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我在兽人大陆当祭司 　　本书作者：我是一只花妖 　　本书简介：从超市出来，拒绝了爸爸安排的相亲，在小公园里踉跄了一下之后，莫辞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了树木茂密的原始森林之中。她低头看看自己左手拎的塑料袋，右手握着的手机，无语望天。 　　阅读指南： 　　1.女主穿越，男主兽人，日常流小甜文。 　　2.当祭司在后半段情节，前半段是兽人世界日常生活。 　　3.本文已在作者存稿箱写完，稳定日更直至完结，请放心入坑。 　　4.花妖出品，HE保证。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异能 甜文 史诗奇幻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辞 ┃ 配角：伊恩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陋习就给我通通改掉！ 　　立意：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 第1章 　　六月初，天气就已经很热，莫辞从超市出来，被耀眼的阳光晃得眼前发白，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她有点后悔，刚刚在超市里应该买个冰淇淋的。 　　莫辞深深地低下头，自欺欺人地觉得这样就可以避免阳光强烈的照射，一路向着小公园快走。 　　他们大学的位置不错，离商业街不远，从女生宿舍后面那片栅栏里钻出来，可以直接进到学校旁边免费开放的小公园，穿过小公园再过个马路就是超市的正门。 　　商业街的大超市比学校里的小商店要大得多，日用百货都有，零食种类齐全，东西也不贵，学生们都喜欢去超市买东西。 　　小公园里有树荫，树荫下的温度比外面低一些，在树荫下走个五分钟就到学校了。 　　莫辞进了公园，一路小跑到树荫下，阳光的威力骤减，胳膊和头顶不再被晒得发烫，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莫辞皮肤白，不容易被晒黑，但很容易被晒红晒伤，在毒辣的阳光下待得太久，很有可能会把皮肤晒得红肿发烫，如果不及时处理，接下来几天被晒肿的地方都是红通通的，还会疼。 　　从小公园里抄近路去超市，一路上被阳光直晒的地方不多，所以莫辞才没打阳伞也没戴帽子，没想到外面阳光这么强，几分钟的路程，就把她胳膊上晒红一片。 　　莫辞一边往宿舍走，一边回忆着自己的芦荟胶放在了哪里。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莫辞把购物袋换到左手，摸出手机接起来：“喂？” 　　“阿辞。” 　　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稳地从听筒中传来，经过电流的传递，听起来有几分失真。 　　意料之外的来电让莫辞垂下眼：“有事吗？” 　　“阿辞！”对方被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刺了一下，声音大了些，然后很快调整了情绪，用命令的语气吩咐道，“你王叔叔家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这周末回家一趟。” 　　“哈？”莫辞觉得有点好笑，“家？你现在住的地方？那是我家吗？” 　　“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莫森在电话那头继续提高音量，“就算我和王珍离婚了，你也还是我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我是你亲爸！” 　　莫辞反问：“你是我亲爸，你知道我在哪所大学读书？学的什么专业？你答得出来周末我就回去。” 　　那边卡壳了，莫森答不上来。 　　莫森与王珍的婚姻是老一辈催婚下的无奈，两人互相看不上对方，婚后稀里糊涂地有了莫辞。女儿的到来并不能让原本不相爱的两人变得相爱，反而加剧了家里大大小小的矛盾。 　　生活不顺，于是两人都在工作上加倍努力，倒是都事业有成，做出一番成绩。到莫辞十四岁那一年，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终于在又一次争吵后分崩离析，两人痛快的离了婚，各自拥抱新生活。 　　对于唯一的女儿，两人或许都有愧疚，但谁也不愿意接手。毕竟，她是那段失败的婚姻和他们十五年痛苦生活中最鲜明的印记。 　　莫辞在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被保姆带大，幼年时代或许渴望过，但从她能记得事情的时候，她已经对父爱和母爱失去了期盼。 　　莫森与王珍因为离婚而各自解脱，对莫辞而言，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家被戳破了虚幻的泡沫。父母离婚已经六年，除了每年给她打抚养费时会顺便来个电话提醒她，她没有再接到过来自父母的其他消息。 　　莫辞挂掉电话，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以前没有，现在也不需要，她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也许是心绪激荡，莫辞脚下好像踩到树根，绊了一下。她身子晃了晃，手忙脚乱地稳住自己。 　　莫辞再抬起头时，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熟悉的小公园。 　　古树合围，藤萝蜿蜒，一股经过上万年时光沉淀后的古朴与神秘扑面而来。 　　发生了什么？ 　　莫辞重新按亮手机屏幕，右上角三个点，显示无服务。此处接收不到通讯信号。 　　幻觉？恶作剧？神秘事件？穿越时空？ 　　学校后面的小公园呢？ 　　莫辞手心冒冷汗，心脏砰砰砰地乱跳。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过诡异，面对眼前的原始森林，莫辞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生存下来的能力。她心里发慌，飞快地拨出紧急求助电话。她曾听说这些特殊号码在没信号的时候也是可以接通的。 　　紧急呼叫拨不出去。 　　所有的联网APP都无法使用。 　　在一瞬间从学校后面的小公园移动到了原始森林，莫辞的心里是很拒绝的，她揉了揉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前还是郁郁葱葱一片浓绿。 　　入眼到处都是几人合抱粗的古树，还有比她手臂都粗的绿藤，这根本不是小公园里能长出来的，甚至她所在的小城有没有这种植被都很难讲！ 　　莫看看自己左手里拎着的袋子，右手里拿着的手机，无语望天。 　　植被太过茂密，天空被巨大的树冠遮挡，只有零星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向地面，连时间都很难辨别。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三点，她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人，求助。 　　莫辞有些后悔自己心里刚刚自大的念头。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那指的是现代社会，不是原始森林！ 　　她很清楚，自己的野外求生知识基本为零，即使侥幸没碰到野兽，没被毒蛇咬死，她认识的野外植物屈指可数，捕猎能力为零，活下来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死神的镰刀就悬在头顶。 　　莫辞低头看地。湿润的土地被杂草和落叶覆盖，亦可见低矮的灌木。一只足有小指长的，长得很像蚂蚁的生物顺着鞋子爬上她的脚腕，狠狠咬了她一口。 　　好痛！ 　　莫辞用力跺脚把“大蚂蚁”抖落到地面上，一脚踩下。 　　脚腕上的疼痛让她回了神，刚刚咬她的那个虫子，也不知有毒没有。莫辞忍着疼挤压被咬的地方，鲜红的血液流出来，她多少安心了点。 　　还好，血不是黑的，要不然她就是落地成盒。 　　抛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莫辞把手机收好，开始认真观察起周围的一切。 　　密林里的树木和树上爬动的小虫她一个都不认识，没办法判断自己所处的地区。周围很安静，草丛里偶尔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应该是对她威胁不大的小型动物。 　　她刚刚从超市出来，拎的塑料袋里有一瓶果汁，一盒饼干，两包膨化食品，两颗苹果，一块巧克力，这些是她周末要吃的零食。 　　除此之外，还有一包卫生棉。 　　以饭量来讲，现有的东西大概够她吃两天。以极端情况来讲，接下来一周她应该不至于饿死。一周之后，就不好说了。 　　她从不外宿，今晚不回宿舍一定会引起舍友和辅导员的警觉，再加上手机没信号，最迟明天派出所也该接到报案开始搜救。但是……莫辞再度叹气，从学校附近的超市突然移动到原始森林里，她真的可以被找到吗？ 　　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救援上显然很不可靠，还是得想办法自救。 　　在不知道哪里安全，哪里危险的情况下，暂时待在原地可以节省些能量。总待在这里也不行，救援希望渺茫，她吃完手头的食物就要面临饥饿的考验，早点探寻周围寻找食物，也许更加合理。 　　莫辞命令自己的大脑不断运转，去思考该如何面对现在，而不是去感伤和恐惧，然后陷入绝望的情绪。 　　眼前的这片森林太过神秘古老，莫辞没发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经过一番考虑，莫辞决定不在原地等待，而是去查探一下附近的环境。 　　把购物袋挎在肩膀上，掰了根树枝当武器，莫辞深深吸气，踏上未知的旅程。 　　她无法辨认东南西北，所以随便选了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森林里不比平地，这里没有路，埋在厚厚落叶下的交错藤蔓不时绊倒她，这种绊倒没能将她带回熟悉的超市门口，而是给她身上添加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不止如此，这里的野草似乎也生长得格外茂盛和锋利。锯齿形的草叶把她裸露的脚腕划得伤痕累累，在捡到第四颗有鸟儿啄食痕迹的野果之后，莫辞不得不停下休息。 　　拧开果汁的瓶盖，莫辞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慢慢咽下。 　　她有晨跑的习惯，体力在普通女孩子中算是中上。但是在原始森林中走路实在非常消耗体力，手机时间显示为下午四点一刻，距她出发不过一个小时多，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好在，平复下呼吸之后，她听见了微弱的水流声。 　　从尼罗河到幼发拉底河，从黄河到长江，人类的生息总是与水源分不开。莫辞精神一振，沿着河道搜寻，绝对是最容易找到人的办法。 　　就在她站起来准备出发时，一阵莫名的恐惧摄住她的心神，这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莫辞从未有过的感觉。寒毛根根竖起，手脚发软发颤，与刚刚发现自己穿越到原始森林的惊慌完全不同，莫辞几乎要被灭顶的恐惧定在原地。 第2章 　　莫辞紧紧咬着自己的口腔里的一块软肉，一边调动所有的感官感受自己背后的情况，一边借着树干的支撑慢慢站起身子。 　　站起来的话，看着比较高，有一定的可能性吓退捕猎者。 　　莫辞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把布袋抱到胸前，既挡住咽喉，也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强壮”。 　　草丛里突然传来声响，被猛兽抓破胳膊扑倒在地上的瞬间，莫辞悲哀的想，在绝对的速度与力量的面前，她的小聪明简直是笑话。 　　扑倒她的野兽长得有点鬣狗，身型却有雄狮大小，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一嘴交错的獠牙。 　　腥臭扑面而来，莫辞紧紧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没有等到咽喉被撕裂的疼痛，反而是另一道身形迅疾而至，掀开压制住她的猛兽。被打断捕食的猛兽立刻被激怒，与后来者斗成一团。 　　莫辞按着自己的流血不止的胳膊，艰难的睁大眼，勉强看出缠斗的两个身影中，有一个是人形。 　　得救了…… 　　死里逃生的喜悦支撑着莫辞爬起来，眼泪一串串涌出来，又被她狠狠擦掉。泪水、血液和泥土的混合物掩盖住她原本漂亮的小脸儿，只剩下一双被眼泪洗过，格外明亮的眼睛。 　　一人一兽的争斗已经分出胜负，莫辞呆呆的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 　　救命恩人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肤色是健康而野性的浅麦色，眉目凌厉，宽肩窄腰，仅在腰间裹着一条兽皮，其余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明白的昭示着这具身体中蕴藏着惊人的强大力量。 　　视线触及男人头顶两侧迥异于常人的半圆形兽耳时，她没出息的晕了过去。 　　莫辞再醒来时是在河边，天已经黑了。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之前袭击她的动物已经惨死，身体被切分成大大小小的碎块，血水染红了河畔湿润的土地。 　　惨死的尸体冲击着莫辞的神经，她捂住嘴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慢慢坐起来。 　　莫辞盯着地面，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乱瞟。 　　一股极有存在感的视线正投在她身上，自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步步紧跟。她坐起来之后，那道视线的主人甚至停止了原本进食的行为，只把血淋淋的肉块握在手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所有动作。 　　莫辞实在没有勇气与之对视，只得硬着头皮观察自己。 　　胳膊上的伤口被树叶裹着，还是很痛，但是已经不流血了，身上其他地方的小伤口也被一层绿色的糊糊盖住。 　　伤口被处理过，衣服没有被脱掉，她的购物袋和捡来的野果都还在。 　　毫无疑问，她得到了善待。 　　这个事实让莫辞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她刻意不去看正在大快朵颐生吃肉块的救命恩……恩“人”……而是继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在的河边似乎是个山谷，河的对岸是一座相当陡峭的山崖，一条瀑布自山崖顶端倒挂而下，汇入河中。 　　河边的树木比森林中稀疏了很多，没了高大参天的巨木，周围都是些莫辞没见过的低矮灌木和茂盛的杂草。 　　在没有人为灯光和火源的夜晚，自然光明亮得有些过分了。莫辞很确定自己不具备优秀的夜视能力，能让她毫无保留地看清周围环境的原因是—— 　　天上有两个月亮。 　　一东一西，一大一小，一起散发出淡蓝色的幽光。 　　这不可能是在地球。 　　莫辞长久地凝视着天空中的两轮圆月，鼻尖发酸，突然很想哭。 　　情绪紧张的不是只有莫辞一个。 　　在广袤无垠的贡卡大陆上，迷雾森林是每一个部落的禁地，连兽人都很少踏足，雌性更是连森林的外围都不会接近。 　　伊恩皱眉盯着莫辞。 　　如果说他出现在迷雾森林中，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迷失，那自己面前的这个雌性幼崽出现在迷雾森林中，要么是某个部落的重大事故，让珍贵的雌性幼崽流落危险之地，要么就是兽神的显灵恩赐，把她送到他的身边。 　　毕竟，她是那么漂亮，那么脆弱，那么珍贵。 　　她的身量娇小，整个人看起来小小软软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罕见的黑色，湿漉漉的黑眼睛又圆又亮。洗干净满是泥土的小脸之后，露出像雪一样洁白柔软的皮肤，看起来比部落里刚出生的小崽崽还要娇嫩。 　　等她成年之后，一定会让整个部落为之疯狂，每个兽人都会渴望供养这样美丽的雌性，与她结为伴侣，产下后代。 　　什么样的部落会让娇生惯养的雌性幼崽遗失在外？如果不是遇到他，小雌性很可能已经葬身在狮鬣狗的口下，被撕成了碎片。 　　想到那种场景，伊恩的心里烦躁起来，也许他不该一击致命，他应该把那头可恶的狮鬣狗先抓起来，然后在小雌性面前一点点撕碎给她报仇。 　　雌性幼崽一直没有说话，伊恩猜测她也许是被狮鬣狗吓破了胆子，需要一些缓冲的时间。伊恩难得让自己放肆了一次，用直白而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小雌性的一举一动。 　　莫辞陷入迷茫的情绪中太久，她今日运动量超标，情绪剧烈波动，可是中午之后她只喝过一口果汁，于是，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伊恩听到莫辞肚子里的声音，觉得不能放任小雌性再“害怕”下去。 　　脚腕上突然传来毛绒绒的温热触感，莫辞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一躲，口中发出惊呼。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脚腕上缠上来一条尾巴。 　　尾巴…… 　　她的视线上移，转向伊恩，冷不防和年轻的兽人对视了。 　　以人类的审美来看，救命恩人其实长得很英俊，棱角分明，五官深邃，暗金色的双眼在月色下十分明亮。这双眼睛凝视着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能让人从中感受到不羁的野性与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强悍冰冷。 　　从头顶的兽耳和缠在自己脚腕上的尾巴，莫辞初步判断对方有猫科动物的血统。 　　在莫辞生活的地球，猫科动物属于哺乳纲，食肉目，下面又分猫亚科和豹亚科两个分支，有温顺亲人的，也有孤僻残忍的。 　　虽然同属于哺乳纲，但猫是食肉目，人是灵长目，二者之间的生殖隔离堪比喜马拉雅山脉中的珠穆朗玛峰，马里亚纳海沟中的海渊斐查兹，那真是……要多高有多高，要多深有多深。 　　究竟是怎么混血到一起的！ 　　小雌性幼圆的眼睛盯着自己，又是新一轮的走神和沉默。 　　伊恩在满地肉块中选了靠近脖颈最嫩的那一块，递到小雌性眼下。 　　莫辞看着自己面前鲜血淋漓的生肉块，被暗金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不敢不接。 　　兽人给她的肉块比她的手掌还大，差不多有两三斤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个猫科兽人对她已经很好了。他从野兽口中救了她的性命，给她的伤口涂了药，现在又愿意将珍贵的食物分享给她，莫辞真的很感激。 　　但这是生肉啊！ 　　人类的祖先猿人当然也是吃生肉的，但是经过了上百万年的演化，生肉早已不在人类的食谱上了。就算有一部分现代人喜欢吃生肉片、生鱼片，但那也都是经过处理的，不是这样一整块刚从野兽身体上切割下来的生肉块啊！ 　　莫辞不敢吃。 　　也不敢不吃。 　　她很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激怒对面的兽人。 　　莫辞迟迟不动，伊恩把肉块拿回来，用锋利的指甲切割成更小的肉丁，然后把满满一捧肉丁重新放到莫辞手上。 　　莫辞手捧肉丁，压力更大了。 　　血的腥味强烈地冲击着莫辞的神经，即使已经饥肠辘辘，她还是没办法对着一捧生肉丁产生什么食欲，除此之外，莫辞那仅有的野外存活知识告诉她，生肉很难消化，而且有感染寄生虫的危险。 　　小雌性还是不吃，伊恩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 　　一串古怪的发音从兽人的嘴里冒出来，莫辞睁大眼睛，呆住了。 　　“&#+=@” 　　兽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声音大了一点。 　　兽人居然是有语言的！ 　　刚刚那串短促的发音中能听出音节，明显不是猫科动物的叫声，而更像是人类的语言。 　　莫辞的三观在短短一天中受到反复冲击，兽人显然已经没有了耐性，他再次从莫辞手中拿回肉丁，然后—— 　　捻起一个，直接送到莫辞嘴边，同时重复道：“&#+=@” 　　莫辞下意识地挡住。 　　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显而易见的，代表着拒绝的动作。 　　兽人看着她，暗金色的眼睛眨了眨，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3章 　　莫辞脑子转得飞快，兽人有语言，说明他生活在族群里。猫科大多都是独行侠，只有狮子例外，灵长类倒是大多喜欢群居。群居生活的动物更能理解同类的行为。 　　兽人对她的善待，很可能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同族。 　　在残酷的自然界，食物获取大多不易，因此争抢食物一般会伴随着激烈冲突，但是拒绝食物…… 　　在年轻兽人的眉头越皱越深，甚至伸过手来准备拿着肉丁直接喂到莫辞嘴里的时候，莫辞向后一仰躲开兽人的手，拽过随着自己一起穿越过来的塑料袋，拿出里面的苹果咬下一大口。 　　在她的购物袋里，其他的东西都太“现代化”了，只有两颗苹果还和原始森林有点关系。为了不太刺激对面的猫科兽人，莫辞只能选择苹果。 　　到了这种地步，苹果洗没洗的也不太重要了。 　　莫辞又咬下一大口，用余光偷偷瞄着猫科兽人的反应。 　　小雌性喜欢吃果子，不喜欢吃肉，难怪这么瘦弱。 　　伊恩把准备强行喂给小雌性的肉丁放到一张大叶子上，准备等小雌性吃完果子再让她吃下去。 　　莫辞以为自己的生肉危机已经解除，松了一大口气。 　　兽人没有攻击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莫辞的胆子大了点，她试探着往河边走。 　　兽人的耳朵动了动，视线随着她移动。 　　莫辞走到河边洗掉自己手上沾的血水，把苹果还没咬的地方洗了洗，强忍着恐惧坐到正在大口撕咬生肉的兽人身边。 　　兽人对她的举动非常满意，又把尾巴缠回她的脚腕。 　　莫辞吃完一颗苹果，把苹果核抠出来洗干净，装进裤子口袋里。这颗星球上不知道有没有苹果，如果没有，那她可以用这些种子试试能不能种出来。 　　等她吃完，兽人拿过放着肉丁的叶子，再次摆到莫辞面前。 　　莫辞傻眼了。 　　“&#+=@” 　　第三次听到这个发音了，莫辞猜测这也许是“吃”的意思。 　　“吃……？” 　　莫辞犹豫着重复兽人的发音。 　　兽人点头。 　　这个动作实在太人性化！ 　　莫辞震惊的看着兽人，舌头打结：“你……我……这里是哪儿？你知道地球吗？我该怎么回去？” 　　这一串她是用中文说的。她说完中文，又说英语，最后还挤出一句日语。 　　兽人暗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英俊的面庞因此显得十分严厉。他显然没听懂莫辞的话，锐利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莫辞，固执地举着手里的肉丁。 　　莫辞叹了口气。 　　都已经确定这里不是地球了，就算点头都是“是”的意思，难道还指望异世界的兽人会说地球的语言吗？ 　　莫辞推开眼前的叶子，摇了摇头。 　　兽人竟然也学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 　　伊恩知道很多小雌性都有挑食的毛病，肉有腥味又不好消化，雌性们大多不怎么爱吃肉，她们更爱吃甜菜叶和果子。有些雌性因为家人的娇惯和伴侣的溺爱，在成年后还会保留这种非常不利于生存的坏习惯。 　　伊恩不止一次见到过族中的长辈追在雌性幼崽身后喂食的画面，也见到过小雌性为了拒绝不想吃的肉类而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场景。 　　伊恩以前很不理解。 　　幼崽不想吃，直接把肉块塞进他们嘴巴里，然后拦着不许他们吐出来，不就行了？或者狠心一点，不吃肉的话，也不给她们其他的食物，等到那些闹脾气的小雌性肚子饿得不行，自然就什么都想吃了。 　　这难道不是比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说服和哄劝她们更简单吗？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去狩猎、采集、鞣制兽皮、练习捕猎技巧、寻找新种类的食物等等等等，总之可以去做很多更有用的事情。 　　伊恩认为，部落里其他的兽人们就是因为总是把时间浪费在雌性身上，所以他们才疏于战斗和锻炼，不如自己强大。 　　但是现在—— 　　对面的小雌性睁着湿漉漉、圆溜溜的大眼睛，娇嫩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皱成一团，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看着他，伊恩心里的原则立刻被抛到天外。 　　好吧，小雌性今天受了惊吓，又被狮鬣狗咬伤了，就纵容她这一次。 　　迷雾森林的深处有一种叫乳果的果实，味道香甜醇厚，对身体很是滋补，部落里的新手父母都用这种果实来喂养刚出生的幼崽。 　　乳果生长的地方离河边很远，夜间的迷雾森林危机四伏，不能把小雌性独自留下。伊恩吃完肉块，向小雌性伸出手臂。 　　这是什么意思？ 　　莫辞不懂。 　　年轻的兽人“啧”了一声，搂住莫辞的腰，一把将人扛到肩上。 　　“啊——唔……” 　　身体突然腾空被人像扛麻袋一样扛起来，莫辞条件反射地尖叫，又怕引来夜间活动的野兽而生生忍住。 　　“喂，喂——”莫辞敲打着兽人的后背，试图让他放下自己。 　　他的速度太快，扛着莫辞就像扛着个棉花做的等身娃娃，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敏捷轻盈。 　　树木和荆棘在莫辞的视野中飞快后退，连成扭曲的虚影，脑袋一直朝下在林间纵跃，过山车也不过如此。 　　莫辞觉得自己要晕车了。 　　兽人的身量结实，莫辞的肚子被他的肩膀顶得生疼。 　　她试图挣扎，却被兽人搂得更紧，搂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就像是铁做的一般，生生焊在了她的腰上。 　　她挣扎得再剧烈一些，兽人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口中又说出一句陌生的语言，低沉的，很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莫辞脑袋充血，耳朵里嗡嗡的，整张脸红得快要滴血，很难说究竟是难受还是害羞。 　　穿过茂密的丛林，他们进入了一处类似于沼泽的区域，淡淡的腐臭味漂浮在空气中，周围的湿度明显变大，树木从茂盛变得稀疏矮小，孤立散落，像是一株株发育不良的小老头。 　　灌木和杂草变得多了起来，在月光的照映下，偶尔能看到地面上的反光，那是藏在草丛下面的低洼。 　　伊恩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过莫辞暂时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倒吊的姿势、湿度大带来的黏腻感、如丝如缕却又挥之不去的腐臭味，这些加在一起造成的后果就是……她真的快要吐出来了。 　　夜色掩映下的泥沼处处藏着死亡的阴影，带着小雌性的伊恩很是谨慎，他这个年纪的兽人大多骄傲莽撞，充满冒险精神，但是常年独自狩猎的伊恩是老练的猎手，他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身后的尾巴竖起，头顶的圆耳朵也警觉地立着。 　　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寻到乳果生长的地方，伊恩摘下几颗乳果，用藤条捆在自己腰际，然后带着小雌性回到河边。 　　双脚落地之后，莫辞已经完全无法站稳，跪坐在河边不住地干呕。 　　她晚上只吃了一个苹果，没呕出什么，只吐出些酸水。趴在河边漱了漱口，莫辞浑身发软，颤抖着手臂给自己翻了个身，艰难地喘着粗气。 　　她再也不想坐过山车了。 　　哦，不对，她穿越到了陌生的星球，以后也坐不到过山车了。 　　莫辞眨了眨眼，一滴眼泪慢慢从眼角滑下来。 　　从莫辞干呕开始，兽人就一直围着她绕圈打转，年轻而野性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无措，等到莫辞默默流泪的时候，兽人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半跪在她身边，口中说出一长串低柔的音节，像是某种安慰。 　　莫辞不理他，捂着眼睛轻轻啜泣。 　　为什么会穿越？为什么是她穿越了？为什么穿到了原始森林而不是一个科技发达的文明社会？她一点也不想吃生肉喝血水，过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更不想和兽人一起过野人生活。 　　族裔不同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天知道等他发现自己和他不是同族之后，会不会杀了她！ 　　莫辞难受又焦虑，哭得伤心，完全没精力去关注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的兽人。 　　有本事就杀了她好了，一了百了，还省得她为以后发愁了。 　　哭着哭着，莫辞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兽人的大手托着她的后背，让她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腿上。 　　粗糙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笨拙地擦去泪水，薄薄的嘴唇里说出她无法听懂的兽人语言，暗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对待哭闹的孩子那样，耐心又温柔地哄着。 　　莫辞哭不下去了。 　　虽然都说委屈伤心的时候有人哄会变得更加伤心，但那应该是指人完全放松的时候。这里是粗大古树林立的原始森林，不是钢筋水泥林立的现代社会，莫辞的情绪崩溃只在那短短的一小会儿，她本质是坚韧的人，不允许自己陷在绝望里挣扎太久。 　　莫辞趴在兽人肩头蹭蹭，蹭掉了眼角的泪水。 第4章 　　小雌性停止哭泣，伊恩提到喉咙口怦怦乱跳的心落回肚子，不再有火烧火燎的痛感，他抱着小雌性一通乱蹭，蹭得她原本苍白的小脸红通通的。 　　听着兽人口中那夸张的欣喜语气，莫辞毫不怀疑自己正在接受一波来自兽人的夸奖，原因是她及时停止了哭泣。 　　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伊恩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表达赞美的词语夸奖了小雌性之后，维持着环抱着她的姿势，拿过乳果递给莫辞。 　　她不吃生肉，所以他给她摘来了水果。 　　莫辞心中最后一点悲观的情绪也被她强行甩掉，她推了推兽人，示意他放开自己。 　　伊恩不肯放手，莫辞自己没有察觉，她手脚发软的原因并不是“晕车”和呕吐，而是发烧。 　　除了胳膊上的咬伤，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被锋利草叶划出来的小伤口，再加上环境骤变、心情起伏，以上种种叠加在一起，发烧是很自然的事情。 　　伊恩给她涂的草汁对外伤有很好的治疗效果，但这不能阻止她的发热。 　　这也是伊恩坚持要留在河边的原因。 　　生病的雌性幼崽是贡卡大陆上最脆弱的小生物，稍有不慎就可能停止呼吸。她们需要寸步不离地看护和安抚，需要只生长在水边的圆叶草，也需要清凉的河水来降温。 　　除了上面的原因，小雌性的身子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十分舒服，这让伊恩更加不愿意松手。他看出来了，小雌性听不懂贡卡大陆通用的兽人语，她一定出身于很偏远的部落。 　　只要他装作看不懂她的意思，她就没有办法。 　　莫辞没想到看上去浓眉大眼的兽人也会有歪歪扭扭的小心思，换着方地比划了好几次想要自己坐着的意愿无果之后，莫辞放弃了。 　　抱吧抱吧，也不会少块肉。 　　她接过兽人递过来的饱满果实，外壳是黑色的，椭圆形，和椰子差不多大。 　　莫辞打量着手里沉甸甸的果实，不知该如何下嘴。去皮吗？直接咬？有核吗？ 　　在贡卡大陆上，在任何时候，把别人手中的食物拿走都极有可能会招来战争。 　　小雌性捧着乳果不下嘴，伊恩不想拿回果实引起事端，于是他一手握住莫辞的手，另一手在乳果顶端绕圈一划，就在完整的乳果上掀开了一个盖子。 　　浓郁的果香传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莫辞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还闻到了点奶味。 　　黑色外壳里的果实是乳白色的，很浓稠，里面还有很小的黑色种子，有点像被捣碎又稀释过的火龙果。 　　莫辞咽了咽口水，试探地喝了一口。 　　很甜，口感绵绵的，水分充足，味道像不凉的牛奶冰沙，很好吃！ 　　一枚乳果有椰子大小，莫辞咕嘟嘟地喝完一整个，先前眩晕带来的恶心感消退很多，她的心情变好，朝着救命恩人露出一个笑脸。 　　年轻的兽人微微红了耳朵。 　　莫辞没发现兽人的害羞，不过她对兽人的友善已经有了初步的认知，不再那么绷着神经地处处防备。当兽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种圆形的草叶示意她吃的时候，她接过来，忍住满嘴苦味，全都吃进了肚子里。 　　于是又迎来一波语气夸张的表扬……大概。 　　伊恩又打开一枚乳果递给莫辞。 　　莫辞摇头，示意自己吃饱了。 　　伊恩很固执地举着手里的乳果。 　　莫辞想了想，耳朵尖也微微红了。她拉过伊恩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让他摸摸自己已经鼓起来一点的小肚子。 　　伊恩摸到莫辞的胃部，轻轻按了按，然后皱起眉毛。 　　小雌性看起来已经快达到亚成年的状态了，怎么胃口这么小，一枚乳果就喂饱了，和刚出生的幼崽差不多。 　　难怪这么瘦。 　　在莫辞生活的时代，瘦属于主流审美，莫辞的身材非常符合大众审美。 　　在原始大陆，瘦代表孱弱与疾病，对于幼崽们来说，瘦还代表了容易夭折，“健康”与“强大”才是美丽的标准。 　　这种美丽的标准仅适用于兽人。 　　雌性比兽人稀少得多，因此足够珍贵，每一个雌性在兽人眼中都有各自的美丽。 　　比如莫辞，和贡卡大陆上的正常雌性相比，莫辞太过瘦小，但她有像雪一样洁白的肤色，还有比幼崽还要柔软的娇嫩触感，如果她出现在部落而不是迷雾森林，一定能引得所有单身兽人趋之若鹜。 　　莫辞尚且不知道自己被按上了新人设，她认为自己表达的“饱了”的意思非常明确，于是把乳果推还给兽人，示意他吃。 　　乳果不适合兽人，伊恩不吃，放到一旁后继续炯炯有神地盯着莫辞。 　　