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你猜我够他一剑劈的吗   作者:朽罢   晋江2021.5.29完结   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10577   总书评数:501 当前被收藏数:4484 营养液数:597 文章积分:16,940,540   文案:   据传言,乾泽派的凌序仙君,为千年难遇的惊世之人。   凡见过之人,皆难忘其执剑风华,无愧于当世所评——   “貌为神来笔触所描,身为龙筋凤骨所铸。”   然而,这等绝艳人物,却在突然间,沦出了道。   沦得凄怆至极,落魄万分。   世人纷纷想知道,是哪方女子,能让素未有俗心的凌序仙君,自甘堕落地断了道,孤注一掷地献了心。   被霎时间投注各色眼光的宿半微,瞪大眼睛干笑了几声,“哈、哈哈,其实我也挺意外的……”   毕竟,她不是在得罪他,就是在得罪他的路上……   专心任务能屈能伸的心梆硬外来女主   美颜盛世剑法绝伦的恋爱脑仙君男主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宿半微,鹤凌序 ┃ 配角:钟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跌下神坛了   立意:请热爱生活。 第1章 掘墓   ====================   万里无云的天气。   乾泽派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头突兀闪现出二人。   宿半微刚踩稳地面,就把憋在喉咙里的话给泻了出来,“贺录,你个万年缺德的!”   时间拨到半小时前——   “贺录,你专门叫我过来,有什么重要事?”   老坑货专门把人叫去办公室,宿半微敢打赌,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当然,她十赌九赢。   推开黑漆金柄的单扇漆门,宿半微抬起眼,视线径直越过华丽复古的办公桌,对上懒懒靠坐在软椅上的短发男人。   松垮披着外套的贺录看到她来,才悠慢直起身,拾起桌面上的一份白纸文件。   当着她面往上盖了个金章后,轻淡开口:“任意门丢了。”   任意门,也就是一个可以穿梭任意世界的万能媒介,其形态百变。   “丢了?”一道惊诧的声音凭空出现。   突然出现的熟悉男声引得宿半微下意识撇头。   侧向的软黑沙发上,坐着个靛蓝衣裳的束冠男子,眼尾微坠,自染笑意。   这人她恰恰熟悉,也就寒暄了句,“钟迟,你也在啊?”   “嗯,半微。”男子颔首,笑盈盈回应。   “没错,丢了。”软皮漆椅上的局长接了钟迟话柄,眉眼不变地继续说:“丢了其实不重要,主要担心有包藏祸心的人会利用它。”   纤长的手指捏起刚盖完章的文件,递进一旁的信箱样物体里。   “所以,你想让我和钟迟去找它?”   扫了眼鎏金錾纹的信箱,宿半微虽问句出口,语气却是笃定意味。   “没错。”座上的人交叉双手,怡然自得回答了她,“你们此次的任务就是去37号世界送回任意门。”   宿半微闻言敛眉,37号?是哪类世界来着……   没给她回想的时间,贺录唤了声她的名字——   “半微,这次任务,本来打算只派你一人就够了的。”   白皙指尖点了点深绿光滑的桌面。   “但是,难度系数仪器每次估量都不一样,所以给你加了个搭档。我看你俩平常关系不错……”   一双半垂凤眼看向她,“最主要是,你虽然机灵,但有时候容易感情用事,钟迟在的话,可以适当时候拉你一把。”   这个她认,没法反驳。   没办法,总有那么一些神经病,不揍他不知道人世险恶。   “拿着这个信封去吧,速战速决,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等等,37号不是仙侠世界吗?”   接过盖有时空局章的牛皮信封,宿半微总算回想起来了,匆匆出口。   钟迟神色讶异,显然也跟着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局长笑眯眯开口:“是的呢,注意安全哦。”   然后就轻轻地果断按了下桌边红色按钮。   两人就在一眨眼间被传送走了。   宿半微:……就知道这个黑心肝的不靠谱。   还注意安全……哦~   哦屁!   时空局有规定,非正规任务进世界,无buff可加。   也就是说,他俩只能顶着普通肉身在无科学解释的修仙世界里窜来窜去,去找那个样子不固定的“任意门”。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指天骂贺录的原因——   塞了个特殊任务给他俩,连保命挂都不给。   呵,万年老缺德。   无奈拆开手里的信封,也就看到一封信和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   扫了几眼信上一如既往做作的手写花体金字,宿半微面无表情地把信递给了一旁的钟迟。   “侦测镜?侦测到任意门会亮?”   钟迟放下信,一言难尽地看了下她手里的短柄小镜子。   ……所以它作为镜子就是用来发光的吗?   这奇奇怪怪的属性,不愧是贺录出品。   从拆信开始,到了设定的时间段,印着时空局的标记的信和信封就自动销毁了。   纸张刚凭空消失,边框刻着繁复锈金花纹的小镜子就开始闪了起来。   宿半微盯着手上的玩意疯狂闪着七彩的光,也颇有些一言难尽。   拿着小镜子四处比划,最后发现,还是在降落的这个原地,闪得最亮。   而且越靠近地面,亮得越狠。   钟迟迟疑开口:“不会在地底吧?”   “十有八九……是的。”   “可是没有工具挖啊,总不能徒手吧?”   他边说边抬头观望四周,看看附近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   巧了,还就真给他发现了个红漆木盒。   屁颠屁颠跑过去,先是蹲着细致观察了十几秒,才小心翼翼打开来看。   甚至都没有锁,周身雕着密密纹路的木盒,就这样很轻松地就被打开了。   “半微,里面是剑诶。”   宿半微留了个几块石头在原地做标记,也凑了过来。   就看到盒子里铺着厚厚的霜白锦布,一把对剑静静躺在里面。   其实说是剑也不大准确,毕竟它们的大小也就跟匕首一样,倒更像个模型。   “就拿它挖吧。”她下了决定。   两人一人持一把小剑,吭哧吭哧地就开挖了起来。   挖前钟迟还感慨了句:“总感觉拿这剑挖土,有点糟蹋它,好歹看着还挺神气的。”   但抵不过完成任务心切。   一直挖到想尥蹶子中止时,才碰到个硬家伙。   宿半微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拿手里剑尖半点没钝的小剑戳了戳土里的硬家伙。   “不会是任意门吧?”   说着又试探性地戳了戳,听声音判断了下,“应该是石头样的东西吧。”   还没激动多久,“咔嚓”一声,两人眼前一下子黑了。   晃悠悠地定住身形后,宿半微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恢复神志。   “我去,这是什么鬼?”   不再是外面青树环绕、杂草丛生的样子,反而有个不知道材质的雾白色棺材在正中央。   棺材的各个边上,都布着细长的深红色纹路,上面竟然还有淡淡水光在流动。   正前方的石制墙壁上,竖向深刻着“乾泽派清焚长老之墓”几个大字。   字体走势凌厉,笔锋劲骨显露,流畅但不藏锐气,让人很容易猜出,恐怕是极其锋利的剑才能造救出。   她仰着头,一字一字读出了上面的几个飘逸又凌厉的大字。   钟迟若有所思,“乾泽派?不就是信上说的众派之首吗?”   “对啊,我们现在在乾泽派的地盘上。”   她勉强辨认了下旁边的小字,接着说:“而且这里好像还是个墓地,飞升失败的长老会被葬在这块,我们恐怕就是刚刚误打误撞碰了机关,然后被传送了进来。”   宿半微顿了下,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也就说,咱掘了人第一大派的祖坟?”   钟迟咽了口口水,点头承认:“理论上是这样说没错。”   她环顾了下四周,脸色乍变,语速明显加快。   “快,速战速决,这种地方闯入了外人,肯定有报警提醒什么的,我们赶紧找到任意门,然后快撤!”   这点,她没有猜错。   早在清焚的墓口被人误打开时,乾泽殿就收到了提示。   就在乾泽殿的一间偏殿里,一个青衣弟子手忙脚乱,翻找报警讯号的来源。   “哪座墓?”   结果还没等他去汇报,一声如碎玉的润冷声音就已经凭空来问了。   捧着刚找出的卷轴,他立马恭敬回禀:“禀告鹤师兄,是清焚长老的。”   话落,一道模糊却足以惊艳人的白影就极快地消失在了眼前。   --------------------   贺录他……还会出现的。   他很重要。 第2章 混入   ====================   乾泽派的一座后山,一道御剑身影飒挺落下。   落地收剑,自带寒意的剑身从几近贴地的距离,有灵般自发腾空而起,化作一股清凌剑意,亲昵得蹭着主人的衣角,直至腕区彻底隐迹。   来人停在了宿半微和钟迟原先站的地方。   他将附近的景象一览尽眼底,平静地朝着那个新鲜的小洞走了两步。   又是一个快到肉眼难捕捉的白影,踩在一柄剑上,神色焦急,一到就直接跑着下剑了。   “师兄,清焚长老的墓怎么了?”   汤念三步作两步,几步跨到了他大师兄的身边。   师兄,也就是鹤凌序轻声启唇:“有人闯入。”   “什么?有人竟然能闯入守墓阵法?”   如沥雪而清醇的声音补充道:“不仅如此,焚无对剑失窃。”   汤念转头一看,赫然发现本该安处在阵中心的赤木藏器盒呈打开状态。   一看到,他就惊怒了,“哪来的贼寇,好大的胆子!”   贼寇一号宿半微:……   贼寇二号钟迟:……   里面两人早在汤念落地咋呼的时候,就听到了声响。   关键要命的是,自进来后,这该死的镜子就从未亮过了!   又再听到了一声不似凡音的浅声回应后,两人神情更加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乾泽派的师兄?   两人心里都浮现出了信上重点标记的人名之一——鹤凌序。   以及最后一句提醒他们的话:尽力不要与鹤凌序……等人为敌,否则会非常非常非常麻烦。   很好,已经跟排第一个的为敌了。   正慌乱地到处乱瞟以寻求出路,外面那个一听就气势不凡的声音又响起了,而且比之之前更为清晰,也更为叩击耳膜。   “清焚师祖在上,晚辈鹤凌序,及晚辈汤念,请允探墓,以查犯戒之人,望师祖见谅。”   乾泽派有规约,不得擅入长老前辈之墓,若有不得不入之由,须得事先对墓作禀。   两身雪锦踏入光线微弱的墓穴里,扫视周围,看起来并不像藏得了人的地方。   “师兄,会不会,在这里面?”   指了指正中央那巨大的棺材,汤念怀疑出声。   听到这话,半微甚至都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和钟迟两人快速的心跳声。   鹤凌序视线垂落于棺身,清冷声音念着规约:“乾泽有令,除进出墓,于墓里不得使用术法,不得触碰里物。”   所以,这意思就是他们在这里面,没法动手,连棺材都没法掀,只能用肉眼看看了喽?   因为黑魆魆的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能并列躺好的两人,在心里都默默松了口气。   “如今正值武联会,各派皆入乾泽,难免有宵小混入,这事暂不大作干戈。你即刻通知下去,让诸位弟子加紧戒备,尤其守门弟子,凡可疑人士,不拘哪派,立即上报。”   “是。”   拱手示意,汤念立马撤了出去,马不停蹄地去吩咐相关弟子。   余一簪垂绶带的男子,冷清清瞥了眼那全程静寂无声的大棺材,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好一阵,棺材板才被从内掀开。   宿半微喘着气,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皱着眉端详这现在看起来非常像一面镜子的镜子,“这破镜子,真的把我们害惨了。”   “是啊,但是这里既然没有,我们也只能想办法出去,然后去别处继续找了。”   边说这话,钟迟还边抽空梳理了下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宿半微又绕着棺材看了一圈,疑惑:“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   她的搭档没说话。   抬头一看,还在那吭哧理他那头发。   索性拿胳膊肘借力靠在棺材边,她无奈劝道:“钟迟,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发带啥的,好弄一点的。每次都要戴这个发冠,每次都要扎个半天!”   “哎呀好啦好啦!”   拿着侦测镜照了照,还不错,他又可以了。   “行了,找机关出去吧!”   几乎要把墓里到处都摸了一遍,两人才在一个特别特别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个从墙面上突兀而起的剑样石块。   凭着赌一把的心态,她按了下去。   再看到日光绿树的时候,宿半微表示非常感动。   真好,接下来就可以考虑怎样送死的姿势比较优雅了。   稀里糊涂从小山顶往下走,可能是经常有人涉足,所以直接就有了现成的小路,也不需要他们再开辟出一条了。   走一半,她想起了什么,把米灰色衣角直接撕了两条下来,递一条给了身边不知所以的人。   边把小剑绑到大腿上边跟他解释:“我们缺武器,它正好可以防身,但这玩意毕竟是赃器,千万不能被乾泽派里的人认出来,认出来就完了。”   绑完试了试,确保不会掉,才放下外面的衣裙下摆。   “聪明啊,半微。”   彻底下山后,他们才碰到了一小撮人。   初来乍到的,形势根本不怎么明朗,他俩就会显得异常可疑。但一直藏着躲着也不可能,倒不如见招拆招,搏一搏兴许还能单车变摩托。   因此,两人镇定地朝那波穿着各异的人走去。   为什么会选择直面这波人,也是他们有所考量之后的决定。   体型仪态,穿着姿态,以及组织集体性,都在说明——   他们并非修仙帮派的任何一支。   最终,还是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微胖男子注意到了他们,戴着大戒指的手指着他们呵斥:“哎,你们两人跑哪去了?集合时候都过了多久了!”   钟迟连忙缩脖佝腰,小声道歉:“不好意思,我们不小心迷路了,这才误了时候。”   她也跟着低头垂眼。   这也是参照了队伍里人或敬畏或好奇的神情。   他俩在来时就已有了初步估计,这些人恐怕是些刚入这里的凡人。   “行行行,赶紧滚进去,真误了伺候的时辰,你们九条命也不够那些仙家人看的!”   故意紧张忙乱地加入人群的尾部,两人低着头混在里面。   “小二子这嘴上没毛的,找的都是什么货色!”   恨恨低咒了几句,才扯着嗓子继续说:“联武会会来各派的仙君们,你们作为被选上来帮忙的凡人,都给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个仙君,别怪我铁爷没告诉你们,下场比你们想象得惨十倍!”   “一会跟着我去领衣服和牌子,穿齐活了,然后按之前炭姑教的,按她安排的去自己的位置上伺候着,知道了吗?”   “知道!”   -------------------- 第3章 送糕   ====================   自换上了身统一的深红交领侍服后,相对有了个靠谱的身份,行事也自由了点。   如果除去总容易被使唤的话。   “那边的侍女,能过来一下吗?”   正在低头匆匆行走的宿半微听到这声音,头皮一紧。   她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听过这声音……是跟那个鹤凌序一起的那个少年。   “……晚辈鹤凌序,及晚辈汤念……”   她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听之即难忘的冷玉声音。   汤念?她眨了下眼,敛下不该有的神色,疑惑抬头望向声源处。   果然是在叫她。   金纹浮衣,阳下生彩,少年别着个祥云玉簪,淡笑着朝她点头,示意她没听错。   宿半微走过去,问他:“仙君有何吩咐?”   “能帮我把这个带给水凝师姐吗?她在练剑台那。西门出现了可疑之士,我暂且无法赶去她那,你帮我顺带解释下,可以吗?”   唇红齿白的少年一种商量请求的语气,不显冒犯,只觉让人难以生出拒绝之心。   主要是她,也没法拒绝……还穿着这身衣服呢。   “仙君放心,小人必当完成仙君的任务。”   “多谢。”   一笑眼尾溢光,他朗气地拱了拱手,才在她面前腾空御剑而起。   手里拿着刚接过来的黄褐色糕点纸包,宿半微沉默站在原地。   半晌,她转头往反方向走去。   早在第一天,她就大致摸清了乾泽峰的布局,也东拼西凑了重要人物的基础情报。   乾泽峰的练剑台居于东向,是大部分乾泽厉害些的弟子比试剑道的地方。   踏过有两人高的拱形白玉石门,一座足以纳下千人的深红台子就居中在了眼前。   此刻台上恰有一男一女在比试,剑影流动,衣袂翩跹,纠缠起来气势非凡。   台两侧围满了清一色白衣的乾泽弟子,唯独前方上座坐着三人。   三人气质明显卓然出尘,皆气定神闲。   她只扫了一眼就复垂下了头,但也足够她看清以及对号入座了——司礼长老,鹤凌序,夏侯水凝。   但她不能知道。   最起码,现在她的身份,是不可能知道水凝仙君是谁的。   她担心,最中间那个色若高雪的男人,也就是传说中的凌序仙君。   身为掌门首徒,代其师尊掌管乾泽派多年,保乾泽派多年无事,甚至综合实力还在不断上升。   定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恐怕从她一进来,就已经在其视线之下了。   拍了拍距离较近的少年,宿半微问他:“那个,这位仙君,你知道水凝仙君是哪个吗?”   比试正到精彩处,少年被打扰,眼都没眨一下就直接回了她:“水凝师姐啊?上座台上的那个就是了。”   “好,谢谢你了,仙君。”   “没事没事。”看都没看她,招招手以作示意。   从右面阶梯上了上座台,她把糕点双手递给了夏侯水凝,原话也一字不落地传给了她。   本来表情故作严肃的少女听到这话,立马暴露了真性子,嗓音都不自觉提高了点,“汤师弟找到可疑之士啦?”   宿半微觉得这个话题很危险,但还是按原话说了,“那位仙君是这样跟我说的。”   说完,中央之人轻轻的一个眼神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心里一咯噔,宿半微连忙检讨自己说的话是否有问题。   可是翻来覆去想,都没觉得说的话有问题。   “水凝,注意仪态。”   最左侧的司礼长老提醒坐不住的少女,白乎乎垂着的胡子竟然在说话期间一动都没动。   少女悄悄噘了噘嘴,就又老实坐了回去。   撤出来后,半微缓了缓紧张的心情,才继续迈步。   鹤凌序给人的压力太大了,有点考验她的心脏。   所幸,后来也就没有多接触过他们了。   武联会的最后一天,是各派压轴年轻一辈弟子出场的时候了,也是最有看头的一天。   同时,这最后一场比试有彩头。   早在一大早,宿半微就拉着钟迟爬上了比试场附近的一颗千年大树。   这可是她精心挑选过的一颗树,视野最佳,枝桠够结实,而且枝繁叶茂,遮挡性也好。   她把从厨房里偷拿的点心分了点给钟迟,准备今天就守在这树上了。   “我们就在这守着,如果今天侦测镜都不亮的话,我们就可以换阵地了,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不能久待。”   等得实在无聊,她闭目养神,一旁的钟迟拿着侦测镜当镜子在那照个没完。   宿半微忽然开口:“侦测镜放你那吧。”   省得老朝她要镜子照,瞎臭美。   ……   “卧槽,这鹤凌序,排第一个不会是因为颜值吧?”   钟迟有些怀疑那个排序,到底是不是像他们一开始想的那样,是按实力排的了。   一声低低的惊叹,把差点入睡的人给一个激灵,就醒了。   她深呼吸了口气,缓和了下刚被猛一下拽回来的神清意识,这才提神看了下场上的形势。   正轮到乾泽派压轴上场呢。   鹤凌序在前,司礼长老,夏侯水凝和汤念紧跟其后,在重派贵要前缓缓入场。   而被钟迟惊赞的鹤凌序,委实是当得起的。   身姿如松,只乾泽内部出品的统一玉簪牢牢插在漆黑的发里,银纹雪绸从落簪处顺青丝而垂。   霜白色的乾泽服饰,袖口,衣襟处嵌银纹图腾,外袍随行走间带起一股仙儿气。   剑隐却不藏剑气,就跟短眠鞘内的剑一样敛着剑意,平常不见其锋利棱角,但随时可以鸣霄出鞘,甚至无人会怀疑其一剑惊尘的实力。   “是按实力排的。”   她补充道:“如果不算乾泽那个老闭关的掌门的话。”   “你看他们衣服,虽然都是白底的,但是只有他是银纹,他旁边那三,都是金纹。其他弟子几乎都是蓝纹。”   解释一番这几天的发现后,她总结了句:“穿得越白,实力越强。”   宿半微拿出了块点心塞嘴里,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嘚瑟得问:“而且,你发现没?除了司礼那老头,其他的乾泽弟子几乎都喊鹤凌序叫大师兄。”   那是因为除一些杂役外门弟子之类,乾泽峰内弟子都算作是是掌门弟子。   只不过司礼为长老,且夏侯水凝和汤念道性突出于其他弟子一大截,所以被拎着一起辅助坐镇的。   结果还没来得及自问自答,就被身边的人给兴奋打断了。   “半微,镜子亮了!”   唰一下转头看向场上,正是汤念在赛前展示彩头的时候。   她笃定出言:“是那彩头。”   但是现在知道了是什么也没用,别说两人没资格上去比试,就算有资格,也是进场即离场的水平。   捏了捏鼻梁,宿半微叹了口气,“还是先看谁赢了再说吧。”   半天的光景。   最终乾泽的白颀长老起身宣布了结果——   “此次,武联会胜者方,乃劫仙岛。”   她半眯眼,凝神看向劫仙岛的那帮子人。   个个戴着绒黑的兜帽,长长的连衣兜帽下,衣袍整体较为宽阔,几乎看不出身形。   -------------------- 第4章 马甲   ====================   武联会结束的时候,也是凡人侍者下山的时候了。   宿半微装模作样地与他人一样,回屋换衣,收拾东西,打算趁机跟着溜出去。   乾泽派真的财大气粗,哪怕是暂时的凡人侍者房,也是单人独屋,不算很宽敞,却是很明亮。   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收拾,也就老老实实坐在屋子里哪都不去,避免在走前节外生枝。   突然,门被唰一推,钟迟整个人直接冲了进来。   “你……”   话还没说完,来人就拉着她要往外走。   他脸上神情难得的严肃,低声道她:“快走,他们发现多了两人了!”   什么?   最关键时候出岔子……   她连忙消了音,跟着就往外走,直到无人处,才发问:“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没事吗?”   “我旁边住的是那个铁爷的远亲,听他跟他朋友聊天时我偷听到的。说是之前没认真校对,结束核对时才发现,招到的人数和领牌的人数不卡,然后被乾泽派的弟子发现了这处的可疑,上报了,现在估计一群人都在出口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说到这,他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幸亏看他们神神秘秘的,我就偷听了下,否则咱俩直接就可以被瓮中捉鳖了。”   宿半微听完就皱起了眉,“那坏了,我还见过汤念和鹤凌序那些人呢,尤其是汤念,我跟他正面接触过。”   “也不知道他们记性怎么样……”   为了避免被逮到,两人只能往偏僻地方走。   所幸正值武联会散场的时机,人又多又乱,才让了他们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鲜有人来的野树林里,树干粗壮,满眼绿意,野草高到了小腿肚。   本没有问题的周遭环境却让他们警惕了起来。   无他,只是因为他们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哭声。   似乎还是一男一女……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把绑大腿上的剑给拿到了手上。   悄声走近点,发现了一对黑兜帽。   黑兜帽被放了下来,两张白生生的脸蛋直白暴露着。   竟然这么近都没发现他们……   她不自禁微微翘了下嘴角,这可不就是渴了来送水吗?   一手懒垂持剑,她挺直背部,气沉丹田发声:“何人在此喧哗?”   两个抱头低声痛哭的鸳鸯被吓得一怔,慌里慌张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   “劫仙岛?”   钟迟也跟着云淡风轻地瞥了眼两人,然后笃定猜测。   被发现的劫仙岛男子反应要快了点,率先望了眼他们手上的剑,发现不是凡品。   又见他们没穿任何一派的衣服,就知道可能是什么散修类的。而散修竟能混进这时候的乾泽峰,必然修为不低。   他连忙敬畏地朝两人跪下,“两位修士饶命,我们只是劫仙岛中修为最为低下的弟子,是带来充数的,是绝对不会说出两位修士行踪的!”   “你们劫仙岛不是……”   宿半微故意停顿在此,意在引他出话。   果不其然,他上了钩。   一听到她似有所指的停顿,吓得忙不迭就接过话柄:“是没错,劫仙岛是不允许生情。但我与小蝶真心相爱,不愿再回岛上难以相见,是以打算回岛就坦白,愿受岛规处置,这才在回岛前最后寻一处互诉了衷肠,扰了两位清静实属无意,希望两位修士饶命啊!”   原来如此,她假感慨了句:“我游走天下多年,像你们这般相爱之人还是少见。”   接着,她轻淡开口:“既然你们如此情深意重,我们又正好没见过劫仙岛的风光,不如就替你们去了那劫仙岛罢,你们可趁机往远了走。”   不敢置信的劫仙岛男子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爱人,迟迟没做声。   宿半微和钟迟看似悠然自得的样子,实则内心都在打鼓。   被拒绝了又不能用强迫手段,他们指不定还打不过这对鸳鸯呢。   几个呼吸间,两人激动地连连叩拜,唰唰流着眼泪不住谢他们。   钟迟颔首,“无碍,不过是顺便成人之美罢了。”   “两位恩人,于劫仙岛上尽可放心,我们两人修为过于低微,无人注意过我们的脸。”   换好了衣服的劫仙岛男子,把两人的身份牌递了出来后,也跟着提醒了下他们。   宿半微问:“那,你们有法子出去吗?”   男子点头,“恩人放心,我有个朋友在幻海宫,值得依靠,可以帮我们掩护出去。”   行吧,有朋友就是好行事。   不像他们,全靠坑蒙拐骗。   前脚回了劫仙岛人休息的地方,后脚就要回岛了。   两人连忙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   出了乾泽峰的气派大门,两人都在心里喘了口气。   呼~总算摆脱乾泽里那些隐形炸弹了。   与此同时的乾泽宫里。   “师兄,那两人消失了。”   赶着御剑回来的汤念一进殿内,就报告了这个结果。   殿中央,貌绝三界的霜白男子看向他。   “两天前,来练武台替你送糕点的那个女子,是否在里面?”   汤念直接结了个手印,将录下来的影像给放了遍。   动态影像再现,清清楚楚地表现了在场所有人的样子及反应。   “她不在。”   似流雪沥过的声音入耳,直接敲定了事实结果。   红纹白衣的少年绷着脸,补充:“据那些人说,还有一个男子是跟她一起的,也跟她一样相貌不俗。不过那些人都否认见过焚无对剑。”   “下追缉令,让在外的乾泽弟子留意此二人。”   汤念讶异,“师兄,这么说,他们已经出去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在乾泽戒备森严的情况下来去自如?   “那女子不可小瞧。”   鸦羽微垂,如冰砌雪铸的男子眉眼不变地地望向殿门外面,纳尽眼里的是远处的片片绿意,神思却压根不在上面。   那次送糕,言行虽无不妥,但就是过于流畅,反有不真之感。   劫仙岛的飞舟上,两人披着马甲搭船的过程,简直顺畅得不能再顺畅了。   可当他们眼睁睁看着岛主进了织锦阁,而且还拿着他们眼馋的玲珑盒的时候,心痛至极。   明明目标近在眼前,却只能按捺着不动声色。   据说劫仙岛岛主与织锦阁的阁主是结交多年的朋友。   此番停滞在这,除去顺带探访之外,也是为了送上这彩头,以报阁主几日前对劫仙岛的及时扶助。   但这些与宿半微这两人无关。   他们只能站后面,眼巴巴看着那盒子被岛主递到了织锦阁的侍者手上,默默心碎。   没办法。   马甲失去了意义,也到了该脱的时候了。   两人找了个由头就往不远的妖林沼泽去了。   要不是副岛主特意叮嘱他们,那沼泽会吞噬活人,不留活口,他俩还得头疼会怎么脱身呢。   钟迟把衣服撕了条下来,挂在沼泽外界的枯瘦树上。   宿半微把两人的身份牌给分散扔到地上。   好了,剩下来就是劫仙岛的事了。   -------------------- 第5章 怀疑   ====================   织锦阁,位于容笑城内。   这座城位于修仙间与凡间的交界之地,对各路人皆开放,是以修士、凡人络绎不绝,各色买卖在这里一应俱全。   而作为容笑城活招牌的织锦阁,纳四方宝物,不论人鬼佛神,踏进阁门的就都为客。   每逢春来的第二个月头,就是织锦阁一年一度的“吐锦日”。   凡吐锦日,一年内织锦阁网罗到的珍稀异宝,悉数上台,任客尽情拍卖。   任意门,也就是这里称作“辟元石”的东西,此次也在其列。   宿半微不得不感慨,这玩意身价倒是一路水涨船高。   反观他们,连住个房的钱都是在冒充劫仙岛人时顺带拐出来的,还只能住离织锦阁较远的一家次次等客栈。   可惜,进织锦阁,要有门路。   要么有财,要么有权,要么有能,否则很难踏进它那裹着琉璃彩玉的门槛。   留钟迟在客栈应对意外,宿半微盘旋在主街道上,看似闲逛实则在物色能带他俩进去的人物。   她现在在一截小巷里沉默。   好不容易看见个勉强符合目标的,远远跟人屁股后面,结果一眨间就跟丢了。   还让她目睹一场欺凌之事。   一红衣张扬的西域少年踩在一个淡色衣衫的少年身上,神情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凶狠,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   周围还包围着三四个同样异域打扮的少男少女,都是一副厌恶的神色看向地上狼狈的少年。   她一拐进来,立马成为全场的焦点。   宿半微的后脚犹豫在原地。   “你们继续,我就路过......”   话没说完,就一声贼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鹿涂,你又在仗势欺人!”   汤念急急出口,从她身边快速掠过。   经过的时候,还瞥了眼有些眼熟的她的小半个侧脸。   但更重要的事在眼前,也就只能暂时忽略掉她了。   “汤念?哼,你们乾泽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发音不太标准的少年踢开了脚下的人,抱臂抬头盯着来人,“我们红漠域教训小偷,跟你们乾泽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是机宿宫的人,你们红漠域应与机宿宫言明,查明后再予以裁决,而不是私自教训。”   “我们要是硬要教训他呢?”说着,又踢了脚边蜷缩在一起的人。   “你......”汤念皱眉,抽剑就要救下身上沾了点点血迹和污迹的机宿宫少年。   然后……   两方就打了起来。   宿半微早就想撤的,实在是有两个红漠域的怀疑她的目的,死劲盯着她。   总不能说,她是跟踪人跟踪丢了的吧......   悲催的是,走不成就算了,打架还得连累她一起。   望着朝她过来的两个红衣男女,她一只手连忙在背后握紧悄悄拿出的小剑,面上仍在坚持解释:“我真是路过!”   显然,没人信她。   见了鬼了。   “住手。”   还没等得到挨揍,一声如天边来的淡声制止,停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汤念成功挂了点彩的脸蛋浮上了喜悦的神色,朝突至墙上的白衣人影高兴喊道:“师兄!”   青丝下端随人降落而扬起,执簪而束的男子身挺如剑。   四道眼睑如一笔而成,清畅而不秾艳,两点双瞳如精准滴墨,揽出其难得的韵气。   他垂眼扫了眼下面乱糟糟的景势,在使劲低头的她身上停留了半秒,才清冷开口问:“何事?”   汤念收剑解释。   努力藏剑的宿半微趁这机会,调头就走。   尽管闹事的重心不在她这,她的一举一动也没逃过上面的一双清雪染墨的眼。   她转身的当头,银纹衣角仿佛无风自动了一下。   “你们且前去机宿宫,让方五邑亲自出面,就言是凌序之命,他会给红漠域一个合理的交代。”   方五邑,是机宿宫宫主。   “是。”   所有人老实应下。   鹿涂等人尽管更想直接暴力解决这个人面兽心的贼盗,但鹤凌序都出来了,他们也不会违抗这个掌管第一大派的男人。   见他要走,汤念跟个跟屁虫一样追问:“师兄,你不是才到容笑城吗,现在又要去哪啊?”   “查探焚无对剑。”   ……   蹿入人群中的宿半微呼了口气,找了个角落就要把剑收起来。   附近的人群突然一阵躁动。   她跟着他们看去,猝不及防就看到个如仙落世的侧影。   差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   管不得其他的,她连忙转头往人多的地方走。   仙君短暂阖眼,倏而鸦羽掀起,淀黑的瞳孔映出了一人的背影——   马尾蓝衣,手持的似是焚无对剑。   身影与送糕那女子的极为相似。   在人群中伪装普通散修的宿半微,察觉到这针对性极强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加快了速度钻进人群里。   也不管是否暴露了。   虽然估计,多半是暴露了。   鹤凌序周围的人,自发给他腾出了个无人的周围,深怕冒犯这个风姿了然的仙君。   但仍有不少慕色之人,怔住了般看他,胆子大一点的会不住地往他脸上扫,胆子小点的也会坚持不懈地瞥几眼他的银纹雪衣,以窥得几分传说中的仙家姿容。   这般下来,他要想在街上走动,很难。   到底受不得诸多视线打扰,他捻诀径直消失在人前。   再现时,手里已然出现了一把泛着淡蓝光辉的焚无对剑。   骨节分明的手攥着淡蓝纹路的剑柄,素色中匀一抹亮色,可谓是相当吸睛。   被逼得对上此景,扎着发髻的姑娘脸都红了一片。   “此剑,是何人给你的?”   声出而直叩耳门,敲得人心咚咚跳个没完。   “我,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就一姑娘往我手里塞了这个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白皙的手指摩挲了下柄上的纹路,“可见她什么样子?”   “动作太快了,没看清。”   她摆了摆头,轻声回答着这个仙人般的郎君。   把剑随手给路上一女子的宿半微,已经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了客栈。   她找到在厢房里折腾头发的精致钟迟,一边解发带一边噼里啪啦说:“麻烦了,我刚刚差点被鹤凌序给抓住了。”   披着头发没管,她拽个凳子坐下,瞧着对面跟着落座的钟迟,手指点了点桌面,正色说道:“马上,你得想办法去结交汤念,从鹤凌序身边人下手,瓦解他的怀疑,然后我换个样式,去正面打消他的怀疑。”   钟迟立马意识到了事件的重要性,严肃着脸点了点头。   计划乍定,以免夜长梦多,她换了身新的紫红衣衫,一头披发在两边随便编了编后,就又出了客栈。   到了妖林沼泽外界。   总是半干半湿的魆黑土地上,昏黄与翠绿的落叶交错在一起,就像枯瘦的树与粗壮的树一起长在这一样。   这个地方,一看就不是个安全地带。   闭了闭眼,她拿着刚买的一把廉价匕首,走了进去。   在来之前,她就给钱让小乞丐们四处故意扩散,有个扎马尾穿蓝衣服的姑娘,大着嗓门,扬言要去妖林沼泽冒险了。   现在,就等着人愿者上钩了。   她走到了离沼泽差不多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拨了拨头发把它弄乱,慢悠悠走到一颗树下,靠着树干等人来。   匕首被放在手边地上,她拿出个沾了点鸡血的浅蓝布料,裹在小手臂上。   这布料,还是她从那换下的蓝衣服上撕下来的。   它,可是个重磅演员呢。   结果,没等来人,倒先等来头妖兽。   可能是闻到了鸡血,一头跟狼一样的妖兽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的对面。   宿半微抓起匕首,戒备地跟它那双红且浑浊的眼珠子对视。   好家伙,实物上场,直接都不需要她故意演了。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妖兽呼哧喘气的声音,粘稠的口水要滴不滴,挂在露在外的锋利牙齿上。   猛扑过来的身子跟闪电一样快,宿半微尽全力闪到边上,趁它刹住转身再扑过来的时候,拿匕首快准狠地对准它的眼睛而去。   身上不可避免地被利如刀刃的爪子给抓出了伤痕,她的手甚至都被利齿给刮得鲜血淋漓了。   尽管捅瞎了这妖兽一只眼,但匕首也跟着报废了,而且还越发激怒了它。   被掼在地上的宿半微尾椎骨疑似要报废,可那头不能用正常世界动物理解的妖兽,右眼上扎着匕首,还生猛到令人惊讶。   宿半微手掌撑地,想要借力起身,可是手腕也受了伤,一下没撑住,整个人反往地上扑。   她仿佛都能闻到一下冲过来的妖兽嘴里的腥臭味,正要抬起左臂抗住它一咬,它却一动不动了。   两秒间,它就自己直直往后倒去了。   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通身惊尘的携剑仙君。   一身素白衣袍,腰间以银纹腰带相束,同样银色的图腾在衣边与衣服下摆处反复游走,带起阵阵能与日月生辉的感觉。   无半点污垢的修雅右手,持一柄傲寒凌厉的长剑,剑身有着至简而颇有来源的纹路。   熟悉此剑的人知道,柄上有一无法抹去的刻名,即“凌序”繁体二字。   狼狈半倒地的宿半微望着一步步走近的男子,无声笑了笑。   终于等到了。   -------------------- 第6章 相会   ====================   “为何要笑?”他垂眼发问。   剑身银光未散,随主人的问声而微微闪动。   不愧是名剑匠历时半辈子而淬之剑,简直就像是集天下精华锐气而生,跟其主人一样总是极易掠人心神。   遮下眼帘,挡住真实情绪,宿半微微喘着反问他:“看到有人来救命了,笑一笑过分吗?”   衣衫下摆的银纹在随风翩跹,他声音依旧平静地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仙君,你难道不应该先救了我,再问这些吗?”   失了不少血,她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   一粒圆滚滚的白丸子凑到了她眼前。   仙君收回半摊开的手掌,提醒她:“服了它。”   她毫不犹豫地拿过来,吞下去的瞬间就感觉舒服了点。   “我就是迷路了,不小心走到这里,然后就倒霉连着碰到了两头妖兽。”   坐在地上没动,她小声抱怨,算是回答他之前那个问题。。   俯视坐在地上的脏兮兮的人,鹤凌序神色依旧冷静,连语调都没带变的。   “你包在手臂上的蓝色衣物,是何人的?”   “哦,你说这个啊?这是一个姑娘的衣服角,之前还有一个妖兽偷袭我来着,是她正好救了我。”   随手指了指沾血的蓝布料,她接着面露担忧说:“那姑娘还好心肠地帮我包扎呢,可惜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往里走了,说是要进去看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剑身清寥的光辉随刻纹而或隐或现,背脊挺直的仙君并未收起他的命剑,而是用冷调质感的嗓音连番质问她。   “既如此,你为何要混入乾泽?”   呵,记性还挺好。   宿半微慢慢抬眼,望向他半垂眼帘下的漆黑瞳珠,顶住压力大的视线,仰头轻佻反问:“凌序仙君呐,你确定要就这样的姿势继续追问下去吗?”   不及他回答,自己就笑嘻嘻提了个建议:"不如你将我送回容笑城里,作为答谢,我回去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   “即便焚无对剑与你无关,私入乾泽,罪可入狱,你又何来底气与我交易?”   说话间,徐徐的雾气从剑尖而起,绕着剑身缠上了袖掩的腕骨处,亲昵主人的同时,也在蠢蠢欲动剑气的迸发。   目睹得清清楚楚的宿半微忙不迭出口:“等等等等,把你剑拿远点,我说就是了!”   这剑,跟成精了一样,还搁那威胁她。   “哎呀,其实就是我和我朋友好奇乾泽里面,然后就混进了凡人侍者队里,他们没对人数,就给我们稀里糊涂给进去了。”   “出来是因为......”   她悄悄觑了眼不作声的站姿风朗的男子,没得到任何哪怕细微的回应,但也不妨碍她继续说。   “我们俩正好碰到一对劫仙岛的男女,然后就阴差阳错地换了身份,出来后就在这里啦,再然后就你看到的这样了.....”   这是真话,只是少说了点,可不是撒谎。   撇了撇嘴,她低着头嘟囔:“我们可啥都没干,还帮你们乾泽免费做了不少事呢。”   做侍者那阵到处被使唤,她都没说什么呢。   虽然这番解释勉强说得通,但可疑还是可疑,她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让第一大派的头头相信她。   别见她就捅就不错了。   白皙无瑕的手指微动,鹤凌序手里的剑就凭空消隐了。   坐地上跟丧家之犬一样的宿半微,眼睁睁看着他素白的手指颇有力道地结印,双手翻转间有种富含劲力的写意风流。   似是风来,吹拂起绣着绵绵图腾的衣角,银纹走势仿佛都带起一种肃清的感觉。   衣摆上的图腾具象而出,在双手间被逐渐拢大,倏尔脱离手掌,以迅雷之速覆上妖林沼泽。   不过几粒滴水间,银纹缀边的袖摆垂落至臀边,仙君垂眼,眉眼如仙家山水墨画酝酿而出的灵一样,有种惊心动魄的脱俗之美。   鹤凌序看着她,一字一句试探出言:“妖林沼泽内,并无人息。”   “什么?你意思是她死了?”   宿半微茫然一瞬,一脸不可置信。   想试探她?开玩笑呢。   跟在人屁股后面回了容笑城,刚入刻着烫金大字的城门,就对上了匆匆出来的钟迟汤念二人。   墨紫衣衫墨玉冠的钟迟一见到她,就迈着长腿跑了过来,脸上是一副担忧的神色。   “半微,你没事吧?”   背对着两个乾泽的人,他眨了眨眼睛暗示她,眼里难藏成功的笑意。   待近了看到身上那不似作假的抓痕后,笑意陡然消失,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   宿半微摇了摇头,告诉他:“不必担心,碰到妖兽了而已,凌序仙君来得及时,我已经没事了。”   “师兄?”一脸惊讶的少年认了认,也跟着小跑过来。   “半微姑娘。”朝她点点头,汤念就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兄。   看到她这个嫌疑人竟然毫不意外,看来钟迟动作还挺快。   真不愧是拿捏人心一把好手啊。   汤念指了指她身边墨紫衣服的俊朗男子,说:“师兄,这是我刚结交的朋友,叫钟迟。刚刚遇见几个蛮横人士,是他出手相助的我。旁边那个姑娘......是钟迟的同乡朋友,跟他不小心走散了,我们本来正要去寻呢!”   听这倒豆子一样的介绍,凭她对钟迟的了解,恐怕那几个“蛮横人士”十有八九是他找来的。   没想到,小少年还真挺好骗。   跟着汤念说的话,鹤凌序轻淡地扫了眼靠近站的两人,浑然雪意的气质也教人不好摸清他的意思。   *   不得不承认,乾泽是真的富。   像鹤凌序带着汤念出来,住的地方都不是一般客栈能比的。   区别于其他凡人与修士共住的普通客栈,温居只接纳或有钱或有势的修仙之人,除去装潢宛如仙府,常年四季如春外,里面的菜肴酒酿都是精纯至极的,于修为只利不弊。   脸皮厚的两个人,有大腿可抱白不抱,跟着汤念就直接蹭了进去。   可能整个温居,就他们是两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了。   独院格局的温居里,池水经石流淌,琉璃瓦的屋檐参差交错,窗棱由珠玉砌成,上有飞鸟走兽样的精细刻路。   这般的人间仙境里,一声清脆的“吃饭啦!”从流水声与翠鸟叫声中突围而出。   余音还没落个干净,就有两个人从各自的屋里拼了命地冲出来。   宿半微和钟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乖巧坐好,等着鹤凌序悠闲入座。   蹭吃蹭喝,要有态度。   如果让主人三叫五请的,就太不像话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两个人对吃食的热衷还是让汤念再度愕然。   ……   眼巴巴望着一只如冰雕成的修手执一双金丝缠玉箸,轻然衔起一小块土豆,两人才拿起筷子。   “那个......你们是不是明天去那个织锦阁啊?”   嚼下一块削薄如蝉翼的肉片,宿半微状似无意开口。   下颌动作轻微的男子闻言扫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毫无心机的汤念张口就回:“对啊,你们是想要同去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嘴比脑快的汤念及时刹住,才抬头犹豫看向自己的师兄,“师兄,应该......可以的吧?”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缓缓放下筷子于托莲筷架上,他扬眼问道。   宿半微心里一紧,面上仍无所谓地笑着。   “就是,去看看啊,譬如有什么可以助我们修为的东西。”   钟迟见此,提起唇角不羁笑了声,以一种爽朗的语气调侃:“凌序仙君,怕不是觉得我们俩修为低下,与之同行失了面子啊~”   被提到的人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金纹绸带的少年坐不住了,连忙开口:“师兄不会这样想的......”   “哦对,我想起来了,好像这次名单里有个辟元石可以开拓经脉,那还是不久从乾泽后山发现的呢。”   宿半微挑挑眉,不置可否。   别说开拓经脉,只要方法得当,它甚至都可以带你穿越世界。   “既是汤念朋友,同去并无不可。只不过,你们二人并非修仙根骨,即便用辟元石,也无多大效果。”   轻描淡写说出剖人心肺的实话,幸亏钟迟两人不是真想修仙,否则得郁闷死了。   她耸耸肩,“看看喽。”   *   织锦阁外看是飞檐高阁的样式,屋脊角上放着镇兽,气派且繁华。   里面处处铺着朱绒地毯,连阶梯的扶手都缠着深紫的绸缎,诸多八角的琉璃灯盏高挂在边梁上,映得神秘而奢华。   至三楼,还未拐进屋内,迎面就走来一袅娜女人,身后跟着几个单髻侍女。   “凌序仙君,可真是稀客啊!”   人未到眼前,媚得像化蜜一样的声音已经踏空而至了。   被呼唤了的仙君冷淡颔首,“阁主。”   玳瑁发梳插髻的怜娘又走近了些,“看来今年这吐锦日……”   在钟迟身上停顿了会视线的水红女人,话一梗后,轻笑了声。   “怜娘倒是不知何时出了这般夺目的仙君了。”   对陌生视线敏感的钟迟见势朝她拱了拱手,“钟迟见过阁主。”   纤纤玉手扶了扶堕堕的发髻,阁主出声:“唤我怜娘便是。”   垂下手后,钟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 第7章 同行   ====================   跟着鹤凌序入了上等的厢房,宿半微老老实实坐在漆木缠金凳上,一点一点洽零嘴。   实在是无聊了,她支肘靠在桌子上,开始细细打量起了坐侧面姿容绝甚的仙君。   凭良心讲,鹤凌序确实可以说是她见过颜值最高,甚至高到离谱的一个存在了。   眉棱平缓,眉长入鬓,眼尾其实带着点锐利弧度,偏生微翘修长的睫毛又与其中和了下。   刻满乾泽身份标识符纹的羊脂白玉簪稳插于发,绣着银纹图腾的镇发绸带随发而坠。   这套乾泽专用发饰除标志着乾泽弟子的身份外,也是乾泽给弟子的一类保命法器。   《乾泽戒令》的第一页上,有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簪固发,带镇发。非口令不解,非命危不碎。”   说得简单粗暴点,就是簪子固定发型,谁扯都不会乱。发带镇住长发的,防止使剑时发丝乱飘。并且,这两玩意,只有口令才能解开,生命垂危了才会碎解掉。   被她直白看了一阵,一双清凌的眼转过来,对上了她的视线。   “缘何视我?”   宿半微没半点不好意思,坦白道:“因为仙君好看。”   他动作幅度极小地抿了抿红润唇瓣,像是沾染过漆墨的眼睫不自主顿了下,然后才恢复正常频率得眨了下。   随即就静默转过了头。   半晌,低声突兀而出。   “看别处。”   别看他。   宿半微:……哦。   捱了大半天,总算到了辟元石。   但是它的底价,从一开始就让两人望而却步。   冰白莹泽的卵圆形石头,躺在深红绣金的光滑丝绸上,配合它令人眼馋的功效,引得价格一路飙升。   最终,紫玉嵌珠的盖子拢上,封闭了其余人的觊觎眼色。   一个狂放的散修拿到了它,但没有直接收起来,而是单手握着价值不菲的紫玉盒,大大方方朝众人粗着嗓子放言:“这辟元石,若有人想要,拿不卑草来换!”   还能这样子“曲线救国”?   汤念皱眉,“这个人竟然这般投机取巧?不卑草罕见且难觅,多生长在极寒极北之地,若非幸运,再高修为都难寻回一株啊。”   这一席无意之语,成功打消了无言两人蠢蠢欲动的内心。   宿半微默默想起刚刚被鹤凌序拍下的不卑草,开始犹豫。   是从他手上抢不卑草去换容易点,还是直接从狂士手上抢来容易点。   “这人这么狂,是很厉害吗?”她不解问道。   汤念如实回答:“唔......可以说是散修中比较厉害的了,但比较出名的是他的脾气。”   宿半微又默默划去了从人手上抢东西的想法。   “路狂道人,你此举可是在为难我织锦阁的规矩呀。”   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水红流仙裙的阁主摇着把绸扇,柔柔的语气中夹带的分量却很重。   路狂道人望着下来的女子,瞪眼狡辩道:“你织锦阁可有明文规定不许顾客换他买下的东西吗?”   “是没有,既如此……”她轻飘飘落句,“就新加一条罢。”   涂着丹蔻的手抬起轻轻在空中摆了两下,转而合掌击出凝成的金光,金光汇成细线,擦过梗着脖子的狂士耳边,往拍卖台的后边墙面上贴去。   黑坦的墙面上,本就有着几行娟秀的鎏金字体,明明白白地写着入这织锦阁的规矩。   经这金光加持,便又多了一行。   “你......”   这金光以凌厉之势擦耳而过,也算是对修士的一种直白威胁了。   但气红着脸,也没法子动手。   织锦阁,他得罪不起。   更别提,刚刚他都没来得及反应。   就这一招,就足以够他知晓这美人阁主修为的深不可测了。   不顾路狂道人气冲冲得大步出去的身影,怜娘回过身,摇扇轻言:“织锦阁有织锦阁的规矩......此番扰了各位雅兴,怜娘在此陪个不是了。”   说这话的功夫,还往他们厢房这边的方向看了眼。   鹤凌序自是感受到了,不知为何这人今日如此反常,频频看向他们这里,也就抬睫隔着珠帘对视了回去。   这淬雪的视线一出,怜娘也就极快地收回了视线,失意回身。   厢房里的四人,三人不解其意,一头雾水。   唯墨紫衣衫的男人,神情不美,眉头微蹙,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叩响了厢门。   换了身米红盛装的怜娘现身,裙摆层叠,几近拖地,腰垂赤红丝带,胭脂红上两颊,一进来就是问人。   “钟迟仙君可在?”   找钟迟?   一手揣着糕点的宿半微减慢了咀嚼速度,好奇看了过去。   头发束得服服帖帖的男人起身,“不知怜娘找钟迟所为何事?”   “不知这位仙君,可愿接纳怜娘?”   没等钟迟给个反应,宿半微就先喝茶喝到了喉咙管,呛得咳嗽不止。   “对,对不起,呛到了!”   她捂着桌边咳得弯腰。   直到鹤凌序一手腾空给她顺息,才缓过来。   咳意消失后,她才直起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两人看。   这一遭倒是化解了突兀的尴尬。   钟迟淡笑开口:“谢过阁主抬爱,只是钟迟暂无心情爱,无福于此了。”   浅浅眼皮,睫长且直,微笑起来反倒多了种礼貌疏离的意味。   宿半微看他好像并没有特别意外的样子,猜到他定然早已察觉到了。   钟迟在察觉人心这块委实比较敏锐了。   早第一眼,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阁主可能对他有了不浅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动作会这么快而已。   作为背景板的宿半微此刻万分心痛,但凡这阁主在拍卖那辟元石前,过来表白,她说什么都会把钟迟绑给人家。   唉~~~晚了呐!   她借力靠在桌边,无声叹了口气。   白衣仙君将她这恹恹神态收进眼里,无声无息垂眼。   “无心情爱?那可否让怜娘知晓仙君你,现在有心于什么上?”   抹了红红脂粉在眼尾的女子,不甘于此。   “奉长辈之命出来历练,半微还需我来保护,情.爱会影响我挥剑的速度。”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被从看戏状态中硬揪出来的宿半微,对上美人阁主直射过来的视线,勉强咧嘴笑了笑。   好个钟迟,臭不要脸,非得要拖她下水。   还情.爱会影响挥剑速度?当着两个实打实剑修的面说这话,也不害臊。   怜娘娇俏歪了歪头,发丝拂过脸侧,低声猜测:“你们是......青梅竹马?”   “额,其实......”   望了望持续用眼神威胁她的男人,宿半微自暴自弃得认了下来。   行吧,“……算是吧。”   *   回客栈途中,宿半微望着前方鹤凌序的仙气儿背影,转头对走在旁边的少年发问:“你们不回乾泽吗?”   “不回啊。”   历练尚少心思较浅的汤念心直口快,金纹的白衣裳衬得小少年鲜嫩俊朗。   他兴致一上头,嘴巴也叭叭叭没完。   “芥子秘境还有几日就要开了,水凝师姐去里面历练过了,此次轮到师兄带我去了!”   “难道你们乾泽每个弟子,你师兄都得带一遍啊?”   她想了想,保姆师兄?现在做人师兄都得这么负责的吗?   看了眼前方的修长身影,又看了眼。   发齐坠的镇发素绸,在缓步间不动分毫。   这气质,这仪态,还是有点对不上啊。   好在汤念及时给她解惑了——   “也不是,师兄也就需带水凝师姐和我去而已,芥子秘境里比较危险。待水凝师姐和我厉害点,就可以跟师兄一样带其他弟子进去啦。”   钟迟不客气得笑了声,“大鱼带小鱼,小鱼带虾米。”   少年翘曲的睫毛发懵得扑闪了几下,直觉这话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错。   “那我们能跟你们一起进去吗?”   宿半微低头,神色莫辨地轻声问道。   不卑草在鹤凌序身上,他们务必得拿到。   与其再花精力接近那个脾气差的道人,诓得辟元石,不如想办法借机拿到不卑草去换。   两人好不容易打近的鹤凌序身边,不走捷径利用一下怎么说得过去。   至于被鹤凌序发现的事……   她想过了,如果成功,自然就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到时谁管他怎么想呢。   如果失败,好歹他也是个正道人士,还是正道之首那样式的,面对他总比面对脾气差不按常理不遵守规则的路狂道人轻松。   至于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在贺录手下能有良心?做梦呢,有良心早被拆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这……”   汤念有些为难,犹豫开口:“你们的修为……有些低微,里面又无比凶险,师兄和我可能没法完全保证你们的安全。”   她说:“就同行而已,遇到危险你们完全可以不管我们的。”   钟迟跟着点头附和她,“是啊。”   未及汤念再言,前方的仙君发话了,“汤念说得不错,我与他二人确实无法保障你们的安危。”   宿半微噌噌噌跑到他身前,倒着走路看他,“鹤凌序,你不需要保护我们。我不说了嘛,只是同行,同行!”   她看上他天眷般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睛重复了遍:“同行!你懂吧?”   说完就立马撤回了眼神。   这人眼睛生得太绝了,差点给她晃没了神。   这可不怪她。   不说大话,论美色攻击,她挡不住的,一般也没人挡得住。   在她覆下棕黑眼瞳时,他的鸦羽其实也在不经意间微颤了下。   冰玉质感的声音随嘴唇开合而泻出,“我并未说不让你们进里去,若你们执意要进,我也拦不住。”   她扬眉道:“那你这意思就是同意喽?”   心上高兴,她歪头朝后面的钟迟咧嘴笑开,得意地用舌头打了个响。   一打完清脆的响,脚下就踩到了个小石子。   脸上嘚瑟的表情还没收下来,身子就要往后晃倒。   被迫正面注视着她言行的鹤凌序神色一凝,正要出手释法。   就见她反应敏捷地往旁边蹦跶了一下,本来要往后倾的上半身就又顽强地弹了回来。   本人还脑残地笑喝了句:“嘿,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   收回慢了一拍手的钟迟:有时候他是真觉得,宿半微的脑子多多少少得有点毛病。   -------------------- 第8章 拖累   ====================   芥子秘境易进难出,在里面遇到些什么也是不受控的,不确定性与危险性极高。   因此,除了些自信狂妄的散修,正儿八经的各门派为保险起见,都是派些长老及个别修为突出的弟子。   