《道侣说只把我当妹妹》 作者:芊泽公子   文案:   青姻自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天殊峰慕首宗的,是以早早就献出了身子,一心一意伺候首宗大人。   谁料,三年后他领回来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哭着问,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难道就是一件儿器物?   慕衡轻笑了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决绝离去,却发现根本走不出他的阴影。   他圈禁她,诱哄她,逼她吃避子丹,让她于生不如死间,感受过一次次绝望。   同时也是这个男人,不惜一切代价为她逆天改命,散尽一身修为,也要让她重登仙门。   十年生死两茫茫,再见面,是在天君寿宴上,他身边已有未婚妻,而她是一名随行医女。   擦肩而过,彼此态度冷淡而疏离。   后来族中危难,她四处求人,某位尊者告诉她:“与其四处奔走,不如去求一求那位。”   她便真的去求了……   娇软种植系人间理想美少女X偏执骄狂不懂怜香惜玉神族霸总   双洁,1v1,女配基本上没什么戏。   渣男语录:本尊看上一样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纵使这东西无用又廉价。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打脸 逆袭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焦琳琅(青姻)┃配角:慕衡,夙辰┃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二货神族霸总强取豪夺了   立意:为自己而活,才能得到幸福。 第1章 他要成亲慕衡鲜少对她温柔,除了床第……   青姻自小就生的好看,族中几个姐姐都还未长开脸时,她身段就已肉眼可见的婀娜有致。   从十岁起,来家中相看的媒婆络绎不绝,但都被她父母一一回绝了,只因她自出生身上就有一门娃娃亲,是秦宗的天殊峰的上任首宗定下的。   据说是秦姻的爷爷曾救过这位慕首宗一命,当时两人便约定了娃娃亲。   但是修仙之人寿数绵长,这位慕首宗云游去之前,经过一番推算,便定下了他们家还未出世的孙女,给他儿子也就是现任天殊峰首宗慕衡当媳妇。   青家乃小门小户,因着已故太爷爷的这番机缘,这些年一直受到天殊峰关照,接连几个男丁都成了仙门中人,可以说是整个家族的层次都得到显著提升。   因此青姻甫一出生,就被设定为家族的登云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照着那位慕首宗的喜好来培养,生怕将来送去后会被他不喜,黄了这门亲事。   传闻这位慕首宗性情孤傲,素日什么都看不上眼,青家对此很是惶恐。   幸好青姻争气,十四岁被送上天殊峰,就再也没下来过。   一入仙门深似海,三年来她未曾与家人通过一次音讯,一直尽职尽责的伺候那位首宗大人。   一直到三天前——   慕衡突然把她叫到前厅中,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调跟她说话:“阿姻,这位是李妍,将来会与我结成道侣。”   青姻有些懵懂的看着他二人,直觉不太对劲。   不过那位仙子的美貌实在太晃眼,且装扮得既高贵又典雅,让她莫名的自惭形秽。   本着对慕衡骨子里的顺从,青姻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笑,心中没来由的慌乱了一下。   回房的路上她还在想,道侣,道侣,慕衡的道侣,难道不是从小就被订下娃娃亲的自己吗?   她神色忽然有些仓皇,第一反应是该如何应对家中父母兄长,他们若知道自己当不成慕衡的道侣,八成会疯掉。   她这一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连门前扫地的仙鹤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大家伙纷纷挤到她房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导。   “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阿姻你是先来首宗身边的,凭什么要给她挪位置。”   “对呀阿姻,你要去抗争,我看慕首宗平时对你还是不错的,没准会改变主意呢。”   ……   天殊峰上这些仙侍大多都还是灵智未开的精灵,思维逻辑连青姻都还不如。   唯独最年长的白狐仙看破整件事情本质,对青姻谆谆教导道:“君既无心我便休,阿姻,你要认清现在的形势,首宗既然要舍弃你另娶她人,你就该及时止损,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青姻自上天殊峰以来,一直将慕衡视为自己的天,对他言听计从,现在忽然面临这样的局面,心中实在惶恐难安。   一来是担心家里面的态度,二来是害怕将来李妍会容不下她。   她笨虽笨,却也从刚才李妍看自己的眼光里瞧出一二,她对自己的存在,很是嫌弃。   随着一道足音逼近,所有的精怪作鸟兽散,房里唯独只余了青姻一人。   这间房是她与慕衡的卧房,他送走李妍,回到这里休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青姻却第一次感到难堪。   好像自己不应该再睡在他的房里,否则,便是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门被推开,慕衡如往常一般走进来,身上带着几许清露寒霜,显是刚去山谷中送人。   青姻呆愣了片刻后,立即迎上去准备给他解下外袍,换上在屋里穿的常服,冷不防一股陌生的玉槿花香气钻入鼻尖,她指尖动作一顿,就听闻慕衡语声轻浅,在她耳边道:“你不必担心,以后我还是会照拂于你。”   其实,慕衡鲜少对她温柔,除了床第之间。   但是此刻他的温存,就像是一种施舍,让青姻觉得十分怪异。   既然做不成道侣,那她是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并接受他的拂照呢。   一个不堪的词语浮现脑海,青姻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张清绝到令人不敢触碰的脸,带着几分倨傲。   她心里有了几分了然。   这里的人都说,天殊峰首宗性子孤高,待人冷淡,她原以为自己触到了他,甚至能与他同床共枕已是无上的亲近。   没想到,对方只是将她当作一个炉鼎。   既然是器物,自然是无所谓什么亲不亲近的了。   慕衡着一件绯色绸缎中衣坐在床上,胸口领子松垮,露出两截金玉般别致的锁骨。   分明是淡漠到禁欲的一张脸,青姻却从中品出几分惯常熟悉的味道。   他此刻想要。   三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耳鬓厮磨,早已养成的默契。   按照往常,青姻这时就应乖乖过去了,可是她心里一直在想着白狐仙的话,忍不住就将几句心里话宣之于口:“阿姻姿容鄙陋,不如方才那位李妍姑娘,往后不配再伺候首宗大人。”   她天生一把好嗓音,说起话来就像黄莺娇啼,嫩生生的好抓人心,偏生她自己不知。   慕衡忽而抬头,看她这副别扭样子,不由轻笑一声:“姿容鄙陋。”   若不是这副姿容,三年前他结丹历雷劫的那个晚上,也不会留下她一个黄毛丫头。   心知李妍的出现会让她存些旁的心思,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他总归是要娶妻的,李家是仅存的神族之一,李妍是家中独女。   青姻虽与他有床第之欢,可他待她并无多少男女之情,修仙之人寿数绵长,她不过是个废灵根,有这一番机缘已是造化。   难道,还妄想其它?   见慕衡眼光冷了下来,青姻有些怕,想着要不就先屈就他这一次,可双腿就是迈不开步子。   却见慕衡垂下眼,自床头摸出一个楠木盒,语调着实清冷:“你今年十七了,这个就当提前送你的生辰礼吧。”   “可是,首宗大人从不记得小女生辰。”青姻话一出口,就不禁瑟缩了下,家里千交代万嘱咐过,切莫和首宗大人顶嘴。   一时空气变得静默,慕辰递过来的手愣在原地,面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青姻不敢再造次,走过去接了下来,见他还不满意,只得如往常那样跪伏在他双膝上,柔声道:“谢首宗的赏。”   慕衡心里一时熨贴了,手放在她头顶一下一下的拂弄。   这个姿势,看不见她脸上表情,他却能明显感觉到,手下这人整个身子是僵的。   青姻未入仙门,穿得比旁人多一些,一袭鹅黄色烟罗袄勾勒出丰盈与柔软,此时趴在慕衡膝头,头温顺的侧放着。   她从来是个不晓事的,慕衡膝上的感觉却很明显,见她今日又实在败兴得很,一时将人拉过来也不是,推开也不是。   良久,他终是淡淡的哑音道:“上来。”   这是青姻今儿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恨不得堵了耳朵。   她心里慢慢回过味来,当时李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满是肮脏与污秽的物什。   可不就是么,错的不是他们,而是她。   臻首蹙蛾眉,形容的便是此情此景,慕衡一声叹息,伸手揽住她的腰身。   下巴往她手中朱漆楠木描金的盒子方向一扬:“打开看看。”   房内徐徐燃着麝香,墨海色绞纱长长垂落在地,色泽冷淡,一如其人。   窗前乌木案上一方清砚,旁边杵着一尊稀疏的千年桂花弄,青姻日常用的薰衣笼被纱窗透进的日光照射,给这一方天地增添几分暖意。   这是他们二人生活了三年的屋子,有他的清雅、矜贵,亦有她的烟火气。   青姻揉了揉眼睛,对他笑了下:“首宗送的东西,定是极好的,青姻待会再看。”   “那现在——”慕衡顺势将她拉拢,却再一次,被人败了兴致。   只见她仰起那张姝色媚人的脸,偏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眼光去看他,小巧的鼻尖儿些微发红,问:“首宗大人,阿姻有一事不明。”   “一直以来,您把阿姻当成什么?”   猫儿,狗儿?   慕衡头脑里一时划过这些词,因为此时的她实在太像是一个任性邀宠的小动物,让人止不住想摸摸头、拍拍背。   实际上,青姻并未存丝毫邀宠的念头。   她天生一副柔媚惑人的相貌,会让第一眼看见她的人产生误解,认定她是那种以色侍人的花瓶。   慕衡蹙眉,弄不懂她为何要纠结于这些没用的。   有道是,得了实惠才是真,难道这些年他们家那几个资质平平的兄弟,在青山派混得还不够如鱼得水。   他打量青姻,一时觉得她美则美矣,骨子里却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世俗。   “你这是不想跟我了?”他斜睨着她,冷声道。   青姻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原先种种,都是青姻自己想岔了,首宗夫人进门之前,青姻自请离去。”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如此轻易说了要走的话。   许是脑海里李妍的眼神太过逼人,让她没脸再见,也希望日后永不相见。   “好,你好得很。”慕衡站起身,清清淡淡的面上,染过一层愠怒,气氛刹时冷如寒霜。   “离了我,看你能走去哪儿。”慕衡甩下一句话,起身大步跨出房门。   青姻呆呆看着他背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下一秒,却飞快的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天殊峰三年,慕衡从未送过她什么,就连现在身上穿的袄子,还是家里托人给她捎带进来的。   瞥了眼被扔在床头的楠木盒子,她走过去打开它,发现竟是一颗驻颜丹。   她是废灵根,不能修仙,终有一天会变得老态龙钟。   首宗大人竟送她这个——   青姻将盒子小心的收进柜子,同时又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和日用品放进包袱里,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便独自下了山去。 第2章 禽兽“天道有伦常,慕首宗方才真是说……   为迎合慕衡炼药的爱好,她自小学习种植,于是下主峰第一站去了药师谷。   药师谷的大弟子是她大表姐,儿时两人关系曾十分要好,青姻穿一身内门弟子制服,甫一进谷就被几个师姐团团围住。   “这位师妹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位首宗座下高徒。”一个容长脸,扎粗辫子的女孩子看着她,眼中几分艳羡。   “我是——”青姻刚要说话,一旁表姐李依锦忙抢了话道:“问这么多做什么,这是我族中妹妹,赶上师门放假了,来找我玩儿的。”   药师谷大多是女孩儿,看青姻的相貌身段比那主峰上的碧清仙子还出挑几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八卦,落在李依锦眼中简直头都大了。   “此地不宜久留。”李依锦将她带回自己房间,细细问道:“小妹,你怎么一个人下山来了,慕首宗他怎么没管你啊。”   而且,她怎么穿着内门弟子的衣服。   一身平平无奇的藕粉色长衫,偏偏叫她穿出了几分江南水乡的绰约静婉,初看还以为这衣裳与她们的做工不同呢。   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娘子,在天殊峰慕首宗身边一住就是三年,李依锦还记得分开时她还抱着自己哭了好久。   那时这位表妹就已出落得很招人了,如今再见,却是更添了几分与少女不同的风姿。   看这副身娇玉贵的小模样儿,必是被慕首宗放在掌中疼宠的。   青姻下山本是凭着一腔孤勇,此时见着亲人,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将那日慕衡如何带了李妍回来,又如何跟她说要与李妍结为道侣的话说了一遍。   表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有一番滋味,李依锦突然回过神来,用力一锤桌子大骂道:“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人又不是衣服摆设,哪有用完就扔的道理!”   “表姐,我能不能,也加入炼药谷。”青姻止住泪,她喜欢种植,并非为了讨好慕衡,而是真心喜欢做这些。   “可是可以。”自己之前借由表妹的拂照,得了师门诸多好处,现在理应给她牵线,但是想起她那甫一出生就让全家人失望的废灵根,斟酌着道:“我炼药谷主要以女修为主,确实也适合你这样主修种植的散修,可一样也是有灵根要求的,以你的资质,恐怕只能当外门那些做体力活的普通弟子。”   能留下就行!   青姻眼睛亮了亮,又听表姐娓娓说道:“可慕首宗,他真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儿抗锄头么?”   “他要娶亲,没功夫管我的。”青姻挤出一个笑,拉着李依锦的手,感觉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内心惶惶然的同时,也有股暖流淌过。   “那行,明天我直接领你到菜园里报道去。”李依锦豪爽的一笑,想起了什么,又从箱子里翻出一片柔软的米色面纱,道:“你最好戴着这个。”   否则以她那样的相貌,去到外门那群大老粗中间,非得惹出事端不可。   天殊峰,慕衡站在房阶上,盯着小院中秋千架看了一会儿,面色越发阴冷。   与李妍的这门亲事,虽是李家老头儿主动提起,可他自认为没有多少选择,因此也就欣然应下。   天道无常,修真界仅存的神族血脉不过三支,他不娶李家女,难道要与夙家那个三百岁的老女人联姻。   只是没料到,青姻会有如此大反应。   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面,也是一场荒唐。   那天他刚历完雷劫,正想抓个什么找补找补,小姑娘就怯怯的送上门来。   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却是真的漂亮。   送她上来的人,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推,说了几句不知所谓的话便走。   当时他以为,这又是山下人送来的贡品。   每回他下山平乱之后,都会有这一遭,只不过,每次他都没有搭理。   那一次,却无端破了戒。   女孩实在生的太好了,纵使他多年来无心女色,都未能把持住。   自开那一次戒,就再也收不住了。   所幸天殊峰上尽是些精怪,他也无需在意别人的眼光,喜欢的东西,便拿来用,觉得好用,就多用几次。   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可是今日她居然问,一直以来把她当作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应该是把她当作什么。   两个人住在一起,朝夕相处,关系还算和谐,不是仙侣的话,那不应该就是——   就是兄妹。   他自小孤僻,一个人住在山上,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如今能为了她,推敲出个答案来,已是顶天了。   想通这一层关系,他舒舒服服调息十二周天,感觉自己功力又有了进益,心情很是舒畅。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整个天殊峰都好像少了点什么,显得空荡荡的。   这个小东西,居然还没有回来!   慕衡怒了,拿出寻常召唤她的铃铛,预备下山去抓人。   这时一道清丽的嗓音唤他,“衡哥哥,我新得了一本剑谱,正想跟你比划比划。”   李妍一身丁香紫广袖罗纱裙,身姿轻逸的飞掠而来,望见慕衡手里的铃铛之后,眸色闪了闪,笑问:“咦,你要去哪儿?”   慕衡定定的站住,屏住呼吸,暗想自己方才是怎么了。   竟会生出要去找她的想法,难不成,还要去求着她回来么。   区区一个废灵根,毫无仙骨的土丫头,一朝得到恩泽,就恃宠而骄。   “阿衡,在想什么呢。”李妍稳稳落在他面前,娇俏的转了个圈儿,有意要展示自己的新衣裳。   她的出现,就像是给天殊峰增添了一抹新色,慕衡双眼眯了眯,应道:“什么剑谱,我与你看看。”   李妍一直在天殊峰待到日暮才离开,印象中某个影子一直没有出现,下山之前终于忍不住问:“昨天那位姑娘,嗯,是叫青姻吧,怎么没见着人呢。”   慕衡收了剑,正觉得,与她比试没什意思,对手实在太弱了些。   骤然听她提起青姻两个字,眉心微微一蹙。   见他不语,李妍更生了好奇,追问道:“昨儿忘了问,她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妹妹。”慕衡顺着之前理好的思路,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对李妍面无表情道:“阿姻是我妹妹。”   说完,便一副好走不送的表情,拧眉直勾勾看着下山的路。   李妍微微笑了笑,一撩裙摆走了。   当月光洒满青石阶,炼药谷忙碌一天的外门弟子归来,三三两两聚在小院里吃东西、谈笑。   陆离师兄往青姻手里塞了一个青花瓷婉,里头有几样小食,分量不多却很精致。   “多吃点,女孩子还是要胖点好。”陆离本身是个瘦削的身板,看着力气不大,可青姻曾亲眼见他一人拔起了整棵老树。   她心知自己是因着表姐的关系,才能留在炼药谷做种植的活,本身那点儿本事真的十分不够看。   白天在种植园的时候,就感受到周遭递来好几个白眼,只有陆离师兄留在边上一直照应她,告诉她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你本身灵根不济,更要记熟这些灵植的种类、特性和生长周期。”饭后,陆离递给她一本《纲目》,道:“这是我从师傅那里借来的,你没事可以多翻看。”   “谢谢陆师兄。”青姻撩开一缕落在额前的碎发,米色面纱轻柔覆盖住一张巴掌大小的脸,露在外面的肌肤瓷白而细腻。   最勾人心弦的还是那双眼,有道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陆离只与她对视一眼,脸便红到了耳朵根上。   低头边往外走,边道:“师妹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教你种些水芙蓉,山下这些东西卖得很好。”   小院里很快安静下来,青姻昨儿睡在表姐屋里,今日被安排了通铺,却是不好再去挤占她的地方。   忙碌了一天,她只觉浑身酸痛,却也感到很充实。   尤其知道自己所种花草灵植,都能拿到山下卖钱后,对今后生活又有了憧憬。   她要攒钱,然后买一个小院子,把它打整得温馨舒适,然后靠种植养活自己。   其实所谓的外门弟子说来好听,其实就是给炼药谷免费打杂的,只是在每日完成规定的活后,剩下的时间可以用谷中资源做自己的事。   如果可以,她希望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忙碌,那样就没精力再回想过去,也不会再去奢望那些有的没的。   回宿舍的路要穿过一条芦苇荡,她没有灵力,被冷风一吹有几分哆嗦。   黑夜的芦苇荡有些看不清前路,她紧走几步,忽然撞在一个人的后背上。   力道太猛,被一侧形状优美的蝴蝶骨碰得眼泪都下来了。   淡淡的麝香味钻入鼻端,青姻猛然抬头,那人也已回过身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站在那里,身披满天月华,看着清冷矜贵,不食人间烟火。   “你来做什么?”看到他,青姻心中又酸又涨,生生后退一步,一脸防备的望着他。   好啊,一日不见,她竟连最起码的礼仪都不顾了。   慕衡瞥了眼她身上粗制滥造的弟子袍,决定暂且不计较她的失礼,冷笑道:“离了我,你还能做些什么。”   “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并不丢人。”风有些大,青姻拢了拢面纱,一双眸子清亮有神。   她十四岁前,也曾上过私塾,明白人**理。   “就靠做炼药谷的外门弟子,养活自己?”慕衡仿若听见个天大的笑话,唇畔一丝讥嘲,在看见她手腕上淤成的青紫后,凝成薄怒。   这蠢货,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青姻听了并不欲和他争论,知道争也争不赢,只埋头一意往前走。   慕衡被拂了面子,哪里肯放她走,施了个定身咒令她站住,就着这片一人高的芦苇,将她扔在软软的草席之上。   月忽然隐进云层里,像是分外羞涩,只露出一星柔黄的影子。   “阿姻若是不想回家,我不介意在这里要了你。”   没想到,青山派清绝矜贵的慕首宗,私底下竟是个禽兽。   外门弟子的粗布袍服被揉皱得再上不得身,慕衡冷眼看着她露出一副震惊愤怒的神情,以及那被欺负过后红红的鼻尖,胸中一口郁气难疏。   与他一处,就这么不愿么。   区区凡人,能得他垂青,在世上多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容颜永驻,都换不来她此时一个笑脸?   青姻实在难受得紧,于这事她开蒙得早,可是从未得到过什么意趣,虽疼但不敢说。   以往为了让他开心,一味迎合陪笑脸,现在却不愿再伪装一丝一毫。   “那日你问我究竟把你当什么?”慕衡嗓音有些喑哑,有微凉的风透过结界,他随手将自己披风往青姻身上一扔。   她裹挟在冷意里,一声不吭,也不讨饶,眼神有种垂死小动物的挣扎,直勾勾看着身下凄凄草色。   芦苇晃啊晃,这个被结界包覆的天地,就像一只浮游于汪洋上的小船,摇曳天地间。   青姻十分熟悉他的身体,修长四肢,精瘦的胸膛,深深浅浅的呼吸,都是她曾以为的港湾。   但此时此刻,她却十分想死。   尤其是听他在自己耳边,边喘气,边用带着恩赐的语气道:“以后,我们就当兄妹,好不好。”   兄妹?   天底下哪个兄长,会对自己的妹妹做出这种事。   慕衡这人,莫不是个傻的?   青姻突然扭头,伏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干呕起来,觉得这一切简直荒谬至极,可笑至极。   “明月为证,今日就在这里,我与你恩断义绝!”她说着,双手撑地想要坐起,感觉那东西有些萎顿的意思,便双手使劲去推拒。   忽然听见几声低低的笑,说不出什么意味,就是有些瘆人。   青姻终于成功换了个姿势,见他衣领上竟沾了自己的呕吐物,形容也有几分难堪可狈,轻轻叹气道:“你这是何必。”   末了,又凉凉的讥道,“天道有伦常,慕首宗这样的兄长,青姻不敢认。” 第3章 乖致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必须给她一……   青姻不是修仙人,身子骨经不起几番折腾,于床第间,恐怕也从未让对方尽兴。   前一晚的不欢而散,导致第二天她直接发起高烧来,李依锦甫一走进,就眼尖的发现了她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青墨色玄纹披风。   “他来过了?”旁边还有休沐的师姐在,她不好明着问。   单看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青姻眼睛盯着窗外有些失神,直到表姐温热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才缓缓回转过头,挤出个笑道:“姐姐最近可有回家。”   李依锦当她是想念父母了,边打水给她绞了个帕子擦脸,边道:“你不必挂念家里,姨妈跟姨夫都好得很。”   昨儿她琢磨这事一宿,心想慕首宗那般谪仙似的人物,阿姻若是错过这个村可再没这店了,咋能这般轻易就撩开手。   于是今儿一清早过来,打算跟她商议个对策,不能他们青家辛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   却在看见那件披风后,心中又有了底气。   慕首宗,应是喜欢她家阿姻的,否则也不会才离开一晚,就巴巴的赶过来。   兴许还可以再缓些时日,待慕首宗意识到唯阿姻才是他离不开的人,再谈条件,绝了他想娶别人的念头。   她这里想得美,却听青姻道:“姐姐能否帮我跟家里捎个信,我想回去住一段日子。”   留在青山派,便是在他的势力范围,她要想个法子,避免像昨日那样的事再发生。   她自小读过四书,知道自己如今这样,再嫁人是不可能的,只愿能回到父母身边给他们养老。   等回了家,慕衡顾及身份,自是不会再纠缠了。   李依锦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在我这实在太委屈你了。”   青姻透过窗子,看外面小菜园里一茬一茬生得葱郁的滁荠,心中遗憾,其实她多想能留在这。   吃了李依锦带来的丹药,青姻恢复得很快,躺到中午基本可以起身了。   中途几个女弟子回来午休,见她才起床,冷嘲热讽道:“瞧瞧人家,就是比咱们命好些,躺床上睡得跟猪似的,就有人巴巴的给她把活儿都做完了。”   青姻当没听见,洗漱完毕,将方才表姐拿来的两盒糕点拆开,在一人床头放了两个,分完刚好自己还剩下一个。   适才怼人的那个女修悻悻然,拿起糕点在手里捏了捏。   “你别介意,陆离师兄虽然帮你把活做了,可这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以往我们病了,他也会这样。”说话的女修一张圆圆的桃杏脸,十分讨喜,笑嘻嘻看向青姻:“我叫竹小五,这位小姐姐怎么称呼。”   “叫我阿姻吧。”她很久没与同龄女孩子交往,有一些羞涩。   “哪个姻?”竹小五歪着头,将高高的马尾甩在一侧肩上,细白的肌肤,黑发如缎。   “芳草如茵的茵。”她存了私心,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真名。   整整三年没有下过山,天殊峰也没有收弟子,因此除了她的家人,青山派嫌少有人知道慕衡身边,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她。   “阿茵,你既有做内门弟子的姐妹,何不去考做正式弟子,反而和我们在这做苦力呢。”   房中另有个在睡觉的女孩子,忽然坐起来粗声粗气道:“还让不让人睡了,要聊天出去说。”   竹小五吐了吐舌头,见青姻准备出门,才回到自己床铺,打开方才收到的糕点,小口小口吃起来。   甘醇的滋味入口即化,舌尖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灵力。   给那些没有灵力的废柴吃,真是浪费了。   青姻带着自己的工具包来到菜田,大家已经劳作了一上午,背靠在大树下歇息。   陆离是外门弟子中资质最高的,身边已放了满满三大篓的材料,仍未有停下的打算。   见到青姻,热情的招呼道:“你不是病了吗,怎么来了。”   “已经没事了。”青姻朝他走过去,盈盈一笑。   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拜入青山派学艺,彼此感情并不是很深厚。   除此之外,慕衡是她接触过的唯一男人。   如今遇见陆离,感觉十分亲切。   “那就好。”陆离被那一笑晃了眼睛,下手慢了半拍,就此毁了一株本快成型的毒奚藤。   兀自摇了摇头,道:“过来吧,我教你种一次水芙蓉。”   青姻依言蹲在菜畦地里,三千青丝在头顶挽成一个髻,虽有面纱遮盖,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纯欲,甜怯,即便穿一身粗布旧衣,都遮掩不住美态。   周围时不时投来打量眼光,她浑然未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离手上。   这副姿态,既单纯得像个无知孩童,又娇媚撩人不自知,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阿茵,你看清楚了。”陆离将种子放进事先挖好的土坑里,然后双手结出种植法阵。   很快就有一层薄薄的浅粉色光晕出现,笼罩在种子上,随着时间推移,种子一点点破土、发芽、长大,渐渐长出柔软的花苞。   时间铺陈得很均匀,令人心情不自禁变得愉悦。   青姻小时候见过阿娘做饭,便是将火候拿捏得十分完美,每一道菜端出来都色香味俱全,就像这水芙蓉一样。   “昨日我见你种苦芍,手势十分精准,步骤也无错漏,可还是心急了,所以将药性打了点折扣。”陆离十分耐心的讲解,指着地里小巧可爱的花苞说:“比如水芙蓉,在长出花苞后必须等够一个时辰,才能催发出花儿来,少一分则暗,多一分则艳,皆有损于它的品相。”   “只有损品相么,那效果呢?”青姻像个好奇宝宝,蹲在地里,头上的花苞正和地上那朵形似,软哒哒的可爱。   陆离正色道,“植物的品相和效果乃是一体,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完美统一。”   见青姻一脸虚心受教,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道:“你别介意,山下收灵植的那些商贩,各个都精明的很,你多花些心思,价格也能卖高一些。”   “谢师兄指教。”她仔细观察那株水芙蓉,暗自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陆离并不知,她已把所有编纂成册的种植书都看过一遍,一百零八种手势以及一千多个种植法阵,早都烂熟于心。   可背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没有灵力,她最多只能种出三阶以下的灵植。   “那你自己多练习几遍。”陆离站起身,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头戴玉冠,姿容清绝,单看穿着气度,便不是一般凡尘中人。   在他身边陪笑说话的灰衣老头,则是他们的师傅谷雨真人。   见有贵人来巡,陆离赶紧侧身让到了一边。   见青姻还在聚精会神做事,只得折回去弯腰提醒她道:“师妹,师傅来了。”   “哦。”她应了声,昨日表姐带她去见过,是个十分慈祥的老大爷。   见她迟钝的没有动弹,而其他弟子皆已经恭恭敬敬的站好,他干脆拉着她的胳膊,两人一起退到院子的一角去。   谷雨真人觉得今日真是撞邪了,一向只能在重大庆典上见到的天殊峰首宗大人,不知突发什么奇想,跑来炼药谷的种植园内找药材。   见他突然停住脚步,谷雨真人有几分诚惶诚恐的凑上前去,小心问道:“不知此处可有首宗大人想要的那株草药。”   话一出口,谷雨便想挥自己一巴掌,这里是外门弟子做粗活的地方,所种的皆是最劣等的灵植,且集市上随处都可以买到,怎可能入得了慕首宗的眼。   慕衡冷冷盯着脚边那抹淡粉色,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花苞,倒有些像她这个人。   突然抬起脚,狠狠用力碾碎。   泥土弄脏他纤尘不染的鞋履,看起来十分罪恶。   “这个,是谁所种。”他目下无尘的抬起头,并未特意去看青姻。   却是从脚一踏进这方院子开始,就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方才,她蹲在别的男人身边谄媚的模样,真是既粗鄙又愚蠢。   他恨不得立即折返,可又觉得,像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必须给她一个教训。   青姻在看见慕衡出现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又见他踩碎了水芙蓉,更加确定他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往前迈了一步,却立即被陆离拉住。   见他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后,抢先一步走了出去。   “师傅,这株水芙蓉是弟子种下,不知有什么问题。”   谷雨亦摸不着头脑,不知哪儿惹怒了这位祖宗。   青山派统共才四位首宗,慕家这位又和旁的不同。   放眼整个修真界,这些年总共就飞升过七位,慕家独占其三,在各大仙门世家中,就像一支高岭之花,是所有修士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慕衡笑了,还真是年少轻狂,不怕死。   下一刻,陆离的脸色已经变了。   似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脸色涨红得就像煮熟的虾,身子也紧紧蜷缩在一起。   周围的弟子们平素都受过他照拂,此时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甚至不敢多看那个方向一眼。   痛苦虽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却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陆离面色灰败,身姿佝偻着瘫软在地上。   青姻心中十分难受,未免适得其反,也不敢过去扶他。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里,乖巧温驯的样子,一如从前,只是,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忍不住握紧。   这副不为所动的乖致,果然见了效。   他没有再折磨陆离,转而对谷雨真人淡淡说道:“本尊最近新炼一炉丹药,劳烦你在这附近安排个住处,本尊要就地取材。”   谷雨真人一惊,忙点头哈腰道:“慕首宗客气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炼药谷别的没有,一应灵植却是最齐全的!”   说罢,朝瑟缩在一边的陆离挥了挥手,“还不快下去。”   陆离艰难的站起,自始至终头都未抬起来,犹如一只丧家之犬般踉跄着走开了。   至于那朵水芙蓉究竟有什么问题,再也不得而知。 第4章 小把戏竹小五一个女的都看得脸红心跳……   傍晚的山脚雾蒙蒙的,青姻端着一盆刚洗干净的衣物,跟在竹小五她们几个身边默默往回走去。   她们听说了中午陆离被罚的事,起先都围着她问,后来见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都不禁有些失望。   陆离人缘好,虽然当时没有人敢上前相帮,可事后很多人都去他房里探望,表示了安慰。   此事实际因青姻而起,她却不敢多关心他一句,旁人看来,她这做派多少有点白眼狼了。   好几个弟子都暗地里编排她是冷心冷肺,唯有竹小五对此嗤之以鼻。   她甚至安慰青姻,遇上这种情况,明哲保身才是对的。   临进屋时,青姻突然被一个面生的男修叫住,那人对她说话很不客气,直接将一篮子灵草塞进她怀里,颐指气使道:“师傅让你搬去素月阁住,以后每天给首宗大人送材料。”   那男修穿一身内门弟子装束,竹小五巴巴的靠拢过去,一副甜腻的笑脸:“这位师哥,阿茵她初来乍到,连素月阁在哪都不知道,不如我帮着她一道送吧。”   “还真当这是门好差使。”那男修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笑容里几分不怀好意,“那位可不是好伺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特别看了眼竹小五,反身离去了。   “阿茵,就让我陪着你一起吧。”竹小五靠在门框上,主动抱起刚才那人拿来的一满篮子药草,笑说着:“我听人说,中午来的那人是天殊峰慕首宗,他的身份何其尊贵,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小五,你确定要去吗?”青姻想起这三年间,除了李妍,还从没有一个活人上过天殊峰,就觉他性情真是孤僻到了极点。   之前,真是自己太傻了。   他不与旁人接触,是因为觉得他们都不配。   像慕衡那般骄傲到偏执的人,自始至终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只有身体上的欢愉,怎么可能因为父辈们的一句戏言,就将如此平凡渺小的自己视作一生伴侣。   竹小五只道青姻不愿意,更加抱紧了手里的药篮,道:“我当然想去。”   “那走吧。”青姻心里叹了口气,心知再劝也没用。   顺着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两人相携着上了山,这里的树又高又茂密,连月色都照射不进来。   青姻突然有点感谢竹小五,若不是有个人在旁边,这段路她该走得有多艰难。   原以为下了天殊峰,能过段平静的日子,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却还是逃离不掉他的阴影。   其实这三年来,他对自己态度一直都十分平淡,从来没有像昨日这般纠缠过,好像非要留她在身边不可似的。   周围是一团沉沉的黑暗,她牵着竹小五的手,觉得心里稍安,可很快便感觉到危险临近。   “阿茵,那是什么呀?”竹小五惊恐的望着远处,那一声声自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像极了她小时候听过的野兽吃食前的低鸣。   前方丛丛掩映的枝桠之下,隐藏着一个黑沉的影子,单看身躯是个庞然大物,一对如豆的眼珠子冷冷看过来,其中有幽暗的火苗在烧。   她和竹小五手牵着手,谁也没有跑,去往素月阁的路一向鲜少人烟,此时更不会有人来救她们。   这一刻,青姻以为她们俩必死无疑。   不知道对峙了多久,两人身上的衣服早都被冷汗浸润个透彻,忽听虚空中传来一道淡漠而清冽的女声:“梼杌,走了。”   这个声音青姻曾听过,但又有点不太确定。   因为听她说话的语气,和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判若两人。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也是为了自己而来,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是谁在那儿。”   对方却再没有声息,竹小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转过头,面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树下的影子空了一块,那只凶兽已经无影无踪。   竹小五长舒了一口气:“菩萨保佑,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走吧,别又遇到什么危险。”青姻拉着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素月阁。   “呼,跑死我了,没想到在后山会有这么吓人的灵兽。”竹小五站在阶前,一只手拼命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见青姻也是累的不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虽仪态不佳,却丝毫未损她的美貌,反而顺着她起起伏伏的胸膛,更增添几分诱人的风致。   师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安排她来伺候慕首宗吗。   竹小五一个女的都看得脸红心跳,这会儿若是有男子在又会如何。   恰巧有人过来,她赶紧拉起青姻站了起来。   两人刚跑过这一段山路,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青姻,长发被风吹的松散凌乱,有几缕汗湿了耷在额际,衬得一张小脸儿红润秀致,又楚楚可怜。   慕衡与李妍并肩缓缓走过来,穿着相同色系直襟长袍,月色下,看着就是一对璧人。   “拜见两位大人。”竹小五单看二人打扮,已知其身份尊贵,此时跪拜在地,姿态端正的行礼磕头。   青姻觉得,自己或许也该朝他行礼,可膝上似有千斤重,就是弯曲不下来。   冷不防,被竹小五用力拉扯往下,她脚步一个踉跄,整个人不禁往前头栽去。   慕衡始终冷冷站在那儿,见她突然朝自己扑过来,也不闪躲,只是薄唇微微噙着几分讥诮。   感受到旁边李妍投来轻贱的目光,青姻哪里能让自己扑到慕衡怀里去,不顾会扭伤脚,硬生生掉转了方向往旁边倒去,总算只呈现出一个瘫软在地的效果。   “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呢。”李妍屈身,亲自将青姻扶了起来,回首笑着看向慕衡,眼含深意:“这位妹妹,可真是水做的,身子娇软得很。”   “哼,小把戏。”慕衡冷冷摔下这几个字,就大步跨下石阶,往前走去。   李妍收了笑容,跟着他走了。   “阿茵,你没事吧。”竹小五心里有几分亏欠,毕竟她是因为自己才摔的,可刚才那种情况,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傻站着啊。   “没事,方才多谢你。”她心里知人家好意,且这些年都没有交过朋友,经过方才一番患难,已对竹小五生出了几分好感。   “我们都是外门弟子,理应相互照拂。”竹小五长长的马尾甩在一边,笑里也多了几分真挚,“你身子这么弱,以后可要注意了。”   “哪有,方才是被那凶兽吓得没劲了,其实我力气很大的。”青姻懊恼的分辨道。   “凶兽?我看不见得。”竹小五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你没听那女人叫它名字,它就走了吗,说明人家是有主的灵兽,可不是凶兽。”   “会伤人的就是凶兽。”青姻看她一眼,见竹小五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低头笑了。   本是很伤心的一件事,可因为身处的环境不同了,必须装作若无其事。   该笑的时候就笑,带着一张未经世事的面具,成为阿茵,心里真的就会好过许多。   慕衡走后,马上就有弟子过来,将她们带来的草药收走。   竹小五机灵,扯住一个看起来好说话些的,问道:“这位师姐,我们是负责每日给慕首宗送草药的弟子,请问我们住哪里啊。”   “哦,就是你们啊。”那女弟子打量二人,最后目光落在青姻身上,忍不住笑道:“师傅真是有眼光,挑了你来,就是不知道首宗大人吃不吃这一套了。”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听闻那位阁下要住到素月阁来,我真是心慌得很啊,想必你们也很害怕吧。”   “怎么会,能伺候首宗大人,是我们三生修来的福气!”竹小五露出一脸崇拜,目光里满满的憧憬。   “呵,呵呵——”那位女弟子干笑两声,最终将她们带到后院一个布置得温馨典雅的房间,道:“这里以前是我师姐住的,后来她出嫁了就空了出来,你们两人挤一间,不介意吧。”   青姻和竹小五此前睡的是通铺,此时一看有这么好的房子,眼里都放出光来,连连摆手道:“已经很好了,谢谢师姐!”   换了新环境,竹小五表现得非常兴奋,一晚上拉着青姻说说笑笑。   管他呢,明日的事,明日再愁。   慕衡就是再蛮横霸道,这里是炼药谷,素月阁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半夜,她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弄醒,先是觉得冷,可是睡觉之前明明盖好了被子。   但很快她就不冷了,身上像被一个热热的,软软的东西一路添过,这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到她立马就惊醒了过来。   这哪里还是她与竹小五所住的屋子。 第5章 还嫌短了?慕衡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你疯了,这里是炼药谷!”青姻惊恐的瞪大眸子,眼前男子披散着发,一副猛兽行凶的姿势趴在她身前,偏生一张脸生得清绝逼人。   两人目光交缠,倒像是自己亵渎了他。   “那又怎么样。”他满不在乎,声音有些哑,显是已经动情。   青姻适才发现,这是在一个隐蔽的洞窟之中,身下垫了层柔软的毯子,两侧分别放了四颗夜明珠照亮,光线如山涧月色般清亮。   同时又能将彼此身上的一些细节,映照得清清楚楚。   从前,他可没有这样露骨。   青姻想找个什么东西盖住,双手往旁边摸索,只抓住他脱下的一件外衣,情急之下只能先套上身。   宽宽大大的月白色袍子,穿在她身上简直大的要命。   那细软滑腻的面料,将她身体玲珑曲线尽数遮了,只露出两截白玉般的锁骨,一段纤细修长的颈子,再往上,就是那张脸了。   慕衡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仰去。   “你这妖精。”他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纵情声色的人。   这一切原是她的罪过,自从她来了素月阁,就一直费尽心思撩拨自己。   真是,太浪了——   “不过一日未见,就在本尊面前那般做派,如此按耐不住么。”他眼里含着淡淡讥讽,目光在那宽大的袍子上反复流连、勾画、想象,情动时,五指插入她发中凑近了轻嗅。   淡淡皂荚的味道,甜香得太过分了。   什么做派,又是谁按耐不住?   青姻又羞又怒,双掌抵在他胸口,用力的推拒,“还不停下,这不是结束了么!”   淡淡的麝香味萦绕鼻端,混杂着槐花盛开的滋味,幽远绵长,天晓得在她睡觉时,被他肆意折腾了多久。   “还嫌短了?”慕衡指了指旁边燃尽的一株香烟,嗤笑一声:“你可知这是什么?”   青姻一惊,意识到自己之前昏睡不醒,并非睡得太沉,而是着了这家伙的道。   “你现在回去,大概还能赶在你那室友醒来之前。”慕衡眼中闪过一丝恶趣味,见她傻愣着,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毕竟还是得了餍足,他此刻心情不差,起身整理好衣服后,漫不经心扔下一个璎珞项圈。   青姻面色一暗,这是在用东西打发她了。   “青姻不敢收大人的礼。”   这场面,十足像一场交易,如此她与那些被家人卖上仙门,供人玩乐的女子又有何不同。   慕衡系着腰带的手指一滞,目光里含着几分考究。   “只因祖父与上任首宗有过约定,家人才送我上的天殊峰,并非要卖女求荣,小女也从未想过要傍着大人。”   “过去种种,皆是误会一场,现在误会已经解开,小女谁也不怨。”   只怪自己瞎了眼——   “青姻祝大人与那位姑娘,百年好合,早早开枝散叶,往后,也请您不要再来纠缠。”   尽管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要和他冲撞,最后一句依然忍不住带了几分幽怨。   可是怎么能不怨呢,仙门中人一向把她们这些凡人女子视同玩物草芥,她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慕衡待她是不同的。   这人性情孤僻,很多想法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青姻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找到堆砌在角落里的衣物,飞快的穿起就走。   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微凉的嗓音:“回家,也并非不可,虽路途远了些,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末了,又有些不情愿道:“只是,那诸多外人,总是十分碍眼。”   果然,他不懂。   想着要赶在小五醒来之前回去,青姻急匆匆加快了脚步。   身后传来短促的一声轻笑,慕衡一只手缓缓抚额,状似头疼的揉了揉。   她以为,打上他慕衡烙印的人,还能逃得了吗。   起先,还想着给她一个正经身份,做他的妹妹,上族谱昭告天地,与他名正言顺住在天殊峰。   待她百年之后,享受慕氏子孙的香火供奉,于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有莫大的好处。   这小傻子,竟如此不识抬举——   上次就拿什么天道伦常来压他,殊不知他们慕氏的族谱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外姓。   世代都是兄妹通婚,才能保证诞下最纯正的神族血脉。   即便这一代只剩下慕衡一个,不得以要与外族通婚,也只能选择同为神族的李家。   难不成,要找一个村姑?   想起那道纤弱的身影,慕衡心中又些发闷。   想跑,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动过的东西,即便不吃了,也只能让其自身腐烂,从此在这天地间消亡。   只是她放着慕氏宗门小姐的身份不要,非要做他的妾?   这些凡人女子的想法,真是怪异。   青姻回了内院,想着以后的日子,简直想立时搬回家去。   那日托了表姐捎话回家,也不知爹娘他们是何反应。   此时晨光熹微,薄雾消散,眼瞧着天光就要大亮了,她回房看了眼尚在睡梦中的竹小五,重又掩上了门。   在井边打水洗了把脸,就见到昨天带她们过来的那个热心师姐,青姻接过她手里提着的草药,问:“请问,我们每天具体是要做些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事,还记得昨天你摔倒的那个台阶么,那里就是首宗大人的住处,你每日只需把草药送到那儿去就行。”   青姻脸上一红,小声道:“师姐,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   “哈哈。”对方打了个哈哈,快人快语道:“自从慕首宗搬来素月阁,一夜之间,你已经是第三个摔倒在他身边的女修了。”   “啊——”   青姻就知道,他那张脸惯常会迷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多么清绝矜贵的人,其实内里就是个疯子。   “阿茵,早啊!”竹小五一觉睡到大天亮,只觉得神清气爽。   不由感叹这素月阁的灵气就是浓郁,若是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恐怕她修为都能有提升呢。   “师姐早。”她走过去,行了个标准的师门礼。   青姻见了,忙也随着她一并屈膝。   人情世故这方面,她确实要多向竹小五学习,否则今后去哪儿都会被人指摘。   那名女修见她二人态度谦逊,尤其是姿色好的那个,虽外形太过艳丽了些,眉眼间却一派纯良之色,不禁生出几分好感,多交待了她们几句在素月阁要注意的事。   “慕首宗一般傍晚的时辰来,你照着这张单子,将要用的材料一一分拣了,再送到他房中即可。”   二人点头应下,又听她说道:“我叫紫玉,你们若是遇上麻烦,可以上最东头的内门弟子宿舍找我。”   “好的,紫玉师姐你人真好!”竹小五由衷的说道。   对方大大咧咧的笑笑,挥手离去了。   慕衡要到傍晚才来,那么是不是说明,她们这一整日都是自由的。   竹小五也是立即想到了这点,拉着青姻的手高兴道:“阿茵,素月阁灵气浓郁,种出来的东西肯定也好,我们趁着这段日子多种些东西,等休沐的时候,就可以去山下市集小赚一笔。”   “嗯!”青姻无比赞同,再看这里的每一寸土,都像是泛着银钱的光辉。   爹娘的音讯一日不来,她心就一直悬着,虽不愿往最坏处想,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可如若她能靠自己独立赚钱,则不同了,即便不回家,她也能自己租住一个小院子,养条狗,自己给自己养老。   心中对金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她眼神越发清亮,与竹小五兴高采烈的拿起工具,就动手在院子里翻起土来。   这一块的土都是又松又软,且充斥着浓郁的灵气,种子长出来的速度比以前要快,刚开始两人拿捏不好火候,都有些泄气。   后来多试了几次,见长出的植物皆是又肥又大,品相比之前的好了不只多少倍,又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下一轮疯狂的种植。   起初两人各种各的,两边长出的灵植各有千秋。   竹小五灵力高些,种出的植物侧重于效果,青姻则靠着烂熟于心的阵法手势,熟练度和对于时间的精准把控,种出来的植物品相堪称是完美。   “阿茵,我们合作吧!”竹小五大胆提出想法,见对方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不由高兴极了。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中午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决定中午多吃点,休息好了下午再战。   今日放饭的师兄人很好,给她们一人盛了满满当当一碗,还配上了水果。   竹小五很少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不仅大米是颗颗饱满的,连一粒烂谷子都没有,还有鲜嫩多汁的鸡肉,不禁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后,见青姻还剩下有大半碗。   且她并不像自己那般将饭菜扒成一口了塞满嘴,而是拿筷子夹起来吃,再小口小口的咀嚼,斯斯文文的样子真像是哪家小姐。   见小五一直盯着自己,青姻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已经饱了,因怕浪费,自己硬撑着把那一碗菜饭给吃了,却把水果都送给了竹小五。   “阿茵,你怎么会来当外门弟子啊。”   竹小五尤记得她刚来时,穿的是一身内门弟子装束,且她还有个做内门弟子的表姐,家境应是不差的。   “我是废灵根,当不了正式弟子。”青姻话音淡淡的,却透着几分明显的落寞。   家中两个哥哥都是丹灵根,很小就上山修行了,每回爹娘提起他们,都骄傲欢喜得不得了。   唯独到了她,出生便是个废灵根,唯一让爹娘满意的只有性别,终于可以兑现那门由长辈定下的娃娃亲。   所以刚一及筓,便将她送上了天殊峰。   竹小五见她这样,不由懊恼,自己光顾着想她外貌家世,怎么就把这茬望了。   如此一来,她家送她上青山派的用意就很明显了。   这样出色的姿容,应是很容易傍上某位大能的,若能得人家三分青睐,赏些固本培元的丹药,驻颜和延续寿命也并非不可能。 第6章 疼熟悉的脚步声令青姻心惊胆颤。……   幸运的是,一连好几日慕衡都没再出现,闲暇时青姻再去找表姐李依锦,却意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娘!”她惊喜的推门进去,看到娘亲活生生站在眼前,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   看到娘亲裤腿边还挂着个小胖墩,正是她上山前还不满一岁的小弟弟。   “阿姻,你来啦。”蒋秀云神色间几分倦怠,目光在女儿身上上下打量,那一身粗制滥造的外门弟子服,十分刺目。   “娘,你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青姻心里一肚子的委屈,此刻才像终于找到出口。   未免立时哭出声来,她忍住哽咽,蹲下身去逗宜哥儿:“乖,快叫姐姐。”   宜哥儿似有些怕生,转身抱住蒋秀云,声音软糯的叫了声“娘”。   “阿姻,姨妈,你们一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讲,我带宜哥儿出去转转。”李依锦笑着,退了出去,悉心掩好了门。   布置清雅的房间内,就剩了青姻与蒋秀云母女两人。   “跪下——”冷冷的一声低喝,打碎青姻此时所有的依恋与孺慕。   她小声唤了声“娘”,见对方紧绷着脸孔,眼角眉梢像打了寒霜一般,满脸失望的看着自己,不由心下一沉。   终是跪了下去,膝行到蒋秀云身前,忍住心酸一语不发。   “姻儿,是爹娘的错,自小不该太纵着你,养成你如今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蒋秀云今年40岁,膝下原有二子一女,三年前又生下宜哥儿,家中父慈子孝,作为女人,她此生应是十分圆满了。   在青姻的印象里,娘亲一直是温柔可亲的,此时仰头近距离看着她,才发现她眼角添了几道鱼尾纹。   “娘——”青姻娇娇软软的唤了声,像一个求糖吃的孩子,又怕被家长发现了责怪。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到十四岁的小棉袄,蒋秀云面色稍和软了些,只仍不叫她起身:“姻儿,你可知错。”   “娘,慕衡要娶别人,女儿无心再留在天殊峰。”   这话一出,空气就变得寂静沉默了。   良久,才听见蒋秀云一声叹息:“你可知这三年间,多少人家效仿我们,想把女儿送上青山派,有那眼皮子浅的,卖女给元婴期大能做侍妾。”   蒋秀云定了心神,想着青姻确实年纪还小,这三年又不常与家里走动,少了长辈在旁边提点才会如此,耐着性子谆谆劝道:“你能去慕首宗身边,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又是这句话,全家三生修来的福分,青姻一听耳朵就要炸了。   因为这句话,自小爹娘待她就格外不同,家里明明不缺丫鬟,却让她学习如何侍奉别人,甚至请了专门的嬷嬷来教她男女行、房之事。   虽是被宠爱到大,青姻心里却始终存着几分不确定,若没有那桩与慕首宗的娃娃亲,自己又该是什么样子。   见她垂头不言不语,蒋秀云只当是听进去了,“你啊,就是性子被养得太娇,天殊峰多个女主人又能怎么样,只要慕首宗看重你,还不是一辈子锦衣玉食,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人上人?”青姻心里委屈极了。   她心悦谁,唯愿能与其琴瑟和鸣,而不是想要当人上人。   “哼,你也别太着急忙慌的争宠,你那两个哥哥如今虽不显,日后必是能成大器的,有他们做后盾,旁人再刻薄也欺辱不了你。”蒋秀云谈起两个儿子,双眼亮而有神,一手抚过青姻头顶,拉她坐到身边,“儿啊,你可知我与你爹过去吃了多少苦,才培养你们兄妹三个成才,你是我们家掌珠,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如今这门亲事虽生了变故,但你且安安心心在天殊峰住着,闲暇时多跟那位讲讲你的哥哥们,最好,能为他俩谋个掌教的位置,往后于你们兄妹三人都有莫大的好处!”   “娘,我与他,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青姻出生的时候,两个哥哥就已经拜入青山派,是以接触得并不多。   三年来,他们也没说来看她一次,一入仙门深似海,基本就算断了联系。   反倒是娘亲每次捎东西过来,都会在信中提及,要她多多照拂兄长。   她虽是青家的女儿,有义务照顾家里,可慕衡真的非良人。   还有桩事,她一直没与任何人说起,与他在一处,每一次都特别疼。   从未像过去嬷嬷说的那样,感受过一丝一毫的舒服。   若单论慕衡这个人,青姻承认,自己确实曾对他有过爱恋之情,可却发自内心的害怕与他行、房。   她悄悄问过白狐仙,这是怎么一回事,结果也是十分令人绝望。   据说修仙之人的体魄与常人不同,及至慕衡这样逆天的修为,已非一般女修所能承受。   何况,青姻当时上山之时年方及筓,青葱水缎做的身子,只是毫无灵力的凡人。   蒋秀云打量女儿神色,不知她这话里几分真意:“这个你不用担心,你阿爹已经去天殊峰求见,好说歹说,总要将你接回去全了脸面。”   “什么——?”青姻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蒋秀云,“爹去求他作甚,是我自己不想再与他一处,娘,女儿想回家去,常伴您与阿爹膝下,女儿愿意终生不嫁!”   “荒唐!”蒋秀云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骨,想方才一番话都白说了,一时气结,抓住她的手腕拖起就走:“说什么蠢话,我现在就送你上天殊峰。”   “娘,我不要去,我不去,求求你了娘!”青姻哭着和她扭成一团,直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蒋氏才一把将她推开,赶紧低头整理被弄皱的衣服。   “秀云,姻儿可在里面。”   青姻听出是阿爹的声音,本欲继续寻求援助,下一刻,却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在风中摇曳。   熟悉的脚步声令青姻心惊胆颤。   他怎么会寻到这里来,对了,是铃铛,那讨厌的铃铛——   青姻收到娘亲投来的告诫眼神,自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道:“爹,我在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青天海在外躬着身子,朝身边穿紫檀色华袍的男子抬手做出请的姿态。   慕衡今日好像一只浓墨重彩的凤凰,满身矜骄贵气,抬起一只脚踏入房中。   原先还算空敞的空间,立时变得逼仄紧张。   “民妇拜见首宗大人。”蒋秀云与后脚跟进的夫婿站在一起,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见女儿纹丝未动,低声唤道:“傻愣着做什么,不快给慕首宗奉茶!”   慕衡挑了张椅子坐下,依旧是那副目下无尘的表情,目光懒懒的落在青姻身上,道:“本尊刚听见,你闹着回家。”   青姻正要说话,被蒋秀云抢了先:“小孩子家家闹脾气,首宗大人莫见怪。”   “哦?”慕衡挑眉,看她眼圈儿红红的,显是刚哭过,嗤笑一声:“看来,是本尊委屈了你。”   “哪里——”蒋秀云刚要接话,收到对方冷冷一瞥,默默退到一旁不敢再造次。   青姻方得了空隙,抬头仔细打量他,想全家都对他奉若神明,自己凭什么能在他面前放肆。   难道,是凭借过去的一点情分?   自己既要斩断牵念,就不能再把他当作曾经同床共枕的人,而要更加理智的来看待彼此的关系。   事实上,从前,也确是自己僭越了,没有摆正位置。   想明白这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去茶水台泡了杯茶,规规矩矩奉到慕衡面前,“首宗大人,请用茶。”   慕衡瞟那茶色,接过来浅酌了一口便放下。   “既然收心了,便随本尊回去吧。”这里污浊之气太重,他心里有几分不耐,撩开衣摆站了起来。   青姻已绝了依靠父母的念想,打算先送走他们,再与慕衡彻底摊牌谈一谈,搀扶住蒋秀云的手臂道:“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与爹爹不如先带宜哥儿下山去,省得待会儿晚了路不好走。”   透过窗子,能看到李依锦正带着宜哥儿玩捉迷藏的游戏,小胖墩儿憨态可掬,十分讨喜。   “姻姐儿要懂事些,别再耍小孩子脾气,知道吗。”蒋秀云不放心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与青天海对视一眼,两人再次给慕衡赔礼作揖,适才离去。   “阿爹、阿娘慢走。”青姻见他们离开之前,还不忘将门阖上,心中一片冰凉。   多余的人走了,慕衡方姿态闲散的靠坐下来,一双大长腿微微佝曲着,显出几分无处安放的局促。   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转身,眼神轻蔑道:“你倒是与本尊说说,以后打算如何做。”   若能继续这般乖巧懂事下去,自己也并非不能退让,就按照民间的三媒六聘之礼,把她纳进门作数。   毕竟炼药谷人多眼杂,灵气也不如峰上那般纯粹,一直拖下去,于修行无益。   虽在大婚前收房于理不合,但他自会去与李妍分说,谅李家也不敢说什么。   青姻这回却学聪明了,先不把心里的话与他直说。   “我想留在炼药谷,继续学习种植技能,以后于你炼丹也有助益。”青姻话里半真半假,抬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愉,松了口气。   慕衡听了这话,倒是想起一桩事。 第7章 乖顺成日钻研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还……   慕衡听了这话,倒是想起去年的一桩旧事。   这小傻子自来天殊峰,成天变着方儿的只想取悦自己,分明是个废灵根,却偏生痴迷于种植。   自己于炼药方面素有奇才,可哪里瞧得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念在她年幼不经事,又是对自己一片痴心的份上,对于她糟蹋灵土,又弄出这些俗物有碍观瞻的事就不予计较了。   所幸她还有自知之明,从未把产出之物拿到自己面前献丑,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他闭关出来,见园中她单独辟出的一块地方,长出一根丈把高的八戟子。   耳后禁不住一热,慕衡收回思绪,语气凉凉的道:“你既有这份心意,合该用在正途上。”   成日钻研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还嫌他给的不够?   “是。”青姻根本懒于和他争论,她不过是想靠种植养活自己,怎么不是正途。   “你若实在想孝敬本尊,便试着去种一株净水佛莲吧。”慕衡睨她这副过于乖顺的表情,心里莫名生出燥意。   青姻只觉眼前一花,慕衡已不在了。   回到素月阁,竹小五飞快的迎上前来,告诉她:“阿茵不好了,我听说,陆师兄要被赶出青山派。”   “陆师兄,为何?”她面色一变,心里隐隐约约想到个答案。   “不知道,今天晚上,我们预备一起吃顿饭,为陆师兄送行。”竹小五试探的看着她,道:“阿茵,你去吗?”   陆离人缘好,如今要走,肯定有很多人会舍不得,也不可避免将怨气出在青姻身上。   当时种那朵水芙蓉,在场人都看见了,陆离就是为了给她现场教学。   “小五,我要去找师傅说清楚,那件事不能怪陆师兄。”青姻说完,就转身往谷雨真人的居所跑去。   竹小五想拦没拦住,跟着她追了一阵,最后一跺脚,转身去找了陆离。   谷雨真人住在素月阁南面的仙灵池畔,那里奇花异草众多,灵气最是浓郁。   青姻贸贸然跑去求见,被上次来传话那个男弟子拦住,毫不客气道:“这里可不是外门弟子该来的地方。”   一双眼将青姻从头打量到尾,露骨到让人感到浑身不适。   “我在素月阁替慕首宗准备草药,有几样事不明白,需当面请示师尊。”她忍着恶心,面色坦荡道,“若是出了纰漏,耽误了慕首宗炼药,咱们可都有得罪受了。”   “哼,好一张利嘴。”那人侧过身子,让她过去,却在青姻从身旁经过的时候,突心生出邪念,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啊——”她惊呼一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被气到浑身发抖。   “师妹的腰真好似杨柳——啊,啊啊啊!”他话未落音,**被青姻提起一脚用力踢中,一时疼的面目都扭曲。   青姻报了仇,立马往谷雨真人的炼丹房跑去,她就不信,对方做下这种无耻之事,还敢恶人先告状。   方才那一脚,她可用了十成力气,再极速冲刺了一段,停在炼丹房前气喘吁吁的回头看,对方果然不敢再靠近。   而是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目露凶光瞪着他,不一会儿,又有个弟子过来唤他,才终于离去了。   青姻适才平复了一下情绪,敲门道:“师傅,弟子阿茵有事求见。”   门自动开了,她走进去,只觉得一阵浓烈的药味呛鼻,烟雾缭绕中,不仅有谷雨真人,还有一名陌生男子正含笑看着她,身姿挺拔如翠竹,面容清俊似流云。   “阿姻,好久不见。”男子走到近处,见她依然一脸懵懂,在那给自己和谷雨真人行礼,不由笑着摇头,“阿姻,我是你大哥啊。”   “也难怪,我离家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包子。”青亦寒一脸温和,摸了摸她的头,“现在,阿姻都长成大姑娘了。”   “大哥?”她仔细辨认他的五官轮廓,确实有阿爹与阿娘的影子,不由欣喜道:“大哥,真的是你!”   “阿茵,你大哥今日特意过来,就是和我谈你的事,我已经跟他说了,随时可以带你回去。”谷雨真人对剑宗的这位大弟子很是欣赏,顺带看阿茵都带了几分慈爱,“慕首宗那里,想必也没有什么事非要你不可,我再换个人来替你就是。”   青姻与青亦寒对视一眼,几分默契在彼此眼中流转。   青亦寒既铁了心要带妹妹走,便是存了几分铁血狠心。   即便那位慕首宗再不愿,也须得顾全几分青山派的颜面,此事闹开了,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对了,阿茵,你方才说找我有事。”谷雨真人目光在这兄妹二人脸上看去,饶是见惯了修真界的俊男美女,也不禁感叹,这一家人真是太会长了。   青姻便将那日陆离教她种水芙蓉的事说了一遍,澄清陆离都是为了帮自己,才惹怒慕首宗,本不该受责罚,更不该被赶出青山派去。   “阿茵啊,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谷雨真人一捋胡须,面上露出些许难色。   那天的事,很多弟子都看见了。   惹恼了那位大人,便是留在青山派,往后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还会带累了炼药谷。   或许离开,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可是师傅——”青姻再要分辨,被青亦寒出声打断,“阿茵,我们该走了。”   “方才的事,我还要与小妹私下商议,请真人暂时不要往外说。”青亦寒朝他拱手拜别,给青姻使了个眼色,道:“阿姻,我们走。”   到了外面,兄妹二人才算是真正的久别重逢。   青姻起初还有几分不自在,再看向自家大哥,不由越看越亲。   只矜持了稍许,便甜甜笑了起来。   青亦寒心情却有些复杂,他六岁加入青山派,得剑道大宗师亲自教导,都是托了这位妹妹的福。   却不愿因此就被人看轻,自入剑宗便化名楚寒,自此抹去与慕家有关的一切印记,只在有次家人寄来的信中,得到一张小妹及筓时的肖像画。   当时听说,这位小妹妹已被送上天殊峰,很是难过了一阵。   阿娘常嘱咐他,有空多去天殊峰走动,多向那位慕首宗请教。   后来,他便连家中寄来信也不再看了。   若她能与慕首宗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也罢了。   如今,慕首宗将迎娶五大神族之一李家女的消息,已在各门派传得沸沸扬扬。   修仙之人,最忌讳便是在红尘中有未尽的执念,他想起自己那无辜的小妹妹,实在无法再安心修行。   “阿姻,你与慕首宗的事,我已知晓,你搬来炼药谷,是否因为不愿再与他一处。”青亦寒面色严肃,一字一句问道。   青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刚送走阿娘阿爹,经年不见的大哥又来做说客了。   想离开慕衡,就这么令人为难么。   “大哥,对不起。”她其实很渴望亲情,可是现实总是这样残忍。   “阿姻,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大哥对不起你。”青亦寒苦笑一声,道:“我和阿弟已经决定了,要带你走。”   “离开青山派,还你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日子。”他眼神清亮,仿佛透过眼前这个女孩子,看到了离家时尚在襁褓中的小小一团。   那时他便暗自决定,将来一定要努力修行,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不被任何人欺负。   青姻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与二哥,要带我走?”   青亦寒点了点头,“那日菜园子里的事,已经传开了,慕衡不是个好相与的,否则也不会追你到这里,还无端端要炼什么丹药。”   多余的,诸如她还有没有被欺负,他不敢问,作为长兄,他已经失职得太久。   “阿姻可是不愿意?”他蹙眉看着她,猜想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容易被蒙蔽,若是她执意要与慕衡没名没分的在一起,那又当如何。   青姻的确有些犹豫,怕拖累了两个哥哥。   慕衡对陆离的态度让她心寒,万一他再发一次疯,真是想都不敢想。   “阿姻。”青亦寒温柔唤了她一声,见小妹一副茫然挣扎之色,心里像有根针在刺。   她的妹妹,当配的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如今,却无端端被人玩弄了三年,然后就像一块破布一般给扔了。   她如今年纪尚轻,还不知与人做妾的意义,更不知男人私底下都是怎样对那些女子品头论足。   “大哥,你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再给你答复行吗。”青姻想的是,今夜先想法子探探慕衡的口风,看他会心狠手辣到什么地步。   “那好。”青亦寒摸了摸她的头,递给他一个令牌,上面一个朱红色描金的楚字。   “我现在的名字叫楚寒,你若想好了,可提前去剑宗找我。”   “嗯,我知道了,谢谢大哥。”她将令牌收好,思索大哥改名换姓背后的含义,一时心绪翻腾。   原来大哥他们,从未想过要依仗自己来往上爬。   仿佛有股暖流缓缓流过心间,被人放在心上疼爱的感觉,真好。 第8章 刺目慕衡眯了眯眼,一边慢慢放下了衣……   回到素月阁,她脑子里还在回想大哥临走前与她说的那些话。   “人各有命,陆离的事你千万别再掺合了,以后也不要与他见面。”   “与人交往,要格外留心些,青山派其实派系斗争十分激烈,外门弟子相对单纯得多,若继续呆在这儿,你以后也要少去李依锦那里。”   随即又故作轻松的笑笑:“我们姻儿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选择。”   “别怕,天塌下来,都有哥哥们给你顶着。”   一整个下午,青姻都坐在窗前又哭又笑,想着大哥和二哥,对离去之后的生活又十分期待。   竹小五去参加陆离的欢送宴了,回来时,竟是带着他一起。   两人进屋,就看见她悄悄抹泪的场景。   陆离纵使原先还有几分埋怨,此刻也都气顺了,转而安慰她:“阿茵,小五都告诉我了,你为我去找了师傅,真是难为你了。”   “师兄,你怎么来了。”青姻整个人一下弹跳起来,本能的朝窗外看去,生怕慕衡会突然出现在周围。   陆离有些伤感的笑笑,“我明天就下山去,今天过来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相识一场,想与你好生道个别。”   “不必了,陆师兄,这里是素月阁,你还是离开吧,别又碰上了那位。”对于她口中的那位,陆离自然清楚得很,经历这几天冷静,他稍稍挽回了一点自尊。   此时再提起,内心已仿佛没有波澜。   “阿茵,我今天来,就是准备和你说这个。”陆离五官生得平平无奇,组合起来却十分清爽,有种令人信赖的大哥哥感。   他看着青姻,就如同看着自家妹妹,“你不必如此怕他,我家,我家其实,也还算有些门道的。”   “你往后若有需要,可去清苑郡找我,我家就在钱塘江旁陆府。”   “好啊,只邀阿茵去,那我呢?”竹小五靠在门上,看他们二人说话,禁不住插进来打趣道。   “自然欢迎至极。”他爽朗一笑,自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青姻,“这本奇花志留给你,有空时可翻翻看,里面记载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说罢,他便向二人挥手道别。   “再见,陆师兄。”青姻送到门口,就再没踏出去,看着竹小五陪他走出去好长一段,自己转回了房。   “啊——”慕衡赫然站在她方才的位置,在翻那本书。   须臾之间,那书册就已化作灰烬。   青姻敢怒不敢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从慕衡身高的角度,正好瞧见她交领外露出雪白纤细的一段颈,像在诱使他去撕咬。   “说,怎么解释。”他往前迫近一步,绣着龙纹的靴子踩在那摊灰上,神色极尽凉薄之意。   解释什么?青姻不由蹙眉,想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了几句话,而且还有竹小五也在。   见他抽身欲走,青姻直觉不好,不管不顾的抓住他胳膊:“首宗大人,你要去哪里。”   透过紫檀色冰绸质地的外袍,能即刻感受到他手臂上筋络跳动了下,青姻不敢造次,却依然顽强的抱住那条胳膊,竭力组织语言:“上回,你不是让我种净水佛莲,我还不会,不知大人能否教教我。”   慕衡将她从上到下审视打量一番,薄唇微微抿紧,话音里透出一两分讥诮:“你怕我追过去杀了他。”   “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大人何必在意。”青姻继续打马虎眼,却见对方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心里实在怕极了。   “松开。”慕衡自牙缝里冷冷吐出两个字。   “那你不许杀他。”她横下一条心,决定拼死也要拦住他,不能再牵连无辜的人。   慕衡被气笑了,眼光自她领口的雪白,一路往下移到她的腰上,离开这几日,她真是越发出息了。   “啊——”青姻腰上被狠狠弄了下,痛得眼泪模糊。   “这么娇气。”他嗤之以鼻,自己方才明明没有用力。   可见她一脸难受的模样,心里即刻生出几分疑窦来,耐着性子,一一解开她的襟扣。   指尖微凉的触感令她皮肤一阵收缩,这里是她和小五的屋子,这人该不会——   衣服却只掀到腰窝,皎若山雪的肌肤之上,一道刺目的淤青格外醒神,隐约还能辨认出指痕。   慕衡眯了眯眼,一边慢慢放下了衣摆。   青姻没料到那里会青成这样,一时羞愤得面红耳赤,双手撑着桌子边缘,小声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撞的。”慕衡揉了揉额心,方才那两道指痕浮现在脑海,眼前忽而一阵阵发红。   他知自己最近练功有些急躁,此刻又道心不稳,怕要迎来七十二小雷劫。   正巧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竹小五疑惑道:“阿茵,你在里面吗,门怎么推不开呀。”   慕衡置若罔闻,只是淡淡的道:“那往后,可要小心了。”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亲自给她系上胸前的盘扣,仿若无事的低笑了两声。   慕衡离去的下一瞬,门就被推开了,竹小五一脸担心的冲进来,看青姻站在那发呆,生气道:“阿茵,你在想什么呢,可吓死我了。”   “没,没事。”青姻有些虚脱的坐下,方才被触过的皮肤还泛着冷意。   他这么突然来,又突然走,真让人摸不上头脑。   竹小五拿来两袋种子,一袋是明日要送到慕首宗那儿去的龟血草,另一袋是她专程向紫玉师姐讨来的海灵芝,山下正有人花高价求购呢。   “阿茵,你把那本书拿出来,看看能否找到海灵芝的种植法阵。”竹小五想着即将到来的进账,兴奋得直搓手。   书?青姻看向她脚边,那已经快被风吹干净的灰尘。   “不必了,我教你就是。”她拉着竹小五出去,找了个土坑将种子埋下,然后闭上眼睛结阵。   她虽没有灵力,但五指十分修长灵活,结阵精准迅速,不一会儿,就有一棵小小的蘑菇从土里探出头来。   “阿茵,原来你这么厉害。”竹小五由衷的夸赞道,她这是背了多少本种植书啊,又奇道:“难道说无论什么灵植,你都能种出来?”   “三阶以上就不行了。”青姻想了想,眼光清澈的回道。   三阶以上的灵植,必须以自身灵力催动。   她又想起慕衡跟她说的净水佛莲,虽恰好卡在三阶,但程序极为繁琐复杂,尤其最后一道工序,要以至真至纯的泪水,否则便开不出花来。   他这难道不是挖空心思想整自己,且那净水佛莲的功效也十分奇葩,服用后令人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   若能令慕衡变得清心寡欲,其实,也不失于一种好药材。   银钱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两人再次分工,竹小五种龟血草,青姻则种海灵芝,一直在院子里辛勤劳作到半夜。   月华静静洒在两个少女的背上,单薄稚弱的双肩却显露出力量,青姻将三千青丝用一根竹子挽起,额上沁出细密汗珠也来不及擦。   许是慕衡已经一连几个晚上没有再骚扰她,这一晚青姻睡得十分香甜,甚至还梦见了大哥和二哥,他们站在花树下朝她温柔的招手。   早上醒来时,她心情亦是难得的愉悦。   轻轻推了推竹小五,见她还在熟睡,悄悄的起身去洗漱。   院子里却蹲了个人,手里拿着一株她们昨儿种的海灵芝,放在眼前仔细研究。   “紫玉师姐,你来啦。”青姻走过去,对她行了个师门礼,笑道:”多谢师姐昨日送的种子。”   紫玉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奇怪,自怀里掏出另一个小袋子,道:“昨儿我喝了点酒,错把龙须根的种子给了她,喏,这才是海灵芝。”   说罢,又再拎起海灵芝看了又看,眉心都拧出了一个川字:“你这是怎么种出来的。”   “我,我——”青姻也是十分惊诧,她就是按照海灵芝的种植法阵来做,却不知那是龙须根。   要知道,龙须根与海灵芝的种植方法天差地别——   紫玉摸了摸头,似也觉得不太可能,尴尬的笑了两声,道:“你们定是看我给错了种子,又自己另外找了来,真是不好意思啦。”   “啊,师姐没关系的。”青姻压住心头惊讶,微微笑了笑。   送走紫玉,她即刻蹲在地上研究起来,两袋种子看上去没分别,她又拿出一颗龙须根放进坑里,按照海灵芝的种法,最后得到就是海灵芝。   为了印证心里那个惊人的猜想,她从旁边小仓库里找来几颗杂七杂八的种子,有的单从外观都能看出来不同。   结果证明,无论是什么种子,只要按照她所想的那种法阵来种,都会成功,无一例外。   那是不是说明,她基本上,能随心所欲的种出所有灵植。   可是也只能到三阶,青姻不由有些沮丧,哪怕自己能有一点点灵力——   过了一会儿,竹小五也起来了,青姻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只是默默将那袋龙须草的种子收了起来。   中午二人去吃饭时,又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炼药谷的内门弟子齐铭被砍去双手,倒挂在后山的树上一整夜,如今已凶多吉少。 第9章 于礼不合有道是,趁你病要你命。   在床上苟延残喘一日,齐铭终于得了个痛快,据说死状凄厉犹如被恶鬼缠身,尸身已没了个人样。   傍晚时,有弟子来传话,说慕首宗病了,需有人在旁伺候汤药。   言下之意,是让青姻赶快过去。   她自知道了齐铭就是那日轻薄自己的男修,对他死因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一路精神恍惚的跟过去,不知该不该再和慕衡提这件事。   却没想到,他是真的病了……   门外一股青药石味,想来是在蒸熏浴,那名弟子把青姻带到门口后,就避之不及的离开了。   正要敲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男女说话声。   “衡哥哥,你也太乱来了,才刚刚晋升就强行开天眼,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要你这般着急忙慌亲自去查……”李妍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透出一股子亲昵,关切道:“你别动,我来给你擦就好。”   接着便听见毛巾打湿水的哗哗声,李妍想必在为他擦拭身体,人家未婚夫妻处在一室。   这种情况,自己实在不便进去。   青姻刚提脚,便听见慕衡道:“你进来。”   算了,他们俩都不介意被人围观,自己在这纠结个什么劲。   推门,他果然是在蒸浴,雾气缭绕中,一张清绝到冷寂的脸孔,正目光不善的看向她。   李妍似来不及反应,还保持着跪在浴桶边上的姿势,手里拿着方才打湿的毛巾,放下去也不是,继续给他擦身亦不是。   比之平常高贵大方的模样,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之态,看见青姻,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应还是你伺候得习惯些,你来吧。”   说罢,她便搁了毛巾,擦干净手坐到了一边去。   青姻蹙眉,见慕衡斜睨着自己,一脸耐性尽失的模样,遂走过去重又绞湿了毛巾。   这些事她从前确实做过无数次,可不代表要在和他分道扬镳之后,还要当着她的新欢来伺候他。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将湿毛巾从他头顶用力按上去。   热水即刻冲刷了那张寂若清寒的脸,唯余七分怒意,慕衡眯起眼睛来瞪她:“看来,要重新学规矩了。”   “我要教训这刁奴,还请李小姐回避。”慕衡满脸水渍,扭头看始作俑者。   见她一脸无所畏,心道,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很好,好得很。   李妍忍下方才那一瞬心中的震动,一手掩住嘴,轻轻笑道:“阿姻还是个孩子呢,衡哥哥你可不准欺负她。”   说归说,她亦知道现在硬留下非明智的选择。   “阿姻,那我走啦,你别怕,他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说罢,姿态优雅的一转身,出去并掩上了门。   人一走,慕衡身上气压便又冷了几分,半身浸泡在药浴中,两段锁骨上盛着方才被浇下的水渍,剔透得像天山雪玉。   那张半生骄狂的脸冷冷转向青姻:“昨儿我看你还算乖巧,方才竟混不吝起来,让人看了场笑话。”   这句话青姻听明白了,他是在责怪自己刚才,没能在李妍面前好好表现,拂了他的面子。   “小女粗鄙,怎配伺候首宗大人。”她垂着头,姿态柔顺,哪里能看出来半分反骨。   刚才是因为李妍在,她还没做好任人折辱的心理准备,所以才一时做了不恰当的事。   深吸一口气,再次告诫自己惹他生气,后果就如那日在芦苇荡一样,将自取其辱。   “的确有够粗鄙。”想起那日她蹲在别的男人身边种花的样子,慕衡轻蔑一笑,倏然自浴桶中站起,长腿往外一跨,露出被浴巾围得严严实实的下半身。   青姻本不想看,在见他围着浴巾后又有些惊讶,从前,他可没这么遮遮掩掩的泡过药浴。   这人湿漉漉的站在身前,大片蜜色肌肤泛起冷光,脸色比从前苍白一些,眉心蹙着,流露出一股病态的虚弱感。   药浴蒸腾,青姻从进来起就觉得热,脸儿红红的,像两道飞霞。   看在慕衡眼里,就如同害羞一样。   不禁睥她一眼,若按平时,大可以满足她。   此时却没有那份心情,只如从前那般撑开了手臂,等她替自己擦身。   过了良久,见她仍垂首站着,脸色霎时阴沉下来,俯身一指挑起她的下巴,道:“配与不配,本尊说得算,轮不到你来造反。”   “是。”   他欺身,她服软。   青姻压下心里的不适,取来干净浴巾搭在他肩膀上,隔开湿哒哒尚在不停滴水的长发,开始用毛巾给他擦身。   毕竟是用熟悉的人,慕衡十分适应这股软绵绵的力道,一直到穿上睡袍,被她尖尖的指甲刮过肩膀,不禁舒服的哼了一声。   脑子一阵昏沉,虚软的坐到床上。   虽说成功晋级,可那七十二小雷劫也让他吃了些苦头。   但真正损伤他元气的,是之后强开天眼。   青姻见他终于肯坐下了,才开始擦头发,只是他上半身坐得笔直,她必须跪在床上才能给他擦干。   慕衡冷不防,目光扫向她的腰,太阳穴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几乎是完全失控的,一把大力扯开她的衣服。   青姻尖叫一声,躲到床角落里,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身上的粗布衣衫已化作碎片,又露出那令人羞耻的淤青。   开天眼,不过是好奇那个野男人是谁,结果却看到这小傻子被人猥、亵、欺负。   脑中浮现出那混蛋被自己吊起时恐惧求饶的模样,以及双手被斩断血肉模糊的样子。   胸中一口气稍稍疏解,大掌抚摸上那道淤青,尽量轻的按了下去,却见她整个人瑟缩着一颤。   可见,还是有感觉。   这可不行,他一双冷戾的眼几乎将那一块肉剜掉。   他的东西,竟沾上其他男人的烙印,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首宗大人,您身子还虚,不如躺下歇息吧。”青姻小心翼翼的劝,忍着屈辱,用被褥遮住胸前。   身子虚?   慕衡真想让他见识见识,可刚往前一扑,便头眼发黑的栽倒在她腿上。   心情一阵烦躁,一时,眼前又浮现出她为了那姓陆的,巴巴跑去求人那样。   慕衡双手撑着床板坐起来,见她仍维持着刚才那般姿势,动也不敢动,给气笑了:“你就这般伺候人?”   “刚才不是让您躺下歇息吗?”青姻委屈,将枕头放好,再扶着他的头躺在上面,心说你自己不配合,有什么办法。   慕衡认命的躺了一刻钟,眼前不那么发昏了,转头见她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桌边。   身上穿一件自己的外袍,衬托人越发小小的一只。   他身子虚,说话间就少了几分威慑力:“我过去竟不知,你有这份心气,为这点事,如此闹腾。”   “回首宗大人,对青姻来说,婚姻大事可非儿戏。”她扭过头,认认真真的回他:“而且,我也没有闹腾,我只是想认认真真学种植,以后好有门技能傍身。”   女孩眉心微微蹙着,像有抹化不开的忧愁,最近每次见他,皆是一脸该死的防备之意。   慕衡想起 第一回 见面时,她整个人娇娇怯怯,一脸羞涩看自己的模样,和此时竟判若两人。   心中烦躁,翻了个身,干脆不再看她。   ‘婚姻大事’这四个字,真是烦透了。   当年父亲登仙时,只交代他照顾青家后人,可并没说要自己娶一介凡人。   据她说,还是订的娃娃亲。   真是笑话,他老人家若真订下这门亲事,莫不是要慕家绝后。   青姻在桌上趴着睡了会儿,醒来时往床上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慕衡脸上红得不可思议,伸手一摸滚烫得厉害。   之前听李妍说起,他似乎动用了什么逆天禁术,才会病成这样。   青姻绞湿了冷帕子敷在他额头,见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还轻轻打着哆嗦。   在房间找了一圈,都没有多余的被子,她刚想出去找人,手腕突然被捉住。   即便在睡梦中,那人力气也大得出奇,一下便将她撂到了床上,长手长脚将她紧紧圈住。   青姻气极,有道是,趁你病要你命,平常她拗不过,现在还拿他没办法吗。   用力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那肉却仿佛钢筋铁骨做的,根本捏不动。   青姻又去踢他的腿,结果,脚好疼——   这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青姻发了狠,张嘴往他手臂上咬了下去,随即颈畔感受到一阵温热,竟被那家伙反咬了一口……   那一小口下去,她疼的眼泪花直转,对方却好像食髓知味,继续舔,好似在品尝什么美味。   慕衡觉得自己好似醉了,整个人轻飘飘在云端,正品尝着一颗软绵绵的桃子。   咬一口下去鲜嫩多汁,忍不住一尝再尝,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他得了滋味,那桃子已成了湿漉漉一团,在他怀里不安分的乱拱。   “好吃。”他将桃子捧在掌心亲了亲,终于沉沉睡去。   青姻做了半天无望的挣扎,最后累极困极,竟毫无防备随他一起睡了。   房间里充斥着淡淡药浴的苦,以及少女身上的甜香,氤氲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晨光熹微才渐渐散了些。   慕衡醒来时,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习惯性伸手往旁边摸去,空荡荡的,他面色一变,就见门被推开,却是李妍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她目光略微不自然的瞟向床榻,见只有慕衡一人,面色显然一松。   随即瞧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一红转过身去,柔声道:“衡哥哥,你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我们还未成亲呢。”   说着,她微微侧过身子娇羞一笑:“这样,恐于理不合。”   慕衡蹙了蹙眉,心里咂摸着:“未成亲,就于理不合?”   “是呀,衡哥哥,非妍儿不愿。”李妍顺着他话里意思,一时心花怒放,忍着羞涩走过去,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绞手站在他面前道:“若被素月阁这些弟子们知道,传了出去,妍儿可就没脸做人——”话未落音,她骤然瞪大双眼,直愣愣盯着床上一处。   再看向慕衡,一副眉头紧锁深思的模样,才算是领会了他方才话里的真实含义。   一时面若冰霜,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竟都也没看自己一眼。   好啊,好一个卑贱侍婢,如此堂而皇之的爬床,却又敢做不敢认,在自己来之前悄悄跑了。   真真可恶,可恨!   小院里,青姻狠狠打了个喷嚏,心想是不是慕衡在咒她。   她趁天没亮赶回来,就是不想让小五觉得她晚上睡在了外面,且她又没有衣服换,只能就着慕衡的袍子,悄悄跑了回来。   她现在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种好海灵芝。   明天就是休沐,终于可以把这些东西背下山去卖钱了。   若说下山的那一天,她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此生还有可能得到幸福。   那么在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后,她才算弄明白一件事。   这天底下再不会有任何一个男子会珍重她,爱惜她,因为她曾经是一块任人予取予夺的肉。   即便是自己不愿承认,可确实已经不再值得被爱。   也只有哥哥们垂怜她,以为带她逃离了这里,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就能开始新生活,得到寻常女子都能拥有的幸福。   可是,又怎么能这般自欺欺人呢?   至今还活着,不过是因为,她从来不是什么贞洁烈女罢了。   可以独立生活,不代表她还能去正常成亲,生子。   这一世,也只能寻个法子摆脱他,清清白白独身一辈子。 第10章 不许死他跪在寒冰床边,目光瞬也不瞬……   午间休息时,一名剑宗小弟子匆匆给她递来一封信,还有一个大大的包袱。   青姻心想一定是大哥送来的,急忙拆开来看,读完大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望。   大哥只说,突然接到重要的师门任务,需要外出几日,让她安心等他回来后再说。   包袱里则全是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衣服、首饰还有吃食。   竹小五一脸艳羡,对着镜子一样样往自己身上比划,语气酸溜溜道:“你家人可真好,三不五时就给你捎带东西。”   青姻不敢说她还有亲哥哥在剑宗,对她笑了笑,道:“我阿娘是很好。”   见竹小五实在喜欢其中一条玉坠儿,正想说送给她,却见对方已经挑拣了好几样东西,飞快的穿戴起来,对她甜甜笑道:“阿姻,就借我戴两日,会还给你的。”   青姻点了下她的额,故意瞪眼道:“你呀,真的有够臭美。”   “哪里,我再臭美,也没有你美啊。”竹小五朝她拌了个鬼脸,两个女孩子很快笑闹成一团,又开始兴致勃勃的试新衣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青姻也是极喜欢这些衣服饰品的,尤其又是大哥送来的,更加让她心思雀跃,一整日都好似飞在云端。   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想着大哥给她送了东西,自己也必须回点什么才是,正好明天有机会下山,卖了海灵芝可以买些针线布料,给大哥、二哥一人做个荷包。   到傍晚时,青姻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且小肚子抽搐着疼,回房一看,竟是来了月事。   大概是换了环境,比上个月提前了好几天,幸亏竹小五带了汤婆子和月带,帮着她收拾一番,就出去打两人的晚饭了。   青姻有些难受的蜷缩在毛毯上,正昏昏欲睡,突然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眼前一黑,痛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隐约看到跟前站了个女人,她眨了眨眼,终于看清对方的容貌。   “爬床的滋味如何。”李妍穿一身艳丽的红衣,手持凤翅镏金鞭,高傲得不可一世。   才发现,她平日的大方得体,温柔贤淑,都是在慕衡面前假装出来的。   “那天晚上,驱使凶兽的人也是你吧。”青姻擦了一把唇角逸出的血,发丝凌乱的覆在额上,左肩膀伤处传来的疼痛令她几欲昏死过去。   “是啊,那一回,我就不该留手。”她再次将手高高扬起,这一次,用了三分真气。   这一鞭子直接将她从床上抽了下来,整个人往前栽倒,头重重磕在床脚尖锐处。   “你,你就不怕,首宗大人知道了——”慕衡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   可此时她也不确定,他会不会为了自己开罪李妍,毕竟对方才是他选择要共度一生的女子。   好冷,好冷——   她身子止不住的开始发抖,整个人像一具破败的傀儡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妍不确定她是不是死了,只见她虽浑身都是血,也没有任何呼吸,为了保险起见准备再补上一鞭子,抽散她的三魂七魄。   今天,恐怕是唯一的机会。   慕衡刚刚开过一次天眼,决不可能再行此逆天术法。   鞭子再次扬起——   青姻觉得自己像坠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眼前看得到闪光,却感知不到任何实实在在的东西。   就像摸着一片虚空,连自己是否还真实存在都不知道。   李妍走了,她已经抽离出躯体,飘在空中看着自己是怎样慢慢破碎。   想起阿爹、阿娘还有大哥,她想哭,但是那具身体已经不是她的了,哪里还会流出眼泪。   门推开,竹小五拎着饭走进来,看见地上血肉模糊的阿茵,失声紧紧捂住嘴,然后便扑过来,往她嘴里塞进去一颗丹药。   那颗丹药她认得,曾听小五提过,是她偶然间从一位高人手中得来,关键时刻用来保命。   青姻有些感动,可是她知道这一切已经没用了。   她的灵识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马上就要消散……却见竹小五不管不顾的将她身体抱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的往一个方向跑去,她飘着跟上去,直到看见她去了慕衡的屋子。   她其实很想看看,慕衡在发现自己死了之后是什么反应,可眼前突然浮现出一道强光,再睁开时,周围已换了天日。   “姑娘,是要过河吗?”一把苍老的嗓音询问道。   青姻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条泛着青墨色波光的河边,夹岸是大片暗红色的曼陀罗花,她一低头,看见自己金色云锦拽地的裙摆,不由吃了一惊。   印象中,她从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衫。   再往前走了两步,就着河水照见全身上下,提着裙摆转了一圈。   船家划近了,仔细瞧了眼她的脸,不由唏嘘道,“姑娘,你怎么又死了。”   什么叫‘又’?   青姻满心疑惑踏上船:“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是忘川,看见前面那座桥没有,叫做奈何桥。”船夫看着她,不禁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 第九回 了,总是年纪轻轻就死去,饶是他在忘川河边来来去去上千年,也显少见到如她这般孤绝的命数。   青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面上雾霭沉沉,隐隐绰绰能看见一座桥。   跨过去,就能重新投胎了吧。   竟莫名有种轻车熟路之感,青姻在船头坐好,见桥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来朝她用力招手道:“这次来了就别走啦,和我做个伴儿呀。”   青姻笑了起来,也挥了挥手,心想,原来阴曹地府还挺有人情味的。   船缓缓靠岸,青姻一只脚刚踏下去,空中霎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光圈,将她整个人风卷残云般吸了过去。   一瞬间忘川怒涛翻涌,似要与那道光圈相抗衡,城墙高的水波翻涌而来,其中成千上万只厉鬼伸出手抓去抓青姻的身体。   危及关头,船夫用力往她身上推了一把,青姻尖叫着,跌入那道光圈之中。   船夫的话音在身后渐行渐远:“人生得意须尽欢,多活一天是一天……”   忘川短短一瞬,人间已过了整整七日。   青姻的身体被慕衡用真气源源不断吊着,肉身上被鞭笞的伤痕都已愈合,只剩下魂魄久久未能归位。   洞内布置着一个极其复杂精妙的招魂法阵,千万条走势繁复的丝线围绕着寒冰床,上面系着一个个小铃铛。   慕衡面色惨白,紧紧盯着寒冰床上的少女,心里一片冰冷麻木。   