在文明社会里，社交距离根据双方的关系而变化，彼此留有余地，除非热恋中的爱人，否则少有人会直愣愣地盯着另一个人看。 　　如果不是兽人已经对她表现出足够的友好，她甚至可能会把这种专注的视线误读为狩猎前的观察。 　　莫辞实在不能适应，没出息地低下头躲开兽人的注视，然后她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很困了，需要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心理暗示，打完这个哈欠之后，她真的觉得自己困得要睁不开眼了。 　　当然不是心理暗示，伊恩给莫辞吃的圆叶草是贡卡大陆上最常用的草药，有消炎退烧的效力，副作用是吃完之后很容易困倦。 　　打了个哈欠之后，小雌性的圆眼睛里含了水光，半垂的睫毛上也沾了湿意，伊恩把她放下，然后飞快地钻进密林。 　　被独自留下的莫辞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 　　刚刚不是还抱着她不松手，去摘野果都要一路扛着她吗？这个兽人不知道她自己没能力在森林里独自过夜吗？ 　　喂！ 　　你给我回来！ 　　就在莫辞犹豫着要不要叫一嗓子的时候，兽人又从密林里钻了出来，手里卷着两张看起来非常巨大的叶子。 　　伊恩一回来就发现小雌性睁大了眼睛，惊惶地打量着四周，看到他出现，小雌性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 　　真是胆子小，他只是离开一下就吓成这个样子，真可爱。 　　部落里的老人们说得不错，雌性幼崽是贡卡大陆上最可爱的小动物。 　　伊恩手里的叶子一共有三张，每一张完全展开后都比莫辞还大，原始森林里高壮参天的巨大树木比比皆是，各种植物生长得极其茂盛肥壮，有这么大的叶子倒不让人意外。 　　伊恩把一张大叶铺在潮湿的地面上，让莫辞躺上去之后，把另外两张盖在她身上。这种大叶有驱虫的功效，伊恩的存在，足以让整片森林的大小动物避开河边，而大叶散发的气味能够赶走地上的各种小虫子，保护莫辞不被蚊虫叮咬。 　　闻着大叶上散发出的清香，莫辞很快就变得昏昏欲睡，在半睡半醒中，她还能感受到兽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把尾巴缠在她的脚腕上，用在河水里浸泡过的小叶子贴在她额头给她降温。 　　远离了形同虚设的父母，远离了熟悉的校园，远离了自己的国家乃至星球，在这个遥远而陌生的时空中，她得到了一个兽人的帮助与照顾。 　　也许明天她就会醒来，躺在宿舍的床上，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 　　也许，她明天要迎来一种闻所未闻的、匪夷所思的、需要她全力以赴才能活下去的新生活。 　　这段新生活是以认识一个温柔的兽人为开端，大概是上帝在焊死了所有的门之后，给她开的唯一一扇小窗户。 　　带着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心事，莫辞睡着了。 　　伊恩静静凝视着小雌性的睡脸，她睡着了，不再如醒着时那般警觉，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他终于可以放肆地将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烙在她身上。 　　她的年纪应该正处于幼崽与成年间的过渡期，身上还保留着幼崽的稚嫩感，又带着一点雌性发育至成年后才初初展露的玲珑诱惑，二者混合成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娇态。 　　伊恩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看到小雌性之后的心情，他只知道，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睡脸，他就总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想把她抱进怀里，想触碰她软白的小脸，想凑近了去汲取她身上的气息，想去感受她微微起伏的呼吸…… 　　想把她据为己有。 　　伊恩的部落在迷雾森林的边缘，他是部落里最强壮的勇士，但因为一些缘故，他并不为族人所喜。 　　出现在被兽人们视为禁地的迷雾森林，是伊恩故意为之的一场“意外走失”，部落不欢迎他，他对部落也没有其他兽人们那么在意。 　　伊恩原本的计划，是在迷雾森林度过热季，等到森林边缘有毒的雾气变淡之后，再离开迷雾森林，一边寻找新的住所一边储存猎物，准备迎接漫长的雪季。 　　在贡卡大陆，兽人处于食物链顶端，不存在常规意义上的天敌。漫长寒冷的雪季是兽人们最大的挑战，每年都会有人由于饥饿和寒冷死在雪季。 　　伊恩是最优秀的猎手，他有自信能在短短的寒季中，依靠自己累积起度过雪季需要的一切资源。 　　而他的计划之中，不包括捡到一个雌性幼崽。 　　一个受伤的、落单的、很美丽又很乖顺，看一眼就让伊恩再也无法割舍的雌性幼崽。 　　他要养大她，等她成年之后，成为她的伴侣。 　　为此，他只能回到部落。 第5章 　　圆叶草很有效，莫辞这一觉睡得很好。 　　没有学校，没有宿舍，没有同学。在她眼前展开的是茂盛的丛林、潮湿的河岸、或近或远的鸟啼虫鸣，还有一个手捧好吃的果实等待她醒来的兽人。 　　一夜过去，莫辞由高烧转为低烧，浑身无力的症状大大缓解，情绪也稳定了很多。 　　沮丧没有用，哭泣也没有用，在这块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她没有生存能力，无论是想要活下去还是找到办法回去，都需要依靠面前的兽人。 　　昨天被猛兽扑食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手臂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莫辞强迫自己克服对兽人的恐惧，将他当做一个友善的伙伴对待。 　　她主动对兽人笑笑，接过果实咕嘟嘟喝完一整个，然后用中文对兽人说谢谢。 　　年轻兽人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改变，身后的尾巴竖起来，尾巴尖惬意地晃来晃去，圈住她的手腕，然后一只大手压上她的脑袋，顺着她的头发和后颈揉了揉，说出一句她听不懂的兽人语。 　　莫辞学习翻译专业，熟练掌握的语言有三种，不久前才考下了二级证书，在学校里是很不错的开始。一朝穿越，以前所学的语言尽数清零，还得重新学习兽人语。 　　鉴于兽人昨日猎杀野兽的英勇表现，以及他在森林中一直平静的态度，莫辞暂时认定兽人在这里属于食物链顶端，森林中没有能威胁他们生命的动物。 　　既然生存问题并不紧迫，那么交流问题就可以随时开始了。 　　莫辞戳戳兽人的尾巴，然后指向自己：“莫辞。莫——辞——” 　　她的发音很清晰，意思也很明显。 　　“莫……辞……”兽人跟着她重复。 　　“嗯嗯，莫辞！”莫辞高兴的点头，因为自己的名字被呼唤而感到心口发热。 　　每当和兽人多相处一点，她就对自己即将迎来的异世界生活多一点信心。 　　“莫辞。”兽人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莫辞的名字也简单，他的发音相当标准。 　　自己的名字被兽人低沉的声音念出来，郑重其事得像在宣读誓言，莫辞有些脸红，她好奇的指指兽人，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兽人很好的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指着自己，缓缓道：“伊恩。” 　　异世界的语言发音有些古怪，莫辞重复了几遍，才读对了伊恩的名字。 　　然后，她又学习了乳果、圆叶草、巨叶树、河水和太阳。 　　兽人语的发音不同于莫辞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她学得有些吃力，发音不够标准，这让翻译专业的优等生对自己很不满意。 　　在莫辞口中念念叨叨地重复着新学的单词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到了该捕猎的时间，伊恩把莫辞抱起来放到一根粗壮的树杈上，然后把昨夜用来当被子的大叶子折起来让莫辞抱着。 　　在离开之前，他教了莫辞一个新词语：狩猎。 　　莫辞抱着树杈遥望着伊恩远去的方向，后知后觉地想起，比起语言，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也迫在眉睫：食物。 　　她的肠胃难以消化生肉，看伊恩这副茹毛饮血的样子，就不用指望他去耕地种田吃主食了，要尽快把火弄出来。 　　刚好她在树杈上没什么事做，莫辞揪下来自己伸手可得的树叶，然后搓掉水分充足的叶片，只留下叶脉纤维。她一边做，一边四下张望着寻找更合适的助燃物。 　　找了半天没有收获，莫辞从自己被刮破的袖子上撕下两条布，顺着线头拆出棉线备用。 　　“钻木取火”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是究竟怎么钻，怎么取，恐怕知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莫辞仔细回忆着课堂中学过的理论知识，只回忆起了几个关键点： 　　1.钻木取火的原理是摩擦生热，要用一根木棒对着另一块木板不断摩擦。 　　2.用来当“钻头”的木棒要比另一块木板更硬。 　　3.要在木板下方放置助燃物，助燃物要尽量柔软、干燥。 　　由于手段原始，所以需要摩擦一段时间才有可能达到燃点，“钻木”的过程要坚持久一点。 　　火作为人类进化史上里程碑式的工具之一，在完全原始的环境中想要得到和控制都不会太容易，莫辞有充分的动力，也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鉴于目前她穿越时自带的存粮还有一些，伊恩给她摘的乳果也没有吃完，她暂时把目标定为三天。在现存的食物耗尽之前，获得火，开启新菜单。 　　伊恩回来时，莫辞手中已经有了一大团被揉干水分的植物纤维和一小团棉线。 　　伊恩手中拎着一只禽类动物，长得有点像大公鸡，但是羽毛要华丽得多，体型也要比莫辞见过的鸡大得多。这么说吧，如果这只华丽的“鸡”和莫辞一起站在地面上，它的脑袋应该可以和莫辞的腰部齐平。 　　如果没有遇到伊恩，莫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它坚硬的喙和锋利的脚爪下逃生。 　　被伊恩从树上抱下来之后，莫辞对着这只巨大的“鸡”肃然起敬，决定在它被伊恩吃掉之前，先学会它的名字。 　　在那只还流出温热血液的巨大禽类被伊恩肢解的同时，莫辞学会了新词语：五彩鸡。 　　在莫辞轻声重复着新学的词语时，伊恩在河边给五彩鸡拔毛。 　　这种长着羽毛的禽类很难收拾，一般不是伊恩狩猎的首选。昨天小雌性不肯吃狮鬣狗的肉，伊恩观察过后，觉得和小雌性的牙齿不够结实有关。五彩鸡的肉质细嫩好嚼，应该比狮鬣狗更适合小雌性。 　　除此之外，五彩鸡的羽毛鲜艳，是部落里很流行的装饰品。小雌性身上光秃秃的，没有果核，没有骨牙，没有羽毛，没有彩绘，在被自己供养期间，伊恩想尽己所能地把小雌性养得娇惯一点。 　　——虽然现在这样干干净净的模样也很好看。 　　莫辞默默地看着伊恩把五彩鸡开膛破肚，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移开目光。五彩鸡身上流出来的血把这一小片河岸都染红了，空气中漂浮着血的腥味，莫辞皱起鼻子，强迫自己转起脑子。 　　兽人的指爪锋利，可以切开皮肉，兽人的力气很大，能够折断骨骼。兽人在这片神秘的森林里似乎没有天敌，鲜血的味道足够吸引来其他的掠食者，比如狮子会抢劫花豹，成群的鬣狗也可能攻击狮子，但兽人的状态放松坦然，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旁人劫掠。 　　这样很好，鉴于伊恩对自己友善的态度，他越强大，自己越安全。 　　莫辞悠哉的心情持续到伊恩把撕碎的肉块捧到她面前。 　　怎么又来…… 　　莫辞摇头，坚决拒绝生肉。 　　伊恩的眉心微微皱起，目光里充满不赞同。 　　莫辞对伊恩不再像昨天那么恐惧，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在绝食，她把另一颗苹果洗了吃掉。 　　伊恩的表情还是很严肃。 　　莫辞硬着头皮装作没看到，她低着头，视线乱飘，很快被五彩鸡漂亮的长羽毛吸引了视线。准备就这样假装无事发生，莫辞伸手去拿那些被兽人精挑细选之后留下的羽毛。 　　伊恩按住了莫辞的手，再次把肉块递到她面前。 　　莫辞摇头。 　　伊恩收起羽毛，也摇头：“不吃肉，就没有羽毛玩。” 　　那句话是莫辞猜的。当然，她猜的很对。 　　于是莫辞把手收了回来，对羽毛的兴趣不足以压过对生肉的抗拒，事实上，她只是在等伊恩吃完肉，然后就要拉着他一起研究钻木取火。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伊恩眉头紧锁，鲜少地感受到了无奈的情绪。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再次把莫辞抱到树上，然后在莫辞急促的呼唤声中跑进密林，三两下消失不见。 　　“伊恩！伊恩——” 　　莫辞抱着树枝大喊，却没能换回兽人一个回头。从理智上思索，她觉得自己拒绝生肉的行为并没有激怒兽人，他或许觉得困惑，或者为难，但他没有“怒火”和“不满”。 　　但是从情感上讲，她真的很怕自己被兽人丢下。 　　一天一夜过去，见过了夜空中的两个月亮，见到了各种以前从来没见过、没听过的动植物，她对自己能够回到原先的世界这件事已经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如果被伊恩丢下，她会死。 　　大概是跟伊恩在一起=活下来，离开伊恩=死，这两个等式在脑海里印得太深，当伊恩矫健的身影出现在莫辞的视线中，她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伊恩！”小雌性用空前的热情迎接了他。 　　伊恩有些惊讶，部落里会亲人的只有兽人幼崽，雌性幼崽因娇惯而骄矜，她们天生享有部落里最好的一切，对珍宝和爱护都习以为常，很少会露出这么激动的模样。 　　他捡到的小雌性果然很不一样。 　　莫辞不知道伊恩心里在想什么，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她需要火。 　　立刻！ 第6章 　　伊恩又去狩猎了，这一次，他带回了一只很像山羊的动物。地球上的山羊在头顶两侧生着双角，而这里的羊在头顶长着一只尖角。 　　这种动物在兽人语中叫做“细角羊”。 　　因为自己拒绝了五彩鸡，于是伊恩带回了细角羊。莫辞的鼻子有些发酸，她的家庭情况注定她无法得到来自于父母的溺爱，长大之后，她逐渐学会认清现实，接受物质的丰富和情感的匮乏。 　　兽人毫不保留的示好与纵容，让莫辞的鼻子有些发酸。 　　所以，当伊恩再一次把细角羊收拾好，撕成小肉块时，莫辞犹豫了。 　　生肉就在嘴边，腥气刺鼻，莫辞不想再次拒绝伊恩，也不想强迫自己吃下注定消化不了的食物，片刻犹豫之后，伊恩收回手，再次抱起了她往树上放。 　　“不行！”莫辞紧紧抱住伊恩的脖子。 　　“狩猎……不……不狩猎，”莫辞磕磕绊绊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不”的说法，“伊恩，不狩猎。” 　　小雌性既不喜欢五彩鸡，也不喜欢细角羊，又不让自己去继续狩猎，伊恩很头痛。 　　由于阻止及时，莫辞没有被放到树上，她松开伊恩的脖子，转而紧紧握住兽人的手腕，坚决地重复：“伊恩，不狩猎！” 　　伊恩捧起生肉丁：“莫辞吃。” 　　莫辞：…… 　　怎么又回到这个死循环了！ 　　莫辞牵着伊恩的手去翻自己穿越时一起带过来的塑料袋，在兽人不解的目光中翻出一盒饼干，咔嚓咔嚓地吃掉之后，把剩下的半瓶果汁一口气灌进嘴巴。 　　吃饱喝足，莫辞打了个嗝儿，拉过伊恩的手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 　　伊恩在莫辞的胃部按了按，确定她已经吃饱之后，把莫辞收起来的饼干盒和果汁瓶找了出来，放到鼻端细细闻嗅。 　　莫辞脸红了。 　　她没有把现代食物拿出来跟伊恩分享，一是只想着自己赶紧吃饱以免伊恩再去打猎，二是，她确实在潜意识中觉得不应该给兽人吃这些“外来的”食物。 　　她的身体习惯了现代食品中的各类添加剂，谁知道在纯粹原始的森林里生活的兽人吃不吃得惯。万一伊恩适应不良吃出问题，她可没地方哭去。 　　伊恩当然不会要求小雌性分享属于她的食物，兽人部落有私有制概念，雌性们尤其在意。如果不是事关莫辞的吃饭问题，塑料袋里的东西伊恩绝不会动一下。 　　小雌性随身携带的东西太过陌生，伊恩没有在任何部落与市集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复合果汁的味道虽然复杂，但也有迹可循，无非是把各种熟透的果子混合到一起，要调整出相似的味道并不困难。 　　可是这个材质古怪的小盒子…… 　　闻过饼干盒的味道，伊恩眉间紧锁，简直能夹死苍蝇。 　　伊恩熟悉迷雾森林，也熟悉迷雾森林附近的几个部落，他非常肯定，他绝对没有在这些地方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如果小雌性只肯吃她带着的这种食物，他没办法满足她。 　　豹族部落最强大的年轻勇士并没有什么和适龄雌性相处的经验，伊恩不愿意勉强小雌性接受她并不喜欢的食物，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小雌性被慢慢饿死。 　　努力回忆着部落里的家长们哄劝挑食幼崽的模样，伊恩用尾巴圈住莫辞的腰，一只手抚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把肉丁捧到她唇边，生疏地诱哄：“莫辞，吃肉，听话。” 　　莫辞把那只在自己脑袋上乱揉的大手拿下来放到肚子上，眼神无辜又诚恳。 　　好吧，小雌性的肚子确实是鼓鼓的。 　　伊恩把肉丁塞进自己嘴里，胡乱吞咽，撇下收拾好的五彩鸡和没收拾好的细角羊，坐到河边自己生闷气，半圆形的耳朵垂下来，长尾巴也没精打采地贴在地面。 　　兽人永远不会和雌性生气，所以他是在反省，反省自己不够强大，见识不够广博，无法满足小雌性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下一次，下一次在捕猎时就要带回三种不同的肉类让小雌性挑选。 　　如果还是不行，只能冒着危险穿过毒雾回到部落，让族长给小雌性准备熟食了。 　　莫辞的脑回路显然和伊恩不一样。她可没有因为自己挑食导致伊恩也饿肚子的愧疚心理。 　　没吃正好，等她把火升起来，刚好带原始兽人领略熟肉的美妙！ 　　莫辞早把自己之前那个“不要着急慢慢来”的生火计划丢到脑后，伊恩的担忧太过明显，如果她再不接受肉类食物，她觉得兽人可能会忧郁到自闭。 　　她今天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当一回燧人氏。 　　莫辞斗志昂扬地按照记忆中课本里的描绘找到适合的木板和树枝，把自己刚刚准备好的助燃物堆在一旁，开干！ 　　树枝的表面很粗糙，莫辞没搓几下，手心就被磨出了水泡，为了自己以后能吃上肉的几十年，想着一直在为自己担心的兽人，她咬牙忍着疼，继续用掌心转动树枝去钻木板。 　　她的动作很快引来伊恩的注意。 　　伊恩一开始只是以为她在游戏，意识到她的表情并不愉快反而带着痛色时，伊恩果断地伸出手阻止了她。他摊开莫辞的手掌，口中说出一串陌生复杂的句子，兽人语刚刚入门的莫辞显然不可能听懂。 　　她只能通过他的神态、动作和身上感受到的情绪，猜测他正在责备她，弄伤了自己。 　　莫辞没空理会伊恩，他攥着她的手腕的动作打断了她的努力，她摸摸木板上被钻出来微微毛躁的部分，好消息是确实变热了一些，坏消息是离能起火的温度还有很远。 　　伊恩板着脸去树丛里寻找治疗外伤的小叶草，在这期间，莫辞开始第二次尝试。 　　她本来也不是娇惯的性子，掌心火辣辣的疼痛还没到不能忍受的程度，莫辞眯着眼睛忍住生理性的泪珠，尽可能快速地转动手中的木棍，让它能够充分摩擦木板带来热量。 　　伊恩找回小叶草，就看到小雌性又在做危险游戏。 　　于是，他没收了莫辞的“玩具”，他把目瞪口呆的小雌性拉到自己身边，摊开她受伤的手掌把嚼碎的小叶草糊糊涂上去，口中吐出一长串说教。 　　再次被打断生火的尝试，莫辞也很无奈。 　　语言不通就是这点不好，她有意识地在记忆和重复兽人的发音，但兽人语和她已知的所有语言都相差太多了，她又不是过耳不忘的天才，注定无法在短时间掌握这门全新的外语。 　　鉴于这是相遇后第一次感受到兽人明显的不悦，莫辞决定还是放尊重一点，她模样乖巧地跪坐在兽人面前，用十足温驯的目光回应着兽人的批评。 　　被小雌性圆溜溜，水润润的黑眼睛注视着，伊恩说不下去了。 　　“莫辞，”伊恩用郑重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作最后的总结陈词，“这很危险，你会受伤，不要再做了。” 　　莫辞一板一眼地跟着他重复：“危险，受伤，不做。” 　　伊恩点头，表情稍微放松：“莫辞，听话。” 　　这句学过，听懂了。 　　好学生莫辞跟着点头：“莫辞听话。” 　　就在伊恩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劝导小雌性远离危险游戏的时候，莫辞拉住伊恩的手，黑眼睛扑闪扑闪，纤长如蝶翼的睫毛跟着上下翩飞：“伊恩。” 　　伊恩心口的跃动悄然加速，气血上涌，半圆的耳朵直直竖起。 　　莫辞指指木板和木棍：“伊恩做。” 　　伊恩摇头，负隅顽抗，这是小雌性的玩具，不适合兽人玩。 　　莫辞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抿唇露出小小的笑涡：“伊恩，听话！” 　　日光很烈，鉴于自己穿越之前正处在夏季，莫辞理所当然地把异世界的季节也归于夏季。 　　年轻英俊的兽人青年坐在河边的空地上，正在和一块木板和一根木棍做激烈的搏斗。 　　他的力气很大，莫辞找的细细木棍和薄薄木板一点也不适合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折断。但是他的动作又很小心，这是小雌性的“玩具”，如果被他弄坏，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又会聚起水珠吧。 　　伊恩不喜欢小雌性哭泣和沮丧的模样。 　　所以即使根本不懂莫辞到底想做什么，他还是依照着她的示范快速地转动木棍。比起扁嘴、皱眉等小动作，他更喜欢看小雌性把圆眼睛弯起来，充满活力地朝他笑的样子。 　　莫辞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伊恩的动作。 　　伊恩掌心有茧，转动木棍时根本不会被磨痛，他的力气也比她大得多，木棍在木板的凹槽中转得飞快，很快就钻出一堆颜色发黑的碎木屑。 　　伊恩没有察觉木板的变化，他只把这当成哄小雌性的游戏，因此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莫辞身上。 　　莫辞屏住呼吸，把之前从衣服上拆下来的棉线移到木屑附近。 　　一点火星亮了起来。 第7章 　　突然燃起的棉线把莫辞和伊恩同时吓了一跳。 　　莫辞是没想到伊恩的巨力使得生火一次性成功，小部分是惊讶，大部分是惊喜。 　　伊恩的反应比莫辞大得多，他的耳朵竖起，长尾卷住莫辞腰部，一个用力就把莫辞带离了河边，连退几大步，暗金的瞳仁收缩成竖瞳，神态凝重。 　　莫辞完全状况外地被伊恩带离了刚刚成功的火种，她能充分感受到伊恩的警惕，因为年轻兽人尾巴尖尖上的毛全都炸起来了。 　　他没有逃得太远，反而是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着刚刚引燃火种的地方，警惕着，疑惑着。伊恩以一种完全保护性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可以发动起来带她逃跑。 　　但他又没有彻底跑开，火让他警觉，也让他渴望。 　　在贡卡大陆的传说中，火是兽神的神迹，是亦正亦邪的化身，是既大方又顽劣的精灵。 　　火可以给部落带来美味而富于营养的熟食，在雪季带来温暖，供养娇气的雌性和幼崽，极大地增加他们存活下来的几率。火也可能会点燃树木，灼烧森林，炙烤森林中的一切活物，数月不绝，直到丰饶的林地变成枯焦的死寂之地。 　　兽神的伟力太过恢弘，普通的兽人无法控制，在每个部落里，只有族长才被允许接触火，掌握火。 　　每个部落的火种代代相传，火的延续，代表着部落的延续。如果族长失职，那这个部落的火种就会熄灭，族人离散，成为广袤大陆上无依无靠的流浪兽人，逐渐失去踪迹。如果某个部落惹怒了兽神，兽神就会降下惩罚，让这个部落的火种失控，带来亡族灭种的可怕灾难。 　　豹族部落里的火也由族长掌控着，其他的族人都不被允许接近这可怕又神秘的传说。 　　伊恩见过火种，也见过族长使用火，他虽年轻，狩猎和贸易的足迹却已达到过许多其他的部落。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听说过，火会凭空出现，由族长之外的人掌握。 　　伊恩崇拜兽神，惧怕火的力量。而作为豹族部落里最强大的青年勇士，他同样相信自己的力量。 　　自伊恩十六岁开始独自狩猎之后，尖头犀，毒牙蜥，狮鬣狗，蛮骨兽……贡卡大陆上最狡猾最残暴的猎物一一殒命于他的牙刀与利爪之下，每一次狩猎，扑杀，精准的判断，老练的迂回，猎物濒死前的颤抖，都给了伊恩最坚定的自信。 　　所以伊恩对部落没有其他兽人那种依赖眷恋。 　　所以伊恩对火的惧怕同样虚无缥缈，狩猎的力量与技巧可以通过反复尝试、练习获得。他相信控制火的能力也一样。 　　最重要的是，如果能掌握火，他说不定就能养活自己捡到的小雌性。 　　莫辞很难想象自己居然能在一个原始森林里的兽人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表情。 　　她拍拍伊恩还在炸毛的尾巴，轻声喊他：“伊恩，过去。” 　　伊恩条件反射一般搂住莫辞，轻轻拍她的后背：“莫辞，不怕。” 　　“我没有怕，是你在怕。” 　　莫辞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为了兽人的自尊心，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而是认真地看着说道：“莫辞不怕。伊恩，也不怕。” 　　伊恩的神情逐渐坚定，想要养活小雌性的渴望战胜了对火的惧怕，他决定再去看看刚刚出现火种的地方，但是，首先要保证小雌性的安全。 　　伊恩神情凝重地把莫辞往树上放，莫辞不肯，搂着伊恩的脖子不撒手，连连拒绝：“不要，伊恩，带我过去。我们一起过去。” 　　伊恩也很坚持：“火很危险，莫辞不去，莫辞听话。” 　　兽人知道火，而且知道火有危险性，所以兽人们的时代是认识了火，但还不会利用火吗？莫辞思绪发散，她对人类进化史只有个大概的轮廓，并不能准确说出能用火的时代应该属于直立人还是智人，又距她生活的现代隔了多少万年。 　　知道了可能也帮助不大，兽人和人类相似，但有不同，这满森林的动物植物没有一个她认识。 　　既然伊恩知道火，莫辞反而心里有了点底，她搂着伊恩的脖子坚决做一只小考拉，双眼看着兽人仍是竖瞳的眼睛，认真道：“火不危险，伊恩不怕，莫辞会用。” 　　小雌性态度郑重，不像说谎，伊恩犹豫了。 　　摩擦生热，可以点火。干燥、风、助燃物可以加剧火的燃烧。雷电可能带来天然火。水可以灭火，隔绝氧气可以灭火…… 　　关于安全用火的知识，莫辞有充分的自信，只是碍于语言不通，暂时没办法教给伊恩。 　　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学习就好了。她会在实用中教会伊恩用火，而等伊恩对她的兽人语教学告一段落，她再把那些经验总结给伊恩听。 　　小雌性说，她会用火。 　　伊恩不是没有猜测过莫辞的来历，此刻，早已有之的疑惑再次会浮上心头。 　　没有哪个部落会让雌性幼崽流落在外，没有哪对父母会把年幼的雌性一个人丢在迷雾森林。 　　莫辞瘦得过分，苍白的小脸儿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伊恩曾经以为莫辞是不够健康所以被遗弃了。 　　但那可能吗？在他的认知里，即使是重病到濒死的雌性幼崽也足够珍贵，部落会想尽办法让雌性幼崽活下来。 　　除非，她在出生时带来了摧毁整个部落的灾难，是不被兽神接纳的邪恶异端。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相比于豹族部落里活泼闹腾的小家伙们，小雌性安静的过分，懂事的过分，挑食但是并不娇气，即使他一直投喂给她的是不和胃口的食物，她也只是拒绝，从来没有吵闹过。 　　她是那么漂亮，可是那花瓣似的小嘴巴甚至不会说兽人通用语。 　　她身上带的东西也全都是伊恩没见过的奇怪物品。 　　她独自流浪在迷雾森林，然后被他捡到。 　　伊恩垂下眼眸，下定了决心。莫辞是他捡到的雌性幼崽，安静而柔弱，娇气而美好，她也许在某个部落是被兽神排斥的异端，但她是属于他的神迹与恩赐。 　　莫辞还不知道由于语言不通和行事差异，她的身世被伊恩脑补得如此离奇曲折，她见伊恩渐渐放下戒备，再次催促伊恩带她过去。 　　乍现的火苗意味着她的小工具和伊恩的操作方法都是对的，现在，他们只要重复一下之前的步骤就可以了。 　　她已经满脑子都是香喷喷的烤肉了！ 　　在莫辞的催促下，伊恩带莫辞重回河边。莫辞捡起已经快要被钻破了木板，想了想，比划着让伊恩在木板的另一端用指甲挖出一个小凹槽，然后将木棍放上去，再次钻磨。 　　伊恩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很快，木板上再次出现了黑色的木屑，而这一次也许是伊恩做的认真，木棍与木板的相连处甚至冒出了白烟。 　　莫辞示意伊恩继续转动木棍，她则把剩下的棉线、树叶纤维和一些干燥的树皮小心地凑近，橙色的火苗跃动起来，莫辞按住伊恩的手臂，一点点添加着小树枝，直到河边升起一个小小的火堆。 　　“成功了！”莫辞忍不住欢呼。 　　伊恩的明亮的瞳孔注视着莫辞，他静静地想，如果小雌性愿意一直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可以去做任何她希望的事，无论与兽神的旨意是否背离。 　　莫辞自己照看着火堆，不断往里添加树枝树叶，让它燃烧得更加旺盛，然后用动作指挥伊恩把细角羊的肉分成小块，用树枝串起来放到火上烤。 　　在高温的作用下，粉红的生肉逐渐变色，散发出熟肉的香气。 　　终于闻到了熟食的味道，莫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直吃水果，她也很想念肉的味道。烤肉的间隙她偷偷看了一眼伊恩，美食当前，青年兽人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一点没露出渴望和垂涎的馋意，只是专注地翻动着烤肉，时不时防备地盯着火堆。 　　莫辞只能根据肉的颜色和气味判断，他们的烤肉应该是可以了。她挥挥手，示意伊恩不用再烤了。然后她稍微在保留火种和直接灭火之间犹豫了一下。 　　伊恩钻木取火的天赋非比寻常，但是她们以后可能没有棉线那种助燃物了。莫辞最终还是抽出一根燃烧的枝条插进泥土当做火种留下，然后，在伊恩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她用大叶子从河中打水，浇在燃烧的火堆上。 　　“看，火没有了。”莫辞浇灭火堆对伊恩示意。 　　伊恩拨开烧焦的树枝树叶，确定了没有残留的火种，严肃地点头：“火没有了。” 　　哎呀，终于轮到兽人学她说话了。 　　莫辞挺直腰板，心情顿时变得更好：“伊恩，吃肉。” 第8章 　　伊恩切分的肉块不小，大的看起来有四五斤，小的也有两三斤，他把稍小的肉块递给莫辞。 　　莫辞举着还在冒油泡泡的焦香肉块，深吸一口气，满怀期待地咬住烤肉的一角，顿时泪目。 　　肉质又粗又硬，完全没经过调味，有一股难言的土腥味。她咬得腮帮子都疼了，才勉强咬下来一小块肉，含在嘴巴里，又嚼了几十下，才硬生生的吞下去。 　　好难吃…… 　　怎么会这么硬…… 　　好不容易生了火能吃熟食了，她还以为时来运转，没想到遭到这种迎头暴击。如果只是难吃也就算了，她连苦苦的圆叶草也吃进去了，可是这肉实在太粗硬了，她的牙口是个大问题。 　　举着只咬了一口的肉块，莫辞悄悄观察伊恩的脸色。 　　伊恩面无表情，暗金色的眼睛盯着莫辞看，似乎在说：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熟食，这下你可以好好吃饭了吧。 　　莫辞立刻心虚，很不情愿的噘着嘴，费尽力气又咬下一块粗硬的肉，慢慢咀嚼之后咽了下去。 　　牙好痛。 　　一直盯着她看的伊恩忽然捏住她的下巴，莫辞吓了一跳，随后她发现兽人并没有任何攻击的行为，他只是在观察她的口腔和牙齿。 　　小雌性的牙齿洁白整齐，但是不够尖利，伊恩收回手，顺便把莫辞举在手里的肉块拿走了，自己咬了一口。 　　莫辞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是什么意思？她太顽皮，被罚不许吃饭？ 　　伊恩咬碎肉块，朝着莫辞俯下身子，做出亲吻的姿势。 　　莫辞一把捂住兽人的嘴，惊恐的睁大眼睛，拼命摇头：“不！伊恩，不要！” 　　她知道有的动物会把食物咬碎喂给幼崽，但是这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了！ 　　伊恩板着脸看她，莫辞继续摇头。 　　兽人叹了口气，自己把咬碎的肉块吞下去了。 　　谢天谢地。 　　伊恩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五彩鸡，五彩鸡的肉质比细角羊嫩得多，应该更适合小雌性。 　　在莫辞的监督下，伊恩收集起树枝树叶，重新点火，烤熟了五彩鸡的鸡腿放到莫辞手里。 　　莫辞稍稍放凉，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口，终于满足地眯起双眼。 　　太好了，这个咬得动。 　　没有调味的烤鸡腿吃起来仍是很怪，但折腾了这么久，能够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熟食，莫辞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莫辞吃掉了一整只足有她小臂长的怪味烤鸡腿。伊恩吃掉了剩下的五彩鸡和一小半细角羊。 　　进食结束之后，由伊恩打水浇灭了火堆。 　　莫辞趁机教了伊恩关于安全用火的第一条知识：用水浇灭火堆之后，要把剩余的灰烬也踢散，再浇一次水。 　　这是为了避免灰烬的余温过高，接触到可燃物后再次起火。其中的原理她没办法也没必要讲给伊恩，她只要他牢牢记住灭火的步骤并且按照她教的做就可以了。 　　吃饱喝足，伊恩把莫辞拉进怀里，在她的挣扎抗议之下检查她的体温。 　　迷雾森林里没有温度计，所以兽人测量体温的方法相当原始：摸额头，摸脸颊，摸腋窝，摸后背，摸肚子。通过不同部位的温度进行综合判断。 　　伤口处理及时，草药有效，情绪趋于稳定，多种因素之下，莫辞恢复得很好，只有一点点低烧了。 　　伊恩一直凝重的心情稍微放松。 　　检查完毕，莫辞拍开伊恩的手，跑到大树下抱膝而坐，把红透了的脸埋进膝盖里。 　　伊恩很好，他只是在担心自己，她不能用人类社会的行为准则去衡量一个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的兽人。 　　莫辞拼命给自己洗脑，说服自己伊恩是友善的原始兽人，而不是毛手毛脚占她便宜的流氓痴汉。 　　说到行为准则……那兽人社会的行为准则又是什么样的呢？ 　　从伊恩身上的种种行为来看，兽人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族群和社交的吧，在兽人的族群里，他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在自己眼中，伊恩是友善的兽人伙伴。在伊恩眼里，自己又是什么呢？ 　　