但哪怕是佼佼者,侥幸出来与陨落在里,这两种命运也是五五开。   像乾泽比较勇的门派,就比较屈指可数了。   毕竟是主打剑修的门派,每届剑道头筹的弟子,都会进这芥子秘境。   然乾泽有一点比较仁慈,就是必然会有有经验的前辈带他们入。   譬如剑修榜首鹤凌序,当年是他师尊渡崆掌门带进去的。   带出鹤凌序后后,渡崆掌门就沉迷闭关了,掌门印也暂交由他这个天纵奇才的徒弟了。   不过众派无不笃定,鹤凌序必然会接替乾泽下任掌门之位。   而在乾泽现有弟子中鹤立于鸡群的夏侯水凝和汤念二人,也被早早选为长老后备役。   两人身份较为重要,且鹤凌序实力斐然,因而留白颀长老镇守乾泽,他作为师兄亲自分别带这二人于芥子秘境里历练。   待二人历练结束,他就毋需再亲带弟子了。   这两人就足以扛起大旗了。   “所以说,你师兄这是第三次进这里了?”   宿半微摸了摸下巴,佩服得看了眼在不远处平静目眺秘境开口的人。   看不出来,还挺猛的。   汤念不住点头,“是啊,师兄特别特别厉害!”   老迷弟样了。   ……   芥子纳须弥,芥子秘境一进去,就是一幅自成天地的景象。   四人一踏入秘境,眼前就黑了一片。   极短时间内,森森绿意在他们眼前敞开。   地面满是绒绒青草,无一处袒露土壤的色泽,细细密密的各色小花朵高低不齐得点缀其中,还有舒展的藤蔓挂在树丫间,满眼的生机盎然。   鹤凌序在前,宿半微和钟迟在中间,汤念在最后,四人就这样走近这片看似无害的景色。   银纹边的白靴踏在软和的草被上,最前方的仙君扫视过枝桠上缠绵的丛丛藤蔓。   敛回眼神后,他垂睫而立,微微侧过头,凝神倾听这表面安静下隐秘的声响。   倏尔,边缘泛雾的长剑凭空在握,一道冷质的光线被破空划出,把前右侧方突袭而至的藤蔓给斩断了。   站定的鹤凌序吐出三个字:“迷障阵。”   意在提醒最后的汤念。   衣襟上绣着红线纹路的少年收到讯息,短促应了声,忙双手并两指,以手势令剑,去试探藤蔓群中的阵眼。   四面八方的藤蔓像被唤醒了一样,都蠕动着要过来缠住他们。   藤蔓上开着粉嫩和浅黄两色交错的花朵,倒刺布满整条深绿的藤蔓身体,让人不难想,被它划拉一下必得见血。   被甩过来的藤蔓越来越多,甚至聚在一起缠成了数座一人高两人宽的围墙,绕着他们打转。   对上不知从哪出来且源源不断的倒刺藤蔓墙,鹤凌序凌空而起。   劲风吹动衣角飒飒,银纹叠于素锦之上,熠熠银泽恍若流动了起来。   剑势凛然,剑气横扫,坚韧难断的藤蔓被唰一下就削平了一片。   绿到发黑的粘稠汁液从断端噗嗤冒出,被断的藤蔓像是感到疼一样,扭曲着往后收回了点,但还是不愿放弃,颤得蠢蠢欲动,似是在窥伺他们,蓄谋着进一步的攻势 。   宿半微和钟迟也都拿着把普通买来的剑,见到过来的藤蔓就斩。   但这些藤蔓也委实够韧,用力砍也只能削断其三分之一的厚度。   因而,两人主要是在闪躲。   越狼狈闪躲,越想骂贺录。   缠过来的藤蔓越来越多,攻击也越来越猛烈。   尽管有鹤凌序挡大体攻势,和着汤念时不时帮他们来个一剑,但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剌出血了。   一出血,藤蔓就更加兴奋了。   而汤念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了。   就在此刻,凌序剑被一掌送到上空,剑尖直朝藤蔓围墙堆们。   皑袍翩跹的仙君指骨游走,在纷乱中沉声送言:“乾道泽坤,烬聚锋运。”   咒尽火势骤起,快得只剩影的剑身在藤蔓墙中穿梭,带着一点即燃的火星,瞬间燃出一片火海。   被鹤凌序安然庇护不受火点侵扰的三人,怔怔望着周围被灼烧得扭曲又不得靠近他们的藤蔓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碾压般的天赋能力。   汤念衣服上的口子在渗血。   宿半微看到,抿了抿嘴唇。   说着只是同行,但还是不可避免拖累到了他们。   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她和钟迟,来这里,只是为了任务……而已。   踩在剑上的仙君冷静开口:“汤念,寻阵眼。”   刚刚还在身边叫嚣的藤蔓被烧了个精光,但阵没破,它们随时会再来。   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闻此,闭眼掐诀,纵剑气查探。   几个呼吸间,汤念睁眼,神色笃定,“东南三十尺的树心。”   火起得快,灭得也快,藤蔓灰烬铺满地面,焚烧之味萦绕鼻尖。   四人就踏着一地余烬,到了所谓阵眼处。   阵眼所在的树看起来与其他树并无二般,平平无奇到毫无亮点。   还没对着它做什么,四面而来藤蔓就跟疯了一样,以之前百倍的速度从各个方位蹿了过来。   鹤凌序转身控剑抵挡,汤念加快破阵速度。   在两人中间的宿半微与钟迟一起,拿着沾满汁液的长剑,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附近的藤蔓。   陡然间,一根藤蔓贴着地面,从侧面悄悄靠近不设防的汤念。   当机立断,她就把剑戳了过去。   没想到,那根藤蔓突然狂速变道,反倒扯上了她的脚腕,拖着她狂滑走。   淦,好有心机的藤蔓,竟然还会声东击西。   您作为一根藤蔓,委实屈才了呀。   因为离阵眼近,所以没等得及人来救她,她就已经被拖出了阵。   宿半微仰头看着变幻极快的天,极短时间内,想起了被拖出阵前鹤凌序转过来后的惊诧眼神。   她觉得,他惊诧可能是因为——   没想到她这么菜。   其实也没多久,拖着她嚓嚓滑动的藤蔓就被人给化掉了。   “这是谁啊?这么倒霉入了迷障阵,还被刺韧藤拖着走~”   耳熟的酥媚女声越来越近,“原是半微姑娘啊。”   宿半微嘶了声,忍着痛坐起身,看向一旁娉婷站着的女子,“怜娘,多谢。”   “你倒是运气好,正好碰见我来寻除印花,要不然去了那刺韧藤的老窝,可有得受呢。”   说完,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怜娘低头问道:“怎么,你不是跟凌序仙君一起进来的吗?”   她叹了口气,“本来是一起的,我不小心被刺韧藤拽过来了而已。”   媚婉的女子用手缠了缠垂于胸前的一绺青丝,说:“既然是跟着凌序仙君进来的,想来也没什么了,你这横生意外,他肯定马上就会找过来了。”   乾泽的人,出了名的负责任呢。   “不过……钟迟仙君可与你一起?”   没等回答,她就自己接了这话,“也是,青梅竹马,怎能不一起?”   “其实......诶,你的胳膊?”   宿半微下意识想开口解释,但又不知要不要解释,因此在看到她抬起手丝袖滑落,露出胳膊上的大块疤痕时,顺着转移了话题。   怜娘平静地看着疤痕,“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它呢,若非如此,此生我都不会再涉足这里。”   “真是可笑,在这留的印记,竟也只能这里的东西,才消得掉。”   宿半微好像听懂了些,“你现在想消它是因为……钟迟?”   “本就失了先机,若再有了这种难看的东西,岂不更落于下风了?”   怜娘放下手臂,转身留了句:“这里很安全,等鹤凌序来找你就行。”   “你要走吗?”   确实欲走的女人笑了笑,天生媚眼自带情意,“当然了,待我除了印,再来见你们。”   见人真的要走,宿半微连忙喊住人。   “等等!”   “那个……你有什么能弄晕厉害修士的药之类的吗?”   被叫住的女子先是一怔,之后就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当然有了,但是你要拿什么换呢?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她从大腿处解出一把钟迟给她的泛着隐隐蓝光的剑,“这个你收吧?”   “焚无对剑?”怜娘一眼认了出来。   “真是有意思,鹤凌序找的人和东西竟然就在他身边。”   “这东西,风险这么大,我为何要收?”   宿半微垂眸,“其实,我和钟迟没什么亲密关系,就是同乡的朋友而已。”   怜娘没有说话。   不一会,两指宽的红玉瓷瓶凭空出现。   玳瑁梳固髻的女子开口:“仙醉,无色无味,无迹可寻,一滴即晕,哪怕是鹤、凌、序,也难逃。”   “谢谢了。”   宿半微颔首,接过了这小瓶。   焚无对剑跟着消失在了眼前。   “那这把焚无对剑我就先收走了,想来有人会愿以更高价买走它的。”   她跟着嗤笑了声,“倒也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了。”   -------------------- 第9章 盗草   ====================   怜娘走了,这处树林里也就剩宿半微一人了。   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没敢瞎走,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等人来找她。   屁股坐在树墩上,她低头瞅了又瞅手上的红玉瓶子。   瓶子很有手感,鎏金线条勾勒瓶沿,看起来还是挺有神秘气息的。   希望它靠谱。   宿半微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低头看着地上长着浓密野草的泥土,开始思索。   怎么才能把仙醉给鹤凌序灌下去,以方便她拿到不卑草呢。   她想得认真,丝毫没有要偷人家高岭之花东西的罪恶感。   没多久。   “半微!”身后传来了钟迟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三人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   剑气飒然的仙君依旧白衣肃挺,仿佛天外初降。一旁的少年身容有点狼狈,但是神采奕奕。墨紫衣袍的男人发型也潦草了些,正兴奋朝她招手。   “你怎么样?”   快步至她身前的钟迟,上下打量了一眼后,见没什么大事才放下了心。   吓死了,他差点以为要自己一个人完成任务了。   “没事,碰到了怜娘,她救了我。”她向众人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   瞥了眼她脚踝的伤,鹤凌序将一粒丹药以法术送到了她眼前,提醒她:“愈伤丸,利于伤口恢复。”   宿半微接过服下,“谢过凌序仙君了。”   “诶,不是,鹤凌序,为什么我也受伤了,你没主动给我丹药啊?”   叉腰钟迟转过身质问神色淡然的仙君。   “她是伤于脚腕,不利行走。”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伤不重要。   钟迟抱臂哼了一声。   “要不顺便在这里休息一下?”   她一手捏在脚腕伤口处,犹豫地抬眼望向武力值最高的人提议道。   汤念体贴附和:“对啊,师兄,要么在这休息下吧?半微刚刚肯定受了很多惊吓!”   听着天送小助攻的话,她在心里为他狂点赞。   但面上却是一副淡淡央求之意,“凌序仙君……”   “可。”   被两人请求的鹤凌序终是允了下来。   尽管按原先的计划,他和汤念没必要休息。   宿半微低睫掩笑,还真是正派作风,带着两个累赘,没有一声抱怨,还同意进度被拖拽下来。   也真显得她和钟迟不是个好的。   在原地休息后,她一眼扫过百无聊赖揪草的钟迟,盘膝而坐调息的汤念,以及……垂手远视,不见半点疲态的鹤凌序。   “汤念,我记得你从客栈里带了点灵水,现在还有吗?”   “有的。”   汤念指尖一点,一壶长颈圆腹瓶就在她身边凭空出现了。   “有杯子吗?大家一起喝点吧,不是说这东西对修为好吗?”   话落,四个配套的蓝底白瓷杯子也出现了。   背对着乾泽的两人,她弯腰把灵水循着长窄的口子倒入巴掌大的白瓷杯里,趁机拿出红玉的小瓶子,倒入了其中两个载满灵水的杯子。   做这些的时候,还顺带问了句:“诶,你们是怎么做到凭空变出这些东西的啊?”   像是好奇随口一问,但只有自己知道,她的肌肉一直在紧绷着。   没被挡住的钟迟看到她的动作,揪草的手一顿,立马就又继续了,看起来很是正常。   不设防的汤念依旧毫无保留地吐露:“这是因为乾泽法簪呀,它可以帮我们纳东西。”   “这么神奇?那这么说,收到法簪里的东西,外人就没法子拿喽?那还挺安全的。”   钟迟拍了拍沾了草屑的手,笑吟吟应和着,看起来真心得不得了。   收回视线的鹤凌序清凌凌开口:“拿簪主指尖血滴簪身,即使簪主昏迷,外人亦可取物。”   取杯的手指一蜷,宿半微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杯子。   这鹤凌序,一开口就来了个大占卜。   要不是语气正常,她还真以为被发现了。   提了提嘴角,她敛下慌悸,端着两个杯子就转过了身。   第一杯先给鹤凌序,要晕得让他先晕。   汤念好骗,要是鹤凌序晕了他们俩还能演个戏,糊弄过去。   要是汤念先晕了,他俩肯定得直接就跟着玩完了。   “第一杯,给我们的救命恩人。”她笑着把一杯端到他胸前,“凌序仙君,接过啊!”   仙君垂眸看了眼蓝底素瓷杯里清亮的液体,平和拒绝了她。   “不必了,灵水之于我,无多大效,不若留与你们恢复气力。”   碰到个不按局面走的人,她一时犹豫住了。   “哎呀,鹤凌序,一点水而已嘛,我们渴死也不能让救命恩人喝不上点水啊,是吧,汤念?”   钟迟自己起身拿起树墩上的一杯,喝了一口后,转头问盘坐地上的少年。   没什么心眼的少年跟着点头,“是啊,师兄,你就喝了吧。”   汤念还不知道,他在推自家师兄入火坑。   又往前伸了伸白玉杯,宿半微眨眨眼,笑说:“喏,你不会还要跟我们客气吧?这可是你花的钱啊,而且......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虽然马上,就没资格做朋友了。   墨发及腰的仙君无奈颔首,抬起修玉般的手接了过来。   许是为了方便运剑,鹤凌序并没有穿飘然外袍,因此一卷银纹腰带掐腰下,背是背,腰是腰,腿是腿,分明得清楚。   他姿态适雅地端杯而立,背脊清正笔挺的弧度像是拿剑比出来的,尽管身段诱惑人,却全然没法让人起冒犯之意。   就跟山巅皑雪一般,欲与苍穹赛高,不允常人登顶。   而对付汤念根本不用动脑子,他双手就自己接了过去,还甜甜地跟她说谢谢呢。   “还有点可惜,没人保护我们了。”钟迟蹲着撑下巴感慨,“没想到,我体会过最安全的安全感,竟然是个男人给我的。”   他歪头看着阖眼躺地上的天姿仙君,幽幽叹了口气。   “你这话,怎么说得奇奇怪怪的。”宿半微轻哼笑了声,“等他醒了,安全感就变成威胁感了。”   她抬起无声躺着的鹤凌序的手,拿剑割过青葱般的白皙指头。   割完一挤,血珠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快把他簪子给我,血要流下来了!”   一手抓着他的手指,一手接着顺指尖流下的血滴,宿半微匆忙说道。   钟迟也急,“半微,簪子拔不下来!”   他试了半天,都没拨动它一星半点。   没办法,她只能就着接血的姿势,移动他的手,把血滴滴到簪子上。   “不是,半微,你为什么不把你手上的血给抹上去呢?”   钟迟看着这一幕,眨巴眨巴眼,提出了疑惑。   宿半微:“......”对啊,她怎么忘了还可以这样。   “可能是因为干坏事,有点紧张,没想起来。”她清了清嗓。   银纹遍布全身的白玉簪眨眼间吸收了鲜红血滴,随即附近的气场波动,一道开口在他们眼前快速打开。   透过半个人高的开口,可以看见个黑檀库架,正中间赫然是在织锦阁里见过的不卑草。   “他这里没什么东西啊.....我去,这么多钱!”   钟迟打量的视线停在最下面的低调盒匣里,瞬间震惊。   宿半微也很感慨:“果然是行走的钱库。”   盯着人钱匣羡慕了一会的两人,还是果断取出了不卑草跑路。   走前还给人被割破的手指包了下扎,算作最后的一点良心了。   两人走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安静阖眼的仙君就睁开了眼。   根根分明的鸦羽被轻然掀起,恍若蒙雾的眼瞳一瞬转而清亮,眼神的变化如剑倏然间出鞘,锐冷到能割破肌肤。   银绸的镇发带重新从地面起至竖直贴背,乍醒的仙君无声到静寂。   手指上的伤口,伤口处的熟悉衣料,以及消失不见的二人,发生了什么,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望向一边还在沉睡的少年,鹤凌序指尖隔空一点,就解了他体内运转的药效。   汤念醒来还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待爬起来后才发现不对劲。   他挠挠头,“师兄……我们这是怎么了?半微和钟迟呢?”   闭了闭眼,鹤凌序低言:“他们,   迷晕了我们,盗走了不卑草。”   “什么?怎么可能?!”   汤念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懂师兄的话,脑子也变得混乱了,“他们为什么要盗不卑草?”   “应是要换辟元石。”   舍近求远。   宁愿欺骗他,从他这盗得不卑草去换,也不愿请求他帮忙。   原从未曾把他当作过朋友,说得真好听。   他垂眸,看着手指上裹着的紫红衣料,脑子里回闪的是她在乾泽送糕的拘谨,在妖林沼泽的戏谑,温居、织锦阁、迷障阵里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真是……字字句句皆是迷惑。   本就来历不明之人,汤念历练尚浅,为其所惑便罢了,为何他明知疑窦未消却渐忘设防?   糊涂。   --------------------   鹤凌序:终是我的信任过了火~   钟迟:诶,(不服气)不是我和半微一起骗你的吗,你怎么只反思半微那份?   作者:因为他屡次对半微心软妥协。   汤念:啊?(震惊+懵逼)我以为师兄是因为我…… 第10章 煮汤   =====================   溪流簌簌,跟一条澄澈缎带一样布于平坦而零星绿意的土壤上。   溪旁,有口锅架着。   锅下烧着噗嗤噗嗤的火,锅里煮着咕嘟咕嘟的汤。   一男一女在锅边忙碌。   紫红衣裳的女子蹲着,手拿个树枝翻动火堆,墨紫衣衫的男子站着,也握了个被削得平整干净的树枝在锅里搅拌。   正是逃之夭夭的宿半微和钟迟两人。   离了“衣食父母”,他们只能自力更生了。阴差阳错用一柄普通剑换的瓦锅,也成了他们吃饭的厨具。   宿半微往锅里看了看,就看到在蘑菇碎旁边,被搅得上下翻动的蛇肉。   想到不久前,身边这个人突然俯身伸手往地上一卡,扣住了一条扭来扭去的蛇。   她当时的表情立马就失去了管理。   闻着锅里让人分泌口水的蘑菇肉香味,宿半微迟疑问了句:“你怎么抓蛇抓得怎么熟练?”   熬汤的人回忆:“我曾经去101古代世界的时候,被迫做了阵捕蛇人。”   他嘿嘿骄傲道:“蛇够多,我甚至能做出蛇肉全席。”   她立马阻挠:“还是别了。”   对捕蛇的认知只有《捕蛇者说》的宿半微,对他提出的鬼畜场面感到有些不适。   蛇汤熟了,她率先塞了块蛇肉进嘴里咀嚼。   “还挺好吃的。”   火势小了些,乳白的汤还在咕嘟咕嘟,香味不住四溢。   “喂,你们看到看到我的小蛇没?”   一句蹩脚发音的问话打断了正享受美食的两人。   宿半微一听到这不算陌生的桀骜声音,嘴里啃完肉的骨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两个手指这么粗的,你们看到过吗? ”   红衫少年走近了点,用手比了比,又问了遍。   她嘴里还没吐的这条蛇骨加上肉好像就两指宽……   “它跟我闹脾气,往这个方向偷跑了过来,这里好像就你们在,看到过它吗?”   他烦躁得叉腰,腰上的金环叮当响。   见鹿涂没认出自己,宿半微松了点心。   “没有。”钟迟脸一点也不红,摇头否认。   她含着骨头,也一脸无辜地摇头。   “真是该死,总是到处瞎跑。”   异域少年低骂了句,后嗅了嗅,眼睛就跟着盯到了他们的锅上。   “诶,你们煮的是什么,这么香?”   宿半微/钟迟:可能就是你正在找的东西……   “就一些蘑菇。”   少年不好糊弄,“这不是肉香味吗?”   “对啊,有些蘑菇就是这味道,你们住在大漠,所以可能不太了解。”   她问道:“要来点尝尝吗?”   “好。”   不懂客气为矫情何物的鹿涂眯眼点头,虚空一掏,掏出个玛瑙碗。   看着伸到她眼皮子底下的赤底金边玛瑙碗,本来只是随口一提的宿半微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小心翼翼舀了点锅上层的汤入碗里,生怕浮了点肉出来。   两人紧张地看着少年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神情变得舒展。   “好喝!”   浅色眼珠子被睁圆了些,少年毫不吝啬赞美。   喝完一碗,术净了碗后,他把它收了起来。   手里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尾似蛇形的长笛。   看起来不是很妙的样子,密切注意动向的钟迟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找我的小蛇啊。”   喝了人一碗汤,鹿涂的语气好了很多,乐意跟他们解释几句,“吹这笛,哪怕只剩骨头,它也会向我游过来。”   ?!   早偷摸把骨头给吐到火堆里的宿半微连忙叫住他:“等等,我好像见过一条蛇。”   钟迟觑了她一眼,他这么不知道?   无视钟迟疑问的眼神,她接着说:“差点忘了,我好像看到一条蛇被鹤凌序带走了。”   反正已经利用他了,就利用到底吧。   “他拿我蛇做什么?”   鹿涂放下凑到嘴边的笛子,野性的眉皱了起来。   “我们分道扬镳后,他提着条蛇走了,我们也不敢管,也不知道他拿蛇要做什么。”   神情不似作伪的样子,蛊住了这个异域腔调的外来少年。   跟着破罐子破摔的钟迟见缝插针,补充了句:“可能为了饿了吃。”   鹿涂震怒,“好个鹤凌序,亏我还听他话放了那个小偷一马,没想到他自己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笛子被啪一下捏碎。   两人心里一颤。   差点被捏碎的就是他们的骨头了。   “对了,你们怎么看着……不像来历练,也不像寻宝的?”   恼怒欲转身疾走的少年又转了回来,突然想起来一样问了一遭话。   气氛无端紧张了起来。   宿半微:“我们来找人的。”   鹿涂秉持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拖延的红漠域精神追问了句:“找谁啊?兴许我见过。”   “路狂道人。”她实话实说。   万一这少年能有些路狂道人的行踪线索呢。   “路狂?”   他一脸嫌弃,摆摆手,手腕处的细细金环相互撞击出清脆声音,发音拗口地劝他们:“那你们还是别找他了,他死了。”   “我亲眼看见他被杀人越货了,可能是……要他从织锦阁拍卖下来的东西吧。”   言尽于此,他不再有负担地背过身招招手。   “走了,我去找鹤凌序算账了!”   红影逐渐消失在他们眼前,簌簌流水声和咕嘟汤沸声中,一道男声沉痛开口:“你说,鹤凌序会放过我们吗?”   又骗又偷,还栽赃嫁祸。   忙活了半天,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只能保佑拿到任意门之前,别碰到他了,如果碰到了……就把不卑草物归原主,减轻点火力吧。”   盯着火堆噗嗤噗嗤烧着,宿半微认命叹气。   早知如此,就不拿他出来背锅了。   这回好了,火上浇油。   沉痛归沉痛,吃还是得吃的,两人心里揣着泪,还是把命运多舛的一锅汤给全部解决了。   坐在石畔边等钟迟在溪边洗锅,宿半微举着株得之不易的不卑草观详。   长得还真有点名字那味,揣兜里这么久都不见一点孬的,草杆子挺得怪直,通体翠绿翠绿的,逐渐至草尖甚至有些接近透明琉璃色。   确实看着就是一副不怎么便宜的样子。   她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唉,拿着烫手啊。   霎然间,一阵风席卷过来,手里的东西被一团影子给叼着抽走了。   宿半微一惊,站起了身子。   夺走不卑草的东西站在三米开外,嘴巴吧唧吧唧,当着她的面把草整根咽了下去。   梅花鹿?   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她望了望空荡荡的手,望了望不远处眼神懵懂的梅花鹿。   ……   最终,被死亡视线盯着的梅花鹿撒蹄跑了。   留个紫红衣衫迟滞在原地。   她慢吞吞转头,看向提着锅静默在原地的男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还是保佑别碰上鹤凌序了吧……”   -------------------- 第11章 灵鹿   =====================   “半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对劲?”   提着锅的男子神情认真,环视了一圈周围后,低声问旁边同样神色慎重的女子。   “对。”她蹙眉点头。   误闯入一片花地,却如何都出不去了,甚至都找不到来时路,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   视线可及的地方,都是笼在地面上的层层叠叠的花骨朵。   然而最可疑的也就是这些清一色的花骨朵,竟看不到一朵开了一星半点的。   浅色花苞的缝隙中,也是密集的鲜翠绿叶,挤挤闹闹的。   除了不知野生还是人为的泥巴小路,可以说是茂盛到无处下脚。   打转半天,脚都有些酸了,却越发难辨方位。   钟迟都快拿不住锅了,索性放下锅,拿出小镜子理了理头发。   宿半微习惯了他总要关照他那三千发丝,看到也当没看到,只拄着腰看着这些花骨朵儿发愁。   锈金刻纹裹着的镜面上,此刻正映着一张隽朗面容,走势和缓的眼型,看似没有攻击性,然浅眸流光,有种洞悉人心的通悟感。   蓦然,镜中的瞳孔一缩。   “半微,你看后面!”   她应声回头。   一丛丛花苞呈阶梯性缓缓绽放,如果忽略花苞里面还沾着新鲜肉丝的锯齿的话,也能算得上是震撼身心的盛景了。   开近脚边的时候,参差锯齿一下间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绿枝拽着清纯花瓣,任花芯四处扭动,里面锯齿开开合合,屑屑的黄色脂肪与血色肉丝缠在齿缝间,看起来惊悚血腥又诡异。   直面这一幕的两人头皮丝丝发麻,撒腿就往前狂奔。   跑得呼吸急促了起来,宿半微边吐息边观察周围地形。   好像自从花开始开了后,围丛的篱笆就无端出现了。   不过篱笆外面跟罩了层雾一样,压根看不清外面究竟有什么。   她看了眼右前方攀着米黄花苞和绿藤的篱笆门,急喘着开口:“右边,篱笆门,看到了吗?”   听到提醒的钟迟瞬间改变方向,跟着往木编篱笆门的方位奔去。   两人的脚力已经要不行了,后面花又快开到脚边了,他们完全就是搏着最后一口气赌这新出现的门靠不靠谱。   意想不到的是,还有几步的时候,篱笆门自己就开了。   可惜开口太窄,两人想同时出去够呛。   宿半微低头一看,脚边的花骨朵已经在颤着花苞,马上就要开了。   她直接往边上踩着几个聚集在一起欲开未开的花苞,一把把钟迟给推了出去。   随后紧跟要出去时,篱笆门却在眼前直接消失了。也就钟迟一声急促喊叫伴着余音传了过来。   “等等,锅!”   她都快气笑了,对着消失的篱笆门喊道:“去找任意门!”   还念着锅呢。   “都什么时候了,命都要没了还想锅。”她低声嘟囔,转过身,望着面对她的如海般的锯齿花芯,叹了口气。   没办法,提前牺牲一步了,等她回去先找贺录算账吧。   只是……这种被啃死的死法,也太折磨人了。   脚边开出锋利锯齿的花芯扭着缠上了她的脚腕,毫不客气地啃上了她的小腿。   因刺疼身子踉跄了下,她拿剑挑开扒腿上的花芯,但挑开一个还有一群纠缠过来。   脚至小腿,再至膝盖,腿部肌肤逐渐被密密麻麻地包裹,额头上冷汗浮现。   她知道,马上就要栽下去被全面吞噬了。   一沓又一沓锯齿陷入皮肤,她举起剑,打算速战速决,直接自刎掉减轻痛苦。   就这时,一切像被按了静止键一样。   贪婪勾着缠着活人身体的锯齿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像被施了咒。   嘴唇咬得泛血的宿半微试探抬眼,随后就愣住了。   ……是那头梅花鹿?   顶着两侧嚣张长角的灵鹿,雪白蹄子优雅踏在花上,丝毫不把那锋利锯齿放在眼里,直生生踩着憋屈不敢挣扎的锯齿花前进。   待它走到了面前,缠在她腿上的锯齿花像犹豫了下后,咔咔抽开了枝蔓与花瓣,退避三舍的样子似乎很畏惧这头突降梅花鹿。   前蹄跪下,它慢悠悠舔了舔她的伤口处。   她忍住想退后的冲动,讶异察觉到,被舔过的地方不再痛了,甚至有些麻麻痒痒像正在愈合的感觉。   舔完后,它又挪了挪身子,前蹄趴下,将身子侧向她。   似是,想让她坐上去。   望了望不远处锯齿朝这,看起来很不甘心的那些锯齿花,她当机立断爬了上去。   总归,也不会比留在这的境地更糟了。   坐在无情踩踏锯齿花的鹿上,见之前还张牙舞爪的花现在窝囊到不敢动一下,她摸了摸它的角,“算了,看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抢吃我不卑草的事了。”   她苦笑,“不卑草的锅,我替你背了。”   光影转换间,一处洞穴出现在眼前。   它低下身体,她也就顺势从它背上爬下来,站着仰头看有两人高的洞穴门口。   石制穴门本就开着,正上方有从右到左的三个朱字——“藏镜穴”。   “你把我送这干嘛?”她转头问这鹿。   但是身边没看到鹿。   再转了点,她才看到它已经调过头,一哒一哒地往回走了。   一头雾水的宿半微:?这鹿想干嘛?   她回身看向洞穴,里面小道黑魆魆,只有微弱烛光照亮短暂区域。   所以这是要她进去吗?   可是,里面又一切未知……   犹豫了会,她还是踏了进去。   不过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再说,这鹿看起来像个知恩图报的,应该不会害她……吧。   不过,它抢吃别人东西,好像也不是个很讲道德的鹿。   宿半微摸着凹凸不平的墙慢慢走,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绷着神经,随时准备一有意外就往回跑。   随着蜿蜒的石道进深处,终于在半柱香内看到了亮光。   右拐后近五米左右就是亮光来源了。   她趴在墙边,探出个眼睛观察。   莹润的白光,明亮却不刺眼,从小兽雕串帘透出来。   由于帘链之间月白布料的存在,里面有什么根本看不清。   窥视了会,没见里面有动静,她放轻了声音接近帘门,轻轻掀开右边的帘门,睁大眼睛往里看。   然后……   对上了两双她皆熟悉的眼睛。   ……   宿半微放下帘子,转头就走。   帘后,在持笛于胸前的异域少年旁边,是身姿笔挺的皑裳仙君,虽未握剑,但明是自然垂手手腕却微侧向前的架势,显然下一秒就可以传令出命剑。   二人虽气质风格俱不相同,但在掀帘前皆或明显或隐约地警惕着制造出微弱声响的外来者。   看到是她后,难掩惊讶后竟皆对她有怨怼之意。   呵,多大仇多大怨,让她直面这种修罗场。   狗屁知恩图报。   我信了你的邪。   -------------------- 第12章 对峙   =====================   “喂,你站住!”   金环叮咚敲击几声,跃身出帘的少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被硬生生踉跄着拽进帘内,宿半微站定,勉强笑了笑,“还,还挺巧。”   “你、骗、我?”一字一顿的异域少年眯着眼质问她。   “我……可能看岔了,当时看那背影光风霁月的,还以为是凌序仙君呢。”   没有证据就不承认,她硬着头皮转圜。   遍洒温润光泽的帘内小室,墙面珠白无垢,只有朱玉砌成的桌案安静摆放一隅,看起来是个温雅平和的地方。   然,现在的气氛委实算不上好。   鲜衣少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气,金线束袖处,手腕转了个圈,一条黑漆漆的蛇就攀着他的手臂,昂起头朝她吐了吐分叉舌头。   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要是钟迟在,可能还游刃有余。给她直面这场景,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鹿涂仙君,慎行。”   所幸,一声既沉又淡的警告替她解了围。   没穿乾泽外袍的鹤凌序更显人冷清锋利,虽是为保人而不得不出口,但眉眼凝霜的样子又明明意思是自己也不想放过眼前这人。   “鹤凌序,她污蔑的是你……你都不生气的吗?”鹿涂伸手安抚了下蛇头,侧头晦涩问道。   “诸派联约,入芥子秘境,不得自相残杀,你既是红漠域弟子,且置身芥子秘境,便需守约。”   扫了眼不吭声的女子,他提唇哼笑了声,“行啊,你不追究她,我追究我被骗的那一份,总可以吧?”   “若不涉及性命,我无权干涉。”   素衣仙君缓缓敛下眸子,面上是一派不动声色。   ……   宿半微:??救人救到底啊仙君!   她望了望要过来捉她的面色不洽的少年,心里飞速衡量后,往身挺如剑的仙君旁凑了凑。   金环开始因走动而碰撞了。   “鹤凌序,救命!”   她蓦然攥上了银纹游走的衣料,向被她骗过的仙君求救。   开玩笑,她可挨不住这少年一拳。   被腰带束紧的腰部上方衣料,被骤然一攥,就攥出了褶皱。   在丝滑顺畅的银纹雪裳上极为明显。   服帖覆身的衣裳被从腰带圈住处扯了点上来,鹤凌序没想到她这一手,一时不防,就被她成功躲在了身后。   “放手。”他垂眸命令她。   不是她不想放,而是对面的少年眼神太凶戾。   她怕一放手,就被一拳揍成傻子了。   “我真的挨不住他一拳……”宿半微死拽着不放,哀求他:“凌序仙君,救我一命吧!”   “鹤凌序,你不会用法术弹开她吗?”鹿涂不耐开口。   他又不敢直接去扯她,扯到了鹤凌序,他也吃不到好果子。   听到这话,宿半微又攥紧点,“鹤凌序,我错了……”   她能屈能伸惯了,认错都不带犹豫的。   背脊逐渐僵硬的仙君终是发话了,“她已知错……”   至此不得不一顿,他只觉得右腰处衣料被扯而绷的触感让他发麻,声音也莫名有了些发紧。   “且秘境内危险重重,她修为低微,本就难以自保,若你再执意伤她,恐间接害命。”   少年一手持笛攀蛇,一手叉腰,听到这话,不愉地指着她反问:“你要护她?护这个骗子?”   “鹤凌序,我知错了……”望风而动的宿半微小声插话。   半晌,银纹白领上方,喉结轻轻一颤,“鹿涂仙君,可否,给凌序这个薄面?”   “鹤凌序,你……”   鹿涂气得身上的金环咣当响,倒不是气揍不成人,而是鹤凌序非得要自撞南墙。   好歹也是个自己崇拜过的人,一下子他就有了种怒其不争的感觉。   说出来都荒谬,天之骄子执令有道的乾泽未来掌门,为一个女骗子自降身份!   呵,现在包庇这个女骗子,别到时,自己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想到这,他皱眉扭头,恨恨开口:“算了,看你之前救我一命,这次就饶了她一命,哼!”   突突说完,他扭头就走。   再呆下去就要被气死了!   这鹤凌序,匡扶正道也就算了,明明也不是那种死守制度的人,有时候处罚人眼都不眨的,现在竟跟被下了蛊一样,护着个女骗子?   看着就烦!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到自己之前还觉得女骗子是个好人……哎呀,更生气了!   见红服少年没了影,宿半微也就老实放下了手。   唉,走了一个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鹤凌序不见得保了她就不追她责了。   更何况,不卑草还被吃了……   她感到头疼,早知道,就把钟迟留在花丛里,让他来面对这种致死性场面了。   腰上的手被蓦然收回,仙君即刻就施法熨帖齐整了右腰上方那块被弄得皱巴巴的布料。   望着前些时刻嘴上直说“知错”的低头女子,他终是于心里叹气,但声线却是稳当地问了句:“你实话告知我,你可否于乾泽后山拿走一副对剑?”   听到这问话,宿半微心重了重。她思索了下,没道理他会发现,那么多半就是猜疑了。   她摇了摇头,欲加强说服力般抬起头说道:“没……”   “看到”二字还没出口,就被噎住了。   一只自然伸展的手掌内,一对隐现蓝光的小剑静悄悄微浮在上方。   艹……   这阁主是赶着卖东西吗,这么快就卖给了最不该卖给的人了。   仙君高挺的鼻梁似是都冷峭了几分,手翻剑隐,他冷声质问:“这便是你所言的知错?”   这所谓机会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但发现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做的缺德事都被扒了个干净了。   “你想怎样?”她冷静下来,反问。   鹤凌序眼睁睁见着面前人一下变得无动于衷,样子就好像无所隐藏也就没必要伪装本性了一样。   闯守墓阵,私入长老墓,窃焚无对剑及不卑草。   一度骗他,一再演戏,甚至不惜去闯妖林沼泽。   她真是疯。   他绷紧了下颚,又逼着自己舒展,沉声言:“见你此番落魄,又与钟迟走散,方才鹿涂又言路狂道人早已逝,想必你们也没能以千方百计取到的不卑草换得辟元石,我说得可对?”   没错,甚至一字不错。她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现不卑草在何处?”   “……被头鹿吃了。”   “灵鹿?”   宿半微索性全说了——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想还给你的,但没想到那头鹿就把它给抢过去吃了,然后我跟钟迟到了个大花丛,那花还有锯齿,是那鹿救了我,把我领到了这里。”   “那便是灵鹿,锯齿花一次只吃一人,其余人可自行逃脱,钟迟留下你一人?”   鹤凌序如浸清霜冰泉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在耳边,在尾音中仍能听出不满的余味。   “没有,我看他离出口近,就把他推出去了。”   虽然现在,她十分后悔。   他看着温顺低睫的女子,眼睫微抖,“骗人都毫无负担,竟也会舍己为人吗?”   不过是看起来温顺罢了,实则……狡猾又善演。   恼意无端上头,他蹙了眉头,加重了声音训她:“你可知,若非喜食不卑草的灵鹿,你必然会葬身锯齿花丛。”   “仅是为了辟元石,荒唐。”   被批的宿半微抿唇沉默。   转身覆下眼睫,他平静下声音,像是警告她又像是警告自己一般告知:“此番出去,我会携你与钟迟二人,入乾泽受罚。”   她唰一下抬头,满脸写满惊疑。   “这都物归原主了,还罚?我们又不是你们乾泽的人。”   “冒犯乾泽仙逝长老,本就罪及鞭刑,窃走长老命剑,又累及雪刑,何论你们并非主动归还。”   听起来不夹带任何私心的宣判,好似真是要铁面执法那么回事。   但被当面宣判的宿半微整个人都极度不好,“这我们还能有命?”   “我自会护住你们的性命。”   明纹暗纹相嵌而走的银泽图腾于素白衣裳上彰显强者的存在感,背过身的仙君轻描淡写地作誓。   --------------------   鹤凌序都恼怒了,让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看看。   从芥子秘境内开始——   在迷障阵里,说着不保证安全,结果人在眼皮子底下丢了还是得去找。   找到人后,喝了加了料的水,晕了,还被割血取物。(还是自己泄的密)   然后醒来却还要担心她……们在秘境里手无缚鸡之力,容易丧命,就发动寻诀去找人。   结果人没找到,术法相吸,自己反倒被传送到了别处。   戳心的是途中碰到了怜娘,怜娘为求他救一命,只能拿刚收到的焚无对剑的一支作代价。   这就离谱。   还有更戳心的,后来碰到暴娇鹿涂少年……   直至碰见正主。   不过最可怜的应属汤念一份,说好自己的师兄带自己历练的,结果终是自己错付了。   (可怜无助自学成才四处游荡的)汤念:师兄,你在哪啊~ 第13章 觊觎仙君   =========================   满心绝望跟着飘逸仙君进了密室,宿半微保持着面无表情。   但不可否认,密室里的景象确实刷新了她的眼界。   墙面地面都远不及外面装潢的精致,甚至尤其粗糙,像是随意凿空了块巨石一样。   这些不足以抹消它给人带来的视觉震撼。   掐丝嵌珠大小不一的宝匣堆,富有历史印记的古籍著堆,还有占满一半空间的各色法器坠饰,就被随意摆放堆叠在那,暗淡光线下,熠熠生辉不失光彩。   她即使是个门外汉,也不难想,这几堆几堆的恐怕都不是凡品。   在初踏进来时,门自动紧合了,两列龙飞凤舞的行书也突兀浮现在了眼前——   “凡入此室,即为有缘,一人一物,不可贪心。”   宿半微: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天上能掉馅饼?她保持怀疑态度。   望了望那堆罗珍宝,她想了想,转头问身边人:“不卑草是用来做什么用的?”   “锻炼固修丹的材料。”许是知道她不解其意,便又加了一句,“每年乾泽比试魁首可得一颗。”   “……那没了怎么办?”   “剑道精纯者心血一滴,可抵。”仙君淡言。   “谁的?你的啊?”她干涩眨了下眼,“不至于吧……再买吧。”   “不卑草只织锦阁每年有一株。”   看来每年都被乾泽包圆了。   “对不起。”她果断道歉。   鹤凌序敛眸低言:“本是我识人不清,看管不力,怪不得谁。”   她感觉自己被骂了,但是……确实没法反嘴。   密室正中央,银纹雪衣的仙君倏忽阖眼,以一丝剑意探视了阵法不同方位的风水。   极短时间内,他睁开眼提醒道:“去选一物吧,不选的话,出口不会开启。”   宿半微:这破密室还逼人选,感觉更糟糕了呢。   但走一步看一步,她还是走近了点,扒拉扒拉看有什么适合的。   各式匣子胡乱堆一起,上面有写什么什么丸,什么什么剑,她随便拿几个出来看看,发现都不是她想要的。   鹤凌序早已选好,并且收入法簪里了。她随意撇了了一眼,看到是一对镯子,也没用匣子装,似是他随手应付拾起的一样。   没管他等着的惊绝侧影,她蹲着继续扒拉。   直到“擢修丹”三字出现时,她才眼前一亮,把哑黑小木匣给抽了出来。   擢修丹擢修丹,应该就是可以擢升修为的丹药吧。   她打开匣子,望见里面有两颗黑珍珠样的丹药丸子。于是生了点心思,背着他捏起一颗藏起来,把另一颗拨到正中央后,才啪一声盖上。   然后才把它送给了鹤凌序。   “喏,不卑草我没办法再给你弄来一棵了,这个就给你补补心头血吧。”   然而他只兀自垂眼看着她手上的黑木匣,不发一词,也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一双如被神迹抚摸过的眼,由于垂眼而展露似浅似深的双眼皮的褶纹,伴着睫根处视觉连成的乌晕,精细地为肤白细腻的仙君添了抹实质感与值得咂摸的秾艳感。   宿半微对这反应略感错愕,短笑了声后夸张反问:“你不会要拒绝我吧?这是给你的补偿诶!”   搭在下眼睑的鸦羽终被抬起,清磁嗓音里藏着淡淡不解,“你为何执着辟元石?它于你并无多大裨益。”   这其中真正原因自然不能对他道出,她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   “就是想修炼而已,它既然可以开辟经脉,我不过是想尝试一下罢了。”   “你无根骨,并不适合修炼,尤其辟元石还需搭配完膻草,它比不卑草要难寻百倍。”   这话已不是第一次说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好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年轻仙君,为了让她及时止损而变得苦口婆心地相劝。   宿半微有些想笑,但还是憋住了,只拽过他的一只手,强硬把匣子往他手上塞,直至塞稳了才撤开。   她站远了点,抬眼望他,试探提问:“那不卑草,就这样抵掉喽?”   不卑草一事,他本就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而且不卑草机缘巧合下救了她一命,也已超过它原本的价值了。   但,望向她期待的眼神,他到底如她所愿,轻淡颔首。   *   对着虚空,鹤凌序指尖运气,以破门手势一推而出,眨眼间从一点处晕开,应阵法则开了一扇虚门。   啥也不会宿半微只能怔怔看着,好家伙,没点把式还出不去这藏宝窟。   跟着他屁股后面一脚踏进去,踩稳在泛着凉意的地砖上,她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给刺到了眼。   困难地睁开眼睛后,她发现自己好像到了个可能、或许有点不是很友好的地方……   脚下是一片玉白裹镶红纹的地砖,拳头大的浑圆夜明珠被置在殿内柱子的拟兽灯架内。   乌棕的卧榻椅横躺在几层台阶的正上方,上面卧着个丰腴美艳的盛装女子。   旁边半跪着四个衣着稍薄的侍从,两男两女,容貌皆是上佳,却各有千秋。   见上方半卧女子一双眼锁死在了旁边人身上,带有明显的觊觎意味,她马上眼观鼻鼻观心。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行他先上。   描红眼尾的女人酥懒的声音遥遥传了下来,“何人?来报。”   没及回应,她蹙眉跟了句:“修仙的?”   看起来,神色声音尤带一种厌恶之感。   宿半微瞬间感觉不妙极了,转头看旁边人一副要点头的架势,连忙抢先一拍回道:“不是,我们都是凡人。”   身上还穿着乾泽服饰的鹤凌序,平淡地撇头扫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察觉出了上方女子对修仙之人的反感,但他也毋需为此畏畏缩缩。   不过,他也没驳了她面就是了。   “凡人?呵。”女子随意摆了摆手,右边一脖挂璎珞项圈的女侍从就从半跪起身,抽出鞭子向他们走来。   挥甩的鞭子直朝粉紫衣衫而来,仙君抬手欲救,却没想垂落的指间一颤,修为像被什么生生禁锢住了,一时连命剑都召唤不出来了。   一个剑修,召唤不出他的命剑,这无疑是恐怖的。   他瞳内一刹间凝重积底,只得动身替她拦住这无妄之灾。   衣袍下摆甩开,他把她拉到手边,待她稳住身形后才放开骨节分明的手。   然而被他安然护住的人此刻可能有苦难言。   她本来站在他左边,鞭子来时都准备要往左急闪了,结果他一把把她拉到了他手边,也就是右边。   就像加速度已经加到了最大,下一刻就可以踩油门冲出去了,结果来个蛮力把着往后拽一样。   关键人还是好心……也只能自己憋着吐血了。   上方女子见此,扶着男侍从的手臂坐了起来,眼神里的兴味取代了厌恶,“长得倒像个修仙的,原来不是啊。怎么,你刚刚不顾鞭子也要拉过她,是和她有私情?”   眼神直白,问得是谁一目了然。   宿半微敏锐察觉到危险讯号,再次插话:“那个……我们是兄妹。”   开玩笑,自己不先定死了身份,先死的保管是她。   被当了兄长的仙君无声扫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后顺势覆睫,对她这种张口即来的捏造既有些惊讶又不感意外。   “兄、妹?”靠坐在丝边软枕上的人拖长了音调,“可是你们长得不像啊~”   “我长得像父亲,他长得像母亲。”   “你兄长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这眼啊,跟挂了冰雪的剑一样,恐怕动情起来就如月弯钩一样勾人了。”   看着站在台阶下却脊骨挺肃,风姿不凡的人儿,女子笑了笑,红玛瑙的耳坠子跟着悠悠打颤。   宿半微面不改色地胡扯:“我兄长,确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颜色,我们那里的姑娘们没有不喜欢他的。”   边说边悄悄拉住身旁仙君的衣袖,以防他愤怒暴动。   她知道鹤凌序恐怕因为个什么原因不能使他那仙法了,要不然凭借对他以及这里修仙人的了解,刚刚能用术法解决的完全不会上手来拉她。   面临这种类似调戏的冒犯之语,鹤凌序隽致不消冷凌的眉眼沉了下来。要不是因为手边衣袖被人示意性地拽住,他不会如此受辱。况且如今修为被压制,他万般不可连累她。   女子没有浅尝辄止,而是更进一步地问了个更为隐私的问题,“可有尝过情.事啊?”   宿半微头皮一紧,感到身边仙君的手动了动,似是要挣脱她的拖拽,她连忙用力攥紧了点,攥得自己指尖泛白,才勉强把它压了下来。   她提着心扯出个笑脸,回应道:“没有没有,我这个兄长洁身自好,对外面那些女子都敬谢不敏的。”   “他怎么没点回应,都要你来替他说话的吗?”   上座女子身份必然尊贵,一下就变得喜怒无常,须臾内就厉声喝问开来,“是哑巴吗!?”   但宿半微倒没有被怔吓到,这种故意施压的场面她也算身经百战了,也只是内心镇定装作慌张地摇头,“没有没有,他是被阁下的美貌给惊艳了。”   说完又用力拽了拽手里的衣袖角,转头问道:“对吧,兄长?”   别掉链子别掉链子别掉链子。   衣袖角被生猛往下拽的仙君一转首就对上一双暗藏祈求与紧张的清亮眼睛,他就看着她的眼睛,半点没移开。   待她心悸到要转移视线时,他才以一种认命的口吻又似是嗟叹的语气回了她。   “……是。”   -------------------- 第14章 耍赖   =====================   听到一副清磁嗓音说“是”,见到一介面貌生辉的男子承认自己貌美,上方的女子是肉眼可见的得意,看起来甚是快地阴雨转了晴。   心情突然拐好,也就不吝夸奖,“你这妹妹,倒是嘴巴甜得很。”   “行吧,看在你妹妹的份上,允你休息一番再与我成亲。”   宿半微:?我刚刚是错过什么剧情了吗?   ……   “驸马与姑娘,与我前来。”   还处在懵逼中,刚还持鞭而来的侍从就走了下来,伸出手臂给他们带路。   驸马?这么说,他们碰到的还是个公主。   “走啊。”她小声提醒身边面色渐发冷凝的仙君。   跟着出殿门,外面是朗朗白日,看起来就几乎是个正常凡间。   唯一一点不正常的是一排排身着铠甲军装的人,分列在两端,像柱子一样刷刷站着,个个凶神恶煞,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好诡异的现象,她可从来没听说哪个公主会把一群军士放家里驻守的。   宿半微沉默,要不还是把鹤凌序留在这里,自己想办法跑路吧。   将两人带到朱木桌椅朱木门的偏殿,侍从璎珞嘱咐他们:“驸马晚上即要与公主成亲,烦请还勿要多跑。”   哦豁,动作还挺麻溜。   目送侍从走远,宿半微坐下,也没敢吃桌上的糕点茶水,只撑着下巴看似在发呆地想脱身之策。   “此处不同寻常,我的修为被压制,恐仍在芥子秘境内。”   簪发垂带的仙君走近了点,看起来好像是在跟她说话。   她抽神到他身上,见他似是还有话要说,睁大眼睛仰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然后,就听到他接着说了一句——   “所以你若逃至别处,比在我身边更易遭受危险。”   瞬间身体僵硬的宿半微装作听不懂,绝不承认她的小心思被点了出来。   ……这人还真吃一堑长一智,都会先堵她的路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目前这任人宰割的处境,除了把鹤凌序卖了还能有更好的出路吗?   “此处必是秘境内妖物因地作祟,我正在寻探压制修为的根源。”   宿半微望着白衣仙君清傲的身影,折不弯的脊骨看起来不是个会轻易作践自己的人。   想来他定不会答应那公主的。   很好,今晚他有没有事不知道,她肯定是要过祭日了。   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劝道:“要不你先假意顺从……再慢慢找?”   对上仙君骤转过来的视线,她老实巴交地陈述事实:“你知道的,我们打不过。而且,你就算不从可能都没事,我就不一定了。”   她是一脸诚恳地劝他委身,鹤凌序白玉无瑕的面孔上却是一水的难看。   他眉头蹙而不松,盯上她看了半晌。   “若是钟迟,你也这般?”   “啊?”   宿半微有些发愣,话题竟一下跳到了钟迟身上,她还正准备着劝他的腹稿呢。   “额……应、应该吧。”她猝不及防地结巴回道。   不用她说,钟迟不要脸的那厮估计直接自荐了都。   而得到肯定答案的人却带着料峭冷意背过了身。银纹的镇发缎带与发齐平,于劲瘦腰部坠尾。   此刻,他当真是不愿看她。   怕再看,更是自取其辱。   原只对他是毫不犹豫,劝他委身的话说得利落流畅,而对其他人,却是犹豫,不舍,结结巴巴。   一阵沉默。   直到有人来敲门,送他们来的璎珞开门见山:“烦请姑娘与我走一趟。”   听到这要求,不光宿半微心中慎重起来,鹤凌序也神色不明地转过了身。   璎珞极具眼色地屈膝说道:“驸马不必担心,我马上就会把姑娘送回来的。”   对着他示意性地点点头,宿半微就跟着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是一脸绝望地端着个木镶金托盘回来的。   托盘里装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喜服,哪怕看不清全貌,也能一眼看出它的价值不菲。   她回忆刚刚那侍从跟自己说的话,准确的说,对自己下的吩咐,感到一阵心凉。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鹤凌序穿上这喜服,然后再让他在成亲前服下软骨丸?   这任务要成功,她得上鹤凌序死亡黑名单第一位,要没成功,她立马就被剁碎拖出去喂那她刚刚看过的凶残猎狗了。   望着鹤凌序对着喜服冷若冰霜的眼神,宿半微默念,死道友不死贫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没错!死道友不死贫道!   因而一放下托盘,她就开始哭诉:“鹤凌序,我要被剁碎喂狗了!”   “为何?”   声音清清冷冷的,极其适合冷静焦灼的心思。   “她们非要我让你穿喜服,不穿我就要被拖出去剁碎喂狗了!”   她皱巴着脸边哭边说,越说越伤心,越哭越绝望。   他娘的,早知道这么凄惨还不如在锯齿花丛里玩完算了。活活剁碎太顶了!   她从抹眼泪的手指缝间偷偷望了眼神色难看却一声不吭的人,心里焦急,干脆走到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噗通一声跪下了。   “鹤凌序,权宜之计,你换吧!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姿容俊逸剑道精深的凌序仙君!我不想被剁碎喂狗啊!!”   在她突然跪下时,鹤凌序吃了一惊,然而双腿被她紧紧禁锢住,一时之间,他难蹲难撤,惊觉她的束缚竟比乾泽大阵困仙阵还难破。   “快起来!成何体统?”他勉强挣扎开一条腿,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扶着她的肩膀欲将她扶起来。   但是宿半微卯足了力不起,抱着他一条小腿,都快躺地上了都死不放手。   脸上还糊着泪,嘴里不住念叨:“答应吧,鹤凌序!我真的不想剁碎喂狗!!”   耍无赖虽然卑鄙,但是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用?   尤其对的是这种习惯讲道理规矩的正道楷模。   鹤凌序不懂为何此时她的力气如此之大,手都生生攥白了,却根本不愿松手。   眉眼间满是无奈,他静下嗓音安慰她:“我不会让你被剁碎喂狗的,不用害怕。”   宿半微停了会,睁了点被泪糊得看不清的眼睛,大致看见他一脸郑重,对着她许诺会保护她。   怎么说呢,有点动容。   但是,“我不信!剁碎的不是你!喂狗的也不是你!”她继续闭眼嚎哭。   他有些头疼,却难得温柔了点声音,向她好脾气地解释:“乾泽的历届掌门都不可动情,不可成婚。况且,这秘境妖孽是要折辱于我。这喜服我穿不得。”   她梗着脖子争论:“可是你不穿我们就等死了!你又不能用法术了……”   鹤凌序:“若他们来拖你了,我便是烧尽内隐修为,也会救你。”   “……那你会怎样?”   “不过是废弃修为罢了。”   内隐修为是修士的保命王牌,如果燃烧掉了,那么其他所有修为什么的就通通没了,等同凡人。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宿半微发现这人也真是挺固执的,什么关头了,宁愿废弃修为也不远委曲求全一下。   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这风骨气节确实值得敬佩。   不过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只是想从他手上脱身而已。   她从地上爬起来蹲着,蹲在半跪于地却背脊挺直的天姿仙君的对面,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看着他能让人怦然心动的眼睛,犹豫了下后双手拽过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说:“鹤凌序,权宜之策懂吗?你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呀,他们都说你是剑道天才,为这个原因放弃修为不划算啊!”   不知道是嚎多了还是眼泪流多了,她说得口干舌燥,心理作用下意识舔了舔唇瓣后,使劲拽住他要收回去的修手,诚挚劝他:“真的,你就穿件红衣服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成亲,相信我,你哪怕穿上了喜服,也绝对还是纤尘不染的!”   “真的,我就觉得你穿喜服单纯好看,谁会折辱你啊?爱慕你还来不及呢,你看看你,长得又好,修为又高,管理门派又厉害,人还好……”   “不必说了。”