这七天,他脑中将与她相识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禁不住回想了遍。   之前他并不明白,青姻为什么要离开天殊峰,她明明只能活几十年,为何要在意那些人世间虚无的名分。   明明,寿元如此短暂……   可适才发现,他根本无法接受,她会死。   心里抑制不住一个疯狂的想法,要延长她的寿命,让她一直活到自己飞升的那天,亲眼看着她转世投胎。   魂魄归位的期限是七天,她却还没有醒。   全然不顾会遭反噬,他已经连续施展搜神,招魂两门禁术,此时跪在寒冰床边,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他的小傻子,又摸了摸她的头,还是凉的——   他发起狠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这个笨蛋,回来啊!”   “醒来,我命令你,醒来!”   “听到没,你给我醒来——”   慕衡发疯一样的对着寒冰床嘶吼,双手再次结召魂印,一双眼珠子已全然变为赤红。   似乎眼前人再不转醒,他就要杀到阴曹地府去。   青姻觉得自己简直要吐了,张口猛然吸入一大口空气,接着就看见一张比恶鬼更阴沉和恶狠狠的脸。   “大人!”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苍白的小脸逐渐转红,呼气、吐气,心里满是震惊。   方才在忘川边上,是他将自己拽回来的吗?   “大人,我……”经历了生死,她心情难言的复杂,见他身岳如山立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不禁双手抱住他的腰大哭起来。   慕衡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整个人仿若僵住,一动不动任她抱着。   “大人,青姻不想死。”她仰起头看他,眼泪像不要钱的银珠坠下,一颗一颗打湿他的前襟。   他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像被堵着,嘴里一阵阵发苦。   “是谁杀你。”他哑声问,眸子由赤红,逐渐转为神不见底的墨色。   青姻想起自己怎么死的,突然猛的用力推开他,一脸戒备的神色,“是你,是你杀的我!”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始乱终弃,惹来风流债,自己又怎么会被人一鞭一鞭活活打死。   慕衡被她推的一踉跄,眉心蹙着,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青姻记起前尘过往,心里难受得紧,指着他骂道:“你都要娶妻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你可知我有多疼,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她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走了一小段路,就听见有人在叫她,迎面走来的人竟是竹小五。   “阿姻,首宗大人说你没死,我还不信!”竹小五一把抱住她,又哭又笑,“你真的没事,太好了!”   随即又往后看,问道:“大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小五,你在说什么。”青姻拉着她出了山洞,没想到,自己竟又回到了天殊峰。   “阿姻,你可真有福气,我才知道,你是慕首宗的人。”竹小五十分激动,心想自己没有跟错人。   “你知道了。”她心里一紧,不知对方会怎么看待自己。   “看首宗大人对你的态度,就猜到了。”竹小五笑了笑,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拉着她急问:“阿姻,快告诉我,是谁对你下那么狠手。”   “那天你见过的,他的未婚妻。”青姻苦笑。   虽然不知道李妍是什么身份,可从慕衡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对方身份高贵。   “啊,首宗大人——”竹小五忽然跪了下去,目光愣愣看向她身后。 第11章 小傻子一缕红色汁液顺着他嘴角留下,……   青姻不想理会他,正要走,却被小五拉住。   见她指了指前面,一脸惊恐道:“阿茵,你看看,首宗大人这是怎么了?”   青姻扭头一望,这才发现他与寻常有些不同。   那么高瘦一个人,傻愣愣站在原地,目光十分呆滞,一直看着前面不说话。   她走过去,蹙眉看着他道:“大人这又是耍什么把戏。”   对方不应,依旧直愣愣看着前面,良久才抬起一根修长手指,指了指自己,嘴里吐出几个字:“什么是,把戏。”   青姻心里一紧,怎么回事,这绝不是慕衡正常的样子。   竹小五站起身,有些为难的拉扯她的袖子:“首宗大人为了救你,在山洞里折腾了三天三夜没合眼,该不会累傻了。”   “你才傻呢!”耳畔传来一个成熟有风韵的女声。   青姻转过头,惊喜唤道:“狐仙姐姐!”   白狐仙身后,还跟着一众山上精怪,都是熟悉的脸孔,让她突然就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阿姻,你快说说,在苏醒之前,可曾离魂天外?”白狐仙看慕衡现在的模样,心里隐约猜到原因。   果然又听她说,之前已去忘川走了一遭,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   “首宗大人乃神族血脉,加上自小勤奋刻苦,早已脱胎凡人达大成之境。”她看了青姻一眼,心想当初蛊惑这孩子离去,终究还是做错了。   但她身负天命,需确保每一任慕氏宗主在飞升成神前,都能留下血脉纯正的子嗣。   不由叹息道:“为了救你,宗主大人施展逆天之术,如今这样,正是受了天罚。”   “天罚?”青姻与竹小五异口同声,些懵懂的对视一眼。   青姻问道:“意思是,上天让他变成这样的吗,那要怎么才能复原呢。”   几人说话间,慕衡已经如行尸走肉般继续往前行去,就连前方有棵歪脖子老树都感觉不到。   青姻一跺脚,跑过去把他牵了回来,边走边交待道:“你别乱走了。”   白皙清隽的脸上,浮现一抹似懂非懂,却是在她身边乖乖站定了。   这样的慕衡,倒是第一次见,青姻有些无奈,挤出一丝笑道:“等一下,我再送你回屋。”   对方点了点头,薄唇往两头微微一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青姻不再理会,继续看向白狐仙。   “等反噬过去了,自然会恢复正常。”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守护慕氏后代上千年,还从未遇见过这等事。   看一眼青姻细弱的身躯,也不知,她寿元能否坚持到宗主复原的那天。   等到她自然老死,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宗主再要寻人,恐怕也不可能了。   “走吧。”青姻往前走几步,示意他跟上。   可此时的慕衡就像一个智力有问题的男人,眉峰蹙着,一双狭长凤目敛去料峭寒芒,呆愣又迷茫的望着自己。   “那个,你不是会走吗,跟我来呀。”青姻干瞪眼,见他犹疑了一瞬,突然缓缓朝自己伸出手来,不由一怔。   之前他要往前走,是自己把他牵回来的,现在的意思,是也要她牵着手才肯动么。   “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嘟囔了一声,见旁边竹小五都偷笑出声,深吸了口气。   虽说他是为救自己才暂且失了神智,可若不是他惹的情债,自己又怎会被打死。   青姻冷着脸,装作没看见的从他身旁走过,过去好一段距离才停下,回头见他依然站在原地,手脚有几分无措的放着,目光迷离而涣散。   他是失了心智,但不代表没有情绪,只是不再会遮掩,任由那双眼睛暴露出所有心事来。   见青姻站着不动,慕衡偏头略微思索了下,突然迈大步朝她走去,依然固执的伸出手,要牵。   真是,无赖——   青姻心里非常不爽。   但见他露出像小孩子一样无辜的表情,突然失去了抵抗力。   手掌相握,才发觉他身体冷极了。   慕衡此刻眼中像包藏着一个小太阳,直愣愣看着她,道:走,回去。”   “阿姻,我们走啦。”竹小五蹦蹦跳跳的跑到他们身边,欢快道:“这里好大的样子,我们要住哪里呀。”   青姻拉着他走过从前曾一起晒过月亮的花园,看到两棵大树间的秋千架还在,不禁脸上一红。   回首看他,即使神智混沌,他的脸也是好看的,侧脸如削,散发出清绝禁欲的气息。   难以想象这样的他,会与她一整晚在花园的秋千上——   不敢再想下去,她先随便指了间房给竹小五住,再牵着慕衡回到两人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关上门的一瞬,她心猛跳了下,怕他是故意装傻捉弄自己,转身露出戒备的眼神:“你可别骗我。”   “不骗。”对方摇头如拨浪鼓,神态憨傻。   青姻不禁笑了起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时忘了两人身份云泥之别,伸手一把捏住他的脸:“那以后,我就直接叫你慕衡。”   “慕衡。”他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我是谁?”她放下手,看见他白皙的脸上,被自己捏出红红的痕迹,凑过去轻轻吹了吹。   “小傻子。”他答道。   “你——”青姻怒了,再次怀疑他是假装。   正要去逼问,对方颀长的身躯突然压倒过来,头凑到她脸上。   果然是装的!   却没有亲,而是依样画葫芦的,在她右脸上轻轻吹了吹。   “大傻子,以后就叫你大傻子。”青姻怒瞪着他。   犹如一圈头打在棉花上,对方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我是大傻子。”   “哎——”青姻叹了口气,往床上一坐。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和她离去之时没有两样,甚至连被角掖的方向都没有变。   这家伙,一直没有在这睡过觉了么。   “你饿不饿。”她记得,慕衡虽然不吃饭菜,但是却爱吃后山树上结的果子。   那是一种又大又红的仙灵果,咬一口鲜嫩多汁,十分开胃。   青姻很久没吃过了,此刻便想去多摘几个来,也给小五尝尝。   “乖乖在这待着,我去给你拿好吃的来。”她死而复生,现在正是饿极了,转身就要去找吃的。   刚走了几步,却见某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她走一步,对方就跟一步。   “别跟着我。”她蹙眉,待会她还要爬树,可没功夫照管他。   山上又多毒蛇藤蔓,万一伤了怎么办。   慕衡点了点头,但是她再走动时,依然跟得紧紧的。   青姻无法,只得又将他带去了后山林子里,这一次,他依然固执的要求牵手。   虽说山中不知岁月,可花开花落,自有其时序。   找了许久,才找着一棵老树不惧严寒,繁茂的枝叶上坠了满满当当的红果子。   青姻将裙摆一撩,就上了树,可刚刚登上最近的一根粗枝,就被一双大手当小鸡般拎了下来。   “你干什么?”她被人打断节奏,十分不快。   落了地,挣脱出他的钳制,气得双颊发红。   慕衡指了指自己,“我来。”   一眨眼的功夫,他便不见了,青姻一怔,抬头就见一阵红雨落了下来。   她心里一喜,把裙子掀起来当兜子,一颗一颗挑大的捡。   老树上枝桠不住晃动,青姻毫不怀疑,他是存心要将这整棵树弄秃噜了,赶紧制止道:“够了够了,今天吃不完,明天还可以来摘呢!”   慕衡这才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了下来。   见她蹲在地上捡红果子,也有样学样撩起衣摆,和她一道捡。   青姻抬眼,见他认认真真捡果子的模样,乖顺又温和,哪里还有半分天殊峰首宗的冷厉孤高。   一时心软了下来,抬手轻轻摸他的头,“慕衡,其实你是个好人。”   只不过,对她有些心狠。   “好人。”他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见他抬起手臂,缓缓往自己头顶伸来,青姻惊悚的道:“大傻子,别学我!”   “我要。”他固执起来,便有了两分从前的影子,手依然往她头顶伸去。   青姻躲了两次,被他捉住了腕。   慕衡终于如愿以偿,大手在她头顶摸了摸,似乎觉得还不错,又再揉了揉——   “喂,你有完没完!”青姻用力推了他一把,见他毫不设防的往后倒去,身边红果子滚了一地,露出一脸错愕,不由拍掌大笑起来。   “慕衡,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好玩儿。”她边笑,边咬了一口仙灵果,纯甜的滋味让她身心舒畅。   某人也有样学样的吃起来,似被这味道惊艳了,微微眯起双眸。   “真好看。”青姻蹲在地上,一边吃果子,一边欣赏他吃果子的模样。   一缕红色汁液顺着他嘴角留下,他的皮肤晶莹剔透,仿佛闪着柔光,让人好想再捏一把。   青姻在身上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帕子。   想到他平时是那样爱面子,又有洁癖的一个人,想也没想就抬起手臂,拿衣袖给他擦了擦嘴。   慕衡不知她这又是何意,呆愣了一会儿,见她擦完就不管了,才继续吃起果子来。   青姻不由唏嘘,若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倒也能相安无事。   随即甩了甩头,把这等无聊的想法从脑子里赶走。 第12章 心冷“首宗大人,曾给你吃过一味药。……   青姻不由唏嘘,若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倒也能相安无事。   随即甩了甩头,把这等无聊的想法从脑子里赶走。   他是天殊峰首宗慕衡,一直都是,怎能因为一时失了神智,就忽略了他以前对自己做的那些事。   回去路上,她一直在想,如果要逃走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小厨房向来只有青姻在用,空了这么一段日子,里面所剩的食材也不多了,但竹小五依然凭一己之力,捣腾出了三菜一汤。   望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青姻由衷佩服:“小五,我觉得你今后无论去哪里,都能顽强的生存下去。”   “这不算啥,习惯了。”将高马尾一甩,露出个眉飞色舞的表情,招呼她快坐下吃。   青姻把摘来的红果子装进玻璃碗端上来,献宝道:“尝尝这个,山下可吃不到哦。”   竹小五拿起一个,正准备咬,却被人横手抢了过去。   慕衡不止抢了她的果子,还将整碗都端了起来,护在怀里。   “竟然,还知道护,护食?”竹小五十分诧异,想吃但又不敢。   “这些,都是给你的。”慕衡将玻璃碗递到青姻面前,眉心微微拧着,好像对她方才分食的行为很不理解。   喜欢的东西,就必须独吞,容不得他人觊觎。   青姻在天殊峰住了三年,对慕衡性子有所了解,知道他对在意的东西一向有种执念。   可这家伙从前并不重口腹之欲,现在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连颗果子都不舍得给别人。   “好吃的东西,要与好朋友一起分享,才会更好吃哦。”青姻目光清亮的看着他,同时拿起一颗红果子,当着他的面递给竹小五,神色认真道:“小五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许你抢她吃的。”   竹小五虽说接了过来,可被那样一双阴沉沉的凤眼盯着,谁吃得下去啊。   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执着。   青姻又摸了摸他的头,指着院子里一块空旷的土地道:“能不能,请你给我们种些海灵芝啊。”   旁边竹小五差点噎住——   说完,青姻心里也不确定,他会不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只是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他,像山野间对人类小心翼翼的麋鹿,试探着,这人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   ‘嚯’的一声,慕衡站起身来,径自往她所指的那块空地走去。   竹小五惊呆了,拉拉青姻的衣服袖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人家毕竟是首宗大人,等他清醒过来,记仇——”   等到他清醒过来,自己早跑了。   青姻心里默默念叨,之前她们种了那么多海灵芝,还不是因为他,没来得及拿去集市上卖,现在请他帮忙种几株又怎么了。   何况,自己不还摘了他最爱的仙灵果给他吃。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青姻安慰竹小五,目光瞟向已蹲在院子里专心种海灵芝的仙宗大能,唇角微勾道:“说不定,让他多动动,还有助于身体恢复呢。”   竹小五听了,觉得有理,突然拍桌子站起来,低喊道:“阿茵,对方可是首宗大人,你就让他种三级的海灵芝?”   “十级草药都可以有!”   她们俩想通这一点,像找到一条发财致富的好路子,眼里双双放出灼灼的光。   青姻更是像顺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既然要逃走,肯定需要一大笔钱做盘缠,这钱自然应该从他身上出。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曾经威名显赫的天殊峰首宗慕衡,便沦为了两名少女的种植机器。   青姻从前未见他种过什么,天殊峰所需一应材料,都有专人从别处运来质量最上乘的。   这一个月来,日日在他身边瞧着,才知什么叫惊才绝艳,天资卓绝。   反观自己,简直上不得台面。   仓库里有很多高品级的种子,她每样挑了一些拿来给慕衡种,一开始他动作非常快,让青姻惊叹的同时,又眼花缭乱。   后来,他察觉到对方想学,便有意放慢速度,让她看清自己所有的手势和法阵。   青姻搬个小板凳,天天坐他身边看,一边自己学着种。   心情一时激动,一时又懊恼。   她没有灵力,将对方这番动作记得再熟,又有什么用。   这天黄昏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阵腹痛,连人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然落地之前,已被拥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慕衡的怀抱她很熟悉,这一次却多了几分直愣的傻气,抱着她,几乎瞬间就飞回了房里。   青姻捂着小肚子,对自己此刻是什么情况心知肚明,待竹小五赶过来后,红着脸,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首宗大人,麻烦您出去一会儿。”竹小五瞧他一脸阴沉盯着床单,顺着他目光看去,整个人一抖。   连忙遮挡在床前,对他挤出一个无比尴尬的笑,道:“没事的,有我在这照顾就行了。”   慕衡动也未动,目光从床单上一点血,缓缓上移到她羞红了的面上,突然就转身走了。   这么干脆——   竹小五以为他那执拗劲头,还要再费一番唇舌呢。   青姻收拾干净了,窝在被子里,瞅着那一点血色发愁。   直到白狐仙过来,笑着打趣她一番,又轻飘飘施了个法术,就把床单重又变得一尘不染。   “多谢狐仙姐姐。”青姻低着头,有些害羞的绞着被子。   “阿姻,我记得你每回来小日子,都会比一般女子更要难受。”白狐仙关切的看着她,问道:“你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青姻一愣,她及筓后还在家里待了半年,那六个月确实还好。   虽也会不舒服,但能跑能跳的,哪里这么娇气。   她摇了摇头,心想该不会,自己对天殊峰的水土不服。   白狐仙突然蹙眉道:“若如此,则极有可能,是因为首宗大人的缘故。”   “因为他?”   白狐仙看了一眼门口,欲言又止。   “狐仙姐姐,到底怎么了嘛?”青姻和竹小五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白狐仙又给她把了脉,后面露几分难色,道:“你大概还不知,首宗大人曾给你吃过一味药。”   “什么药?”她双手揪紧了被褥,面上一片茫然之色。   “令妇人不能受孕的药。”白狐仙小声道,偏头打量她脸色。   见她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心里默默说了句‘对不住’,接着道:“阿姻可还记得,三年前那晚上,你们,在那个之后,首宗大人曾经离开过一回儿。”   青姻点头,一时间,手脚冷的发颤。   只听白狐仙媚人的嗓音,不疾不徐说道:“当时,他便去炼药了,因还缺一味材料,首宗大人就用更加烈性的红花来代替。”   “许是红花药性太强,才让你有了这些年不良反应。”   山上夜里尤其凉,青姻穿着厚衣服缩成一团,身上仍然觉得很冷。   心里,更冷。   竹小五无意间得知这种私密事,见青姻面色难看得紧,她睡下后就回了自己房里。   青姻在床上闷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旁边站了个人,她微微侧了个身,不想搭理对方。   慕衡却不识趣,就在床边呆杵着,像是一尊雕像。   “慕衡,你这个混蛋!”青姻心里的恼意只想找个出口,跪床上,拿枕头死命砸他的头。   对方不躲不闪,被她下大力气砸了好几下,身体纹丝未动。   “慕衡,是混蛋。”他头发被弄的凌乱散落,目光里有一丝迷惑,重复一遍她的话,主动捡起床上的枕头。   夜明珠温和的光晕,照见他轮廓分明,清俊冷雅的脸。   青姻一把夺过,往旁边妆台上一扔,下床往外奔道:“管你是不是傻了,从今以后,我不再想见到你。”   却没走几步,就被他拎了回来,重新塞进被子。   她气结,再要起来,却被他双掌按住:“你不舒服,要休息。”   没错,她是很难受,可说到底,这是拜谁所赐?!   青姻发起狠来,抬首去咬他的手肘。   这一口丝毫没有留情,他皮肉被咬破,留了一丝血在她嘴里,冰冷的甜腥味令人窒息。   “你果然,连血都是冷的。”青姻无力的躺回床上,头脑一阵阵发昏。   见对方眉头深锁,目光里依旧几分迷惑,忽然就哭了出来:“慕衡,你太过分!”   他坐在床边,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她。   懒得和一头倔驴计较,青姻将头蒙进被子里,方才一番折腾,身上更冷了。   忽然,一双手探进被子,准确无误的覆上她的腹部,将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她的身体。   青姻一愣,恍然想起,自己每一次来月事,都好像有过这么一遭。   不能行房,慕衡便安安分分的睡觉,但半夜醒来时,会发现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如此岁月静好的日子,曾让她一度误以为,对方是把自己当作他的妻的。 第13章 长本事了我不介意让世人都知道,你是……   这一晚上,她睡不着,赶他走又不走。   对于神智不清的慕衡来说,留下来,无疑置身于修罗场。   青姻开始追根溯源模式:“慕衡,你有喜欢的人吗?”   沉默,迷茫。   “喜欢一个女人,就是要和她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   对方点点头。   “是李妍吗?”   点头,发呆,紧接着摇头。   青姻不吭声了,果然,他是喜欢那个女人的。   “你喜欢她什么?”   沉默——   “那,你喜欢我吗。”   反正他现在神智不清楚,以后应该也不会记得,青姻靠在软枕上,眸光有几分晦涩。   半晌,他说出两个词:“漂亮,喜欢。”   青姻脸都绿了。   翻了个身,将枕头蒙在头上。   慕衡抽出枕头,强迫她翻身躺好,继续揉肚子。   “你想和李妍生孩子?”   使劲摇头。   “以前想?”   点头。   这家伙,现在哪里有半点脑筋不清楚的样子,青姻坐起来,双手抱头烦躁。   她是哪根筋不对,在这儿纠结了半晚上,他将来孩子的娘是谁——   反正对方是猪、是狗,都绝对不会是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给自己吃下那种药。   难道,自己还会赖着他不成。   “混蛋——”青姻蹙着眉,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道:“说,解药是什么?!”   “什么?”他被拉拢过去,凤目中一片迷离之色……,忽然如拨开云雾,逐渐恢复清明。   “治不孕的解药!”青姻怒目瞪他,两只手像扯面似的扒拉他的脸。   可随即,风云变色。   他两只手掐住她的腰窝,稍一用力,青姻便卸了力,重重的往后倒去。   一张骄矜得不可一世的脸,在床头那两颗硕大夜明珠照出的光影里静静蛰伏,寂静看了她良久。   青姻摔下去的刹那,一只大手垫在她脑后,手背代替她磕在床头竖起的雕花木板上。   眼前之人面上,哪里还有半点坦率直愣,此刻凝眉看着她,一双凤目中潜藏的情绪,如山雨欲来,又似惊涛拍岸。   且最尴尬的是,两人同处于一张床上,恰又在讨论那种问题。   “你想要孩子?”他果然是误解了,一只手将她两只细胳膊牢牢把控住,薄唇微微一抿,面上流露几分讶色。   这句话,他许是无心,却让青姻觉得受到侮辱。   “慕衡,你恢复了。”轮到她傻了眼,她怎么这么贱啊,竟上赶着给人送上门来羞辱。   慕衡睨着她,手覆在她额上,热的——   他记得在药窟中,确是守到她醒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她躲了躲,被他又抓回来,心里在滴血,简直悔不当初。   “你想给本尊生个孩子,也并非不可。”确定她是活的之后,他心情放松下来,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打量她。   此刻他头还昏昏沉沉,根本想不起来,这段日子发生过何事。   只是直觉告诉自己,小傻子一直守在这。   其实在她重伤之后,天姝峰就被他种下结界,不仅外头人进不来,里面更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我呸!”她压了压火,忍住身体的不适,凝眉看他:“我倒是想问问你,凭什么给我吃那种丹药。”   “慕衡,你未免太自大了吧,你以为人人都想为你生孩子?我告诉你,我青姻今后就算嫁给瞎子、麻瓜、瘸子,给任何一个人生孩子,都不会给你生!”   ……   空气中一团静默。   他费尽心力,冒着神魂俱灭的风险救回来的女人,一直在那嚷嚷着要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慕衡揉了揉额心,身子忽然踉跄了下。   自方才清醒过来,头痛就如附骨之蛆,令他整个人焦虑不堪。   慕衡一手撑在红木妆台上,突然拂手将一应东西全部掀翻。   妆盒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砰’响。   盯着床上一脸倔强的女子,心中烦躁不已,冷声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次!”   青姻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头往被子里一缩,争辩道:“你凭什么吼我,难道,你害我还不够吗!”   “我,害你?”慕衡被她这番话刺激得不轻。   这疯丫头,简直不知所谓!   脑子剧痛,耳边嗡嗡的反复作响,她说,要去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像拎小鸡似的,将她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不让你生,就是害你?”回视她幽怨的眼睛,他嗤笑一声,压住正熊熊燃烧的心火,脸色铁青,“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这就是正常人的逻辑。   青姻离开了被子,冷得不得了,可是止不住心更冷,什么也不管不顾了,道:“我曾经问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   “我真傻啊,这还用问吗?”   “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说白了不就是炉鼎呗,慕首宗高风亮节,不敢让世人知道你豢养炉鼎,放心,我也要脸,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解药你若实在不愿意给,我也奈何不了,你现在不放我走,无妨,再过几年我年老色衰,你势必得换一个新人在身边,到时,还望您能痛痛快快的放了我,从此再无牵扯。”   慕衡怔忪半刻,再无牵扯吗?   这四个字,让他心头无端痛了下。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吧。”他语气清淡,一只手扶着额,很快,恢复成平日那副清淡寡绝模样。   “只一件事,你说错了。”他松开她的衣领,看她狼狈跌坐在床上,煞白的一张小脸,止不住打着哆嗦。   他心里气极,寡情道:“我并不介意,让世人都知道,你是我养的炉鼎。”   “不就是想要孩子吗,本尊满足你便是。”   至于跟别的男人生,慕衡闭了闭眼,日后即便他化为飞灰,都不会有这种可能。   脑中莫名浮现出那日李妍所说,”还未成亲于礼不合,被人知道了,就没脸做人”这两句话,心里挣扎了片刻。   凡人区区几十年寿命,于他而言,根本就如蜉蝣般短暂。   朝生夕死,何谈婚假。   “正妻之礼纳你进门,当知足了吧。”   她是不知,神族血脉,岂是一介凡女之身可以承受,当年若非自己催她排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今唯一的解法,只有让她加入仙门。   虽说资质实在差了些,大不了,他多用些灵药养着。   目光淡淡瞟向她细弱的身板,只见她眉眼低垂着,表情十分不讨喜,然上挑的眼尾带出几分旖色,又让他心跳不止。   最初让他欲罢不能的,便是这张脸,甜诱,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喉结动了动,扶额道:“跟着本君,自有你的造化,何必在意世俗眼光。”   这一番话,落在青姻耳中,就只听见了一个‘纳’字。   “啪——”的一声脆响,她狠狠一巴掌甩过去,手掌心微微发麻。   慕衡觉得头更疼了,像要炸了似的,眼中晦色如波,冷冷绞着她。   良久,方吐出一口气来:“死过一回,真真长本事了。”   “你有本事,就再让我死一次。”   “死?”他拧眉,抬手摸了摸刚才被打的地方,脸上浮现几许疯乱:“信不信,本尊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青姻不自禁往后仰,心中只觉莫大的讽刺。   许是急火攻心,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这就晕了?   这般虚弱的身子,真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想为他生儿育女。   他薄唇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冷声道:“不急,本尊多的是时间。”   把人抱起来掂了掂,比印象中轻了一些,筋骨其实不算太差。   只要把混杂的灵根疏通,再用洗髓丹彻底冲洗一遍,问题该是不大。   对着一具不会动弹的身体,他也没了兴致,把人重新塞进被子里。   抬脚碰到先前摔落的妆盒,只见一个小方盒子滚出,慕衡眉心一跳,捡起来打开。   仙品驻颜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送到她手上,竟然还不肯吃。   他捏在手里,碾碎了塞进她的口中,没有经过咀嚼,糊了一些在她嘴唇上。   慕衡俯身下,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心里涌起几分报复的快意,舔咬吮吸——   直到口中含了血腥味,才助她将那枚丹药克化了,完完整整吸收进去。   青姻做了一个梦,梦里又被毒蛇咬了,害她一整晚都在惊惧中度过。   起来后一照镜子,唇上肿了老大一个血泡,又疼又痒,简直要人命。   随即想起,慕衡昨晚上似乎恢复神智了,不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向来不喜生人,若是发现了小五,会不会——   推门冲出去,见小五在门廊下锻炼身体。   和青姻打了个招呼,她面色稀松平常得很,边打拳边道:“首宗大人说,他今天在灵虚洞闭关。”   “阿茵你放心吧,他看起来好了很多呢。”早上匆匆一面,竹小五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第14章 吻可她不是鱼,只是一个溺水的人,要……   又听她一惊一乍道:“阿姻,你嘴怎么啦,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   “嗯,房间里有虫子。”她支支吾吾,见竹小五脸色突然涨红,心里感到几分难堪。   小五和她年纪相仿,恐怕很难理解她的处境,青姻已做下了决定,深吸一口气道:“小五,我准备离开青山派。”   竹小五一愣,面上先是露出几分了然,随即紧紧握住她的手,劝解道:“阿茵,你别担心,你与首宗大人之间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你若不想留在天殊峰,我们回炼药谷去,努力考取内门弟子资格,一起修仙好不好啊。”   其实,她也有自己一分私心,以阿茵和慕首宗的关系,何愁将来没有好的前途。   “慕衡他,已经恢复了。”她语气里竟似有几分叹惋。   适才发现,过去那一个月相处,是两人之间最为轻松自在的一段时光。   难道在她私心里,希望他一直保持神智不清状态吗。   自从李妍出现后,她内心便刻意回避着一个问题,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在离开他后,内心会不会痛苦。   所以,一开始她只是想回家,且听大哥说要送她离开这里,心里还隐隐有过几分挣扎。   可昨晚慕衡一番话,让她彻底死了心。   难道,真要等到年老色衰,再被人像块破布一样扔掉?   竹小五听闻慕衡恢复了,十分高兴,拉着青姻道:“其实,首宗大人是个好人呢!”   “好人?”青姻想了想,作为仙宗,他确实尽职尽责。   这附近山海受天殊峰庇护,几百年来风调雨顺、妖邪不侵,慕衡虽然鲜少在人前露脸,可关于他斩妖除魔的事迹,流传甚广。   民间甚至还供奉着他的画像,提起天殊峰首宗大人,便是这里所有百姓心目中的神,是青山派供着的一尊祖宗。   “那日,我抱着满身是血的你寻过去,他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甚至手都在发抖。他带着我俩御剑回天殊峰,我看见他有两回都差点站立不稳,险些从剑上跌落下去。”   青姻一边听,不禁想象慕衡关心在意自己是何表情,却始终难以描摹。   “他为了救你,布下好大一个法阵,其中需要用到诸多材料,要去各处一样样取来,首宗大人被门槛绊得摔倒了几次,却全然不在意自己,只顾护着手里的那些丹药。”   “我帮他取了几样东西,离开时,听到他跟我说了声‘谢谢’,声音简直嘶哑得不像话。”竹小五想起当时的混乱,不禁有种淡淡的心痛。   当时她就想,若世上有人这般在意自己,即便是死也值了。   “阿茵,首宗大人其实待你很好。”小五指了指墙角架子上整整一麻袋灵植,道:“瞧,他就算遭受反噬,精力有所不济,也会给你种海灵芝。”   青姻却只淡淡一笑,沉默着走下台阶去,此刻,她只想去剑宗找哥哥,把近来发生的事告诉他。   可刚走下一段石阶,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循环往复好几次,都是如此,这一段路像是被鬼打墙了,根本走不通。   她又尝试从后山绕过去,哪知还是一样,竹小五跟在她身后,走得腿都软了,趴在地上讨饶道:“好姐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能不能别折腾了,一切等首宗大人回来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青姻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正是那日和慕衡摘果子的地方。   心里告诫自己,没什么好留恋的,人总要向前看。   若让慕衡知道,自己更喜欢他痴傻的时候,怀念他失去心智的日子,只怕又要发疯。   她摘下果子咬了一口,突然发现,其实也没那么甜,就是普通的仙灵果而已,既果不了腹,又卖不了钱。   如此鸡肋,不如弃之。   “阿姻,你找机会跟慕首宗说说,放我们下山一趟。”回到院子里,竹小五指着那一麻袋海灵芝,道:“这些,再不卖就要错过时令了。”   “好。”她点点头,想着好久没下山了,心中也渴望着新鲜空气,便欲去找慕衡解除结界。   来到他从前闭关的灵虚洞,却空空如也,只是两旁放丹药的架子被翻得有些凌乱,显是被人匆匆动过,可是人呢?   青姻坐在慕衡的蒲团上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   不是说要闭关吗,跑哪儿去了。   峰上吃的也所剩不多了,再不放她们下山,难道要活活饿死么。   她现在,真是看他哪儿都不顺眼,连带这个打扫整理过无数次的灵虚洞,都觉得分外昏暗和阴沉。   天长日久,她等得实在无聊,不知不觉窝在蒲团上睡着了。   但凡修士都能在黑暗中视物,所以这里并没有放夜明珠,青姻带来的油灯熄灭之后,四周便被黑暗填塞得密不透风。   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她揉着眼睛刚坐起,便被一个清瘦沉重的身躯重重压了回去。   “慕衡?”她坐起来,摸到对方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整个人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没规矩。”一连几次,听到她连名带姓叫自己,倒是有几分新鲜。   青姻捏住鼻子,不想闻见这味道。   以往他去猎杀凶兽,或斩除妖邪,也会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她已经习以为常。   推了他一把,起身想去点灯,却被对方狠狠扯回。   他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杀伐之气,衣服上还有很多血,青姻的头被按在他胸前,被闷得险些窒息。   才得了一点空隙,便大口喘气道:“你等等,让我去把灯点上。”   慕衡半晌不说话,似在打量她的脸,良久方发出一声嗤笑,撒手放开了她。   青姻爬起身摸摸索索找架上的火折子,试了一下,没打燃,头还差点撞到墙上突出的神龛上。   身后突然贴过来一个人,拿走她手里的火折子,轻易将油灯点燃,四周豁然亮堂了起来。   她扭过头,看见他清隽冷雅的脸,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瞅着她,显是在嘲讽。   “我看不见,很丢人吗?”心里暗自痛了下,像慕衡这样的天之骄子,素来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像她这样的平凡女子。   他们的生活,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交集。   “倒是无妨。”他语气淡淡的,眼尾斜睨着她,将她娇小的身躯锁在自己与架子中间的狭曲逼仄之地。   青姻动不了,蹙眉道:“你先走开。”   “你在这等了我一天,不就是想这样?”他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脑中又忍不住回想昨天,她那番可歌可泣的疯话。   若再听上一两句,他可保证不了,自己能不动她。   “我等你,是因为有事要说。”借着灯火,青姻看清他素色外袍上的血迹,竟泛着浅浅的金色。   “是你的血,你受伤了?”她诧异的上下打量,想象不到,究竟谁能伤他。   慕衡摇了摇头,低头就吻了上去。   青姻吓了一跳,手本能的往旁边挥动,油灯被打翻,灵虚洞重新恢复成一片黑暗。   这不公平——   慕衡似能猜透她的想法,闭上双眼,再继续加深这个吻。   感觉到她的抗拒,他更加深入的肆意侵占、掠夺,同时心中怀着隐秘的快意,要将她整个人包裹在自己手中,甚至收进衣袖里,藏着,收着。   她太弱小了,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捏碎她的骨架。   慕衡头抵在她脸上,鼻子重重压住她小巧挺秀的鼻尖,时而厮磨,他压根不用呼吸,用心的啃咬吮吸,直到对方彻底软化在怀里……   青姻如离开水的鱼,双手抓住他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息。   可她不是鱼,只是一个溺水的人,要浮到水面上才能得到救赎。   “不是我的血。”他嗓音微哑,一脸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是李妍的。”   青姻猛然一怔,仔细去看他的脸,却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李家是世上仅剩的三大神族之一,李妍是独女,我不能取其性命。”他语气十分平淡,像在谈及一个并无多大关系的人。   青姻发疯的想看清他此时表情,不管不顾要去点灯,慕衡把她抓回来,无奈的摊开手掌,凝出琉璃业火。   “以示惩戒,我抽了她的神骨。”   他竟为了自己,抽了那个女人的神骨。   这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那,李家人不会找你算账么!”既然同为神族,那应该也非常厉害吧。   却听他矜骄的语气道:“我已答应他,若再生一个纯血的女儿,我必与她留下后嗣。”   再生一个,长大至少还要十几年。   “我做了如此让步,阿姻,这下你心里该再无挂碍了吧。”   说完,他便再接着吻了下去,只觉得了却一桩心事,连头痛都减轻了不少。   青姻心里确实了无挂碍,因为她已彻底放弃了。   慕衡知她今日不方便,本也没有动她的打算,此时见她还算柔顺,以为两人终于可以回到从前。   又觉得,比从前更多了一些什么,让他心里牵肠挂肚的,很是磨人。   他心里想不了那么多,抱着亲了一会儿,方道:“你先前说有事要说,何事。”   “我和小五想去山下集市。”她不再和他犟嘴,单纯的有事说事。   慕衡略一沉吟,道:“我这次封关太久,外界已有了些不好的传言,明天我要去莲花峰顶坛传经授法,结束之后,可带你下山一趟。”   “你去讲经,诸峰弟子都会来听吗?”   “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慕衡不舍得松开手,拉着她坐到蒲团上,自己则开始脱衣服。   身上全部是抽神骨时弄上的血,且神族的血沾上便很难弄,他要尽快沐浴。   看了眼兀自发呆的青姻,把‘没规矩’三个字咽了回去,干脆直接去河里泡澡了。 第15章 慕仙宗可是君子敢问仙宗,若被女子皮……   道侣15   听闻这次莲花法会请来了天殊峰慕首宗讲经,自前天夜里,半山腰便人山人海,排起长队。   即便没资格入大殿,能远远看一眼仙宗御剑而来的风姿也值当了。   青山派十二峰,以主峰为最中心,其余九峰围绕成环形,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唯天殊峰凌驾于诸峰之上,峰顶直插入云霄,令人心生敬畏。   慕衡平时爱摆弄炼丹,为方便运送材料,山脚架有登云梯,若有人送东西来,只需半日功夫便可上山。   三年前青姻上天殊峰,便是与父亲一道乘的登云梯。   因担心慕衡又来纠缠,青姻昨天晚上是和竹小五睡的,结果早上起来时,他仍不在房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方见他穿一身月白道袍款款而来,头上未戴玉冠,及腰长发只用一根檀木簪子一丝不苟挽成道髻,腰上缠一根银纹素带,端的是仙骨天成,清冷禁欲到了极致。   青姻和竹小五本来正在厨房里吃烤包子,看见今日的慕仙宗,直接手一松,包子掉进了炭灰里。   “走了。”他眼光斜睨着青姻,而后,淡淡撇过埋在灰土中的包子,嘴角微抿。   想着待她日后修仙,便不能再吃这样的杂食了,也就没说什么,先转去外面御剑。   之前青姻就跟小五提过参加莲花峰法会的事,此刻,她面色涨红在慕衡面前,语气磕磕绊绊道:“我,我也可以跟去吗。”   青姻自是认得凤寂剑,见他并未说什么,等同于默认了,就拉着小五上去,道:“首宗大人既留下你,日后你就是天殊峰的人了。”   慕衡瞥她一眼,似乎在怪她自作主张,随后又记起,自己昨日许了她侍妾之位,她这是在行使权利了。   算了,这些小事,便由着她也无妨。   他高瘦身躯站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   只见他脚下微微凌空,仿佛御着风,又像是直接腾虚而起。   青姻盯着他清矍背影看了一会儿,想起那日听竹小五说,‘他有两回都站立不稳,险些从剑上跌落下来’,不禁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呢,且不说他修为如何,凤寂剑有灵,怎可能会让主人掉下去。   只听耳边裂裂风声,速度直冲云霄,她被前方那道身影护着,头发都纹丝未动。   不肖多久,三人已到了莲花峰上。   青姻早有准备,与小五皆穿着一身内门弟子服,一左一右跟在慕衡边上,看上去就像他带的两个女弟子。   炼药谷也有人来,见着她们俩,都是既惊讶又艳羡。   青姻在炼药谷短暂的待过一阵,虽是外门弟子,可生就那样一副容貌,还伺候过慕首宗,早被有心人记上号了。   山门里,流言蜚语总是传得很快,一直以来,姿容还不错的外门弟子,就是被人诟病的焦点。   那些传言,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说她凭借一身狐媚功夫,爬了慕首宗的床。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她就是山下送来的贡品,还是专门针对慕首宗来的。   近来还有一件异事,炼药谷大弟子齐铭一夜之间被人斩断双手,倒悬于树,死状凄惨无比。   据说,他在床上垂死挣扎时,用血在床板上写了‘天殊’二字,最后到死都未合上眼。   联想之前,有个叫陆离的外门弟子曾被慕首宗惩戒,就有人猜测,这两名男弟子倒霉的原因,都与那个贡品有关。   一个红颜祸水,惹得炼药谷一连失去两名男弟子,最后还被慕首宗看上,带回了天殊峰。   青山派可许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八卦了。   其实,贡品歪风由来已久,在诸峰都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子。   有的确实可怜,是被家里强卖过来,有的只是单纯想攀附仙宗,找一架不用修炼的登云梯。   怀揣这样想法的人,在外门弟子中,尤其甚多。   只没想到,清绝冷雅、端方持正的慕首宗,竟也吃这一套。   青姻还不知自己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只觉有很多人在看自己,感觉怪怪的。   她跟着慕衡进入大殿,四下看去,想寻找大哥的踪迹。   那天他传信来,说要去做师门任务,也不知回来了没有。   许久未联系,他一定很担心自己。   慕衡甫一出现,殿中便鸦雀无声。   只见他凌空踏虚,身姿轻逸,缓缓走向最高处的莲花台,殿中诸人皆自动虔诚下拜,叩首以示敬仰之意。   青姻终于在靠近两扇镂空画龙的玄铁门前,看见一袭藏青色熟悉的身影,她默默隐退到一旁,跪伏在众人中间。   竹小五诧异看了她一眼,却未改方向,依然侍立在慕衡身旁。   待他坐定,清越的钟声响,法会正式开始。   青姻抬起眼,见慕衡盘腿坐于莲花台上,眸色清冷,无一丝人世间的欲望。   此刻的他,与平素竟判若两人。   慕衡从她隐匿于人群中的那一刻便发现了,此刻见她竟私自跑了出去,眉心不由一蹙。   大殿中梵音唱响,他未及深想,头疾便又狠狠发作了。   身后传经的声音未断,青姻松了口气,追着那抹天青色到了大门外。   楚寒一路带着她避过外头汹涌的人潮,最后终于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阿姻,听说你回天殊峰了。”方才,看到她与慕衡一齐出现,他又有些矛盾,若是小妹真喜欢他,那自己是不是算多管嫌事。   青姻见着他,想起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及慕衡一而再说出的那些混账话,不由鼻尖一酸,扑到他怀里哭道:“大哥,慕衡他是个混蛋。”   接着,就将李妍如何杀他,慕衡又如何将她救回,继而抽了李妍神骨,包括说要纳她为妾那些话,都细细给楚寒说了一通。   “姻儿,你想嫁他吗?”楚寒听了她的话后,心情不禁有些复杂,没想到,慕衡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但作为哥哥,他心中的天平只会为家人倾斜,无论对方是谁。   “哥哥,我想离开青山派。”她眼圈儿红红的,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慕衡是个混蛋,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好。”听闻妹妹竟死过一次,楚寒心中就像被刀子缓缓割过般难受。   尤其联想到近来那些不好的传闻,深觉唯有离开,小妹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万一,他要对付你怎么办。”青姻仰起脸,发现自己眼泪鼻涕都弄到了他前襟上,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我给你洗干净吧。”   “无妨。”楚寒忽而动作一顿,语气平静道:“姻儿,慕首宗乃仙宗表率,慕氏一族世代受民间香火供奉,又不是那等乡间恶霸,怎会与我等过不去。”   “何况婚姻大事,本就归父兄作主,他想娶你,讨好我都来不及,怎会对付我。”他在青山派,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到如今剑宗首席大弟子,除了本身资质条件尚可,靠的便是头脑。   既然决定要带妹妹走,便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既不连累家人,又能让小妹和慕首宗彻底划清界限。   楚寒这一番言论,让青姻心里阴霾终于散去,她一脸崇拜看着自家哥哥,语音清甜:“大哥,有你真好!”   “你如今孤身一人在青山派,无依无援,我不对你好,还有谁对你好呢。”楚寒瞟了眼旁边,那抹渐行渐远的影子,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总算他还有一丝人情味,知这时候露面,只会徒增尴尬,讨不着半分好处。   想起曾经有两次,他跟随师尊下山除魔,有幸与这位天殊峰首宗一道。   当时他便暗自考量,这人虽待人冷漠了些,却也算个持正端方的君子,小妹嫁给他,也算是一件美事。   若她能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那他与二弟心中的负罪感,也能轻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样的人,却非他们小门小户能攀附得起的。   既然他压根看不上小妹,那么他便要送小妹离开,去另觅属于她的幸福。   慕衡回归本体,感觉头皮都在抽搐,低头只见乌泱泱一片后脑勺。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重又进了大殿,若无其事般,与旁人一道跪坐听他讲经。   哼,宁愿跪着,都不肯走到他身边来。   四周围梵音高唱,他诵完一卷经书,脑海中只余她方才娇娇软软的嗓音,在那人面前哭着撒娇,骂他是混蛋。   莫名,他竟没觉得生气。   是最近被她气的次数多了,麻木了么。   慕衡心想,他就是混蛋,她想走,走得了么。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有本事将她抓回来,真惹恼了他,关在天殊峰到死都别想出来。   许是觉得这些凡人的想法都太过幼稚,他并未将刚才看见的太当回事。   这一整天,青姻都如在云里雾里。   寻常慕衡说话她能听懂,可此时换了个环境,当他端着身份坐在莲花台上,却好像突然从来没认识过这人。   大哥让她不用瞻前顾后,更不用担心慕衡会对她家人不利。   原因竟是因为,他觉得慕衡骨子里是个君子——   他算哪门子的君子!   青姻严重怀疑,他本人就是个不要脸的大魔头,端着一副天人之姿,在这儿糊弄谁呢。   竟还有这么多人专程来听他传经诵法,哼,他们是没看到他无赖又疯癫的样子。   莲花法会结束后,又有大群宗门弟子拥上前去,争相朝慕衡问道。   他居然也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青姻正要先出去,冷不防听见一名弟子道:“敢问仙宗,究竟何为道。”   “自性即为道。”慕衡语声清冽,纤俗不染。   对方似被噎了下,后又接着追问:“大道无心,无欲,无求,敢问仙宗,若被女子皮相所惑,是否算道心不正。” 第16章 本尊会对你好的她想,今后无论他妻子……   对方被噎了下,后又接着追问:“大道无心,无欲,无求,敢问仙宗,若被女子皮相所惑,是否算道心不正。”   青姻顿住脚步,留心朝他看去。   今日慕衡似收敛了些锋芒,讲了一日法经,身上少了几许冷冽孤傲,看上去端方雅正,令人见之忘俗。   她心里涌起淡淡的迷惑,这人,真是她所认识的慕衡?   许是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的时间太长,二人目光对上,那双清雅凤目,一瞬又流露出矜骄之色,睨了她一眼,答:“若喜欢,便不算作‘惑。”   喜欢?   青姻眼中划过一丝嘲讽,对这俩字十分不以为然。   慕衡诚然是喜欢她的,这几年,从某些细节方面也看得出来,他待自己好。   可这种廉价的喜欢,于有权势之人看中一只猫儿、狗儿又有何区别。   无心再听他们对话,她低头掩去眼中晦色,匆匆离开了大殿。   青姻心里,始终存着一股傲气。   当初若她逆来顺受,接受他与别人成亲,不吵不闹,就留在天殊峰伺候他起居生活。   这人,还会像后来那般在意自己吗。   恐怕仍旧不咸不淡的,将自己视作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事到如今,她总算知道了一件事。   慕衡总是要娶妻的,就算没有了李妍,他也会继续求娶其她门当户对的女子。   可是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女人的妒火,她已经承受过一次,不想再受第二次。   哥哥们并没有攀附之心,她更可以心无挂碍,选择自己想要的。   每个人,都有为自己命运抗争的权利。   方才提问的是一名琴修弟子,早先听闻慕仙宗身边新收了侍女,方才一见,果真如传言中一般貌美。   他为人刚直,向来反对民间上贡之风,偏生青山派表面上清正,内里早腐坏得不成样子,好几位首宗身边都有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底下一些人自竞相效仿。   原以为天殊峰这位会有所不同,今日一见才觉,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提那两个问题,原只想抒一口不平气,结果,那位根本不讲究大道无情那套。   待对方走了,他尚留在原地发呆。   身旁围着他看笑话的人散去,唯大师兄过来劝他:“阿凌,以后再莫去惹那位。”   担忧的目光里,隐藏的言下之意,炼药谷两名男弟子就是前车之鉴。   他虽感念师兄好意,但却始终觉得,修行人自有其风骨,见歪风邪气滋长不发声,久而久之心内淤积成心魔,又怎能在修行之路上走远。   青姻不懂法经,也从不问道,可适才慕衡回的那两句,却是听懂了。   第一句,道,就是本心。   第二句,若喜欢一样东西,就不算被其迷惑。   可万一这东西十分善于伪装,让人一叶障目,看不清真相呢。   回去路上,她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慕衡甫一登上飞剑,先设了道屏障在前面挡风。   也不顾还有个小五,让青姻站在自己前面,弯腰将头搁她的肩膀上,低低说道:“一叶障目,也要看障的是谁的目。”   青姻便不再吭声。   空气很安静,青姻侧头看去,发现他竟心安理得的靠在自己肩膀上打起盹来。   正担心凤寂剑是否认得路,就觉耳朵根处一热。   慕衡正犯头疾,忽然想起她与兄长的对话,两手缓缓搭她腰窝处,惩罚性的按下去。   见她吃不住疼,身子没骨头似的软倒,调笑一声,又将人稳稳架了起来。   过了良久,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本尊会对你好的。”   从前,是他小瞧了她,竟不知小傻子这么能闹腾。   想起小傻子刚醒来时,那一声声控诉,责怨是自己杀了她,害她受了那么多苦……   等洗了髓,她就会知道,仙门与她过去生活的世界,何止有天差地别。   也让她明白,这是自己做出最大的让步。   青姻微微侧过头,见他凤目微阖,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曾救过我的命。”青姻觉得,跟慕衡论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恐怕自取其辱,一径顺着他道:“已经算对阿姻很好了。”   却听耳畔传来一声嗤笑,那人分了心,轻语含混:“你这条命,本就是我的。”   为了缓解头疾,慕衡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耳垂上。   青姻如临大敌,想起在慕衡身后还有一个小五,若被她看见了,心里该怎么想!   “傻瓜,我已经,施了障眼法。”他一眼勘破她的想法,凤目里一片湿濡蜜意,夹杂着几分戏谑,笑睨着她。   这头痛,真是磨人。   身下,宽大的月白色袍服与她粉色内门弟子制服交叠在一处,十分,不堪……   她忽然抬起眼,想看看此时的他,又是怎样一副姿态。   是否,如白天讲道时那般清雅端正,还是像三年间那般端着,鲜少流露出真实情绪。   又或者,是像她负气下山后,那一次次发了疯的掠夺占有。   青姻心里亦藏了几分恶趣味,像是高高在上的一朵雪莲,被她亲手摘了下来。   她想,今后无论他妻子是谁,都不会见到他此时这副模样。   却见他眉心紧蹙着,看起来并不太高兴,看着她的目光里几分任性,就像一个要糖得不到的小孩……   她身上的甜香滋味,让他目眩神迷,压了压心头燥意,终于放弃纠缠她的耳朵,转而去找她的唇,堵上。   青姻耳中轰的一声,感觉血冲到了脑门顶。   什么“自性即为道”,根本就是他为自己荒yin无度找的借口。   脚下,凤寂剑又涨大了些。   青姻如愿,将他此时贪溺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可瞧着脚下万丈深渊,眼前一阵阵晕眩,禁不住推他,小声道:“慕衡,你不要这样,我怕高。”   他已被头痛折磨了整日,此时才得稍稍松快了些,怎能就此放过,一只手拉住她的腰带,轻轻喘息道:“攀紧我。”   回了天殊峰时,已是日暮西沉。   凤寂剑稳稳当当停在院子里,青姻脚步虚浮,见小五面色如常,丝毫未发觉有什么异样,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慕衡头疾好了大半,心情愉悦,再看她红润的小脸,又觉更加可爱可亲。   收了剑,他撇下二人,准备再去闭关。   青姻扯住他的袖子,提醒道:“即便做外门弟子,每月也还有两天休沐呢,我们已经在你这里累死累活一个多月了,明天要休假下山去。”   慕衡适才转过身,细细打量她,目光移至堆放于角落里的一满袋海灵芝,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仙草上,眉眼含着几分戏谑:“累死,累活?”   “厨房里吃的东西也不多了,需要下山采买。”青姻发现不对,赶紧又换了个理由。   “明日下山。”他言简意赅抛出四字,不见了人影。   “太好了,阿姻!”竹小五高兴得跳了起来,转身就去收拾那一堆灵植,按照不同的品阶分成几袋。   见青姻有些沉默,关切道:“阿姻,你是不是,还想着要走啊。”   “小五,即使我走了,你若是想,也可以继续留在天殊峰。”青姻一边帮忙装袋,一边道:“首宗大人他,也需要人照料。”   “嗯,我明白!”竹小五眼里忽然放出光来,握住她的手,保证道:“我就说过,大人他是个好人,阿姻,你哪天若是想我们了,可要记得回来看看呀。”   “会的。”她轻轻应道。   汝之蜜糖,彼之**……   小五,希望你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山门里传播最快的不是功法,而是流言蜚语。   莲花法会之后,人人都知道慕仙宗身边收了仙侍,瞧对方身份,还是个不入流的贡品。   晚上,在主峰宁虚真人府上,其余十位峰主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讨此事。   青山派一共十二位首宗,天殊峰那位据说上个月已顺利晋升至渡劫,往后改称仙宗,眼看正儿八经能当青山派金字招牌的时日,也无多了。   但只要那位还停留在青山派一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对门派产生巨大的影响。   而对于慕仙宗纳贡的事,在座人意见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民间对仙宗大人感恩戴德者众多,送个把女儿上山,实属稀松平常。   且说不定,两人就只是简单的师徒关系。   这些人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人家慕仙宗收女弟子吗。   宁虚真人以及另外三峰的人,可不这么想。   青山派贡品歪风越盛,他早就想彻底整肃一番,今见慕仙宗去莲花法会,身边还带了美娇娘,简直心都凉了半截。   见周围一片窃窃私语,他重重咳了一声,驳斥方才的话道:“那女娃一眼看去就是个废灵根,只怕与仙宗并非师徒关系。”   方才替慕仙宗说话的,是剑宗祈渊真人,身边收了五房侍妾,各个年轻貌美。   听宁虚这么说,就忍不住摇头,心里骂了句’轴‘,起身一拂袖道:“你们若担心仙宗带坏门派名声,不如自己去天殊峰问问他,和那女弟子到底是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哎,哎,你说话可要注意点!”   在场重又恢复喧哗一片,祈渊真人更是与几个交好的峰主一并走了。   宁虚叹了口气,先不论什么贡品不贡品的,单就青山派此时这一盘散沙的样子,就该去求一求那位了。 第17章 阴谋一旦这些花样都玩腻了,他也就歇……   李家内院,这些天一直是灯火通明。   家族血脉日渐式微,到李显和李妍兄妹二人,已只余不到三分之一的神族血统。   这些年,李家陆陆续续想往天殊峰塞人,都没能成功。   那位宗主性子太过孤傲,天殊峰这些年除了收些未开鸿蒙的精怪,就只有一只千年白狐。   隐约试探过几回,那畜牲实在太过精明,东西收了不少,至今也未给过一句准话。   “爹,女儿还可以再修炼,求您不要放弃女儿!”一道凄厉的女声,隔着院墙传遍李家大房所在的芳菲苑。   近来,这里日日夜夜都充斥着惊悚的一幕。   李妍化作原身,在宅中上蹿下跳,时而哭闹不休,时而发出可怕的癫笑声。   天之骄女,一朝被抽出神骨,父亲和哥哥都对她变了脸。   可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只要还有一丝登仙的希望,他们就不能这样待她。   她好恨……   尤其,在听说那个丫头,竟然没死之后,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全天下最蠢的事。   那天被抽神骨的场景,仿若镌刻在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有多蠢。   早先哥哥就曾告诉她,慕衡非一般人。   在现存的三支神族中,慕氏世代兄妹通婚,是以一直保存着最精纯的神族血脉。   到了慕衡这一代,两位家主却选择在生下他后,便马上飞升,为什么?   李妍这时想起哥哥的话,心里不由一激灵。   仔细研读过慕氏每一任家住的事迹后,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要么疯魔偏执,曾做下有违人伦之事……,要么一心修道、根本不通人性。   总之,性情都迥异于常人。   极至上一任,听说到渡劫后期已隐隐有入魔的先兆。   当时就有人猜测,这就是近亲产子带来的后遗症。   只因慕氏的能量实在太过强大,世代飞升的信仰,足以抵消在世间所造成的一切负面影响。   世家之间对慕衡的这些揣测,本来她是不信的。   像衡哥哥那样清正温和的人,怎可能疯魔。   直到那天,她见到了真正的慕衡……   自亲手杀了那丫头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她本以为风平浪静,一切皆按照自己想要的发展。   慕衡如今闭门不出,只因为沉浸在短暂的悲痛里,等到她忘了那个丫头,自然就会记起自己的好了。   她只要静静等待大婚那一日,成为慕氏宗主夫人,有衡哥哥相助,飞升还不是指日可待。   那天,她本来在好端端的在房里,突然听见一阵笛声,鬼迷心窍,便跟着那诡异的乐声走了出去。   待回过神,人已经置身一处偏僻峡谷之中。   许是天意有所感应,峡谷间降下瓢泼大雨,隐隐有雷声隐在云层里。   那人一身玄色凤纹长袍站在峡谷间,所有的风雨在触到他清瘦身躯的那一刻避让,他就如堕入凡尘的神明,一脸淡漠看着自己。   怀着一丝侥幸,她迎上前去,如往常那般与他撒娇,问他为什么闭关这么久。   接下来发生的事——   李妍深吸了一口气,后背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恍然间,好像又听见了那天的惊雷。   那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回忆戛然而止,院门被推开,却是父亲的第三房小妾白裳,由丫鬟搀扶着,大腹便便走了进来。   这个过去见着她就要行礼的贱人,此时安稳坐在她小院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耀武扬威道:“大小姐消停些吧,日夜这么闹腾,老爷只会更厌弃了你。”   李妍冷冷盯着她的肚子,目光晦涩。   当年父亲求娶赵家女,曾答应一生一世绝不纳妾,可后来见子嗣单薄,还不是纳了一房又一房。   她知道父亲想扶持一个同时拥有慕家和李家血脉的孙辈,作为继任者,好充盈李家日渐式微的神族血脉。   如若自己不能与慕衡成婚,那么,他还会接着再生十个八个女儿,直到生下继承人为止。   打量白姨娘那小人得志的脸孔,她冷冷转过脸去。   不远处,一只庞然巨兽被锁链拴在假山边上,一双幽暗绿瞳闪烁嗜血的光。   只要她想,梼杌就能挣脱一切束缚,将眼前这贱女人生吞活剥。   “大小姐不必唬人,今天来,我还有一桩正事与大小姐商量。”白裳面色不惊,拿手绢按了按嘴角,笑着看她。   李妍双手抱怀,压下心头憎恶,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小姐向来看不上我们这些做姨娘的,可我出嫁前,也是江宁白家正儿八经的嫡小姐,来府上做妾,其实算不得高攀。”她姿容清丽脱俗,此时有孕在身,给整个人平添几分风流韵致。   李妍尤看不得这些姨娘,听她说出这话,简直想作呕。   既然做了妾,就一辈子是人下人,还提什么过去风光。   却见她面色一转,眸色暗淡下来:“我没有大小姐那样高远的志向,只想一辈子过安安稳稳的生活,守着我的孩儿……”   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孕肚,话音里带了几分愁绪:“前些日子,我已请族中巫医瞧过,这一胎是个女儿。”   “那岂不正合姨娘的意。”李妍忍不住刺她,极嫌恶对方这副惺惺作态之貌。   “大小姐还年轻,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思。”白裳淡淡一笑,似乎有几分无奈,朝两边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单独和大小姐说。”   待到葡萄架下只剩了她们两人,白裳站起身,小心扶着旁边的铁架子,朝李妍径自跪了下去。   虽然动作十分迟钝,仍是朝她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你这是何意。”李妍皱了皱眉,却见对方抬起头,面上已带了几分凄楚之色,求道:“大小姐想必知道,那位不仅是个疯子,且身边还有个相伴多年的侍妾。”   “像大小姐这般天之骄女,最后都落得如此凄凉下场,我儿还是个庶出,将来,恐怕更没有活路。”   “我听闻,那位性情偏执孤高,行事半点不顾及世俗眼光,如若忽然反水要将我儿贬妻为妾,扶那妖女为正妻,又有谁能耐他何。”   白裳几句话,逐渐打消李妍心头疑虑。   对方明显是要找她结盟,但要她冒着莫大的风险,去忤逆父亲——   似看出她在犹豫什么,白裳自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双手奉上:“我白家虽不是神族血脉,可也承上古巫神之血,有些祖传的宝贝,比如这这纯阳丹,可助大小姐修炼,重铸神骨。”   李妍沉默一会儿,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着人打听到那妖女的生辰八字,连夜请我族中巫圣卜卦问神,她实乃短命之人,这一世,理应活不过十七岁才对。”   “您可知,为何她至今未死。”白裳目光定定看着李妍,神情有种大义凛然的决然。   天殊峰   夜晚,青姻独自睡在大床上,反复思索白天大哥跟她说的话。   借着窗外倾泻进的月光,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雕工精美的小人,面上一颦一笑,竟与她有九分相似。   她知道二哥师从幻宗,擅长傀儡之术。   他虽一直没有露面,却亲手雕刻了这个傀儡娃娃,助她从慕衡身边脱离。   手指反复摸索着傀儡娃娃木质的身躯,不禁感到一股暖流淌过心间,二哥与她多年不见,却能将她的模样刻画得这般惟妙惟肖。   死过一次后,更觉活着有诸多美妙之处,也更珍惜家人对她的这份牵念。   明日在集市,先会有一场妖族行凶的祸事来引开慕衡注意。   她只需趁乱滴一滴血到傀儡娃娃上,它就能变作自己的模样,代替自己与他们周旋。   按照约定,大哥会驾马车来接她,送她乘传送法阵到千里之外……   从此离开青山派,天高海阔再无拘束。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   铃铛,那个慕衡回回用来寻她的铃铛,只怕会坏事。   她也不知,那个铃铛究竟有什么蹊跷,只是有几回她曾在后山迷了路,慕衡便是靠铃铛,几乎立时寻到她所在。   青姻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夜,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在担惊受怕中睡着了。   早上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竹青色的影子坐在床边。   她揉了揉眼睛,一时感觉似真似幻,本能的唤了声:“首宗大人。”   对方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柔和,一身青色常服,显得清雅如玉:“不是要下山吗,还不起床。”   这样的慕衡,总让她分不清过去和现实。   很快,感受到二人之间已如隔山的距离,心里找回三分寒凉。   青姻目光忽然瞥见他腰间系着的铃铛,低头敛了神色。   “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她回避,并推他。   气氛一瞬间变得阴沉冷凝,方才片刻的温情,仿佛都是两人的错觉。   慕衡站起身,凤目里什么柔和温润一时化作乌有,唯余几分冷冷的不耐,睨着她:“若再忤逆,我不介意,在峰上继续锁着你一辈子。”   “那你背过身去。”青姻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矫情了。   在这人面前,自己还讲什么自尊和羞耻啊。   她忽然笑了下,去衣橱里拿出今日要穿的一件淡黄色裙衫,也不管他转身了没有,就开始脱衣。   “哼——”身后一身冷嘲,似在讥她,不自量力,又不识抬举。   她能感觉到对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在打量一只宠物。   慕衡的想法,她大约能猜出来,不过是看她最近抗争了几回,激起了他的占有欲。   既有心纵着,看她还能耍出什么新花样来,又不愿纵得太过火,真让自己跳到他头上去。   一旦这些花样都玩腻了,他也就歇了心思。 第18章 终于见光了阿姻上回说,要给谁生孩子……   道侣   青姻在对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艰难换完衣服。   过转身,却见他身子前倾直,一双凤目勾勾看来,神色挑剔。   慕衡从不过多注意她身上穿了什么,此刻,却一脸难忍:“这些粗布破服,该扔。”   青姻不由蹙眉,自己三年来一直待在峰上,基本上没有见过外人,也就几件旧衣随便穿穿。   今日因要出门,穿的还是哥哥上回送来的好料子,她可舍不得扔。   “怎么,还不愿?”慕衡眼里含了几丝讥嘲,站起身,往她身前走了两步。   高瘦的身躯,遮挡住一半的光,她站在阴影处,仰头分辨他此时难以捉摸的情绪。   慕衡薄薄的唇微抿着,似在笑话她,粗俗,上不得台面。   他抬手将她方才换衣时散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宽大衣袖略微触到了她的脸,一时间,有种难以言说的温存,让她眉心一跳。   青姻适才发现,在他食指骨节那儿,戴着一枚黛蓝宝石戒指,水色极好。   “你易容了?”近距离看着那张脸发生变化,青姻面色讶异。   敛去眉间灼灼锋芒,脸部线条也变得流畅柔和,腰间佩挂着香草嘉兰挂饰,衬他今儿这身竹青色袍子,显得格外矜骄贵气。   分明还是那张脸,却不再让人觉得孤傲凌厉,而是多了几分南方商贾公子的温润和平易近人。   当然前提是,他那双眼睛一直保持和善。   这样出现在市井,才不会显得突兀。   只见他戒指光芒一闪,青姻身上也已换了光景。   一件青葱色天锦素纱裙将她身段包裹得严丝合缝,外头一层纱将玲珑曲线遮掩了个彻彻底底,一顶帏帽戴在头上,垂下的粉色面纱替她隔开尘世,恁的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像夏日池塘里婷婷的芙蕖,又似无边夜色里一枝娇嫩的新绿。   青姻照了下镜子,浑身不自在的瞥了眼慕衡,心里面对他这种奇葩审美实在不敢恭维。   况且,既然他有这本事,之前为何非逼着她当面换。   却听他淡淡道:“虽说是头回跟本尊出门,你也不必太紧张,将来这些事,你若不想打理,我给你找个可靠之人便是。”   慕氏每一代祖宗飞升之前,总会给儿女留些产业。   一方面是给旁枝亲戚们些甜头,另一方面,即便是修仙之人也有所开销,总不能只顾自己飞升,把孩儿孤零零留在世上,还要受贫穷搓磨。   于是上百年来,慕氏资产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渐渐已能用富甲一方、富得流油来形容。   青姻知道,每隔一段时日,慕衡便会下山一趟,打理族中的一些事务。   她刚想说,你去忙你的,我与小五自行活动即可。   就听见门外传来小五的声音,道:“仙宗大人,车辇已经准备好了。”   她心念一动,不由看向慕衡,他没有作声,门外也再没有催促。   好像这些日子,他与小五之间已经达成某些默契,有时,她会主动替慕衡做一些事,有时慕衡也会直接吩咐她。   他能这样,青姻觉得十分欣慰。   同时也觉出一点味来,就像那日在莲花法会上,小五坚定不移站到他身后一样,今日,她恐怕也不会与自己单独行动。   她垂眸,多与他在一处也好,能找机会偷铃铛。   至于他方才说,让自己打理什么东西,她根本懒得想。   “大人若是满意了,便出发吧。”穿着这一套行头,走路都多有不便,她双手拎着裙摆,想着待会逃走还得先脱了这一身。   峰上停了一架云辇,小五和白狐仙站在边上,看着二人着同色系衣衫出现,面上神色各异。   小五微笑着来到青姻身边,道:“阿姻,仙宗大人今天是特地带你出门,待会下了山,我就去办我们的事,完了就自己去逛一会儿了。”   她语调无比自然,似乎在说一件早就与她商量好的事,可青姻莫名觉得,自己被好朋友卖了。   竹小五又扯了扯她袖子,将她带到一边,小声道:“还有啊,你要小心那个白狐,昨天半夜我出来如厕,听见她跟仙宗大人说你坏话来着。”   “说什么?”青姻不禁哑然,在她心里,白狐仙一直是像大姐姐一样温柔的存在,她会怎么说自己呢。   “总之,就是说仙宗大人带你出去,不合适。”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那边慕衡投来冷冷目光,竹小五推了推她:“快去吧,灵植我都放储物袋了,待会拿去卖了分你钱,你跟着仙宗大人就好。”   青姻只得与慕衡上了车辇,二人分坐两边。   冷不防对视,见慕衡眼中戏谑之情更甚。   不能自由行动,她心情本就差了,忍不住问:“你笑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和小五一起坐登云梯。”   “阿姻若是缺钱,改日,本尊再多替你种些海灵芝。”慕衡淡淡开口,眉目舒展。   明显是将她方才与小五的对话都听了去。   青姻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讥讽她,不由拧眉怒怼:“我是缺钱得很,怎么了,仙宗大人可没给过我月例银子。”   “今儿一齐都给你。”他大方回应,人懒懒靠在软垫上,长腿交叠,脚尖轻踢到她的膝上,暧昧的撩起纱摆。   青姻心气不高,就此恹下去。   目光时不时落在系在他腰间的铃铛上,慕衡见了,玩味道:“阿姻想要这个。”   “想看一眼,可以吗。”有求于他的时候,青姻目光会不自觉的软下来,如甜芳的糖。   慕衡轻笑一声,摘下铃铛递给她,“这里面,放了一缕你的头发,所以只要你还在阳间,就能循着铃声找到你。”   青姻手摩挲了下铃铛,慕衡在什么时候,竟绞了她的头发?   慕衡不催,她却也不得不递回来道:“真是好不公平,大人能随时随地找到我,但我在危急关头,却没法子联系到大人。”   许是无意,但她总能准确无误戳到慕衡命脉。   他整个身体,几乎都僵直了。   那一回,她被李妍鞭笞至死,最后一刻究竟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   事后常常想起,都觉得,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误。   “铃铛你先拿着,若要找我,只需对着它唤一声我的名字。”慕衡拿起铃铛,施了个法,又递回给她。   片刻后,终是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慕衡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柔媚孱弱,仿佛存心要勾人怜悯。   偏偏,他一直极吃她这一套,无数次在床上,便是因她露出这副表情,不得不放过了。   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竹青与葱绿交叠映入眼帘,青姻忍不下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慕衡两只捏起她下巴,盯着她恻恻的问:“笑什么。”   青姻不敢说,但在对方逼视的目光下,弱弱吐露:“大人,我们俩今天,真是好绿啊。”   “绿,有何不妥?”看出她眼里隐含的恶趣,慕衡蹙眉。   见她虽低垂着头,却眉眼弯弯,憋着笑,不由更追问:“再不说,本尊要罚你。”   言语之间,已伸手去探她的腰窝,淡淡麝香味铺陈一室,青姻睁大眼睛,忽然之间,眼里心里满满都是这个人。   宽大的车辇飞得很平稳,半空中,一行大雁潺潺经过,绕着车头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   片刻打闹欢愉,让人不禁像跌回了旧时光。   心怀离别之前最后一抹温柔,她探身凑近了慕衡耳朵,轻声跟她解释’绿‘在民间于男子身上的意义。   对方脸色立时阴沉下去,良久,未发一言。   青姻本是玩笑,却在看到他神色后,不由吓了一跳。   那双深幽凤目,渐渐染上一层赤红寒霜,如秋日的红枫,带着欺霜赛雪的冷冽。   “是么?”他隔了半晌才说话,凤目中情绪晦涩不安,直直盯向她:“依照这个说法,阿姻上回说,要去给别人生孩子,就叫’绿‘了我?”   须臾间,他身上竹青色,变为质地古朴的鸦白,袖口绣着云锦凤纹。   刚刚说的分明是衣服,不知他缘何突然提起这事,青姻心道不好。   那日,自己在山洞中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触犯他大忌的话,当时还没怎么样,现在莫不是要来清算。   想着铃铛都已到手,马上就要离开,更不可横生枝节。   她便以更温顺姿态,柔和望着他:“慕衡,若此生还有机会,我只想给你生。”   此话,半真半假。   她既已吃了那药,此生就再无机会了。   但是若没有之前那些事,她其实,是愿意给他生的。   他不禁呼吸一滞,耳后染上一层红晕,目光打量她细弱的身板,又轻轻叹了口气。   修仙之人,心里不可有太多挂碍。   今日这一趟,便是给她谋一个后路,至于二人的孩子,他并不十分想要。   “来日方长。”慕衡低沉的声音飞入她耳朵,清飘像一片落叶,任怎么低空飞旋,都再落不到她心间去。   二人心怀各异,静静相拥半刻。   车辇终于稳稳落地,慕衡掀开墨色厚重的帘子率先下去,青姻正要跟上,眼前忽而伸过来一只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   她眼底几分酸涩,扶了上去,脚稳稳踩上实地。   眼前阵仗,实是她没想到的。   一个黑青色石瓦铸成的大宅门前,乌泱泱站了十几号人,躬身垂眸迎接他们的到来。   白狐仙比他们先到,此时穿一身寻常女子红衫,站在领头处,目光从青姻身上淡淡飘过,而后迎上前道:“仙宗一路劳顿,请先入内休憩片刻吧。”   一路劳顿? 第19章 负气松开,你弄疼我了。   青姻实在不知,他哪里劳顿了。   侧目看去,他面上并无任何不自然,想来对凡间这些套话已是习以为常。   最前方有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者,身着印了墨色蟒纹的官服,笑着朝慕衡迎来。   算算年龄,这两人应是平辈。   饶是青姻年方十七,也不禁感叹一句,真乃仙门不知岁月老。   慕衡与对方寒暄几句,见他一直看自己身后,似有所指。   回身盯上去,见青姻周身严丝合缝,头发丝都未露出来一根,面色稍霁。   白狐仙见状,正要介绍说,青姻也是天殊峰的仙侍,便听她家首宗大人语气宠溺道:“姻儿,这是我隔房的堂弟。”   隔房,也不知隔了几房。   他想着,纳定之前,需带她来见见族中亲戚。   也省的她总拿凡间那些繁文缛节说事,弄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青姻发觉自己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各式各样目光齐聚在她身上,她敛了神色,乖觉的跟在慕衡身后。   这些慕家的旁枝亲戚,但凡在城里的,今日全都赶来,就为见见这个传闻中迷惑了仙宗大人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过去多年,从不曾听闻仙宗身边有女人,都以为他根本不近女色,适才见他小心翼翼将人牵了下来,又正儿八经将她引荐给族老,心里都有了几分掂量。   有人未雨绸缪,朝青姻围拢过去,交口赞道:“姻小姐真是姿态高贵,清丽无双!”   青姻呆了呆,这些人,都没见着她模样呢,就这么夸——   慕衡突然挡在她身前,隔开众人视线,冷冷说了声,“走了。”   这位祖宗的脾气无人不知,诸人立即屏息凝神,尾随在两人身后往宅里送去。   直到慕衡命人取出经年的房产、地契以及田产铺子的契书,青姻方才明白,这一趟是干嘛来了。   慕衡坐于上首,身上散发一股上位者的威压,骄矜凤目微扫,让她在一叠契约书上签字画押。   青姻先是不干,见慕衡不允,就要离开这宅子。   有婆子上来劝她,说仙宗大人看重她,给了这天大的恩典,实不该违逆。   青姻哪能不明白,可要了他这些东西,这一辈子,不就要和他纠缠在一起了,还怎么洗的清。   慕衡看她闹,右手指节在桌上轻轻敲击,眼里渐渐染上不耐,“你又耍什么脾气。”   “我没耍脾气,只是仙宗大人的产业,我一分一毫都不要。”她站在厅堂中央,一身新绿,帏帽遮住面容,声娇婉转。   分明没好气的姿态,却也有本事,令听的人没甚脾气。   “住口,胡闹!”慕衡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她近日来,实在太过闹腾了。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庶务,肯亲自打理,只因慕氏的家业,不能断在他这一脉。   若是往常,倒真没想过飞升之后的事,但这小傻子一心一意跟着她,往后仙途漫漫,没个依仗怎么行。   且有家族作为桎梏,她也不敢作死去做那些会’绿‘了自己的事。   青姻执意要离开这里,白狐仙冷眼看着她闯门,又被两个丫鬟拉了回来,轻咳了声,对慕衡道:“仙宗大人,不如先让阿姻缓缓。”   瞧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怎配得上仙宗大人。   周围人等,早就被慕宗主这一番作为惊掉大牙,再看向行事不按章法的青姻时,眼里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敌意。   毕竟若这一代慕氏家主无后,这些钱财,可都是归他们的。   唯独有个玉带束发的年轻男子,走上前对慕衡作揖:“夫人还年轻,不懂这些庶务,其实,大人要给夫人置办产业,原不需夫人签字的。”   夫人?!   青姻蹙眉,不知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年轻人,此前一直闷声不响,开口就一鸣惊人。   他说完第一句,看慕衡面上并无不悦,更再无顾忌,大方说出心中所想:“小人便是大人的活账本,签字画押什么的,原也做不得数,小人只认宗主大人亲口吩咐。”   “夫人若不愿意签,小人代签就是了。”众目睽睽下,只见他神色坦率,朝青姻望着,拱手作揖道:“小人凤鸦,是慕氏总管。”   “既如此,甚好。”慕衡站起身,眼底掠过一丝坚决,“你先记着,江宁以东的铺面和田产,往后都在她名下,按月结算。”   宛若一道惊雷,周围好几人都变了脸。   江宁,是慕氏的老宅。   江宁以南,是关系到慕氏的半边命脉,这位年轻家主,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许了人?   若对方是正房夫人,倒也挑不出什么来。   几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白狐仙,这些年,只当他是宗主身边最亲近的人,今日这个年轻女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才。   民间关于这位祖宗的传言很多,有些小门小户也打着他的旗号,在外招摇撞骗。   而近来,关于他纳贡,收房的八卦传闻,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这些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想,这位爷虽是修仙奇才,可毕竟年轻了,于女人一事上没有经验。   竟轻易的,就着了道行。   至于这女子执意不要,那必定是尚不满于此,想要以退为进。   “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看清青姻眼底的抗拒与抵触,他蹙了蹙眉,觉得她多少有些不明事理了。   可当着这些人,终归还是要给她抬一抬身份。   凤鸦站在一旁,从善如流呈上一只做工精巧的玉笛。   “夫人日后要开支什么,拿着这枚玉笛,去任何一个钱庄,便能随意支取。”不同于旁人的鄙夷之意,他对青姻态度恭敬,又未流于谄媚。   青姻却不接,只瞪着慕衡,一脸认真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给我这些做什么。”   这话,便着实诛心了。   方才一番作为,慕仙宗对她什么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想到,她竟如此不识抬举,不将仙宗放在眼里。   即便玩的是欲擒故纵,也委实有些过分了。   轻纱遮面,让人看不清她神色,只是身板挺得笔直,有股宁折不弯的倔强。   慕衡觉得,再待下去,她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他接下玉笛,对凤鸦道:“本尊方才的话,任何人不得违逆。”   说完,推开门,长腿踏步出去。   白狐仙还要留下处理几笔事,青姻临去前看了她一眼,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早上小五说她对自己心存敌意,还有些不信,方才她看自己的眼光,竟与旁人无异。   难以置信慕衡搞这么大阵仗,就是想给她钱用,想到之前自己找他要月例银子的话,面上微微有些发臊。   镇上的街市弯弯绕绕,充满了凡间烟火气,是青姻怀念已久的味道。   不知今天是什么节日,道路两边挂着五彩灯笼,只是还未到夜里,看不出效果来。   慕衡似乎生了气,一路都不搭理自己。   她渐渐放慢步子,去欣赏两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与他的距离渐渐拉远,五十米,一百米,三百米……   再抬眼,却见他已停步,转身目光淡淡的看过来。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二人之间逐渐隔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两个追赶打闹的孩子,以及悠闲逛街的妇人……   有好几次,他清瘦的身躯完全被遮挡住,青姻几乎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前方一个戴面具的少年,拎着灯笼信步走过来,另一只手举着测字招牌,高高的纸糊的牌匾遮挡住所有人视线。   她停住脚步,拿起一只小兔子玩偶,翻来覆去把玩。   倒数五下,他若没有过来,或许,自己可以伺机跑掉。   五、四、三……   慕衡忽然神色变得紧张,长腿几步迈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腕。   青姻手上的小玩偶掉在地上,引来老板娘不悦,刚要责骂,瞅见旁边这男的,一副绝对惹不起的样子,就噤了声。   “松开,你弄疼我了!”青姻其实也有些生气,在慕府,他自作主张弄的那些,压根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慕衡手中似握着一块温香白玉,他原没有用力,闻言迅速的松开。   却见雪白皓腕上已然多了一块绯色掐痕,藏在她衣袖中若隐若现,如雪上落的一点红。   他压下心头火:“怎么连路都走不好,拖拖拉拉的。”   “逛街,不就是要边走边看。”她蹲下身,捡起方才那个兔子玩偶,幸亏没有摔坏,不然要赔钱了。   慕衡看不得她这副穷酸相,又记着她方才不肯收田产地契的别扭,气的眉心一跳。   目光落在那个做工并不精美的玩偶上,这蠢兔子,连眼珠子的红色都没涂满。   就和她平素里摆弄的那些低阶药草一样,低廉又无用。   随手拿出一碇纹银放在柜台上,见身边人流渐渐多了起来,他心情更加烦闷。   那碇银子把青姻看得一怔,这应该,够买下很多个玩偶了吧。   老板娘已经乐开了花:“这位小娘子,真是有福之人!”   说罢,还特意瞟了眼慕衡,恭维道:“不过你这相公,模样生得可真俊,你可得看紧了。”   “谁是他娘子!”青姻咬了下唇,只恨给出去的银子,不能收回来。   见慕衡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便抱着那个兔子玩偶,负气走了。   二人不过掉转了个位置,还是一前一后,仍在互相赌气。   只是这次,她能感觉到对方始终在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一旦有人冲撞过来,便会有一双大手替她隔开。   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再忍无可忍,突然跨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交扣着,拉着她往前行去。 第20章 敢跑,试试。慕衡,你真是禽兽。……   他的手指温凉,触感令青姻心里一烫。   二人走在街上,一个清俊高洁,一个鲜嫩袅娜,且看上去就是一对恋人,引得很多行人纷纷侧目。   距离不远的圣医堂,白裳由丫鬟搀扶着静静站立,幽暗的目光穿过人群,最后落在戴帏帽的女子身上。   那双交缠相握的手,让她眸色又暗了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的女儿,是李家与巫族血脉,虽不是嫡女,却没有哪一点比不上旁人。   在白裳旁边,还站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巫族男子,留着浓密髯须,左手持一串佛珠,右手拿着一根用千年鲛人皮做的绳索。   传说鲛人能穿越在阴阳两界,用他们的皮做成利器,名曰勾魂索。   若有短期内得过大病,甚至去鬼门关绕过一圈的,则能轻易被勾魂索收去魂魄,万世不得超生。   从得知老爷要将她这未出世的女儿许给天殊峰那位,她没有一日不活在焦虑里。   最后,兵行险招去找了大小姐结盟。   千方百计,也只得来他们二人今日下山的消息。   那个仙侍,听说连灵根都没有,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   对于男人的秉性,白裳深有感触,越是反差大的,则越容易引起兴趣。   本来她想过一阵子,看那位会不会兴致淡了些。   可今日通过大小姐,得见一只经年在天殊峰伺候的白狐,那畜生竟说,仙宗大人有意带那凡人女子入仙门。   这,可就是犯了大忌了。   玉华楼的包间   满桌子的菜肴上来,慕衡看也不看,只端坐在一旁软榻上,凤目微阖。   一副人间光华,冷欲不侵的仙人模样。   青姻知他还在生气,气她未接受那些赠予,且说了要与他划清界限的话。   想了想,劝道:“我见你平日用钱的时候极少,凡间那些能钱能买到的俗物,你也看不上,身上穿的都是仙品,要吃丹药也是自己炼,即便是炼丹材料,也有人每月巴巴的上贡。””我跟着你,自然也不需要那些黄白之物。”   慕衡睁开眼,凤目中一片冷寂。   他从来不屑表明自己心意,这丫头,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是你想要。”他看向她,眸色中混了几分烟火葳蕤的在意。   青姻看他神色,手心仍在微微发烫,心里不由轻叹了口气,哄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横竖,没有以后了。   最后的相处,她想安安生生的度过。   可她忘了,慕衡从不是个肯安生的人。   “以后?”他忽然站起身,就像走下神坛的谪仙,蹙着眉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以后,你不是想着离开本尊么?”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青姻失神,脑子里已然成一团浆糊。   他知道,他既然知道。   那为什么从来不说,难道,是有意逗弄自己。   真将自己当豢养的宠物了?   那今天,还走得了么。   慕衡再一次冷笑。   曾经放她离开过一次天殊峰,结果呢。   她以为,亲眼见其死过一次后,自己还会再放手?   小二进来上菜,适时打破现场尴尬的气氛。   “二位,这是本店的招牌菜,叫比翼双飞,是用现杀的鸭子做的,请慢用。”小二瞟了眼旁边一脸寒霜的冷俊男子,忽然腿肚儿打颤,飞快离去。   门轻轻合上,青姻心中一片寒凉,再看向他时,眼光里带上几分不自然的哀色:“你我殊途,何必牵扯太深。”   “你终归是要娶仙门世家女子为妻,我再留下,不合规矩,且传出去,与仙宗名声确无丝毫益处。”   “上回绞黄了李家的亲事。”青姻一口气呼出,感觉对方视线投来,不觉哑了哑声,“日后仙宗可要谨慎些,别再那样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   他胡作非为,是为了谁?   青姻饿了,夹起一只水晶虾饺,咬了一口。   鲜嫩的虾仁化在嘴里,却因心里一团乱麻,压根尝不出任何滋味。   慕衡冷冷看她吃完一个虾饺,大手抚上她头顶,顺着插入丝滑入骨的乌发,掌住她后脑勺,强迫对方迎上他的视线。   “怎么,你还盼着我娶妻?”他目光里几分晦暗不明,狠狠绞着她,直想将人绞碎了咽下。   “嗯。”青姻不怕死的点头,眸色清浅,蕴着几分强装的笑意:“我自然是望你早日成亲,开枝散叶,心愿得偿。”   一瞬间,她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仿佛他此时越生气,自己当时的伤心,就越得到报偿。   随即,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于慕衡而言,自己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的沧海一粟,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而所有自以为能影响到他的小心思,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从头至尾,她所奢望的,不过是能离开得体面一些罢了。   “你是真不晓得怕。”他一把挥开她的手,无辜的虾饺落地,滚了个圈儿停在她脚边。   她一惊,挥手打落撑住窗子的青木棍,窗子合拢的一瞬,仿佛在人群中看见了道熟悉的影子。   慕衡扔了个结界在门上,就不管不顾的欺身上来。   “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慕衡大手掐在她脖颈上,逼迫她摆出一副逢迎姿态,一把扯掉她身上的外纱,露出被包裹得曲线必露的青葱裙缎。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为了不摔下去,她不得不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头后仰着,露出雪白细腻的颈子。   青姻今天是真伤心了。   在慕氏宅邸,那些人包括白狐仙看她的眼神,都是**裸的鄙夷和排斥。   表面上夸赞她,却都是看着慕衡的面子。   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说她不知廉耻,勾搭仙宗。   怎么,她就是一个物件,他喜欢了就带出来摆弄摆弄,顺便给她些赏赐,让她日后伺侯得再更尽心些。   身体被他只手掌握着,仿佛轻轻用力就会折断。   慕衡发了狠,想起她上回口不择言,说只被自己当炉鼎的那些疯话。   哼,真有意思。   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炉鼎——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本尊。”他拿出之前凤鸦呈上的玉笛,在她眼前一晃,调笑着,“这个,要置于哪里好呢。”   既是玩物,就要彻彻底底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摆弄着玉笛,甚至拿着它,从她嘴唇上轻轻划过。   笛子在他手中竟能变换长短,最后保持与他中指差不多长度。   慕衡在她唇上比划了两下,可并不满意,接下来,伸手缓缓撩开她的裙摆。   “你想做什么?”青姻惊恐的盯着他手上玉笛,脑海中浮现一个不堪的念头。   他,该不会如此禽兽。   慕衡用接下来的举动,证明他比禽兽还不如。   “我说过,不会再纵着你。”耳畔,传来他轻飘飘的话语。   那东西,那东西……   青姻恐惧的睁大眼睛,眸光里竟全是他清寒冷绝的脸孔,像真要逼死她一般。   “这就,受不住了?”慕衡拭了一把她面上的晶莹,薄薄的唇轻抿,仿似被取悦了,缓缓在她颈间吐气道:“你若敢跑,将会有比这更加十倍,百倍——”   他没有再说下去,身下人在止不住的发抖,口中挣扎出破碎的话语:“慕衡,你真是禽兽。”   一顿饭,竟吃出了百般滋味。   慕衡总算没把人真的弄死,而是在心情稍稍好转之后,轻轻揭过了。   青姻趴在桌上,看着他重又叫来的一桌菜肴,感觉胃里颠三倒四,再没了胃口。   心知触怒他,绝没好果子吃,可就是忍不住。   他衣衫分毫未乱,此时还有心情捡起地上一截青木,将窗户重又支棱起来。   包间透进新鲜的空气,浓郁的麝香味总算散了些,她发髻散乱,想起之前对窗下匆匆一瞥,强打起精神开始整理头发。   他是专程来捣乱的,每当她用五指拢好了一束,再用发簪挽好,他就狠心的一抽,重新将三千青丝搅乱。   有次被风一吹,蒙了他一头一脸。   青姻才找回几分颜面,趁着他黑脸的功夫,快速将发挽整齐。   瞧她在一旁战战兢兢,慕衡低笑一声,戏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尊等你。”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乱,青姻心里一紧,就听见有百姓的惊呼声:“救命啊,有妖怪,啊——!”   慕衡似有所料,轻笑了声,故意深深看了她一眼。   仿佛在说,你敢跑,试试。   青姻坐定,看着他自窗口飞掠而下,心道,傻子才不跑。   方从酒楼送菜的耳门冲出去,就见大哥驾着马车疾驰而来,“阿姻,快上车!”   就着大哥伸来的手,她跳上马车,被他接进了车厢里,一时间,心跳如雷。   同时,却也怕极了。   “我从万妖谷收来的蛀燎,伤不了人,却够他折腾半天的。”楚寒笑着一弹她脑门,神色轻松,“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可以坐传送法阵离开。”   一路上,却看见许多人奔走逃窜,一边呼告道:“快跑啊,兽潮来了!!”   兽潮?   竟赶上这么倒霉的事,马车受到阻碍,随人流缓慢的行走。   车帘被风卷起,青姻敏锐捕捉到一个鸦白色的身影,在拥挤的人潮中,一样纤尘不染,似真似幻。   他竟,这么快就追来了。   楚寒亦是完全没有料到,抓着青姻手臂道:“快点,拿傀儡娃娃。”   他不知,这本就是一场猫鼠游戏。   他给了她机会,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只因为足够自信,她这一生,都只能活在他的手心。 第21章 本尊娶你奴生平还是第一回见有人为了……   道侣21   青姻立即掏出傀儡娃娃,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头。   