莫辞摸摸自己的耳朵，陷入了新一轮的疑惑。 　　她的耳朵长在脑袋两侧，是人类耳朵的形状，和伊恩竖在头顶的半圆形兽耳完全不同，她也没有尾巴。两个人存在着如此大的差异，很容易就能发现。 　　莫辞推测，伊恩如此自然的接受了她，有以下几种可能： 　　一，这片大陆有像伊恩一样的兽人种族，也有和莫辞一样的普通人。两个种族和平共处，伊恩见过别的人类，所以不惊讶，也没有敌意。 　　二，大陆只有兽人种族。在兽人种族里，既有和伊恩一样长出兽耳兽尾的人，也有和自己一样没有表现出野兽特性的人。 　　三，兽人种族的人可以自由转换形态，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完全变成人类的样子。 　　目前接触的样本太少，无法判断。第一种当然最好，后两种也没关系，她可以一直假装自己和他们是同类生活下去。 　　饱食之后血液会流向胃部以便消化食物，莫辞困了。 　　危机意识牢牢刻在莫辞的基因上，她抬头寻找伊恩的身影。 　　兽人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离她只有一步之遥，那只有力的长尾巴就在她脚边。 　　莫辞打了个哈欠，黑眼睛里漫上迷蒙的雾气。伊恩见状，拿来驱虫的大叶子铺在地上，示意莫辞躺上来休息。 　　被另一张大叶子盖住的时候，莫辞迷迷糊糊地想，伊恩真的好温柔，因为一些文化差异，随随便便在心里说人家是流氓是不对的，以后要改。 　　长尾巴松松圈住她的脚腕，让她能感受到他的陪伴和守护，但又不至于成为束缚。 　　伊恩坐在她身边，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闭上眼睛之后，莫辞学会了一个新词语：睡觉。 　　河边特有的潮湿水汽、生火烤肉之后的熟食香气、森林里各种植物的味道与兽人身上气息交织在一起，将莫辞整个人笼罩其中。 　　很陌生，也很神奇。 　　都已经有了语言，看伊恩身上还穿着兽皮衣服，怎么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啊，再学几天兽人语，她要想办法找个地方带伊恩安家……带着这样心血来潮的规划，莫辞放松地睡了过去。 　　伊恩在部落里当然有住处，甚至在迷雾森林里也有固定的山洞。没有带莫辞过去的原因很简单，小雌性的伤口不容易恢复，会反复发烧，而圆叶草和小叶草要新摘下来的才有最好的治疗效果。 　　果然，快到傍晚的时候，莫辞的体温又变高了。 　　莫辞烧得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伊恩从河里取水浇在她发烫的额头上，让她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水……”莫辞觉得自己很渴。 　　伊恩无动于衷，继续试图用物理方式给她降温。 　　烧成浆糊的脑袋艰难的运转着，莫辞意识到刚刚自己说的是中文，她指指自己的嘴巴，换成兽人的语言又说了一遍：“水。” 　　这次伊恩懂了，他用叶子接了水，喂到她唇边。 　　莫辞后知后觉地想起，未烧开的河水里可能有寄生虫卵，而她已经喝了不少河水，说不定寄生虫已经在她的身体里安了家。 　　大概身体的不适总会反映到精神上，莫辞再次觉得沮丧崩溃，她打掉伊恩手里的叶子，背过身把自己团成一小团。 　　好难过…… 　　伊恩并没有因为她的行为动怒。 　　正相反，伊恩充分意识到小雌性的脆弱，坚实的手臂从背后揽住莫辞的肩膀和膝盖，伊恩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抱着她走到河边，重新用叶子取水给她喝，然后把自己的手掌浸湿，压在她发烫的额头上。 　　莫辞觉得舒服了一点，她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天边烧透的红霞，在暗红色的落日余晖中，兽人青年的神情温柔宁静得不可思议，总是警觉的眼睛由竖瞳变成了圆瞳，那条足够当武器的大尾巴松松绕着她，安静而柔软。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她。 　　莫辞拍拍脸颊，坐起来，伊恩适时地递过来一枚已经划开盖子的乳果。 　　喝掉浓稠甜香的果浆，吃掉苦苦的圆叶草，莫辞努力打起精神：“我没事，伊恩也睡觉。” 　　小雌性的声音低低软软，因为发烧而微哑，落进伊恩的耳蜗里，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二十岁的莫辞没有谈过恋爱，自幼目睹父母婚姻不幸，她对恋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她幻想过骑白马的王子，穿过荆棘花园的勇士，但她亦清楚地明白那只是幻想。 　　现在，她被一个说不上熟悉还是陌生的兽人青年揽在怀里，充满保护欲地抱住，幕天席地，在他们头顶，两轮月亮交相辉映，发出淡蓝的光芒。 第9章 　　莫辞感觉自己在某个人的背上，背着她的人很强壮，大手托着她的屁股，尾巴护着她的后背。 　　尾巴……是伊恩。 　　青年察觉她醒了，暂时停下脚步，把手里拎着的小树枝交给莫辞后，再次朝着某个方向出发。莫辞注意到自己的塑料袋也被伊恩带上了，除了她从现代社会带来的东西，里面还装着生火用的木板和木棍。 　　莫辞拿着挂满红色小果实的树枝，趴在伊恩背上，慢吞吞的吃。小果实脆脆的，酸酸甜甜，滋味很好。伊恩管它叫“脆果”。 　　好吃的让莫辞再度打起精神，她推推伊恩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伊恩拒绝，莫辞手臂上的伤口还没完全痊愈，即使她没有受伤，他也不会让未成年的雌性行走在满是危险的迷雾森林里。 　　尾巴在小雌性背后拍了拍，伊恩猛然加快脚步，在丛林中飞奔起来。 　　大概半小时之后，伊恩带着莫辞来到他在迷雾森林暂住的山洞。 　　昨晚才想着要找个固定的住处，今天伊恩就带着她住进了山洞，这难道就是心有灵犀？ 　　山洞是在一处陡峭的崖壁上，伊恩借着垂下的藤蔓和悬崖上凸起的石块背着她跳了上来。 　　安全是很安全的，简陋也是非常简陋。 　　山洞一角铺着两片熟悉的大叶子，她就当这是床了，床边放着一根磨尖的骨刺，除此之外，整个山洞里再也没有第三样东西。 　　伊恩的全部家当，还没有她穿越时带过来的多！ 　　莫辞一边失望，一边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年轻的兽人一眼。连最基本的储存食物都不知道，伊恩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厉害嘛。 　　这一眼要表达的情绪很好的传递给了伊恩，伊恩心虚的甩了甩尾巴，避开小雌性的视线。 　　兽人独自一人在外生活，当然是怎么省事怎么来了。 　　在简陋的山洞里转了一圈，莫辞壮志雄心的握拳：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原始森林里过上吃饱穿暖衣食无忧的生活！ 　　伊恩把脸颊鼓鼓的小雌性拉到叶子床旁边，示意她坐在这里，然后指着山洞的洞口摇头：“莫辞等我，不要出去。” 　　莫辞当然答应，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她一点儿也没有用自己的小命去探险的爱好。 　　伊恩忍不住用手揉揉小雌性柔软的头发，他走到山洞口一跃而下，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在伊恩外出狩猎的时候，莫辞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从现代带过来的还剩两包膨化食品，一块巧克力，一包卫生棉。跟着伊恩暂时不必为食物发愁，现代零食可以先存起来。而卫生棉……虽然她的经期还有段时间，但是现在就得开始留意替代品。 　　伊恩把生火工具和火种都带来了，还带来一些木柴。 　　莫辞在山洞一角专门做了个保存火种的地方，这样可以随时取用，比每次都要钻木取火方便得多。 　　看着依旧空荡荡的山洞，莫辞掰着手指盘算，眼下比较迫切的需求是可以烧水煮肉的锅，更多的木柴，最好还有个储水的容器。 　　往长远考虑，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季节是如何变化的，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能够长期保存的食物最好还是存上一些。那么她就需要盐。如果这个世界也是四季交替，她还需要保暖的兽皮做衣服。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尝试打磨制作一些武器。 　　伊恩很友善，很温柔，对她很好，但她并不想处处依赖他。莫辞充满危机意识，她外表柔弱，本心却疏冷，受到成长环境的深刻影响，她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习惯于依靠自己胜过依靠别人。 　　她想尽快改变这种完全依附于伊恩生存的状态。 　　就在莫辞胡思乱想的时候，伊恩回来了。 　　小雌性在山洞里，安全很有保障，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青年勇士说得上是满载而归。 　　伊恩肩上扛着一头像是野猪的动物：浑身尖刺，长着獠牙，如果不是皮毛的颜色是绿色，莫辞会觉得这就是地球的野猪。这只看起来怎么也有两三百斤的猎物被伊恩随意的单肩扛着，看不出一点吃力的迹象，这重新更新了莫辞心里兽人的强悍程度。 　　除了“野猪”，伊恩还带回了好几串野果和一些像是药用的植物，乱糟糟的团着，抓在另一只手里。 　　伊恩扛着野猪跃上山洞，莫辞上前迎他，试图帮忙，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乖巧有用一点。 　　她被伊恩非常坚决的拒绝了。 　　伊恩把一串野果放进她手里，推着她转身。莫辞再次试图靠近那团乱糟糟的植物，她处理不好猎物，帮着分拣一下植物总是可以的。 　　伊恩的回应是板起脸，然后环顾空荡荡的山洞，发现没有玩具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漂亮的羽毛，全部塞进莫辞手里。 　　莫辞攥着一大把充满光泽五颜六色的尾羽，一时不太能确定伊恩的意思。 　　这是单纯地给她玩，还是让她把它们做成装饰品？ 　　小雌性拿着羽毛呆呆地不动，于是伊恩把其中最大最鲜艳的那根插进莫辞发间：“五彩鸡的羽毛，给莫辞。戴上好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莫辞脑海中只能浮现出四个大字：插标卖首。 　　莫辞抿了抿嘴唇，带了点故意使坏的心思，找了根绿色的羽毛插在伊恩头上。 　　兽人青年眼睛发亮，身后的长尾巴甩啊甩。 　　莫辞刚伸手就后悔了，毕竟文化不同，万一在兽人的世界里给对方插羽毛有什么她不理解的特殊含义就糟糕了。 　　好在看起来是没有。 　　伊恩收下小雌性的礼物，满心快活地去收拾猎物了。雌性幼崽送出的礼物只能代表她们一时的高兴和欢喜，并不像成年雌性的礼物那样具有缔结伴侣的暗示意味。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伊恩的好心情。 　　小雌性的今天的精神比昨天更好，还愿意送他礼物，这应该说明她还是愿意考虑被他养大，跟他一起生活的吧。 　　心情很好的伊恩干活也利落，三两下就将一头野兽剥皮切块。 　　莫辞不想玩羽毛，她走到伊恩身边坐下看他的动作，观摩学习。 　　这两天看多了伊恩收拾猎物，最开始那种血腥原始的冲击逐渐淡去，反而从兽人青年利落的手法和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中感受到一种野性的美丽。 　　伊恩的长尾巴一直在身后摇晃，这是他心情很好的表现。 　　莫辞眼睛盯着，嘴巴也不停，回忆着自己学到的兽人语试图对话：“这是什么？我们吃烤肉吗？” 　　“针毛猪。”伊恩用尾巴勾住莫辞的脚踝，纠正她不完美的发音，“今天我们吃烤肉。” 　　莫辞逐渐适应兽人青年用尾巴“打招呼”的方式，伸手戳戳伊恩的尾巴尖，一笑露出小酒窝：“今天我们吃烤……针毛猪。” 　　小雌性稚气的学他说话，声音软糯，是部落里那群过分闹腾的幼崽们绝对没有的温软。伊恩觉得自己心跳快了几拍，陌生的感觉让他本能的板起脸掩饰情绪：“对，莫辞学得很好。” 　　伊恩老师什么都好，耐心温柔，鼓励式教育，就是表情太严肃了。 　　很快，伊恩收拾好了针毛猪，将内脏肠道等“垃圾”丢出去之后，他带着猪皮和一条抽出来的筋跃下山洞。 　　“伊恩，你去哪？”莫辞叫住又要出门的兽人。 　　伊恩晃晃手中的东西：“我去河边打水，莫辞等我。” 　　“我也去。”莫辞想起自己的计划，她需要锅、木柴、储水容器和调味品，这些在山洞里靠想可想不来，“伊恩，带我一起去。” 　　伊恩没抵住小雌性的恳求，只好带莫辞一起走。 　　伊恩本来的计划是用猪皮兜水回来，在山洞里生火烤肉吃，毕竟小雌性前两天的表现说明她对森林很陌生，伊恩猜测她更愿意待在山洞里。 　　伊恩的观察倒也没错，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 　　前两天莫辞刚刚穿越，又慌又乱还生病，当然看什么都不喜欢。但人的自我调节能力毕竟是很强的，莫辞的个性也比较坚强，过了最初那阵慌乱，又发现了伊恩在森林里没有天敌之后，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她当然愿意探索新世界了。 　　伊恩扛着东西走在前面，莫辞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走。担心小雌性会被密林里的小动物吓到，兽人青年长而有力的大尾巴一直卷在她的手腕上。 　　莫辞睁大眼睛，一路搜索，伊恩把她的行为误解为雌性崽崽的贪玩和好奇，于是很自然地放慢脚步，顺便个小雌性摘些野果做零食。 　　他们花了快两个小时才走到河边，到达目的地时，莫辞腿软，几乎是瘫倒在河岸，再也不想起来。 第10章 　　伊恩捡柴生火，无师自通地搬来两块大石头放在火堆两侧，把一大扇猪肉架在石头上烤。在莫辞看来，这简直是个简易的灶台了，如果能在山洞里复刻一个，他们的生活应该会便利很多。 　　这再次证明兽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也许她不应该把他当成未开化的原始人对待，就把他当做语言不通的同伴才对。 　　莫辞在心中拔高了对伊恩的定位，同时，她觉得让自己显得有用这件事，因为伊恩的越来越厉害也变得迫在眉睫。 　　毕竟谁想要一个没用的同伴呢。 　　莫辞坐起来，认真地思考起“锅”的替代品。以他们现在的生活环境，铸个铁锅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莫辞的知识储备，让她烧个陶锅也十分强人所难。 　　剩下的选项：石头锅、木头锅、果壳锅。 　　磨个石锅出来显然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木头同理，莫辞缺乏工具，要砍树还得先想办法做出石斧，也PASS，最后就剩下果壳了。 　　乳果的大小和椰子差不多大，外壳坚硬，莫辞觉得先把它当成个煮水煮汤的小锅凑合用用应该是可以的。 　　哎……也怪她前两天太消沉，要是早点想到，把吃剩的乳果留下来，那她现在就有现成的材料可以试验了，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喝到热汤。 　　莫辞凑到火堆旁，看着兽人，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软，让说出话比起命令更像是撒娇：“伊恩，我想要……乳果。” 　　伊恩点头，想了想，说道：“下午。” 　　烤肉快好了，他不能把小雌性单独留在食物旁，那太危险。等他们吃完饭，他把小雌性送回山洞才能去摘乳果。 　　伊恩没教过“谢谢”的说法，莫辞不能道谢，只要露出甜美的笑容表示感激。 　　猪肉烤好了，伊恩把石头搬到一旁，烤好的超大型“猪排”也放在石头上，然后用猪皮兜了河水浇灭了火堆，踢散灰烬之后，再浇一次，确保余烬都已熄灭。 　　完美执行了莫辞的“安全用火守则”。 　　莫辞鼓掌，效仿伊恩对她的鼓励式教学，毫不吝啬地表达赞扬：“伊恩学得很好！” 　　伊恩的耳朵抖了抖，麦色的皮肤下晕出一点红色，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快速分切了烤好的猪肉，特意把脂肪最多肉最嫩的那一块给了莫辞。 　　莫辞接过一大块被烤得微微焦脆的肥肉，心情复杂地送进嘴巴里。 　　又吃烤肉……还不加调味料，连最基本的盐都没有……而且也太肥了…… 　　“唔……”这块肉烤得恰到好处，饱满的肉汁充斥口腔，正是因为很肥，所以以她那一口小白牙也可以轻松的咬碎嚼烂。 　　虽然还是说不上好吃，毕竟她习惯吃调味过的食品，但也绝对不能说难吃了。莫辞咬了两口，突发奇想把还没吃的野果掰开，果汁涂在烤肉上。 　　更奇怪了，换一种再试试。 　　莫辞就着野果吃完一块巴掌大的烤肥肉，发现火堆旁还插着一块和她刚刚吃掉的那块差不多的……就像她所预料到的那样，见她吃完了手里的，伊恩立刻把那块也递了过来。 　　“我吃饱啦。”莫辞神色明快，拍拍自己的肚皮。 　　怎么还是吃得这么少，不好好吃肉怎么能健康长大。好不容易有了火可以做熟食，可是小雌性吃的还是太少，伊恩很发愁。 　　他们带来河边的猪肉是整头针毛猪的一半，莫辞吃掉的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发愁的伊恩吃掉了剩下一整扇烤猪肉，然后带着莫辞回到山洞里，哄着小雌性去睡午觉之后，年轻的兽人蹑手蹑脚地出了山洞。 　　莫辞的生物钟被穿越之后的一系列遭遇弄乱了，她中午吃完饭睡下，醒来时天竟然已经有些黑了。 　　伊恩坐在山洞口，兽人青年的侧脸骨骼立体，背着光，像一尊骄傲完美的大理石雕像。 　　“伊恩，”莫辞揉着眼睛爬起来，“你……你受伤了！” 　　“受伤”是脱口而出的中文，伊恩没懂，但是小雌性满脸惊慌地指着他腰侧的一道小伤口，伊恩立刻明白了她是在为自己担忧：“没事，莫辞不怕。很快就好了。” 　　就算兽人们站在食物链顶端，狩猎也不会是绝对安全的事。兽人的身体素质强悍，一道小小的擦伤，过个两三天就能痊愈，连小叶草都用不到。 　　在莫辞眼中，足有三厘米长，一厘米深的伤口，可不能算是小小的擦伤。 　　但是她也没什么办法，既不掌握语言，也不掌握生产力，莫辞围着伊恩转圈圈，连说带比划地让伊恩去找小叶草，伊恩只是摇头拒绝，不肯出去。 　　夜里的迷雾森林加倍危险，他不会离开小雌性一步。 　　莫辞还要再劝，就被人用尾巴圈住腰，一整个抱进怀里。 　　“莫辞，吃乳果。”伊恩试图转移小雌性的注意力，把一枚打开的乳果放进小雌性手中。 　　你的小雌性不想吃并且对你翻了个白眼。 　　伊恩托着乳果，英俊的面孔上露出无奈与无措混合的神情，他用尾巴戳莫辞的腰，没得到回应之后，又把尾巴从莫辞的腰上解下来去圈莫辞的手腕脚腕。 　　“莫辞，吃乳果。” 　　“莫辞，听话。” 　　“莫辞，不生气。” 　　好了好了，真是输给你。 　　莫辞终究无法狠心，看不下去高大的兽人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模样，接过乳果很是豪迈地一口气干了。 　　爽！ 　　一颗乳果下肚，莫辞想开了，人家正儿八经的原住民自己都不担心，她跟着瞎操心什么。 　　小雌性恢复精神，伊恩拖过针毛猪剩下的另外一扇猪排，就在山洞里生火烤了起来。 　　火堆上逐渐散发出熟食特有的香味，即使明知没有调味过的烤肉其实不怎么好吃，莫辞还是被这股香味勾得咽了咽口水。 　　这里的一天好像比地球的一天要长，莫辞的手机早在穿越第一天就因为没电而关机了，成了一块彻底的板砖。她没办法准确计时，兽人世界里好像也没有关于“时间”的精准概念。 　　伊恩把一天分为清晨、上午、中午、下午、傍晚、黑夜，但兽人们没有上午十点、下午三点这种说法，失去手机的莫辞无法确定这里的一天有多少小时，她是凭着自己感到饿的频率来判断这里的一天更加漫长。 　　她每天吃下的东西比在地球时吃下的东西要多，而这还是建立在这里的食物并不和她胃口的前提下。 　　肉烤好了，伊恩照例把全是脂肪的肥肉给莫辞。 　　上午已经吃过一次烤肥肉，实在是有点腻，莫辞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她有点心虚地往兽人那边瞟。 　　暗金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伊恩简直把“你怎么又不好好吃饭”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接触到伊恩的目光，莫辞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咬了一大口烤肥肉，然后泪目：真的好腻…… 　　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格外想念现代生活。 　　她想要盐，想要锅，想要烧烤酱孜然粉，想要……噫……等等！她不是有锅了吗？ 　　莫辞想去拿刚刚吃完那枚乳果的果壳，刚站起身就被伊恩用尾巴圈住了腰。 　　伊恩把又开始挑食的小雌性拉进怀里，摆出一张严肃脸开始说教：“莫辞，吃完再去玩。你吃的太少了，会生病。” 　　虽然这么类比很奇怪，但伊恩看起来真的很像个为了挑食的小女儿苦口婆心的老父亲，表情严肃，语气无奈，色厉内荏。 　　这对莫辞来说其实是很新奇的体验。 　　为了让“老父亲”安心，莫辞又在烤肥肉上咬了一小口。 　　真不行了，再吃她要吐了。 　　小雌性明显为难和不情愿的表情打倒了伊恩，他摸摸莫辞的肚子，还没鼓起来，只好又拿来一枚乳果给她。 　　乳果只在热季有，不能长久储存，如果小雌性只能以乳果为生，那等到大雪封山酷寒无比的雪季，他要怎么养活莫辞？ 　　因为莫辞不肯好好吃饭，伊恩想到漫长残酷的雪季，自己也吃不下东西了。 　　莫辞拒绝了新的乳果，她把吃剩的那枚拿到火堆旁。伊恩用针毛猪的猪皮做了个简易皮袋，用抽出来的筋束口，里面装着从河边打回来的水，是准备灭火用的。 　　莫辞倒了一点水到乳果壳里，等到锅里沸腾起来，她让伊恩从烤熟的瘦肉里切下一些指甲盖大小的肉丁，扔进果壳锅里熬煮。 　　伊恩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小雌性的新游戏。 　　浪费食物不是个好习惯，但是他对莫辞抱有几乎无底线的包容。 　　由于果壳里还残留着一些果汁果肉，汤汁呈现出淡淡的白色，肉本来就是熟的，莫辞没煮太久，掰了根树枝戳戳里面的肉丁，感觉熬煮之后的质地比烤肉软烂了不少，她就小心翼翼地把果壳锅从火堆旁挪开了。 　　用两根光滑的树枝充当筷子，莫辞夹出一块肉丁吹吹，满怀期待的咬了下去。 第11章 　　好吃！ 　　很软！ 　　还有股奶香味！ 　　乳果残存的果汁果肉充当了调味剂，淡淡的甜味和奶香盖住了肉类的腥味，而且煮过的烤肉变得很软，以莫辞的小白牙也可以轻易咬碎。 　　实话实说，没加任何调味料，只有微甜的果肉打底，烤过之后又熬煮的肉丁能有多好吃，现代随便一道街边小吃都可以完爆这碗乳果肉丁汤。 　　但是考虑到这是在离家不知道多少光年又多少万年的异世界，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丁汤，吃上自己能咬得动的肉类，莫辞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伊恩，吃这个。”肉丁汤的所有材料均取材于异世界，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莫辞没打算自己独吞，很是殷勤地跟自己现在的“监护人”分享美味。 　　出于对小雌性的关心，伊恩尝了一口。 　　甜味、奶味、肉味混合在一起，被煮透的肉滋味寡淡，没有嚼劲，不太合兽人的胃口。但是很软，很适合小雌性的牙齿，而且小雌性看起来也很喜欢。 　　这就够了。 　　等到莫辞捞完了肉丁准备尝尝汤的味道时，伊恩又切了许多肉丁装进果壳，重新拿回火堆旁熬煮。 　　那个晚上，莫辞第一次在异世界吃到撑。 　　果壳锅比莫辞想象得更结实得多，用了十几天之后，第一枚乳果的果壳才在火堆中出现裂痕，莫辞正在煮的肉丁汤漏了一小半。 　　在这十几天里，莫辞逐渐适应了森林里的原始生活，她对“家”本来就只有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没什么特别眷恋的感情，反而是穿越到全新的世界被一个兽人接纳养育，让她觉得现在住的小山洞就是她的家。 　　莫辞花了很多心思改善原本空荡荡的山洞。 　　首先是灶台。不用莫辞教，伊恩自己就无师自通地在火堆旁放置石头方便架起烤肉。莫辞做的只是按照自己印象中的灶台模样对伊恩的“作品”做了些调整。 　　他们在山洞的一角搭了个石头灶，里面一直燃着木柴，灶台上没有锅，而是一块石板，每天的主食——酸果烤肉就在石板上完成烹饪。 　　伊恩摘给莫辞的野果里有一种酸味很冲的，就叫酸果，吃起来很开胃，很刺激。莫辞第一次吃的时候被酸得龇牙咧嘴，然后在伊恩没忍住的笑意中意识到这是个小小的恶作剧。 　　好哇，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兽人也会捉弄人！ 　　莫辞很生气。 　　很生气的莫辞势要对伊恩回以颜色，于是那天在伊恩烤肉时，莫辞坚持把酸果的果汁果肉涂满了每一寸肉块。本来是想让伊恩也尝尝被酸倒牙齿的味道，没想到经过酸果粗糙腌制之后再烤的肉出奇的好吃，纯粹的酸味也在高温加热后变成了一股奇异的果香。 　　恶作剧失败，但是开发了新的食谱，而且是两人都喜欢的，莫辞决定这件事就算了。 　　主要是莫辞想起来伊恩是这个家的主要劳动力，而自己现阶段仍然是个吃白饭的，所以不好意思再斤斤计较地去捉弄伊恩了。 　　伊恩倒是有点愧疚的样子，连着三天趁莫辞午睡时去迷雾森林深处的沼泽，给她带回来十几个乳果。 　　乳果确实很有营养又好消化，在伊恩的溺爱投喂下，莫辞养好了胳膊上的伤口，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刚穿来那两天瘦下去的几两肉也涨了回来，白皙的小脸上有了健康的红晕。 　　伊恩对此非常满意，完全忘记之前他为了莫辞的“挑食”焦头烂额的事，他现在很确定，他养的雌性崽崽就是贡卡大陆上最乖的崽。 　　莫辞还从森林里带回来一块大树皮，请伊恩帮她磨尖了一根针毛猪的肋骨，每天在树皮上划一条短竖，每十天划一道长竖，这样她就有了个简易的日历。 　　他们空闲的时候，莫辞带着伊恩翻遍了整片河岸，终于找到几块相对扁平的石头，莫辞把其中一块磨成了个极其丑陋且不趁手的“手斧”，然后花了七八天的功夫用这个手斧一点点把一根断木锉削成一口木锅和两只木碗。 　　因为灶台的上方是一块大石板，木头不会直接接触火，所以木锅和木碗都可以用作熬煮的器具。 　　急着做木锅本来是担心乳果壳不禁烧，既然果壳表现良好，莫辞还是准备先用果壳，等到没有果壳的时候再把木锅木碗拿出来用，毕竟没有刷漆，没有防腐防蛀措施，她估计这些粗糙的木锅木碗也不怎么禁用。 　　要完成上面所有的工作，都离不开伊恩，更离不开和伊恩的交流。在这段日子里，莫辞的兽人语有了长足的进步，相比刚刚穿越时如听天书的表现可谓有了质的飞跃。 　　伊恩是一个好老师，他不会主动教课，但他有十足的耐心和认真，有问必答，从不敷衍。莫辞是一个好学生，在地球的时候就是，她不算顶聪明，但是非常刻苦。 　　性格互补的师生相处愉快，教学进展顺利。莫辞已经能够就日常生活和伊恩进行简短的对话，她知道了这片大陆叫做贡卡大陆，大陆上生活着不同的部落，部落中有兽人，有雌性。身强体壮，有兽化特征的，是兽人。身体娇弱，无兽化特征的，是雌性。 　　兽人与雌性结为伴侣之后，可以孕育崽崽，这是贡卡大陆上最为神圣、最为重要的事。 　　对此莫辞表示理解，种族延续嘛，什么时候都是大事。 　　莫辞不理解的是男女，啊不，兽人与雌性的比例。据伊恩所言，雌性珍贵而稀少，在结为伴侣这件事上，雌性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毕竟每个成年的未婚雌性身边都围着好几个兽人，兽人们互相竞争，雌性们要做的就只是从中选出自己最心仪的那个——一般来说，是最强壮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莫辞开了个小差，暗搓搓地想，看伊恩的样子应该是成年了吧，应该是未婚吧。在自己看来，伊恩当然足够英勇帅气，并且体贴入微温柔可亲，但是在兽人们的世界里，伊恩够不够强壮呢？ 　　在这一点好奇之下，莫辞的八卦之心呼之欲出：伊恩在兽人们的婚恋市场里是个什么样的定位？ 　　大概是吃饱了饭的人就会把精力用在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莫辞倒没想过伊恩和自己会发展出什么“同伴”之外的关系。 　　因为人家说了，她还是幼崽！ 　　二十岁的莫辞在地球显然已经成年了。 　　她的骨骼基本定型，身高不会再增长，初潮早就来过，所以生殖系统是成熟的，根据现代科学研究，人脑约在16—20岁发育完全，那么她的神经系统也成熟了。 　　伊恩的判断标准则是：莫辞还不到自己肩膀高，不认识森林中的大部分植物与猎物（莫辞在心里吐槽：是所有，因为她是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的），充满好奇，爱吃乳果…… 　　兽人青年列举出一项项自认为非常可靠的依据，得出足以说服自己的最终结论。 　　莫辞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伊恩的标准，发现除了身高之外，其他的指标其实都很随意且唯心。让伊恩坚信她是幼崽的核心原因应该只有一个：她太矮了。 　　矮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对比的标准肯定是伊恩部落里的成年雌性。 　　被误解为是幼崽的好处显而易见：伊恩很照顾她，处处迁就她，也许是兽人世界中有良好的尊老爱幼传统，伊恩花在莫辞身上的时间和精力经常让事实上的成年人莫辞觉得羞惭。 　　他甚至会花时间陪她玩，还会给她带回来漂亮的小石子和打磨过的兽牙。 　　一开始，莫辞把这当成促进感情的必要手段。她想在这里生活下去，在找到自立的方式之前，必须和伊恩保持良好的关系。他在她身上花的时间越多，付出的情感越多，那么伊恩投入的沉没成本也就越多，他就越不容易抛弃她。 　　现在莫辞不这么想了。 　　兽人世界成年的规则她不清楚，但她的幼崽身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无法自圆其说：她几乎不会再长高，永远不可能长成普通成年雌性的体型。 　　成长的停滞最多一两年就会被发现，到了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莫辞发愁捂住脑袋，长长的叹了口气。 　　要和伊恩坦白吗？ 　　现在坦白，或许她会被伊恩当成残疾的雌性赶走，被赶走基本要和死亡划等号，她赌不起。如果不坦白，过几年之后仍然要面对今天的尴尬境地，还有可能会因为现在的隐瞒而被惩罚。 　　莫辞最终给自己定了一个最后期限。 　　一年吧，让她用一年的时间适应贡卡大陆上全新的生活，她将用她所掌握的知识尽可能地改善伊恩的生活，作为对伊恩养育她的回报。 　　一年之后，她会向伊恩坦白，她其实是个成年的雌性。 　　至于她真正的来历，就让她埋在心底，带进坟墓。 第12章 　　给自己预定了坦白期限的莫辞又变得忙忙碌碌起来，伊恩有些搞不懂莫辞的想法。 　　部落里那些雌性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扮和游戏，偶尔在部落外围的小树林里参加采集都是了不得的“壮举”，但是他的小雌性好像对打扮完全没有兴趣，最近连游戏也不怎么做了。 　　莫辞用和烤肉煮汤一样的专注度在探索迷雾森林，学习兽人通用语，伊恩试图让她明白，自己是最强大的勇士，以他的能力足够养育很多个挑食又淘气的崽崽。 　　而且莫辞既不挑食也不淘气——自从莫辞鼓捣出乳果肉丁汤并且切实把自己吃撑之后，她在伊恩心中的最后一个“缺点”也没有了。 　　但是没用，莫辞根本听不进去。伊恩试过强制把小雌性留在山洞不带她出门，然后在山洞里留下很多好吃的野果、漂亮的羽毛、罕见的树叶还有一些打磨得雪白发亮的骨头关节。 　　小雌性对那些根本不感兴趣，换来的结果就是一整天闷闷不乐，连吃肉都提不起精神，湿漉漉的黑眼睛低低垂着，再也不会对着他笑。 　　忙碌有时会给小雌性身上带来细小的伤口，但也给小雌性带来满足和快乐。 　　最后伊恩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养了一个很奇怪的雌性崽崽。 　　小雌性现在正在研究藤蔓。 　　这些藤蔓是莫辞自己的“收获”，完全没有伊恩的帮忙。经过充分对比之后，她从森林里选中了最有韧劲的一种藤蔓，用自己粗糙的石头手斧一点点削割，最后带回山洞十几条长长的藤条。 　　她想试试编筐。 　　别人家的小崽崽每天只要吃饱喝足，剩下的时间都是游戏，摘摘花，玩玩水，晒晒太阳，要求父母陪伴，他的小崽崽不喜欢以上任何一种，伊恩无法享受养育中的甜蜜与烦恼，只有陪着小雌性一起折腾藤条，聊做安慰。 　　莫辞从小在城市长大，没做过农活，也不是手工爱好者，除了见过各种竹筐、藤筐、收纳筐之外，她对编筐的程序一无所知。 　　好在森林物产广博，她的时间也充裕，有非常多的试错机会。 　　莫辞想先试着编出一个筐底，然后再向纵深发展，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她发现藤条柔韧，无法固定形状，只好改变思路。 　　她又尝试在藤条中加入枝条用以固定，然后把藤条缠在上面，于是她发现自己的工作难度陡然增加了好几倍，简直要被自己蠢哭。 　　她想要的只是个能装东西的物件罢了，既不要求致密也不要求美观，有网眼更好就当透气了，伊恩做的兽皮袋实在是又沉又笨重，她根本背不动。 　　经过反复失败之后，莫辞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完全错误。 　　藤蔓并不适合编筐，事实上她需要的也不是筐子，她先把藤蔓编成个网，然后四面一收加个束口，这不就是网兜了嘛！ 　　藤蔓之间的空隙大点，是网眼大的大网兜。藤蔓之间的空隙小点，就是网眼小的小网兜。完美。 　　莫辞把许多条藤蔓铺在地上，成方格状，然后挨个在它们之间打上结扣固定住，这一步还是求助了伊恩，他的力气大，莫辞怕自己的力气不够网兜会很容易散掉，结扣都打好之后，她就有了一张藤蔓大网，把这张网的几个角拢在一起，用另一根藤条束好。 　　贡卡大陆上第一个纯手工全天然藤蔓包完成了。 　　……是第一个吗？ 　　算了，不管，就当是了，以后她要去注册专利，躺着赚钱。 　　好几天的失败之后终于尝到成功的甜美，莫辞抖开网兜，腮边酒窝又深又甜，忙不迭地跟伊恩分享喜悦：“伊恩，看我做的，额……藤编包包！” 　　有一说一，莫辞做的这个东西如果拿到现代，她敢把这玩意叫藤编包包，一百个人见了得有一百个嘲笑她。但是这里是贡卡大陆，所以没关系，如果她想，她管它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莫辞专利贡卡限定绝对完美藤编包也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伊恩对藤编包的反应有点出乎莫辞的意料。 　　年轻的兽人没有像她一样欢欣雀跃，而是微微拧着眉头，神色有点凝重的样子。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藤编包在这里是什么违禁品吧。 　　这可不能全怪她啊，这几天她研究藤编的时候伊恩可是全程在旁监督看护的，而且有好多地方都是伊恩帮忙打的结，如果藤编包有问题，原住民伊恩应该早点提醒她啊！ 　　也许是跟伊恩生活久了，兽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莫辞渐渐也产生了一点依赖心理，莫辞在心中毫不愧疚地甩锅给伊恩。 　　“伊恩，这个……不好吗？”莫辞想把藤编包从伊恩手里拿回来，然而伊恩紧紧攥着，她那点小力气当然不能跟兽人相比。 　　伊恩抬起头才发现小雌性满眼紧张，小脸绷着，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不，不是，这个藤……藤编包很好。”