还没说完,他打断了她的细数,“我穿便是,你不必再说了。”   “好的。”   她见好就收,抹抹脸收住表情,随即殷勤地把装着红艳艳喜服的托盘捧给他。   羞赧未褪的仙君默然垂眼,对着刺眼的金丝绣边的绯红喜服定定看了眼,最终还是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握剑的手。   白皙且指骨优秀的手抓起赤得艳丽的喜服,视觉冲击力很强。   这场面,反倒莫名带了点沉郁和难受。   宿半微现在与之前无赖聒噪的模样很不一样,抿唇安静到反常。   ……   攥着喜服的指尖用力到呛白,但其实他不后悔的。   尽管他是鬼使神差答应了她。   被她紧握的左手,仍残余着亲密的触感,让他感觉它似乎都不听它的主人使唤了。   若不是及时打断了她,恐怕,他得彻底僵硬在原地。   外壳僵硬,内里慌乱,还在各个四分五裂的缝隙中游走着羞赧的情绪。   -------------------- 第15章 强行喂丹   =========================   璎珞带着七八个身披甲胄的侍军到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穿上了盛丽的喜服。   喜服衣摆下部金丝绣龙绣凤,玄黑腰带上镶嵌小颗的玛瑙玉石。   鹤凌序身形因长年练剑本就出色,换了衬托气色的红服,更显龙姿凤章。   纵然跟在公主身边已久,见过不少貌比潘安的各类公子,她也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位毫无疑问是佼首。   先前穿一套仙气飘飘的雪白料子衣衫,就一副不可冒犯的感觉,现在换上这红彤彤喜服,清冷又瑰艳的,怪不得公主要等不及了。   她招手示意,后面的侍军听令动身,明确地朝鹤凌序重步走去。   宿半微大致有猜到她想干什么,在原地也没动,只不说话,看着璎珞从袖间拿出用赤金线洞穿在一起的薄玉瓦片,有节奏地拨动了几下。   美玉薄片相撞的清雅声音跟着泻出,鹤凌序一下间不得闪躲,轻易被束缚住了。   “禁制?”   不得动作,被按着坐到宽椅上,鹤凌序眼尾凝出隐约杀气。   “驸马睿明,喜服上确实有禁制。”璎珞没否认,接着转头对直愣愣站着的人说:“姑娘,到你了。”   侍军见机退走,消失不见,璎珞也退到了门外,只留一双眼看着里面,很好地给了她适度的空间发挥。   宿半微咬咬牙,在两人不同意味的目光下走到了鹤凌序的面前。   这局面,都不给她留点退路。   她也没大敢看鹤凌序表情,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想把她一剑劈死。   可尽管她不看,面前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强烈到浑身不自在。   宿半微把手伸进怀里,揣出一个小软匣,取出一粒黑乎乎的丸子。   又走近了几步,直到前脚快贴上了落地的鲜红衣摆。   鹤凌序咬牙叫她,“宿半微。”   三个字里面的意味复杂到让人难以辨明。   被狠狠叫大名的宿半微先是朝他咧嘴笑了笑,然后快准狠地捏住他的下 巴,使劲往下按。   鹤凌序的下颌手感细腻且骨相明显,但就是按不开。   她低着头,想把药丸怼进他嘴里,可是牙关紧闭。   被捏着下颌的人一双眼眨都不眨地看她,下眼睫尾端的根部像是被气得起了细微的红。   她被看得心虚,松开了硬拨他下巴的手。   白皙的下巴上红手印极其明显。   她转头为难道:“他不肯吃啊。”   “他不肯吃,你就代他去喂狗。”门外的璎珞面无表情提醒她。   怎么又是喂狗?天杀的,倒霉的全是她。   还两边不是人。   “不管用什么法子,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要不拿根筷子撬开吧?”宿半微清了清声,提建议道。   璎珞愣了下,眼珠子瞬间瞪大,“不可,他不能受伤,公主会生气的。”   “好吧。”她也就随口一提。   真撬了,鹤凌序不得原地自爆也要跟她同归于尽啊。   木着身子思考了阵,她弯下腰,把头凑到了他耳边。   门外的璎珞看过来,只会以为他们在嘀咕。   宿半微垂眼,看到的是他纤长的脖颈,绣金的丹红衣领上,这块肌肤白璧无瑕,灼眼得很。   她轻声赌誓:“鹤凌序,你信不信,今天这药你吃定了。”   话完,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她就把红唇贴到了他的侧颈上,甚至恶作剧般故意轻轻用舔了下。   身下的人身形有了细微一颤,眼底的不可置信与茫然汹腾浮现。   趁他短暂晃神,宿半微眼疾手快,把丹药给塞了进去。   指节上不可避免沾了些口水,她也没管,只急着往上抬起他的下颌,不让他吐出来。   颈前部线条因此瞬间绷紧,像引颈的天鹅。   明显的喉结表现出不自主的吞咽动作,禁欲中带起了点欲气。   远看着的璎珞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她不合时宜地想,这兄妹二人喂药像在调情。   身穿赤红喜服的鹤凌序肤白如雪,唇却像涂了口脂一般,突兀般地润而艳。腮边像淡扫了点薄红胭脂,衬得眼内的冰霜剑意都像晕了点粼纹一样。   然而这种绮丽景象终究是难见的,极其短的时间内,他就像蒸发掉了这隐隐的沸腾一般,语气也陡然严厉。   “放肆!”   毕竟对人做了过分的事,训就训吧,宿半微没说话,只转身对等候在门外的璎珞回复:“我已经给他喂下了。”   璎珞点头,“好的,姑娘,跟我走吧。”   望着俏丽潇洒的背影毫不留情地出去,他再次开口道:“宿、半、微。”   听起来真是每个音节都沉重。   宿半微的脚步顿了下,但没回头,反而加大步子走离了后面人的视线。   *   跟在璎珞后面,宿半微越走越感觉不对这条路与她之前被带着去看猎狗的路像了个十成。   她突兀开口:“璎珞姑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啊?”   璎珞脚步没停,只说了句:“出门由阿烈看管。”   阿烈,是那猎狗名。   知道了她的意思,宿半微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里的警惕不消反增。   等到猎狗出现在眼前时,宿半微彻底笃定了,那个公主本就没想放过她。   确实有扇紧闭的小门,就在猎狗窝的后面,被遮住得隐隐约约的,仔细看也能看到棕红的边框。   可再怎样,这绝对不是正门的样式。   偌大的庭院里,除了来时的走廊口,便是高高的砖瓦色围墙,可以说是无所逃脱。   走廊上站了一排高大体壮的侍军,本来跟在璎珞后面掣肘鹤凌序的,现在想来,主要是防她喂不成狗的。   呵,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松放过她。   宿半微看着朝她呲牙的凶煞猎狗,笑了声。   旁人不解其意,而她心如明镜。   自始至终,她就没全信这个所谓公主与她的侍从。   所以,她当时喂给鹤凌序的,也不是她们给的软骨丸,而是她偷藏起来的擢修丹。   在璎珞说让鹤凌序服下软骨丸时,她确实心动了瞬,毕竟可以趁机走远点。   但是,这样太孤注一掷了,与虎谋皮者容易被反噬。   不如二手准备。明面服从她们,暗里帮助鹤凌序。   简称“叛中叛”。   如果她们如约放走她,她就可以赶紧跑路,如果她们反悔,鹤凌序也极有可能会赶来救她。   不过,在看到突然挣脱绳索的狂暴猎狗朝她冲了过来,她就没法冷静算计了。   没有任何武器,宿半微只能使出吃奶的力往旁边的树上爬,收脚收得快才避免被咬住往下拖。   堪比半人高的猎狗眼冒绿光,压根不像条猎狗,反倒像头狼。它用身体不住撞本就不算粗壮的树,被撞处的树干岌岌可危。   宿半微抱树不撒手,边随树晃边仰头大喊:“鹤凌序,救命啊!”   再不来救她她就真的要喂狗了!   尾音还没落个干净,一道银白剑光应声从上空而来,精准贯穿呲牙流涎的树下猎狗。   从喉咙处呜咽一声,前一刻还凶猛异常的猎狗就极快地没有呼吸了。   宿半微抬头,就看到了御剑立于半空的鹤凌序。   “太好了。”她轻轻呼了口气,还行,来得不算晚。   “原来就是修仙的杂碎!”   公主不知从何处出来了,拖地团绣大红摆,光看衣服,还真是雍容华贵的感觉。   只不过,面上扭曲,带着强烈恨意,看起来就失了气度。   “大胤皇室余孽?”   声如天上音,辽远而清耳。   “我乃大胤公主,谁敢说我是余孽?”簪环满头华贵无比的女子目眦欲裂,看起来吓人得很。   她不顾形象,指着如天边而来的仙君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修仙的孽畜,才害我没了国没了家!”   被指着骂的鹤凌序不为所动,连眼睫都没动一分,只平静陈述事实:“大胤皇室,邪法上位灭秦立胤,为祸一方,违反天道培养邪体,前辈们联袂奉命矫枉灭邪,并无过错。”   “前尘往事,已有结算,你利用此处的湮修阵藏身便罢,而你这死魂无数,必已杀了百人有余。”   他下剑落地,腕转间,剑上掌间,同时多了件飘逸的敞襟宽袖外袍覆身。   他本无需外袍,乾泽外袍有时候反倒会拖累他运剑,但此刻,他只是从擢修丹上借了些修为,无法保障能有之前修为的高度,因而需要外袍加持。   乾泽外袍上面的符纹图腾都有对所属主人的加持作用,关键时候也算是个了不得的法器了。   剑气缭绕右手,直上缀边的袖摆,持剑仙君身上外袍的银符图腾也顺令运转起来。   公主有了浓浓的威胁感,指着他就吩咐周围的侍军,“杀了他!”   此时已滑下树的宿半微:好嚣张好不怕死的人哦。   她是想趁乱跑的,但当看到鹤凌序一剑一群人见神杀神的气势后,尊重事实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侍军根本拦不住能握剑的鹤凌序,他轻易就解决了苟延残喘于此残害百人的亡国公主。   她一殒命,她的侍从与剩余侍军就全都化作灰一般消失了。   与此同时,泛着金光的字再次凭空出现——“恭喜破局,现在你们可以选择左还是右。   左 右”   “右吧。”宿半微凑到他身边,兴致冲冲提议道。   鹤凌序听到后,白皙指尖一顿,然后凌空点到了“左”上。   宿半微:……   好吧,她知道了,他应该是生气了。   可是生气什么呢?   生气她骗他?抛弃他?还是……轻薄他?   --------------------   宿半微:他说我放肆。   钟迟:他以后求你放肆。 第16章 疯子   =====================   选完后金字游走,眨眼间变换成新的一行字。   “恭喜你们选择继续历练。”   ……   “我就说选右边吧。”宿半微小声嘀咕。一瞥到鹤凌序无表情的侧脸,提剑的冷酷姿势,她马上改口:“历练历练其实也挺好的……”   好个屁,毁灭吧。   生无可恋地等着传送,宿半微觉得已经没什么能再激起她的绝望了。   就说菜鸡不能跟大佬走吧,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跨级闯关。   眼前一闪,光移景换。   与之前着地的富丽堂殿不同,这次的落地点像是修仙者的居室,桌椅整齐干净,床榻简洁,墙壁上挂着修仙者居室常有的御符道安图。   落地一刹那,鹤凌序手里的剑就空了。   感受了下修为,果然再次被镇压了,甚至因为湮修阵的阵法反弹,被镇压得更狠了。   宿半微也注意到了,但是没有吭声。   运气好的话,这形势是对她有利的。鹤凌序实力被削减得越多,越利于她逃脱。   雕竹刻兰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深绀蓝道袍的男子,本是澈净端方的面孔,眉间却挂满郁色。   他好似看不见明晃晃站着的两人,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对着门的方向,眼神复杂,偶现杀意。   宿半微脚下发出了点声音,他也一副听不到的样子。   她干脆走到他面前,低头唤他,“仙君你看得到我吗?”   坐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认真端详了会的宿半微突然退了半步,随即抬头望向抬脚要过来的鹤凌序,惊疑地陈述了她的发现:“他瞳孔里是门……”   明明她在他的眼前,瞳孔里映照出的确是被她挡住的门。   “幻境……”   鹤凌序沉吟,伸手拂过坐着的男人,结果一穿而过,像拂过空气。   由此他便可笃定了,“我们被安排为了看客,不得干扰发展,应是进了某个人的识海幻境。”   这关这么好过?看看戏就行?   宿半微想放声大笑,但又轻咳了声抑制住。   无他,只是单纯怕乐极生悲。   “小道君,可是在想我啊?”   一道微哑却妖媚的女声突降,惊到了她的同时,也惊到了坐着皱眉思索的道袍男子。   但不同于宿半微纯属惊讶的表情,男子脸上先是一派杀意,接着才是不得不压抑下来的面无表情。   注意到此的鹤凌序,眼里划过一丝深意。   “含雁仙子,这可是拓苍山!”男子低声警告。   突现的女子一袭碧色纱衣,皓臂隐约,腰腹镂空,发绑珠串,眉扬眼飞,又攻又妖。   她像是感到好笑,轻飘飘说道:“哪怕你们拓苍派的掌门到我们面前,也只有负伤而归的份。”   一番话,说得甚是嚣张,听起来似乎又是理所当然。   连宿半微见这态度这气场,都觉得她肯定是个狠角色。   “鹤凌序,你认识这两人吗?”   低睫观着两人的举止言行,被唤的仙君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含雁前辈,二百年前横空出世,修为莫测,行事自由,与多派结仇,后于百年前陨落,是为拓苍派谢暌前辈所杀。不过在含雁前辈陨落后,谢暌前辈也不知所踪。”   讲述过程不予评价,他好像只是讲述他所知道的往事一样,正派邪派都尊称一声前辈。   宿半微点头,想他好像也不是个愚正的。   这番交谈的短暂时间内,碧纱女子就已经坐到了男子腿上。   注意力才转移回他们身上的宿半微,眼珠子差点凸楞出来。   进展怎么这么快?   “小谢暌,你说你修什么无情道呢?”蓝染指尖点在他的喉结颈间,“不若跟了我啊,我夺了这拓苍给你当掌门,好不好?”   淡淡沙哑的女声有种温柔又诱惑的调调,还是蛮能蛊惑人的。   宿半满漫无边际地想着,要是自己,估计马上就点头了。   诶,谢暌?   等等,不对,谢暌?谢暌不是那个杀了她的人吗?   ??所以说,这还是你爱我杀的大虐剧吗?   “你杀了那么多的人,正邪不两立,这般侮辱我,不如杀了我!”   谢暌不肯服从,眼瞪得都有些抽筋。   “杀了你?”含雁收起眼里的失落,俯头笑道:“我怎么会杀了你呢?你与他们不同,你不该死……”   最后的吐息倾覆在他的脸颊,引得谢暌一颤。   ……   清正的地方,却逐渐色气缭绕。   鹤凌序皱眉,以外袍下曳大袖盖住她的眼,阖眼提醒她:“慎观慎闻。”   正看得带劲的宿半微:……   人家不是只亲了个嘴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没等扒开他的袖子,场景就又换了。   似乎是在一家客栈里,石青山水屏风,檀木桌椅,花卉纹饰床榻。   如果忽略纠缠在床榻边的两人的话,也是个清雅之地了。   男子眼上被覆上他的绀蓝色发带,发冠被随手扔到了地上,手被腰带束缚住,腿上坐着玄纱女子,正调戏于他。   谢暌嘴里说的话还在不服输地挣扎不妥协,但身子显然已被调.教得听话得不得了了。   “谢暌,你动心了。”   又被挡住视线的宿半微听到这女声,笃定的语气中似乎能听出些得意与惊喜。   “是。”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男子无声沉默后,声音也像哑了下来一样承认了。   不太正常,宿半微轻轻摇头。   但身处居中的含雁根本察觉不出来,只欣喜若狂。   接着,就陆陆续续看到他们甜蜜相处的日常。   看起来真是恩爱非常。   直到,在熟悉的芥子秘境里,含雁允诺谢暌,给他寻一把仙器。   她确实在历尽艰辛后替他寻到了,一把刀刃似血的湮仙刀。   湮仙刀被她破开封印时,是只想认她为主的,不过被她逼着认了谢暌为主。   只是,在她放心把后背交予曾与她朝夕耳鬓厮磨的男人后,这把湮仙刀,插进了她的丹田。   含雁不敢相信地勉强回头,看到他眼眶通红,却有挣扎的恨意从里喷薄而出。   当真刺眼极了。   “你、一直、都想、杀我?”她边吐血边磕磕绊绊地问了他这个问题。   “是,我说过,正邪不两立……”他的声音也在颤,眼珠子像被她吐出的大口大口的血给胶住了,只有透明的泪慢慢包在眼眶内。   谢暌艰难说道:“我只毁了你的丹田,你趁此改过自新吧。”   “改过自新?呵呵呵呵,你说的正义人士,当着我面,欺辱于我辱骂于你,我杀了他们,何错之有?!”   她一把震出湮仙刀,声音嘶哑地凄厉质问。   看着面前一度让她着迷的人,她只觉满腔苦涩与讽刺。   他可曾想过,没了修为庇护,那些昔日仇敌可会放过她?而他,又会为了她对那些所谓正派举刀吗?   “我不愿成为废人。”   她的嗓子更哑了,血从下颌不住滴落。   一道金光笼罩在谢暌身上。   轰一声过后,血雨撒落。   不愿屈服的女子生生用未散尽的内隐修为自爆了。   甚至,还给他罩了层防护罩,免受一点伤害。   真是温柔又绝情。   金光很快散掉了。   被安然护着的谢暌见清这样,目眦欲裂,扔下手里握得紧紧的曾跪求师尊三日才得的上等丹药,咚一声重重扑到了地上,疯狂揽过地上尚有温度的一摊摊,丝毫不顾身上头上的脏污,抖嗦着蠕动唇瓣。   “含雁、含雁,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看得出来,他疯了。   被覆盖了破印之人鲜血的湮仙刀,也从此散掉了灵意。   画面停留于此,宿半微面无表情,只余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打转——   下次自爆前能不能有点提示?   突然轰一声在眼前爆开,她差点没被吓得灵魂出窍。   周遭空间开始四分五裂,像是修士居所的地方再次出现。   宿半微被亮光戳得被迫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就看到鹤凌序反手被绑在了椅子上。   她懵逼地看着坐在紫檀木椅上外袍曳地的仙君,怀疑地眨了眨眼后,发现不是自己看错了。   “快点!她不会这般迟钝!”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声音又沙又阴,同时还有点耳熟。   是刚刚看的幻境里的男人声音。   细细辨了音色,宿半微认了出来,即使沙哑阴森了很多,刚听过还是能勉强对上的。   “快点!”又催促了一声,谢暌已经不耐烦了。   “快什么啊?”宿半微不明所以。   “含雁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对他做?你不是看到了吗!”   也就说“含雁”二字时语气温和了点,其余的时候都是冷森急促的。   像个瘾君子似的,内心躁郁急求疏解。   自爆?她脑子一下就出现这两个字。   不能吧,开局玩这么大?   可是不是自爆,剩下的不就是……   “不、不大好吧……”她犹豫道。   刚说了这话,一坐一站的两人都被震得吐了口血出来。   “再不快点就去死吧!”不知在哪说话的人骤然发狠。   “等等,可否请前辈具体指导一下?我业务还不太熟练。”专业素养过硬的宿半微能屈能伸地开口,希望他说清楚到底要干什么。   谢暌没听懂这姑娘后半截说的什么鬼话,只勉强压抑脾气道:“含雁怎么勾引我的,你就怎么勾引他!”   这声音,真是又甜蜜又扭曲,还有点自欺欺人的挣扎。   话说得还挺直白,宿半微缓缓低头,尴尬地跟棱角冷峻的鹤凌序对视……   “我就说得选右边,自作孽了吧。”   -------------------- 第17章 第 17 章   =========================   活这么大,第一次碰到这么尴尬的任务,宿半微实在有点迈不开脚。   因为她迟迟不动,腑脏里面感觉又开始翻腾了。   “等等等等,我来就是了!”   她连忙求饶,快走几步到了鹤凌序的膝前。   扫了眼端坐于椅的仙君上下,宿半微凭着在幻境里看到的记忆,打算先从他发带开始。   讲真,她不大敢一步到位,直接坐到鹤凌序的腿上。   伸出手臂穿过他鬓边,宿半微尝试着去解他的发带,边摸到发带身上去边小声念叨:“你可别怪我啊,我也是被逼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事后恼羞成怒给我一剑啊……”   “你在磨磨唧唧嘟囔些什么?!”谢暌的脾气比幻境里看到得要差得多,眼见她慢吞吞的,又忍不住暴躁喊了出来。   该死,又要吐血了!   宿半微连忙咽下喉咙里腥意上涌的冲动,匆忙开口:“等等等等,我在解发带!”   发带太难解了,她急得皱眉。   竭力保持镇静的仙君眸子半阖,听到身前女子因急切紧张而略显加重的呼吸,丹唇轻微蠕动了下。   瞬息间,刻着身份符纹的乾泽玉簪自行落地。   玉叩地砖,乌发倾泻,落了她满手的柔腻之感。   宿半微没想到这簪子会突然落地,也只来得及抓住失去束缚而轻盈飘落的银纹发带,待惊诧低头看到地上的玉簪完好无损后,才放了点心。   幸亏,没碎。   捏着手里沾着轻淡雪意冷质香的素白发带,宿半微一抬眼,就对上一双直生生看着她的神仙眼睛。   白得分明的眼白,不见半点杂质,中间眼珠像用上等玉墨石精雕而成,有一种清冷沉稳的美感。   “你别这样看我。”太影响她发挥了。   索性,她就先拿他的镇发带轻轻系上了他的眼。   藏住了最有活意的眼,就仅余墨色的眉,丹色的唇,在色彩上一较高下了。   明明任人采撷又坚持不落凡尘。   在暗处的谢暌失神,原是这样子……无怪含雁当年痴迷于让一心修道的他为她迷乱。   宿半微调整了下状态,直至调出一抹富有调戏意味的笑。   开始了。   正要开口,有些卡壳——她该叫谁的名字,谢暌还是鹤凌序?   怕再吐血,没敢多想,只俯下腰,平视他覆着白绸的眼,轻笑低语:“凌序仙君,您呐,越这幅不肯折腰的样子,我越是想引您入情动欲呢。”   她的手悄然落在腰带边缘,慢悠悠地轻点游走,故意带过一丝痒意却不予缓解。   银纹发绸下,睫似被微飞吹拂的鸦羽,止不住地微颤。   渐渐的,耳根像打翻胭脂盘子撒了点出来一样。   作祟的手开始往上,明明轻飘飘却根本无法忽视其存在。   “不可。”   仙君蹙起了眉,叫住了她。   可以察见,他的吐息有些紊乱了。   宿半微一点一点看过他眼覆白绸的脸,慢条斯理地拒绝了他,“仙君这话,倒是说笑了。”   说完,她并腿侧坐到了他的腿上。   鹤凌序蓦然僵住。   宿半微一顿,感觉自己屁股下的不是人腿,是双硬石头腿。   极快缓回神,她凑近他头边,微微斜过身子,靠里的手穿过他垂落的青丝,摸上他的手臂,手腕,手掌,手指间,扣进去。   随即从他指尖轻巧钻出,又绕回他的手腕,慢慢拉开了手腕间的缎带结。   这期间,无异于拉慢拉长的折磨,被缚住视线的仙君艰难抿唇,抑制住嘴边欲出的让他难堪的声音。   解完结的宿半微没停下来,反倒在他耳边继续悄声道:“不叫您仙居可好,叫您郎君,我一人的,结发白首的凌序郎君。”   鹤凌序脑海里残余的清心诀被唰一下尽数燃尽,胸膛突然起伏明显,喘息也剧烈了点。   “是这样!就是这样!她就是这样!百般勾引我!”   暴起的尖叫突起,引得认真作戏的宿半微差点心梗。   “她那般美,谁躲得过呢……”   他疯疯癫癫的自语,低落沙哑的声音越走越远。   心惊胆战从人腿上下来,宿半微赶紧扯下蒙眼白绸,问道:“凌序仙君,你还好吧?”   白绸下的鸦羽微湿,难藏颤颤巍巍地快速掀起,漆黑的色泽因为有些濡湿而更为显眼,俨然一抹浓色于上下眼睑夺目。   他转开眼,“尚可。”   话是这样说,可是被尾端睫毛微微覆盖的眼尾沟壑处,隐隐约约仍可见一点残余殊色。   宿半微见他这样也不敢再提,怕他恼羞成怒,连忙转移话题,“要不你再吃那个我给你的丹药试试,看能不能恢复修为。”   她顺势捡起在地上孤独躺了好久的羊脂玉簪,捧给鹤凌序。   乌发披散的仙君低睫看向她手里的发簪,闭了闭眼泯去刚才这双手在他身上作肆的记忆,随即念诀将束发簪镇发带回归原位。   木匣取出,因血浸染而显姝艳的唇瓣微张,含下仅余的一粒擢修丹。   阖眼调息后,绘有符纹的外袍顺着站起而柔顺垂下。   “凌序剑。”   声出,剑柄刻有“凌序”二字的长剑就打着摆从半空现形,剑柄到剑尖,流畅而有衔雪之意。明明是吹毛断发的仙器,却非要扭扭捏捏地蹭过来。   停在他们面前后,剑柄带着剑身,左右摇摆不定。   绕着宿半微转了转,头蹭了蹭她的裙边,似是在疑惑为什么她不拿起自己。   感受到腿边的飕飕寒意,宿半微一动都不敢动。   还是鹤凌序解救了她,“我在这。”   凌序剑一听这声,马上回到了他身边。   张开指骨握上剑柄,他淡声解释:“你刚刚沾了我身上的气息,它困惑了。”   “哦哦哦,没事。”   这剑可能也想不到,她刚刚轻薄了它的主人。   “他回来了。”敛眉肃立的仙君低低出口。   凌序剑也随之立马徐徐覆上似雾非雾的剑气,一副蠢蠢欲动杀气四溢的感觉。   宿半微见此,连退了几步。   谢暌一回来,就看到本来应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持剑而立。   “你竟然恢复了修为?”惊讶问完后又自我否决了,“不对,你强行借了修为。”   他哼了声,“不自量力,你现在最多只有半数修为,也敢来挑衅我?”   没有人接他的话,只有鹤凌序挥出的肃杀一剑,直指阵眼,刺破窥阵。   外袍上的乾泽符腾运行,被风猎猎吹摆,身姿却依然笔挺。   被破开的洞口处,跳出一个披头散发深绀蓝道袍的男人,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候俊朗道君意气风发的模样,但一头长发白黑掺杂,乱糟无束,眼神阴冷脊骨微弯,这样子说是疯子一点也不为过。   “小子,你跟鹤听云是什么关系?”谢暌眼神探究,“鹤听云有儿子了?跟他的师妹?”   他疯癫大笑,“哈哈哈哈,乾泽掌门不可动情成婚,鹤听云那等人也会有这种痛楚吗?”   笑着笑着,眼角沁出了泪。   “正邪不两立,正邪不两立,正邪不两立啊啊啊啊!”   先是呜咽着说,然后越说越癫狂,最后用破锣嗓子仰头嘶喊。   眼睛猩红,谢暌握着失了灵意的湮仙刀,“含雁死了,凭什么你们要活着?!”   默默看着的宿半微:……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刀剑相对,她待在远处,也看不清两人打得怎样,就看到符印剑光倒影交错来去。   好一会,鹤凌序的嘴角溢出了丝血,血迹顺着下颌滴落。   他不发一词,继续调气运剑。   谢暌耍刀耍得虎虎生威,毕竟也是当年处于修为排行榜中第二梯队的人,实力本就不容小觑,更何况在秘境里受过近百年的天宝地杰的淬炼,碰上他的人纵然是天赋英才,也只能被迫处在下风。   敛住四散紊乱的剑气,鹤凌序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来自她的担忧视线。他抿了抿沾血的唇瓣,攥紧了手里的凌序剑。   凌序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定,微微颤动剑身以作附和。   喉结滚动,遏制住翻滚的锈铁味血,鹤凌序低却稳地送言:“启”、“斡”、“趸”、“昱”、“伏”。   一字一印,交叠而起,逼眼白光萦绕在五字纹印而成的图腾上,剑身整个浸入里面,冰寒之气从剑柄的刻路上氤氲透出。   谢暌粗噶发笑,“哈哈哈,乾泽剑法巅峰五式?哈哈哈哈,小子,你现在仅存半数修为,连你父亲全盛之力都难举的巅峰五式,你敢妄想使出?”   他不屑地扛着刀踩地腾空而起,想给这个年轻人一刀清醒清醒。   眨眼间破印而出的凌序剑回到主人的手上,鹤凌序被剑柄上携带的凛冽剑气割伤了手掌,紧握一下便鲜血淋漓。   但苍白的面上仍不动半分眉头。   对上气势汹汹而来的湮仙刀,凌序剑剑招惊鸿,携万倾之力,划空风啸。   褪去窥阵而展露全貌的发暗殿内,剑光似要破昼,自裹一种冰寒锐气,冲谢而去,气势如重定乾坤。   ……   不过三息,湮仙刀终于再度沉寂了。   疯子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曾经一届天才就这样被斩于剑下了。   风定,持剑身影岿然不动。   半晌,剑落人倒。   看懵了的宿半微连忙上前打探情况,鹤凌序这样不会死了吧?   长睫紧覆下眼睑,嘴角血痕甚至都未干,她头一次见鹤凌序这么狼狈。   伸手试了试鼻下呼吸,发现还活着。   宿半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真要这样死了她也难逃其咎了。   一道类似秘境入口的撕裂口子虚空出现在前方。   与此同时,后方爬出一群拳头粗的蛇,黄斑花纹布满身体,身子搅在一起,嘶嘶地抬着尖尖的脑袋就要游过来。   卧槽卧槽卧槽,一群??!   宿半微头皮快炸了,心里直发麻,起身就想跑。   可是看了看不省人事的鹤凌序……最终她烦躁地啧了声,还是飞速弯腰捡起了没声息的剑,然后死命拖着鹤凌序往口子里拽。   也幸亏口子离得近,才险之又险地勉强避免成为蛇腹里的食物。   两人一出来,口子就自发合上了。   粗略环视四周,在看到芥子秘境周围熟悉的叠叠山峦时,宿半微感动得要哭了。   太不容易了,竟然真的出来了!   把鹤凌序轻轻放到地上,再把他的剑放他手边,宿半微蹲着,看着苍白如纸眼眸紧闭的仙君,为难说道:“仁至义尽了啊……跟你回去我可受不住那些刑罚。”   呼了口气,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迈步要走。   还没走动,就感觉了不对劲。   宿半微低头,看到自己的紫红衣摆被一只指骨清癯的手给攥住了。   也不是很强劲的力道,甚至说有些微弱,但是这只手攥得骨感都突出了点,白得似乎能透光,搁在紫红的绣花衣料上,莫名有种心酸执拗的味道。   宿半微没吭声,站在原地两秒后拽回了自己的裙摆。   鸦羽无力半覆,他却仍撑着力睁眼看向紫红身影,虚弱地动了动唇瓣。   “护、身……镯。”   可保你无碍。   --------------------   护身镯,还记得吗,之前在密室里一人选一个的时候,宿半微选的是擢修丹,鹤凌序不是收起对镯子嘛,就是这个护身镯。   鹤凌序:半微虽对我过分,但她肯定受不住雪刑与鞭刑,这护身镯尚且足以让她少受点痛苦。   钟迟:我已经不指望鹤凌序能有为我考虑的一天了~躺平等死ing……   (给你们开个天眼看个有意思的事,其实当时在选的时候,有个护镯是单个的,比这对护身镯更强一些些。   鹤凌序也看到了,但他最终还是选了这一对样式的。   原因是他觉得……宿半微在生死攸关之时都能推钟迟出锯齿花丛,万一她再把护身镯让给钟迟,就很有可能被刑罚折磨得要死要活,选个一对的,最起码她还能戴一个单镯,也比赤手空拳无所护身来得好。)   汤念:师兄真难~ 第18章 坐牢   =====================   宿半微就没听清他说什么,就算听清了,也不会在他旁边再多待阵的。   走得越晚,越容易招麻烦。   她转过头,才走个两步,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怜娘和……钟迟,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两人几乎是一跃而来,从现身到蹿至她面前不过是一息的时间。   “钟……迟?”   近了后,宿半微还真有些不太敢认。   玄紫锦袍的男子眉眼黑得异常,还有些隐隐泛紫的感觉,眼尾勾出斜飞深紫色晕。   看着就邪里邪气的。   “你……”   邪里邪气的钟迟毫不掩饰激动神情,见人平安无事,落落大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半微,终于找到你了!”   本是没有其他意味的动作,落在一旁怜娘的眼里,也分外的醒目。   看了一眼,被刺到了般转开了视线。   这毫不见外的语气与行为,都不用宿半微动脑子,肯定是钟迟无疑了。   放下心,她随口一问:“你这样怎么回事?”   没等怜娘出声阻止,钟迟就迫不及待地跟她解释了,“好像是我莫名其妙吞噬了里面据说是大胤皇室带到里面的什么未被毁清的邪体什么东西,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一口气说完,钟迟气都没喘一下,就接着说:“我现在好像有修为了。”   宿半微还没从“大胤”、“邪体”这些字眼中出来,又想起鹤凌序曾经对那个公主说的话……忽然,她猛地抬头,怔怔望向他。   “麻烦了,钟迟。”你要被围剿了。   撇去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钟迟,宿半微连忙撇头去看鹤凌序,眼半睁,看起来还留有几分清明。   她心一咯噔,没有意外他肯定听到了。   跟着她的视线,两人也注意到了无力躺地的鹤凌序,像刚经过一场殊死搏斗一样。   怜娘瞬间变了眼神,杀意突起,沉声道:“鹤凌序不能留。”   不像钟迟不知其重,怜娘一下就意识到:若让各派知道邪体在钟迟身上,绝对会联合剿灭掉他。   而眼下,鹤凌序身负重伤,没有什么比现在杀了鹤凌序然后毁尸灭迹更好的方法了。甚至于他们来说可以是有利无弊。   反正大家只会以为他是死于秘境。   明明怎么权衡都是杀人灭口最管用,宿半微却踌躇在了原地。   她望着地上光泽微弱近无却不减凛锐的凌序剑,想起鹤凌序屡次救她的场面。   人家都说债多不压身,可这种债,多了她还真的难以像当初那样毫不留情地下手。   被三人不同意味的视线看着,鹤凌序艰难地扶地坐起,嘴角的血痕极其明显,他微抬头掀睫,眼褶加深,一双眼却只映射出了她的面容。   纵然脸色看起来就很憔悴虚弱,动作也是忍着苦楚而言的缓慢,但他却是一副从容淡定的神情与姿态。   怜娘上前一步,伸手欲给他一掌。   鹤凌序不闪不躲,看着宿半微的视线也不闪不躲。   明明他眼里没有怨怼的意思,甚至是毫无杂质的纯粹剔透,宿半微却无端感到沉闷。   最终她还是拦住了怜娘,“算了吧,他救了我多次命,这样恩将仇报还是太过分了。”   “他不死钟迟就会死,鹤凌序难道会为你隐瞒吗?”手臂被拉着的怜娘不退半步,转过脸严肃拷问着她。   确实,怜娘说得不错。鹤凌序不是徇私枉法的人,更何况徇的还是曾骗过他的人。   但宿半微很难做到撒手,一时百般纠结。   局面格外僵持,大家都难进难退。   “听半微的吧,毕竟他也救过我的命。”瞥了眼盘坐于地的仙君,钟迟不在意地笑语。   “我还不至于要靠杀人来自保,再说他现在这样一人在这,是生是死也难说了。”   没等大喘气的功夫,“师兄!”汤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好个毒奶钟迟。宿半微是真服了,好的不灵坏的灵。   形势突转,钟迟一把拉过宿半微,转头对怜娘急匆匆说了万不得已的重话:“秘境内救命之恩早已相抵,阁主还莫要继续纠缠了,钟迟是万万不会对阁主动情的。”   明明白白看到怜娘一下黯淡的眼睛,通身悲伤的气息跟要溢出来一样,被拉着手腕的宿半微其实有些不忍,但她不觉得钟迟做错。   换作是她,也会如此。   站着的三人中,钟迟忙着施法逃跑,怜娘哀伤地注视钟迟,宿半微看着怜娘出神。   没人注意到,目睹一切的鹤凌序眼睫眨都没眨,盯着钟迟握在宿半微腕上的手。   两人就此凭空消失,呼哧赶来的汤念没逮到正面,但凭身影也能认出个宿半微来。   “宿半微,你站住!”   他在秘境里就一直想当面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和师兄?   凭着这一股气,愣是一个人误打误撞地闯了出来。   汤念气呼呼地想御剑追上,可自家师兄坐在地上,身骨清瘦,外袍迤地,手掌里的血迹都快干涸了。   不甘心地看了眼她和一男子消失的地方,跺了跺脚后放弃了继续追过去的想法。   汤念心疼又恼怒,现在师兄这般样子,必是是闯了秘境里哪个不得了的地方了。都怪他识人不清连累了师兄,让他们有机可乘,偷了不卑草又偷跑,师兄才无奈发动寻诀,术法相吸被引至了危险地带。   *   乾泽的刑牢,冰晶玉顶,符咒在上依序分列,月白色地上的淡金色纹路一圈圈拢开,呈花苞样包绕中心关押区域。   此时宿半微跟钟迟就在这关押区域里,随地席坐在无一粒灰尘的地上。   “钟迟,请你反思一下,为什么你的术法还会时灵时不灵?”   呆呆望着浮动金线的水样关押墙,宿半微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甚至鹤凌序都没来亲自捉拿,贫穷的两人是因为在客栈里偷吃偷喝被乾泽弟子发现的。   那个在外游历的普通乾泽弟子都没多废话,直接把他们咔咔制服,带入乾泽,关进刑牢。   这一气呵成的,她都觉得很丝滑。   而身负希望的钟迟,平常一手一术法牛逼哄哄,最关键时候忙着咔哒掉链子。   “半微,我也不想的。”   被点名的人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语气无辜地跟满眼绝望的女人对视。   宿半微蓦然眯眼,提醒他:“你别瞪着人看,当心玩完。”   他现在这样,一专注看人,里面徐徐流淌的韶紫光影根本藏不住妖异的感觉。   “我没瞪你……”钟迟解释:“就是眼睛天生大而有神而已。”   ……臭不要脸。   拿出錾锈金的小镜子,钟迟照了照他分毫不乱的头发,细致捋了捋,边捋边提议道:“要不然我带你闯出去?”   “那走啊。”   他尴尬地顿了下,“其实得过阵子……现在感觉没上来,使不出法术。”   ……那说屁。   说话间,一身金纹白衣的汤念突然出现在了刑牢里,一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钟迟的奇异模样,“钟迟你怎么成了这样?”   语气压得还有点沉闷,看来还在埋怨他们。   钟迟面不改色,“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厉害。”   “看起来倒像妖孽。”少年毫不留情地吐槽。   钟迟:这小子嘴变毒了。   汤念走近了几步,站在关押浮墙外,对里面的人提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我问你们,你们当时接近我和师兄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宿半微一听,扬眉笑道:“汤念你可不能说得这么不近人情啊,我只是意外看见你师兄,才想与你们结交一番的。”   反正跟事实也差不大。   “可是你们后来利用了我和师兄,迷晕我们拿了不卑草,还拿了焚无对剑!”   宿半微沉吟:“这……是意外。”   质问紧跟而来,“什么意外?说啊。”   钟迟躲避了宿半微往过来的眼神:别看他,他也不知道。   真是毫不意外的不靠谱,宿半微只能转移重点般解释,“焚无对剑是意外拿的,我们当时不知道,不卑草嘛……我后来是想还给你们的,结果被灵鹿吃了,错我承认,对不起。”   钟迟立马跟着说:“对不起。”   跟腔倒是快。   说实话,这道歉听起来并不是十分的真诚。   但少年还是缓和了神色,信了。   他软了语气,“喏,这两枚玉佩是我悄悄拿来的,你们拿着,可以减轻点痛苦。”   真是好哄的少年。   看着两人慢慢拾起出现在腿边的青玉佩,想起刚刚在乾泽主殿的分歧,汤念叹了口气,“你们以后别再这样子了,师兄为了给你们减刑,主动揽责,把司刑长老都给气得半死。”   紫红束带衣袖下,拿玉佩的手一顿。   宿半微若无其事收起玉佩,问道:“他有什么责可揽的?”   “师兄说是自己固阵不力,看管不力,稽查不力。”   “司刑长老曾与清焚长老关系很好,他本来是想严惩的,但师兄说你们俩不过凡人,非乾泽弟子,且是无意闯入后山守墓阵,雪刑鞭刑你们必定受不住。”   “真牵强。”   “师兄也是没有办法,本就重伤未愈,又刚取了心头血,乾泽诸事又需师兄掌理,他今日与司刑长老已是撑着虚弱之身的了……”   汤念竭力保持平淡的语气,但还是能够听出来心疼与闷怨。   心疼对谁的,闷怨又是对谁的,不用动脑子都知道。   “汤念,可记得长老备训之一就是忌讳多言?”   刚沉静下来没一秒的功夫,一句训话随着突至现身的仙君而插了进来。   -------------------- 第19章 逃跑   =====================   “师兄!”汤念闻声转头,脸上还带着一点惊慌神色。   但很快,他就低头认错,“师兄我知过了。”   “抄写长老备训,晚些时候交予我查看。”   背手的银纹仙君下起令来冷淡威严,面仍无几分血色,却背脊挺直,髻正眉清,仙气盎然。   “是。”   没有任何抵抗狡辩与不满神情,被罚的金纹少年承了下来,消失在了原地。   一声不吭目睹的坐地二人组估摸着,他肯定立马去抄那什么长老备训了。   现在独余一位仙君了,他看向随意坐地的二人,远距离看起来眉目浅淡,无情无欲。   “鹤凌序,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宿半微于静谧中开口了。   瞥了眼她的表情,钟迟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   被点名的仙君扬眼看她,无声看了约有一息,才挥手将她送到了眼前。   他移腕下诀,随后问道:“何事?在这里说,无人会听到。”   宿半微感慨鹤凌序的上道,抓住机会问他:“钟迟……的事,你没说?”   唇色还尚显素白的仙君听到这几近笃定的问话,眸色泛起冷调,但还是低着声音跟她解释。   “邪体入世,若控制得当,不会为之祸乱,且有希望从人身上剥除。”   “我虽未公开,但钟迟不可再使用邪体术法,因此他也不可离开我的视线。假使邪体失控,他额头上会出现图腾标志,届时,唯有与邪体一起处死了。”   宿半微为难道:“难道钟迟要一直跟在你身边?”   “是。”   果断的回答,没有一丝可商榷的余地。   他抬眼看向远处坐着凝望过来的人,又提醒了一遍:“念在你们凡人之躯,便只判了鞭刑,鞭刑之后,钟迟便不得离开乾泽。”   宿半微急了,“我呢?”   说好两个人的任务,钟迟走不了,不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吗??   低下眸子,他听起来甚是平淡地回答了她:“你……是走是留,我与乾泽皆不干涉。”   说完,他随即就拿出了一对月白卷草纹镯,“护身镯,可予你于鞭刑中护体。”   “给我的?那可太感谢了。”   宿半微有些惊讶,当即接过。   唰唰全戴上右手腕,动了动就叮当叮当响,声音还挺清越。   望着她脸上明晃晃的惊喜,鹤凌序自作主张地加了句:“若你担心钟迟,也可分予他一个。”   “啊?”还在看镯子的宿半微怔愣愣抬头,思考了瞬后问了句,“给他一个是不是护体作用会减弱啊?”   “会,可能会至少减弱一半。”   仙君面不改色地多说了个“至少”。   “那不给,他挨挨就过去了。”   一听减弱一半,宿半微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开玩笑,她像那种乐于奉献的人吗?那次锯齿花丛让了钟迟一回,也是因为他距离出口最近,出于任务最大完成率的考虑而已。   此时,曲腿坐在地上的钟迟一脸懵逼,鹤凌序望过来的眼神怎么就那么怪呢?   可惜太远了,他也咂摸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待她重新回刑牢里,钟迟一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心就蓦然一提。   “宿半微。”他收起手里的镜子,正色叫了声她的全名。   “你什么时候心有动摇了?是对鹤凌序?”   钟迟毫不客气地问出,神情是少见的严肃。   左手指尖还在摩挲镯上的花纹,宿半微这一点短暂的动摇,即刻就被察觉到了。   玄衣下的指掌微动,一层无形雾气散开。   钟迟盘腿坐地,手肘撑膝,低眼相劝,“鹤凌序容易让人倾心,这点根本不奇怪,我现在提醒你只是想让你在尚未完全沉沦之时,还有脱身机会。”   他补充:“毕竟你只是个过客。”   沉默倾听的宿半微一听这话,骤然抬头,眼神暗含警备。   墨色带紫的眉眼洋溢着得意的笑,钟迟安慰道:“你放心吧,你回来前我发现又能使出法术了,所以已经设了结界。”   宿半微面无表情看他笑,“所以你为什么不在恢复的第一刻,先带我离开这里?”   钟迟:“……”   等鹤凌序收到乾泽有人闯出的讯号时,刑牢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本该安分在里面的两人,此刻都没了踪影,甚至还残余了邪体施过法的浅淡气息。   独身赶过来,连剑都没来得及收的凌序仙君寂然站着,空荡的刑牢里唯有影子与他相依。   呵。   何时他也这般愚钝了,明明是她惯用的伎俩,竟还是信了她。   鹤凌序,你不明白吗,她那样的人怎会乖乖待罚呢?   -------------------- 第20章 葬情城   =======================   辗转几日,两人到了葬情城。   葬情城。   宿半微仰头看着头顶的三个赤红大字,感觉怪怪的。   葬情城?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吉利啊。   旁边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走吧,是侦测镜说在这里的。”   里面有什么都得闯一闯。   一进去,翘檐朱瓦,人流不息,锦绣繁华,一看就是座经营得很好的富裕之城。   除了这名字起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   根据侦测镜亮度的判断,两人直走主干街道,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朱玉瓦金纹墙的城主府,牌匾的边角都嵌珠镶玉,朱门大敞,似是大方迎客,但只聚集在门口往内伸着脖子看的人不在少数。   混在人群中,听他们絮絮叨叨左扯右聊,也算大致知道了是个什么事。   不过是归结为四字——城主招婿。   现在正是第一关,相貌身世,觉得尚可一试者可以进门报名,经城主过眼后裁决是否有资格进到下一关。   宿半微微笑转头。   用邪术隐住了眉眼紫泽的男人对上她不怀好意的笑容,揣了揣衣袖里亮得快报废的镜子,看了看大敞的朱门,咬牙点头,“我去便是了。”   两人一踏过红漆门槛,眼前像是一副画轴陡然开卷,与在外所见的景象全然不同,不是中规中矩的青砖路,而是一席红毯直迎来人,同色花瓣浅浅铺落其上。   雕金玉桌,琉璃杯盏,艳丽花树横列两边,嫣红花瓣随微风飘洒,是个惬意风流的环境。   好几个装束不俗的男子坐于桌边,看到两人齐进时,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除却钟迟给他们带来的压力,便是惊讶于他竟然还带个也不一般的女子进来。   好生狂妄。   着及地鱼尾裙摆的貌美侍女端着酒壶和果盘糕点盘穿梭于花林,裙摆摇曳起地上花瓣,嫣色瓣片被带起,又轻然落到另一处。   领他们入座的侍女见他们是一男一女,也无任何意外神情,只尽责将他们引到新的桌边,供茶供酒,果点糕食一应俱全。   “公子姑娘,请稍等,待城主传见之时,我会再来唤你们的。”她低着纤细的脖颈,告知他们规定。   “好的。”点头答应后,两人便吃开喝开。   其他人见这两人一来就放肆地吃吃喝喝,只觉不像来给人当乘龙快婿的,倒像是厚着脸皮来蹭吃蹭喝的。   不过这也不赖他们,穷得叮当响了,不趁现在吃饱点出去就得真实饿着了。   可能大约有一炷香的时候,吃饱喝足的二人终于被传唤了。   绕过两个假山,经过一座粗玉拱桥,一盏垂软烟罗的尖顶方亭出现在他们眼前。   拨开轻软如烟的长纱,一随性而坐的美人就抢占了他们的视野。   松垮锦袍掖在身上,花团锦簇却半点不抢风彩,背靠亭栏而坐,一手懒垂栏外,一手捏杯啜饮,描青黛于眼尾,端的是风流多情的姿态。   见二人拂纱进来,他侧眼望来,披着一头散漫墨发,声如醉音般开口:“怎么?钟公子还带女眷来的吗?”   说话间的功夫,还摸了摸身旁侍女的颊腮,指尖轻而暧昧。   两人不由得看向这一侍女,穿着显然与外面侍女不同,更简约了点,身上统共就青白二色,生得眼圆下巴尖,看起来精致灵巧。   只一眼,两人就飞快收回了视线。   因刚刚在外有登记姓名家世,钟迟也就顺着解释:“这是舍妹,初来乍到,无处可去,无奈在下只能带着前来。”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视线从站着的二人轻扫一过,男子漫漫问道。   问完,他一把拉下身边侍女的衣襟,涂了口脂的唇就径直附上了她的眼尾,留下了个嫣红的印。   吻完后还细致看了看,跟入迷了一样喃喃自语:“真美。”   钟迟被他这一下打断,也不知是该回还是不该回了。   而宿半微望着这一幕,直觉不对劲,但也说不上哪不对劲,只能暂时归咎于活久见奇奇怪怪的人。   不过很快,男子就像突兀从迷障中出来一样,狠狠推开了刚刚还与之亲昵的侍女,连她额头撞上了柱子也不置一眼。   他抬头又掐出一抹懒散笑意,看向二人问道:“初来乍到?”   “是。”   “只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他懒洋洋挥手,侍女带着磕出血的额头匆忙退下。   钟迟:“是。”   “很好,明日再来吧。”   落个话下来,男子不再管她们,兀自拿起面前桌案上的鲜红口脂,对镜以笔一点一点描勾唇线。   领他们来的侍女再度出现,领着他们出去。   宿半微没忍住,问了下前面带路的侍女,“这位姐姐,刚刚那是城主吗?”   不是她敏感,是刚刚那男子好像确实有点神经质的感觉……给她整得硬是没敢大喘气。   云鬟压颈的侍女温和回答了她:“是的,刚刚那就是我们的城主。”   哦,那你们城主还挺有个性的……   *   “我又饿了。”   “我也是。”   明明下午在城主府里吃得可饱了,结果两人晚上又饿了。   “要不,下去吃饭?”钟迟试探提出。   “走啊!”   仅靠抵押了汤念玉佩得了些钱,虽然生活拮据,但是两人就没短过吃喝。   甚至,两人还点得荤素搭配,鸡鸭俱全。   正埋头吭哧吃,旁边桌的聊天却让他们的动作慢了下来。   “你们知道吗,凌序仙君来我们这葬情城了!”   “凌序仙君?是乾泽的凌序仙君?!”   “啪”一声拍桌,把宿半微筷子里夹的鸡腿都给吓掉了。   眼疾手快捞起来,她边抖着往嘴边凑边竖起耳朵继续听。   “要不还有哪个凌序仙君?听说啊,这次来,就是因为妖兽无端发狂,来的几处仙家都束手无策,凌序仙君才亲自来的!”   “倒也是,妖兽伤人虽每年都有,可近来来死在妖兽手上的也太多了……”   “岂止啊,死相极其残忍,据说看一眼能做一月的噩梦呢!”   “诶,我对这些可不感兴趣,你们听说过仙颜榜吗?凌序仙君可是排第一的啊,连咱们城主那容貌都得屈居第三呢。”   “你可以去看看啊,看到后回来告诉我们啊!”   “我进不去城主府,唉……”   嘴里塞满饭菜的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后怕”二字。   好险,今天幸好没碰到。   第二日。   一干俊郎男儿郎被聚集在了妖兽瘴林外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以灵石符箓驱动的红冠浮车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悠悠及近。   一只食指戴玉戒的纤长瘦手优雅掀开鎏金绸帘,堪比花娇的面容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外裳半挂,内衫微敞,足以让人辨认出这般姿色却是个男子。   眼尾描黛,口脂涂丹,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葬情城城主。   他扶着侍女下了车,却并未离开,反倒伸回一只腕绘赤色花卉的手,暖着嗓子朝里低语:“君儿,出来吧。”   一只比其更为纤薄的手搭在了上面。   当堪比海棠娇艳的脸蛋探了出来,伸脖等候的男郎都呼吸一窒。   桔梗罗裙,淡雪披风,云鬓步摇,眉眼与城主极像,却与城主风华不同,打扮端庄内敛,气质娇弱欲怜。   似是不习惯被诸多人直视,她看起来有些拘谨,下了车便又将手收回了及膝的金线披风内。   “爱女思君,少见外人,诸位见谅。”   城主依旧散着满头墨发,满眼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瞥过一众相貌出色的男人,眼似蒙雾一般扬声放道:“第二关,进妖兽瘴林,取妖兽腹内妖核最多者,为过关。当然,这过程,诸位随时可以后悔退出。”   瞥到格格不入的宿半微时,纤眉微挑,“钟公子,今日还是要带着令妹一起吗?”   “不可以吗,城主?”钟迟大胆反问。   “自是可以……”   松垮男子弯唇轻笑,眼风像带钩一样扫过长相毫不相干的二人,大方颔首。   *   “钟迟,我觉得你脑子有问题。”宿半微一本正经地说他。   “我进来有个什么用?拖后腿吗?”   “哎呀,我这不是要保护你吗,你要碰到鹤凌序不就妥妥完了嘛,现在外面可比我身边危险多了。”   拍了拍沾了碎叶片的衣袖,钟迟驾轻就熟地挖出脚下妖兽腹内的妖核。   “多少个了?”她跨过血淋淋的妖兽尸体,问道身边又在照镜子的玄衣男子。   “九个。”大致数了数,他得意扬眉,“厉害吧?不是我吹,除非有意外,否则咱稳拿第一。”   宿半微看他嘚瑟样,没憋住笑了声,怼他:“可别吹,毒奶你向来是可以的。”   话落,一头红眼妖兽就飞跃出来。   宿半微连忙后撤,让给钟迟解决。   但钟迟出了几招,都没能打趴妖兽,甚至让它更加暴躁了。   不像之前那些妖兽好打,这头妖兽像狂化了一样,毛炸得跟针钉一样,眼红得发紫,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威胁的低低声音。   靠边站的宿半微面目平静,肃眉眯目,只觉这不正常。   昨天晚上,隔壁桌讨论的:妖兽,无端发狂……   冷静思考下,很有可能,他们碰到妖兽发狂了。   不行,宿半微骤然回神,他们得即刻放弃。   发狂万一狂一堆,他们赌不起。   意识到这些,她连忙喊:“钟迟,我们快走!”   可是晚了。   一堆红眼妖兽聚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这时,那头红眼妖兽死了。   但钟迟也负伤了,他躺地上,歪头吐了口充沛的血,随后弱弱地抬头朝她补了句:“半微,我术法又失灵了……”   宿半微:……淦!   -------------------- 第21章 美人计   =======================   红眼妖兽的爪子和牙齿都很厚实也很尖利,挠上一下或者咬上一下见骨是肯定的。   被一群包围的宿半微是真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在它们已经低下身体要冲过来的时候。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两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   对峙被迫不及待第一只冲上来的妖兽给打破。   以极快速度侧身避开要害的宿半微没等到气势汹汹的黑影,一道划空剑声极其及时地解救了她。   凌空而踏剑,衣袂飘飘,银纹弯绕其上的镇发带随即抢占了她的视野。   鹤凌序!来得真是时候。   剑势如虹,银边衣袖翻转间,宿半微趁机转路到钟迟身边。   半躺在地的钟迟撑地坐起,掏出似乎在闪的侦测镜,赫然发现它在疯狂闪动,比在城主府内还要闪得过分。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都慢慢转头看向握剑平静斩杀妖兽的仙君。   他们都猜到了,之前亮恐怕不是因为城主府里有任意门,而是有任意门的鹤凌序在城主府内。   钟迟把镜子塞进了宿半微的手里。   看着她的意思很明确:你去试探。   这节骨眼,不容推脱,她最终还是握紧了镜柄。   单方面斩杀很快结束了,鹤凌序站在一堆妖兽尸体中,一席雪服不染纤尘,剑身唰一下过白雾,其上的腥臭血渍也被一下清除。   宿半微攥着镜子,一脸惊喜地跑了过去,“哇塞,鹤凌序,你好厉害哦!”   刚挂上微笑的钟迟嘴角瞬间僵硬,这么不走心的话她是疯了吗。   不过现在没人管他怎么想,宿半微已经猛然抱了上去,死死搂上了凌序仙君的腰,人都死劲往仙君怀里塞。   真惨不忍睹,钟迟默默撇开眼。   自求多福吧半微。   凌序剑被吓得偏离开主人的腿侧,单纯是因为怕伤到这个曾沾了主人气息的人。   “逾矩,放开!”   怀里突然卡进个人,若不是早知是她,他不可避免会伤害到她。   这般莽撞,又不知距离,真是放肆。   被冷声训斥的宿半微怎么可能轻易放开,她一手穿过宽松开襟的乾泽外袍,越发搂紧了他的腰,一手拿镜上下在他身后试探。   挪到鹤凌序后面的钟迟开始正色观察镜子闪烁的频率与亮度。   宿半微从他的发端一直快速地移到腰后,差点没抱住耳尖滴红要把她扯开的仙君。   她急切请求:“鹤凌序,就抱一下!别扯我了,再抱一下!”   真不要脸的话,钟迟一边认真盯着镜子一边在心里吐槽。   跟被条章鱼死命缠着的鹤凌序感觉背后作肆的手顺着他的脊骨到腰,似过电一般,不致疼却难以忽略,甚至走到他的腰段,仍有往下走的趋势。   长眉骤蹙,他加重了语气警告她:“若你再不松手,我施法了。”   眼尾似沾了墨般折痕洇深,他连刚刚斩杀一群发狂妖兽都没现在这么狼狈,还束手无措。   “等等,我马上松!”   话虽这样说,但她根本没半点松懈力道。   及臀时候,仙君一双眼蓦然睁大,似是没想到她当真敢继续摸下去,当即就顾不得什么,把她给一把拉开了。   但他没想到,很轻易得便把她给撕了下来,甚至还致使她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   心一紧,他连忙转腕施术扶她。   被无形力量给稳住身形的宿半微挺直身子,呼了口气。   本来看到钟迟点头她就想放手的,没想到他正好恼羞成怒,结果就差点没站不稳了。   她大大方方地把镜子收到怀里,心里尴尬但是面上不显,笑嘻嘻开始掩饰性地解释:“你一来我就像看到了神仙,太激动了,没忍住。”   钟迟瞅了眼握剑愈紧的劲白指骨,心想半微还不如不解释呢。   