傀儡吸到血便充盈起来,长出了皮肉,逐渐变成与青姻一模一样的女子,连身上衣服都相同。   楚寒看着这一幕,不由轻轻一叹。   当初二弟从小妹上山的那一天,便开始雕刻这个娃娃,三年间,又根据所学一次次给她注入玄力,才得今日逃走的一线生机。   过去他常觉得二弟总是想太多,心思重,此刻才觉,他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青姻亦是看得呆了,与“自己”相视一眼,竟愣是找不出任何破绽和瑕疵来。   反而,心里对其升起淡淡的愧疚。   “拜托你了,去引开慕衡。”她语声轻浅,像是怕惊扰了另一个自己。   “青姻”羞涩的笑了下,接着便拎起裙子跳下马车,往人流多的地方跑去。   慕衡方才收了那只蛀燎,又遇上忽然爆发的兽潮。   这种兽潮一般都是妖兽受到某种蛊惑,才会冲进凡人居住之地。   他正想那蛊惑的源头在哪,就见不远处一头燎狼张开血盆大口,朝一个孩童冲撞去。   “孽畜!”他一声断喝,双手结印,先丢了个罩子在孩子身上。   同时,凤寂剑准确扎入燎狼心脏。   围观群民众发出阵阵喝彩,慕衡收了剑,清绝凤目中,渐渐染上一层寒霜。   那丫头,真是胆子大的没边了。   六道灵识全部打开,早已捕捉到了她气息,离得不远,不肖一息,就能把人捉回来。   他揉了揉额心,才好的头疾,现在又开始磨人。   脑髓中,好像有人拿根棍子在绞,疼得他眉心一跳一跳。   捉回来,这次捉回来,必定要好好儿的罚她。   恍然想起,她还多此一举的,找自己诱走了铃铛。   当真,蠢得无可救药。   高高的城楼上传来一阵笛音,是驭兽宗的人来了,一水的蓝锦袍弟子站成一排,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下来。   大部分凶兽都恢复平静,跟随着笛音缓缓离去。   慕衡正要去抓人,就听见前方一声野兽的尖啸。   另有头黑豹忽然脱离了笛音掌控,再次冲入人群中。   不远处,一道纤丽的绿色倩影,已然成为豹灵的眼中餐。   慕衡眉心狠狠一跳,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黑豹冲撞上去的一瞬,慕衡发了疯似的飞掠过去,可是差了一息,就差一息。   十七岁少女的身体是多么稚嫩,单薄的胸脯,几乎没费任何阻力就被獠牙贯穿,鲜血流出汩汩,将脸上雪白细腻的肌肤染成红色。   黑豹殒命的一刻,’青姻‘犹如一个残破的娃娃,从豹口中缓缓跌落,轻飘飘的,风一吹就会散了似的。   慕衡在心里死一般的沉寂中,张开手臂接住了那坠落的身体。   相似的画面,重复的场景,几欲让他头痛炸裂。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   他忽然重重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不禁感到天地倒转,整个人都昏聩发沉。   不该放她走的——   心中仅存下这一个念头,不该,与她玩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等回过神,便开始往她嘴里塞各种还魂的丹药。   身边诸多嘈杂的声音,吵死了,若非腾不出手来,他真想让他们永远的闭嘴。   此时,他竟像不知道自己是谁,又在做些什么。   没用了,再也没有用了。   同一个人,魂魄只能被召回一次。   有驭兽宗的人认出,方才杀死暴走凶兽的人是慕仙宗,飞身下来,就看见她抱着一名女子尸体不放,像是神魂受到了剧烈的刺激,连眼珠子都变为赤色。   联想近来听说的那些事,他猜想这死去的女子,大概就是被他宠爱着的那名仙侍,一时怔忪,不知该怎么去安慰。   慕衡陷于魔障的边缘,五指佝偻着,去摸她的脸,嘴里喃喃着:“本尊娶你,只要你乖,莫再跑了。”   怀里仿佛完全没有重量,面上雪白的肌肤,在他手指触摸上去的一瞬,忽然发生变化,像是被腐蚀化为尘埃飞土。   她的整个被血沁透的身体,同样开始涣散消逝,慕衡瞳孔缩紧,双臂本能的一箍,想要留住她。   却是徒劳……   恍惚听见旁边有人推了推他:“这位仙长,不是我要多管闲事,可是你方才怀里抱的这个,好像是个假人哦。”   慕衡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明,怀中那具身体消逝后,地上余下一个做工精巧的傀儡娃娃,与那人一模一样的五官轮廓,嫣红的唇一点,仿佛在看着他笑。   幻宗的傀儡之术。   他竟然,会被这种低劣的手段戏耍。   很好,好得很。   既然不是她,那她在哪里?   再抬起头,凤目里暗潮涌动,像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带着几分嗜血寒意。   青姻跟着大哥一路狂奔到驿站里,因着兽潮的关系,传送法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   楚寒花了些银子插队,带着青姻来到法阵边上,设置好目的地。   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逐渐迫近,他面色一凛,却是掩饰住了没让妹妹发现。   临时改变计划,将手中包袱交给青姻,语气温柔的道:“姻儿,把你的贴身之物拿两样给我。”   青姻一愣,随即掏出自己的丝帕,还有香包,想了想,又从铃铛里取出自己的一缕头发,用丝帕包住一并交给他,一张小脸惨白无血色:“大哥,他是不是,要追来了。”   “乖,别担心,就待在客栈等我。”   说罢,便推她上了法阵。   **转动,青姻似乎进入了无尽虚空之中,再睁眼,周围已是换了天地。   驿站上立着一块地志标,白底蓝边的牌子,上面用朱漆描了三个大字,清苑郡。   青姻记着大哥方才交待的话,去到约定好的祥瑞客栈,换上包袱里的裙衫,就呆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等待太阳落山。   她自小养在深闺,身边从来没有离过人,后又被送到慕衡身边,更是连山下都没有去过一次。   算起来,这是她人生中头一回独自远行。   心中久违对自由的感觉,令那种紧张的氛围冲淡了些,她站在房间的穿衣镜前转了一圈,镜中人一身绛紫色流仙裙,头上用玉扣将发高高束起,显出几分难得的飒爽。   眼角瞟见床上随衣服扔下的兔子玩偶,不由一怔,不过是之前为应付慕衡,随手拿的一个玩意。   青姻受不得那种骇人的压迫感,赌气似的把那小兔子捡起来,用剪刀绞碎了扔在角落放脏衣服的篮子里。   忍不住趴在窗户口上,看楼下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清苑郡离原来的青山镇千里之遥,且传送地何止上千,她想慕衡一定不可能追过来的。   与南方的风物迥然不同,这里属北地,四季都流行穿貂皮大袄。   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来,她心里牵挂着,想着等安顿下来,一定要亲手做一件皮袄给他。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时,哥哥还没有出现,店里的小二送餐过来,见她孤零零一个小姑娘在,好心提醒了句:“姑娘吃了晚饭,就早些歇下吧,别一个人出去乱逛。”   “为什么?”青姻早就饿了,刚拿起筷子,闻言却又愣住。   小二观她年纪不大,生得又实在讨人喜欢,不顾自己刚才忙得脚不粘地,就多说了句:“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从青山镇来的。”她歪着头,眼中蕴开柔和的笑,看着那小二哥。   走廊上传来催促声,他没时间多解释,挠了挠头:“还不是夙家那位二爷,近日又发疯,哎,总之不太平,姑娘你自己小心些。”   房间里又只剩下青姻一人,她安静吃完晚饭,眼见外面日暮已经低垂,大哥却还没有出现。   忽然,街上有个奇怪的人引起她注意。   那是一个很高,留着浓密胡须的男人,因为长相过于凶狠,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来。   尤其令人惊骇的是,他右手上拿着一根长钩索,最末段尖锐弯曲成钩状,闪着锋利的寒芒,路人见了都远远绕开走。   青姻眼尖的发现,在他左手上还缠着一串佛珠,这种紫檀木的珠串,她在慕衡那儿也见到过,好像是做超度亡魂之用。   奇怪的是,那高个子走到她正对的窗户下面,忽然停住了脚步,并抬头一望。   这一眼来得猝不及防,那人的目光冷冰冰的,像是蝮蛇。   更加令她诧异的是,对方在看过她一眼之后,抬步走入了这家客栈。   青姻心中忽然有了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大片大片开得艳丽的曼陀罗花……种种离奇场景,依次在她脑子里闪过。   她恍然记起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走廊上,脚步声临近。   而越是靠近,那日在忘川的场景越是一幕幕浮现出现,她双手抱住头,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恐惧。   脚步声果然在她门口定住,青姻背靠在窗台上,后背已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沁湿。   耳畔是一阵马车轱辘声,以及手放在门上时的闷头一声。   勾魂索,追命索。   高个子男人推门进来的一刹,只听见剧烈的一声轰响,眼前是空无一人的房间,而窗下,一辆顶盖陷落的黑檀木马车疾驰而过。   青姻跳窗逃了。   伴随浑身筋骨的疼痛,她闻见一股浓郁的沉香味,试了试自己爬起来,却失败了。   小腿好像骨折了,此刻轻微一动,就有种钻心撕裂的痛。   方才,她是看准了这辆马车跳下来的,此刻望了眼四周,才发现这马车简直大的夸张。   且车里竟是个套间,头顶镶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两侧低垂着云锦绣纹的东海绡纱,无一处不是精美华贵。   方才青姻从顶上跌落,恰好撞在置于中央的一张黄花梨木矮方桌上,扫落了一地的瓷器杯盏。   此刻从里面的房间中,正缓缓走出个人。”哟,二爷,奴生平还是 第一回 见有人为了爬床,连命都不要了呢。”一把媚色无边的嗓音,盎扬着春意,叫听了的人无端酥了骨头。 第22章 北夙辰南慕衡该怎么罚你才好呢?……   道侣22   “哟,二爷,奴生平还是 第一回 见有人为了爬床,连命都不要了呢。”一把媚色无边的嗓音,盎扬着春意,叫听了的人无端酥了骨头。   青姻再次听到’爬床‘二字,心中厌恶极了,到底是些什么人,还未见面就要朝自己身上泼脏水。   循着脚步声,眼前率先出现一双鹿皮靴,顺着藏蓝色绣仙鹤图腾的锦缎下摆看去,男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貂,正俯下身,细细打量着她。   “小美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真难为你了。”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只是语气有些轻浮。   看面相,大概三十多岁,五官生得深邃立体,轮廓如刀削斧裁,浑身透出一股浓烈的男人气息。   此时,他眼中带有一抹惊艳,朝青姻伸过手去。   方才发出嗤笑的那名女子,正双手抱怀,凝眉站在他身后。   一身翡翠绿紧身长裙,将她身材包裹得婀娜有致,胸口处刻意留了一块儿镂空,露出诱人的丰盈和奶白。   这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该有的打扮。   青姻没有回握住男人伸来的手,而是忍着疼,双手扶着桌子边缘努力站了起来。   “妹妹可真是别出蹊径,只是伤了腿脚,恐怕也不好伺候爷吧。”女子说话时,腰肢随着轻轻摇摆,犹如风中柳枝。   青姻一身狼狈,尚在担心着,方才那个手拿钩子宛若恶鬼一般的男人,会不会再追过来。   “既没事了,就请下去吧!”女子见二爷从方才起,目光就一直凝在青姻脸上,突然一跺脚,冲外面高喊了两声’停车‘。   男人贪鲜,本算不得什么事,可今晚分明是轮到她了,突然杀出这么个讨厌的小妖精。   若是被截了胡,传出去被姐妹们笑话,日后她也不用再混了!   男人一直没发话,马车便不敢停下。   哪怕方才顶上被砸那么大个窟窿,车速也未曾慢上半点。   青姻腿疼,面色又白了几分,实在是站不住,脚步踉跄了下。   快摔倒的时候,是方才那名女子抢先将她扶住,青姻不禁感到意外,对她轻轻说了句’谢谢‘。   对方却只冷哼了下,扶她坐在躺椅上休息,顺带翻了个白眼。   当她稀罕去扶,只是不想二爷与她有身体触碰而已。   “姑娘的腿受伤了,不如先随我回府,治好了伤再回去。”男子看她一眼,吩咐车夫:“改道回府吧。”   只听一声尖啸,马车缓缓掉了个头,继续在大路上奔驰。   “不行,我不能走。”青姻掀开帘子,客栈早已远得看不见了,急道:“我砸坏了你的马车,理应赔偿的,不知公子能否送我回客栈去拿银子。”   “这时候回去,只怕想杀你的人还没走。”男子刻意压低了嗓音,再次看向她,只这次,目光一触即分。   许久没见过这般别致的江南美人了,可惜年纪小了些,尚不解风情。   方才,他亲眼看到那个拿勾魂索的男人进入客栈,没过多久,她就从房间窗户跳了下来。   于是故意拿话试探她,没想到,她连一点城府都没有,心思净写在了脸上。   一看就知,是被人索了命,逃出来的。   这般年纪的单纯小姑娘,近段遭逢过生死大关,如今,又被巫族赫赫有名的勾魂索追杀。   今儿这趟出门,当真是有意思。   女人气得扭身过去,一双媚眼含嗔,不依不饶道:“二爷,您有了娇娇还不够么。”   男人这时,才终于想起要安抚她,大手拍了拍她的背:“娇娇说什么傻话,爷自然是疼你的。”   “至于这位姑娘,她是在马车上受的伤,咱们总要多照拂一二。”说到这里,见女子还拧着身子,满脸别扭,毫不犹豫的竖起三根手指,指天誓日道:“我夙霄发誓,今生今世,只宠爱娇娇一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青姻心中默默吐槽。   那名叫做娇娇的女子,骨架子生得十分高大,此刻却像没了骨头似的,水蛇一样钻入男人怀中。   腰肢摆动,以女人的万种风情,勾缠男人与她再次进入内室。   伴随女子的低哝,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娇娇像是在故意炫耀,反应大得吓人,压根没有丝毫避讳。   一时说’太舒服了‘,一时又说’二爷您真是太厉害了,奴家和您在一起,就是死了也心甘‘。   青姻脸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再想。   她并非无知少女,也曾与慕衡……却从来不知,女子于这事上,会有这般舒畅的感受。   记忆里,不论是当年自以为两情相悦,还是之后闹翻了,被他步步相逼强迫着发生,唯一的感觉只是疼。   马车里的沉香味十分浓郁,青姻轻轻打了个喷嚏,牵动伤了的那条腿,难受得想哭。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马车稳稳停下。   屋内的声音歇了,男人从内室走出,依旧一副衣冠楚楚模样。   只眉宇间更多了几分倜傥,看上去神色愉悦,浑然不觉让青姻当了一回听众,有什么不妥。   里间传出女人慵懒餍足的声音:“二爷先下去吧,娇娇收拾收拾就来。”   夙霄轻笑一声,撩开帘子就下了马车。   隔着一道厚厚的毡帘,北方的夜风,送来一把低沉的好嗓音,有种陌生的沙砾质感:“这位姑娘伤了腿,你们先扶她去降雪轩,再请个好的骨科大夫,好生伺候着。”   一切发生得太过意外,犹如上天刻意安排的巧合。   她压下心头不安,又两名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那人却并没有走远,站在大门口含笑望着她:“在下夙霄,这里是我家,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青姻。”礼貌的一笑,同时抬起头,只见宽沿雕龙的宅邸正门上方,高悬着一块匾额。   朱漆描金的字体,龙飞凤舞写就’夙府‘二字。   夙霄眼光深邃,看向她单薄的背,和细弱得不堪一握的腰肢,心里一声叹息:“姑娘安心养伤,等好了,在下送你回去。”   青姻向他屈膝告辞,一面走,一面回想,夙这个姓,她好像曾听说过。   小时候唱的儿歌中就有,北夙辰,南慕衡……   那时,她一心想着慕衡就是她日后的夫君,净打听他的事去了,从未关注过夙辰是何方神圣。   只隐约在茶肆里听过一嘴,北地夙家乃九尾狐神族后裔,自从九尾狐族叛乱被逐出天族后,举族就一直居住在人界。   传言中,夙辰是家族中血统最纯正的一个,出生就拥有八块神骨,一直在玉山药老座下修习医术,并未入世。   降雪轩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宅子,前院里种了一片白梅,远远看去,欺霜赛雪,夺人眼球。   小丫鬟说去请大夫,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外头天已经黑了,青姻躺在床上,脑中思绪翻涌。   这一次出逃并不顺利,可总算能有一日,不是生活在慕衡的阴影之下。   不用担心他情绪是喜是怒,不害怕他会突间逼迫自己。   过了一会,突然感到一阵浓浓的倦意,她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睡着了。   门被轻轻推开,却一丝风都没有,唯有月光泻了满地清华。   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握住了她的小腿,十根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微一用力,听见一声响后,才放开。   慕衡看着眼前昏睡不醒的人,眸中情愫晦暗不明。   对付她那烦人的大哥,不需花什么功夫,他其实很早就追到了清苑镇。   倒是,不想这么快现身。   想看看,她处心积虑离开,究竟要做些什么。   后来巫族的勾魂索杀上门,他仍没有现身,就是故意要让她尝尝,离开自己后的种种苦果。   也该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处处是危险,离开天殊峰,她根本寸步难行。   当时,看她怕得去跳窗,他拼命的忍住没有出手。   尽管难忍,可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纵着她,让她无法无天……   对于违逆和欺骗,这只是最轻微的惩罚。   尤其,在见到她毫不留情的剪碎那只兔子玩偶,又一脸嫌弃的扔掉后。   之前她分明是喜欢的,因为是自己所赠,所以才感到如此憎厌么。   他突然不懂了,过去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子,为何如今净在惺惺作态。   使小心思诱哄他交出铃铛,骗他说想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最后,更做了个假傀儡来诓骗他……   这个人,还是过去那个乖巧温顺,从不忤逆自己的女孩么。   慕衡呼吸一沉,控制不住去捏住她的下巴。   凡间的女子多狡诈,眼前这个也不例外。   该怎么罚你才好呢?   清绝的面上,渐渐染上一层红霜,内心剧烈的煎熬着,使他整个人气质与寻常决然不同。   被该死的头痛折磨了一整日,他心情差到极限,手上忍不住用了些力道,转眼便将她脸颊捏红了。   躺在床上的人吃痛,突然翻身,蹙着眉头微微挣扎着。   “慕衡,你不要过来——”她朱唇微张,于梦呓中轻轻唤出他的名字。   大概,应是个噩梦。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凤目中闪过一丝讥诮,很快隐匿了身形。 第23章 最痛不过如此那双凤目中已无一丝一毫……   青姻醒来时,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她摸了摸脸,觉得有些滚烫。   丫鬟一直守在她身边,说大夫来看过,她的腿已经没事了。   她记挂着回客栈,起身走了两步,除去踝关节那儿还有些别扭,基本上已经无碍。   “姑娘恢复得可真快。”丫鬟不禁看呆了,以她之前的状态,至少还要再修养半月才对,居然就可以下地了!   她心里几乎确定,这又是一个假借受伤之名,来接近他们家二爷的。   “二爷在哪里,我去跟他说声谢谢。”青姻想在临走前,谢过他救命之恩。   “家中正有贵客来,此时恐怕不太方便呢,姑娘不如今夜就睡在这里,等明儿一早再和爷辞行。”丫鬟生就一副圆脸,肉肉的十分讨喜:“奴婢叫莺儿,姑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说。”   “可是——”青姻正要回绝,忽然瞥见,方才睡觉的枕边,放了一块丝帕,与一个淡橘色的香囊。   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分明是在驿站时,她给哥哥的贴身之物,怎么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后脊背一凉,感觉两颊有些刺痛,伸手抚了上去。   莺儿凑近了一看,不由惊道:“哎呀,姑娘,你这里红了呢,要擦些膏药才好。”   “不过啊,您的皮肤可真嫩,就像牛初乳似的。”莺儿歪头打量,眸中划过一抹惊艳。   大房的柳姨娘每日都用牛初乳沐浴,也没见肤色这么细腻白皙。   “姑娘,您是南方人吧。”莺儿不由好奇,看她骨架子小小的,与北方女子相比,真是娇小玲珑,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惜。   青姻失神,只点了点头。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心一直上升到头顶,若是哥哥来了,怎可能不叫醒自己呢。   还有方才,她睡着得也十分蹊跷。   想到那个可能性,她不禁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不可能会在这里。   “莺儿,你方才说,府中有贵客来,是二爷的朋友吗?”   见她打听这个,莺儿有些奇怪。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这世上喜欢她家二爷的女子那么多,各个都恨不得将他细枝末节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现在正与二爷在厅里坐呢。”想到之前在门厅前的匆匆一瞥,莺儿脸禁不住微红。   今日内宾厅是琴儿当值,侍奉茶水,出来后,亦是一脸花痴相。   据她说,那位爷看着年纪比二爷还小些,但却是坐在主位,一张脸生得尤其好,只是通身气度太过冷冽,她也只敢在奉茶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了眼。   夙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二爷对那位的态度却一直毕恭毕敬。   莺儿当时站在门廊上,侧身送迎他们进入茶室,瞧见一个清瘦如谪仙般的身影,像是北方的雪松立在空谷,让她连呼吸都停了半刻。   视线转到青姻身上,禁不住想,这一天之内,府中倒是来了两个如天人般的人物。   先前爷特意吩咐把人带回降雪轩住着,便是看上了她的意思,偏她先还不自知,一味的要走。   “夜深了,姑娘不如先去沐浴。”莺儿在后院伺候了十几年,最是了解二爷秉性,他既让人住了这降雪轩,那么必是格外上了心的。   且这位姑娘生得纤丽娇小,五官精致得像丹青描墨似的,说话间,一口南方女子软绵柔腻口音,极是柔媚缠人。   许是爷腻味了北方不惧寒冷的灵霜花,想要折一株江南菟丝。   不过,也就图个新鲜感罢了,在这后院中,还从没有一个女人,能留下超过三日。   “多谢你。”她捏紧手里的香囊,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挤出一丝苍白的笑。   香囊和丝帕回来了,那么,哥哥必定不会再去客栈找她。   外面天已黑沉,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在哪里沐浴,我自己过去就好。”   “就在隔壁暖橱,姑娘且等一等,奴婢这就去放热水。”   门开了,天上一轮残月清寂,犹如那人清冷高绝的气质。   可谁又知道,在那副仙人之姿下,掩藏着如此偏执骄狂的心性。   她走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北方的天似乎更加高远一些,夜幕上稀稀疏疏的星子,每一颗都很亮,照见阶前白梅霜雪一般的傲骨。   方才屋里烧着炭火不觉得,出来才觉得寒气逼人。   只是隐隐约约间,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窥伺,让她一举一动都不自在起来。   夙府来的客人,会不会就是慕衡。   一天之内,心情跌宕起伏,此刻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沐浴过后,身子总算松泛了些,腿伤处也全好了。   莺儿拿来一套崭新的衣物,笑盈盈的道:“姑娘换上这套吧,厚实些,可别冻坏了。”   绯色绣金丝海棠花的缎面长裙,外面罩了一层同花色的夹袄,腰那里掐得恰到好处,凸显得人格外活泼俏丽。   青姻在热气氤氲的暖橱中换好衣服,觉得有些热,回到房中便脱了最外面那层夹袄躺下。   此刻夜已深了,她却浑然没有一丝睡意。   手中捧着香囊和丝帕,青姻发现,他唯独没有给她那一缕头发。   先前那种被暗中窥伺的感觉,时有时无,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已追来夙府,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哪儿,准备什么时候出现。   就像是一只被猫尽情玩弄的老鼠。   唯一确定的是,慕衡必定是生气极了,她双拳不自禁的收紧,心中有一个最坏的念头,始终不敢去深想。   他会不会杀了大哥,青姻深吸了口气,若是大哥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想了半天,她终是从枕头下面拿出铃铛。   之前他说,只要对着铃铛呼唤他名字,他就会出现。   青姻决定赌一把,此时此刻,她太需要知道大哥的安危。   “慕衡,慕衡……”一连唤了好几声,却连一丝回应都没有。   她不知心里究竟是该庆幸,还是失望,甚至有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夙府来的那位客人,会不会是大哥……   在极度的纠结与恐惧中,她昏昏沉沉的睡下,并且一整晚都被噩梦缠身。   梦中,大哥倒在血泊中,胸口被凤寂剑刺穿好大一个窟窿,而慕衡就站在旁边,一脸冷酷无情的逼视着她,问她为什么要逃。   她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当中,一时悔不当初,不该让大哥帮自己逃走。   一时又恨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上慕衡,若没有他,所有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她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女子,想和闺中那些小姐妹一般,嫁人生子,过安逸平稳的一生。   宁为贫家妻,不做富家妾。   可他不仅要让她做妾,更让她再没有了做母亲的可能。   慕衡,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梦里,自己朝他扑了过去,要杀了他为大哥报仇。   却触到一双阴冷决绝的凤目,眼角泛着血色,上挑的眼尾红得可怕,盯了她良久,然后毫不留情的将她反压回去。   他的身体很重,压得她踹不过气来,像是一把剑悬在她身上,随时都可能出鞘。   凤目被暗涌遮掩了光华,头顶玉冠束着的如墨黑发忽然间张牙舞爪,拂过她惨白的面颊。   慕衡将头埋在她颈间,慢条斯理的呼出一口气。   窗台边,燃着安息的香,轻浅的味道,像她的体香一般轻柔甘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用牙齿慢条斯理的啃咬她的肩膀。   衣料摩擦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春蚕吐丝。   黄花梨木制的床铺异常结实,也不由轻轻晃动起来。   青姻放弃了挣扎,想起过去在天殊峰时,白狐仙曾说过,首宗大人与一般人不同,连普通仙子都难以承受,何况是凡人。   他们,本就是殊途。   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能放过她。   “慕衡,我恨你。”她轻轻说道,眼角划过一滴泪。   肩膀上剧烈一疼。   方才牙齿啃咬的这一下,像是下了死手。   接着,就像置身在暴风雨席卷的海面,她是被推上惊涛骇浪顶端的一叶舟,被海水冲撞得摇晃不止。   青姻紧紧闭着双眼,觉得此生最痛不过如此了。   而此时,那双凤目中已无一丝一毫怜惜。   恨又怎么样,再恨又能如何,此生,难道还能分开不成。   想到先前有两次,眼睁睁看着她在怀中流血死去,慕衡浑身血液有一瞬间静止。   眼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尽失,长睫不住的震颤,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蝶,再没了飞动的力气。   他放慢了速度,一只手缓缓抚摸过她全身的筋骨。   真是太弱了,从那么低的地方跳下去,居然都会受伤。   这么柔弱的身子,怎么样,才能常伴他左右呢?   感觉到她越来越轻浅呼吸,慕衡倏然离了她的身子,想了想,仍不放心的往她嘴里塞了一枚丹药。   同时,心中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疼痛。   细细密密,逐渐蔓延到全身。   最近时常会这样,都是这小东西害的,她不听话。   未尽意,他两指从她唇上磨蹭着划过,伸进去……   这样一直昏迷着,也没有多大意思。   望着那张没有生气的脸,他又往她体内输送了些灵力,仔细护住她脆弱的心脉。   床边黑檀木矮几上,香燃尽,残落些灰掉在翡翠托盘里,玷污了盘中浮绘的海棠花。   屋外晚来风急,似在酝酿一场大雪。   慕衡思索着,什么时候给她洗灵根才好。   本想带回天殊峰再说,可是他等不得了,这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身子……   等彻底解决了李家,才能无后顾之忧的着手此事。   听闻北地幽冥之地有一处温泉活水,若在那里重续筋骨,最适合不过。   慕衡忍下心里不断涌起燥意,手放在她头顶揉了揉,眼中浮现几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情。   “以后,要乖乖的……” 第24章 心跳“你——”他气得眉心一跳,心想……   早晨,青姻被夙霄请去吃早饭时,已不见了娇娇身影。   四四方方的圆桌上,一个小铜锅用炭火炉子煮沸,周围放了几样北方的特色凉菜,绿豆凉粉、拍黄瓜、酱牛肉等等。   “怕青姻姑娘吃不惯北方菜,我这恰巧有个厨子是南方人,你尝尝,看这道鸡丝米线地不地道。”夙霄话音里带着北地的豪爽气,穿一身墨黑色皮袄,比之昨日初见时,少了几分色气。   青姻并不傻,也一早对他性情有所预判。   昨日,他在马车上与娇娇发生关系,今日又特意等自己睡醒,巴巴的跑来陪吃早餐,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昨晚她没睡好,眼下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饶是夙霄再献殷勤,她也还沉浸在噩梦里惊魂未定。   早上莺儿给她拿的这身衣服,更加的精致华丽,像是特意要她打扮一番再见人似的。   月白色曳地长裙,衣领襟口那儿镶嵌着一整圈儿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冰清玉润。   刚下进去的米线在鸡汤里翻滚,很快就熟了。   夙霄亲手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见青姻尚在发呆,深邃的眼里晕开笑意:“都日上三竿了,你还不饿么。”   青姻适才回神,看见面前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线,上方还卧着一枚白生生的荷包蛋,对夙霄说了声’谢谢‘。   “姑娘无需跟在下客气。”他又递来筷子,正要再说什么,门外传来小厮的敲门声,语气里几分小心翼翼:“二爷,那位已经套马等着了,说是,您再不来,就别去了。”   夙霄一愣,急忙站起身,对青姻报歉的笑笑:“姑娘慢吃,我先出去一趟。”   说罢,便风神似的没影儿了。   待他一走,青姻便放下了筷子,目光呆滞的望向床头。   刚起来她就发现了,案上的海棠托盘中,存有已燃尽的一截香,味道似曾相识。   她几乎可以确定,昨晚上的噩梦半真半假,罪魁祸首又是何人。   心里的阴影面积逐渐扩大,她觉得,自己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缓了缓心神,她又拿出铃铛,连声音几乎都是抖的:“慕衡,慕衡,你在吗?”   不是说,只要喊他,就会回应吗,这个骗子——   隔了良久,那边虽无人应答,却传来潇潇风声,还有沙砾拍打在石头上的娑娑声。   他这是在哪儿?   一声飞鹰的尖啸,让她耳膜颤栗,随即那边便恢复成一片死寂。   青姻惊疑不定,一时又想,这个夙霄也不是等闲之辈,待会他回来,自己未必能走得了。   便不再耽误时间,爬起来擦干了眼泪。   莺儿见她收拾东西,急了,早上二爷出去的时候交代,需好生款待这位姑娘,可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   “替我谢谢你们家二爷,可我昨日一夜未归,再不回去,家人该着急的。”青姻已经恢复冷静,看着她,微笑道:“衣服我先穿回去,待我回家报个平安,洗干净了再将其还来,可以吗?”   听说她还要回来的,莺儿心里方松了口气,“那姑娘,你可千万要再来啊。”   “嗯,多谢你。”她眸色谦和,压住身上那道艳色,像是亭亭玉立的荷,伫立在风中。   看那苍白的脸色,显是昨晚换了个生地方,未休息好。   莺儿见了都心疼,扶着她走到大门口,道:“不知姑娘家住哪里,我让车夫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让我家人看见不好。”青姻让她留步,转身决然的走了。   她身上没有银子,也不认得路,好在北方的街道都是四四方方的,不会七弯八拐。   只要大方向不错,沿路一边打听,总能找回去。   北地四季皆寒,昨晚下了一场雪,街道上负责铲雪的来不及,已是铺了薄薄的一层冰。   青姻走得十分艰难,虽双腿犹如灌铅了般沉重,却一步都未曾停过。   似乎身体越疲累,越能忘记那些烦扰。   直到日暮西沉,在街尾看见祥瑞客栈的招牌,才感觉到一双脚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   大堂里,小二正一边哼歌边一擦桌子,看到她出现,不由一愣。   “小哥,麻烦给我房里送一桶热水。”青姻疲惫极了,说完便上了楼,亦没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眼色皆有些怪异。   “这姑娘看着文弱,昨儿却就那么跳上二爷的马车,真是个厉害的角儿。”   “厉害又如何,还不是只留了一晚上。”   “寻常的良家小姐,躲还来不及,哪能像她这么豁得出去啊。”   ……   门一关,挡住了身后的闲言碎语。   青姻仔细打量房间各处,她的包袱还在床上,有被翻动的痕迹,好在没丢什么东西。   窗户依旧保持着打开状态,被冷风灌了一天,房间里冷得不行。   她身上早已一层薄汗,此时又被风吹,身上抖了抖,赶紧去关紧了窗子。   哥哥给她带的衣服和银两都在,她心情略放松了些,目光再次环顾一圈,不由怔住。   角落的脏衣篓里,先前被她剪碎扔掉的兔子玩偶不见了。   恰好这时有人抬了热水进来,她便问道:“房间是否曾清理过?”   “没有呢,姑娘可要叫人来。”   青姻摇了摇头,见人出去了,将门从里面反锁住。   一整天,什么也没吃,也没有丝毫胃口,本以为泡澡后会好一些,没想到身子遇热更加虚脱了。   她爬上床,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抖开被子捂住。   手里紧紧抓着金铃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怀着一丝侥幸,她轻生说道,“慕衡,求求你了,别伤害我大哥。”   那边依然没有回应,她松了手,铃铛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半夜,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醒来,她自己一摸额头,烫手得厉害。   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肚子仍像是感觉不到饥饿,只喉中实在干涩,火辣辣的堵着。   起身胡乱倒了杯凉茶一口气灌下,又倒在床铺上昏昏沉沉的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惊醒时,天还未亮,冷汗裹了满身,青姻缩了缩身子,睁眼对上一双于暗夜中灼灼逼人的凤目。   “慕……”她张了张口,声音嘶哑得像老人。   压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就那么静静坐在床头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对方忽然站起,青姻赶紧撑着起来,身手去够他的衣袍。   对方若不想留下,以她那丁点儿力气,又哪里能抓得住。   宽大的衣袖从她面上拂过,冰凉的缎面质感,带着浅浅的纹理。   扑通一声,她被那股力气带着,生生滚落到了生硬的地板上。   目光死死盯着那已经走到窗户边上的清绝身影,好黑啊,她什么也看不见。   人已经不见了,青姻垂着头,触手摸索到先前掉在地上的铃铛,自嘲的笑了笑。   连重新爬回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静静躺在地上,双眼空洞的睁得大大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房间里却又重新响起了脚步声,她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走,只是一直站在窗边没动。   他缓缓走过来,与她仅隔着一步之遥。   青姻再一次看清他那双眼睛,冰冷阴郁,透出她前所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慕衡一声不吭,兀自去点燃了油灯。   房间里终于有了光,青姻呆呆坐在地上,见他穿一身水青色凤纹长袍,侧脸如刀削般,青俊冷雅极了。   与自己这一身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他此时正用宽大的袖摆拢着油灯,端放在桌面上。   房间角落里还放着她晚上沐浴过后的木桶,飘着淡淡皂荚香,于暗夜里分外明显。   慕衡终于在桌边坐定,目光冷冷瞥着她。   “算什么东西。”他语气清淡,像是对她的惨状毫不在意。   青姻感觉到对方的鄙夷,可此时亦无话可说,喉咙里火辣辣堵着,也压根说不出什么来。   借着油灯,她适才看清桌上除了一壶冷茶,还放着一样东西——   被剪得破破烂烂的兔子玩偶。   她心一阵狂跳,强撑着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道:“我大哥在哪里。”   一发声,喉咙里就像刀割一般疼。   方才这么一折腾,又出了一声冷汗,她扶着床柱喘息不止。   慕衡薄唇抿了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轮番敲击着桌面,见人站在不远处摇摇欲坠,冷声道:“不是很能耐吗,怎么?楚寒不来,你一个人就活不了。”   “竟还,跑到别的男人家里去了。”语气里十分玩味与不屑。   目光盯着她身上衣服,那雪白的狐狸毛刺目得很,别的男人给的衣服,她竟也能穿!   慕衡揉了揉太阳穴,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一口。   见她闭了闭眼,身体微微晃动,眼看就要倒下去,慕衡骤然摔了杯子,起身一步跨到她面前。   适才抬起右手,想要掐住她的脖子,人却已软软的撞进了他胸膛。   “你——”他气得眉心一跳,心想,这又是玩的什么苦肉计。   下一刻,才觉察出怀中竟像窝了一团火。   滚烫的身躯靠在他胸前衣襟上,就要顺着往下滑倒,无奈之下,他只能双手抱住她的腰。   该死,怎么会有人这样瘦。   纤细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似的。   心脏突然开始狂跳不止。 第25章 糖“乖,快告诉我,哪里疼。”他改为……   慕衡低咒一声,终是将人打横抱起,全须全尾放在了床铺上。   青姻脸颊绯红,一头一脸的,全是冷汗,看上去形容损得厉害,一只手仍紧紧抓着慕衡衣摆不松。   哥哥的下落还没有问到,他怎么能走,绝对不能让他走。   慕衡额上青筋暴起,深吸了口气,伸手在她身上探了探,将领子扯开,就闻见一阵滑腻的冷香,触手湿腻腻的全是汗。   ’刺溜‘一声,他毫不留情将这件白裙撕烂,从旁边捡了条丝帕,给她把冷汗一点一点擦干。   青姻满头黑发湿漉漉铺陈在枕头上,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做着徒劳无功的遮掩。   慕衡冷笑了声,虽说生气,仍给她盖严实了被子。   又把人扒拉过来,往她嘴里塞进一枚丹药。   一低头,便见那只细软的小手,又从被子里怯怯伸出来,捉住了他的衣摆。   “这算什么。”慕衡斜睨着那只手,原先存着那些折辱她的那些手段,一时竟都忘了。   人头闷在被子里,不知在琢磨什么,慕衡拎着她的头发,让她出来透气,才发现她双眸紧紧闭着。   许是丹药发挥效力,她脑子里一片黑沉。   长睫在不住颤动着,一直抓住他衣摆的那只手,也并未因此卸力。   直到窗外传来三声敲击,他如从梦中惊醒,冷声道:“进来。”   随寒气一道钻进来的,还有一身夜行衣的凤鸦。   他单膝跪在地上,恭敬道:“禀仙宗大人,巫族那边的事已经办妥了,和李家有关联的人尽数处死,其余发配不周山。”   慕衡面色寡淡,对此不做什么反应。   巫族,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今日会了会李家那位,实在平平无奇,待收了网,你便将他的神丹拿去吧。”。   抓住他衣服的小手忽然用力,他整个身体随之紧绷了下,眉心轻蹙,忍住没有低头看。   凤鸦心里大喜,朝地上狠狠磕了个头。   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一眼都不敢往前方乱瞄。   主子正侧坐在床铺上,一动不动,幔帐被放了下来,将里头光景遮得严严实实。   可他一进来就注意到,旁边有个未收拾的大浴桶,以及空气中飘散的淡淡女子体香。   心道,此地绝不可久留。   见主子冲他摆了摆手,立即拱手告辞,飞也似的跳窗出去了。   李家那位祖宗闭关三百年,据说离飞升只差一线儿,今日活生生被仙宗大人从洞窟中扯了出来。   只可惜他当时不在场,未能见到,两个祖宗打架,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大场面。   方才仙宗那句,平平无奇,若是让李家当权者听见,恐会被呕得当场吐血。   凤鸦走后,慕衡不再姑息,一把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低头,对上一双水雾迷蒙的幽瞳,看着有几分害怕,露出几分哀求之色。   刚吃了丹药,烧应当退了,再装下去,可就是触了他的逆鳞。   慕衡使了使力,仍未能将对方的手扒拉下去。   心知她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偏不想——   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又在扯他的衣服,活像是不怕死。   他不说话,她就一直扯,扯得他心烦意乱极了。   “我还没那么无聊,因为区区一个侍婢,就滥杀本门大弟子。”   听到这句话,青姻才松了手。   适才想起,慕衡似乎也是修的剑道。   那股软绵的力道一撤去,他便觉得心里一空。   再站起身,果然,那女人已丝毫没了反应。   他忽而怒了,俯下身去,双掌用力的扳她坐起来,怒道:“在你心里,本尊就那般不堪。”   青姻被剧烈摇晃了几下,望着他,目光里有几分茫然。   难道不是吗,他惩罚了陆离,又杀了齐铭……纵使会伤害哥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她没有否认,慕衡怒极,下一刻,却见她额上又冒出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失尽了血色。   “怎么了。”他蹙眉,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她深呼吸几次,心中苦笑,好不容易烧退了,又收到一天一夜未进食的苦果。   “慕衡,我疼。”胃里被刀子翻搅似的,疼得浑身直冒冷汗,他手刚一松开,便整个人朝旁边歪倒下去。   身子像虾一般蜷弓着,小声不住口的喊疼。   又摸了她的脉,根本检查不出丝毫异样。   “哪里疼?”他忽然有些慌乱,俯下身仔细观察她的面色,见她紧紧咬着唇,贝齿间几乎都渗出血珠。   “不许咬!”一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微微张口,松开那已经被咬得殷红肿胀的嘴唇。   青姻觉得这人真是凶恶极了,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见他。   “本尊问你,哪里疼!”慕衡凑近了,额头抵上她的前额,语气里有些发狠。   一只手缓缓抚过她的脸,还有黏滑的液体打湿手心,凉得让人心惊。   他几乎立时就软了下来。   “乖,快告诉我,哪里疼。”他改为轻声诱哄,将人提起来抱在了怀里,轻轻拍打后背。   却无人看见,在那双凤目中渐渐染上一层秋霜般的红,她若再不开口,他恐怕就要疯了。   青姻被一只大手按着,头伏在他肩膀上,鼻端是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竭力忍住哭音,语声颤着:“慕衡,你真是,太坏了。”   为什么要耍着她,就像是猫逗弄老鼠似的,耍得她团团转。   看着她担惊受怕,很有意思是不是。   她也是有家人关心,有哥哥们宠爱的,凭什么,他凭什么。   “姻姻,你乖,告诉我哪里疼。”慕衡简直头痛欲裂,一只手撑着床柱,唇在她耳朵上轻轻碰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哪怕是上回她已经死了,都有自信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是现在,却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青姻发觉他身体也在颤抖,不禁后悔,刚才是不是不该那么说他。   毕竟惹恼了他,自己从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胃里实在太疼了,他这种从来不需要进食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挨了一天饿,又走了一天路是什么感受。   稍微将头抬离他的肩膀,青姻转过脸去看他,对上那双红得像要杀人的眼眸,声音轻细得让人根本听不清:“慕衡,我饿了,我饿得胃疼。”   “饿?”他恍惚了一瞬,适才明白过来’饿‘是什么。   昏黄的光晕里,她背后仅仅披着一层被褥,前面未着寸缕紧贴在他胸口,像一只可怜又委屈的小白兔。   “等着。”他沉声道,将她放回去躺平。   青姻眼睁睁看他大步走出去,关上了门。   经过方才一闹,胃里那股难受劲儿逐渐过去。   慕衡一定又在嘲笑他,觉得她麻烦极了。   天快亮了,她精神渐渐好了一些。   隐约听见楼下一阵兵荒马乱之声,不一会儿,又安静如初。   她强撑着取来一件换洗的衣服,正躲在纱帐里换上,廊上忽然传来脚步声。   见慕衡长腿踢了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大碗,不由目瞪口呆。   他该不会,刚把酒楼的厨子喊醒来做饭吧。   一碗阳春面,飘着几丝葱花,他拿着筷子立在床前,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若非她先前的难受不似作伪,他真会以为,她是在装病哄人。   青姻呆坐在床上,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帐,一条黛蓝色裙子刚套上身,腰带和领子都还没来得及扣上。   慕衡淡淡别过头,等她把衣服完全整理好。   “吃吧。”他把碗筷放在床头柜上,又去桌边倒了一杯茶。   青姻看着他端着的那杯茶,不一会儿就冒出热气,一时觉得自己只怕在做梦。   慕衡竟会为她做这些。   面煮得很软糯,她吃了几口,觉得胃里有点东西了,便放了筷子。   慕衡哪里会答应,过来一看,碗里的面根本没怎么动,冷着脸命令:“吃完它。”   青姻怔住,凭什么啊?!   “你是要本尊喂你?”慕衡竟真的将碗端起来,夹了一筷子送到她嘴边,“张嘴。”   他动作算不得温柔,青姻只得张口吃了下去。   一连往她嘴里送了五口,最后她捂着肚子,苦着一张脸道:“再吃该吐了。”   慕衡看着剩余的面,摇了摇头,她那小嘴,刚像小鸡啄米似的。   难怪,会这么瘦弱。   他曾见过健壮的民妇,或是身材高大的年轻女子,哪有像她这般,碰一下就会去半条命。   青姻怕他还不放过,往床角挪去,隔了他一段距离。   “还疼吗?”看她那样子,也不知好了几分。   他心里着恼,起身放了碗,心里一股无名火发也发不出来。   青姻其实还想打探哥哥的下落,见他坐在那儿声也不出,整个人像块冰坨子,便歇了声气。   吃饱了,烧也退了,她方觉得困,蜷在角落里不知不觉开始打盹。   这一觉,才算是真正的睡熟了。   隐隐觉得有人将她放正,头终于枕上柔软的枕头,她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陷入无知无觉的黑沉。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睁开眼睛,惊见慕衡躺在自己边上。   他脱了外袍,身上仅着一件月白色里衣,领口微微敞开,纵然是闭着眼睛,整个人气质亦显得清俊高洁。   看他睡着了,才终于放松了些。   虽说修仙之人不容易感到疲惫,但过去,他偶尔也是会睡觉的。   常常早上醒来,他就安详的睡在边上,有时会一脸迷蒙的转过脸来,问她,到什么时辰了。   她正陷入奇怪的迷思,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一道低沉的嗓音隔着厚门板,听上去分外熟悉:“青姻姑娘,你在里面吗?”   是夙霄,他竟寻到这儿来了。   眼下旁边还睡着慕衡,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准备下地去穿鞋子,突然腰被一只手臂霸道的圈住。   那人微一用力,便将她重新带回到床褥上。   “啊——”青姻吓一跳,发出一声惊呼。   门外人听到动静,语气里透出心焦:“姑娘,你没事吧!”   慕衡骤然压上去,在她唇上惩罚性的用力吻住,直到’轰‘的一声,门被人推开,方慢条斯理的抬起上半身。   见身下人满脸通红,一双眼睛水光潋滟似的,含羞带怒瞪他。   憋闷了一天的心情,适才熨贴不少。   身后脚步声逼近,他用被褥裹紧了身下的人,转身长腿一撩,下了床挡在苏霄身前。   “慕,慕世兄。”夙霄看清楚眼前,整个人如被石化。 第26章 前世今生当年神农氏的嫡小姐,毅然以……   “慕,慕世兄。”夙霄看清楚眼前,整个人宛若被石化。   怎么会是他?   眼前气质矜贵清绝的男子,便是昨日纡尊降贵造访,与他喝酒畅谈,今晨又一起去探了九幽族老巢的慕家家主,慕衡。   原以为像他那样的男人,当是一心匡扶大道,专心修行。   可此时看他身后,床帘纱帐轻轻晃动,里头一片朦胧光影,透出暧昧的气息。   尤其是,慕衡身上仅穿一层薄薄的里衣,领口敞开着,就像欢好过后还未来得及扣……   他甚至可以确定,青姻姑娘就在帐内。   想起少女那张艳色无双的脸,夙霄心里有几分悸动。   那日初见,他便觉得有些眼熟,后来好不容易想起来是像谁,立马又去看了画像。   竟果真与神农氏那位小神女有八分相似。   今日巴巴的赶来想再看一眼,就遇着这一幕。   夙霄是何等聪明人,很快便猜到,那夜慕仙宗突然造访,只怕就是因为她。   实在忌惮对方身份,即使被耍了,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不服。   且眼下,正是拉拢盟友的关键阶段,他自然不会因为一名女子,扰乱九尾狐一族回归于天的计划。   “慕世兄,您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他当作对一切浑然未觉,仿佛此行过来,就只是单纯的送东西而已。   却又不甘心,未立马将东西拿出,也没有转身离开。   那人眼神睨着他,目光渐渐冷却,带有几分警告意味。   是因为自己刚朝床上看了一眼吗,不过是一眼,竟然就如此紧张。   夙霄既决定了要避让,便不会再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   往后退了一步,脚上又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勾勾缠缠的。   低头一查,竟是早上青姻姑娘所穿那件雪白镶狐狸毛的长裙。   隐隐窥得,是被人从前襟扯破,继而撕成了碎片。   饶是夙霄那么见惯风月的人,此时,都不禁老脸一红。   再看向眼前男人,端的是一副天人之姿态,怎么也想象不到,他手段竟那般激烈。   “换个地方说。”慕衡语气淡淡的,却在转身朝向床上那人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温和。   顺便将地上掉落的铃铛捡起来,送进纱帐内。   青姻见着这铃铛,心里就十分憋屈,赌气不肯接。   慕衡当然知晓她是在气什么,此刻心情好,自是不介意再哄一哄她。   躬身钻进纱帐里头,在她面上捏了一把,凑过去低声诱哄道:“姻姻别生气了,是我的错,不该不理你。”   夙霄心头又是一震,真是活见鬼!   “世兄先忙,我到外面等就是。”再见不得这幅场景,转身急匆匆去了。   青姻无语,慕衡这么霸道的性子,若真不想让人进来,早就在外面布下结界。   既放了夙霄进来,还不就是在做戏给人看。   “他都走了,大人没必要再装下去。”青姻面上涨得通红,仍不肯去拿铃铛。   慕衡便摇了摇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下一刻,却是将其捏碎了。   细碎的小粉末从他指尖落下,伴随他凉凉的嗓音:“确实,不再需要这玩意儿。”   日后,他亲自盯着便是。   包厢内,夙霄掏出袖中一方玄铁宝盒,放置于桌面上。   里头正静静卧着一支玉凌霄,乃是他下午亲上玉山向药老求来。   这种花,本身没多大用处,唯一的作用,便是在给人洗髓重塑灵根时,能减轻当事人的痛苦。   在中原近乎绝迹的花儿,唯独上古神农氏焦氏,随手一种就能轻易得了。   九天寰宇,六道众生,只要是水里生、土里长的,就没有焦氏种不出的宝贝。   若非靠着神农氏与九尾狐族几百年前曾有过一段姻亲的关系,他饶是磨破嘴皮子,也是求不来一株。   枯坐无聊,他脑子里,又把两家那段被历史埋藏的曲折过往,仔细捋了一遍。   族谱记载,神农焦氏有位嫡小姐,曾与青丘九尾狐族的小少君定过亲。   天后为媒,天地为证,两家长辈行过纳定之礼,又在三生石上刻下二人生辰八字。   谁曾想,婚礼都还没举行,当时的狐君就忽然叛离了,还很快的被天君打败。   天帝一怒之下,下旨诛灭狐君九族,当时的小少君不想连累那位小姐,意欲解除婚约。   更是悄悄逃去三生石上,用匕首一刀一刀,划去了对方的生辰。   结果,神农氏那边根本不接受退亲。   那位嫡小姐芳龄十七,自小被金尊玉贵的养在中原某部落,性子自由烂漫,纯真洒脱。   就像是原野上大片盛开的格桑花,那位小姐,亦是个刚烈的性子,当即上告父母,说神农氏几千年的清正遗风,不能因为她的贪生怕死便断了。   她表示,虽然与那位青丘小少君素未蒙面,但既然这桩婚约已经昭告了天地,就是做了数的,愿以未婚妻的身份,与他共同承担天君怒火。   此后,九尾狐族被逐出天界,沦为堕神,只配待在人界中年常年苦寒的北地,世世代代都不得再上天庭。   当时狐君的直系一族,尽数被天雷轰杀。   唯有那位小少君,因有神农氏立保,续存了一缕魂魄入轮回道。   据说,在他承受天雷之刑前,曾提出要见未婚妻一面。   却意外得知,那位小神女已主动找天君领了刑罚,下凡历劫去了。   九尾狐一族永远铭记着,当年神农氏的小姐,毅然以自己的神骨,换取了少君一次重生的机会。   夙家是除了狐君之外,血统最纯真的一支,亦十分感念当年神农氏的恩情,终年供奉那位嫡小姐画像,每月祭祀,香火从不曾中断过。   想到这儿,夙霄又升起一股猛烈的渴望,想要再见青姻一面。   细细想来,她与画像上那位嫡小姐,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那位小姐气质高贵,且眉宇间一股风流气度,令人见之忘俗。   反之,青姻姑娘乃是红尘俗世中一支柔媚的海棠,于风雨中摇摇欲坠,乖巧得惹人怜。   第一眼见,他便生了几分将人留住的心思,后来被娇娇激着,当她面做了那事,回去后亦十分之后悔。   想过会有阻碍,却万没想到,她是慕衡的人。   真是讽刺,他夙二爷想要的女人,这一回,竟连面儿都见不到。   门打开,慕仙宗衣冠楚楚的走进。   他抬眼看去,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玉凌霄?”   看不清他手怎么动的,只是在手指搭上玄铁盒的一瞬,那只防火防盗,保存千年的鲁班锁自动开了。   里面的花儿,从花瓣到茎叶,都发出淡蓝色的幽光,端的是流光溢彩,似仙似幻。   “药老亲手所种,假不了。”   他是亲眼目睹那老头子,随手往土里撒了个什么,再快速结了个种植法阵,这花就成了。   “那,九幽族——”夙霄亦不打算再拐弯抹角。   九尾狐族被打压已久,这回为了重回天界,准备了几十年,要以天帝久攻不下的九幽族作为投名状,重新扣开南天门的关卡。   本以为覆灭九幽将比登天还难,谁料,慕家这位年轻家主做的疯狂事,竟也不遑多让。   也是前日才知,慕衡意欲灭了同样拥有神族血脉的李家。   那李家在天界亦有祖先庇佑,眼不见一个雷劈下来,能让他的天殊峰,连带着青山派彻底消失。   岂料,这位仙宗看着纤尘不染,不沾俗物,却是个精明的主。   他同样想要利用铲除九幽族的功绩,来抵消这场剿杀带来的负面影响。   九幽族,是居住在不周山上的上古妖魔残脉,如今虽已不再作恶,却暗地里在凡界招兵买马,壮大自身力量。   天君几次想将其剿灭,苦于搜集不到罪证。   且自驱逐了狐族后,若再将九幽连根拔起,恐会留下残暴不仁的骂名。   如此瞻前顾后,竟眼睁睁任其拉拢了毕方、魂族还有白泽几个神族。   九幽现任族长更加扬言,要把幽界变成第二个天界,让六界众生皆来朝奉。   与九幽的叛逆截然不同,回归于天,是九尾狐族世世代代的一份执念。   北地有很多不得天恩的旁枝末族,这些年他试着拉拢了一些,但更多的都是在观望。   若能得到凤凰一族的支持,事情则会变得简单很多。   那日他隐隐探过慕衡的修为,已快到凡人肉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夙霄只是在赌,赌慕衡很快会飞升。   “前日我得了个消息,九幽族长老,暗地里曾接触李家。”   “李家?”夙霄瞪大眼珠子,“就是上午,被世兄把老祖宗皮都扒了的那个李家?”   说实话,他至今不知慕衡与李家有什么过节,只当他发了疯,突然就要将其连根拔起。   此刻得知李家与九幽也有联系,更加坚定了要和对方结成盟友的决心。   正在这时,掌柜的来敲门,恭敬的走进来,拱手道:“这位爷,您先前吩咐的膳食已经做好,不知是送您这儿来,还是直接送去给楼上的小娘子。”   夙霄往掌柜的身后一瞧,伙计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几样精致菜肴,以及一盅清香四溢的汤。   心里不由一阵泛酸,低头,专心喝自己的茶。   却听慕衡淡淡说道:“拿去隔壁包厢。”   “得,我走!”苏霄再竭力隐忍,面上也再挂不住了。   心里有种感觉,慕衡既已公开与她的关系,那么,自己以后再见她也难了。   而青姻姑娘与那位小神女的相似程度,也更加难以查实。   年年月月的祭祀,已让他对那位神农氏小姐的敬重深入骨髓,甚至将其奉为信仰。   他是怕,若青姻姑娘真和她有什么关联,该是多让人难过的一件事。 第27章 乞怜(捉虫)自己顶多算个被圈养的宠……   慕衡回去,见她乖乖坐在一边,似已梳妆打扮停当,在专心等着自己,眉心不由舒展开。   右手缓缓抚上存了玄铁盒的储物扳指,原先还担心,洗髓通筋时她会哭得不成样子,如今得了这朵玉凌霄,总算不必听她闹腾了。   “饿了?”他远远看着她,像是欣赏一幅精致的画儿。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只是喜欢这具皮囊。   及至现在,这份喜欢渐渐深入骨髓,连他都分不清楚,自己迷恋的究竟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   青姻确实有些饿,但又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吃。   “不饿。”记起先前被他喂食的别扭,她突然变得矫情起来。   一顿不吃不会怎么样,可长期被他鄙视,绝对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微微一疼,那张清绝容颜已近在眼前。   青姻脸颊被捏的变形,气急瞪着他:“你怎么老是掐我的脸。”   凤目里闪过几分复杂情绪,那柔嫩滑腻的手感,让他压根不舍得放开。   薄唇微微勾了勾,手顺着她的脸一路下滑,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的前胸。   只需稍一使力,前襟那几粒湖水蓝的盘扣,就能崩开。   温凉指尖如蛇一般钻入,触到一片温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里有多令人迷醉。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指尖下肌肤轻微颤了颤,他简直不屑去瞧她的表情,哪一回,不是一副隐忍着,想哭又不敢的样子。   真是,好欺负得要死。   算了算时辰,这小傻子睡了一天,又该要吃晚饭了。   “再你问一次,饿不饿?”他眼里几分促狭的笑意,另一只手跃跃欲试,碰了碰她的扣子。   仿佛只要青姻再敢说一句违心的,就能当场让她付出代价。   青姻点头如捣蒜:“饿,我很饿,饿极了。”   什么自尊,和性命比起来,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之前那几次,她以为是对方用强的缘故,才会分外的疼痛难忍。   可前天晚上被折磨得险些死了,她才意识到,他心狠手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随着他修为不断晋升,自己恐怕再难以承受……   若再来一次,她真的会死。   终有一日,他会飞升成神,如果,自己能侥幸在他手里活到那一日的话……   慕衡见她小脸又白了,歇下继续逗弄她的心思,深深吸了口气,恢复成一副清冷自持的天人模样,牵住她往外走去。   包厢内,掌柜的亲自摆菜,笑得十分谄媚:“两位请慢用。”   一张圆桌,已摆放得满满当当,荤素搭配,青姻数了数,都有十几个菜了。   “你点这么多,我怎么吃得了。”她苦着脸,郁闷的望着他,“再说,你又不吃。”   “什么毛病?”慕衡蹙眉。   之前说不吃饭,会胃疼。   把饭菜送到面前,又不乐意吃。   这人,难不成想当祖宗,被人高高供着。   慕衡脸色难看,却不知该把这矫情的小人儿如何是好。   之前哄了她两次,再哄,可就不成样子了。   掌柜的还没走,见状,忍不住插了一言:“这位爷恐怕有所不知,一个人吃饭,哪有两个人吃饭香,若是两个有情人一块吃,则更是妙极,豆腐都能吃出鱼翅味儿来。”   这客栈的掌柜是个人精,之前以为青姻傍上的人是夙二爷,已是十分殷勤,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更要命的。   昨儿半夜,把伙计们都叫起来,就为给这位姑奶奶下一碗阳春面。   这位爷看着冷冰冰,说话也是硬邦邦,可绝对是将这位姑娘放在心尖儿上疼的。   “既然如此,那本尊陪你吃。”慕衡竟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   “你若是不想,就别勉强了。”青姻刚听了那小二的话,心里十分忐忑。   有情人,他们这样的都算吗。   自己顶多算个被圈养的宠物,没有一丁点自主权和选择权。   慕衡没理她,夹了一筷子牛肉,面无表情的吃了下去。   接着,又添了一碗饭,认认真真吃起来。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青姻没了心气,怕他不满意,还特意比平常多添了些。   吃饭的这段时间里,他脾气似乎变好了,既不说浑话伤她,也没有再动手动脚。   掌柜的露出了然一笑,悄悄出去,关上了门。   空气里除了饭菜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冷不防筷子打架,两人同时夹到了一块鸡丁。   青姻快速的收回手,转而去夹了一片藕。   直觉又有些不妙,果然,抬眼见他脸色已经变了。   慕衡夹起那块鸡丁,本欲放进她碗里,又搁下了筷子。   “刚才,为什么不夹了。”凤目里,带着隐隐的试探。   青姻心里紧张,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副样子,落在慕衡眼里,就又成了心虚的罪证。   难道,是嫌弃自己碰过?   就跟那个兔子玩偶一样,因为是他送的,所以恨得要将其剪碎了。   越想,心里越躁。   “我以为你会给我夹。”理智战胜了可怜的自尊,她总算是放聪明了一回,懂得了趋利避害。   偷偷打量他神色,似乎缓和了些,甚至重新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鸡丁过来。   青姻松了口气,立刻吃了。   他干脆专门给她夹菜,还专门拣那些大鱼大肉。   但凡是他夹过来的,青姻不敢不吃,过了良久,捧着吃撑的肚子,敢怒不敢言。   最后还是慕衡放了筷子,冷冷甩下一句:“虽说你太瘦了,需要多吃点,可也不能太过,实在还饿的话,本尊晚上再给你买些。”   “不必了,我,我吃饱了。”她放了碗筷,心想,这回真被当成猪了。   现在最怕的,就是和他单独待在封闭的空间内。   青姻看了眼窗外天色,竟已暮色沉沉,试探着问道:“你来清苑郡,还有别的事要办吧。”   之前他和夙霄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两人显然在商议什么大事。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大概要待一个月。”慕衡点了头,语气淡淡的,“你若要带什么生活用品,现在就去买。”   青姻脑子里轰的一声,去什么样的地方,连生活用品都买不到,还要与他单独待上一个月。   隐隐觉得,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墓穴。   青姻战战兢兢的思索,慕衡只怕不知道,房事对她而言到底有多痛苦。   同时心存一丝侥幸,若是他知道,会不会就对自己仁慈一些。   毕竟以前每次自己受伤,他还是会心疼,会多照顾自己一些的。   比如这回,她发烧了,慕衡不仅给她擦汗,还会开始关心她的吃食。   要不然,跟他打个商量,以后就不要了。   “慕衡,我有话对你说。”青姻咬着唇看他,神情无辜,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白兔。   那件事,却是令人难以启齿。   见他投来审视的目光,带着几分严厉,她头迅速低了下去,声若蚊讷,“以后,我不想再与你,与你……”   “与我?”他目色昏沉,背靠在椅子的软垫上,上半身不受控制的微微后仰。   就知道从她口中,吐不出什么好话。   这段感情早已失去控制,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陷得太深。   但凡她再敢提一句离开的话,他一定会——   这副如狼似虎姿态,让青姻心里更加发怵,一步步往后退去。   慕衡神情突然变得阴测测的,就如来索命的一般,虽未动弹,可眼神赤,裸裸传达出,她若再说错一个字,就干脆别活了。   “你胆子肥了,还想着走,嗯?”他眼尾有些泛红,说话的语气,说不清是吓多一些,还是哄多一些。   青姻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本能的冲向窗户,下一刻,却撞上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   慕衡忽而轻轻笑了,笑意尽头,是无边无际的失望落寞。   他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只是满眼讥嘲,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慕衡,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姻亦被自己方才举动吓了一跳,看着高高的窗台,心里几分后怕。   明明已经没事了的,一直到刚才吃饭,两个人都好好的。   青姻想要争辩,却见他一只手撑着窗棂,一只手扶着额,眉心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说说看。”他声调沉沉,带了些质问意味。   眼前,黛蓝色绣花裙裾不住晃动,那抹蓝刺入他眼里,又在心里生了根,从此以后,将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执念。   早就决定,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绝对不会放手。   即便她死后化成了灰飞,魂魄都是属于他的,大不了,做成傀儡,日日夜夜带在身边。   “慕衡,我真的不能再与你那样了。”她嗓音里带着哭腔,双手抵在他胸前,像是摸着最坚硬的石头。   他这个人,心是不是也是石头做的,这么冷酷。   见他没有反应,硬着头皮继续道:“慕衡,我疼,我真的好疼,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快疼死了。”   “你就看在我曾经陪伴你三年的情分上,能不能不要再——” 第28章 微光不如你先教教我,怎样才算待你温……   慕衡牵着她走出客栈,昏黄的夕阳,拉长二人并肩而立的影子。   出门拐角处,不起眼的角落,一辆马车静静蛰伏许久。   车夫头戴宽大的斗笠,将整张脸都遮掩得严严实实,目不转睛盯着从客栈中走出的每一个人。   车轱辘上,印着九尾狐族的标志,帘子上却绣着一个陆。   陆家,是九尾狐族最末等的旁枝,一直依附于夙家生活,力量退化得厉害,这几年基本已与凡人无异。   夙霄坐在车厢内,情绪有些不稳,好几次打开手上画卷察看。   越看,越觉得像。   刚开始,还未觉得什么,却是经不起深想。   不知道第多少次掀开车帘子,对陆离交代道:“仔细盯着,别看走眼。”   陆离忽然竖起右手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夙霄只觉眼前一晃,动作比脑子更快,已经放下车帘躲进了车内。   想了想,又用食指拨开一道缝儿,悄悄看了过去。   慕衡身边的女子,带着素色面纱,露出一双纯欲到极致的眼睛,如丹青描摹的一般,令人心悦不已。   他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有些悻悻然收回手。   单看这双眼,画像上的小神女已有九分相似。   北方的风迅疾又强劲,开玩笑似的,将那薄薄的面纱吹起,露出一张柔媚明艳的脸。   那纤丽的身影一顿,随即被慕衡一把拥进怀中,风再吹不到她身上,两人就这么相携着走了。   脑中最后一丝儿邪念,被北风吹散,夙霄深邃的眼眶逐渐阴沉。   岂止是像,活脱脱就是从画上走下来的。   什么风韵,神态,那些后天养成的东西,不像也正常,毕竟那位小姐在人界辗转多年,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样子。   可是他们家少君,顶着夙家三爷的名号,已在玉山孤寂清冷的生活了几百年。   巴巴的等待未婚妻转世,结果,人家却已经名花有主。   这时,陆离钻进了马车,回禀道:“我看清楚了,那就是阿茵。”   “阿茵?”夙霄捂着眼睛,有些气闷道:“那你可知,她与慕仙宗之间是什么关系?”   若还未成亲,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曾经交好的师兄说——”陆离突然犹豫,要不要把听到的说出来。   他也是离开青山派后,过了许久才想明白,自己当年被仙宗折辱,竟然只是因为,曾经教阿茵种了株水芙蓉。   他定了定神,目光里有几分难受:“现在青山派上下都传遍了,阿茵是山下村民送给慕仙宗的贡品,虽是做仙侍,但私下里,都在说仙宗大人,是把她当作炉鼎来养。”   夙霄一听炉鼎二字,犹如被当头棒喝,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神农焦氏的女儿,被人当成炉鼎。   即便对方是凤族,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   他想起慕衡的身份,在心里权衡着,慕衡在不知其身份的前提下,对青姻会有几分真心。   千年前,天地间唯一的凤凰紫梧在人间历情劫,与一名仙子诞下血脉,便是慕家第一代先祖。   紫梧与那位仙子隐世后,慕家为了保持血统纯正,开始兄妹通婚生子。   然而这些年,也就飞升了三位。   及至慕衡这一代,保持纯血已是不可能。   但他也不可能,去娶一个完全没有灵力的平凡女子啊。   突然,他想起那株玉凌霄。   原先还不知慕衡要这花儿做甚,此刻,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他大概是想帮青姻洗髓,重塑灵根。   如此对待一个’炉鼎‘,未免也太上心了些。   夙霄见惯了男女风月之事,心知身体的纠缠,乃最下乘。   但若要相知相惜,谈何容易。   最可悲就是,戏假情真,却又不自知。   慕衡那样的人,处事精明,手腕狠辣,只对情之一字,恐怕还懵懂得很。   此事,或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今日这件事,还有你刚才告诉我的那些话,不可再说与任何人。”夙霄神色一凛,刀削斧裁般的轮廓,一半深藏在阴影里,犹如静静蛰伏的兽类:“尤其,不要传到玉山那位耳中。”   世间传言,九尾狐族性狡诈,擅魅惑,亦是十分中肯了。   青姻没想到,慕衡会破天荒的,带她去看民间的烟火盛会。   北地特有的景观,用冰做成宫殿楼宇,动物或人像,看上去栩栩如生。   虽说新鲜又好看,可就是太冷了,隔空都能感受到刺骨寒气。   青姻天生怕冷,此时站在由冰做成的亭台上,不由搓着手,缩了脖子。   而身边那位,简直比冰雕更’冻‘人。   慕衡已经很长时间不发一言,冷俊的眉宇间,隐隐藏着几分戾气。   先前在客栈,她提的那个要求,他至今都没有回答。   记得他当时的神情,震惊,却无奈。   她都觉得,把男女之事挂在嘴边,真是好没意思。   难怪他不想回答的,大概会觉得她疯了,提出这种要求。   可想起那些事,青姻心里不免觉得悲凉。   所谓生死有命,自嘲的想,死在床上,未免太难堪了些。   突然肩膀一沉,身上多了个厚实的披风,她抬起头,小声说’谢谢‘。   慕衡垂下眼角,淡淡打量她一眼。   少女身穿黛蓝色的裙子,鹅蛋脸小小的,像是温润的鸽子蛋,藏在面纱下面,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不再对他言听计从,就像一个乖巧的娃娃,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刚开始他很不习惯,现在却觉得,她能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之前在客栈,她突然说,让自己不要再对她’那样‘。   过了很久他才想明白,她的那样,是哪样。   “你想让本尊再不碰你?”旁的都没太在意,唯独记起那句’疼死了‘,不自禁就去捏她的脸。   但见她一脸不情愿,冷笑一声,放下了手。   慕衡原来觉得,喜欢一样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可此刻,他却生出几分执念,希望她能自愿留在自己身边。   “若是以后不疼呢。”想起她哀声恳求的模样,他忽然就没了脾气,认真征求她意见:“若是不疼了,你可愿意?”   有些事,他做不做是一回事,可是能不能,又是另外一回事。   话到这里,青姻叹了口气,觉得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没名没分的,自己跟着他,算什么事啊。   “除非,你娶我做正妻。”她赌气似的道,把过错尽数推给他。   不是她不愿,是他没有心。   “好。”清淡的一声回应。   恰逢天上开始放烟花,大人和孩子的欢呼声,压住寒冷的天,整座冰宫忽然沸腾得像是要融化一样。   青姻疑心自己听错了,仰首看他,眼神里露出几分迷惑。   那副清绝面孔,在烟火映衬下,更多了几分俗世的温度。   慕衡凤目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微暗情愫,突然俯下身,将唇送到她耳边,说出这几天一直在脑中回响的话:“娶你,碰你,和你生孩子。”   略去了因为气她逃走,所想的那些报复手段。   夜幕中又炸开了一朵烟花,小孩子们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快乐的蹦来蹦去。   无数细碎的闪片纷纷坠落,青姻仿佛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漫天星河,美丽易碎,又轻易让人迷乱。   方才那几句疯话,她听清楚了。   “仙宗只怕误会了,我不做妾。”青姻眼睛里漾起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正如烟火易冷。   能给他做妾,多少人求之不来。   连她的亲生父母都劝她,安心留在首宗大人身边,过好日子。   可她就是做不到,心里有一股气拧着,不允许她放下身段。   凭什么,要与人做妾。   那双娇色稠艳的眸子里,带着股骄傲,直接逼入他的内心。   冰雪映衬下,少女心情放松了些,比之寻常,又多了几分压不住的艳色。   周围的繁杂吵闹,早让他生出厌烦,可当触到那双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如雷鸣般。   他突然捂住心口,目光淡然从那双眼睛上移开。   接着,却见她眼里的光彩迅速暗淡下去。   他一急,捉住她的手腕,眼神霎时变得凌厉起来:“你想些什么。”   周围又是烟花不断爆炸的声音,他头胀疼不已,却忍着不适,固执将她拉拢到了怀里。   什么妻妾,纯血凤凰,什么玩意儿——   若早料到会生出这诸多事端,何必要做那些无聊的事。   反正,只要能留在身边,管她是什么……   娇软的身躯一挨着他,便是一阵紧绷。   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眸,随着烟火熄灭,又恢复成死水般沉寂。   慕衡察觉到她的变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拉起她的手,抵在自己心口处,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姻姻,做我的道侣。”   怀中人久久未动,亦忘了抽回手。   慕衡这才敢去抱她,那纤细易折的腰,实在让他心惊。   抱着心底里一份执念:“做我的道侣,若是不疼的话,可以吗。”   青姻神思恍忽,直觉他是在骗人。   且觉得,男人最在乎的,果然还是这个。   可仔细想想,他好像从头至尾,从未说过一句骗她的话。   别的男子兴许会哄人,可是慕衡,他根本不屑于说谎。   手掌心的热度从后背传来,淡淡的麝香味散开,耳畔,他嗓音带了几分寒凉:“不如你先教教我,怎样才算待你温柔。” 第29章 本心是什么?那是慕氏家主,纯血凤凰……   一时间,她宛若魔怔了。   心里暗恨,是被欺负得太多,忘了他怎么把自己的自尊踩进烂泥里。   人家刚给了三分颜色,她就忘了疼。   只是,眼中又缓缓聚拢了微光,像是摇曳的烛火,给夜深露重的晚上增添几分明朗。   少女的模样太过惊艳,慕衡别过头,不想再被这副场景蛊惑。   她却一拧身离了他的怀抱,声调清浅,“仙宗如今修为与日俱增,恐怕,离飞升不远了吧。”   慕衡不禁被噎住,他确实已到了渡劫期,可上次为救她损耗巨大,没有个三年五载,也恢复不到从前。   曾经他一心盼望飞升,可心里一旦有了牵挂,竟就开始安于现状。   所谓大道无情,曾经他可以毫无挂碍的回答别人,遵从本心是大道。   此时心情却变得有些复杂,本心,他的本心是什么?   沉默良久,一只手扶着额,商量的语气道:“烟花看够了吗,我们启程吧。”   “仙宗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青姻又后退一步,双手去撑着栏杆,忽被冷气冻了下,赶忙的松开,放在唇边呵气。   见慕衡要靠过来,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横眉冷对道:“刚刚还说要待我好呢,仙宗大人,您可别再逼我。”   “否则等你飞升之后,我就去写一本传记,专门骂你。”少女今夜放飞了,心中那份胆怯与恐惧,被他哄得消弭殆尽。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几分倚仗,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   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慕衡装作看不见的,忍住头痛:“幽冥之地,我找了个地方,为你重塑灵根。”   末了加上一句:“放心,不会疼的。”   青姻咬了下唇,什么疼不疼的,单只听到灵根两个字,她就被震慑住了。   慕衡竟要带她修炼,这种事,从前是想都不敢想。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加渴望灵力。   倘若一开始不是废灵根,就不会以那种身份被送上天殊峰,兴许还可以跟哥哥们一样,成为青山派内门弟子。   从小到大,她不知背了多少本灵植图谱,将所有手势阵法烂熟于心。   可也仅仅只能种出三阶以下灵植,很多珍贵的品种,尽管喜欢,却只能看着书本发呆。   后来在素月阁,她意外发现自己无论用什么种子,都能种出想要的品种,惊喜的同时,又更加灰心。   纵使有这份本领又如何,没有灵力,一切都是白费。   忽然腰间一紧,慕衡搂着她向上跃去,来到冰宫的顶层阁楼上。   凤寂剑横在她面前,发出邀约。   四面立着无数根冰柱,撑着冰宫的房梁,被烟火渲染得五光十色,瑰丽如同仙境。   烟火表演结束,空气里布满呛人的烟雾,她咳了两声,两只手把斗篷拢得紧紧的,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带了几分红晕,生气盎然。   “你真的能帮我重塑灵根吗?”青姻败给了这份诱惑,眼巴巴看着凤寂剑渐渐涨大。   有些事,若知道不可能,便不会有念想,最怕的就是有了念想,最后又空欢喜一场。   “上来。”慕衡朝她伸出手,凤目中澜澜波光,似冷雨绞着他。   青姻退了一步,忘了冻,双手再次去撑住栏杆。   风猎猎吹着,她脸都冻红了,虽早已心向往之,却就是站着不动。   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悄悄起了变化。   慕衡甚至开始后悔,不该承诺要对她温柔,看着她爱来不来的模样,心里又升起一股躁意。   “幽冥之地有一处温泉,最适于洗髓,我们现在过去,三日后你便能开始修炼。”   “等你有了灵力,就可以种各种喜欢的花草。”   薄唇扯出一个笑,见她终于肯走过来,笑意慢慢到达眼底。   青姻侧身坐在凤寂剑宽大的边沿,两条腿悬空晃荡,身上斗篷裹得紧紧的。   脚下,喧嚣的人间烟火渐渐远去,她看了眼慕衡,问道:“我们还会回来吗?”   “自然,只要你想。”他挨着坐下,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她的脸。   下面的人们注意到飞剑,开始热情的欢呼起来,都祈望能得到仙宗庇佑。   “慕衡。”她轻轻唤了一声。   脸上被他的袖子弄得痒痒的,直到再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那只讨厌的手才被她扒拉下来。   “嗯?”听不到那些杂音,他头痛终于好了些。   “没事了。”风吹乱她的音调,如笛子吹空的呜咽,又似三月里的甜风。   喜忧参半,害怕与渴望并存。   天殊峰   竹小五今日又回了趟炼药谷,看望以前相熟的师兄弟,回来途径素月阁,又去探望了紫玉师姐。   如今她是慕仙宗认可的仙侍,那些内门弟子都对她毕恭毕敬,不止嘘寒问暖,还给她捎了好多珍稀药草。   这些人还不知道,慕仙宗已经离开天殊峰,好多天未曾回来了。   忍不住悄悄找紫玉师姐打听李妍的事,才得知,那门亲事早已经作罢。   且李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阵连续出了好几场变故,南边的几处势力都被人清剿了,眼看就要被从四大世家中除名。   他们都说,李家勾结幽界,活该得到报应。   竹小五隐约觉得,李家的下坡路又只怕与慕仙宗有关。   虽然青姻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知道,李妍动了慕仙宗的逆鳞,只怕结局不会好。   刚刚回到峰上,就被山门口的阵仗吓了一跳。   白狐仙一改平日不起眼的装扮,穿一身妖娆红裙,身后拖着一条毛绒绒的长尾巴。   她本是一只在深山老林修炼的白狐,受第一任慕氏家主点化,方脱离兽形,开了灵智,自诩比天殊峰其它精怪都要高明得多。   慕氏,是天地间仅存的凤族。   之前三位家主飞升之前,只交代过她一件事。   必须保住慕氏的凤凰纯血,更不可与人族纠缠。   “你说的鱼饵,就是她?”一道清冽的女声传出,透出几分不屑。   竹小五这才看见,在白狐仙旁边的秋千架下,还站着形容消瘦的李妍。   数月未见,她已全然没有初见时那般高贵大方的气质,整个人瘦脱了形,脸色也暗沉了许多。   此刻穿一身花团锦虚的留仙裙,气场也未能撑起来。   怪道慕仙宗不选她,论容貌,她根本比不上阿姻,何况还是那样一副黑心烂肚肠。   瞧见她手里的鞭子,竹小五皱紧了眉头,当初阿姻就是被这鞭子活活打死的。   今日她持凶上门,是料定了慕仙宗不在?   “狐仙姐姐,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竹小五后退一步,想起之前偷听到,她跟慕仙宗说阿姻坏话的场景,心里一寒。   其实,早在那次她装作不经意说出,阿姻吃了慕仙宗给的药,无法再生育时,竹小五就觉得奇怪了。   若说她忠心于仙宗大人,怎么会把那样的事当场揭破,可若说她心疼阿姻,上回背后说阿姻上不得台面的也是她。   没想到,现在这只死狐狸竟会与李妍沆瀣一气。   “正是,李小姐可通过她,寻到仙宗大人和那丫头的下落。”   竹小五怔了怔,原来,她们要找的是仙宗大人。   李妍二话不说,拿鞭子将她捆绑了,打包进轿辇,离开天殊峰。   再也无需有什么顾忌了,东窗事发,姨娘被带去了庄子上,巫族整个被覆灭,她已经成为家族的罪人。   事已至此,不可逆转。   父亲和哥哥指着她的鼻子骂,蠢货,你要惹谁不好,偏要去惹慕家那个疯子。   呵,真是可笑,当初让自己嫁给他的时候,为何不说那人是个疯癫的。   反而都说,那是慕氏家主,纯血凤凰,若留下子嗣,李家便是人界的头一份。   而她天生神骨,若能与慕衡双修,飞升亦指日可待……   当时哄她的那些话,还历历在耳,日日夜夜,宛如魔音缠粱不可断绝。   她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女,最后竟输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   真是可笑,可恨啊……   “想活命吗?”轿辇内,李妍鄙夷的打量竹小五。   为何慕衡身边总要收留这些平凡的女子,反而将她当作仇人一般,抽神骨之痛,想起来就让她呼吸一滞。   封禁一解开,竹小五便大口大口的喘息,点头,心中已被恐惧占满。   “看见了吗,这儿,便是你的一魄。”李妍说话间,竹小五忽然感到一阵如蛆附骨的疼,手心狠狠掐进肉里。   所幸这疼很快就过去,她睁开眼,看见在对方手上悬浮着一团白色光晕,多么平平无奇的一魄。   “要怪,就怪你自己。”李妍神情毒辣,盯着她,语气里有一股子狠劲:“听说上一次,是你救的那丫头。”   竹小五一怔,回想起,自己背着已经死去的阿姻,去敲了慕仙宗的门。   当时她再三探过阿姻鼻息,人确实是死了的。   可她依然去求了慕仙宗,哭的稀里哗啦,求他救命。   或许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又或许,是从那两人身上瞧出一丝端倪后,又恰好得了一块敲门砖。   后来,慕仙宗果真就待她不同。   那次去莲花法会,她站在慕仙宗身边,目光扫过眼前跪着各峰弟子,各个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当时她就暗自决定,一定要留在天殊峰,成为慕仙宗的弟子。   尽管知道,自己能留下是因为阿姻的关系,可是后来,仙宗开始器重她,交代她做峰上的一些杂事。   她学的很快,也比那些矇智未开的精怪们勤快得多。   仙宗大人要出门,她给他准备车辇,以及凡间要用到的银票,事无巨细,她都想到了。   可最后,仙宗大人却只带阿姻一个人贴身随行。   当时她便想,阿姻走了也好。   她只是想要爬得更高而已,有什么错?   可是这样自私的念头,终在此刻收到了报应。   “仙宗大人不会放过你的。”马尾散乱,挡住她大半张脸,趁着李妍不注意,她转向白狐,用唇语说道。   白狐仙自上了车辇,就未发一言,看到她的唇形,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她何尝不知仙宗大人的脾气,可是他为了青姻那丫头,一次次施禁术,上一次招魂,甚至失掉了一半的修为。   这样的扫把星,若不除了,将来恐怕会给仙宗大人带来灭顶之灾。   她守护天殊峰千年,见证了三位家主的飞升,看得更多的,却是惨烈的陨落。   上一任慕夫人,在生下慕衡后未及一个月便发了疯,最后自毁元神而死。   这些事,都是慕氏秘辛,除了她这世上没任何人知晓。   白狐仙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身后长尾一摆,对李妍道:“小姐用她的魂魄做陷阱,一定能引得那丫头露面,到时,还望能一击杀之,不留后患。” 第30章 水系单灵根青姻的灵根,原本是混杂的……   夙霄星夜驾车去了玉山。   听闻九幽长公主昨日去了焦下,向焦琊自荐枕席,结果连人带衣服被扔了出来,她却并不气馁,转头又去找了焦琊的堂弟厉山氏。   厉山氏那位少主,娶了三清神君的小女儿,新婚不过三个月,哪里敢给她开门。   九幽女子一向以性情彪悍闻名,长公主一连碰了两个钉子,倒也不觉得丢人,连夜,又去了玉山——   搞半天,竟还有胆子肖想他们少君。   夙霄这一趟就是去捉她的,说不定,还能当个人质与九幽谈一谈条件。   不过也怪,各族都知道九尾狐族一心归天,怎可能会受九幽的女人蛊惑。   到了玉山,他先去拜见了药老。   上回那支玉凌霄,他老人家一直以为是他拿去哄女人的,给了好一通教训。   这回他就拖了一整车民间美食来孝敬,投其所好,好不容易才脱身。   随手拉了个丫鬟,询问九幽长公主现在何处。   “什么长公主,奴婢从未听说过呀。”   夙霄一愣,挥手让她退下了。   穿过长长抄手游廊,便见到一大片开得鲜艳夺目的格桑花,这种小野花压根无需打理,随处都能生根发芽,生命力顽强得很。   算不得有多美,却一直被神农氏后人奉为圣花。   挨着这一片格桑花,另有个玻璃花房,是少主平时专门侍弄花草的地方。   夙辰养花的手艺算不得好,这些年鲜少养活过什么好东西,只胜在有恒心。   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夙霄加紧了脚步,推开玻璃门,见旁边摆了幽兰草的黑檀矮几上,放着一个兰花白瓷的药碗。   药还是一满碗,幽兰鲜嫩的叶子都伸展到了药汁里。   花房里现今还存活的植物,也只有这一盆幽兰花。   夙霄撇了撇嘴,道:“少主,您又不喝药。”   “无妨,秋天都快过去了。”   温润的嗓音,与那一双桃花眼,就是玉山上最负盛名的风景。   若说九尾狐族的二爷花名在外,引得无数痴男怨女投怀送抱,夙辰就是玉山上一轮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   各个世家,包括一些上古遗族,私底下都在议论,看是谁家女能将这一轮明月从天上摘下。   夙霄先还奇怪那位九幽长公主是哪里来的自信,敢上玉山勾人,现在才知,她也只是虚晃了一枪。   到底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反倒是那位青姻姑娘的身份,让他十分苦恼。   真不知该不该告诉少君,凡间出现了和那位小姐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上次你找药老求的东西,给出去了么?”   “给了,那位也已经答应,与我们一起对付九幽。”   “我倒是听说,他惹了些麻烦,如今李家和九幽族,都在查他的行踪。”   夙辰说话间,又咳了几声,见旁边小丫鬟对着幽兰花的枝子望眼欲穿,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多谢三爷。”小丫鬟如蒙大赦,对他和夙霄屈了曲膝,红着脸,端起碗走了。   “那日我听他说九幽与李家勾结,还当他是公报私仇,没想到竟是真的。”   李家,他们怎么敢!   夙辰眼里始终蕴了一抹笑,一身绯色束腰长袍穿在身上,并无任何阴柔之感,如春梅绽雪,风流天成。   听到夙霄的话,他眼里几许不赞同:“你可真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公报私仇,什么是公,又什么是私。   他又会有什么仇?   慕衡那个人,性子霸道惯了,想做什么事,一直都是肆无忌惮。   哪里会找什么借口。   除非,他已于凡尘中有了牵念。   “上回见面,还是一起在西山降妖。”夙辰眉宇间似有几分怀念,“阿衡他现在如何了,听闻他与李家嫡女定亲,好端端的,怎么又闹成这样。”   其中内情,他也从暗阁的线报获悉了一些,可总是要亲眼瞧过,有些事才会明了。   “我去见一见他。”   “少主,这,大可不必吧。”夙霄有些担心,若少主若瞧见青姻姑娘,不知会做何反应,“再说,我们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啊。”   “你上回,要的是玉凌霄?”   “正是。”   “这玉凌霄,是洗髓通筋络之用,幽冥之地有一处活温泉,正与此花功效相契。”   慕衡的踪迹无处寻,温泉水却十分好找。   “走吧,长公主还在玉山脚下等着呢。”夙辰眼中闪过淡淡笑意,经年未见,阿衡,我给你带来一份大礼。   ———————————————   青姻的灵根,原本是混杂的一团,半点光都不透。   为了激活这团混杂的灵根,慕衡先喂她喝了许多自己的血,再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其中,二者才不会相排斥。   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青姻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她躺在慕衡的臂弯里,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朦胧中,闻见一股十分香甜的滋味,混杂着让人昏睡的香,两种味道她都非常熟悉,后者让她心里一惊,但又很快陷入一片昏沉当中。   明明没有睡着,脑子竟变得完全不好使了。   曾经有一度,她非常害怕,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而他的心性,又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可是那整个晚上,她唯一的感觉,只是渴。   慕衡喂她喝下的东西极香甜,她连喉咙都是热的,舔了舔舌头,感觉浑身各个器官都变得轻盈起来。   她像是醉了,手轻轻放在胸口处,感觉到心跳一声比一声强劲。   那种滋味,尝过一次就绝不会忘,她觉得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喝完了一碗后,再要,他便不停的给。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她就已经是纯水系单灵根了。   慕衡一夜未休息,面色有些苍白,青姻扭头看见旁边燃尽的香,蹙眉道:“为什么又用这个迷晕我。”   “那你晕了吗?”慕衡凉凉的刺她一句,站起身来,将玉凌霄捏成粉末,撒入温泉水中。   只他脚步看上去有些虚浮,青姻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去,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脱衣服,进去。”他揉了揉额心,继而脱掉上衣,长腿一迈踏入水中。   青姻见他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根本懒得看自己一眼,便依照他说的做了。   他重又点燃了一支香,却是让人头脑清醒的,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他自己而点。   只这一整天,他都不发一言,面色严肃紧绷极了。   从第一缕光线穿过层叠的密林,投射到她身上开始,每隔一个时辰,慕衡就给她梳通一次经脉,接着注入少许灵力。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小心谨慎,不禁更加认真起来,忍着身上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不敢发出声响。   循环往复几次,青姻明显感觉身体发生了变化。   第一次的时候最明显,排出的浊气将温泉水都弄黑了,她觉得羞耻,都不敢去看慕衡的表情。   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稍稍运功,活泉水便流动得更快,将那些污秽都冲走了。   后面几次,排出的浊气一次比一次少,到后面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了。   每一个毛孔都似有小蚂蚁在钻咬,她身上麻痒极了,虽用尽了浑身力气在忍耐,有时候,仍会发出难耐的声音。   慕衡看她又去咬唇,皱眉道:“你不必忍,这里没有别人。”   言下之意,他根本不会受影响。   通过这件事,青姻发现慕衡简直是毒舌得要死,这一天之内,已经被他教训了多次。   单是运功调息,就教了她一整个上午。   吸气的时候收腹不够,吐气的时候,凝神的姿势又不对,总之这也有错,那也做得不够好。   青姻对他的严格,照单全收,只字不敢提出异议。   不论平时两人如何相处,但现在,她想认真跟着他修行,提升自己的实力。   青姻在心里给自己挽尊,他是青山派唯一的仙宗,自然是要比寻常严格一些。   到了下午,这份严格变得更加苦不堪言。   一般入门弟子打坐时,一个时辰能运行七个小周天就已是极致,慕衡教了她一套心法口诀,命她在一个时辰之内,游走全身经络十二周天。   青姻额上被汗水沁透了,偷偷睁开眼,旁边一株香快燃尽,她才堪堪运转了五遍。   “还有七遍。”慕衡神情冷俊,唯有眼尾处一抹红痕,泄漏他此时心绪不宁。   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修行最重要的那三个阶段,元婴期、寂灭期和渡劫期。   殊不知后期的晋升都是顺其自然,最重要的,其实是筑基。   他从出生便是元婴期,自是不知凡人要筑基有多难。   青姻是他亲手带入仙门的,他设定的期限,是三日。   可他忽略了,她那体质究竟有多废柴。   看不下去,慕衡决定亲自上手。   一道精纯的内力打入体内,青姻突然觉得整个经络都融会贯通了,他运功的方式和自己简直有天壤之别,简直不浪费一丁点的灵力,极其精妙。   难怪,他能这么快晋升到渡劫,先天的条件固然重要,讲求方法也是一个方面。   慕衡见她凝眉思索的模样,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神情淡漠,“这套打坐调息的方式,是本尊特意为你设计的。”   言下之意,他平时可不这样修行。   青姻默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真是天差地别。 第31章 软肋那些发黑浑浊之物,是第一次时,……   临近傍晚,青姻几乎是脱了一整层皮。   虽说一直未曾休息,精神却越来越好,丝毫未觉得累。   本想上岸去活动一下,可人一旦离开温泉水,那股麻痒之感就忽然化为如蛆附骨的疼痛。   她几乎是立刻跌回到泉水中,浑身散了力,若不是对旁边那人作壁上观的目光有所感知,差一点就疼哭了。   站在她跌落的位置,慕衡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站起身,长腿一迈便上了岸。   青姻僵硬的别过头去,继续练习运转灵力,可接下来长时间的沉默,令她忍不住瞧了那人一眼。   慕衡穿一身月白色长袍,安静坐在一株千年梅树下,闭眼打坐调息。   如墨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身后,不住流下的晶莹水珠,将衣领都浸湿了。   青姻有些惊讶,他竟不用内力去烤干它,而是任由自己一副狼狈样。   是因为,太累了么。   肚子里冷不防发出’咕噜‘声,她脸一红,整个人迅速埋入水中。   他说过,自己以后不用再吃饭的,可身体好像还不太适应,只过了一天,就很想吃东西。   憋气到最大的极限,她慢慢往上浮,隔着一层粼粼波光,只见水面上倒映了一道清绝的影子。   如墨眉眼,静静凝视。   她本能的又要往下潜,却被一只大手飞快抓住如水藻般浮动的乌发,心里一惊,堪堪稳住没有浮上去。   