伊恩把藤编包放回莫辞怀里，紧紧抱住小雌性，在她的脸蛋上蹭蹭，安抚道，“我只是太吃惊了。” 　　吓死人了。 　　所以有什么好吃惊的，你这几天不是一直看着吗！ 　　莫辞从伊恩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想展示一下把藤编包背在背上，然后发现自己忘了给包加背带了。莫辞赶紧返工，这一次，伊恩更加专注，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莫辞的动作，大概十分钟之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莫辞专利贡卡限定绝对完美藤编包2.0版上架了。 　　“我想用这个装东西，可以背在肩上，你看。”莫辞展示着藤编包的用法，“兽皮袋太重了，我拿不动。这个藤编包比较轻，背在背上，还不占用双手，是不是很棒？” 　　“是的。莫辞非常棒。”伊恩立刻回答。 　　莫辞把背包拿下来，递给一直紧盯着它看的伊恩。兽人接过背包，像是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很珍惜地抚摸着，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莫辞，这个藤编包，我可以也做一个吗？” 　　“当然可以。”莫辞点头，同时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明天我给伊恩做一个。”她在“我”字上加了重音。 　　伊恩显然不会藤编，这可是莫辞从地球带来的独家技术，要申专利的。 　　“莫辞等我。”伊恩在莫辞脑袋上揉了一把，跳下山洞，几个纵跃后就消失在密林中。 　　半小时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莫辞专利贡卡限定绝对完美藤编包2.0版……的盗版，出现了。 　　伊恩的力气更大，采集的藤蔓更多，编织得更细密，结扣打得更紧实，于是，伊恩的“盗版”看起来比莫辞的“正版”更大、更结实、更耐用，甚至更美观。 　　完蛋。 　　莫辞心灰意冷，失意躺平。 　　明明她来之前还在茹毛饮血啊，兽人的智商这么高，模仿能力这么强真的科学吗？ 　　如果哪天伊恩穿越到了她所在的时代，没上清北，那是清北的损失。 　　“莫辞不喜欢这种，喜欢那种吗？”伊恩有点摸不着头脑，是不是他编得不好，小雌性喜欢最开始那种样式的？ 　　“不，伊恩，我喜不喜欢不重要。你这个新的很好，比我的好。”莫辞挥手止住伊恩想要拆开“盗版”的动作，语气颓废，宛如咸鱼，“但是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伊恩尾巴尖上的毛炸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个藤编包，小雌性不要他供养了！ 　　莫辞没想到伊恩反应这么大，刚编好的藤编包被兽人弃如敝屣，扔在一旁，伊恩三两步跨到莫辞身边把她抱起来举过头顶，目光灼灼，神态紧张：“我以后再也不编那个了。莫辞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烤肉？要不要吃乳果？要不……我们去河边玩吧！” 　　“等等……等一下，我不去！”莫辞用力拍着伊恩的手臂，“你放我下来。伊恩，你怎么了？” 　　伊恩把莫辞放下来，但是手却没有松开，尾巴也缠到莫辞的腰间，如果不是兽人的身材太过高大，莫辞简直想伸出手摸摸对方头顶耷拉着的圆耳朵了。 　　“伊恩——”莫辞拉着伊恩的手臂，扳过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伊恩暗金色的眼睛里写满失落：“我会捉很多猎物，给你找最漂亮的羽毛，把迷雾森林里所有的乳果都采回来。莫辞，不要不理我，可以吗？” 　　如果贡卡大陆存在网络平台，莫辞愿将现在这一幕记录下来上传，命名为：一句玩笑引发的血案。 　　绝对能收获超高点击。 　　“我没有不理你，你看，我现在就在和你说话呀，也不会跑掉。”莫辞够不到伊恩生在头顶的耳朵，退而求其次拍了拍兽人的肩膀，“我刚刚只是乱说的。” 　　“真的？”伊恩的耳朵支棱起来了。 　　“真的。”莫辞用力点头。 　　她收回之前的判断，如果伊恩穿到现代，还是先从幼儿园念起比较好。 第13章 　　莫辞很快就发现了伊恩喜欢藤编包的理由。 　　首先当然是轻便。伊恩原本用的兽皮袋没有刮毛，又厚又重一大坨，莫辞试过用自己的石头手斧给兽皮刮毛未果，这才有了换材料做藤编包的念头。莫辞藤编包2.0的盗版……伊恩3.0款，虽然用的藤蔓更多，但仍是比兽皮袋轻巧多了。 　　其次是容量。兽皮袋的大小只能是猎物的大小，藤编包却可以由编织者自己随心所欲地控制大小。 　　这又引出另一个优点，便于取材。毕竟人家猎物长皮又不是为了被剥皮做兽皮袋的，兽皮肯定要“掐头去尾”只留下中间的部分，如果猎物在狩猎时被伤到了腹部、脊椎等其他要害处，那剥下来的兽皮也基本就不能做兽皮袋，只能当做边角料做点别的了。 　　最重要的是，藤编包有背带，完全解放了双手。如果伊恩出门带的是兽皮袋，那他就只能把兽皮袋抗在肩上，这样只剩一只手，无论做什么都很不方便。以前莫辞要吃乳果，伊恩就只能先把猎物带回山洞再去采摘。 　　有了藤编包以后就不一样了，伊恩完全可以把猎物装进包里，背着猎物去摘乳果，甚至他还可以在完成第一次捕猎之后，再去猎杀第二只。 　　兽皮袋最大的优点是能装水，有了藤编包之后，这差不多也就成了它仅剩的优点了。 　　但凡他们吃带皮的猎物，伊恩总会把完整的兽皮留下来做兽皮袋，装满水之后储存在山洞里。莫辞对水的需求比兽人大得多，她不仅要喝，还要煮汤、刷锅洗碗、清洁身体……小雌□□干净，这是优点，伊恩当然支持。 　　不能做兽皮袋的小块兽皮，莫辞也让伊恩清理干净后暴晒一番，从中选出比较柔软的幼兽毛皮给自己做了几件内衣。 　　在不考虑美观的前提下，这种针线活其实不难，脑海中想着内衣的样子裁出布料，然后把它们缝在一起就行了。苦于没有趁手的针和线，莫辞还是做坏了好几件，最后用粗糙的兽骨针和叶梗线勉强做出来几件，凑合着替换。 　　莫辞穿越时的那件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原始森林到处都是枝枝叶叶，贡卡大陆不仅活物巨大，连草叶都比地球的厉害，衣服损害比在地球时快得多。 　　有了做内衣的经验，莫辞的下一步是迎难而上，自己摸索着做兽皮裙。还有鞋子。 　　每当缝衣服的时候莫辞就有点羡慕伊恩了。 　　兽人们好像并不觉得袒露身体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每次伊恩在河边清洗身体的时候都不会刻意避开她，洗完了，就赤身裸体地躺在大石头上，直到太阳完全晒干身上的水分。 　　这种颇为剽悍的作风，莫辞终究模仿不来。 　　她不想对兽人固有的生活习惯指指点点，但是她有意无意的躲闪态度好像让伊恩有点受伤的样子，她有一次用余光偷偷瞄到伊恩在捏自己腰腹上的肌肉块，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不够强壮。 　　“我不看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强壮，而是因为我怕长针眼。”这样的话莫辞当然说不出口，所以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幼崽！幼崽是没有坏心思的！ 　　莫辞拿着一整块兽皮在自己腰间比划，伊恩注视着小雌性的举动，暗金色的眼瞳中流露出几分犹豫。寒季就要到了。 　　寒季之后，是贡卡大陆上最为可怕的雪季。每年部落里都会有兽人和雌性死在极寒地狱中，尤其是身娇体弱的雌性们，即使举全部落的存粮优先供给她们，还是会有雌性熬不过漫长的雪季，甚至就在温暖的雨季即将到来前停止了呼吸。 　　和所有依赖部落生存的兽人与雌性不同，伊恩并不是那么依赖，也不是那么热爱自己的部落。他会进入迷雾森林本就是一场有意为之的“意外”，部落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如果只有伊恩自己，他一定会选择做一名流浪兽人，而不是返回部落。 　　但是现在他有了莫辞。 　　他养了一只奇怪的雌性崽崽，她有时比成年雌性还要能干，但有时又比刚出生的幼崽还要懵懂，她用那双湿漉漉圆溜溜的黑眼睛看人时，没有任何一个兽人能够拒绝。 　　如果回到部落，莫辞身边一定会围满兽人，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面会映出别人的身影。这件事只要想一想就让伊恩觉得难以忍受。 　　伊恩不惧怕竞争，豹族部落里没有人能在狩猎这件事上胜过伊恩，而且很多兽人毫无天分的采集伊恩也做得很好。但是和莫辞有关的事情，这样的“自信”并不能让伊恩觉得可以从容地将莫辞带到部落，将她介绍给别人。 　　如果可以，伊恩甚至想和莫辞永远住在迷雾森林里，住在他们的小山洞，终其一生不要见到旁人。 　　但是……雪季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说丰饶的热季是兽神的恩赐，那么残酷的雪季就是兽神的天罚。本就不被兽神祝福的伊恩没有把握在雪季养好一只脆弱的雌性幼崽。 　　他有千万个理由不回部落，但是所有这一切与莫辞的生命相比，都毫无意义。 　　在莫辞终于决定了兽皮裙的形状准备下针时，伊恩突兀地说道：“莫辞，寒季就要来了，明天我们回部落。” 　　“寒……季？”这是个陌生的单词，莫辞重复着伊恩的发音，向他提问这个单词的意思。 　　伊恩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给莫辞解释，由于睡晚了，第二天早上她没能在太阳升起时准时起床，等她睡醒的时候，伊恩已经带着她出发了。 　　在兽人结实的后背上打了个哈欠，莫辞嘴巴里被塞进来一颗水果。咬碎了清甜多汁的果肉，接过伊恩递过来的挂满小果子的树枝，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名叫绿莓的小果子很像地球上的葡萄，一串一串的，不过长在树上，可以连皮一起吃下去。 　　吃掉一串绿莓之后，莫辞回忆起昨夜伊恩教给她的新知识。和地球大部分地区有明显的季节变化一样，贡卡大陆上一年有雨季、热季、寒季、雪季四个季节交替，雨季和寒季很短，热季和雪季很长。 　　热季很热，水草丰足，万物生发，是兽人们最喜欢的季节。雪季很冷，冰封千里，暴雪不歇，是兽人们最讨厌的季节。 　　他们现在正处在热季的尾巴。 　　雪季时没有猎物出来活动，所以兽人们会在寒季中大量捕猎，囤积食物，作为雪季的口粮。 　　莫辞昨晚听到这里，简直想敲破自己的脑袋。 　　在刚刚穿越过来时，她还比较有危机意识地想过要屯粮过冬，后来日子过着过着，用火、吃熟食、编藤包……伊恩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学习能力和智商，她就下意识地觉得伊恩足够可靠，在兽人世界里她的一切都可以由伊恩引导了！ 　　大错特错。 　　伊恩是很聪明，对她带来的新事物接受良好，运用自如，但是他的行事在根本上仍然很受时代的局限和习惯的束缚。她甚至开始怀疑伊恩那些所谓向“更先进的生活方式”的转变，并不是伊恩本身在主动学习“先进”，也许伊恩根本不觉得“先进”，而只是他对她的迁就。 　　这是个陌生的世界，伊恩更熟悉这里，伊恩是强大的兽人，伊恩很聪明，所以一切都可以交给伊恩来决断，她只要提出方案就好了，合理的被接纳，不合理的被否决，多么轻松简单。 　　太过松懈的后果就是被突然得知的四季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缺乏思考和规划的生活让莫辞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别人手里。 　　如果早一点知道，她可以从穿越过来那天就开始准备，尝试做肉干，晾晒果干，寻找容易保存的食物，寻找能储存食物的办法，留下很多兽皮做成保暖的衣物，而不是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研究怎么用藤蔓编一个好看的镂空包。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莫辞在经过一番反省之后，把精力转向其他有用的信息。 　　伊恩生活的部落是豹族，部落里的人以豹族为主，也有几个其它种类的族人。 　　不同的兽人部落之间的距离很遥远，一般以大河、高山、或者迷雾森林为界限。按照伊恩的说法，到达迷雾森林的边界之后，他们需要穿过一片“会杀人”的浓雾，浓雾后面就是豹族部落。 　　也许是和伊恩一起度过的时光太过轻松惬意，他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她，足够温柔，一直包容她，莫辞对离开“二人世界”融入一个陌生的群体有点说不清的抗拒。 　　在莫辞心底的最深处，无论伊恩多么友善，“我与伊恩并非同族”“我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样的念头从未消失，所以她的神经才会如此敏感紧绷，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触动。 　　这样的观念，大概直到莫辞能够完全了解贡卡大陆，能够熟知这里的一切，正如她熟悉现代社会的一切之后，才能有所转变。 第14章 　　昨夜突击学习了很多知识，莫辞不仅要艰难地理解伊恩的意思，还花了很多精力在记忆新单词上面。兽人语中每个实物都有单词一一对应，比如“天空”“月亮”“绿莓”等，很容易学会。而在描述“季节”“温度”“天气”等无法被看见、摸到的词语时，发音的复杂程度直接上了三个台阶。 　　莫辞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把昨夜新学的词语复习了几遍，确定自己记得很牢固之后才有心情打量周围。 　　伊恩走得很快，这也是她没有要求他放自己下来的原因。 　　除了她之外，伊恩臂弯里还挎着一个超级大的藤编包，里面装着兽皮、木锅木碗、火种、几颗乳果，还有莫辞穿来时带着的塑料袋。 　　哪怕莫辞自认两人已经相熟到由“同伴”变成了“好友”，伊恩也从来没对这塑料袋里的物品表示过分毫的觊觎和好奇。 　　古板的兽人严格遵守着部落里的教条，将小雌性的物品视为仅属于她的私人财产，而他则大大方方分享自己每一次狩猎和采集的收获。 　　森林里的植被真的很茂密，脚下完全没有路，伊恩脚步轻盈的踏在厚厚的落叶层，似乎完全没受到莫辞和藤编包的拖累，他灵活得像一只大猫。 　　莫辞无法辨别方向，不知道在这种地方伊恩是靠什么方法找到回去部落的路。 　　有时伊恩会带着她跳到树上，把她安放在粗壮的树枝间，示意她安静。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比较大型的动物从树下经过。这些动物有的曾经在他们的食谱上出现过，莫辞明白，因为带着她，伊恩不愿意冒险打猎。 　　还有一种更少见的情况，伊恩会突然停下来。他像是在通过声音或者气味判断什么，然后他们的行程就会暂时换个方向。 　　除了吃饭，伊恩绝不放莫辞下来。现在他们吃的也很简陋，从一天三顿改成了一天一顿。 　　伊恩会在傍晚的时候抓一只猎物作为晚饭，迅速生火烤好，他只烤莫辞要吃的肉，这个做法大大减少了他们花在做饭上的时间，带来的后果就是，莫辞吃着烤肉的同时，必须要忍耐身边这只兽人茹毛饮血的行为。 　　莫辞不敢去看他进食的模样，鲜红的血肉被他尖利的牙齿咬碎，如果让她亲眼看见伊恩的洁白的牙齿沾满血迹，她会直接疯掉也说不定。 　　简单的晚餐过后，两人分别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伊恩会带着莫辞继续赶路。 　　莫辞趴在伊恩背上，她满脑子都是恐惧与迷茫。如果，如果最开始遇到伊恩的时候他是这副模样，她一定早就逃跑了。温柔和善的兽人青年好像都是她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幻觉，在山洞里度过的温馨的几十天，在血淋淋的现在面前，倍显苍白。 　　伊恩已经很照顾她了。 　　如果没有带着她，他可以用更快的速度回到部落而不是滞留在危险的迷雾森林。如果不是她需要熟食，他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进餐，根本不需要生火烤肉这么麻烦。如果没有她在一旁，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捕杀大型动物，而不是像现在，只能抓些不够他果腹的小动物。 　　心中的感性与理性激烈的撕扯交战，再加上长时间枯燥的赶路，她没办法用其它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只有一堆乱糟糟的念头在脑袋里不断纠缠，莫辞每天都觉得自己处在崩溃边缘。 　　无所事事才会一直瞎想，与其空想，不如学习，毕竟知识改变命运。莫辞捏着鼻子灌下一碗来自自己的心灵鸡汤，强迫自己一遍遍复习伊恩教过他的兽人语。 　　数日奔跑之后，树木逐渐变得稀疏，落叶层也跟着变薄，他们靠近了森林的边缘。 　　森林的边缘比森林的中心还要危险，以伊恩的洞察力也没能察觉凶兽的靠近。他没有时间把莫辞放到树上，只能把她放下挡在身后，仓促迎战。 　　以双眼近距离观看一场厮杀的莫辞几乎被吓瘫。 　　与伊恩对战的凶兽个头很大，浑身长满鬃毛，像是老虎和狮子的混合体，体长超过三米，拥有粗壮的四肢和两颗巨大的獠牙。伊恩虽然拥有兽耳和兽尾，但他并不能变成真正的野兽，只能以人类的身躯和凶兽的绝对力量对抗，在挡住莫辞的同时寻找机会。 　　要想办法……莫辞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找回了一点神智。现在不是纠结和害怕的时候，这是真正的生死关头，伊恩打不赢，她就会死。 　　不能逃跑，野兽有追逐猎物的本能，贸然跑动会更加危险。去帮忙也不行，她手软脚软，上去帮忙等于送死。要是有武器就好了，不能攻击，转移一下那只凶兽的注意力也好。 　　转移注意力…… 　　莫辞把目光移向和她一起被放下的藤编包，在那里，有伊恩带着上路的火种。 　　她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一边盯着面前的搏杀，一边快速地在包里找到封存火种的木条。指尖碰到热烫的触感，莫辞屏住呼吸，飞快地收集起自己身旁自然断落的树枝。 　　一缕白烟升起，莫辞深吸一口气，努力用目光锁定不远处正在争斗的一人一兽。 　　伊恩与凶兽似乎势均力敌，但是他要防止野兽攻击毫无自保能力的莫辞，所以必须牢牢牵制着野兽而显得束手束脚。他不能给这头野兽任何喘息的机会。 　　现在的气候比莫辞刚刚穿越过来时干燥了很多，树枝很快就充分地燃烧起来，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这股刺鼻的气味让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分开，短暂的对峙。伊恩挡在莫辞前面，挡住野兽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 　　野兽的前腿受伤了，它的利爪也划破了伊恩的胸膛。血迹凌乱，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野兽突然咆哮起来，全身的鬃毛炸起，像是又长又尖的针一样，看起来比刚刚更庞大更凶猛了，简直像是一座小山。凶戾的吼叫从它的胸膛中传出，如同闷雷一般，警告着，示威着。 　　出乎莫辞意料的是，对于野兽的示威，伊恩也回以了同样的咆哮。一阵低沉而壮阔的吼声自伊恩喉中发出，像是异世大陆传承了千万年的激昂战歌，在凶猛的野兽面前宣示着自己的强大与英勇。 　　伊恩的战歌鼓舞了莫辞的士气，她不再蹲在一旁瑟瑟发抖，而是握着燃烧着的树枝站起来，坚定道：“伊恩，它怕火，它不敢靠过来。” 　　伊恩接过莫辞塞进自己手中的“火把”，暗金的双瞳紧盯着蛮骨兽的双眼，他在那双猩红的兽瞳中看到了一丝由畏惧带来的迟疑。 　　机会！ 　　一把烧着的树枝如同燃烧的利箭，带着炙热的火星落在蛮骨兽的鬃毛上，蛮骨兽吃痛嘶吼，转身奔逃。这一次，攻守互异，而伊恩从发现蛮骨兽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放过它。 　　年轻的勇士动作迅猛地追了上去，几步助跑之后便是一个纵跃，身姿矫健地落在蛮骨兽的背上，借着下沉之势重重击在脊柱。 　　莫辞似乎听到了骨头被折断而发出的那声“咔哒”闷响，于此同时，她看到野兽的脊柱处出现了一个明显不自然的凹陷，正在冲刺的野兽由于惯性又往前冲了两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伊恩一个侧翻，身手灵活地从野兽背上跳了下来。 　　这场生死搏斗终于告一段落。 　　莫辞松了口气。 　　她咬着牙慢慢走向伊恩，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的青年勇士浑身浴血，目光锋锐，并不比躺在地上哼哼着试图挣扎站起的野兽文明一分，甚至因为他是获胜者，似乎比起垂死的野兽更加残酷。 　　在距离野兽还有三四步的距离时，伊恩叫住了莫辞。 　　参与过狩猎的每个兽人都知道，在贡卡大陆上，濒死的野兽或许比健壮的野兽更加危险，它们也许会爆发出强大的意志力，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对狩猎者拼死一搏。 　　伊恩不允许莫辞靠近仍然没有断气的蛮骨兽，出于安全考虑，伊恩自己也没有靠得太近。他最后的那次重击直接让蛮骨兽的脊骨移位，这样的伤势不存在任何恢复的可能。 　　莫辞想要野兽的血。 　　伊恩把燃烧的树枝当成武器投掷出去之后，火星四溅，在日渐干燥的森林里已经有几小堆火焰燃烧了起来。 第15章 　　山上一把火，山下派出所。 　　莫辞不是极端的环保主义者，但是就这样在森林里放起一把野火显然有违她此前二十年的安全教育。哪怕出于安全考虑，也必须把火灭掉，天知道真的引发了森林火灾究竟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在现在社会里，在干燥多风的季节，大火在森林里烧上好几月的新闻也不是没有过，以现代的科技都没有什么好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森林被火烧光，动物死伤无数。 　　这可是原始社会，大火真要烧起来，伊恩那个在森林边缘的部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讲！ 　　伊恩不让莫辞靠近蛮骨兽取血，莫辞一时半会又没办法跟伊恩解释清楚火究竟有多危险，只能一边忍着害怕踩灭那些尚未发育的小火星，一边对着越烧越旺的几个火堆拼命开动脑筋。 　　常见的灭火办法：浇水、降温、覆盖、隔离…… 　　覆盖！ 　　莫辞眼睛一亮，赶紧拿出这些日子存下的兽皮盖在火堆上，厚重的兽皮隔绝了空气，越燃越烈的火势得到了控制。 　　蛮骨兽断了气，放下心的伊恩终于看明白莫辞在担心什么，他把蛮骨兽拖到莫辞身边，切开它的血管，把腥臭粘稠的血液浇在刚刚起火的地方，免得还有剩余的火星再燃起来。 　　做完这些，伊恩长长地舒了口气，靠着大树慢慢坐下。 　　“伊恩！”莫辞注意到伊恩苍白的脸色，跑到他身边，对着兽人结实胸膛上的划伤有点手足无措，“你受伤了……我去找草药。” 　　伊恩一把攥住莫辞的手腕：“别去。森林里很危险，不要到处乱跑。我休息一下就好。” 　　蛮骨兽的肉质粗厚，根本无法入口，血也有一股极为浓厚的异味，森林里没有动物会以蛮骨兽为食，而且都会避着它走。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莫辞皱着眉，不是很认同伊恩的说法。 　　他受伤了，伤口需要处理，他不仅需要休息，还需要清水和草药。 　　在与蛮骨兽正面作战的同时还要确保小雌性毫发无损，比起胸膛上的伤口，体力与精力的消耗更加让人疲惫。伊恩慢慢闭上眼睛，半圆的耳朵竖着聆听周围的声音，他用尾巴紧紧圈住莫辞。 　　莫辞按捺住担忧的心情，强迫自己表现得乖顺，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她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伊恩睡着了。 　　兽人已经杀死了致命的野兽，接下来是她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治外伤的小叶草和治发烧的圆叶草都长在河边，只要她能找到河流，她就能给伊恩带回草药。 　　根据这段时间她在森林里生活发现的规律，一片领域内一般只有一只顶级掠食者，伴随着一些次级掠食者和丰富的猎物群。兽人是最好的猎手，次级猎食者几乎不会对兽人产生任何威胁。 　　被伊恩杀死这只猛兽看起来就是这片领域的顶级掠食者。 　　以莫辞的体型和身手，要对付次级掠食者也成问题，但是她有火，还有伊恩给他打磨出来的骨刺。这些简陋的工具大概仍旧不能弥补体能差距和狩猎的娴熟程度，但是可以给莫辞极大的勇气。 　　莫辞趁着伊恩睡熟，解开缠在自己腰间的尾巴，她悄悄点燃一支火把，拿着骨刺出发了。 　　莫辞一头扎进茂密的丛林，用骨刺拨开足有小腿高的草丛，小心地迈步，偶尔有体型很小的动物突然窜出来，有的像长着松鼠尾巴的兔子，有的像两条腿只会蹦高高的猫咪，奇形怪状的，把她吓得一惊一乍。 　　莫辞按照记忆往他们上一次取水的地方走，走得脚都疼了，还是没有走到。由于森林里的树木过于高大，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冠照到地面，便只剩下一团一团的光晕，无法准确地通过太阳辨别方位。 　　气喘吁吁的莫辞暂时停下脚步，拧开饮料瓶喝了口水，竖着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声音。 　　蝉噪虫鸣，嘈嘈杂杂，分辨不出流水的声音。 　　莫辞叹了口气，环顾四周，突然惊出一身冷汗。四周的景色如此相似，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无数古树藤蔓缠绕着，编织出一片没有尽头的墨绿。她不仅没有找到河水，她连自己从哪个方向来都分不清了！ 　　也许是这段时间在伊恩身边的生活太过平静安稳，莫辞渐渐放下警惕，她眼中的迷雾森林也从随时可以吞没生命的危险之地变成了花草丰盛动物活跃的漂亮公园，可这是因为有伊恩在她身边。 　　她给伊恩带来了火，带来熟食，开发食谱，教伊恩用藤条编织，她看似做了很多事，适应了原始森林，但事实上，离开了伊恩的保护，她仍然毫无生存能力。 　　莫辞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好好在伊恩身边待着不好吗？乱跑什么！这下好了，小叶草没找到，她还把自己给弄丢了！不知道伊恩醒来发现她不见了会怎么样，肯定很着急吧，肯定会来找她吧。 　　应该会来找的吧…… 　　莫辞尝试着往回找自己走过的路，可是森林里的草实在太茂密了，她的步子又轻，不足以在粗壮繁茂的草丛里留下足够辨认的痕迹。 　　在森林中迷路的时候应该如何自救？ 　　莫辞绞尽脑汁地思考，突然发现这画面如此熟悉。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不就和现在一样，什么也不认得，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但是现在她心里并没有刚刚穿越时那么慌张，大概是她心底有一个声音，悄悄地、小声地安慰着她，告诉她，伊恩会来找她的。 　　“伊恩……”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莫辞攥紧手里的骨刺，试图从中获得勇气。 　　她确实对贡卡大陆不够了解，地球人五官的敏锐程度不足以察觉这片大陆上的大部分危险，一条长着青白相间花纹的蛇形生物就藏在莫辞脚边。 　　受限于巨大的体型差异，斑斓蛇不会把兽人或雌性当做猎物，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他们。斑斓蛇的毒液有限，攻击之后却无法食用纯属浪费毒液，没事找事。 　　孕期的雌蛇例外。 　　骨刺拨开草丛的动静惊动了快要产卵的斑斓蛇，母亲的本能让它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一点点来自外界的刺激就会惹得本能性的反击。 　　莫辞仍旧没有发现脚边的风险，她无意识地拨弄着草丛，在心里期待着伊恩早点醒来，早点找到自己，她发誓以后她一定做个最听话的崽！ 　　三角形的蛇头贴近莫辞脚腕，尖利的毒牙张开的瞬间，一块薄薄的石片破空而来，直接把危险切成了两段。斑斓蛇的身体从中间被切开，肚子里已经成形的蛇卵散落一地，与母亲一起失去生机。 　　贡卡大陆就是如此残忍，危机四伏，生命短暂，兽神收割生命的镰刀悬在头顶，可能会在任何时间、以任何方式落下。 　　伊恩不会让莫辞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一秒。 　　莫辞解开尾巴的时候伊恩就醒了，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小雌性给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伊恩注意到，小雌性的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 　　活泼是好事，活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身体健康无忧无虑，伊恩很愿意莫辞一直保持着充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但那仅限于在部落，在河边，在山洞，在伊恩觉得安全的地方。 　　迷雾森林的边缘危机四伏，绝不是适合活泼的好地方，好在莫辞虽然迷路，但她误打误撞，走的方向正是去豹族部落的方向，伊恩便没有出声。 　　伊恩一路尾随莫辞，粗心大意的小雌性丝毫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被兽人青年尽收眼底，连迷路之后懊恼到跺脚的可爱模样也没有错过。 　　伊恩更不会看漏藏身在莫辞脚边的斑斓蛇，即使斑斓蛇青色的花纹几乎与草丛的青色毫无区别，兽人锐利的眼瞳仍旧在第一时间锁定了危险。 　　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是想让小雌性长个教训，伊恩现在的心态，多少有点像面对叛逆期小孩束手无策的操心家长，希望莫辞遇到一点小小的麻烦，知难而退。 　　重点，这个麻烦一定要小，最好是能把小雌性吓一跳，点到为止，就可以了。绝对不能吓哭，不能吓坏，不能累着，不能受伤…… 　　被斑斓蛇咬一口，显然不在伊恩定义的“麻烦”范畴里。 　　莫辞果然被吓了一跳，看着斑斓蛇断成两段的身子，莫辞脸色发白，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被伊恩扣住肩膀。 　　兽人青年凭着身量差距，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凌厉的五官里写满严肃的表情，暗金色的瞳孔里透出明显的责备，看起来好像正准备狠狠教训她一顿。 　　莫辞紧紧抓住伊恩的手臂，兽人的到来带来巨大的安全感，莫辞再一次体会到陌生世界的危机四伏与自己的渺小无力，她不再做无谓挣扎，乖乖牵住伊恩的手。 　　雌性崽崽的小手塞进掌心，软绵绵的，小小的，伊恩的身子僵住，半握的拳头不敢使一点力，生怕用力些就把小雌性捏坏了，板起的面庞滑过一丝无措。 　　莫辞仰起头，对高大的兽人青年眨了眨眼，软软道：“伊恩，我错了，不要生气。” 　　一击必杀。 第16章 　　伊恩郁闷地咽回了满肚子的说教，莫辞跟在伊恩身后，想看看伊恩的伤势，却又有点畏惧兽人青年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她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两人已经非常靠近迷雾森林的边缘，伊恩牵着莫辞，让她踩着自己的脚印走。 　　不知何时起，森林里似乎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若隐若现地环绕着两人，空气中的湿度也越来越大，和之前的干燥环境得能引来大火的环境完全不同。 　　莫辞曾在书上读过，一些高山地区气候独特，从山脚至山顶，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但她从没听过在哪一片茂密原始的丛林中，一天之内，路程大约十几二十里，就可以从干旱走到潮湿。 　　伊恩的脚步放慢，即使是莫辞也可以轻松跟上，她不仅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围绕着他们的雾气有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眼前四处可见幽深的泥沼，落叶腐烂其中，脚下踩着的触感也变得黏腻起来，时不时能见到多足的虫子从泥沼中钻出来，又钻回泥地。 　　莫辞走得胆战心惊，茂密的树木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稀疏，脚下水草丛生，没了树木的遮挡，阳光又被半空中那层淡淡的雾气挡住，仍旧照不进来，不止如此，由于雾气的笼罩，能见度低，她连四周都看不太清楚了。 　　又走了一会，面对满地枯枝腐叶还有时不时出现在泥沼里的腐烂尸骸，莫辞已经不太敢下脚。脚下的触感又湿又沉，每一步踩下去都会陷进泥里，再拔出来就得花费好大力气。 　　累，太累了。 　　莫辞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耳朵里已经全是自己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脑袋充血，呼吸发紧，眼前发黑。 　　伊恩听到身后越来越急促凌乱的呼吸，转过头来，莫辞一张小脸发白，由于气候潮湿，脸上凝着些细细的水珠，不知道是雾气凝结的，还是疲惫带来的汗水，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像是一朵被雨水浇得蔫巴巴的小花。 　　莫辞强忍着难受，抿着苍白的嘴唇，对伊恩扯开一个勉强的笑。 　　小雌性露出的这个小小的笑容让伊恩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她应该和部落里其他的雌性幼崽一样，被众星拱月地娇惯溺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不必为任何事情烦恼忧愁，而不是跟他一起在迷雾森林长途跋涉，吃苦受累之后，还要对一个兽人露出笑容。 　　兽人青年冷峻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莫辞小心翼翼地问：“伊恩，怎么了？” 　　伊恩拧开水瓶让莫辞喝了点水，低声道：“前面要穿过一片有毒的雾气，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必须在天黑前走出去。” 　　莫辞喝过水，觉得自己稍微好了点，她明白伊恩的顾虑，在这片雾气重重的沼泽里，夜晚当然会比白天更加危险。听见要穿过毒雾，莫辞想了想，拉住又准备往前走的伊恩，指着他身上的伤口比划：“要……包扎一下。” 　　小叶草没有就没有了她也顾不上了，谁知道那个毒雾里的毒素是通过什么传播的，要是毒素进入血液直接见血封喉了，伊恩交代在这里，那她也没命可活。 　　没有包扎能用的布条，莫辞狠心把自己的棉质长裤裁成了五分裤。用骨刀把两条裤腿切成布条，打结连成一长条，包在伊恩胸前的伤口上。 　　小雌性不肯走，非要往自己身上缠东西，伊恩很是焦虑，甚至试图把莫辞扛在肩上强行带她走。 　　莫辞不肯，用力挣扎，拼命反抗，和结实强悍的兽人相比，她实在娇弱的过分，在伊恩看来简直就是小小软软的一团，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捏坏了，他不敢用力，反而让莫辞得逞。 　　