沉着脸色,压着眼底墨色,鹤凌序抿唇看着她故作嬉皮笑脸的神色,不置一词。   瞬息收剑,他转身就走。   衣袂翻卷,身着银纹鹤氅的仙君不再理会她,径直迈腿走了出去。   诶,他不抓他们啦?   宿半微一脸莫名,看了眼同样懵的钟迟,示意点点头后,也抬脚跟了出去。   出了妖兽瘴林,迎面就碰上了城主。   靠在赤色横椅上的男人撑着椅把起身,挟着笑意出言:“凌序仙君,此次还要多谢您及时施以援手啊,要不然应某于心有愧啊。”   “应城主,明知妖兽有可能会发狂,便就不该让人入里冒险。”连一根睫毛都不动一分,鹤凌序冷淡提醒他。   “凌序仙君教训得是,只是应某年岁渐高,日后小女可依靠之人,必得保护得了她啊。”   望向笼着瘴气的朦胧森林,城主悠悠叹息,白皙指尖拂上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   跟了鹤凌序一路,他也没再理过她了。   眼见他踏入了城主府,宿半微噔噔噔也要往里进。   很不幸,被墨青衣衫的小厮给拦住了。   她指着往里走快没影的人,试图解释:“不是,那个凌序仙君,我认识的!”   眉眼端正的小厮熟练地拒绝了她,“凌序仙君,天下无人不知,自从仙君入了府内,您也不是第一个想这样混进府的人了。”   “他、他也认识我!”宿半微结巴了下,辩驳道。   “可是仙君和您前后脚,也没见仙君理您啊。”   小厮口齿清晰,明明很板正的语气听起来却又匪夷所思带了点嘲笑。   宿半微默默看了眼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小厮,想拍拍他的肩膀套近乎,被绕开了。   行吧,她不甚在意地撤回悬空的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刚不小心得罪了点凌序仙君,所以他短暂地对我生气了,我这不是急着哄他吗?”   宿半微憨笑了几声,“对吧,你说这是不是得通融一下?”   “哄他?”   她疯狂点头,“对啊,生气对身体多不好啊。”   “那你就等仙君消气了,再来领你吧。”   宿半微:“……”   这么负责任的小厮,城主哪里找的?   快速收回笑僵的嘴角,宿半微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对面墙角,盯着大门不走了。   就搁这守着了,她还不信鹤凌序不出来了。   直至天色转黑,月明星稀。   期间也就回府的城主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除此之外,无人问津。   挪了挪脚,她靠在墙边仰头望天。   点了零星星子的漆黑缎带,像盖在人眼前的纱,似近似远,捉摸不清。   连风声都没有的夜色,静谧到孤寂。   脚下影,月中夜,感觉有些空无。   直至一席白衣出现在余光中。   她微侧头,是披着月光的鹤凌序。   也是,能把素袍穿得这般惊艳出尘的,也只有鹤凌序了。   清冷又温柔的月色,在描摹着同样姿色的男子,透过眼睫的狭窄缝隙,融入清透的水墨性质的瞳孔,真是让星子都醉得藏起来的容颜。   月下仙君问她话了,“你不是担心我会带你回乾泽受刑吗,又何苦再来接近我?”   许是受到月色感染,她仰着下巴淡笑,轻声反问:“那你会带我回去受刑吗?”   “解决完此处妖兽问题,再将你与钟迟带回去。”   宿半微:……我错了,我不该问这种蠢问题。   “钟迟在哪?”   “他,跑了。”   仙君抿着唇低头看她,似是不信。   见他这样,宿半微转眼笑了声,“我跟他又不是连体婴儿。”   哪能知道他哪去了。   最终,鹤凌序还是把她带了进去。   翌日,钟迟悄悄飞了个小纸鸟进来,唤她明日下午同道客栈一聚。   盯着翅膀上有着织锦阁符号的小金纸鸟看,宿半微心里咂摸着,钟迟肯定碰上怜娘了。   纸鸟传成信息后,就自燃了,蓝心红边的焰火,跟个小烟花一样,还有点小乐趣。   烧完后灰都没留下,顺着裹金窗棱的镂空就飘散得无影踪了。   镂空窗外,累累花苞压下本就虬曲的褐色枝干,在竹与叶的辉映下争奇斗艳,浓烈,烂漫。   但唯有一点奇异,那就是跟这座府的主人一样,绚烂到一下铺眼,却找不着灵魂所在。   像是浑噩的锦皮,失骨的美囊。   可这些,与宿半微无关。   毕竟这世间的一隅就有千千万万种的人,都是各有美艳,各有苦楚,谁都不特殊。   她现在只需要接近鹤凌序,拿到任意门就行。   那么问题来了,自从被鹤凌序带进来后,她好像就再没看见过他了。   这就离谱,人都看不见,还怎么接近。   ……   同道客栈。   相比钟迟紧张兮兮地锁门下禁制,宿半微就显得很放松,靠坐在朴素方桌边,一点一点吃桌上碟子里的酸杏干。   直到玄袍男子定心坐下,她才敛正神色问道:“怎么,你看出在哪里了吗?”   “我怀疑在他的腰带上。”   钟迟言简意赅,顺带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宿半微沉吟,“腰带?这不好搞呀……”   “我有个主意。”   喝了口温茶润嗓,墨眸染紫的男人不加隐藏,明明淡笑却自带一种妖异邪肆的味道。   嘴里嚼着酸酸甜甜的杏干,她抬了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讲。   “美人计。”他低声吐出三个字。   腮帮子一顿,宿半微像见鬼了一样猛然看他,囫囵咽下嘴里的东西,她质疑开口:“谁是美人?对鹤凌序使美人计??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天方夜谭呢,鹤凌序能中美人计?再者,别说能不能中,找一个比鹤凌序长相还好的都难如登天。   公认的仙颜榜第一,当开玩笑呢。   钟迟意料到她的反应,实属正常。连一众仙子都不敢染指的对象,敢去对着使美人计,确实得有极大的胆量。   但巧了,他们还就一个敢想,一个马上绝对敢做。   “没错,美人计,而且必须得你去施这美人计。”   钟迟点头,喝了口茶,继续保持淡定。   “你记得我之前在乾泽刑牢里对你说的那番话吗?之所以对你要说那些话,其实不光是因为你有所动摇,而且,最关键是,他也动摇了。”   回想起鹤凌序的种种脸色以及反应,他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对,他可能不止动摇。”   回神抬头,钟迟加重了语气,“总之,只有这条路可走了。我们都知道,鹤凌序的腰带,肯定不是随便就能拿到的。”   蓝领白裳的女子坐着没动,垂眸沉默了许久后,缓缓抬头。   “好,我去。”   -------------------- 第22章 替你宽衣   =========================   两人又具体商议了许久,就针对拿什么反应对鹤凌序这块就堪称煞费苦心。   “惊艳是瞪眼吗?”   “不甘怎么演?”   “酸涩酸涩,你怎么就表达了个酸?”   如果撤去禁制,就能听到钟迟的串串质问。   挨着下来,崩溃的不止他一个。   被连遭质疑理解力与演技的宿半微都有些恍惚了,“钟迟,我觉得可能不需要这么复杂。”   认了命的钟迟无奈点头,“算了,你还是保持原样吧。”   刚才她的试演实在太折磨人了,他给急得直挠头,弄得清清爽爽的发髻都被挠乱了。   撤下禁制后,他对镜重新理了理。   “你先走吧,别被鹤凌序发现在这了。”   宿半微听到这话就往外走,推门出去的过程还顺带理了理衣领。   实在刚刚一个人蹦跶试演,要不断调整动作表情 ,衣衫就有些凌乱了。   直杠木门一被嘎吱拉开,两个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人出现在门前。   手还贴在锁骨上方的衣领处,宿半微就直生生对上了站门口的怜娘和……鹤凌序。   怜娘满眼的震惊,望到里面手上还在理头发头却闻声转过来的钟迟,眼睛立马红了。   宿半微低头看了眼自己僵硬的手,又咔嚓转头看了眼正理头发的钟迟。   “你们,可能误会了……”   -   如果说怜娘是故意前来的话,鹤凌序出现在这就完全是巧合。   原本他是在追缉致使妖兽发狂的背后之人的,恰逢经过才发现这里有邪体气息,而且邪体气息比之前后还要浓重。   思索再三,邪体气息不可再猖獗下去了,他才放过那背后之人,转而寻觅钟迟。   没想到刚到,门就自发开了,一下就对上了从里拉门的宿半微。   闻声忽地转头的钟迟对上鹤凌序眼中的泠然霜意,差点没拿稳镜子。   他一时不知道该哀悼第一天就惨遭滑铁卢的计划,还是该哀悼下自己。   “误会,真是误会!”他连忙起身,试图澄清。   “无精息……”反应过来的怜娘扫了眼不算空荡的室内,呢喃了句。   “想来确实是误会。”她拨了拨鬓边的发,重新勾唇笑了笑。   “本来就是误会啊!”钟迟松了口气。   但鹤凌序并没有就此放过钟迟,反而进屋冷声道:“邪体气息愈发浓厚,钟迟你不可再施用邪体术法。”   “我需在你额上下禁制,若不听诫,但凡有失控迹象,便无可隐瞒,所有门派即会识出,联合剿杀于你。”   其实鹤凌序已然很是仁慈了,再三给予他机会,要是给到其他修仙者,直接杀灭一了百了是最简洁有效的法子。   反正也没法当着鹤凌序的面逃掉,钟迟妥协得很快,极为乖巧地点头应允。   众人眼见着鹤凌序凌空画符,点入钟迟额间,银光没入肌纹,渐至消隐。   收袖垂手,仙君转首留言:“待我解决完此处妖兽事件,便缉拿你们二人回乾泽,此间莫要多跑,以免再遇妖兽发狂。”   ……这话有点嚣张。   但这话是鹤凌序说的,也就没人觉得嚣张了。   钟迟蔫巴巴坐着不动,宿半微管不上他,立马蹭蹭蹭转身去追鹤凌序。   ……一路纠缠无果。   鹤凌序要是真不想搭理她,还就真就让她插不到空。   月上柳梢头。   鹤凌序负手仰头,长身立于月下。   半晌,他像是等到了好时刻,抬手游走,月华被掐凝成一串符号标识,隐隐约约在半空缓缓变幻。   如果汤念在场,就知道师兄是在借月华追踪白日那个逆天引妖兽发狂的罪魁祸首踪迹。   可是在背后偷窥的宿半微不懂其中弯绕,只看他这一手神秘而晦涩,难以明道。   月下仙君未穿外袍,随着抬手施法,腰带就明晃晃摆在眼前。   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腰带哪里有任意门。   跟以往感觉没什么区别啊,裹边宽绸,乾泽图腾并在云纹中,以银丝绣出,甚至都没什么玉石装饰坠品。   这任意门是真能跑。   看得认真,想得认真,她都没注意到鹤凌序已然转过了身。   顺着她的视线,他垂首看到了自己的腰段。   于是,缺乏外袍遮挡的腰一下僵住了。   无知无觉的宿半微还在看,视线都快灼烫人家了。   银边窄袖下,垂于腿边的指尖微蜷。   “鹤凌序,你们腰带是不是不轻易解啊?”   琢磨来琢磨去,她还是干脆问出了口。   宿半微知道鹤凌序早发现了她,只是不知道他也早发现了她跟个变态一样盯着人腰带看。   “……是。”他的气息有些隐秘的颤。   她的视线就没从他的腰带上游离开。   让他蓦然想起在秘境里她那番在他身上的作肆。   “嘶……”倒吸了口后,宿半微提起唇角,“走吧,睡觉!”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   但鹤凌序并没有因此多言,垂着眼就错开了她的目光,僵着背脊经过她的身前。   直至他的门前,仙君转身,用考究的眼神打量着她,“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不声不语跟在人屁股后面的宿半微诚实回答:“帮你宽衣啊。”   “不必。”   “不行!”她连忙拒绝,“我必须得帮你宽衣!”   钟迟要在这,绝对要把宿半微塞回去重新训练。   “为何?”   “因为我想。”   鹤凌序的眼神深邃,“你,所图为何?”   眼前这人之前还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如今这般接近,乃至放肆,所图又是为何。   宿半微毫不犹豫回他,“图你。”   ……的腰带。   城主府的夜明珠是温温润润的珍珠白柔光,照得屋檐下的人都显得温情脉脉。   可能正是如此,执簪垂绶的仙君被直生生堵了思绪,心也窒了一瞬。   哑然,失音。   被她的大胆撅住了心尖。   “鹤凌序,我知道,我以前做了些混账事,欺骗了你,但是,我此刻是真心喜欢你的。”   喜欢,总够理由解腰带了吧。   仙君移开眼,“即便你……喜欢,也不可替人宽衣。”   “我喜欢你,替你宽衣,有何不对?”她看起来很焦急,“不是,我不替喜欢的人宽衣,难道替不喜欢的人宽衣啊?”   “不管是谁,都不可替人宽衣。”他有些疾言厉色,似乎被她的假设给激了点情绪起来。   “我就想替你宽衣!”   “不可!”   “凭什么不可?”   宿半微语气也有些强硬起来,差点把告白整成辩论。   “男女之大防……况且,你及时止损罢。”鸦羽似是渲上了柔光,映得人软和了点,仙君转眸避开她质问的目光,声如远音般轻然低语,“乾泽历届掌门不可动情成婚,我允不了你的期许。”   想得还挺远。   “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就知道你是鹤凌序,就这么简单。”   “我喜欢鹤、凌、序,就这么简单。”   她强调了“鹤凌序”三字,一字一顿,如重石凿耳。   也凿上了一人的心间。   这告白,告得宿半微有些羞耻,但还是硬睁着眼看灯下的仙君。   万物似乎都在沉默,只为等一人的回答。   半晌,“回去吧,以后莫要如此了。”   低至似是叹息的话语泻出,如雪如霜的镇发带对上了她的视线。   门被关上,甚至一层结界覆在了她的脚前。   态度可谓鲜明。   宿半微低头望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沮丧转过身。   果然好难。   回首再看了眼紧闭的雕兽檀门,她还是蔫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是宿半微不知道,亲手于她足前布下结界的仙君,是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去的。   她慢腾腾走了多久,他就站着不动看了多久。   笔直如剑站着背对门口的的仙君,此时垂眼的样子,不比她狼狈得少。   虽最终还是坚持着拒绝了她,可是他也就此才意识到,她落寞转身的那刻,酸涩不甘甚至细微的疼痛,作不得假。   凌序仙君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的道心……   不知何时,已经不稳了。   -------------------- 第23章 杀灭钟迟   =========================   小金纸鸟再次光临城主府的时候,正值日头正好的下午。   吭哧吭哧扑动着金纸翅膀,悄无声息地穿过花枝罅隙,直往着熟悉的裹金窗棱去。   只不过路还差个半道,便被一股力道给截了去。   明暗交织的银纹缀边衣裳,前面腾空浮着个挣扎不得的小金纸鸟。   须臾,他放回了它。   小金纸鸟不通灵智,一恢复自己的原有轨迹,就继续颤颤巍巍地飞去本该去往的窗棱里了。   宿半微一拆开小金纸鸟,就看到上面的熟悉字迹:申时温居一见。   约在温居,钟迟这么有钱了吗?   任纸鸟像放烟花一般自焚,她估摸了下时辰,打算去赴约看看钟迟又要做什么。   如约到了温居,被小厮带到一处锦园,入眼的在等她的却不是钟迟。   “怜娘?你冒充钟迟约我?”   小厮安静退下后,小桥流水,绿竹红亭,偌大的诗意锦园里,却只有妃色留仙裙的怜娘在。   “宿半微,是我约的你。”依旧是玳瑁梳斜斜拢发,怜娘看着她直接承认。   宿半微有些感到好笑,“那你也不用冒充钟迟啊……”   直接约她她又不是不来。   害得她以为任意门有什么变动呢,一路上没少担惊受怕。   定定心坐下,“说吧,你找我什么事?要如此大动干戈。”   “我希望你,不要绊住钟迟。”   媚眼中只余冷意,怜娘毫不客气地直奔主题。   “他成邪体,我愿护他,你既要跟着鹤凌序,就不要再绊住他,鹤凌序眼里容不得沙子,钟迟迟早会被你害死。”   一来就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宿半微的表情有些僵硬。   两人的任务,怎么就成她绊着他了?   该死的钟迟,尽惹桃花债。   她转开眼笑了声,“这事,得他来决定,找我没用。”   收起短促的笑息,宿半微好心提醒,“建议你放弃他吧,他对谁都不会动心的。”   连贺录以前都说过,钟迟看似容易动情,实则稳如千年王八。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额外派来辅助她的。   怜娘不服,“你会放弃鹤凌序?”   “额……不会。”宿半微有些卡壳,最终还是否认了。   目前肯定不能放弃走鹤凌序这条路啊。   “你既不会,我又如何会?”   “不是,这是两个概念……”   宿半微嘶了一声,这下真是难以说明了。   不过也用不着她抓耳挠腮来说明了,突然出现的打斗声和模糊不清的男声打断了她们这难捱的交谈。   “不好。”   一听到喧哗声,怜娘陡然变了脸色,一拍桌起身就飞了出去。   飞、了、出、去……   只能拿腿跑的宿半微抽空看了眼转瞬没影的妃色裙,心里好生羡慕。   其实她没想着一起跑出去,只不过刚刚好像听到了钟迟的声音,她跟着去看看。   转过个绛色玉石走廊,她就看清了。   还真是钟迟,不过他现在比较惨,面色苍白,嘴边沾血,额间明明灭灭的竖川图腾,墨紫光与银光在上,简直像是在疯狂对峙一样。   刚从她眼前飞走的怜娘撑坐在地上,上半身挡在钟迟身前,嘴边正在流血丝,一看就是刚替钟迟挨了一招。   狼狈的两人此时都警戒地抬头盯着持剑而立的皑袍仙君,连她贸然出现都来不及注意。   “阁主莫要荒唐,他即将失控,若不杀灭,天下大乱,届时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   泼墨发丝半分不动,鹤凌序的嗓音像天上雪,山底冰,冷酷到无一丝温情。   “鹤凌序,你何苦这般赶尽杀绝,钟迟他又没失控!”   怜娘因情绪激动又呕了口血,却死撑着不愿避开。   宿半微可以清晰看见,鹤凌序的手腕轻微挪动,似是下一秒就可以挥出冰寒命剑,终结掉据说即将失控的人。   来不及多看,她狂奔过去一下揽住背对着她的鹤凌序的腰。   ……   没揽上。   虽然命剑熟悉了她的气息,没朝她劈来一剑,但是鹤凌序本身反应极快,身形如影一闪,完美避开她的突袭。   这就离谱。   没要纠结这些,她索性顺势站在钟迟和怜娘前面,换成她与鹤凌序对峙。   不过,对着杀气凛然的凌序剑,和面色冷寒的鹤凌序,她好像……有点腿肚子发抖。   这踏马跟直面地府有什么区别??   静谧中,她故作镇定地咳了声,“鹤、鹤凌序,那个,我……”   呸,这种寒意森然的场面,她脑子一下有点混乱。   “反正,钟迟不能死!”她撑着勇气说出来。   “如果你要动手,你就一下捅死我们三个吧!”   说完逞勇的话,她接着迅速垂下眼,看也不看鹤凌序一眼。   这话也是试探,宿半微在赌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如果他执意要杀钟迟,就只能委屈钟迟先死回局里了,她拿了腰带就立马回去。   如果他最后放了钟迟,说明事有转圜的同时,也说明她的美人计是有成效机会的。   被威胁的仙君提着剑一步步走近,缓慢地就要擦过她身边。   宿半微低头不语。   怜娘紧张地注意着逐渐接近的银纹白袍,身体都因注意力高度集中而绷紧。   错手的瞬间,宿半微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没等他挣脱开,她旋身到他面前,左手一把推开他欲抬起的剑刃,任锋利剑气割破手掌,使出吃奶的力环住他的腰间。   被抱住的仙君垂眸看向滴落剑身的血滴,瞳孔一缩,似是被其赤色灼烫。   凌序剑染上了她的血,又被主人瞥了眼,散发寒意的剑身瑟缩了下。   “走啊,走啊!”   把头死命顶着鹤凌序的胸膛,宿半微恨铁不成钢地提醒没动静的二人。   傻啊,不跑等着送人头吗?!   眼中腾起晦涩之意,鹤凌序就这般静在原地。   怜娘搀着钟迟,两人就要消失了。   半垂的眼皮轻动,他转眼看向怀里紧紧抱住他的人,涩然阖眼。   “乾道泽……”   欲出口的诀被戛然堵上。   念诀的仙君猛然睁眼,眼瞳里是不加掩藏的难以置信与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到他忘了推开,忘了念诀初衷。   不可思议到他心跳如雷,险些握不住剑。   当“乾道”两字出来的时候,宿半微的脑海里就响起了警报,但手又支不上空,没办法,她只能以嘴堵上了他正念诀的丹唇。   万幸是有效果的,鹤凌序倒是被她给绊住了。   但他总会恢复神智——   “放肆!”   “松开!”   宿半微当然不可能松开,她只一味阻拦,“鹤凌序,你别去追了。”   “邪体问世,即将失控,若不清除,生灵涂炭。”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沉重,像是承载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不会失控,钟迟不会失控,你相信我,钟迟不可能失控的!”   抬起眼跟他对视,宿半微的眼神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   鹤凌序似是叹息,“松手,你松手我便听你解释。”   一听这话,她立马收手。   宿半微开始解释,“你不是查不到我和钟迟来自哪吗?”   说这话还抬头看了看上方完好的温居结界,可别没死在鹤凌序剑下死在世界劈她的雷上。   “你们来自哪?”探究的视线又来了。   宿半微也不在乎他此刻探不探究了,先把钟迟这关过去再说吧。   “就我们来自另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地方,你……懂吧?”   她又抬头看了看,不放心地挪了挪脚,更凑进了鹤凌序点。   鹤凌序一看就是个天之骄子之类的,要劈有本事一起劈。   她这样看起来是真的有所畏惧,鹤凌序也就纵容了她的接近。   宿半微继续说:“所以你们这里的东西,对你们的限制,对我们其实没什么限制,你懂这意思吧?”   已经很委婉了,宿半微现在已经是在规则边缘反复试探了。   透过结界,她好像看到了头顶上的天空有发乌的迹象。   艹……   宿半微当机立断,再度抱上不设防的鹤凌序。   有本事就一起劈啊。   没看到鹤凌序再次转红的耳尖,宿半微仰着脖颈,死盯着头顶那块乌云不放。   好在,这个世界没那么丧心病狂,自己人也劈。   乌云散了个干净后,她也就松开了手。   刚松开手,就听到一串低泠的语音——   “所以,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辟元石?”   !!   得亏他没说任意门,否则今天她就得被雷劈回局里了。   “不是啊……”宿半微心态崩裂,面上还在尽力表现平和。   被骗多了,鹤凌序一见她这样,就笃定了,“你骗我。”   宿半微:……“没啊。”   别说了,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承认。   “辟元石被炼器长老无意炼进了我的腰带里,以作辅助法器。”   听起来甚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果忽略他拿沉黑的眼睛盯着她的话。   转开脸不在意地笑了声,宿半微深吸一口气,转回来腆着脸笑。   “……听起来很厉害,那你腰带能给我吗?”   -------------------- 第24章 动情   =====================   被拒绝了。   就知道,鹤凌序的腰带果然很难拿。   “这么说来,你这几日一再接近我也是因为辟元石?”   又是一个致命问题。   “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这话她都要说倦了。   马甲无论残破成什么样,也断然没有自己主动脱光的道理。   她不能再暴露更多了,总得留点底牌。   被梗住的鹤凌序沉默了下来。   宿半微也就趁机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腰带?”   仙君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腰带乃私物,怎可随意授予?”   况且,给了她,如了她的意,恐怕她就再也不会回首了。   但这些进一步的细微心思,鹤凌序没继续想,也不敢继续想。   *   城主府。   宿半微拦住往外徐走的仙君,笑眯眯地提出个绯红平安结,“喏,送你。”   “这叫平安结,我亲手编的,编得好吧?”   说话间带着炫耀的意味,她伸了伸手,劝他,“收下啊,这可是专门为你编的。”   实在她也不会啥,这平安结的编法还是以前无聊时候瞎学的。   “很好。”   他低眼看着她拎着的小平安结,吐出了两个字,意在回答刚才的问题。   被表扬的宿半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那当然了,我可是练过的。”   “快接过啊!”她又在催促。   最后,到底没抵过她亲手编的这个诱惑,鹤凌序还是接过了那绯艳的平安结。   晚间,膳后。   没等宿半微例行公事去打扰,鹤凌序就主动踏入了她未合上的紫檀漆门内。   这倒是新奇了。   她靠着背椅饮手边花茶,悠哉等人稳步走到面前,试看他要做什么。   结界骤起,散浅淡银白晕光,笼住了这间屋子。   宿半微动作细微地瞟了眼敞门外缘的淡晕结界,心里感到古怪。   不发一言上来一个结界,要不是因为来人是鹤凌序,她都得怀疑自己的清白安全了。   “城主府,恐有蹊跷。”   鹤凌序从不与人多绕弯子,因而结界一落下,他便直言来意了。   “我不在之时,可戴此手链防身。”   随他话出,一道手链便自发缠了过来,像是自带灵意一样攀上了她的手腕。   宿半微抬起手腕,看了眼,好奇问:“这是什么做的啊?”   这材质,也太高级了吧……而且不大像实体的材料。   “剑意。”鹤凌序简明扼要地回答了她。   “……是凌序剑的剑意?”   “没错。”   没这番见识的宿半微很惊诧,又细细打量了几眼。   确实像是两缕有淡银雾泽缠绕而成,隐隐有着银雪色流光,触感还清清凉凉的。   她感觉甚是有意思,随口一提:“诶,你们剑修送剑意给人,是不是有特殊意味啊?”   纯属瞎问。   没想到鹤凌序真的愣住了,耳朵都红了些。   本不是很夸张的鲜意,只是在白皙如雪的肌肤映衬下,一点颜色就会被捕捉得尤其明显。   这反应还挺出乎意料,宿半微揪着追问:“不好意思出口吗,那我下回去问汤念吧。”   这话也是诓他的,还问汤念呢,那少年又被骗了回,估计见她第一面就是追着砍。   玩笑话而已,但没想到鹤凌序的脑子竟像钝了一般,真就如实告诉了她——   “不过是不成文的规定,剑意可送亲近之人。”   接着还欲盖弥彰地补了句,“你不必误会,只是予你防身……府内如今疑象重重。”   一声轻笑,“可是我已经误会了怎么办?你要骗骗我吗,鹤凌序。”   放下手腕,她坐着抬眼望他,轻喃细语,暧昧陡生。   被问住的的年轻仙君抿唇垂眸,看起来似乎颇是有些不知所措。   极为轻微地又笑了声,宿半微温吞起身,于一片静谧中缓步行至背脊挺直的仙君面前,凑近低语:“你不会是想要收回去吧?”   “自然不是。”未动半步的仙君即刻抬睫否认。   然而,回应他的是唇上的一抹温热。   宿半微趁他不备,吻了上去,直抵丹唇。   他的眼褶蓦然加深,一双握剑玉手扣上她的肩膀,似是要推开她。   “凌序,别挣扎。”亲昵的低哄从她唇边流泻而出,说话间啄吻他的唇瓣。   就是这般冒犯的一句话,足以持剑辟山的手就软了把她推出去的力道,任由她嚣张侵略,直至攘开唇缝,撬开牙关。   前半程他恍然得跟被下了咒一样。   想来也是奇怪,持剑斩妖快如闪电的凌序仙君,却来不及推开一个凡人女子。   这是一个放肆的吻,也是对他而言轻薄至极的举动。   他是剑道魁首的凌序仙君,是乾泽的下任掌门,自持清高是理所应当,洁身自好是基本原则。   任他人如何肖想,都坚守为孤峰上岿然不动的一抔不染尘埃的濯濯清雪。   也就无人能见识到,让孤雪染上靡艳,不过过了一息光景。   漆黑鸦羽最终覆至下眼睑,鹤凌序逐渐回应,甚至更为放肆。   ……   一吻结束,宿半微喘着气,在心里感慨这鹤凌序后半截吻得也挺野的啊 这突然上头的,差点没把她给吻窒息。   鹤凌序也低喘着气,眼睫掩住瞳内情绪,明明灭灭看不清楚。   见这不知阴晴的模样,宿半微心里开始打了退堂鼓。   刚才这举动有些偏激,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得人气得丧失理智。   想想今日也算大有收获,不能逼得太急。   她讪讪开口:“那个,我饿了,先回去吃饭啦。”   扯了个笑出来,她提脚就准备往后退。   见他没反应,她立马开始撤。   “在这吃吧。”   没走两步,润霜清声绊住了她的步伐。   刹住脚的宿半微转过头,从嗓子里憋出点含糊声音,“嗯?”   鹤凌序看起来很淡定。   “在这吃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哦。”   刚刚才冒犯了人的宿半微此刻不敢不从。   城主府待客很大手笔,一摆膳食就是绛紫桌布玉石箸,琉璃盘子金丝碗。   明明是珍馐美肴,宿半微嚼起来却食不知味。   实在是因为——   鹤凌序一直盯着她看。   一声不响的,一双清凌漆眼就紧攫着她。   好吓人啊,宿半微有点后悔今天撩得狠了。   “宿半微。”他终于唤了她的名字。   “嗯?”她的声音都有些隐约颤抖。   然后又是安静。   宿半微心内升起些惶恐的情绪,这氛围,怎么这么像断头前的盛宴。   鹤凌序垂下眼睫,冷声陈述事实:“是你先吻了我。”   “……对。”   “你说喜欢我?”   “……也对。”   “可是骗我?”   宿半微疯狂摇头。   “我道心不稳了。”   细细密密的纤长眼睫像被冷雪打动了一星半点,落寞在上跳跃着游走,犹如琴弦被巧手轻然拨动,颤得不明显,却令人心疼。   似是叹息的低语,让沉默渲染了周遭的空气。   她不懂此时的意思。   鸦羽翩然掀起,他的眼瞳内淀下万般情绪,最后全部融为化名妥协的清亮。   他说:“你不能再骗我了。”   “没有……”她讷讷道。   “你亦不可离了我。”   他强调的这句让宿半微好像摸到了什么意思,她半带惊疑道:“你的意思是?”   “我亦予你动心。”鹤凌序这时出奇的坦然,明明羞耻吐露这话,还非要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真的?”听完他慎重的告白,宿半微表现得比他还直白,“那我今晚能帮你宽衣吗?”   “这个不可。”   “为什么?你不说钟情我吗?”   被步步紧逼的仙君慌乱移开眼,银纹衣领上的喉结不自禁一颤。   “太快了,我还未处理好。”   处理什么,他没说,也不会说。   既敢挑开了讲,就只说明他愿跨任何险阻,赴她而来。   其余的难处,毋需她再来苦扰。   --------------------   感谢零爱杉和赵四台两位小天使一直评论支持,比心! 第25章 即归乾泽   =========================   钟迟偷进城主府的时候,宿半微正在用午膳。   举勺望向突从窗外蹿进来的黑影,宿半微咕嘟一下咽过嘴里的蛤蜊汤。   看清人后,她放下细瓷勺柄,只觉虚惊一场,“钟迟,你能走正门吗?”   “我这不是怕遇上鹤凌序吗?”扶腰站起的钟迟叹了口夸张的气,“我快饿死了,没办法只能来找你接济了。”   宿半微抱臂看他狼吞虎咽,“怎么,怜娘呢?不管你这样?”   钟迟头也不抬,“我跟她说明白了,她就回去了。”   这倒确实是钟迟的作风,当断则断,永远清醒,她也不奇怪。   没跟他抢食,宿半微拿过个红彤彤的小果子啃,嗯了声以作回应。   “咳、咳咳……”埋头吃的人突然噎住,嘴里还在不自主地咳,但眼睛直盯门外,整个人肉眼可见得警惕了起来。   坐在梨花木靠背椅上的宿半微也直起背,跟着看过去。   紫檀木门被一道力度正好的劲风拂开,门缝越开越大。   边绘祥鹤流云的白靴踏过,鹤氅衣摆上的银腾契纹裹挟银线的飞禽走兽,在走动间栩栩如生,恍若荷载仙气而来。   袖垂,发坠,唇若瑶池玫,眼若剑吻墨。   门如扇开,凉凉的视线掠过屋内二人,随即剑铮一声握上掌间。   望着提剑缓步而来的仙君,钟迟眼瞪得奇大,开始忙乱地左观右望寻找出路。   宿半微从椅子上蹦下,三步作两步就要插到两人中间。   “凌序啊,钟迟就是饿了来蹭顿饭……”她勉强撑着笑容,走到他面前。   “邪体。”   淬冰之声随剑起,右臂渐扬,像慢动作一样,拉长了对人心的折磨。   见势不好的钟迟眼疾手快,一手拿过仿莲玉碟内的鸭腿,再次从大开的窗口蹿了出去。   宿半微也就趁机拉过身边人的宽袖,不给他转身去追的机会,“哎呀,我不是说过了吗,邪体影响不了他的神智!”   诧异的是,鹤凌序不光被她一扯就不动了,而且凌序剑也眨眼间收了起来。   宿半微:?   鹤凌序搁这诈她呢?   转眼望她,垂着银纹发带的仙君向她又近了一步,刚还攥剑柄的手此时悠然抚上她的下巴,轻轻仰起。   宿半微随着温轻的手劲抬眼看他,心想这动作好像不太单纯啊。   视线从她的眼游走到她的唇,鹤凌序盯着她的唇,喉结攒动,问她:“你可还骗本君了?”   第一次听他自称本君,还被这样略显强势的动作按捺住了,心脏突得有些停滞。   “没了。”咽了咽口水,宿半微硬着头皮否认。   “如此,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这两句一尽,他就将唇凑到了她嘴边,呼出的丝丝湿气微润她的唇瓣。   随着春色,鹤凌序哑声提醒她:“半微,我不是你想的那般……”   睫覆,“……宽宏大量,雍容大度。”   因而,莫要亲近其他男子。   任何其他男子。   只是,这般一点也不磊落的想法,到底不愿让她知晓。   无端滑稽,像是艳戏中随口带过的话,他的点到即止,是她的捉摸不透。   由站入坐,鹤凌序抵着她,将人吻至梨花木的背椅上。   离开的时候,嘴唇皆是鲜色的红,且微肿。   “我需回乾泽一趟。”   声哑而未稳,颊似染脂的仙君低低出言。   甜如蜜饯含化入喉,他不由得多解释一句,“但且放心,至今我已无资格领你入刑。”   宿半微被拘在他的身子与坐椅之间,鼻间嗅着远雪冷香,认真听他绵绵诉这些话,只觉难以揣摩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叫没资格领她入刑?   他这么一个板上钉钉的下任乾泽掌门没这个资格?   “我已动心,不得回首,自此便难遵责规。”   噙着笑,鹤凌序款款道出原由,眉眼的百年积雪化为春水汩汩,缠入彼此的发丝间隙。   “我会护你,不论生死。”   一字一字重如金石,清若叩玉,其中情意更是沉达千斤。   但允诺的人却是轻松出口的,像是一介本能而已,无需多作说道。   鹤凌序的瞳内清晰笼住一人,他也在对这人提了个最为简单不过的要求——   “你只需继续如你所言……喜欢我。”   我便心甘情愿,去尝那九死一生的劫难。   宿半微想提唇笑着回个好,只是望见鹤凌序这般剑挑桃花的似醺样,嗓子像憋住了一样难吐一字。   始于欺骗,终于欺骗,这是她能一眼看见的命。   山巅白雪,拉得下来一寸,却不能拉到底。   她不当指望鹤凌序被骗心后,还愿一笑而过,不与计较。   *   城主应安昀到的时候,正碰上往外出的鹤凌序。   手捏孔雀羽扇的大袍男人曳着黛色眼尾,倚靠在一旁的落樱树下,挂着松散笑意,叫住了刚出客室的仙君——   “凌序仙君,这是要回去交差了吗?”   他觑了眼紧闭的紫檀门,半披大袍,笑意加深得暧昧,“不带回您的……相好?”   说完随即露出一副了然神情,“是了,凡间女子怎比得了仙姿玉貌的仙子们呢?”   鹤凌序闻此冷声,“城主慎言。”   扇掩半脸,应安昀改口得很快,“是应某逾矩了,凌序仙君莫怪。”   “本君与半微叨扰城主多时,此珠以作酬报。”   一颗圆润灵石浮到树下男子的眼前,外裹着柔柔的浅色光晕,却似从冰涧底下而来,透着虚虚凉气。   白衣仙君转身而去,唯留应安昀一人望着仙家背影,状若出了神。   本君?看来凌序仙君生气了啊……仅是为了一个所谓凡人么?   这番,真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连梦到都是奢侈的人。   任这价值连城的灵石潜入袖间,应安昀笑拂羽扇,拾起肩头落樱,嵌入唇内细致咀嚼,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十年前。   “熙君,你为何要置气?”   初为弱冠的应安昀揽过冷脸坐于石凳上的女子,带着淡淡疑惑问她。   被问此问题的任熙君转头,眼里塞得满是柳下束玛瑙金冠的男子,反问:“安昀,他们那般说你,你竟不气愤吗?”   一双剪水双瞳圆圆如猫,里面却是实打实在替他兜着一股愤懑。   应安昀的心瞬间融得一塌糊涂,笑眯长目,声似暖春,“他们所言非虚,我为何要气愤?”   “再者,你本是那云间仙君,是我有幸强留住了你,只你不弃我而去,几句碎语又有何烦呢。”   女子神色缓和了些。   但也只是一些,“不论如何,我不能接受有人当我之面贬低于你。”   眉蹙得紧,眼神望着他却处处疼惜。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应安昀一时感动至极,喉结耸动,含情脉脉,虔诚低首吻她的眼。   “我欢喜极了熙君这双载满我一人的眼。”   至第一眼便想让这双眼只看他一人,终于美梦成真。   然,只恨光阴太短。   蕊心在舌根泛出苦涩,无拘墨发的青年应安昀仰起脖颈,眯着眼透过睫毛缝隙望无际云天。   “熙君,你如今可会嫌我?”   喑涩声音从涂脂朱唇中流出,低如自语,敷薄粉的面容上是浑噩的无助。   花落纷飞,日好风微。   葬情城原不叫葬情城,它的城主半披艳至极的大衫,倚落樱花树,浑然一副姿态风流。奈何左看又看,皆埋不住浓重的萧瑟迟暮之意。   -------------------- 第26章 请戒刑   =======================   葬情城的妖兽无端发狂一事扰住了诸派的仙君,因而才一路求上乾泽。   经鹤凌序及各长老们商议权衡,最终决定鹤凌序亲自前往,率先入深查探,以镇妖兽,平狂源。   耗时数天,不负众望,幕后擅服妖丹致妖兽发狂之人被凌序仙君追踪到了,就在城主府内隐身为下人,只不过在逃窜过程中,想再控妖兽抵抗,却意味遭到反噬,致使暴毙而亡。   风波乍定,鹤凌序便回了乾泽殿,向求助之派言明原委,并让他们派遣未撤弟子进行善后。   乾泽殿于乾泽峰上,乾泽峰是乾泽派内最高的一座山峰,直以乾泽命名,足以见其地位。   乾泽殿为乾泽峰的主殿,也为乾泽派的主殿,因而最是大手笔——   灵石砌砖,祥云为边,霜白柱顶,缥色点玉,图纹细看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泽,崇尚自然之力,敬畏自然之力,在一帧帧栩栩如生的柱雕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正前首的仙君大袍加身,尾际鹤展,声清而自生玉凉之意。   尽管位下阶的各派代表们衣着不同,气度不一,却是一致的无人辩驳。   他们知这幕后之人有多狡猾老道,他们皆有弟子折损其中,自是可谓相当棘手。   也就越发凸显了,乾泽这位尚显年轻的下任掌门,有多惊艳。   ……   其他门派的人走光了,殿内也就只剩几位新老长老……   以及鹤凌序了。   背过现任及下任长老们,他折起眼褶,深深望向高悬殿阶之后的炎月环抱图。   空气在殿内无形流动,并不舒惬的气氛让诸位金纹长老们,心被无意识提起。   “稍后,我会向师尊示请戒刑。”   此言一出,众人恍惚。   戒刑在乾泽,是个什么意味,没人比他们这些长老更通晓。   只加于掌门及长老之身的戒刑,从百年前首次引出后,就一直是个隐而不发的忌讳。   “……咳,小凌序你可别吓我们,犯了哪条戒令,也不需要这么严重啊”一副瘦弱身板的司武长老打哈哈道。   修剪得当的白胡子垂着,司礼长老顾不上像往常般那样纠正司武长老的不着调,按捺冷静地负手加语:“没错,凌序,刚于诸派面前立功,何须作此严言啊。”   “是啊,师兄!”   汤念和夏侯水凝也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只敢凭着本心点头,拼命附和两位长老。   司刑长老肃脸,“凌序,你可知戒刑是何样的?”   没有停顿,鹤凌序敛眸开口:“剜骨剔筋,冰沸两重,兽撕孤噬。”   清鸿之音,朗玉在耳,濯霜沥雪。   声落仍有清冷余音飘渺殿内。   理所应当的,乾泽所有戒令规约,没人比鹤凌序记得更牢。   所以才在他提出欲行戒刑之时,长老们不由自主地心生颤栗。   “你告诉我,掌门戒令你犯了哪一条,得祭上戒刑?”   司刑长老眉间纹路明显,于寂声中拷问。   “掌门戒令第1条,乾泽掌门不得动情成婚。”   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他极度冷静的面色,与说出的话相悖到荒诞。   “你动情了?!”   不可置信到差点原地跳起来,司武长老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汤念的脸色瞬间白了,这荒唐离谱的话经由师兄亲口说出,简直像是晴天霹雳。   掌门动情,事态严重,戒刑根本躲不掉。   可是……师兄一直以来对各派的女仙君都心如止水,又是谁能让师兄这般,自寻折磨也不肯委屈隐瞒。   慌乱的思绪在脑子里奔腾呼啸,汤念一抬眼,恰巧就从师兄脸上捕捉到了短暂而透露思念的温柔神色。   赫然回首,这个神色,他惊觉自己曾是见过的。   像是突然开窍,一切顺理成章了起来。   师兄明明一开始怀疑却到底纵容她接近……早在当初,他就该发现师兄的反常的。   也就不至于,一错再错。   汤念还是年轻单纯了点,他不知道,有些人一旦相遇,就注定意味着纠缠不休。   在场之人,嗅着线索发现真相的不止他一人,司刑长老眉的皱得可夹蝇翅,沉声问道:“那个叫宿半微的,窃了焚无对剑的女子,可是?”   “是。”无半分犹豫,鹤凌序认真看向面色难看的司刑长老,“乾泽戒令曰,弟子替刑,需代双遍。烦请长老一会先施鞭刑,再施戒刑。”   下句没继续补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怕戒刑之后无力再撑鞭刑了。   司刑长老气得嘴唇颤抖,宿女真是有手段,让乾泽首徒都栽得如此狼狈。   ……   这般大的事,渡崆掌门不得不出关。   唯一亲带弟子最为绝才,板上钉钉的下任乾泽掌门,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栽在了情关。   兹事体大,目前也只有长老内部知道,可怎么不让泄露出去,当事人偏要一条路走到黑,也只是徒劳拖延一阵时间而已。   一向于阶上审罪的鹤凌序,平生第一次站到阶下,刑牢阵法的正中心。   阵法未开,显然没人相信他会畏罪潜逃。   可捱了煎熬的长老们,甚至宁愿他叛逃,而不是重蹈当年听云掌门和箬雯长老的路。   几日轮番的软硬兼施,竟没动摇半点他的态度。   渡崆坐于掌门玉椅上,状若青年,眼尾纹倒像藏了不少岁月痕迹。   闷气望着阶下不肯点头的鹤凌序,清亮的眼渐渐浊了些。   脊总直如剑,眉眼锐而雅。好颜色,好天赋,跟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真是……太像了。   百年前,渡崆还是个如汤念一般大的少年,最喜跟着听云师兄屁股后面练剑,也最爱听温柔的箬雯师姐讲话本。   直到突然一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为敬重的师兄师姐过戒刑。   当真是九死一生,体无完肤。   而正是因为受了戒刑,下山后的二人遭恶意寻仇之时,才会无力抵抗。   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以内丹生焚的代价,拼着最后一口气,险险护住了他们的新降子——鹤凌序。   他的师尊也因此走火入魔,下山屠戮恶人满门,最后为了向其他门派交代,宁愿以死谢罪。   死前,将掌门印鉴及听云师兄的唯一之子——鹤氏凌序,一并托付给了他。   亲眼经历过血的教训,渡崆自然不肯退让,一度为劝开口:“凌序,戒刑并非你想得那般容易,绝情尺已是最佳之选。”   “小凌序,别犯傻了啊!”司武长老对这个固执的小孩儿简直感到焦头烂额,情字果然害人不浅。   长老们皆露不忍,撇去他对乾泽的重要性不谈,光是他是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的唯一孩子,就足以让他们心软。   更何况,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仙君,承父母优秀根骨血脉,从白白嫩嫩磕磕绊绊连剑都举得吃力的年岁,到能自己斩妖除魔直至成为乾泽骄傲的凌序仙君,他们皆是疼爱半分不落,恨不得当作亲生之子来待。   明明在记忆里还是个会攥住他们伸过来的一根手指,咯咯笑的小娃娃,怎么长大之后就这般犯傻了呢。   “弟子不肖背命,万死不辞其咎,只是弟子只愿亲过戒刑,而非度绝情尺,望师尊及诸位长老……成全。”   “情之一关,当真难过?宁死不悔?”   一生不懂情为何物的渡崆,对着师兄的儿子,自己的爱徒问出了困扰他半生的问题。   “弟子不知难过与否,只知宁死不悔。”   半阖鸦羽的姿态,却能让人从锋利的漆黑眼缝中品出些缠绵柔情。   情深入骨。   所有人都离奇地一同想到了这个词。   渡崆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听云师兄当着师尊的面,坚定又温柔地说至死不悔的模样。   错得是谁呢,师尊临陨前说悔,可悔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也不懂啊!   以往剑招半懵,世事半懂,总有听云师兄为他讲解,可这时没有听云师兄,又该作何解?   最后,还是以几次以来一贯的方式结尾——   “继续于狱里反思,想清楚后果,三日后本尊再来审。”   留下句话,渡崆掌门率先消失在原地,匆忙的样子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   疼惜的,生气的,担忧的,各种意味的目光也随着狱空而消散。   只一人立于牢中央的鹤凌序,望着自己被明石光泽照下来的影子,抿唇不言,脑子里的思念却在噼里啪啦疯长。   他传了语讯出去让半微勿念,自己倒想得紧,越发想再见她一面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旷世奇才踏入歪路,自损道行,为情所困,叫人难免为之扼腕叹息。   可就此拾情而修,小则修行不精,修仙之路戛然而止,大则走火入魔,修为尽损如同废人。   这番看来,断情绝爱算个极好的挽救法子了。   -------------------- 第27章 绝情尺吧   =========================   汤念找到宿半微的时候,见她与师兄截然不同的逍遥快活模样,就无比痛恨自己当时轻信薄言,没有一双锐眼,才致引狼入室。   害得师兄……   气冲冲抢站到她面前,堵住她的路,他瞪着眼,“宿半微,你怎么能这么快活?”   被突拦住的宿半微:……这是什么话?   她为什么不能快活?   “我……”   刚举起手里刚打开的糕点袋,想贿赂一下面色铁青的少年,就被给音量陡然提高的问话给打断了。   “你的手上,是凌序剑的剑意?”   看清后摇头自否,“不对……”再几眼后,汤念一下心凛,“师兄竟然把凌序剑留给了你?”   疯了疯了,当真是疯了,剑修命剑,怎可脱身!   瞥了眼情真实感如遭雷劈的少年,宿半微有些泛糊涂,“凌序剑?他不说只是把两丝剑意加到了护身镯里吗?”   汤念置若罔闻,喃喃自语:“师兄把凌序剑给你防身,还让你住这温居,自己回去受那戒刑,怎么会这样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鹤凌序怎么了?”宿半微直接奔重点提问。   原以为是找她来算账的,但见他突然魂不守舍,又不太像全然愤怒。   ……   温居的独居走廊内,米白雾边的玉石砖铺落脚下,黛青檐下,攘着苍天青树,光落下影,稀疏撒金。   靠坐在檐边的薄蓝女子,听耳边少年急得颠三倒四的解释,神色不变得像一座塑像。   汤念拼命想渲染师兄的凄惨境地,唤起她的良心,奈何面前之人不买账,全程无波,看起来冷心冷肺到吓人。   “你们骗了当了玉佩,我不予计较,但你这般对师兄,不可饶恕。”   这话说得,莫名有种鹤凌序的味道。   “那你想我怎么做?”宿半微冷静反问。   少年一下变得茫然失措。   他其实也不知。师兄一向不做激情之事,一旦下了决定便不会回头,而他也是冲动之下来找的人。   找到人了,也一吐为快了,然后呢?   宿半微又问了遍,“所以呢,你找我是做什么的?”   汤念嗫喏不出话。   沉下手,置于膝盖上,她继续淡淡问道:“鼓励你师兄勇过戒刑,还是劝你师兄放手,或者逼你师兄用绝情尺?”   绝情尺,他不过提了一嘴,被她掐住点了出来,汤念才顿感他此举的冒犯。   若被师兄知道他以此来打搅她,必然会生气的吧。   师兄一向心有主意,他又怎能僭越他,替他做决定呢,要不然师兄这几日的坚持,就尽数付诸东流了。   可戒刑……   不答甚至脸上现出些挣扎悔意,宿半微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还真是个好师弟。   望了眼僵硬的手腕,贴着皮肤清清凉凉的雾银卷草纹镯子乖巧附在其间,她回复:“你明日再来找我吧。”   届时,她会给个答复。   现在,她需要理理思绪。   汤念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宿半微靠坐檐边,撑肘凝望廊外的竹叶沙沙。   “钟迟,你看这些,还有挽回余地吗?”   似是自言自语的音量,但是明晃晃的语气显然是在疑惑问人。   “你觉得呢?”   半亩大的竹林中,踏出个玄色衣衫的男子。   眼眸墨中糅紫,额上竖川图腾隽墨邪异,神情却自若得很,姿态也是从容淡然,声线温和地反问檐下女子。   “我觉得……”   又轮到宿半微答不上来了,若是她心有定数,便不会问到旁人了。   掀起绣兽下摆,钟迟跃上廊坐,拿出个大肚细颈酒壶和两个金底小酒杯,倒了杯递她。   “鹤凌序这种档次的,顶不住很正常。”   自己也倒了杯小酌一口后,舒爽叹气,“我也是第一次见这般有魅力的男人。”   宿半微放下雀身酒杯,拒绝,“我不喝酒,喝酒误事。”   钟迟也没有劝她喝,“那你要清醒着糊涂,就随你呗。”   凹里杯内半满,清亮酒液里还有些青梅香气,宿半微眨了两下,还是捏起饮了浅浅一口。   “好喝吗?”钟迟笑问。   “还行。”   液注酒杯,悠然光景,无声对酌,不时有男声嗟叹而出。   终是空盏,钟迟眼内依旧清明,望向靠棱对坐的微醺之人,声稳轻问:“喝酒问心,你要任务,还是要人?”   “我要……”宿半微的脑子有些迟滞,想了想,闷声道:“我也不知道。”   钟迟把玩空空的杯盏,叹息:“果然啊……或许我不该提美人计的。”   结果变成对方的美男计了,骗到了人,她自己倒也跟着卡住了。   “不过也不赖你,连你都顶不住,恐怕也没人能行了。”   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声,乐呵呵说道:“要是鹤凌序对着我动情,恐怕我也得被掰弯。”   宿半微:“……”这很好笑吗?   咳了声,收敛玩笑表情,钟迟手点杯檐,指甲碰玉杯的声音,三两清脆。   他问:“如果他过了那所谓戒刑,之后呢?”   适当的空白时间后,他接着问:“可是他断了情,你又接受得了吗?”   成功得到一枚质疑的眼神。   抬眼后,他气笑了——   “你那什么眼神,你要真陷了进去,我还能绑着你回去不成?”   “这事情,提醒你又不是强制你。”   宿半微侧面,望檐外竹叶翩跹,轻声回道:“我以为你一定让我回归正轨。”   酒注半盏,钟迟点头,“确实,我更偏向你回归正轨,不说鹤凌序这人靠不靠谱,你跟他结合,确实有不可知的风险……记得任熙君吗?”   “记得,局里前辈,十年前申请退休。”   “对,但你知道她退休在哪个世界了吗?”   宿半微思索一番,犹豫,“这个世界?”   “聪明,半微!”   笑意流上眉梢,钟迟伸长手臂与她碰杯。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十年前死了,死于非命。”   宿半微脸色不变,平静点出,“大规则?”   “对啊,别看我们脱离这些世界规则,但是大规则其实一直在束缚我们这些所谓‘方外之人’。”   “无论怎样的人,都没有绝对的自由。”   模糊感慨的一番话后,他像个看透红尘的老人,扒开他发现的结论:“她逆序行事,局里允许,世界允许,大规则未必准许。”   他转首又举了个例——“隔壁分局中的猎杀者,桑晚非,记得吗?”   宿半微点头,“嗯,十六年时间差。”   “从未有时间乱流,偏偏到她……”钟迟比了个六的手势,“她的相好,足足等了她十六年。什么概念?普通古代世界,寿命顶了天近百岁,一下子五分之一没了,一般人等得了吗?”   “也幸亏她那相好真等了下去,而且估计那人气运也不一般,她才险之又险,好歹还有个下半生一起。”   似醉非醉,钟迟瘫在廊座上,伸手越过栏杆,接了片掉落的青翠竹叶,挟住看了看上面的脉络。   “换算回来,你死于非命或者鹤凌序死于非命,再好点,让鹤凌序也等你个十六年,这哪一项都不是好受的。”   “而且,鹤凌序会不会等你,是个未定数。”   松手任竹叶继续随风下坠,钟迟撑着下巴,眼神没有聚焦,低嗓说道:“他纯粹又博沉,最后是深情还是绝情,连我也没法定论。如果他幡然醒悟,从情迷中清醒,他倒悟过了情关,大道猛成,你呢?”   酒液沾唇,宿半微思绪越发沉敛。   嗅了嗅青梅酒香,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又轻快了起来。   “不过这些也只是假设,鹤凌序一看气运就不得了,估计他想保你,说不准也会有转机。”   又朝她敬了半盏酒,钟迟笑吟吟地吐出不道德的话——“现在昏头的是他,你比他清醒,所以你比他多了个抉择机会。”   ……   宿半微沉吟了会。   如果鹤凌序过了戒刑,他总会发现真相,没了自己的道,又发现被骗心,太残忍了。   如果他绝了情……   重守道心,恩怨复洗,皆大欢喜。   至于她,不能停驻,也没必要挡死别人的道。   他一再重复,乾泽掌门不能动情,她仍旧自欺欺人般充耳不闻,别有目的地把人拉了下来。   尤其是她的这点喜欢,压根对不住他这般身心俱倾。   坏人也不能是这个当法啊。   “我知道了。”   宿半微终于有了决断。   钟迟讶异转过脸直视她,欲从她面上看出些东西,“你确定了?不后悔?”   “后悔什么啊,还能把人一拖到底不成?”   “他可能就希望你使劲玷污他呢……诶,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多打算下你自己,不是让你为他考虑!”   偏心眼子钟迟脸不红气不喘地劝她自私。   “他绝情后,就不会这么想了,而且,我还有任务在身。”   钟迟叹气,复饮酒。   造化弄人,感情的事,说不清的。   “半微,我也不知是说你幸还是不幸。”   鹤凌序这等惊艳之人,遇之确实可说是三生有幸,奈何缘浅,只得眼睁睁看着错身。   她尚能全身而退,钟迟不由自主想到另个还不知情的倒霉人。   前半生顺遂天成,清心寡欲,直至落入情网,一心动就跌得彻彻底底。   结果所有人还全都希望他及时止损,所谓改邪归正。   *   翌日一大早,刚打开门就看到眼巴巴站门口三尺远的白衣少年。   看到她,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烫金纹路游走袖边,经曦光加持,真跟天边仙人一样,高洁而令人敬惧。   仙人的脸上却不是与之相配的淡然,他紧张望她,跟期待审判一样。   “绝情尺吧。”   如昨日所说,宿半微顶着尚有点晕乎的脑袋给了他回复。   汤念愣在原地,她又重述了遍,“给他用绝情尺。”   “师兄……不肯断情根。”   宿半微勉力让语气平静,反问:“他不肯断情根,你们就无一人下得去手?”   低眉汤念默认了这句话。   ……一阵沉默。   “那么,我去。”   眼观旭日东升,本是亘古不变的景象,煦光却自生薄凉,目睹世间百态却不言一二。   光下琉璃眼,似是被刺到而润。   芸芸众生,条条框框,宿半微其实不认为她是罪人,只不过是想把皑皑白雪拂去尘埃,捧回山巅而已。   说是赎罪,夸大了,只不过是见不得白璧留垢而已。   -------------------- 第28章 相见   =====================   第二次到乾泽,宿半微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尽管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被一路带到刑牢外部,月白墙身上蔓延着立体诸兽纹路,像镇守刑牢一样,威武霸气,不可冒犯。   一浑然白衣,身上除腰带深一色外的男人背对着她,似是在出神凝望墙上的图腾。   “宿半微?”   只刚见其影,他就转过了身。   青年模样,眼尾微垂,自生温和之貌,许是身居高位已久,以致带有不怒自威之感。   这修仙界,只要是人,就也不过是凡间的缩放。   莫名的,宿半微想起以前听谁说的这话。   是人,便逃不过欲望作祟,逃不过亲疏联结……逃不过自欺欺人。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乾泽掌门都亲自来等她了,看来鹤凌序这遭闹得是真大了啊。   也是,拐骗了人下任掌门,乾泽之宝,估计他们都恨不得原地生埋了她。   “是。”走近颔首,宿半微没有犹豫就承认了。   丝毫没有推诿害怕之意。   倒也算敢作敢当。   渡崆淡目打量这个让乾泽的凌序仙君跌下神坛之人。   棕黑瞳,薄蓝衫,高马尾,冷静颜。   非守矩之人,非情深之辈。   旁观者清,渡崆一见其人,便知,自家弟子栽在了个天生薄凉之人身上。   