他没有用力,更像是在逗弄似的,拿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绕几圈儿,再放开。   可若她再要往下沉,就难免会被弄疼了。   “呜呜——”气息耗尽,青姻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泡泡,不得已,慢慢潜了上去。   脸适才抬出水面,就对上他投来的戏谑目光。   薄唇微勾,手指仍停留在她发间,伸入,顺势在她头顶揉了揉。   沉闷了整日,他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纤长的手指,拨开她眼前散乱的长发。   “不错,懂得憋气了。”   少女从温泉中探出头来,被热水氤氲得脸儿红红的。   水面上露出一小截精致如玉的锁骨,其中还盛了清水,让人生出几分渴意,想就着那段锁骨,俯身去喝了。   凤目中几分晦暗情愫,隐忍了良久,最终化为眼尾一点令人惊艳的红。   “你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找些果子吃。”   透过巨树枝桠搭建成的顶棚,可以看见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   天还亮着,夕阳的光晕洒在二人身上,温暖宜人。   这一瞬,气氛竟难得的温馨和睦。   青姻点了点头,看他清瘦的身影越走越远。   直到在她目光达不到的地方,慕衡才变了脸色,眉心紧紧蹙着,一只手勉力撑着树干站立。   闭上眼缓了片刻,才重新站直了脊背。   他修为深厚,即便一直辅助她修行,也不会有什么损耗。   可是,昨晚气血实在亏空太多。   本来已经喂得够了,可是她尝到甜头,一直眼巴巴看着他喊要。   禁不住,竟给出了超过自己能承受的极限。   所幸没有耽误今日的洗髓,想起她第一次排出的那些东西,心脏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   连带一整日,都沉浸在难以明状的挫败感之中。   那些发黑浑浊之物,是第一次时,自己喂她吃的避子丹药。   丹药是他亲手所炼,虽对身体并无坏处,却没想到,沉积在凡人的身体内,会形成这般污浊淤堵。   怎么,都是不能再让她吃了。   他稳了稳身形,去近旁的林子里,摘了些红色的仙灵果。   筑基之前,不宜食荤腥,若她实在饿的话,也只能拿这个暂且缓一缓。   摘完果子,慕衡盘膝坐在大树下,开始运气补昨晚的亏空。   忽然,从天上砸下来一个肉球。   若是寻常,他挥手便能让对方化成肉泥,可此刻他正眼前发黑,浑身虚脱着,竟被那股力道活生生扑倒在了地上。   陌生女人的气息让他嫌恶的偏过头去,他一只手捏成拳,另一只手,拎起她的衣领。   夜昭雪含笑望着慕衡,觉得这回真是来对了。   身下像是压着一块玄铁,尽管与她预想的火热不同,反而是寒气逼人。   隔着布料,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每一丝肌肉的纹理。   她尝遍男色,只需微微一触碰,便知是不是极品。   可接下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扔到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摔落在地。   自己竟然,被扔了出去!   痛得全身蜷缩起来,侧眼望去,只见月白色袍子的下摆,缓缓逼近。   顺着下摆往上瞄,企图用媚眼勾起对方的一丝怜悯,可是,刚一看清楚那张脸,她整个人便怔愣住。   端的是天人之姿,冷雅如玉,却是冰冷无情到了极致。   之前不管是焦琊,还是厉山氏,都未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隐约知晓,自己是惹到不能惹的人了。   却见他走到一半脚步顿住,那双如古井般清绝,无波无澜的凤目中,突然出现了一丝慌张。   难道是看见自己的绝世容貌后,动了心?   夜昭雪本来是趴着的,见他表情变化后迅速换成躺着的姿势,一只手撑着额,头发全部往一侧倾泻而下。   同时露出一副撩人的神情,气若幽兰道:“仙宗大人,奴家仰慕您好久了。”   媚眼一抬,眼前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人都走了,夜昭雪也不必再演下去,从地上爬起来,自己默默把刚摔断的几根骨头接好。   她也不是傻子,想想便知,方才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引得那位惊慌离去。   有意思,这人啊,只要有了软肋,便不是无懈可击。   ——————————————————————   僻静的温泉谷,被浓密如盖的枝桠笼罩住,且多了一重结界,防护得密不透风。   隐隐能听见水流潺潺,夹杂着一些别的生气,夙辰凝神分辨了一会儿,耳朵不由慢慢变红了。   夙霄垂手站在一旁,心中犹如小火在煎,大气也不敢出。   听声音,里面是有一名女子,像是在忍受极大的折磨,发出细弱蚊呐的轻哼声。   他虽未经历过洗髓,却也知道,浑身毛孔都被打开,污秽流出来,那种感觉,形容为千万只小蚂蚁在身上爬也不为过。   要他选的话,其实疼痛倒还好些,这样全然没有痛感,就会把酥麻痒的感觉无限放大,那谁能受得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决定迅速撤去。   冷不防,夙辰发出两声咳嗽,虽已手捏拳堵着,仍是让里面的人听见了。   “慕衡,是你吗?”女子喘息着问,似有些受不住。   娇软的嗓音,犹如黄莺娇啼,落在人心上痒痒的,像是打旋儿的叶子尖。   夙霄神情黯然,这个女人,最先是摔在她马车上的。   “不对,你,你是谁!”动作激起一大片水声,女子似十分慌张,声音里更带上了颤音。   简直,要命……   夙辰生平从未遇过这种场景,一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到这位还是慕衡身边女眷,尴尬得九条尾巴都差点收不住,盯着一脸痴相的夙霄:“望什么望,还不走!”   “啊——”突然,女子发出一声惊呼。   夙辰脚步一顿,怕她是遇见了什么危险,不好见死不救,使法力打破了结界。   进去之前,先用一根素色布带,蒙住了自己双眼。   刚刚踏入温泉地,就觉身边气压一沉。   他虽蒙住了眼,但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仍十分敏锐,这一阵迅疾的罡风,令他心里微凛。   熟悉的冷绝气息,那人,可回来得真快。   尤记得五年前的慕衡,还是个无心无情,于人情庶事丝毫不通的修炼狂魔。   如今的变化,可真让人始料未及。   温泉旁边,一株千年梅树老枝蜿蜒伸向水面,沿着那斑驳的灰褐色,一条小蛇正朝青姻吞吐着信子,看着并无多少震慑力。   她却是吓坏了,缩在温泉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小蛇见闯下大祸,正要逃蹿,就被人骤然捏住七寸,一把甩出去。   夙辰随手往那蛇身上丢了个防护罩,姑且能保它一条小命,苦笑道:“它方才,是跟这位姑娘闹着玩儿,并没有伤人之心。”   如此可爱的一条小蛇,真亏他下得去手。   慕衡大步踏入温泉当中,用披风将她裹了搂住,冷眼看向夙辰,“你来做什么?”   “阿衡,好久不见。”夙辰循着气息,对慕衡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又听到一片哗哗水声,那两人,哎。   他转过身,语气里不禁有些尴尬:“你先忙,我去外面等你。”   禁不住想,慕衡身边的女人可真是娇气。   青姻心中后怕,方才闯进来的那个男的,虽然蒙着眼睛,却有种能洞察一切的敏锐,让人根本无从遁形。   “怎么去了那么久。”她毫无知觉的一问,随即意识到,自己太过逾越了。   二人的关系,还远远没到可以质问他的地步。   且他身上带了一股陌生的香气,像是混合了馥郁玫瑰的栀子香,在温泉池氤氲的水汽中,更加明显。 第32章 厌恶,却不是恨你究竟觉得自己有多特……   他身上带了一股陌生的香气,像是混合了馥郁玫瑰的栀子香,在温泉池氤氲的水汽中,更加明显。   青姻就天生对各种花草的香气敏感,闻过一次,便不会轻易忘记。   这一次的气味是全然陌生的,且来这里的一路上,都没有在任何花树上闻到过。   经过一天修炼,她发现自己五感比先前敏锐了很多。   在这温泉谷附近百里,有些什么小动物,以及出现了什么风吹草动,只要用心去感知,都能及时收到讯息。   要是从前,她直到被咬,恐怕都不会发现那条小蛇。   而且,连蛇头上最细微之处都看得一清二楚,它吞吐的红信,以及那尖尖的毒齿。   与其说是被蛇吓到,倒不如说,是被那突如其来放大的视觉效果惊着了。   慕衡见她没受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全身都埋进温泉中,洗了个澡。   再浮出水面时,身上已没了那股香气。   青姻哂笑,他方才去做什么,见了什么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慕衡回到岸上,取了刚摘的仙灵果,递给她道:“把这个吃了。”   可是这果子上,也若有似无的,沾上了那股香气。   青姻对吃的东西一直很讲究,尽管吃得少,不好吃的绝对不吃。   “我不饿,先放着吧。”那股怪味道令她豪无食欲。   他不是一直讨厌陌生人触碰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在他身上留下这么重的气味。   “……”慕衡放下果子,默默起身走开了。   夙辰竟然会找到这里来,想必是等不及要对九幽出手。   本以为私密的地方,突然来了这么多闯入者,让他心情烦躁不已。   第三天的筑基尤其关键,他必须提前解决掉这些麻烦。   到了半夜,青姻被渴醒了。   她还不知道,有些东西,只要尝过之后就会上瘾。   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慕衡的怀里,他用胳膊托着她的头,避免她滑入水中淹死。   终于,她也能在黑夜里视物了,隔着很近的距离,连他眼睛上有几根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带有几分让她陌生的情绪,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夜像一层幕布,割开温泉谷与外界所有的天地。   “慕衡,我渴。”她如梦初醒的轻声说道,动作带起一片水声,惊了树上几只飞鸟。   “时间差不多了,你试着站起来。”慕衡的嗓音温凉,像是寒夜里的霜,落在台阶上慢慢化去。   有夜作掩护,青姻直接撑着他的肩膀站立,胸前被冷风一吹,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双手抱怀侧过身。   长发飘在水中,有几缕和他的混合在一起,犹如勾缠的水草,在水中肆意生发着。   对于她的羞赧,慕衡就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一般,一张冷绝的脸孔,恢复成不苟言笑。   青姻还在想,昨天晚上,他到底给自己喝了什么。   隐约觉得,自己不该任性,无论朝他索取任何东西,最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莫名又想起白天他身上的香气,松开了手,朝岸边走去。   身体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   她双手撑着岸,想试着往上跳起,身后突然像附来一块热铁,慕衡两只手放在她腋下,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托上了岸。   也只是仅此而已,并未再作任何逾越的举动。   仿佛那天在冰宫顶楼上,一步步诱哄着,跟她再三确认,若不疼,愿不愿与他欢好的男子并不是他一样。   慕衡,大概是真的变了。   其中缘由,应与其她女人有关吧。   “我给你准备了衣服。”慕衡上岸后,披上了自己的长袍,随手往梅花树下指去。   几片花瓣落在一叠薄薄的锦衾烟粉色柔缎上,浑然天成的美,青姻默默走过去,将衣服抖开迅速穿好,又将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髻。   走到温泉边上一照,不由愣住。   金色云锦曳地的裙摆,从膝盖处以不规则的线条拼接上去,如一圈儿金霞缭绕,将她活生生衬托出了几分仙气。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忘川边上,大片暗红色的曼陀罗。   这身打扮与当时水中的倒影,几乎是一模一样。   尤记当时船家看见她,讶异问了一句:“姑娘,怎么又死了。”   许是她发呆的时间太久,慕衡皱起了眉,走过来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青姻摇了摇头,十分乖巧的坐到了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端了个碗过来,蹲在她身前。   难得见他神情紧张,眉宇间存了几分试探:“还渴不渴?”   若是她知道,这是自己的血,还会喝吗?   亲眼见她逃过一次,慕衡已经不太明白,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没有肌肤相亲的接触,仿佛就不能彻彻底底的占有她。   就如水中月,触摸不到实体,谁又知道捞起来的有几分真意。   “还,还好。”青姻有些难堪,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口瓷碗。   那味道虽让人沉迷,但若是今晚不要,也许就淡忘了。   可现在,那股香甜的滋味就在眼前,让人如何推拒得了。   “是么,那我倒掉了。”他眼光里戏谑一闪而过,作势真要倒掉。   青姻本能的去阻止,双手捧住了他的手指,烫得她赶紧缩了回去。   长久相处形成的默契,她非常确定对方此刻想要什么,心里一个角落在挣扎,不可以,不能,她不想。   所幸,他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她。   慕衡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再也不会有避子丹,而有些东西,她显然还无法承受。   慕衡端起碗,送到她嘴边,“乖,喝了就不渴了。”   虽然血取多了也会变得虚弱,可若是她喜欢,一天一碗,也未尝不可。   将来,若他的凤凰精元化为胎儿,也需要母体极为强大的承受能力。   族谱中记载,种族相差太大的话,还会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   而他的血,正好可以弥补这一身体上的缺陷。   顺利的话,待她达到元婴,便能与自己孕育子嗣。   怀着对未来的期许,他近乎虔诚的奉上鲜血,心中无法抑制的激动起来。   碗中淡淡的浅金色,让青姻呼吸一滞!   忽然用力将碗推开,金色的液体撒了一地,甜香的滋味瞬间弥散开来,在林间惹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慕衡拂袖,将地上的血和碎片清理干净,面色变得晦暗冷凝。   那双灼灼逼人的凤目中,闪过失望,愤怒,还有几分阴暗的嘲讽……   青姻双手撑着地,往后缩了缩,心中已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前一晚上喝的就是这个,她竟在无知无觉间,喝了他的血!   莫名的,她开始干呕,觉得自己像变成了一个怪物。   原来,他方才离开那一会儿,就是去放血了。   青姻咬紧了下唇,白着脸朝他看去,却撞进一双冰冷如深渊一般的眼。   目光不禁往他身上扫视一遍,伤口在哪里,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衡心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神情晦涩,竭力忍耐着心头躁意。   那前几次一样,明明喜欢,却在知道与他有关后,毫不留情的摔碎。   被剪碎的兔子玩偶,与方才散落一地的瓷碗碎片相交叠,令他情绪几欲疯狂。   耳边尽是她娇婉的声音,不停在说:慕衡,你真恶心……   凤目里的红血丝越渐充胀,胸口堵着,下手不自觉的用了力道,将她拎到了自己面前。   面上一片寒凉之色,一字一句,“你究竟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值得本尊如此待你。”   青姻拧着眉,贝齿已将嘴唇咬出了血珠,仍强忍着不喊出一个字。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沉,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视力又变差了,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   “明天你再自己修炼一日,后天,我来带你离开。”冷冷抛下这几个字,慕衡起身就走。   青姻很快醒悟过来,方才,是她反应太过了。   “慕衡,对不起,我——阿昏”她追着他站起来,跑了两步,伸手去拉住他的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月白色的宽袖被她拉起来,露出手腕上一道深痕,带着些许浅金,已经结痂。   “松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两个字。   青姻心里一咯噔,手颓然垂放下去。   直到那道清瘦身影完全的消失,她默默蹲去了梅花树下,他清理得很干净,地上一丝血的痕迹都没有了。   心里却有种直觉,他依然留在附近没有走远。   想着等他回来后,一定要解释清楚,自己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下意识,青姻忽然回过神,整件事,她根本就无从解释。   她确确实实,在厌恶他的血……   不止如此,还抗拒他的触碰。   长久以来,他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在她身边投下密不透风的影子。   可笑的是,自己喝着他的血,坐拥他给的灵力,甚至利用他,改变了废灵根的体质。   怎么能,一面享受他带来的好,一面又厌恶着这个人。   只是厌恶,却不是恨,也不是讨厌。   奇怪的很,她走到温泉边上,看着自己的影子,感觉陌生又熟悉。 第33章 人情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   奇怪的很,她走到温泉边上,看着自己的影子,感觉陌生又熟悉。   灵府中突然一阵激荡,她想起慕衡说过,元神对于修行之人来说至关重要,必须通过不间断的修炼,让其不断变得坚韧强大。   她盘膝坐下,开始专心凝神。   将视线化归于心,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此时的元神还是一颗种子大小,周围一圈儿幽光闪动,像一朵微弱的烛火,风一吹就会熄灭似的。   随着这团火越变越亮,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唤她:琳琅,醒醒,醒醒啊,琳琅——   琳琅是谁,她突然觉得脑中像走马灯似的,划过一幅幅似曾相识的场景。   一间装饰得古朴大气的房间内,有很多人围站成一团,面上都带着极度珍视的表情,手中拿着逗弄小孩儿的玩具。   而这些人目光的焦点,是一个还睡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其中有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往摇篮里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马,一笑露出八颗牙齿,“妹妹好可爱!”   小小的女娃儿用力翻了个身,小手抱住那只小马,发出咿咿呀呀的萌音。   “你们别闹,小琳琅该睡觉了。”一听见这个声音,青姻脑子里就像是过电似的,狠狠抽搐了下。   视线越过那些人,只见床上躺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美妇人,正一脸慈爱的盯着摇篮里,伸出手对旁边的奶娘道:“把她抱过来吧,该吃奶了。”   青姻突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摸了摸,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流泪。   一想起那个妇人的神情,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她捂着胸口,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是修仙之后的不良反应吗?   “你是谁,琳琅又是谁?”她试图在心里与那个声音交流。   脑海中画面一转,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已经长大。   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粉色及膝绣花儒裙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格桑花丛里,指着另一个高出她半截的男孩子:“焦琊哥哥,你若是不带我一起下山去,我就告诉爹爹,窖子里那瓶五百年的果子酒,就是你偷喝的!”   “告诉就告诉,再说,你不是也喝了吗?”少年双手叉腰,一身藏蓝色精干的打扮,腰间挂一块儿玉。   与女孩子胸前的坠子是一种质地,水泽通透的墨玉,上雕刻着神农氏的图腾,是一朵小小的稻麦。   “爹爹又不会打我,我现在就去!”女孩子转身,迈着小短腿走路飞快。   少年一看她动真格的,忙慌的矮了身子,拉住她的手求道:“好妹妹,好琳琅,你千万别去……”   后来,少年到底有没有带那个女孩子下山,青姻不知道,画面中的声音渐渐远去,好像是隔了十分久远的一副水墨画,被水打湿后模糊了,再看不清当时画了什么。   尤记得那个女孩子的脸,与她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   凝神已经凝不下去,但那圈儿火苗似乎更大了些,也更亮了,照得她灵府中一片通透。   整个晚上,她都心神不宁。   一直到早晨,慕衡还没有回来,她想着要做点儿什么,让脑子里不要再那么乱哄哄的,想那些稀奇古怪的画面。   在地上随意找了一颗花籽儿,玩笑般的埋进土里。   随手结了个高阶种植法阵,眼睁睁看着一株六品灵草,竟就这么成了。   接着,紫云花、玉朱果、碧心海棠……只要她能想到的,全部都种了一遍,直到感觉灵力被掏空。   青姻虚脱的坐在地上,见整个温泉谷就变成了一片花草的海洋,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又想起慕衡曾经说,想让她种一株净水佛莲。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常常人家对她付出了七分好,她便想回报八分。   可是慕衡他这个人……   罢了,这一次,终究是她做的不对,仅仅是一株花,并不值当什么。   重塑灵根,相当于更改了她的命数,虽然他看上去轻描淡写,但是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欠下他这么大一个人情,只能以后再想办法还他了。   随着心念微动,梅花树下,一株纯白无暇的莲花自土里长出。   “慕衡——”她唤了一声,后知后觉想起,人早已经离去了。   可惜她灵力尚浅,这片花海并没有维持多久,就都凋谢殆尽。   只又灌注了些微灵力到净水佛莲的根茎处,帮它维持着一线生机,至少能够支撑到慕衡回来。   ———————————————————   “少君,我们现在怎么办。”夙霄摸了摸鼻子,面上也是说不出的苦恼。   夙辰始终觉得,慕衡会耽于女色一事,有些荒唐。   但终归与己无关,只是那位长公主,怕是要失望了。   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看向夙霄:“我看你方才很在意那位姑娘,怎么,慕衡的人,你也敢动。”   夙霄摸了摸头,心道,他是不敢,可就不知道,您在得知真相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且那位姑娘与慕衡之间,也很让人玩味。   如若真如陆离听说的那般,只当个玩意儿,那现在是在做什么。   当洗髓通筋,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随便闹着玩儿吗。   二人在林间找了个阴凉地方,用法术造了一处宅子,暂且抛却杂事,好整以暇坐在院子里喝茶。   冷不防门突然被一阵罡风吹开,远远扔进来一只乾坤袋,其中不住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和咒骂声。   随后,慕衡大步跨了进来。   二人看见他的样子,都不禁吓了一跳。   黑灯瞎火,他还穿一身黑衣,整个人气场阴沉低落得可怕。   夙辰这下可真是确定了,慕仙宗为情所困,不知在那位小娘子手上受了什么闲气。   可怜这位长公主,今天是撞在枪口上了。   “自己爬出来。”低沉嗓音里透出戾气,凤目盯着那只不断蠕动的乾坤袋。   禁制一除,率先伸出来两只雪白的玉腿,然后是臀,腰,整个人披头散发,缓缓爬了出来,抬手擦了一把唇角的鲜血,目光依次扫过眼前三个男人。   夜昭雪此刻,是真的恼了。   她原以为,越是花心的男人便越无情。   反倒是像慕衡这般看似端方雅正的,一旦动心,就是一生一世的牵绊。   所以,她真正主动撩拨过的男人,只有他一个。   可是她忽视了一点,那样不解风情的男人,动起手来,简直就不是人!   她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丝柔弱的微笑,抬眼看向夙辰。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那轮天上月,玉山的夙辰,九尾狐族的三公子。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番头发,莲步轻移着朝夙辰走去。   腰臀摆动,像是杨柳拂风,最能勾人心魄。   夙霄左手扶额,打量自家少主始终淡然的神色,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在场的都不会被她迷惑,但也不能就这么任其胡闹下去。   “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头发全部绞了。”夙霄手上变出一把剪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阅女无数,自然不会被这种伎俩迷到,反而知道对于这样的女子,最致命的弱点莫过于损毁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   果然,夜昭雪不敢再动了,停在离夙辰一尺远的距离,表情哀怨得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人家好心好意送上情报,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人家。”   “情报?”夙霄眉毛一挑,一脸不信。   九幽女子惯会花言巧语,谁知道她又在搞什么鬼。   “这是她交出来的,说是神农氏的信物。”慕衡摊开手,露出一颗质地温润的珠子,上面刻了一个草书的琊字。   刚才若不是她突然大喊,焦琊托她带话过来,也不会留她一命。   “这是神农氏的夜华珠。”夙辰脸色一白,从他手里接过。   仔细摸索着那颗珠子,五指渐渐收拢,眼中情绪突然变得汹涌复杂起来。   这珠子在外人看来珍贵,却也只是神农氏的贵女公子们,随手间的玩意儿。   将其种在土里,就会长出一株芨芨草,只要对着草说话,对方就能听见。   当年,夙辰就有过这么一颗。   少女的小心思,瞒过了众人,在焦琊送给他的一盒珍珠当中,藏了一颗夜华珠。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一个大男人,为何要送他珍珠。   所幸他很快发现了,其中有一颗是不一样的,比其它的都要小些,仔细一看,上面刻了两个隽秀的小字,琳琅。   他立马将其种在土里,守着等它长出芨芨草来,当那一点点嫩绿破土而出,夙辰简直觉得,那是钻在他的心上。   后来出了那件事,未免连累了对方,他忍痛将那盆芨芨草毁了。   又偷偷跑去三生石上,将刻在一起的生辰八字,用刀子刮了个干净。   “当年九尾狐族叛出时,可谓闹得惊天动地,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很快就被天君惩治了,其中秘辛,你们这些旁支自是无从知晓。”   六界周知,当年是狐君白芷背叛天君,与魔族相勾结,妄图取代天族成为六界共主。   结果从天上摔下来,很是惨痛。   只不知,这位九幽公主突然提起此事,是何用意。   且她短短两日之内,从苍陇到厉山,又从玉山赶来幽冥之地……   诚然九幽女子有大胆奔放,不知廉耻的名声在外,可她如此行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只为男人。   “休要胡言乱语,有本事,就把你所谓的内情说清楚。”夙霄晃了晃手里的剪刀,话音里毫不留情。   夜昭雪心中暗恨,她就知道,这个夙霄将会是最难缠的。 第34章 护她隔着一道结界,二人之间只有一步……   “咱们这位天帝,眼里可揉不得一粒沙子。”   “让他眼睁睁看着本就声明显赫的九尾狐族,马上又添神农氏这样一个强大的亲家,无异于用刀子剜他的心呀。”   夜昭雪声情并茂,俨然将天帝说成了一个满怀忌惮的无耻小人,“这些年,龙族为坐稳六界共主的位置,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当年的事狐君纵使有错,那也是被天帝的手段打压狠了,才不得不反抗。”   “你的意思是,当年狐君是被冤枉的?”夙霄皱眉,狐君被贬斥的时候,他都还没出生,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是身边这位老祖宗最清楚。   夙辰沉默了良久,眸色中浸染了几分苍凉,看向夜昭雪:“此事六界已有定论,无需再说。”   何况以她的年纪,又怎么会知晓当年事,夙辰摇了摇头,“你既然带有神农氏族长的信物,我便放了你,今后,你好自为之。”   焦琊是知晓他身份的,或许只是受了这妖女蛊惑,才给了她夜华珠。   狐族的旧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说道。   “你们就是被龙族蒙蔽了,像我九幽世代居于不周山,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还要步步相逼,将我们赶尽杀绝!”   夜昭雪咬呀暗恨,九尾狐族的案子,也只是偶然一次机会听父亲提起,白芷狐君会叛出,是因为天君对其打压得太过,可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如今九幽的处境,可比当年的九尾狐族更加不如。   若不采取行动,不知在哪天就成为龙族砧板上的肉。   且那位天帝向来善诡谲伎俩,眼见九尾狐族扶不起来了,就想利用他们去对付九幽。   恐怕他最想看到的,便是拥有上古血脉的遗族之间互相争斗,这样,就永远没有人能威胁到龙族的地位。   她思绪一转,眸中浮现几分嘲讽,质问道:“苍陇的焦琊族长,活了几百年,一直都未曾娶妻,你们可知为何?”   不等回音,她又继续说道:“上个月,天后娘娘将焦太夫人接去圣山小住,过了没多久,厉山少主便娶了三清神君的女儿,你们又可知为何。”   “如今焦太夫人还在圣山住着,焦琊多次上书天帝,想要将母亲接回,都被天后娘娘婉拒了。”   “这几件事中间,有没有关联,诸位都是聪明人,仔细一想便知。”   夙辰神色微微一凛,这些事,焦琊竟都没有对他说过。   神农氏于他有恩,若焦太夫人真的被软禁于圣山,那么他绝对不能够袖手旁观。   “天后以焦太夫人为质,逼迫神农氏与天族联姻。”夙霄抓住其中关窍,头一回,以认真的表情看向这位公主。   夜昭雪冷笑一声,由朝慕衡走去:“仙宗大人贵为凤族,这些年虽遗落凡间,但总有一天会回到凤栖之地,做天君的左膀右臂。”   慕衡沉着脸,一双凤目慢慢上挑,看向她的脸。   夜昭雪冷不防与他目光对上,突然心脏漏跳了半拍,很快回过神来,继续道:“我知道您本事大,可——”   她虽然修为功法样样不如人,可就是有一样本事,洞察人心,说话间总能找到对方痛处。   当时对方眼中那一丝慌乱,她可是看得分明,怀着赌一把的心态,她一只手掩着唇,娇笑一声,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些年,结成道侣的凤族,可有双双飞升成功的?”   坠入情网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她再清楚不过。   且他从方才起就神不思属,身上气压低得要命,与那日在林间初遇时的清俊冷雅,简直判若两人。   她天生喜欢这样冰冷又强势的男人,此刻见他似乎情路不顺,又不禁跃跃欲试。   夜昭雪抿唇一笑,将一只嫩生生的玉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畔吹气道:“若我是天君啊,待您道侣归西后,就把嫡公主漱月指给你,寓意也极好,龙凤呈祥。”   这话,说得极隐晦,她也不知慕衡听进去了没有。   可下一秒,她就又傻了眼。   “咔嚓——”一声,那根洁白如玉的皓腕,已被生生拧断。   “喂,你脑子有病啊!”夜昭雪忍不住破口大骂,接着被对方冷厉的眼神一扫,又恹恹儿的坐到一旁,自己接骨头去了。   夙辰摇了摇头,神色里流露几分担忧,“兴许神农族长真的遇到了什么难处。”   神农遗族,大片居于苍陇和厉山两地,因为擅种植,他们的存续,更是关系到六界生存命脉。   这些年神农氏一直自由的繁衍生息,基本上不受天界把控。   若天君当年真是因为忌惮他们与狐族联姻后,会威胁到天族地位,而自导自演了一出无间道,那可谓是天道不容!   夙霄面色黑沉,看了一眼少主,道:“要不,我跑一趟苍陇。”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夙辰自重生后,每年都要过去拜见,虽只向焦琊一人表明了身份,可两族关系仍十分密切。   “阿衡,这个女人你先留着。”拍了拍慕衡的肩膀,才发现,这家伙竟然在走神。   正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他已恢复了常态,冷声道:“留下也好,做人质。”   夜昭雪简直恨的牙痒痒,见他简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面上硬生生挤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泪水,道:“三爷可要快些,莫要让神农氏,重蹈您父君当年的覆辙。”   三人很快商议出了结果,由夙辰先一步赶往苍陇,夙霄则去找厉山氏,夜昭雪由慕衡暂时看管,待办完了这里的事,就去苍陇与夙辰汇合。   慕衡已离开一天一夜,正急着赶回去,却被夙辰叫住。   “阿衡,那位九幽公主——”夙辰想到她刚刚被五花大绑,扔在凉亭里的幽怨模样,蹙眉道:“若她的推测属实,天帝不仁,那么我们与九幽恐怕还会合作,你这么对待她,恐不太好吧。”   “我还有重要的事,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待事了,自会放了她。”他面上几分急色,抬头看了看天空。   夙辰随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西边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片阴云,汇聚在一起,犹如给明亮的天空撕开一道口子,灌注了雨水落下来。   雨一直在下,周围却一丝风也无。   夙辰心念微动,道:“这是劫云,阿衡,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筑基,竟引动天雷劫。”他凤目里一片戏谑,仿似根本没将这当回事。   “可你这般拔苗助长,可有想过,对方能否承受得住雷劫。”夙辰见他听到这句话后,毫无反应,又不由一怔,喃喃道:“你真是,无药可救。”   他重生,也才短短五十年,却到底是见过了千年前那场大浩劫的人。   凤族历来出情种,这些年之所以血脉稀缺,绝大部分,却都是折在了’情‘之一字上。   “我有分寸。”这一整日,他脑中反复想着一双眼睛,他想看清楚对方眼中到底有没有真心。   前一天晚上去而复返,发现温泉谷变成了一片花海。   那个傻子,竟然折腾到灵力耗尽。   但是,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照料那株净水佛莲,心中又不禁生出几分念想。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魔了,念了整个晚上的清心咒都于事无补。   “我得走了。“劫云已至,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阿衡——”夙辰不忍看他于世俗情爱中越陷越深,弃大道于不顾,又多劝了一句,“凡人就是凡人,纵使日后有你一路扶持,修成散仙,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大道殊途,凡人怎会懂得。   慕衡恍然想起,那日在莲花峰,一个弟子仿佛问他:为情所惑,是否与道心有悖。   凤目中浮现几许复杂情愫,突然间意识到,若遵从本心即为道心,那自己的道心,便是她。   夙辰见他执念已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感化,叹息一声,转身往苍陇去了。   一整天,青姻都在专心修炼,感觉灵府中一片平静,她稍微安心了些,却也不敢彻底放松下来。   害怕一旦放松,脑子里那些画面片段又会再冒出来。   她不敢凝神,更不敢再去温泉边看自己的倒影,仿佛只要一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奇怪的声音就还会响起。   睁圆了眼睛看着头顶星空,不知何时下起雨丝,因为有结界当着,一滴雨都漏不进来。   她不知道,此时在外面,正有一双深沉的眼眸看向她,瞬也不瞬的盯了良久。   隔着一道结界,二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不知道她何时晋升,慕衡挥退杂念,认真关注她身体所有细微的变化。   当天空响起第一声闷雷,他看见她似乎惊了下,目光呆呆的望着天空。   一片水波纹形状的裂痕浮现,是他设的结界破了。   并没有给彼此太多反应的时间,天雷接踵而至,裹挟着蓝光朝她劈了下来。   身形一动,已伸臂将她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抵在树干上,后背承受住的力道,让他面色变了变。   竟是玄火雷劫,看了眼怀里那娇弱的小身板,心里不由庆幸,是他受了。 第35章 苦涩,甜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后背……   “首宗大人——”雷声降下的一瞬,闪电像是劈开了她的回忆。   时光穿梭回那三年,在天殊峰经历的无数个雷雨天,无论她在哪里,对方都会很快御剑找来,接她回家。   尽管那时二人交流甚少,她也只是一味的顺从,可平心而论,那种相处方式十分自然和舒服。   自然到,她方才不过被雷声惊了一下,便脱口而出旧时的称呼。   一股浓烈的烟味混杂着血腥气,将她思绪拉回。   突然间意识到,这并不是单纯自然界的打雷。   被烧焦的枯枝残叶簌簌落下,打在二人头顶,青姻惊疑不已的望向他,正要问是怎么回事,目光交汇间,又是一道天雷降下。阿昏   头顶一道金色的屏障,将她牢牢护住,而他的后背,则完全暴露在天雷之下。   “躲好,不要动。”凤目中暗光浮动,燃起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怀中熟悉的气息,让他心里微微熨帖几分,连日心头的阴霾,像是被震耳欲聋的雷声驱散一些。   “慕衡,你被雷劈了?”她稳住心神,想看看他的后背,抬起头,却被他大掌一把按了下去。   之前二人闹得那般不愉快,此刻,他又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也不知他气消了没有。   鼻尖撞在他胸口上,感觉酸酸涨涨的。   “本尊又没做亏心事,为何要被雷劈。”后背都冒烟了,他竟还有心思玩笑。   “谁知道你有没有做亏心事。”青姻咬着唇,在心里细数他曾经做的那些坏事,深深吸了口气。   下意识觉得雷声停了,想挣开他的钳制,却被锢得更紧。   “别动,这是你筑基的雷劫,需小心应对。”声音里带着几分隐忍,随之,身后的血腥气越发重了。   想起她厌恶这味道,心中骤然一紧。   “就算觉得恶心,也先忍着。”数道猛雷劈下,纵使他根骨极硬朗,也不禁白了脸色。   料到强行筑基会引来雷劫,只没想到,会是玄火天雷。   心里正生出疑窦来,发现怀里的人儿不动了,且半天都不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抓住他的衣襟的小手,渐渐收紧。   “既然是我的雷劫,为何你要替我受着。”声音自他胸口传来,闷闷的,带着情绪。   “你非要与我分得如此清楚。”说话间,一道玄火劈下,慕衡禁不住闷哼一声,道:“我为何要替你受着?青姻,你问出这句话时,不觉得是个笑话!”   雷声阵阵中,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许多旧事,只可惜当时的心境,与此刻已恍如隔世。   如果,能回到过去……   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嘴角溢出一丝浅金色血痕,他有些难堪的以手背抹去。   须臾间雷火又降下数道,除了二人所在的位置,周围已化为一片焦土。   侧目望去,就连那株千年梅树也被拦腰劈断,隐约间,还能听见尖利的哀鸣。   在慕衡身上,闪着一片细细密密的蓝光,是未消弭殆尽的玄火。   他只微微皱了下眉,便低下头,朝她若无其事道:“看够了吗。”   青姻仰起脸,想起过去种种,他的坏他的好,此时在心里搅作一团。   明暗之间,苍穹之下,一道清瘦的身子微微佝偻着,将她牢牢护在身前。   玄火天雷已下了十二道,劫云仍未散去,慕衡心中异常烦闷,也不知是被雷火劈的,还是被她方才的话语激的。   “慕衡,你疼吗?”如被水洗过的眼睛里流露出关切之情,水色潋滟,令人沉迷。   慕衡见她这副表情,心已经软了一半,却不知该回什么好。   记得三年前晋升时,生受了九天寂灭雷劫,当时险些失去意识。   那是第一次与她欢好,少女的身子鲜嫩又迷人,自那之后,他便上了瘾。   无论喜欢的是那张脸,或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其实都不在意。   只在发生后来那些事后,恍然发现,他想要她不止于人世间一世,而是天长日久,生生世世。   应付不了这如水做的女子,他只能放柔了声调,尽力哄道:“你若是怕,就闭上眼睛。”   “你莫要多想,本尊,本尊怎么会疼。”手心被睫毛扫过,如小猫儿的胡须。   “对不起,我之前并不是嫌弃你的血。”青姻小声解释道,也不管周遭雷声轰鸣,他能不能听清楚。   刚才,若不是有他在,第一道雷劈下来,她就死了吧。   所以他说得对,自己问出那样的问题,的确非常可笑。   可他又怎么会懂得,那个在天殊峰上,一遇到打雷就想躲进他怀里的女人,早已经死了。   渡过了忘川水,见过了奈何桥,重活一回,怎能允许自己再去全心依赖一个男人。   她想脚踏实地的修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像填鸭似的灌输灵力,再强行拔高晋升,甚至都无法自己承受雷劫。   算了,以他霸道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听进去,关于自己今后想走的路,只好以后再慢慢跟他说。   “我只是不习惯喝人血,感觉自己像是怪物。”她终归还是选了另一种比较容易的沟通方式,顺着他的心理,总好过动不动就吵架、摔东西。   慕衡信了她的话,心内熨贴了不少,连带后背那一点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从来不知泪是何滋味,此时不禁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舔了一下。   微微的苦涩,夹杂着一丝甜腻,就像近来与她相处的种种微妙感觉。   “我的血可助你修炼。”现如今,她全身经脉已被滋养得十分强韧,只是比起那些天生根骨佳的女修,仍差了一段距离。   凤凰神血,异常珍贵,当年点化凤鸦,也仅仅是用了两滴。   青姻苦笑了下,没有回答,雷声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实在太过骇人。   总共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青姻一直默默数着,清楚明白的记在心里。   劫云散去的那刻,她感觉丹田处充盈得满满的,身体有种要飘起来的错觉。   “姻姻,恭喜你,筑基成功了。”凤目里浮现几分放松,放开一直钳制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脊背挺拔如柏。   见他后背上伤痕纵横交错,每一道都深可见骨,青姻不由蹙眉,“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找草药。”   “别乱跑。”慕衡不愿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情急之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这些伤好不好,有什么要紧的。   他只是为了吸收玄火雷劫中蕴藏的力量,才会直接用肉身承接天雷,否则,根本就不会受这种皮肉伤。   见她立马瞪起眼睛,露出不满又憋屈的表情,慕衡心里又是一跳。   他根本没有用力,也不信这么点力道,就会又把她弄疼了。   青姻委实讨厌他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动不动就抓她手腕,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你松开,我不走!”少女眼中噙着几分怒意,一双幽瞳明亮惑人,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筑基之后,又多了许多仙灵之气。   竟像是彻底脱了凡俗,此情此态,说是哪个大家族的小神女也不为过。   他怔愣了一瞬,默默放开了手。   青姻收敛了心神,她记得八角玄冰草的汁液,专门治雷火的灼伤。   在这地底下,应该埋藏着许多种子才对,随便哪一颗都行。   她方才晋升,体内灵气正是满溢的时候,试着结出手印,不一会儿,土里就同时钻出十几株玄冰草。   她随手扯了几株,小心碾碎成汁。   慕衡仔细观察过这片焦土上冒出的药草,属实无法再淡定下去,八角玄冰,岂止是一株仙草那么简单。   当初为了一朵玉凌霄,他都是托了夙霄去玉山,才向神农族的药老求得一株。   八角玄冰草为世间至宝,怎么可能被一个才筑基的小姑娘,随手就种出一整片来。   想到方才的玄火雷劫,他心中更加疑云重重。   后背突然传来滑腻温柔的触感,思绪被打断,慕衡感觉脑子突然像炸开了。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后背,那深深浅浅移动的手指上。   她,她怎么有胆子——   为了掩饰,他目光里淬了几分冷意,沉默着僵直了身体。   眼底,却无端生了涟漪。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相信,她先前所说的话是真的……摔碗的举动,并没有嫌恶他的意思。   他脊背挺得笔直,对她的这份无知,感到无可奈何。   总算涂完了药,结束这段煎熬。   “你衣服破了,还有没有新的换上。”青姻已将碎破布一块一块的捻了下来,看着都疼死了,他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慕衡倒是真不在意,他自小独自修行,早习惯了独自承担所有疼痛。   不论是在山里面对凶猛灵兽,还是外出历炼。   一开始,几乎每天都会受伤,而那些贪婪的山野怪兽,各个都想要他的血,却没有一只最后不是死在他剑下。   从储物戒指中另外取了一件墨色外衫,自行换上,已恢复成惯常清绝冷雅的模样。   若非他脸色还苍白着,青姻几乎都要以为,刚才的雷声只是自己的幻觉。   “玄火雷的神力被我吸收了。”见她一脸不明所以,慕衡接着解释道:“这是你的雷劫,待我炼化之后,将那股力量还你。”   “不必了。”青姻摇了摇头,思虑片刻,尝试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已经带着我走了一大步,剩下的路,我想自己慢慢走。”   “随你。”他淡淡回了一句,忍着不耐,闭上眼打坐调息。   实则,心情又是一阵烦乱。   青姻看出他不高兴,想起他方才被雷劈的惨状,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这样事事处处都要靠你,万一哪天你有急事,留我一个人,再遇上危险怎么办呢。”   “不会有这样的情况。”看她一眼,凤目中浮现几分傲色。   不欲和她继续这个话题,慕衡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净水佛莲上,方才漫天雷火,他也没忘记给这莲花加了道防护。   净水佛莲,七阶水生灵植,无药用价值,泡水食之,可使人清心寡欲。   讶异于这种伴水而生的东西,她竟能在土里种出。   就像方才,随手种出一片八角玄冰草。   “你于种植上的特异天赋,是何时发现的。”慕衡见她自己倒是半点不惊讶,直截了当问道:“除了我,是否还有旁人知晓。” 第36章 气笑了想起他的那些手段,青姻脸色惨……   青姻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件事不同寻常,便把之前怎么发现的,又怎么在紫玉师姐那蒙混过关的过程说了一遍。   “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轻易施展,若再被炼药谷的人问起,就说那是我教你的法阵,懂吗?”他悉心叮嘱一番,起身将那朵净水佛莲摘下,放进储物戒指。   六界之内,拥有如此逆天种植之术的,唯神农一族。   恰好他与夙辰约好了在苍拢汇合,到时顺便找焦琊问一问,像她这种情况究竟怎么回事。   “仙宗大人,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青姻心里其实没有底,万一被人知道,会被当作妖邪抓了也不一定。   听她突然变了称呼,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慕衡抿了抿唇角,“是,常人可不会如此。”   青姻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看他,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可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呢。”   不再一味的乖顺,她整个人变得自信不少,幽暗夜色里,美意撩人而不自知。   “这话,倒也没错。”慕衡盯着她的眼睛,心头又狠狠悸动了下,别过头去,假装去看那株被烧成漆黑的梅树。   全然没意识到,少女眼神中掺着一抹狡黠。   “仙宗大人,你觉得,我悟性怎么样?”青姻眨了眨眼,蹦到他面前,一张脸纯欲掺半,美好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两三天的修炼,她可没有一次达到过他的要求,每每卡在关口,都是他亲自替她梳通了,再渡修为给她。   一直到筑基,她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   慕衡摇了摇头,随口答道:“差。”   没想到,她倒是更来劲了,见他去摸那株梅树,也凑了过去,将手放在焦黑的枝干上。   将原先要说的话,暂且搁置,“总觉得,它还活着。”   “你如何得知?”他方才已探了梅花精的元神,无声无息,很大概率已死在方才那场天火中。   青姻咬着唇,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实回道:“我好像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与其说是听见,不如说,能感应到。   突然想起,先前雷劫时也隐约听到过,这株梅树在发出凄厉的尖叫。   “仙宗大人,我大概,真的是个怪人。”手在烧焦的枝干上细细摩挲,试着注入一些灵力   刚开始还看不出什么,可随着她将灵力灌注得越来越多,被她抚摸过的地方,逐渐生出嫩绿的枝桠。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她能与梅树的精魂融为一体,只要灵力一直源源不绝,就能操控着它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长。   慕衡惊诧的看着,见她脸色越来越白,沉声道:“够了,住手!”   见她还不听话,上前一把捉住他的手,微凉的触感令他暗暗心惊。   这一刻,差点想劈了那棵好死不死的老梅树。   少女一脸错愕,十分不理解的瞪向他:“你干什么呀,还差一点,我就能帮助他恢复如初。”   他怒了,面上多了几分冷厉之色:“你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青姻被他一吼,胸口闷闷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树却已经活了过来,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她肩膀上挠了挠,似乎在安抚。   “这般不知深浅,你倒是说说,以后的路要如何一个人走。”慕衡面色冷凝,朝梅树看去,那段枝条如有灵性,即刻缩了回去,开始装死。   之前说的那句话,他还是生气了。   “你吓唬他做什么?”青姻咬着唇,面色灰败。   方才是她太大意,差一点就将灵力耗尽,此时去看他的脸,都觉得有几分朦胧。   半晌,方憋出一句话来:“我资质差,悟性也不好,又不知进退。”   她只不过,把慕衡方才说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看着倒是知错了,又惹起人的怜惜。   “尚有自知之明。”他面色冷淡,捉了他的手,给她输了些灵力进去。   青姻惨白的小脸,慢慢变得红润起来,只是眼里仍有几分不自在。   手缓缓抚摸着梅树,却不敢再用灵力,旁边的人身上仿佛带着寒气,梅树光秃秃的枝桠都在瑟瑟发抖。   “不如,你教我炼药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经过这段日子相处,她倒是看出一些端倪,慕衡虽喜怒无常,却也没有再像以前那般。   “什么?”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却见她抬起一双含满期待的眼睛,灼灼望向自己。   又是这种眼神,慕衡觉得自己简直要疯。   原先还会与她嚼论几句规矩,而今只要对上这种眼神,就像是全无章法,只能任由她牵着鼻子走。   “这般填鸭子似的辅助我修行,总不像回事。”见他表情软化了些,少女眼里多了几许鲜活,整个人娇俏灵动极了。   想起古书上读到过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鱼”,更加坚定了决心。   慕衡移开目光,勉强找回几分理智,“青山派许多女弟子,都是这般修行。”   还有那些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谁人不想以这种方式晋升。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现出嫌弃。   填鸭子,亏她想得出来。   “我不是她们!”青姻怒目瞪他,话到嘴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再说了,您这又是灵力,又是血的,任我采撷,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您是我的修炼炉鼎呢!”   慕衡听到’炉鼎‘二字,脑门心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   见她面上毫无悔改之意,却小步小步的往后挪,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模样,不禁被气笑了。   “那你待如何。”   这人,如今真是长本事了,什么话都敢说。   “仙宗若是真为我好,不如教我炼药。”她快速说出心中所想,见他上前一步,心里一惊,即刻就要回身撤去。   跑了几步,发现对方并没有追来。   青姻拿不准他究竟有多生气,见身后没了动静,才慢慢转身,见一方墨色衣袂在眼前翻飞,慕衡双脚悬空,浮在半空中凉凉盯着她看。   一声惊呼哽在喉里,被吓得整个身子往后倒去——   人吓人,吓死人,刚才那副场景,在她眼里,简直比索命的恶鬼还要可怕!   青姻惊得心脏都要骤停,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多么可怕的话。   慕衡,慕衡那般骄傲的人,被她骂作炉鼎。   饶是他现在再能克制,也少不得让她脱一层皮。   想起他的那些手段,青姻脸色惨淡无光。   摔倒的一刻,那人只虚虚扶了她一下,便撤了力。   青姻跌坐在地上,眼前是他白色的玄纹靴子,一脚踩在她手边。   勉力往后挪了挪,见他在眼前蹲下身来,一双凤目中倒不见几分怒意,只是充满了揶揄和嘲弄。   青姻脸刷得一下红了。   他是故意的!   “人倒是不傻。”他薄唇抿了抿,右手挑起铺陈到地上的柔顺乌发,拿手指绕了个圈儿,拽到自己的胸前。   微微拉扯的感觉,够不上疼。   更像是,撩拨。   她是不傻,慕衡却也精明着。   不愿接受自己的修为,却要学炼药,这摆明着,是对身份计较上了。   “过去在青山派,人人都说我是山下送给仙宗大人的贡品。”她咬着唇,想起从白狐仙那儿听到的流言蜚语,目光里含了几分幽怨。   明明,以前也没在他那儿得过什么好处。   反而是自己在照顾他起居,家事杂务,日常不知道做了多少。   “仙宗大人难道也觉得,我就是那等只知坐享其成的女子,傍着你,是为了得到修为。”   慕衡不禁蹙眉,那些所谓的流言,他从未曾听过。   什么贡品,什么叫傍着他。   此时此刻,见她颓然坐在地上,一脸责怨的看着自己,心里也觉得阵阵发苦。   过去,是自己亏欠于她,所以现在,不是给了她修为补偿。   多少人付出一切,都不可企及的东西,如此简单就给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仙宗大人可觉得,是青姻使了手段,诱使你为我付出?”她语声清亮,目光瞬也不瞬望着他,灼灼如月。   “非也,是我心甘情愿。”   情急之下,又上了她的套。   “那大人,可是真心实意为了我好?”她得一寸,就要进一尺。   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在他手上那一缕失了力道,缠腻半圈柔柔坠了下去。   “那是自然。”身上微微发热,他听见自己声音低哑,呼吸也乱了半拍。   “那为何,你只渡我修为,就不肯教我炼药。”控诉的语气,就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慕衡满心无奈,揉了揉额心,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本尊几时说过不教你了。”   “你就是不想。”她小声的嘟囔了句,听上去几分委屈。   慕衡被她磨得没了章法,虽从一开始,确实没打算教她,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弄得骑虎难下。   “炼药,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   他可以给她找来玉凌霄,避免洗髓的痛楚,可炼药,却是要将鼎器与自身神魂相缚。   若没有极强大的意志力,根本无法窥得其中真奥。   且神魂的伤害不可逆转,他亦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她周全。   “我也没将它想得容易。”青姻俯身弹了弹身上的灰,方才惊吓过度,此刻心还在狂跳。   人就是这样,只要被纵容过几次,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第37章 灵修他眼里暗火浮动,扯开自己的衣领……   “领教了,顶嘴的本事见长。”   天快亮了,他预备启程去苍陇,见她精气神不错,不像从前那般细弱不堪,觉得心情稍霁。   只还有一桩事,要跟她说清楚。   凤目中几分复杂的情愫涌动,慕衡凝望着她,淡淡开口道:“洗髓的时候,你体内所有毒素已经排除干净。”   青姻自是知道这点的,当时那些黑黑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她还脸红。   朝阳的光洒下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眼前之人形容清隽,端的是一副天人之姿。   青姻正在想,抛去性格的因素,他真算是生得极好的。   下一刻,便听见他沉定的嗓音道:“你体内,已没有任何避子丹的残余了。”   说出’避子丹‘三个字时,他气息微微颤抖,泄漏了此时心绪。   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当时应有更加周全的对策的。   本来决定,在结婴前,都不会再碰她一下。   “你先前不是说,想要一个孩子吗?”他深吸了口气,感觉胸腔内一颗心,砰砰开始狂跳。   见她猛然抬头,神情中流露出几分不理解,慕衡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略有些生硬道:“本尊答应过,会和你生一个。”   “你根骨虽未完全打好,但只要——”   只要每天坚持服用我的血。   这句话未来得及出口,便被青姻出口打断,“仙宗大人多虑了。”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尚过得去,不想再有什么变化。”   “孩子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少女语气十分笃定,表情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怒气,主要是他突然提到生孩子的事太过吓人。   现在,她可没有一丝要与他生儿育女的打算。   慕衡面无表情,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有根弦突然间崩断了。   自从她提出这件事,自己便将其列入了对将来的规划中,甚至对那个尚不存在的生命,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生出期许。   而她刚才的态度,让他心里突然一空。   “也罢。”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一阵子的做派,委实有些可笑了。   不用避子丹,他一样有别的法子将其排出来,就像第一次那样。   眸色渐深,他看着不远处,一身仙灵之气,娇俏可人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过来。”他伸出手去,纤长、骨骼分明的手指在朝阳下,有种近乎透明的美感。   这样的语调、情态,令青姻尾椎骨都是一震,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一直想要逃避,并且以为暂时已不会发生的那件事,终归还是躲不掉了。   “慕衡,你答应过的。”她后退一步,见他一副面无表情的冷凝模样,尤在做困兽之斗。   每一次,他都是这副表情。   但凡他决定想要了,就不会留手,她的担心害怕倒是多余了。   任何形式的推拒,都只会让她更加辛苦。   她真的太可笑了,竟以为他不会再——   猛然间意识到,是方才关于孩子的话题,彻底将他激怒了。   她站着没动,眼前墨色衣袍,带着淡淡甜香的血腥气,已近在眼前。   耳畔传来他天人般的嗓音:“本尊是答应过,不会再让你疼。”   淡漠的语气,已无任何辩驳的余地,一双手放在她腰间,骤然带着她往天上跃去。   凤寂剑迅速的涨大,承接住二人重量。   慕衡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凤目里浮现几分愉悦。   “姻姻,我竟忘了,你已经开了灵府。”   灵修的滋味,他亦从未尝试过,此时直接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很快便与她灵识交缠在一起。   猝不及防被侵入,青姻整个人如遭电击。   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令她如一个溺水的人,忽然间失去所有神志,只能紧紧攀着眼前仅有的那块浮木。   这种感觉,竟然不可思议的美妙,让她心甘情愿的深陷其中。   比起身体的交缠,更加亲密,贴近,好像对方就是自己此生最最亲密的爱人。   过去经历的种种,一幕一幕,几乎同步划过两人的脑海。   小院里,晃晃悠悠整夜不止的秋千架,他冷绝的眼里,渐渐染上欲色,如一汪无边无际的深海。   雷雨天,她悄悄钻进他的被子,心虚又为没被他发现暗自窃喜,却忽略了,他是根本不需要睡觉的。   炼药的丹房内,他动情之间,失手打翻了一整排的架子,丹炉氤氲的热气里,那张清绝的脸上惹满红晕,终究顾及着她的身子,化出一片轻柔的孔雀羽垫在地上。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自然亲密的相处,他早已将对方视作身边最亲密的人。   随着这些过往记忆的涌现,慕衡的心像被狠狠戳了一刀,顿时鲜血直流。   原来,曾经那段平凡的相处,已给过他那般心悸的体验。   自己是有多傻,才会把那当做可有可无的东西。   差一点,就永远的失去她了。   “慕衡……”青姻抱住他的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想要从水中浮起来,却又目眩神迷得不舍离去。   强烈的神魂压制,让她几乎认为眼前之人,就是她意识的全部。   她连喘息声里,都夹杂着他的名字。   一声一声,让那双缠绕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   然而很快,她就平息了下来,那股巨大的吸引力,渐渐抽离了她的意识。   另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助她收拢了心神,否则,她还深深沉浸在方才曼妙的感觉里不可自拔。   “姻姻,醒醒。”他声音放柔了不少,方才,其实只有很短的一瞬。   当发现她灵识开始涣散时,慕衡便当机立断的抽了出来。   此刻将人抱在怀里,都生怕多用一点点力道,会将她弄疼了。   青姻睁开眼睛时,那双满是怜爱之意的凤目,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雅,只是少了几分冷厉之气,目光柔和的落在她身上。   “刚才,那是什么?”她发现二人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自己仍坐在他的腿上,额头挨得很近,身上衣服也穿得好好的。   内心却受到强烈的震动,她有些害怕这种感觉,立刻收回了缠在他脖子上的手。   “这是灵修。”他耳后一圈儿红色,始终未曾褪去。   见她一脸胆战心惊的模样,到底还是将那股冲动压了回去。   有件事,却是不能够再让步。   “双修,还是喝血,你选一个吧。”他竭力压抑着,语调仍是在微微颤抖。   凤寂剑匀速在天上飞行,裂裂的冷风,吹动彼此长发交缠在一起。   他再不用担心她会冷,会生病,因此也就未加结界。   但这远远还不够,方才的灵修,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将她欺负得太过。   若用神魂相压,待她清醒后,亦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可那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以来的感觉,就像是养一朵娇花,冷了,怕她枯萎,热了又怕她干渴,可气的是,这朵花还不许他走捷径,让她早早的开放。   唯一的办法,便是用自己的神血滋养,使她自己的根茎变得强韧,才能够抵御自然界的风霜雨雪,虫蚁啃咬,靠自己缓慢的开出花来。   慕衡面上坚决的表情,让青姻明白,此事已无任何商议的余地。   “就一口。”她咬着唇,眼中浮现一种犹如困兽求生的神色。   慕衡简直又要被气笑了,方才的旖旎气氛,消散得太快。   “青姻,别不识好歹。”他眼里暗火浮动,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光艳的一片,冷声道:“快点,自己咬。”   真当她是小兽了。   “慕衡,你太欺负人。”她看着眼前之人,触到他不容置喙的眼色,身子颤了颤。   从前身体的触碰,唯令她觉得不适和疼痛,方才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愉悦到极致的美妙滋味。   虽然已经清醒,却还是一句重话都听不得。   慕衡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手指在凤寂剑上,发出几声无意识的敲击。   距离仅仅一息之隔,青姻垂着眼,目光在他敞开的衣领处流连,终于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选择了离肩膀最近,在颈侧的一处血管。   慕衡瞳仁倏然间放大,胸腔内的震动几乎要破裂而出。   恍然间,竟有种美梦成真的沧桑之感。   血液将二人再次联系在一起,一小口,就一小口,她咬得十分克制,却在品尝到那滋味时,不自禁轻轻吮吸了下。   所幸,他的身子坚若磐石,只是皮肤烫得怕人,她闭了闭眼,将血吞咽下去。   片刻之后,天光方才大亮。   二人脸上都带了几分红晕,青姻擦了下嘴角,正要离开,又被他一把压在胸口。   她看见他金玉般的手指,提了提衣领,将肩颈处的痕迹遮下。   耳畔传来清冷的嗓音:“凤鸦,你真是胆大妄为。”   青姻疑惑的看去,只见不远处,停着另外一把飞剑,上面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正是上回在慕氏宅邸见过的那个管家。   在他旁边还有两名女子,一个是白狐仙,此刻正面色不善的望着这一幕。   还有一人,穿着打扮妖艳露骨,一双媚眼始终胶着在慕衡身上,眉头轻佻,带出几抹似笑非笑的了然。   想起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一时间,恨不得从剑上跳下去。   “属,属下委实不知道——”凤鸦惊得魂飞魄散,立时跪了下去,告饶道:“属下见天降雷劫,担心出了什么事,一直在这附近搜寻,就,就——”   他说不下去了,更加不敢抬头,方才看到的情景实在太过骇人,令人简直不敢置信。   “谁允许你带人来的。”他目光落在白狐仙身上,透出几许刺骨冷意。   知道青姻此时窘迫,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道:“他们都是精怪,你无需在意。”   凤鸦脸一红,心想自己老早就化出人身了,哪里有再揭人老底的道理。   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白狐,却见她一双眼睛难掩愤恨,心里不由十分后悔,不该听信了她的话,将其带到这儿来。 第38章 怎么见人?确定要以这副模样见人?”……   “仙宗大人,青山派掌门托白璃带了封信给您。”白璃腾云过去,垂着一双吊梢眼,向慕衡恭恭敬敬呈上贴了烫金火印的信封。   “近来,山门几次三番受到九幽族妖孽骚扰,掌门来过几次,都扑了个空,白璃怕误事,因此才找到凤鸦,还请仙宗大人赎罪。”   夜昭雪听见九幽两个字,便不由得一怔。   九幽妖孽,骚扰青山派?!   目光往那只惺惺作态的狐狸身上瞟去,眉心拧起,它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她作为九幽长公主,竟然都未曾听说过。   方才被那青衣小哥带出,与狐狸同了一路,倒没发现她揣了一肚子坏水。   一道目光如芒在背,白璃昂着下巴,作出一副理直气壮姿态。   她亦未料到,在仙宗身边竟会有九幽族的人,可已经与李妍商议好的事,再不好改口。   且这事是掌门亲口认定,信也是他亲手写下,与她有什么关联。   水绿色的裙裾,飘在眼下尤其刺目。   不过是个卑贱的凡人,竟妄图迷惑仙宗大人,一步登仙,她怎么敢——   自己是受慕氏先祖点化的狐仙,论身份,在天殊峰理应是头一份,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废物压下一头。   慕衡接过信笺,指尖挑开封印,扫了一眼,就徒手化去了。   “慕衡,你快放开我。”青姻挣动了下,小声跟他抗议。   方才咬他那个姿势,看上去就跟她在主动投怀送抱似的,此刻感觉几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确定要以这副模样见人?”慕衡瞟她一眼,凤目里几分戏谑,薄唇抿了抿,“怎么,还没弄干净。”   竟旁若无人的,低头覆在她唇上。   清风吹拂,二人乌发交叠在一起,墨色与水绿色的衣袂烈烈飞舞,是一副绝美的景致。   舌尖只在她唇角打了个旋儿,快到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离开,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低头,咬牙,听见他自胸腔里溢出一声轻笑,然后随手变出一面小镜子,继续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自己看。”   后脑被他大掌禁锢着,根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耳畔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九幽忽然朝青山派动手,长公主不妨给本尊一个合理的解释。”   镜中照见她绯红的脸,眼中水色空蒙,下巴轻磕在墨色的衣襟上,一头长发被风吹乱,散在脑后,胸前,缠缠绕绕,竟分不出哪一缕是谁的。   想起他方才说,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这绝对是刚才喝他血之后的反应,青姻忿忿的想,双手归拢好自己的长发,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脸上的红潮。   “仙宗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九幽乃上古神族,怎么会去凡间的青山派惹麻烦。”女子的声音妖妖娆娆,每一截尾音都略带上挑,恨不能上前亲手勾着他:“请恕我实在想不出原因,莫非,仙宗大人您知道。”   凤鸦看向这个女人,不由二次惊呆,头一回看到有人做人质,还做得这般嚣张跋扈。   夜昭雪表现出大义凛然,实则心里怕极了。   只是几次三番对上,她发现慕衡并不是一个容易被美色所惑的人。   或许,表现出自己作为九幽长公主的能力,才能博得他的好感。   只不知他怀中这名女子究竟什么身份,竟能让他一反常态,在众目睽睽下与其如此亲热。   想起方才的雷劫,心里一时又是鄙夷,又是嫉妒。   那玄火天雷,一共七七四十九道,也不知有几道真落在她身上。   慕衡不欲和夜昭雪纠缠,只感觉怀中人儿安分了许多,嘉许的拍了拍她的背。   眼风扫到凤鸦身上:“既然不会说话,就堵了她的嘴,扔到兽谷去吧。”   兽谷,乃未开智的凶兽聚居之地,极度凶险,即便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进去了也要脱一层皮。   夜昭雪突然间变了脸色,眼神里充满委屈,哀怨的道:“仙宗大人明鉴,您之前对付李家,可是连带拔除了我族好几处势力。”   “且侵扰贵派之事,我事先从未听说过,我九幽好歹也是上古神族,岂可任凭他人空口白牙,一顿污蔑。”   同时心里更觉得奇怪,谁不知道青山派是凤族的地盘,若此事属实,简直太不合情理。   尤记得出门之前,父君还特意叮嘱她,要与各个世家结盟,尤其是慕氏,必得打点好关系。   又怎么会派人去侵扰青山派?   所以,问题说不定就出在臭狐狸的那封信上。   事关族中安危,她站起身,腾云飞至慕衡的飞剑前,语态诚恳道:“这件事,还请仙宗大人明查。”   馥郁玫瑰夹杂着栀子香钻入鼻端,青姻下意识蹙眉,抬头,看见他清隽的侧脸对着自己。   慕衡低头瞧了她一眼,任由她转过身去,只是手仍搭在她的肩膀上。   夜昭雪眼里划过一抹惊艳,很快又恢复常态,默默收回之前的判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原来慕仙宗不喜欢豪情奔放的,是爱江南婉约这一派。   夜昭雪忍着醋意,娇笑一声道:“这位妹妹,真是好福气。”   青姻对这评价不置可否,幽瞳里噙着几分似笑非笑,淡淡看了慕衡一眼。   “什么意思。”他眉尖一蹙,心里被她方才那反应激了下。   将人一把捞了过来,俯身逼问:“笑什么,嗯?”   他鼻息热热的,令青姻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人还等着呢,仙宗可别误了正事。”   “带着她,随本尊去一趟苍陇。”他淡淡抛下一句,是对凤鸦说的。   不抛去兽谷了?   夜昭雪心里隐隐几分得意,觉得有戏。   凤寂剑率先往前行去,慕衡仍不放过,凤目沉沉绞着她,“刚才,究竟在笑什么?”   见她不说话,只手握住她尖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指腹微微用力。   “慕衡,你够了。”她瞪着眼睛,示意他看后面,“凤鸦他们都还跟着呢。”   凤寂剑的速度很快,很快甩掉了后面的人,被层层云雾缭绕着,任谁也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青姻见他这般执着,有些后悔方才的失态。   正犹豫不决,该怎么骗过他去,就听见下界传来阵阵哀嚎,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慕衡,下界好像出事了。”青姻扯了扯他的袖子。   一片尖叫声中,隐隐还夹杂着孩童的哭喊。   凤寂剑已掉转方向,极速往下,慕衡抓起她的手,语态强势道:“村子里出现尸变,我要下去一趟。”   又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交待:“你就在剑上等我,哪里都不许去。”   “那你的剑——”她心里隐隐几分失落,却也知道自己去了,也只会给他添乱。   说话间,他已经飞身跃下。   凤寂剑如有灵性,停在距离地面不远的一朵云层上。   透过薄薄的白雾,青姻终于可以清楚的看见,下方村子里几个张牙舞抓的尸面人,正抓着无辜的村民啃咬。   慕衡与凤鸦、夜昭雪他们三个相继落下,很快将那些怪物斩杀了,然后,又分别去给村民们治伤赠药。   青姻正以为事情结束了,抬眼便发现白狐仙凑了过来,想起上回在慕宅,她对自己的敌意,一脸防备看着她道:“白姐姐,你有事找我吗?”   一段时间未见,白璃差点要认不出她的样子。   虽还是那张脸,却已脱去稚气,像一颗成熟的仙灵果子,鲜艳欲滴,比以往更加诱人。   难怪,能唬得仙宗为她这般付出。   压下心中憎厌,面目表情的自袖中掏出一颗珠子,交给她:“你自己看吧。”   青姻拿到手里,觉得完全没有重量,仔细一瞧,那珠子里似封印着一团白光。   “这是竹小五的一魄。“白狐仙看了眼下界,留意到他们还未折返,接着道:“她被李妍捉去,今后能不能活着,全在你一念之间。”   青姻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白姐姐,你在天殊峰待了这么久,一直待我很好,如今为何要与外人勾结。”   她将那颗珠子紧紧捏在手心,拿不准对方到底有没有说谎。   可小五确实是孤身一人留在天殊峰,若有人与李妍里应外合,要抓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那个曾经杀了自己的女人,她不禁担心,小五落在她手中绝对不会好过。   且魂魄分散,本就是一件有损元神的事,必须尽快把这一魄还给她才行。   “我只后悔,没有早些除掉你。”白璃神色微微有些激动,握紧了双手,怒目看着她道:“与其骂我勾结外人,你不如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你,仙宗不止一次施禁术,几乎损耗了一半修为,还有这回,你一个废灵根的凡人,究竟凭什么筑基,还不是倚仗仙宗对你有几分情意?!”   “青姻,我过去真是看错你了,你这般做派,与诸峰那些谄媚,出卖身体换取修为的女子,有何区别?!”   “我所做一切,不过为了让仙宗顺利飞升,而你呢,却只会拖他后腿,毁他前程,像你这般一无是处的凡人,就该离他远远的!”   数月来积攒在心间的不满,一时间尽说了出来,见青姻面色难看,不由冷酷的笑了:“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死吧。” 第39章 穿鞋光跟他顶嘴还不够,现在,还学会……   “我要怎么做。”她抬起头,面无表情盯着白璃。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句话,“为人要清正,不可挟恩图报,更要知恩图报。”   仿佛,是哪一户人家的家训,由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出,就此镌刻在她的记忆里。   青姻用力甩了甩头,挥退了脑中杂念。   不管怎么样,竹小五是她的朋友,又是为她所累,自己绝不能不管她。   “今晚,我会找机会与你单独在一起,到时候,你跟着我走。”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逼近,白璃收敛了心神,恢复成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声道:“姻小姐不必担心,仙宗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青姻刚把珠子收进衣袖,慕衡就已来到身边,身上多了几分凌厉杀伐之气,道:“此地有妖邪作祟,恐怕要耽误一阵子,你随本尊一起去。”   凤目里隐隐几分担忧,递给她一颗丹药,道:“下面有很多污秽,你若是怕,把这个含在口中,就闻不到血腥味了。”   “我不怕。”青姻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神情中几分固执,“慕衡,万一哪天你不在我身边,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吗?”   同时,心里仍在矛盾,要不要把小五的事告诉他。   李妍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她担心即便自己只身去了,也救不了小五。   可又怕自己向他求援,会被一旁的白狐察觉,那样,小五立刻就会有危险。   清绝的脸孔立时黑沉下去,深深吸了口气,训斥的语气道:“既然你这么想要独立,我就让你看个清楚。”   飞剑往下,停在村子里一块空旷的地方。   四处横七竖八全是腐烂的尸体,小孩子守在自家大人身旁放声啼哭。   血腥气和尸体腐烂的味道,让这里几乎变成了人间炼狱,青姻亲眼看见一只死人的手直直的指向天空,然后身体扭曲着站起来,被凤鸦一剑砍断了头。   青姻自开灵根后,对自然界一切花草的气味格外敏感,此时于一片混杂的气味中,闻见一股熟悉的气息,像是梦中闻过千百次。   见慕衡负手站在不远处,脸色冷凝,打定了主意不再管自己,便也没太在意,循着那个味道找去。   “姻姻——”慕衡叹了口气,正要追上前,旁边传来夜昭雪的声音:“仙宗大人还是管一管吧,那位姑娘看着也是仙门中人,不帮忙便罢了,怎么还在这添乱呢。”   慕衡冷冷扫了她一眼:“让开。”   她刻意挺着胸,拦在一条窄窄的巷子口,目光追着前面那道纤弱的背影,目光里毫不掩饰的鄙夷,侧过身子:“仙宗日后可要操心了。”   不一会儿,青姻已经找到了那气味的源头,是一口水井。   井不深,她朝下望去,只见一汪清幽之上,飘了一朵紫栀。   不知为何,看到这种花,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冥冥中,好像有谁曾对她说过,紫栀散发的香气,可以引发尸毒,将其泡水饮用,人顷刻就会发生尸变。   那个声音,令她心口忽然间隐隐作痛。   双手撑着井沿,闻着那股暗香,脑海中又划过一副陌生的场景。   女孩带着少年在林中穿梭,两人都是作男子装束,走了一段,她头上的布巾突然被树枝刮掉,露出一头及腰秀发。   少年呆呆的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指着她惊道:“你居然是女孩子!”   “女孩又怎么了,不是我,你能走出九幽这片鬼林子吗。”女孩神色高傲,五官生得精致灵秀,美如芙蓉初绽,令人心头生出悸动。   当时在二人脚边,便开满了大片散发暗香的紫栀。   女孩发现后,惊喜的蹲下,细细观赏了一番,刚要摘下一朵,便被少年着急的阻止:“这花有尸毒,挨不得。”   “哼,九幽的东西,果然阴损。”女孩站起身,松开少年的手,语气里有几分遗憾:“可惜我要回家了,不然倒是可以先画下它的样子,回去种一株无毒的出来。”   她天生喜欢花草,家里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全是她折腾出的稀奇玩意儿。   少年见她不高兴,俯下身,摘了一朵。   施法将其中毒素化去后,递给女孩子,“拿着吧,这叫紫栀,遇水则会散发出尸毒,你小心些。”   “嗯!”女孩欢欢喜喜的接过,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小名。   看了看自己脚上,出来的急,连鞋子都没穿,不由苦了一张脸,待会定要被母亲责骂了。   少年发现她的窘态,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却听见身畔传来’扑哧‘一声笑。   少女笑的前仰后合,指着他道:“你真有意思,难不成,还想脱了自己的鞋给我。”   一边笑,一边蹦蹦跳跳往前走了一段,竟就要走了。   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锦辰,我叫白锦辰。”   “姻姻,青姻!”男人的声音在唤她,听上去十分焦灼。   少年的桃花眼渐渐消失,青姻努力稳住心神,朝旁边看去,目光有几分茫然的应道:“慕衡,我没事。”   却见她脸色苍白,额上也汗津津的,慕衡不放心:“这里太乱,我带你去别处休息。”   在他身后,夜昭雪冷眼瞧着,一面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仙宗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带在身边,简直就是个累赘。   青姻突然想起来先前在井里看到的紫栀,停住,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道:“井里的花有古怪。”   慕衡知道她于花草上面天赋异禀,毫不迟疑的折返。   只见一朵形似于碗莲,边缘一圈紫色的花朵漂浮在水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暗香。   “仙宗大人,那边有几个村民似乎也有症状了,您快跟我过去看看呀。”夜昭雪凑过来,当看见井上漂浮的花,面色不禁一变。   “这是,紫栀!”她转向慕衡,正色道:“仙宗大人,我知道村子里为何会发生尸变了。”   凤鸦和白璃这时候也聚拢过来,听她大声宣告道:“此花名为紫栀,泡水饮用后,能产生大量尸毒,令活人化成活尸。”   “定是有居心不良的人,将此花投入井里,村民喝了水,就会陆续出现这种症状。”夜昭雪眼神笃定,心里却有几分发虚。   她隐藏了一件事,此花,是在九幽才有的。   “仙宗大人,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去找村民查问,看最近有没有身份可疑的外人来村里。”   当务之急,是抓住投毒的人,否则一旦被他们发现花是九幽之物,又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慕衡伸手覆于井上,紫栀缓缓浮上来,落于他手掌,“救治村民的事,就继续麻烦公主了。”   “凤鸦,你去调查此花来历。”   说罢,他径自走向青姻,牵起她的手离去。   “仙宗大人——”夜昭雪气得跺脚,却见他头也不回,扭头朝凤鸦撒气道:“什么意思,那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他这样护着。”   “公主有所不知,那不过天殊峰下一户村庄里的凡人,从前是废灵根,因讨了我们家仙宗喜欢,如今已然筑基了呢。”白璃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将方才的情况瞧了个清清楚楚。   “你算个——”夜昭雪想起先前她污蔑九幽侵扰青山派的事,正要骂娘,适才又回过味来,她这番言辞,怎么又像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由狐疑道:“你是说,她无根无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女。”   “正是。”白璃心想,多一人恨她,也就多一份助力,因此格外卖力道:“其实仙宗只是迷恋她这张脸,若是没了美色,也就是一件穿烂了的衣服而已。”   夜昭雪对她这番话,却并不十分相信,与其说是美**人,倒不如说,男人都喜欢那种弱小可怜,完全依附于自己的女子,能够激发起内心的保护欲。   但若一直是如此,也是会腻的。   看着那二人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不由冷笑一声,不信,走着瞧。   一直被带到山野外的小河边,青姻还在想之前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女孩跟她十三四岁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只她的那份自由洒脱,让人既心生向往,又觉可望而不可及。   那般灵动,活泼,仿佛全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为难得了她。   好几段记忆拼凑起来,潜意识里,她越来越把彼此当成同一个人。   只不是此生,许是前世,又或许,是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   “慕衡,你干什么。”河边上,对方突然蹲下身去,动手脱她的鞋子。   青姻吓了一大跳,差点就站立不稳。   “别动。”凤目里浮现几分偏执情绪,鞋面染了血污,他小心翼翼的褪去,不愿那些污秽的东西,沾到她一分一毫。   足尖被他握住,十分不自在,试了几下都抽不回来。   青姻把心一横,反了个方向,直接朝他胸口蹬过去。   慕衡挨了她一记窝心脚,上半身纹丝未动,凤目里噙着几分调笑:“这是什么毛病。”   光跟他顶嘴还不够,现在,还学会动起手来。   一身冷意却被冲淡了许多,单膝跪在地上,给她换上另一双干净的鞋子。 第40章 神骨,谁没有?少年嗓音温润,一笑仿……   原来,他是在给自己换鞋。   这样的画面,简直令人不敢直视,青姻轻咳了声,弯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住手,我自己会穿。”   慕衡一直当她空气,直到两只鞋子都穿好了,才站起身来,凤目里却带上几分探究,问道:“你如何认得紫栀。”   青姻怔了怔,那种连奇花异志上都没有记载过的花,却是凭空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若我说,是发白日梦见到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发疯了?”她神情里带了几分忐忑,像是恰有其事,认真询问他的意见。   “不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大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姻姻,就算你真的疯了,我也不会嫌弃你。”   这话,听起来并不像安慰人啊。   头顶,他的手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青姻蹙眉,微微侧过头去看他。   手指顺着长发抚摸下来,隔着几缕发丝,碰了下她的脸。   “说说看,白日梦里还见到过什么?”指腹压在她的脸上,用了轻微的力道。   那滑腻的触感,令他很想亲上去。   心口突然开始发烫,连带先前被她踢过的地方,都涨得满满的。   慕衡直到此时,才恍然发现自己对她的喜欢,竟已多到快要满溢。   少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神情间带了几分无语,“都说是梦了,谁还记得呀。”   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在敷衍他。   慕衡摇了摇头,恋恋不舍的放下手,“刚才身子不舒服,也是因为发梦?”   脑中早已将近来有关她的每一件事,从头到尾品咂过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却仍然能够肯定,她有事瞒着自己。   难道,是在温泉谷分开的那一天一夜,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情绪始终压抑着,想到从她离开天殊峰的那日起,就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现在,更随便拿两句谎话,就开始诓骗他了。   那道眼神太过逼人,青姻觉得心里像有根弦,几乎就要绷断了。   有关脑海中那些画面,她私心里认为,是属于十分私密的记忆,并不想说出来和任何人分享。   相处这么久,青姻差不多摸清了他的秉性。   他虽然心狠手辣,但若是好好讲道理,也能听得进去。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认得那朵花,所以才不舒服啊。”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她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声气。   少女的嗓音和人一样软糯清甜,一双纯欲的眸子,带着几分野生的活力,正眼巴巴望着他。   慕衡垂放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愣了半晌,终是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借着这个机会,青姻又斟酌着开口:“仙宗大人——”   慕衡斜睨她一眼,凤目里含了几分讥诮:“倒是乖觉。”   无事时连名带姓的叫,有事就仙宗大人,原来从前的乖顺和听话,都是假象。   “说罢,什么事。”   青姻刚要把竹小五的魂魄拿给他看,就见不远处,那几人已经找了过来。   夜昭雪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凤鸦和白璃。   很快感受到白璃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火辣辣的审视。   青姻深吸一口气,突然主动勾上慕衡的手指,感到对方的手明显一僵。   即刻四目相对,她微微的笑道:“仙宗大人之前说过,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保护我的,可要说到做到啊。”   “姻姻,你想说什么?”他额上青筋突然跳了下,回握住她的手,将人一把扯到身前来。   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来不及问,夜昭雪已走到近前,面上几分急色:“仙宗大人,听村民们说,有一个形迹可疑的外来男子,每天都去井边打水,且藏头露尾的,叫人看不清真容。”   他压下心头躁意,正色道:“现在何处。”   “属下已打听清楚,他就住在东面的小树林。”凤鸦走上前来,看了夜昭雪一眼,面上几分不满道:“这么点事,我去就可以了,你非要来找仙宗大人。”   “事关整个村子人的生死,怎么叫做小事,我看你做人的时间也不短了,如何连这点事理都不懂。”夜昭雪怼起人来,可不是省油的灯,见凤鸦被戳到痛处,冷笑道:“仙宗大人,我们快走吧,别让那人趁机跑了。”   仙门中人首要责任,当是济世救人,斩除妖邪。   勾住他手指的那只小手,慢慢松开了,这一刹,慕衡竟感到几分心惊肉跳。   “仙宗大人,您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姻小姐。”白璃如幽灵般,已站到青姻来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信誓旦旦保证道。   青姻原以为,他会想着带自己一起走,却见慕衡召唤出凤寂,转瞬已看不见踪影。   一行人,已赶着去抓凶手了。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小五了吧。”   “你识相就好。”人一走,白璃立刻换了副脸孔,眼里露出几分凶相,抓着她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离村子大概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一处竹林,李妍就等在那里,身后是她的凶兽梼杌。   自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数月,很奇怪,尽管实力还是落于下风,她却已不再感到害怕。   看对方形容枯槁,显然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青姻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凉凉的拿话刺她道:“听说上一次,你被仙宗大人抽去神骨,不知这回又预备付出什么代价。”   李妍乍一见青姻,便呆了一瞬。   整个人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不仅开了灵府,明显还被人喂了不少修为,心里不由越发的恨。   “将死之人,还逞口舌之快。”她咬牙说道。   青姻看见她手里的鞭子,感觉仍有些肉疼,“在场的,谁又不是将死之人呢。”   随即拿出竹小五的一魄,神色坦荡,带着几分傲气,“我人已经来了,你该不会要出尔反尔吧。”   她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此刻却显得自然无比。   仿佛在她骨血里,本就应当如此。   李妍被她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激怒了,扔出一个乾坤袋:“区区一个凡人,谁稀罕她的命!”   竹小五连滚带爬的从里面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仓皇,形容狼狈极了。   见到青姻,她面上浮现几分迷茫,唇边挂了一段口水。   自从缺失了一魄,她已逐渐开始忘事,行为举止也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小五,对不起。”青姻将那一魄注入她的身体,掏出手绢,心疼的替她擦了擦嘴角,捧着她的脸道:“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白璃上前一步,催促道:“怎么还不动手,小心迟则生变。”   她一心一意,只盼着青姻死。   此时,青姻望着她们二人,心里也不禁感到绝望。   当时,明明在他手心写字了的,他是根本不曾觉察,还是明知有异,仍选择抛下自己。   此时的心情,与其说是失落,不如说是对自己有些失望。   毕竟保护百姓,斩除妖邪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不知从何时起,竟对他有了期待,以为他真会无时无刻在意自己安危。   “就这么让她死,未免太过便宜了。”李妍想起近来遭遇的那些厄运,一切源头,全部都归咎于眼前这个女人。   好一张能迷惑人心的脸,她走过去,冷冷注视着她,“你可知,那日我被他活生生抽出神骨,身上有多痛,心里头又有多冷!”   “不若,让你在临死之前,也好好感受一下。”手放在青姻后背,缓缓摩挲那两段如金玉般的蝴蝶骨。   旋即,又轻轻笑了出来,直笑得语声轻颤,“哦,我忘了,你只是个凡人,哪里有什么神骨。”   青姻后脊背冰凉,恍惚觉得,这场景有几分似曾相识。   记忆再次翻涌,这一次,扯出的是血淋淋的伤口。   仿佛很多年前,曾有人叹息着对她说,神骨一旦抽出,就永生永世,再不复得。   “你真愿意付出这般大的代价,换九尾狐少君一命?”   少女回答得毫不迟疑:“凤君请动手吧,琳琅绝不后悔。”   两副场景忽然间重叠起来,后背那双手倏然间收紧,她闭了闭眼,脑海里蓦然又出现一双桃花眼。   少年嗓音温润,一笑仿若天上月:“锦辰,我叫白锦辰。”   不要,不要动我的骨头!   青姻忽然感到窒息,后背上一阵刺骨的疼痛,密密麻麻传遍全身,她咬着唇,舌尖很快舔噬到血腥味,换来一丝清醒。   感觉一阵强烈的气压攻来,伴随白璃的尖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双强劲有力的手臂带离开地面。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和竹小五两人,已安安稳稳置身于凤寂剑上。   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完好无损,才知刚才那股痛楚,竟是自己的幻觉。   小五神志仍未清醒,她也好不过哪儿去,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连指尖都在微微轻颤。   