一阵混乱之后，莫辞终于裹好了伊恩的伤口，还用剩下的零碎布头给两个人做了个简易的口罩并且强迫伊恩用它捂住口鼻。 　　伊恩最终妥协于小雌性的坚持，两人脸上系着不伦不类的布条继续出发，由于莫辞耽搁的时间，沼泽里的光线已经明显变得黯淡，莫辞仍然不太会判断准确的时间，只能大致估算是到了下午。 　　脚底淤泥的吸力越来越强，伊恩走得越来越小心，每一步踩下去，必然会踩出个极深的坑，莫辞踩着伊恩走过的地方，仍然能够感受到淤泥的吸力。 　　周围的雾气从白色变成浅灰，除了腐臭味，还有一股诡异的腥甜味道透过捂住鼻子的布条，莫辞心里大概猜到，这就是伊恩所说的那片有毒的雾气。 　　雾气笼罩下，能见度不超过十米，别说认路了，莫辞走得头重脚轻连呼吸都困难，要不是被伊恩抓着，几次都差点一头栽进淤泥里。 　　“莫辞，忍一忍，就快到了。”伊恩搂着小雌性的腰，压低声音说着鼓励的话。 　　迷雾里的泥沼比他们之前走过的路还要危险，伊恩不敢抱着莫辞，怕两人的体重叠加一起陷进淤泥里。他知道，在沼泽地里行走，决不能着急，更不能莽撞，迈步要稳，落脚要轻，莫辞踩着他的足印，已经被他的体重试验过的地方，足可以撑起小雌性那点重量。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天光更暗，沼泽里暗得连脚下都看不清了，伊恩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莫辞更是连睫毛上都挂满了汗珠，每次眨眼就有水珠顺着眼皮坠下，像是一串串眼泪流下去。 　　坚持不住了…… 　　这句话在莫辞舌尖一次次打转，又一次次被她咽了回去。 　　再坚持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再后来，莫辞几乎全凭着身体的本能跟着伊恩，脑子里浑浑噩噩，除了呼吸、迈步，无暇思考任何事情。 　　天已经黑透，在淡蓝色月光的辉映中，沼泽里的雾气呈现出一种诡异至极的灰蓝，不过这些莫辞已经注意不到，她的世界仿佛变得极小，只剩下抓着自己的伊恩的手臂和地上的脚印，其他事物全都不复存在。 　　终于，一道声音冲破耳膜。 　　莫辞几乎是在同时倒了下去，意识沉入一片彻底的黑暗，直到再次醒来，感官复苏，才恍然明白伊恩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莫辞，我们到了。” 　　莫辞是在一个山洞里醒来的，与他们在迷雾森林里住的小山洞不同，这个山洞又大又高又深，内里被切分成很多个小洞穴，每个小洞穴里都摆放着一些兽皮和骨刺。 　　山洞里很凉快，莫辞掀开身上盖着的兽皮坐起来，迷茫地醒了几分钟的盹。 　　她的东西都在身边，藤编包、木锅木碗、木板木钻、水瓶，还有个已经打开的乳果，放在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莫辞喝掉一颗乳果，糖分和水分同时得到补充，她揉了揉脸颊，觉得自己还是昏昏沉沉的。 　　大概是那片雾气的影响吧，莫辞的指尖有点发紫，她扶着石壁站起来，双腿实在酸得不行，迈出一步简直像踩进醋里。 　　莫辞咬着牙，扶着石壁颤颤巍巍地走向山洞洞口。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莫辞走出一身薄汗，到了洞口处，被迎面照射的阳光晃得眼睛生疼，她眯起眼适应了一会儿，一片绿色的山坳撞进她的视线。 第17章 　　莫辞住的山洞在半山腰，顺着算是平缓的山体向下，是一道狭长的山坳，而在她的正对面，则是无数高耸的巍峨山峰，视力所极之处，只是无穷无尽的高山与浓绿。 　　在山坳间，高大的兽人正在劳动，有的在砍树，有的在处理兽皮，还有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炊烟袅袅中，几个活泼的小朋友玩笑着打闹，清脆的笑闹声遥遥传进耳朵，莫辞站在山洞口，一时觉得恍如隔世。 　　站在洞口发呆的莫辞很快被人注意到，一个高挑的银发兽人放下手里的兽皮，走上山谷，一直走到莫辞面前。 　　莫辞的视线在他头顶三角形的尖耳朵上一扫而过，迅速收回。 　　高大兽人俯身过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压迫感，虽然他长着一张非常英俊的脸，还有漂亮的蓝眼睛。 　　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莫辞心中压力陡增，不由自主地往山洞里退了一小步，这一步刚好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她本来就是强撑，脚踝一歪，立刻失去了平衡。 　　“当心！” 　　胳膊被一只大手握住，蓝眼睛兽人抓住了她，扶着她站稳之后，那只炙热的大手却并没有放开，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尴尬的气氛再一次在山洞里蔓延开。 　　“谢……谢谢。”莫辞红着脸道谢，一边试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一边小心地打听，“请问，伊恩、伊恩在哪里？” 　　兽人轻而易举制止了她的挣扎，像蓝水晶一样剔透漂亮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莫辞：“伊恩不在，你……” 　　话说一半，蓝眼睛兽人的肩膀上搭上一只手掌，肩胛骨吃痛，兽人不由自主放开了对莫辞的钳制。兽人转头，对上一双暗金双瞳。 　　“伊恩！”莫辞眼睛一亮，赶紧走到伊恩身边。 　　伊恩放开蓝眼睛兽人，暗金瞳孔中含着森然的警告之意。蓝眼睛兽人耸了耸肩膀，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辞这才注意到伊恩肩上扛着头猎物，是他们在森林里常吃的细角羊。细角羊的脖子处有一道致命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伊恩半个肩头。 　　明明是之前一直惧怕的画面，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再觉得可怕了，反而觉得带回猎物的伊恩帅气又可靠。 　　伊恩矮下身子，一只手臂在莫辞臀下一横，就将她抱了起来。 　　莫辞赶紧搂住伊恩的肩膀，避免自己被像扛麻袋一样扛着的命运。伊恩理解了她的意思，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确定小雌性坐稳之后，他朝蓝眼睛兽人点了点头，抱着莫辞大步走进山洞。 　　“家长”回来了，莫辞的胆子大了起来，越过伊恩的肩膀注视蓝眼睛的兽人。 　　蓝眼睛兽人察觉她的视线，薄唇扬起，抬手对她做了个颇显得轻佻又有点有趣的动作：“我叫布鲁。” 　　除了细角羊，伊恩背在身后的藤编包里也是收获满满。把莫辞放到一块石头上坐好之后，伊恩卸下细角羊，先从藤编包里拿出一种长着锯齿形叶子的植物让莫辞吃。 　　莫辞对伊恩在饮食上的选择充分信任，接过来就塞进嘴里。 　　酸、涩、苦、腥、辣……极其刺激的味道在舌尖上一股脑炸开，莫辞白皙的小脸紧紧皱成一团，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好难吃！ 　　莫辞苦着脸看着伊恩，要不是舌头被刺得说不出话来，她真想问问伊恩是不是摘错东西回来了。 　　小雌性水润的眼珠里含着雾气，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她曲着腿坐在石头上，就那么娇小瘦弱的一点点，跟着自己徒步穿过毒雾，竟然真的一声没吭，没哭没闹，没喊累没叫苦，伊恩已经觉得心疼的不行。 　　现在看着莫辞原本淡粉的嘴唇还透着些中毒后的紫色，神色也是病恹恹的没精神，自己还要逼她吃连兽人都不爱吃的锯齿草，伊恩的心里就像被骨刺扎穿了一样难受。 　　偏偏莫辞不懂伊恩的难过，她终于咽下了那一口堪比浓缩中药的草渣子，不顾形象吐了吐舌尖缓解仍然残留在口腔中的腥苦和辛辣，怀抱着最后一点点期盼，小声地说：“伊恩，这个好苦。摘错东西了吗？” 　　天地良心，莫辞绝对不是怀疑伊恩的能力，只是刚刚那一口草叶的味道，实在不像是食物能有的味道。 　　这么说吧，蛮骨兽的血又腥又臭，隔着老远闻到都想躲着走。如果能够通感，莫辞觉得，这个草叶的味道吃起来比蛮骨兽的血的臭味还要浓烈十倍。 　　伊恩脸上露出一点无措，一点窘迫，还有很多很多的心疼，兽人青年垂下眼，修长有力的手指将手中的锯齿草叶子扯得七零八落，闷声道：“没摘错。” 　　果然…… 　　怀疑自己一百次，也不该怀疑伊恩一次。 　　莫辞拧开瓶子喝了口水，冲淡嘴巴里的腥苦，不想再吃下一口，于是东拉西扯地跟伊恩说话：“为什么要吃这个啊？” 　　她不觉得伊恩会故意给自己难吃的东西，就算兽人曾经捉弄过她一次，给她吃过酸果，但那果子的味道也并不惹人讨厌，细细品味时，有种别样的清爽，是她下意识认为所有果子都应该是甜的才被酸了一跳。 　　伊恩撕掉锯齿草锋利的边缘，撕开比较粗的经络，只留下相对而言最嫩的叶片部分，拿在手里，不想逼莫辞吃，又不能不让她吃，纠结反复，犹豫不决：“雾气里有毒，吃这个可以解毒。” 　　好吧。 　　莫辞认命，主动从伊恩手里拿过已经被撕成小碎块的锯齿草叶子，闭了闭眼，一股脑全塞进嘴巴里。 　　“呜……”真的哭出来了。 　　倒不是莫辞多娇气，实在是锯齿草那股子又腥又辣的味道太过刺激，她一口吞下，那股辛辣腥苦的味道直冲天灵，仿佛吃进一团掺了辣椒和中药的芥末，生理性的泪水立刻就流了出来。 　　莫辞捂住嘴巴和被冲得难受的鼻子，免得自己呕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在夏末初秋时吸进了一大口带着冷意的冰碴。 　　刺激！ 　　小雌性圆圆眼眸里浮起一层水光，眼尾洇出淡淡的红色，长长的睫毛扑闪一下，便有两颗泪珠子沉沉地坠下来，狠狠砸在伊恩的心口。 　　相比于贡卡大陆的成年雌性，莫辞身量娇小，五官秀丽，肌肤白嫩，因此整个人也显得格外软糯精致，捂着嘴巴默默垂泪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意。 　　伊恩实在没有忍住，伸手将人揽过，轻轻抚着莫辞披在身后的长发，哑着嗓子安抚小雌性的情绪：“莫辞，不哭。我去摘乳果给你。” 　　“呜呜呜……”莫辞本来要说我没哭，苦于舌头被刺激的味道冲得发麻，口齿不够利索，说出口的全都变成了些破碎的呜咽声。 　　她还不知道伊恩给自己脑补了什么离奇的娇气可人的人设，只听伊恩语气自责又沉郁，于是用力推开搂着自己的兽人青年，攥起拳头，在伊恩肩头用力敲打了一下。 　　伊恩接住莫辞的小拳头放在掌心摩挲，莫辞用力把手抽出来，拿过一旁的水瓶咕嘟嘟灌下一整瓶水之后，杏眼瞪着他：“你也中毒了，那你吃过这个草了吗？” 　　伊恩点头，他把刚刚撕下来的叶脉和边缘的锯齿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了两下就咽进了肚子，脸上神色不变，仿佛吃下的只是寻常野菜。 　　伊恩把神情呆滞的莫辞按倒，让她重新躺回兽皮上，从藤编包里拿出一些新鲜的果子放在她身边，然后把她刚刚吃完的乳果壳和空了的水瓶装进包里，重新把细角羊扛在肩上：“我去烤肉，莫辞再睡一会。” 　　莫辞没有推辞，她确实还很难受，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没力气，这里没有医生，没有特效药，除了相信伊恩给她的草药，她能靠的就只有自身的抵抗力了。 　　多喝水多睡觉总是没错的。 　　拉住要走的伊恩，莫辞看了看他胸前被蛮骨兽撕开的伤口，确定正在好好地愈合之后，放下了一桩心事，很快就进入梦乡。 第18章 　　莫辞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透，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周围节奏各异的呼吸声，还有些熟睡的鼾声。 　　在漆黑而半封闭的山洞里，仿佛她与无数野兽同穴而居，伴随着这支由呼吸与鼾声组成的诡异而危险的杀人夜曲。 　　正当莫辞觉得害怕的时候，一只手从身边伸过来，握住了她在身边乱摸的小手掌。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方式，熟悉的体温，甚至那掌心每一道细碎的伤痕都是无比熟悉的。 　　莫辞有些惊异于自己对伊恩的了解和信任，她不知道兽人视力殊异于人类，在最黑的夜里也可以清楚看到近处的事物，而她初醒后略带迷茫的依恋神态被伊恩尽收眼底。 　　伊恩坐起身来，把小雌性也扶起来，轻声问：“怎么了？” 　　莫辞脸红了，她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地往伊恩的方向凑过去，贴在伊恩耳边，小声道：“我想出去……” 　　最后几个字轻若呢喃，几乎被周围的呼吸与鼾声盖过去。 　　伊恩以敏锐的耳力听到莫辞的耳语，年轻兽人在黑暗中将凑到自己耳边的小雌性拦腰抱起，越过在山洞里熟睡的族人们，稳稳当当地走向洞口。 　　莫辞又羞又窘，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伊恩颈窝，试图做一只不用面对现实的小鹌鹑。 　　伊恩给莫辞吃的锯齿草让她有些闹肚子，这一夜，莫辞醒了三四次，每一次刚睁开眼，伊恩就及时察觉，抱她到山洞外的草丛里解决生理问题，温柔体贴，毫无不耐。 　　莫辞感觉自己有些虚脱，她下意识地喝了很多水，还拆了一包穿越时带过来的膨化食品，以补充流失的盐分和糖分。快天亮时，肚子疼的症状明显缓解，莫辞半梦半醒之中，听到山洞里的人们逐渐醒来的动静。 　　折腾了一宿，她实在很困，身体也虚弱，即使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过来跟伊恩说话，她也没能睁开眼，就那么迷糊着睡了过去。 　　事实上，来找伊恩的人，大部分都是借着这个由头想看一眼被伊恩带回来的小雌性。 　　小雌性柔软而安静，纤细的四肢蜷缩着，乖乖睡在伊恩身旁，苍白的小脸因为侧卧被稍微挤出一点嫩嘟嘟的肉感，部落里所有的兽人都忍不住把目光频频投向伊恩身后。 　　伊恩不悦地皱起眉毛，用兽皮把莫辞全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白皙的小脸。莫辞用脸颊蹭了蹭毛绒绒的兽皮，蹭掉鼻尖微微的痒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中甚至发出了咽口水的声音，伊恩的耐心彻底告罄，他站起身来，以严厉的目光扫视围观的兽人们，压低了声音警告：“她是我的雌性。” 　　伊恩在豹族部落的地位特殊而敏感。 　　他的童年并非在豹族部落中度过。十几年前，伊恩的母亲索亚带着还是孩童的伊恩流浪到了这里。雌性珍贵，已经嫁过一次的雌性也不例外。索亚带着伊恩顺利二嫁，很快在豹族部落安下了家。 　　无论是力量、速度、敏捷、技巧……伊恩自少年时期起就是同龄兽人中的佼佼者，在别的兽人少年还在部落边缘的半安全地带练习捕捉绵绵兔、白腹鸡等性格温顺的小型猎物时，伊恩已经可以跟着成年兽人的队伍深入大山，围猎细角羊、五彩鸡、长毛鹿等中大型猎物。 　　时间与经验一同累积叠加，伴随着身上一道道伤疤，伊恩的身量越长越高，肌肉越发精悍，带回来的猎物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凶。 　　即使是同母所出的弟弟，得到了伊恩所有经验传授并由伊恩亲自教导的伊安，在部落的同龄少年中算得上一把好手，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伊安比哥哥伊恩差得远了。 　　不知自何时起谣言四起：伊恩是被兽神诅咒的兽人，他曾给自己出生的部落带来几乎毁灭性的灾难，他那结实而强悍的身体，不是为了狩猎而生，而是为了与兽人们抢夺猎物，他生活的部落，会因为接纳了诅咒而不被兽神庇护祝福。 　　接连两个雪季部落里都有雌性死去之后，这样的流言甚嚣尘上，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有“佐证”的谶语。伊恩没有遭遇驱逐，但也饱受白眼与奚落，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他不再参与部落里的组团围猎，转而开始单独行动，独自行走于遍布危险的崇山峻岭中，从满身伤痕空手而回，靠着嚼食草根树皮为生，到毫发无损地带回食物。 　　兽人二十岁成年，每年热季，部落里会为当年成年的兽人与雌性举办盛大的晚会，祝贺他们平安长大，以后可以寻找伴侣，组成家庭，延续自己的后代。 　　刚刚成年的兽人们会想尽办法在那一天捕杀最凶猛的猎物，以证明自己是部落里最有前途的兽人，然后把猎物的血、角、鳞片、头颅或者骨骼作为礼物，送给心仪的雌性。 　　伊恩二十岁的那个成年礼上，他带回部落的，是一直当时一直盘踞在部落周围时不时就让外出打猎的兽人们受伤的尖头犀。 　　没有人知道刚刚成年的伊恩是如何猎杀了那头三倍于自己体型的猛兽，豹族部落阖族震惊，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对伊恩轻慢嘲讽，但另一种夹杂着厌恶与惧怕的气氛在部落里肆意蔓延，更甚于从前。 　　对于族人疏远的态度，伊恩仍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狩回猎物上交部落，直到今年的热季，弟弟伊安的成年礼之后，伊恩在某次狩猎中独自走入大山深处，一去不回。 　　有的兽人猜测伊恩死在了山里，也有的兽人猜测伊恩终于无法忍耐流言蜚语，主动离开了部落，毕竟以伊恩的身手，贡卡大陆上或许没有什么生物是他的对手。 　　无论是猜测伊恩已经死去的兽人，还是猜测伊恩仍旧活着的兽人，他们都没有想到，阔别数月之久，伊恩竟然又出现了，还带回了一个柔弱又漂亮的小雌性。 　　在伊恩的冰刀般的视线压力下，围过来的兽人纷纷散开，只剩下蓝眼睛的布鲁，大大咧咧地在伊恩肩膀拍了一下，笑道：“去打猎吧，小雌性就放心地交给我。” 　　布鲁与伊恩年纪相仿，一起长大，性子跳脱不着调，但人是可靠的，少年时期还曾经帮伊恩一起打跑过想抢夺猎物的兽人，虽然嘴巴不老实，却是伊恩在部落里最信任的人。 　　伊恩警告地看了布鲁一眼，再次重复：“她是我的。” 　　布鲁仗着伊恩没有赶走自己，肆意地将目光投向熟睡的莫辞，看着她微微张开，粉花瓣似的小嘴唇，总觉得会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甜意。 　　伊恩捏紧拳头，要不是担心部落里的兽人们狂野的做派吓到了胆怯的小雌性，而最近刚好轮到守卫部落的布鲁可以在自己狩猎的时候留在部落保护莫辞，他才不会把莫辞交给别人照顾，哪怕一秒。 　　对于伊恩的愤怒，布鲁耸耸肩膀，并不当回事。 　　贡卡大陆雄多雌少，比例失衡，雌性在伴侣的选择中占绝对的主导地位。大部分雌性喜欢强壮勇猛的兽人，正如伊恩。但也有一小部分雌性喜欢性情温和，温柔体贴能哄得雌性开心的。万一伊恩带回来的这个小雌性就喜欢蓝眼睛呢。 　　布鲁天性乐观积极，自己想的美滋滋的，伊恩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强行把人拽出了山洞。 　　看不到可爱的小雌性了，布鲁稍微收回点心思，给了他的好兄弟一点关心：“你离开部落又回来，族长那里用多上交猎物过了关，族人们私下里议论，明面上怕你，应该不敢说什么。” 　　伊恩检查着自己的骨刺，做着狩猎前的准备，随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布鲁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喜欢独来独往的兽人，问：“你阿妈和弟弟那里呢？” 　　伊恩面色不改，淡淡道：“我回来只是为了莫辞，其他人和我没有关系。” 第19章 　　天气变得很快。 　　好像自己和伊恩走出迷雾森林的时候，还抓着夏天的尾巴。昏昏沉沉的在山洞里睡了两天，再出来时，森林中的树叶竟已经泛黄了。 　　莫辞裹着一块兽皮站在山洞洞口，惆怅地望着漫山遍野的黄叶和枯草。 　　她在洞口站了一小会儿，也许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原本在山坳里劳作的兽人们就已经在她面前“不经意”地经过了好几次，用自以为隐蔽的视线偷偷打量她。 　　这是伊恩的部落，莫辞相信伊恩带她来到这里，那么这里就一定是安全的。可是看到一群铁塔似的壮汉来来回回地在自己身边转悠，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己，莫辞还是深感压力，尤其是在某个兽人和她目光相撞后，特意挺起胸膛展示了一番自己发达的肌肉，莫辞嘴角抽了抽，移开视线，努力平复心绪。 　　她身高一米六三，体重九十五斤，穿越前是很普通的女孩子身材，虽然不高，但也没到为了身高自卑的程度。现在，她只想对过去的自己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正如莫辞之前猜测的一样，伊恩部落里的人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不同：男性全部都有兽耳和兽尾，只在腰胯围着一条兽皮裙；女性则和普通人类在外观上没什么区别，有明显隆起的□□，除了腰间，她们在胸部也围着兽皮。 　　伊恩部落中的族人都和伊恩一样，高大而强壮。以莫辞的目测，看上去最娇小的雌性，也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男性兽人就更高，大概个个都接近两米。 　　倒是也有比她矮的，活泼泼的在山谷里打闹玩耍，还有胆子大的来跟她搭话——明显还是小朋友。 　　兽人们拥有颜色各异的头发，比较常见的是黑色和褐色，也有偏浅的栗色和金色。布鲁的银发和蓝眸在这个部落里非常罕见，搭配俊美的面容，感觉像是在一群厉害的豹子里混进了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布偶猫从侧面悄悄靠近正在出神的小雌性，走到极近的距离之后，突然附在莫辞耳边怪叫了一声。 　　“啊！”莫辞吓了一跳，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然后被笑嘻嘻的布鲁按住肩膀。 　　莫辞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了蓝眼睛兽人一眼，甩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大手。 　　小雌性气呼呼的模样可爱极了，眼睛亮亮的，白嫩的小脸鼓起来，苍白的皮肤下洇开一点粉红，布鲁根本不在意莫辞的“怒目而视”，反而厚着脸皮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等到莫辞鼓着小脸扭头，准备回山洞里，布鲁才一把拉住她，伸出一只藏在自己身后的右手，拿出一串红透的果子递给莫辞：“别生气啦，给你吃。” 　　莫辞已经从伊恩那里知道布鲁是他的朋友，也知道伊恩这段时间要忙着狩猎存粮把自己交给布鲁照顾，但她总觉得……布鲁对她的照顾，是不是太过头了一点。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误会，似乎伊恩对于把她交给布鲁照顾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地心甘情愿。 　　贡卡大陆雄多雌少，每一个雌性对雄性而言都是难寻的瑰宝。单身的雌性永远不缺乏追求者，在有些大部落里，最漂亮的雌性身后有几十个追求的雄性都不是稀奇的事。 　　贡卡大陆的雌性是习惯被照顾、被偏爱、被呵护、被赠送礼物的。 　　在贡卡大陆，雌性收下雄性的礼物，并没有其他附加含义，更不代表雌性接受了雄性的示好和追求，最多只能证明雌性心情不错，不厌烦这个送礼物的雄性罢了。 　　莫辞不知道这样的规矩，除了伊恩，她对这些明显异于人类的兽人们仍然抱有警惕，对于布鲁送的野果也是抿着嘴唇摇头拒绝。 　　布鲁都送不出去的东西，其他兽人更是想也别想，莫辞连话都不会和他们说一句，远远望见，就要逃开。 　　伊恩带回部落的小雌性又乖又娇又漂亮，但这性子实在太古怪了。 　　部落里的兽人们拐弯抹角地想接近新来的小雌性，大多数时候会被布鲁挡下，偶尔布鲁没有注意，也会被莫辞警惕地察觉，早早躲进山洞里。 　　不说别的，她实在不喜欢那些看起来壮实而野蛮的半裸兽人过分靠近她。 　　至于伊恩……伊恩在的时候，其他兽人们是不敢过来的。 　　莫辞望夫石似的站在山洞洞口，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狩猎回归的伊恩。 　　伊恩走在一群高高壮壮的兽人中间，莫辞一眼就认出了他。 　　伊恩的个子不是最高的，身材也不是最壮硕的，但他的体型流畅，肌肉紧实，在莫辞眼里是看起来最匀称漂亮的。 　　更重要的是，伊恩肩上扛着的猎物是最大的，身后还背着他们一起研发出来的藤编包，嗯……3.0版。 　　莫辞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清得差不多，也不再闹肚子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她仍旧远远地朝伊恩招了下手，然后欢欢喜喜地朝着他小跑过去。 　　一惯沉默冷峻的青年露出一点温和笑意，很快收敛，用警告的目光一一扫过周围的兽人之后，大步向前，走向跑来迎接自己的小雌性。 　　莫辞的身量太小，就那么一点点，投向她的窥探觊觎的视线轻而易举地被伊恩挡住。 　　兽人们嫉妒得心都酸了，满载而归的喜悦被冲淡了一大半，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害得族长以为狩猎不顺，这次的雪季又要难熬。 　　知道这群臭崽子们是因为小雌性的偏爱而懊恼，族长气得抡起骨杖，挨个把人教训了一通。 　　“不敢和伊恩抢人，连讨好小雌性都不会吗？要是真把小家伙哄开心了，她愿意让你们养，伊恩还能不顾小雌性的意愿把人抢走吗！” 　　莫辞不知道这些后续发展，伊恩把应该上交部落的猎物放下之后就带着莫辞暂时离开了山洞，他们拿着烤肉常用的东西一起来到部落边缘的一条小溪边上。 　　今天他们吃细角羊。 　　无论莫辞想帮忙的决心有多么坚定热切，伊恩允许她做的也只有把酸果的果汁淋在烤肉上。 　　伊恩带回来的酸果不多，涂满了莫辞要吃的一扇小羊排之后，就只剩下一些果皮和果肉的渣子。伊恩倒不在意，只是怕小雌性烫着了手，从莫辞手里接过来揉得乱七八糟的果泥，随便涂在自己那扇羊肉上。 　　最外层的肉已烤的微微焦脆，冒出油汪汪的泡泡，熟食的香味散发出来，伊恩把烤肉搬到一旁晾着，打来溪水浇灭火堆。 　　两个人并肩坐在小溪旁啃羊排，恰好一阵晚风吹过，凉意习习，莫辞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 　　伊恩看了莫辞一眼，起身走到莫辞右侧，重新坐下，兽人青年高大精壮的身躯轻而易举挡住了吹向小雌性的凉风。不仅如此，伊恩身上隐隐向外散发出的热度让莫辞耳尖有点发红，她低头大口啃下一块羊肉，没话找话：“伊恩，雪季……什么时候来啊？” 　　“很快。”伊恩抬头望了望天际，莫辞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去。 　　厚实的黑云已经在远方的天际聚集，与地球上移动迅速的云层不同，它们的移动速度很慢，在移动中还在不断聚拢，因此显得尤其可怕。 　　走出迷雾森林的最后那两天，莫辞头脑昏沉，昼夜颠倒，失去了准确的计数日期。莫辞懒得再去琢磨，干脆把之前在迷雾森林里度过的五十多天凑个整数，记成两个月，来到豹族部落之后的日子就重新开始算。 　　就像最初在迷雾森林里观察伊恩一样，莫辞也会带着好奇和学习的心态观察部落里的兽人们。 　　他们在靠近山洞洞口的区域里开辟了一个专门的地区储存猎物，除了留下守卫部落的人，每个外出狩猎的兽人都要把带回的一部分猎物放到那里。 　　留在部落里的兽人也不是完全清闲，他们分成两个小队，一队绕着部落巡逻，时刻警惕野兽的入侵，另一队在离部落很近的地方砍树，运回山洞。 　　两组轮换，确保每一组都抱有体力，能够在遇到危险时互相支援。 　　布鲁对她解释过，猎物和树木都是上交给部落储备起来度过雪季的物资。 　　莫辞注意到，除了伊恩，其他兽人每天放进去的猎物大致是差不多的，但兽人们的狩猎水平有高有低，有些放完了定量的猎物还有余粮养活自己和家人，有些则是放完猎物就所剩无几，自己也吃不饱了。 　　在残酷的雪季到来之前，对兽人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尽管伊恩很小心地不让莫辞注意到，心思敏感的小雌性还是察觉了，伊恩放进存粮洞的猎物几乎是别人的两倍。 　　以为是自己在雪季到来加重了伊恩的负担，莫辞很是内疚，几次跟伊恩提起想到部落边缘帮忙采集野果晾成果干作为冬储食物，都被伊恩极为严厉的拒绝。 　　小雌性本来就瘦弱，受了徒步穿越毒雾的苦，身体还没恢复，伊恩不能忍受莫辞吃一点点苦，哪怕再多走一步路。 　　莫辞也试过绕过伊恩，偷偷跟布鲁说自己想去摘果子，得到的回应更加夸张，布鲁不知道误解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天伊恩带着猎物回来时竟然冲上去跟伊恩打了一架。 　　好在最后没什么事，伊恩扛着猎物也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布鲁，将他压在地上，两个人争吵了几句，说得又快又急，距离也有点远，莫辞没弄明白，似乎是有什么误会，然后伊恩解释明白了，总之出去的事情她再也不敢提起。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莫辞到达豹族部落的第十天，厚重的云层移动到他们头顶，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雪季到来了。 第20章 　　气温下降的速度完全出乎莫辞的意料。 　　昨天她还能穿着兽皮裙在山洞外晃悠，下了一夜雪之后，她穿着兽皮衣盖着兽皮毯躲在山洞深处还觉得冷飕飕。 　　山洞外的枯草地已经被白雪覆盖，狂风卷着细小的冰粒像刀子一样割她的脸颊，在莫辞觉得自己被寒风吹透之前，她被伊恩抱回了山洞里面。 　　她迟钝地意识到今天伊恩没去狩猎。 　　不止是伊恩，山洞里的兽人们似乎都没有出去，原本还算空旷的山洞一下子就变得热闹嘈杂起来。 　　近千平的山洞里被依着地势挖出不少小洞穴，每个洞穴就是一户人家，大部分兽人独身居住，只有不到一半的兽人有雌性伴侣，有孩子的就更少，近百人的部落里只有四五个小朋友。 　　没有一个雌性是单独居住的。 　　几个兽人忙着在山洞洞口挂上兽皮，原本有五六个平米的宽敞洞口被厚重的兽皮挡住，山洞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同时山洞里温度回升，冷风吹彻的感觉也大大缓解。 　　莫辞裹紧身上的兽皮毯，呆呆地打了个激灵。 　　雪的势头由小变大，下起来就没有再停，三天过去，山洞外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盖上厚厚的积雪。 　　在这三天里，没有一个兽人或者雌性外出。豹族部落的兽人们在寒季时大量储存食物，雪季到来后，全族在山洞里躲避风雪，依靠存粮过冬。 　　堆满了猎物的存粮洞在最靠近山洞口的地方，被唯一没被兽皮覆盖的通风口吹着，就像一个天然的大冰箱。 　　“冰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猎物，有些在迷雾森林里常见的，细角羊、五彩鸡、针毛猪、绵绵兔、狮鬣狗。也有一些莫辞不认识的，后来伊恩分别教了她，是巨齿牛、长角鹿、尖角鹿、无翼鸟、短尾鳄，只在森林外围靠近部落的地方有。 　　兽人们的饮食习惯从一日两餐改成了一日一餐，每天早上，部落的族长会用骨杖敲击存粮洞的石壁，告知族人们领取食物的时间到了。兽人的力气很大，石壁被敲击发出的声响也巨大，莫辞和伊恩居住的小洞在大山洞的很里面，离存粮洞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也能把清脆的敲击声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伊恩会领回他们这一天的食物份额，顺便用洞口的积雪装满一个兽皮袋，一起带到山洞最深处的“灶房”，烤熟食物，融化积雪，带回他们的小洞穴，用热腾腾的食物唤醒还在赖床的莫辞。 　　兽人们不喜欢半饥半饱的感觉，一顿吃到饱比两顿吃半饱对他们来说要舒服得多。伊恩溺爱小雌性，愿意按照莫辞的习惯一日三餐，把一天的食物分成大致均等的三份，他每次只吃三分饱。 　　寒季的时候大部分兽人出去打猎，只留下几个守卫部落，或者在部落周围砍树劈柴，突然间所有人都不再出门，山洞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为了迁就莫辞的习惯，伊恩家的作息和别人家都很不同，他们的小洞穴又在很靠里的地方，莫辞过了几天才察觉兽人们也有自己的社交。 　　最先上门来的是布鲁。 　　那是一个下午，莫辞吃过午饭后睡了一觉。 　　豹族部落居住的山洞不是完全封闭的，有透风透光的地方。好处是空气流通，既没有在密闭空间生火烧炭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白天里也有光透进来，不至于太过黑暗。坏处则是在寒冷的的雪季里不够保暖，外面的暴雪持续下着，温度不断降低，于是山洞里的气温也跟着明显下降。 　　伊恩用两头细角羊作为工钱，请部落里最会做兽皮裙的老兽人给莫辞做了很多件兽皮衣和兽皮毯子，莫辞整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终于觉得好过了一点。 　　不能出门又无所事事，莫辞打不起精神，接连几天都昏昏沉沉的，吃了睡，睡了吃。 　　午睡醒来的小雌性揉了揉眼睛，糯糯地叫了声，“伊恩……” 　　话音未落，布鲁已经大嗓门地嚷嚷了起来：“莫辞，快起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伊恩狠瞪布鲁一眼，回身握住莫辞的手教她不要再揉眼：“莫辞，我在这。” 　　原本懵乎乎的莫辞被布鲁吵飞了最后两分睡意，她挣开伊恩的手，慌慌张张地从兽皮毯子里爬了出来。对上布鲁放肆打量的目光，虽然身上穿着兽皮衣兽皮裙，她还是有些被人窥见隐私的羞恼，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飞快地卷起兽皮毯，腾出地方让布鲁进来坐下。 　　布鲁得意地瞥了伊恩一眼，拎着烤肉登堂入室。 　　三人在小小的洞穴里分别坐下，恰好呈三角形，两个高大的兽人青年一左一右将莫辞夹在中间。 　　光线昏暗，莫辞看不太清兽人们的微小表情，伊恩和布鲁却把小雌性好睡后残留在脸颊上的红晕和娇态看得一清二楚，洞穴里隐隐约约浮动着小雌性身上洁净的软香气息，两个兽人对视一眼，视线在空气中相撞交锋。 　　莫辞没读懂空气中的剑拔弩张，单纯以为雪季无聊，布鲁作为伊恩唯一的朋友来串门了，很是热情地开口寒暄：“布鲁来找我们玩吗？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布鲁晃了晃手里的肉块，兴冲冲地放到莫辞面前：“莫辞，这是我今天领到的食物，给你吃。” 　　在贡卡大陆，兽人们送出的礼物仅为表达好感，并不要求雌性回报，只是向雌性展示自己的能力和用心，期许着自己能被雌性选中成为伴侣。 　　一个雌性身后往往有几名甚至几十名不同的追求者，没被选中是常态，送出礼物而得不到雌性任何回应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追求雌性的必要成本，是每一个兽人都心知肚明的自然法则。 　　莫辞不知道部落里默认的规矩，她知道雪季寒冷，食物宝贵，她食量小影响不大，但兽人们很可能都处在饿肚子的状态。 　　这个时候，面前这块约有十斤重的肉块，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厚礼”了。 　　莫辞自然而然地看向伊恩，征求“一家之主”的意见。 　　