因而,也就更加确信了,绝情尺非用不可。   “本座听闻,乾泽墓阵是汝所入,焚无对剑是汝所拾,凌序为汝,甚而取心血,泯道心。”   他在以掌门身份,一字一字文绉绉敲击出声。   下马威……宿半微了然,也没有狡辩,算作默认。   要不说,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欠着顿鞭刑。   离谱,她这不是自送上门挨鞭吗。   “司刑长老不欲放过,但凌序替你担了责,拗不过他,此番里部或许正在施刑,你可愿一观?”   又换成了长辈身份,渡崆从“汝”叫回了“你”。   不冷不热的语气,既知情感一事难言是非,又怨亲徒凌序是被此女所拐背道。   前方侧,法术所控的门上兽眼如拳星,狰狞又庄严。   撇眼望去,宿半微无法想象,鹤凌序为何要自求折磨还不欲让她知晓。   意义何在?   她想,终究她不及他的。   渡崆掌门话出口是商量语气,动作却是没有给她选择的——   掖紧的攀兽石门无声开启,宿半微还是动了脚。   既是被迫,也是自愿。   她想看看,鹤凌序怎么就能,甘愿替她受刑。   不过是清淡的人生多了个少见变数罢了,一时诱惑,为此断送平生剑道,真能无半点悔意?   渡崆掌门走在身侧,与她同入刑牢。   说是刑牢,其实内部堪比大殿。三级累玉台阶,阶上有座,座背镌上古乾泽字符,下为月白砖,有极大的花瓣形淡金地纹覆于其上。   水样关押墙,或者说狱壁,由于关押之人的可靠性,根本就从头到尾没被启动。   阶下一人,阶上数人,青眉墨发的司刑长老并未落座,而是与他人一样,挺直站立,掌执金纹令牌,捏得极紧。   二人的突入,似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身前有淡淡浮动的气墙,宿半微知渡崆意思,恐是怕她引起争乱吧。   不过这正如了她意,也没有声张,她就这般眺望开来。   然而所望之象,让她险些没站住身子。   竟是跪着的。   背部已现血意,脊骨却无甚弯曲,鸦发无束,唇抿得紧,鞭落于身也不声不吭。   气氛压抑至极,除却鞭声,可说静寂到似是无人在场。   年纪尚小的两位后备役长老,眶已湿,咬牙移眼,不敢再看。   他睫乌黑,此番垂下的样子脆弱又似悲痛。   是了,叛了自小坚守的道,心理压力怎能不大。   不过看了一眼,宿半微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犯的过,何须他来受?”   “这不过是浅显鞭刑罢了,之后甚而要历戒刑。”渡崆掌门目光投远,沉言,“剜骨剔筋,冰沸两重,兽撕孤噬。”   每四字融两刑,简言重罚。   “当年他父母也历了戒刑,九死一生,不过如是。”   “况,他们尚有二人扶持,凌序只此一人,应为更艰。”   鞭声飒飒,他不自主就言多了些。   一说完,其实就有些后悔了。   宿半微努力忽略耳边鞭落皮肉的胆战声音,维持声稳,直接问出了口:“掌门希望我做些什么?”   多难啊,连一介掌门都跟她打上了情感牌。   仙风道骨的渡崆掌门并不适应直来直往,但考虑到凌序,憋着脸还是委婉提了出来——   “听闻你此次入乾泽,是为凌序而来。”   “是。”宿半微自是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掌门直言便是,绝情尺如何用,我自不会推脱。”   无实体的气墙还隔着两方之间,然而只需一眼,背上血痕就如道道白雪红梅,明显至极,刺眼至极。   解了乾泽簪与镇发带,翩然墨发便随鞭风而扬,些许黏在血痕处,颓然绮糜。   真是不堪。   他不该是这样的。   宿半微的眼眶有些泛酸。   ……   双数鞭刑其实并没有延续多久光景,甚至自小练剑的鹤凌序因为身子骨好,除了面色苍白了些,背脊看起来狼藉之外,并无太大亏损。   只不过阵符操纵的鞭停之后,众人才恍如隔世。   毕竟,没人想过有朝一日,是鹤凌序重蹈覆辙。   “刑后不可术治,凌序你,可要回头?”   司刑长老第一次,问了个不合身份的问题。   没了法簪相束,缎发从额际垂颊而下,少缕擦过肩头,端跪之人白袍微乱,神情却依旧淡然。   闻至此不合规矩的问话,鹤凌序举起半倾漆睫,下颌轻抬,直直看向阶上长老,声轻却坚,“弟子,已无法回头。”   “你这样怎么去受戒刑?啊,鹤凌序,你怎么能在此事上犯糊涂?!”   司武长老受不了了,心起浮躁,“我这就去杀了那祸害女子!”   此偏激之话一出,鹤凌序面上的稳沉之相荡然无存。   “司武长老!”   急切声出,骤起波动,司武被长剑虚影生生拦住了脚。   “你的命剑呢?”   一看到挡在眼前的虚剑影,司武长老猛然转头,不可置信地质问出声。   随声出的是几道吸气声,汤念早知如此,但经长老点出,亲耳听到一遍,心内还是有着迟迟不散的荒谬之感。   冰晶玉顶的刑牢,亮如白昼,一切都无所遁形。   不像司武莽撞,司刑长老一想便知命剑在哪,气得眉间褶皱越发深刻,恨铁不成钢地甩袖背身。   “宿女委实祸害!”   恨恨的硬声唾骂,让受鞭都不蹙一下眉头的鹤凌序,微妙不满地折起了眼褶。   “我堕道心,与女无关。”他如是解释。   不提便好,一提脑海里的思念就再番猖獗了起来。   不愿拖延了,他想见她,想得难受。   背上在痛,他想半微。   他还没告诉她,其实在秘境里,他就动过与她缠绵至死的念头。   置身刑牢的这几日,他也想通了很多——   半微本就桀骜性子,骗他再多,贪图再多,也不要紧了。总归,他任她骗,骗身、偏心,亦或骗其他的……只她再不弃自己,他任她骗。   待他舍了这千斤束缚的身份,便伴她而行,她欲作何,他亦作何。   鹤凌序再次垂首请求:“凌序愿受戒刑,望长老准予。”   眉棱如远山,眼尾有锐锋,鼻梁耸,唇线明,这番集优长相,任谁来看都不会否认他生得一副好颜色。   脊骨直似松干,柔发滑似丝缎,撑雪衣散乌发,骨相皮相都优越到了极点,当真都极其容易便可掠人心魂。   像被拽跌下来的落魄仙人,宿半微如是想。   不应该。   不应该这样的。   虽然拉下高岭之花那一刹,与人性相伴的恶劣感得到了满足,但是到底……   她还是更喜欢高云永世不坠,居其所配之位,而不是下来打滚沾尘。   最惊世艳才的人,合该俯视,毋需弯脊。   她看不出他半分的悔意,自己倒生了些悔意。   宿半微低眼,手里握着的绝情尺,通体凉意彻骨,符腾满身,棕锈色,质感古朴,很难想象它竟能斩断一个人的情根。   似是接收到掌门的指令,长老们散去了。   偌大刑牢又空寂了下来,鹤凌序落寞垂睫,半晌叹了口气。   又要拖延了,见面之日又要晚了。   思念这东西就跟难灭蛊虫一样,在心上,在脑里,这里钻钻,那里拱拱,直至它们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堂堂凌序仙君,有何气需要叹呢?”   突兀甚至带有余音的魂牵梦萦的声音,让挺立落发的仙君眼睛骤亮。   如梦似幻,一向冷静自若的凌序仙君,迈大步拉近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紧密相拥,幅度大得扯动了背上伤痕,也来不及顾及。   发丝被带着拂过她的脸颊,宿半微抚上他的背,得到一手血迹,“鹤凌序,你做这些意义何在?”她的脸抵于他肩上,声音因埋首而显得发嗡。   “你不疼吗?”   抬头观他眼,却只看到掩于冷调眸子下的炽热,差点烫掉她袖里的绝情尺。   犹豫了一瞬,鹤凌序低语:“疼,但可忍。”   他本不欲她担心,但她眼里的关切,于他来说,太过熨帖。   总之,他疼,好过她疼。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涩然发问,宿半微不敢再看他那欲融她骨的目光,兀自转开视线。   “陷入情爱的人,脑子都不灵光,你挨了两遍鞭刑,之后再去戒刑,不觉得相当不划算吗?”   她想到了什么,添言道:“好歹我来受鞭刑,你完好去戒刑啊……”   他这选择,性价比真低。   “不止喜欢。”坠发仙君眉眼糅情,强调,“是想白首不离。”   无可救药了,显而易见的结果。   他还在执迷不悟,“我去受,好歹心不会疼。”   “你去,不一样。”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去受刑,他会心疼。   遂心的情话,此刻有多温情脉脉,以后回忆起来就有多杀人诛心。   -------------------- 第29章 断情   =====================   宿半微的眼神很复杂,“不给自己留退路,你不怕吗?”   他认真告诉她:“半微,我不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只是,无论怎样权衡,最不理智的却始终是他最为心想的。   “除你弃我,不然无惧无悔。”思及此,他补言,“你曾扔下我三次。”   有资格追究她了,低闷声音的讨诉,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宿半微:“……”有吗?   她有这么过分吗?   “迷障阵外,湮修阵,芥子秘境外,连我攥你衣角,求你留下,你也弃我不顾。”   半垂的漆睫细微颤动,肤瓷发乌的仙君真像个被爱人欺负的凡间男子,委屈又暗戳戳渴求心上人的关注。   “……你想抓我,我当然要跑了。”宿半微讪讪解释。   他抬眼,“没有下次,你可答应?”   说话之人执拗看她,等她答复。   不能,她不能。   小臂边的绝情尺在时刻提醒着她,提醒着她的初衷。   不过一息未答,鹤凌序就宛若被兜头灌冰,冷意嗖蹿,似是要僵住四肢百骸。   “半微,是谁让你来乾泽的?”他敛神相问,音低而虚渺。   反常的迹象丝丝缕缕缠绕成团,被欣喜爱意冲昏的头脑一下被激得清醒过来。   凌序仙君终归是凌序仙君,从来就不好糊弄。   除非他有意放纵,其实无人能玩弄他。   “不要说一些无用之语。”   垂睫掩饰不安,他不再看她冷情双眼,低声提醒她,也算是在祈求她。   若她也来劝言回归正途,才让他当真难堪。   “若有干脆之法,其实我向来不愿多费口舌。”   宿半微不愿再拖下去了,无论挥尺那一瞬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她也避无可避。   “但鹤凌序,我总忍不住对你说点好话。”   ……聊以慰藉。   听起来毫无关联的话,像是告别前的乱杂絮叨,又像是撕开假象前的一角坦诚。   “夸你的话是走心的。”她说。   从一开始,夸他的话,是名副其实,也是发自内心。只不过混合着搬弄重点的话术,才显得轻浮而虚假。   薄蓝袖上绘有缠枝花纹,笼在全部凌序剑意填充的月白镯下,看似交织难解,实则泾渭分明。   宿半微摇头,“我不是来劝你的,凌序。”   她又唤他“凌序”了,一声名而已,但相比之前姓与名一起的生疏,足以温柔到让他心化。   睫落一瞬,她抹掉了眼底的多余情绪,换上的是不见晦涩的纯然笑意。   “可以一抱吗?”   棕黑目被故意操纵而弯,宿半微显得客气般与他请求。   不过温声,他却难抵,“你又何须征求,俗谓清白还不是从始到终都在任你摆布。”   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她,还与他客气作甚,事到如今,他难道还会拒绝她吗?   巴不得……他巴不得她多亲近他点,哪都行。   气息比人缠绵,凉意从心蹿起。   怀里安静,鹤凌序掩眸,抚她背脊,半晌无声叹气。   他怎能不知她反常,长老突散,而她突现,恐是在师尊那受了不少委屈。若是他再施加质问,又有何人来体贴她。   本是他守不住心,与她……到底又有何干。   “半微,你不必……”   眸霎失焦睁大,刚出口的的话被硬生生截断。   在他刚出声的当口,覆在他背后的手上,就握现了一把锈色尺。   “壹觅。”   应悄然女声,尺身飞快变幻,从咒腾上流出的赤金光丝,瞬息之间缚住了发泼墨的白袍仙君。   第一式,定身寻情根,任是仙神,也无可挣脱。   赤金光丝动得很快,眨眼间就流入了细腻肌肤里,在血液脉络中杂而有序地穿梭。   这个过程,无异于是残忍的。它要所缚之人不得挣扎,只能清醒地感受情丝被一点点清除的空荡而恐慌的感觉。   断情光丝全部钻入体内,没了缚住身形的外在力量,鹤凌序很快就要往下坠。   接住他,轻放于地面,宿半微撑着他的肩,将人扶住坐于地面上。   “宿半微,你好大的胆子!”   鹤凌序的眼尾瞬间就腾上了怒怼的红意,睁着一双清墨锐眼,看着她的样子是十足的受伤与怨恨。   她怎能这样对他?!   失控的身体很糟糕,让他甚至都提不起一点点的修为去对抗断情尺。   是的,断情尺。他万万料不到,她会对他用绝情尺!   竟是她亲自……对他用绝情尺!!   荒诞至极!!!   “鹤凌序,恨我吗?”   她垂眼的样子,比他更像个云端观尘的无欲仙君。   而真正的仙君,此刻真跟在尘世间打了个狼藉的滚一样,青发凌乱,朱唇凝血。   任他发白指骨紧抓薄蓝衣袖,宿半微的视线在他手背上似要戳破肌肤的青筋上停留一瞬,随即移眼,抬手欲拂去对她来说颇有分量的力道。   角色彻底颠倒,原先她求他救命,之后他也求她救命。   清癯的腕骨,即便光看,便知其瘦而有力。宿半微拽下他的腕。   没拽动。   虽然她没使多少力,但经过绝情尺第一式“缚身”后,无力才是常态。   像他这般,力道颇紧的,有些超乎想象了。   对他的挣扎感到讶异,宿半微有些心痛,也有些生气,“你做回你高高在上的凌序仙君,不好吗?”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为了所谓感情而自毁道行。”   帮鹤凌序断情竟比她想得要难得多。狼狈,无助,卑微,所有没法与之挂钩的词偏偏就跟他挂上了钩。   她讨厌这种落魄,也讨厌此刻犹豫的自己。   闭眼再睁,她用力扯开了彼此。   或者,准确的说,是扯开了他的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深知的道理,是鹤凌序参败的因,也就成了现在的苦果。   已然参败的仙君因她撤开,被迫以手撑地,他咬牙仰颈,青筋明显,艰难吐出句话——   “可你不是我。”   折起的眼褶像是被刀深划而过,血色洇入瞳眸,染至眼睑,逐渐翻红。   他从未有放弃她的念头。   ……一点点都未曾有过。   又重复了一遍,“宿半微,你不是我。”   下颚咬紧,他在勉力抵抗,漆黑的发因身形难抑颤动而四处散开。   宿半微初初察觉到不对,已是他有血丝自唇边流下之时。   “你在抵抗它?”这回不可置信的是她,“你疯了?”   光丝像被烫到了,一缕一缕飞快缩出来。   音量不自觉提高,“你怎么还能用修为?内隐修为?”   血溢唇畔,睫若翩蝶的男子扯了点笑,“半微,我不想的事,谁都别想逼我。”   边说话嘴角边淌血,嘀嗒溅落在乾泽道袍上,赤红色泽在银白衣袍上格外明显。   “内隐修为是什么概念,你清醒吗鹤凌序?”宿半微感觉自己要被气疯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鹤凌序是想拿死威胁她吗?   “清醒,我一直很清醒。”   五脏六腑翻滚的是他,话语间冷静下来的也是他。   一字一句随锈铁味血吐出,“在秘境里,我就愿耗尽内隐修为护你,你,咳,以为换作任何人……咳,我都心甘情愿吗?”   荒谬至极,宿半微混乱思绪中起了个糊涂的想法——疯魔的,到底是他……还是她?   没有爱情,人不会死。而他俩强凑在一起,反倒易亡。   趋利避害不应该是人的本性吗?飞蛾扑火当真很有意思吗。   断情光丝还在往外溢,跟他嘴边的血迹一样,艳目至极。   “不妨告诉你,自始至终,我都不喜欢你。”   宿半微是个固执的人,在某方面,也认死理。   她还是认为情迷了眼,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待人清醒后,未必考量也是如此。   确实,没人比任务者更忌讳感情的危险性与不稳定性了。   残存的良心告诉她,帮鹤凌序拨乱反正才是她目前最该做的事。对此,她即便百般动容,也深信不移。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所谓的推己及人。   听闻这声,一大口血哗然吐出,像是憋不住后一下倾泻。   腥锈又苦涩。   宿半微在加火,“接近你,从来就是有所图。”   “贰斩。”   断情尺的第二式,被念了出来。   “拨乱反正罢了。”她喃喃。   高绝出尘的凌序仙君,不该成为他人口中惋惜的话柄。   无力撑腕,他支肘于光滑地面,指骨攥她的缠枝莲衣摆,甚至颤抖中还夹了缕他自己的发丝。   薄蓝衣摆与漆黑发丝,一起被一只苍白近雪的手死死揪住。   “不要这样,半微……”   --------------------   竟然还没断完……   只能说,最虐的应该就是断情这部分了(应该吧……)   大家还好吧?(我觉得还行诶。) 第30章 完情   =====================   他虚弱喘气,“我不纠缠于你,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这样对我……她听过这话。   在幻境里,谢暌对着化成一片血雨的含雁仙君,也说这种无助的话。   宿半微没想到,这般卑微话竟会出自鹤凌序之口。   这也让她觉得,这苦种,她得拔。   但凡早知有这一出,当初说什么都不会对鹤凌序使那劳什子美人计。   “鹤凌序,今日过后,你还是乾泽的下任掌门,大道光明,前途无量。”   她微微仰头,憋去发涩的泪意,疑似哽咽般劝他,“下次不要再轻易动心了。”   这种失误过错,不管是他,还是她,一次就够了。   越相处,越难抽身,此刻亦如是。   “乾道泽坤,借令加缚。”   声音可能有些发抖,八个字不稳着出来了。   特意为他学的束缚令,专门遏制内隐修为。原以为不会用到了,没想到鹤凌序,总是能给她带来难忘的心颤。   “宿半微,你又在骗我。”   眼睑不知不觉间染成了一线血色,连带着周围的肌肤也微红了一片,鹤凌序望她而言。   “我不信,你从未喜欢过我。”   被堵住了内隐修为的外放,他竟然还纠结在好几句话前。   宿半微得承认,有那么一刻,她想扶起不肯倒地的倔强仙君,让他展颜对她笑,而不是扬着脆弱脖颈,痛苦望她,不死心。   “你信或不信,与我何干。”   放过彼此吧,鹤凌序。   宿半微加了最后一句口不对心的筹码——   “我只是怕你干扰我和钟迟而已。”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钟迟是她的借口,也是他的疮口。鹤凌序悔自己当初没杀透钟迟。   他总是无可救药地听进她的话,现在才会如此低微无助。   雾蓝绣线的缠枝莲衣摆,被抽离出了缟白指间。   够了。   击溃他,这些话够了。   “叁绝。”宿半微侧身阖眼,等咒起。   由于绝情尺有延迟,非令出即显,因而这期间,于两人都是透彻的折磨。   她好狠心啊,鹤凌序真的快要崩溃了。   第三式,瞬斩情根,绝除后患。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使是深入骨髓里的爱与情,都会被一点一点抽出来剔出来,心动、甜蜜、酸涩,全部全部都不再沾有分毫。   他又是乾泽的凌序仙君了,可他就不是鹤凌序了。   突至一阵压抑的沉默。   ……如果除却痛楚喘息的话。   “宿半微,是本君一再从你,才让你一再欺骗本君后还可随意抽身?”   带哑的厉声突起,让她惊转过头。   白袍上的血滴刺眼,但到底比不上他那染上强烈情绪的双眼来得刺人。   恨意,怒意,惧意……复杂到她没法一眼辨认。可不敢再多看一眼,因他质问的目光有如实质,比剑更割人疼。   呵,都不敢与他对视了。   恨不能咬碎银牙,生啖其骨,凌序仙君这辈子都没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得泪滴似血,曲脊成弓。   “你怎么敢,擅抹本君情识?!”   莹透的泪生生沁出眼眶,划过下睫根的赤红,看起来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鹤凌序,你为什么要执……”   话并没有说完,转回眼的宿半微被他眼中水泽给灼到了。   哭了。   她竟然把一个男子,一个仙君给逼哭了。   情之一关于他,果真难过。   蹲下,她拨开他脸颊边沾上的发丝,动作轻柔到恍如梦境。擦过他的眼下至眼尾,宿半微劝他:“凌序,别这样。”   她的蓦然接近,让本无力的他奇异般撑起肩胛,像要闷死她一样搂住她。曳着无拘青丝的头搁落在她肩上,咬她露在外的颈部肌肤。   唇抵上颈部的时候,宿半微就有所预料了,但她没有躲。   牙嵌肌肤,有疼痛由神经传到大脑了。   静声等痛的时候,他松开了牙。   鹤凌序垂眸,看颈上的残留牙印,上面有血迹。他知道,是他的血,不是她的。   他根本没咬破她的肌肤。   可笑这个时候,他都不舍伤她。   声哑得脱力,“你当真过分。”   我也当真无可救药。   ……   “凌序,如果断完情,你还喜欢,我就誓死奔赴你,可好?”   假话,十足的假话。   不论断完情鹤凌序是否还会喜欢她,单她而言,就不会让这个假设存在。   这是她最后的温柔,也是他吃过最为残忍的棒前枣。   向来不为情.爱所累的鹤凌序,爱人之法竟这般飞蛾扑火,自撞南墙,这是她乃至许多人都想不到的。   别无选择,她只能一截一截打断他的执念,不让绝情尺的发挥余有变数。   喉结在不稳攒动,无力靠倒她身的男子没有答她的话,只在她耳畔喘着,泪渍薄蓝肩衣。   发丝因汗黏于额际与颊边,明明不再说话,却让人感受到他的绝望痛苦。   鹤凌序好生聪睿,即便不明确知晓她下一步又要如何待他,他也清楚……   宿半微又在骗他。   果不其然,“肆清。”   宿半微安抚他发颤微弓的背脊,轻轻念出了第四式。   鹤凌序,你重登云间吧,别再这样难过了。   明日,就明日,一切都会变好了。   断情尺的第四式,清除所绝情根的相关记忆,人事物,通通不再记得。   然而第四式,一般都少被启用,因为没必要。   就像宿半微不懂他为何如此惨烈挣扎,拒绝断情,鹤凌序也想不到,她竟然要把事做绝,连记忆都不给他留。   “你要绝本君记忆?”   她听到了哭腔,不算激动的语气,却满是绝望与冷意。   “是。”   睫根至尾端如炎霞满天,腥红血唇轻微张合,“宿半微,你最好保佑不要让本君想起来。”   “不然……”   不死不休。   — —   绝情尺总算起效了,鹤凌序终于阖眼,昏了。   被轻放于金纹月白的无尘地面,满头乌发散落地面,漆睫湿,丹唇血,青眉白肤。   像个不小心被凡尘虐了一通的仙人。   给他一点点擦尽眼泪与唇血,宿半微沉默地拢理干净他那附颊边,黏颈处的细碎发丝,然后动作轻轻地解开了银纹祥云腰带。   站了起来,“鹤凌序,祝你剑道坦顺,从此无忧无苦,一生顺遂,遍受景仰。”   摘下腕间镯,她把它放到了安静躺着的人身侧。   一至地,镯化成剑。   镯子里竟然藏了全部凌序剑的剑意,要说刚知道的时候吃惊到怀疑人生,现在就已经不奇怪了。   这鹤凌序动情后奉献精神过于强了,虽说十足昏头,但不可否认确实挺感人的。   刚现出原本形状的凌序剑如霜铸雪沥一样,嗡嗡摆刃,剑尖指地,剑柄斜靠,似是想贴过来。   “回你主人身边。”她厉声斥道。   剑身肉眼可见的愣住,委委屈屈缩了回去,缩一点就小幅度地转转,像人一步三回头。   捏着腰带的手紧了紧,宿半微最后瞥了眼一下地上昏迷的男子,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迎接他的也只会是康庄大道。   到了外面,阳光依旧明媚,好像万年不变一样。   如愿拿到了腰带,却并没有起初想得那样开心。   就像摩拳擦掌之后,手段辈出,对方只能一再妥协,甚至主动送上命门,以致赢了后反倒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乾泽派占据数座山头,在山脚有零星人家,直至延伸到百里外,才是人员密集的城池。   因为怕被乾泽的人发现,钟迟没有直接守在山脚,而是等在城池与乾泽脚下的中间地段。   到约定地,宿半微必须跨越个毒蛇遍布的野林,这也是她单独跟着汤念上山时才发现的。之前混在劫仙岛队伍里那次,坐在飞舟上,根本就没注意过地势。   按理来说应该有人护送的,就像来时汤念带着她一样,但自她出了刑牢,等候在外的长老掌门要么对她横眉竖眼,要么焦心里面刚断完情的昏迷仙君。   所有人都关心着鹤凌序,没人会考虑到她一人下山的危险。   也许对他们来说,她本就该死,因断情之功尚且饶她一命已是大发慈悲。   只在乎所在乎之人,在哪,都是人之常情。   结果很荣幸,千防万防,她还是被毒蛇咬了。   看着脚腕上的伤口,宿半微服了——这下好了,跟贺录学的缺德事做多了,报应这不就来了。   “呀,谁在那里啊?”有清脆女声突出,打断了她试图自救的过程。   闻声转头,就见到一年纪不大的粗布女孩,边走近边拿木棍小心拨动及踝野草,待近了看清她脚上的蛇牙咬出的伤口,低呼一声后连忙手忙脚乱脱下从背着的竹筐。   她从里面翻找出一株还显新鲜的草,放嘴里皱巴着脸嚼吧嚼吧,然后吐出盖到她伤口处,紧紧按着。   “姐姐,你不是这里的人吧,都被毒蛇咬了还不赶紧敷解毒草。”   因为距离近,跟琉璃一样剔透的眼珠子装的满是坐石上的女子,看起来就像很紧张的样子。   活泼善良的凡人女孩,和狡黠机灵的神秘女子,这是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有的第一认知。   “多谢。”晕眩的感觉好了点,宿半微低头朝她感激地笑了下。   拿出块灰色干净的麻布,把伤患处连同草药一起缠裹了起来,女孩露出个虎牙,笑嘻嘻回她:“姐姐客气了。”   蜜色与白皙之间的肤色,跟猫儿眼一样的眸,弯弯密眉,朝人笑起来真是讨喜。   “我叫黎翠,姐姐你呢?”   “宿半微。”   边被搀着走,宿半微边跟她探讨了两人名字的确切字义。   一蓝一褐,相撑着慢赶至了一座陈旧小木屋。   *   钟迟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脚腕上绑得结结实实的宿半微,在简陋的木制躺椅上晒太阳,一旁有个小姑娘在整理草药一类东西。   提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走近,“半微,你还好吧?”   问话有两重意思,宿半微听出来了。   “嗯。”眯眼看云卷云舒,她从鼻腔里懒懒应了声。   “半微姐姐,我去采些蘑菇回来炒吃。”适时开口的黎翠扔下手里药草,拍拍手。   随即拎起靠在墙根的竹筐,作势要为他们腾出说话空间。   宿半微点头,提醒她:“嗯,小心点。”   看见这交流场面,钟迟无声挑了下眉,眸里流光,额间图腾奇异色深,于素白脸颊上分外掠人视线。   待女孩走远,他才开口:“看着是个没戒心的。”   没头没脑的话,但宿半微一下就懂了。   瞥过脚腕上缠裹得紧的洁净灰布,她没否认,“确实,救了我后也什么都不问,直接就把我搀回家了。”   跟着看向被包好的伤处,钟迟倏然凝脸,“忘了还有野草林了。”语气听起来甚是懊恼。   准确的说,是没想到乾泽竟让她一个人下来。   明知她只是个凡人。   “没事,腰带在这,侦测镜呢,看看是不是。”   撑腰起身,她把手边的银纹腰带递给了他。   银丝精细勾成的祥云裹乾泽古字的图腾,在金阳的撒落下漾起闪射光泽,之前被一丝不苟地紧围仙君瘦腰,现在被一只白嫩纤手叠在一起抓着。   而且还是这只手亲解而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亲近了。   细细的风吹起叶片,于黄棕土壤上淡淡打卷跳跃,稀疏鸟鸣在不远处时不时响起,木屋篱笆,花卉缠绵,美人阳下,乍看是幅岁月静好无关风月的悠享画面。   但两位主人公的脸色,是真的不淡然。   侦测镜安静如鸡,钟迟怀疑人生,“不是腰带,那这阵子,都白忙活了?”   太打击人了吧,搞了半天丢了夫人又折兵,结果还折腾了个寂寞。   “是腰带,他换了。”宿半微揣度后低声肯定。   疲惫闭眼,她靠回躺椅,“他比我们想象得还要聪敏。”   还是掉以轻心了。   尽管她一再打哈哈,搬弄眼球,瓦解辟元石于她的真正重要性……他还是抓到了她的精准命中点,在她眼皮子底下玩了个偷梁换柱。   鹤凌序,从来不好糊弄。如果好糊弄,多半是放水了。   --------------------   只能说,相信序儿吧。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在碰撞,互相吸引后摩擦是必不可少的。   受不得女主被虐,只能男主顶上了。 第31章 重归藏情   =========================   此间木屋只有黎翠一人居住,据说她之前是与捡她养大的爷爷相依为命,后爷爷进了城,如今将近一月,却迟迟没给她传信。   得继续马不停蹄地寻捞任意门,宿半微与钟迟合计,事不宜迟,得速寻回任意门交差,因而也并未有多停留,向女孩再次道谢后就要离开。   刚寻回蘑菇的女孩,额上有薄薄的汗,怔怔望向跟她道别的两人,咬唇后讷讷开口,“我能跟你们一起进城吗?”   “我担心爷爷……”   眼尾随话有些微微耷下,还带些婴儿肥的脸颊肉肉鼓鼓的,让人总想捏一捏,看看手感是不是跟想象的一样柔软。   于是宿半微真的上手捏了,手感确实不错,滑滑软软,还有些些弹性。   弯了弯眼,她提醒:“黎翠,你跟着我们可是非常危险的。”   被轻捏颊肉的黎翠蓦然抬眼,呆呆愣愣地望向笑着轻薄她的女子,脸一下红若飘霞。   宿半微被看得不好意思,安抚地揉了下被一捏就红的颊边,撤下了手。   “我不怕。”红着脸的女孩睁大眼,万分期待地望她。   乌黑的眉毛,微露棱角的鼻峰,融的是腮肉尚显饱满的两颊。   琉璃瞳,浅蜜肤,弯眉笑唇,细看是种雌雄莫辨的精致与灵动。   “你是女娃吗?”宿半微在她水润眼睛注视下,打量几眼后提出了个突蹦出来的疑问。   乍看确实没人怀疑她的性别,但细看后鼻棱的弧度,以及若婴儿肥消了后的下颌弧度,好似又有几分男儿的深刻和英气。   “半微姐姐,你……”   被怀疑性别,黎翠抿唇哑言,看起来有些委屈和恼怒。   见势不好,宿半微连忙认错,“抱歉抱歉,是我眼拙了。”   揉了揉她扎着两包子的松软头发,对刚才突起的滑稽想法,自己也觉哭笑不得。   小姑娘很好哄,被摸两下头就好了。   不过以示赔罪,两人还是带着个年岁不大的黎翠上路了。   单纯因为无所谓,加之救命之恩。   但入了城后,就说不准是合是散了。毕竟历经数类任务洗练,对他们来说,单纯可能在某种意味上,意味着伪装。   不能定论人姑娘的真性,多个心眼总归是行走江湖必备的。   “又是葬情城。”   宿半微撑着腰,仰头看顶上那三大字,只觉造化弄人。   视线转向身侧跟着呆呆仰头的少女,她状若为难地开口:“黎翠,我们现有要事在身,恐怕……”   “我懂的,半微姐姐,你们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轻巧笑答,黎翠一副懂事的样子,连软软碎碎的额发都乖巧贴着。   宿半微从她面上看不出所以然,只不经意间觑向不作声的钟迟。   位于女孩右侧的男人,拖曳着乌紫眼尾,眸动一瞬就自然扫眼而过,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后旋即抬起同色眼睫,准确对上女子快速询问的眼神。   他动作轻微地摇头,宿半微收回视线,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钟迟看不出来,要么她伪装贼厉害,要么就是确实真实。总之,不宜长处。   他们需要这般谨慎,全然是因为黎翠出现的太巧合了,而且竟对陌生之人热心信任到毫不防备。   ……   目送完扎两包子的灰衣女孩一步一步跨进城门,宿半微面色才陡然变凝重,往路边柳走去。   钟迟先是疑惑,等人至一株一肩宽的柳树边时,一刹间也变了脸色。   步伐有些急促,他匆忙拉近了距离。   树身挡不住的后部土壤,像是被人为凿开一口形似六星型的土坑,约至脚腕深,里面还有凌乱的脚印,坑缘被故意糊弄过。   但很显然,造成这坑的人赶着离开,因而极其草率地匆匆掩埋了下。   “刚走没多久。”女声冷静点出。   翻起的土壤还很新鲜,可能跟他们也就是个前后脚的关系。   钟迟一手叉腰,肩靠在柳树上,眯眼打量道:“这样的落坑,是有人召唤?”   “看来是有内应。”她点头,抬头望了望藏诡云天,补充,“偷渡者来了,任务就棘手了。”   四处偷入世界,以窃取抢劫世界气运为生的偷渡者,一旦得到任意门,后果简直就是不堪设想了。   *   再次进到葬情城,心历与心态也已经不一样了。任务战线拉得越长,完成起来就会越难。   巧合的时,任意门又显示是在城主府内。   宿半微:……   钟迟:……   揣着烧饼蹲路边啃,两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城主府的华檐。   这下好了,窜来窜去又回来了。   而且,还更没理由进去了。   人来人去,两人不动如山,就着白水啃烧饼,默默思考人生。   直至琥珀色绣花鸟虫兽的带褶裙摆停在跟前,才打断了这外人看起来落魄凄凉的画面。   “宿半微,钟迟?”   从头顶传来的女声断字干净,语气笃定又猜疑。   听起来好像是没想到他们混得会这么惨。   蹲坑姿势的两人动作一僵,缓慢抬起头。   “许瑶。”钟迟消息渠道广,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故作无事般起身,宿半微点头应和:“来得挺快。”   许瑶,隔壁局里的猎杀者,专门追杀偷渡者的。大家都在各个世界奔波,左拉右拉关系,也算是半个同事了。   不过,谁能想到鼎鼎的猎杀者与任务者会晤,是这样的狼狈场面呢。   好在,许瑶财大气粗,一挥手就领着穷抠穷抠的二人到了温居。   一听她提议之时,脸皮被现实越磨越厚的二人都不用考虑,屁颠屁颠就跟人屁股后面了。   雀声唧唧,藏在绿荫间蹦跳,曲水玉亭,竹隽水澈,各个独居皆是大同小异的。   “一直听说贺局胆量大,没想到真的敢让下属空无buff进修仙世界。”   一坐下,许瑶就笑眯眯撑着下巴调侃。   好样的,贺录这缺德名声都传到外面了。   宿半微从灵果切盘中扬起脸,无奈苦笑,摊上这样的上司,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   “来之前,贺局找我了。”许瑶接着说。   她换只手撑在温玉石桌上,空出一只手来拿奶白灵果切块,塞嘴里嚼吧嚼吧。   等两人都注视着她,眼睛如出一辙睁大,屏气等她下一句之时,才拿桌边备好的纯白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从怀里抽出一道信封。   时空局的认证章与任务局局长的身份章叠得很近,雪白的皮质信封上,同一水平线无一丝晕染的赤红盖章,及花哨的烫金蜷曲角纹,两人都不用细看,是贺录的风格没错了。   经许瑶眼神示意,宿半微拆开了只准任务者拆开的信。   还是花体字,纷纷扬扬的,一见到光,字体微微游动,跟活了一样,附在上面的偏赤金光直直进入两人额间。   “半微钟迟亲启:   待你们见信之时,想必已经知道了,有偷渡者入了你们所在的世界。   但你们可能不知道,进的是个评鉴者估为危险级的偷渡者,也就是说,任意门务必不能流落到他手上!   此外,由于世界会因此极度不稳定,因而附加任务:无论如何,与猎杀者合作,护住气运者!!   最后一条指令,注意安全!谨记你们与猎杀者不同,若世界濒临坍塌,及时采取A级计划!!!   附:buff已加,可查收。   ——贺录笔”   “A级计划?”宿半微喃喃。   许瑶正色点头,“没错,如果我们拦不住偷渡者,或者气运者中途死亡,世界都会极度不稳定。各局长开会决议届时就采用A级计划,把偷渡者和任意门困在这个世界里,一并与之毁灭。”   指尖点桌,她补充道:“我觉得很有可能会采取到A级计划,评鉴者估算这个概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五,已经过半了。”   “而且,我感受到这里的气运者气运很不稳定,世界也已经有些趋于崩溃了。”   不自觉皱起了眉,钟迟有了疑问,“怎么说,偷渡者不是才进来吗?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还没这么快接触到气运者。”   “这个世界气运者比较强悍,一人就能影响世界走向,所以才说目前气运者的死亡对这世界也是致命性的打击。”   解答完问题,许瑶被两人沉痛的表情给惊愕笑了,“诶,你俩怎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A级计划主要是为你们着想诶,我们猎杀者跟世界的契约只是感受气运而已,你们任务者签的可是保命机制,这世界要不行了,你们可比我危险多了啊!”   感受到身旁钟迟转过来的视线,宿半微再三权衡后吐了口浊气,“先走正轨吧,尽量先保住这个世界。”   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她边揉边沉言:“也就是说,我跟钟迟目前有两条底线:气运者不能死,任意门不能被偷渡者拿到。”   “可以这么说。”许瑶笑着点头。   钟迟抱臂,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对了,气运者是谁?”   “好像是个修仙的,叫鹤凌序吧,你们认识吗?”   “等等,谁来着?”钟迟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清。   宿半微也觉得自己耳朵似乎瞬时也有些不灵光。   许瑶又重复了遍,“鹤、凌、序啊!”   这两人怎么好像没听懂的样子?“不应该啊,他应该挺出名的啊……”   很好,总算听清楚了,两人表情逐渐如遭雷劈。   对上许瑶讶异怀疑的眼神,宿半微硬着头皮解释:“我们跟他曾经闹过点不愉快,但是重新洗牌了,再见应该也会跟陌生人一样了吧。”   虽然话语间极力挽回了局面,但不妨碍许瑶听出故事感。   朝两人竖起大拇指,她诚心实意佩服,“厉害,敢跟气运者杠,不愧是贺局手下出身。”   尴尬笑应付,此刻两人都更加后悔去招惹了鹤凌序。   这谁能想到,他还是个大气运者。   -------------------- 第32章 祸乱重起   =========================   玉色方桌上有序摆着胭脂红高底盘,其里的奶白灵果久露而无一点氧化痕迹。   琥珀颜衫女子继又嚼下一块,才缓缓出口:“凭我对偷渡者的了解,他肯定是要先引出气运者,也就是叫鹤凌序的那个仙君之后,才能掠夺气运。”   宿半微的铜绿暗纹窄袖随意摆放在平滑玉桌上,淡淡血色的指尖轻按。   须臾,她抬起眼,“也就是说,很快会有祸乱出现了。”   “要引出鹤凌序,祸乱首先必须难控,而偷渡者有内应,他自然也会知道这一点。”   简单几句话而已,话量却极重。   鬓发垂肩的许瑶不由得感慨,这任务者的脑子确实灵光,一下子就分析开了。   掸了掸裙上不存在的灰尘,笑言:“怪不得他们说,任务者个个堪比军师,你们的脑子就是比我们的好用啊!”   “不过因为来得早,了解些行情而已。”   不置可否,许瑶叠起腿,“偷渡者无非就三条路,让气运者自愿赠予,或者细水长流侵蚀掠夺,还有就是……杀鸡取卵。”   空气一滞。   所谓杀鸡取卵,就是直接杀了气运者短暂掠夺小部分气运。   但这个世界里的是个大气运者,所谓的小部分也极其肥硕。   “如果先拿到任意门,他完全可以采用第三种之后,快速用任意门逃离。”宿半微脑子转得飞快,“自愿赠与首先就可以排除掉,鹤凌序不是个愚钝之人,除了涉及感情……”   但是现在这个因素已经被她彻底抹去了。   逐条分析的声音还在继续,“细水长流侵蚀掠夺不实际,对偷渡者来说,猎杀者对着虎视眈眈,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耗。”   这么说……三人心里齐实一咯噔。   紫金貔貅发冠的男子顺着揭开了她未尽的意思,“这么说,只有杀鸡取卵了……”   不行!做事干脆的许瑶率先当机立断:“务必保护好气运者!”   “……好。”宿半微低声答应。   唯一知内情的钟迟担忧地皱眉望她,也不作声地跟着点了个头。   他不担心鹤凌序,只担心半微。再来一次,她可就真的要泥足深陷了。   但任务者,不该逃避任务。   垂眼叹气,钟迟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一切早已是有定数的。   是圆是方,是合是分,冥冥之中或许已有结论了。   不像他考量到这层,宿半微反倒突兀想起之前许瑶带过的一句话——   “等等,许瑶,你之前说现在感受到气运很不稳定,现在应该还是平静阶段,怎么会不稳定?”   当时没来得及深思,许瑶也没有正面回应,现在一回想就有了疑点。   被唤名字的女子嘴里含着灵水,当即抬头,待滑下喉咙后不自主摸了摸后颈,揣测说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感受到气运者可能情绪起伏大,或者……在生死边缘游窜?”   “不可能。”宿半微一口否定。   断完情了,情绪和生命安全都不可能有问题。   “我也说不准……毕竟大气运者比较罕见,也不排除细弱情绪放大反馈给我。”   说得通。   沉默缓缓点头示意,褪下薄蓝衫的宿半微勉强放下了心。   *   没等他们有点什么新动作,就先得到了葬情城城门封锁的消息。   经打听,才知周遭妖兽再度乱狂,相比之前更为凶腾,无奈只能采取闭城之策,以限制人流,减少损害。   而经凌序仙君此前查证所得,这次便可轻易判断,更为强大的控妖丹之人新现了。   “出现得这么巧,不会是偷渡者吧?”钟迟唰一下打开漆柄折扇,边扇边猜道。   许瑶报臂倚墙,“说不准。”   无人关注的角落,三人在密切注意着城中心高于平地九阶的祭坛。   周铺赭砖,平覆玄玉,掐丝兽面檀椅各列其上。   大观坐于檀椅上气度非凡的男女,稍微了解下修仙诸派格局的,心里便会有数——翘首仙派几乎可说皆聚于此了。   仙君一同莅临凡城,自当拿最为神圣之地来招待,因而祭坛上的要么是名门正派的代表,要么就是有头有脸的独士。   像宿半微他们拿来掩饰的身份——无名散修,就只好被安排在祭坛下周。   三人轻扫过台上诸人面孔,唯一反常的是右侧前首的檀椅上,不是众人早先笃定的凌序仙君,反倒是一袭金纹白袍的水凝仙君。   凭借许瑶开挂而来的遮音阵,钟迟拿刚合的扇柄抵上下颌,好奇道:“诶,乾泽不是鹤凌序来吗?”   ……   没人理他。   转头一看,一下就看到猎杀者在借不经意的打量动作,缓慢细致地在环视在场的人,像是冷酷猎人在搜寻偷溜掉的猎物。   近距离对上她眼底血腥杀意的冰冷和蓄势待发的危险,他差点没把扇子拿稳。   乖乖,猎杀者认真起来,果然看起来就不好惹。   心有余悸地僵硬往反方向转过头,就看到也没理会他的宿半微在眯眼远视台下斜对面的一隅,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也跟着眺望去。   乌泱泱的人,各有着装,还真看不出来她在看谁。   正要开口,一道陌生女声倒抢先传了过来,“来的竟不是凌序仙君么?我以为此番有机会能一睹其姿容呢!”   声音不掩浓浓的失望。   有男声迟疑道:“我之前听说凌序仙君对一凡女动情,无法接任掌门一位,这谣传说法难道是真的?”   “怎么可能?!凌序仙君大道光明,断不会为一女子折道!更何况还是一介凡女!”   拍大腿声响亮,可见说话的人情绪有多激烈。   弱弱声音起,“如果呢……其实我觉得,若是我为那女,必然死都甘愿了。”   钟迟觑了眼面色看起来还算平静的半微,觉得这人说得不大准。   也幸亏不大准,要不然死都甘愿还得了?   “没有这个可能!凌序仙君定是有要事在身!”   “其实我也觉得不可能……”   “荒谬,任谁动情,都不会是凌序仙君,少传些无据之言!”   ……   “有些人注定不能跌下,我知道。”宿半微偏离视线,对上不住偷看她的和眸男子,提唇点头,“我很好,不必担心我完不成任务。”   钟迟:……他看起来这么不近人情吗?   以此看来,当真没有人能够接受高临云间的凌序仙君跌下其位。   她,似乎做了件所有人喜闻乐见的事。   ……   “你看那个玄衣男子。”转开了话题,宿半微身子不动,光嘴唇开合出声。   钟迟跟着半微的眼神方向以及描述,于人群中跟着锁定了一男子。   素线玄衣,同色发冠将发高束,由于斜侧观望,因而可见清晰深刻的下颚骨线。   身形高,气度稳,即使是尚显平庸的脸蛋,也因气质而毫不逊色周遭比他更为靓眼的仙君们。   收回视线,钟迟嘶了声,扇子无意识轻击手掌,也陷入了兀自思索中。   这人这般气度不凡,绝不是能够泯然众人的角色,但所有的人却下意识忽略掉了他。要不是半微专门点出来,他也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有疑点。   确实,第一眼宿半微确实也没注意到,但偏偏,他察觉到她眼风的时候极快转来的一眼,才让她起了个意外心思。   白肤的玄冠仙君对上她不闪避的眼神,黑漆漆的眼珠子因距离的缘故像蒙了雾一般,秘不可窥又逼人心痒。   站姿清正,端脊直颈的,长身玉立手垂臀边的沉稳样子,越看莫名越有些熟悉感。   可明明,这脸,她从未见过。   “为何长视本君?”   一道虚渺泠远的声音直撞入她的耳内。   冷漠生疏的传音语调,他似乎也不认识她。   “无意冒犯,仙君见谅。”遮音阵撤下一角,宿半微动了动嘴唇,无声发音。   显然他看懂了口型,半覆睫后又飞快掀起,随即收回视线。   下意识的动作,却让宿半微脑子里划过一道白光。   这人,好像是……   “找到了,偷渡者。”安静许久的许瑶突然发声,“城主旁边,那个金衣男人。”   再顾不得其他,两名任务者纷纷从各自思绪中迅速抽身,跟着锁定了刚被揪出的偷渡者。   眼窝深,嘴唇薄,着衣真是招摇得很,深金衣裳玉腰带,手上把着个佛串似的东西,指尖在慢慢拨弄。   这里修仙人数极多极广,除却大派佼者与斐名散修,其他的不认识,实属正常。因而,才会难辨藏身其中的外来者。   但猎杀者对上偷渡者,还是在确定范围内一点一帧地地毯式搜寻,无异于瓮中捉鳖罢了。   “半微说得没错,这遭他必定会在,而且气运者好像也在。真是可惜了,不能直接猎杀。”   气运者在场的情况,如果贸然猎杀偷渡者,气运者也会受极大戕害。   许瑶肩前方有乌丝缎发相垂,明明柔美的扮相,谈及本职却是悄然漫开的肃冷意味。   扣漆木扇柄的腕停,钟迟不确定地问出了口:“鹤凌序也在这里?”   不应该啊,凭鹤凌序的地位,要是出现,必然得在最显眼的地方。   “看来就是鹤凌序了。”指尖微动,宿半微接言,“就是那个玄衣的,应该是为了抓出真正凶手伪装而来。”   闻此,钟迟再番扫眼带过对面那个不动如山的玄冠仙君。   素线游走垂下的覆膝衣摆,长腿瘦腰,非腴非瘪,很难不让人觉得,仙君的骨身肉身极俊。   这番再看,这身材……似乎确实是鹤凌序才有的极品档次。   可是,“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还需伪装?”   宿半微边思索边解答:“葬情城之前的妖兽祸事记得吗?之前鹤凌序所抓的那个人恐怕不是真正幕后之人,他肯定也知道,所以这次恐怕是来抓真正的凶手的。”   放长线钓大鱼,或者说,他要引蛇出洞。   想起来在城主府暧昧的那阵,他曾对她稀疏透露的,“而真正的凶手,必然在城主府内。”   “他回乾泽,有两个心思。一走明面上说事已解决,意在告诉凶手你已安全,方便后续一击抓捕,二便是……断情。”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把凌序剑留给她。不仅仅是所有人觉得他为情昏头,更重要的是,真正凶手未抓到,他担心她因此受到迫害。   一阵垂眼默声,她又接着说:“他很有可能早已暗中安排好了一切,按他的计划,断完情后以散修身份,顺带结果这个他作为乾泽的凌序仙君时的最后一个案件。”   一箭双雕,只不过没想到,被她打乱了他的计划。   宿半微垂眸,“但他原本准备怎么引出罪魁祸首的,我猜不到。”   虽然一直没被隐瞒其中内幕,但许瑶还是被这话震惊了。不光是因为她灵活聪敏的脑袋,还因为这任务者搞到了大气运者还给人喀嚓断了个情……属实牛逼。   她带着敬佩的眼神追问:“所以按你说的,偷渡者也是利用这原因才引出的气运者?”   “嗯,准确的说,是鹤凌序自己走入自己早已布好的局中而已。”   “……不愧是任务者,分析得还怪透彻的。”   许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要是她,只管往前冲,哪想得这么多。   “没有。”宿半微认真否认,“只是大概猜想,可能也只涉及了他布的局的一部分而已。”   鹤凌序,撇开大气运者的随机身份,本身就是个恐怖的人。   若非他对她动了情,承认后就总喜欢缠着她,她可能当真没法涉及到一些线索以至推论出这些。   钟迟摇头,“情爱果然误人,鹤凌序唯一漏算的,竟是你的反应。”   “其实我也考虑过这一点违和之处,他明明看着不像会十足昏头而漏算此处的人。”   思考无果,宿半微呼出一口浊气,闭上睁太久而酸涩的眼眶,轻声吐露:“反正,一切都已经回到正轨了。”   -------------------- 第33章 跟丢   =====================   祭坛上的诸位仙君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对策,时不时有台下各派弟子及好事散修大胆提建议。   三人其实压根不在意所谓妖兽祸乱的凶手,但混在人群里,个个都表现得极其随大流,脸上是一个比一个严肃,都正经得不得了。   但因遮音阵而掩饰的唇形及声音则一直都不契合这场景。   “这个偷渡者倒是气定神闲的,看着就烦。”   脸上竭力绷着,许瑶的话中是渐满的烦躁。   带茧的指尖不住摩挲袖里的匕首皮鞘,她在使劲按捺住有失控迹象的情绪 。   宿半微望了眼,这偷渡者掌间挂褐色长珠串,浅笑着慢悠悠拨动,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看着……确实挺气人的。   但身边的这位猎杀者突如其来的躁和隐现的杀意,也委实不正常。   “钟迟,猎杀者是不是有个什么特殊情况会控制不住情绪来着?”   她也不是很了解猎杀者,只是对这方面隐隐约约有个印象,因而只得转头问旁边这个耳朵一向伸得长的人。   钟迟简答:“世界觉得偷渡者可能会对气运者产生威胁的时候。”   刚说完,意识到半微这话不是平白无故问出口的。   他骤然转头,赫然可见边上的猎杀者下巴内收,下眼睑的肌肉危险抽搐,紧盯台上的偷渡者,仿若下一秒就会当众去收割人头。   心咯噔一声,他眼疾手快地抓着扇柄抵住她欲抬的手臂,指节用力到不见血色才勉强压住。   脸上看着自若,实则心里快吐血了。   好家伙,这猎杀者的力气是真大啊。   这番直白的眼盯自然也吸引了本就如惊弓之鸟的偷渡者。   为干扰深金男人有意无意探过来的视线,宿半微趁机连跨几步,假装随步换位置,随即熟络地拍上了琥珀衫衣的绷硬肩膀。   好不容易捱到台上视线的收回,两个任务者都觉得自己的手不是手了。尤其是宿半微,直面感受到手下裹着骨头的肌肉偾张力,简直震撼到她的表情差点失控。   太吓人了,这也怪不得偷渡者得像耗子怕猫一样惧怕猎杀者。   撤回有些僵硬的手指,她无意间再度对上了斜对侧隐于人群中的玄衣仙君望来的眼神。   或者说,是对上了断情决忆后的鹤凌序的望她而来的眼神。   似是围观了他们这略显异常的举动,他眉眼间的淡漠逐渐削薄,换作了更为怀疑意味的冷凝。   忙着应付偷渡者,竟一时忽略了也极其敏锐的鹤凌序。   宿半微有点想捶自己,更多的是慌乱。在他冰凌所铸的眼神下不由自主的慌乱。   即使她明知他现在不认识她。   她强自稳定心神,告诉自己不必要自乱阵脚。他只是怀疑他们有些奇怪而已。   按捺心里不稳,宿半微提出一抹笑,礼节性点头。   鸦羽不过一下翩跹,本来直生生的视线当着她面被一下掐断。   冠束乌发的仙君没接她的简单招呼,不语垂睫的样子当真又清又冷,还高不可攀。   一下受了个冷待,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才被身边响动惊回现实。   原以为冷静下来的猎杀者更加失控,匕首都已然从袖子里亮相了。   ……淦。上面的偷渡者到底要干什么,许瑶都要没神智了。   前有偷渡者和气运者的紧密关注,旁边有个随时暴走的猎杀者,清醒的两人觉得心力憔悴。   多大仇多大恨,这种修罗场要给他们任务者碰到。   “你去保护鹤凌序。”钟迟开口了。   他还在拿扇柄死命扣住身边猎杀者的手肘,身子也在竭力挡在她身前,自然也就腾不出空再去关注鹤凌序的安危。   “嗯。”   穿过叽喳的人群,宿半微往鹤凌序边上挤去。   如果局面真的控制不住了,他们必然是一人拦许瑶,一人护鹤凌序。   显然,谁拦谁护,已顺势而定了。   近距离到能看清人玄锦上的绘禽素线,绣路自雪至灰再至漆,自生莹泽,甚至角度不同折光也不同。   贵,宿半微打第一眼,就冒出了这个字眼。   一抬眼,便是仙君鼻梁挺立的侧脸,鹤月玄冠揽起鬓处所有发丝,暴露无遗的下颚线有如被天戟划出的深壑,一笔划破地背,锋利又深刻,显眼到勾人想摸摸看。   果然啊,鹤凌序这长相,就不是个能泯然人群的。哪怕掩饰了不少,但凡有人肯细看,必然得讶叹。   “你,居心从何?”   侧颊完美的仙君转眸,玉裹星辰的眼珠似是从深远漆空上抽出,此番不察地近对上,莫名有种亘古传达而来的高远与神圣。   最高山脉上的顶端仙君,合该如此。   又是质问,好像鹤凌序总在质问她。当时在妖林沼泽,第一面也是连番的质问。   历史又有几分像是重演,她又得说些颠倒重点搬弄事实的半真半假的话,“远观仙君与故人相似,便不由自主近了来。”   “既此,你可认得本君?”   整张正脸都暴露在了她眼前,在修仙的一众美皮中当真平庸,偏生骨相精工,活意之眼又如有自魂。   怎么不认得?“不认得。”被直盯着的宿半微摇头。   *   倏忽之间,玄白袖摆荡起个小弧度,把袖缘的鹤翅直直送入她的眼前。   赤金裂缝就突兀开在了他的后方,毫无预兆的,他人就要不设防地往内跌去。   一直在注意他身形的宿半微陡然心凛,在旁人都未注意到的时候,就反应极快地一把拽上了他的袖摆。   裂缝吸力太大,她没法拽回身形失稳的仙君,只能随他一起被吸进去。   与此同时,差点按不住许瑶的钟迟也随许瑶一起,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感受到一股巨大吸力,随即失了重心。   三道平行裂缝横空出现,引起一片哗乱。   安坐檀椅上的水凝仙君急速转头,连台上的葬情城城主消失都顾及不到,反倒望向刚消失不见的玄衣仙君之处。   没了……   扣于光滑椅柄上的手不自主攥紧,脸色一下由淡然变得难看。   师兄本就不该来的。   ……   下坠感其实很短暂,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踩地瞬间,宿半微就感觉失了平衡,也管不得前面是谁,只能任身子不受控地往前扑。   直至被扑倒的人从嗓子间溢出闷哼一声,才把她瞬间从懵态中唤醒。   唰一下抬头,便看见身下的仙君给她充当了肉垫,眉痛得不自主微蹙,衬得山根愈发高了。   疏黄落叶缀深青草地,其上斜躺一玄衣男子,冠下发丝因猛落于地而随劲风散于黄青二色的地上,雪面漆发,青眉丹唇,当真又仙又冷,又惊艳。   顾不得欣赏美人忍痛景致,宿半微当即敏捷蹿起,刚还撞人胸上的手都不知往哪放,欲伸不伸的,也不知道要不要搀他一把。   “那个,仙君你还好吧?”她试探性小声问。   问完有点点心虚,她好像也不是很轻来着……往人身上一砸,恐怕一般人很难受得住。   笑话,别没保护好人,反倒自己先给人家砸出了个好歹。   这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宿半微半蜷着手指,犹豫地对上睁眼如流光破昼的瞳眶。   平静掠过她不自在的腕指,他自己就撑地而起了。   几丛发丝被动作带至肩前,鹤凌序起身,把它拨到本来该在的背后,坠感明显的衣摆随人直站瞬间就恢复了原先状态。   “何故需拉本君袖摆?”一理完,便是质问。   第一时间就来怀疑她,看来这林子里还不算危险。   宿半微倒率先考量了一下环境安全问题,才想方法应对他这难答问题。   毕竟她身上现在还担着一人安危呢。   “不小心嘛,仙君,那个,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她想转移话题。   “不是幻境,便是人间。”   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真的顺着她的话走了,宿半微在心里呼了口气。   不用编理由了,真好。   但鹤凌序的下一句,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地,“回答本君,你目的为何?”   声变得冷硬,把障眼话雾拨开,他一语即击最关键点。   ……显然,他不容她逃避问话。   鹤凌序越发难搞了。   垂落的眼睫使下眼睑显得阴翳,宿半微静默了下,再抬头是讪讪的笑意,“心仪仙君,一时失常。”   不过八字,在他视线下,她还是率先转开了眼。   直到下颌被剑柄挑起,她才像见鬼一样顺力转回了头。   鹤凌序怎么了???   “是么?”丹唇开合,“怎么个心仪之法?”   睫根如墨浸,轻佻的举动,却是正经的脸色。   许是为了遮掩身份,凌序剑柄上的凌序二字被更为繁复的纹路给覆盖了,但宿半微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废话,这剑听主人令来抬她下颌,却根本没敢使多点力,也就婴儿拳头大小的力气,要不是她配合,鹤凌序就得怀疑他的剑无端叛变了。   未等到她的回答,仙君气音哼笑一声,撤剑训她:“修为倒是不低,只是不设防备,愚不可及。”   愚、愚不可及……宿半微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她,也是第一次听鹤凌序这般刻薄说话。   断完情的鹤凌序竟是这样的么?   没给她怀疑人生的时间,仙君不欲再与之追究,转身就要走。   她连忙抬脚也要跟上。   “莫要跟随。”   短低一声停住了她,宿半微有些犹豫。   “不然,看到些什么,届时莫怪本君未作提醒。”   什么意思?鹤凌序想做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些什么?   她怔楞在原地,心内逐渐蔓延上飕飕凉意。   鹤凌序绝对比她估计得知道的更多。   