往下看去,慕衡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对李妍没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听到梼杌忠心护主的惨叫声,青姻不由别过了头去……   只在面对白璃时,慕衡面上划过淡淡的失望。   “仙宗大人,您可还记得慕氏祖训。”她自知落败,且以后再没有了机会,不禁面色惨淡,露出动物濒死时的可怜样子。   身后化出一条毛绒绒的长尾,无精打采耷拉在地上。   “我不杀你。”慕衡看着她,表情淡漠得像是面对一粒尘埃,冷冷道:“你受凤族先祖点化,本该一直效忠我族,却生了祸心,入了魔道。”   生祸心,入魔道?   “仙宗大人,白璃绝无此心!”她急急的解释,下一刻,却发现喉眼已被堵死。   一种比死更可怕的绝望,从心里弥漫开来。   “我许你,非人非仙,非妖非魔,非灵非鬼,被困于不周山最阴暗处,日日受烈火焚心之苦,夜夜遭百鬼噬心之痛。”   “永生永世,延绵无期。”淡漠的嗓音,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召唤出白璃元神,毫不犹豫的在上面打上罪奴的烙印,又画了个传送法阵,就将她送到不周山去了。 第41章 这样,还疼吗。可是身体确实被取悦了……   青姻趴在凤寂边沿往下看去,李妍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已彻底丧失生命气息。   正要移开目光,却突然发现,从她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流出黑色的液体。   大量黑血从她身体里涌出,往四面八方蜿蜒而去,填满地上的每一条沟沟壑壑。   她适才发觉,地面上的凹凸不平,就像事先被人印刻上去一样,呈现出一种极端诡异的形态。   “慕衡!”她趴在凤寂的边缘,大声喊道:“你快上来!”   眼看着连脚边都被黑血包围了,他依然稳稳站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以他所站的位置为中心,黑血忽然间沸腾,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   李妍忽然扭曲着身子,浑身僵硬站立起来,化成活尸,朝慕衡缓缓走去。   迎上青姻忧心的目光,直接将元神涣散的竹小五收入魂珠中。   只对她说了两个字:“下来。”   显而易见,天上是安全的,下面则危险重重,但慕衡依然目光笃定,盼她能朝自己奔赴而来。   天绝行尸阵,这应该是李家那个老头子搞出来的玩意儿,想用此困住他。   此时此刻,唯有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担心他不敢跳,慕衡正准备召回凤寂剑。   一瞬间,瞳孔微缩。   散开的裙裾,如一团安静绽放的烟花,少女目光笃定,微微张开双臂朝他扑来的模样从此定格在脑海里,直到很多年后回想,仍觉心头悸动不止。   他稳稳接住了他的那朵芙蓉花,心间一热。   一只手托起她的臀,另一只则搭在她的后背上。   巨大法阵不断发来攻击,凤寂剑围绕在他身侧,形成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青姻脊背绷紧,之前的疼痛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让那一块肌肤几乎成了她的逆鳞。   “慕衡,你怎么来了。”四目相交,她不禁有几分尴尬,心虚的扭过头去。   分明是她留下信号,引对方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本尊不该来?”手滑到她蝴蝶骨上,惩罚性的按了按。   后背敏感得不行,这般紧密贴合的姿态,又令她脸微微一红。   自从灵修过后,她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只要一挨着他,浑身上下就都不自在。   不止经常会脸红,而且,心也跳得厉害。   慕衡睨她嘴唇已被咬出了血,不由摇了摇头,“姻姻,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手离开她的后背,一把握住凤寂剑,看向远处一点虚空,语调阴冷沉郁,“李啸阁,好久不见。”   从现在这个角度,只见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端的是薄情寡义,又狠决逼人。   青姻忽然明白,这是一个套中套。   算准了李妍会死,干脆以她的血做法阵,虽然明面上的目标是自己,实际上,却是为了对付慕衡。   虚空中,慢慢显现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轮廓,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有些灰白。   方才听慕衡叫他李啸阁,应该就是李家家主,李妍的父亲。   青姻简直不敢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不仅亲眼看着亲生女儿死,还将其变成活尸,令其死了都不得安宁。   慕衡眼里浮现几分狂傲之色,像是根本未曾将其放在眼里。   怀里的人忽然用力挣动,“慕衡,你带着我打不过的,快把我放下来。”   “你说什么?”他看过来,神情里似有些生气,没时间和她啰嗦,干脆一把将人扛在肩膀上。   法阵倏然收紧,与李妍的进攻呈配合之势。   慕衡动作快如闪电,挥动凤寂剑,很快将法阵生生劈出了一个缺口来。   李啸阁悬浮于半空,看着女儿化为活尸,亦只是拼命去攻击慕衡护着的那名女子,瞬时又苍老了几分,长叹一声道:“天道不公,今天我就替**道,除掉你这个孽种!”   青姻趴在慕衡肩头,只觉眼前光影乱飞,眼花缭乱,压根分不清是法阵的攻击,还是凤寂剑发出的威力。   突然,一柄利器朝她刺来,她闭了闭眼,下一刻,却见慕衡后背张开一双巨大的金色翅膀,将她牢牢护住。   几片翎羽掉落,淡淡血腥气扑入鼻端,一瞬间,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等到金光敛去,才勉强可视物,方才那双金色大翅却已不见了。   “慕衡——”她发出一声低唤,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   后背的墨色衣衫,有一小块颜色略深,且往四周慢慢浸染开去。   那是血,她闻见那股味道,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搅着,生生作疼:“你快放下我!”   “本尊命令你,闭眼。”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吼音,抱着他的手臂,更加收紧,眼底汹涌着几分怒意,“今天,是有人要找死!”   她从没见过慕衡像这般狂怒的模样,心揪起来,一种难言的苦涩情绪弥漫全身。   不远处,李妍已被拦腰劈成几截,在地上蠕动着,青姻忍住呕吐的冲动,闭上眼一声不吭。   蓦然想起白璃说过的话,除了拖他后腿,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他根本不可能受伤……   天旋地转之间,她脑中一团混沌,视线也渐渐模糊,两只手无力的垂放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周围突然间安静下来,耳畔呼呼的风声,带来空中湿润的青草香,还有淡淡的麝香味道。   醒来时,一切似都已经结束了。   慕衡正坐在一旁打坐调息,见她转醒,凤目沉沉扫过来。   “仙宗大人,小五她如何了?”   “她魂魄分离太久,元神受损,我这里正好有一颗魂珠,放在其中温养一阵子便能恢复。”   怎么在她心里,老是要记挂着其他人。   慕衡眼神几分不耐:“你方才怕什么,难道本尊会打不过李啸阁?”   青姻视线往他背上瞟去,空气里血腥气已经微不可闻。   “可是你会受伤啊!”本以为闻不见血腥味,就是没事了,哪里知道手往他后背上一摸,就是一片湿濡。   收回手,她气的眼睛都红了,他是刻意掩盖了血腥气,刻意不想管背上的伤势。   “你对本尊这么没信心?”他就跟这件事拧巴上了,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眼神里仍带着不悦。   “表现得如此关心本尊,可是怕我要跟你清算。”手臂松松圈在她腰上,气息凑近了,眼里吐出几分暗色。   “给我看。”她固执的要去看他后背,慕衡拗不过,自己拿出一瓶丹药,摇了摇头,“你别折腾了,我自己吃。”   吞下去一粒,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喉结,滚了滚,干脆将一整瓶都倒进嘴里。   “慕衡,你疯了吗!”青姻气结,去抢他手里的瓶子。   慕衡斜睨着她,冷笑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边说,边脱了上衣,露出精装结实的上半身,面无表情把衣服扔给她检查。   “你,你又是要发什么疯……”青姻蹙眉,扭头见他后背的伤口,幸好,已经结痂。   又看了眼那件衣服,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血,她有些分不清了。   心跳又莫名变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   “你说呢。”慕衡探身过去,五指掬起她一把黑发,“你也就这点出息,除了炼药,还想从我这儿学什么。”   就这么不阴不阳,却又步步诱使着……   慕衡想起先前她问自己那句话,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她还能活下去吗。   带她入仙门,原只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谁让她去死人堆里乱窜,又自不量力的去见李妍。   这么能闹腾……   他头疼,真是疼死个人!   突然就来了脾气,再忍无可忍,将人狠狠压了下去,“青姻,别以为我不知,你是不是还想着走。”   “走去哪儿?”她目光有些茫然,适才意识到他指什么。   “仙宗大人就这么没自信吗。”她听着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一声一声,忽觉心烦意极了。   “自信?”他品咂她这两个字,忽而笑了,眼中暗色晕染开来:“我想,你给吗。”   这么大的事,只在他掌心写了个“五”字,天晓得那代表什么意思。   怕她受人胁迫,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先配合着她,装作离开。   “姻姻,你不信我。”她早不说,只等到最后一刻,才给他一个小小暗示。   且直觉告诉他,对方心里还有事瞒着。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也不知是说真的,还是仅仅怕惹恼了对方。   关于那些莫名多出来的记忆,她确实是有心瞒着,可此时更加无法开口。   难道要说,她看见自己的前世,曾经,曾经爱上过另外一个男人……   凤寂剑飞入云层里,天空中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渴,许是这两天失血过多,一时简直渴得要命。   低头,不管不顾就吻了上去。   青姻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恼得去抓他的头发,却听他突然发出低喃:“要不,就试一次。”   “试,试什么?”双眸骤然睁大,撕拉一声,衣料被扯开。   俯身,尝了一口。   是甜的,清的,纯的,诱的……   一声轻轻的叹息,仿若经年的露水都在这一刻落进心田里,灌溉开花。   身体悸颤。   对彼此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体验。   从没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   偶尔抬头看她一眼,清绝的脸上染起红晕,眉间渗出点点细汗,像从高高神坛上坠落的仙人,回归红尘。   青姻用力去想他曾经的那些不好,心却控制不住的化开。   身体的感觉,令她暗暗心惊,插入他发间的手收紧了又放,唇咬得死紧,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不舒服的,恐惧的,疼痛的,统统被埋葬。   仿佛这样,就背叛了曾经的自己,和那段黑暗无望的岁月。   可是身体确实被取悦了,连带一颗心都被揉碎了,化成春水,悸颤不已。   手指绞着他的发,缠绕一圈,用力抓紧,再缠绕。   “姻姻,这样,还疼吗?”他抬起头,目光里夹杂几分近乎虔诚的情愫,温热的鼻息触在她肌肤上。 第42章 两世相见(上)方才,灵修了几次,她……   “姻姻,这样,还疼吗?”他抬起头,目光里夹杂几分近乎虔诚的情愫,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肌肤上。   一天之内,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跪在了她脚下。   从青姻这个角度看,他上挑的眼尾泛着红,高挺的鼻梁上泛起一层细汗,被世俗的情,欲,沾染。   但目光里却是一片清淡天和,仿佛不堪沉溺的,只有她。   这样,真是犯规得过分了。   娇羞默默,西风已昏。   她躲不开,被弄化了三次,听到耳畔传几声低笑:“怎么这么多啊。”   本以为终于放过了,脊背又倏然紧绷。   慕衡神色变得愉悦起来,手上作恶,她眼前晃了晃,“看看,你自己没完没了,可不怪我。   “走开,别碰我。”她去推旁边的人,冷不防话说出口却软软的,没有任何力道,更像是猫儿叫。   “让我走哪儿去?”他目光往下,意有所指的笑,神色间带了几分揶揄,“这不刚上来歇会,就又不满意了。”   青姻哪里经得住他这番逗弄,真像是逗猫儿似的,简直臊到不行,扭头不去看他。   慕衡心情好,作势又要往下,把青姻吓得不轻,一连踢了他好几脚。   本来都没什么力道,突然不知踢到他哪儿,眼看对方脸色就变了。   “这算什么,谋杀亲夫?”慕衡凉凉看她一眼。   只不过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愣。   原先总把要名分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如今却提都不提了,慕衡看她闷不吭声,显是又开始胡思乱想。   揉了揉她的头道:“姻姻,你别多想,本尊许给你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   “从苍陇回去,我就到你家——”   “先不急着说这些。”青姻想到脑子里时不时冒出的那些记忆,感觉有些事情发展太快了,又不知怎么跟他讲,“慕衡,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慕衡心一下就冷了下来,脊背挺直,盯住她的眼睛看。   想要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热度,最后,却是自己心灰意冷。   先前眼中的迷乱,沉溺,此时竟都像做了一场梦,眼前女子脸上哪有半分情意,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就连后背上那该死的伤都开始疼。   简直浑身哪哪儿都疼!   由刚开始柔情款款,到烦躁不安,只因为她一句话,一个眼神。   “你还有事瞒着我。”他声音冷绝,坐直以后,居高临下的审视她。   青姻不说话,但沉默代表着不顺从,眼底有微弱的光在燃烧,像是落在他掌心的小兽,满心满眼都是另一重欲望。   那些零散的记忆片段中,她有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身边还围绕着另外一群人。   脑海里,猝不及防的出现一双桃花眼。   那个少年,是她甘愿被抽神骨也要保护的人,下意识觉得,那两人之间就是彼此爱慕的关系。   还有焦琳琅的母亲,一个温柔慈爱的美妇人,只要想起她的脸,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不确定那个叫琳琅的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可每当见到那些画面时,又会感到真真切切的心疼。   在将那段记忆弄清楚之前,她无法开始下一段生活。   所以,尽管他许诺的那些东西,是自己曾无比渴望的,仍旧不敢轻易接受。   “慕衡,你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她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睛,试图讲道理,才发现他脸色简直苍白得可怕。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过去探了探他的前额,触手冰冷。   也不知他真不舒服,还是被自己气的,青姻凑过去,试探着道:“慕衡,你真的生气了啊?”   少女像是一只无辜的小兽,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一路踩着他的红线,叫人想发火,又觉得和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傻子置气,太不值当。   “多久?”他挑眉,凉凉的问了一句。   青姻一怔,过会才反应过来,他是顺着自己刚才的话问。   本来就是还没有任何头绪的事,可显然,已不能够轻易蒙混过去了。   见那张清冷的面上越来越失去耐性,她心里一急,随便糊诹道:“等我到修为到元婴吧。”   “好。”他立时答应,压下心头躁郁,“就再等你个把月。”   “什么,个把月?”她惊呆了,一脸仓皇道:“你答应过我的,不再给我喂修为。”   “有别的法子。”他眸色渐暗,一把将人抓过来,“不如就从现在开始,一天也不许偷懒。”   凤寂剑终于穿出了云霄,折腾了一天,已是星夜兼程赶往苍陇。   方才,灵修了几次,她已经不记得了。   他总是说,自己神魂太弱,每一次持续不了多久,就要出来让她休息一会儿。   她昏昏欲死,只感觉像抓着一块浮木,不停的在云里浮浮沉沉。   神魂契合带来的影响,便是每一次结束后,她都觉得彼此是牢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每一次他神魂抽离,都忍不住心里酸涩,想要纠缠着他不要走。   慕衡定力显然高出常人太多,每一次都牢牢把控着时间,让她最大限度的得到提升,同时又不让神魂受到任何损伤。   如此过了一整夜,青姻已经彻底迷乱了,双手抱着他的腰,眼里泛着哀求之色,嗓音细柔得像蚕食桑叶:“慕衡,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这究竟是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慕衡终是狠心推开她,看了眼天色,摸摸她的头。   明明没做什么,喉咙却干哑得不成样子,“就到这里吧,明日再继续。”   简单掐了个诀,整理好两人衣服。   “不要,我不许你走。”人还未从极致的神魂激荡中抽离,眼神水水的,缠磨得人心都酥了。   若要划分等级,那么纯血凤族的神魂之力,则是强大到异乎寻常。   与其灵修一回,胜过独自修行十年。   青姻试了一次,就已经食髓知味,以她如今浅薄的定力,恨不能溺死在他的神魂中才好。   “可是,已经到苍陇了,要不,我让下面的人再等等。”慕衡倒是未受什么影响,很快恢复过来。   只她这副模样太惹人怜,更是从前未曾见过的撩人,一时也舍不得放手。   青姻听了这话,才冷静了几分。   朝下望去,只见凤鸦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只盯着脚尖,旁边的夜昭雪依旧一脸不屑。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人。   其中有个面若刀刻斧裁的男子,是她曾经见过的夙家二爷,面色不太好看,眼睛一直盯着别处。   在夙霄身边,另有一人也在打量自己,四目交叠的一瞬,彼此微微一愣。   夜晚稀薄的光线中,青姻发现他五官生得极好,气质温润,明明如月,且有种一见如故的熟悉之感。   尤其是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给人一种深情似海的错觉。   凤寂剑悬落于地,慕衡小心牵着她下去。   “阿衡,你来晚了。”夙辰笑里几分不自然,朝他迎上来。   “路上碰见李家人弄鬼,耽误了时候。”他目光在几人面上扫过,沉声问道:“焦琊呢。”   “出了点事,我们先进去再说。”苏霄看了眼青姻,心知这一天怎么都会要来,不敢去看自家少君脸上的神色。 第43章 两世相见(下)夙辰直起身子,有些虚……   此地乃神农族长住处,院落前守卫森严,但显然夙家是这里的常客,随进随出,根本无人会阻拦。   青姻听到他们对话,不由一怔,扯了扯慕衡的袖子,有些疑惑道:“仙宗大人,你刚刚提到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声音甜软清澈,几人同时回过头来,夙辰眼光落在她抓住墨色衣袖的纤白指尖,心情忽然就有些不好。   紧步走上前去,竟神差鬼使的应道:“是神农族长,焦琊。”   相视一瞬,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怎么了?”慕衡回握住她的手,觉得有些凉,很自然放在唇上亲了下。   二人之间有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就像长久以来形成默契,外人根本插不进去。   夙辰冷眼看着,心中惊澜,一时无法用语言形容。   那张脸,他曾在灯下,用手在宣纸上描摹了无数次。   每一处静于纸上的细节,此刻都像是活了过来,生动细致的展现在眼前。   呼吸一滞,他忽然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少,三弟,你没事吧。”夙霄是知道其中内情的,见此情景,心里不禁怨恨起慕衡,夺了自家少君的未婚妻。   可是少君的身份不能暴露,就算那位小姐归位,此事也只能生生吃个哑巴亏。   青姻正在想他们口中的焦琊,是不是就是记忆中那个人,就见夙辰掩着嘴,咳得满脸通红,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感觉慕衡握住自己的手收紧,想起他一向最忌惮自己和男子接触,便又往他身后躲了躲。   这般小动作,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纯然的依赖。   夙辰直起身子,有些虚弱的朝他们笑笑:“老毛病了,吓着了这位姑娘,实在抱歉。”   “没事。”青姻礼节性的点头,不敢再去看那双桃花眼。   这片土地上的纯然之气,包括眼前修缮得古朴大气的院落,都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这时,三名侍女从院内走出。   为首的侍女穿一身金色絞纱质地长裙,姿容清丽,眉眼间隐隐几分傲色,只朝慕衡盈盈一福道:“仙宗大人,我家族长有请。”   “虞萱姑娘好。”夙霄知她身份,乃焦琊身边极亲近之人,遂与她点头示好。   虞萱却看也不看他。   这几人中,除去夜昭雪始终被无视,就数他身份最为低微,仅仅是旁支子弟,不由摸了摸鼻子,退居于少君身后。   另两名粉衫女子,则一左一右站到青姻两边,笑容可亲道:“这位仙子头一回来苍陇,不如奴婢们带您四处转转,看看神农的风光景色。”   慕衡正要拒绝,便听她欣然应答:“也好。”   青姻想,也许他们待会要说话,不方便有外人在。   虽很想去见一见那个叫焦琊的人,可也不愿让慕衡为难,朝他体贴一笑道:“你去吧,我也想看看,这附近有些什么好玩的。”   见她如此好说话,两个粉衫丫鬟松了口气。   虞萱自己也是名侍妾,原先听说这名女子身份低微,一直无名无份跟着慕家公子,物伤其类,不由同情的朝她看去。   只一眼,便心神受到震动,脚步不稳的往后退去,同时眸中迅速涌起泪花。   旁边还有客人,她竭力稳住心神,脚步有些不稳的走到青姻面前,屈了屈膝,柔声道:“奴婢虞萱,小姐若不嫌弃,就让奴婢伺候您四处逛逛。”   两个小丫鬟似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默默退到一旁。   青姻给了慕衡一个安心的笑容,由虞萱搀着先一步离去。   夜昭雪欲跟着他们进去主院,却被那两名粉衫丫鬟拦下,语气里毫不客气道:“我们族长说了,九幽长公主不可踏进去一步。”   “你们——”她气得想骂人,可看了眼两旁虎视眈眈的侍卫,只得暂且忍下一口气。   方才那名贱妾对青姻的态度,她也看到了,实乃前躬后倨,厚此薄彼。   咽不下这口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去,自己则被挡在门外,连个招呼她的人都没有。   想了想,干脆不远不近的跟在虞萱和青姻身后,总比留在这面对那一堆冷面侍卫好些。   神农族历来反对骄奢,崇尚自律节俭,尤其对族中男孩子要求甚高,焦琊的居所布置得古朴简雅,走廊上两米高的架子上唯一的装饰只有书,转进房中,可见一扇山水屏风,上面搭着件玄色外袍。   一室草药香,绕过屏风,慕衡发现他光着上半身,正由医女为其上药。   “这是,龙鳞所伤。”慕衡看了眼,不由露出几分困惑。   夙辰和夙霄相继来得较早,彼此已经交谈过了,对此并不表现出惊讶。   龙鳞乃世间至阴至邪之物,幸而这里是苍陇,任何珍惜药草都是唾手可得。   焦琊方才听了些八卦,此时见了慕衡,不由调笑道:“虽说凤族历来出情种,可阿衡你也太乱来了,为了给那位小娘子筑基,连玄火雷劫都勾下来数十道,日后回了凤栖之地,可得给我们封口费啊。”   焦琊生得一副风光霁月的好容貌,眉峰疏朗,一双眼睛如晴光碎玉,蕴起灼灼光华。   “否则这黑历史——”   “不算黑历史。”他眉峰微敛,并不在意,走近仔细看了眼他胸前伤处,“七道龙鳞齿,是东海洙蟒。”   “正是。”焦琊见他一瞧便知,摇头苦笑道:“我忘了,当年洙蟒在民间作恶,还是你与夙辰二人合力将其封印的。”   “封印乃我与阿衡联手所设,天下间能破除者屈指可数。”夙辰面色凝重的看着焦琊,“先前还没说完的,你究竟是怎么与那畜生对上。”   焦琊低头瞧了一眼,柔声道:“可以了,你下去吧。”   女子手里拿着药盒,一直在用指腹沾了白色药膏,给他胸前受伤的位置细细涂抹,听得这声吩咐,才低着头站起身来。   夙霄一眼望去,见女子脸色娇羞,正要调侃两句,忽的发现这张脸有些眼熟。   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相似,如同粗制的仿冒品,一眼就能甄别出区别来。   见夙霄已经注意到了,焦琊未免让其家族多心,干脆让她站住,介绍道:“让大家见笑了,她是一只人参果,我那苦命的妹妹小时候种的,原先一直埋在土里,谁料前几天忽然开花结果,一下就长这么大了。”   女子似十分怕人,怯怯看了焦琊一眼,见他颔首,才转身离开。   从慕衡身前擦身而过时,被他眼风扫到,吓得差点连托盘都端不稳,一溜烟跑了。   “阿衡,对女孩子态度可要温柔些。”焦琊想起他宠爱凡女之事,有意试探道:“否则,将来可娶不到妻室。”   “我已有妻子。”只见他神色淡淡的,镇静自若说出这几个字。   焦琊心里骂了声棒槌,同时又觉得,他若真执意娶一介凡女为妻,对自己这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天君近来对神农族内之事过多指手划脚,已引起许多老部族的不满。   厉山氏迎娶三清神君的女儿,已是做了巨大让步,现在又以母亲作为要挟,逼自己与龙族联姻。   对神农氏尚且如此,何况是曾经势头压过龙族的凤族。   凤凰本就血脉稀缺,这些年,常有关于凤族疯疯癫癫的传言流出,皆归结到兄妹通婚上,可是天神血脉,哪里是那般容易疯掉的。   自紫梧神尊隐世后,凤栖之地便成了天族势力范围,难保不是天君暗地里做了什么,让其再无法发展壮大。   此时,除了焦琊一心想着正事,其余三人都有些心猿意马。   夙霄刚看到人参果子,又觉得,天下间相似女子这么多,大概青姻姑娘也只是因为某种机缘,才会生得与那位一摸一样。   只是自欺欺人的成分居多,看了眼旁边同样面色铁青的慕衡和他家少君,心里直觉不妙。   方才这果子只四分相似,他们竟都如此在意。   焦琊也是奇怪,突然间弄了这么一个女子过来,特意让少君瞧见了心里不痛快。   那位青姻姑娘,可不只是生得相像了,待会焦琊族长看见,只怕会后悔这一番安排。   焦琊起身,将搭在屏风上的玄色长衫穿上,主动说起这次受伤的经过。   三天前去圣山,想以族中一年一度祭祀大会为名,接母亲回族中。   谁料刚到半途,便被告知有人在神农氏下界属地作乱,匆匆赶去,发现对上的竟是洙蟒。   神农氏擅种植,司掌六界粮仓,根本就不擅武力。   六届属地中,常有外族前来滋事,几百年来靠与武力值强大的外族结亲,倒也能震慑住那些宵小。   可自从一百年前,神农氏小姐与九尾狐少君的那门亲事搁浅后,老族长便将嫡系子孙全部拘在位于人族边境的苍陇,再无心与外族走动。   后老族长归于天地,焦琊亦继续贯彻父亲遗志,锁住边界不与外族来往。   当年抽取焦琳琅神骨的是凤族三尊之一,是以这些年,凤族对神农氏心存亏欠,总会出面照拂一二。   百年间,但凡苍陇有些什么风吹草动,慕衡亦不会袖手旁观。   这次却是事发突然,焦琊未来得及搬救兵,才遭此重创。 第44章 贱婢神农氏的嫡女,自小金尊玉贵的……   夙辰面色凝重,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太夫人是否真被天后娘娘拘禁圣山。”   焦琊面露苦涩,双拳渐渐收紧,摇了摇头:“天后娘娘,经常在圣山设宴,邀请各族女眷上去小住。”   “只是距离母亲上山已有数月,我多次去接,都未能见上一面。”   “天君这是何意。”联想到这次焦琊受伤的事,以及那个有可能接触洙蟒封印之人,夙辰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焦琊说得这般模棱两可看,想必也是顾虑着凤族慕氏在场。   慕衡乃根正苗红的纯血凤凰,虽恪守祖训,对神农氏多加关照,可为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相交多年,也让人看不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难得来一趟,今晚必定要不醉不归。”焦琊爽朗一笑,胳膊往慕衡肩膀上搭去,“阿衡,你还没尝过我们苍陇的美酒吧。”   “我不饮酒。”慕衡往前走一步,避开这过度亲热的姿势:“劳烦族长给我与内子安排个安静的住处。”   焦琊被拂了面子,依旧不气不恼,只听他口口声声称那凡女作妻,有心想见见:“我们都去宴会,唯独你们不参加,恐怕你家小娘子要多心。”   “为何?”他微微蹙眉,想到青姻确实是个爱多想的性子,不由留了心。   焦琊见他难得情绪外露,心中微微有些讶异,笑道:“毕竟在凡间,男人若有了心爱之人,都会带出去让亲朋好友相看。”   “这样藏着掖着,人家恐要伤心,以为你只不过玩玩而已。”   “焦琊——”夙辰欲言又止,正想私下跟焦琊说这件事,旁边慕衡已经应承下来。   凡间的那套繁文缛节他一向不懂,但是姻姻在意,便要谨慎对待。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丫鬟的通报,“族长大人,虞萱姐姐让奴婢传话,请您去趟毓芳阁。”   焦琊微微蹙眉,毓芳阁是妹妹的住处,平素虞萱时不时会过去坐坐。   她性子稳重,绝对不会无理取闹,这时候喊他过去,必定是遇到事了。   “诸位——”他刚要说告辞一会,却见慕衡已经绕过屏风,盯着那名丫鬟冷声询问:“出了何事。”   夙辰跟在他后面,神情亦十分紧张。   小丫鬟结结巴巴的看向焦琊,见他点了头,才道:“虞萱姐姐带慕公子的家眷去毓芳阁,不巧碰到了黎夫人——”   剩下的话,当着外人,她不好意思开口,焦琊却是已经猜到了。   “带路。”慕衡强势命令道。   焦琊见几人皆一副要同去的表情,叹了声气,道:“走吧。”   御剑到毓芳阁,隐隐听见黎氏的尖锐嗓子,如同往常一般,正肆无忌惮的吵吵嚷嚷。   焦琊来不及先行一步,那几人已越过他往前行去,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这次注定要家丑外扬了。   毓芳阁是离焦琊住处不远的一处幽静院落,甫一踏入,便令人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只因其中的草药香太过震慑人心,饶是慕衡于炼药上造诣非凡,亦没有见过哪里有如此多的超仙品灵草。   诺大一个百草园中,只见虞萱护着青姻,正被几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团团围住,尖刻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姻姻!”慕衡长腿跨过一片仙草,挡在青姻身前。   突来的巨大压迫感,令那几个女人不敢再随意说话,看着眼前面若寒霜的男子,小腿肚子微微打颤。   接着,便听见焦琊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出什么事了。”   与眼前之人比起来,焦琊的出现,倒让黎氏心情略微松泛了些。   月华洒在满是珍稀灵植的小院落,一株千年紫藤花下吊了个用沉香木做的秋千架,许是太久没有人坐了,藤蔓上原先缠着的冰晶风绸冒出了新叶子。   举目望去,院落里无一处不是布置得精巧绝伦,百年来,毓芳阁得陈设从未变过,且院内所有灵植都有专人定期维护和打扫。   只要稍加留心,就能发现这是一处有灵性的院落,阶上碧绿的青苔,房顶上爬满的各种藤蔓,包括院落正中那棵巨大的仙灵果树……此时都在轻轻呼吸。   焦琊很快就发觉到不对劲,毓芳阁此前他来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一片死寂,今日却仿佛一切都重新活了过来。   难道——   “族长大人!”虞萱见焦琊来了,激动的跪在他面前,面上一个红红的五指印,显是方才挨了毒打。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她浑然未觉,只是抓着焦琊的衣摆,目光暗示性的朝一边望去。   焦琊顺着她的眼神,就看到了被慕衡牢牢护在身畔的纤弱女子。   一身水绿色裙子,站在阶前一小片盛放的格桑花中央,轻灵出尘,似真似幻。   他怔愣了一瞬,突然就明白了毓芳阁之所以出现异像的缘由,以及那个人参果子为何突然就从土里冒出来,还长成那副模样。   “大人——”虞萱刚要说什么,见焦琊一指放于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呼吸一滞,即刻将头深埋下去。   大小姐分明回来了,可却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且族长也没有认她的打算。   为什么——   想到近来族中那些烦心事,天君的逼迫,黎氏的作威作福,她心渐渐冷静下来。   大小姐总有一天会认祖归宗,不急于一时。   “让诸位见笑了。”焦琊面色已恢复如常,挡在慕衡身前,对黎氏冷淡说道:“黎夫人不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跑来我妹妹的院子作甚。”   “说是大小姐的院子,可已经荒废了百年,有什么必要这么空着。”黎氏不顾焦琊越来越黑的脸色,继续自顾自说道:“今日我族中侄女过来,指明了想住这间屋子,族长大人,您看怎么办吧。”   黎氏是已故老族长几十年前新纳的一房妾,父兄都是天君营中亲卫,因在天后娘娘身边伺候过,自觉身份高人一等。   以往在族中耀武扬威,母亲和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谁知她根本不满足现状,一心想掌控族内事务。   眼下焦琊的母亲被天后软禁圣山,少不得就有她在旁挑唆。   在母亲平安回来之前,焦琊本不欲和这两个女人计较,只是今晚这件事,却触到了他的逆鳞。   “焦琊哥哥,这件事是如儿任性了,求你不要怪姑母。”黎如儿隔三差五跑一趟苍陇,就是想见焦琊,平素不管怎么折腾,他都是随便派个人打发了。   今儿折腾这一通,也是为了能见他一面,聊表相思之意。   “哦?”焦琊挑眉看她,目光里藏匿几分温柔,犹如蛊惑:“如儿既知道错了,就带你姑母回去歇着。”   “明日,我亲自替你挑一处院子。”   黎如儿刚刚暗淡的脸色,因为他最后这句话又恢复光彩,低头羞涩道:“那焦琊哥哥,明天会来看如儿么。”   “嗯。”焦琊点头,   得到满意答复的少女,果然劝着自家姑母离去了。   与虞萱擦身而过时,忍不住心中得意,对她露出讥嘲一笑:“一个连妾都不是的贱婢,也配与我说话,以后,本小姐见你一次打一次。”   瞧瞧她脸上那五指印,焦琊哥哥可没有半分要为她出头的意思,反倒是对自己比从前更加温柔。   两人正要离开院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冷冷一声,“站住!”   声娇玉啼,清贵无双。   秋千上那根千年紫藤突然间晃了晃,像是有风吹入院落,将那一把声音又浸染得虚无缥缈了些。   慕衡感到手中一空,青姻已经离了他身侧,走到黎如儿面前。   几人都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只有虞萱似有感应,轻轻扯住她的袖子,轻声哀求道:“姑娘,算了。”   这一声姑娘,也只有焦琊能听出其中区别来。   神农氏的嫡女,自小金尊玉贵的养大,他焦琊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妹妹。   对虞萱来说,只有自己从小伺候,相伴着长大的大小姐,方担得起她唤这一声’姑娘‘。   “啪”的一声,众目睽睽的之下,当着黎氏的面,青姻一巴掌甩在黎如儿脸上。   她灵力乃慕衡亲传,这一巴掌,已抽得她嘴角出血,且胸口隐隐做痛,受了不小的内伤。   “这等不知轻重的丫头,是谁带来的,还不给我抓起来!”黎氏俨然要疯魔了,原地大喊大叫着,要焦琊给她一个交代。   四周自然无人理会她,见此情形,她更加口不择言的骂道:“焦琊,你是存心要与天后娘娘作对!”   说罢,她便张开五爪,作势要往青姻身上扑去。   慕衡目光一直落在青姻身上,见她先前分明硬气得很,现在惹了事,立马又往自己身后躲,心里一时无比受用,直接抬起一脚,将那妇人踹出了院子。   这一脚看上去并未留力,人被踹出去后也再没了声息。   夙霄不由吸了口凉气,他早先就知道,慕衡性情狠戾,不是个好相与的。   今晚才知,他真的是毫无顾忌,对人生杀予夺,全凭个人喜好。   看来传言非虚,慕氏子孙,确实各个都是疯子。 第45章 怕她不死(一更)你们倒是先跟我说说……   黎氏原还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妇来,此时都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去瞧慕衡的面色,只待在一旁安静如鸡。   青姻自被带来这院子,便觉整个人都不对劲。   从开了灵根,她就能听见植物说话的声音,而这里一花一木,此刻无不在热切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紫藤花枝轻柔攀上她的肩膀,那番亲昵讨好的姿态,仿佛在说,她就是这里空缺已久的女主人。   脑海中又连续不断的涌出许多记忆片段,都是女孩小时候在这里玩耍的样子。   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亲手布置,不让任何人插手,除了这个秋千架,是八岁生日的时候,哥哥焦琊亲手做的,藤蔓上缠绕的冰晶风绸能随风展开,保护着她,不管荡得多高都不会摔下来。   一时间,她心里又多了许多陌生的牵念和情感,不知是属于焦琳琅,又或者,本身就是她的。   包括方才那一巴掌……   直到手被另一双温暖坚定的大手握住,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适才虞萱说,那个女人是黎夫人。   “慕衡,你生气了吗。”少女的声音娇娇软软,如猫儿爪子一般,挠在人的心上。   一双幽瞳酝着几分情绪,柔柔绞着他,脱去无辜,化为一潭清幽古井,让人突然看不分明。   空气中紫藤花香气越盛,混杂了几分甜香,还有淡淡药草香,慕衡看着她,突然一阵无来由的心慌。   清绝的面上呈现一丝裂痕,仿佛只有把人拥在怀中,才能真真切切的感知到她存在。   见他不说话,青姻心里那几分倚仗,又慢慢淡了下去。   她拼凑起了那整个记忆,同时也记起,自己已失去了一切。   不再是曾经那个肆意洒脱的小神女,记忆里那一切骄傲和欢愉,从此都与她无关。   她甚至不愿再提焦琳琅这个名字,她只是青姻,一个被抽去神骨,在人界的泥泞里苟延残喘好几世的凡人。   那次被李妍所杀,应就是这一世的结尾,难怪当时在忘川,连撑船的都要问她怎么又来——   这一世的宿命,完全是被慕衡生生改变了。   可她到底是怎样可悲的身份,所谓的娃娃亲,真是可笑至极。   栖梧之地那三位尊者,怎可能做出这等无聊的事,她是在三生石上刻过生辰的,哪怕是让月老牵一万根红线,都绝无可能绑在她身上。   不过是被家人送上山,给凤族纯血玩赏了几年罢了。   她应该就此死在李妍手上的,也好过如今以这样的身份,再回到苍陇。   少女的手紧紧攥着那块墨色布料,说不清是在生闷气,或是在隐忍着什么。   慕衡忽然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方才那条腾蛇,不禁蹙起眉头:“本尊最讨厌蛇。”   他身上淡淡麝香气味,再熟悉不过,即便此时恢复了记忆,仍不免会产生错觉,那是自己亲近之人。   焦琊他们都在旁边看着,她心里憋着一股傲气,攥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方才那般凶险,幸亏仙宗大人及时赶到。”   说话间,余光有意无意瞟向焦琊。   黎如儿甫一见她,就带着敌意,只是虞萱将她护得滴水不漏,那两人连衣角都没碰着她的。   她就是想看看焦琊的态度,他觉得丢脸也好,有别的原因也好,不愿认自己都罢了。   但若公然袒护黎氏,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少女的神情又作又娇,偏偏攀着慕衡这棵大树,让人生出十分忌惮来。   黎如儿也早被方才那一脚,彻底吓破了胆。   只敢在心里不停的骂,贱婢,谎话精!   方才的事她看得清清楚楚,姑母不过要将毓芳院拨给自己住几日,那疯丫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出的话又狠又毒。   指责姑母根本不是神农氏的人,让她们赶紧收拾东西滚——   虞萱那小蹄子一向心机重,竟悄悄派人去通知了焦琊哥哥,等他们赶来,就只看到姑母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模样。   黎如儿简直被呕得胸口痛,这一口恶气,自己绝不能白白受着。   “焦琊哥哥……”黎如儿去抓焦琊的胳膊,却见他目光还是落在那个女子身上,压根未留意自己分毫。   不由脚步颤了颤,落下泪来:“焦琊哥哥,你快救救姑母啊!”   焦琊哥哥……   这四个字听在青姻耳里,无异于在剜她的心。   母亲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连那个黎夫人的侄女,都能唤焦琊作哥哥。   “姻姻,你是不是不舒服!”慕衡见她脸色发白,搂住她缓缓注入灵力,却见她目光涣散,精神越来越不济。   黎如儿见此情景,不禁恨得银牙咬碎。   明明被打的人是自己,她哪会受什么伤,这男人是瞎了不成!   “仙宗大人,那个黎夫人,她会死么。”青姻抬起眼,看他清隽冷雅的脸,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旁人都以为,她是担心慕衡将人踹死,只有焦琊晓得,琳琅是怕她不死。   真不愧是他妹妹,刚一回来,就弄死了他一直看不顺眼的人。   “无妨,不过是跳梁小丑,死便死了。”焦琊率先开口,在她身前站定,目光定定落了下去。   目光甫一交汇,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几分探究。   青姻就又往慕衡身边靠了靠,垂头不语。   焦琊片刻的失神后,终是补上了句:“阿衡你也知道,我母亲被召去圣山,已经数月有余,我留着黎氏,本也是看她昔日在天后跟前伺候过——”   “若太夫人真被软禁,慕氏一族也不会坐视不理。”慕衡许下承诺,却突然感觉胸口被某人挠了一爪,低头对上青姻骤然睁大的双眼:“你真把人杀了呀!”   焦琊余光瞟见那张猫儿似的脸,以及隐藏着狡黠的明亮眼睛,差一点笑出泪来:“姑娘不必担心,有阿衡帮忙,母亲定能够平安无事。”   或许皮相会曾相似,可那双眼睛,他绝对不会认错。   黎如儿被两个婆子带走时,回头看了眼已被放到担架上的姑母,竟已化出蛇尾,整个身子侵泡在血泊里,眼看就快不成了。   身子不禁轻轻打了个哆嗦,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神农部并不是外人所以为的那般软弱好欺。   这些人表面上对她和姑母毕恭毕敬,但都是看着焦琊的态度,就连那几个蠢婆子,方才都对自己变了脸色。   原来母亲说的话是对的,不管她父兄如今身份怎样显赫,那些上古遗族,永远都不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青姻看着黎如儿离开院子,心里一口气,稍稍平顺了些。   那些似真似梦的记忆,在这一刻变得真实无比。   哥哥焦琊就在眼前,在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她更加不敢抬头去看的人。   人恹恹的靠在慕衡身上,手无力的垂下去,轻声道:“我累了,要睡觉。”   这一晚上,脑子里想起了太多东西,感觉整个人都要崩坏,急需安静的消化一会儿。   “好。”慕衡面部冰冷的线条柔和了些,顺势将她揽在怀中。   虞萱在一旁急得不行,搀了青姻的另一只胳膊,担心道:“方才黎夫人在这儿大闹,惹了姑娘不痛快,奴婢那儿有安神宁气的药——”   话未说完,却见水绿色衣角翻飞,人已被慕衡打横抱了起来,只见那人一身寒气,冷眼望着焦琊,“给我找间屋子。”   “慕公子——”虞萱见不得他这般无礼,却被焦琊拉着往后退了一步。   “这里曾是我那顽劣小妹的屋子,已空置了百年,还请姑娘不要嫌弃。”焦琊淡淡说道,无视旁边夙辰一脸神伤,走上前去开了门。   毓芳院的屋门已经许久未开,如今听见锁心微微转动,竟像是打开一坛经年的陈酿,让人心醉不已。   青姻心里一阵酸涩,感觉到对方看了过来,心中别扭极了,将脸更深的埋进慕衡怀中。   待他们进去,剩下三人站在院里,神色各异。   忽听旁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夙辰掠过去猛然出手,就见夜昭雪慌慌张张的藏在树丛中,不知已偷看了多久。   将她拖出院子,方才开始问询。   “可不怨我,刚才那什么黎夫人嗓门那么大,要我不听见也难。”她神态有些狼狈,眼神躲闪,似在隐藏些什么。   见这三人皆面色不善,她媚态重施,瞪着焦琊,语气里含着几分委屈:“人家好心好意替你传信,你倒好,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说着,眼泪鼻涕一齐都往外冒,俨然一副被伤透心的模样。   “刚才,你比我们都先到,必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焦琊不管她演得有多逼真,面色严肃的盯着她的眼睛,“夜昭雪,你难道不知,慕衡已有了诛灭九幽的打算。”   “本君劝你好好想清楚,是现在与我们说实话,还是等将来因为今天的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被那位挫骨扬灰。”   九幽最擅长隐匿,她确实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但其实也不太确定,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恐为族中引来祸事,不由战战兢兢应道:“旁的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见你那侍妾,给人跪了下去,问她还记不记得这儿,以及,记不记得族长大人。”   “然后呢。”焦琊难得露出这般冷冽神态,逼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她竟说了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夜昭雪想起当时情景,心情不禁有几分懊丧。   当时少女忽然变得凌厉孤傲的表情,竟将她震慑住,打从心里生出了忌惮之心,差一点露了行迹。   少女竟问虞萱:“缘何要称焦琊为族长。”   “后来那两个搅局的就来了,我只听到这些,你们不信,也没法子。”   焦琊亦没再追问,在夜昭雪的脖颈后面一击,将她打晕过去。   “她这段记忆,不能留。”看着萎靡在地上的女子,沉声吩咐道:“来人,将她抬回房间。”   只在听到她所描述那句问话后,心里隐隐做痛,这些年族中发生诸多变故,琳琅,我情愿你永远不知。   “焦琊,是她回来了。”夙辰垂着头,心中在狂喜过后,又泛起淡淡苦涩。   焦琊一径沉默,默默拿起一把铲子,回了毓芳院,在秋千架下挖了半天,最后掘出一坛陈年秋露。   刹那间,院中酒香四溢。   当年丫头埋下这坛酒,信誓旦旦对他和父君、母亲保证,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平安归来,还格外叮嘱虞萱,要好好看着自己这个哥哥,切不可偷她埋的酒喝。   焦琊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刑。   那段日子,他心急如焚,悄悄去找负责行刑的那位尊者,欲代替她受抽骨之刑。   凤栖之地,本就虚无缥缈,竟真让他寻到了。   千年来凤族血脉稀缺,即便有子嗣,也是凋零的居多,如今除了慕衡,就只剩凤栖之地那三位尊者。   其中之一,就是当年给琳琅行抽骨之刑的敛玉神尊。   当时他急红了眼,直接提着刮骨刀寻去凤栖之地,本以为那是一片极乐净土,却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荒凉到骨髓里的地方。   如无头苍蝇在那乱撞了一天,几乎是见人就跪下来求,最终也没能见到敛玉神尊。   却意外见到了慕衡的父君,玫珏神尊。   他对自己说,琳琅此番行径,已惹了天后娘娘不喜,所将要历的是万千劫难中最凶险的一种,夭寿穷极劫。   一千年轮回,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人就在人世间各种搓磨中,逐渐消弭了意志,磨灭了骨气。   他当下便听出一身冷汗,琳琅天生神胎,当时也不过区区十七岁啊。   上神渡劫,以几万年的修为,在人世间短短百年,都容易留下心魔,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何况是琳琅这样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历得几世,怎么可能不疯。   他拼命的给玫钰神尊磕头,最后他终于答应自己,暗中留意琳琅每一世投胎的地点,想法子让她提前归位。   那位神尊的话,他当时并没有全信,但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后来琳琅下界,他多次想再去凤栖之地打探消息,可那天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所谓的凤栖之地,再也没能寻到过。   直到今日,他才恍然大悟,那日玫钰神尊许诺他的事,已经做到了。   在这一世,她终于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不止如此,她还重开仙府,再得仙缘。   如今神农部族前途未卜,天后娘娘又正是得势,琳琅的身份,绝对不能够暴露,与凤族走得近些并没有坏处。   至于夙辰,虽然与琳琅曾有过一段婚约,但就如今的局面看来,却是不再适合在一起。   只不知道,琳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   想起之前他们提到过,慕衡身边有一凡人女子,性子养得极娇,什么都不懂,就被他喂到筑基,连玄火雷都是他代受。   焦琊提着酒壶,一身玄衣浸染着月华,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感伤道:“你们倒是先跟我说说,我家琳琅,和凤族那小子之间,到底是怎样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46章 裙下臣(二更)“打了人,你还觉得委……   从前厅进去,穿过条缀满花草的抄手游廊,便是焦琳琅从前的闺房。   三居室的套间,布置处处透着清贵,与焦琊所住的屋子风格迥异。   照明用的是南海东珠,床上挂着云锦绡纱,靠墙的八宝阁中,尽是女孩子喜欢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儿。   乍看不觉得,细看才能觉出不凡来。   慕衡只觉这房间配色太过女孩子气,行动间都有些束手束脚。   见虞萱先去铺床,便小心翼翼将青姻放在靠窗的一张美人榻上。   透过窗棂,一支红梅悄然探出头来,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青姻始终闭着眼,努力想理清脑海里乱作一团的思绪。   这间屋子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着她,曾经住在这里的人,是怎样一步步慢慢长大的。   外头的会客厅中,放了一张矮床,是自己及笄之前,焦琊经常来睡的地方。   神农族克制节俭的家规,唯一法外开恩的对象便是焦琳琅,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她与焦琊所受的教养有天壤之别。   男孩贱养,女孩娇养。   焦琳琅便是在万千宠爱中,自由散漫长到了十七岁。   遇到的人生第一个挫折,便是与九尾狐少君白锦辰之间的亲事。   那时她不知疾苦为何,正因为不知,所以无畏。   为了保住自己喜欢的人,沿着一条通往苦难的路,义无反顾的向前走。   直至被抽了神骨,打入千年轮回道,都没有萌生过一丝退意。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杏眼微阖,她能感觉到慕衡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灵力如水,清清浅浅的灌注入她体内。   这一世,本以为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能有机会修仙,学些本事就已经顶了天了。   甚至还想过,要将慕衡炼药的本领学得一二,将来等他离开了,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她可以心安理得的,为将来生活作打算,但前提是,她是青姻,只是青姻。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已经忘了,当初慷慨赴死时是什么心情,唯余经年累月所受的搓磨,在心底里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曾经历过最底层的生活,经历过各种不愉快的死法。   那些经年的记忆,都随着灵府的开辟,在这一刻全部回想起来。   时至今日,她其实已经历过了四世。   第一世,她是猎户家的小女儿,因为家贫被爹娘卖给地主。   十九岁时生了一场热病,就此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接着,又先后投生到知县家,贫苦农户家……   最可气的是上一世,投成妖胎,在不周山被一头虎妖活活咬死。   却从来没有一世,能活过二十岁。   青姻静静阖目躺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焦琳琅,同时又不是。   经历了这么多身份,虽然每一次只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悲欢离合,却比她最开始那十七年所经历的事要多得多。   想起之前在院子里,虞萱跪下来唤自己小姐,青姻只觉得讽刺。   她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曾经的焦琳琅或许金尊玉贵,但青姻,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凡人。   即便恢复了记忆,也再找不回当初那般肆意洒脱的心境。   她甚至想,既然此生也不见得圆满,其实,还不如死了重新投胎去。   且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若被母亲看到,定又要为她伤心难过了。   虞萱转身悄悄拭泪,稳住心神,然后从柜里拿出一块用丝帕包裹好的香饼,点燃后,放在金色琉璃托盘里。   “这是杜若香,最是清雅凝神,姑娘闻闻看。”她端过来,跪在美人榻边,拿手轻轻扇了扇。   青姻微微睁开眼帘,手还被慕衡握着,他似不大习惯这种香气,眉心蹙着,良久轻轻咳了一声。   待他俯身将手搁在自己前额上,一阵强势的麝香气息,顷刻盖住了牡丹香片的清雅。   瞬间,青姻便被拉回到现实。   “慕公子,这里有奴婢伺候,不如您先——”   “出去。”冷淡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耐。   虞萱深吸了口气,尽管害怕,却仍然不愿放弃。   她家姑娘,长到十七岁,连手指头都没人敢随便碰一下。   这人看着是清绝之姿,又是凤族后人,身份尊贵,行事却强势狠戾,丝毫不顾及男女之防。   青姻混杂的思绪,渐渐回笼,见虞萱和慕衡对上,心急道:“虞萱,你先出去吧。”   话未落音,只觉得喉中一阵腥甜,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慕衡立即探向她的灵脉,面色变了变。   起先只当她是刚筑基内息不稳,又受了惊吓,此刻才发现,她灵府中一片混乱,所有灵力正乱行其道。   “姻姻,凝神,静气!”慕衡喂她服下一颗丹药,用内力助她化开。   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背,安抚道:“别再胡思乱想。”   青姻喉中有些艰涩,凭直觉道:“慕衡,我好渴。”   虞萱很快冲了杯花蜜水来,才刚喂她喝了一口,就又吐了出去。   “姑娘,你怎么样了!”   “还不出去!”慕衡耐性尽失,冷眼盯着虞萱,感觉到袖子被人扯了扯,忍着没有发作。   见小姐冲自己使了个眼色,虞萱满面通红,几乎是落荒而逃。   修仙之人,灵力会突然乱走,也是常有之事。   慕衡是亲手替她开辟的灵府,对她身体状况再熟悉不过,稍加疏导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平缓。   只为免再出现那种情况,他思虑片刻,将腕上割开一道口子,送到她唇边。   青姻舌尖只略微一碰,便僵硬的扭过头去。   对于他的凤凰神血,不愿再尝,更不想上瘾。   不能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去尝试。   凡间长大的青姻可能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可焦琳琅不会。   她天生就是神女,这些神族之间的规矩对她而言,早已深入骨血里。   “仙宗不必如此。”也不知到底在跟谁置气,单单看到他,心里就堵得慌。   “怎么这么不听话?”慕衡难得有这样好脾气的时候,揉了揉额心,好言好语道:“听话,喝了会好些。”   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女子,会这般难哄。   血兀自滴落,弄了一两滴在衣袖上,渐渐的,满室都是那种令人迷醉的香。   自那次施禁术之后,头疾就一直如影随形。   天道反噬这种事,他从来不在乎,可方才却突然开始担心,会不会有朝一日,有类似的反噬落在她身上。   以她这样的性子,恐怕一天也挨不过去。   他虽是与天抢人,但只要她修成仙体,自然也就超脱天外。   “说了,我不喝。”青姻拿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不想再看到对方那张脸。   心里不禁一阵酸涩,没想到第五世遇到的人,竟然是他。   被子被拉开,他俯下身,凤目沉沉的压迫过来,鼻尖相触,她所有的情绪忽然间无所遁形。   下巴忽然被他握住,她呼吸一滞,挣脱不掉。   眼里渐渐氤氲出水汽,委屈在心中滋长,蔓延——   其实,问题出在她所经历的第三世。   当时,她投生成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十五岁那年,与家境落魄,同时寄宿在家中的表兄相恋。   那白面书生很会说情话,日日哄得她开心,不久以后,二人便私定了终身。   后来的故事,就是一个老套的画本子情节,表哥金榜题名后,转身就娶了丞相家的千金。   而她刚刚情窦初开,就受此重大情殇,一时想不开,心神俱碎,于十八岁那年抑郁而终。   此时眼前这张清隽的脸,竟与那个薄情书生相重叠。   心里突然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慕衡根本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叹息一声道:“姻姻,别折磨我。”   如瀑长发铺陈在榻上,他忍下心头躁意,五指插入她长发之间,轻轻抚摸着。   突然,自她脑后拎出一只毛绒绒的东西。   仔细瞧去,竟是一只兔子玩偶,想来是原主人丢在这儿的。   他想起些往事,眸色暗了暗,“看来焦琊的妹妹,倒是与你品味相当。”   “我可不喜欢这个。”她咬着唇,目光里透出些许倔强来。   心里溢出一丝淡淡的轻嘲,坐直了身子,打算戳穿他骗人的谎言:“仙宗大人,恐怕离飞升不久了吧。”   “原来,竟是在意这个。”淡淡的语调,像这根本就是一件不重要的事。   青姻心想,他果然只是想玩玩而已,根本没想过以后。   就像那个薄情书生一样,玩够了,转头就去觅自己的前程。   慕衡并不太会与女人争论,此时也确实耐性用尽,看了眼手里的兔子,忽然就俯身吻了下来。   青姻倏然睁大双眼,感觉唇上一疼,竟被他轻轻咬了一口。   “慕衡,你是狗吗!”盯着他,神情里几分不可思议。   凤目里竟然蕴满了笑意,还有心调侃她道:“原来,姻姻是舍不得我离开。”   “谁舍不得你,我巴不得你早点走!”一心虚,就口不择言起来。   正心乱如麻,下一刻,那人又嫌还不够似的,又再欺身吻了上来。   这是恢复记忆后,头一回与他如此亲近。   与此同时,那三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青姻脸猛然涨得通红。   对方的手规规矩矩的撑在她头两侧,像是特意留了心,没有压住她一根头发。   这个吻,十分专注,勾的她整个心神都乱了。   慕衡没有贪溺,很快放过了她,凤目中带着几分笑意,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这么热。”   “难道是,又想要了。”   青姻眸色里显出几分幽怨,忽然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了下去。   清绝的面孔泛起红痕,慕衡怔愣了片刻,凤目中几许哑然。   “怎么,打上瘾了?”冷绝的声调,压抑着一丝怒气。   美人榻上,少女眉心轻蹙,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慕衡冷了脸色,拿帕子擦了擦手腕,扔在一边。   见她身子往后缩,后背抵在美人榻侧边的木栏上。   慕衡一声冷笑,恰如所料,她重心不稳的朝后跌去,摇了摇头,趁机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跌进一个冷硬的胸膛里,整个人都被撞得不轻。   “打了人,你还觉得委屈?”慕衡将她箍在怀里,低下头,却见她面上落下两行清泪。   心里亦十分窝火,直想将那泪生生逼退回去。   见她咬唇一声不吭,鼻尖儿红红的,虽乖顺的坐在自己怀里,却是一身反骨。   那泪水,就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直让他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印象里她从未哭得这样凶过,直将慕衡整个人哭懵住了。   “不许哭。”   “姻姻,别哭了……”   “再哭,本尊真的不管你了。”   “姻姻,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最终他实在没了办法,衣服前襟都被她哭湿了,只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像上次查齐铭那个畜生,用搜神之术,将最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仔仔细细搜一遍。”   “一日没有,我就搜一月,总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青姻想到了方才在院子里,和虞萱两人的对话,担心他真会这么做。   她双手抱住膝盖,有些委屈又可怜的坐在榻上,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兽。   却仍是满心悲愤,指着他道:“慕衡,你别当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就随意的欺骗玩弄我。”   “本尊玩弄你?”慕衡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从一开始,你就是嫌弃我身份低微。”青姻咬着唇,重新翻开以前那些旧账。   “若还要计较从前,不如说说,要我怎么做来得实际一些。”他态度十分冷静,理智说道。   甘愿为裙下臣的感觉,原来就是这般荒谬。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底线,只要一看见她那双眼睛,就好像一切都被牵着鼻子走。   “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吗?”心里一个声音在说,焦琳琅,你看清楚,这不是那个曾经负了你的书生。   接着,又有个声音在骂,有什么区别呢,刚开始,他不也是想着要娶李妍为妻,让自己做妾吗!   “对,我答应你。”慕衡用指腹替她拭干净脸上的泪,又在她红红的眼睛上亲了亲。   接着,在她耳边低语,“倘若你真是怕我先行飞升,本尊等你便是。”   青姻一怔,眼圈儿红红的,目光里几分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她嗓子有些哑,揪着他的前襟。   “只要你修到元婴期,我就能带着你一起飞升。”凤目里神情笃定,盯着她的眼睛,语调温柔缱绻,“姻姻,以后什么也不要多想,只安心修炼,好不好。”   仙途漫漫,唯有心智坚定者才能过重重关卡。   心里不禁有几分隐忧,她这性子,确实娇气了些,往后也只能自己多留心了。   青姻从前确实听说过,有携道侣一起飞升的先河。   只是这样做有一项前提,就是两人先要结成道侣,缔结神魂契约。   慕衡前额抵在她额上,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势气息,“我们这就缔结神魂之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神魂契约一旦缔结,彼此便真正心意相通,之间再无任何秘密。   青姻看着他的脸,直觉这人是认真的。   可是她不行——   正在骑虎难下的关头,窗外传来焦琊醉醺醺的喊声:“阿衡,快出来!”   “这可是我妹妹埋的上好秋露,我把七坛全部都挖了,今儿必须不醉无归!”   焦琊难得这般失态,显然是已醉过一轮。   神魂之契被打断,慕衡神色间有几分遗憾。   抬眼,见她似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蹙眉。”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睡会。”青姻起身,要挪去床上睡,慕衡却不让她走路,直接将人抱了过去。   “你睡一觉,我去打发了他们。”慕衡不太喜欢这间屋子,女子生活的气息太重。   本想去跟焦琊说,再换个地方住,又顾虑到她身子弱经不起几番折腾。   转眼一看,青姻一挨着那床铺,竟然就睡着了。   换住处的事也就干脆作罢。 第47章 欢宴有胆大的舞女,被这清绝身姿吸引……   秋日的清晨寂静又吵闹。   琳琅睁开眼听见窗外的风声、叶声,依稀还有几声虫鸣鸟叫。   她对这院子的生物时辰了若指掌,很快判断出时间,幸好刚才只睡了小半个时辰。   慕衡不在,她舔了下干涩的嘴角,看见床边放了一杯花蜜水,咕噜灌下去。   想起来,焦琊嗜酒,每次有朋友来必在水天一色设宴。   房间里一应摆设一如往昔,她熟稔的从自己柜子里翻出一套侍女衣服换上,将长发高高盘起。   趴在窗棂上,右手五指灵活的结印,一株仙品无幻果随即从土里生长出来,渐渐拔高。   碧绿色的果子有些难吃,青姻干巴巴的嚼了,摸了摸脸,轮廓大概已经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得。   满意的拍了拍手,自窗口一跃而下,乘风往水天一色飞去。   久违的速度,让少女面上露出几分迷醉,神农氏并不尚武,她和焦琊自小修习种植法术,和其他部族的孩子在一起时,总是在在武力值上逊人一筹。   对此,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没人敢欺负她。   为了得到仙品灵植,周围人对她一向都是千般讨好。   焦琊却不同,他将打架斗殴的输赢看得极重,为此还专门找了个师傅,认认真真锤炼体魄。   只是天性受限,一直到焦琳琅长到十七岁,也没见哥哥在比武中赢过一次。   记忆中,应是对着飞流直下的瀑布,摆几张梨花木制的木台。   此时天光大亮,一轮巨大的圆月将落未落,跌在瀑布之上,风野而冷,她走到河边,只见流觞曲水,琴瑟和鸣。   但眼前这副场景,可与记忆里相去甚远。   她不由蹙眉,再次意识到,焦琊变了!   席上除了他们四个男人,竟然还有来自鸟族的歌女,狐族的舞姬……各个打扮得妖冶露骨。   有的,甚至跪在地上以锁骨盛酒,姿态柔媚的向焦琊仰颈奉迎。   看他们面前台子上摆的酒坛子,分明是她曾经埋下的秋露。   焦琊,你好得很。   慕衡和焦琊坐在上首,夙辰与夙霄,凤鸦坐在左右两侧,身边皆站着侍酒婢女,只等他们喝一口,便会立即殷勤的再去斟满。   琳琅低眉敛目,混进了侍女中,刚好站在夙霄所坐的台子后面。   感觉上首投来一道打量的目光,她面无表情,就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从前玩过几百次的伎俩,他自是能一眼识破。   摇了摇头,便没再理会,却是将坐在怀中喂酒的狐女推开,面上几分无奈。   在他左手边,慕衡一身冷冽寒意,倒是没有哪个女的敢去劝他的酒。   墨色衣衫穿在他身上,犹如一尊无情无欲的佛,右手五根修长的指节,有意无意的敲击着桌面,显出几分意兴阑珊。   有胆大的舞女,被这清绝身姿吸引,跪伏在他脚边,轻轻将头搁在他的膝上。   见对方似乎没有反感,心里头狂喜,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瞧了过去。   双手奉了酒举高,薄纱做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两段白玉无瑕的腕子。   凤目缓缓转过来,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却是接过了酒杯。   下一秒,缓缓倾倒,上好的琼浆玉液,顺着舞女的前额一直流进眼睛,鼻子,嘴巴。   那女人实在懂得如何挑起男人的兴趣,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仰颈让酒流进她的胸口。   下一刻,微微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尖叫着往河里猛扎进去。   琳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垂着头,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疯子。   “阿衡,你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焦琊端着杯子,眯眼笑,似乎心情还不错。   狐女在水中尖叫,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在发现徒劳无功后,立马又跑回去,扑倒在焦琊脚边,声声凄楚:“族长救我!”   青姻正出神,冷不防手中酒壶被夙霄一把抢去,嘴里骂骂咧咧一句,“阿呸,还让不让人喝酒了!”   “这红莲业火,我可灭不了。”焦琊的声音,透出几分无情。   慕衡一脸淡漠,只是有些嫌弃的盯着自己膝盖,刚刚被她下巴搁到的地方。   末了,摇了摇头,提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   焦琊拊掌,爽朗大笑起来:“阿衡,我妹妹酿的酒如何?”   “淡而无味。”他只喝了一口便搁下,左手撑在台子上,如墨的发披散下来,凤目里带着惯常的傲色,隐忍着几分不耐。   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自从落座后,就一直板着脸,明显神思不属。   唯独那舞女没有一点儿眼力见,上赶着去找死。   慕衡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巴掌,可真是见了鬼。   心里一直压着火,当面没能发出来,此刻脸色越发的冷。   焦琊凑过来,指了指旁边被烧得满地打滚的舞女,调笑道:“你身边那位,知道你一言不合,就给人身上点火的臭毛病么?”   说罢,目光瞟向琳琅,见她恰好正看过来,面上不禁浮现几分宠溺。   却见她怔了怔,扭头避开,焦琊胸口一阵酸涩,苦笑着摇了摇头。   “阿衡,收手。”   一把温润的嗓音传来,琳琅循声看去,只见对面男子一身绯色长衫,腰用玉带束着,竟比女子的更加不盈一握,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正流露出几分不悦。   夙辰走过去,站在那狐女身前。   只是他亦灭不了红莲业火,只能用法术稍稍减缓她的疼痛。   “收手?”慕衡拎起酒壶,又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   甘洌的滋味,带了一丝丝甜味。   什么玩意儿——   不禁又摸了摸面上被打的地方,脑海里浮现少女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无端质问他的眼神。   以及,在神魂契约被打断时,她面上一抹如释重负。   突然,心里一阵窝火。   “你喜欢拔了毛的狐狸?”慕衡站起身,瞧着那在地上打滚的狐妖,凤目里几分漫不经心,是全然未走心的冷酷。   原先只随着酒液烧到她面部和胸前的业火,骤然呈燎原之势,包裹住她全身,只听得一声惨叫,业火终于停止焚烧,地上余下一只光秃秃的没毛狐狸,瑟瑟颤抖。   男人喝酒聚会的场合,免不了几句浑话,慕衡又调笑了句什么,琳琅没听懂。   却见夙辰如月般温润谦和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寒霜,“天道有轮回,你这般好杀戮,就不怕往后有一日,会报应在你身边的人上。”   报应,呵——   想起那个又娇又作的小女子,胸口不禁一阵发闷,还真是报应。   一把拎起酒壶,将剩余的一口灌下。   拂袖从夙辰身边走过,语声里透出几分狂傲,“你难道不知,所谓报应,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墨色衣袂翻飞,琳琅低垂着头,等到那股强势气息彻底消失,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看够了吗?”熟悉的声音迫近,焦琊已飞身掠至眼前。   幻灵果的效用,让她此刻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丫鬟,焦琊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夙辰浑身一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前方添酒的侍女,面上忽然浮现一抹愧色。   “琳琅,是你吗。”他抬起手臂,想破掉她身上的幻术,却发现这伪装竟似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幻灵果的效用,可不是随随便便哪路神仙能破得了的。”她后退一步,目光淡淡落在夙辰停在半路的手上。   心情突然就有些惆怅。   有些东西,一旦过去,真的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记忆里那个笑容温暖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谦谦君子,却无法再住进她的心里。   “原来如此。”他收回手,目光温润谦和,连带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十分克制。   焦琊摇了摇头,走过去揉揉她的头,温柔笑道:“琳琅,欢迎回家。”   “焦琊,你别碰我。”抵触的躲开,语气里几分尴尬别扭。   女生外向,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   焦琊却舍不得骂她,亦不忍去问,她这一百年是如何过的。   其实不用想,每一世都是早夭之命,必定是孤苦可怜极了。   心疼不可抑制的泛滥,见她转身要走,才终于端出几分做哥哥的架子,语气含了几分告诫:“你给我老实些,如今时移势易,你千万不要暴露身份,惹祸上身。”   琳琅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想去见见母亲。”   焦琊面色一变,想跟她再嘱咐几句,人却已经不见了。   离开水天一色,她又径自去了宗庙祠堂。   找了一大圈,没看见父亲的牌位,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她不敢去问任何人有关父君的消息,更加不敢去想,那个黎夫人是如何进的门。   一个人在祠堂里呆坐良久,从天明直到天黑,感觉孤单渐渐缠绕上自己,她双手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这已经不是她离开时的苍陇,父君和母亲都不见了,焦琊变成一个昏君,自小如亲姐姐一般看待的虞萱竟成为焦琊的妾——   天地之大,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归属。   直到身后传来焦琊沉沉的语调,“你再不现身,他恐怕要把苍陇闹个天翻地覆。”   琳琅一惊,适才想起慕衡会找她,匆匆起身就要跑。   才两步又被焦琊一把拽住,正色道:“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48章 晃动的秋千“将本尊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什么意思?”琳琅目光里露出几分迷茫。   少女已恢复本来面目,肤色白得惹眼,乌发垂在腰窝那里,拧身回头时,焦琊闻见一股淡淡的体香。   祠堂外,掌大的枫树落叶,簌簌扣打爬满山茶花的窗子。   焦琊突然沉默,脑中钝钝回想先前夙霄所说的,琳琅曾离开慕衡,独身一人逃往清苑郡,以及青山派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我问你,打算何时向他坦诚身份。”心里涌起淡淡的晦涩,还有些自嘲。   “怎么坦诚。”琳琅面色一暗,幽瞳里几分暗流涌动,长睫微颤着:“焦琊,我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该怎么跟他说。”   “这是说的什么话。”焦琊眼中一片浓烈郁色,脱去曾经的少年气,透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不管发生过什么,你都是神农氏唯一的小姐,是我焦琊血脉相连的妹妹。”   自从成为神农族长,他便不允许自己再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和退缩。   他硬起心肠,听见这一室静谧,被自己如寒弹般的声音字字炸裂:“竟一点长进都没有,有些事,必得让你知道了。”   感觉她的目光拂在自己脸上,变得机警而敏锐,像是一只蛰伏着的小兽。   焦琊终于从她脸上窥见几分过去的影子,继续说道:“平野的粮仓,这些年一直有妖兽作乱,是以每到开仓季,父君会亲自带人住在那里,方便看守。”   “黎氏,就是在平野被临幸的。”   “骗人,父君他绝不会——”她睁大眼睛,企图从他眼中找到几丝说谎的痕迹。   “琳琅。”焦琊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目光里流露几分无奈,“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黎氏趁夜悄悄潜入父亲的营帐。”   “原担心是自己看错,就一直守在营帐外,等到天快亮,看见一个女人从父亲的帐中走出。那张脸,却不是黎氏,而是天后娘娘的模样。”   “本以为绝不会再有下次,可十天后,天后就下了旨意,将贴身侍女黎氏赐了过来,此后父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一趟平野,且无一例外都会带着她。”   感觉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日,焦琊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像找到出口。   汲汲营营几十年,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与她分享这个令人难堪的秘密。   幸好,天地间还有这么一个人,与他的悲欢苦痛相通。   相同的立场,相同的血缘,注定了,只有彼此能成为对方唯一的依靠。   好一出颠鸾倒凤,欲盖弥彰。   短暂的迷惑之后,琳琅忽然感觉到头晕目眩。   想起那些年,父母亲和和美美在一起的画面,她缓缓摇头道:“不,你骗我,这事绝对不可能!”   焦琊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既有种伤痛被人分担的快意,又担心她会承受不住打击。   “琳琅,你冷静些。”心里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终是狠心把妹妹卷进了这场祸事。   等到她重新平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其实在很久以前,天后就时常针对我部,只是你惯常粗心大意,没有发现罢了。   琳琅觉得一切都错乱了,不止是她变了,就连她过去熟悉的世界,也全部都变了:“父君呢,我要去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二十年前平野塌陷,他为了救百姓,以身殉道,最后被埋身于谷底。”焦琊看着琳琅纯如稚子一般的眼睛,咬着牙,说出事实真相:“后来,母亲悲痛欲绝,而黎氏为了争夺族中地位,多次主动上门挑衅,有一回不甚说漏嘴,竟说曾在瑶台见过父亲。后来我瞒着母亲多方着人打听,最终得知当时那一场事故,的确是天后娘娘一手安排。”   “父亲他一直,好端端住在瑶台。”   只是,抛弃了神农和他的妻儿罢了。   只是在各部族的子民的心目中,他仍然是无私无畏的神,为了保护神农的子民神陨在平野。   焦琊眸色暗沉:“琳琅,你该知道,我们现在的敌人是谁。”   “你更该好好想清楚,与慕衡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才能拿出下一步的章程和计划。”   往前逼近一步,盯着她惊怒交加的眼眸,正色道:“我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但如今既然回来了,就要捡起自己的本份。”   “你是神农氏的小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若你待他尚有几分真意,现在就去坦白自己的身份,将他拉拢过来。”   “哥哥——”恢复记忆这么久,琳琅头一回这样叫他。   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   焦琊眼里露出温柔宠溺的神情,若可以,他也希望可以回到从前,尽己所能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如今,他必须担负起整个神农族的兴衰,只有家族强大了,他们兄妹二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绕过黄白相间的泥地,在犹青的乱草中乱步而行,夜风已变得微弱,依然冷得人神志清醒。   岑寂秋色里,暮色如一张巨大的网,琳琅就在这网中跌跌撞撞回到了毓芳院。   紫藤架下,一个清瘦身影孑然而立,不知已在此等候了多长时候。   地上铺了一层干脆欲裂的秋叶,踩上去发出脆响。   琳琅这才看清,在他身边还站了一男一女两人,正说着什么。   这两人她以前从未见过,衣着打扮也十分奇怪。   隐约听见其中一人说道:“玫珏神尊已赶去沧澜之境,昨日传信来,希望您早日归位。”   慕衡面色淡淡的,似有些厌倦这些,挥手道:“以后再说,你们去继续守着,看到底出了何事。”   凤目里一片冷绝,待那两人走后,突然转头看过来。   二人之间隔着一个秋千架,树影重重叠覆在上面,时不时有一两片叶子飘飘荡荡坠下。   他眼神有一些飘忽,脸上覆盖着纷沓的游移的叶影,如谪仙般清俊冷雅。   琳琅脑海里浮现出焦琊交待的话,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并让他成为神农氏的助力。   “慕衡,我——”   忽而看见了他左手中拿着的无幻果花枝,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说,这院子空置一百年,花草曾经死绝。”慕衡语气平铺直述,心情也不见了之前的慌张。   凤目里清清浅浅的情愫,在暮色里化作略有些逼人的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琳琅后退一步,紫藤花枝蔓延伸到她肩膀上,轻轻的摩挲着,似在安抚。   “我记得在幽冥之地,你刚筑基,就能随手种出仙品灵植,后来在村子里,又一眼认出了能使人尸化的紫栀。”他眉心轻轻蹙着,似乎有些恼火,却压抑着,使语调尽可能平缓:“且昨日我就在想,这里空置的院落不少,焦琊为何偏偏要让我们住在这里。”   “还有她身边那名侍妾,对你的态度亦十分耐人寻味。”   那般护着她,且排斥自己,像是生怕自己碰她一下。   真是可笑——   “白天焦琊设宴,你可有去?”问住最后一句话,终于在她眼里瞧见一丝慌乱。   慕衡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掬起一缕她被风吹散的乌发,当时也似闻见了这种香气,还当是自己的幻觉。   后来在房间里发现被翻动的柜子,以及窗口新长出的一株无幻果。   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一叶障目。   猜到所有因果之后,又忍不住施展搜神,虽没有什么收获,却意外听见了她与焦琊在祠堂里的那番对话。   可笑,到最后她都没有承认过一句,对自己有情。   慕衡怒极反笑,说话的语调冷极,如冰裂刺骨:“将本尊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是不是很得意。”   “焦琳琅。”   见她惊的猛然抬头,缠绕着她发丝的手指勾了勾,低头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你既然已经恢复记忆,不如再说说,接下来是想让本尊帮你重登仙门,还是,去为了你与天后娘娘作对。”   天色已晚,金黄的夕暮淹没毓芳院,几声稀疏鸟叫显得此地更为空阔。   他忽然往前走了几步,脚步有些不稳,琳琅这才闻见,他满头满身都是秋露酒的味道。   这酒是她亲手所酿,用了好几种仙品花露混在一起发酵,又在地底下埋藏了一百年。   当时喝不会觉得怎么样,后劲却极大。   当时亲眼看着他满坛子灌下去,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他面上忽而烫起来,眼尾泛出潮红,朝她灼灼看了过去,   “慕衡,你别这样——”她后退一步,见他停住了,又着急的四下张望。   “你以为,焦琊会放人过来?”凤目中溢出几分轻嘲,凉凉的望着她,旁边的秋千架被风吹得晃了晃。   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什么,小腹处渐渐腾起一股火来。   “过来。”他伸出手,摆出一副迎接之态。   琳琅却装作不懂,此时只想去寻人,给他弄点醒酒的汤药。   否则待会酒劲上头,说不准他会更加发疯。   见她似随时准备往后撤去,慕衡薄唇微微一抿,拎起她肩膀上的紫藤。   那截枝子急急的闪避,及时躲回高高的木架上。   “你有病?”琳琅有些不可思议的瞪他,他是醉得有多厉害,居然去吓唬一株藤。   “你非要这么想,也没办法。”他蹙着眉头,一只手撑在她身后沟壑拼接的大树干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   将人锁在身前的逼仄空间里,他不由深吸了口气,轻轻咒骂道:“酿的什么酒,让人这般难受。” 第49章 甘酿像是藤蔓与树,花鸟与凤凰,刹那……   隔的这么近,他面上每一毫厘细节毕现,皮肤冰润如玉,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头,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   “慕衡,你先去房里歇一会儿,我去给你拿醒酒汤。”琳琅推了推他,又被一把捉住手腕。   掌心被人拿捏着,贴在坚硬热烫的前胸,听见他沉沉发烫的语调:“这儿真疼——”   说罢,人已卸了一半力道,靠在她身上。   他身体颀长清瘦,靠上来却没有什么重量,另一只手撑在那棵老树上,眉心蹙紧。   “姻姻。”刚唤了声,他便兀自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呢喃:“琳琅,琳琅……”   一连唤了十几声,仿佛要将这个名字重新刻入骨血,旋即又摇头,“这是什么名字,像在撞钟。”   “琳琳琅琅的……”   院子里全是秋露酒发散后的酣热之气,淋淋漓漓,将他心里那几分怒意洗涤得差不多了。   琳琅迫不得已用肩膀撑着他,勉力往房间走去。   慕衡也没真压沉她,只是任由她摆弄,直到被一双素手脱去外衣,昏昏沉沉半躺在床塌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醉了。   只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   “这酒名叫秋露,每次喝一小杯足矣,贪多也是浪费。”她看了眼窗外天色,把枕头放好,正要扶着他躺下去。   按从前的经验,睡个三天三夜,也就没事了。   “你倒是行家。”他淡淡撩起眼皮,连酒气也是微甜,好腻。   忽然,将人揽过来,压在床上不管不顾亲了下去。   尽管从没醉过,但今天栽到她手里,也没什么想不开的。   只是胸口始终有口气堵着,怎么也不得疏解……   唇温凉,贴着像云,飘忽得冷冷清清。   感觉眼前人没什么动静,慕衡睁眼去看她,只见眼神不同于以往的乖巧,有些野。   如强敌当前,正研判局势的小兽。   这一吻方长日久,等到他终于找回几分理智,才不舍的放过了她。   一瞬的失神,她已经翻身坐到了上面,眼中几分骄纵,“再好的佳酿,落到不懂的人口中,矣是不知其味。”   算是回了他在宴席上那句,淡而无味——   倒还记仇,慕衡摇了摇头,这什么秋露,徒白有个清雅的名字,喝罢却让人生不如死。   少女的肤色白得虚幻,像是一朵漂浮的云,冷冷清清,又勾人采撷。   “呵——”慕衡忽然轻轻笑了,双手扶在她腰上,顺应的继续撑起身子,在她唇上细细品尝。   相比起过去在他面前小心谨慎,恢复记忆后,她更加清楚的知道,眼前之人所求为何,底线又在哪里。   不过是交出一颗真心罢了。   她想自己从前就输过一次,这一世遇见他,未必就再给不起。   “你若只贪入喉的那一股子浓烈,喝民间的状元红得了。”她眼波酝着一股柔韵,肆意如秋日没顶的阳光。   就跟她酿的酒一样,入口甘洌,回味带一股清甜。   娇脓的语调,眼底一抹艳色,皆在招惹着他。   佛说,贪嗔痴念,皆是罪。   慕衡选择溺死在这罪念里。   当熟悉的麝香味包裹全身,琳琅带着些反客为主的挑衅,指甲掐进他肩膀的肉里,模样又娇又媚。   原先作为青姻时,就是绝顶精致的模样,此时却又像更加鲜活了,目光带着几分缱绻媚色,直直望进他眼里。   甜香沁鼻,目色昏沉,简直像要杀人。   房间里,床榻间,手上,发稍,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欢愉。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慕衡脑中无端想起这句话,神农族这对兄妹,焦琊精于心机,善弄权谋,倒是没什么紧要。   此刻怀里这个,却是能让他将命都交出去。   若说对于焦琊的那些心思,之前还会有所权衡,那么现在一切就成定论。   都是他自己甘愿,没什么好说。   心里最后一丝不快,都被此时彼此交融的心跳声,缠磨得干干净净。   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让他又爱又怜,亲了好几下还不满足。   慕衡凤目中蕴着一片蓊郁,又稠又艳,语调变得格外温柔:“这回怎么就愿意了。”   “可是你能不能,快一点。”似乎还是不舒服,她咬着唇,去拉扯他落下的几缕头发,“不然,没有下次了。”   语调娇的让他心尖发颤,捧起她的脸看着,胸口隐隐作痛,是爱到极致的反应。   终是停下来,将她抱在怀里,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轻柔哄着:“要是不舒服,就算了。”   事已至此,他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见他停下,琳琅红着脸,默默拿被子蒙住头。   “可有伤着。”他不放心,拉开被子要看。   琳琅赶紧拿长腿去蹬他肩膀,“你别动,谁让你看了。”   一双水色潋滟的眼睛巴巴瞅着他,神情像炸毛的兔子,慕衡又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两下嘴角。   “其实,你之前说错了。”琳琅垂着眼帘,目光冷不防落在他小腹上。   衣服松松垮垮的敞开着,露出一片净色,不染纤尘,坚如磐石。   两人身上都出了些薄汗,秋露的酒香侵入身体,抑得人呼吸错乱。   心口一跳,忽然就有些不敢去瞧他的脸。   慕衡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亦端正了颜色,听她缓缓说道:“仙途漫漫,我自己慢慢修就好,仙宗大人赶着凤栖之地去,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   少女的眼神如笼着一层轻烟,慕衡此时细看,才发现她与焦琊的五官轮廓有些像。   同样是一双如流光碎玉的眼睛,只不过她是纯然通透的,摆明了对自己毫无所求。   “呵——”慕衡忽然就嗤笑出声来。   尽管有了几分不快,但这种时刻,语气是怎么也重不起来。   指腹缓缓摸索她的脸颊:“这可不是有求于人的姿态,大小姐,难道要我反过来求着你?”   “嗯?”见她不说话,手拂过她的眼睛,感觉一双睫毛在乱颤。   琳琅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麝香味沉入心间,熟悉又令人微微心惊。   双手又去攀他的腰,乌黑的长发落进他敞开的衣襟里头,柔柔漾动。   连她自己都意识到,是贴得太近了,近到彼此都能感觉到了热度。   双眼被蒙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抹无畏:“你要的,但凡我有,都给你。”   “可是我不求你什么,日后你想怎么做,也全凭你自己,若有苦果,我自己一个人受着就是。”   “慕衡,我焦琳琅不是凡间的菟丝花,你倘若日后负了我,我也只怪自己现在眼瞎,绝不——”剩下的话,被尽数吞了下去,裹挟着怒意的怀抱将她重新沉沉压下。   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感官不禁变得更加敏锐。   是她方才自找的,不禁甘之如饴。   慕衡胸口仍觉窒息,凤目逼视着问:“绝不什么,你倒是说说。”   “绝不,绝不再与你纠缠。而且,我必会再找个比你更加厉害的人嫁了。”说着冷心的话,却未降低彼此间半分热度,却像是说着情话一般。   他被气得不轻,指腹从她面上刮过:“伶牙俐齿,狼心狗肺,倒是还跟从前一样。”   怎么就狼心狗肺了……她不服,又无力再分辨。   秋雨沉沉压下,弹动屋瓦的惊悸。   雨声黏黏腻腻的,在如烟一般的纱帐里听去,让人感觉昏昏欲睡。   毕竟是她亲手酿的酒,后劲足,一个时辰后,慕衡已沉沉睡去。   困倦的看他一眼,发现自己也容易被皮相所惑。   放任自己跌入黑沉那一刻,她在想,这应是一个值得铭记的,特别的夜晚。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经过那般的亲近,彼此相处起来,又多了几分轻松和散漫。   慕衡几乎是无条件的宠溺,对她有求必应。   “大小姐想要利用我做什么,我求着去做,还不成么?”他跪在床边,给她揉酸涩的小腿。   再没了什么顾忌,琳琅一次一次揉乱他的头发,见他完全不计较,更加变本加厉,要去揉捏他的脸。   “别闹。”被捉住了手,他稍微扬了扬下巴,目色矜贵,示意她去看地上。   色调过于秀美的水绿色絞纱上,落着件纯白色的肚兜,风光旖旎得让人挪不开眼。   “慕衡,你混蛋!”她神情更加娇纵的瞪他,一不如意,就拿腿去踢人。   慕衡轻笑了下,“怎么是这样的性子。”   却是继续给她揉腿,就连冷硬的下颔,都似被软化了。   “还以为你会醉上三天三夜,竟这么早就醒了。”琳琅趴在床上,双手撑着尖尖的下巴,心里浮现几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甜蜜。   昨晚那股异样的感觉,从头盖骨一直到十个手指尖,都是酥的。   那般紧密的纠缠,像是藤蔓与树,花鸟与凤凰……   只才刚放松了一下,心里马上又想起另一桩事。   虽是人尽皆知的事,但他好像并不知情。   此时主动坦白的话,或许,还不至于太惹着他。   “慕衡,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她蹙着眉,看他此时心情尚可,想干脆将一切都说了。   他动作一停,凤目里几分探究,一副要倾听的表情。   “我身上,其实还有一门亲事,当时昭告了六界,生辰八字也早已配对,篆刻在三生石上。”她轻轻扯了扯他头发,一脸天真无辜,瞧着他脸色一点点变僵。   ——————————————   夜昭雪醒来就感觉到了不对,好像有谁对她施过咒术,脑子里关于前天晚上的记忆一片空白。   她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十分机敏。   从床上爬起来,就想去拿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器,玄空宝镜。   平常她都用这面镜子记事,若是被遗忘的这段记忆相当重要,应当也会被记在这面镜子里。   只是身上衣服却被换过了,原来的不知去了哪儿,现在这一身乃神农族女子装束,保守得让人浑身难受。   听见一阵脚步声,她即刻躺回到床上,装作尚未睡醒。 第50章 当然不作数“阿衡,我与琳琅订亲那一……   一股熟悉的感觉迫近,夜昭雪很快分辨出,是焦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早见识过他的手段,知道装不下去,她干笑两声坐起来。   转头就看见站在他一旁的娇俏小姑娘。   不由微微一愣,这张脸,感觉曾在哪儿见过。   想起来后又觉得,这模仿也太拙劣了些,像是一副精秀的水墨画,稍稍有些糊了。   适才出土没几天的小果子,天真憨傻得紧,且早忘了当初播种的是谁。   认了焦琊为主,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夜昭雪一眼看见自己的玄空宝镜,被当作吊坠挂在她脖子上,不由看向焦琊,心里腾的升起一股愤怒情绪。   “族长这是什么意思。”她算是回过味来,这个男人根本是没有心。   曾经以为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相处起来会容易些,谁知他过河拆桥的本事,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解契。”他冷淡吐出这两个字,朝那果子精伸出手。   对方乖乖取下镜子交给他,偏着头,目光有几分好奇的打量夜昭雪。   “这是我的伴生法宝,解什么契,你疯了不成!”她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招,目光死死盯着他看。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对方早已经死了无数次。   其实回苍陇的第一个晚上,她就该明白,自己傻傻的给他人做了嫁衣。   像焦琊这么精明的人,稍稍流露出想要和九幽结盟的意思,又拿捏住了她的心事,很快便唬得自己去为他奔走。   夜昭雪背转身,迅速遮掩掉眼中那一瞬间的神伤。   本来也没打算认真,不过是各取所需,只是没想到,对方连一块遮羞布都不留给她,真是好生无情。   目光淡淡瞟了眼乖巧立在一旁的小果子,心里不免有些吃味:“真是没想到,你口味这样奇特。”   鲜鲜嫩嫩的人参果子精,仗着与那人三分相像的样貌,脸蛋红润多汁,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夜昭雪正在想象,把这样一个小人参果吃进嘴里,囫囵吞掉,会是什么感觉,就被焦琊拿绳子缚住了手脚。   “你不听话,就只有我来动手了。”他手持玄空宝镜,缓缓朝她走近,语调里几分漫不经意的残忍:“既然是伴生法宝,就得取心头血了。”   “焦琊,你别忘了,我是九幽长公主。”她彻底慌了,为了阻止他,什么求饶的话都开始不断往外冒。   反正,脸面不值钱。   从小父亲就说,她唯一的用处,就是作为九幽的门面,去拉拢各部族。   