一向宠爱莫辞的伊恩扭过头，非常刻意地忽略了她的求助。伊恩不想让莫辞收下，但这是布鲁指明要送给小雌性的礼物，他目前还没有立场替她拒绝。 　　莫辞求助失败，微微抿起嘴唇，视线在伊恩和布鲁之间转了一圈，露出为难的神色。 　　追求喜欢的雌性有什么丢人的，布鲁甩了甩尾巴，大喇喇地把肉块又往莫辞面前推了一下，一双蓝眼睛在黯淡的光线里也显得很漂亮，像两颗发着微光的蓝宝石：“莫辞，快收下啦，我们一起烤肉吃吧！” 　　莫辞瞥向伊恩，偷偷伸手在兽人青年的后腰上戳了一下。 　　伊恩察觉了小雌性的胆怯和为难，他垂下眼，涩声提醒道：“雄性追求雌性时都会送礼物，雌性收下礼物，以后也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力。” 　　伊恩很清楚地知道，带莫辞回到部落，小雌性必然会受到追捧，布鲁只是个开始，她未来还会被更多、更多的兽人追求和讨好。 　　他有自信自己会是所有追求她的兽人中最出色的，但骨子里的占有欲让他难以忍受小雌性的眼睛里出现别人的影子，哪怕只是留下被自己打败的模样。 　　他想把她藏在迷雾森林的山洞里，藏在永远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地方。 　　莫辞敏感地察觉伊恩的不快，这一点促使她下定决心。她端端正正地坐好，摆出严肃的表情，将布鲁推到自己面前的大块肉块一点点推了回去。 　　随着她的动作，蓝宝石一样的双眼里的光芒淡了下来，布鲁一直在身后摇晃的尾巴也蔫巴巴地垂在地上，兽人沮丧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被打击得缩成一团的大号猫咪。 　　莫辞强忍着伸出手去揉揉猫咪脑袋的冲动，狠心说出拒绝的话：“布鲁，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个我不能收。”她又看了一眼身旁把耳朵支棱起来的伊恩，轻快道，“等雪季过后，我们一起去森林里烤肉吧。” 　　布鲁送礼物失败的事情很快在山洞里传开，兽人们见惯了大大咧咧收下礼物享受着被兽人追求讨好的雌性，倒是没怎么见过红着脸拒绝礼物还说抱歉的雌性。 　　有伊恩这尊门神似的兽人镇着，不相熟的兽人不敢独自前来，因此三五结伴，手里提着各色礼物。哪怕被拒绝，能听小雌性羞涩又软绵地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莫辞几乎见过了贡卡大陆上兽人们用来求欢讨好的所有东西：锋利的骨刀，精巧的石斧，打磨得圆润光亮的果核，绚丽多彩的羽毛……在这些礼物的衬托下，肉块食物虽然珍贵，却也变得再平常不过。 　　伊恩带莫辞回到部落时已经接近寒季，族长要求他上交普通族人两倍的食物才能留在部落度过雪季，伊恩没有拒绝这个略显苛刻的要求，在雪季到来之前，他忙于狩猎，忘了给小雌性准备礼物…… 第21章 　　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莫辞几乎把豹族部落里所有单身的青年兽人都拒绝了一遍。 　　兽人们普遍生得高大，作风粗犷，莫辞原本是有些害怕他们的，这些天在反复的拒绝中逐渐练出来胆量，她对着上门的兽人摇头，礼物也放到小山洞的洞口不允许他们放进来，坚决地把人送走了。 　　四五个铁塔一样的糙汉子扭捏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娇小白嫩的小雌性转过身去，一个眼神都不再给。 　　山洞不是密闭的，有冷冽的风无孔不入地进来，莫辞往手上呵了呵气，把冰凉的指尖搓暖。 　　她转回家里，拍拍面壁思过般对着墙壁坐着的伊恩，语气是与刚刚拒绝那些兽人时完全不同的柔软轻快：“伊恩，不要生气啦。” 　　兽人青年烦躁地甩了甩尾巴，语气生硬：“我没生气。” 　　“哦……”莫辞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偏过头看着伊恩，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小雌性扑闪着大眼睛对他露出笑容，随着两人熟悉起来，她给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与他相处的态度越来越轻松亲近，也纵容着他心底的贪婪越来越深，伊恩咬牙，把娇娇笑着的小雌性拉进怀里。 　　莫辞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坐在伊恩腿上，露出更加开心活泼的笑脸，伸出手指戳了戳兽人鼓起的眉心：“好啦，我都拒绝他们了。伊恩还要生气多久啊？” 　　小雌性本就生得娇俏美丽，撒娇时声音清甜，又酥又软，部落里没有雌性会这样对兽人说话——哪怕只是未成年的雌性幼崽，她们习惯骄傲，习惯矜持，习惯了高高在上。 　　伊恩被莫辞亲昵的撒娇弄得手足无措，不知该躲还是该护着她别摔倒，早把刚刚生的闷气忘到天边。偏偏莫辞还不放过他，看他不说话，又去拽着他的手臂摇晃，弯起的眼睛像是两弯月牙儿，勾到了伊恩的心尖尖上。 　　好软…… 　　好小…… 　　好轻…… 　　伊恩知道自己养的小雌性不如部落里的崽崽们健康，她不太爱吃肉，体重偏轻，在森林里，他常常抱她背她走路，但都没有此刻这种闲暇时光里，她笑眯眯地坐在自己腿上的感受来得强烈。 　　她身上有雌性特有的气息，淡淡地将他笼罩。 　　莫辞……是一个快要成年了的雌性，这个雌性就在他怀里，一伸手就可以被他环抱，被他拥有。 　　伊恩因为这个认知而心如雷动。 　　就在两人玩闹时，莫辞越过伊恩的肩膀，忽然看到他们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一种被外人窥见隐私的羞恼猝然袭来，莫辞推开伊恩，一下子从他身上跳起来，伊恩被她惊恼的情绪感染，也有些手忙脚乱，护着她的腰让她稳稳当当地落地，踩着山洞地面的石头站稳。 　　被人看到了幼稚撒娇的模样，莫辞真有点生气了，她以为这又是一个没头没脑来送礼物的兽人，大步走到不速之客面前，不客气地赶人：“我不要你的礼物，你走吧。” 　　还带着几分少年样稚气的兽人看了莫辞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对着她身后的伊恩犹豫道：“阿兄……” 　　阿、阿兄？ 　　阿兄！ 　　莫辞吃了一惊，扭头看伊恩，投以询问的视线。 　　被小雌性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伊恩的心脏又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耳根还有些发热的伊恩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该如何向小雌性解释自己那并不光彩的过去，只好紧绷着脸，轻轻点了下头：“是我弟弟，伊安。” 　　现在换莫辞沮丧了。 　　被伊恩的家人看到自己幼稚的模样之后又把人家呵斥了一通，做了这么不得体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初印象一定糟糕透顶。 　　莫辞满脸通红，拘谨地把人请进来坐下。 　　兄弟俩面对面坐着，莫辞犹豫了一下，坐到伊恩身后，被伊恩握住手腕，硬是把她拖到了自己身边。 　　伊安和伊恩长得并不像。 　　伊恩的身材挺拔，身上的肌肉线条紧实流畅，看起来非常精悍，在整个豹族部落都很显眼。伊安显然没能遗传到这么好的基因，他比哥哥矮了半个脑袋，身材也单薄得多，肤色倒是很白净。 　　除了身材，兄弟两个的瞳色也不一样。伊安有着豹族部落里常见的棕色瞳孔，伊恩的则是更耀眼的暗金色。 　　莫辞在心里悄悄地把兄弟俩比较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在贡卡大陆，强悍有力的伊恩绝对在追求雌性时很有优势，换到现代社会，清秀小帅哥伊安应该会更受女孩子喜欢。 　　伊恩嘛……伊恩太高了，而且看上去有点凶。 　　兄弟两个相对坐着，伊安几次想开口，又在伊恩堪称严厉的视线下退缩了。 　　莫辞觉得尴尬，不想让气氛再冰冻下去，毕竟山洞里已经够冷的了。她主动开口打招呼：“伊安你好，我是莫辞。” 　　伊安偷偷打量阿兄身旁的小雌性。其实她不必自我介绍，整个部落的兽人都知道伊恩带回来一个格外漂亮的雌性幼崽，白白嫩嫩，胆小怕生，像小鹌鹑似的，每次不等人靠近就会跑掉躲起来。 　　很多兽人，包括族长在内都在猜测莫辞的来历，大家都觉得她一定是哪个隐蔽的部落里族长的女儿，否则不会被养得这么精细，她白得像雪，眼波澄净，幼圆的眼睛看什么都充满好奇——莫辞自以为隐蔽的打量和观察，没有逃过任何一个兽人的眼睛。 　　他们像她一样，好奇着，观望着，犹豫着。莫辞惧怕的是兽人们的原始和粗狂，兽人们惧怕的是莫辞身后的伊恩。 　　察觉到伊安对莫辞的窥探，伊恩沉下脸，冷冽的眸光骤然射向弟弟，伊安打个寒颤，立刻收回视线。 　　伊恩看伊安，莫辞看伊恩。 　　被小雌性皱着小眉毛上下打量，伊恩无声地叹了口气，收起气势，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 　　伊安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低声道：“阿妈说，让你带小雌性过去住……” 　　话没说完就被伊恩打断：“不去。” 　　伊恩生硬的态度让莫辞有些意外，不过兄弟俩说话，她不好开口，当然也是因为她心里也认同伊恩的选择。她好不容易熟悉了伊恩，让她乍去再磨合一个兽人青年和一个本土雌性，她也有点说不明的抗拒。 　　伊安低着头，似乎早已预料到阿兄的态度，垂眼看着地面快速说道：“寒潮要来了，你没有带雌性度过雪季的经验，她太瘦弱，扛不住。四个人一起住，阿妈可以照顾她。” 　　伊安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伊恩犹豫了。 　　贡卡大陆的雪季分为三个阶段：暴雪、寒潮、严寒。每个阶段都比前一个阶段更加寒冷残酷，现在才只是暴雪阶段，莫辞已经每日里手脚冰凉，等到寒潮到来的时候，他真的可以照顾好小雌性吗？ 　　伊恩本来打的主意是，如果部落里其他的兽人可以保护自己的雌性度过雪季，那么他也可以。回到部落之后，在所有兽人都在为了雪季忙碌准备的时候，他储存了足够的兽皮毯子、草药和食物，确保小雌性能够安全度过这个残酷的季节。 　　如果遇到极端事件，伊恩想，他也不介意去掠夺其他兽人的资源来养活自己的雌性。当然，这么血腥残酷的事情可不能给莫辞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伊恩不会动这个念头。 　　看阿兄露出思虑的神色，伊安飞快抬头瞟了莫辞一眼，继续道：“阿妈说，你带回来的雌性幼崽已经快成年了，也许就在这个雪季，刚刚成年的雌性需要有成熟的雌性教导。” 　　伊恩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莫辞。 　　自从回到部落之后，两个人一起生活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洞穴里，生活空间极其有限，即使莫辞很注意，也难免被伊恩看到过她换衣的场景。 　　伊恩知道小雌性在意，所以匆匆一瞥，立刻移开视线，但是兽人的视力实在太过优越，粗劣的兽皮衣裙下那软白起伏的峰峦，玲珑有致的曲线，紧致柔韧的腰身，一起牢牢刻在伊恩的脑海，再也无法忘记。 　　即使无意间撞见过莫辞换衣的画面，也闻到过莫辞身上那种临近成年期的雌性散发的特有香味，伊恩还是难以相信她是一个接近成熟的雌性。 　　从在迷雾森林里捡到她，直到把她带回部落，小雌性的身量还是只有一点点，柔软细腻的肌肤和刚刚出生的幼崽一样娇嫩，粉润的唇瓣微微抿着，一双眼睛清澈干净，此刻那双圆圆的眼睛正恳切的望着他，看起来显得更小，软糯又无害。 　　明明就还是幼崽…… 　　雌性崽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圆润的眼瞳里浮着一层淡淡的水光，她的眼睛会说话，似在恳求他不要答应。 　　因为抿着嘴唇，莫辞细嫩的腮肉微微鼓起，在两颊撑出两个小包，伊恩没忍住，轻轻掐了一下，香滑细腻的手感促使他最终下了决心。 　　“伊安，你回去吧。我们不去。” 第22章 　　送走了垂头丧气的伊安，莫辞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虽然阻止亲人团聚有点不好，但她真的不想在这种毫无隐私可言的地方和另外两个陌生人住在一起。 　　至于伊恩……伊恩是不一样的。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依靠伊恩生存，伊恩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她目前的养育者，所以伊恩当然和别的兽人不一样。但是她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 　　那些在迷雾森林里一起度过的悠闲时光，还有在雪季到来后逼仄空间里的朝夕相对，让伊恩在她心里，拥有了特殊的身份。 　　她来自异世，身份不明，前途未卜，幼崽的身份还能瞒多久，坦白之后该如何面对伊恩，莫辞心里一团乱麻，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回去原来世界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莫辞不想让自己陷进绝望的情绪里，足不出户的穴居生活让她变得无所事事，也让她的情绪变得焦虑不安，莫辞的应对办法是重新让自己忙碌起来。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清点了伊恩的家当，或者说他们的家当之后，莫辞必须得承认，伊恩为了能让他们安然度过雪季真的非常努力。 　　他们的山洞里居然有足足三十张兽皮毯子，每一张都是由不同的兽皮拼接缝制而成，长宽超过两米，足够盖住两个伊恩。 　　其中大部分都比较粗糙，取材于不同的猎物，颜色各异，拼在一起之后有种野性不羁的粗犷美感。 　　剩下的几张则看得出被精心鞣制过，不仅所用的皮毛格外保暖讲究，都是细角羊、绵绵兔这种毛皮柔软细密的猎物，连皮毛的颜色也特意选了相近的，整块毯子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张完整的兽皮。 　　莫辞知道，这几张特别柔软保暖的兽皮毯是伊恩为她准备的，她看着七八张与这原始山洞格格不入的精致的纯色软毛兽皮毯，心窝发热，暖暖的，涨涨的。 　　莫辞不知道的是，传统的兽皮毯厚重沉闷，伊恩怕压坏了娇嫩的小雌性，在那些皮毛柔软的猎物中，他也精心挑选过，要么是皮毛刚刚长成的亚成年，要么是看起来特别油光水滑的个体。 　　伊恩对她真的很好，是那种毫无保留地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的好，无论他把她作为幼崽在养还是作为未来的伴侣在养，比起自己的保留与隐瞒，他的付出让莫辞感到动容和羞愧。 　　莫辞虽然感动，却仍旧不敢全情敞开，她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打算，未成年的身份一天没被拆穿，伊恩一天没把话挑明，她就准备先这么过下去，不过被坦诚的伊恩衬托出来的羞惭让她无法再安然做个米虫，虽然贡卡大陆上也没有米。 　　莫辞怀着一腔复杂的心情继续整理山洞里的东西，伊恩擅长捕猎，但不太擅长收纳。莫辞刚养好身体就进了雪季开始下雪，然后就是那些兽人们一连串地来送礼物，伊恩觉得烦躁，她的心情也在持续的拒绝中变得糟糕，所以他们的小山洞里一直乱糟糟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除了兽皮毯子，伊恩还给她做了许多套兽皮衣裙，都是长而宽松的样式，可以叠穿，毛绒绒的看起来就很暖和。而夹杂在其中的几件用料格外细软的贴身小衣，莫辞红着脸飞快地把它们叠好，用毯子盖起来放到一边。 　　有时候家里的兽人太过贴心也不是什么好事，胸衣就算了，热季的时候她在森林里只穿吊带，大概那时候伊恩见过她的身形，可是……底裤的尺寸伊恩是怎么知道的！ 　　恰巧伊恩看到小雌性红着脸发呆，凑过来问：“莫辞，怎么了？” 　　“没事！”莫辞一口否定，漂亮的杏眼睁圆了瞪着伊恩，“我在整理东西，你不许看，转过身去。” 　　小雌性白皙的脸颊洇着大片羞红，撅起来的小嘴巴也粉艳艳的，伊恩舍不得移开眼，亚成熟的雌性香味若隐若现的萦绕在小山洞里，伊恩喉头发紧，形状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 　　“伊恩！”兽人青年眼神发愣的看着她，莫辞脸上发烫，连耳朵也隐隐发红，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视线，不得已上前去推他的肩膀，迫使雄健的青年顺着她小小的力道转过身去。 　　昏暗的山洞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咕噜声，是伊恩咽口水的声音。 　　莫辞整个人快要烧起来，捏着拳头在伊恩肩膀上锤了一下，仍不解气，费力地拖过来一张兽皮，抖开罩在伊恩头上，隔着兽皮又在伊恩头上敲了一下：“你再看，我就生气了。” 　　在迷雾森林里的时候，她是不会这样和伊恩开玩笑的。 　　小山洞里同穴而居的日子，终究是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些，不再是单纯的养育者和走失的幼崽，有了更加暧昧模糊的牵连。 　　伊恩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被小雌性“欺负”的兽人并不生气，反而心情很好的晃了晃尾巴，盘腿坐稳，一副逆来顺受任人惩戒的样子。 　　莫辞轻哼一声，不再管他，继续整理手头的东西。 　　除了兽皮毯、兽皮衣、一些洗净晒干后没来得及制成成品的兽皮之外，伊恩还储存了一些晒干的小果子，装在被她吃完的乳果果壳里，有满满两壳，每次给她煮肉丁汤时他会往里面放几颗，用来提味。 　　兽人们好像还没有晾晒果干和蔬菜的习惯，这些应该是果子还挂在枝头时被自然风干的，也不知道伊恩在森林里找了多久，花了多少时间才存了这么多。这些果干显然不是过冬的必需品，是因为他知道，纯肉的肉丁汤她喝不习惯，放几颗果干之后味道就会好很多。 　　莫辞又舍不得和伊恩闹别扭了。 　　她把蒙在伊恩头上的兽皮掀开，对上一双温柔的暗金色瞳孔，有点色厉内荏地指挥着伊恩把厚重的兽皮毯子叠好之后，整齐地摆放在山洞一角，原本逼仄的小山洞一下子就显得宽敞了不少。 　　两个人的衣服分别叠好之后放到兽皮毯的旁边，空间又有了一些余裕。 　　在半公有制性质的部落里，他们的家当很少，除了这些，还有伊恩捕猎要用的几把骨刀骨刺、生火用的木板木钻、吃完乳果后洗净的果壳锅和莫辞穿越时带过来的那几样东西，都放整齐之后，山洞里大概还有个十二三平米的空间。 　　莫辞打量着终于有了点闲置空间的山洞，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挂起兽皮把一间山洞隔成两间，各自拥有一些私密的空间；还是维持一间“卧室”的格局不变，腾出来的地方就垒一个小灶台，这样他们在自己的洞里就可以煮汤烤肉，而且山洞也会变得暖和。 　　她可没忘记伊安说的寒潮，听起来就很可怕，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莫辞决定征求一下“一家之主”的意见。 　　伊恩听完了莫辞的描述之后，难得露出了沉峻的神色，莫辞不明所以，水润的杏眼望着伊恩，她满脸稚气，秀丽的眉眼间有某种不谙世事的纯粹与期盼。 　　伊恩把莫辞拉到身旁坐下，尾巴绕过她的脚踝，看着小雌性一副乖巧懵懂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莫辞，在山洞里只有族长可以用火。” 　　“啊……”莫辞没注意到这件事，她想了一下，确实，部落里有专门的“灶房”或者说“厨房”保存火种，兽人们可以在灶房里烤肉，但并不被允许带火种出来。 　　事实上，如果家里没有爱吃熟食的雌性，兽人们很少会进入灶房，像伊恩这样一天去好几次的根本没有。 　　在家做饭取暖的愿望破灭，莫辞扁起嘴，有点失望地嘟囔：“为什么啊？火这么方便好用，家家都有不好吗？” 　　伊恩本就沉峻的表情更加严肃起来：“莫辞，火是兽神的精灵，只有族长被兽神允许使用火，如果滥用，兽神就会降下责罚。” 　　莫辞抱起膝盖缩成一团，她低着头，有点不服气地小声辩解：“但你知道我会用火，我们在森林里的时候每天都生火，从来没有过什么意外。伊恩，我知道火很危险，但只要注意方法，每个人都可以掌握和驯服它。而且……而且你也用了。” 　　回到部落之后，伊恩带她去部落边缘烤过两次肉，不过莫辞回想起来，那确实是在远离人群，几乎不会被人发现的隐秘地方。 　　伊恩抬起莫辞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暗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但其中仍然蕴藏着严肃的教育：“莫辞，我相信你可以掌握火的用法，但是在部落里，只有族长可以使用火。” 　　莫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对于原始部落而言，火不仅代表着便捷，也象征着权力。 　　比这更令她吃惊的是，她这个出生在有着古老历史的国度，听说过无数权力更迭与倾轧故事的人，都因为好几个月的原始生活忘记了权力的重要性，伊恩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土著居然能敏锐地察觉这一点。 　　莫辞有点惊异地看着伊恩，伊恩错以为她仍旧不开心，心疼地拍拍小雌性的脑袋，安慰道：“等过了雪季，我们就回迷雾森林。在那里，莫辞想做什么都可以。” 　　伊恩的身手足以征服整片森林，他的小雌性值得大陆上最好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愿意自己成立一个部落，信奉莫辞为神明，如同其他兽人膜拜兽神。 　　他愿为他的神明献上一切供奉。 第23章 　　灶台搭不成了，莫辞苦中作乐地想，这样也好，省得纠结，就把现在明显是个大开间的小山洞改造成两居室吧。 　　伊恩沉默地听完了莫辞的改造方案，同意了。兽人青年不会拒绝小雌性的要求，只不过把在她的基础上稍微改动了一点点。 　　莫辞最初的设想是左右隔开，伊恩观察了山洞之后，改成了前后隔开，这样莫辞睡觉的地方在这个小山洞的最里面，安静且私密，而伊恩睡在她的“外间”，正对着小山洞的洞口，伊恩睡觉的地方只要把兽皮毯收起来，就是他们的“客厅”。 　　莫辞觉得这个方案有点委屈兽人，她还在犹豫的时候，伊恩已经利落地把一张兽皮毯挂在山洞上，把隔间做好了。 　　原始大陆当然没有螺丝和栏杆，伊恩的做法是把兽皮毯的两个角用骨刀穿洞，然后另取两条兽筋穿过洞口，打结系在山洞壁凸起的石块上。 　　伊恩太能干了，莫辞叹了口气，只得接受了新的方案。她和伊恩说了声，随手拿了块刚刚裁下来的小块兽皮，进了属于自己的那块小天地。 　　靠里这一侧相对平整，莫辞用刚刚做隔帘裁下的边角料擦去大块石头缝隙之间的浮土，先用半成品兽皮尽量铺平地面，然后在这些兽皮上面又铺了两张完整的粗兽皮毯，上面再铺上一层细兽皮毯。 　　坐好之后，她躺上去试了试，足够厚实的兽皮毯彻底隔绝了地面的寒意，柔软又暖和，最上层的细兽皮毯质地轻柔，蹭着脸颊微痒，毛绒绒的，舒服极了，她忍不住在厚厚的兽皮上打了个滚。 　　现在她有了一张两米见方的大床了。 　　伊恩储备了很多物资却不擅长整理东西，他们山洞里的起居空间一直显得很局促，之前两个人只能一起睡在山洞中间的那一点空地，翻个身就会碰到对方。 　　从迷雾森林出来之后，因为毒雾的缘故一直昏昏沉沉的，等到毒素代谢出体外，雪季就已经到了，暴雪让整个部落过起足不出户的穴居生活，她错失了能从森林里取材改造山洞的时间，只能物尽其用，利用伊恩现有的储备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小雌性的快乐显而易见，隔着兽皮帘能听到她兴奋的动静和快乐的低呼，一向信奉莫辞高兴自己就高兴的兽人却并没有感同身受，他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长尾拖地，耳朵耷拉，俨然一副消沉模样。 　　莫辞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出来，看见伊恩高大却萧瑟的坐姿背影，她吓了一跳，有些担心的拍拍他的肩膀：“伊恩，怎么啦？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在山洞里乱弄。” 　　“不是。”伊恩闷闷地回答。 　　兽人一般是不会对她说谎的，莫辞更不明白了，她转到伊恩身前坐下，两个人的身量差距极大，她偏头，从下方仰视去寻兽人低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是为什么呀？伊恩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雌性会在意兽人们怎么想，至少单身的雌性不会，毕竟追求者们那么多，她们只需要享受兽人带来的丰饶物资和小意讨好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有一个小雌性就坐在他面前，清澈的眼瞳湿漉漉的，映出他自己冷肃不讨喜的模样，而她浑然不觉冒犯晦气，仍旧往他身旁凑着，满怀关切地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就像是……只要他说出来，她就可以为他改变，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 　　伊恩顿时舍不得生闷气了。 　　甚至，小雌性的乖巧温顺，好似衬托得他心中那些藏着的心思无比自私贪婪，让他感到羞愧。 　　莫辞执着地追问着。现阶段，她住着伊恩的山洞，吃食是伊恩上交部落的存粮，伊恩就是她的衣食父母，虽然她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趋于稳固，但她还是愿意两人继续向好发展，而不是一点点产生分歧与裂痕。 　　这样的心思有多少是为了存活，又有多少只是为了伊恩，莫辞自己也说不清楚。 　　反复追问之下，沉闷的兽人终于开口，他偏过头，避开了小雌性澄净如水的目光，哑声道：“莫辞不喜欢我。” 　　“啊？”莫辞被这个回答惊呆了。 　　她睁大了乌溜溜的一双杏眼，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懵懵地看着伊恩。本就娇小的身形因为跪坐显得更加幼小，软白的脸颊上写满惊讶，与部落里其他雌性不同的精致五官里犹带三分稚气，这样的莫辞在伊恩眼里简直像某种刚出生还在哺乳期的小兽。 　　天真得惹人怜爱。 　　部落里有些雌性喜欢驯养小兽，尤其是绵绵兔和细角羊，她们喜欢这些未断奶的小兽柔软稚气的模样，抱在怀里可以揉捏一整天。 　　伊恩觉得自己也可以把莫辞抱在怀里揉捏一整天。 　　但是小雌性不喜欢他，不喜欢与他同睡，摆明了拒绝他的靠近。 　　“啊……”听完了伊恩的解释，莫辞明白过来，兽人是因为自己要求单独的房间而觉得自己不喜欢他，所以才这么消沉。 　　伊恩的尾巴垂在地上，半圆的耳朵耷拉着，暗金色的瞳孔也似失了光泽，明明有着矫健的身手和健硕的体型，垂头丧气的模样真的很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额……大猫咪。 　　莫辞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捏了捏伊恩的耳朵。 　　半圆形的兽耳上长着细小的绒毛，暖融融的，比她的指尖还热，手感极佳，只不过那双灵巧的耳朵动了动，很快就从她的指缝间逃走了。 　　莫辞有些遗憾地收回手，再三回味着刚刚碰到的绝妙触感。 　　“没有不喜欢你啦……”莫辞在伊恩身边坐下，主动伸出脚用脚尖碰了碰兽人垂到地面的尾巴尖，“在我们的，额，在我们的部落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结成伴侣之后才能睡在一起的。” 　　伊恩看起来振作了点，他晃了晃尾巴，突然坚定说道：“等雪季过去，我们回到森林里，我一定让莫辞重新愿意和我一起睡觉。” 　　她说的睡觉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说的好像也不是……莫辞纠结一下，含糊地说：“唔……到时候再说吧。” 　　莫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原因是她的计划是度过一个完成的四季，充分了解贡卡大陆的气候和环境之后就向伊恩坦白自己是个不会长大的“残疾”雌性，然后独立生活。 　　丰饶的热季和凋零的寒季她都已经见识过了，等到残酷的雪季过去之后，只剩下一个雨季，到那时，也许她就要跟伊恩说再见了。 　　刚开始穿越过来时，莫辞是以独立生存为前提做的计划，在她过去的生命中，她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处理一切。虽然和伊恩的相遇非常突兀，并且横亘在他们之间有许多阴差阳错的误解，但是莫辞第一次稍微有了关于“家”的概念。 　　如果伊恩愿意和一个无法长大的雌性一起生活…… 　　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原始时代，在生存和繁衍为头等大事的贡卡大陆，一个几乎以本能主导行为的兽人能接受她的特殊吗？ 　　莫辞不敢期待太多，只能把这个偶尔冒头的想法深深压在心底，告诫自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永远的依靠。 　　发散的思维让莫辞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按照地球的时间计算，她穿越到贡卡大陆已经四个多月了。 　　她的经期一直没有来。 　　最开始她忙于生存，没空去计算自己的经期，后来她短暂的想起来这件事，推测过也许是环境和饮食的骤然改变让她的身体不适应，毕竟她在这里吃的一切食物都是完全陌生的，再后来她又在毒雾里中了毒，身体虚弱了一阵子，经期因此继续推迟也还说得过去。 　　可是身体的毒素应该早就代谢出去了，雪季开始后她一直住在山洞里，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饮食她也在很好的适应，肠胃的表现都很健康，原本很规律的经期还是一点要来的征兆都没有……这正常吗？ 　　伊恩坚持认为她是未成年的雌性，和经期的推迟有关联吗？ 　　莫辞对豹子不了解，只知道猫咪的发情期一般在春天，雌性身上会有发情期的特殊味道，吸引雄性前来交/配，但是动物的发情期和人类的经期好像不太一样…… 　　她没养过小动物，这属于知识盲区了，而且兽人们既不是猫，也不是豹子。 　　经期推迟这个问题没有困扰莫辞太久，因为她有了更加严峻的问题亟待解决：寒潮来了。 　　原本莫辞都快适应了山洞里的温度，她偶尔也会去大山洞的出入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山洞外的世界已经完全被积雪覆盖，雪可能积了几米，甚至更厚，毕竟山脚的树都已经看不到了。或许是风雪中视线受阻，或许……是被雪埋住了。 　　不能看得太久，一是外面一片纯白，地表白雪皑皑，半空中雪如飘絮，连天空也是灰白的颜色，看久了眼睛痛；二是冷，真的很冷，她穿着兽皮衣裹着兽皮毯，灌了一肚子热腾腾的肉丁汤，然而在洞口站不到两分钟就开始发抖，吸进来的冰冷空气就像刀子一样穿进肺里。 　　莫辞每次都要在前往山洞的路上适应一阵子，才敢过去。 　　在某一天，雪突然就停了。 第24章 　　莫辞原本以为暴雪停下就是雪季即将过去的征兆，还欣喜于雪季的短暂，但是伊恩表情严肃地告诉她，这是寒潮即将到来的信号。 　　不止伊恩，整个山洞的兽人们都变得紧张起来，族长甚至通知所有雌性都可以搬到那个一直生着火的灶房里住。 　　莫辞特意在山洞里转悠了一圈，偷偷观察原住民雌性们的行为。确实有几个雌性带着毯子搬了过去，但也不是所有的雌性都搬了，大概有一半的雌性还留在自己的小山洞里，和亲人或者伴侣住在一起。 　　莫辞决定不搬，于是她很快亲身体验了寒潮的威力。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山洞里的兽人们就显得很焦躁。或者说，从暴风雪停下之后，一股焦虑的情绪就在山洞里无声地蔓延开来，而这股焦虑在雪停的第三天到达了顶峰。 　　按照莫辞的记日，暴雪持续了三十二天，一个多月的穴居生活本就让天性勇敢好斗的兽人们憋闷得不行，在山洞里摩擦和争吵时有发生，像她和伊恩这样安静生活不为外界所扰的“家庭”反而是少数。 　　这首先得益于伊恩的选址，他们的小山洞在整个大山洞的最里面，和最近的邻居也有几米的间隔，如果没有兽人特意拜访就显得很安静，而在不远处的山体上方刚好有一道窄窄的开裂，让他们即使远离大洞口也能有不错的通风和采光。 　　其次嘛，大概是靠伊恩的威慑力吧。莫辞已经坚定拒绝了每一个来送礼物的兽人，在缺乏了求偶和□□的诱惑之后，没有哪个兽人想和伊恩起冲突。 　　莫辞之所以能在这种“心远地偏”的环境里感受到兽人们的焦虑情绪，除了兽人们吵闹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焦虑来自于他们的小山洞里。 　　更准确地说，来自于伊恩。 　　兽人青年从一大早开始就显得心神不宁，给她当做早饭的肉丁汤没有彻底煮熟，肉块很难嚼，咬开之后中间还能看到血丝。 　　平时的伊恩绝对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粗心兽人，他给自己准备的烤肉更是糊弄，估计只是在煮汤的时候顺便在火边烤了烤，只有表皮是熟的，里面还有冰碴没化开呢。 　　伊恩就那么咬着冰碴把半生的肉块吞了下去，然后开始牢牢黏在莫辞身边。 　　他们的小山洞不大，改造之后莫辞的卧房占了最里面，她只有睡觉的时候会钻进去。他们平时把伊恩的兽皮毯卷起来作为客厅活动，拢共也就七八平米的样子，两个人分别站在对角上也就三四步的距离，并且是莫辞的三四步。 　　可是这一天，自从吃过早饭之后，无论莫辞做什么，伊恩都非常坚持地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在一次转身直接撞上兽人的胸膛之后，莫辞捂着被撞疼的鼻子，觉得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她伸手拍拍伊恩坚硬如石块的胸口，关心道：“伊恩，你怎么了？” 　　小雌性鼻头有点发红，因此眼圈也有点红红的，水润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伊恩有点心疼，想给莫辞吹一吹却被她坚决地推开。 　　莫辞本想把人推远点，结果没推动，泄愤一般在伊恩胸口拍了两下，结果反倒把自己的手拍疼了。 　　伊恩握住莫辞小小的手掌，低头轻吹她泛红的掌心：“对不起。” 　　莫辞抽回手，在兽人的神情失落下来之前，细软的手指在硬实的身躯上戳了一下：“到底怎么了？你今天一大早就不对劲。” 　　“寒潮要来了。”伊恩重新握住莫辞的小手，小雌性的手指微凉，两只手可以被他一手拢在掌心，那么小，那么软，好像要被他的体温融化。 　　可怕的寒潮随时可能会来，莫辞这么瘦弱娇小，要怎么抵御寒潮的威胁。一想到这里了，伊恩的心里就无比焦虑，他想把莫辞整个抱在怀里，用尾巴缠住，用体温包裹，除非如此，不能安心。 　　莫辞差不多适应了雪季的温度，暴雪停下后天短暂地放晴了，她今早去大洞口的时候看到碧空如洗的开阔光景，心情都跟着变好了。 　　如果不是反射着阳光的雪原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原本是想多在洞口坚持一会儿的。 　　自以为适应良好的莫辞不能理解伊恩的焦虑，但她愿意安抚兽人紧张的情绪，于是她示意伊恩不要再贴着自己当背后灵了，直接坐到她身边来。 　　“分居”事件之后，伊恩对她的态度似乎变得有点拘谨了，有时兽人会眼巴巴的看着她，但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他就不会贴得太近，只是眼睛看着，耳朵竖起，尾巴摇晃。 　　