腰瘦腿长的仙君马上走远,她望着轮廓越来越不明显的玄色背影,咬咬牙打算跟上去。   “半微!半微!!”   此时后面传来男声叫唤,把她又成功叫住了。   远去的身影一顿,随即一下消失了。   刚转回头的宿半微:……诶人呢?   咋一转眼人就没了???!   让她迟疑地前观后望,好了,这回只能被迫先等迟迟赶来的同伴了。   ……   对上她欲哭无泪的表情,钟迟嘴角明了地抽搐了下,但还是保了一分侥幸问她:“鹤凌序呢?”   她诚实回答:“跟丢了。”   最后到的许瑶一来就听到这对话:……漂亮。   -------------------- 第34章 汪府会面   =========================   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发痒的眼睛,恢复神智的许瑶劝慰:“没事,偷渡者刚刚大规模使用了一次非法光环,把气运者和我卷了进来,自己肯定也会有不小损伤,气运者暂且应该不会有事。”   “合着咱俩是附带的。”墨紫男子拿胳膊肘点了下身边着雾紫女子,笑吟吟着手持乌扇。   “与其说是附带,不如说是硬跟进来的。”她想起自己硬拽着鹤凌序袖子的社死样,无奈纠正道。   转而,她问对面琥珀色衫的女子:“确定只有我们进来了吗?”   “好像不止,那个花里胡哨的城主,我之前看到他也跟着一起消失了。”许瑶咬牙切齿,“这回的偷渡者,胆子真不小。”   讲真,宿半微与钟迟对她这样子是真有了阴影。   当机立断,两人齐齐开口:“……冷静。”   *   “汪府。”宿半微仰着头念出声,随即转头,“确定是这吗?”   金漆凹边的纯黑牌匾于头顶正中央,厚重扇门对闭,红灯笼对角齐挂,两侧地面还有石狮镇守。   典型的高门大户,就是看起来似乎人气稀薄。   “侦测镜显示是这。”   “气运感觉大致在这。”   被同问的两人先后笃定。   揣起镜子,隐紫墨眉挑起,钟迟望向敛神观察周遭的女子,眼波流转间漫不经心问道:“半微你发现什么猫腻了吗?”   想起路上墙贴的赏金令,宿半微皱眉,“鹤凌序说这里要么是幻境,要么是人间,我猜是人间。”   “怎么猜的?”许瑶很好奇。   实不相瞒,“直觉猜的。”   许瑶:……好的呢。   “这汪府就在前日才出了邪祟之事,太巧合了,我觉得极有可能跟偷渡者有关,他应该还没法让这么逼真范围这么大的幻境为他服务。”   话还没完,“除非,有高人相助。”   钟迟照镜理发丝,补言:“但据我所知,这种等级的幻境应该没人能搞得出来。”   云翳遮阳,唯有一点点日丝从罅隙漏出。   轻风吹得衣摆相擦,宿半微捏着从路上撕下的朱绸为纸的赏金令,在后面两人的注视下,扣响了汪府紧闭的大门。   许久才有小厮躬身开门,一见她手里的黑字朱绸,愈加恭敬地把他们领到了白日点灯的正厅。   深绿带褐的植被葱郁得过头,显得府里过分阴凉,本该团簇的细花却稀拉在枝头,潦草耷拉着。   脚下砖凉,不远处的正厅里却点着极其亮堂的橙色烛光,暖调得过头,也异常得过头。   一路静谧,大观周围景致的同时,三人不动声色地紧跟灰衣小厮。   轻微的“吱呀”一声,本来仅留缝隙的漆雕木门被从里面缓缓大开。   门内门外的人一会面,柔朗男声率先入耳,“宿半微?”   “应城主。”宿半微僵着嘴角朝他颔首。   简直了,里面的场景比她想象的要来得刺激。   除了看似是府主人公的青年男子外,鹤凌序,应安昀都在,甚至还有偷渡者。   现在加上他们三,真真是齐聚一堂了。   刚唤完人的应安昀扫了眼正在往里走的另二人,眼帘转覆,笑侃:“倒是奇怪,凌序仙君竟舍得让你一人于此?”   这一听似无心之语瞬间让现场气氛走向平静下的紧张——   立马,钟迟捏扇柄的手一顿。   身边深金衣裳的男子,也当即失态掀眸,深眼窝内的漆黑瞳孔,宛如底渊。   而许瑶,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他这么一下失策抬眼,就径直对上了猎杀者的视线。   明明是柔美眼型,本应该没什么杀伤力的,偏偏对视这一刻,眼里似有利刃在生生割他的心魂。   管不得其他人的反应,宿半微僵着身子,甚至都不敢转头看鹤凌序的脸色是怎样。   应安昀说话不看形势的吗??   她笑着睁眼说瞎话:“应城主认错人了吧,夫君是有点姿色,但怎能与凌序仙君相提并论呢?”   恢复扑扇节奏的钟迟一听闻这瞎话,脑袋当即灵活起来,深紫暗纹的窄袖叠上雾紫外罩衫的肘处,他拄上半微的肘弯,形似宣示主权一样,笑眯眯开口:“半微是我家夫人哦。”   脖子生锈一般,宿半微迟缓转头,用眼神质问他:你……还好吧?   这猝不及防突来这一下,差点没给她惊得表情扭曲。   忍住下意识想甩开的冲动,宿半微勉强扯个笑,目不敢斜视半分地艰难点头,硬着头皮认了下来。   毕竟要是当着现在的鹤凌序面,抖出她和他断情前的那些混乱事,更挑战心力。   应安昀望着她那唇红齿白的带笑面孔,怔楞了小半会,少许时候后才翘唇一笑,“是了,是应某看走眼了。”   倒有意思,第一次见有人敢玩弄鹤凌序。   ……   这些各有心事的对话,偷渡者压根没法入耳,甚至在脱离不开的难捱心悸中,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   怯怕的情绪层叠淹至头顶。   最终,手里的串珠耐不住他手劲的高压,啪一声当着众人面碎开。   手无意识地发抖,因这意外,他总算得以挣脱。   “在下谢氏寄真,手下一时失控,诸位勿怪。”   所有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谢寄真顺势负手,对着一众考量的深浅眼神,一一轻扫过淡言。   唯独略过直面对他的许瑶……因为源自骨子里的惧怕。   “哼。”她也没给他面子,意有所指道,“谢氏寄真,胆量不错。”   一语冷场。   被忽略的汪府主人才得以在安静中开口:“在下念文,诚邀各位高人莅临陋府,乃是因为在下夫人……”   发沉的语调谈至此,略显憔悴的面上又浮出悲恸,吞下哽咽音节,他勉力继续说:“是因为在下夫人,身附妖邪,不识亲熟,甚至……屡屡自伤。”   明明是正值光景的而立之年,却已经依稀可见鬓间星点白发,可见为此发愁到了损害心力的地步。   “可否一见汪夫人?”面色已然如常的谢寄真负手低问。   没有犹豫,府主随即颔首,亲自领着一众揭令之人进了内室。   提出建议的谢寄真跟得很快,第一个动起来,看似平稳的步伐却给人一种畏怕而逃的既视感。   然后是应安昀,鹤凌序。眼角饰黛的妖孽男子与身骨清正的玄冠仙君先后入里。   留到最后的三人面色紧绷,相互间交换视线,待高束马尾的铜绿女子轻点头后,才恢复常态般一起大步赶上前面几人。   内室与外面正厅有一刹可感的不同,不是亮堂的烛光,而是几粒莹润夜明珠悬于屋内折角,柔光温馨。   床帘被对挂起,可二人平摊的回纹床榻上躺着一女,身上盖着米底墨绣的锦被。   宿半微放轻脚步走近,一看清平躺之人的脸,不由得于心内起声讶叹——   貌比月神,冰肌玉骨,漆发黛眉,除却唇色素白,其他的每一寸可视地方都写满了清冷与昳丽。   这般姝色,也难怪府主难藏深情心思了。   不过,怎么越看越有点眼熟……难道在哪见过?   她拿拇指摩挲食指指纹,像是呆滞了一样盯着人看了半晌。   直到钟迟轻咳一声揽上她的臂弯,才将她拉回来。   “半微,她有你夫君好看吗?”   身旁男人侧头伸颈到她眼前,拿渲紫眼眸近近与她对视,听起来吃醋意味地问她。   当着这么多人,宿半微头皮瞬间发麻。   然而,只她看得到的眼瞳内,幽紫眼珠往左侧飞快游动了下,不动声色地给她传达了他才发现的讯息。   睫顿一瞬,宿半微秒懂。   “各有美志,无从比较。”   随便用话应付,她动作幅度极小地歪头往钟迟所暗示的方向看去。   欲要窥探位于最左侧偏位的偷渡者谢寄真。   极其意外的,她又一扎子撞入了鹤凌序的眼眸里。   比床榻之人的眉眼还要冷清,如障了汽雾的砌玉眼珠被凌厉眼睑飒然划过,眼褶深壑,睫漆滴墨。   这双更加艳煞人心的眸子,望着她的样子,像是裹着美纹的冷刃。   本打算打探另一人行为的视线被逼了回来,宿半微僵着脸推开了凑她极近的墨紫男子。   嗯?钟迟没得到半微反馈,还被异常推开,一时之间懵了。   难道半微没懂他意思?不应该啊……   他感到莫名,转头自己望去。   不过两秒,就比宿半微更加僵硬地咔嚓转回了头。   ……鹤凌序,好、好吓人。   凭求生直觉,他当机立断撤离开扒在半微肘弯的手。   明明都断情了,还这么有下意识的占有欲。   *   驱邪不在他们义务范围内,因而两个任务者全程沉默,或者在无关紧要的地方附和。   还有就是猎杀者时不时对偷渡者的讽刺冷语。   这回,没人看不出这两位人的不对付,或者说是许瑶单方面对他的杀意。   掂了掂手里不知何时拿出的黑鞘匕首,歪头看他,挑眉笑道:“入乡随俗很快啊。”   眼里,分明毫无笑意。   串珠已断,谢寄真手上空虚,心里也是抵不住的焦灼。   毕竟,跟耗子一样被猫盯着的感觉真不好受。   面上不显,他矜持自谦,“许仙君过誉了。”   “呵。”许瑶冷嗤。   脸皮真厚,还真对得起他那不要命的胆子。   “坤未仙君,可有高见?”   神态依旧如常,他转首问一旁大半时间在沉默的玄衣不菲的男人。   “并非妖邪,乃有人操纵妖丹所致。”   说这话期间未看任何一人,不用寻求任何支持,显然已是有所推敲过。   ……   待各回客房,许瑶烦躁皱眉皱得极紧,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该死的偷渡者明显是在接近鹤凌序,万一他取信于鹤凌序了,那直接就凉了!”   “不会。”宿半微坐四腿高凳上,直接打破了她的猜想,“鹤凌序不会的。”   剥了瓣橘子塞嘴里,“对了,钟迟,你刚刚用眼神示意我什么来着?”   对镜理发的男人听到这话,放下手中侦测镜,正色道:“我发现,偷渡者好像对这府主夫人生了心思。”   剥橘皮的手一顿,快走的腿也蓦然停住。   宿半微抬眸,“你确定?”   “八成确定。”   酸甜汁水在嘴里爆开,宿半微慢条斯理咽下,“那就很好办了。”   跟在任务者身边几天,许瑶也懂了她的意思,自动请愿:“体力的事,尽请吩咐。”   然而就在第二天,计划初诞之日,三人行就碰见了第一道壁。   初阳照煦,穿叶间缝隙成砖上碎金,三人站客房门口的苍树之下,远望一金一玄背影并行,一同怀疑人生。   尤以失算了的宿半微最为挫败,她咽了下口水,越看越心凉,这……跟她认识的鹤凌序是同一个人吗?   她艰难转头,望向也愣在原地的猎杀者,“他……失控了?”   许瑶感受了下,“没啊,气运甚至比之前还稳定了一些……”   完了,宿半微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鹤凌序没失控,但是她的计划失控了。   -------------------- 第35章 嫉妒+1   =======================   被急召至后院之前,宿半微正蔫头耷脑,生无可恋撑头趴在亭内石桌上。   鹤凌序不按她的预想走,事情一下就棘手了百倍。   苦大仇深地盯着桌面上的不规则纹路,她是真觉得,鹤凌序就是冤家,碰上他,她就得失算。   直至一小厮疾跑来叫她,铜绿衣衫的女子才敛起四处漫开的心思,一跃而起,赶往后院。   作为最迟赶往现场的人,宿半微一翻上隔墙,就被下面的修罗场震慑了——   青服的府主脸上似有抓痕,衣衫凌乱,已然倒地昏迷,他的夫人素服立于边上,纤瘦身子肉眼可见地在发颤,姣美面庞苍白如纸,正发愣地盯着自己摊开的手,喉间似有泣音。   金裳玉带的谢寄真形容也好不到哪去,脖子上架着黑刃匕首,正被许瑶束缚着,但整个人的心神竟都落在不远处对面的月神之貌的汪夫人身上。   那复杂的眼神,宿半微甚至形容不具体,似乎有哀怨,有嫉妒,有苦涩,有愧疚,但不容置疑的是,肯定有爱意。   等等……愧疚?他何来愧疚?   不过,竟然真的觊觎上了有夫之妇,多半注定爱而不得。宿半微撇嘴,也不知说他可怜,还是活该。   待一转视线,看到鹤凌序持剑欲要捅上钟迟的时候,她眼睛蓦然睁大,连忙大喊:“剑下留人!”   就这一嗓子,成功让那握剑之手顿了一霎。   一霎就够了,她连忙尽全速跃至钟迟身边,扯下头上赤色发带,以其作兵器,缠两圈手掌后以气劲掼出,用八成力击偏剑势。   本意是只是偏转剑势而已,而且也是建立在对鹤凌序实力的评估前提下使出的力道,但宿半微却再次失算了。   腕弯剑垂,袖边上的白鹤羽翅像是突坠一般,鹤凌序竟被她击得生生踉跄了两步,猛然抬头,视她的眼神颇为受伤与怨怒。   每字都清晰低沉,束冠男人视她冷声:“这便是你心仪本君之法?”   剑沉默指地,对峙也无声展开。   “本君为玩物,他即是你真心,张口即来诓骗之言,宿氏半微,你作何认为本君,必须按你心意行事?”   自伤伤人的话如他那生来锋利的眼尾一样,予人彻骨寒意。   宿半微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知道她在有意引导他了。   这些天,由于鹤凌序脱离她的猜想,不得不将计划繁琐,暗中借其他人的手笔来推鹤凌序按她的计划走。   明明全程,她都未出过面。   她再次清晰意识到,全场最难搞的不是偷渡者,而是鹤凌序,一个根本跟他们不算是敌对关系的人。   咬咬牙,不肯承认自己的再度失算。   作为头脑著称的任务者,却一再失算,简直是职业生涯的污点。   偏偏是在一人身上持续滑铁卢,她甚至不敢去深究,到底是技不如人算不过他,还是……心有杂念影响了判断。   一瞥而过边上也在僵持的猎杀者和偷渡者,宿半微硬生生干涩反问:“钟迟何过之有?”   “邪体,可够?”   又是这把柄,这回形势可不容许她故技重施来解救钟迟了。   “钟迟不能死!”没有理由再堵塞回去,她只能单调陈述自己的立场。   目前这棘手形势,损失一个帮手,难度就上升一个档次。   掌绕赤红发带,呈戒备姿势,“坤未仙君,钟迟一人尚且敌不过你,两人就未必了。”   被宿半微一手护于身后,嘴角染血的墨紫男人狼狈地手捧心口,呼吸因虚弱略显急促,望对面持剑仙君的糅紫眸子却平静到像覆了层膜一样。   指尖逐渐蜷缩在胸口的墨紫云袍上,他遏制心内震颤,不避锋芒地直视对面散发沉郁气息的男人,似是要探索什么。   “把他带走!”   一边的许瑶高声打断了三人之间一触即发的对峙。   宿半微抽出几分注意,才发现另一边还站着的三人之间的气氛比他们还紧张。   汪夫人整个人颤得似要昏厥,却抬起深棕眸子,撑着劲看向她的对面两人。   谢寄真红着眼,颈处露出的肌肤上青筋隐现,脖子上因挣扎有了血线。   他似乎很想奔赴到心仪之人的身边,却因为身边之人擒力过大擒技过熟而不得章法。   “快带他走!”紧捏匕首柄,费力控制着力道,许瑶不得不转头,再次望向半微。   “他”指的是谁,对视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气运联结已然形成,偷渡者自伤,气运者若在近处,必然也会相应受损。   显然,许瑶这样不得已提醒她,是因为感到要控制不住偷渡者了。   保险起见,他们必须有一人把鹤凌序带走。   而距离鹤凌序最近的,是宿半微。   犹豫看向剑凝飒然杀气的仙君,脚没动半点,倒先被另一端的轻低女声给吸引住了。   “许仙君,一切皆为我失心智,才错手杀害了夫君……”哽咽,“与寄真仙君无关,他现于我屋,乃是因受您追杀,迫不得已才向我求救,届时初醒,见寄真仙君走投无路,便才助他藏身。”   脸色看起来虚弱而悲痛,却还要撑着给人解释,是非分明,轻重自举。   换得一人愈发沉醉其眸里,也换得一人越发怀疑她。   正常人能有这般反应吗?   宿半微开始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迷障,明明各种迹头若隐若现,却抓不到要领。   专注望人的钟迟似乎发现了那么点端倪,“半微,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你?”很轻很轻的声音,甚至还有很大不确定语气。   身形一顿,被问的人四肢百骸瞬间开始蹿凉意。   谁早就盯上了他们?难道这世界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外来者?   “半微,走啊!”   见人肃脸不动,许瑶急得要死,这关节眼是适合思考的时候吗??   偷渡者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就想到对面女人身边。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能保护住现场的气运者。   容不得时间再回溯以往疑点,被催促的宿半微只能扬手甩出掌间赤带,以非法之力划出空间裂缝,快步跃至玄衣仙君身边,顾不得他抗拒的动作与神色,揽上瘦腰就将人掼走。   再次落地之时,是在一间清殿内,像乾泽殿的样式,细看又不一样。   刚站稳,就被挪开了锢人腰上的手。   拿剑柄推开她手的仙君面色冷然,转睫不愿看她,“既有夫君,便不得亲近本君。”   宿半微:“……”怎么听起来她好像到处沾花惹草一样?   “你这话……说得对。”她附和,确实没问题啊,三观很正。   但经这么一回,仙君却蓦然掀睫盯她。   直至睫根泛起恼人赤线,才嗤笑慢声强调:“本君也觉对。”   颇有讽刺意味。   行吧,宿半微不说话了,多说多错。   沉寂间,有鲜血自唇角悄然淌下。   她一抬眼,就看到鹤凌序白得夺目的下颌上,有一行血迹如笔触缓缓挥过,留下刺眼痕记。   ???!鹤凌序怎么了?!   “你没事吧?”瞳孔震颤,她连忙就要搀上他的臂弯。   “不准触碰本君!”   刚碰到袍角,就被他抗拒甩开了。   攥起被逼撤回的手,宿半微静声垂眸。   掌扣心脉,忍着喉间翻滚血意,鹤凌序凭剑而立,眼褶全然叠起,硬撑着直脊望她,“不若你告诉本君,为何谢寄真受伤,本君也会有感?”   唰一下抬眼,平声问她的仙君面白衣玄,唇血赤糜,手下竖直凛剑乖巧拄他力道。   问话更逼人心,“再者,你们又为何要保本君?”   不能说,这已经涉及机密了。   “不答?那便让本君来猜测一下。”染血唇瓣开合,一字一句地敲打她的心脏,“你们要谢寄真的性命,而碍于本君与他经常同道,所以你们束手束脚,是么?”   “是以,本君的性命必是与你们所重视之物联结在了一起,而谢……”   “别说了。”宿半微打断了他,“你猜到又如何,没猜到又如何?”   “太过聪睿,未必是件好事。”   “噗。”一口血急生生喷出,鹤凌序松剑倒地。   打手势不要她来扶,鹤凌序自己撑肘支起上半身,素玄衣摆凌乱铺于月白砖面,低声陈述:“谢寄真许是要陨了。”   ……怎么可能?   侧头看她,“不信?”自顾接话,“呵,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宿半微哑言,还能怼她……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快要没命了?   深深叹了口气,她蹲下在他旁边,伸手放于他心上。   眼睫颤得很快,甚至可见他的耳廓透出了红。   谨防他挣扎,宿半微还是开口强调了下:“仙君此刻不要同我置气,护住心脉要紧。”   虽然连她也不知,不过是跟着进来后扯了个“心仪仙君”的理由,他为何就要同她置气。   徐徐灵气从她掌间送往他的心脉,鹤凌序有些恍然,从骨子里腾起的熨帖之意到底是因为这精纯灵气,还是……一些其他难以启齿的原因。   似是认命,他闭眼轻言:“本君的命,于你们当真重要。”   专心送灵气同时,宿半微点头,“是,你的命确实很重要。”   鼻骨如山棱起,阖眼而生的漆黑眼线处搭着道道纤长眼睫。   不声不响的疲惫样,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多了话——   “于公于私,我都不想你死。”   手下的身子一顿,而后蓦然睁眼,“何谓于私?”   这么一下,她立马就后悔多嘴了,“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本君问你话,何谓于私?”显然,他固执于此。   没辙,她自暴自弃回道:“于私就是于私,私心不想你死,行吗?”   -------------------- 第36章 修为逆序   =========================   “喂喂喂,鹤……你怎么了?”   一时慌乱,差点把他真实名字脱口而出。   本来他的气息已经平稳了下来的,撤个手的功夫,突然间唇畔就又溢了血出来。   飞速扣上腕间,宿半微发现他的脉搏竟屡屡失了节奏。   糟糕了。   因腑脏内折磨而哑声,鹤凌序垂眸,“修为逆序罢了,一会你见到怎样情形,皆不必惊慌,将本君锁在这里,尽管走开便可。”   “放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宿半微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扯过她的袖缘,逼她凑近后与之对视,“宿半微,你在本君身边,才实为扰累。”   低哑,冷笃,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   宿半微被激得一愣,好半晌才心有余悸地听他话退出来。   出到殿外,挥手关上月白朱纹殿门。   一出来,才看到这清殿竟位于高崖一角,低头便可俯望脚下山峦河川,抬手似乎可触手及到天际云雾。   想来也是奇怪,这么久都没见到一个人影,也不知道她带鹤凌序到了个什么地方。   被山风吹动的头发贴上了面颊,她才惊觉自己还散着发,于是当即拿起赤绸重绑马尾。   铜绿衣衫上的赤线绣花与发绸于云天山际中叠色,似是默契呼应却又不得相见。   自她出门后,殿内就不闻声响了。   直到有锁链划风的声音,她才捕捉到极其微弱的闷哼声。   听起来委实不是个好兆头,宿半微忍了忍,还是一把挥开了朱纹涂饰的玉石殿门。   殿门被她强行开启,自然也是惊动了里面隐忍痛苦的仙君。   不知何时消去了外表的掩饰,暴露了绝艳真容,鹤凌序将自己置于地上,衣领不整,袍摆乱陈。   玄冠落地,无拘长发因头垂而曳地。   而她在外听见的锁链声也不是幻听,骨感玉白的腕上,确确实实束着个细细流动银泽的长链。   长链一端囿于垂地腕间,另一端就固定在殿侧的高柱上。   ……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锁起来?   鹤凌序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不止失控过一次?   内心的疑惑一个挤一个,宿半微懵逼极了。   外面日光随门开蜂涌进来,藏于发间的雪妖脸庞也有了感应而抬起。   比之雪妖当真是不算逾矩的,瓷面如雪覆,眉眼有乌夜之感,漆发散如泼墨,唇色点血而绮。   本是高洁出尘的仙人,此刻却有靡靡姝色,想来也应是无人忍拒的。   宛若朱砂勾过的眼睑,红若滴血,沉瞳摄人心魄,自她现身,便直勾勾盯住她不放。   他这状态不对劲啊……不敢再往前一步了,宿半微开始有点后悔闯进来了。   “半微,过来。”发往一边坠,他歪头唤她,颇有哄她过去的意味。   被唤得心有点颤抖,宿半微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实在不敢再迈出一步。   ……就这语气,谁敢过去啊??   撇眼低声,“本君心口疼得难忍。”   他压着睫,眉心微蹙,看起来好像真的难受得受不了了。   “你不是想救本君吗?”   犹豫再三,宿半微到底还是看不得他狼狈的样子,想来他也拿了锁链困住自己,应该也不会有大事,因而也就近了他身。   当然,事实证明,她大意了。   弯腰看他气色,还没等关切问出口,一绷硬长臂便疾速烙上她腰。   身形翻转,链声响动,铜绿衣衫的女子就被突兀压到了地上。   脑袋下垫着灼热修手,腰间贴着他的另一只手,宿半微眼睛瞪得差点就要凸出来。   说起来耻辱,她这么一个修为无损的健全人,竟被一个受伤虚弱之人扑倒了。   简直了,锁链是摆设吗?他动作幅度这么大都没受限。   “心仪本君?”   身上之人不管她此刻所想,只顺遂心意般垂眼细看她的脸庞。   也没要听回话,他轻喘着吐出二字:“骗子。”   宿半微:“……”到底是对她那句执念有多深啊,怎么还在提这事。   可比绸缎顺滑光泽的漆黑墨发擦过她侧颊,双瞳深里燎起火星,从她的眼到她的唇,喉结难耐发颤,其中意味极其明显。   睫移得慢,视线如胶,渲得气氛也粘稠起来。   不自觉的,宿半微感到口干舌燥,心开始蠢蠢欲动。   废话,活色生香的大美男趴你身上,拿动情.色.欲眼神一点一点舔舐你肌肤,顶得住才有鬼。   更何况,这美男还是她克制不住心动的那人。   ……   不行,她不能耽于美色!   用力闭了闭眼,宿半微在心里狠狠骂自己,逼自己停止运转的脑子重新动起来。   一忍再忍,她扭头张唇呼吸,声音不稳开口:“坤未仙君,自重!”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淡如薄云,又低若振钟。   脑袋下的手被缓缓抽出,她的头被轻置于地,随即又被拨正。   被迫又转回头的宿半微内心既挣扎,又绝望,还有些可疑心动。   艹,这踏马是在被剑戳窟窿的边缘疯狂挑衅。   鹤凌序现在是修为不稳神志混乱,但她可是清醒着的啊!!   他倒是有理由可谅解,但她若控制不住自己,便是明知故犯!便是重蹈覆辙!!!   “坤未?可知何意?”又轻又哑,既有安抚意味,又有压抑意味。   安抚她的焦躁,压抑自己的情.欲。   归根到底,哪怕欲烧心智,下意识里也不愿她难受。   俯身低头,血唇至她耳边开合:“你不若试着将其声调互换。”   然后话毕,却没有给她时机互换看看。   齿嗫上她耳缘,似是知道她的敏感点在此一样,清伟正的顶端仙君曲脊含她耳廓,舌尖戏弄,于发半笼的眉眼萦绕的满是欲.色。   棕黑双眼蓦然圆睁,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宿半微此时,根本来不及捕捉了。   心神皆被吸引到了他的唇齿间。   她甚至没意识到,鹤凌序在跟她调情。或者更详细的说,是在讨好她。   按捺扯她衣衫吻她全身的烧灼情.欲,唇只克制流连在她耳际,总是有股似有若无讨好意味。   摊开看,竟莫名卑微,可怜。   沾情带欲的声音缠绵缱绻,“我也想……”   吻上染红耳根,动情得离谱的男人无端提起个暴虐心思,“我想杀他。”   肃杀的内容,却是异常委屈软绵的语气。   短短四个字,背后是深深嫉妒。   有情便有私欲,便生浊思,哪怕是高绝仙人,也不可避免。   没有再多说,他试探地贴上她面颊,一点点耐心极足地细吻她的肌肤。   一步步,他像有计划一样,让她为自己压低底线。   舌尖轻舔她红润唇角,他抬起浓睫,润湿的眼瞳纳入身下人的动情面态。只这副样子,看他一眼,他都恨不得……愈发放.荡逾矩地向她献祭自己。   鹤凌序当真欢喜极了,明明心思有违他所受正统观念,荒唐到他其实难以自适,但他却连眉梢都爬满了愉悦的春情,自愿放纵又渴求更深。   到底是行事不悔的凌序仙君。   ……   待宿半微重拿回自己的意识,已经是衣衫半褪颈肩春红的时候了。   不可置信自己竟然默认甚至主动应和了鹤凌序!   她飞快扫过他丹润唇瓣,红痕遍布的玉白脖颈,半敞襟领下的狼藉前胸,再一抿嘴里的血锈味道,发麻的舌根……   相比较而言,他简直温柔,予她印记时轻又浅,她一蹙眉便安抚亲吻,虽潮思放纵,却爱欲克制。   ……完蛋了,再一次糟蹋了他。宿半微是真生无可恋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领悟到美色误人的涵义。   说是丢脸都是轻的。   然而鹤凌序可未餍足,因常年持剑而有薄茧的指腹眷恋在她身上,喘息撩人,垂发拂过肌肤惹痒,落下的绵吻又湿润柔软,诚挚滚烫。   心尖发颤,宿半微在他不经意间扣地腾起,将他反扑在地,两手压肩,不让他起身挣扎。   当然,被反扑的男人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只喉间溢出笑意,宠溺般情深看她。   神踏马宠溺……对上他这“你爱玩就玩,我都可以奉陪”的意味眼神,宿半微感到头疼了。   她在心里哀嚎,求求了,鹤凌序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   你知不知道自己修为逆序的时候相当荒唐!   ……也相当诱人!!他娘的她又不是真圣人。   无奈只能警告他:“鹤……仙君,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情动男人不解看她,甚至游刃有余地任衣襟随动作往两边落,无声予她看那被折磨得狠的锁骨与前胸。   真不是个人,宿半微自己都想先唾骂自己一句!   眼褶沉晰,眼皮微红,换成他躺于她身下,也不觉不适,只顾专心注视着她,小半会后哑然开口:“心已给你,身也给你,你留下,好不好?”   “我不想要大道。”   我想要你。   “我不想你选他。”   我想你要我。   ……   话至此,宿半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最开始的初见面,鹤凌序明明不会自称本君的。   他记得她,记得对她的感情……一直都没忘过。   同时,他也在怨她,所以才装不记得她。   满目复杂,“你……”张口却说不下去,也就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能因为什么话都在此时显得苍白无力罢。   所幸焦虑等她回复的人,已然等不住而心有不甘地阖目昏迷了。   既给了她喘息的机会,也带给她无措的等待。   ……他醒来后,她又该如何交代?   --------------------   你们也可以试着把“坤未”的声调换换看看。 第37章 扒心   =====================   日月总会交替,意识终将清醒。   扒到鹤凌序没断情的真相后,宿半微换了无数个姿势,叹了无数次气,逃跑不得,等待又更难捱。   之前觉得鹤凌序不认识她了,才胆大妄为地敢持续诓他。现在告诉她,他全都记得……好了,预定死透结局。   辗转来辗转去,还是得眼睁睁看着他颤睫睁眼。   短短的苏醒时间,呼吸不自觉制停,宿半微把眼睁得溜圆,乖巧老实地蹲在边上等候他的反应。   宛若淋墨的蝶翅翩跹而起,掀出了一点漫开成道的璀璨星辰,恍若从远古洪荒中醒来,骨子里的高冷与凌乱蜜绮的肌肤印迹格格不入,极为抢眼。   宿半微此时才发现,光顾着发愁,忘了把他衣服拢齐整了。   ……真像个提裤就起不管其他的渣女。   骨相完美的头颅精准侧了一点点弧度,狼藉衣装的仙君淡目看她,“帮本君解了这锁罢。”   残留哑意的声音,暗示刚刚发生的事情很不单纯。   心虚,但不妨碍她澄清事实:“这锁不是我给你上的。”   扶地坐起,腕上的链声在静寂中极其明晰。   “是本君自己上的,只是本君重创未愈修为逆序,加之意外而起情.欲,不得纾发以致反噬,暂无可自解。”   一番轻描淡写的话,包含要素过多,让宿半微脑子一度卡顿,直冒冷汗,她有些结巴,“重、重创……谢寄真还不至于能重创仙君的吧?”   眼睫都不动了,还有细发黏在额际颊边,鹤凌序眼瞳沉黑,直直将人纳入眼里。   被乍然一盯,还是不辨神色的神情,宿半微当即心凛,瞬间起了想要打断他的心思。   看出了她面上的悔意,鹤凌序像报复她般开口:“你可知坤未二字声调互换为何意?”   他又提起这个了,宿半微不知他为何执念于此,因而也就顺遂他意。   然而,就一瞬,她僵硬在了原地。   坤未,声调互换,即是……困微。   寒意迅速冲入头脑与四肢,盯着压力巨大的视线,一时之间她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愿看他了,她总是这般。   报复与自虐的快感一并涌上心头,鹤凌序慢条斯理地拢起衣领,细致感受下颌的微弱酸意,轻声反问:“不是好奇本君为何受重创吗?”   事态要失控,宿半微赶忙抬头打断:“我不好奇了。”   早有所料般接过她突抬起的视线,他擦拭过唇边的几近干涸的血迹,随即低望指尖,心生苍凉讽刺。   故意留住的纰漏,她怎么不知,一贯喜欢装糊涂罢了。   不想他说下去,鹤凌序就偏要违她意。   咬字清晰,声音低沉,他一字一字于她耳边启唇:“戒刑重创。”   不是想断他情吗,他就不让她如愿。乃至难捱戒刑,都硬撑着过了。   脸色刷白,宿半微提着笑应对:“仙君说笑了,戒刑哪是您会受的啊。”   结果,笑比哭还难看。   “本君受了。”鹤凌序不再给她机会,姝色睫根流畅昳丽,裹住的中央黑瞳望她时却如黢渊噬人。   “你觉得本君在跟你说笑吗,宿半微?”   这一席话,堵住了她搪塞糊弄的可能。   鹤凌序,连一丝一毫的周旋机会都不再给她。   “那你现在还是乾泽的人吗?”收起难看笑容,她听见自己平静问出了口。   “不是。”   脚边铺地的玄袍上素线游走,宿半微垂眼看了半息,突然发声:“所以你没穿乾泽道袍,是因为不能穿。”   其次原因才是伪装。   也是,凌序仙君何时需要掩饰身份才能捉凶了。   才想到这,宿半微已经心乱如麻,糟了,全乱套了……鹤凌序与她,甚至与他们这些外来者的纠缠,愈来愈深。   命运轨迹甚至都因此偏斜了,鹤凌序当真是糊涂了!   好歹也见识过大风大浪,很快时间她就集中思路在了及时止损与事后挽救上面。   眼珠很轻微的转动,被直面视她的鹤凌序给发现了。他最为了解不过,她思考时一贯如此,尤其是……   思考着如何伤他心的时候。   “宿半微,本君是你玩物吗?”   突兀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清冷嗓音如覆薄冰,散发仙君绷着下颚开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既不愿招惹本君,为何不自本君疯迷之初便推开?”   他看出了宿半微不愿沾惹他的心思,也觉自己难堪,被当做污秽一般被屡次丢开,却一次次自请求辱。   鹤凌序,你当真疯溃了。   清醒着看自己沦落,也清醒地质问她:“莫不是想说本君身上的印记乃是无中生有,与你无半点瓜葛?”   衣衫本就没拢得很紧,轻轻一拉便又暴露大段雪肤白膛。   沾染了糜烂红蕊,素洁绸布上就变得斑斑点点,像被摧残的绮梦,又像滚烫的温情。   宿半微被他这狼藉又引人热血沸腾的样子一刺,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你不应该这般不分轻重。”   随着轻喃,她萎靡了下来,垂颈闭眼,颇有鸵鸟架势。   以前万般状况,都没动摇过心神,这遭屡次为他打破原则,太糟糕了。   若说鹤凌序从没遇见宿半微这样能挑动他心神的人,宿半微也从没见过这样能诱惑她的人。   为彼此破戒,是双方都在明知故犯的过程。   眼线如锋,鹤凌序眸里有冽刀,既割她肤发,又戳己心肉,“所以本君就该如你所愿,断情绝忆,是也不是?”   忍着剧痛,他执拗看她,但凡眼前之人敢应声是,他都会让她悔恨终身。   鹤凌序,到底,还是再次给了她次机会。   只要,只要她不应是,一切便都有转圜余。   宿半微知道他的意味,梗在喉咙的“是”便难吐出来了。   他开始逼她了。   此刻没人比宿半微无比清晰,她对鹤凌序再次心软了……她要完了。   “你所受坎坷境遇,本就是错误。   你我相逢,皆是谬误。”疲倦的声音起,像垂死挣扎的露腹鱼,“何须冥顽至此?”   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认真,声带振动似乎都有些费力。   “有些命运,强求不来。”   好个谬误,好个强求不来!   眼波因她这句而震碎,喉间血意再度汹涌,指尖每个骨节都在发疼,此前甜蜜加倍演化为剧毒,毫不留情地吞噬他的骨肉皮囊。   铁锈腥血堵住了他欲出的话语,也就给了她继续诉绝情之言的机会。   “我若是你,大道光明,前途无量,受人景崇,断不会因为一人,不知所谓,浪费大好根骨,承诋毁堕落之名。”   宿半微撇开了头,“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说你吗?单给任意一个人闻言,遍字都只会是荒唐糊涂。”   她自然没事,抽身一走一切如烟,但他从来过处只有景仰与善言,一时落差非常人能受的。   站得有多高跌起来就会多难看,她曾见过不止一个这样经历的人,通通都归为一蹶不振疯魔至死,无一例外。   怎能让她见鹤凌序也沦成这样?!   声音里开始有了哽咽之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哽咽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眶会酸到想掉泪。   顿了顿,她闭眼,不见余光里的任何有关他的东西,只一句无奈哭问:“执迷不悟,做什么!”   “咳,我,咳咳,如何就是,执迷不悟了?”   一句话停了三两下,鹤凌序眼褶甚至都像染血,难得稍柔下了语气。   伤他之言字字句句精准无比,他本是要失去冷静,怨她怒她恨她的,但……   一望及她眶中的欲滴泪珠,倔强忍泪的样,理智就霎然间回笼。   当即不应该的,遍体鳞痕的心脏就酸涩柔软了。   明明是她伤他,怎么看起来也这般委屈的了。   “爱之所爱,我从未后悔。”内心懑怨被暂且压抑下来,欢欣因提起爱而鼓舞,他补言:“也不觉……堕落。”   “你字字句句都是为我考究,你非恶人,我爱之有何过?”   “即便你为大奸大恶之人,凌序亦不惧。”   支起膝,锁链又在响动,他捧上她侧颊,几无血色的指尖触上赤绸绑着马尾的低垂脑袋。   深深眼瞳映出近尺的难受慌乱面容,心疼得发抽。与心伤的硬性疼痛不一样,是软得稀巴烂的心疼。   他早已无药可救,他知道。   “不是说一切皆为欺我吗,你又何须管我心意,断我情意?”   “你非好替人断定,唯独越矩替我断定。”   不管唇畔血迹,鹤凌序低声问她:“如若说你心中清明,你自己可信?”   “半微,你难受吗?”   明明心动,却要找遍理由推开。   轻至两人一掌之距才可闻的声音,却堪比惊雷炸在了宿半微的眼底深处,甚至波及脑里与心底。   没有想到有一天,扒开她处理不好的情绪的,是他。   没等这些复杂繁冗思绪冷却,就被扒开了上面随意铺盖的草率锦皮,露出了里面乱糟糟而没有条理的破烂布头布条。   “你喜欢我什么?”抬起湿漉漉的睫,她无力讽刺开口:“因为我敢勾引你,是吗?”   “一言一行,朝朝夕夕。”   早在见她第一面,许是就心有动静。   “不是勾引,是我心意的情不自禁。”   他在为她平反,即便是她自己,鹤凌序也不想听见这番辱没她的话。   “我又谈何高洁……”垂睫自露心思,“私欲比比皆是,何伦高低。”   他只是不言罢了,吻遍她全身,困住她行迹,桩桩件件他都思及过。算计,谋划,布局,他也无有缺席。   真若高雪,她其实比他适合,也比他磊落,比他大义。   再多的鹤凌序不会说,他要宿半微,早已不择手段了。   比如现在,趁她心神不备,他就径直转开了话题,“你言此诸多,不过是借口推开我。”   “你在惧怕什么?”   鼻脊挺拔,触她颈窝,他闭眼相问,声音微有嗡鸣,胸膛共振。   怕什么?怕自己不再理智沦为爱情奴隶;怕此时深爱之人后悔情移,徒留自己虚妄;怕她担不起他这般的牺牲;更怕大规则从中作祟,酿成可怕而不可知的命运。   正因为见多,所以总是下意识规避这种不可控的害人情感。   拨乱反正,说到底,她拨的乱反的正都是自己的。   还失败了。   -------------------- 第38章 到城主府   =========================   这些惧怕皆无法出口吐露,也不能再激他了,宿半微只能沉默着帮他温抚心脉,无声拒答他的问题。   靠于她肩上,任发无束及腰,鹤凌序的唇就贴于浸她体温的铜绿衫衣上。   离她耳畔很近,宿半微只听掌锢她腰的仙君沥霜嗓音贯透耳鼓,“呵,薄凉之人。”   胸膛低振,话音里尽是嘲弄意味。   ……   大致稳住了心脉,宿半微收手间隙顺带拧断了他腕上锁链,“出去吧。”   他的脉象虽还薄弱,但已趋于稳定,说明许瑶那边大致局面已定。   下崖的路寂静无波,宿半微走在鹤凌序身边,时刻警惕着意外。   她是想像来时那样一瞬回去的,但鹤凌序不愿让她再碰他,更别提带着他回去了。   没人讲话,也就只剩淡淡的脚步声。   直到踏上一片平地,才有了人出声。   但出声的不是他俩,“半微姐姐!”   黎翠一身灰蒙蒙的衣裳,头上扎两包,老远就兴致冲冲朝她招手。   个子倒不低,跑动起来腿还怪长的,宿半微看着她以一股男儿气概的架势跑过来,觉得这幕莫名好笑。   直鼻笑唇,黎翠呼哧喘着气,一双蜜瞳亮亮地瞅着马尾高束的利落女子。   待她喘息稍稍平静,宿半微才温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走到这了……”自己也说不上所以然,跟撒娇一样回了她的,随后才像看见旁边的仙颜男子,眸子当即瞪大。   瞪得圆溜溜的琥珀瞳转向宿半微,眨了眨后好奇问她:“这位哥哥,是半微姐姐的……男人吗?”   宿半微一下被问懵了,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嘴唇蠕动,吐出两个字:“不是。”   哦~~黎翠悄悄又撇了眼从头到尾未出声的清骨仙君。   静垂的乌魆鸦羽掩住了瞳,失血而淡的唇紧抿,连察觉到她视线都不想理会。   心虚收回视线,她想了想,还是保持沉默吧。   *   黎翠非要赖她身边,因而两人并行之时,鹤凌序一人独行前方,看起来压根不想理睬两人。   影子随脚下黑靴而动,背脊一如既往笔直如剑,衣摆却有种孤寂的漾动感。   ……路越走越熟。   宿半微已经顾不得一路上一直在波动的情绪,指尖不安微蜷,她的目光全聚在了前面挺直背上。   直至再度入了葬情城城主府,心里还是有浓浓的不真实感:怎么通的路?怎么没多久的时间就回到了城主府??   与鹤凌序相比,她好像什么不知道。   “熙君……”   带着深厚眷恋的熟悉磁声,随着花色锦袍的男子现身而响起。   与之相应的,钟迟许瑶也在闻动静后疾步出来。两人动作极快地凑到半微身边,待发觉无事后才都纷纷放下一口气。   朝两人沉默点头示意后,宿半微转眼发现鹤凌序在看应安昀,无声无息的,像纵棋者看局中棋子一般,不管在哪个位置,依旧因胸有成竹而自成非凡气度。   于是,她也看向瞬间失魂落魄之人。   啧,他刚刚叫黎翠什么来着?熙君……任熙君。局里大她一届的前辈,原来为了这样的人申退的啊。   眉眼皆描黛,唇部点红脂,本就白皙的面色因他突然且久久的失态更白如纸,回过神来后眼里已然湿润,扫了眼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垂下眼,勉强挽笑,“失态了,姑娘太过肖似安昀夫人了。”   余音落出朱艳的棱角唇边,糅合着竭力隐藏也藏不住的悲伤与叹息。   好像挺深情的样子……与稍知内情的钟迟对视一眼,宿半微很不明显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据他们所知,熙君前辈死得很惨,而亡因……必然与她夫君脱不了干系。   不过,黎翠长得像熙君前辈……吗?她怀疑地转过头,在小姑娘不解紧张的视线下,认真细致地打量了下。   好像……是有点像……尤其是这双圆溜溜的猫眼。   等等,圆眼?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跟钟迟进府的时候,好像就见城主揪着个圆眼侍女亲热,那亲完人眼尾后回神的痛厌表情让她记忆犹新。   替身?消遣?不管哪样,总归失之所爱,到底是有迹可循的。   这遭小插曲过得很快,暂且平静下来的园内站立数人,却皆有各自想法。   金乌当空,却不洒半点温煦,像是虚无摆设。   宿半微的眸棕黑匀和,折出的是冷静光泽,权衡再三,她决定与鹤凌序暂且分道扬镳。意外事故频发,她必须抓紧与钟迟许瑶重新商议。   夜长梦多,是各个意义上的。   因而她最先离场。   瞧了眼身姿清挺的鹤凌序,钟迟便也跟着许瑶随了上去。   而一路欢喜黏在宿半微身边的黎翠,脚明明都已经转换了方向,却在望到孤身而立的玄冠仙君时,犹豫在了原地。   被瞧了不短时间的仙君,总算抬眼与她对视上了。   悲恨自嘲,在那双隽凌眼中,被匿得深而下……但是瞒不过她。   甚至倦于透过眼神予她意思,鹤凌序不过给了她淡淡一眼,便复垂下鸦羽转身。   连这凉意日光都予他温情阳辉,予他人影相伴,可玄摆隐曳,发长人瘦,自身却无端漫苍凉冷意,背影离去的样子有如孤戏寥落退场。   这模样,谁看都会心疼,宿半微怎么就狠得下心呢。   宿半微也没看到这场景,自率先离开后,没多久她就转头问向了跟来的二人:“谢寄真解决了吧?”   因应安筠这时期开放了府邸,所以她直接带二人行于府内相对偏僻的卵石小径上。   径边绿竹排立,叠叠相交,风吹叶打,又有沙沙声入耳,是个适合话谈的地方。   再不放心,也就顺手加个结界的事。   话问出口,施结界的手也落下,她怀疑盯向欲说又止的二人,“这意思是解决还是没解决?”   许瑶:“解决了我还在这吗?”   听起来语气甚是懊恼,宿半微抚上身边的清凉翠绿竹身,指尖轻点,开口问道:“当时那情况不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吗?”   鹤凌序都被她带走了,已经没什么再可牵制猎杀者了。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气运者自愿与偷渡者联结了,我没法下手。”   骤然抬眼,指尖压白,“说明白点,什么叫自愿?”   “就是鹤凌序自愿赠予偷渡者气运,没想到吧?”   还能从气闷中憋出个俏皮话,看来许瑶已经气疯了。   全程无话的钟迟,也是一脸无奈。也就在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后,开口诉了个新的发现,“对了,半微,任意门在应安昀身上。”   ……   “先取得任意门吧。”   用力闭了闭眼,宿半微说出了她慎重考虑过的结果。   “鹤凌序知道到什么程度,我们已经没法断定了,再轻易接近风险太大了。”   -------------------- 第39章 醉酒   =====================   一天风和日丽,宜刺探,更宜翻云覆雨。   作无事样闲逛到城主府的后苑湖亭的宿半微,很“恰巧”地瞧见了个松垮衣袍男子。   倚栏独酌,自斟自饮,闲情雅致十足。   “城主兴致倒是好。”   出声同时,她就踏着粗玉拱桥入了尖角方亭。   眼半抬,被唤了个所谓头衔的男人懒懒回应:“宿姑娘。”   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瞥过眼前桌面,“城主怎生一人独酌于此?”   几枚朱檐身翠杯,一盏金饰雀酒壶,浓墨重彩的衣,纤细洁净的手,松衣散发,端杯却天成雅意,到底是可见骨里仪态的。   他不答反问:“可要饮否?”   视线一刹那间就再度下移,停留在他擅自为她倒酒的动作上。   算是默认,宿半微为了真实来意,也只能暂且顺意,端起了被推至她手边的翠身朱口小酒杯。   囫囵吞下一口,又随便找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纯是为了借机揣度任意门所在。   打量的视线隐晦极了,本就有些许醉意的城主根本察觉不到,甚至还能抽出寥寥几语来劝酒。   直到她两小杯已下肚了,他才想起来从半醺中提醒她,“宿姑娘,这忘桃花一酒,琼觞初饮可要有度。”   “不然,醉了的话……”   “诶,你还清醒着吗?”   一身薄蓝的女子已然听不清他的话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知道他在讲话,却怎么也没法听清。   宿半微努力睁大眼,试着摇头清醒,上半身左摇右晃,怎么也稳不住。   显然醉掉了,应城主失笑扶额,“唉,忘了早些提醒了。”   一转眼,有雪纹玄衣的仙君立于拱桥边,不知站了多久。   虽说有些距离,但不妨碍他再次有感这仙君的身骨俊秀,气质斐然。眯眼扶杆,男人半个只见素锦内衫的肩膀压着亭边垂纱,笑问:“可是凌序仙君?”   “她怎么了?”算是间接承认,鹤凌序缓步行近,淡扫过桌边醺醉女子,作似不经意相问一般。   “醉了,醉了啊……”神色怅惘,“忘桃花可不是普通酒水啊。”   抬腕敬他,应安筠滑下半口,放松闭眼,接着道:“这是为了入梦,去见所爱之人的妙药。”   越尝越苦涩,干涸眼眶却不给发泄机会,只能让这些沉重复杂情绪堆着挤着,发霉着。   “仙君可知忘桃花何意?”   他不语,他也不顾,径直续言:“人面桃花,忘桃花,忘那人,本意为忘,却越饮越难忘。”   转首,“仙君可求忘?”   唇开声稳:“不求。”   愿百死,愿苦困,不求忘。   得了无半分犹豫的笃定答案,浑噩男人反倒苍白发笑了声,颈抻头仰看澈天,“带她走吧,凌序仙君……醉了忘桃花的人,我可不敢留。”   喃喃的劝告似有隐意,但他这状态不容追问。   垂眼一观安静趴于桌上的薄蓝女子,鹤凌序还是没能做到放任她独醉在外,也就只能亲自躬身,将她抱了起来,送回她的房间。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和软样子,不哼不闹,更不会拿冷静目光丈量利用他,拿薄凉之语血淋淋伤他。   甚至,她会主动揽上他的脖颈,靠上他的胸膛,自愿与他气息交融。   一步步踏得从未如此稳平过,心脏却跳得越来越疯狂。   鲜有人知,他平静如画的外表下,是滚烫执拗的灵魂。   听着脚步远去,华锦松袍的男人姿势不变,只是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慢慢的,身子颤动起来,似泣,却不见一点泪珠。   ……像是蒸发水分快干涸而死的鱼。   从湖亭到宿半微所居客房,要经过个转角走廊。   钟迟就匆匆行至这,按事先商量的,到了规定时间他就得去看看半微的进展。   深紫袍摆一路带风甩起,将要拐弯的时候才被迫刹住。   直直对上碎冰加覆的眼瞳,还来不及心惊,下意识下移后就瞳孔地震了。   什么情况?!一头雾水,又心生警惕,他先是试着叫唤了声:“半微?”   安静窝人怀里闭眼休憩的宿半微,一听熟悉声音叫自己,虽不想动,但还是凭着几分少存神智,动了动头颅,要偏头看去。   还没挣扎出个头,就感觉拢她肩下的手无声揽紧了点,陡然间,她似乎感觉是个贫苦小孩要护唯一却不属于他的糖点,既无理强势,又绝望可怜。   心下一瞬的酸软,让她也就放弃了挣扎,索性也就不管外界风雨。   而她这神志不清的老实样,让钟迟也非常绝望。   真想把这幕拍下来,让她清醒后好好看看,非悔死她不可。   她知道自己躺在谁怀里吗?   鹤凌序是能给她白占便宜的人吗??!   “我来吧。”没办法,半微翻车,他得善后,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鹤凌序没吭声,只拿双魆黑睫影掩着的眼瞳冷漠视对面男人。   钟迟非常人——墨中晕紫的冠,睿智洞明的眸,身处弱势却不见怯意,更是怀里人可拿到台面上的亲近之人。   与之相比,他不由得想起一句——名不正言不顺。   出身便是名门正派,行何事皆师出有名的凌序仙君,第一次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如此不堪。   更让他不堪的是自己吐出的话:“不过几步,本君尚可健行。”   他有何名头拒绝呢?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声音质感又冰又磁,似乎漠然无欲,隐晦的不容商量之意,强硬堵住了钟迟的话,甚至还多附一句:“应城主在亭内已醺。”   这冷不丁一话,给钟迟心湖里叮咚扔了块石子。   乖乖,跟鹤凌序打交道确实挑战心脏,怎么让人感觉他什么都知道一样。这种玲珑人,半微失手得不冤啊。   “……那劳烦仙君了。”   想想他断过情,半微又是知分寸的,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因而一颔首,钟迟就掠过了两人,接替半微,抓紧机会继续去试探应安筠了。   此时的钟迟还没有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分析有多不靠谱。   客房里,榻上床被已有侍女收拾妥当,床褥雪上绣金,清然雍贵,颊上晕红的薄蓝女子刚被轻放于上。   鹤凌序直起身,不再碰她一下,指尖轻拂,便发散靴落被覆,薄被罩得妥贴,想来也不会入睡后太难受了。   视线停留在她面上不过一息时间,他就转身欲离。   本来可以当作一切未有发生的,但他的玄摆被扯住了。   侧身垂睫,床榻之人抽出一手,攥上了他的衣角,虽睁了眼对上他,但瞳里有雾,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的不清醒。   “凌序……?”歪头打量他,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直白暧昧。   指攥不放,她从床上起下来,鞋也不穿,松了手便从他背后拥上他腰,力道也是出奇的大。   醉了,果真醉了。   “宿半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鹤凌序厉声质问。   总这般近远自如,她凭什么可以肆无忌惮撩拨于他。   呼吸发浊,宿半微只觉身上越来越热躁起来,关键熨帖之人还一再想扯开她。   “别这样对我呀。”   软软撒娇的调子,成功让皑雪仙君顿住了身形,甚至再度跌了心。   但她始终不是个软和人,这样的出奇反常也只是为了瓦解他的冷硬外壳而已。   一达到目的,她就趁机转到了他面前,从正面再度抱上他,缓解自己身体里的躁动热意。   “撤手!”   虽意识模糊,但也知道鹤凌序在命令她冷拒她。   可是宿半微非但不放手,反而得寸进尺,将他生生逼入榻上。   诸多重伤未愈,他目前本就不敌,何论她醉了忘桃花之后血液沸腾,热得难忍,恨不得跟贴馅饼一样贴他身上。   宿半微真的很熟门熟路,一下就解了他的腰带,动作速度地扒开了颌下揽得极紧的领子。   越亲近越难耐,也就越加狠了攻势。   被扑横于榻上,仙君冠被拆,铺开的发与身上人的落发纠缠,他的喘息也已凌乱,一刹动情让他眼波碎开,眼周刺激泛红。   虽情动难抗,但他也恨疑至极,“若非本君,你亦如此?”   “只你。”   催情之话,堪比烈毒,两字就一下燃起星子燎原。   鹤凌序的吐息一下混乱至极,随她在胸上腹上唇齿碾磨,细腻下颌抬起,唇上忍耐低喘。   她对他一向很是放肆,他早就知道的。若非他之前一再放纵,也不会沦到现在被人拿住身子,不想让她得逞却下不了手推开。   重新攀回他那腾出血色的唇,宿半微一心只想在他身上解情.欲,脑子可说是比浆糊还浆糊。   清尘仙君被按着躺床上,唇一松开丝间隙,就喘得可涩情了,但也不忘从喘息中抽话出来:“你可知,再继续下去,便无回头之路!”   说话之时还挑着眼尾看她,靡靡红意绕着眼睑处,似要将冷剑熔出蒸汽。   颈处肌群绷起,喉结难耐攒动,活色生香不外如是。   明明能轻易摆脱,偏偏要拿话单薄警她。此刻宿半微只觉他多话,压根没听他讲了什么,径直将头颅嵌入他颈窝,唇转印上瓷白侧颈,吮吸研磨,直接就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仅仅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开端罢了,他竟就为此失了神,目光短暂失焦。   从敏感颈处的湿润绵密中艰难回神,他咬牙持最后一分神志,定了句话——   “宿半微,本君不会再征求了。”   反正,她从来吝于应允。   既然只有强势与阴谋才能得偿所愿,他也不忌……所谓代价,他有何受不得。   情烈欲烧,他甚至比她还要难捱几分。   “今遭,本君任你索取,之后,你必逃无可逃。”   纵身起覆,腰间翻转,换成他将她困在了床上与身下。   “想吻本君?”   “若让本君发觉,日后你待他人也如此刻,本君必让牵涉之人……不得安生。”   ……   “等等,有一点疼。”   下颚紧如弦绷,汗渍湿发贴颊,玉竹稳健手臂撑着身体,润泽双眼因忍耐而沁出鲜红血丝,嗓哑得厉害,声却竭力稳平,“……好。”   宿半微也喘气,还不忘脑抽感慨:“鹤凌序,你厉害啊,我第一次听说箭在弦上还能一下忍住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让她在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真像个傻逼。   情.欲翻涌的眸子抬起,当着她面,绮丽仙君缓缓笑了声,压抑的声音下仿佛有座欲喷岩浆。   “可好受点了?”   “其实也就一点点疼啦,我还以为……卧……!”   “槽”字还没炸出来,宿半微就一下失语了。   他娘的,她确实是不太疼,但也不用这样不说一声就来吧?!   这猛然刺激,失神到外太空了。   所以说,不要嘴快抖机灵,尤其是一些关键时候。   “你他娘……”   “勿出不逊之言。”轻哑温语,动作却是不相称的越发激烈。   知她已适应,也就逐渐放开了动作,倾尽所及,带她入极乐,带她上云端,若她为此念着他有些不舍,便不枉**于修为最为落魄之时而失。   而口上这训斥的话与语气,是他常用来教诲乾泽弟子常用的,如今在厮磨之时竟也不忘教诲她。   鹤凌序,此生都恪守戒规,即便遇一人而破戒断道,也还是光风霁月的凌序仙君。   情爱本身从来不是污秽下贱的,全看口中言爱之人如何冠名,又如何实践。   对宿半微来说,爽归爽,但是……呵,以后谁说鹤凌序古统正板,她绝对第一个冲过去反驳!   只能说,无愧自小习剑,力度与巧劲把握得真踏马……收、放、自、如。   上个床,她都觉得自己要说无数次脏话,才能表述出些其中刺激。   ……额,其实应该是势均力敌的,只不过前期宿半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失了先机。而当她一夺回主动权后,就轮到凌序仙君任她调戏与为所欲为了。   “喂,舒服吗?”   不服输的宿半微自是咽不下那口气,一拿住他的命脉逼他俯倒后,就恶意在他耳边吐气问他。   这东西,不就比羞耻度嘛。她还就不信,鹤凌序受了那么多年正统保守思想灌输,能比她还不要脸。   果不其然,长发铺开的白肤仙君面上红意因这话再度难消,颤着有些濡湿而显鸦青的眼睫,侧开脸颊,似是不好意思般,避开她的视线考证。   没有悬念,这把她赢了。   喉结反复蠕动,他才含哑开口:“……舒服。”   鹤凌序没有逃避她的问题,虽羞耻到脖颈根都漫上淡淡晕红,但还是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他爱她,是以愿回应她直白的调戏。   --------------------   笑死,嘴上说不行,你倒是努力抗拒啊。   **   对了,友情提醒,亲吻的时候最好别在脖子那瞎亲,可能会出事的。 第40章 逃避   =====================   第二日,晨曦初绽。   宿半微跟惊魂一样突然睁眼。   脑子灵活,意识恢复得也比身上传达的感觉要快,因而她是在想起昨晚的荒唐事后,才慢慢感受到身上的异常酸软的。   一下子,她感觉宇宙爆炸也不过如此了。   小心翼翼侧过头,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不是鹤凌序是谁?   睫阖而呼吸匀称,鼻脊挺而睡相安分,除却眉间淡淡疲意,看起来就是不然纤尘的云端仙人。   要是醉后不记事就好了,偏偏她记得一清二楚,自己怎么把人掼上了榻,又是怎么不顾阻挠要硬上弓,然后又怎么不服输地故意戏弄人家,最后不负责任地睡过去,留他一人为她清理换衣。   ……悄悄垂眼看他拢起严实的领子,又感受了下自己身上的清爽与崭新里衣,宿半微慢慢转正头,跟条死鱼一样盯着床顶,满心的生无可恋。   不过鹤凌序还没醒,还没到束手等死的最后一刻。   她还有机会……死抿着唇,宿半微收敛呼吸,掀开一点半被子滑出去。   连鞋都不敢穿,衣服也不敢找,直接抓起地上被她随手撒下的昨日穿衣与长靴,蹑手蹑脚就往外闪现。   降落的地方她还没法很好控制,因而突然披头散发抱着衣鞋出现在钟迟面前的时候,她还有些庆幸,碰到的是自己人。   一大早失眠,导致出来赏日出饮茶的钟迟,着实是被她这一举吓到了。   一口茶直接就呛上了喉咙管,扶着桌子就猛咳。   来不及管他,宿半微以最快速度套上衣鞋,坐到桌边拿茯苓糕填肚子。   待他擦着眼泪开始稳定下来,她才努力保持平淡的语气问他:“昨天不是说好到时间你来找我的吗?你人呢?”   “我去找你了啊,你待鹤凌序怀里不动弹,我又抢不过来。”   开玩笑,鹤凌序那样,谁敢抢啊。   调息了下发乱的呼吸,钟迟拨了拨有些松弛的冠发,边拨边解释:“然后我想也没什么大事,他不是断情了吗,就同意他送你回房了。”   说法委实是委婉了,他压根是不敢反驳。但宿半微还真不记这一茬了,也就让他留了几分面子。   “没断成。”   修长手指一顿,墨紫男人怔楞住了,“那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放下心,他现在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猜测的,“总不能睡了吧?”   ……   “你改行吧——算命。”   沉默了两秒,然后他差点原地跳起,“你睡了鹤凌序?!”   好了,任务一下升到了地狱难度。   “嗯……所以现在得跟你商量。”钟迟变得这么激动,她反而就冷静了下来。   亡羊补牢,应该为时不晚。   “商量?这还有商量余地吗?第一次都给你给完了……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跑路!”   钟迟是真也绝望了,见鬼的造化弄人,这两人怎么就各种阴差阳错,狗屁缘分跟扯不开掰不断一样。   关键他还是宿半微的名义对象,要死他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个。   “应该不会很严重,睡了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   跟着站起身,宿半微硬着头皮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因绝望而已经面无表情的钟迟问了个致死性问题:“谁主动的?”   额……宿半微漏了气,强行转开了话题,“对了,我发现任意门在应安筠的戒指上。”   钟迟不为所动,“哦,你主动的啊。”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她特别想拿一把砖拍死昨晚的那个自己。   “你醉了后我去找过应安筠,他手上没戴戒指。”   怎么可能??   眼球动了两下,宿半微直奔重点:“你猜是应安筠诈我们的概率大,还是鹤凌序乱我们计划的概率大?”   一会的沉默,“不管哪样,先走远点吧。”   总无意间注意到斜进亭下的晨曦,宿半微就老是不自主的心慌意乱。   毕竟要是撞上鹤凌序,她就可以率先死一死了。   ……虽然睡了人就跑,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   两人出逃,自然不能忘了好伙伴,而许瑶被懵逼拉着出来的时候,还是睡眼惺忪的。   “诶你们俩怎么回事,干什么事了这脸色?”   拍了拍她的肩膀,宿半微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记住:从现在开始,一定要避免接触鹤凌序!”   语重深长的样,让许瑶一下把这话奉如圭臬,碰上鹤凌序都是绕着走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不小心瞥到那道身影时,总感觉有股冷寡森寒意味,就像……一把已然出刃的霜剑。   -------------------- 第41章 授天意   =======================   “鹤凌序陷入了险境。”   收到这消息的时候,宿半微正窝在距离城主府老远的一间客栈里,摸摸头摸摸腚,为任务焦头烂额。   一听到这话,她当即拍案站起,满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   钟迟急喘着气,“现在那边很混乱,鹤凌序被很多人围攻,许瑶说这跟偷渡者的非法光环有关,而且她也顶不住多久。”   ……   两人一齐赶到的时候,局面已然进入紧绷状态。   万里无云的苍蓝天幕下,褐土绵延数顷,衬以淡淡青意。   “凌序虽不再属乾泽,但乾泽永远为凌序仙君而敞,本尊渡崆,一日不陨,便不允一人辱他伤他。”   他们一来,便听乾泽掌门对着一众对面仙君如是扬言。   身穿白袍制衣,一手垂持长剑,自生温和之相的眉眼杀意凛然。他的身后,护着的就是鹤凌序,也就是先前为人称道而今为众敌的凌序仙君。   站在较远的地方,宿半微皱眉问道身边之人:“鹤凌序是怎么跟众派对立的?”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太突然了,不过许瑶说肯定跟偷渡者谢寄真有关。”   眯眼望到那个站得笔直的深衣仙君,她也难看出他的受伤程度,“把计划提前吧,我先去拖延谢寄真。”   说完这话,她就扯下发带,扬着发纵身跃进了两方中间。   背过乾泽一干人,以及那个非属乾泽的清冷仙君,宿半微直面抬眼,对上为首的谢寄真,“道貌岸然之辈,许瑶被你引到哪去了?”   红衣猎猎,发扬身挺,她在以一躯拦千军万马。   后方人中,算是较熟的汤念也没见过她这副佛神敢杀的生冷模样,下意识觑了眼位手边的师兄,见他眉目深远,仿佛并不惊讶的样子,就也按捺住浮动心绪,抿唇看向前方。   “任务者,果是比猎杀者更为难缠的东西。”比猎杀者还要难搞滑手。   金衣玉带的深目男人,阴鸷盯她,并且当着许多人的面,以不客气的语气直接撕开了她的身份。   不用去看,就知道她在这里的“熟人”们,脸色有多惊异。   但宿半微的面色依旧稳静,只留神判断出世界恐怕趋近疮痍了——谢寄真搞出这样大的动静,甚至逼害鹤凌序,竟都不见半点天意阻挠。   既然已被直白揭穿,也就不去徒劳否认,掠过他身后一些有点印象的仙君们,指尖慢慢起劲。   不及她蹿起,“异端之言,蛊惑人心,谢氏小人委实当诛!”   乾泽掌门率先发话,寥寥几语言明其罪。   他的周边,全是白袍清正的乾泽弟子,修剑精到的乾泽之人站哪都很难泯于众,簪带束发,身骨挺拔,剑身清凛。   白袍堆里的司武长老也看不下去了,提着把长剑就要动身。   “我先去拿了谢氏小命!”   谢狗来路不明,又不知以何邪法挑唆了各派,让他们来围剿凌序,好大的胆子!   一听这戾气话,宿半微只能被迫转头,提醒:“喂,你们乾泽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转过头,张扬笑言,对上一干或熟或不熟的面孔,眼神却不在任意之人身上停留。   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她自不知,从现身第一刻,面白若素的玄衣仙君就把她放入了眼里,眼肌不动半分,他就不动声色地看着……既有蓄势待发的狠意,又有哀到极致的沉郁。   那日醒时,身侧已空,一瞬心差点碎死,她定是不知的。   于他是恩赐,于她必然是谬误。   好生残忍的人。   然,天罗地网,宿半微,你又能往哪去呢。   “一人之力,宿半微,勇气可嘉!”   鲜红的玛瑙串珠在指尖被徐徐拨弄,提高音量的嘲笑之语传遍在场每个人都耳里。   “嘿,勇气可嘉的是你吧,谢、寄、真?”   横空而出的清润男声插了进来,透着嗤笑,最后三字念出来一字一顿的,尾音还往上扬了扬,挑衅意味颇重。   挟着个女人的钟迟突然从虚空现身,稳稳落于半微身侧,侧脸朝她挑眉嘚瑟笑了下,才看向对面神色瞬间阴翳到可怕的男人。   持扇逼上胸前女子的脖颈,钟迟歪头笑问:“这是谁啊,这么不小心啊,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你以为藏起来就天衣无缝了吗?”   心思被当面揭穿,谢寄真狼狈躲开妇人袭他而来的眼神。   “牵扯无辜之人,不愧是狡猾的任务者。”   尽管竭力隐藏,可是串珠主人的眼中杀意还是丝丝缕缕泄露,还有暴露在手上动作的慌惧,瞒得过任务者吗?   笑话,拿持不住一个有了弱点的偷渡者,他们这任务者干脆不当算了。   宿半微被他不要脸倒打一耙的话给气笑了,“汪府之主是死于你手没错吧?杀人夫君,还要栽赃嫁祸给人家,你的爱也挺残酷的嘛。”   拨弄缠绕掌间的发带,她就不羁地散着一头青丝,眼睑尽抬,视线如有冷刃,直往他心上刺。   杀人诛心,宿半微再擅长不过了。   除却钟迟,没人再见过她这般桀骜又杀意爆满的时候,因而几句话的功夫,就震慑住了一干人,尤其是只能见她背脊之人,可说受到的心里震撼更强烈。   原以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凡女,不曾想气势竟不逊浴血剑修。   摩擦一点即燃,宿半微指尖微动触碰发绸,眼神镇定到了冷酷的地步。   然而身侧一直安静的女子却对着金衣男子,反常开了口:“我真后悔,救了你!”   当即皱眉,宿半微紧了紧看似松垂的右手,眼含不明之意地瞥了眼旁边妇人。   意外得了这不在事先计划好的话,钟迟持扇的手也不客气地逼近了点,眼眯轻声冷语:“嗤,心软了啊汪夫人。”   腮帮子咬得鼓出,谢寄真也只扯出一抹强笑,“没关系,待我杀了鹤凌序就带你走,我有的是时间等你爱上我!”   手里还把着他命点,钟迟简直无语,臭不要脸,这是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了啊。   不像钟迟下意识想吐槽,宿半微却听出了不妙的感觉,一下传声给身边墨紫男人:“钟迟,侦测镜。”   作搭档来说还是靠谱的,钟迟秒懂,不动声色地闭眼,内窥藏于衣内的侦测镜。   一息功夫,迅猛抬眼,传声回她:“在他身上!”   猜疑落定,宿半微垂眼,原来是身上有任意门啊,怪不得这么有底气,都敢铤而走险夺鹤凌序性命了。   可惜是妄想。不等谢寄真再有所动作,她转掌朝空,发绸变为赤方印令。   印令出,战袍降。   赤冠圈发,血色战袍一截一截加身,关节覆以质黑软甲,通体玄黑的剑被白皙指尖相握。   “授天意,伤鹤凌序者,杀无赦!”   冷冰冰瞥过眼前一群被蒙了神智的仙者,宿半微的声音如天边挟来,低又空荡。   “你要她的命吗?”还是钟迟将众人震住的心神唤回。   不等谢寄真回个屁话,“我来了!”一道清脆且含杀伐之意的女声再度闯入。   正是刚脱身而来的许瑶。   嘿,一点小把戏,想困住一个身经百战的猎杀者,做大梦呢!   虽说许瑶的加入让局面好走了点,但是也就在她刚拿出猎杀武器的时候,汪夫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自裁了。   没错,自裁了!   这一状况来得很突然,且她是早已备好的服毒自尽,连最近的钟迟也来不及阻拦。   手里的人突然软趴趴滑了下去,嘴边溢出了发黑的血,一下给钟迟整懵了。低着头看脚边的尸体,他的眼神满是怀疑人生。   不用想,谢寄真要发疯了。   什么鬼,宿半微佛了,这踏马环环出差错,到底是谁在跟他们过不去?   汪夫人要自杀,他们怎么可能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   “啊啊啊啊!”被这一幕刺到的偷渡者眼睛瞬间猩红,串珠也一下断了个干净。   对上他要剥皮拆骨的嗜血眼神,钟迟还是秉着求真精神,顺带解释了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不是我动的手。”   不说还好,一说跟个催化剂一样,听起来更加挑衅了。   结果就是,终于打起来了。   持剑一跃而至鹤凌序身边,宿半微就很突兀地插到一众白袍仙君里面。   别说,还有些尴尬。   护在鹤凌序身前,她沉默地跟非要在紧急关头跟她对视的乾泽掌门。   不得已,她开口好心劝道:“掌门,他们要打来了!”   盯她干嘛,难道还她会反手给鹤凌序一剑不成?   漆黑刃影划空飞快,宿半微不讲技巧,只把剑作杀器,快狠准直击人命门。   原是如此……鹤凌序神色平静观她剑法,一身气度高华,唇色显浅淡,瞳色却深极。   蓦然,匆然低睫,指攥而咯血。   自然也是宿半微最先发现他异常,速速解决手头之人,她连跨两步,一把搀住身形有些不稳的仙君。   “鹤凌序,你没事吧?”   漆压压的鸦羽掀起,他看她的眼神深深而难测,但无需怀疑的是那份轻然淡定,痛与死,他哪样都不在乎的淡定。   血腥气息浓重的战场,他唇就染着血问她:“为何避及本君?”   为何……哪怕他们行了周公礼,她依旧不要他。   甚至躲避他。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宿半微不语,转腕劈上近来一人。   “一再逃避,以为良方,不过是笃定本君不予追究罢了。”   话间,低睫看向杀红了眼突破重围到他面前的一散修男子,鹤凌序甚至都没唤剑出来,掌覆其颈肩,便悄无声息陨了他。   不过对如今损耗已极大的身体来说,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加之无法咽下的锈血。   可他不在乎,指尖轻拭唇角,看了眼便不再管,反倒轻声授她四字:“饮鸩止渴。”   毫不留情,字字见血。   恰巧得了短暂休憩空隙,宿半微站到他面前,带血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便抬手想替他擦去下颌血迹。   已有些干涸了,轻擦不掉,反而把范围晕得更大。   太蠢了,宿半微悻悻收回手。   好在他没再扭头不让她碰,这时候能站着不动任她动手也算难得了。   “鹤凌序,不要闹,你现在真的很危险。”   “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如果你要理由,风波定后我给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色当真温柔极了。   若是早初的鹤凌序,必然已经溃不成军,笃信得一塌糊涂了。   而现在的他,即使也高明不到哪去,但最起码,能够遏制住出自骨里的欢喜与酥意,然后吐出冷冷的驳语——   “谎言。”   “风波定后,你岂会再来见我。”   陈述的语气,表示他再了解她不过了。   心硬比磐石,却偏擅软语,致得他一再落魄难忍。   “我会的,鹤凌序,我会的。”   -------------------- 第42章 第 42 章   =========================   下颌清瘦,水色珠子突然静声滴落。   突然无声堕泪,让宿半微的呼吸一窒,心尖开始发涩。   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啊,不断渗出水渍的眼睛却写满伤苦。   “你不会。”他告诉她。   初见那般不沾红尘的样子犹在眼前,如今竟为她落魄至此……   “我会!”颇有自暴自弃的意味,宿半微狠狠点头。   当着他面,她许了个色令智昏的诺言,还是绝对算数的那种。   实在是他落泪得太突然了,加之本身容冠三界的……唉,她昏头得也不冤啦。   不过说来也奇异,压根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与动作,好似两人突然就被隔绝了开来。   还没来得及探索原因,宿半微就“噗”一声吐了口量很大的血,顺势低着头看地上一摊新鲜血迹,顿时心感强烈不妙。   猛然转头向对侧,才发现那边深紫衣衫的钟迟也捂着心口,唇边血渍明显。   瞬间明了,宿半微满眼写着不敢相信,转回头看向步步走来的鹤凌序……怎么会这样,明明他这个大气运者看起来没什么异动,气运竟也被分割到如此地步了。   连任务者的生命保障都没法提供了,这世界得垮到什么地步了!   脑海里传来许瑶焦急的声音:“必须A级计划,不然你俩撑不住的!”   世界岌岌可危,也已经没法保障他们两个任务者的安全,按规定只能开启A级计划了。   骨节雅致的长手终于握上她的臂膀,将她带到他身边,并将突袭而至差点伤到他的修士给一诀殒命。   “宿半微,出神什么?”放开她之时,他就出声训责道。   差一点就被伤了,怎可如此大意!   可这训责,她听不到。   看着面前人嘴唇开合,还有余湿的眼睫笼着锋利眼睑,她的耳际像安了个过滤器一样,全然听到的是许瑶的冷酷声线——   “呼唤高级管理,猎杀者许瑶,工号0112,位点37号世界,经鉴申请A级计划,速批。”   申请完还不忘提醒他们:“你们两快附议。”   A级计划需一人申请两人附议才批得下来,因而许瑶才会忙不迭催促他们。   钟迟没有立马附议,而是传音给半微,“半微,你想好了吗?”   眼前瑜色仙君霸占了她的整个视线,宿半微说不出话,只觉喉咙跟堵了吸了水是棉花一样。   眉眼自生清冷,他就如那九天云,如那高阶雪,摧毁这确实能满足人罪恶欲望,但同时也留无尽悲叹……尤其是无妄之灾。   “任务者钟迟……附议。”钟迟先作了附议,不过,“半微,我们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只剩她了,宿半微感觉自己仿佛被两面岩浆火焰炙烤,难极了。   其实容不得拖延的,因为谢寄真一下就抓住了机会张开了嗓门大喊:“他们要毁灭你们世界!杀了宿半微!”   在猎杀者和任务者的眼皮子底下走到这一步,他不可能是个蠢的,有这觉悟根本不奇怪。   战线似乎被重新调整了,不吭声的宿半微被理解为默认,尤其是最为熟悉她且最直面于她的鹤凌序,再明白不过了——她这反应,已无声证明了谢寄真的话。   ……   战役以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式中止,所有人也不知为什么极其信任谢寄真的话,很快就统一了战线,共同戒备着她。   所有人中,包不包括鹤凌序,宿半微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距离她最近的鹤凌序,被他的世界同胞们以期望眼神注视着。   选爱人还是苍生,真是个很无聊也很无力却经久不衰的问题。   不合时宜的,她笑了声。   说不上来为什么笑,就是单纯感到有点好笑而已。   “鹤凌序,这是你长大的地方!你的亲友,通通可都在这!”   谢寄真的面色扭曲得不能看了,厉哑的声音也让许瑶想强横堵上他的嘴。   连乾泽的弟子都将身子转向了她,防备的姿态隐晦说明了立场。   沉默只余萧瑟风声中,宿半微比想象中来得平静。她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像在等待。她确实是有些好奇的。   *   雪意加身的仙剑被化了出来,于一劲骨掌指间犹如逼真器雕,纤尘不染又过分精细。   它的主人跟它一样,惊艳得不可方物。鹤月玄冠的仙君,肤瓷眼墨,风骨韵然,是持剑人,亦是画中仙。   掠过与百多人一样注视着他的丹袍女子,鹤凌序顶着泛疼脊骨,眼褶掀深,“本君要的人,至死,也绝无可能放手。”   在最后尾音落下之时,视线转到了她面上。   意有所指的话,并不直接契合在场所有人要的答案,却已包含了他的所有意思。   昏聩至极,宿半微望着他那似沾墨而洇的眸子,无端哑了话柄。   边握剑而行,边平静问她:“我是你们口中所言的气运者,是么?”   好似天地间只见得到她一般,凌序仙君未偏移半点视线给其余任何一人一物一事。   “谁告诉你的?”   好像只有问话才能增些底气一般,即使已有确定猜想,她还是反问出了口。   也是,除了压根不在乎这个世界乱遭与否的偷渡者谢寄真,还会有谁嘴不把门地把诸多方外线索透露给这里的人呢。   双方都知的答案,何须再述。鹤凌序离她很近,没有说话却眼神里已表明得清楚了。   瘦而骨节匀称的手覆上她的肩,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任何的话语,掌间就随吐息起劲将她推了回去。   不顾怀疑喧哗,争议躁动,他的面上当真冷静极了。   尽管聚残余修修为送她回去这一举,已让他下颌滴血。   直至看到她安稳落地,毫发无伤,他才缓侧过身,抬睫露泠眸,“诸位若信凌序,便勿拿剑对她。”   凌序剑应声擦过凛光,怔住了躁动的仙君人群。   到底是名声显赫的凌序仙君,声望早已深入人心,即使堕出明道,即使狼狈虚弱,也不损半点清风明月,也还是惊艳万古的奇才与伟才。   当着众人,薄雾白光从他身上逐渐蹿出,而场面像僵住了一般,几乎无人看得透他要作何,也就更不知为何他突然面色纸白。   钟迟攥扇柄警惕,传声:“鹤凌序这是什么意思?”   “气运快速转移。”许瑶是知内情的,“气运者知情自愿的前提下,可快速转移并迅速封锁到另个人身上。”   “……可是他的气运载体比较特殊啊,我探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他的肉身和修为。”   猛然抬眼,宿半微的脑袋像被一锤子敲了上来。   对上她的视线,许瑶喉口也觉艰涩,但还是完善了话:“也就是说,保住气运的代价是他活生生感受的粉身碎骨。”   ……都不在各局长考虑范围的选项,没想到,他竟然做得出来。   *   “竟知情得比我还多了……”宿半微喃语,字字仿佛都割喉。   该说不愧是鹤凌序吗,不弃她也不负苍生……打了个好算盘哪。   “半微,若你非所谓任务者,是否会爱我?”   骨里生痛的仙君转身,视线攀上她眼里,想垂亡之际求个答案 。   宿半微注意到了他衣摆的细微颤动。   很痛吧,连你也克制不住的痉挛。   从她眼神,他读得了这话。眼眶一瞬发烫,真的很想点头,得她几句哄话软语。   但他没有,只静静按捺叫嚣的心脏,耐心等她。   眨睫眨得晦涩,她说:“……会。”   唇上还有叠叠血迹,却因一字而笑得生了光。   像阴云破晓,像春霜降花,像厄地祥瑞。   藏匿的苦痛被压得深,浮到上面的是简再简单不过的欢欣,如得糖小儿。   “我就知……你到底非草木。”   气息不稳了,她听出来,他也察觉到了。   唇角放平了点,叹息:“可惜,我等不及了。”   嗟叹的语调,于大片的沉默中明晰得戳人心。   便是主宰过无数人命代谢的冷硬猎杀者许瑶,也见得心生无边苍凉。他的情绪压抑又沉重,让她一个旁观者都不自主与之共情了。   一声叹气,轻,却有无尽不甘。   “等不及了。”喃喃重复了遍。   将亡人的执念,无与伦比的沉重到压抑。   -------------------- 第43章 第 43 章   =========================   不忍再看的人比比皆是,为之嗟叹的人也四处可见,甚至乾泽的人都已泪湿眼眶。   唯一默契的是,没有人再逆他,拿剑对准他最爱的女子。   眼睛早已被水光模糊了,宿半微一把擦过,像下定了决心般转过身,面朝钟迟低声请求:“帮我跟贺录说声抱歉。”   “你疯了,为了他你不要命了!”压低了声音,钟迟一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只恨铁不成钢地骂她。   他承认,鹤凌序这遭确实没法不让人动容,但是半微这决定委实是糊涂到家了!!   “贺录说的没错,任务者感情用事是大忌。”   毫不意外他的反应,宿半微也觉自己荒唐,但却无能为力,鹤凌序还是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可是怪得了谁呢,自己管不住心。   眼里的泪还有残余,宿半微对他笑了笑,“我一条命,换我喜欢之人的命,还有他生活地方的一片安稳,听起来就很值,是不是?”   退了两步,再度看了眼陪她一起来的钟迟,没变,而她却已不复来时样了。   “引我为诫,钟迟。”   牺牲者永远比观牺牲者来得面目平静。宿半微已经从容,钟迟反倒吸了下鼻子,转过身默默颤着睫流泪。   他真的没法再看下去了。   远视这幕鹤凌序听不到他们讲话,也看到她的表情。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猜得到肯定不是件他愿意看到的事。   “宿半微,面对我!”   连碾碎修为粉身碎骨的命运都不紧张,竟仅仅为了个背影,就开始慌张了。   气运转移过程,他根本动不了,也就无可奈何到心恨极的地步。   与日月争辉的凌序剑掉落地面,“你要做什么?!”   他是真的很害怕她有不测啊……还是没狠下心,宿半微转身面向了他。   “对不起。”   “我曾数次为你心动,却一直不肯认栽,对不起。”   这番异常吐心之语,本来是他做梦都想听见的,可现在……太不该了。   “宿半微,不准!本君不准!”   很徒劳,脖间青筋爬起,却根本阻挠不住她。   太惨了,连许瑶都看不下去了,咬咬牙,她叹了口气,“算了,也没到非A级不可的地步。”   拿匕首割破手掌,她边引血作符边说:“半微,我给你们引护身符,然后给你打开一条路,你先带鹤凌序走。”   话说完半道符已经出来了,许瑶晃了下,继续咬牙画完这大耗心力的符。   “多谢。”低声道谢后,宿半微踩地腾空而起。   然而她并没有在鹤凌序身边停下,而是越过他到了乾泽掌门的面前。   因为她想求证一件事。   对着清然肃气一身白衣的乾泽掌门,宿半微启唇传音:“掌门,那天你落我床上的衣服还要吗?”   问完并不看他反应,而是瞬间转过身,意料之中地对上鹤凌序冰人的视线。   艳腥的血被呛咳着喷出,比谁都凄惨的样,却偏要拿卷红的眼死死盯着她。   哪怕隔得并不远,也能感觉到他仿佛真要被逼哭了一样。   还怪可怜的,宿半微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在许瑶的符打下一瞬,便起身带走鹤凌序。   观察形势的谢寄真此时才察觉出不对,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就也要蹿走。   但步子被钟迟一声拦住了——“喂,汪夫人的遗体,你还要吗?”   不祥的语气,一点也不掩饰拿捏人弱点的张扬气息。   “把她给我!”   停住了刚迈的脚步,谢寄真狠戾回头。   许瑶杀意涨满,“那得看你是否有命拿了,搅乱安宁,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刃锋近眼,金衣簌簌,谢寄真沉迷注视着他的阖目月神,神情痛苦得扭曲。   他知道,他才是她的无妄之灾,是他迷惑她,让她亲手杀了她的夫君。   **   “鹤凌序,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幻境还是人间。”   停在一片竹林,宿半微也不知具体是哪个方位,但不影响她反身追究就是了。   最后那句话,明明是对掌门一人的传音,他竟然能听到,这很不合理。   褪下战袍,她又是披着一头发,束袖红衣,白皙掌间缠一指半宽赤绸,在光影下眼里泛有玻璃水感的棕意。   绿竹阴郁,她在等他的回答。   “既是幻境,亦是人间。”鸦青眼睫虚虚耷下,他如是说。   玄色的衣袍衬得人沉稳又气势凛,渐变的雪线又像高洁逐渐沾入渊色。   竹下仙君,是雅而仙的……若非那颌上血迹与深墨瞳的话。   “那些人呢?”   “既是假,亦是真。”   因为面素比纸,所以眉眼漆得紧,锁住她的视线也就分外有质量。   他是知她意的,也就率先点了她:“他们不会记得。”   “汪府本不存在,是吧?”   宿半微问出口后,越想越觉他深不可测。看到他垂睫颔首后,心脏也跟着越来越被裹得难喘气。   好个凌序仙君,设局设得倒大,她还就真蠢得一步步走了进去。   懊丧的表情刺眼得很,鹤凌序撑着一身残破傲骨,还是诉出了个看似坚硬的要求:“临行前的话,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那句试探话你信?”   宿半微一听便知道在纠结之前她对掌门说的话。   睫转开,鹤凌序不自在地吞咽喉结,“本君不就是一再信了你,才步步输沦。”   自嘲的低声,落寞的身影,也成功让刚被剖了心的宿半微步步退让——   “那我告诉你,假的,满意吗?”   ……   “这么说来,谢寄真爱上的那个汪夫人是你虚构出来的人物?”   想到这,宿半微就觉得真他娘离谱。   怪不得总觉得汪夫人哪里让她熟悉了,鹤凌序真正亲密接触过的女子除她就没旁人了,不得只能以她为参考来捏造了吗。   “非我所控,自这人间幻境诞生,她便不为我完全所控。”   若为他完全所控,必然也就不会引出后来那些纠纷。   ……也就不会让他差点永远失了所爱。   “好计谋啊。”憋出来一句话,她是真觉得眼前这人脑子多窍得可怕。   若为敌人,必是强敌。   说来也多怪谢寄真搁里面掺和捣乱,嘴把不住门,傻逼兮兮地被套了一大堆行内要领给鹤凌序,导致她和许瑶他们一直处于被动境地。   不然,真正对弈起来,不过是个旗鼓相当罢了。这一点鹤凌序比任何人都明白,因而这一句干巴巴却满是不服输意味的夸奖,他并不想认。   这位“强敌”身骨毓秀,衣随风漾,眼黑含墨,口齿清晰地坦白于她:“我只想知,何物需得你们大动干戈。”   “又是何情需得你前瞻后顾,不愿诉之。”   -------------------- 第44章 第 44 章   =========================   把人带回城主府,宿半微站远几步,望了他近有半分钟的打坐调息,遂才开口:“技不如人,我认了。”   她宿半微自任务者一路走来,向来是有赢有输,虽然这遭是因被拽了后腿和错失先机而输,但到底她也不是个怯于认输的人,大不了认了这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便是。   本就一直未静下的心神因这话而躁动,微颤的鸦羽提了起来,鹤凌序坐也不打了,息也不调了,就沉默着看她。   他要的,难道是她的认输吗。   他心中那个肆意的女子,难道他费尽心机大费周章,就是要让她领略挫败感的吗。   好个宿半微,总能处处戳他的心。   但凡他收回一点手,她都能往后退到无极远。   真是。   他怨她,无非怨她从头至尾,未想过与他有之后余生,乃至随后连面都不肯一见。   被盯着的宿半微浑身难受,却也乍然不明他怎么情绪突然又压下来。   里面静寂到只闻见呼吸声,外面倒突然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谁都没叫住外面不知在做什么的人。   直到声音渐远,宿半微才转头将将瞥了一眼,捕捉到一抹灰色后就又作无事,顺势垂眼坐下。   终于,她先按捺不住了。   “鹤凌序,你告诉我,黎翠是你的人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谢寄真陨了。”睫一颤,他随即吐出了这话。   宿半微瞧他的平静面孔,心想搁这跟她转移话题呢。   智多近妖的男人,还拿这种拙劣手段来拐她思路,真不把她当外人。   “既然你都知晓,那你告诉我,谢寄真身上的辟元石是你给的吗?”也没有扯着点不放,宿半微换了个问题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被莫名堵住的宿半微:……跟谁闹脾气呢。她算计他,他也算计了她,大家半斤八两,谁吃谁亏呢。   耐着性子,她勉力温和问道:“你知道给他有多大风险吗?”   脾性对他愈加善了,她自己没意识到,鹤凌序却察觉了。   他牵起眼神细丝,笼上她方寸眉眼,心内有拨云见日之象。   半微极其聪颖冷静,他爱之也恨之,既予他痛苦,也予他无边沉沦。以至欢欣与苦痛同行,他甚至也期盼苦痛。   “你会死的!”   听起来有点像恐吓。宿半微之所以这么直白,也是见他就盯她不说话,一副执迷不悟的样。   “死又何惧,他若起初便无力抵抗,你们若能轻易早早结果了他,那你届时可还会留置此处?”   果然执迷不悟。   “我不信你为了私情不要命,不要苍生。”   “苍生……”   一笑便如雪融,鹤凌序反倒似是不合时宜笑了声。   愣住了?他垂下眼起身,愈近声越低,“我愿以命相抵,是为苍生?是为留你罢了。”   既已非乾泽仙君鹤凌序了,又怎么再轮得到他来心系苍生。   新衣无束的鹤凌序就曳着宽大衣袍近了她身,至眼前才顿住,“要辟元石是吗,宿半微?”   他问得轻声且笃定,当真突显强势不容她反驳辩解。   “你叫你幕后之人拿你来换。”   嗓音哑哑发低,仿佛能让人感到胸腔的震动。   “……辟元石,真的在你那?”   握拳相攥,宿半微对他这自爆的话既意外又不意外,这几日她是深切感受到了他的手段了得的。   伸手松开她的拳,圈上她的腕,他神色当真淡得很,动作却暧昧得不得了。   “谢寄真手上那块,不过沾了辟元石气息的灵石。”   “应安筠手上的,乃半颗而已。”   “剩下半颗,本君要你们……”注视着她,他又重复了一遍——   “拿你来换。”   攻击性愈加不隐藏了,像是胜券在握的棋手。   “手凉了……”指尖抚过她掌上,眼褶被折得明显极了,“失算的滋味尝到了吗,宿半微?”   你他娘,宿半微忍住没说话,只是感觉手痒想揍人。   神经病啊!一块破石头还搞这么多花样,又给它找替身又把它切两半,还让它这里跑那里跑的,这是有多见鬼的不嫌累!   **   钟迟姗姗来迟了,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   鹤凌序这次摊的牌太大了,目的也很明确了。   一推门进,便罩了个隔音阵,“任意门不在谢寄真手上。”   一屁股坐下,钟迟就叹了口长长的气。   “辟元石被鹤凌序分两块了,一半在应安筠手上,一半在鹤凌序手上。”   紫玉木桌上如常摆着橘桃,宿半微拿起一小拳头大的黄橘,边剥边告诉他。   扇风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抬起眼,她无语笑了声,回他:“你说我怎么知道的?鹤凌序自己说的。”   不吭声了一阵。   半晌,钟迟叹息:“他还是太聪明了。”   “对啊,还不嫌累,一块破石头搞那么多幺蛾子,早知道不跟他玩了。”宿半微点头补充。   “从幻境开始,就已经是他的局了。”   橘子太甜,她并不是很喜甜,但更不喜浪费,也就皱着眉快嚼几下咽下去。   “如果再精确一点,从他第一次到葬情城,恐怕局都顺势开始了。”   他要牵制应安筠,还要摸清他们的身份,以及……抓住她的心,然后全都拢在一个局里。   ……   “对了,黎翠有问题。”她开口补充,“你跟踪她看看吧。”   至于鹤凌序那,也只能她来面对。   *   暗淡阴天,最易让人发懒。   加之屋内有拳大夜明珠照明,又有软卧茶点,宿半微也就随身子骨犯懒,斜躺在铺绒横榻上……看鹤凌序在案前画符。   专用朱墨赤红如血,沾墨狼毫走在纸上,袖挥间写意风流,移笔间利落流畅。   冠无束,腰带也未系,似乎鹤凌序在她面前就放松得很。   看了半会,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头动了动后问了句:“喂,鹤凌序,你为什么要画符啊?”   凭鹤凌序的修为,也需不着提前备符啊。   握笔姿态的手一顿,腰背剑直的男人沉声答了她:“新符摹本,作予乾泽弟子描摹,之前未来得及作完。”   “这么负责啊。”宿半微喃了句。   都不是乾泽人了,还做着乾泽事呢。   “乾泽中人,非像他人一般,不负责任。”   拿梨的手停了下,她提眼看了看说话的人,感觉自己被暗指了。   无理反驳,也就装没听到,拿起金镶玉高足盘里的小青梨就咔嚓啃了起来。   笔被搁下,留纸上印迹自然风干,鹤凌序垂眼检查案桌上的新符,声低而稳,问她:“你需考虑到几时?”   听到这话的时候,她还剩半个梨,听到这话后也就没有了兴致,把它放了下来。   “既不肯应,又想辟元石,呵,哪来这等好事。”   本就如附泠然泉雪的嗓音,再带上冷笑,虽是再冷淡平静的语气,也有飒飒凉意游出。   全程都未匀她一眼,宿半微也只能见他线条清冷深隽的侧脸上,眼睫半落的样子。   此时,钟迟传声了过来——   “半微,速去应安筠内屋。”   “我被机关困住了。”   连着两声后就没动静了,宿半微叫他,也没得到回应。   “那个……”起身穿鞋,宿半微打算随便找个借口出去趟,“我……”   被适时打断了,“钟迟传声于你了?”   猜得过准,以致于心咯噔一下,差点拿不稳鞋。   低下眼,硬着头皮当着他面继续穿,待穿完后才抬起头。   明明应该是问句,他的面上却没有半点疑问神色。   还在犹豫要不要承认,鹤凌序就又提起了笔,拿了新纸作符,但也没饶她,还是从容断了她的侥幸心思。   “将黎翠交予他,你来应付我,如今那边有了进展,是以要借机相离……我所言可对?”   骨显的手腕起劲,符生得流畅好看,他也猜得分毫不差。   “是,所以现在我得去。”   “想去并非不可,外阵你过了便可。”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屋外那困仙阵是个过家家玩意一样。   感受了下外面阵法的强劲,宿半微定住了要迈开的腿,“……没必要吧。”   他也太看得起她了,拿乾泽的守门阵来困她。   别说她不会破阵,哪怕会,也难破这种上古阵法啊。   端坐掀眼,他很平静冷淡地开口:“来吻我罢,宿半微。”   ……??   “吻我,意乱情迷便阵自破。”   他的语气实在不像一个求吻的人,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她不动,他就侧过头,又给了一个选项——“亦或……本君心尖血。”   ……宿半微现在一听这自称,就知道他肯定又不得劲了。   “你想救钟迟吗?”他神色看似如常发问。   像是赌气,他也不告诉她,修为还在极度亏损的状态,给她的第二个选项无异于自掘死路。   -------------------- 第45章 第 45 章   =========================   神色莫名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直至他略感无措侧过脸颊,宿半微才说话:“心尖血,你会给我?”   皓白掌背因蓦然攥拳而凸显青筋爬行,齿咬得紧,他逼迫自己一字一血地应声——   “你若相求,本君岂拒。”   睫垂得太下,压得眼里晦暗至极。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了罢……如今自食恶果,也怪太过心急,不肯输于那人,因而非要较量一番,引得一番难堪,也是报应活该。   “唉。”不由得叹气,宿半微走近了他,“我不会伤你,你别激我了。”   摸上他发间肖似乾泽法簪的翘尾长簪,“而且,我也不是要去救钟迟的。”   明明眷恋乾泽,还要一意孤行请刑,想来她会被阻住脚步,也是有原因的。   他头上的此根发簪很好抽,轻轻一拔就泻了满手滑软,如质黑锦缎般秀丽。姿容过甚的仙君即便作饰慵懒,也总自成一类隽永清正的气质。   说来混乱,她拖下了天边不沾俗尘的仙人,然后如今自己也被拽住了。   “我跟钟迟没有任何暧昧的关系,我跟你做的,也没有跟任何人做过。”把簪轻放案桌上,是就着从上而下的视角望着他眼睛说的话。   这么坦诚的解释,宿半微是第一次。   搭上骨相平直的肩,垂眼,“明白吗,鹤凌序,我只喜欢过你。”   手温透过并不薄的衣衫,从肩上一直扩散到四肢百骸,一点也不灼热的温度,生生将他的血液蒸得沸腾。   出息,心跳得都快疯魔了。就这么几句,哪怕将所有掠走,他恐怕也不想挣扎了。   鹤凌序啊,好哄得要死,以后怎么办呢。   “至于吻你,好啊。”他听到她这样说。   终于,如了他意一次。   下颌仰起,暴露了脆弱颈部,鹤凌序就这样先势被动地受吻,也真的没有一点挣扎的念头。   他其实比她更想。   然而这样的姿势其实不是很舒服,宿半微低着头,没多久就感觉脖子在抗议了。   仅仅个松动念头而已,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鹤凌序就像感知到了她的不舒适似的,将她顺力带到自己膝上。   高度差一下就减少了不少,鹤凌序直脊,她微微曲脊。   嘴唇终于染上绮艳的血色,不经她动作更近一步,他就自发启了唇,勾她进,又进她唇内,一点一点流连,拼尽所有地纠缠。   喉结滚动,津液被他咽下。   吻得很认真,堪比初初练剑之时的状态。   一吻缠绵结束,他不会就当即撤离的,他喜温存,会留恋不舍地继续碎吻她的唇畔,喘息间余舔去她唇上水渍。   摸上他有些微肿泛血色的唇部,宿半微亲了亲他挺直的鼻梁,有些绵哑地告诉他:“我其实已有了决定的,待先取完那半颗辟元石,回来后再允你,好不好?”   揽过她腰的手瞬间便紧了紧,将她扣得几乎毫无缝隙。   一声“嗯”低哑至极,似从深骨里传出的声响。   鹤凌序当真意乱情迷了,外面专为她设的阵也就自发破了。   到了应安筠的内室,才发现与外面金碧辉煌的装潢很不一样。素白地毯素白墙,乌木桌椅乌木床,仅有的装饰便是已经枯了却还没扔的兰草,和墙面上挂着的三两幅墨画。   唯一格格不入的或许是床边未合拢的衣柜里的景致了——占了小半个位的素色衣裙边上,是花花绿绿的宽大男子袍衫。   只扫了一眼,宿半微就辨出了,这间内室原是熙君前辈与应安筠的内室,几乎全是按照熙君前辈的喜好布置的,两人当时相爱可见一斑。   然而,也就是这种眷恋似的假象,才让人觉得眼前一幕尤为荒诞。   黎翠被半压在榻上,一脸不耐和嫌弃,而松垮衣衫的散发城主就趴在她颈边,身子在小幅度抖颤。   看起来真不是个愉快的场面,顾不得多作思考,宿半微当即一把掀开上面那个高个男人。   看到她,黎翠显得有些惊讶,残留吻痕的眼角被张开,很快就又笑了笑,“半微姐姐,你来啦。”像是寒暄一般。   瞥过有些湿润的肩上衣服,“你没事吧?”   “没事,姐姐,能给我个帕子吗?”   “我没有帕子。”   “好吧……”没办法,犹豫了会后她还是拿衣袖使劲擦了擦,“这个变态城主拉着我念叨,亲了我眼角,还趴我肩上哭,力气太大了我都扒不动他。”   妥妥的嫌弃与厌恶语气,尽管这变态是仙颜榜第三。   见她无恙,宿半微也就转身走向了趴地上哭得失神了的那人。发落了满身,白雪样的脸上全是泪水,好像哭得痛不欲生。   自然曲起的食指上带着嵌翠戒指,她的视线一下就凝在了上面。   不多作说道,也没法跟个神志不清的人再说道,宿半微径直取下了戒指。   应安筠根本不反抗,眼里的水汽起了落,落了起,好像多年不哭一时开闸了关不住一般。   这样子,像被什么剧烈刺激了一般。她转身,对上好整以暇坐床上看戏的女孩,“你到底是谁?”   自她出现,就发现黎翠一直都不复之前维持的形象,似乎是任务达成也就不必要伪装了。   也是,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的巧合,宿半微一下就想到了鹤凌序。   “被发现了。”   随着清朗的男声出,由坐而站起的黎翠飞快变幻了身形与脸蛋。   身量拉高,肩背拉宽,颊肉消减后骨骼明显,眉斜飞入鬓,眼狭长深邃,唯浅蜜色肌肤与天生笑唇是她熟悉的。   一释放完真容,他被从袖里掏出一木质小鸟,松手之后便像有了活意,跟个离弦线一般往窗外去了。   毫不避讳的一手,让宿半微认出了他的身份,“机宿宫,擅机关,擅易容,鹤凌序会请动的,应是宫主方五邑吧。”   初来乍到之后,她还是掌握了一些比较出名的人的资料的,只是没想到这资料是这样的被动用出。   刚得以释放真容的仙君心情很好,“得半微姐姐夸奖,五邑不甚荣幸。”   毫不意外她猜到了,看来和鹤凌序消息通得很好啊。   宿半微舔了舔牙,真他娘的玩得一手好谋划。   一环接一环,还环环相扣。   “半微,咋样了?”   姗姗来迟的钟迟总算从机关里出了来。   还没等她答上了只言片语,就又有人闯了进来。   一回头,发现还是个熟人。   穿着乾泽道袍的少年似携一身风雪而来,乍望有他师兄的几分风采,落地收剑干脆得很。   虽说看到不该在这的两人感到极其惊讶,但还是秉持着第一要务,将还瘫在地上哽咽的罪魁祸首给捆了起来。   懵逼钟迟瞥了眼床边的陌生男人,又看向半微,眼神在疑惑发生了什么,怎么局势往他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   哪里有时间给她向他解释呢,扎扎实实捆完人的汤念板着脸,直接就警告他:“钟迟,你还欠顿鞭刑。”   ……要不说,他已经忘了这茬了。   “半微,先走一步!”   面上看着淡定,实则有人在急切传音。   开玩笑,外面的人都知道,谁要是犯错被乾泽的人盯上了,就等着不断逃亡不得安生吧。   “等等,任意门你先拿着。”   传音完就把刚拿到的戒指扔给了他,钟迟接到后就唰一下跳窗跑了。   宿半微望着他的狼狈背影,不得不感慨一句:钟迟爬窗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   眼睁睁望着人在眼皮底下消失,汤念一下子就暴露了并不稳重的性子,“宿半微,你……若不是师兄庇你,我定不轻饶你的!”   不过也只是放了句狠话,就匆匆带着应安筠回去交案了。   一是事急,二是……到底她为师兄愿受戒刑也要相守的人,也为自己……曾经真心想交的朋友。   本是翘着二郎腿默默看戏,但在听到他这话时,方五邑憋笑地挑了挑眉。   这傻小子,是你师兄缠着人家负责,千方百计要留人家,你叭叭在这放狠话,不怕你师兄拿剑追你劈吗。   -------------------- 第46章 第 46 章   =========================   转身,宿半微对上他。   “乾泽山脚下,你就是在等我。”等我把你带到应安筠的眼皮子底下。   就说呢,怎么会莫名其妙觉得黎翠有点男儿郎的味道,还总是巧合遇见。   着靛蓝衣袍,方五邑不置可否,抻开长腿后就低笑调侃:“你想知道?半微姐姐,来啊!”   “你不是喜欢摸我脸颊的吗?”   仙颜榜第二,机宿宫宫主方五邑,疑似在调戏她。   当事人表示想揍人,“注意措辞,什么叫喜欢摸你脸颊!”   就摸了一下,还是在他扮小女孩的时候,怎么就说得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一样。   圆领锦袍衬得他潇洒俊逸,自恃姿容的男人支肘在膝上,弯下腰就要凑近。   “方五邑。”   清泠冷声突出,一下僵住了他的身形。   警告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方五邑头皮发麻,瞬间站起,“那个凌序啊,我就是试探试探……”   给他一百个胆子和顶了天的自信,也没底气去从鹤凌序手上抢人啊。   风起门开,一席白袍入了眼,似从苍云而下,衣摆轻曳如乘风而来,翘尾长簪扎入发间,眼眉漆比夜黑,唇竟还晕着红,就这样以仙风道骨的派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方五邑盯着他的嘴陷入了惊疑,好家伙,这嘴红的,明显刚亲热过啊。   虽然实在想象不到对人动情,厮混还丢了身子的这些荒唐举动是鹤凌序能做出来的。但他还真的不是故意挑这个时机的,天地良心啊,他真的只是想单纯试探下她能不能经受得住诱惑的!   先前有多自在得意,现在就有多尴尬心虚。虽说出发点说好的,但当面被抓,也委实丢份。   缓步进来的仙君姝容清冽,走动间可见含蓄劲道与从容气度,神情却没法说得上是愉悦的。   “若我未阻,你可要做什么?”   眼神无波,却颇有压力。   “我真没打算做什么……我发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挖墙脚的人。”顶着一副高大身材,方五邑真诚发誓。   知道他的尿性,也不再理会,转首便逮住了装死静默的宿半微,“想知道什么,过来问我。”   有何必要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   无关紧要的方五邑走时匆忙,还是因鹤凌序一句提醒,才知宫内出了事。   不过走之前给了她传了道音——“三日后,温居天字居,你想知道的,届时都会知晓。”   宿半微一听,便活了心思。   从鹤凌序处得到的信息太有限,他话总是一点一点地透露给她,要弄懂他布的全个局还是太费时间了。   如果是方五邑的话,兴许还会简单点……   她思考的时候都很安静,鹤凌序一看便知她又在盘算些东西了。   “宿半微,你从不会见好就收,总是钟情试探底线。”   他说这话无喜无恨,一时让人听不出态度。   但……好像并没阻挠她的意思。   鹤凌序竟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宿半微扬眼,细细致致扫过他的面上,一时也没底他是不是听到方五邑给她传的音了。   *   温居还是一样的,灵韵之地,不是俗世间雕梁画栋可比拟出来的。   方五邑能把她约在这,也恰是说明资产的雄厚以及身份的不得了。   细致一想,好像她和钟迟接触过的人……好像都是些在这能叫得上名号的。   不说鹤凌序,就是汤念,在外也是响当当的汤念仙君,乾泽的下届长老。   这么一说,她还是高攀的那个。   漫无边际地想着想着,宿半微到了方五邑约好的天字居。   侍仆退下,宿半微当着他的面,昂首挺胸地进了来。   里面墨绿衣袍的男人撑着头笑,“半微姐姐,来得比五邑想得要早啊。”   “你也挺早的。”懒得吐槽他的称呼,宿半微应付了声便开门见山,“鹤凌序到底布了个什么局,你今天就跟我仔细说道说道吧。”   将果碟与糕碟往前推了推,方五邑垂眸为她倒茶,“设了个假局引出罪魁祸首呗。”   与上次见面故作轻佻不同,此次的举动矜持且恰到好处,小小倒茶的动作都讲究极了。观他动作而心有考量的宿半微不作反应,等他继续说。   “辟元石,你知道吗?”   没人比她更知道了,宿半微依旧不作声。   透绿茶水散着清香热气,掐朱琉璃杯盏平稳被送到了她手边。   收回右手,方五邑接着说:“它被分了两半,施以联契,一半给了应安筠,你猜作什么的?”   “不知。”   “换拓经丹。”声音低沉,他抬起眼,望着她一字一字说道。   阴翳消得很快,他了云淡风轻了起来,“拓经丹嘛,开拓经脉吗,跟辟元石不一个功效嘛。”   这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宿半微紧了紧杯上的手指。   她之前确实骗鹤凌序她要辟元石是为了开拓经脉修炼来着,他也确实信过……或者说,即使怀疑不信,他也还是留了她退路。   那么这个局就已经大致清晰了。   辟元石一半予应安筠,换拓经丹,同时引他们入局。   另一半藏起来,通过联契作用掌握应安筠的位置,同时真正牵制他们,或者更精确点:困住她。   好个谋划,一箭多雕。   反将一军,既将了她和钟迟,也将了应安筠和谢寄真。   “厉害吧,凌序是真的能运筹帷幄!”   方五邑一脸自豪,像炫耀一样对着她夸她的对象。   好奇怪的感觉,宿半微挠了挠后脑勺,依旧不吭声。   “不过他可能唯一料错的,是你做事竟然做绝,要不是准备足以妥当,他可能真的得失算了。”   指尖点上桌面,他正面承认:“我确实是凌序安排的,他猜你也许会来,猜你无人相护,因而我的目的便是护你,也是吸引应安筠。”   “凌序向来做多手准备,你要不是有脑子,现在肯定就得追着他跑了。”   说不上是什么语气,方五邑叹了口气,“戒刑,不声不响就闯了。”   “那可是乾泽的戒刑哪。”   ……   轰隆一声,外面下雨了。   温居里面的人自是听不到也见不到的,而温居外的仙君是知晓的。   没用灵力修为,一瓷白的手就单调撑着把素色油纸伞。握柄竹色温润,衬得本来握剑的手都多了几分温情。   雷声仅响了几下而已,却一声比一声震吓人心。   伞面都不颤一分,任雨滴溅落迸开,然后允它们悄悄滑下伞缘窥伞下仙君的倾世容姿。   雪色鹤氅无褶无皱,被穿梭雨丝之间的细风吹得曳起弧度,却像不舍离他一般,只漾起一点便又垂贴了回来。   就这么个万物眷顾的仙君,隔着雨势,漆夜眼眸投向前面的温居,不动得像等待了亘古一般。   他知她的来意,之所以不拦……是因她过于敏锐,又过于聪慧了,既瞒她不住,不如让她知晓,他是何样的人。   从始至终,唯他自知,对她的渴望,由心至身,愈演愈重。   雨水透过房檐串珠样滴落,打在砖上叶上都迸出碎晶。   风穿过雨,带着凉意拂衣。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仙君,沉寂持伞的时候,内心是这般的呢。   垂下睫毛,他想,他到底还是想要她的心的。   因而她来的那一瞬,虽苦涩无比,却心生渴盼……他要她心疼,要她愧疚,要她永远忘不掉他。   他就要跌给她看,一寸不余得跌给她看。   然而……   虽已考虑到最末退路,但当真把他逼到此径,到底还是心碎难忍。   雨还在落,不大不小,风吹斜了雨丝,却触不到伞下男子的一块衣角。   天蕴之仙君,于自然馈赠中遗世独立。然而撑着一伞素青,又好像沾染了点滴凡尘。   宿半微从温居出来,还没惊讶于这难得的雨,就径直看到了静默等候的鹤凌序。   雨幕不大,却可能是因为斜飞,她感觉有点糊眼。   不远处的喧哗还在愈演愈烈,此方却是一片无言。   悲喜不尽相通的,葬情城长年几乎不见雨,因而一场天泣就能让城民们一齐激动起来。   可他们哪知,他们的城主,绵延了数百年的应氏城主,已要换个别的姓氏了。   又哪知,这场雨或许是要洗涤罪孽,或许是在哀悼坠跌,又或许是在福赐彼此。   -------------------- 第47章 第 47 章   =========================   宿半微没有当即离开葬情城,也就在发生意外的一瞬,及时被召唤回了城主府。   从未见过钟迟这么紧急的召唤,鹤凌序又不给她偷溜的机会,也就只能带着他同去了。   城主府内依旧雕金浮玉,花絮飘洒,奢贵与风雅莫名契合在了一起。   需得一人半环抱的樱树下,松垮彩袍的男人无力靠坐在树干边,脱了妆容的脸蛋憔悴至极。   他的对面,立着二人。   “贺录?”   宿半微一进来,便被右侧那个高个男子给吸引住了心神。   太过惊奇,也就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冷峻气场。   被唤之人回头,正是加了长发的贺录——时空任务局的现任局长。   一眼便知矜贵的气度,太过不寻常了。既像是看淡悲欢的神明,又像是拿权用人的贵者高者。   他身披墨绿金纹鹤氅,一头乌发以如意高金冠束起,尾翘的凤眼看人时候微阖,带有几分漫不经心之感。   看众生,皆是生命,又是草芥,唯独看他的人,才有了人温。   比如看向他最不放心的半微之时——   “半微,你不合格。”   虽已有几分意识到,但一见面就听到这句话,宿半微的心还是沉了下。   纵横任务世界多年,她一向与优秀拉扯。突如其来的不合格,就像优等生一下子考了个不及格。   可她无可辩驳。   甚至都没有外在条件可以给她来推卸。   “但无可厚非。”贺录说,“本就不要求你们无情,你已然很是出色了。”   轻淡扫过她身边那个气容极度显眼的白袍男子,不作声响地与他眼神交汇一瞬。   在看到他眼底深处的防备与警戒后,意味不直接地笑了声。   毕竟,主动拿命过大规则的,也就这一个了。   转回身,不再去看那人为安抚半微而牵出的手。   现在另一桩事比较重要——“应安筠,任熙君为你而亡,你不知好歹,为祸一方,引偷渡者来,真是对不住她的牺牲。”   提及熙君,靠树瘫坐的男子才勉力抬起头。   “你以为你看到的这本禁书真的能让人心想事成吗?”   不见血色的指尖持一本发黄线抄本,贺录当着他的面将它焚烧殆尽。   “嗤,这本就是一些不知死活的偷渡者杜撰的。禁书所言的妖丹,也只是让世界不稳,从而为偷渡者铺垫降落时机的引子而已。”   这话还没激得应安筠怎样,就让宿半微不可置信地转过了头。   失意也只是一阵,她现在更多的是惊诧。   “你知道这禁书?”   更深层的意思是,她想知道,鹤凌序是否一开始就知道应安筠要引偷渡者的事。   幻境出现的时机很早,能比应安筠和偷渡者更早下手,只能说明他早有了相关防备。   是以,即便是一城之主,即便是老道的偷渡者,也只是自以为天衣无缝地一步步走进了他的局而已……既连累到她和钟迟彻底暴露身份,也让鹤凌序顺势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由此可见,这人智谋比他们想象得深,实力也比他们想象得强……当真可怖。   “是。”他没瞒她,低声应了下来。   不吝展示自己的心机,鹤凌序就是要震慑她欲甩他的任何一点心思。   毕竟此生无有任何一桩事故,让凌序仙君都得这般殚精竭虑,谨小慎微。   握她的手攥得紧,似乎不容半点挣脱。   宿半微其实也没想怎么着,好歹也受过重重打击了,破罐破摔呗,再多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再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退路可言了,这么一问也只是单纯好奇。   拍了拍他绷紧的手臂,认命地借力靠着他,看贺录那边的情况。   反正鹤凌序一向站得挺直,靠起来稳得不能再稳了。   她总算认了他,鹤凌序心里甜得要命。   贺录对应安筠说:“大规则的考验本是为你所备的。”   拖下只隶属大规则的任务者于世界里,这怎能不需要代价呢。   任务者有功劳有苦劳,可让大规则网开一面,但就万千世界里的凡夫俗子,怎能不被重重迁怒呢。   说话的人也有一副天成之貌,持一双凤眼,里面却是装不进任何萧条凄惨的。   从他那冷静陈述客观事实的样子,似乎能追究到半微为何会有超出常人的理智冷酷了。   