之前她一直做得很好,每一回都能得到父亲夸奖。   焦琊,焦琊——   胸口衣服被撕拉一声扯开,疼痛倒可以忍,只是生平第一次,她感到赤裸裸的羞辱。   焦琊,今日之辱,我必要让你百倍千倍奉还。   玄空宝镜中记载着的从她出生到现在,所有觉得有意义的画面,却被他用掺了自己血的手指,毫无留恋的通通抹掉。   意识涣散中,她瞧见焦琊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将镜子缩小后,重新挂在了人参果脖子上,殷切叮嘱道:“小果子你要记住,到了那边,万事须小心谨慎,可别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是,族长大人。”   呵,呵呵……   还以为,是什么新宠,却原来,也是一枚棋子罢。   ——————————————————————   焦琊带着小果子回去自己院子,远远就看见慕衡站在那里。   一拢青衣,玄纹云袖,遥遥如寒松墨竹,清贵仙逸。   淡漠的目光停留在人参果稚嫩的脸上一瞬,气质冷硬,吓得果子精死命往焦琊身后缩。   “阿衡,来得正好,我亦有事找你相商。”焦琊淡淡跟他打了招呼,向果子精道:“去请夙家三爷来会客厅。”   “那张脸是怎么回事。”慕衡盯着她背影,心里浮现与那人相似的三分眉眼,来时的不悦又扩大几分。   焦琊却不答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悠悠开口:“阿衡,有些事,你还未给我一个交代。”   “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我家小妹,怎么就成了你天殊峰的侍妾。”   他往前逼近,眸中甚至带了几分威慑,扮演一心维护妹妹的长兄角色:“即便是在历劫途中,毕竟也涉及到两族嫡系,传出去,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些。”   “神农族的颜面,我家小妹的名节,当如何——”   “焦琊——”琳琅匆匆过来,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最终站到慕衡身后。   方才坦白之后,慕衡虽没有当场发作,却只坐过了一会儿,就撇下她离去了。   她便想,要先与哥哥通气,进来就见到这一幕。   慕衡看见她,神情才放软了些,牵起她的手:“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她却仿佛被烫着似的,迅速抽回来,脸立刻就红了。   “慕衡,你来做什么。”   她今儿换回一身从前的衣服,水绿色流苏柔柔垂挂腰间,行动间摇曳生姿,裙子换成了束腿裤,踩着一双及膝的鹿皮靴,面色水润,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有些事,我需要问清楚。”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憋闷至极。   “你别闹了。”却是在对他发泄不满,面上覆着一层薄霜:“都说了是以前的事,早不作数的。”   眸色不禁冷了下来:“当然不作数。”   什么叫从前订过亲,还曾昭告六界,他听都未曾听说过的荒唐事。   且九尾狐族早被驱逐仙界,即便曾经确有其事,也大可没有再提的必要。   他在意的,是她被抽去神骨之事。   她竟然会为了别人,承受抽骨之痛,千年轮回之刑……   一时间,胸腔堵得连呼吸都不畅快。   “谁说不作数——”一道温润的嗓音传入耳际,带着几分珍而重之。   琳琅微微一怔,她一直没打算交待的是,当年与自己订亲的,就是夙辰。   有关他的身份,终究是秘密,还不能给任何人知晓。   此刻见他孤身一人站在不远处金花树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这般细微的举动,慕衡却看见了,止不住又是一阵心塞。   蹙眉看向突然出现在此地的夙辰,冷声问:“你说什么。”   心里隐隐猜到一个结果,只是不愿相信。   这两人竟是旧相识,且比他认识在前,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我该早点来说这句话的。”夙辰缓缓走来,一双上挑的桃花眼,荡着柔柔清波,手上拿了个琉璃小匣子。   打开来,露出里面被珍藏多年的一颗夜华珠。   “这是我们订亲后,你送我的信物,曾经就是靠着这颗珠子,我们宿夜聊天,总有说不完的话,琳琅,你可还记得。”如玉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一身鸦白色袍子,腰间用一条玉扣束起,比寻常多了几分英气。   与她并肩而立,端的是一副君子皎如月,美人艳如星的绝美图景。   焦琊轻咳一声,看了眼自家妹妹,神色里几分无奈,默默站远了些。   “简直一派胡言。”慕衡面色阴沉,眼光死死盯着他手中那颗被称为定情信物的珠子。   方才在房里,她是怎么说的——   “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他原来都不认得,更谈不上什么情谊。只是碍于祖训,不能做那落井下石,见异思迁的小人,才没去退亲罢了。”   言犹在耳,可此时听到和见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端端做你的夙家三爷不好吗,为何要自爆身份。”她非常不理解的看着他,自己当初能认出来,只是全凭着记忆中那双眼睛。   不管历经多少年,一个人的眼神都不会变。   可是旁人未必认得啊,他为何要自己说出来,难道不知,这样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琳琅,你为我付出那么多,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相见,若我还要藏头露尾,怎对得起你当初那一番情谊。”听她那句话,夙辰便觉心中一暖,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担心自己安危。   说罢,又忍不住看了慕衡一眼。   几分隐秘的小心思,带着淡淡的炫耀。   慕衡如今与琳琅关系再亲近,也不过作为她渡劫时遇到的一个过客。   甚至每日触碰到的,都不是她的本体,只是具与她生得一样的凡人躯壳罢了。   有朝一日,各归各位,这一段情缘,也就该湮没于天地间。   “九尾狐族,白锦辰。”慕衡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凤目压了过去,强势得让人心里无端发紧。   跨步挡在了琳琅身前,语气里几分冷冷嘲意:“原来这才是你。”   眼见对方脸色白了白,薄唇微微一抿,笑得矜贵清雅:“我若没记错,当年你父君被湮灭时,尚喊着要诛天伐神,怎么到了你这辈,竟气性全无。”   夙辰眸光淡淡的,像是对他这番贬低全不在意,将夜华珠重新收进袖子里,轻轻叹了口气:“阿衡,我与琳琅订亲那一年,你其实还未出生吧。”   “难怪。”他目光透出些悲凉,缓缓说道:“想必琳琅也不会怪你,毕竟当年给她行刑的,就是你族中那三尊之一,敛玉神尊。” 第51章 拔毛的凤凰“你倒是不给?”他禁不住……   “你别这么说。”少女护短的姿态走到他面前,眸色清亮,透出几分不赞同,“当时那种情况,敛玉神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且行刑的时候,对我已经很温柔了。”   “可还能寻到?”他语调微沉,这一刻,其他事物都已经变得不重要。   难以想象,当年小小年纪的她,是以什么样的勇气面对神骨即将被抽出的恐惧。   明明是被轻轻捏一下,都要跟他闹好半天,娇作得不行的女子。   “什么?”琳琅尚未听明白,就见哥哥焦琊走过来,正色道:“应是还在凤栖之地,这些年我多次寻访未果,阿衡,若你将来归位——”   神骨被抽出后,若保管完好,就还有再度回体的可能。   “不必你多说。”凤目再次看向夙辰,心中几分漠视,与一种可以称作嫉妒的情绪沉沉叠在一起,“只要还在这天地间,他日,必将原物奉还。”   “阿衡,你真是想得太简单。”夙辰摇了摇头,刚想说,神骨回体的过程有多么艰难。   一眼瞥见琳琅的神情,显是对他这句承诺深信不疑。   少女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幽瞳里透出几分忧虑,语调娇脆:“慕衡,你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   他总是这样,罔顾天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你别担心。”他心一下子软化下来,揉了揉她的头。   难得看到慕衡这副柔情似水的模样,然而对象,却是自己的未婚妻。   夙辰觉得讽刺,此情此景,他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尽管她一颗心都在别人身上,却是怎么也无法挪开步子。   “你们都在,正好,我要下界一趟。”焦琊目光落在慕衡放在她头顶的手上,面无表情道:“你们的事,下回再说。”   “出什么事了?”琳琅朝他看去,神情中略微不自在,轻轻唤了焦琊一声’哥哥‘。   “刚才收到传信,沭蟒又袭击了平野。”他走近了,亦想摸摸她的头,却又作罢。   如今也不知道,这个妹妹是与自己更亲一些,还是已被个外人完全拐了去。   “你上次被沭蟒所伤,还没痊愈,不如就留下。”夙辰率先开口,已召唤出飞剑,“我倒要看看,那畜生当初是怎么破除的封印。”   “哥哥,你没事吧。”琳琅起先并不知他受伤,一直还和他闹情绪,此时心里有些内疚。   “放心,哥哥没事。”终是感到几分欣慰,像以前一样,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焦琊满眼宠溺的看着她:“作为族长,平野生乱,我必须亲自过去安抚民心。”   “那我也去。”她眼中浮现一抹坚毅,想到焦琊根本不擅动武,难怪之前会受伤。   转头对慕衡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夙辰一瞬间有微微的失神,慕衡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说过要去的话。   亲疏远近,一见分明。   且待他召出凤寂剑,她亦是毫不犹豫的随他上去。   二人之间,那种由来已久的默契,就连旁边的焦琊都看得微微发愣。   此去平野,最快速度也要一个时辰,夙辰的飞剑紧随在凤寂之后。   下一刻,却见慕衡扔了个结界,瞬间就再看不见踪影。   只剩了他们两人,琳琅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氛围。   他默默站在一旁,已经好半天未发一言了。   “慕衡,沭蟒到底是什么。”不知他是否还在生气,琳琅开始寻些话讲。   头发在脑后编成一条长辫子,只在额前有些散落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时不时遮挡住视线。   双腿浪荡在半空中,娇俏得像一朵盛放的玉芙蓉。   “沭蟒曾是东海神龙,后来触犯天规坠入邪道,经常流窜在各地作乱。”慕衡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面容依然冷峻。   之前还是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她心里突然觉得委屈。   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力将他冷冰冰的脸往左右一扯,“你到底要生气多久啊!”   对于她越来越大胆的作为,慕衡已经完全放任,也早没了脾气。   只在得知那些旧事后,心情一直难以平复。   垂眸看进那双明妍纯美的眼睛,即便是在生闷气,心亦忍不住因她悸动不已,“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知道不该多想,可就是份外在意得紧。   只要是她的事,每一个细节,都忍不住想弄得清清楚楚。   “那你一直板着个臭脸。”她还是不满意,又去扯他的头发。   这人,怎么就不能对她笑一下呢。   “慕衡,我喜欢你像之前那样对我笑。”   晌午,在床上,他醒来后抱着自己温柔的笑。   束得好好的头发,被她扯成一缕缕。   慕衡不禁蹙眉,“你是属猫的吗,在哪磨爪子呢?”   她不扯头发了,改为抓他袖口绣的云纹。   “给我磨坏了,罚你。”本只是想逗逗她,却见对方真的生气了,一双杏眼瞪得极圆润。   勾了勾唇,将人轻轻揽在怀里:“怎么脾性这么大。”   似是要将从前受的那些委屈,通通找补回来。   所以,他也是真真切切在宠着她,让着她。   怀里的人又在挣动,他抱住亲了亲,心里泛起几分酸意,唇贴在她耳畔低语:“琳琅,你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不许再骗我。”   胸口沉沉压抑着,夙辰说得那些挑拨的话,他终究还是听进了心里。   且莫名的在意,甚至想将她那一段过往直接抹去。   琳琅推开他,却被人轻轻捏住下巴。   四目相对,她眸中浮现一抹慌乱,迎上他:“慕衡,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颗珠子,是怎么回事。”   对那段过往继续刨根问底,对彼此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深究。   “不就是夜华珠,有什么特别的。”她蹙眉,却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一副要讨要的模样。   “仙宗大人什么法宝没有——”   “焦琳琅。”他语气冷硬起来,凤目里一片晦涩,沉沉绞着她。   “你干嘛要在意那些虚的东西呢。”她踮起脚,努力和他平视。   只见他神情执着,目光清冷分毫不让。   想起曾经在天殊峰,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就道:“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好不好。”   “你不是也曾说过,有些事啊,得了实惠才是真。”   慕衡简直想将她抓过来打一顿。   “本尊何时说过这种话。”脑子被她气得一片昏涨。   少女眼神明艳狡黠,口齿伶俐,根本不给他任何辩驳的余地。   “你倒是不给?”他禁不住心头酸意,一时风度尽失。   凤寂剑上,冷冷盯着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片虚空,“落到别人手里的,我不稀罕,但如今你们既再没了机会,你倒是说说,是我陪你去要回来,还是我直接去抢回来。”   什么定情信物,宿夜聊天,他只想将那珠子捏个粉碎。   见他面色越来越阴沉,所说完全不似作假。   琳琅心里也慌了,默默后退一步,神色委屈道:“你别以为,我还会怕你,还事事都要听你的。慕衡,你若想反悔,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   “简直不可理喻。”他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心绪。   看眼前女子一副受尽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竟然无端生出一股错觉,是否真是自己错了……   “既然婚约已经不存在,信物是不是,自然就该收回。”他试图想讲道理,只是语调依然冷硬。   直到看见她面色松动,亲口答应:“我自己要回来。”   “给你。”他却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根翎羽,神色温柔了些:“先拿着玩儿,回头,我再给你做一把小扇子。”   璀璨的金色光泽,不掺杂一丝杂质。   琳琅一看便知是何物,不禁红了脸,小声说道:“你别拔了,我还记得,凡间有句话说,拔毛的凤凰不如鸡。”   “你这不是还没归位么,别到时候,看着不像凤凰,像,像——”   慕衡再次黑了脸色,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翻动,翎羽又化作一串金色手链,直接给她套在了手腕上。   不做扇子了,成不成。   “其实,我也正好有一物,可以回赠给你。”她想了想,掌心往上,化出一颗小小的碧绿色种子。   “你把它埋在土里,就可以种出一个我。”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慕衡却无端想起在焦琊身边那个人参果子精,心下一沉。   “相貌会有三分相似,且会认破土后第一个看见的人为主,以后,你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这话一说出,她便觉出了几分不妥。   小时候她缺玩伴,就琢磨了这么一个法子,自己种几个合心的出来,日日围绕着一块儿闹。   这一把绿色的种子,各式各类,都是她曾经种过的小精怪。   可是长大之后,再做这种事,就显得相当奇怪了。   尤其,还要把它送给慕衡。   还说什么,认他为主——   心里一时懊恼得不行,赌气将剩下的一把种子全部扔掉了。   “荒唐。”他生硬的拒绝,眼神飘向别处,“以后,你也别再种这些东西。”   摇了摇头,感觉脑子里紧绷得那根弦,都快要被她挑断了。   焦琊留着那果子精,终是个隐患。   “那你想要什么呀。”   “说了,你慢慢想。” 第52章 婚约当初听到父帝想将她指婚给凤族后……   几人在平野粮仓前碰头,见琳琅已经蒙上面纱,焦琊才放心让她跟着自己进入营帐。   驻守的士兵将领是个非常彪悍的男青年,见焦琊过来,立马迎上去向他汇报这次被袭击的情况。   “昨晚子时,妖兽沭蟒突然从山顶一路喷火而下,烧坏了我们大片种植场,兄弟们灭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火,损伤惨重。”   “那畜生喷完火,就躲进了山顶的一处洞穴中,属下一直派人守在洞口。”   焦琊立马整肃了一小队人马,与慕衡等人准备上山,转头看见琳琅,却道:“你留在营中。”   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   琳琅虽然很想跟着去,却也知道,去了只会添乱。   思虑片刻后,乖巧的点了点头,道:“那你们一切小心。”   出门之前,慕衡突然又折返回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琳琅感应到手腕上的链子微微一烫,抬头错愕的看了他一眼。   原来翎羽还有这个作用,等回过神,他已经走了。   独自一人留在空敞的营帐内,身边围拢两名侍女,给她倒茶,又端来果盘,目光皆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她。   时隔百年,她再来平野,心里淡淡涌起的归属感,像是回到了五岁那年,父亲将她扛在肩膀上,在四面广袤的原野上撒欢。   “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外面,起身撩开帐子,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平野有风,带着浓浓的麦苗香。   春去秋来,风沙雨露和冰雪,烈日和冷月,夏夜的草地,回忆扑面而来。   印象里,父亲是极疼爱她的。   焦琊却说,他抛弃了神农,抛弃了母亲和他们,跟天后娘娘暗暗通款曲。   在田垄上一个人静静坐了良久,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正想返回去看看,就觉察到身后有人靠近的气息。   转身,却见一名模样俊秀的小兵立在不远处,一脸嫌恶看着自己。   “你就是慕衡身边那名侍妾?”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蒙着面纱,难道是面貌丑陋,不敢见人。”   却是一把尖细的女人嗓音,琳琅不禁讶异,这人原来是女扮男装。   这里是平野,哥哥的地盘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混进来。   “你是何人。”琳琅微微扬着下巴,目光不悦,质问道:“打扮成这副模样,真是可笑。”   “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那女子态度骄横,却是随手掏出一把冰刃,往她面上扔去。   琳琅侧身后仰,正堪堪躲过,手腕上的金链突然发出一道光,朝对面反击过去。   女子哀叫一声,被弹出去趴在了地上。   被头巾扎住的青丝散落,琳琅真真切切瞧见了她的模样,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   手链已化作翎羽,悬浮在半空中保护着她。   “这,这是——”少女眼中露出惊怒的表情,指着她道:“你真是不要脸!”   琳琅伸手去触碰那根金色翎羽,按照之前慕衡教他的咒法在心中默念,手中逐渐化出一把宝剑。   走过去,在那女子身旁蹲下,目光里带了几分冷傲:“混入军中,是死罪。”   自小,她就非循规蹈矩的良善之人。   无论谁欺负了她,必要好几倍奉还回去。   却因为失去记忆,做了好几世的冤死鬼。   比如这一世,就曾经憋屈的死在李妍手里。   不想让慕衡觉得自己与从前变化太大,所以一直有所收敛。   只除了那一晚,她是真心想杀了黎氏。   “普天之下,都是属于我父帝的。”那女子目光落在琳琅手中凤凰翎羽所化的剑上,伸手要去抢。   剑身一瞬间发出金光,灼烧得她急忙缩回了手。   方才那句话,令琳琅微微一愣。   心里突然有个十分不愉快的猜测。   现任天帝膝下有两个女儿,其中年长的那个生得貌美,年少时就与自己十分不对付。   记得曾经有次蟠桃会,父君带着他们兄妹二人参加,母亲不知何故未去。   宴席途中,天君的大女儿漱月公主与她年纪相仿,曾在宴会上献舞。   又不知是谁提了一句,神农族的绿夭舞乃天下一绝,她就被提溜了出去。   从此以后,有心人便总拿她和漱月做比对。   方才仔细打量对方的眉眼,就觉得有些眼熟。   可若真是她,怎会打扮成这样混入平野,还偏偏提到慕衡。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她道:“身份卑贱,就别妄想着攀高枝。”   “是啊,你说得对。”斗了十几年的嘴,琳琅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吵架的弱点在哪里。   不由微微一笑,将剑重新化为凤凰翎羽,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就成功的见她脸转为青色。   “他可不是什么样的女子,都能够看得上的。”矜娇的眼神,却仿佛眼前之人,才是卑贱的那一方。   “你——”漱月彻底被她这副态度激怒了,想甩她巴掌,又忌惮她手中翎羽,指着她道:“本公主没功夫和你废话,还不速速摘掉面纱,露出你的真容!”   “你想看,我就要给你看吗?”眼神里几分绚惑,看得对方心头微微一凛。   虽然被面纱遮挡着,但从这双眼睛,漱月便能隐隐窥见其美貌,绝不在自己之下。   自小她便被尊为六界第一神女,无论是术法还是歌舞琴技,平辈中无人能及。   只除了那个极讨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抹幽丽的影子,不禁摇了摇头。   当初听到父帝想将她指婚给凤族后嗣,便有些嫌弃他是在凡间出生,至今还未化出神体。   当下便去跟母亲说,不愿意下嫁。   母亲却难得的教训了她一次,并与她说了凤族男子的种种好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凤凰神血有助于修炼。   且凤族性情坚贞,一旦与她成婚,生生世世便绝不会再找别的女人。   阿昏   本来都被说动了,又恰好撞见黎如儿跑来哭诉,说慕氏的公子去了趟神农族,为了给身边一名侍妾出气,一脚踹死了她姑姑黎氏。   漱月便懵了,不是说好的坚贞吗,怎么还未成婚,就带了个侍妾。   当下便坐不住,跑去苍陇一探究竟,见人不在,接着就追来平野。   打探了一番,倒是先让她找着了那个凡人侍妾。   结果话没问出,就憋屈得被他留下的凤凰翎羽所伤。   漱月当下便想立即回去天庭,找父帝取消了这门亲事。   正在这时,空中一道炽热的火焰袭来。   两人同时转头,便见一条遮天蔽日的黑色巨物,拖着长长的尾巴席卷扫过。   凤翎再次光芒大盛,张开巨大的结界,将琳琅牢牢护住。   结界即将与黑龙碰撞到的那一瞬间,夙辰飞身掠来,抱起琳琅迅速离去。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影子落在黑龙的触角边。   身影清瘦,姿容冷雅,凤寂剑高高举起,刺入沭蟒头颅。   漱月一度以为自己死定了,直到巨龙的头在眼前重重垂落,一颗心仍惊悸不已。   却是看清了方才它头顶那抹青影,面色冷绝,颜如修罗。   对方看也未看她一眼,拔出剑纵身跳下。   呆愣了一会儿,就听见身边,焦琊带着怒气道:“漱月公主打扮成这副模样混入我军,是想做什么。”   漱月一愣,不知为何,突然失了气焰。   起先,她只是想悄悄看一眼慕衡,是否真像黎如儿所说那般残暴,昏聩。   谁知,会撞上这种倒霉事。   “我,我只是——”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就见天上出现一抹祥瑞之色,有金翅鸟携天帝口谕而来。   明黄色卷轴自上而下展开,传出天帝遒劲的嗓音:“焦琊携凤族后人慕衡,斩沭蟒,替六界守粮仓有功,即刻宣于凌霄殿论功行赏。”   “是,臣遵旨。”焦琊跪在地上,拱手承旨。   却见慕衡仍旧负手而立,清淡的目光,正落在琳琅身上。   只有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在他身上窥见几分阴郁情绪。   方才是夙辰救了她,此时二人比肩而立,挨得极近。   千年前,紫梧神尊还在时立下的规矩,凤族子嗣从不屈于任何人下,亦无需对天君下跪。   金翅鸟化作人形,端着笑脸朝慕衡走去,一脸谄媚:“仙宗请随我去一趟吧。”   漱月猛的抬头,看向不远处那青衣男子,只见他转过身,朝那戴面纱的女子耳语几句。   神色温柔缠绵,与方才斩杀沭蟒的狠绝判若两人。   真是不要脸——   她正要过去,便见对方亦朝自己看了过来,凤目清清冷冷,带了几分不悦。   “公主也随臣一同回去吧,别让天后娘娘心急。”金翅鸟已来到她近前,眯起一双笑眼,作揖道:“公主不必介意今日之事,天君那里,自有定夺。”   慕衡眸中似有不放心,尤其是旁边还有夙辰在虎视眈眈。   诛杀沭蟒有他一份功劳,天君却并未连他一起召见,可见心中对九尾狐族仍心存芥蒂。   “这个你拿着,有什么需要直接使唤他们。”焦琊递给琳琅一块守将令牌,看了眼一旁的漱月公主,心里仍有些窝火。   这些天族的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将其他种族放在眼里。   他平野守军,岂是她能随意冒充混进的,简直不知所谓!   慕衡微微蹙着眉,分明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半步,此刻却感到力不从心。   连带着,对回凤栖之地都有了隐隐的抵触。   在凡间他尚且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时刻不离她左右。   可一旦涉及到更加强大的对象,便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他生平最不喜的,就是这种不能随意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 第53章 义无反顾那人缓缓走进,在她身边坐了……   行到南天门,漱月盯着前面肩并肩,大步走得极快的两个人,突然怒气冲冲跑了上去,喝道:“慕衡,你给我站住!”   青色衣袖翻飞,避开她突然伸过来的手,眉心微微蹙着,一语不发。   心里一直犹如小火煎熬,不知下界,琳琅在做什么。   与夙辰那一段不明不白的过往,想起来便觉胸口沉沉透不过气。   不该放她和夙辰单独在一起的,他几乎想立刻折返回去看。   他们俩现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事。   漱月看他面色阴沉,且对自己避如蛇蝎,心里更加委屈:“慕衡,你别痴心妄想了,本公主不会嫁给你的。”   他神不思属,甚至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聒噪极了,冷声应道:“随便你。”   旁边,焦琊则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向漱月,语气讥诮:“公主还是消停些吧,有些话,到了天君面前再说也不迟。”   看这意思,天君是要笼络住凤族。   他倒想看看,慕衡能为琳琅做到什么地步。   进入灵霄宝殿,天帝一身祥龙金袍端坐上首,漱月见到父帝,突然步子就慢了起来。   想了想,还是悄悄转身溜了。   她骨子里十分畏惧父亲,而且婚姻之事,她一个姑娘家不好明说,还是先和母后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天帝见她一溜烟不见了,不禁摇头叹了声气。   再一看,从正门走进的两名年轻男子,皆是人中龙凤。   尤其凤族那个,一身傲骨,像极了当年的紫梧。   心中不由涌起一丝不甘,他们龙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才俊了。   漱月直接奔去瑶台,找到正在烹茶的母后,腻过去撒了一会娇,将刚才在平野经历的那些事都说了一遍。   正说道焦琊他们被带上凌霄宝殿,感觉旁边帘子轻微动了下。   “母亲,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她正要起身,又被天后按住。   “新来的婢女,不懂规矩。”天后眸中划过一抹不自然,冲旁边唤道:“公主来了,还不过来奉茶。”   “是。”传来一声轻柔应和。   却是从屏风那头绕过来一个紫衣侍女,拎着琉璃茶壶,走路姿势还有点憨憨的。   只是眉眼间,有几分当初那人的影子。   “这玩意儿好啊。”漱月来了兴致,叫她把茶壶放下,跪伏在自己面前,把头抬起来。   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轻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的话,奴婢名叫青果。”她混迹在一批散仙中进入瑶台,作为备选侍女给天后娘娘挑选。   焦琊料得不错,天后一看到自己这张脸,就将她留下来了。   “青果,真是个贱名儿。”漱月笑里几分恶趣味,“不如改个名字吧,叫青琳,母后您觉得如何。”   真真是个可怜虫,像过去总与自己作对的那个蠢女人,焦琳琅。   “漱月,你觉得慕衡怎么样?”天后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女儿,无论模样性情,都酷似年轻时的自己。   所以,当初天君说让她与凤族联姻,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听说那孩子在凡间出生,至今还未修出神体,弱是弱了一些。   可凤凰神族,天神血脉,将来他一飞冲天,只是早晚的事。   且谁不知道,凤族由来出情种。   若是已经成婚,倒也罢了。   既然还孑身一人,那她自然就想为漱月留着。   那天却听黎如儿说,他对身边一名侍妾十分不同。   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正常,可若他身边已有了人,那就失去了她为漱月择夫的的初衷。   “他不好。”漱月扁着嘴,一脸委屈,靠在母后肩膀上,连声抱怨:“对我凶巴巴的。”   不止如此,还对那个戴面纱的女人尤其温柔。   不知为什么,想起那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心里就泛起一股酸意。   “那你是不愿意嫁他?”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让别人抢了先。   若他今后表现得循规蹈矩,或许还能够安稳度日,但若是个桀骜不驯的,如今的天君,可不是个能容人的。   这些年,龙族越渐式微,天君那点心思逃不过她的眼。   就看不得别族出才俊,显得龙族这六界之主的尊荣,有些不伦不类。   又想起黎如儿曾跑来控诉慕衡杀了黎氏——   她不由看了眼一旁的风帘,黎氏如今已没有存在的必要,死便死了。   只是天帝的性情她最清楚不过,所有无法掌控的人,下场都不会好过。   曾经的九尾狐族,现在的凤栖之地,都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也救了我一命。”漱月心里矛盾,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下界去了。   想起当时他站在沭蟒头顶,如修罗般冷酷无情,面容清冷雅的模样,脸上不禁微微一热。   “若是,若是他肯赶走身边那个凡人,我就再想想吧。”   天后抚摸着她的头,露出宠溺一笑。   心里却涌起几分淡淡的无奈,情之一字,岂是那么简单就能看透。   自己被天后的身份牵绊了一世,如今大限将至,才知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痴恋一世,清寂一世,也不过想要最后的日子,能够与所爱之人相守。   即便如此,那人也未彻底了断尘缘牵挂。   曾经的海誓山盟,也都输给了时间。   少年情谊,抵不过长久的相依相伴,那颗真心,早已渐渐分给了别人。   真是,好苦,好恨啊……   “这桩婚事,还需再好好考量,需知情字最伤人,母亲不希望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中。”终是给出了忠告,只不知是说给女儿听,还是说给隐匿在风帘之后的那人。   “嗯,若是他不肯,母亲就去替我求求父帝,千万别让我嫁他。”漱月一边说着,想到以后有可能会与他成亲,心里有些害怕,又有点甜蜜。   灵霄宝殿,天帝赏赐给二人许多珍宝,焦琊表现得十分恭敬,慕衡则一直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天帝眼中露出一抹深意,又命人拿出一个墨色宝盒。   “慕衡,本君赐你一物。”盖子揭开,露出一颗金色的丹药,发散出浓郁的香气:“如今你在下界替本君办事,九幽多诡诈,你又还没修成神体,恐能力有所不足。”   “服下这颗丹,便能在三个时辰之内将修为提升十倍。”   “谢陛下。”一直淡漠的神色似有所松动,慕衡双手接下。   “对了,你适才,已见过漱月了吧。”说起来,他还救了那丫头一命,心里不由更加满意:“她性子跳脱,以后,你多让着她一些。”   慕衡不禁想起在平野的事。   当时凤翎有了很强烈的反应,他担心不过,才将沭蟒一路引下山来斩杀。   附近只有她们两个人,必是那她欺负琳琅了。   心里对漱月更加反感,正要开口,忽然被焦琊扯了一把。   瞧见对方眼中一抹忧虑,他双拳紧了紧,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天君面上笑意更深,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九幽的事,本君不方便出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是。”   转出南天门,慕衡心急如焚,却被焦琊拦住,质问道:“天君有意将漱月公主指婚给你,你怎么想。”   “焦琊,你很好。”慕衡冷眼望着他,思及他方才的举措,蹙眉道:“你不是一直逃避与天族联姻,如今,凭何来质疑我。”   “呵——”焦琊冷笑一声,回道:“你可知这件事,会给琳琅带来怎样的麻烦。”   “方才你若为了琳琅,拒绝联姻,说不定下一步,她就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慕衡眉眼染霜,心里对未来的不可把控之感越甚。   “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当日夜昭雪为了拉拢人心所说的话,一语成谶,天帝果然用联姻的手段,开始收拢制衡各方神族。   他若真娶了漱月,那么今后效忠的便是龙族。   可笑,千万年来,凤族何曾屈居于他人之下。   只是现在,他还不够强大。   压下满心烦乱,只想回到平野,立马去见那个人。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几分安宁。   夜幕已临,寻着凤凰翎羽的指引,他很快寻到了琳琅所在。   一片幽静的山谷中,她和夙辰面对面站着。   隐忍着不悦情绪,他正要过去,却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不由停驻脚步,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听去。   “那珠子,你现在拿着也没用,还是还给我吧。”   清越的嗓音,与寻常跟他说话时的甜腻娇气,截然不同。   原来是为了要回夜华珠,慕衡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连最后一丝念想都不给我吗?”夙辰眼中蕴着一抹浓稠的哀伤,看着她,语气里几分不甘心:“琳琅,你别急着做决定,现在你还在渡劫,只是提前恢复记忆,说不定,等你渡完此劫,也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渡完此劫?”琳琅忽然笑出声来,幽瞳中浮现一抹浓重的冷嘲,不再是寻常纯美娇媚的模样。   “我宁愿魂飞魄散。”笑着笑着,眼中就带了一抹泪痕,深深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夙辰,我天生就不欠你什么,为了曾经与你的那段情缘,我已经付出一切。”   “是他将我自万劫不复的轮回道中拉了出来,你凭什么觉得,如今在我心里,你会比他更重要。”   夙辰彻底呆住了,整个人心灰意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自己才是造成她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   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口口声声再求她喜欢。   “而且,你弄错了一件事。”琳琅眼中带了几分决然,微微侧过身去,不想再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毫不留情道:“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无论结果怎样,我都能坦然接受。”   就像当初,她亦是义无反顾,不惜代价去救白锦辰一样。   璀璨的夜华珠,在黑暗里散落为细小的尘埃,随风吹散。   夙辰脚步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琳琅松了口气,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如今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吧。   心有些不静,旁边小河潺潺,她便脱了鞋袜,像年少时那样将脚浸泡在水中。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过了良久,凉风送来一把低沉的嗓音:“没什么喜不喜欢?”   那人缓缓走进,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第54章 水中感觉像抱了个烫手山芋,忍耐已经……   “你偷听我说话?”琳琅腾的一下站起来,眼睛里像燃着两簇小火苗。   四目相对,却见他一脸落寞之色,不由愣住。   “一回来就找你,不巧听了几句。”慕衡见她还光着脚,很自然的蹲身从旁边拿过鞋袜,动作轻柔的给她穿上。   他这番举动不是第一次,却让气氛突然变得温存起来,大手掌心摩挲她的脚踝,有些不舍得放下。   “琳琅,若有一天,我要你抛下现在的一切,随我去一个全然陌生之地,你可愿意。”他忽然抬起头,凤目深深看进她眼里,带了几分隐隐的希冀。   族谱中记载,当年紫梧神尊携仙侣离开天界,赴蓬莱仙岛归隐,并向天君立下神誓,有生之年永不回归。   如今,他亦生起了几分效仿之心。   可是,她却微微摇头,拒绝了。   他心中一殇,肺里沉沉吸入一口凉气:“无妨,你若不愿,我以后不再提便是。”   “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不能抛下焦琊,抛下母亲,跟你就此一走了之。”幽瞳中浮现出一抹坚毅,给整张脸增添几分倔强。   感觉慕衡去了趟天庭回来,就有些奇怪,联想起之前漱月的奇怪举止,问道:“你何时又招惹到旁人了。”   “什么旁人?”他压根不想提这些,只是执拗的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哪有什么旁人,他心里涌起几分燥意,气势略微变强势了些。   琳琅更觉得他此行出了什么事,踮起脚尖,想与他视线相对,不小心没站稳,又往左右歪了歪。   凤目里终于浮现些许笑意,伸臂将她搂住,腰肢的温软让他心尖一颤,俯身就想去吻她。   却擦着她的唇角过去,落在耳垂边上,轻声问道:“让你承认一句喜欢我,很难么?”   山谷中沁凉的夜风加速人心中悸动,二人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急速、强劲。   慕衡终于忍不住,将人整个拥住,唇齿轻轻的咬了上去:“琳琅,你其实是喜欢我的。”   呼吸声都有些乱了,琳琅就着他这一俯身,双手攀了上去,小口咬在他露出的一截颈子上。   垂眸,瞧见他金玉般的锁骨,笔直的一截,手指轻轻抚摸了一番。   随即下滑到他的前胸,单薄精瘦,却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要他的血。   先用牙齿咬破颈部皮肤,再用舌尖舔了舔。   似乎关系越亲近,就越压抑不了渴望,只要挨着他就能闻见这香气,想一尝再尝,“慕衡,怎么办,我好像上瘾了。”   他整个人包括神志都已经懵了。   凤族先天尚武,是六界中武力值最为强悍的存在,可刚才流血,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一股欣喜自心底油然而生,臂弯中娇软的腰肢,像是紧紧依存于他的一截纤细藤蔓,在汲取他体内的养份。   “全都是你的。”他头脑发昏,一手扶住她的后脑。   头往后仰,方便她更加深入,语调中带着几分历经沧桑的喜悦,“琳琅,你根本离不开我。”   稍稍满足之后,她在伤处舔了舔,轻轻推开他,笑里天真无邪,“谁说的,你若再欺负我,我便走得远远的,让你再找不着我。”   双臂倏然收紧,凤目中热度忽然变得滚烫,重重压迫过去:“你敢?!”   “为什么不敢。”琳琅挑衅看着他,双目眨也不眨。   身穿一身神农王族服饰的少女,连头发丝都流露出矜贵,语声娇脆:“再说了,对你,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带了几分得意,像是吃准了他拿自己没办法。   “慕衡,你以前那么欺负我,别以为我就忘了。”语调娇作得不得了,双臂仍圈住他的脖子,头发磨得他下巴痒痒的。   话虽这么说,却是轻轻啄吻了下他凸起的喉结,嗔怒道:“我可还没跟你算账。”   “说说,想怎么与我算。”他彻底没了脾气,心底浓浓的喜欢,像要漫溢而出。   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情绪能被一个女子拿捏至此,所有的喜怒哀乐全凭着她,像是彻底失去了自我。   冷不防瞧见她唇上那抹嫣红,是未擦净的自己的血,眸色不禁一暗。   怀中人像猫儿一般,巴掌大的脸又娇又嫩,让他总是想亲。   感觉像抱了个烫手山芋,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却仍旧不舍得放开。   “倒是不必了,看你以后表现。”眼中一抹甜腻的笑,将他情绪逼到了高,漕。   呼吸吞没在积蓄已久的热度里。   幽夜万籁俱静,一轮圆月挂在当空,清冷的光辉洒向大地,照在两人相依相存的身躯上。   水声乍响,惊起几只水鸟。   不住荡漾的湖水,漫过两人头顶,琳琅睁大了眼睛看他,示意自己已不能呼吸了。   他笑了笑,继续吻了上去,目光里带了几分轻嘲:“谁让你要在水里的。”   琳琅有些受不住,按着他的头浮出水面,双手又抓又挠将他头发弄了个稀巴乱,湿答答的糊一脸。   不由得意的笑起来,指着他道:“这是落水的凤凰。”   “不管是什么凤凰,都是你夫君。”他眸中泛红,声音哑得不可思议,撩起眼皮去瞧她羞红的脸。   刚想控诉他胡说八道,唇又被堵住。   湖水刚好到他腰间,又自她胸口柔柔漫过,凉凉的,像小时候母亲轻轻摇打着扇子。   他有轻微的失控,动作就算不上温柔。   捉着她细窄的纤腰一提,就将人抵在了靠岸的岩壁上。   湖面上勾勒出柔软的影子,浮浮沉沉,他面贴上去,感觉她又是一阵惊,颤。   “慕衡,你别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有些后悔下到水中,实在是太无力反抗。   他突然抬起了头,一双凤目清冽得像被水洗过,只眼尾一抹红痕泄漏出方才心潮。   双手掐着她腰窝,感觉到双腿缠了上来,笑了笑:“真乖。”   “你先别动。”她用尽生平最大尺度的勇敢,手抠抠索索摸过去。   “做什么。”慕衡瞧她动作,眉心跳了跳,压抑着:“这也是能让你玩儿的?”   水声激颤,月亮落了下去。   短暂的幽暗之后,朝阳初升,照见水面一片金色。   昨晚情最浓时,她终于说了句动听的。   此后他便更难自控,被她又踢又打的,折腾出了好一通邪火。   两人一夜未归,他们必定有所察觉。   想到夙辰,他眸色有些冷厉,昨晚他根本未设结界,亦从始至终未被打扰。   希望他今后也能够识趣,不要再来纠缠琳琅。   突然,两道熟悉的气息迫近。   回身看着从天而降的黑袍侍者,面色古怪,盯着自己怀里抱着的人看了看。   慕衡冷了脸,心中不悦道:”何事。”   “属下传玫珏神尊口谕,请阁下尽快归位。”黑袍侍者单膝跪地,神情恳切。   见没得到丝毫回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上次您让我盯着敛玉神尊,属下发现,她果真在暗中帮天后娘娘做事,沭蟒身上的封印,很可能就是她所解。”   “此事,我父……玫珏神尊可知晓。”他语气有一些迟疑,眼中几分阴郁之情,在垂眸看见她睡颜后,又化了开。   “神尊知悉,所以才命您速速归位。”黑袍人说着,双手呈上一颗丹药:“这是神尊给您的,服用后可助您突破瓶颈。”   他接了过来,神色淡淡道:“我知道了。”   黑袍侍者见他明显一脸应付,不由多劝了几句:“您莫非,还想等这位姑娘一块飞升。”   “若真是那样,届时她将分去您一半修为,且天雷劫也会双倍落在您身上。”   其中凶险,不亚于以命跟天博弈。   赢了,自然是双双飞升,神仙眷侣。   一旦有闪失,轻则修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主上,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感觉落在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强势,他额上冒出几滴冷汗,连腰都差点直不起来。   直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他抬起头来,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竟然,已经这么懒的应付那边了吗……   慕衡抱着琳琅走了一小会儿,感觉怀中人轻轻挣动了下,低头垂问:“不打算再装睡了?”   “我没装,只是还没完全醒。”她掐着他脸上的肉,命他将自己放了下来,轻轻打了个呵欠,“慕衡,你真的不用带我一起,我在这儿挺好的。”   “挺好?”他眼中一抹玩味的表情,手指撩起她一缕头发,“是谁说的,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再次堕入轮回道中。”   将之前她与夙辰的对话听了个真切,总归是心疼大过了嫉妒。   她原是这么矜贵的身份,又被娇养着长大,却在小小年纪,吃过了那么多苦。   “琳琅,是你说的,我将你从轮回道中拉回。”他捏了捏她的脸,目中几分骄狂之色:“然百年千年,总有尽头。”   “唯有此法,能让我们长长久久在一起。”   “我发誓,一定带你起回凤栖之地,为你再续神骨。”在她额上亲了亲,见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略有湿意,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道:“相信我,好吗。”   琳琅心中触动,终是回他真心一笑,道:“嗯,我相信你。”   下一刻,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喝,“琳琅!”   焦琊和夙辰二人相继走来,面上神色皆十分不好看。   压下刚才那副画面带来的不适,焦琊冷眼看向慕衡,怒道:“你可知,你们凤族做了什么好事。”   “哥哥,出什么事了?”琳琅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被慕衡握住的那只手略有些发冷。   “方才收到消息,凤族敛玉神尊突然发了失心疯,将整个圣山烧作一片焦土。”   母亲还在圣山,派去的探子还未有回应,焦琊不禁心急如焚,涉及到凤族,仍旧只能来找慕衡商议。   手腕轻轻挣动,慕衡发狠的又再将其握紧,道:“我这就去一趟圣山。”   “我也一起去,好不好。”琳琅脸色白了,哀求的看着焦琊。   凤寂剑横在面前,慕衡朝她伸出手去,却见她已被焦琊带走。   心中一时空落落的,却也知道,这次自己计较不起。   太夫人出事,他们兄妹二人呆在一起,更能够相互慰藉。 第55章 复仇天下苍生与她,孰轻孰重。   敛玉神尊突然发失心疯,造成圣山大火,生灵涂炭。   天帝紧急调派战神去处理,众天兵赶到时,已经死伤一地。   过去做观景用的清凉台上,众女眷四处逃窜,头发眉毛都快被烧没了。   漫天大火中,敛玉神尊一身红裙,笑得肆意张狂。   但凡她双足踏过之处,只余一片焦土,寸草不留。   山顶红日如一只阴沉的眼睛,看着圣山上发生的一切,照得此地如人间炼狱。   “听说这些年,凤族那些未能飞升的,皆是疯了——”   “对啊,我父君都说,疯病会遗传,你看清雅如敛玉神尊,都是说疯就疯。”   “你看她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尊者的气度,简直就是个疯婆子嘛!”   天将们被红莲业火迫得近不了身,见战神亦一筹莫展,除了拼命救人之外,根本不敢凑近敛玉神尊。   不由更加胆怯,只敢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转瞬功夫,敛玉又往半山腰放了一把火。   只见她眸色张狂,站在山顶狂笑不止,整个人宛若陷入魔障之中。   见天兵天将把四周围了水泄不通,她拿剑在腕上划了一道口子,又洒出些血珠在火上,刹那间火焰高涨,又将那帮没用的乌合之众逼退回去。   “焦琊,你们速去寻人,我来对付敛玉神尊。”慕衡看了琳琅一眼,见她被焦琊和夙辰护在身后,略微放心了点。   想跟她说句什么,终究是哑了声气。   “你疯了不成,凭现在的你,哪里是他的对手!”焦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慕衡转过身,只听漫山遍野哀的哀嚎声不绝于耳,短短半天光景,这里就有数不清的生灵纷纷湮灭,被红莲业火烧得连渣都不剩。   “普天之下,能阻止敛玉神尊的,唯有凤族另外两名尊者。”夙辰被此刻惨烈的景象触动,不由想起在百年前,九尾狐族亦遭受过这样一次灭顶之灾。   当时族人们的惨叫声,犹在耳畔,语气不由带了几分焦灼:“慕衡,如今的你,可有去到凤栖之地的法子?”   “唯有黑袍侍者能往返于两地,如今却也联络不上。”早在得知圣山出事后,他便尝试再召唤黑袍,一直未得到回音。   火势在一路向下,时机耽误不得。   任由敛玉神尊这样下去,恐会波及到山脚下的庄子。   他没再犹豫,飞身往火势最中心处掠去。   敛玉已经烧红了眼,此时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眼前一片赤红之色,隐隐瞧见一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影,正朝自己走进。   她心神不由几分恍惚,笑着笑着,眼中滴下血泪来:“清竹,是你吗,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可我偏不信。”   五百年前,她孤身一人飞升到凤栖之地,从此再也不见兄长的任何音讯。   孤单清寂的过了这么些年,直熬到血泪俱焦。   清竹,你知道吗?   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天君用几颗丹药,就唬得他巴巴去为龙族卖命。   结果在涅槃时,生出心魔,生生被凤凰真火烧成了灰。   寻了这么些年,直到今日,天后终于给他看了记载前尘旧事的空蒙镜。   才知道,在自己飞升之后,清竹便自决在圣山脚下。   且选了最为惨烈的一种方式。   也许是真的活腻了,竟徒手将神魂生生撕碎。   一直知道,兄长痴恋着一名女子。   关于那名让兄长痛苦一生的女子,她未曾多留意,唯一知道的是她来自圣山。   现在想来,从她一开始的出现,就像是有预谋一般。   既抢走了清竹全部的爱,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后来那段日子,他为了血脉的延续,违背本心与自己欢好,当是痛苦得要死吧。   呵,真是讽刺。   亏她一直做着与兄长琴瑟和鸣的美梦,却不知对他而言,自己的存在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刻从火光中坚定走来的男子,从气息判断应是凤族。   玫珏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另一个,只怕疯得比自己更厉害。   “清竹,真的是你吗?”她伸出手去,想要拥抱那人。   却在看清楚那张脸后,眼中恢复为一片冷寂。   “你是凤族后人。”她冷冷的道,世人都说她疯了,可她脑中分明还留了一丝清明,不至于对同族小辈动手。   毕竟,千百年来凤族被逼得太苦了。   为了留住最古老的力量,与龙族相抗衡,做了太多让自己痛苦之事。   可最终存活下来的子嗣,又有几个。   如今,总归是剩了这么一支独苗。   眼前这孩子相貌酷似玫珏,应就是凡间那个迟迟不愿归位的。   虽然年轻,但心思还是极通透。   神志又恢复了几分清明,她想起了临走前,玫珏交代自己的话。   这一趟,她并不是来发疯的,而是等了多年的一个契机。   只要能与他相见,便是最好的结局。   “前辈,还请收了红莲业火!”从浑身持续不断的灼烧感便能推出,对方修为远远强过自己。   这种局面下,他根本无力让火势减弱。   若说之前还存了几分侥幸,此时已做好搭上命的心理准备。   “若是我不答应呢,你待如何。”敛玉神尊认真细致的打量眼前之人,神色间阴晴不定。   幸好,是他这样。   不禁感叹,血脉真是十分神奇的东西。   天地间最为强势的凤族,全盛时,六界朝奉,就连龙族亦要膝行跪拜。   “你离开吧,我不伤你。”她眼中几分伤逝之苦,为自己,也为凤族。   “前辈,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圣山万千生灵灰飞烟灭。”他身上青色的衣袍亦燃起火苗,皮肤被灼伤掉了一大块,露出金色的疤痕。   “万千生灵,又与尔何干。”她眸中射出淡淡的讥嘲,本以为对方会就此退缩,却见他扛着巨大的威压,又往前行了一步。   慕衡脑中一阵钝痛,心里默念咒文,忍着灼烧感,将凤寂剑一点点举高。   “若再不灭火,晚辈只能失礼了。”他目光并不十分笃定,此刻强撑着不倒下,已是极限。   刚刚抬起的剑身,随着对方一声低笑,整个没入地面。   与此同时,心脉受到剧烈震荡,只能半跪在地上,勉力抬起头与她对视。   青衣被烧焦了,挺直的脊梁未弯分毫,目光不卑不亢,只语气里带了几分焦灼:“前辈,请多顾念天下苍生。”   忽然想起天帝之前给他的丹药,拿出来准备服下。   敛玉神尊却突然上前,一掌将他手中丹药打落:“就是这丹药,害了我族多少后嗣,也害死了我儿,你还吃它做甚!”   慕衡不明其意,只觉得周身威压稍稍减轻了些,强撑着站起身来。   滚落在地的丹药,被忽然窜起的业火烧了个精光。   “龙族诡诈,再任其肆掠下去,圣山这千万生灵又算什么,整个六界都危矣。”敛玉神尊又放了把火,将二人团团围住,语气里已不复之前的讽刺之意,“你父君这些年为了匡扶六界,已耗尽了元气,催促你尽快归位,亦是想传衣钵于你。”   此时的敛玉,哪里还有半分疯魔之态,就像个对后辈谆谆教诲的长者。   慕衡心中疑惑,听说父君出事,瞳孔骤然一缩:“这些年,究竟出了何事。”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敛玉眼中突然呈现出如枯槁一般的神情,仿佛对这人世已无半分留恋,目光缓缓落在眼前之人面上。   虽是玫珏的儿子,却也如那人一般铮铮傲骨。   当年,清竹也是迟迟不愿飞升。   直到得知那女子再也不会回来,骗自己先行离去,然后毫不犹豫的选择自戕。   “玫珏托我带句话给你。”这些年,她只恨自己身为上神,无法抛下肩负的责任。   如今熬到油尽灯枯,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去了。   她招了招手,等他靠近些了,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一个神族,要靠装疯卖傻才能保全后嗣,何其可悲。”见对方有一刹那的失神,敛玉料想他终究会明白的。   “记住,并非是你要泽被天下苍生,而是天下苍生,就是我们神族存在的意义。”   “终有一日,要将龙族的血洒满凤栖之地……”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狠心发出一掌,朝着慕衡胸口击去。   慕衡心脏一阵钝痛,只感到耳畔风声咧咧,整个人急速往后退。   同时亦能感觉到,随着刚才那一掌,敛玉神尊将一股奇异的力量打入他体内。   五脏六腑似乎都裂开了,意识溃散之时,余光瞥见,圣山上的火终于熄灭了,心里终于稍稍感到欣慰。   此时仿佛才意识到,心中对于六界苍生的牵念,竟比想象中更加深厚。   只是,还有那么一个人,让他此时分外不舍。   想活下去,与她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身子沉沉的下坠,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沉重跌落在地上。   肋骨齐齐断裂的痛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受伤,挣扎了半刻,都未能动弹分毫。   昏沉之际,却感到一双素手颤颤覆在自己额头上。   “慕衡,你别死——”   他努力睁了睁眼,看清一个纤弱的倩影,熟悉的气息,再次牵动他的七情六欲。   却是说不出一句安抚的话,稍一用力,喉咙里充满的血,开始回流进五脏六腑。   “慕衡,你不能死,你还没做到答应我的事。”语不成调,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滴在他眼睛里,说不清到底是谁在哭。   他想说话,让她赶紧走,不要呆在自己这里,太危险——   果不其然,感觉到一股陌生气息逼近,他只恨自己太弱了,保护不了她。   终于勉强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却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对方用了幻形,以他如今衰弱的状态,根本看不破他真身。   “焦琳琅,你去死吧!”来人的目的很明确,是要对她下手。   之前恐怕就一直在暗中窥伺,只等寻到机会,誓要一击必中。   对方所持武器是一把尖锐的刺刀,此时高高举起,往琳琅的后背刺去。   凤目里一抹惊慌失措,使劲最大力气也只能抬手去推她的肩膀。   她并未躲避,单手回握住刺刀尖,任由献血从相切处流了下来,眉头轻轻蹙起。   “琳琅——”慕衡急怒攻心,却见她回头朝自己笑了下。   苍白,又带了几分安抚意味。   只听清脆一声,五指用力,竟将利刃生生折断。   她亲手种出的东西,力道,火候,心里都是清清楚楚。   怎么可能会输……   站起身,扔了手上尖锐那截,走了几步,直将人逼得步步后退。   “谁都可以在我面前蒙混过去,唯独你,不可。”她目光中几分尖锐戾气,不顾手指尚在流血,双手结出熟悉的法阵。   幻形刹那间消失掉,露出张和她有三分相似的脸,穿着瑶台宫女服饰,脖子上挂了一面宝镜。   “小姐,您放过我——”   一边讨饶,人参果子却再度出手,拿剩下的半截利刃往她心口刺去。   一句话的功夫,琳琅法阵已成,人参果子满脸惊恐,瞬间被抽空了生气。   身子扭曲着缩小,最终化归一颗小小的绿色种子。   琳琅捡起地上的宝镜,回到慕衡跟前,眼睛红红的像要哭了:“慕衡,我好疼。”   听完这句话,他再没有了力气,意识陷入无边无际黑沉之中。   耳畔最后回响的竟是,敛玉神尊替父君传来的那句话:天下苍生与她,孰轻孰重。   当时他并未理解,此刻想起,亦觉得像是一场梦幻。   琳琅拖不动慕衡,只能不断给他口中喂些续命的老参,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看着手中那粒小小种子,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小人参果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还莫名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仇恨。   她记得,这是自己过去种下的,连什么时候结出了个人来都不知道。   只是捡来的这面镜子,引起她特别注意。   冷不防,手上的血滴了两滴在镜面上,发出清润的光辉,片刻之后,光晕之中竟开始浮现出人影。   看清楚镜面上出现的人是谁,又在做什么,她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已静止。   镜中,天后将母亲唤来瑶台,隔着一道隐秘的暗门,让母亲眼睁睁看着她与父亲欢好。   过程都被清楚记录在这面镜子里,包括那些让人羞耻的声音。   持镜之人角度选得很巧妙,当时定就站在母亲身边。   镜中一会儿呈现出母亲仓皇无助,又痛彻心扉的表情,一会儿又对着那道隐形的暗门,让她能清楚的看见父亲和天后丑陋不堪的脸。   然后,母亲便被关进了瑶台的一处暗室中。   通过镜子,她可以看见母亲每日哽咽着进食,甚至听见,她在睡梦中惊唤自己的名字,后又哭着醒来。   而父亲则对此无知无觉,每日只陪伴在天后左右。   不远处突然传来说话声,已有天兵天将寻了过来。   琳琅探了探慕衡的脉息,见他已渐渐恢复,便将人参果子褪下的衣服捡起,隐匿入山林之中。   亲眼看着慕衡被天兵们抬走,料想会得到很好的安置,她独自一人走入深林,选了未被烧焦的一处地方,撒下几颗种子。   拼尽了全力,甚至就着伤处,滴了好些血下去,终于种得一株可管十二个时辰的幻形果。   料想用不了多久,焦琊他们就会找来。   她幻化成方才那人参果子的模样,穿上侍女服,急匆匆往瑶台行去。 第56章 入瑶台“不如你也别走了,从这里开始……   焦琊最终寻到慕衡的时候,他已被战神安置到紫金宫养伤。   让他懊恼的是,在圣山寻母无果,最后连妹妹也丢了。   慕衡半昏半醒时,正听见他压底了嗓音,在跟夙辰说着有关于琳琅的事。   夙辰显得十分焦虑,正要再去请战神增派人手寻人,被焦琊拦住。   “琳琅的身份不宜暴露,如此大张旗鼓寻她,反而不好。”比起夙辰,焦琊倒是淡定很多,安慰他道:“你也别太着急了,我这妹妹从小性子就野,刚才一片混乱,她自己跑出去找母亲了也不一定。”   “如今红莲业火已经熄灭,她也不致于有危险。我们再等等看,她若寻不到人,自会回来的。”   夙辰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真正听进去。   “我要再去一趟瑶台,找天后娘娘要母亲下落。”之前问了那些自火海里逃出来的人,皆说没有见过神农氏太夫人。   焦琊阴沉着脸色,咬牙道:“她若再不交人,我也不怕将此事闹开,我们这些上古遗族虽无权无势,但若联合起来施压,天君跟天后亦不能为所欲为。”   “也好。”夙辰虽担心得紧,却不再与他争辩,只道:“还有一事,夙霄传讯给我,问要怎么处置夜昭雪。”   “留着她,以礼相待。”焦琊讲出这句话,心中有些发虚,毕竟之前为了彻底抹去她那段记忆,将人得罪得有些狠了。   “阿辰,你先回苍陇看住夜昭雪,等我消息。”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几分无奈,“或许我们对九幽的态度,应该改一改了。”   慕衡喉头一股腥甜,微微抬了抬手指,肋骨处疼得呼吸都困难。   战神知他身份不同,又得天君看重,请了最得力的医官来为他治伤。   每隔一个时辰,便进来亲自给他喂药、施针,照看得极为殷勤。   只是每一次,待医官出去后,他都会用内力将方才服下的药汁逼出来。   虽然针灸让他浑身一直绵软无力,脑子却是清醒的。   凤凰神血先天就有续筋络,生血肉的功效,他恢复的速度很快,终于可以去探一探,之前敛玉神尊打入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是什么。   只稍一触碰,便觉浑身经络一麻,不敢再继续。   那是一股极度强横霸道的神力,他如今根本承受不起,只有等到恢复神体后,再慢慢吸收。   但从方才的情势看,敛玉神尊怕是不行了。   想起之前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骤然生出一股寒意。   什么叫龙族诡诈,使六界危难。   又说,父君为了匡扶六界,即将耗尽元气……   他并非一个贪恋亲情的人,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急切想要回到凤栖之地一探究竟。   尤其是黑袍侍者至今无法联系上,让他心里生出几分狐疑。   想起最后一次相见,黑袍曾交给他一颗丹药,说是父君所赠,服下有助于飞升。   等到稍稍能动弹了,他便将丹药取出,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他自小修习炼药,对一些药物的成分了若指掌,然天界的东西,又与凡间大不相同。   之前天君给的那一颗,他就未瞧出端倪来,后又被敛玉神尊烧毁了,更加无从考证其药理。   想起当时敛玉神尊说,正是天君给的丹药,害了无数凤族后嗣……心里更加怀疑,这会是一个阴谋陷阱。   若手中这一颗查明有异,便可以说明,往返于外界和凤栖之地的黑袍使者,早已成为天君的爪牙。   那么这些年,自己收到的许多讯息便都是错误的。   父君的真实意图,从不曾真正传达到他这儿。   要分析出此丹药的成分,需用到很多法宝,在这里更加不便。   他敛神屏息,想要再恢复得快一些,突然察觉到有人进来,凤目重新闭上。   却不是之前的医官,而是一名女子。   漱月听说,慕衡为了阻止敛玉神尊继续在圣山放火,身负重伤,筋脉尽断。   也不知道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思,竟独自跑来紫金殿探望。   撩开帘子,便见躺在床上的男子,一脸惨白毫无人色,赤着的上身包裹了层层白色纱布,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虚弱感。   与第一次见时,散发出的的杀伐强横气息不同,此时他身受重伤,微微闭着眼睛的模样,倒是十分温顺。   漱月在床边坐下,默默看了一会儿,想起母亲后来对自己说的话。   让凤族成为龙族的侍臣,是父帝长久以来的梦想。   她嫁给慕衡,亦是由她作为主导,应想办法控制住他,令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可是这样强势的一个男人,能够甘于自己之下吗。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贪心,若今后一定要嫁给这个人,只要他能一辈子敬重自己,就像父帝对母后那般就很好。   手指轻轻在他冰洁的额上点了下,毫无热度,一如他每回看见自己时的样子。   她呆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见医官进来换药,心里莫名一动,将一条贴身丝帕放在他床头,才急急的红着脸离去。   回到母亲所住的瑶台,正撞上匆匆行来的青琳,她来了兴致,将人叫住。   “青琳,走这么快做什么,见到本公主,还不行礼跪下。”尽管只是顶着一张相似的脸,漱月心里仍觉得快意。   明明她才是天族正儿八经的长公主,那个出身神农的野丫头,凭什么处处压过她一头。   就凭她会跳一曲绿夭舞?   呵,一个脸剑都使不稳的神女,传出去真是笑话。   琳琅适才以人参果子的身份回到瑶台,果真有女官指引她该去哪儿,做些什么。   只是不巧,在天后的寝殿门口碰见漱月,听她方才唤自己青琳,必是之前就将她当作自己的替身,故意耀武扬威。   此刻,她整个人心思焦灼,宛若入了魔障。   身体却是顺从的跪了下来,温声道:“请问公主有何吩咐。”   “没什么,不过就是瞧着你在这晃来晃去心烦。”漱月现在以折磨她为最大的乐趣,眼中浮现一抹恶趣味的笑,道:“不如你也别走了,从这里开始,一阶一阶的跪上去,一直跪到母后寝殿中。”   “听明白了吗?”她吩咐完,便心情愉悦的拎着裙子,一步步上了台阶。   从这里到天后娘娘的寝宫,一共有十级台阶,不高,却也够废膝盖了。   这条路是琳琅自己选的,此时别无他法,往前膝行了两步,只觉膝盖火辣辣的疼。   漱月却已站在寝殿门口,一脸高傲的回首,欣赏她此时狼狈的模样。   琳琅干脆当作周遭一切都不存在,她此行的目的是去天后寝殿,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面无表情的跪到殿门口,不愿再惹怒对方,横生枝节,低眉顺眼的道:“公主,天后娘娘还等着奴婢进去伺候呢。”   “去吧,别让母后久等。”她终于放人,见对方起身时,膝盖都在打颤,眸中笑意又深了些。   一路行至寝殿门口,感觉到漱月恶趣味的眼光一直附在后背,有意在门前站定,通报道:“天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来了。”   房中传来天后身边心腹侍女碧竹的声音,“娘娘让公主先去侧殿等候。”   漱月似有些意外,走之前又看了琳琅一眼,眉头轻佻,仿佛对方只是个供她逗乐的工具。   琳琅深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青琳,让你去传个话,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碧竹有些不满意,她这边都快忙死了。   天后也不知为何,对这个新来的小侍女青眼有加,凡事竟都不避讳她。   甚至有些事,连自己都不清楚的,都让她来经手。   比如最近,她知道在天后房中藏了个男人,却从未真正看见过对方模样。   对方似乎十分避忌被人看见,从来都是以幻象示人。   说来也怪,过去无论她给那男子殿中送去什么吃的用的,都是原封不动退回来。   直到天后娘娘让青琳近身伺候,那人态度便突然好了许多。   碧竹将天后要换的衣服递给她,淡淡吩咐道:“手脚勤快些,别让娘娘不快。”   “是。”琳琅抱着衣服,穿过一段走廊来到内殿。   还未到近前,便听到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心脏处一阵钝痛,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压下了酸涩泪意。   “我如今人已在这里,你便不要再折腾其他人了,安安静静走完这一段路,到死我也陪着你,好不好。”男子的嗓音,略带一些粗粝质感,是她自小听到大的,有种熟悉又陌生的亲昵。   琳琅觉得自己要疯了,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想要即刻推门进去,当面质问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对母亲多年的情深意重,对自己和哥哥的疼爱,以及对神农氏许下的诺言,难道,通通都是假的。   全部的美好,都抵不过面前这个恶毒的女人。   简直难以置信,自己能有这般忍耐力,琳琅手稳稳的去推门。   低着头快速走到床边,将衣服放在床上,姿态柔顺道:“天后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传来慵懒的一声’嗯‘,以及男子的叹息声。   她忍住没有抬头,过去伺候慕衡养成的习惯,给天后穿衣亦轻车熟路。   天后起身后,床榻上的男子也随即起身,有意避着不要人伺候,走到屏风的那一边去,自己默默换了衣服。   “你方才为我疗伤,损了元气,先好生歇着,我晚上再来看你。”天后说完,便推门出去。   琳琅见碧竹侯在廊上,便假意留在房中收拾被褥。   天后转身看她一眼,只多交待了句:“伺候好这位尊上。”   待她们都走了,寝殿内一片安静,男子仍站立在屏风那头,动也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像。   琳琅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走过去,轻轻唤了声爹爹。   男人身躯一震,回过头,目光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太多情绪涌上心间,只见那双曾经充满慈爱的眼眸中,一瞬间闪过了羞耻、绝望以及强烈的欢喜……   到最后,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没想过再次与父亲重逢,竟是这种情况下。   琳琅脸上并无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冷冷望着他。   一室静谧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如今这样的日子,可是父亲您自己想要的。” 第57章 挣扎那人挡在天后身前,眉眼间是全然……   “琳琅,你回来了。”焦庭深此时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但见她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依然难掩内心激动。   这丫头,从小被自己宠坏了,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但触及到女儿冷漠的表情,他心里揪痛了下,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苍老。   “琳琅,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忍不住伸过手去,想摸摸她的脸蛋。   和那人极其相似的一双眼睛,令他晃了晃神。   从答应天后假死脱身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他已放弃了意映,放弃这一双儿女……琳琅这孩子自小就爱憎分明,如今回来了,发现真相后,再不认他这个父亲也是正常。   琳琅侧身一躲,避过了父亲的手,目光直直看过去,比起从前小女儿的莽撞娇憨,气质明显已沉淀了许多。   虽是借由别人的形貌,但那双眼睛,就是她的女儿琳琅。   “父亲,求您救救母亲吧。”还愿称他一声父亲,只因母亲还被关押在暗室里,她此时势单力薄,需要争取到所有可能的助力。   焦庭深却是被这句话震得心神巨变,抑住动荡的情绪,不动声色道:“意映……你母亲她,怎么样了。”   “父亲难道不知?”琳琅看他神色,心下几分了然。   果然,天后囚禁母亲的事他并不知情。   想到此行凶险,她必须让父亲在暗中配合,助自己一臂之力。   一脸难过的看向焦庭深,眼里透出几分无助可怜,说着:“其实,母亲她就在——”   “青琳!”碧竹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了几分不耐:“神农族长来了,娘娘命你赶紧过去奉茶。”   琳琅在心里冷笑了声,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因着这张脸,但凡与神农族有关的人来,都要让她出去膈应一番。   “母亲就被关在隔壁暗室之中。”她压低声音,求助的看了父亲一眼,转身离去。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身后宛若死寂。   但她知道,父亲一定是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囚禁母亲的暗室,与天后寝殿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琳琅垂下眼眸,在偏厅泡茶,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自从得知了真相,一切行为举止,都像是将灵魂抽离身体,冷冷看着另一个人在做。   这样更好,除了偶尔放松下来会感到心痛,一般的时候,都能够冷静应对。   会客厅里,焦琊神色已有些焦躁。   看到琳琅,面色微微一变,不满的质问天后:“娘娘这是何意!”   二人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琳琅一看便知,他这是在演戏。   人参果子分明在神农出生,能够入得瑶台当侍女,不消说自然是焦琊的安排。   只是他一定不会想到,区区一个果子精灵,会自大到想杀掉自己这个灵主。   灵植反噬灵主的事,古籍中曾记载过。   若灵智低微的精灵,心中对做人生出执念,往往就会想要杀掉能操控自己生死的那个人。   此刻,焦琊仍将她当作安插在瑶台的人参果子,借机跟天后寻衅。   “怎么,莫非神农族长觉得,这侍女身份卑贱,不配在这里奉茶?”漱月一身淡蓝色流仙长裙,气质优雅,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蹙眉:“青琳,你泡茶的手艺还要好好学学,省得下回,再怠慢了客人。”   那日在平野,焦琊对她态度十分恶劣,她可一直记在心里。   知道他过去最在乎的,便是那臭丫头,方才便特意将青琳叫了出来,让他好好看看。   顶着这样一张相似的脸,就只有给自己做奴婢的命。   焦琊摇了摇头,不欲模糊了自己此番来的意图。   “数月前,我母亲被您一道懿旨接往圣山,一去便杳无音信,晚辈多次询问无果。”   “昨日圣山大火,母亲却不知所踪。”焦琊语气有些冲,见琳琅拿着茶壶过来,不耐的挥了挥手:“还请给晚辈一个明示,母亲如今人究竟在何处?”   末了,又咬牙切齿补上一句:“是生是死,娘娘给晚辈一句话!”   “焦琊,你怎敢这样对我母后说话,真是放肆!”漱月站起身,想叫天兵过来将他轰出去。   焦琊冷笑两声,一脸嘲讽看着她,“我乃神农族长,按规矩,漱月公主理当给我行礼。”   “你——”漱月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天后喝住:“漱月,够了!”   “太夫人一直被本宫奉为上宾,好端端在圣山疗养,谁知道会遇上敛玉神尊发疯放火。”天后挑起描画细致的长眉,精致的妆容,看上去毫无破绽,只是语气里几分凉薄之意,叫人听了不舒服:“本宫也是万分焦灼,着人四处搜寻,却都没有意映的踪迹。”   “但想来,意映是有福之人,绝不会有事的。”   “族长不妨先回神农,本宫这儿一有消息,即刻派人知会你。”见焦琊面色越来越阴沉,天后站起身,大声宣道:“来人啊,送客。”   驻守的天兵列队走上前来,对他做出请出的姿势。   瑶台是天后的地盘,硬来没有胜算。   焦琊心中悲愤,走之前不着痕迹的望了琳琅一眼,对天后拱手道:“晚辈在苍陇,静候娘娘消息。”   这话,应是特意说给人参果子听的。   琳琅不自禁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小镜子,不知该不该告诉焦琊这一切。   关于父亲丑陋卑劣的一面,她本能的想藏着捂着,可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对焦琊根本藏不住。   刚才的对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天后丝毫未将神农族放在眼里,简直卑劣可鄙至极。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乏了。”天后挥退了座下侍女,单独留下了漱月,想说几句体己话。   见这傻丫头刚才被气着了,正拼命的喝水泄愤,不禁摇了摇头。   心里又是气又是笑,夺了她的茶杯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和一个大老粗生什么气。”   “不过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残弱老族,当初你父帝还想把你指给他,本宫劝了好久,才让他歇了这份心思。”   “什么呀,谁不知道神农就是个穷酸地方,焦琊更是出了名的花心滥情,身边侍妾都有一大堆。”漱月忍不住摔了茶盏,气愤道:“就凭他,也配。”   “他不配,那另一个呢?”天后自是知道,漱月之前悄悄去过紫金殿的事。   此刻故意激她说出心事,心里却有几分冷涩。   那三尊已成不了气候,慕衡要在天族立住脚跟,就必须仰仗龙族。   能在大限将至前,将拦在龙族之前的阻力都铲除掉,且还能和庭深重修旧好……此生,已算是无遗憾。   唯一牵挂的,便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可是,他对我不敬。”漱月心中纠结,不断绞动手里的丝帕。   她自小仰慕父亲,希望所嫁之人能如父帝那般强大,能在云端呼风唤雨,受六界尊崇。   然而龙族那些窝囊废,仗着有父帝庇荫,没什么本事,却在六界耀武扬威。   那日在平野,她见慕衡斩杀沭蟒的样子,才知世间还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听说在数千年前,凤族才是六界之主,只是当时的凤帝无心理事,才给了龙族称帝的机会。   心事千回百转间,想起对方那张冷雅如玉的脸,心里又泛起阵阵涟漪。   这次敛玉神尊大闹圣山,连战神都无能为力,也只有他,连性命都不要的冲上前去……   受了那般重的伤,也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天后一直观察她神色,见女儿露出娇媚之态,显是已经动情,幽幽说道:“你先别去招惹他,一切自有你父帝做主。”   “我才不会呢。”漱月被看破心事,不好意思再留下,闲话了几句,便落荒而逃。   晚上,琳琅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母亲死了,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双目圆睁着,死不瞑目。   杀她的那个人头上长角,穿一身牡丹花绣金袍服,气质雍容华贵,看着裙裾上沾染的一点血,露出些许嫌恶的表情。   在她身后,还站了一个男人,身形隐匿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她本以为那是父亲,怀着强烈的悲愤走上前,质问他为何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害。   那男人却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半身脱离了阴影,脊背挺拔如竹,身材清瘦,气质冷然。   她看清楚对方相貌,骇得往后退了一步,连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那人挡在天后身前,眉眼间是全然陌生的一种神色,冷冷逼视着自己。   她满身冷汗,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梦里惊醒过来。   推门出去,悄悄的来到关押母亲的暗室门口,抱着膝盖蹲了好一会儿。   没有钥匙,她根本进不去。   好在每隔几日,天后会给母亲送去吃食,要救出母亲,唯有耐心等待机会。   因为老是做噩梦,睡觉成为她最恐惧的事,所幸,如今她并不需要太多睡眠。   瑶台是整个天界月色最美的地方,每一晚,她都在清浅的天河池畔游荡,形若孤魂野鬼。   又过了整整三日,其间只进过寝殿两次。   父亲像从未与她相认过一般,恢复了过去的冷漠,刻意避开每一个进去伺候的侍女。   每次整理完天后娘娘的床褥,她都会忍不住跑去干呕一阵,心里不断对自己说,要忍耐。   第四天傍晚,天后终于吩咐她去暗室,给神农族太夫人送去些吃食。   也不过是几个果子而已,能略微补充一点体力。   想到镜中母亲形容枯槁的模样,她拎着食盒的手指泛出青白。   去暗室的那一段路不长,她却觉得,已用尽毕生所有的力气。   好在历经过几世,她终于有了些城府,利用这几天,秘密做了些布置安排。 第58章 带你一起走一把抓起她纤白的腕,调笑……   听见钥匙轻轻转动的声音,琳琅头一次感到害怕。   记忆中,母亲是天底下最美艳动人的女子,轻灵善舞,温柔慈悲。   “夫人,您吃点东西吧。”不动声色的走近,在草堆旁跪了下来,将食盒捧到母亲面前。   里面已换成她这几日悄悄种的仙品灵果,能帮助迅速恢复体力。   对方却挥了挥手,露出一脸厌倦。   “太夫人,奴婢奉焦琊族长之命,带您回神农。”琳琅声音微微有些发抖,死命压抑着,目光看向那张无数次魂牵梦萦的脸。   “这是幻形果,您吃了就能变成碧竹的模样,与奴婢一起离开瑶台。”   出门之前,她已在碧竹所喝的茶水里加了药粉,能让她在房里睡一天一夜都不省人事。   “太夫人——”见母亲不动,她禁不住催促。   却见一双纤白如玉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头顶,那把温柔慈爱的声音,熟悉得让人想哭:“傻孩子……”   她怔愣的抬头,对上母亲满含泪水的眼睛。   那张曾经明艳四方的脸,如今已消瘦得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向自己的一刹那,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天底下,哪有做母亲的认不出自己儿女。   温柔的手滑到她面颊,温暖如儿时苍陇田野里的阳光,能抚慰一切伤痛。   “母亲等得你好苦。”尽管已生出了许多白发,可女人笑起来仍旧是极美的,一双眼如流光碎玉,似真似幻。   琳琅一直渴望的幸福,就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不同于父亲当时的错愕,母亲只一眼便认出来她……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一刹那,感觉连日的阴霾被驱散,天都亮堂了,欣慰道:“母亲,有什么话,等到回苍陇再说,我们快走。”   “傻孩子,母亲已经回不去了。”柳意映将女儿搂在怀里,抬起头,淡淡看向不远处站立着的男人,面上露出一抹苍白笑意。   “琳琅,不要怨恨你父亲。”语声微微颤栗,泄露此刻心绪。   “父亲他只是一时迷了心窍,等他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琳琅想先安抚住母亲情绪,也只能先这么劝慰。   突然发现,有股力量正源源不断传入体内,让身体失去控制,不由害怕起来:“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呀,快放开我。”   “你这孩子,叫人怎么放心得下。”柳意映则不再看向隐藏在暗处的男人,一心给女儿传送神力。   这些日子,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便是想到她可怜的女儿失去神骨,现在又没了父亲,将来会被人欺负。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琳琅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来人毫不犹豫一掌打向她后背,阻止神力再继续输入。   “庭深……”   “意映,你这是何必。”男人沉着的语调,没有一丝波动。   女人冷了心,打定主意要将一身神力散尽。   下一刻,却被男人封住筋脉,身子虚软的往后倒去。   “琳琅,你先出去。”焦庭深扶住妻子,目光看向暗室中一道隔门。   果然,上面被人挖了小孔,原来琳琅说得都是真的……   一时间感到心神聚散。   见琳琅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叹息道:“你母亲这个样子,不止带不出去,还会将你自己都连累了。”   “我知道你是故意留下线索,诱我前来,琳琅,你若真想救你母亲,便再信我一回。”焦庭深心知自己在妻女心目中,已无半分信任可言,方才又亲眼见到妻子寻死,只觉得连心都被挖走了一半。   是他鬼迷心窍,做下不可饶恕之事,如今已没有面目再见他们。   “五天后,天后会去听佛祖诵经,那是瑶台守卫最薄弱的时机,我会亲自来救你母亲。”   琳琅想起刚才,母亲似打定主意要散尽一身神力,不由惧怕的道:“不能再将母亲单独留在这里。”   “你放心,我已封住她经脉,暂时她做不了什么。”焦庭深将妻子安放在墙角简陋的竹床上。   “琳琅,你赶快回苍陇去。”焦庭深面色严肃起来,看向女儿,“告诉焦琊,天帝有心整饬上古五大遗族,让他务必谨慎小心,不能做那出头鸟。”   “呵——”琳琅不禁冷笑,听见曾经威风赫赫的父亲说出这种话,心里简直是寒凉入骨,“父亲难道不知,对我兄妹二人来说,与龙族已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希望父亲记得今日的话,五天之后,我一定带母亲回家。”终是不能完全放心,她将腕上凤翎所化的手链戴在母亲手上,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直到出了暗室,回到自己房中,泪水才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连日来头一回直面自己的情绪,她感到颓丧,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脸,便又一个人晃荡到了天河。   天河水清澈见底,倒影出一道轻浅的影子,她默默注视自己的脸,与从前只有三分相似。   像是拙劣的仿冒品,但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心情才不致于太过沉重。   本以为今晚定能成事,没料想,母亲却不配合。   此刻夜已经很深了,她忽然感觉有人来,侧身让到天池旁边的琼花树下,装作自己只是个值夜的小宫女。   那人在不远处站定,身形高瘦,气质凌厉,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琳琅认出了他,心突然漏跳了半拍,想了想,刚准备过去主动招认,便看见漱月公主从殿内迎了出来。   这才意识到,刚才有守门的侍卫进去帮他通传过。   慕衡他此行,是来找漱月公主的。   微微的惊诧过后,又觉得反感。   倒要看看他来要做什么,便迎了上去,主动充作漱月公主身边的侍女。   感觉到他目光淡淡落在自己身上,未停留多久,便移开了。   “你去把偏厅收拾一下,本宫要在那里待客。”漱月目光睨她一眼,气焰比寻常矮了几分,身上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柔之气。   琳琅不敢露出破绽,转身去了。   “是有什么事,天亮都等不得,非得晚上过来,幸亏没有惊动母亲——”说着,似意识到自己有些嘴碎,转头朝他看去。   男人没什么表情,似乎对她所说的任何话都不甚在意。   漱月有些悻悻然,又问了句:“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见慕衡一直盯着青琳离去的背影,不悦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却见他薄唇微抿,凤目中流露出几分类似愉悦的情绪,心跳不禁有些急速。   “来喝茶。”情淡的语调,冷冷说了几个字。   漱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先前自己问的话。   大晚上,跑来瑶台喝茶,骗谁呢。   同时,心里又有几分喜悦。   将慕衡领进会客厅,她正有些羞涩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在瑶台,下回可要提前说一声,别跑了个空。”   见青琳已经端了茶壶过来,又笑道:“不过啊,你今儿来得也巧,这是西山上贡的极品茶叶,你尝尝。”   修长的指节叩击桌面,似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催促。   琳琅正要把天青色瓷杯放在桌上,对方已抬起了修长如玉的手,抢先一步握住了杯子。   状似无意的,指尖在她手背上微微摩挲了下。   琳琅这才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自己。   见他目光又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腕上,不禁咬了下唇,默默退到了一边。   处在慕衡所在的位置,漱月对这些小动作浑然未觉,吩咐琳琅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去吧。”   也许是女人先天的直觉,总觉得慕衡之前多看了她两眼,有些反常。   “是。”琳琅垂首离去,留了他们二人单独在厅里。   刚回房中不久,门便被人推开了。   淡淡的麝香气突然席卷而来,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慕衡,你放手。”她推了推,对方岿然不动,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怎么,当大小姐腻味了,跑来别人的地方做小侍女。”他语调里有几分哀怨,当日浑身重伤被她抛下,想起就气得浑身都疼。   “你身上伤好些了吗。”她有些心虚,双手在他身上摸了摸,见有些地方还缠绕着绷带,知他这回是真伤得狠了。   当日自己突然离去,确实做得不够地道。   家丑不可外扬,父亲的事,她绝不能让外人发现。   “浑身筋脉和肋骨都被震断,在床上躺了几日,刚刚能下地走动。”他神色平静,将天帝命人在他的针灸和丹药中动手脚的事隐去了。   见她一脸纠结之色,也不像是在担心自己。   一把抓起她纤白的腕,调笑道:“连这个都摘了,可是故意躲着我。”   许是记恨那日被抛下,又或许是真的来了兴致,他开始没个正形,手指挑开她侍女服胸前束着的细绳。   “这几日做了些杂事,不知落在哪儿。”琳琅心里绷着一根弦,连带对他,亦有轻微的躲避情绪。   慕衡冷哼一声,气息变得强势起来,将人压在了床上。   见她紧张的盯着门口,嗤笑道:“我若存心曝光你,刚才,就不会配合你演这场戏。”   “告诉我,你来这儿到底想做什么。”指腹压着她胸口,仿佛在仔细感受她的心跳声。   隔着薄薄的衣料,听见一声一声,逐渐变得凌乱起来,才算满意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蕴起几分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扯开了衣服领子,道:“不是说上瘾了吗,现在给你,好不好。”   低沉的嗓音,宛若带着蛊惑力。   琳琅忽然想起就在这张床上,曾经做过的那个噩梦。   用力推开了他,有些语无伦次:“你疯了么,这里可是瑶台。”   说罢,见那双凤目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然很快就恢复如常。   琳琅心里几分难言的苦涩,语调稍稍放缓和了些,道:“我混进瑶台,只是想打听母亲的消息,过一阵子就会回去的。”   他怔了怔,这番缘由,倒是跟焦琊一开始猜测的不谋而合。   “我留下来帮你。”见她毫不犹豫的摇头,明显在抗拒自己。   慕衡面上终是染上几分寒霜,语调也变得冷硬起来,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回凤栖之地的时间再不能拖了,琳琅,我必要带你一起走。” 第59章 承诺男人对你的态度,都是此一时彼一……   “你让我想想。”话一出口,便见慕衡面色又冷了几分。   可眼下母亲还处在危难之中,她怎么能只顾着自己。   “你还要考虑什么。”他坐起身,连眸色都是冷的。   下一刻,胳膊却被抓住。   慕衡低头,见她神情有些仓皇,像一只六神无主的小兽。   她总是这样,以示弱的姿态,逼得自己步步退让。   只这一次,他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你答应过的,再不会有事瞒着我。”他掰开她的手,微微蹙着眉头。   想起天帝给的丹药,和黑袍侍者仍旧下落未明,胸口亦觉得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让他有种深重的无力感。   “慕衡,你再等我几日好不好。”她已尽量放低了姿态,不知道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五天,就等我五天吧。”   毕竟这具身体寿元有限,若不能尽快飞升,免不了要再次进入轮回道。   想起之前那几世是如何渡过的,她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   “好,我等你。”他压下焦燥,尽量温和的回应,将她的不安与恐惧都一并拥进怀里。   “慕衡,我真的可以脱离轮回道吗?”她抬起头,泪珠子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滚烫的温度烫到他手背上。   “我保证。”他目光笃定,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以他如今的修为,再加上敛玉神尊给的神力,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琳琅表现出难得的乖顺,安静靠在他胸前,听他语调沉稳的说起有关凤栖之地的事:“这些年龙族蚕食弱族,导致六界气运越来越弱。”   经过了一番思虑,他终是决定,将这些事都告诉她:“我慕氏族谱中记载,紫梧神尊归隐之前,因放心不下六界苍生,遂引了一条灵脉。”   “这条灵脉,便成为后来的凤栖之地,我族世代子孙以保住灵脉为使命,然而那天圣山大火中,敛玉神尊竟对我说灵脉已将要枯竭……”   他们这些上古神族本没有义务要效忠于谁,有极端叛逆的,如九幽族,也有一心归顺的,如九尾狐族。   若是有一天,连凤族亦生出反心,那么六界,必将迎来一场大乱。   “所以,你才要尽快归位?”   “是。”他语声轻浅,目光坚定的回视。   琳琅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发现在他眼里,自己已不再是唯一的执念。   那个在满是紫藤花香的小院里,想抛弃一切带她隐世的男子,已经端起了天下,也许再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不禁想,若是当初她答应了,二人又会如何……   她抛下神农,他亦抛弃凤族所担负的责任。   开弓没有回头箭,许多事,在冥冥中早已注定好。   即便日后无数次回想,这一天所做的决定,都不知是对是错……   “琳琅。”他忍不住去摸她的头,目光里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舍:“我尚有些事,需要去查证,这几天可能都不会过来了。”   “你去就是,别担心我。”琳琅想说自己已不是过去在天殊峰,凡事都要仰仗于他,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了。   手把玩着他的腰带,想了想,又忍不住问:“昨天我哥都没认出我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慕衡睨了眼她床头放着的一件寝衣,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她,清绝的面容带了几分禁欲气息和刻意压制过的淡漠。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又令他头脑微微发热,不由转过身去,不再去看她那张总令自己心神不宁的脸。   “气味。”他背对着她,语气淡淡的。   心里舍不得走,却不愿让她看出端倪。   在一起这么久,她身上的味道,便是极轻浅的一缕化在空气里,他都能很轻易的捕捉到。   “你莫非是狗鼻,这么灵。”她小声嘟囔了句,看了眼床头沙漏,都快天亮了,催促道:“不早了,你快去吧。”   “好。”他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又拿出一支凤翎,化做一根闪着五彩光芒的珠钗,插在她头顶的发髻上:”别再丢了,否则出了什么事,我也救不了你。”   首先去了趟苍陇,将琳琅身在瑶台的事告诉焦琊,让他这几日多多留意那边动向。   “琳琅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焦琊被这一消息震惊了,想起上次去瑶台,自己居然并未认出来。   若是她取代了青果的身份,那么必然是看到了玄空宝镜中的画面。   事关神农族内部丑闻,焦琊从一开始就只想藏着捂着,不知道琳琅会不会——   “她只说要打探母亲消息。”慕衡凤目里几分探究,睨着他,语气严肃:“焦琊,你们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他直视慕衡的眼光,郑重其事的保证道:“如今你也算半个神农族的人,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有事,怎么可能瞒着你。”   说罢,又拍了拍他的肩,调侃道:“你纵使不信任我,难道还不相信琳琅?”   慕衡一直不喜人触碰,但这回不知为何,却没有避开。   焦琊随即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只可惜我母亲至今生死未名,琳琅定是无心与你举办婚礼,阿衡,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要多担待些。”   “太夫人的事,我一定会尽力。”慕衡想起刚才见面时,她确实神情恹恹的,像是已很久未曾休息过。   不禁感到内疚,是自己疏忽了她的情绪。   自小天生天养的长大,根本不知父母亲情为何物,自然也就不能理解她现在想见母亲的急切心情。   “对了,夙辰已经带着夜昭雪回九幽,商谈结盟的事。”焦琊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见慕衡突然看了过来,笑了笑:“怎么,你该不会要去天帝面前,告发我参与谋逆吧。”   