不像豹子，像狗狗。 　　大狗狗坐到莫辞身边，尾巴立刻缠上了她的脚腕。 　　地球上养宠物的人们也会有这种黏人又甜蜜的苦恼吗？ 　　地球人莫辞漫不经心地想着，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捻着羊毛做成的细毛条。穴居生活太无聊了，她最近想尝试看看自己能不能用羊毛捻出毛线。 　　有了毛线，就意味着她可以拥有毛衣、毛裤、手套、袜子、围巾……因此莫辞很有动力，伊恩充足的兽皮储备也给了她发挥的空间和试错的余裕。 　　她尝试了很多次，也失败了很多次，最后发现要先把揪下来的羊毛弄成蓬松的一团，然后再慢慢揉捻成线。办法是可行的，只不过费时费力，很考验耐心。 　　兽人擅长捕猎，不擅长采集，纺织就更没有天赋，莫辞本来也不想处处依赖伊恩，于是对想帮忙捻线的伊恩说这是自己部落里仅供幼崽们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即使是枯燥的工作，一旦认真做起来也很容易忘我。莫辞沉浸在把羊毛团捻成毛线的劳动中，伊恩沉迷于小雌性专心“玩耍”时专注认真的小脸，两个人贴得近，能清晰地听到小雌性的呼吸，感受到身体每一次呼吸间微小的起伏，对伊恩来说一点也不枯燥，而是再愉悦不过的事情。 　　寒潮将至带来的焦灼难耐，也因为两人贴得很近，一伸手就能把小雌性捞进怀里而悄然散去不少。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山洞里仍然嘈杂着，但是他们的小山洞里却变得温馨而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兽人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极其细微的嘎吱声。 　　如果由莫辞来解释，大约她会说这是山体中的石头在极端气温的影响下内部结构改变，也就是热胀冷缩的表现，不过以她的耳朵无法捕捉到这样细微的声响，不止是她，大部分兽人一样听不到这种声音。 　　只有极少数耳力极强的精英才能捕捉到这种随着寒潮由远及近的微小动静，他们称之为：兽神降下死亡惩罚的足音。 　　伊恩下意识地将莫辞拽进怀里。 　　莫辞正专心致志地捻着毛线，忽然被人抄起身子抱娃娃似的抱住，后背紧贴着伊恩的胸膛，屁股下面坐着伊恩的大腿，她有点懵，呆呆地没反应过来就被伊恩身上的气息牢牢包裹住。 　　几乎就是在同时，一阵刺骨的寒意贴着整个天地扫了过去。 　　气温可能在一瞬间下降了十几度，莫辞脸色发白，寒意无孔不入，她感觉自己在每次呼吸时吸进肺里的都是冰渣子，要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一起冻住。 　　莫辞再也顾不上什么越界不越界，她拼命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往伊恩怀里挤。 　　冷，太冷了。 　　她的身体受不了温度的骤然变化，生理性地战栗，齿关颤抖，呼吸时口鼻往外喷出白气，失温的感觉就像生命力在不断流失一样可怕，她差点就要被冻僵了，只有和伊恩贴在一起的地方还能借由兽人的体温保持着柔软和温度。 　　莫辞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刺骨的寒冷，随着寒潮带来的冷意似乎能将人的血液和骨骼一起冻住，由于太冷了，她甚至有种自己体内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冰渣的错觉。她身体里的骨头也在急冻中变得格外硬脆，莫辞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座冰雕，被人轻轻一拍就会像冰块一样四分五裂。 　　兽人怀里意味着温暖和安全，莫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渴望过伊恩的怀抱。 　　伊恩敞开兽皮衣，让小雌性整个挤进自己怀里，他抖开两张厚重的兽皮毯将莫辞紧紧裹住，只留出一个小口给她呼吸，莫辞缩在伊恩怀里像一只缩在巢穴里的小鹌鹑，哆嗦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平复下呼吸，长长地喘了口气。 　　莫辞还觉得很冷，但她不再发抖了。 　　伊恩怀里的小鹌鹑从厚重的包裹中探出脑袋，一只大手把她的头按回去，伊恩低头，用下巴在她发顶蹭了一下，温声哄她：“莫辞别出来，外面冷。你会冻坏。” 　　小雌性的身量娇小轻柔，缩着手脚蜷在他腿上也没多少重量，伊恩很愿意用自己的体温为莫辞取暖。 　　莫辞惊惧于寒潮来袭这瞬间爆发的威力，前几日天气晴朗，太阳高挂，有一些积雪融化了从山洞的缝隙处往下滴水，就在寒潮来临的几分钟内，这些滴水全部被冻成了冰锥，倒挂在山洞里反射着寒光。 　　不止是她被吓呆，部落里的其他人同样乱成一团，她听到兽人们隐约的咒骂声了。 　　莫辞在兽皮毯子里窸窸窣窣地脱掉了兽皮靴，把冰冷的双脚也踩在伊恩的大腿上。伊恩身体强壮，精悍的身躯里潜藏着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兽皮衣散发出来，温暖着她。 第25章 　　“伊恩，对不起……”莫辞蜷了蜷脚趾，闷在毯子里的小脸微微发红，她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欺负伊恩性格温和就得寸进尺，但她真的好冷。 　　伊恩没有说话，一只温热的大掌伸进毯子，捉住莫辞小巧的双足。冰凉的脚趾突然碰到热烫的掌心，莫辞没绷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伊恩深深皱眉，他没想到莫辞的脚这么凉，雌性的身体娇弱，如果体温持续偏低，在寒潮中生病，很可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将两只冰凉的小脚焐暖之后，伊恩拍拍怀里的莫辞，说：“我送你去灶房，那里暖和。” 　　“不，不要。”莫辞下意识地拒绝，她不想和伊恩分开，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灶房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伊恩才能。 　　伊恩不会容许小雌性在这种关乎到性命和健康的事情上任性，他不容分说地给莫辞穿好靴子，用兽皮毯裹好，没有放下她，一只手臂在她屁股下一托，就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臂里还卷着毯子等物，丝毫不显吃力。 　　莫辞抗议无果，被“家长”强行送进“学校”过集体生活。 　　灶房里的温度比寒潮之前山洞里的正常温度还高一些，已经有十来个雌性搬了进来，原本宽敞的山洞里显得有些拥挤，因为一直燃着木柴，时不时有人来烤肉，也因为多人杂居，这间充作灶房的山洞里气味不太好。 　　莫辞被伊恩抱到洞口，一股混杂着柴火味的淡淡酸臭迎面扑来，她忍不住偏头，把脑袋埋在伊恩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大概是受她的影响，伊恩养成了定时用水清洁身体的习惯，兽人青年身上的气息清爽而洁净，很好闻。 　　因为有雌性搬过来，兽人不能再随意出入这间灶房，伊恩只把莫辞送到洞口，无论小雌性怎么撒娇哀求，甚至挤出了一点哭腔，仍然没能阻止兽人青年将她推进温暖灶房里的决心。 　　望着伊恩逃跑一样的背影，莫辞跺跺脚，擦掉硬挤出来的眼泪，走进这间温暖的山洞。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本土雌性聚集在一起。 　　雌性们本来就少，她们从寒季就开始深居简出，那时莫辞的到来惹得部落里的单身兽人们一阵骚动，但在本土雌性们眼里，一个外来的雌性而已，不值得她们特意去关注。 　　这可以算是莫辞和本土雌性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和兽人们一样，本土的成年雌性看起来也比地球上的女人要高壮一些，五官立体，身材优越，皮肤是健康而野性的麦色。 　　本土雌性大部分是黑发褐发，眼睛与头发同色，莫辞的黑发黑眼在其中并不算突兀。 　　但她体型娇小，眉眼秀气精致，皮肤莹润白皙，站在一群本土雌性中一眼可以望见差别，像一群矫健的猎豹里混进来一只小兔子，懵懂而脆弱。 　　灶房里面保存火种的地方其实就是有个三个类似于灶台的地方一直烧着木头，再往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拱门状入口，连接着另一个更深更大的山洞，里面储存着兽人们在寒季时砍下的树干树枝。 　　灶台边上有供兽人们烤肉的平台，长方形，两头微翘，中间下陷，像是一个石头做成的烧烤托盘。 　　灶台外面，本土雌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着，自从莫辞进来之后，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和自己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也许是习惯了被追捧，她们的声音一点儿也没压低，莫辞的兽人语已经掌握良好，她清晰地听见了她们说的话。 　　“这就是伊恩带回来的雌性。” 　　“她的皮肤好白，像雪一样。” 　　“还是幼崽吧，个子这么小，不知道伊恩从哪里捡来的。” 　　“她太瘦了，我看很难养活。” 　　“……” 　　雌性之间几乎不存在择偶竞争，本土雌性对她没什么敌意，也没什么善意，她们单纯地把她当成八卦的对象，好奇着，讨论着，观望着。 　　本土雌性们显然互相熟悉，也有固定的好友，莫辞突发社恐，不想贸然上去找人攀谈套近乎，随便在外圈找了个靠近洞口的地方坐下，铺好毯子，就算安顿下来。 　　靠外的地方没有里面那么暖和，但是伊恩过来的时候可以最先看到。 　　伊恩没有辜负莫辞的期盼，兽人矫健的身影很快就再次出现，他给她送来了装着热水的果壳锅，属于她的细软兽皮毯，一些作为零食的小果干，还有她的“玩具”——捻到一半的羊毛线团。 　　小雌性拉着兽人的手，纤长的睫毛颤颤抬起，露出乌黑的眼瞳，澄净的眸光如清澈小溪，浅浅映出兽人的身影。 　　莫辞眼巴巴地看着伊恩，软糯地求他带自己回他们原来的山洞去。 　　伊恩半跪在她身边，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莫辞察觉兽人的态度松动，立刻偏头蹭了蹭伊恩的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颊冰凉，触之如新雪，眼睛与鼻尖也在寒意中微微发红，看起来可怜极了，有种一碰即碎的脆弱娇态。她这种模样反而促使伊恩下定决心，她必须得留在这里。 　　伊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放开莫辞的，小雌性懂得了他的坚持，被冻得微微发白的唇瓣抿了抿，她收回攀在他手臂的冰凉小手，垂下眼睫，转过身把自己缩成一团。 　　伊恩手足无措，他绕到莫辞的正面，两手伸出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还是莫辞心软，舍不得高高大大的兽人跪在自己面前露出一副愧疚模样，打起精神准备开始新一轮改造活动。 　　灶房里的温度类似于寒潮之前的山洞，不至于让莫辞被冻坏，但也没有太过舒适，想要更暖和一点就得去接近火堆的地方，那些“优势地段”早已被提早搬来的本土雌性占据了。 　　莫辞不想硬着头皮去社交，宁愿忍受一些寒意。 　　她像穿披风似的把一张兽皮毯裹在身上，在原地转了几圈，稍微活动了下还有些僵冷发麻的手脚，很快开始收拾自己未来一小段时间里的新住处。 　　先大致测量了一下自己活动需要的空间，莫辞决定用手头的兽皮搭一个简易的帐篷。 　　和兽人们各自拥有的逼仄小山洞不同，大约是考虑到通风的需求，部落里这间灶房足够大，莫辞所在的外围角落能让她使用的范围大概有个五六平米的样子。 　　她不准备占用太多，先把一张厚重兽皮平铺在地面上，当做帐篷的底，用脚步和手臂的长度量出尺寸，然后依着山壁的石头墙体借势，算了个大概的角度得出斜边的长度，找出另一张足够大的兽皮毯让伊恩帮忙挂在山壁凸出的石头上，斜着垂下的边角用大石头压好，一个背靠山体的简易三角形帐篷就搭好了。 　　伊恩着迷地看着莫辞忙碌的身影，再一次为小雌性在不知不觉中散发出的聪慧与灵巧俘获心神。她总是那么神奇，那小小的身体随便走两步路，或者伸出她细软的小手指比划一下，就知道该用多长多宽的皮料，预估出精准的距离。 　　如果说在兽人们心中，崇拜的兽神是强大威严的象征，那么在伊恩心里，莫辞就是聪敏而美丽的精灵，她有超脱于所有兽人和雌性的智慧，用清澈的眸光和娇美的笑容俘获了他，让他忘记兽神，成为她的信徒。 　　在雌性聚集的灶房里，兽人并不受欢迎，许多雌性已经毫不掩饰地对伊恩露出厌恶的神态。或许也是因为伊恩和莫辞太黏糊了，本土雌性们没见过这样亲近兽人的雌性，因此不太适应。 　　等伊恩帮忙搭好帐篷，莫辞就让他离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这个部落，但伊恩显然属于这里，她不想让伊恩因为自己的缘故被部落里的人疏远讨厌。 　　莫辞暂时还没有听说过那些关于伊恩与诅咒的传言，在她心中，强大又英俊的伊恩理应受到整个部落的喜欢。至于这个理应被人喜欢的兽人在未来会与什么样的雌性组成家庭孕育后代…… 　　莫辞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帐篷搭好之后莫辞就钻了进去，她的取材简单，手艺粗糙，三角形的帐篷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左右两边都有一些空档，莫辞乐观地想，这样也好，透气透光，要不然在幽暗的地方生活太久，她怕自己的眼睛会出问题。 　　莫辞把果壳、果干和毛线团摆好，靴子脱掉放在一边，盘腿坐在兽皮毯上，身上过长的披风刚好垂下来，可以遮住她的小腿和脚踝，她就用这个姿势继续开始捻毛线。 　　也许是和成长的经历有关，莫辞很在乎生活的环境。她喜欢把自己的房间布置得温馨整洁，在宿舍也一样。随手把衣服搭在椅背上，或者随便卷卷就塞进柜子里，这样的情形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莫辞身上。 　　她就像有点强迫症似的，一定要把自己生活的地方打理得整齐干净。 　　莫辞固执地认为整洁的生活空间会有家的感觉，这或许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矫枉过正，没有在普通家庭里被父母养育长大的莫辞不知道，她住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样板间，正是因为过于整齐，所以总是差那么一点生活气息。 　　这种情形在她穿越之后反而得到了很有效的缓解，原始部落太过粗犷，即使莫辞极力布置，受限于技术和材料，她住的地方也就比其他的兽人和雌性看起来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刚好让她成为了本土雌性们关注的对象。 第26章 　　帐篷突然被人掀起来的时候，莫辞吓了一大跳。 　　伊恩为她压边角的石头选的又大又沉，外侧两头不能轻易挪动，只有靠近山体的地方能掀开一些，刚好容得下莫辞爬进爬出。 　　来人已经在帐篷外盘旋了一会儿，动静窸窸窣窣，专心捻毛线的莫辞没有察觉，这才被吓了一跳。 　　探进帐篷的脑袋看起来挺年轻的，浅褐头发，脸颊圆润，高鼻大眼，蜜色肌肤上点缀着几粒小雀斑，看起来像一只刚成年不久的活泼小豹子。 　　“你好呀。”小豹子褐色的大眼滴溜溜地转，打量着莫辞的简陋帐篷。 　　“唔……你好。”莫辞第一次和年纪相仿的本土雌性近距离接触，她有点拘谨。 　　小豹子可不像她，一点也不拘束，打了招呼就算认识过了，于是她顺着探头进来的地方爬了进来。莫辞有点惊奇地看着她，在她直白的眸光里失去原则，往边上挪了挪，让这个不速之客进来坐下。 　　“我叫艾丽。”小豹子自来熟地钻进莫辞的帐篷，学着她的模样盘腿坐好，兴致盎然地开始搭话，“你这里真暖和。” 　　莫辞的视线从艾丽明显波涛汹涌的胸口一滑而过，真不是她故意偷窥，而是本土雌性们并不像她一样畏寒怕冷，兽皮衣虽然做成长款样式，但是只有一层，她们发育得又格外丰腴饱满，看起来真的很有视觉冲击力。 　　为了缓解尴尬，莫辞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莫辞。” 　　“我知道，整个部落都知道你的名字。你是伊恩捡回来的雌性。”小豹子艾丽野性又热情，说了两句话就凑到莫辞身边，深深地吸了口气，“亚成年的味道，难怪你这么小。” 　　被碰到了……软绵绵的…… 　　莫辞脸颊发红，视线乱飘，除了照顾她的伊恩，她没有和别人这么近地接触过。她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躲开小豹子的闻嗅，也躲开艾丽胸口起伏的波涛，糯糯道：“有什么事吗？” 　　“有。”艾丽爽快点头，好奇的视线在帐篷里不断打转，最后又转回莫辞身上，盯着她那张明显有别于本土雌性的白嫩小脸看个不停。 　　兽人的观察能力很强，并不是只有莫辞察觉她和本土雌性有差别，本土雌性们同样察觉了莫辞的特别。 　　在莫辞眼里，本土雌性们身材出众，五官深邃，有点像现代社会里跨越大洲的混血，野性健康，而且都生得很漂亮。 　　在本土雌性眼里，莫辞有着和部落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软白肌肤和精致五官。除此之外，她的步伐轻缓，不善于奔跑跳跃；声音甜糯，缺少强大的气势；她身上的气息浅淡几近于无，比起雌性的味道，更接近于幼崽特有的那种淡淡奶味；除此之外，她细瘦孱弱的四肢看起来也不够健康，这样的四肢无法在森林和原野中自在地奔跑。 　　在一些雌性的猜测里，莫辞一直被当成刚出生的小崽崽那样养育着，然后养她的人在某一天突然抛弃了她。 　　艾丽看着莫辞水润的黑眼睛，突然在心里认可了那些雌性们的猜测，她真的很小，很娇，很软，还很香。 　　莫辞被艾丽火辣辣的目光看得直发慌，她微微皱眉，再次发问：“到底什么事呀？” 　　比起被现代社会种种社交条款约束的莫辞，本土雌性们的生活野性而奔放，她们惯于被兽人追捧溺爱，不会扭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艾丽原本是好奇莫辞的帐篷，于是凑过来想询问如何搭建，进来之后，她又对帐篷里的一切都产生了好奇。 　　当然也包括莫辞。 　　原始部落里不必上学，没有作业，身为珍贵的雌性，自然有兽人争抢着想要供养她们以留下自己的后代，所以她们也不必学习生存的技能，雌性们都清闲得很，每天有大把时间用来休闲玩乐。 　　艾丽既然对莫辞的一切都产生了好奇，自然不会压抑自己的兴致，她准备一样样慢慢地问，慢慢地聊，先从莫辞手里古怪的羊毛团开始。 　　艾丽伸手指：“这个是什么？你在玩吗？” 　　莫辞在说和不说之间犹豫了一下。 　　如果捻线成功，用羊毛线织出来的毛衣毛裤一定可以在雪季派上大用场，豹族部落里没见过线，兽人们做衣服用的都是各种动物的筋，或者植物的叶脉筋络，捻线现在是她的独家技术。 　　技术嘛，总是第一无二的更值钱些。 　　无论伊恩对她多么照顾，或者哪天她真的和伊恩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在莫辞的心里，她仍然需要属于自己的立身之本。 　　以她的身体，狩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贡卡大陆的植物普遍高大，采集对她来说也有些艰难，藤编包伊恩看了一遍就学会并且给她改良了，还在试验摸索中的捻毛线织毛衣，莫辞还是想留一手压压箱底的。 　　在心里和面前看起来很友好的本土雌性道了个歉，莫辞说道：“这个是我没事做的时候，从细角羊身上揪下来的毛。你看。”她说完，把捻出的一小段毛线掐断，然后把蓬松的羊毛拿给艾丽看。 　　艾丽拿到手里，发现就是普通的细角羊的毛之后，立刻失去了兴趣。 　　莫辞垂下眼睛偷偷笑了一下，收起被艾丽扔到一旁的羊毛团，立刻转移话题：“你刚刚进帐篷来不是为了问这个吧，是想知道怎么搭帐篷吗？” 　　莫辞学到的兽人语中没有“帐篷”的说法，于是这个词她用了中文发音。 　　“帐……篷……？”艾丽模仿着莫辞的读音。 　　“就是这个，”莫辞在头顶和四周指了一圈，进一步解释道，“用兽皮搭起来的，待在里面很暖和。你可以把靴子脱掉，脚踩在兽皮毯子上，很软，不会冷。” 　　艾丽脱下兽皮靴，用光裸的脚丫蹭了蹭毛绒绒的毯子，感觉触感不错之后，整个人在地毯上躺下试了试，双眼立刻闪闪发亮：“我想要，快让伊恩帮我搭！我用我最漂亮的果核和羽毛跟你交换。” 　　莫辞不讨厌艾丽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本来也准备教她如何搭建一顶简易帐篷，不过听见伊恩出力还能得到报酬，她马上把心里的无偿援助方案换成了有偿交换方案，而且她准备再讨价还价一番。 　　“果核和羽毛啊……”莫辞捏着下巴露出苦恼的表情，“我不太喜欢这些。” 　　艾丽果然很上道，立刻追问：“那你喜欢什么？兽皮？骨刀？斧子？”小豹子说了两句就抱住了莫辞的胳膊撒起娇来，摇晃着道，“要不然你跟我回家，我的东西你都可以挑。” 　　“真的吗？”莫辞有点意外，果核羽毛都是雌性们看重的装饰品，骨刀和斧子也是很有用的工具，看来艾丽真的很喜欢这个帐篷。 　　“真的真的。”艾丽点头如拨浪鼓。搬来灶房住对她而言是每个雪季都要做的必要项目，灶房里本来就闷，她以往住在里面接近火堆的地方，暖和是暖和了，但是雌性们陆续搬进来之后，人一多，气味也变得浓烈起来。 　　毕竟灶房里烧着火，难免会有飞灰，兽人们来烤肉时也会有夹带着油脂的油烟气，无论哪样黏在衣裙和头发上，都不太好清理。 　　艾丽还好，她爱美，兽皮衣兽皮毯脏了就要换掉，但是更多的本土雌性在雪季中不会那么讲究，也没有她那么富裕，一件兽皮裙穿过整个雪季，灰尘与油脂的味道混合之后闷在灶房里，实在是场灾难。 　　莫辞的帐篷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不仅可以挡住飞灰和油烟，而且保暖效果不错，里面也铺着毯子，又厚实又软和，晚上睡起来也一定很舒服吧。 　　艾丽想的美滋滋的，迫不及待地把莫辞从帐篷里拽出来，要带她去自己家里。 　　莫辞稀里糊涂地就被拽出了帐篷，两人都站起来之后她才发现艾丽看着年轻，一张娃娃脸圆滚滚，行为举止也不算太稳重，哪知人家站起来之后比她高了足足一个脑袋，肩宽腿长腰细，宽大的兽皮衣裙也遮不住完美的模特身材。 　　莫辞的小胳膊小腿自然挣不过一个本土雌性，她被艾丽推着往前走了两步，才出灶房，一股冷意扑面而来，似乎把无形的冰渣吸进了肺里，一下子又疼又冷，莫辞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用尽全身力气拉住艾丽，叫道：“不行，外面太冷了！” 　　艾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裹得严严实实往灶房里躲的莫辞，撇嘴：“莫辞，你太瘦弱了，后面的日子会很难熬的。” 　　莫辞回到灶房钻进自己的小帐篷，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就出去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裸露在兽皮衣外面的脸颊和耳朵全被冻红了，回温之后又痒又热，莫辞生怕自己被冻坏皮肤，用力揉搓着那些发红发烫的地方。 　　艾丽跟着莫辞钻进来，看到莫辞双颊通红的模样也给吓了一跳。她真没想到伊恩的雌性这么脆弱，还在山洞里被就冻成这样。 　　艾丽伸手过去帮着莫辞一起揉耳朵，触碰到那软白小巧的耳朵时不禁又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伊恩捡回来的这个雌性真的好小，听年长些的雌性说，莫辞看起来快成年了，但是成年雌性真的会有这么柔软细嫩的皮肤吗？ 　　莫辞之前的部落到底是怎么养大她的？只给她吃乳果吗？ 　　毕竟只出去了一下，莫辞很快就觉得不痒了，她示意艾丽停下动作，道谢之后，两个人又一起钻了出去。 　　帐篷外站着满脸肃杀的伊恩。 第27章 　　送莫辞到灶房之后，伊恩没有回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山洞，而是一直守在离灶房不远的一处僻静角落。 　　寒潮已至，天地冰封，天然山洞的保暖效果在这自然的伟力之下显得非常有限，冰刃一样的寒风几乎无孔不入，穿梭在大山洞的每个角落，即使是兽人们也会在这种时候尽量待在自己那更防风防寒的小山洞里。 　　伊恩待的角落很冷，但是离莫辞更近。 　　于是，敏锐的兽人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灶房门口那些小动静。 　　被伊恩前后左右地检查了一圈后，极有压迫力的视线落在莫辞还泛红的脸颊和耳朵上。莫辞有点不知何来的心虚，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又热痒了起来，忍不住想伸手挠一挠。 　　伊恩用手轻轻碰了碰莫辞的脸颊，确认那里只是微微发红，皮肤好好的没有被冻坏之后，一身肃杀之气终于收起了一些，他看了艾丽一眼，冷硬道：“莫辞还小，她怕冷，不要带她出去。” 　　莫辞有种和朋友一起做坏事之后自家护短的家长把错都怪到朋友头上的尴尬感觉。 　　莫辞习惯自省，不习惯甩锅，红着脸把伊恩推出灶房，转头对艾丽说：“别理他。” 　　雌性珍贵，艾丽自幼娇生惯养，还没有被兽人这样责备过。她有些不悦，看看莫辞羞红的脸颊，又强忍了下来。 　　除了族长，兽人们几乎不会参与进雌性的社交和纷争中，毕竟比起硬邦邦又五大三粗的兽人，即使是开放泼辣的本土雌性，也是更愿意和雌性们待在一起的。 　　艾丽觉得，自己有义务劝导新来的小雌性换一个更懂事的养育者。 　　听到艾丽说的话，正在艾丽的“小金库”里挑挑拣拣的莫辞头也不回：“我觉得伊恩很好啊。” 　　莫辞身体太弱，不能离开灶房，所以艾丽把她带到自己在灶房里住的地方，是用铺在地上的两块兽皮毯划出来的地盘，上面放着艾丽的被子衣物和一些其他的日用品。 　　艾丽很大方，说让莫辞随便挑，就真的把自己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他哪里好了！不会说话，不会跳舞，不会装饰洞穴，不会讨好雌性，整天独来独往的。除了狩猎厉害点，根本没有别的优点。我看他不像兽人，像野兽……”艾丽眨眨眼，突然凑到莫辞耳边，用一种非常八卦的语气小声说道，“你知道吗，我听部落里的老人说，伊恩不是兽人的孩子，他是他阿妈和野兽生下来的，被兽神诅咒的杂种。” 　　本来还在惊叹于艾丽物品丰富的莫辞停下手头动作，冷下了脸，认真看着艾丽：“伊恩狩猎厉害，谁也比不上。而且他既勇敢，又细心，很照顾我。我喜欢和他一起生活。” 　　艾丽撇嘴，还想再说什么，被莫辞强势打断：“艾丽，我不在意别人眼中和口中的伊恩是什么样的兽人。我只知道他救了我，对我很好，对我来说，他就是兽神的恩赐。” 　　担心自家柔弱的小雌性不懂拒绝，再被任性的艾丽带出灶房而一直待在灶房洞口拐角处没有走的伊恩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然后，再一次攥紧。 　　这一次，失控的力道直接掐破了伊恩生茧的掌心，而他毫无所觉，胸腔中的搏动太过激烈，他不得不几次深深呼吸，然后再缓缓吐出，以此来平复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和热得快要烧起来的血。 　　莫辞到底什么时候长大…… 　　这应该是兽人青年第一次对莫辞未成年的幼崽身份感到困扰。只有成熟之后的兽人和雌性才能结为伴侣组成家庭，在兽人眼里，莫辞确确实实还是一个亚成年期的幼崽，可是伊恩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想和一个未成年的幼崽结为伴侣，不为□□，不为产子，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对她好，照顾她，给她整片森林最丰饶的物产，让森林里所有的生物在她脚下匍匐，只要她能对他露出笑脸，再偶尔说上一句： 　　“对我来说，他就是兽神的恩赐。” 　　莫辞自幼远离父母独立生活，在由钢筋水泥构筑的现代社会中经历过无数次人情世故的捶打。和本土被娇生惯养的雌性们相比，她的外表看着柔弱，仿佛只是无法经受风雨的小花，内心却实打实的坚定自强，是历经过千百次锤炼的磐石。 　　当她沉着脸，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艾丽时，这个本土雌性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就像是犯错之后被老师严厉责备了的小朋友，露出了羞愧和委屈的表情。 　　小豹子的包子脸鼓起来，眼眶红红的像要哭了，这个画面对莫辞还是有点冲击力的。 　　毕竟是没受过现代教育中平等和尊重洗礼的原始部落，观念落后封建迷信也是难免的，这是时代的局限，不能全怪在艾丽头上，而且刚搬进来就把本土雌性弄哭也不太好，莫辞拍拍艾丽的肩膀，决定打一棒子之后给个甜枣。 　　“艾丽，我很喜欢伊恩。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会难过的。” 　　看着艾丽又变得明亮的褐色大眼睛忽闪忽闪，莫辞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所谓“卑劣的外乡人”的真实写照。 　　艾丽看着年纪不大，拥有的宝贝着实不少。有常见的骨刀骨刺，羽毛果核，一整面罕见的粉色石板，一些看起来非常精巧复杂的打制石器，甚至还有几颗闪闪发亮的宝石，大约是天然矿产偶然被兽人发现，拿来做了讨好雌性的礼物。 　　据艾丽本人所说，她的“收藏品”一大半来自于部落里兽人的赠送，一小半来自阿爸和阿妈的溺爱。提起阿爸，艾丽的态度很骄傲，莫辞追问了一句才知道艾丽的阿爸就是豹族部落的族长，艾伯。 　　族长的女儿，人长得漂亮，性格看起来也很好。 　　莫辞在心中默默把艾丽划归为原始部落中的公主，奔放而自由，受到族中所有兽人青年的追捧喜爱。 　　所有……莫辞品味着这个词，心中有些微妙的迟疑涩滞，其中也包括伊恩吗？艾丽对伊恩的评价并不好，那么伊恩对艾丽呢？ 　　“伊恩？都说了他是只会捕猎的野兽了。”艾丽小声吐槽，莫辞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概是怕刚交到的朋友生气，艾丽脱口而出对兽人的贬低之后，又赶紧往回补救：“既然他是你喜欢的养育者，以后我不说他的坏话了。” 　　莫辞心头陡然一轻，不知道为了伊恩，还是为了艾丽，总之她现在的心情不错，于是她决定不再逗艾丽了：“好吧，你帮伊恩说好话，我让他免费出力为你搭帐篷。” 　　如果说一开始还抱着交换一些有用物品的心思，那么在看到艾丽的收藏之后，莫辞就知道自己的期望大概率要落空了。羽毛果核这类的装饰品对她而言毫无意义，骨刀骨刺伊恩都有更锋利的，她要用直接拿就好了，那些形状复杂的打制石器华而不实，莫辞一时想不到如何使用它们，宝石就更不用说，除非她能重回地球，否则宝石和果核的价值对她来说就是一样的。 　　除此之外，她也确实有点喜欢上这个直来直去的小豹子了。 　　请伊恩帮自己新认识的朋友搭一顶帐篷，好脾气的兽人青年应该不会拒绝的。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让伊恩给我搭帐篷吗？”艾丽褐瞳睁圆，贴近莫辞身边，一头茂密卷曲的长发也有几缕垂落到莫辞身上。 　　莫辞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 　　不知道是受什么影响，本土雌性大多是卷发，又粗又密，看起来非常丰茂，搭配她们美艳的五官，在莫辞眼里有种格外浓烈的异域风情，非常漂亮。 　　……不过艾丽的头发的手感并不太好，大概是缺乏清洁、梳理和养护，摸起来有点粗糙干涩，莫辞讪讪收回了手。 　　艾丽学着莫辞的样子，也摸了摸她的头发。亚成年雌性披在背后的黑发柔软细滑，摸起来比最保养得最顺滑的兽皮还要柔顺，整整齐齐，乖乖巧巧，莫辞的头发就像莫辞本人一样，没有一缕枯涩和毛躁。 　　艾丽摸了摸莫辞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对比了一下，立刻嫌弃地把自己的卷发甩到脑后，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莫辞柔顺的发丝。 　　莫辞感觉自己被艾丽当成了大号的芭比娃娃。 　　她赶紧把自己的头发拨回身后，看艾丽还是一副羡慕垂涎的神态，想了想，说道：“艾丽，等伊恩搭好帐篷，我帮你梳头发吧。艾丽的头发又浓又密，梳开了一定很好看。” 　　如果艾丽不介意，那就再给她编几条小辫子，穴居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能有个真人芭比玩也是不错的，谁让艾丽五官艳丽，胸大腿长，就像莫辞小时候玩过的芭比等比例放大一样。 　　两人角色互换，艾丽浑然不知，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自己的新帐篷。莫辞看她那么高兴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也跟着欢喜期待起来。 　　艾丽的出现，为她无聊透顶的穴居生活带来一抹全新的明亮色彩。 第28章 　　在莫辞忙着为自己的新朋友“芭比娃娃”编头发期间, 伊恩任劳任怨的地艾丽搭好了帐篷。 　　经莫辞改造的兽皮帐篷非常简陋，可以说‌毫无操作技巧，只要在地面上铺上兽皮毯, 算好长宽角度，再找合适大小的兽皮毯挂在石壁上, 抻平拉开，用石头压住边角就完成‌了。 　　艾丽占的地盘比莫辞的大些，要用做帐篷顶的兽皮毯子也更大, 一张不够, 莫辞指挥伊恩把两张拼在一起用兽筋缝合, 很快搭好第二顶帐篷。 　　在伊恩任劳任怨地劳动时, 灶房里的其他雌性们好奇地观望着，小声讨论着莫辞和艾丽为什么要睡在这么狭窄又不透气的古怪地方。 　　被莫辞编了两条麻花辫的艾丽钻进自己的新帐篷里，学着之前莫辞的样子，脱下兽皮靴子在厚实的毯子上打了个滚儿, 这里摸摸那‌里蹭蹭, 又笑又闹, 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好啦, 快出来‌。”莫辞把撒欢闹腾的小豹子叫出来‌, 指着伊恩对她说‌, “伊恩帮你搭的帐篷，快对他说‌谢谢。” 　　艾丽脸颊上的笑意凝固了。 　　伊恩也‌有些愣住，回过神来‌之后惊讶地看‌着莫辞。 　　雌性要求追求自己的兽人做事, 本就有些看‌重这个兽人的意思在，所‌以兽人们‌不仅不会为难推脱, 反而非常乐意答应雌性们‌的要求，毕竟贡卡大陆的求偶难度太高, 雌性们‌的好感太难得，兽人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可是出力之后被道谢，那‌就很罕见了。 　　被左右两边一个兽人一个雌性盯着，莫辞抿住嘴唇，暗暗挺直背脊，事关伊恩在部落的评价，她很坚持。 　　野兽、杂种、诅咒……简简单单的几个词语足够莫辞勾勒出伊恩在豹族部落的悲惨境遇，连带着伊恩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迷雾森林，莫辞也‌猜出了个大概。 　　艾丽是族长的女儿，她的态度很大概率映射出族长对伊恩的态度，如果族长都是这个态度，那‌其他族人就更不用说‌了。 　　伊恩并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在部落里受欢迎。 　　要对一个被诅咒的兽人道谢……小豹子艾丽鼓起双颊，非常不情愿，然而刚交到的好朋友看‌起来‌又软又甜又可爱，认识第一天就让兽人给她搭帐篷…… 　　艾丽摸着刚刚被莫辞编好的麻花辫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拿出一块长条状的粉色石板塞进莫辞手里，飞快说‌道：“这是被兽神祝福过的石头，把烤肉放上面肉会变得好吃。