痛苦的气息从应安筠的每一根发丝溢出来,呼吸很困难。   可是这哪够了,熙君死时比这惨多了。   “但是熙君替你受了。”他说,“而且,百死折磨下,她亲眼见你找了无数替身,迫不及待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寂寞都受不住啊。”   “你猜,当时她有多绝望。”   “就算复活了熙君,你有脸见她吗?”   绝望的呜咽声堵塞住了所有人的耳窝,整个人都在抽搐,真的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追击逃犯的汤念还在外面四处奔波,他不懂,也就没想过,让应安筠拖着残躯也要闯出的执念,是在哪。   如果他知,这棵樱树是应城主与其夫人初见与定情之地的话,也许还是有几分估算的。   “我只庆幸,熙君没看见你现在这副鬼样。”   眼神无波,金冠的贺录长得是个公子相貌,说的是些扎刀之语。   他也后悔,后悔当年告知熙君大规则的内幕,才让她那样凄惨葬送了自己。   “我此次前来,是问一句,熙君未受完的,你可愿?”   无论愿不愿,也到了了结的时候。   熙君当年垂死之际,都不忘求他放过应安筠。他答应了,但事至此,应安筠一错再错,也已超出了他能否决定放过的地步。   这回是大规则不放过了……哪怕熙君以命以积分相换,也再换不了他的命了。   “安筠,愿。”   所幸,没有侥幸而可笑的挣扎,他垂下头,认。   只是起了身,跪下求了贺局一件事:“思君尚未成年,安筠无所求,请求大人,带走她。”   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嗓子里满是血的滋味,但他必须要说完。   “思君自幼情薄,虽相肖似我,性子却像极熙君。熙君曾言大人……于她有再救之恩,此身去随熙君之后,愿托思君于大人,为大人奔波劳碌,以慰熙君空缺。”   “……好。”   得了应允,应安筠便从袖间掏出一封“与女信”,端端正正放在前方地上,给贺录正正经经磕了三个响头。   此后,便像了无了牵挂,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带着面上的泪与血,似是踏入了空茫。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只是一息间,他就粗了喘息,血从身上无端流出,可本人却像注意不到一样,只顾膝行前移,嘴里不住哀求:“熙君,求你,等等我!”   大规则钟爱于制造虚拟画面,让历练之人亲眼目睹自己被背叛。   其实说应安筠找了不少替身,也是有些牵强了,最夸张的也只是被妖丹所控,吻了那些人的眼角而已。而且就光这一步,他就自厌到了饭呕的地步。   但也就是这点点,就足以大规则来利用,从而衍生出更为折磨人心的逼真幻境。   所以说,经受得住大规则考验的,都不是常人。   贺录觑了眼半微身边的那个护她护得紧的男人,也确实深感佩服……佩服其脑识敏锐,经纬了得,也佩服其心性坚韧,情感纯粹。   但他就不说,挖走了他一个得力下属,他还苦恼呢。   全场最惨应安筠不知不觉间开始只能靠爬着追那个只在他眼前的熙君了。手早就狰狞出血,卡嵌着细细碎碎的尘土石砾。   脸颊上是风刃割出的血痕,眼里已然是血泪混流,瞎了,却不肯闭眼。   大规则的阻隔墙就拦在众人面前,没人靠近得了他。   尽管他惨到让人难以目视。   “熙君,不要!”   很凄厉的一声,仿佛能让人想象到他见到了什么戳死心脏的场景。   “不要亲他!”   “熙君,我错了!”   不过一次走错,代价竟如此惨烈。   指骨软断,赤丝游走,便又恢复,然后再一点一点像被凌空打断一样。扭曲的四肢中,右手前伸,嘴血流不止,嘶哑,“熙君,熙君,熙君……”   再也不见昔日艳丽华美,也没人再会想到他曾经是以凡躯上仙颜榜第三的应城主了。   最终,似乎很漫长难捱的一段时间后,应安筠很痛苦地死去了。   因为大规则放过了他。就这,还是熙君拿自己的命和所有积分换的。   僵在原地看完了结局,宿半微的手已经生了层层凉意。   ……大规则在给谁看?   她对上贺录转过来的视线,只觉他眼瞳里如有深潭,静而悲悯。   心坠到底部,她知道了,大规则在威慑她。   手颤得抑制不住,让鹤凌序更是察觉了她的反常。   “半微。”他心生不安,却不现于话音里,因而唤她的名字时,低稳而不带疑问之气。   扯开了手,她撤回了被鹤凌序牵住的手。   他没有挣扎逆她,因他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巨大起伏。   “这就是理由。”宿半微的声音也在颤,“不是说风波定后给你理由吗,这就是我一再逃避的理由。”   “鹤凌序,大规则你知道吗,没人过得了的!”   若是没有见过应安筠的惨样,她或许还会头铁坚持一试,但亲眼见到后,她不能让鹤凌序也去历上一番。   “宿半微,你可还记得你的承诺?”   鹤凌序不在乎这些,他只顾逼问她,眸中生出道道冰棱。   之前的心动宛如笑话,但凡有阻碍,她总是要放开他的手!   “本君最后予你一次机会,是……亦或否。”   咬着牙出来的话,都被无情抹去了任何作为问句该有的语气。   她太理智,是他糊涂了,被迷了眼以致自以为是了。   望着她的眼睛美煞世间所有画师工匠手下的角色,眼尾锋利到割己都割出了血意。   却并没有哭。无用的眼泪,若不能于她心上起效,就没有作戏的必要。   “我……”后面无论跟出哪个字,对宿半微来说都是磨难。   无助到站立不稳,却不肯再靠着他了。   “我……”她竭力张了张嘴,似乎要再次吐出她心里那个答案。   “本君此刻不想听你回答!”   到最后,是他打断了她。   他不要她的答案,不要她来为他作选择。   是以,他断了给她抉择的机会。   但他很恨,于是当着她面,甩袖走了人。   秉持不插手人家事的良好作风,贺录没插话。   但是望着这小子试探半微还对她生气,护犊子心理让他还是看不惯的。虽知自家半微向来把情.爱当狗屁,也不通这些陷入情.爱中人的心理,多半是她伤了人心伤得挺深……   “半微,他是试探你,没看出来吗?他早就主动历完了大规则考验诶。”   ……宿半微是真懵在了原地。   心里的压抑还没完全移开,就被这话给震在了原地。   虽然不道德,但不影响贺录看着她难得的傻样想笑,“他也挺坏的啊……其实我来就是告诉你,你可以直接就退休不用回去了的。”   --------------------   到这已经差不多了。   接下来也就剩基调比较轻松的几章了。   不过三次元太忙了,我会脱离小绿江一阵。   到时写完一起放上来吧。   (至于之前说的平行校园番外,也只能看情况了吧。) 第48章 第 48 章   =========================   贺录和钟迟也走了,跟许瑶不一样,他俩是她亲眼目送着走的。   那天艳阳高照,也就在人仰头的时候会刺得眼睛湿润。   偏僻的山上,来时三人,去时一人。   而自那天后,一连几日她都没找到鹤凌序的影子,连片衣角都没能捕捉到。   明明他都能把那半颗辟元石越过她交给贺录,偏偏就是不见她,也不知到底气到了个什么地步。   唉……   人间闹市熙攘,人头遍地,宿半微坐人房上,往人群里懒懒看去。   错过他的时间有些久,以致于现在只能大海捞针了。   没等到鹤凌序,倒等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一人——   “宿半微,站住!”从房檐上掠来的红衣少年操着异域腔调,一副要逮她的样子。   宿半微:“……”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也没动过吧。   偏头看上刚踩上瓦片的高瘦少年,“鹿涂?”   来人架着个长腿,一坐下半惊喜半忧伤地开口:“没想到先找到了你!”   浅瞳的少年扎着编发马尾,发尾带卷,翘翘地坠在脑袋后面。也不讲究客套,大咧咧甩着马尾就转头看她,张张嘴,一鼓作气问她:“你能告诉我钟迟的性格喜好吗?”   “……你,也喜欢钟迟?”   “放屁,我喜欢怜娘!”少年差点跳了起来,一被激就吐露了真话,“要不是……怜娘喜欢那样的,我才不屑呢!”   宿半微好心拒绝:“别吧,你模仿不了钟迟。”   两人的风格性质截然不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我怎么不能!”他又跳脚了,面上一副不服输的情态。   就你这样说一句跳脚一下就不能,但宿半微很明智地保持缄默,免得再次刺痛少年脆弱的心脏。   从暴躁中回过神,鹿涂才意识到奇怪,“鹤凌序呢,没跟你一起?”   行吧,轮到他来刺痛她脆弱的心脏了。   “说来话长……”   还在想怎么组织语言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跌份,他就不客气地猜到了,“你惹鹤凌序生气了?真厉害。”   宿半微: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   被鹿涂带到了春楼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傻逼——在这里要能找到鹤凌序,她名字倒着写。   不过话说回来,最贵的温柔乡果然名不虚传。   里面的从业人员衣着都欲掩未掩的,不论男女,姿容上乘,风情万种,无有低级勾搭,他们只会不经意间给个惑人眼风,动静皆有格调。   瞥过令人咂舌的奢侈墙饰,宿半微当机立断,“先说好,我没钱啊。”   “又不是带你来消费的。”鹿涂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背着鹤凌序给她找小倌,两人是嫌凌序剑太钝了吗。   “那干嘛?”宿半微打量周围,直至僵住——   朱红阶上,一眉眼细长的轻衫男子朝她递了个笑,洁白指梢擦过发丝间隙,似有若无地在诱惑她跟他走。   “捉奸!”   身旁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她的心微妙地震了震。   眼观鼻鼻观心,努力保持心如止水的宿半微追问:“你捉奸带我干嘛?”   很有意思吗,带着个不相干的人来春楼捉奸。   “怕你跑了。”   “……”   “等捉完奸,你再告诉我钟迟的性格喜好。”   ……她发誓,是真服了他的执着,气上了头还能念着这事。   一异域打扮的少年,一形容姣好的女子,自现身起便明里暗里引得了不少关注。尤其是那少年一脸戾气,似要掀了这里的模样。   不过神奇的是,没人来阻拦,似乎不是很畏惧有人闹事。   熟练跃上二层的贵客屋里,鹿涂压着火气踹了雕了双鱼戏水的扇门。   “怜娘,你要寻小倌,为何不找我?”   “怜娘”二字明明拗口得要死,他却说得有股自然亲昵的味道。   跟着跳上去,宿半微从破开的门中才看到里面,并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景象,只是……有一堆长相俊美的男人在环绕伺候着一个女子而已。   啊,这就是富婆的生活吗。   不意外鹿涂的气呼呼闯进,倒是惊讶于她的出现。怜娘从卧榻上起身,拂开身侧挡着她的摇扇美男,“钟迟走了?”   下意识瞟了眼阴着脸的异域少年,宿半微点了点头,“嗯。”   “走了啊……走了好,走了好啊。”掩下媚态天成的眸子,怜娘喃喃了几句。   “怜娘你为什么不找我?”   执拗的少年看不懂形势,也不想看懂形势,他只想把所有其他的男人从她身边,从她心里通通驱逐干净。   ……   这都叫什么事啊?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还卷入人家的爱恨情仇里。   宿半微默默叹气,走到窗边想透透气。   推开窗户,刚想散散屋里的香气,就恰巧瞥见了对面街边的仙君。   鹤凌序!!终于找到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兴奋多久,在与他对视的一刹,宿半微就后悔了,万般后悔!   她可没忘,她现在在的是哪……鹿涂这家伙,这回害死她了。   尤其是,这时耳边还响起了个柔声问候:“姑娘,可需帮忙?”   愣愣侧头,发现正是台阶上朝她笑的那个男子,不知何时到了她身侧。   “不,不用。”她结巴着拒绝了。   距离把握得其实很好,他笑了笑,便退下了,“好的,有需要可以唤奴,奴叫飞云。”   但经过训练的小倌,一举一动都是有勾引的潜质在的。最起码,在看客的角度来说,暧昧是可以目睹到的。   所以再转头看向下面那身姿无人可比的仙君之时,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瞳里如生了三尺寒冰。   完了……这回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给她留了个背影,仙君就不欲理会她了。   这下再管不得里面两人的争执,宿半微匆匆跳下窗,追向那高挺背影。   “喂,鹤凌序!”   ……   “你不至于吧?!”   一路被溜到了郊外森林,又被一迭迭蔓枝阻得踉跄,宿半微望着始终不远不近的发垂腰际的男人,也给弄得烦躁了起来。   “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不听解释啊!”   “我真什么都没做,是鹿涂要捉奸,非要带我进去的!”   “是他跟我说帮我找你的啊!”   这人,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她头疼地砍下又一截要过来绞她的藤蔓,脑子里无端生了四个字——“恃宠生娇”。   这么一想,气闷中又有点好笑。   “你是不是气刚那男子?”急中生智,她提高音量诈了他一句。   “呵。”林间总算有了回应。   虽然又冷又冰,听起来并不是很愉快,但好歹蔓枝都退了下去。   “你哪来的胆,入春楼寻本君?”   似从天上来的传音,清冷回响在耳畔。   她其实也想问来着,鹿涂哪来的胆,自信带她到春楼找鹤凌序……   不过她倒从他话中发现了个线索——“你跟我?又不现身,我不得到处找找看吗?”   怒上心头,泄了迹象,鹤凌序深觉自己再次对她犯了蠢。   “不知所谓!”   “不是,我收回上句话行不行?”   宿半微对着空气嚷了句挣扎的话,却再没得到一点半点的回应。   所以说,嘴巴不能快。一快把人惹恼羞成怒了,就又没了……   -------------------- 第49章 第 49 章   =========================   “你别再跟我了!”   宿半微的面前,有一红衣猎猎的少年站在路边,拦住了路。   真绝望,想见的人没有人影了,不想见的一碰一个准。   拦她有什么用?又不是月老,还能给人牵线咋的?   “你告诉我,钟迟……”   宿半微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啊,钟迟他千年王八死不动心,你能学吗?”   见人可怜,也就多嘴了句:“哎呀,给人做替身没有前途的!”   “可是怜娘不爱我。”陷入情.爱的少年不复骄傲恣意,飞扬眉眼都耷了下来。   “不是,你……”摇头正要说话,余光捕捉到的东西却将她逼住了话。   “等等,站住!”   把鹿涂直接扔在了原地,她拔脚就往斜侧方那道身影追去。   进了一处集市,宿半微挤入人群,跟丢了人。   没有注意到这是哪处城池,只能看到在铺着碎影的阔河上,有三人高的花神像屹立出水面,丝衣绶带,面露笑意,神圣又亲切。   可能是他们的节日,有男男女女相伴,在河缘烧香跪拜,人来人往,皆轻衣簪花,袖拂衣香。   虽然跟丢了人,但可以猜定,不出意外刚刚那绝对是鹤凌序!   街道上人头攒动,宿半微努力透过人群缝隙辨认,终于发现了一道笔挺的竹绿身影。   盯住不放钻近,一拉住竹绿袍角,就得意了,“嘿,被我抓到了吧!”   “我就说……”还没说完,感受到拉力回头的男子便让她顿住了话。   赫然一副生面孔,温眉淡眼,翩翩公子,铺面而来一股温润如玉的感觉。   “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声线也是温玉的质感,轻声礼貌,似乎受教很好的样子。   周围人潮涌动,宿半微的眼神极为探究,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   可他的神情真的太过自然了,端方中的淡淡羞赧,轻浅耐性的微笑……如果是装的,能这么到位吗?   笑了下,欲要张口,待他留神倾听时,手上却一下逮住他的手——   骨感修长,瓷白温润,细腻丝滑,这是一只挑不出瑕疵的手。   最关键的是,掌心无茧。   不对啊,鹤凌序因为常年练剑,掌心是有薄茧的……难道,真认错了?   她僵在了原地,却并没松手,也就让对面这位公子不得已开口提醒:“姑娘,可放下手了吗?”   “哦哦。”面上尴尬笑了笑,她仍然没撤手,反倒顺着宽大衣袖,贴着他腕往里蹿了进。   “不可!”   温润公子着实有些被她的轻浮之举惊到了 。   “有何不可?鹤凌序,你搁我面前装什么呢?”   宿半微变了个脸色,嚣张拽出来个红彤彤的平安结,笑嘻嘻当着他面甩了甩。   “我就说嘛,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她就绝口不提刚刚差点没认出来的事。   肤白公子不语,凝眉视她。   嘚瑟劲消了下去,宿半微悻悻垂下手。   “还我。”   知自己被认出,鹤凌序也就不端着公子皮了,清冷声线如裹霜雪剑意。   “这还是我编的呢……”挣扎了几句,在他视线下,她还是把有些细微抽丝的平安结给递回到他手上。   拿到平安结,他就转过了身。   青衫公子,平稳缓行,若非熟悉,谁能认出其原是载剑仙君呢。   默默感慨鹤凌序伪装一把好手,宿半微亦步亦趋,跟在他屁股后面,老老实实与轻衫城民们擦肩而过。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经过一处酒楼时,她是真觉迈不动脚了。   大敞的雕木门里,香味一阵一阵的,给人闻得口水不住分泌。   本就身无分文,还连着几日不间断地寻人,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了。现在找到人了,弦松了点,就感觉越发饿了。   仰头看了看被擦得锃亮的牌匾,宿半微站着不想动,朝前面走行不疾不徐的公子开了口:“凌序,我饿了!”   垂发顿了下。   不过也只是顿了下而已。   捂着肚子,她控诉道:“我肚子真的很饿,你不能这样老不理我啊……”   前方人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乘势追击:“对不起,鹤凌序,对不起!”低下了声音,“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对我了……”   追也追了,歉也道了,苦头也吃了不少,她已经没辙了。   竹袍尾端曳动,鹤凌序走了过来。   有希望了!紧抓时机,她忙不迭举手开口:“我发誓,再抛弃你,我就不得好……”   “噤声!”   也没给她发完誓,他就阻了她要说出口的“死”字。   近了身,才为她解了噤声术诀。   深深看了她一眼,鹤凌序率先进了酒楼。   惊喜来得太快,宿半微意识到他可能原谅她了,连忙小跑几步跟上他,揽过他的手臂,啪一声扣上了他的手。   莽撞无赖。披着凡皮的仙君轻飘飘垂眼,视了视藏在衣袖下的手,倒是终于任她去了。   按规矩来说,这里的正道门派斩妖除魔是有酬金收的,酬金七成上交派内,三成归私人。   所以乾泽作为第一大派,必然富到难以想象,而鹤凌序作为前首徒,自然也是财力惊人……反正在宿半微眼里,他无异于一个行走的矿山。   有个矿山在身边,点单也就没客气,想吃什么就直接对小二开口了。   鹤凌序不重口腹之欲,只坐得端正看她吃,然后等着结账。   好久没吃得这么舒畅了,一时没克制住吃得有些撑,宿半微瘫在椅子上,皱着眉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有点撑着了……”   不经意抬眼,望到了对面不声不响耐性颇佳的男人。   解了伪装术诀的仙君好像真的是消瘦了几分,本就线条明显的侧颊越发紧凑了,衬得锋利的眼弧染了霜雪般。   看来这几天他也不好受啊,估摸着也是跟了她一路,与她同受了一些苦头的。   然而对鹤凌序来说,这点苦头算得了什么呢。在听闻她的低喃后,也只顾着起身至她身侧。   他微躬腰,右手覆上有些凸出的肚皮,温温的感觉逐渐缓解了她腹内的不适。   “怎可贪多,自找罪受!”   嘴上训她,动作却愈发轻柔。   粗略数了数近在咫尺的乌长眼睫,宿半微眨眨眼,“鹤凌序,你好像对我还挺好的。”   好像……听到这话,鹤凌序极轻地笑了声。   也不知说她狼心狗肺还是知晓好歹了。   只是下一秒,他的手愣在了原处——   轻飘飘的吻凑上他的眼睫尾部,又印上他的眼尾。   “谢谢你,我以后会好好爱你的。”刚做完轻薄之举的人这样跟他说。   很郑重,他感受到了……因而心颤得他指尖被迫蜷起了。   虽然鹤凌序帮她安抚了下腹里的不适,但总归不能太急,其实还是有些隐隐涨涨的感觉。   可趴在凌序仙君背上回去也是她没想过的发展。   以往只载剑来去的仙君,如今背上负了一人,甘之如饴,心有所满。   见着他眨眼间到了一座山脉中的高山上,宿半微靠在他背上,直发现他的法术修为恢复得其实还挺快的,现在到了个什么地步,就连她好像也说不大准了。   转了个弯,一间竹屋现身眼前,不大不小,还有缠了喇叭花的竹篱笆围着,三两台阶铺地。   有棵苍郁古树长于院内,遮了半个竹屋,乍一见便让人觉得夏日必会凉爽。   “这是哪?”   “距乾泽山脉剑行一时辰之距,先考妣曾约相守之地。”   反应了一阵,才发觉他说的“先考妣”是指他那亡逝的父母亲。   听他声音淡而无波,且望不见他面上神色,也就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我陪你,你还有我。”   “嗯。”放下了她,鹤凌序补充:“总归,你也只能有我。”   不置可否,宿半微伸了个懒腰,眺望了下山缘,“这就是传说中的隐居吗?”   “暂栖之地罢了,日后你若喜好哪处,便再去往。”   “就这吧,挺好的。”她无所谓道,“要下山,不也挺快的嘛。”   -------------------- 第50章 第 50 章   =========================   风轻云淡的午后。   近夏了,着薄衫的宿半微坐在树下阴影处,支着肘观望鹤凌序练剑。   手上清凌凌的剑如能破空,剑招游走中,修长身姿顺应着剑风,从利落优雅的动作中可见窄瘦腰身,以及吸睛长腿。   看凌序仙君练剑无疑是享受,但是不影响她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   实在受不了了,宿半微安慰自己就眯一会,他应该不会发现。   奈何剑身划空的声音跟催眠曲一样,她越眯睡得越死,直到鹤凌序收剑,也没醒成。   收剑一刹,呼吸微微急促,白袍仙君第一时间拿渲墨眼睛去寻树下之人——   坐在不远处的女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紧紧合着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之前还兴致冲冲说要观他练剑,结果倒自己睡了起来。   秀力的指尖轻动,贴与袖边的长剑便隐匿了。鹤凌序走近,躬下身子欲要抱她进屋睡去。   才刚刚触到,本来睡着的人就啪一下睁了眼。   跟惊魂一样。   “?”近在咫尺的神仙脸庞,让宿半微愣了秒后很尴尬,“你……练完剑啦?”   见她神智已然清醒,鹤凌序也就自若直起背,言:“是,若发困,可至屋内,曲在凳上劳累身骨。”   “这不是说好,看你练剑的嘛……”半道撤退也太掉价了吧。   心虚又不好意思,鹤凌序将她这点不掩饰的小心思看了个干净。   “强行逼迫自己作甚,本就不是耐性之人……”   “……不是,鹤凌序,你说话怎么还老暗指人呢?”   “凌序言之有过吗?”垂眸视她仰起的脸,淡声反问。   行吧,宿半微吐气认栽,“没有。”   “是我以前犯浑。”   能屈能伸得很啊。   透影的光碎落在一袭白衣上,乌发如瀑的仙君身姿了然,目视云空远方。   “宿半微,往事如烟,若你胆敢再步旧路,黄泉碧落,我不饶你。”   话轻渺得一吹即散,但其中意味,幽远深沉。   以仰视的角度看人,极挑被看者的样貌。而鹤凌序的这张脸无疑是扛得住的,任她怎么打量,线条清峻,骨皮隽致,仙颜榜第一到底不是虚传出来的。   经细致打量后,除感慨了下鹤凌序的皮囊优越,还发现了些苗头,因而眯着眼,笃定道:“你就是生气我打瞌睡是不是?”   不然,哪有平白无故翻旧账的。   “不是。”鹤凌序否认得很快。   睫毛将瞳内神色遮了个干净,黑漆漆的眼线也再没让人看出点什么来。   得了她后,他倒越发矫情,受不得她一点冷待了……这叫他如何好意思说出口。   不明所以,宿半微小声嘀咕:“不是你干嘛暗指人。”   *   隐居的话其实还是玩笑居多,就凭宿半微贪恋红尘的心思,就不可能待山上待得久。   三天两头找遍理由下山,也幸亏鹤凌序不怎么逆她,也就成全了她一次次。   迎客城的街市上,两侧摊贩卖什么的都有,修士凡人交错擦肩,人来人往,什么样在这里都不稀奇。   进了个卖衣服的店面,宿半微径直走向挂在一侧挂衣服的墙前,看了几眼后回头,“鹤凌序,给你买些衣服啊!”   “老穿白的,多没意思啊!”   随口一说之后,她就又转回去,朝余光里刚走过来问候的掌柜笑了笑。   也就没看到,身后及近的男人,眸里有多黯沉。   无心之语回响在他脑内:老穿白的,多没意思啊……   倒不知她如此喜新厌旧了。   “你想见本君着何色?”   目光投即墙面上五彩斑斓的各式样衣,件件与他寻常所穿不同,色彩浓烈到艳扬。   是了,她向来爱浓色,衣柜里除去他清一色的浅淡衣袍,便是她几近全是浓色的衣裙。   只是,这么快便倦了他的衣衫,虽也只言了衣衫,但到底,让他心见低谷。   听到他的自称,宿半微迅速反思哪里有问题了——   难道他这么喜欢白色,不大愿意换?   也不想强人所难,“那……算了吧,就白色其实也挺好。”   “你喜何色?”还没等动脚,鹤凌序就问了她,声线跟初雪一般干净,又清冷。   “我喜……又不是我买衣服,我喜欢有什么用?”   “不是说倦了白衣吗,你喜何色?”他又问了一遍,视线落在排排不符正统的衣袍上。   “我喜欢的,你就穿吗?”跟腌了个不得了的心思一样,这话问得连蔫坏的笑意都藏不住。   既如此,能让她愉悦也好。   “……是,依你。”   总是这样,无论怎么不满,其实最终根本拂不了她的意愿。   “掌柜,那就包这件吧!”   心情确实愉悦的宿半微很果断,一得了应允,就指上了件朱红绣兽的深绿交领长袍。   绣兽狰狞张扬,朱红色泽爬在胸前,交领领口开得微大,大致估计开在锁骨下三指距。   这意味,妖孽不正经,张扬不内敛,与名门正派传统所着的清正之袍,简直是两个极端。   也不知是不是有恃无恐,在外面第一眼看到之时,她就突发奇想,想看看鹤凌序上身的效果。   戴着小帽的掌柜连忙反应过来,从惊艳中抽回心神,笑得眼睛弯眯,“好嘞!”   “只此一件?”长发高挑仙君轻飘飘问。   “昂……也可以多挑几件。”虽然这并不在她计划之内,但不影响她挽场子。   可鹤凌序没给她留个面子——   “想见我穿此件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凉飒眼风拂过那锦绣衣身,澈净仙君无声哼笑了声。   呵,真敢选。   很敢选的宿半微:“……”被怼得哑口无言。   尽管修仙之人姿容都极为出色,于这迎客城里也委实四处常见,但两人并行,还是在人群中分外抢眼的。   也就不得不让见多识广的城名感慨,此间二人当真是神仙眷侣,气度斐然。   待这一对仙家眷侣行至一摊前,钗簪小贩就前躬了身子,笑吟吟问候:“嘿,姑娘可看上了哪件?”   视线在眼花缭乱的发饰物上初初逡巡,宿半微拿起一根步摇,细细看了看。   “姑娘好眼光啊,这玉浪缠花垂珠步摇,是才出的新品啊,现在可最受女儿家们宠爱呢!”   确实,透蓝的玉身在尾部凝成浪花翻滚状,间隙缠着柔态媚态的瓣花,最尾际垂着三两串圆润珍珠,一动作便有珠击声响,清脆又柔和。   每一处细节,都在说明着它是女儿家的东西。   但宿半微偏就不走寻常路——“要不鹤凌序你戴给我看看?”   歪着身瞅了眼他头上那根清玉发簪,越发觉得此建议甚妙。   “你可知这是女子步摇?”垂眸落于她手上饰物,鹤凌序低声反问。   “哎呀,我自己看不到嘛。”   鹤凌序:“需教你法诀吗?”   “……不用。”她只能暂且退而求其次,“那你帮我买下好不好?”   不过这个要求也是句废话,毕竟一直都是鹤凌序负责的结账。   都不用多说,一颗圆圆润润的灵石便被放予在了摊位空上。   但是小贩对着这稀缺的灵石,却感到很为难:“需不着这么多的,找不开啊公子!”   瞥了眼身边这不怎么沾人间烟火气的仙君,宿半微接过包好的步摇,对小贩笑道:“你拿着吧。”   估计鹤凌序也没有碎钱,常年要么在乾泽最高山头练剑和掌管事务,要么就是直接被尊为贵客或者温居常客的……   过了这遭,宿半微边打开刚买的甜糕包裹,边不忘调侃:“出手好阔绰啊,凌序仙君!”   咬了口软糯甜糕,甜腻的味道布满口腔,皱皱眉后继续笑言:“嘿,那我这是被你包养了吗?”   “有何不可?”   甚至他梦寐以求的,她离不得他。   可他又太清醒,半微离了他,日子压根不会难过。   将她差点甩到糕点上的发尾给轻拢回原位,鹤凌序的眼神冷清又温柔。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情深,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可感其中情愫。   而在心里纠结甜糕的宿半微,在尝试咬了第二口后,终于放弃了挣扎。   囫囵吞下扩散满嘴的甜腻,她看了看雪白雪白的小小方正糕体,犹豫了一番后捧着递给了鹤凌序——“它太甜了,你吃吗?”   见他不言不语的垂眸,宿半微想起这人好像确实不怎么吃凡食,也就后知后觉收回了手,只小声自言自语:“还有好多,扔了感觉还是有点浪费诶。”   没办法,这玩意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白皙如玉的指尖按捺住了她的腕,阻止了她惋惜着要扔掉的举动。   然后就也挺不可思议的,鹤凌序当着她面,捏起一块糕点,眉眼无波地慢慢嚼咽了下去。   就在路边,宿半微愣愣看着他从容不迫地吞下了再一块的腻得人难受的甜糕。   鹤凌序吃东西时,下颌动作很轻微,咀嚼细致优雅,跟接吻时候的状态有些相像,除了些情绪激动到难控的情况,他大多是慢条斯理,细致认真的,哪怕都难耐得不得了,也不急迫莽撞。   “等等等,别吃了!”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嚼第二块了,看起来慢条斯理的,动作实际还挺快。   随便裹上甜糕,宿半微怀疑盯他,“我记得你不嗜甜吧?”   疯了吧,这种甜得黏嗓子的东西,还连吃两块!   “不是不舍扔弃吗?”   嗓间确实不适,因而声音听起来有些沉调。   “我那是随口一说!”   绝了,她有时候吧,就真觉得跟鹤凌序这种人有思想岔路……老一本正经的,嘿,就奇了怪了,她是那种强迫人吃难吃东西的人吗???   “啧。”无奈咂了下嘴,她打量了他的面色,“你应该没什么不舒服吧?”   有些生气,却不掩关心,高挑的仙君似是觉得,浓重的甜腻好像也不是那般难忍了。   “无碍。”   垂睫任她打量,倒是摆得一副知错姿态。   从鼻腔里轻哼了声,这鹤凌序,总是不声不响给她憋雷,出其不意地炸她。   也不说话,从他素雪披风的开襟处,宿半微将手贴于他可触肌块的腹上,化灵力为他缓解不适感。   手下肌群猝然绷劲,身前仙君的呼吸一下失常。   “半微……”   阻止的话根本来不及说,温和灵力就往上涌了,经过的地方一下便舒适了起来。   本是关怀的举动,可……这贴合之处太过暧昧,加之……此处是在街上。   愕然低头,仙君一下就被她面上的狡黠笑意掠走了心神。   耳廓倏忽浮上红意,被顺势相垂的乌发给半遮半掩了起来。   他一眼便知,半微这是……故意的啊,惩罚他故意惹她心疼是么……   -------------------- 第51章 第 51 章   =========================   “鹤凌序,你戴步摇给我看看嘛!”   迎客城最高最大的酒楼——“朋客楼”的顶层包厢内,宿半微坐在金丝楠木桌边,搁下筷子便不死心拜求对面板正端坐的仙君。   为了心血来潮的恶趣味,她也是蛮拼的。   甚而实践了人生第一次撒娇:“凌序~凌序仙君~~凌序序~~~”   艹,不行了,她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反观岿然不动的白袍男人,做得稳当就算了,连眼角都不带抽搐一下都……佩服,佩服,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凌序仙君。   狠角色鹤凌序垂着眼,任她千方百计也依旧不形于色。   这样都别怪她放大招了啊!   绕着桌沿转到他身侧,宿半微直接一跨于他腿上。   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的鹤凌序连忙圈上她腰,定住因她乍扑上来而差点失稳的上半身。   “莽撞。”   惴感未消,稳住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训她。   虽说是训语,却并无愠怒意味,因而宿半微也不惧不退缩,拥上他耳边便求道:“就一次,鹤凌序,就一次!戴给我看看啊!我保证不给别人看到!!”   温温热热的气息喷上耳处,玉白轮廓一下析上了赤色。   “答应我吧,凌序……”   “我发誓,我绝对守口如瓶!”   ……   磨人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语调丰富得让人心蹿得疯狂。   攀于纤腰上的手紧了紧,青色筋络在素白手面上愈发显得张牙舞爪了。   闭了闭眼,叹息,“……下不为例。”   得了鹤凌序应允,总算得逞的宿半微应该是高兴的,但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致命问题——“我不会绾女子发髻……你会的吧?”   这话竟也问得出口,鹤凌序扶着她的肩,看着她的希冀面容,气笑了。   是真气笑了。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她了罢。   关键这人还在不知所谓——“买本书给你研究研究吧……”   冷淡色调晕在眼角眉梢,“宿半微,你是笃定本君会任你消遣了么?”   很好,轮到鹤凌序生气了……宿半微连忙正色,然后更加过分地扬调:“你都答应了的!乾泽仙君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这有恃无恐的样啊……果然,一开始就不能予她让步,不然就只能一退再退原则尽失了。   掀起沉沉眼褶,鹤凌序无声看了她足足有三息时间,直至喉结不耐蠢动,才垂着眼亲吻上她。   受折腾的怨气和委屈,以及情动欣悦,在他唇舌间都诉了个清楚。   还是有些被她激得冲动了,衣襟被无意识中蹭乱了……但顾及到身处之地,鹤凌序的脸皮到底没厚得不行,也就忍耐暂时中止了深层交流。   勉强逼迫自己撤离,男人的声音哑到了个不可思议的地步,遏制着拢上双方都有些开的衣领。   白皙手背上,青筋难耐绷起,宿半微摸了摸,似乎能感受到他克制的力道。   欲望源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抚来抚去,纵然是鹤凌序,也难抵情潮的迅速扩散。   “勿动,半微。”   他沉声发哑提醒,闭了闭眼揽紧她。   身上清涧谷雪般的泠然气息包围着她,宿半微只感觉他似乎想把她嵌到他的身体里一样。   *   翌日,宿半微动作很快,拎着本翻开的书便挤到了仙君身边。   “这个发髻怎么样?”指了指页面左侧那个女子画像,兴致冲冲地给他看,“好像叫……堕马髻吧,旁边这不正好有教程诶,你行吗?”   一抬眼,就僵住了笑意,“看我干嘛……想耍赖啊?”   没门。   “若是此遭外传出去,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杀于你。”   平平静静放过狠话,他垂眸一扫而过纸业上的明晰教程。   拂袖镜展,对着半空镜面,松下白簪泄下乌发,指尖拢起缕缕发丝,轻巧按着书上严格梳发。   谁能想到,清风正气的凌序仙君,会有朝一日挽起女髻呢……虽然他现在的脸色委实冷凝,眸色深黯到渗人。   宿半微咽了咽口水,憋住不道德的笑意,在他结束释镜之时,把早已准备好的步摇插进了他发间。   “勇气可嘉,宿半微。”盯她凑近的脸蛋,鹤凌序冷质评了句。   虽已作好准备,但实操乃至完结时候心里郁气简直翻腾。   “谢谢。”头铁地道谢后,将一袭叠好的深绿绣红衣袍放至案上,“你先换衣,我去买点吃食茶水来。”   说完,就跟兔子见鹰一样,撒蹄子往外跑,都不给他说话阻拦的时间,边跑边哈哈哈,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丧心病狂的笑声太具有穿透力,哪怕是故意隔远了才放声大笑,鹤凌序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巧言令色。”一片静寂中,屋内人低声冷哼了四字。   就会花言巧语玩弄他,不过是吃定他受不得她这般罢了。   ……   在外故意磨蹭了阵,宿半微才提着些零嘴,悠然上山。   距她下山也有一阵子了,现在应该换好了吧……这么想着,就往院内走。   刚踏入半条腿,还没全进院阵,就听闻屋内一声冷到极致的“出去!”   差点没拿稳东西,宿半微震惊抬眼……跟从半阖门口逃蹿来的方五邑,对视上了。   一瞬间,两人的神情都跟见了鬼一样。   “我来找凌序有点事啊……你们……那个……里面……”   凭求生意识艰难扑腾出来的男人,狭眸挣得都快溜圆了,过于怀疑人生连语言组织都出现了问题。   “半微,进来。”   声如寒冰,心情很差的仙君打断了两人不成整句的交流。   方五邑:“啊,我想起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啊!”   逃跑得飞快,似是生怕被杀人灭口。   有些羡慕地瞥了眼他的狼藉背影,宿半微深吸了口气,往那黑魆魆的半个门洞里去,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我先说明,这个可不能赖我头上啊,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   刚挪进门后,她就开始解释。不过在看到墨山水云屏风前的高挑身形时,话柄就因为脑袋突发空白而断住了。   她算是明白方五邑为什么那么惊惶了……这鹤凌序,完全可以是个祸国殃民的料子啊。   深绿锦缎覆身,朱红狞兽爬胸。   鸦青眉眼,白肤红唇,欲堕未堕的发髻,欲摇未摇的钗环,欲露未露的衣袍,明明与他冰雪气质有所矛盾,却偏偏又有种诡异和谐的风情。   虽说眼棱锋凉,但完全可以这样子吊打外面一片男男女女。   回神后,宿半微感慨:“鹤凌序,你娘亲绝对美得不可方物……”   “满意与否?”作饰妖孽风情的仙君暗藏风波地问她。   行了几步,步摇上的莹莹珠串相击,跟曳动的袍角一样,节奏像打在人心上一样。   被糊了满眼浓色的女子连忙点头,“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这种眼福,一辈子看到一次都死而无憾了啊!   视觉震撼一阵一阵强袭而来,近了的瓷白肌肤从低领处泻出,狷狂绣兽就爬在他胸前,由于旁边就是匀称肌理,因而对比得人野性妖孽。   低下眼,仙君出口的话也变得野了起来——   “满意便好,不然……如何在本君身下快活呢?”   嗯?一句直白云雨之话让宿半微登时清醒。她瞪大了眼,鹤凌序不会因为这一身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属性了吧??   将她眼里惊愕看穿,眉微挑起,“不敢置信吗宿半微?本君就是要你亲眼看着,是如何以这副姿态,入的你。”   最后三字几近轻到入了空中便无,但宿半微……听到了。   危险气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游出,她感觉头发根都要炸起了。   她讷道:“你不是说不能说这种话的吗?”   “没必要吧鹤凌序,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吧……”   现在才知退却,可怎会如了她意。清颜仙君一把拉过欲退之人,就直接将人扶于案上,接吻。   步摇的垂珠清脆响动,甚至尾端都垂到了她的颊侧。   喘息间隙,“倒是被你惹得疯魔了……”   低笑似从胸膛里振动出来的,舌尖舔去唇边银丝,得以暂疏的男人问了她:“疯溃之言冒犯到你了,是么?”   所以说鹤凌序真的还是挺体贴的,她想了想,“其实还好吧,大不了我再把你掀到我身下呗。”   “你真是……唔,放肆。”   深绿锦衣被随手解下,就垫在身下,随着珠声阵阵,留下层层褶皱。   -------------------- 第52章 第 52 章   =========================   自从那日被收拾了个劲后,宿半微就老实多了。   实在是太离谱了,鹤凌序狠起来,是真要比她来得狠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果要用一词概括的话,就是岁月静好。   ……如果除去那次无意间碰见鹿涂的话。   说来也是巧合,那天正在温居用膳,一胡服少年就莽然闯了进来。   看到他们时,脸上明显的怒气冲冲和委屈埋怨唰一下湮灭,自来熟得就蔫着坐了下来。   “你们见到怜娘那女人没?”一来就这般咬牙切齿地问。   宿半微:“没啊。”   她身边之人倒不置什么反应,觑了眼突兀闯入的红衣少年后,继续腮动细嚼,无声任了她与这大漠而来的少年交流。   “哼,翻脸不认人的女人!”   鹿涂估摸是想捶桌子的,但看了眼旁边的白袍仙君后,就半道握紧拳刹回了腿边,脸上的神情是又痛恨又羞赧。   红漠域的人出了名的开放不羁,能让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害羞的……   八卦的气息扑面而来,宿半微稍稍咳了咳,勉强克制了下自己尽量不去打听别人私事。   但是少年并不在意掩饰些私事,坐椅子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对着还算熟悉的两人恨恨道:“怜娘这女人,提裙不认人,当我好欺负的么?”   刚吹凉了点的汤突然烫嘴,她没想到鹿涂会这么语出惊人,一下子没兜住,奶白鱼汤呛到了鼻腔里。   她被迫咳得惊天动地,索性鹤凌序反应得快,帮她熨帖,才得以回缓。   皱着眉,鹿涂不解,“我讲那臭女人,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同为臭女人的宿半微:……我他娘总不能说其实历史是相似的吧?   “也是,反应何须这么大呢,宿半微。”   刚还为她疏导的男人,此刻也难得附了句。最后叫她大名时,唇齿间似乎是在研磨她的肌骨。   呵,事后不认的,岂止怜娘一人。   “若是本君,天涯海角,至死不会放过。”   鹤凌序盯着她,一字一字清楚诉出。   直看得对面女子心虚低头。   反应不比寻常多见,看了个新鲜劲的鹿涂瞪大了眼,怀疑鹤凌序别是被调包了。不过想来也是,被夺了身心,不让那人负责,他也定是不能罢休的。   ……   宿半微席地坐在丛上,百无聊赖地等鹤凌序于谷下隐泉内浴身。   毕竟之前连续重伤,到底还是伤了根骨的,因而只得借助隐泉内的灵水来浣濯修复。   怕那个正浴濯的男人生气,她也不敢擅自离岗,也就只能窝在烂漫野花中,揪花瓣打以发时间。   舒展的粉艳瓣块被整个揪离花芯,又被随手甩到青翠欲滴的丛草上。   突然,一片接一片飞往地面的花瓣没了。   很微弱的破碎声传入耳际,宿半微疑惑抬头——   跟刚砰一声跌在她眼前的人对上了眼。   扫了眼,少年桀骜面貌,却身披褚色发皱外袍,鬓边发丝抽乱,神情郁深。   “……你谁?”   她看似淡定,内心却在第一眼便风起云涌了起来。   这人小小年纪,竟然闯了鹤凌序的阵?!   少年摔躺在地上,半晌也没起得来,只坚持昂起脆弱头颅,渴求意味甚重开口:“晚辈沈氏谷至,斗胆请问前辈,前乾泽首徒——凌序仙尊是居此处?”   找鹤凌序的?而且还用上了“仙尊”这一敬重到了极点的唤法?   有点意思,宿半微笑眯眯反问:“你找他作何?”   撑着下巴看他咬着牙爬起身,宿半微眼睁睁看着他……朝她跪了下来。   “晚辈是想……求凌序仙尊收晚辈为徒。”   坚毅眉骨下是深黑眼瞳,形容狼狈的少年跪得果断又决心显然。   扔下手里残花,“我觉得……”拍了拍手,宿半微从地上爬起,然后施灵力要将他搀起。   结果……笑死,根本搀不起来。   膝上跟压了重山一样,她使了五成的力也没扶起,故作无事地收回手,接着顺势背过身,避开这无声的尴尬。   这意外,她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实力不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新一届的气运之子来了。   眼抬起,看到了飞速驭剑而来的披发仙君。   只一眨眼间,携清渊气息的劲风便近到了两人边上。   “凌序仙尊!”见到来人,背后的少年比她还激动。   刚从隐泉内出来,仙君的发还有微微湿意,乌沉得极为明显,并且叠线锦袍似是随手披上的。率先扫了眼她的状况后,发现无碍才凝眉对上欣喜视他的褚衣少年。   唇开声定,自成清风霁月之貌的人告诉他:“本君沦出乾泽,无资收徒。”   清清淡淡的语气平静陈诉自落,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而被阻回了请求的沈谷至不甘心,急急解释:“乾泽掌门之前予我几言,说是唯有凌序仙尊方可授我。”   “现在乾泽掌门是谁?”从鹤凌序袖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宿半微侧着头插了句。   “是水凝掌门。”   眼色上佳的少年注意到眼前仙君与她之间的不一般关系,她一问也就连忙巴巴着望她答了。   黑润的眼睛睁得很恳切,偏生骨相桀骜,被这般乞求盯着,别说,还真让人有些心软。   不过,也就一点点而已。   宿半微垂下眼,保持了沉默。这,选择权在于鹤凌序。   “根骨尚佳,伤底触深。”   身边人出了声,只八字便点出了少年郎的现状。   鹤凌序垂睫望向跪地之人,于少年看来当真宛若天上凌云之神,无情无欲,高不可攀。   天神对他发了话:“本君不收徒,且退去吧。”   意外又不意外的答案,让沈谷至心沉了沉,凌序仙尊先年执掌乾泽,领率为修仙魁首,斩妖除魔除清孽源无有失手,自是不会向他这一后辈小子俯身伸手的,可……并非不会破例。   拧在原地,他抬头焦焦看向仙君旁边的女子,话不说意已明。   打蛇打七寸,虽说这比喻不太恰当,但这类道理,他一向懂得的。   接受到他视线的宿半微突感好笑,这家伙,倒挺会找软肋。   好吧,其实她确实有意让鹤凌序收下他,毕竟新生气运者诶,放身边绝对有利无弊。   但这也确实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能适当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于是,“建议你收。”她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小声劝了劝。   白肤面上,漆夜眼眉无波无澜,衣袖被轻轻扯动的那几下,也只是让他藏于衣内的指尖蜷了个谁都没察觉到的弧度而已。   沈谷至心灼得要死,咬咬牙再度开口:“凌序仙尊自生奇才,剑道精伦,汤念长老指点晚辈,言及若仙君相授,必有望复仇。”   “汤念长老还言,凌序仙君的剑法已越乾泽所授,传授一类乾泽并不干涉。”   说完,虔诚磕首,“求仙尊收下谷至!”   小伙子调查做得不错啊,宿半微挑眉,也就最后一次重复了下之前的论调:“鹤凌序,我还是建议你收。”   和缓天气下,余音消得快,也就更早展开了一片寂静的画面。   被两人相劝的仙君立于原地,白衣披身,墨发梢扬。   在闻及她那正儿八经语气说出来的话,乌压压的睫就落下了,一息后才复掀起——   “收及未尝不可,观剑不可瞌睡。”   “……行。”   说到底,他终是违不了她的意愿的。   *   对于鹤凌序提的要求,应倒是应下了,只是……当再次观望的时候,宿半微边努力睁着眼,边觉得后悔。   天知道为什么早不困晚不困,偏偏,诶,就偏偏鹤凌序练剑时候,困得要死要活的=_=。   “师娘,别睡啊!”   还没完全合上眼帘,头点个不停的女子就被一旁的少年给一句急求给短暂唤醒了清明神智。   眨了下眼,宿半微愣愣转首。   高扎个马尾的黑衣少年弯着唇朝她笑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担忧与拜托。   “师尊说收下谷至的话,师娘您不能打瞌睡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   师尊收下他时,对她说的那席话,倒是让他记得深刻。不敢想自己竟真被名震寰海的凌序仙君收为亲徒,因而一点差错他都不敢犯。   宿半微:“……”   阻拦了她的睡意后,沈谷至就又目光灼灼看向了不远处以剑涤尘的身影,惊艳与敬意不断累上心头,曾被打压的少年意气再度蓬勃出来。   无愧曾是最为精修剑意的乾泽之人,无愧传奇广扬四海的凌序仙君……除却身边这位奇女子,但凡见过他使剑模样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是怎样的傲利风华。   奇女子表示:“我尽量忍着……不打瞌睡。”   -------------------- 第53章 第 53 章   =========================   自从沈谷至拜入鹤凌序门下,两人就一个悉心指导一个勤恳修炼,唯独她一个……无所事事,每天就与打瞌睡作斗争。   好不容易逮着个间隙,趁沈谷至碰到瓶颈,鹤凌序暂且无暇顾及她的空偷溜了出来。   在外面自在吃喝玩乐个遍,还目睹了怜娘与鹿涂你追我赶的戏码后,才踩着夕阳回了家。   一走出阵,就被一跪一站的两人给惊住了脚步。   跪着的人着黑衣,同色发缎绑的马尾低垂着,尾梢有点翘乱,本是些许慵懒意气,现在却透露着低郁与浓重自厌。   站着的人背对着她,泼墨长发泻于背腰,雪锦飘飘仙气盎然,却是压抑得不发一语。   气氛很不对劲,宿半微小心翼翼挪着进了院。   前些日子逐渐活泼的少年恹恹垂着脑袋,连她故意制造了点动静,都没动个分毫。   这怎么了,她也就走了个半天而已……   “还记得回来。”   转过身的仙君面色并不软和,清峻板正凝在每一寸肌肤上,但相比刚开始背对时的冷酷气息,已然是消融不少霜雪了。   “啊。”宿半微心虚点点头,转而疑惑提问了句,“他这怎么了?怎么跪下了?”   言及在地上跪了不少时间的少年,他就又恢复了眉眼霜成的样,当于她面垂着眼沉声问道:“可有反思?”   “谷至知错。”   喉结滚动,少年郎低声答了他最敬爱的师尊,眼睛因愧悔而红了个彻底。   “急躁暴戾,出剑即杀招,非我所教,若长此以往,假以时日你必然走火入迷。”   云端仙君字字如冰如刀般犀利,脸上线条凌厉得逼人。   这状貌,很像凡间那种古板严厉的教书先生。一时之间,连宿半微都被震慑得大气都不敢喘。   娘诶,但凡刚开始鹤凌序给她展了个这副模样,她哪还敢去招惹他。   原以为知错后鹤凌序就会不予追究了,但直至晚间夜露深重,发现少年还跪在外间时,宿半微才知晓鹤凌序本并不是那种轻易放过的人……恐怕是对她,才一再放低了原则的。   来自深海的夜明珠将清雅竹屋内点得有一股温润质感的明亮,宿半微支个肘趴在床边,看了看那个在蟋鸣声中安静跪地的劲装少年,半晌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褪去外氅执笔绘符的男人,“鹤凌序你会不会太苛刻了啊?”   都跪大半天了,想想膝盖都得受不住了。   “心性戾气太过深重,必需打磨。”   “但这……”   “何须同情于他?”动作优雅地沾了下朱墨,鹤凌序面色平静地垂眼作绘,“我年少之时起了一次无端杀心,师尊罚我不得休憩进食,于寒冰崖跪思七日,此次谷至所受,已不过是小惩大诫。”   “啊,这么狠啊,那你当时受得住吗?”缓步走到案桌对面,宿半微轻声问道。   气息一下近了很多,笔锋顿了顿后,他意味尚显不明地答:“自是受不住,年少修为尚浅,寒意侵骨,倦怠难忍,七日后是司武长老背着出的寒冰崖。”   瞥了眼他劲白指骨游走下绘出的符……巧了,她认得这个符——静心符。这下一眼便知这是为谁绘的了,敢情鹤凌序也不是明面上那般不讲情面的嘛。   无声笑了笑,她也不戳穿,只顺着话柄调侃:“司武长老啊,他那么护你,不得跟你师尊闹啊?”   “是,司武长老与师尊打了架,两人皆负了好些时日的伤。”   说这话的时候,锐凌的眼弧都温和了些许。   也是,凌序仙君,也是有人宠着的啊。   恐怕是遇了她,才尝到了各种真正意义上的苦痛滋味。   咬了咬唇,又抠了抠手,犹豫半晌后还是把想问的问出了口:“那戒刑和大规则……是不是你受过最难捱的刑了?”   话一出,气氛陡然僵硬。   静默中,笔停了下来。   宿半微呆滞望着被乌笔衬得白皙要命的修长瘦手,有些后悔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是。”   无需狡辩否认的答案罢了,鹤凌序没有否认。   笔杆继续游走,男子垂眸,眼睫被顶上的珍珠光晕给渲下动人阴影。   “不必纠结此处,皆是过往罢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他再也不会跟她提及当时那不人不鬼心碎魂殇的境遇。   嘴唇蠕动了两下,宿半微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情绪爆发得激烈,索性也就隔着书案,伸着身子吻向他。   朱色的墨从静止的狼毫尖滴落纸上,鹤凌序一如既往拒绝不了她的亲近,也不想拒绝,只压着翻腾情丝与她细致纠缠。   知她这晚来的爱意与悔意,心甘情愿先行安抚她,然后才让这一点星火,发酵燎原。   移至榻上的前一秒,他才传音出了室外结界,予那凄凉跪膝少年解了惩令。   颤颤巍巍从凉意地面上起身,沈谷至自语低念:“谢师娘。”   他也知的,能让师尊破例早恕,也唯有师娘能做到了。   *   搬到了山下宅居,不再居于人迹罕至的高山峦上,是宿半微没想到的发展。   “既留恋凡尘,便无需拘束,没必要居于山顶。”   鹤凌序如是对她说,让人不禁感慨他委实是心细如发了。   当然,她也没想到鹿涂竟然真的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追到了怜娘,还将人逼着妥协,与他官了宣。   是以,怜娘约她一见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就想去见见这两人相处的场面了。   看好戏的心情冲昏头脑,兴高采烈地跨出大门,也就没注意到后面目送她出去的那道身影。   她没看到,提着剑靠树的沈谷至却看得清清楚楚,要不说旁观者清呢,他这小半辈子过来,还就从未见过师尊这般用情至深的人。早先卸出乾泽闯过戒刑不谈,光是这年日以来藏都藏不住的温情眼神,讲究照顾的细腻动作,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   此时,女子身影渐远,头都一下未转回来过,可怜师尊一人孤单落拓期待了个寂寞。   还在腹里同情师尊,下一秒,“第四式可有把握现与我一战?”   因忘不见人影而回首,师尊声低磁,身姿如竹,清风朗月,问他的话却堪比夺命阎罗。   ……不是,他还可怜他师尊?他哪来的资本可怜他师尊!!   轮到他可怜可怜自己了!   不出意外,硬着头皮扛剑上的沈谷至被碾压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而反观对面仿若闲庭散步的持剑仙君,气息平整得令人嫉妒,发丝毫不散,衣分寸不乱。   鸿沟太大,哪怕他也曾被断言为天纵奇才,但面对眼前这男子,他只有无尽谦敬。   又是一日的晚阳西下,余光轻柔撒下,温柔又不舍。   天意发橙,观他剑法的师尊就已频频往向门向,明明已经施诀可闻门际声响,偏偏还是忍不住看看等的人是否归来。   唉,自古情字乱人啊,沈谷至心想。   持剑自练的少年频频望向不远处的男子身上,师尊眼风似乎都不往他这来了。   ……所以,师尊到底有没有注意到他快没力气了啊啊啊!   “步法错了。”   冷清一声,炸响在他耳畔。   好的呢,师尊不愧是师尊,等得再焦心也没遗漏他的一点小过错。   终于,“嘿,鹤凌序,我回来啦!”   人未至,声先到。   一转眼,刚刚还在眼前的师尊……已经在十米开外了。   笑盈盈的脸蛋拐了出来,宿半微一到后院内就看到鹤凌序站在累石拱门边,一身雪色,白肤朱唇,宛如遗世独立。   “鹤凌序,我回来啦!”   她走到面前,又说了遍。   “嗯。”他应了声,低低的,似是融了很多思念。   虽然也只是一天的功夫而已。   余晖斜洒,拉得人影子都有了暖黄的色调,从而予了彼此温情。   练完最后一式的沈谷至望见了这一幕,心也柔了柔,心想不管以后的路怎样,这都会是他永远铭记在心的场景了。   给了他温暖的人,他希望他们幸福。   --------------------   到此本文完结。   应该不会加番外了,这篇文卡了太多次,一方面设定偏离我一开始的设想了,其次我发现鹤凌序这样式的男主人设没法让我欲罢不能……简单来说就是变心了。   而且,最想说的是很感谢零爱杉和赵四台两位小可爱的一直陪伴,你们比这书更加拢我的心哈哈哈,过程还是挺开心的!   没啥好表示的,但是作为作者,可以让里面世界的仙君们(加上我本人),衷心祝福你们以及看到这的所有小可爱们——   厄除御守,生活遂心,被值得之人所深爱!!!比心~   【叮咚,来自凌序仙君的赐福符,请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