慕衡摇了摇头,冷声道:“我只作不知。”   焦琊面上笑意加深,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你也知道,他之前是一心一意想要归顺天族的,此次为了我母亲,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慕衡走的时候,面色依旧沉稳,看不出什么心绪。   不远处,虞萱走了过来,面色却有些忧虑:“族长大人,那位可是小姐的心上人,您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话。”   “萱儿,你之前不是也很讨厌他么?”焦琊玩笑似的,拆了她头上的金簪,任由满头乌发垂散下来,落了他满手。   虞萱满面通红,娇羞的靠在他怀里:“可是小姐喜欢他呀,何况,您不是也说过,他比夙辰公子更适合小姐。”   焦琊微微一笑,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然浮现几分锋芒:“他若是个屈居于人下的性子,也配不上琳琅。”   经此一事,神农族与龙族已不可能和睦相处。   不一会儿,金翅鸟送来帖子,明日瑶台设宴,延请各上古遗族部落族长参加。   因着慕衡方才带来的消息,焦琊又匆匆去了一趟瑶台。   天光微亮,他在天河池畔发现了琳琅的身影,旁边却还有一名男子在纠缠。   仔细分辨,竟是天族太子昊殇。   这登徒子,手持一把不知在哪里采摘的野花,在那儿拉着琳琅不知说些什么浑话。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这家伙定又去凡间酗酒了。   当年还只是三皇子的昊殇痴恋自家妹妹一事,也算传得沸沸扬扬,但因他是个出了名的纨绔,神农族上下都不太瞧得上他。   说起来,天帝的几个儿子就没有一个成器的。   焦琊走过去,一把扒开昊殇,不悦道:“太子殿下看清楚,这位可是天后娘娘座下侍女,不是你所想的那个人。”   琳琅趁机甩开他,避到了一边去。   “奴婢还要当值,先走了。”她与焦琊对视一眼,悄悄指一指后殿。   不知焦琊怎么对付昊殇的,对方也没有再寻过来。   琳琅在寝殿后饲养天马的棚子里等了一会儿,看到焦琊过来,连日的心酸苦涩,似乎才终于找到倾倒的出口。   她忍着酸涩,将之前所见所闻向他和盘托出。   时间紧急,二人不能耽误太久。   焦琊沉默了一会儿,方道:“琳琅,你相信父亲吗?”   见妹妹面色一怔,似完全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我是不信的。”焦琊看着她的眼睛,显然她还未完全理解,父亲当初的背叛意味着什么。   “一个假死脱身,与旧情人秘密相会,不惜伤透了妻子的男人,是不可能悔改的。”说起这些事,焦琊眼里浮现淡淡嗤笑与鄙夷,仿佛对方并非自己的至亲。   只是单纯的在教诲自己的妹妹:“男人对你的态度,都是此一时彼一时,而所谓的承诺,大部分都是虚与委蛇,说说罢了。”   自从第一次撞破父亲与天后的奸,情,他便一直在想,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关系,是可以保持牢不可破的。   正因为他也是男人,所以这些年,关于父亲的那些龌龊心思,没人能比他更透彻。   若说父亲心里有愧,恐怕也是真的,只是这些愧疚能支撑他走到哪一步,就不得而知了。   若要他相信,父亲真的能豁出一切去救母亲,不免太过为难他了。 第60章 迷幻她要天后当着各神族的面,丑态百……   男人的承诺,真的都不可信吗。   就在不久之前,慕衡亦向她许下承诺,带她脱离轮回道。   不管怎么样,她信他。   “哥哥,那我们该怎么办。”   慕衡是慕衡,父亲是父亲,她不会因为焦琊的话,就把天下所有男人都混为一谈。   只是有一点,焦琊说得对,自己不该将救出母亲的希望,全然寄托在他身上。   焦琊有些自责,不该将妹妹卷进这些肮脏的事情中。   “琳琅,你这几天,要多留意下母亲那边的动静。”刚才听她说了整个过程,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叮嘱道:“万一天后转移了关押之地,或是又对母亲用了什么手段——”   “哥,天后她欺人太甚!”想起母亲所受的折磨,琳琅眼圈儿又红了。   自小到大,母亲都是他们兄妹二人的精神支柱。   不同于其他王族子女由奶娘抚养,他们是吃母亲的奶长大,舐犊情深。   “乖,你别担心。”焦琊抱住她,学着小时候母亲安慰他们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这五天,我都会待在离瑶台最近的驿站里,时刻注意这边的动向。”   “一旦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你就拿这个发信号。”焦琊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号弹,递给她:“你也要改改冲动的性子,在父亲面前,别流露出太多情绪。”   “你放心,我知道的。”琳琅收好信号弹,目送他转身离去。   血缘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刚重逢时,还对焦琊充满了陌生的抵触情绪。   现在危难之中,自然的又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   因为有了倾诉对象,琳琅心里亦不那么憋闷了。   晌午的时候,碧竹来告诉她,明日天后娘娘将在瑶台设宴,又分摊给她一大堆杂事。   琳琅正需要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下午天后来检查宴会厅的布置,身后还跟了一双儿女。   从始至终,昊殇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天后看在眼里,却没有做声。   漱月却看不下去了,出言讥讽道:“一个冒牌货而已,也值当你如此。”   说罢,绕着琳琅打量一圈儿,忽然瞧见她头上戴的珠钗,样式十分别致,不由冷笑道:“仗着这三分姿色到处招摇,我可警告你,别做出什么丑事,丢了我天家颜面。”   这些天,琳琅已经习惯了漱月三不五时的找茬,内心已十分淡定。   微微垂着头,一副乖觉姿态,极易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却听昊殇轻轻咳速了声,出言制止道:“够了,阿月。”   “哼——”漱月毕竟还是知些事理,顾忌他太子身份,没再顶撞下去。   “月儿,明日母亲就会宣布你为瑶台之主。”天后看向她,目光里含着骄傲,拉着她的手笑道:“你长大了,以后要代替母亲,做这天界的女主人。”   “母亲,为何这样突然,那您呢,难道就不在瑶台住了吗?”漱月腻在天后身边,紧张的问道。   “母亲年纪大了,想去圣山疗养一阵子。”天后摸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眼中满是慈爱。   这一幕何其扎心,琳琅眼中一热,默默退了出来。   “漱月是那样的性子,你别往心里去。”昊殇跟着出来,发现她在默默拭泪,忍不住出言宽慰。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若他当时再主动一些,求得神农族长将琳琅嫁给他,那么便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   “难道殿下不是那么想的吗。”琳琅眼中厌恶一闪而逝,拔下了头上珠钗,手指细细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路。   “怎么会——”昊殇有心解释,又觉实在苍白无力,笑了笑道:“只是此物确实贵重了些,你以后莫戴了,以免惹来麻烦。”   “这一支珠钗,是奴婢母亲的遗物。”琳琅抬眼看他,神情露出几分无辜的怯意,语调微微颤着:“原先一直收在箱子里,也不曾戴过。”   “哦?”昊殇被她这样的眼神撩得心动。   先前只是看这婢女与琳琅有几分相似,遂上些心,此时仔细看,才发现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   宛若流光碎玉,直直看过来的时候,勾着他整个人往里坠。   “奴婢愚笨,昨儿当值时,不慎将原来的珠钗遗落在娘娘寝殿,可又不敢再去找。”说罢,语调里几分惶恐:“恐怕待会娘娘发现了,还要责罚奴婢。”   “傻丫头。”他笑骂了句,被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给逗笑了,耐不住,便顺着她道:“可是要孤给你送一支新的。”   “不,我就想要原来那支。”琳琅咬着唇,定定看着他。   心想,若是他拒绝便罢了。   她和焦琊,已经家破人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正与一双儿女享受天伦之乐。   “那,孤悄悄替你寻来?”昊殇调笑着望着她,心情忽然变得愉悦。   这小丫头,虽然相貌比琳琅差了许多,却着实会挠人心肝,总让他生出想逗一逗的心思。   “殿下若是觉得麻烦,就算了。”琳琅看他一眼,眼神清澈无波。   正是这样,才令他时刻拿捏不准心思。   “行了,孤便帮你这个忙。”   又想,干脆向母亲讨了她去算了。   毕竟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才会放下。   琳琅回了他一笑,便转身离去。   没想到,时隔百年,她会靠着这张脸去迷惑昊殇。   心情突然变得沮丧,回到房中,捧着慕衡送给她的珠钗哭了出来。   擦干净泪,心里亦不后悔。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悄悄来到寝殿后面的马坊。   她灵力是慕衡亲授,至精至纯,且每次吸收时都饮过凤凰神血,加上她先天在种植上的天赋,已趋于化境。   此刻她要种的,是一株迷幻藤萝,根茎自地底下蜿蜒爬行,一直延伸到天后的寝殿窗台上。   藤蔓悄悄自窗帘后探进去一小截,开出一个个淡紫色的小花苞。   只要她催动法诀,这些小小的花苞,便能开出致人迷幻的花来。   翌日宴席,宾客陆续来到,她看着焦琊落座,给他面前斟上一杯好酒。   趁机悄悄在他耳边道:“哥,今天请你看一出好戏。”   焦琊一怔,随即担忧的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突然间有些后悔,昨日不该对她说那些偏激的话。   琳琅自小就不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吃不得一点亏,该不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没什么。”她淡淡应道,站起身,已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情绪。   昨晚做完那一番布置,却是有些困倦了,竟睡得十分香甜,一夜无梦。   一直到宾客满座,天后都没有出现。   碧竹去请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   漱月因着昨日母亲对她说的那番话,表现格外的殷勤,在众宾客之间往来穿梭,举止得宜。   只是仍然牵挂母亲,寻到昊殇道:“哥,母后她没事吧,要不我们去看看。”   “公主殿下不如留下招待宾客,让奴婢陪殿下去请吧。”琳琅走过来,与昊殇四目交汇。   见他眼中几分了然,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是担心,若让这兄妹二人一道去,以漱月那咋咋唬唬的性子,会立马让父亲在所有人面前暴露。   只有昊殇,顾忌母子之间大防,不会立即闯进去抓人。   她想要的,不过是让父亲有隐藏起来的时间,保全神农族的脸面。   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   迷幻藤萝的第二重功效,是让人迷乱。   她要天后当着各神族的面,丑态百出,再没脸端起高贵大方的假象。   “你算什么东西!”漱月见她今日特地打扮过,一张明艳的脸,又与那贱人更相似了几分。   不由心火骤起,将人一把推倒在地上。   “啊——”琳琅惊呼出声,感觉众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眉头皱得更紧。   一抹金色绣龙纹的衣摆荡在眼前,她呼吸有些错乱的抓住,抬首落下泪来:“殿下,救救奴婢。”   一个小小的侍女受惩戒,在宴席上根本激不起任何涟漪,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散了。   昊殇被这张脸蛊惑了,不顾旁边妹妹愤怒的眼光,将琳琅扶了起来。   对自己妹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此时不禁叹了口气,道:“阿月,何必为难一个无辜的人。”   他其实清楚的知道,眼前侍女不是琳琅,没有她高贵的身份,更没有她身上那股傲气。   却胜在性情柔顺,惹人怜惜。   琳琅被他扶着退到一旁,便听见神官高昂充满威仪的声音:“天帝陛下驾到。”   从昊殇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额头上,方才被桌角磕破的地方有一点红,极为扎眼。   “你忍一会儿,等我拜见过父帝,便带你去上药。”他温柔的握住她的手,见对方没有反感,心情更加熨贴。   天帝驾到,众仙跪拜。   宾客们起身时,才发现在天帝身边,还有一道白衣清绝的身影。   只他侧身而立,便不算受了他们朝拜。   慕衡的相貌,即便放在天族亦是顶顶出众的。   尤其一双凤目,似蕴着灼灼光华,不怒自有几分威仪。   因他相貌气度与凤族三尊实为相像,在场已生出许多揣测。   琳琅不知他会来赴宴,正有些心惊,便见焦琊已经站起身,邀他坐在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彼时昊殇正在她耳边道:“走吧,我送你回房,顺便给你上药。”   感觉到慕衡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神态一凛,跟在昊殇身后往内室走去。   “殿下不是答应过,今天要替奴婢找珠钗的吗?”琳琅额角都被磕破流血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随即又告诫自己,不能让昊殇看出端倪。   “可是——”昊殇此时是真有些心疼。   “而且天君来了呢,无论如何,奴婢得去通报娘娘一声。”琳琅捂着额头,形容有些狼狈,对他无奈的笑笑。   “倒是孤考虑不周了。”昊殇尤其喜欢她这副小兔子般灵动,又带几分柔怯的模样。   虽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仍随着她往母后寝殿走去。   琳琅只觉得,自己那前几世轮回倒没有白费,至少学会了演戏。   半个时辰前,她已经催动迷幻藤萝同时盛开五朵花,散发出强烈的气味,又是在幽闭的空间。   此时,天后绝不可能还神志清醒着——   天后所住的套间,外面是会客厅,里面还有一扇门,通往她睡觉的寝室。   “殿下顺便帮奴婢找找先前掉落的珠钗。”琳琅极自然的打开门,领着昊殇走进去。   昊殇无奈摇头,想起昨日确实是亲口答应过,便认认真真的四下打量起来。   “确定是落在这儿的?”他有些好笑自己此时的行为,压低了声音问道。   琳琅亦小声的回应:“也许是在里面,奴婢不敢进去,殿下能不能去帮我拿回来,顺便跟娘娘说一声,天君驾到了。”   “你竟敢使唤我。”昊殇故作严肃的蹬她一眼,却是转去通往内室的那扇门口,唤了声’母后‘。   琳琅如愿的看见,他在推门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   手指渐渐握成拳头,上面青筋浮现。   昊殇随即转头,对上琳琅无辜的眼神,硬生生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只语气却是强硬的,缓缓说道:“青琳,你先出去。” 第61章 吃醋转念一想,慕衡在凡间流浪多年,……   “殿下——”她站起身,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   昊殇语气加重了些,转过头去,命令道:“出去。”   “是。”她敛眉转身,临出门一刻,唇畔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翻飞结阵,操控迷幻藤萝不着痕迹的缩了回去,连根茎都归入泥土,一丝不留。   心怀几分隐秘的快意,她回到宴会厅中,期待接下来天后再带来一场大戏。   抬起头,便触到慕衡投来冰冷的一瞥。   看样子,之前那一幕是被他看见了。   却不知焦琊怎么跟他解释的。   琳琅避开他的眼光,孤身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若无其事的摆弄手绢。   慕衡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刚要站起来,就被焦雅用眼神制止。   “我这个妹妹,一旦想要做成什么事,可没人能拦得住。”   慕衡不知因这句话联想到什么,凤目里一片晦涩情绪。   “但若非这么个性子,也就不会遇到你,阿衡,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天意。”焦琊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觉得入喉辣了些,抱怨道:“比起小妹酿的,这些真是涩极了。”   “是么。”慕衡想起秋露甜腻回甘的滋味,以及事后浑身的难受劲儿,不由摇了摇头。   已经酒过三巡,一穿银色甲衣的男子突然起身,走到天帝面前下拜道:“臣乃火族炎烈,现服役于战神麾下,今日难得有机会见到凤尊,还请陛下给个机会,让臣与其切磋切磋。”   天帝颔首,看向慕衡笑道:“爱卿,你可愿接受这位火族少君的挑战。”   慕衡睨了眼炎烈,缓缓摇了摇头。   “阁下可是瞧不上炎烈。”那人走过来,见慕衡连眼风都未给他一个,眉头皱得死紧:“我火族虽不如凤族名声响亮,却也是上古神族血脉,怎么就不配和你一战。”   单听声音,这人就是个大老粗,琳琅想起小时候,炎烈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玩过呢。   没想到,长大后变得这般讨人厌。   “少君误会了。”慕衡撩眼过去,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在简单陈述着事实,“在下还未炼化神体,无力接受挑战。”   一听这话,席上相继发出几声嗤笑,慕衡浑然不觉,依然坐在那不动如山。   见他们嘲笑慕衡,漱月觉得面上无光,忍不住站起大声反驳道:“父帝,慕衡在平野斩杀沭蟒,乃儿臣亲眼所见,这次又单枪匹马制服了敛玉神尊,可见其实力之强,怎会不是炎烈的对手。”   “公主此言差矣。”同来的火族老臣上前反驳:“敛玉神尊怎会伤害同族小辈,且说到沭蟒,公主莫忘了,当时可是神农族长焦琊,以及九尾狐族三公子与其联合斩杀,可不能算他一人之功。”   “你——”漱月被噎住,仍旧心有不甘,转向天帝求助:“父君,不如你就命他们比试一场,也省得有人不服气。”   “月儿想让他们怎么个比试法。”天帝眼中噙了一丝笑,看向场中二人。   “这里是宴会厅,总不好让他们打来打去。”漱月挑眉,发现站在角落里的青琳,眼中浮现几分恶趣味的笑。   对旁边的碧竹耳语吩咐几句,便拎起裙摆走到正中央,姿态娇俏道:“不如,就比射击。”   话音方落,碧竹已推着琳琅走上前来。   并挑了一缕她的发丝,在上面系了个铃铛。   微风拂过及腰秀发,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铃铛却已没入如云的乌发中,再寻不到丝毫踪迹。   少女面上几分茫然,娇憨的面容,算不得有多美,可一双眼睛噙着淡淡水色,流转间熠熠生辉,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美艳。   “呵,这真是新奇玩意儿。”炎烈走上前,打量这名侍女,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只是单纯的看慕衡不顺眼,没想要欺负弱小。   尤其方才,见他跟着天帝走进宴会厅,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样,令人一看就心生不爽。   “你们谁能不削断她的头发,将铃铛一箭贯穿,谁就算赢。”漱月说着,从自己的储物灵戒中,取出一把弓箭,递给慕衡:“用我的挽月弓吧。”   “原来凤尊是公主的人,失敬失敬。”在座又有人调侃。   漱月脸上一红,却没有反驳。   炎烈见这一幕,心里不由更加鄙夷,天帝的狗腿,漱月公主的爱宠,如今的凤族,可是没有一点儿风骨了。   “不必了。”慕衡冷淡的避开她,走到指定位置。   二人离得有些远,视线交汇时,他神色微微一动,凤目里蕴出片浓墨深影,叫人辨不清是深情抑或是无情。   今日他穿一身白衣,看着清隽冷雅,纤尘不染。   琳琅不由回想起曾经在天殊峰的那段日子,她还未恢复记忆,每日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觉得满足。   心跳得乱了,干脆垂下眼眸不再去看。   少女怯怯的姿态,让慕衡情绪更加躁动,始终忘不了之前她和天族太子挨在一起的模样。   他已弄不清楚,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且自己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看顾着她。   天帝一直在考量自己,隔日便让他服用丹药。   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他每次都是当着天帝的面服下,过一会再偷偷排出来。   可即便如此,肺腑里也不免吸收了些。   那种丹药的成分,虽能让功力在短时期内得到增益,可只要一段时间不服用,便会遭到法力反噬。   之前斩杀沭蟒已泄了太多行迹,他本打算守拙,但此时此刻,已什么也顾不得了。   炎烈拿出弯弓,刚准备射出,见慕衡也已准备就绪,手中一把金凰神弩,直接瞄准他的箭。   看样子,是想要和自己同时射出。   两箭相击,比的就是力度。   慕衡哪里容得别人去碰她一根头发,闭了闭眼,将心头杂念摒弃。   炎烈冷哼一声,不悦道:“你这箭上还有火呢,难不成把人家头发烧光,便不算削断了。”   随即拉弓射箭,听到旁边紧随的一声响。   下一刻,却不由瞠目结舌。   他方才尽全力射出的一支箭,还未及近身便被一股极其强悍霸道的力量挤走,早早的偏离了轨道。   而慕衡的箭上,燃着一簇金色的火苗,自那名侍女耳边柔柔擦过。   琳琅只觉迎面吹来一阵温柔的风,带着几分不疾不徐的力道,耳边’叮零‘一声,在头发里纠缠着的东西已被带走。   目光瞟向他清俊的脸,不禁微微一笑。   慕衡却没给她好脸色,转身直接回了座。   “阿衡,你可真冷淡。”焦琊摇了摇头,招手唤人添酒,同时挑衅的着向炎烈:“怎么,服气了没有?”   此时炎烈还在留意那名有惊无险的小侍女,听到焦琊的声音,终于想起来她长得像谁。   愿赌服输,他也未再揪住不放,转身朝天帝拱手道:“臣输了,甘受责罚。”   “这不过是公主一时兴起的游戏,也难为你们肯陪她闹。”天帝看上去心情不错,示意让他坐下,又对慕衡道:“虽不必罚,赢了,却要赏。”   “说罢,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见他方才为自己挣足了面子,漱月一脸喜悦:“慕衡,难得父帝赏识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出来便是。”   琳琅正暗自奇怪,天后和太子那边竟还毫无动静,又往门口望了眼,就想悄悄退出去。   接着,却听慕衡轻笑了声,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陛下不如,就把她赏给我吧。”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挑一指,凤目里几许迷离,像是有些醉了。   琳琅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不禁求助的看了眼焦琊,却见他微微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席上气氛有一瞬间凝固,尤其漱月公主的脸色,已阴沉到了极致。   白衣如雪,倾泻在桌台上。   他一手拎着酒壶,直接往嘴里送,待饮尽了,直接往地上一扔。   长腿直接踢开桌台,向天帝道:“陛下可允否。”   天帝却没想到,堂堂凤族后嗣,玫珏神尊的儿子,慕衡会好女色。   且丝毫不顾忌身份地位,在众目睽睽下,讨要一名卑贱的婢女。   转念一想,慕衡在凡间流浪多年,沾染上些纨绔习气也属正常。   在他看来,好色,并不是一件坏事。   且这名女子是瑶台的人,放在慕衡身边,恰好合他心意。   只是此时当着漱月的面,不好直接塞人。   “宴会后,朕与天后说道说道。”天帝笑着打马虎眼,又拍了拍漱月的肩,以示安抚。   经过这一插曲,各族在很长一段时日都有了八卦谈资。   不知是谁,粗声大嗓的嚷道:“你这丫头好不识趣,还不过去,陪凤尊喝一杯大的。”   琳琅蹙眉,正想溜,却见那人已经朝自己走过来。   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慕衡。”衣袖忽然被拽住,他低头看向漱月,凤目里淬了几分寒意:“再不放手,把你扔出去。”   心中对这女人的厌恶已到达极致。   她怔愣的松开手,往后踉跄几步,像是对方才听到的感到不可思议。   慕衡没再看她,走到琳琅身前,手指轻轻搭在她磕破的额角上,语调清缓:“怎么弄的。”   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有些眼热,有胆子大的遗族老臣,见着看的顺眼的侍女便捞在了怀里。   龙族自上而下,风气都是如此,难怪这位凤尊与天君相投,原来亦是个好色的。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脊背微微弯曲,将那名略有姿色的小侍女禁锢在墙角的狭小空间,亦将众人视线遮挡住。   他身上带了淡淡的酒气,眼神里带了凶,还有几分极力克制的嫉妒。   琳琅不禁感到心虚,又往门口瞧了眼。   慕衡顺着她的眼神看向门口,冷声询问:“你还在等谁,那个天族太子么?”   清绝的面上浮现几许嘲讽,在她耳畔嗤笑:“那么个窝囊废。” 第62章 结成道侣从今以后,我与焦琳琅结为道……   突然有所感应,蹙眉道:“先前给你的那支凤翎,你究竟落在哪儿了。”   “什么意思?”琳琅变得紧张起来,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迷幻藤萝的效用强大,天后不该这么久都没动静。   “无事,只有些灵力波动。”慕衡见她面色苍白了些,又有些心疼。   很明显,她有事瞒着自己。   琳琅心里焦急,抱住他胳膊求道:“快点,带我去看看。”   慕衡用了隐遁,直接带她去到先前感应到的位置。   果然是在这间暗室,可里面已经没了母亲踪影。   琳琅不由身子一软,感到从头皮到脚趾都是一阵凉意。   慕衡看向旁边一堵墙,目色渐渐变得深邃起来,却没说什么,扶着琳琅道:“出去再说。”   回到院子里,只见侍从们皆纷纷往一个方向跑去,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娘娘还没穿衣服,快拦住她啊!”   只一会儿功夫,似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厅前的院子里,一群侍从围着一个女人,其中站在最前面的,是太子昊殇。   他似乎受了轻伤,唇角带着血痕,眼神冷冷看着自己的母亲。   “究竟是谁在此闹事!”漱月领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走来,搭起挽月弓,就要往人群中央射去。   却被天帝一把拉住,制止道:“月儿,那是你母后。”   她怔愣的看了父亲一眼,扒开众人去瞧。   随即,不可置信的往后退去,口中喃喃着:“怎么可能,不会,不会的——”   母亲是这世上最高贵典雅,慈祥端庄的女人,她是瑶台之主,与父帝同享六界尊荣。   眼前这个浑身**,举止疯狂,身上还沾满鲜血和污秽的女子究竟是谁——   “娘娘,娘娘您清醒些呀——”这种时候,平时掌事的碧竹却不见了。   侍女们早已失去了方寸,求助的看向天帝。   “龙儿。”天帝语调极轻的唤了声,面上浮现几分痛意。   这些年尽管貌合神离,他们二人却并非一对怨侣。   说是夫妻,更多的,像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之前她替自己做了那么多事,神魂遭到反噬,本就离大限不远了。   只没料想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究竟是谁害你,他一定会查出凶手。   天帝眼里划过一丝狠戾,见她整个人仍处在疯癫状,笑得口齿流涎,不禁别过头不忍再看。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边笑着,一边用长长的指甲去抓自己的脸,挠出一道一道血痕,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不,这不是真的。”漱月被这一幕刺激得神志几近要崩溃了,哭喊道:“父君,您快出手帮帮母后呀!”   “来人,将她绑住!”天帝下令,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了天后的身。   恍惚中,天后看到了身边的太子,整个人不由得一僵。   她的殇儿,方才倒在血泊中,声声痛苦的唤她母亲。   四目交汇,她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怜悯,以及憎恶之情。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适才中毒了。   庭深说,这是仙品神花迷幻藤萝的毒,药石难救。   神农氏的人天生精于各种花草毒,他在房里找了一圈,却未找到任何下毒的蛛丝马迹。   她本就心脉受损,中毒后,又有走火入魔的兆头。   再后来,花毒进入血液,她求着庭深帮他,却被他冷冰冰的质问,是否又要演戏,给暗室中人看——   那一刻,她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冷冷杀意。   他抽出床头悬挂的龙脊剑,冷冷指着自己,说他对不起意映那个小贱人,要赎罪……   真是笑话,他要向意映赎罪,便要杀了自己。   男人的心,可真是凉薄透了。   她好恨啊,迷幻藤萝乃仙品神花,除神农氏还有谁能操控。   这毒,原就是他下的啊!   “庭深,你好狠心啊。”她趴在床上,浑身俱裂的颤抖着,被毒性逼得牙龇欲裂,一字一句问他:“你既对我全然无情,为何又要答应,陪我走完大限之前最后一段日子。”   “你真的不知为何吗?”焦庭深持剑缓缓走向她,目光却看向暗室的那堵墙壁,目光里尽是懊恼与悔恨。   为了年少时几分牵念,他辜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如今他们的儿女一齐报仇来了,他已没有脸面再活着。   当初,实在是被迷了心窍,作孽啊!   “此前我尚念着青梅之情,而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辱我女儿,抓我妻子,龙霖,你这一生尊容,得到的还不够吗,为何还要伤害意映。”   “因她与你相伴上千年,又生了一双儿女,我不甘心!”她突然疯狂的大喊道:“我就是要让她知晓,她以为的恩爱夫妻只是假象,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你爱的是我,只有我!”   光得到他的人还不够,若是不能让那贱人知晓,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你错了。”他如今才认清楚自己的心,指正她道:“意映是我的结发夫妻,我爱她。”   在天后绝望惊惧的目光中,龙脊剑往她胸口刺去。   本以为必死无疑了,门突然被踹开,她听见兵刃相击的声响。   竟是太子昊殇闯进来,与焦庭身近身打斗起来。   回忆到这里,眼前只余下一片刺目的血光。   她的殇儿,她自小抱在怀里,亲手抚养长大的殇儿。   最后被焦庭深一剑刺入心脏,倒在地上,睁大双眼声声不断的唤她’母亲‘。   脑中最后一根弦绷断了,她看向此时站在人群中,孑然而立的太子,猛然间警醒过来。   不是,那不是她的殇儿——   想起殇儿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五指成爪,往对方身上猛扑过去。   一直无人留意,太子手中的龙脊剑上,是带了血的。   侍卫们都认为太子不会出手,因此,只是去拦天后,却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出手。   剑身瞬间莫入,几乎没费吹灰之力。   龙血喷洒一地,竟是黑的,发出真真腥臭。   只有天帝知晓,龙霖受天道反噬,早已从体内开始腐烂了。   漱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周围皆是一片惶恐惊诧之声,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天后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这恐怕是她这一生之中,最为狼狈的时刻。   为了龙族大业,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到最后只想过一段随心所欲的日子,却得到这样的结局。   真是可怜,可笑……   “母亲,不要——”漱月扑上去,趴在天后身上大哭,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昊殇,你怎么能对母亲动手,你是不是疯了!”   琳琅自方才,就一直便觉得不对劲,那人神情举止根本不像昊殇。   心里隐隐一个念头,不敢去证实。   正在这时,又有下神来报:“启奏陛下,方才在天后寝殿中,发现太子殿下,重伤倒地——”   霎时间,所有兵刃皆指向眼前假太子。   却见他忽然仰天长啸,自额前开始消散出五彩神辉,竟是在引神自戕。   琳琅被这一巨变震惊了,耳畔忽然传来焦琊沉定的声音:“方才,我已派人将母亲带出。”   “什么?”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他,只见他目色冷酷,似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你让我看戏,我便看了。”   “父亲不过做了他该做的,你无需为他难过。”   “在我心里,他早就已经死了,如今能以这种方式保全颜面,算是他为神农氏做的最后一件事。”   琳琅突然意识到,她自以为是的报复,原来都在焦琊的掌控之中。   那天在马坊的对话,他故意刺激自己先下手为强,然后再暗中布置下这一切。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一名内应。   想起自己此前每次去暗室,都毫无阻力,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碧竹是你的人。”从射箭比赛开始后,就一直未再见过她。   焦琊并未否认,淡淡望着眼前一片乱局,仿佛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天后薨逝,太子重伤,罪魁祸首已经自决天下。   这一场祸事像是已经平息,又像才刚刚开始。   喧嚣的庭院,不一会儿便冷清下来,侍女们开始清理和打扫。   又紧急调派了许多医官来,为太子治伤,焦琊主动请缨,跟了过去,   这些上古老族本就对龙族无甚尊崇之心,看了这么一场大戏,想必不出一日,将会将此事添油加醋的传遍六界。   慕衡见琳琅目光仍落在假太子神陨之地,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刚才焦琊说那些话,并未刻意避开他。   对于事情的经过,他虽不知全貌,却也有了几分推测。   正欲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女子尖锐的嗓音道:“今日谁都能走,唯独她不能!”   琳琅转过头,见漱月一步步走下台阶,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剑,直直射向自己:“方才在宴席上,大家都看到了,我哥哥分明与你一同离去,最后却只有你一人回来。”   她当时便问过,哥哥去了哪里,这小贱人只搪塞说,太子亲自去请天后娘娘,没让她跟着。   现在想想,当时应该就出事了。   在漱月的指挥下,一队天兵围过来,就要将她押下去审问。   琳琅心里猛然一惊,糟了——   今日心里装了太多事,幻灵果的效用将过,还没来得及服用。   真容即将暴露,她慌乱不已,转身对慕衡道:“快,带我走!”   一道金光直冲天际,他抱起琳琅,却并不是逃窜,而是直往九重天飞去。   “你终于舍得说这句话了。”他双臂收紧,感受两边快意的风,指腹替她擦去脸颊上泪痕,“前尘旧事,从此刻起一并忘了吧,与我结下神魂之契,生生世世,做我的道侣。”   从来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强悍霸道的一股力量,生生侵入她的神魂,与她订立契约。   二人神魂交融,合二为一,整个过程,她竟连一丝一毫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其实,也没有想过要抵抗。   她今日心神动荡得厉害,都被他渐渐抚平,直到漫天神雷降下,都未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根本不像是渡劫。   身体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始终包裹着,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慕衡,别离开我。”一瞬间,伤感与幸福两种感觉达到极致。   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犹如在大海中抱住一块赖以生存的浮木。   他整个人沐浴在身光中,凤目里含着喜悦,清绝的面容勾人心魄,深深凝视着她。   一字一句,许下神魂契约:“从今以后,我与焦琳琅结为道侣,永生永世,绝不背叛。”   她愣了一瞬,便也学着他,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感觉到抱住自己的双臂收紧,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他心跳,和自己的同一频率。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烙印在心上,使彼此心意相通,所有喜怒哀乐都能轻易的感知到。   不敢相信,她竟然终于飞升成神。   虽无神骨,却也有了与他一般的寿命。   琳琅适才意识到,方才天雷降下时,包裹住自己的那股温柔力道,便是他拿自己全部的修为凝聚而成。   不由担心道:“慕衡,你没了修为,今后怎么办。”   “无妨。”凤目中蕴起情浅的笑意,牵着她的手,踏上前往凤栖之地的路。   化出神体后,便能对灵脉有所感应,顺着去,就能找到凤栖之地。   这一段路,没有任何方向,且前方漫着重重迷雾。   越临近灵脉所在,前方迷雾就越大,他头脑也越来越昏沉。   “琳琅——”忽然心念一震,往旁边看去,却发现已空无一人。   适才定下神魂契约,密不可分的两个人,此时,却感应不到任何她的气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又往回找去,撑着走了几步,头就像针扎一样疼起来,整个人重重倒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63章 情敌来了谁料新飞升的玉衡神君是个修……   焦琊这一生,汲汲营营,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妹妹人小乖张,自小到大,不知惹下多少祸事,皆是他做哥哥的替她善后。   这一次出手,又将天捅了个窟窿,他跟去九仪殿,亲自确认太子昊殇怕是救不回来了,才放了心。   据说天君打算将他元神放入九转琉璃塔,温养千年……   千年之后,谁知道九重天上是什么光景。   距离天后崩逝,又过了十个年头。   当初龙族闹了那么大个笑话,本以为凤族能趁势崛起,谁料新飞升的玉衡神君是个修为尽失的废人,对天帝唯命是从,令人失望至极。   今日九重天丧钟敲了九下,声声响彻云端,六界同悲。   焦琊适才听闻,是凤族的玫珏神尊崩逝了。   凤族从此只剩了两位尊主,一位是在上次神魔大战中神魂受损,至今还泡在天池疗养生息的霓凰神尊。   另一位,则是声名不显的玉衡神尊。   两相对比,龙族只是子嗣不成器,凤族,则压根就没有子嗣。   九重天上曾传出戏言,干脆让霓凰神尊和玉衡神尊凑做一对算了。   生一个小凤凰出来,也好多如今子嗣凋敝,日渐没落下去。   只戏言终归是戏言,霓凰神尊已年逾三千岁,对后生怎下得去口。   这些年六界不睦,纷争不断,神农氏与天族早已势同水火。   他亦只在三年前一次偶然机会,见过已晋升神位的慕衡一次。   听说,他正奉天帝之命,供养维持六界生息的灵脉。   如今精气神都被那条灵脉掏空,看着比从前更加清瘦苍白,无甚生气。   起初,慕衡还来过几次苍陇,向他询问打探琳琅的下落。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或许自知相见无望,便鲜少下界了。   十年前,当琳琅重生在苍陇的格桑花海中,就已经忘却前尘旧事。   当时她已脱去少女青涩模样,不仅个子长高了许多,容貌亦变得更加艳丽惑人。   焦琊适才觉察到,她不仅重回神位,更是刚刚历完了一场情劫。   既是情劫,不管过程多么的刻骨铭心,一旦成功渡劫,前尘旧事就都如过眼云烟,逝水无痕。   当时,他才将母亲安置在玉山,虽有药老亲自调养身体,可她本身丧失了生存的意志,不仅人日渐消瘦,神力也在不断溃散。   焦琊便将琳琅带了去,只告诉她,父亲为保护平野粮仓以身殉道,让她好生宽慰母亲。   母亲见了琳琅,抱着哭了一场。   又听闻她在凡间那四世过得实在悲苦,自责心疼不已。   渐渐的,也重拾起活着的希望,并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嘱咐焦琊务必要替妹妹寻回神骨。   自琳琅回到玉山的那一年,夙辰便将身份公告六界,宣布继任九尾狐族主君之位,并集结了九幽和其余各大遗族,朝龙族正式宣战。   焦琊亦尊夙辰为主君,辅佐他去争夺天帝之位。   经年战乱,神农早不是过去的太平盛世。   焦琊将族中女眷都迁往玉山秘境,一心一意随夙辰对抗龙族。   如今的形势,龙凤皆势力衰微,最得人心的,反而是曾经被贬斥下界的九尾神族。   焦琊之前心里一直矛盾,该不该将她与慕衡的那一段过往说出来。   后来,见慕衡形同废人,而夙辰则成为他们上古神军主将,连九幽亦向他称臣。   若夙辰能打败龙族,也算为神农族洗净了耻辱。   思虑再三,便作罢了。   何况在八年前,夙辰不顾劝阻,生生将自己的神骨取出一根,由药老亲手融入了琳琅体内。   这番牺牲奉献,也让母亲最终同意,待战事结束后便让琳琅与他成婚。   玉山秘境,紫藤花架下,琳琅半卧在软榻上翻看这个月的战报。   乌黑长发随意逶迤在地,几缕发丝之间落了紫色小花,风吹过暗香浮动,令人迷醉。   纯欲的小脸已经长开,眉眼间风致已成,身段高挑,半卧的姿态毫不设防,明艳得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如今天君麾下可用之人并不多,除了战神统领着一支亲军,就只有新太子琼楼麾下的琼林军。   据说,他曾想让玉衡神尊继任火神之位,却因对方实力不济,最终作罢了。   那位玉衡神尊在渡劫时修为尽失,为了供养灵脉又耗费太多神力,哪里还能替天帝出战。   夙辰不喜提到凤族,这些事,都是虞萱告诉她的。   九尾狐族天生尚武,夙辰更精于谋略,只要有他参与的战争,还从无败绩。   她翻了个身,懒懒回忆起与他相处的点滴,奇怪的是,怎么也找不回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   母亲说,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便是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   这可靠二字,又比男女情爱重要许多。   夙辰为她抽了一根神骨,天底下,还会有谁比他待自己更好。   感觉到有人靠近,她扔了手中战报,闭上眼睛假寐。   夙辰方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还带着冷冽果断的杀伐之气,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气息渐渐柔和下来。   端起台子上她喝过的一杯花茶来饮,一双温润的桃花眼,目不转睛盯了她良久。   琳琅有些装不下去,翻了个身,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还早呢,你今日劳累了,应当多休息。”他方才来的时候瞧见,十里地全是军需物资补给,一筐筐由飞马运往各大驻点。   “我才不累。”她如今神力恢复,种那些草药只是活动活动筋骨,不至于使一身法力荒废了。   “今日天帝又派了谁出战。”她理了理头发,红润明艳的面上几分好奇之色,撩起眼皮看他。   夙辰伸手帮她把发丝上沾到的花瓣捻开,沉默不语。   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人,心中不由一紧,忽然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刚端起她的花茶,准备润润喉,顺便压下喉中那股甜腥,却被她立即抢了去:“这是凉性的,对你身子没好处。”   听咳嗽声与往常不同,不由蹙眉道,“你受伤了?”   夙辰苦笑一声,悻悻然看向别处,“小伤,不碍事。”   “亏你还是药老嫡传弟子呢,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琳琅探了探他的脉,忽然有些明了他此刻反常的缘由。   他体内正有一股热力乱窜,像是被业火灼伤之后的反应。   “难道说——”她蹙着眉,试探着问:“你今日输了?”   “那倒没有。”他抽回手,站起来背过身去,又重重咳了好几声。   身后女子甜腻的嗓音道:“你且在此等等,我去取药来。”   “只是被凤凰真火灼伤,再怎么也要调养个把月,最近你可不能乱动真气了。”说着,便转身去药庐。   夙辰听见她说出’凤凰‘二字,脸色极速一变,紧张的拉住她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呀?”她看向被握住的手腕,短暂的肌肤相触,夙辰已经收回手去。   对方眼里浮现几分歉意,仿佛这样的举动,已是对她的冒犯。   有时琳琅也觉得奇怪,其实他们之间已有婚约关系,平时行为举止亲密一些也无可厚非。   可夙辰却非常在意这些,时时刻刻都谨守礼数和男女之防。   方才这般,已算是他的极限了。   “你可知,今日与我对阵的是谁。”他眼里几分藏不住的慌乱,明知会让她怀疑,仍然难以自抑。   十年前,焦琊带着她重新出现在玉山,只一眼,他便看出她已与从前有了很大不同。   不止身段样貌长开,变得更加明艳成熟,最重要的是,她忘记了与慕衡那段过往,就像是,曾经的焦琳琅彻底回来了。   焦琊说她刚刚历完情劫,如今重回神位,要与母亲在玉山秘境中住一段时日,让他多多照拂。   她表现得十分随意,笑着唤自己的名字,白锦辰。   那一刻,无数心酸涌上心头,他甚至不敢回应,只强压着心头慌乱,向焦琊许诺,定会保护好太夫人和大小姐。   起初,他根本不敢再提起从前的婚约,能有她时时刻刻陪伴在身侧,简直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   可是,人终究是贪心的。   为了再次得到认可,他抽出了自己的一根神骨。   果然,这番举动打动了太夫人,她亲口立下婚约,只等战事结束,自己便能娶琳琅为妻。   期间,他也曾动过各种各样的欲念,只是在成亲之前,他不敢——   不止怕亵渎了她,更怕她会突然间想起什么,然后痛恨厌恶自己。   有时亦会想,干脆告诉她那段过往又如何,以那人如今的立场,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争。   可今日见了他本人,才感到种种心慌恐惧,甚至因为分神挨了他一击。   才意识到,自己根本经不起一赌。   “如今能使出凤凰真火的,就只有那位玉衡神尊。”琳琅淡淡回应,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才放下心来。   只是觉得奇怪,那位不是已经失去修为,形同废人吗,怎么会伤到夙辰。   知他对凤族一向不喜,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去取了丹药来,看着他服下。 第64章 药引“是,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夙辰的……   夙辰体内本就有寒疾,这次又被凤凰真火催发出热毒,两股真力相冲,着实折腾了他一阵子。   一直咳到后半夜,吐了口血,才稍稍缓解了些。   药老连夜给他针灸,将体内相冲的寒气排出,却拿受凤凰真火催发出的热毒没有丝毫办法。   焦琊站在床头看着药老施针,面色十分难看,忍不住骂道:“不是说他修为散尽,形同废人,怎么突然就跑去给天帝领兵打仗,还对你下这般狠手。”   “是我自己一时不察。”夙辰想起当时的场景,眼里不禁黯然。   昨日两军对垒,他先前一直处于上风,正以为胜负已定,却听天际传来一声凤吟尖啸。   一只金凤满身燃着火焰,自九重天翱翔飞来,一双金色翅膀遮天蔽日,甫一出现便震慑三军。   只是琼林军已节节溃退,又不知配合主将进攻,此战即便天帝亲临,亦无回天之力。   姑且不论战事输赢,他和慕衡两个,轰轰烈烈的打了一场。   此次相见,夙辰发现他确实修为低微,却也不是传言中那般不堪。   至少这道凤凰真火,已修炼得极为精纯,臻于化境。   经年未见,他比从前轻减了许多,一身宽大的墨色衣袍罩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即便如此,他出手亦是极凌厉果断。   夙辰冷不防看见,在他手腕上缠了一根细绳,中间系着一颗乌黑圆润的夜华珠。   一时失神,才被他的凤凰真火所伤。   焦琊原先并不知他受伤,半夜收到消息匆匆赶来,表现得十分紧张。   他方才亦看过夙辰脉象,那真火强横霸道,每隔一些时候,就会与他真气相冲起来。   虽与性命无忧,却如文火煮青蛙,长此以往,对他身体极为不利。   几人正商议治疗之法,门突然被推开,琳琅带着虞萱一起走进。   随着门一开一关,又裹挟进一股冷风。   夙辰抑制不住,俯身咳嗽了好一阵。   “怎么半夜发作起来了。”琳琅在床畔坐下,就要去探他的脉。   夙辰却缩回手去,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道:“知道你们神农上下皆医术了得,也犯不着各个都给我把一遍吧。”   目色里带了几分宠溺,却又心怀克制,离她稍稍远了一些。   琳琅便看向焦琊,见他一脸忧色,显然这次的伤非同小可。   “主君被玉衡神尊的真火灼伤,小老儿无能,虽有疗伤之法,却还差一味药引。”药老性情直爽,直接告诉琳琅:“倘若能得玉衡神尊身上任何一物,都能立马解除主君体内热毒。”   “要他身上一物?”琳琅惊了下,疑惑道:“是指什么?”   “师傅,您不用多言。”夙辰面色阴沉下来,又看向琳琅:“这点小伤,还影响不了本君。”   药老好不容易找到解除他体内寒疾的方法,怎会轻易放弃,接着道:“如今在你体内寒热两道气流相冲,若能将凤凰真火的热力彻底吸收,与你先天带来的寒气中和,顽疾也就迎刃而解。”   夙辰一脸抵触情绪,气得耳根子都有些发红,强抑着喉中不适,怒道:“此法不通。”   这些年他对凤族的忌惮,身边人都能感受到,琳琅朝焦琊和药老使了个眼色,故意道:“那先不说了,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吧。”   待焦琊也走了,她才悄悄的拉住药老问:”药爷爷,您刚说的药引,到底是什么呀。”   “哎,虽说主君不稀得此物,可真要去找,还是个麻烦事。”他招了招手,示意琳琅凑近了些,小声道:“需用玉衡神尊身上一物,不拘什么,小到一根头发丝儿皆可。”   虞萱站在她身后,听得不太真切,只听到玉衡神尊四字,便全身汗毛都竖起了。   关于玉衡神尊与大小姐那段过往,族长不许任何人提起,可是她总觉得,此事迟早会爆发出来。   且那位有多看重大小姐,她过去都看在眼里,此番若小姐出面,莫说是一根头发,怕是一条命都给得。   只是小姐已经完全不记得曾经的事,若贸贸然出现在他面前,恐会生出祸端。   想了想,她还是劝道:“姑娘若是想去为主君寻找药引,可千万使不得。”   琳琅瞧她一眼,笑了。   这丫头,阔别百年,是给焦琊调教得越来越没出息了。   告别药老,她一边走,一边欣赏头顶清润的月亮。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打仗,可是哥哥说他们与龙族有血海深仇,所以才支持夙辰夺得天君之位。   这几年,她发现母亲常对着父亲的遗物偷偷哭泣,便猜想,或许父亲的死与天帝有关。   若真是如此,他们支持夙辰夺位也算是理所应当。   夙辰取了一根神骨,本就对身体有损,如今又中了凤凰真火,埋在体内就是个定时炸弹。   不就是一根头发吗,她去取来就是。   早在刚回来的时候,她便跟焦琊提过,自己如今的修为精纯,已是今非昔比。   不止足以保全自己,即便是上战场杀敌都绰绰有余。   可他们都不许她出秘境,更时常搬出母亲来压自己,真是好没意思。   不禁瞪了眼虞萱:“你可不许去告密!”   “姑娘可知,要去哪里寻那位神尊。”虞萱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只希望那位神出鬼没,让她家小姐寻不着才好。   琳琅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点了点她的鼻子:“焦琊有什么好,你如今事事都向着他,我记得小时候,你可不这样的。”   虞萱脸一红,急切道:“奴婢哪有。”   见大小姐这回是铁了心要出秘境,她不敢再拦,为表忠心,只弱弱的道:“那姑娘,无论你想去哪儿,可都一定要带着奴婢。”   “行啊,你先去帮我做件事,我就带着你。”她两只手背在身后,冲虞萱促狭一笑。   在秘境里呆了十年,她早就憋得心里发慌了。   趁此机会,也好让他们看看,自己如今修为渐长,早不需要他们过多保护了。   三日后,天君寿宴。   琳琅和虞萱身着医女服,用幻灵果改换形貌后,混在前来贺寿的医官队伍中。   神农族经年给医者提供上品灵药,虞萱亦有自己的渠道和人脉,混到两个参加天君寿宴的名额,根本不是难事。   到了凌霄宝殿,琳琅安安分分坐在角落里,只等那位玉衡神尊过来,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以自己如今的修为,神不知鬼不觉拔他一根头发,是何难事。   高台上莺歌四起,仙子如云,自十年前天后薨逝,天界已许久未曾这般热闹过了。   只是对于琳琅来说,印象还停留在一百年前,那时,她们几大上古遗族尚能与龙族和平共处。   哪像现在这样,成天除了打仗就是打仗。   大厅里突然有短暂的静默,她随众仙目光看过去,只见自金鸾殿门口走进来一人,身形清瘦如竹,一身宽大的墨色衣袍,更显出他的单薄孤傲。   乌发闲闲垂于身后,别一根梧桐木簪,神态间几分漫不经心,皮肤更仿佛经年未晒过太阳,苍白得连额上青筋都能看见。   可是那张脸,却俊美得超乎出她生平所见。   五官清绝,透不出一丝半点的烟火气,仿佛一尊隔世久远的神,令人只敢远观。   虞萱有些担忧的问道:“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是,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夙辰的药引子。”她站起身,拿一柄团扇遮住脸,低垂着头,慢慢往他身侧挪去。   还未到近旁,便被一股寒气冻得抖了抖。   这人气质实在太冷了些,难怪,在他周围的台子都没人坐。   “今日,朕还有一桩喜事要宣布。”天帝突然站起身来,目光瞥向玉衡神尊,一手拉着女儿漱月,笑容温和慈爱:“慕衡与我儿漱月,相伴十年,一直不离不弃,如今天后不在了,便由朕做主,替他二人缔结婚约,待剿灭叛军,便正式成婚。”   琳琅一怔,目光瞟向站在天帝身边,一脸欢喜的漱月。   果然话本上都说,恋爱中的女人会变得不一样,这丫头可与记忆中刁蛮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忽然想起,与她订婚的玉衡神尊,似乎就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再看向那位眼光,便带了几分不同寻常。   大厅里此起彼伏的赞美之词,皆是祝福他与公主的。   作为这桩婚事的当事人,玉衡神尊表现得相当淡定,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应承下,只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喝闷酒。   琳琅甚至能从他脸上品出几分萧瑟与无聊,像是这里的一切热闹,都完全与他无关。   听闻凤族从前是极厉害的,却到他这一辈,高不成低不就,成为了他人眼中的废物,她心里不禁感到几分唏嘘。   随即又觉得自己多操心了,他能娶公主为妻,又得天君如此看重,那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漱月走过来,似乎对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相当习惯,挨着他落座后,亦给自己斟了杯酒,面上笑得光华璀璨。   “慕衡,我真的很高兴,你没有放弃修炼。”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他胳膊上,见他这次竟然没有闪躲,心中不由狂喜,更添了几分自信:“我知道,过去你一直觉得配不上我,如今你凤凰真火已经大成,再也不用顾虑他人眼光了。”   漱月此刻的神情,看得琳琅一愣。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那种从心底里生出的愉悦欢欣之情,又害怕会失望,不敢随便靠近……   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匆匆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第65章 逛灯会接着,却听那个没心肝的人,用……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感觉身后有道视线追来,她回过头去,又什么也没看见。   虞萱见她心事重重的,不由关切道:“姑娘,不如我们回去吧,否则让主君发现了,又要与您置气。”   这几日主君闭关养伤,偶尔出来瞧姑娘一眼,情绪都算不上好。   这些年她冷眼瞧着,主君待姑娘极好。   有回她半夜起来,就看见主君痴痴站在姑娘房前,眼神中藏不住的爱意,就连她这个旁观者看了都觉得心悸不已。   可以她对姑娘的了解,其实并不太看好这一段感情。   姑娘自小性子活泼跳脱,过去与那位凤尊在一起时,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规规矩矩的,像个真正的大家淑女。   主君身居高位,性子端方正直,时刻谨守礼教,姑娘和他在一起,时时处处都拘束着,根本放不开。   这趟她会陪着姑娘出来胡闹,亦是心疼她,在玉山秘境里一关就是十年。   “急什么,东西还没到手呢。”琳琅缓了缓心绪,突然拉着她问:“虞萱姐姐,你平时对着我哥哥,也是这般欢喜么?”   虞萱面上一红,伸手去打她,羞道:“姑娘说这些做什么,我如今做回姑娘的人,自然是在您面前才会欢喜。”   “可我是女子,你纵使再欢喜,也不能嫁给我呀。”她单手托腮,懒懒的撑在台子上,捻盘子里的青葡萄吃。   虞萱抢了过来,给她嘴里塞了个甜的,眼中几分忧心:“姑娘干嘛吃这些酸的。”   见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琳琅也没有再多问,只道:“你说,夙辰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闹脾气就算了,如今还不愿吃药。”   虞萱心里正为慕衡订婚的事忿忿不平,连带又觉得夙辰才是可托付之人:“主君哪有经常生气,谁让您时不时说起凤族,您难道不知,他素来最忌惮就是这个了。”   话未落音,发现主子已经走了神,且目光时不时瞟向玉衡神尊和公主那边,心里不由一惊。   琳琅见漱月老是赖在玉衡神尊旁边不走,心里也焦急。   可毕竟人家是一对,腻歪些也实属正常。   其实,她有些佩服漱月,在座谁看不出来,那位凤尊就是个大冰坨子。   又冷又硬,又不苟言笑,一看便是跟半点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又过了半刻,她见玉衡神尊似有些乏了,按了按太阳穴,独自站起身往外走去。   漱月也跟着站起来,他回头不知说了句什么,才又悻悻然坐下。   琳琅适才松了口气,就是现在——   看了眼桌台上刚喝过一口的荼蘼酒,心里浮上一计。   见玉衡神尊独自走在偌大的后花园里,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站定,身姿清瘦挺拔,腰间格外显得轻减,玉带绕了两圈儿,扎不紧似的。   他负手而立,似在欣赏一株千年枣树。   琳琅手里端了一杯荼靡酒,装作漫不经意的走过去。   她的计划是,在经过他后背时,装作没站稳的倒一下,顺便扯把头发下来。   谁知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转过身来,从正面将她稳稳扶住。   枣树上突然簌簌落下许多叶子,导致最初的一瞬,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淡淡的麝香味钻入弊端,竟意外有种熟悉的感觉,此时近距离看去,那张脸的俊美程度,令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夙辰气质清润,被誉为天上月。   而眼前之人,就如二月山巅上的一点雪,既清绝,又冰冷。   一计不成,她还有二计。   手腕一抖,将荼蘼酒泼洒了些在他身上。   淡淡酒香溢出,她连声说抱歉,飞速旋了个身,指尖轻捻。   眼看就能挨着他的头发了,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气氛突然变得不对,从方才在殿上开始,慕衡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想想二人各自的处境,又很快的清醒过来,逼视着她道:“你疯了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才疯了呢,快放开我!”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手腕被握住,动也不能动。   用神力一震,依然没能将他震开。   说好的修为尽失,形同废人呢!   心里不禁感到憋屈,若是让哥哥他们知道,自己主动送上门,被敌方将领抓了去,往后余生可就没脸见人了。   “你,是来找我的么。”凤目中一片苦涩,见琳琅呆呆怔住,心里已成乱麻。   大殿中感受到她的气息,脑子里便乱了。   寻觅十年的妻子,忽然出现在天帝寿宴上,见证他与别人订婚。   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她难道不知,现在天族与神农正势同水火吗,竟敢孤身出现在这里。   不管她到底为何而来,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紧将她带离此地。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琳琅疑惑的看着他,却见那双凤目中带着几分混乱,沉沉压向自己。   莫名的又感到呼吸困难,不由怀疑,他是会读心术。   来不及多想,便被突然冲出来的虞萱挡在身后。   “玉衡神尊,望您放尊重些!”她伸长双臂,一副老母鸡护犊姿态,看着慕衡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敌意。   慕衡认得虞萱,是焦琊身边侍妾。   猜想琳琅这些年,定是一直被焦琊藏着,凤目不由眯了起来。   接着,却听那个没心肝的人,用一种极令人怪异的语气说道:“玉衡神尊,小仙仰慕您已久。”   “哦?”他听出了几分不对。   她竟然会叫自己的封号,玉衡神尊。   神态间,竟像完全不记得了自己。   松开了她的腕,手心热度一纵即逝,心口突然狠狠疼了一下,感觉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你仰慕本尊?”疑问的语气,声音里带了几分沙哑。   他感到兴奋,紧张,更加担心,这又只是一场梦。   凤族的神魂之契,岂是儿戏。   他这一生一世,都只会有一个妻子,无论她在与不在,都不会有别人了。   见琳琅点了点头,他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整个人身上寒气都散了些。   头压低了,露出种哄小孩的神情:“那本尊带你下界去玩,好不好。”   他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天界危险重重,他更无法忍受,将她暴露在龙族的视野中。   虞萱面色惶恐,拼命扯她的袖子。   “我就去半个时辰。”琳琅看着她,再三保证,很快就会回来。   慕衡眼中几分隐忍,重新拉起她的手,二人很快消失在虞萱视野中。   她简直要疯掉了,觉醒就等半个时辰,若到时小姐还未回来,她便回去神农,将此事告诉族长大人。   慕衡带琳琅去了凡间的灯会。   正月十五,花色照人如昼。   大人小孩在人流中穿梭不歇,热闹非凡。   琳琅许久未出来透气了,此时此刻,看什么都十分新鲜。   只是身侧这一尊大佛实在让人费解,他一直不言不语,却固执的要牵着她的手。   琳琅有些心虚,直觉有些对不起夙辰,几次想要抽出手来,都被他冰冷的眼神制止。   琳琅时刻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时不时就要下手薅几根。   即便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挑衅,对方也并未找她的麻烦,反而更加温柔,但凡她摸过的小玩意儿,都会出手买下来。   月色渐浓时,他终于将人一把拉到身前,再按耐不住:“让本尊看看你的真容。”   他能感应到神魂的气息,也可以靠气味去分辨,但依然止不住想看看她的脸。   “神尊,您莫要如此。”她忽然后退一步,面上几分惶恐之色。   眼睛悄悄瞟向周围,想从哪里逃遁比较方便。   一面编着乖话应付他道:“小女就是因相貌丑陋,才掩盖了真容,怕露出来后,会污了神尊眼睛。”   找准一个空隙,就要飞身掠起,却被一股大力生生扯了回来。   这人一双凤目生得好可怕,竟是红色的。   她缩了缩脖子,想起那些有关凤族的变态传闻,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忽然,琳琅觉得手背皮肤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不知他用了什么奇怪的法术,顿时气结:“神尊这是做什么!”   “不过是种了个寻字诀。”他说得轻描淡写,胸口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目光沉沉压过去,“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琳琅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对方所带来的那股深重的压迫感,让她觉得十分熟悉,随即又在心里唾弃自己,哪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没什么。”他松了手,目不转睛看着她,语调深沉:“今日你若着急回家,也无妨,等下回得了空,本尊再带你出来玩。”   琳琅真有些迷惑了,蹙眉看着他:“你如今已是天帝的乘龙快婿,不天天陪伴公主,哪里来的心思陪我一个小小医女。”   “何况,我们这才第一天认识。”   原来,是真的忘了。   他不知该伤感还是欣慰,好几次生死边缘都在想,这十年她不与自己一处,其实是一件幸事。   “若我说不会娶公主,你信吗。”他语气里几分淡淡希冀,举全族之力,供养一条灵脉,他已无愧天下苍生。   本已如行尸走肉,但今日相逢,又让他觉得,上苍还是眷顾过他的。 第66章 抓猫兔去吗哥哥亦劝她说,若夙辰取得……   “你娶不娶公主,与我何干。”琳琅刚听他说愿意放自己回家,不禁松了口气。   她承认自己之前判断失误,这位神尊修为深不可测,若是不小心开罪了,自己恐怕小命难保。   两厢对视,她尚有胆色,昂着下巴迎向他的目光。   却见那双凤目里赤色浓艳,配上一张清绝无比的脸,反差之下,更加摄人心魂。   心里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什么时候这般看中皮相了,真是肤浅。   “不是你自己说的,倾慕本尊。”他语气平和,气息却有些不稳。   幸而,这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否则怕会更加失了方寸。   四目相对,慕衡面上不由微微发热,见她支支吾吾的想解释,接着道:“你可知,不周山上生长有一种食人草,半夜发出小孩儿的啼哭声,将灵兽吸引来后,便喷出汁液将其毒杀。”   “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琳琅先移开了目光。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比她曾经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怪。   “食人草靠吸食灵兽精元为生,久而久之,已可化作兽形,形态十分可爱。”慕衡掏出一面镜子,呈在她面前。   琳琅一下便被镜中画面吸引住,只见密林之中,巴掌大的小兽通体纯白,头上还长了一对长耳朵,毛色光泽亮丽,让人一看便想捧在手心里逗弄。   乍一看会被当成兔子,仔细看,又脸儿圆圆的,眼睛像两颗翠绿的宝石。   “食人草化成的灵兽名唤猫兔,可与人缔结契约,成为灵宠供人驱使。”慕衡收了镜子,见她双眼发光,淡淡说道:“本尊这些日子,正好闲着无聊,若你喜欢,我便去抓一只送给你。”   “不,还是别了。”琳琅忙摆了摆手,正色道:“您堂堂一个神尊,陪着我抓猫兔,算什么事儿呀。”   刚开始看他这样子,还以为那些外界传言都是假的,谁料,他竟真的是不务正业,跟龙族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孙差不多。   这般不知底细的人,突然要送她东西,简直让人很难不怀疑他的用心。   “猫兔还有一样本领,但凡是它听过的声音,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慕衡见她对自己这般防备,心中有些失落,强撑着一口气,继续诱哄:“天下间灵植,本尊见得多了,如食人草这般富有灵性的,只怕连神农族亦不可得。”   “这有什么,我还见过更奇特的呢。”就不信,什么猫兔,兔猫的,这世上还没有她种不出的草。   “哦?”凤目里露出几分怀疑,垂眸看她:“仙子真是见多识广,本尊佩服。”   “你不必激我,今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琳琅看了眼天色,心里急起来。   再不走,只怕虞萱回去了要坏事。   “不急,我们来日方长。”薄唇微微一抿,为这幅面容增添了几许生气。   琳琅看得一怔,这人,刚是在对自己笑吗。   这一笑,宛若雪域冰原上盛开的花,送来淡淡的暖意。   体内仿佛有一股力量正随他共振,这感觉奇怪得很。   似乎身体在告诉她,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   怎么可能,一定是她的错觉。   他可是敌方将领,是天帝麾下的人,她必须提起全部心神来应对。   同时,心里狠狠自责了下,怎能因为对方长得对自己胃口,就放松戒备。   似看穿她的心思,慕衡眼里划过淡淡失落,笑意亦凝固在嘴角。   只掐了个诀,两人便从凡间欢闹的街市瞬移到了云上:“走吧,我送你回去。”   虞萱就站在南天门外,正焦急的盼望着,见琳琅回来,立马腾身飞来。   眼看分别在即,慕衡将储物袋递给她,心中留人念头被生生压下。   好不容易重逢,却又要马上将人送走。   心情从未如现在这般迫切,若这场纷争是如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那么,他便亲手荡平这一切。   “姑娘,方才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啊。”二人腾云回去,虞萱有些担忧的打量她。   目光最后落在玉衡神尊交给她的小袋子上,忍不住打开来一看。   全是凡间的一些小玩意儿,有兔子灯,老虎面具,还有女子的头饰,铃铛香包等。   感情这二位,是去凡间逛街了。   琳琅一声不吭,只取出那几根头发丝,仔细看了看,又收了回去。   “姑娘,您得手了?!”虞萱有些惊喜,若主君身体恢复,毕竟是对神农有利的。   随即又困扰的道:“可千万不能让主君知道此事,否则该不肯吃药了。”   “战事当前,他闹什么别扭。”琳琅一直都想不明白,夙辰为何那样抗拒凤族。   准确的说,是讨厌那位玉衡神尊。   听说,那位十年前才回的九重天。   之前一直留恋凡尘,还欠下一屁股风流债。   难不成在凡间的时候,与夙辰之间发生过嫌隙。   一直到进入玉山秘境,琳琅都没有发现,身后一直有人在尾随。   她是刻意趁哥哥跟夙辰都外出的时候溜的,又有虞萱做掩护,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回去后,直接把头发交给了药爷爷,还替他编好了一套说辞,就说是找到新的药引替代,定要哄得夙辰将药服下。   她这番作为,自然又是感天动地,让人以为,她对夙辰是爱到了骨子里。   二人几次纠纠葛葛,根本说不清,之间到底是恩情还是爱慕。   先是自己救了他,后来,他又还骨给自己。   这般伤筋动骨,不成亲都没法收场似的。   曾经也有过心动,可历经百年,她早已找不回少女时那种感觉了。   也懒得再折腾,索性就按照母亲的意思,找个可靠的人嫁了算了。   晚上正躺在紫藤花架下乘凉,夙辰来看他,身上染了淡淡的药香,咳疾也好了许多。   来不及装睡,她端坐起身,尚未回头,便感觉他人靠了过来。   心里不由一惊,多年来,他从未对自己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   “夙辰。”见他良久不说话,琳琅轻轻的唤了声,耳边传来一声低喃:“为何总叫我这一世的名字。”   除了十年前初见那一次,她唤过自己的真名,后来就一直再没叫过。   起先也没在意,名字浑不过是一个称号,只要她人和心在自己这边,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今日他却有些慌了。   师傅说给他换了个药引,能暂且压制他体内的热毒,横竖是治病的药,他当时想也没想便服下了。   可是,这药的效力实在太好了,他只稍稍调息,便恢复到从前。   心里想到一个可能,又实在不愿面对。   “你喜欢从前的名字,我改口便是。”琳琅没有抗拒他从后面抱着自己,身子却有些僵硬,同时,感觉他的怀抱亦是僵的。   二人之间似有些隔阂,琳琅感觉手腕处微微发热,轻轻挣脱了一下,而对方毫无所觉。   “那倒不用。”夙辰语气温润,眼底却浸染着几分寒凉,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问:“你今日可有出去过。”   “外面兵荒马乱的,我能去哪儿啊。”琳琅矢口否认,庆幸此时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脑中蓦然浮现出那张清绝脸孔,浓稠的眼尾上挑着,面无表情都带出三分傲气。   夙辰似乎信了,语气变得温柔:“琳琅,我一定会打赢这场仗。”   虞萱适时端着果盘进来,见此情景,不由微微一愣。   夙辰便松开手,站起身来,又是那副谦谦君子模样,笑道:“可是在秘境中憋坏了,等两天得空了,我带你出去转转。”   “其实,也还好——”她心里发虚,不敢承认。   夙辰显得没太在意,没坐多久,便有人来请他议事去了。   琳琅适才彻底放松下来,抱着虞萱拿来的果盘,趴在吊床上吃。   “姑娘,在您心里,到底喜欢哪一个呀。”虞萱忍不住问道。   见自家姑娘突然被呛到,一张脸涨通红,自责道:“好了好了,奴婢不该问的。”   姑娘每回和主君在一起的样子,都比私底下拘束许多,她看着心疼。   琳琅平复下来,仔细品咂自己这一天的境遇,始终觉得荒唐。   “姐姐只怕搞错了,那位玉衡神尊,可是漱月的驸马。”   “您以前,何曾怕过她呀。”虞萱有些不服气,道:“姑娘如今修为渐长,更加不需把她放在眼里。”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抛弃夙辰,转而去招惹那位神尊?”琳琅用一种看傻子的神情看向她。   这都是她能随便挑拣的吗,与夙辰的婚事,是百年前定下的,本来刚开始她都预备好不作数了。   可他狠心将神骨一抽,搞得倒像是两人之间情比金坚似的。   不仅所有人自动将他俩凑成一对,母亲更亲口应下这门亲事。   哥哥亦劝她说,若夙辰取得天帝之位,自己就是未来的天后——   天后娘娘这个称呼,真是想想就觉得难受。   她焦琳琅,可不是这块料。   夜深人静时,忽然想起不周山的食人草。   可是没见过样子,没闻见过香气,更不知其经脉构造,她便是种植界圣手,亦凭空创不出个法阵来。   不由有些气馁,还真让玉衡神尊说中了。   百无聊赖,将今日在凡间逛灯会时买的那些小东西都一股脑倒在床上。   眼尖的发现,其中有个铃铛十分眼生,她记得自己可没买过这样东西。   拿起来摇了摇,铃铛发出叮铃脆响,与此同时,那边传来一声清冽的探询:“怎么,想去捉食人草了么?”   琳琅吓了一跳,指着铃铛结结巴巴道:“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妖术——” 第67章 耍无赖琳琅又指着他鼻子骂:“你老奸……   见她反应这般激烈,那边一片沉默,久久未发出声响。   琳琅将铃铛放在耳边,仔细听,似有清浅的呼吸声。   想起刚刚那个嗓音,她试探的唤道:“玉衡神尊?”   “是我。”隐约能听见呼啸的风声,还有海浪席卷的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琳琅之前没听清楚,此时不由小心翼翼问道。   对方的嗓音很温和,与现实中清冷的面貌判若两人。   “我说,你是不是想去抓猫兔了。”语气里带了一丝笑,仿佛在逗她玩儿似的。   琳琅不敢回答’是‘,这样与他私底下交流,也让她十分心虚。   明明之前完全没有过交集,突然向自己示好,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神尊莫要逗我了。”她拿着铃铛,感觉像抓着一只烫手的山芋,正想个法子,该怎么将它处理了才好。   那一头,慕衡正站在海面一块礁石上,手里拿着个一模一样的铃铛,面色整肃,全神贯注的听她说话。   “本尊从不骗人。”他拧眉,海水漫上来,衣摆被打湿了都未敢挪动一步。   之前,他一路暗中尾随,才知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玉山秘境。   想到夙辰的老巢也在那里,心情不由烦躁到了极点。   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铃铛传进耳里:“琳琅,你睡了吗?”   “啊,还没有。”她紧张得将铃铛往枕头下面一塞,光着脚跑过去开门。   听见那道嗓音,慕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攥得紧紧的,想捏碎它,却仍将铃铛放在耳畔固执的聆听。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她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月色下,夙辰穿一身绯色长衫,气质温润,被黑夜勾陈出透出几分艳色。   身上淡淡的药香,混杂着酒气。   “你居然喝酒了?”她圆睁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定是焦琊硬拉你喝的,对不对。”   “哥哥也真是的,明知你病才好——”   “焦琊今日并未过来。”他微微一笑,手在门上一撑,长腿迈了进来。   琳琅之前满床的东西来不及收,只用被子蒙了上去,所幸夙辰只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琳琅给他倒了杯水,见对方已和衣倒下去,不由微微一愣。   看他这样子,竟是想在自己房中过夜。   “本君天亮就要下山,在你这里眯一会儿。”夙辰的嗓音透出几分酒后的慵懒,两条长腿有些局促的缩着,许是太不舒服,直接伸长到了地上。   见他这样躺着实在不成样子,便转去用法力收了满床的小玩意儿,又把床重新铺了一下。   “起来,去床上睡吧。”见他双目阖上,呼吸却是凌乱的,琳琅知他还未睡着。   夙辰便睁开眼,一只手撑起身子,突然凑近在她唇角亲了下。   琳琅脸一白,胸口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在他再次凑近时立即偏头躲了过去。   不知为何,身体会抗拒他的接近。   同时,手腕处的皮肤又在微微发烫。   突然想起之前玉衡神尊曾在她手上种下法诀,心里不禁一跳。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法术,难道就为了阻止她与别的男人接近?   居然做这种事,也实在太荒唐了些吧。   夙辰看着她,眼中光芒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却没有再勉强,只是压抑着内心失落说道:“本君不着急,琳琅,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说完,他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琳琅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门阖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   跑回床边掀开枕头一看,果然忘记把铃铛收进去。   拿到耳畔倾听,海浪声似乎没有了,刚要以为是断了联络,便听见一声调笑,带了淡淡的讥嘲之意,“怎么,不喜欢还要吊着人家。”   “你说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偷听了自己全部对话,还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评价来。   “既然对他无心,就要说清楚。”慕衡强压着心头酸意,恨不能立即过来,将人抢走。   “神尊怎知我们不是两情相悦。”琳琅气消了,想起方才自己那股窒息的感觉,“您怎能如此卑劣,往我身上下禁制。”   “什么禁制?”慕衡不知他在说什么,却被两情相悦这四个字气得说不出话来。   单单是这张嘴,真是一点儿没变。   “神尊自己心里明白。”琳琅毫不留情的讥讽道:“你我都是订过婚的人,再这样私下见面怕是不合适,你以后别再找我了。”   “本尊没有。”话音突然变得清晰,如同海浪拍到了岸边。   这一句’没有‘,也不知是在解释什么。   随着一股海风的甜腥钻入鼻端,琳琅猛然抬头,对方眸色昏沉,充斥着淡淡血色,朝她灼灼逼视过来。   长腿一跪,直接将她压了下去。   头发带着湿润的潮气,蹭在她脖颈之间,痒痒的。   “你做什么,救命——”琳琅刚想叫人,嘴已被对方一把捂住。   她挣扎了半天,推不动他,手心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软软的,挠得她手心很痒。   这是,不周山食人草所化的猫兔。   琳琅将那小东西捧到眼前来,只见它一对翡翠似的圆眼睛滴溜溜看着自己,发出宛若奶娃子一般软糯的声音,唤她:“琳琅上神。”   “你怎么知道——”她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此刻是未经变幻过的模样。   而这里,是玉山秘境,非神农族人不得进入。   “种’寻‘字诀时,不是告诉过你。”慕衡反问她,抬起她手腕,在一块皮肤上轻轻拂过。   发热的感觉渐渐消失,见他将法诀撤去,琳琅往后挪了挪,猫兔跳在她双膝之间,继续发出奶奶的萌音。   “你竟利用我潜入玉山,真是卑鄙无耻。”   对方抬起一张清冷的脸,凤目瞬也不瞬看着她,似乎对这番指控浑然未觉。   琳琅又指着他鼻子骂:“你老奸巨猾,毫无廉耻之心。”   慕衡盯着眼前这张脸看了良久,忽然心头明朗,这十年他们究竟因何而分开。   他神情忽而变得复杂,手指触在她前额处,只见白光一闪一闪。   作为神祇,拥有漫长的寿命,只有渡过天劫才能让他们从少年期过度到成年期。   若是他没猜错,与自己的那一世,便是她所历的情劫。   想到自己曾经让她那般痛苦过,心里不禁堵得发慌。   “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猫兔在她胸前一拱一拱,被慕衡果断抓下来扔到一边。   那小家伙却不放弃,再接再厉往她身上爬去。   见对方还赖在自己床上,保持着下跪的姿势,琳琅脸止不住红了。   “我若要潜入玉山,用得着利用你。”他语气里淡淡的不屑,克制着将目光移开。   眼前这张脸,比起从前的甜美灵俏,更添了成熟风致。   想到夙辰日日夜夜与她呆在一起,简直一刻都不能忍受。   十年前,他们就已缔结神魂契约,她早已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那你来做什么?”琳琅去推他,却见他手长脚长,霸占了自己整张床铺,大有就在这儿赖着不走的趋势。   “本尊今晚要睡在这里。”果然,他耍无赖了。   往她枕头上一躺,凤目微阖。   “你不要脸,给我滚出去!”琳琅怒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就要出去喊人。   可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人一把拉了回去,不止被塞进被子。   更是眼睁睁看着淡粉色的纱帐落下来,且更加了一层结节,将二人牢牢锁在里面。   “你干什么,若让夙辰发现了——”话刚落音,见那双凤目里浓稠的怒意倾泻出来,像是一把火,要将她整个烧成灰烬。   “手下败将,早晚都是要死的人。”他话音里带了狠戾,将人牢牢钳制在怀中,双手带了几分力道。   琳琅听闻一惊,不顾自己处境,问道:“你想杀了夙辰?”   “那要看他是否识时务了。”此时,他已不想再掩饰自己任何情绪,语气里尽是狂傲不羁。   “龙族与我神农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若要替天君剿灭我们,何不现在就先杀了我。”她忽而放弃了挣扎,整个人气场都冷了下来。   却听见耳畔传来轻轻一笑,语气轻狂:“你以为,就凭他能打败龙族?”   “如今战事大好,你凭什么瞧不起人。”   “那你可知,九幽一直在向他施压,必须将天后之位留给长公主夜昭雪,否则就要叛出军中。”   二人紧紧贴靠在一起说话,一问一答,倒像是一对真正的小夫妻在床畔私语。   “那就让她当天后啊。”琳琅话一出口,见那双凤目中阴霾散去,浮现几分清浅笑意。   知是自己中计,轻咳几声掩饰道:“我这个人,一向大度,为了大局着想,受点委屈算什么。”   慕衡虽知道她口是心非,心里仍不太舒服,覆身压着她道:“你自然不用与九幽公主相争。”   “天后的位置,我会亲手为你打下。”   琳琅被他这句话吓到,不由脱口而出,“难道,你也要谋逆,抢天帝的位置。”   “你想要,我便去抢。”他语气淡淡的,仿佛那不过是随便一个东西,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第68章 背叛焦琊已经恢复意识,气息微弱的道……   “我凤族替人做了几千年的嫁衣,如今龙族无道,妄图一族独占天地灵气,灵脉都几度要枯竭。”   族中一连几位凤尊为了维持灵脉,神力耗尽而死。   幸而敛玉神尊另辟蹊径,趁着圣山大火,将修炼了几千年的神力全部注入自己体内。   当时他神体初成,又舍了一身修为,被这股神力折磨了整整十年,才将其完全吸收。   “所以,你并非天帝的人?”琳琅仔细看他面容,并不似说谎。   可知人之面不知心,如今两军对阵,说不得这是敌人耍的计谋。   慕衡摇了摇头,若不是还有隐患未除,便要召唤出彼此的神魂之契,让她好好看清楚,自己究竟是她的谁。   “我是你的人。”**裸的情话,由这么一张清冷面孔说出,别有一重意境。   琳琅崩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一双眼睛如噙着流光碎玉,轻轻睨着他道:“神尊可真会说笑。”   凤目中神色一暗,深深吸了口气,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仿佛凶兽护食般盯着她,一字一句:“往后,不许这样看着别人笑。”   “别人?”琳琅看疯子似的看着他,心里又骂了一句不要脸。   哪有人一上来,就表现得好像跟她认识了好几百年似的。   “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不行。”怕她再心猿意马,干脆直接挑明了:“与夙辰的婚事,你想都不要再想,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你若再与其纠缠不清,本尊定将他挫骨扬灰。”   “你凭什么要求我。”这般无理取闹的话,本就不用理会。   她却莫名认真了,要求他说出个理由来。   就凭我是你夫君。   慕衡在心里回了一句,却终于压下所有不耐,耐心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保证,焦琊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你会善待我神农族?”若是他赢了,按道理,不是应该斩草除根,将他们这些叛军都清理干净吗。   “所有上古神尊都理应受到善待。”他语调变得柔和,终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不舍道:“你且什么都不要想,一个月后,本尊来接你。”   只见金光一闪,眼前人影慢慢变得模糊,头顶尚有他大手留下的余温,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一个月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床上纠结了半夜,听猫兔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   清早起来,便被告知夙辰已经赶去了军中。   听说这一场战争极为关键,若是赢了,便能直攻南天门。   与玉衡神君之间的这一段插曲,渐渐成为埋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虞萱亦从未提起过那天的事,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之前每天都会有人送来战报,但从前天开始,便断了与外界一切信息。   每天各种仙品丹药不要钱似的往外送,随着对止血丹药的需求越来越大,琳琅能感觉到,前方战事应是越来越吃紧。   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天,夙辰突然回来找她,告知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焦琊身受重伤,已命在旦夕。   询问她,是否要去见兄长最后一面。   “琳琅,对不起,是我没能照顾好焦琊。”夙辰一双桃花眼里满布红血丝,满脸愧疚的望着她:“自从玉衡神尊神功大成,做了天君阵前统帅,九幽便生出贰心,几次上阵都未尽全力。”   “是谁伤了焦琊。”从他的话里,已能隐隐听出答案,却仍禁不住再问一遍。   那个人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害神农氏,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了。   带她逛凡间灯会,又送她猫兔,原来尽是欺骗她的手段。   “昨日晚上,玉衡神尊忽然领兵偷袭,当时我正领了一队人马在外勘查,听说大营出事就立即折返。”   “焦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满身是血的倒在大帐外,神魂溃散,药石无救。”夙辰语气沉痛,双拳紧紧握着:“焦琊并不善武,对上玉衡神尊,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神魂溃散,药石无救。”琳琅喃喃着重复了遍他的话,心里一根弦紧紧绷着,抬首看着他道:“此事,先瞒着母亲和虞萱。”   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之前藏好的铃铛,悄悄收进袖子里。   失去父亲的这些年,焦琊一直都是她和母亲的精神支柱。   随他走几步路,才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琳琅,你没事吧。”夙辰扶着她,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带我去见焦琊。”哥哥是神农族长,是全族人的希望,他绝对不能有事。   见她神色平静得不可思议,夙辰心情更加复杂。   一路上谁也没再开口,直到来到军营中,将她带到焦琊所在的大帐,都未再说一句话。   夙辰没有跟进去,而是独自留在原地,眸色深沉望着远方天际。   那个人,应该快来了吧。   琳琅走进大帐,见到的场景令她心魂俱碎。   从小到大,连病都未生过一场的焦琊,此时正毫无生气躺在榻上。   身上发出淡淡红光,正如夙辰所说,他的元神正在慢慢溃散。   这样的场景莫名让她觉得熟悉,仿佛曾经历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哥哥。”她走过去,将手放在焦琊额上,企图为他灌注神力,阻止他继续消散下去,却发现已经是徒劳无果。   这副躯壳其实已经死去,只是神力一时半刻还未消散殆尽,至多再一炷香的功夫,本体变会回归天地,化作乌有。   琳琅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铃铛,轻轻摇了起来。   心里尚抱着一线希望,若是他能救焦琊,神农族便退出这场纷争。   若是焦琊死了,那么自己即便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他报仇。   她跪在床榻边上,手里死死握着铃铛,心里一片冰凉。   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席卷着冰冷杀气出现在身侧,不需看,便知是他来了。   即便被悲痛冲昏了头,她亦感到不解,在杀了焦琊之后,对方竟还敢应声而来。   “你为何会在军中。”慕衡黑衣清瘦,一身清冷寒意,在看向她时变得柔和了些。   触到她悲伤愤怒的眼神,微微一愣。   随即,他便看见了躺在榻上的焦琊。   “琳琅,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凤目里情绪晦暗不明,目光朝外淡淡看去。   “神尊曾许诺,不会伤我兄长。”她仍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势,仰起脸看他。   目光里几分控诉,又因形势逼人,带了几分哀求:“神尊,求你救救焦琊吧。”   心里亦觉得可笑,他既杀了焦琊,又怎会出手相救。   自己这么做,无异于是自取其辱。   慕衡一声不吭,探了探焦琊的脉后,召唤出一个凝神的法阵。   “为我护法。”他沉声吩咐,似乎还不太放心,又在此地多加了个结界。   “神尊——”琳琅认出这个法阵,乃可以让元神聚拢的上古禁术,心里不禁又燃起希望。   可此法虽然有起死回生之,却也对施法者反噬极大。   慕衡并未再看她,毫不犹豫的将法阵施加在焦琊身上,开始用神力催动。   几乎是同时,焦琊的元神便停止溃散,开始一丝丝,一缕缕重新钻入他体内。   琳琅趴在榻前,目不转睛看着,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被轻轻弹动,像是于仓皇中找到了依靠,终于找回自己的音调。   慕衡一直持续不断的输出神力,黑袍无风自动,冷冽面容如覆上一层冰雪,俊美得不似真人。   琳琅见他真的在救焦琊,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这才觉察出,这事的不合常理之处。   此刻,整个营帐都散发出金色光晕,她不信,夙辰会没有感应。   可外面却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这实在太过反常,其中缘由,令她不敢深想。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焦琊元神已回了个**成,她不禁小声问道:“玉衡神尊,焦琊真的是你杀的吗?”   慕衡低头瞧了一眼,见她又是那副没出息的可怜相,怯怯望着自己,心尖儿不由一颤。   “本尊杀他做什么?”语气里带了淡淡孤高,质问她:“你就这般不信任我。   恰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一片喧嚣之声,像是已经被团团包围住。   帘子掀开,夙辰穿一身红色战甲,持剑走入。   随着他一招攻来,结界已然破碎。   “琳琅,还不过来。”他目光冷冷瞥过去,朝她伸出手。   琳琅看清楚,在他身后,还站着九幽公主夜昭雪,此时正一脸不善的看着自己。   焦琊已经恢复意识,气息微弱的道:“小妹,小心夜昭雪。”   “别说话,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先凝神。”琳琅站起身,伸开双臂,将焦琊与慕衡都护在了身后。   伤害焦琊的人必不是玉衡神尊,她一脸冷漠的看着那二人,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夙辰,听说,你要娶九幽公主为妻。”她昂着下巴,朝他走近了一步。   这时慕衡已经收回法阵,以为她要过去,本能的去阻止。   却忽然脚步不稳,直接往她身上倒去。   “玉衡神尊!”琳琅将他搀扶住,感觉到他体内真气逆行,不禁担心道:“你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要先把他杀了。”凤目里露出凶光,赤红的颜色令人心惊,琳琅感觉到他体内正暗中蓄力,又将他牢牢护在身后,对夙辰冷道:“对焦琊,你都能下得去手,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杀了我!” 第69章 逃走怎么,只你碰得,本君就碰不得。……   “琳琅——”焦琊虚弱的撑起身子,担心的看向自家妹妹。   见慕衡投来冷淡的一瞥,又心虚的低下头去。   当初他的确是不看好他,才会带着琳琅藏身玉山,改投夙辰。   谁料时移势易,如今慕衡已经封神,夙辰自知无法取胜,竟联合九幽,利用自己与琳琅做饵来对付他。   “玉衡神尊,过去种种都是我的不对,琳琅她什么不知道。”焦琊怕他因此嫉恨上整个神农氏,着急道:“尊上若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   琳琅一怔,不解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呀,神尊若要害你,刚才又怎么会舍命救你。”   “你这哥哥,惯会惺惺作态。”慕衡冷淡应了声,将他刺了回去。   他确实厌恶焦琊,此人见风使舵,唯利是图。   若不是为了琳琅,根本不会出手救他。   焦琊悻悻低下头,不敢与他分辨。   比起慕衡,焦琊其实更加担心夜昭雪,这女人恨自己入骨,怕会迁怒在琳琅身上。   “主君,您答应过,要将焦琊交给我处置的。”夜昭雪上前一步,撅着嘴,用仅仅着了一层薄纱的胸去顶他的胳膊。   琳琅不禁看傻眼,这两人之间,什么时候这般亲近了。   夙辰脸色发白,侧目朝她看去,眼中带出几分威胁意味。   “主君,您可不许过河拆桥。”夜昭雪咬了咬牙,退后一步,仇视的望着焦琊兄妹二人。   慕衡缓过了一口气来,仍虚虚靠在琳琅身上。   若是仅带着她一人,尚能全身而退,可看现在这阵仗,若留焦琊在这儿,恐怕刚才就白救了一场。   “本尊留下做人质,你放了神农族的人。”慕衡直起身子,跌跌撞撞走了两步,虚弱的撑着桌子,看样子已十分勉强。   琳琅要去扶他,被夙辰一把拉了过去。   “你以为,还能与本君谈条件。”夙辰一拂袖,带出一股罡风。。   慕衡随之倒地,偏头吐了口血,神色依旧清寒,似乎对此浑不在意。   平素他站立时,总是将脊背挺得笔直,显的人精瘦有力。   此时倒在地上,过于瘦削的身体才透出几分病态,让人瞧着不忍。   “夙辰,你住手!”琳琅趁机瞬移至夜昭雪身边,以一根金丝勒住她的脖颈,冷声道:“放我们走,否则我杀了她。”   夜昭雪未料她速度如此之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反制住。   心下错愕,求助的看向夙辰。   夙辰却看都不看她们,兀自拿出一条手腕粗的缚绳索,绑住慕衡全身,令他挣扎动弹不得。   “慕衡,你如今也不过如此。”他垂下眼睫,双拳渐渐收紧。   慕衡的目光透过他,看向不远处呆呆站着的琳琅,一张清绝脸孔,不仅未露出任何不悦之色,反而冲她弯了弯唇角。   本是为了让她安心,却见她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他心尖儿一颤,垂眸不再去看她。   夙辰往前逼近几步,见叶昭雪眼瞳中恐惧渐渐放大,温润一笑:“公主对焦琊可真是丝毫不顾念旧情。”   “若要九幽继续效力,焦琊必须死!”叶昭雪恨恨的回应,感觉脖子上一痛,听见耳畔女子清冷的语调,“我哥哥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害他。”   “我与他之间,呵呵——”叶昭雪痛苦的一笑,瞳仁涣散,陷入对过去痛苦的记忆中。   作为父亲联络纵横的工具,她遇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男人。   焦琊是其中最英俊,也最让她难忘的。   虽说是露水姻缘,但她是真心为他付出过的,本以为能够好聚好散,给九幽博一个好名头。   可焦琊实在不是东西,当时在得到凤族与九尾狐联合襄助后,便对自己失了兴趣。   当时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个不值钱的货物,随手就扔。   后来,他又夺走自己的伴生宝镜,只为博取侍妾欢心。   那般屈辱,至死难忘。   “问问你自己,如今被未婚夫背叛,是什么感觉。”夜昭雪侧目看向她,魅惑双眸里浮现幸灾乐祸的快意:“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逃不掉被抛弃的命运。”   “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四目相对,夜昭雪突然使出九幽秘术魅瞳,企图以此控制住琳琅。   瞳孔瞬间放大,仿若着了什么魔,叶昭雪表情怪异,缓缓低下头,看向从自己胸前刺穿出来的剑身。   琳琅被这突变吓了一跳,看着夜昭雪的身子软软倒下,一脸震惊的看向夙辰。   地上一滩血迹蜿蜿蜒蜒,沾湿了她的鞋子,琳琅被夙辰拉着往干净的地方避开。   方才他出手极快,毫不犹豫的一剑贯穿她心脏。   琳琅看着他依旧温和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她杀了焦琊,一命抵一命。”夙辰淡淡说道,接过侍从递上来的毛巾,拭干净剑身上血迹。   “琳琅,你不要信她的话,我要娶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鲜红的衣衫下摆染上血迹,看上去颜色更深了些,他盯着看了半晌,蹙眉吩咐左右:“将人扔出去,喂狗。”   “夙辰——”琳琅瞧着这样的他,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即便夜昭雪该死,可她也没想过,让对方有这般凄惨的结局。   夙辰收了剑站在她旁边,气质温润,一如往昔。   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在他眉目间,隐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正缓缓释放出内心的克制,他习惯性的轻咳一声,朝她伸过手去:“琳琅,到本君身边来。”   “我事先真的不知,夜昭雪会对焦琊下此狠手,我保证,今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他言辞恳切,朝她又逼近一步,唇角轻微的抽动。   “我只问你一事。”眼看着夜昭雪被拖下去,在地上留下两道血痕,死相毫无尊严。   一族公主,就这样不明不白被处置了。   夙辰应该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不禁猜想,或许不是夙辰弃了夜昭雪,而是九幽弃了她。   以夙辰对凤族的憎恶程度,若玉衡神尊落在他手里,下场恐怕会比夜昭雪惨十倍。   而他刚才冒生命危险救了焦琊,这份恩情,她不能不报。   “你事先就知道,我与玉衡神尊相识,所以,才故意将我带来做饵?”她没有再后退,与他仅仅一拳相互隔,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微微颤栗着。   “琳琅与他是旧相识?”夙辰眉心蹙紧,似乎十分困惑,反问:“难道玉衡神尊是为了你,才心甘情愿落入陷阱。”   “夙辰,你别放屁了,不许再碰我妹妹。”焦琊从床上挣扎着起身,体力不支摔倒在慕衡边上。   夙辰看他一眼,又回过头来,盯着琳琅道:“你倒是说说,玉衡神尊为何要这样为你。”   “神尊自然是心悦我,才会这么做。”余光瞟见焦琊的动作,故意激怒夙辰,想要吸引他注意力。   没料他听了后,低着头闷了半天,浑身都在止不住抖,声音像是怒极反笑:“果然,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这话说的,她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的确失了段记忆,可那不过是在凡间的一段情劫,根本不值当记住。   都过去这么久,那历劫对象,都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既已想起与他的种种过往,又何必在本君面前假装纯情。”夙辰猛然抬头,眼中森森怨念,混杂着占有欲和极强的执念。   “夙辰,你说什么?”琳琅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竟像是要吃人似的。   “放开她。”身后传来冷冷的吼音,夙辰不消回头便知是谁,自嘲一笑:“怎么,只你碰得,本君就碰不得。”   “别忘了,琳琅是本君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天地为鉴,日月可证。”忽然侧目愤恨的瞥向他:“而你,不过刚巧与她历了一场劫,早该随风消散了。”   琳琅突然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   打从一开始,玉衡神尊对自己好,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并非刻意表现出熟稔,被自己生生遗忘的那段情劫,就是与他的过往。   突然之间,她胸前发出一道金光,将夙辰狠狠弹开。   随着一声清越尖啸,慕衡突然化出原形,捆仙绳被生生撑开。   一双遮天蔽日的金色大翅,将整个营帐都撑了起来。   凤凰又发出一声清吟,朝着琳琅所在位置俯冲而来。   她适才看清,自己胸前突然闪现的金光,竟是她的神魂之契,上面胶着不分的两个名字,看得她心惊肉跳。   来不及思考,已被焦琊一把拉到了凤凰背上。   什么时候,她竟然与人缔结过这种契约。   神魂被打下烙印,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竟然,早就嫁给了这只凤凰。   突然有些不能直视眼前那颗金色毛茸茸的脑袋,凤冠高高耸起,一如他平日孤高的气质。   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突然凤凰急转直下,她有些傻眼的抱住他脖子,和焦琊一起随着他重重跌落下去。   “小妹。”焦琊跌在泥土里四处张望,紧张道:“你有没有受伤。”   琳琅应了声’没事‘,红着脸从他胸口柔软的毛发中爬起来。   化作凤凰之后的身躯十分庞大,他收拢翅膀,重新化出人形,苍白着脸咳出一口血,更添几分病弱之态。 第70章 凤凰“这是什么,你真不知?”将人一……   “神尊——”她唤了一声,仔细察看他伤势。   “叫我什么?”凤目里几分调笑,见她咬唇不做声了,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转向焦琊问:“神农还剩多少兵。”   “十万,都驻守在平野。”从一开始,慕衡带着他们往平野飞,焦琊便料到他是想要做什么。   要与夙辰对抗,仅仅依靠他一人之力恐怕不够,必须要慕衡的帮忙。   却始终拿捏不明他的立场,一早听说天帝将漱月公主许给了他,难道他会为了神农氏,与天帝作对。   “加上本尊麾下五万凤羽卫,足以攻下玉山了。”他语气淡淡的,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焦琊却感受到这话有千斤重,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原先还担心,他会因自己曾今的阻挠嫉恨神农氏,看来是他狭隘了。   自从坐上神农族长之位,他最恐惧的,就是自己所做的决定会伤害到神农子民。   而这一次,夙辰和九幽联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夜昭雪一直恨他入骨,若让她登上天后之位,那么九尾狐族与龙族对于神农氏来说,又有何异。   最后的反转,是夙辰杀了夜昭雪,看来在他心里,还是选择了琳琅作为正妻。   但他此番行径,已经彻底失了人心。   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   他焦琊虽然行事毫无原则,却也有底线,便是任何人不能伤害他的家人。   “慕衡,谢谢你。”他用回昔日称呼,试着与他重续情谊。   又看了眼自家妹妹,眼里几分愧疚:“是哥哥无用,连累你跟着担惊受怕。”   “哥哥,别这么说,只有你活着,我和母亲才有依靠。”亲眼见证至亲死而复生,她亦对慕衡十分感激。   “母亲和其他女眷,都还在玉山秘境里。”扯了扯慕衡的袖子,柔声道:“神尊要攻打玉山,也请顾惜下她们的性命吧。”   慕衡低头看着她嫩生生的手腕,又扫了眼焦琊,接着扔出一样法宝。   见是逃命用的法器,焦琊面上悻悻然,爬上去道:“小妹,我先去平野整肃军队,你跟着神尊要小心些。”   慕衡冷笑一声,看着他离去,心里那股子厌恶情绪才消散了。   “你倒是很会使唤我。”他转向琳琅,许是还未恢复元气,凤目中流露出几分迷离,有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这人看着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人无端生出心疼。   琳琅眼神不自觉变柔和几分,拿出装仙丹的瓶子,倒出一粒递过去:“这是我炼的仙品回转丹,有助于恢复神力的。”   “炼丹竟都学会了,可真厉害。”慕衡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是鼓励还是讥嘲。   伸手去拿药,大手握住她的手掌,停顿一瞬,突然将人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   不同于凤凰胸前的柔软,变成人形的他,身上全是磕人的硬骨头。   感觉对方呼吸突然变得凌乱,皮肤也滚烫得灼人,她不禁心慌起来。   刚才还一身清冷禁欲气息,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将她搂得死紧,像要融入进他的身体。   耳边突然传来灼热的两个字:“咬我。”   “咬,咬什么?”她没听清楚,忽见他拿指甲在脖子上轻轻一划,闻见一股香甜滋味,熟悉而令人迷醉。   “本尊血中神力乱冲,难受得很。”他说话声音极低哑,手掌抵在她后脑,轻轻用力往下压,似十分急切,“你给本尊吸出来,好不好。”   琳琅趴在他怀里,感觉他身上竟连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这样瘦。”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脖颈皮肤上,沁出一条金色血痕,那香气勾着她,情不自禁吞了下口水。   “寻妻十年,未曾合眼。”他判断着对方什么时候会追过来,正欲再带着她飞一程,突然间浑身一颤。   她竟真的这么做了。   眉头舒展开来,心里也熨贴了。   他轻轻扶着对方后脑,五指插进如瀑乌发中,感受到肩颈处酥麻。   突然觉得,那十年就如一场噩梦。   “琳琅——”几度落泪的冲动,最终化作一抹清浅的笑:“可以了,我们该走了。”   他抓住她胳膊,凝视她唇角一抹浅金色,眸色暗了暗,将人背在后背上,突然又化作凤身飞入苍穹。   “神尊,你已经好了吗?”被他带着直冲云霄,从未有过的速度体验,让她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双翅一震,又是飞跃千里。   狂卷而来的风让人感到快意,琳琅抱紧他的脖子,隐隐还能品嗅到血的香甜,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慕衡带着她,藏身于玉山脚下的一处山洞内。   这一次,是琳琅做的结界,他冷眼瞧着,冷不防夸赞一声:“修为不错。”   琳琅一愣,直觉他说这话语气有些怪,也没多想。   慕衡没有立即化为人形,而是维持住凤凰身形,将双翅收拢。   洞内空间逼仄,他被挤得有些狼狈。   琳琅不解,以为他是未恢复体力才这样,试探着问道:“刚才给你那颗丹药,还没吃么?”   那可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练成的仙品回转丹,纵使他瞧不上,可也别浪费了啊。   “吃了。”凤首朝向她,一对眼珠子闪烁纯金色泽。   对着这样一只骄矜凤凰,她之前准备好道谢的话突然就失去了分量,略有些尴尬的道:“神尊,谢谢你救了焦琊。”   “你就再没有别的话,要问我吗?”凤首轻点,眼中流露出几许期盼。   双翅展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琳琅沉吟片刻,便乖乖上前去,钻进他双翅之间最柔软的胸膛。   久违了的满足感袭上心头,他闭上眼睛,想抱到天长地久都不再放开。   “我们以前,真的是夫妻?”感受到他强劲的心跳,琳琅忍不住,问出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从品尝过他的血开始,脑子里便时不时会浮现出奇怪的画面。   若真是如此,那么除非神魂俱灭,二人都只能是对方的唯一。   慕衡语调清浅,凤喙轻点,如在厮磨:“叫声夫君听听。”   “神尊莫要开玩笑。”琳琅稍微挣了挣,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洞内空气湿润,一滴水滴落下来,还未及到他身上,便挥发成空气。   “本尊从不开玩笑。”他忍了下,目光锁住她明艳的脸。   见她一脸困惑,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由轻叹一声,化回人形,背靠在墙壁上坐下,长腿终于能舒展开来。   一股淡淡麝香味钻入鼻端,她有些恍惚,头脑里又浮现出两人曾经的画面。   场景不断变幻,唯一不变的是人。   清绝无双的面容,凤目中却染着暗色,一样样的冲击着她的神经。   直觉告诉她,那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原来二人曾经那般亲密过。   她脸上的红晕始终不曾褪下,目光盯着那一处,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清楚了吗?”他眼中隐忍,手上也不舍得使力,忍得实在辛苦。   这十年空缺,就像在他心上生生撕扯出了一道大口子,一不留神便会痛得鲜血淋漓。   曾经连她被人多看了一眼,都觉得无法忍受——   心里的不安,急需要得到填补。   夙辰那只贱狐狸,竟敢对她动手动脚。   若非还要利用他制衡龙族,之前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亲手剁了他,再剔骨剥皮。   曾经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那股难受劲窜了上来,过去那段昏暗的日子,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   只要想到她可能过得不好,他便不敢放弃,只能生生扛过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他突然有些失控,忘了自己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琳琅无所畏惧,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正色道:“神尊要恢复法力,与我神交,确实是最快最好的方法。”   既是夫妻,那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神交,可解不了本尊相思之苦。”他闭了闭眼,手指轻轻点在她额上。   神魂强势的侵入,令她浑身止不住颤栗起来,感觉到记忆正被探索,不由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都这副样子了,还对自己用搜神之术,他莫不是疯了。   十年光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尽数被他看了去,抽离的一刻,她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呵,还真是一点没变。”他面色隐忍,凤目里沉沉暗涌,宛若山雨欲来。   琳琅仔细回想了下,与夙辰确实没有过任何身体接触,不过隔三差五的见面,说几句闲话。   如此而已,他实在没有任何生气的理由。   “神尊真是有闲情雅致,都病弱成这样了,还妄动神力。”语气里带了几分薄怒,不论是谁,被这样窥探隐私都不会感到高兴。   慕衡适才是真的失控了,不计一切代价搜神,这会儿又感到后悔。   心里一口气憋着,怎么也发不出来。   “本尊难受。”他将人拉过来,拢在怀里,指了指,“这儿,当真难受得紧。”   那样赤,裸裸求安抚的眼神,不带一丝一毫的邪念,若不是那支楞起的巨物,她都要怀疑是自己想错了。   “神尊既搜了本君记忆,应当舒坦了。”她心中不悦,想他这样霸道的性子,过去定常常欺负自己。   “也不知神尊之前是做了什么薄情寡义之事,竟引动本君九天情劫。”她语气凉凉的刺他,仍在为刚才的事生气:“若是行那始乱终弃之事,即便是已结下神魂之契,本君也是不认的。”   “琳琅,十年未见,你真当本尊清心寡欲,修成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他声音放得很轻,却一字一字清晰传入她耳里,“认不认,岂是你说了算。”   她来不及仰头,对方便已经吻了下来。   慌乱的去推他,口齿含糊不清:“小心,夙辰会追来——”   “永远不许再提这个名字。”他眼尾一道红痕,艳得像朝阳,攥着她的手用力,呼吸间带着怒意:“再说一次,本尊即刻就去杀了那只骚狐狸。”   凌乱而激烈的温,落在她脸颊,唇上,刚开始带着发泄情绪,然后又慢慢变得温柔。 第71章 碍事“夫人与我,一向琴瑟和鸣。”他……   “呜——”他的气息强势霸道,却有种令人心惊的熟悉。   搅得她连气都透不过来,终于狠狠咬了一口。   见他一脸愕然的停下,琳琅抬手指了指外头。   与此同时,有男子的声音传过来,语气恭敬肃穆:“神尊,凤羽军已至,只等您一声令下。”   慕衡尝到舌尖一点腥甜,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先埋伏着,天黑之后,本尊亲自带一队人马进去救人。”   男子应了声’是‘,接下来语气带了几分迟疑,道:“神尊,漱月公主也来了。”   见她露出一副看戏的表情,慕衡不由怔住,轻声道:“就这么有意思?”   “神尊可是要我先行避开,让您和公主单独说会儿话。”甜腻的嗓音,语气促狭,令他心里极不舒服。   琳琅说完,心里’呸‘了一声,不懂这是什么神魂之契。   碍着自己不能和男人亲近,他却能大摇大摆的去娶公主,简直该让天雷给劈了。   心里骂着,却未表现出一丝一毫在意,反是大度得很,站起身仔细整理了下裙摆。   “不过,我也没地方可以避,还是神尊自己出去见她吧。”幽瞳里闪着细碎微光,一笑如漫天星辰坠落。   慕衡反复看了她好几遍,最后实在说不出什么,才抬步往外走去。   临近洞口,突然心狠狠揪痛了下,转身将人一把按在墙上,略有些粗鲁的亲了上去。   这个女人,是要将他活生生气死。   琳琅感受到脸上有粗粝质感划过,侧目见他指上戴了只翠绿色的扳指,擦过自己左边脸颊。   “碍事。”他嗓音平稳,呼吸却是滚烫。   他停下来,缓缓摘下了那只玉扳指。   起初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一刻,琳琅全身都僵硬了。   她整个人像烧红的虾,上身微微蜷缩着被他揽在怀里。   “现在,还想让本尊去么?”他一脸风光霁月,仿佛什么都未做,只在眉心透出几分志得意满。   既然忘了,就让她慢慢想起来。   一日不行,就两日。   两日不行,就一日复一日。   “你,你出来。”洞外还有人守着,她不敢太大声。   轻声的反抗,反而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细凉的脖颈刻意送到眼前,她忍着不去咬,却被磨得不行。   只死死咬住唇,一双眸子水光潋滟,怒意里亦带出三分迷离,让慕衡一时看得呆住。   “你就这般不在意本尊,随手推出去给别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方找回几分理智。   又过了良久,她才缓过神来,轻轻说了句:“我不记得了。”   “没事,这儿记得就行。”慕衡忍着满心酸涩,在她脸上亲了下。   心里隐隐有个邪恶的念头,将她藏起来,再也不给任何人看见。   “琳琅,你会想起来的。”他盼望她想起,同时又有些忐忑,那些记忆其实并不算美好。   她却还在继续挑衅:“你给我出去——”   两个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完全误会了,心有些冷,凤目里几许幽怨:“你当真毫不在意。”   不敢再继续,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并不是每一段情劫,都会让人遗忘的。   她之所以会忘记自己,或许只是自己不愿记起,本能的将这一段记忆封存。   她埋头喘了口气,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重新带上玉扳指。   温润的玉,显得更加晶莹。   他连手都没擦,就放开她,迈步往外走去。   自他离开后,洞内光线都仿佛暗了几分。   琳琅手扶着墙壁,缓缓蹲下身去,竟拿捏不准自己此刻的心情。   是放松多一些,还是难受多一些。   其实,还是有些吃味的。   她双颊仍烧得通红,双手拍了拍脸,告诉自己,可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能因为对方乱来失去方寸。   这结界虽然牢固,却并不隔音。   “慕衡,我就知道,跟着凤鸦定能找到你。”漱月还保有小女儿的天真娇俏,想来此刻的模样也是极美的。   不难怪,他急急忙忙的迎出去。   地上有些凉,她盘膝而坐,开始念一段清心咒。   却听到他的声音,清冷如天山上的冰雪,一个字就能把人给冻死。   他只冷冷说了一个字,“滚。”   奇怪的是,漱月似乎并未觉的有什么,反而语气更加积极的讨好他,道:“慕衡,你上回练的仙丹可真厉害,昊觞才吃了三颗,就已经醒了过来。”   “父帝说了,又要嘉奖你呢。”   再没有听到他的回音。   “慕衡,你别赶我走——”随着一声惊呼,漱月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已经被送走了。   “凤鸦,本尊几时让你带人来了。”他冷冷的质问,语气里带了几分狠戾。   琳琅听见一声闷哼,那人像是挨了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接着,便只是些关于排兵布阵的对话。   琳琅收拢思绪,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想着漱月对他痴心一片,也不知是因何而起。   结界泛起一阵涟漪,慕衡走了进来,面色依然难看,手上拿着一兜灵果,红红的十分诱人。   看到她,亦没什么好脸。   将灵果放在她盘起的双膝上,兀自站在一旁,闷闷的一声不吭。   琳琅拿起一只果子咬了口,甘甜多汁十分解渴,吃完了一个才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干脆便不再吃了。   “先将就一下,待事了了,再带你去吃好的。”凤目里几许妥协,他终是拗不过,蹲下身,手指给她擦净嘴角的红汁。   手指白皙修长,骨节精致分明,带着玉扳指刮过她的下巴,有轻微的粘腻之感。   她双颊烧红,扭头避开他的手指。   突然想起了什么,脑中嗡嗡作响,问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   “夫人与我,一向琴瑟和鸣。”他语气笃定,凤目里带出些深情意味。   琳琅对这话很是怀疑,接着,便见他将手指放在唇上,语气里几分轻佻:“适才,夫人不是也感受到了吗。”   “神尊有婚约在身,可别再这样叫我。”   “哪有什么婚事?”凤目里隐隐几分喜悦,佯装成皱眉掩饰住。   “当时本尊不过是懒得搭理,怎么就成有婚约在身了。”   “你这是耍无赖。”她指着他,指尖却被含住。   “对你,不算无奈。”   若这世上有一样东西,被他牢牢认定是属于自己的,毫无疑问便是她。   打从她十五岁上天殊峰,便算入了他的领地,中间虽然走了一段糊涂路,可他终归是将人留在了身边。   今日太阳下山之前,还能让她想起一点儿。   又或者,记住新的自己。   ——————————————————   夙辰出现在漱月身边的时候,她正蹲在一块风化的岩石边上啜泣,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   回想记忆中唯一的那一次,慕衡对她好,却是因为把她当做了别人。   那时他涅槃失败,从九重天上跌落至不周山,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团微弱的火焰,仿佛她轻轻一吹就会彻底熄灭。   因为心中那份执念,她照顾了他七天,这七天他高烧不退,一直抓住她的手不放。   每天夜里,都要拉着她的手才能入睡。   这份依恋让她更加心动,也就更加尽心竭力的去照顾他。   每天夜里,她躺在床塌另一侧,翻身就能看见他清绝的侧脸。   有时他脸上会因为高烧泛起红晕,虽然让她格外心疼,可退去从前冰冷的样子,更加像个活生生的人。   到了第七天,他终于清醒过来。   却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目光就暗淡下来,甚至有些嫌恶的别过头去。   他只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是啊,怎么是她。   那日,她不该去平野的。   她不去平野,就不会遇上沭蟒,更不会被他救下。   后来她时刻反思,自己竟是从见他如修罗般杀伐果断,持剑刺入沭蟒头颅的那一刻,便不可避免的动心了。   然后,又机缘巧合,亲眼见他涅槃失败跌了下去,上赶着做了一回活菩萨。   一切都是天意,躲不过。   她哭了一会儿,站起身感觉腿有些麻,整个人往旁边歪了歪,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   “公主,站稳扶好。”温文尔雅的嗓音让她本能卸下防备,抬头对上一双清润的桃花眼,正关切的望着她。   “你,你是那个,那个——”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完整,心里有些恐惧情绪滋长。   这个节骨眼,落在白锦辰手里,哪会有好下场。   “在下九尾狐族,白锦辰。”他面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朝后退了一步:“不知公主可有兴趣,随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她满心防备,却控制不住的想到那个人,若是他在,定能护自己周全。   当年自己在不周山救过他一次,分别时他虽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却亲口许下承诺,会还她这份人情。   后来他再登九重天,自己亦从未开口向他求过什么。   只因想要的太多,所以不敢开口。   “公主可知,您的未婚夫玉衡神尊,此时正在玉山呢。”夙辰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收拢在宽大袖袍之中的双手,死死握成拳头。   琳琅,你放心,过了今晚,就再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了。 第72章 前途茫茫他胸口一股凉意蔓延,适才明……   玉山的秘境入口非常隐蔽,慕衡第一次尾随琳琅过来时,便做了记号。   今晚没有月亮,夜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他带了一队精锐秘密潜入,很快寻到了神农女眷所在。   秘境中感应不到夙辰的气息,但他知道,知道对方必定已有所准备。   安排其他人去将其他女眷打包带走,他则由虞萱带着,亲自去接琳琅的母亲。   虞萱早已收到焦琊的密信,所以对慕衡言听计从,两人来到太夫人所住的房间,却见床上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前一刻我还在跟夫人说话,就出来这一会儿——”她不由慌了神,若是太夫人出了什么事,自己就是死了也难以抵偿。   慕衡仔细察看了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正欲追出去,隐约闻见一股甜香。   扑通一声,虞萱已经被迷晕倒了下去。   慕衡对这种下作手段嗤之以鼻,循着香气,往对方设计好的路线走去。   穿过一扇垂花门,他径直走进夙辰给他布下的陷阱,九转灭杀阵。   他站在阵眼中,面色云淡风轻,这种程度的法阵根本困不住他,须臾便可在他脚下灰飞烟灭。   “阿衡,你都已经有公主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争。”夙辰隐匿在黑暗中,缓缓走出来。   在他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两个女人,一个年长些的,眉眼与琳琅有六分相似,不消说,便是神农太夫人无疑。   而另一人,则是不久前才从他身边离开的漱月。   “慕衡,救救我。”漱月看见那张清俊的脸,心里重又燃起了希望。   即便他日常总是对自己冷冰冰的,可她知道,一旦自己真的遇到危险,他一定会救自己的。   只是她不知夙辰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何,把她和神农族的前任族长夫人放在一起,是要让慕衡做选择吗。   他自然是会救自己的,神农族和他又毫无半分关系。   “放了太夫人。”慕衡神色冰冷,只见在她们颈侧贴着的相同的符咒。   这是噬魂符,只要夙辰心念一动,她们就会被吸去神魂。   以他的速度,是可以瞬移过去救下一人,可与此同时,夙辰也会杀掉另一人。   夙辰面上似有些失望,目光哀伤的看向漱月:“看看,他毫不犹豫的就放弃你了呢。”   漱月亦是没想到,他会将神农族太夫人的命看得如此重要。   难道,先前他挑唆自己背叛慕衡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慕衡真的与那个女人有所牵绊——   “也是,若是琳琅知道,你伤害了太夫人,怕是永生永世都会怨你。”夙辰依旧温润有礼,只眼底潜藏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说的是谁?”漱月浑身都在发冷,那个名字如同咒语,让她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恶念。   曾经在瑶台宴上,慕衡搂着一个与其模样相似女子的画面,也在她噩梦中反复出现了很多次。   难道说,她真的回来了吗。   “琳琅——”漱月语调颤抖,心里不可置信的看向远处那人,问道:“难道,你帮神农氏,是为了她。”   夙辰见他依旧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中冷笑,凤族纯血,的确是异常强大。   可他依旧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自大。   这时,九转灭杀阵突然发出万道金光,慕衡站在那金光中眯了眯眼睛,突然消失在金光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出现在夙辰面前,凤寂剑毫不犹豫插入他喉中。   连一转念的时间都不曾给他,自然也就无法催动符咒。   可随即慕衡便发现,自己杀死的并不是夙辰本尊,而只是由他一条尾巴幻化出来的分身。   太夫人和漱月身上的定身法解除,他一弹指,二人身上符咒便落了下来。   “太夫人,您受惊了。”凤羽军和焦琊的军队都已经包围山下,今夜定能攻下玉山。   想着待会就能去接琳琅,他心里又变柔了几分。   许是惊吓过度,太夫人突然虚脱的往地上倒去,慕衡赶紧扶住她,徐徐给她体内注入真力。   漱月一直被晾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陈杂。   更多的却是酸涩。   之前夙辰告诉她,慕衡真正喜欢的人是焦琳琅,她还不肯相信。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当年在不周山,他是将自己当作了谁的替身。   那个销声匿迹多年的女子,竟然阴魂不散,过去和自己争夺名誉地位,如今更是抢走了自己的心上人。   焦琳琅,你为什么要回来。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闷哼。   漱月不可置信的看过去,见慕衡突然面色惨白,眉心紧紧蹙着,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渐渐的,他后背溢出金色的血迹,一大片触目惊心。   同时贯穿出一截尖锐,翻着幽蓝色光泽。   是一柄淬了剧毒的冰魄刺。   “你做什么!”漱月扑过去阻止,见她从慕衡体内抽出短刺,猛然又朝自己攻来。   她招式凌厉,像是练就了某种阴狠的奇功,与平日温柔娴淑的样子判若两人。   漱月抵挡不住,马上要被她刺中时,被慕衡冲过来护住。   她心里一喜,想他果然还是关心自己的,随即又想起他身上的伤,心里一紧。   他只是略用了些力,想将太夫人反弹回去,却见她面朝着自己喷出一口血,便往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心里袭上一股诡异的感觉,方才那一瞬间,太夫人的瞳孔里发出轻微的绿光。   “夫人——”他喊了声,毒素在血液里激素游走,不禁重重跪倒在地。   漱月被他带着也跌倒在地上,眼见他胸口被扎了个窟窿,不住的流血出来,大哭道:“慕衡,你不可以有事,我不许你出事!”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母亲。”   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慕衡浑身一僵,体内毒素发作,眼前一阵接一阵的晕眩。   “母亲,母亲——”琳琅哭喊着,见母亲睁开眼睛,眼中最后一丝温柔的光熄灭,不由呆住。   “母亲,不要丢下我。”心脏被割裂一样的疼,周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似怎么也不愿接受这残忍的现实。   适才,焦琊率军包围住玉山,仔细查探一番后,才发现夙辰的人真的全部都已经撤走。   且神农氏女眷也被慕衡身边的人安顿得好好的。   眼见是真的安全了,他便向凤鸦问到妹妹下落,带她一起上山去寻母亲。   结果,才入秘境,便看见慕衡为了保护漱月,一掌将母亲打死。   连让他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太夫人的身体,很快便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在天地间。   琳琅脑中一根弦绷断,感觉到身后站着的人,回过身狠狠一掌打在他胸口。   “你发什么疯,是她先动手的,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漱月尖叫着,跑过去扶住慕衡。   他胸口一股凉意蔓延,适才明白过来,今晚自己中计了。   其实先前被刺中时,他便察觉到,太夫人是中了蛊。   难怪之前被夙辰的分身挟持时,她整个人显得木木讷讷的,一声不吭,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本想先制住她,再寻解蛊的办法。   没想到,这蛊毒这样快便要了她的命   而且就连她的死,亦是被人计算好的,卡在刚刚好的时辰,不早不晚。   夙辰一定还在暗处窥伺,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人完全感应不到气息。   他勉力撑着一口气,看向琳琅的眼睛。   那双如月如星的眸中,再不见此前种种娇矜情愫,而只余下彻骨的恨意。   “母亲,母亲——”琳琅趴在焦琊怀中哀哀的哭泣,两人都对这突来的变故感到六神无主。   切切没想到,慕衡会动手杀了他们的娘亲。   琳琅沉浸在巨大的悲愤中,整个人失去理智,捡起地上的冰刺就朝他攻去。   是他杀害了母亲,下午在山洞中,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慕衡身上的血一直没有停的往外冒,后挨了她一掌,此时已经彻底虚脱了。   漱月挡在他身前,与琳琅过了两招便不敌,正想办法脱身,天际忽然飞来一条闪耀着金光的天龙,巨大的尾巴一扫,便让琳琅再靠近不得。   漱月扶着已呈昏迷状态的慕衡爬上龙背,直往云霄上冲去。   “太子哥哥,你终于醒了!”这条龙,竟是已沉睡十年的昊觞。   是慕衡炼制的仙丹将哥哥唤醒,漱月心里一阵感激,更加心疼的抱住他。   呆呆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琳琅只觉整个人被彻底伤透了。   一天之内,她的世界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夙辰背叛,然后,玉衡神尊向自己表白,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重新接受他时,母亲死了……   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母亲想杀了漱月,玉衡神尊为了保护她,将母亲一掌打死。   “哥哥,我要杀了他为母亲报仇。”她整个人都在抖,心里一片冰冷。   这世间除了血缘至亲,竟再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焦琊亦在心里权衡,他们神农氏,已经失去九尾狐族的支持,如今又与凤族结仇。   接下来又有什么本事,能和龙族抗衡。   本身并非尚武的种族,又树敌如此之多,前途命运又在哪里。 第73章 苏醒琳琅小姐成婚,是在三年前,太夫……   夙辰这一次出手,不惜自断一尾化出**,以九尾狐至宝魂玉控制了太夫人。   冰刺上淬的是万年蝮蛇毒,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设计好了要置慕衡于死地。   而他也确实成功了。   若不是昊觞突然出现,即便焦琊兄妹不要他的命,夙辰亦会亲自将他湮灭。   巨龙驮着他们回到南天门,化为俊逸皇子的模样。   实际上,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具傀儡。   天帝一直伤残凤族后嗣,慕衡便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伺机将陷入沉眠的昊觞炼制成傀儡,完全受控于自己。   这次他突然出现搭救,亦是受到慕衡心念召唤。   漱月却不知道这些,一路山抱着哥哥喜悦哭泣,接着又焦急的要去寻医仙来为慕衡疗伤。   慕衡这回,却是真的栽了。   乐极生悲,被夙辰暗算,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临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双带着恨意的眼眸,就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心里一片嘲讽,琳琅,为什么你不信我——   随即又给她找借口,当时那样的场景,由不得她信。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中途感觉到有人给自己灌药,他本不想喝,这一次却无力抵抗。   意识偶尔回笼,他全身动不了,只能愤愤的想,即便这次不被夙辰害死,也会被天帝的丹药整死。   那种消弭人意志,让人渐渐成瘾的丹药。   睡梦中全是那个人的脸,从天殊峰的时候开始,怯懦的、乖巧的,到后来恢复记忆,她性子变得更加娇贵、任性。   虽事事处处都依着她,让着她,仍然觉得疼她不够。   他时而心痛,时而欢喜,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人生出如此牵念。   后来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自己前世其实是一只玄鸟。   在悬崖壁的鸟窝旁边,生着一株仙草。   他日日以仙草上的露珠为食,悉心呵护着仙草,保护她不被飞禽吃掉。   如此过了一万年,玄鸟与仙草都即将修成人形,可那天山上突然燃起熊熊天火,玄鸟为了仙草迟迟不愿意飞走,眼看都要葬身在天火之中。   仙草为了报答玄鸟一直以来的恩情,以自身万年修为化作甘露,温柔包裹住玄鸟全身,护着他在天火中完好无损。   仙草最终消陨落,至此,天地间便只剩了玄鸟孤零零一个。   大梦初醒,他觉得自己便是那只玄鸟。   可是,仙草是谁——   就在他迷惑着,弄不清自己心意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阵光亮。   他看见记忆中的仙草,突然化作人的模样,正盈盈望着自己。   “你是,漱月——”他蹙着眉,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在梦中,他们已经相亲相爱了一万年,溶于骨血的恩情,让他不由更深的看了她一眼。   漱月其实有一瞬间的心虚,随即便激动的趴在他身上,欢喜的抽泣着:“慕衡,你总算醒过来了。”   本是极厌恶旁人触碰,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推开她。   他记着梦里玄鸟和仙草之间的情谊,若她真是那株仙草,那便切切实实是对自己有恩。   算上在不周山的那一次,加上这一次。   这个女人,一共救了自己三次。   他从不欠任何人恩情,却唯独欠了她的。   “你们给我喂的什么药。”他喉咙有些沙哑,打量四周,见是在一间布置典雅的女子房间。   漱月面色有些不自然,挤出一丝笑:“你所中的毒,根本无法可解,所幸你的血本就有自我修复能力。”   “算上这一日,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年。”   三年——   慕衡一阵发蒙,顿时觉得心里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再也抓不住。   先运功调息了一会,发现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   迅速下床,却被人扯住衣袖。   转身,见漱月一脸楚楚可怜看着自己。   脑中又浮现出仙草在风中摇曳的模样,那一万年,互相取暖的日子实在太过深刻。   他没法推开漱月,面色亦变柔和了些:“我要去探听些事,由你来告知我也是一样。”   “这三年,下界究竟如何了。”他心里有另一处牵挂,胸口隐隐作痛。   不知她现在是否过得好,是否,还恨着自己。   “下界,自然是有变化的。”漱月惴惴不安,却又挨近了他一些。   “九尾狐族与九幽族联合,神农部焦琊亦自立为王,亦得到其余上古神族的拥戴,双方争斗不休。”   话刚落音,慕衡身形一动,已是消失不见了。   漱月呆呆站在原地,双手握紧成拳。   良久,她勾唇一笑。   这一次,却是不一样的,他一定还会回来。   而那个人已经成亲生子,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慕衡回到自己的栖梧宫,心念一动,召唤来凤鸦跟昊觞。   三年过去,没有人发现曾经的天族太子,现在已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昊觞跪在地上,将天帝近来的一些情况事无巨细向他汇报。   慕衡一直心神不宁,一边被梦里有关于前世的记忆困扰,一边又因方才听说的消息,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凤鸦居然告诉他说,神农族嫡女焦琳琅渡劫归来,已于三年前嫁给火族族长炎烈为妻,且诞下一子。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他脑中一片混沌,突然吐出一口血,整个人都虚脱了。   前世的那株仙草仍装在他脑子里,却也没有产生出如此大的牵念。   一万年,整整一万年,怎会敌不过人间三载。   凤族天生便是痴情种,一生只爱一人,尤其是有过肌肤之亲后,更是永生永世不会背叛。   她嫁给别人,给别人生孩子——   怎么可能呢!   他一手捂住胸口,仔仔细细的看了自己的神魂之契。   分明还没有解除,她怎么可能给别人生孩子!   突然心神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住。   凤鸦似乎看穿竹子所想,上前一步,有些犹豫的说道:“神尊,属下一直留意着神农族的动静,琳琅小姐成婚,是在三年前,太夫人死后第三个月。”   “何时……”他心神恍惚,凤目里一片赤色,有些看不清眼前,“何时产子。”   “二月成亲,十一月产子。”凤鸦险些咬着舌头,见主子神色变化莫测,低下头不敢再发一个字。   是在玉山脚下,山洞那一次——   他愣了半天,直到漱月寻到栖梧宫,他仍在发愣。   漱月穿一身葱绿色曳地留仙裙,软软的倚靠在他肩上,头上一截绿色的缎带常常垂落下来。   她身上有股草木清香,慕衡深吸了一口,很快陷入对之前那个梦境的追思当中。   “漱月。”他神志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禁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博回一丝清醒。   此时他恨不得去找寻一面能窥得前世今生的镜子,看看眼前女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那株仙草。   又或者,那根本就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   女子依恋的倚靠在他怀里,慕衡有些抗拒,却仍旧无法推开她。   梦境中的仙草让他动容,醒来后却与漱月的模样重合,可这又如何呢,也不一定就是她。   “慕衡,你知道吗,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漱月靠在他怀中,双臂圈住他的腰,双睫垂下来,隐藏住眼里的神色。   慕衡预备去推他的手,就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奇怪的梦啊。”她语气有些飘忽,圈住他腰的双臂紧了紧,“我梦见我前世是一株仙草,身边还有一只玄鸟——”   “别说了。”慕衡突然出口,心头压抑不住的烦躁。   漱月浑身都飘着那股草木香,让他头脑昏沉,闭上眼便是梦里玄鸟与仙草相依相伴的场景。   继续咬自己的舌尖,血的味道让他清醒。   他轻轻推开了漱月,语气变得有些冷淡:“既然是前世的事,今生便不要再多想。”   漱月身行一踉跄,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突然追上去大声喊道:“慕衡,我就在这等你,你早些回来!”   慕衡紧走了几步,忽然化作凤身往下界飞去。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要去火神部落找人。   凤鸦说,炎烈继任火神已经岁余,励精图治,将几个小族都收拢过来,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幻化成一只普通的火鸟,落在一棵大树上观察周围的动静。   早已失了冷静,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想看见那个人,又怕看见,更加令他心情复杂的是,凤鸦说她膝下已有一子。   按照时间推算,那确实应当是他的孩子。   在一群训练的士兵中间,他看见了炎烈。   若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可是现在他不敢,且心虚极了。   是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她。   又怎能苛责她嫁给别人。   在这一片飞了两个时辰,找遍每一个住处,都没有她的影子。   慕衡心里有些难受,同时又隐隐的有些庆幸。   她并未住在火神部落,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关系其实并不好。   正欲振翅飞往别的地方寻找,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童音。   他瞥眼一看,是个奶娃子跑过来,抱住炎烈的大腿叫’父君‘。   站在树枝上的爪子一软,他险些跌落。   眼睁睁看着炎烈将奶娃子抱起来,一次次举过头顶,逗得奶娃子咯咯直笑。   他眼眶一热,目光死死盯着那奶娃儿,感觉整个身体血液都停滞了。 第74章 小凤凰唯有将这六界的王座,捧到她面……   离开火神族之后,他找到一处空旷的水边,俯首照见水里的自己。   清浅的涟漪上,一双与刚才那奶娃子别无二致的凤目,令他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暖暖的,又很揪心。   静立了一会儿,他默默张开翅膀,返回了天界。   如今的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他。   当年太夫人之死是夙辰一手安排,目的就是栽赃陷害自己,他必须先把此事查清楚。   且根据之前昊觞的回报,近两年天帝竟开始与九尾狐族有所合作。   他要在琳琅面前洗刷冤屈,就要找到当年夙辰作手脚的证据。   将将踏入栖梧宫,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玉阶上守候良久,见着他后惊喜的站起来,水绿色裙裾随着身形的转动飞出一朵花儿来。   “慕衡!”漱月快步迎上去,扑入他怀中。   依旧是那股淡淡的草木香,他蹙了蹙眉,神差鬼使的又想起前世的仙草,有着和眼前女子一样柔韧的身姿。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便是你守候了万年的爱人。   随着清浅的呼吸,他仿佛被心里的声音蛊惑了,手轻轻搭在对方肩膀上。   “慕衡,你才刚好些,不应当到处跑。”漱月感受到他给予的温存,心里极是高兴。   “你说得是。”慕衡搂着她,两人一起往内室走去。   凤鸦恰好进来回事情,看到这一幕,有些讶异的退了出去。   尊上这回苏醒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会对漱月公主这般耐心温柔。   绵绵长夜,慕衡感觉自己被浓郁的草木香气围绕,不觉就又想起了前世在悬崖壁间,琢饮仙草叶子上露水为食的日子。   如今仙草变作人形,仍像从前那般依附于自己,他应感到很开心才是。   两人和衣躺了一夜,漱月就睡在他臂弯里,慕衡却并未有什么多余的感觉。   只是脑中不停回旋着有关前世的事,一会儿是他化作玄鸟在天空中飞,一会儿是那场声势浩大的天火……   期间他尝试再次咬破舌尖,却已经毫无意义,脑子里昏沉一片,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坐起来,突然拿匕首划破自己的胳膊。   连痛觉都不那么明显,他更加起了疑心,困惑的看向睡在自己身侧的漱月。   细微的动静将她吵醒,睁眼看见慕衡的举动,她紧紧捂住嘴,眼圈儿霎时红了。   慕衡蹙眉,刚刚嗅见她身上的香气,便将匕首又往肉里扎了两寸。   直到深可见骨,他扔下刀子,跨步下床离开了房间。   弥漫一室的血腥气,让漱月几乎崩溃的趴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他终于还是走了,用尽了各种手段,依然没能留住他的人。   父君说得对,既然得不到,便毁灭吧。   慕衡再一次来到了火神部落,这一次,他化作了一只色泽艳丽,憨态可掬的小火鸟。   漫无目的的飞了一阵,便停憩在小奶娃子的肩膀上,见他侧过头,用胖嘟嘟的小手来挠自己的尾羽,心脏处又是一抹暖流划过。   “娘,你快来看!”奶娃子一声唤,让他浑身羽毛都直竖起来,他压根不敢回头看。   直到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捧起,慕衡忽然觉得不能呼吸了,女子气息温热,喷洒在他颈间,这一刻仿佛便是永久。   “呀,它的前腿受伤了呢。”琳琅捧着小鸟儿回到屋子里,拿出棉线给他缠腿。   是之前他用匕首扎手臂留下的创伤,此时又开裂了。   “娘,我可以养他吗?”小奶团子转着滴溜溜的凤目,神情里满是雀跃,快乐的看向一旁正给鸟腿包扎伤口的女子。   “不行哦,你爹说了,你一日不学会飞,便一日不可以养鸟。”琳琅包扎好了,用贝壳般透亮的小指甲壳刮了刮鸟腿上的棉布,然后轻点了下小奶团子的头:“省得你跟着学些奇奇怪怪的姿势,飞得不伦不类的。”   “可是我就是学不会像阿爹那样飞嘛!”小奶团子生气了,脸蛋一边鼓起一个包,双手叉腰气哼哼看着窗外面。   火鸟突然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绕着他的头顶打转。   时而俯冲下来,在即将撞到地板的一刹那又往上飞去,像是表演杂技似的,逗得小奶团子鼓掌直笑。   慕衡逗他开心,自己心里也十分快慰。   方才听说奶团子还没学会飞,想来是差一把趁手的法器,他这便去给他寻一把好剑来。   然而下一刻,小奶团子便化身成为一只小凤凰,垂下长长的尾羽飞到了他的边上。   慕衡眼角一热,险些化出人身,堪堪控制住了心态。   琳琅习惯了他这般胡闹,叹了声气,摇头不再管他。   小凤凰便和小火鸟一起并立飞了出去。   慕衡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节之所在。   小奶团子不是不会飞,而是飞不高。   作为一只幼年凤凰,他飞得其实已经比走路稳当许多了,刚到成年人的眉骨那里。   慕衡有心教他,便飞到小凤凰的肚子底下,将身子略变大了些,用背驮着他飞。   小凤凰没想到小火鸟竟有这么大力气,顺着那股推力又往上升了一些距离,顿觉天高海阔,空气清新。   两只鸟飞累了便停在树上栖息,树下传来琳琅的呼喊声:“小宝,我们该回苍陇了。”   慕衡听见她的声音,便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到此刻都不敢正儿八经的扭头去看对方一眼。   他觉得自己真是窝囊极了,他们本该是他的家,他的归属。   可是他弄丢了这一切,至今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   小凤凰其实很听话,拿头在小火鸟身上挨蹭了一会儿,就乖乖化成人形站到琳琅的身边去。   若说之前还怀有几分不敢相信,那么在亲眼看见他的原身后,慕衡已经被这血脉相连的亲情彻底击败,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认回妻儿。   可是到黄昏时分,他心里再度燃起一股诡异的渴望,要回到天界去。   他怀疑自己是被下了某种蛊,让他种种情绪都不由自主。   他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与体内的冲动抗争着,突然眼前一黑,从树枝上栽倒了下来。   “小火鸟,你怎么了?”一道温柔的嗓音让他心情又激动起来,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如流光碎玉的清澈眼眸。   不见了曾经的仇恨,带着淡淡关切看着自己。   如果仇恨不能消解,他愿意一辈子都只做一只鸟,伴着他们。   该死,他真是中了邪蛊。   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回去天界,满脑子都是那股草木香气,急于想要品嗅。   这大概是天帝的老花样,过去以仙丹诱人上瘾,如今是种蛊入梦,再以香气做引子。   “娘,它怎么了。”奶团子凑过去,仔仔细细观察他一遍,又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小火鸟,你是不是饿了。”有次他离家出走,两天没吃饭,也是饿得从树上栽了下来。   慕衡躺在琳琅的手掌中,迟迟不动弹,忍着体内冲动,闭眼调息。   “大概是渴了吧。”琳琅捧着他回房,取自己盛放仙露的瓶子滴了两滴在他鸟嘴上。   慕衡贪婪的吸收了,这露水简直和他在梦里食过的清露味道一模一样,他猛然一怔,前世与自己相伴万年的仙草,究竟是谁。   这世间难道说有什么法器,能随便窥探得他的前世,并且给他种下邪蛊,改变他的记忆。   他不由在心里冷笑,龙族真是惯会用这些下作手段。   突然,他整个鸟身一激灵,差一点扑翅冲了出去。   鸟冠上,刚被人亲了一口。   琳琅极自然的在火鸟羽冠上亲了亲,然后用两根修长漂亮的手指给它顺毛。   谁知火鸟突然间炸毛,喝了她的仙露,却没一点良心,扑腾两下翅膀就飞走了。   慕衡几乎是落荒而逃,再耽搁一秒,他的幻形就保不住了。   同时心里也极为清楚,她可以去亲吻一只鸟,却绝不会再亲吻化成人形的自己。   可是他不放心就这么离开,心里有种执念,想要一直守护着他们。   所以,他也就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亲眼瞧着琳琅带着小团子睡下。   此时此刻,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才敢真真切切的去仔细看她。   三年未见,她神韵间更添风致,眉目间满是温柔,一边拍着小团子的背,一边给他讲故事。   这一回,慕衡终于落下了泪来。   守了一夜,炎烈果然没有进屋,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可终归是松了一口气的。   既然神魂之契还在,那么她必然是没有过别的男人。   但这仅仅是身体而已。   她的心呢,是否还为他保留有一个地方。   慕衡情绪突然低落起来,不知该以什么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天快亮时,他振翅飞往玉山。   曾经夙辰陷害他的,他定会一样一样的清算。   曾经玉山之乱,让他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看着孩子出生的机会。   他亏欠了琳琅太多,此生或许也弥补不回来。   可是他仍不能放手,也无法放手。   唯有将这六界的王座,捧到她面前,许她神农氏清平景和,做六界之主。   琳琅,你等着我。 第75章 尾声(1)(明日捉虫)“神尊曾说过……   漱月睁着眼一整晚,想等着那个人回来了再睡。   氤氲了满室的草木香,烟雾缭绕,用了比从前多了三倍的剂量。   不,这还不够。   她爬起身,又往香炉中加了些蛊虫的尸体,再掺入自己的血。   父帝的话萦绕在耳畔,既然无法控制,便干脆让他死。   这已经是龙族最强大的情蛊,加了她的处子之血,可以让受蛊之人自动将她带入梦中,并与之共情。   所以在情蛊入魂的一刹那,她亦清楚看到他的梦。   她羡慕嫉妒憎恶能与他相伴一万年的那株仙草,直到他睁开眼,将自己当成了前世伴侣。   可是,凤凰神血有天然的解毒功效,每次不一会儿,他就会从迷幻中走出。   他温柔的手的触感还停留在身上,事到如今,漱月自嘲的想,既然是留恋这种温度,便只将人留在身边即可。   母亲生前也说过,凤族男子,一生只爱一人。   她曾经怀着一丝侥幸,这个人,会不会是自己。   但时间给了他答案。   这已经是三年内,慕衡第九次苏醒了。   前九次,情蛊都未能在他身上发生作用,不等他起身离开,漱月便会催动蛊毒再次让他沉眠。   每一次他的昏迷,漱月都会在梦中加重蛊毒的剂量,虽然对他的身体无损,但却会让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上一次,他昏迷了足足一个月。   而这一次,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他的心。   即便彻底失去神智,只要他心里还记得漱月这个人,便足矣。   天即将放亮时,慕衡还没有回来。   漱月心里开始不安,腕上被割破的地方隐隐做痛,她拿舌头舔了舔,有种绝望的感觉在心里慢慢滋长蔓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的贴身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跪在床边,语气里慌张惊颤:“公主,凌霄殿出事了。”   “怎么了?”漱月蹙眉,却仍没有坐起来,而是贪恋床单上有他昨日留下的气息。   “昊觞殿下弑君,又杀了其余几位皇子,如今族内已乱成一团,战神殿下请公主前去主持公道。”   “什么!”漱月大惊失色,惊坐起身,“你说,昊觞杀了父帝?!”   她掀开被子,赤足往外跑去,   越接近凌霄殿的方向,已是火光一片,血腥气浓烈逼人,令她直想作呕。   接着,在天兵天将们厮杀呐喊的身影中,她看见凌霄殿的琼楼上高高立着一人。   一身黑袍随风舞动,如初见时那般带着一身杀伐果断之气,面如修罗,清绝逼人。   “慕衡,慕衡——”她大声嚷叫起来,企图用自己的声音唤醒他体内蛊毒。   接着,却间对方朝自己扬了扬手臂,那里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漱月大惊,他竟会察觉到,然后这种方法摆脱控制。   直觉告诉她,慕衡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瞬息之间,黑色的袍子已翻飞在眼前。   漱月屏住呼吸,突然抬起幽怨的眼神去看她,柔声询问:“慕衡,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吗?”   “神尊,天帝已亡,请您移驾凌霄殿。”昊觞跪在地上,态度恭顺服从。   漱月惊了下,不知哥哥为何要向他下跪。   “将漱月公主幽禁瑶台,无诏不得踏出一步。”   这是他向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这一晚发生的事,注定载入史册,龙族称霸的历史名存实亡。   六界皆知,现任天帝昊觞对玉衡神尊言听计从,一应事务都是那位说的算。   与此同时,下界一片兵荒马乱。   各上古遗族分为两派,夙辰率领的九尾神族与焦琊率领的上古神君正斗得如火如荼。   昊觞称帝后三日,下界传来奏报,火神炎烈在一场战役中惨败,被夙辰断了一臂。   慕衡手心里捏着一枚翡翠玉扳指,面色淡淡的,一双凤目中神色晦暗不明。   看这些年夙辰和焦琊势不两立的劲头,想必当初太夫人的死,也给他们之间埋下仇恨的祸端。   他在想,要不要下界去顺手灭了九幽。   这样夙辰将失去一道助力,对神农族有利。   这几日,他时常心绪不宁。   一来是体内还有残余的蛊毒未能排尽,二来是因为思念妻儿,时时刻刻都想下界去和他们团聚。   正在思索,这次要以什么面目出现在他们跟前时,凤鸦进来奏报,说火神族夫人求见。   他不由蹙眉,火神族夫人,这个称呼何其刺耳。   空阔的大殿上,慕衡依旧是一身宽大黑袍,斜倚在坐榻上,心里紧张得无以复加,勉强维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一道清丽倩影从殿门口缓缓走进,一直到他眼前停下来。   琳琅亦很紧张,当年的事,让她恨毒了慕衡。   玉山一别,就是永远的错过。   虽然她与炎烈是契约夫妻,但两族人民也因此紧紧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御外敌。   这一趟,她不止为了哥哥,更为了上古神族联盟而来。   心里更加坚定了信念,为了成千上万子民,她愿意暂且放下仇恨。   慕衡睨她这副清高端雅模样,很想问问她,在她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太夫人之死,难道她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也是受人陷害。   “玉衡神尊如今身体可安泰。”三年前他身受重伤离开玉山,此后就一直杳无音信,想来是被漱月照顾得很好。   “尚可。”慕衡听见自己声音有些不稳,干脆沉默了,站起身往她面前走了两步。   凤目里呈现出一片赤红之色,看起来有几分骇人。   “叛军之妻,怎么敢独自上天界来面见本尊。”尽力让自己面色看起来毫无波动,实则早已将她的面容一笔一划刻进心里,对方每一根头发丝都牵动着他的情绪。   其实,他又何尝不怨呢。   相处那么多年,竟换不回半分信任。   更别说,他还被捅了一刀,身中剧毒昏迷三年。   难道她对自己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怀和想念?   “神农族正陷入绝境,唯有神尊能帮我。”琳琅决定不与他兜圈子,先看看他究竟是何态度再说,“琳琅的个人安危微不足道,却不能不管不顾族人。”   “你就那么有把握,本尊会帮你。”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清浅落在她身上。   好香,醉人的香气让他想起曾经青山派山间的风,乌黑发丝突然拂动,一缕擦过他的脸。   慕衡以指勾起,凤目里聚起微暗的光。   这阵风来得古怪,琳琅防备的退后一步,感觉到头皮传来的疼痛,微微蹙了蹙眉。   “望神尊念着过去的情分,帮帮我们这些上古遗族吧。”琳琅抬眸看他,语气里带了几分哀求。   炎烈断了一臂,焦琊也身受重伤,军中士气低迷,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夙辰的军队彻底吞噬。   她曾经辗转去过灵界和花界,希望能得到一些助力。   花界的长芳主与她自幼相熟,亦听说过很多当年的情况,委婉劝她说,“你与其这样四处求人,不如,去求求那一位。”   于是,她便蛮着焦琊和炎烈来了这一趟。   本就是求他来了,自然早已端正了态度,摆正了姿态。   若是他不允,自己便再求。   若一直不允,她亦想好了下一步,便是去找夙辰,以身体为诱饵去刺杀他。   她心里乱糟糟的,正在想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对方身影一晃,已经不见了。   “慕衡!”她慌张的追出去,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绝望。   她想过对方不答应,可却没料到,他会听不听自己说,连让她去求的机会都没有。   “夫人。”凤鸦的声音传来,手上提着刀,正欲追随慕衡而去,见琳琅神色萎顿,不由停下劝了一句:“你真是不了解神尊。”   “属下妄加猜测,他定是下界去为您排忧解难了。”凤鸦看着她,想到自己主子这十几年受的苦,心中不忍,便多说了两句:“三年前,太夫人是被夙辰那厮害死,与我家神尊无关。”   “你说什么?“琳琅惊讶的问道。   母亲的死一直是横亘在她心上的阴影,当年那一幕直到现在,都经常入她的梦。   冷静下来后,她亦仔细思索过。   当时慕衡身上有伤,不知从何而来。   若是大胆的猜想,会不会是母亲做的。   会不会,他是因为先被母亲刺了一刀,才会后发制人的打出那一掌。   “太夫人若是未中蛊,怎会没头没脑杀神尊,当时夙辰以她做人质,可是神尊不顾性命安危去搭救。”凤鸦见琳琅没有露出方案情绪,低着头,更加憋屈的道:“太夫人使的冰刺上淬了剧毒,神尊昏迷了三年,才将将转醒,便下界替夫人办事去了,夫人难道真的无心,看不到我们神尊的好处?”   说罢,他便急匆匆离去了。   琳琅呆在原地,细想他方才说的话。   她不是没想过,母亲是被夙辰所杀,慕衡是被冤枉的。   后来她也曾想过去寻他,尤其是在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之后,她很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打出那一掌。   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漱月的侍女来过一次,带了一封决绝信。   她从袖中掏出信笺,展开来又看了一眼。   其上字迹潦草,分明是出自慕衡之手。   她躺在软塌上,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信纸轻轻覆盖在脸上,她呼吸清浅得没有任何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信纸被人揭起。   抬眼是慕衡一身染血的黑衣,红色的血,不是他的。   杀伐寒气入骨,让她轻轻打了个颤。   “我先去沐浴。”他放下剑,将信纸压在下面,气息寒冽得像千年玄冰。   琳琅没有开口,微微闭上了眼。   待他走远后,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那一段情劫,早已丝丝缕缕侵入她心底,记忆如网,让她根本无所逃遁。   心境最绝望时,她曾想带着小宝离开这里,走去凡界过凡人的生活。   可是三年她挺过来了,走到现在,她已不止是她自己,而是代表着千万族人的希望。   他没过多久便回来了,一身湿冷之气,想来方才只是洗了个冷水澡,并不算真正的沐浴。   “如你所愿,九幽已灭。”慕衡站在她身前,垂眸看着她娇软的身体,心里一片苦涩。   “夙辰的命,我过几日再去取。”他已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再无一人可以左右他的决定,干扰他的步调。   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   即便是知道凤族血脉有了传承,知道了小凤凰的存在,亦只是激动大过于喜悦。   “如此,便多谢神尊了。”她感觉到彼此之间深重的隔阂,如隔了一条天堑鸿沟。   也许从此以后,便一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相处模式了。   她站起身,目光瞥向被凤寂剑压在下面的那张信笺,语气凉凉的道:“这个,还给你。”   “你相信那是本尊所写?”慕衡目光再次瞥向那张纸,忍下了将其化成灰烬的冲动。   让他介意的,是她的不信任。   为什么她从来不相信自己,过去就是这样,遇到麻烦也不告诉自己。   竟被这样一张信纸迷惑,他真的觉得太过可笑,自己对她的一片赤诚,就这么不值。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   今日她特意打扮过,眉心点了朱色,妆容经过细细的描画,姝色媚人。   求人姿态,她确实摆正了的。   只是没料想会这么容易,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既然办完了事,该回去了吧,小宝每到晚上都要找娘。   起身的时候,裙裾如一朵旋开的花儿。   她牵挂着儿子,想着他发现自己不见了该有多慌张,不由加快了步子。   “就这么着急离开本尊。”慕衡冷嘲的语气,盯着她背影,眼圈儿已经染红一片,“难道还怕本尊吃了你不成。”   琳琅脚步一顿,答道:“小儿夜里若不见我,恐啼哭不止。”   “两岁稚子,何其无辜。”慕衡往前走了一步,贴上她的后背,双手有些颤抖的扶上她的双肩。   “琳琅,我对不起你。”提起孩子,他终是泄了气。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若是能再警觉一些,不曾受伤,不曾中毒,也就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委屈这么久。   心想他大概是猜到了,琳琅不由叹息,转过身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都是命。”   听她说出这般丧气的话,慕衡突然生气极了,凤目里一片赤红。   将人一把搂进怀里,贪婪去嗅她身上的气息。   温暖,幽静的体香,让他方才还躁动不安的心绪又安静下来。   “本尊从不信命。”他忽而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   飞掠过长长的天河,漫天星子像是一闪一闪的眼睛,被他甩在身后,琳琅睁开眼睛,只觉置身在一片灿然的海洋里。   慕衡抱着她在天河中奔驰,踏过长长的银河,然后纵身一跃,往下界跳去。   “慕衡,你想做什么。”琳琅心悸,怕他是突然想去看孩子。   “你放心,我只是想送你回去。”慕衡轻柔的嗓音带着些安抚作用。   感觉有些困倦,她靠在他怀中,突然觉得这一刻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长久积攒的压力突然放松下来,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她在想,九幽真的被灭了吗,他会不会是哄人的。   哪有人那么厉害,一天之内可以覆灭一族。   慕衡忘了问她,小宝今日在哪,是在神农还是火神族。   索性先将她带回苍陇,放在曾经住过的小院中。   紫藤架下秋千仍在,他看了一眼,大步跨上台阶,抱着她走进房中,放在床塌之上。   即便是睡着,她眉心亦没有彻底舒展开,想来这段日子确实是忧思过甚了。   慕衡觉得心脏钝钝的疼,拿起她的手放在唇畔亲吻。   陪着她睡了两个多时辰,他转而起身,想去看看小宝。   结果还没走两步,余光便瞟见窗棂上正趴着个小小身影,努力的往上翻,小短腿已经爬上来一只。   慕衡走过去,将人提了起来。   奶团子见着一身黑衣的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慕衡不会哄孩子,生怕他的哭声将琳琅吵醒,突然化作了火鸟的样子。   奶团子果真不哭了,呆呆望着火鸟,想着这是自己昔日学飞的小伙伴,展露出笑颜来。   小孩子嗅觉灵敏,他只吸了吸鼻子,便发现娘亲在房里。   飞快的几步跑到床边,正要出声,后背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慕衡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床上,又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奶团子似乎明白了,点了点头。   同时他也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他的好朋友小火鸟。   只是好奇怪,为什么他变成鸟分明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人形却与自己差这么多呢。   慕衡怕他再吵,重新化成鸟身,引诱着他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夜色里,金色的小凤凰发出夺目的光辉,像是一个小太阳般让人移不开眼球。   慕衡依旧和上次一样,将身形变大一些之后,就驮着他飞。   这一次,又比上次飞的更高了些,有最高耸入云的大树那么高。   一直玩闹到后半夜,他见小凤凰显然是累了,便背着他回到房里。   琳琅的房间是个套件,在外面还有一张小榻,他将小凤凰放在榻上,用法术帮他幻化回人形,然后盖好了被子。   似乎,是他该走了。   可是他脚步挪不动,一点也不想离开他们。   他本不是一个会害怕孤单的人,也喜欢独处,甚至讨厌别人的触碰。   可是,她是他的例外,如今还附赠了另一个小人儿。   和他们在一起时,才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人。   天亮之前,他终究是离开了。   她并没有准备让奶团子认下自己,若是勉强留下来,会让她为难。   可是他也并没有回天界去,而是来到了不周山。   他想到,奶团子都两岁了,自己却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礼物,不由感到内疚。   抓几只猫兔回去,他定然欢喜。   慕衡一连抓了三只,用储物袋收着,忍着心里如丝如缕的牵挂,等到天黑。   夜黑透了,他再次来到苍陇,小院竟然还洋溢着欢笑,小宝和另外一个女娃在一起荡秋千玩,虞萱站在一旁伺候。   却没有看见琳琅,他心里一空,将猫兔放了出来,吸引住孩子的全部注意力,下意识的就潜到屋子里去找。   炎烈居然也在,他隐匿身形,愤愤的站在角落里看着。   “小宝最近飞得比以前好了很多。”炎烈坐在桌边,左手倒了杯水喝下去。   琳琅正从柜子里取出件红色披风,抱着放在桌上,柔声道:“穿这个,可以遮住断手。”   “你挖苦我。”炎烈露出苦哈哈的表情,单手摸了摸披风柔软的料子,“天天断手断手的,倒像我真的是个残废了。”   “难道不是?”琳琅挑眉看他,右手撑在桌上,支起额头。   灯下她肤色晶莹剔透,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影,含笑望着炎烈,眼里酝着柔柔波光。   慕衡整个人如被凛冽冷风吹着,从上到下感觉不到一丝活气。   心想,焦琳琅,你再这么看着他,本尊就将他另外一只手也砍断。   不,本尊要拧下他的头!   “等着你的断续膏救命呢,姑奶奶!”炎烈仰天叹息,起身将披风穿了起来,一只手却怎么也弄不好。   琳琅笑着给他理顺了边边角角,又在颈下打了个结。   慕衡嫉妒得简直要发疯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在面前做出亲密的举动。   该死的,神魂之契这时候为什么毫无动静。   应该尽快发挥作用,将他们二人分开才是。   接着他又安慰自己,不过是给他系一下披风带子而已。   比这亲密十倍的事情,他们也做过。   “这可不是一般的仙品草药,还需三日才能种好呢。”琳琅端详了一番,露出满意的表情,接着道:“只是还需一样药引,需取不周山烈焰雄狮的血,你等着,我明日就去给你取来。”   “哪里要你去取,还当不当我是男人了。”炎烈皱眉,边往外走边道:“烈焰雄狮是吧,我记下了。”   琳琅脸色一变,急忙去拉他:“你逞什么能呀,那可不是普通的凶兽。”   “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和你一起去,才能万无一失。”   炎烈心中一暖,点头答应:“就依你。”   不一会儿,奶团子蹦蹦跳跳着跑进来,由虞萱扶侍着洗漱更衣,爬上了琳琅的床。   慕衡退了出去,毫不犹豫的前往不周山。   第二天清早,琳琅便看见小院中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烈焰雄狮,活着的奄奄一息,正好用来取新鲜的血液。   “这傻子,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她以为是炎烈做的,摇了摇头。   正要去取工具,便与刚刚走进小院,目瞪口呆的炎烈视线对上。   “这都是你捉的吗。”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微微一愣。   炎烈心念一动,便十分了然,眼中露出些促狭的笑,挨近了她,小声说道:“看来你那日去求那位,所获颇丰啊。”   如今九尾狐族已经翻不起任何波浪,昊觞继任天帝后,对他们这些上古遗族大肆安抚。   且每日都会有延绵不断的赏赐流入神农族,六界谁不知昊觞虽为天帝,实际上却是对凤族那位尊者言听计从。   至于玉衡神尊与琳琅过去的那段风流韵事,更是在六界被人传得有声有色。   这段时间炎烈不管走去哪儿,都有人投来同情的眼光。   尤其是随着小宝慢慢长大,他感觉自己头顶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坪。   “你给我闭嘴!”琳琅生了会儿闷气,仍然得去拿给他取血的工具。   用烈焰雄狮的鲜血浇灌草药,最后制成的断续膏才能使断臂重新长出。   三日后,炎烈看着给自己创伤处涂药的琳琅,心里有淡淡的惋惜。   曾经他试着剖明心迹,告诉她自己不介意小宝不是自己亲生孩子,愿意一辈子保护他们母子。   当时他并不敢有其他冒犯的举动,只是单纯的想去碰一碰她的手,便被那灼热的神魂之契弹出了一丈远。   连手背上的皮都被烧焦了。   如此霸道,专横的力量,加上那契约上燃烧着的凤凰真火。   炎烈当时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经私定终身。   也不是没想过解契,没有付诸实践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发现,琳琅根本不想。   就像一开始与焦琊商议的,这就是个契约婚姻,目的就是令两族子民交好,混居在一起,合作壮大起来。   回忆起小宝出生的那天,他比任何人都要激动,仿佛这就是他炎烈的亲生孩子。   最终看见是一只小凤凰的形态,若说心里不膈应,也是谎话,可后来日渐对小宝的喜爱也是真的。   现在那个人登上六界之主的位置,终于要来拿走属于他的东西了么。   炎烈心里又是一阵失落,见琳琅看过来,舔着脸嬉笑:“看来我这便宜爹也当不长久了。”   “怎么,你想丢下我们?”琳琅瞪眼过去,将断续膏往桌上一摔。   怎么会,我是生怕失去。   炎烈在心里回应,却不敢说出口。   终是忍不住伸出手,顾及那该死的契约,只能轻轻的抚摸了一把她的头发。   这时候屋外吹来一阵暴风,门一开一合,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该,我走。”他苦笑一声,笼了笼身上的披风,往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他感应到一股寒意,突然往旁边一望。   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慕衡化出实体,走到她面前,说出一直藏在心里的话:“琳琅,让我回到你身边吧。”   她看着炎烈离去的方向,发了一会儿愣,才看向慕衡。   “神尊是不是想说,当年所有的事都是误会一场,想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我们继续相亲相爱的在一起。”琳琅突然有些困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产生深重的隔阂之后,还能修复得回来吗。   “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他走近一步,将她圈在怀里,眼色里带着哀求:“琳琅,原谅我好吗。”   “刚刚不是说,都是误会一场,又何来原谅之说。”她神情始终淡淡的,让人看不分明真实的情绪。   慕衡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慌。   他想着即便她再不情愿,自己也是不会走的。   若是不想看见他这个人,那么他便化作一只鸟,或者一只兽,陪伴在他们身侧。   “也不知神尊现在是什么口味,是喜欢温顺的,热闹的,还是如漱月公主那般身份尊贵的。”她眼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捡着曾经的那些事来刺他:“从在天殊峰的时候起,神尊招惹的风流债,便不少啊。”   “琳琅,你想起来了。”听她说起天殊峰,心里不禁一震。   同时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既希望她记起曾经与自己相处的所有点滴,又怕她因那段痛苦的记忆所扰。   “是,我想起来了,更记得你曾说过,不想要孩子。”   “那并非我真心话。”慕衡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这么多话了,此时心里着急,一定要将误会全部解释清楚:“当时,我是担心你身体——”   却见对方轻轻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好看的弧度,让他心痒痒的。   “那你现在,可是想认回小宝。”她依旧微笑着看他。   对方眼中没有他所害怕的那股仇恨,慕衡心中一块大石头渐渐落了地。 第76章 尾声(2)颓然的将手放下来,告诉自……   二人谈到这里,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同时望过去,只见奶团子站在门外,眼中懵懵懂懂,不知将他们方才的对话听进去几分。   到底是才两岁的娃儿,不懂人情,怀里抱着一只猫兔,声音糯糯的冲着琳琅撒娇:“娘,什么叫认回小宝呀。”   “没什么。”琳琅快步迎上去,将他一把抱起来,有些责备的回头瞪慕衡一眼。   又柔声跟奶团子解释:“这位神尊觉得小宝可爱,想要认你做干儿子,小宝愿不愿意。”   慕衡心里被’干儿子‘三个字狠狠刺了一下,见他们娘俩同时看过来,面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走过去摸了摸奶团子的头,想了下,突然又化作火鸟模样,绕着他的头盘旋几圈。   奶团子惊喜的蹦跳起来,让小火鸟停留在自己肩膀上,欢喜道:“娘亲,它好可爱。”   “我喜欢他。”奶团子歪着头,想起方才娘亲说什么来着,他要认自己做干儿子,不由皱了皱小眉头,疑惑道:“可是小宝不想认干爹,认他做大哥哥还差不多。”   琳琅脸一红,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正色道:“他可不是什么小火鸟,和小宝一样,都是凤凰呢。”   “真的吗!”奶团子兴奋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抱住琳琅的腿撒娇:“娘,那你快叫他变成凤凰看看嘛,大不了,我叫他干爹便是。”   好好的亲爹,被她糊弄成干爹,慕衡心里十分难受。   但看见奶团子期待的目光,便化作凤身,让他骑坐在身上,往外急速掠去。   小孩子童真无忌,凡事不会考虑那么多,慕衡却是有心要将自己和小宝的关系弄得人尽皆知。   炎烈正走在外面,抬眼见一道巨大的金色影子遮天蔽日,凤羽流光溢彩,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家伙,来便来吧,还搞得这么招摇。   不过念着他灭了九幽,为子民谋福祉的份上,也懒得与他计较了。   只摇了摇头,眼不见为净。   慕衡有心拉近父子关系,陪着奶团子玩闹了整整一天,回去时候,小宝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熟了。   他将小宝轻手轻脚放在隔间的软塌上,盖好被子,推门走进琳琅的闺房。   之前未来得及仔细看,这里的一应摆设都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漫布淡淡紫藤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人不在房中,他压抑着心思,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之前几次会面,根本拿捏不准她的心思,此时心绪更加烦躁。   他可以努力去拉近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却对她这种温和却又无所谓的态度无能为力。   十年之后,又隔了一个三年。   他可以理解,太夫人的死给她带来太大打击,在自己离开后,她又发现怀了身孕。   想必,是非常慌张无助的吧。   这一连串的事发生时,自己都不在她身边,不敢想象琳琅事怎么独自一人挺过来的。   慕衡心里越来越难受,坐立难安,却又不敢去寻她,怕自己逼得太紧,让她产生反感情绪。   又挨了小半个时辰,感应到有九尾狐族的气息入侵苍陇,慕衡心一凛,立即飞掠了出去。   未免出现意外,他张开庞大的神魂结界,几乎将整个苍陇都笼罩在其中。   天空中一片红光,为首的夙辰骑着一匹天马,一身火红色铠甲,冷冷逼视着他所在的方向。   二人对视的一瞬,心底里的仇恨都在拼命滋生,宛若经年的沉火即将爆发出来。   夙辰身后领着千军万马夜袭苍陇,显然是算准了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打了个措手不及。   “玉衡神尊,我们苍陇有五万精兵,平壤的十万也正在赶来支援。”炎烈走到他身边,面色严肃。   在他身后站着焦琊和琳琅,慕衡视线掠过他,落在面色苍白的琳琅身上。   见她面色挣扎了下,突然转身往院子跑去,显然是放心不下独自在屋里的小宝。   夙辰看见她的身影,目光复杂,仅仅是犹豫了一秒,便挥手示意属下放箭。   在他身后的九尾狐族大军同时放出火箭,却在下一瞬,就被慕衡的结界反弹回去。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慕衡身后张开巨大的凤翼,徐徐升入空中,冷俊面容漾着修罗般残忍的笑,“原本想让你亲口承认当年陷害本尊的经过,再取你性命,可显然你已经急不可耐的送死。”   “混账东西,你犯下的过错,简直不可饶恕!”他语调沉缓,随着他双臂抬起,天空中聚拢一团黑色的火光,中间充斥着细微的电闪。   根本无需什么军队,他一人足矣。   ’轰‘的一声,天空降下一道惊雷,生生劈在夙辰头上。   这等强势的压制之下,他竟然全无任何抵抗能力。   “第一道雷,是劈你害死神农族太夫人,令我夫人伤心难过。”   第二声惊雷炸响,夙辰已随着天马一起坠落下来。   他身后军队看见这种骇人场面,都被震慑住,不敢轻易上前。   “第二道雷,劈你嫁祸于我,给我下毒,害我昏睡了三年。”慕衡难掩怨憎,说得咬牙切齿,想起与琳琅如今的关系,更是恨不得生生剥下他的狐狸皮。   焦琊与炎烈看着他惩治夙辰,一样的怅然无话可说。   同为男人的立场,慕衡确实是被坑得不轻。   琳琅也被害苦了,这三年带着孩子,跟着军队颠沛流离,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他们都心知肚明,再有一道天雷,夙辰就该丧命于此了。   却见慕衡面上浮现一抹冷笑,突然急速飞升过去,一手扣住夙辰天庭,凉凉道:“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么。”   “我倒是要看看,你的九条尾巴,如今到底还剩下几条。”   九尾狐族,可以用尾巴化作**,亦可以断尾保命。   慕衡右手放在他额头上,烧出凤凰真火,不消一会儿夙辰便受不住,化出了原形来。   五条残尾搭在地上,他眼睛半睁半合,幽幽看着慕衡,终是开口说道:“慕衡,你赢了。”   “我从未将你当作对手。”慕衡话落,已活生生扯断他一条尾巴。   还剩四条,他嫌脏了手,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浮毛。   “畜生就是畜生,即便身为神族,亦行丧尽天良之事。”他最后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几分飘忽不定,想到琳琅和小宝,恨不得马上去看他们。   最后一把火烧断了他剩下四条尾巴,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残躯,慕衡转身走了一段,在经过炎烈身边时,淡淡说了一句:“本尊予你战神之位,即刻上任,将九尾狐族旧部全部发配不周山。”   “啊——”炎烈一怔,立刻想到他这是要自己彻底放弃琳琅的意思。   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没有任何执念,只是心里头仍免不了惆怅和不舍。   罢了,正如她此前劝慰自己的,时过境迁,他也该开始新生活了。   “是。”他低下头,却不是为高高在上的玉衡神尊,而是为了心底里的女孩。   看了眼下场凄惨的夙辰,他心里默默打了个寒颤。   其实,还是惧怕的,如此强大的对手,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他问过自己,若是琳琅对自己有一分心动,那么敢不敢去争取一番。   答案是否定了,就算不为了自己,亦为了千千万万的子民,他不会得罪玉衡神尊。   慕衡快步回到小院里,见琳琅独自一人坐在秋千架上,通过她的视线,恰好能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宝。   “慕衡,你回来了。”她偏头,对着他浅笑了下。   他突然就紧张起来,因为她的称呼改变,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即便此时她突然要自己的命,他亦会毫不犹豫的给出去。   “太夫人不是我所杀。”刚刚处决了夙辰,他想着这件事必须要说清楚。   “我知道了。”她站起身来,始终背对着他,眼中泪珠儿悬而未落,亦不敢回头去看他。   其实她早就猜到,那件事另外有隐情,可若没有这份仇恨做支撑,她怎么能撑得过这三年。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没办法再继续自己骗自己。   二人之间又是令人尴尬的沉默,好像那三年时光像一个鸿沟,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远极了。   如此深的隔阂,要怎么样才能跨越过去。   慕衡其实远没有琳琅想得那么多,在他的世界里,从未放她离开过。   不像她,是实实在在度过了三年时间。   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梦,梦里梦外全部都是她。   如今人就在眼前,他短暂的忍耐了一会儿,便走过去揽了她的肩,轻柔道:“给我个机会弥补,好吗?”   “你并未亏欠我们什么。”她蹙眉,有些不适应身体的触碰。   “当年的事虽然非我所为,可是我太蠢了,竟着了别人的道,害你吃苦了。”见她小心翼翼,一脸防范的模样,他心疼得不行。   颓然的将手放下来,告诉自己,急不得,必须给她时间。   紫藤花香气袭人,两人都不禁想起,当初他喝醉酒在这里的场景。   曾经的柔情蜜意,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第77章 大结局狂乱的吻让她再无法思考,鼻端……   慕衡忽而有了一个想法,兴许能打消彼此之间的隔阂。   “我在青山派还有些未尽的事,想回去一趟。”见琳琅神色微动,却不作声,也不看自己,不由有些灰心。   轻轻咳嗽一声,手掌上呈现出一颗魂珠:“十三年了,你还记得她吗?”   “小五。”她惊讶的看到,那颗魂珠已经由从前的暗淡无光,变得流光溢彩。   这已不是一颗简单的凡人魂珠,周边萦绕着一圈仙气,只怕将她放出来的瞬间,便已能位列仙班。   “族中前辈有过交代,要庇佑青山派,我打算近日下凡一次,顺便渡化竹小五。”慕衡看着她,嗓音里透出几分恳切:“琳琅,你可愿与我同去。”   “原来,才过了十三年。”她不禁有些神伤,语气里亦多有寂寥。   在神漫长的寿命中,十三年不过是弹指一瞬,加上轮回历劫的一百年,也算不得什么。   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从一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女孩子,订了两次婚,和慕衡许下神魂之契,还生下了可爱的小宝。   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几乎都做完了。   这三年随战乱辗转流离,更觉得心里沧桑了许多。   “琳琅,忘了这些年的不愉快吧,往后我们还会有上千年,上万年的相处时光。”他渐渐品出她的心境,并非是还恨自己,而是被岁月蹉跎得有些麻木。   为什么会这样——   他心里,从不曾消逝一分一毫的热度。   “我曾经找过你。”她抬起头,勇敢的看了他一眼。   心里头的委屈,孤寂,早已经烟消云散。   再也找不回过去那个娇矜的小姑娘了,她甚至已经不会再朝任何人撒娇。   为母则刚,在生下小宝之后,她已经习惯了独立承担所有。   “不怪你,只是我们已经错过了。”她温柔的笑着,语气里不无寥落,却带着坚韧:“三年足矣改变太多东西。”   “何况小宝才两岁,我怎可能离开他,和你去凡间。”   “不过只分开了三年!”慕衡心里空了一块的感觉更加明显,除了儿子之外,仿佛已找不到和她之间有任何关联。   看着她疏离的笑容,心里慌乱着,语气里透出怒意:“焦琳琅,是你来求本尊的,如今九幽已灭,我许给神农族无上尊荣,你就是这副态度!”   “神尊若要这么说,我跟您去便是。”她气焰明显低了下来,微微蹙着眉,“只是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们便该两清了。”   “两清?”慕衡笑了,点了点头,低沉道:“很好,就依你。”   谈话虽算不得愉快,慕衡却仍旧留在了这里,每日只陪着小宝玩闹。   所有人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凤凰在苍陇的天空上飞翔,很快有关于小宝真实身份的话便传开了。   加上炎烈已经去天界赴任,焦琊也得到重用,流言亦传出多个版本。   最终慕衡盯着炎烈亲笔写下和离书,并昭告六界,将娶神农族嫡女琳琅为天后。   自昊觞登位以来,诸多政令都是通过他之手颁布,只除了这一纸婚书,乃慕衡慎之又慎,亲手写下。   送到琳琅面前时,她面色尚十分懵懂,质问他:“不是说,去一趟凡界回来便两清的么,这又是什么意思。”   “明日出发,若回来之前你还未改变主意,本尊便收回这婚书。”他一身黑衣,只在袖袍衣摆等处绣了金色的凤纹,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矜贵。   自从与小宝日日相处,他冷硬的五官棱角都变柔和许多。   在心里打的算盘是,她一日不接受自己,便一直留在青山派,不回天界了。   提前将婚事弄得六界皆知,则是他的一点私心。   即便琳琅还未放下心结,可是他就是要让六界皆知,她是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别妄想。   花了一晚上时间安抚小宝,再三跟他保证,只是去一小段日子就回来。   第二天清晨,两人便往凡间的青山派去了。   行到边界处,脚踩之处盛开大片黑色曼陀罗花。   天空呈现诡异的红色,阴郁和热烈交织,让人感觉像进入了另一重世界。   不远处,有一茶肆。   琳琅看那卖茶的女子眼熟,不由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竟然是奈何桥上给往生者施汤的孟婆,那一次她死在李妍鞭子下,差一点就上桥了。   女子朝她眨了眨眼,促狭道:“忘川的气氛太过压抑,我便向神尊祈求,给我换了个岗位。”   说罢,将一晚热气腾腾的肉汤放在桌上,殷勤道:“夫人,尝尝我新研制的口味。”   “这汤有何功效?”她心怀戒备,看了旁边慕衡一眼。   却见他有些紧张的移开了目光,显然和那女子串通一气,弄了这碗汤来哄她。   “夫人不必介意,这汤不过能让人看见前世罢了。”女子笑得有几分勉强,心里慌的要死,她在忘川送了上万年的汤,从来未说过一句谎话。   其实玉衡神尊除了要让夫人记起前世之外,更在这汤中多加了一味药。   提起这药,她都忍不住脸红。   按说对于他们这般连孩子都有了的老夫老妻,此药能增加情趣,令二人之间感情升温。   却不知为何,神尊要瞒着他夫人。   想起最近听来的,关于玉衡神尊和漱月公主,以及那位夫人和战神炎烈之间的爱恨纠葛,她实在是心痒痒的。   却见琳琅再不多问,毫不犹豫的端起碗,将里面的汤喝得一干二净。   慕衡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角,语调更加温柔:“好了,我们该走了。”   去往凡界的路开满了黑色曼陀罗花,被那股幽香熏得大脑昏昏沉沉的,连慕衡牵住她的手都没有拒绝。   她知道刚才那碗汤有古怪,可还是喝了。   想到之后就要两清,便觉没什么不能满足他的,既然他想让自己想起前世,那她便想起来。   额头磕到他宽阔的后背上,她再也按耐不住睡意,闭上眼软软倒了下去。   慕衡抱起她,来到一棵巨大的花树下,他倚靠在树干上,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   安静等待她找回前世的记忆……   这应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准备赌一把,赌她就是那一株与自己相伴了万年的仙草。   “琳琅,看在前世的份上……”他心里祈祷,她能给自己多一分怜悯,不要再将他排斥在外。   他甚至想过,去找漱月弄来那种情蛊,种在她的梦里,让她重新依赖自己,恋慕自己。   可是他终究不敢这么做,在她体内亦有自己的凤凰神血,他不能保证,那情蛊对她会有多久作用。   此外,他心里亦排斥这样的手段。   若不是真心的,那他宁愿化作一只鸟,甚至一样器物,只要能日日夜夜的守着他们。   琳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有一些恍惚。   方才那个梦太过真实了,她还回不过神来。   梦里她为了一只相伴万年的玄鸟牺牲了自己,化作甘露熄灭天火,保护他毫发无损。   “慕衡,我梦见——”话刚出口,垂畔便落下细碎的温,他轻声絮语:“你可知,我们已经相爱了一万年。”   “如今区区三年的分离,你就要离我而去么?”他语气里带了几分幽怨,凤目里染着红晕,面容俊美得令人心软。   “难道,你就是那只玄鸟?”她有些不敢置信。   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她此时此刻仍能体会到,牺牲自己那一刻,对他无边的爱慕与信赖。   在那一方孤独悬崖边上,玄鸟守护了她整整一万年。   仙草很爱那只玄鸟,胜过爱自己,更胜自己爱上慕衡的每一刻。   而他竟然,就是那只玄鸟。   慕衡看她眼神渐渐变得热切起来,不再是如曾经一般,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迷惑了,这些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晓的。   “因为我过去沉睡的那三年,反复都在做这同一个梦。”慕衡轻轻拥着她,轻吻依次落在她的两只眼睛上。   “那天你给我喝的甘露,与我梦中尝到的滋味一模一样,当时我便知道是你。”   琳琅心里一热,身体也开始发热。   没有再抗拒他的触碰,却仍旧蹙着眉头,有些不耐道:“那汤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一点调料。”慕衡握住她双手,凤眸里晕开一点清浅的笑意,透出几分得意。   “不许你不爱我,更不许你离开我。”他俯下身去,咬了下她的耳朵:“此后漫长岁月,我会牢牢守住你和儿子。”   花树像一把巨伞撑在二人头顶,随着和风拂过,簌簌的落下许多花瓣。   “慕衡,慕衡……”她有些后悔,不该喝那碗汤的,否则也不会将前世对玄鸟的爱慕,一齐又转嫁到他身上。   焦琳琅,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青姻真爱过慕首宗,恢复记忆的焦琳琅为玉衡神尊生下过一个孩子。   前世的一万年,仙草拼命爱着玄鸟。   狂乱的吻让她再无法思考,鼻端清冷的麝香味,混着花草香让人迷醉。   也许前世的缘分延续到今,才注定了这几度纠缠。   永远,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