送给你！” 　　话音刚落，人已‌钻进帐篷，不出来‌了。 　　“艾丽……”莫辞拿着石板，呆住了，还想再钻进帐篷去找人，被伊恩拉住。 　　对着鼓起脸颊的小雌性，伊恩轻轻摇了摇头，带着莫辞回到她的小帐篷。 　　看‌小雌性把水润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眉毛也‌皱在一起，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伊恩没有离开灶房，反而和她一起钻进帐篷里，坐到她身边。 　　帐篷带来‌了一定的私密空间，灶房里的其他雌性们‌看‌不到伊恩，于是并没有对这个兽人的滞留表现出不满。 　　兽人肩宽腿长，莫辞那‌顶小小的帐篷对他来‌说‌有点拘束，两个人肩并肩地坐着，莫辞可以挺直腰背完全把腿伸直，伊恩就只能弯着腰，曲着腿，一副别别扭扭的难受样子。 　　莫辞还是生气，特别生气，她决定一小时不理伊恩。虽然不是伊恩的错，但是伊恩拦着她不许她去找艾丽理论，所‌以伊恩也‌有错。 　　说‌了几句话没有回应，即使是迟钝的兽人也‌明白了自家小雌性在闹脾气，在莫辞鼓起的白皙小脸上戳了下，换来‌小雌性圆溜溜杏眼‌的瞪视后，伊恩从帐篷里出去了。 　　于是莫辞更生气了。 　　大约十分钟过后，莫辞看‌着伊恩带来‌的整整齐齐的一石板烤肉，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 　　在这种极寒气候中，烤肉不赶紧吃掉，上面的油脂很快就会凝固变白，再慢一点，甚至会重新冻上。如果二次加热复烤，在烹饪技术约等于没有的前提下，口感会变得非常糟糕。这种糟糕不止是味道的改变，贡卡大陆上的猎物都有着和兽人一样的好身体，肌肉纤维异常发达，复烤之后的肉莫辞根本咬不动。 　　浪费不好，所‌以现在就跟伊恩和好吧。 　　莫辞在心里愉快地做了决定，她是成‌年人，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最开始的闹脾气多少也‌是为了伊恩在部落的不公平待遇而感到不值，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懊恼。 　　她觉得兽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让他获得与自身能力相匹配的地位。 　　她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恼。 　　一直冲到鼻子里的肉香冲淡了莫辞的懊恼，伊恩端着被火烤得滚烫的石板，示意小雌性取食上面被片得薄薄的，烤得微焦，正在滋滋冒油的肉片。 　　莫辞捏起一片烤肉薄片，皱眉忍住指尖传来‌的热意，她可没有兽人们‌的爪垫和厚茧，才烤好的肉片把她葱白的指尖烫得发红，她顾不上吹也‌顾不上形象了，一把将那‌片烤肉塞进伊恩的嘴巴里。 　　伊恩愣住了。 　　作为这段时间的养育者，伊恩比任何兽人都明白莫辞和其他雌性的不同‌，但他没想到莫辞会最先把食物给自己吃。 　　食物是珍贵的。雌性比食物更加珍贵。珍贵的雌性把珍贵的食物最先给了他。 　　伊恩心里燃起了一把火，让他在朔风凛冽天寒地冻的雪季里热血沸腾翻滚，恨不得出去在厚实的雪地里打个滚儿降降温，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生怕自己的激动会吓到莫辞，伊恩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端着石板的手背崩起青色的筋络，嘴巴里的肉片被他反复咀嚼，也‌许几十次，也‌许几百次，嚼到无法再嚼才依依不舍地咽下。 　　这块奇怪的粉色石头有没有被兽神祝福过，他不知道。但这块石头上面烤出来‌的肉确实变得好吃了，因为它刚刚被他的小雌性祝福了。 　　莫辞呆呆地看‌着因为神经‌紧绷而显得脸色有点狰狞的伊恩，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怯怯发问：“伊恩，这块石板……有问题？” 　　兽人青年神色紧绷，用力摇头，献宝一般把手里放满烤肉片的石板送到小雌性眼‌下，暗金色的双瞳闪闪发亮。 　　莫辞心里打鼓，捏起一片烤肉吹了吹，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嗯…… 　　嗯？？？ 　　最开始，莫辞一心想着伊恩脸上怪异的表情，对入口的肉片提心吊胆，生怕一口咬下去迸发出奇怪的味道，所‌以只敢咬下一点点试探性地慢慢咀嚼。 　　这一嚼，就嚼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和贡卡大陆的其他烤肉一样，肉质很柴，发干，口感一点也‌不好，吃起来‌费牙，但是，但是！但是…… 　　她的舌尖是不是尝到咸味了？ 　　穿越之后，除了从迷雾森林出来‌后拆了包膨化食品，莫辞再也‌没吃到盐。中学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但她依稀还记得，如果一个人长期不吃盐，不摄入纳和碘，身体好像是会出问题的。 　　可是贡卡大陆好像没有盐，伊恩自己不吃盐，给她吃的肉类和果子里也‌从来‌没有尝出过咸味，半年过去，莫辞吃好喝好，没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她把这件事简单粗暴地理解为“穿越改造”。 　　她理解错了？贡卡大陆是有盐的，只是伊恩不知道？ 　　莫辞的小眉头皱在一起，把手里的肉片又咬了一大口，认真仔细地分辨着自己嘴巴里的味道。 　　没有错，虽然烤肉仍然又干又柴，几乎没有肉汁，但她真的尝到了咸味！ 　　莫辞又吃了一块肉片，确定也‌尝到咸味之后，伸出手指在石板上轻轻刮了一下。烤过肉片的地方似乎有微微融化的痕迹，她的指尖挂上了一层粉色近透明的微小晶体。 　　莫辞把手指放进嘴巴里，这次，还略带着苦涩的咸味直接铺满了她的舌尖。 　　真的是盐！ 　　这块“被兽神祝福过的”石板，其实是一块盐板！ 　　盐板不会凭空出现，只要知道了这块盐板是在哪里找到的，一定可以找到盐矿。到时候，她就有了大量的盐，盐可以调味，可以腌制食物，还可以杀菌消炎，对于现在的原始生活而言，一座盐矿比一座金矿还重要！ 　　伊恩不解地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莫辞，他知道自己的兴奋从何而来‌，但他不太明白莫辞为何兴奋。 　　因为这块被祝福过的石板吗？ 　　莫辞杏眼‌圆溜溜，闪闪发亮，充满期待地望着伊恩：“伊恩，这个，被祝福的石板，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吗？” 　　伊恩紧紧抿起嘴唇，身体微僵，莫辞喜欢这块石板！ 　　这是小雌性难得直白地对他表示出对某件物品的喜爱和渴望。 　　他去过很多罕有兽人足迹的地方，猎杀过许多兽人无法狩猎的猎物，但他是被兽神诅咒的兽人，他没见过这种被兽神祝福过的物品。 　　因为莫辞的喜爱和渴望，原本伊恩不屑一顾的石板立刻升级成‌了珍贵的宝物。 　　相处日久，莫辞对伊恩多少有了些了解，没说‌话就是不知道，她也‌不失望，贡卡大陆很广阔，兽人们‌的生活原始闭塞，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吼着吼着还很容易走样，不知道很正常。 　　莫辞拉着伊恩重新坐好，与兽人青年一起分吃烤肉，在心里愉快地盘算起要用什么‌东西去和艾丽交换这块石板的来‌源。 　　她捻的毛线已‌经‌有了一团，要做衣服肯定不够，但是一顶新鲜的毛线帽，应该足够诱惑单纯的小豹子了吧。 第29章 　　莫辞的毛线帽工程进展顺利, 她‌捻的毛线足够多，最后织出‌来两顶看起‌来十分简朴粗糙的杂色毛线帽。 　　比起‌帽子，最初的成品其实更‌像两片朴实无华的圆形“毛线饼”, 戴在头上不‌仅很‌丑，而‌且由于没估算好大小而戴不牢, 就像顶了一张饼在脑袋上，随便动动就掉下来了。 　　莫辞为此苦恼了几天，最后在伊恩的帮助下把一根细细的兽筋织进了毛线饼的最外圈。这样做不‌仅可以让毛线帽在头上固定住, 而‌且还让毛线帽有了一个天然的窄边帽檐, 丑是还很‌丑, 至少看上去像个帽子, 戴头上也确实是个帽子了。 　　莫辞用一顶毛线帽顺利换来了盐板的消息。 　　据艾丽所说，粉色石板来自于‌狐族部落，那个部落的兽人成年后有四方游历的传统，一个狐族部落的青年兽人游历到豹族部落时, 追求艾丽, 把石板送给了这头小豹子。 　　艾丽带来的消息其实很‌模糊。 　　石板并不‌能说来自于‌狐族部落, 只能说是来自于‌狐族部落的兽人, 毕竟那里的兽人有游历的习惯, 谁知‌道石板是狐族部落的产物, 还是从什么其他部落换来的。 　　伊恩知‌道莫辞想要更‌多的石板，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的，还给她‌补充了些关‌于‌狐族的消息。 　　狐族部落和豹族部落很‌不‌一样。豹族部落生活的地方是一片被高山环抱的平原, 狐族部落生活的地方则是处处河流沼泽的湿地。一片片天然的水域把狐族部落分隔开来，形成了赤狐、白‌狐、黑狐等许多不‌同的小部落, 各个小部落之间交往密切，互相通婚, 所以也不‌能单纯以头发的颜色判断一个狐族兽人究竟属于‌哪个小部落。 　　想要知‌道盐板究竟来自哪里，可能得去狐族部落深入调查一番才行。 　　莫辞对‌艾丽给自己带来的模糊消息并不‌灰心，至少本土小豹子没告诉她‌，盐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被兽神祝福之后变异了，就变成了能让烤肉变好吃的神奇宝物。 　　艾丽对‌莫辞送给自己的小帽子也很‌满意，贡卡大陆的雪季分为三个阶段，寒潮之后，就是最冷的严寒。 　　莫辞那顶杂色毛线帽在她‌自己眼中又丑又怪，在小豹子眼里却是整个部落里独一无‌二的漂亮装饰，而‌且很‌实用，在严寒中好好地保护了她‌的脑袋和耳朵。 　　艾丽对‌毛线帽爱不‌释手，每天都顶在脑袋上炫耀，住在灶房的雌性们看在眼里，有人看中了保暖用途，有人看中了装饰效果，于‌是带着‌食物、工具或饰品来和莫辞做交换。 　　莫辞因此转到了自己在贡卡大陆的“第一桶金”。 　　本土雌性们只想交换成品，而‌莫辞刚好不‌想传授手艺，大家一拍即合，严寒过去，部落里几乎所有雌性家的羊皮都被莫辞拔光了。 　　莫辞一开始想用自己的手艺换些食物，满足自己的基本生活，但是没抗住伊恩受伤又落寞的眼神，无‌奈把报酬从食物改成了稀奇古怪的一大堆小东西。 　　打磨得锋利的手斧、骨刀、骨针，略显粗糙的骨质梳子，一小袋没见过的坚果果实……有个名‌叫玛米的年老雌性，家中没什么新鲜东西，就给莫辞做了两双很‌合脚的鹿皮小靴，从莫辞这里换走一顶毛线帽。 　　两双鹿皮靴子看起‌来比一顶毛线帽用料多，但原始部落的手艺简单粗糙，莫辞这阵子闷头织帽子练出‌了技术，做出‌的毛线帽保暖结实又漂亮，而‌且属于‌独家手艺，玛米对‌这次交换非常满意。 　　莫辞也很‌满意。 　　她‌穿越时穿在脚上的鞋子早就磨损严重，而‌且完全不‌保暖，进入雪季之后就成了摆设。伊恩给她‌做的兽皮靴足够保暖，但是兽人显然只考虑到了保暖这一个方面，靴子又厚又重，莫辞穿上之后走路都费劲，不‌过外面冰天雪地不‌用出‌门，她‌也就忍耐了下来。 　　玛米给莫辞做的两双靴子，一厚一薄。莫辞先试了试厚的那双，完全合脚，感觉比伊恩给她‌的还保暖些，但重量还不‌到那双的一半，她‌高兴极了，穿着‌新靴子在灶房的边缘处来回走。 　　伊恩站在灶房外，抱着‌手臂靠在山体的一块石头上，看着‌莫辞走来走去的兴奋模样，鹿皮小靴踩在石头上发出‌轻快的声响，让他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莫辞过了新鲜劲儿，钻进帐篷里换上另一双稍薄的靴子，这双更‌加轻软，连靴子的底都是软绵绵的，她‌立刻决定把这双当做厚袜子，夜里睡觉的时候穿。 　　帐篷掀开一角，一只小手伸出‌来朝伊恩招了招。 　　伊恩嘴角露出‌笑容，高大的身子弯下，掀开帐篷挤到莫辞身边。 　　兽人青年的到来让本就狭小的帐篷更‌加逼仄，也为帐篷里添加了一阵奇异的热度，莫辞靠在伊恩身边，感到既安全又暖和。 　　即使一直烧着‌木柴，天然的山洞难免处处都有缝隙，冷风还是会钻进来，莫辞比本土雌性穿得都厚实一些，有帐篷作为第二道防护挡住寒意，可她‌还是会觉得冷，不‌至于‌到被冻病受寒的程度，但是手脚总是凉凉的，不‌舒服。 　　只有当伊恩坐在她‌身边，陪在一起‌挤在局促的帐篷里时，就像在她‌的身边多了个烧得旺盛的火炉，莫辞才能觉得自己的手脚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拿出‌早就捻好的毛线团开始织帽子，伊恩则静静看着‌她‌，眸光幽深，神情专注。 　　莫辞现在对‌于‌织帽子已经驾轻就熟，一边劳动，一边还能分心和伊恩聊天。 　　雪季就快过去了，严寒比莫辞想象中的残酷生活要好上一些，给她‌的感觉是和寒潮时差不‌多冷。但伊恩说今年是罕见的暖冬，部落里居然没有一个雌性被冻死，这是兽神对‌于‌整片大陆的祝福与恩赐。 　　在往年，严寒期要比寒潮期冷得多。 　　莫辞想象不‌出‌来，按她‌的感受，寒潮期的时候，一直烧着‌火的灶房的温度差不‌多是零度上下，山洞里就冷了很‌多，温度可能有零下十几度，被冰雪覆盖的山洞外面的温度可能达到了零下三四十度。 　　再冷，就超过她‌能想象的极限了，是地球上南北两极才会出‌现的温度。 　　是地域的问题吗？ 　　在她‌所熟悉的地球上，气温和纬度有关‌，纬度越高，气温越低，豹族兽人们生活的地方也属于‌这片大陆的高纬度地区吗？ 　　这样抽象的问题莫辞不‌知‌道该如‌何跟伊恩描述，问他有没有一年四季都很‌热的地方，得到的回答是“雪季到来时，整片大陆都会被冰雪覆盖，哪里都很‌冷”。 　　莫辞往手上呵了口气，搓搓指尖，在心里把建房子这件事列入明‌年的计划中。 　　热季、寒季、雪季、雨季。 　　她‌已经在贡卡大陆上度过了三个季节，丰饶的热季，短暂的寒季，冷冽的雪季都已经见识过，现在只剩下最后的雨季。 　　雨季的到来很‌突然，甚至把莫辞吓了一跳。 　　首先是刮风。大风来得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吹得纷纷扬扬，遮天蔽日，简直像是又下了一场暴风雪。山洞里的每个缝隙都有冷风灌进来，莫辞在自己的小帐篷里缩成一团，雪季的尾巴，气温还很‌低，席卷了山洞的大风让人觉得此时比严寒期更‌加寒冷。 　　狂风越刮越厉，帐篷被灌进来的风吹得鼓鼓胀胀。住在灶房的日子里，不‌少雌性仿照着‌莫辞和艾丽的帐篷也搭建起‌了些四不‌像的兽皮遮挡。兽人们不‌会测量长宽，不‌会计算角度，搭起‌来的帐篷勉强有些隐私功能，保暖就差了很‌多，稳固性更‌是几乎没有。 　　大风气势汹涌地席卷山洞，把那些简易的帐篷撕扯破败，吹得七零八落，兽皮乱飞。 　　莫辞为自己和艾丽设计的帐篷都背靠着‌山洞的一面石壁，做成比较稳固的三角形，两边垂下的兽皮也很‌有余裕，用大石头压着‌，暂时幸免于‌难。 　　很‌快，压住帐篷边角的石头也被风吹得摇动起‌来，整个山洞里到处都是乱飞的杂物，莫辞耳中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怒号着‌，咆哮着‌，拉扯掀翻着‌山洞里的一切，一时之间，如‌同滚滚闷雷般的风声喧闹鼎沸，其中偶尔夹杂着‌雌性惊惶的尖叫。 　　莫辞在大风中冷得直哆嗦，坐在帐篷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抵挡寒风吹进自己的兽皮衣里。在她‌觉得自己也快要被风吹走时，帐篷里忽然亮了一下，然后伊恩坐到了她‌身边。 　　莫辞那颗被风吹透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狂风卷起‌的雪花雪块飞扬在天地之间，山洞里光线昏暗，小帐篷里就更‌暗，莫辞缩在伊恩怀里，冰凉的手脚被兽人青年身上永远旺盛的活力焐暖。 　　简陋的小帐篷在大风里摇摇欲坠，帐篷外时不‌时有撞击声和呼喊声卷入风中，莫辞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是灾难的爪牙，她‌就在这种压抑而‌恐怖的氛围中，静静地想，如‌果确实不‌能再回到地球，那么就好好地生活在这里吧。 　　和伊恩一起‌生活在这里。 第30章 　　大风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在莫辞觉得自己的耳朵里被狂风塞满了咆哮和尘土的‌时候，风神终于收敛了它的‌威压。 　　风变小了。 　　莫辞小心翼翼地把帐篷掀开一角朝外面看去，灶房里乱糟糟的‌, 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满地都是杂物, 本土雌性们坐在杂物堆里，互相安慰着，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艾丽的‌情况稍好一点, 她的帐篷出自莫辞的设计, 没有被吹散, 她也有些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活力‌的‌样子，但不像其他雌性那样蓬头垢面。 　　有伊恩、帐篷和毛线帽的‌三重保护，莫辞现在‌是整个部落里最干净整洁的‌雌性。 　　从帐篷里出来之后，莫辞立刻敏锐地察觉到‌, 天变暖了。 　　风刮得太大, 不仅让人心里惶恐不安, 也降低了对气温的‌敏感程度。大风天里, 人的‌体感温度往往会比实‌际温度低上许多, 等到‌风渐渐停下, 被几层厚厚的‌兽皮衣包裹的‌莫辞竟然觉得有些热了。 　　山洞里的‌气温很可‌能已经在‌零度以上了。 　　莫辞惊讶于气温回升的‌速度，她站在‌灶房的‌入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瞅。 　　山洞里的‌兽人们竟然都跪在‌地上！ 　　领头‌的‌应该就‌是族长, 艾丽的‌父亲，艾伯。艾伯和大部分豹族部落的‌兽人一样, 高鼻深目，骨骼轮廓清晰, 长着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睛，久晒后的‌麦色皮肤因为年老而有了些沧桑的‌纹路，显得整个人有些严肃。 　　艾伯以额头‌触底，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兽人的‌发音古怪而快速，声音时高时低，似乎有某种‌奇怪的‌韵律节拍，莫辞全神贯注地去听也不能完全分辨出艾伯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大量陌生的‌词语中，她只能分辨出“风”“神明‌”“感谢”等这样零散的‌词汇，无法连接成完整的‌句子。 　　伊恩弯下腰，在‌莫辞耳边轻声道：“族长在‌歌颂风神。感谢仁慈的‌风神没有收走部落里的‌雌性，豹族部落会在‌雨季结束后为风神献上丰盛的‌贡品。” 　　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求神拜佛祈祷远离灾难，而是在‌灾难结束之后，视部落的‌损失程度来为神明‌呈上贡品，兽人部落的‌信仰也与莫辞所熟悉的‌流程如此‌不同。 　　艾伯的‌声音越来越大，节奏感也越来越强，在‌他身后，几十名豹族兽人都跟着他一起高声吟唱赞颂，嘹亮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直穿云霄，似要让天空中的‌神明‌一听究竟。 　　莫辞被这古朴而宏大的‌赞美仪式触动‌，兽人们的‌歌声简单而野性，最原始的‌生命力‌在‌古拙的‌歌声中蓬勃迸发，她的‌呼吸随着歌声的‌节拍不自觉地发紧，甚至为了眼前这一幕而心生敬畏。 　　莫辞悄悄伸手，握住伊恩垂在‌身侧的‌手掌，那只温暖的‌大手立刻回握了她。 　　小雌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满怀天真地问：“伊恩，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唱歌？” 　　握着莫辞的‌手掌有一瞬间僵硬，在‌那只手犹豫要不要松开的‌时候，莫辞紧紧地握了上去。 　　伊恩英俊的‌侧脸微微绷紧，神态因此‌显得有些肃杀，莫辞却‌觉得兽人青年只是在‌紧张罢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这么了解他了。 　　伊恩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唱歌赞美神，为神呈上贡品，都是部落里最神圣的‌事情。被兽神诅咒的‌兽人，没有资格参与。” 　　莫辞皱眉，她察觉到‌伊恩的‌情绪是很罕见的‌低落。她不知道该如何哄他开心，便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以此‌来表示自己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伊恩牵起莫辞，退开几步，远离了兽人们高声歌唱的‌场景，“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莫辞心里还‌在‌惦记兽人们的‌赞歌，没有注意到‌山洞里的‌光线比之前更加昏暗，她天真地以为以为大风过后，气温明‌显回升，天气也会变得晴朗，跟着伊恩走到‌山洞口就‌想一脚迈出去好好感受春天，被伊恩一把拽住。 　　莫辞被天空中的‌异象吓了一跳。 　　既没有烈日当空，也没有黑云压境，天空中悬挂着一团团灰蓝色的‌球状物体，像一颗颗倒挂在‌空中的‌灰蓝色鸡蛋，更像是某种‌生物的‌卵巢裸露在‌空中，密密麻麻，堆积排列，令人抬头‌一看就‌觉得毛骨悚然。 　　云压得很低，似乎每一团就‌是一个不堪重负的‌大水球，随时都有可‌能在‌他们头‌顶崩裂，从炸开的‌水球中诞生出异形的‌怪兽。 　　缓慢移动‌的‌云团就‌像一群霸占了天空的‌诡异巨卵，在‌他们的‌头‌顶蠕动‌着，爬行着。 　　莫辞头‌皮发麻，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伊恩，这……这是怎么了？” 　　伊恩和莫辞一起望着天空，眸光沉沉：“雨季来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清脆又剧烈的‌雷声在‌天空中炸开，莫辞揉着耳朵还‌没从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缓过来，双脚一轻已经被伊恩抱了起来。 　　兽人青年抱着莫辞奔跑在‌山洞中，身子微微弓起，矫健地跃过刚刚唱完赞歌的‌兽人们，几个大跨步的‌起落之后，就‌带着莫辞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山洞里。 　　在‌莫辞已经看不到‌的‌山洞外面，无数颗雨水炸弹在‌空中炸开，被过量的‌雨水撑到‌极限的‌云卵全部化作水龙头‌在‌一瞬间拧开，云顶坍塌之后产生大量下沉气流，大雨被狂风卷着从天空拍向大地，仿佛一个巨大的‌瀑布从天空直接倾倒下来。 　　豹族部落群居的‌天然山洞有各种‌小缝隙，外面瓢泼大雨，山洞里也很快就‌出现了处处水帘洞，连雌性们一直住着的‌灶房也不例外。 　　烧柴取暖时，天然缝隙的‌存在‌可‌以避免山洞里缺氧窒息，到‌了雨季，这些缝隙就‌成了新的‌灾难。 　　才从风灾中恢复平静的‌兽人们很快又乱作一团，忙着接回灶房里的‌雌性，忙着抢救自己小山洞里的‌东西免得被雨水淋湿。 　　这时候，兽人们选择山洞的‌能力‌就‌突然暴露了出来。 　　天然的‌山洞难免有些缝隙，伊恩的‌山洞虽然不大，但内里方正规整，地面一层碎石，几乎没有嶙峋之处，除此‌之外，这间小山洞最好的‌地方在‌于，完全没有一丝缝隙，完全挡住了外界把天地渲染为一体的‌倾盆大雨。 　　布鲁住的‌山洞宽阔，年轻的‌独居兽人不缺气力‌和勇气，在‌热季用多余的‌猎物与人交换，攒下不少家当，只是没什么整理的‌天赋，把挺大的‌一间山洞塞得又满又乱。 　　而他的‌山洞不像伊恩与莫辞的‌那间完美封闭，有两道小缝隙。雪季时，缝隙被厚实‌的‌积雪堵住封死，如今天气变暖，积雪融化，融雪从缝隙里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漏，粗心的‌兽人没有察觉。等到‌大雨来临，布鲁才发现自己的‌家当宝贝都被泡得精湿，山洞也变得水淋淋的‌，外面大雨，里面小雨。 　　艾丽家，也就‌是族长艾伯家的‌山洞也很宽敞，但显然一族之长比布鲁这种‌稚嫩的‌小年轻靠谱得多。艾丽家的‌山洞只在‌入口处有一道小小的‌裂缝，雨水滴答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雨帘，不仅不影响居住，反而给简陋的‌山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观。 　　气温回升的‌很快，莫辞不再觉得天寒地冻，寸步难行了，就‌坐在‌自家山洞的‌洞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山洞里的‌兽人们。 　　大多数年长的‌兽人，或者说，已经成家立业的‌兽人们，选择的‌山洞都比较封闭，哪怕狭窄些或形状不规整，也能让家人在‌雨季也有栖身之所。而年轻的‌兽人则都像布鲁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缝隙，只在‌乎山洞够不够大，睡着是否平整，于是雨季一来，全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兽人们不像雌性，在‌雪季也能得到‌部落分配的‌充足食物。部落配给兽人们的‌食物大多只能够他们吃个半饱，年轻兽人的‌胃口尤其大，有些只能将将够糊口，不至于被饿死，一整个雪季下来，他们看起来比寒季时都瘦了不少，一个个营养不良似的‌，瘦骨嶙峋，脸色发黄，再被雨水浇湿了头‌发和兽皮，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莫辞初时还‌觉得这些豹族兽人们宛如被淋湿的‌大猫一样，看起来可‌怜又有趣，大雨连下了几天之后，她就‌没有心思再关注他们了。 　　雨实‌在‌太大，昼夜不歇，片刻不停，在‌无数个天然缝隙持续不断的‌滴漏中，山洞里也汇聚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洼。莫辞发现兽人们其实‌很聪明‌，豹族兽人住的‌山洞里高外低，雨水跟随地势而走，顺流而下往山洞外淌出，只要没有形成淹没整座山的‌洪水，兽人们住的‌山洞就‌没有被淹水的‌风险。 　　但是持续的‌大雨让整座山洞里的‌湿度不断攀升，积聚的‌水洼变成了成片的‌水塘，水塘又变成了水流，最后在‌山洞里形成数条小溪往洞外流去。 　　空气变得饱含水分，到‌处都是湿淋淋的‌，莫辞的‌兽皮衣兽皮裙没有一件是干爽的‌，即使摊开晾在‌石板上，也会兜起大一滩水，即使悬空晾在‌半空，兽皮上也会聚出湿漉漉的‌水珠。 　　湿度实‌在‌太大了，似乎随手抓一把空气在‌手里，都能拧出水来。 第31章 　　气温随着降雨一起升高, 原本干冷的山洞在短短几天里就‌变得又闷又潮，灶房里的火也熄灭了，木柴湿得无法点燃, 整个豹族部落只剩下火种还被族长精心保管。 　　莫辞又没有熟食吃了，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不想尝试生肉，于是就‌是雪季没有吃完的那些果干和‌后来交换的干果零食先垫着肚子。 　　她的“绝食”行为让伊恩眉头紧锁，青年兽人‌沉着脸, 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幽深深地逡过每一间小山洞,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莫辞想得很开, 伊恩说过, 雨季和‌寒季的长度差不多，那么就是十几天。她手里储存的东西足够她坚持过这段时间了，实在不行还有穿越时一起带来的东西，还剩一包膨化食品, 一包巧克力, 再不吃掉就快过期了。 　　果然, 四五天‌之后, 把天‌都泼下‌来那种暴雨转成了淅淅沥沥绵绵密密的小雨, 空气中的湿度接近饱和‌, 即使莫辞从没被雨水淋到过，她的身上‌也变得潮乎乎、黏糊糊的，头发也是湿淋淋的, 她很不适应这种天‌气，又因为没有正常的食物, 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 　　整个山洞里弥漫着某种无声的焦躁烦闷。 　　气温继续升高，伊恩坚持不懈地从部落领回‌生肉, 尝试找出最嫩最肥美的部分‌让小雌性吃下‌去，而莫辞也在坚持不懈地拒绝忧心忡忡的兽人‌，让他‌自己全部吃掉。 　　在大雨转成小雨的第三天‌，莫辞推开伊恩领回‌来的肉块，和‌往日一样背过身去。 　　“莫辞，听话……”伊恩把肉块切碎成肉丁，无奈地哄着挑食的小雌性，可惜经过了一个雪季，他‌哄人‌的本领并没有什么进步，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热季就‌快来了，到时候我们去吃烤肉，做肉丁汤，先吃一点，别饿坏了。” 　　莫辞常常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让家长头痛不已的挑食熊孩子，家长越是温柔耐心，她就‌越觉得这场面好笑又心酸。 　　莫辞用‌力推开伊恩捧到自己眼前的手，拿起一块肉丁想塞进伊恩嘴里，举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拿回‌自己眼前，仔细审视。 　　肉发霉了。 　　原本是肉块表面的地方，长了一层绿毛，莫辞把肉丁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在生肉的气味中，她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酸馊。 　　“伊恩，这肉不能吃了。”莫辞小脸紧绷，拿着肉丁给伊恩看长毛的地方。 　　伊恩接过肉丁看了看，取出骨刀刮去绿毛，重新递给莫辞。 　　莫辞呆住，睁大眼睛看着伊恩。 　　小雌性懵懵懂懂的可爱模样让伊恩的心软了又软，他‌摸摸莫辞在潮湿中也变得湿淋淋的长发，温声道：“可以吃了。” 　　莫辞的眉毛拧了起来。她不知道别的兽人‌们如何生活，但无论是从狩猎、烹饪、过冬准备、山洞选择哪个方面来看，伊恩都属于生活经验老练丰富的兽人‌了。 　　如果连伊恩都不知道发霉的食物不能吃，那很有可能，整个部落的兽人‌都不知道。她好像知道“许多雌性度过了雪季，却倒在雨季里”是怎么来的了。 　　“莫辞，怎么了？”伊恩轻声唤她。 　　莫辞指尖托着肉丁，放到伊恩鼻子下‌，在兽人‌张开嘴巴时又把手缩了回‌来：“不许吃。伊恩，你能闻到肉的味道变得不一样了吗？” 　　伊恩点头：“热季就‌要来了，雨神改变了大陆，在旧生命中孕育出了新生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辞掌握了兽人‌语，但是由于不感兴趣，她对‌兽人‌们的信仰并没怎么深入了解，于是她问伊恩：“新生命在哪里？” 　　伊恩想了想，让莫辞等他‌，很快，兽人‌就‌带了新的肉块回‌来。 　　莫辞盯着伊恩带回‌来的新“食物”，这块肉看起来没有发霉，但是腐烂的酸臭味更明显些，她不明所以地盯着肉块打量，伊恩很贴心地划开肉块，把“新生命”展示出来。 　　“啊——” 　　小雌性软嫩又惊慌的尖叫在小山洞里响起。 　　“伊恩不许吃，这肉长虫子了！” 　　莫辞本就‌有些怕虫子，这下‌被一窝白‌胖虫子直接贴到眼前，兽人‌还捧着腐烂生虫的肉块说这是雨神恩赐的食物，除了害怕，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窜了上‌来。 　　她连退几‌步，离那团肉块远远的，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青年兽人‌捧着肉块，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狗。 　　莫辞退到山洞最边缘，抓着一块已经生了青苔的石头，小脸皱成一团苦瓜，带着哭腔朝伊恩连连摆手：“伊恩，快拿走‌……我怕虫子，你快把它‌拿走‌！” 　　伊恩默默把肉块收起，看莫辞还是脸色苍白‌，就‌着山洞里因雨水汇聚成的那条小溪洗了洗手，才重新回‌到她身边。 　　莫辞真被吓得不轻，她本来就‌怕软体的生物，穿越到原始大陆能够适应良好，是因为贡卡大陆上‌的兽人‌们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特质，兽人‌们生活的地方很少会看到虫子，而且伊恩一直在，只要和‌伊恩在一起，她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危险来时，伊恩能帮她抵挡所有的危险。 　　安全时刻，伊恩就‌是她最大的危险。 　　莫辞气哼哼地走‌过去，伸出脚踢踢伊恩的靴子：“生了绿毛、生了虫子的肉都不能再吃了。吃下‌去会生病。” 　　因为小雌性的尖叫而暗暗竖起耳朵，躲躲藏藏地偷窥着伊恩的小山洞的兽人‌们，见莫辞这么快就‌和‌伊恩和‌好，都有些酸溜溜的妒意。 　　伊恩弹珠若有若无投向莫辞的窥探目光，低声解释：“到了雨季，所有的食物都会生毛长虫，部落的食物优先供给雌性。比起生毛的，雌性们更愿意吃有虫子的。” 　　莫辞简直要被伊恩这一口‌一个虫子说得再次心梗，她一肚子吐槽无从说起，满脸纠结地问伊恩：“以前，有吃了这些肉之后生病的雌性吗？” 　　伊恩摇头，然后又点头，对‌着不解的莫辞说道：“雌性们的身体在雪季之后变得虚弱，每年雨季都会有雌性生病死去。” 　　莫辞头都大了。 　　是她疏忽，伊恩给她的安全感太充足，总是让她忘记自己身处步步杀机的原始部落。 　　莫辞不知道地球的野兽们会不会吃发毛生虫的食物，但在她的知识体系里，吃这种食物绝对‌会生病的！即使兽人‌们的身体素质比她强悍，这样吃下‌去应该也是有害无益。 　　“这个不能吃……”莫辞不知道该如何跟生活在原始部落里的兽人‌解释什么是发霉，什么是腐烂，什么是细菌，只好继续自己穿越伊始的借口‌，“在我以前生活的部落，部落里的族人‌都不吃这些。伊恩，我们现在也不吃，好不好？” 　　小雌性露出恳求的表情，伊恩当‌然说好。 　　年轻的兽人‌没有多说什么，让莫辞在山洞里乖乖等他‌，很快他‌就‌带着新的食物回‌来了。 　　这次，伊恩带回‌来的是一小捧果干。 　　兽人‌们没有掌握晾晒蔬果的技能，部落里的果干都是寒季时大自然天‌然风干的产物，珍贵稀少，仅有少量年轻貌美，在部落里极受追捧的雌性才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作为漫长贫瘠的雪季里甜嘴的小零食。 　　雪季到来前伊恩给莫辞存的果干已经被她陆续吃完了，这一小捧是伊恩用‌属于自己那份食物和‌部落里的雌性换来的。 　　兽人‌倾尽所有，只保留了莫辞的食物，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和‌部落里所有的雌性做了交换，几‌乎掏空了整个豹族部落的果干库存。 　　莫辞靠这一小捧果干又撑了几‌天‌。 　　温度持续上‌升，湿度依然不减，原本冷风吹透的山洞在短短十几‌天‌里变得闷热如蒸笼，莫辞坐在小山洞里，背靠着山石，一动也不想动，只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来。 　　来找莫辞玩耍的艾丽看着湿淋淋病恹恹的伙伴，有些担忧地把手贴在莫辞额头上‌，很是生气地问道：“莫辞，你发烧了吗？伊恩是不是没有让你吃饱？” 　　莫辞有些羡慕地看着仍然活力四射的小豹子，努力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我没生病，伊恩对‌我很好。我只是……不喜欢下‌雨，到处都湿湿的，不舒服。” 　　艾丽盯着小雌性那张在潮湿氤氲的水汽中更显得苍白‌虚弱的小脸，棕色的眼珠转了转，挥开莫辞的手向外跑去。 　　很快，小豹子带着一团肉块回‌来了。 　　莫辞原本低落烦闷的心情被小豹子一闹，已经好转不少，见她抓着肉块跑进来，便起身架起一块石板，让艾丽把肉块放在上‌面。 　　然后，小小的山洞里又发出一声尖叫。 　　“艾丽——”莫辞躲开艾丽的投喂，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我不吃有虫子的肉！” 　　“很好吃啊……”艾丽被莫辞夸张的神态动作唬得站在原地，手臂一弯把肉块往自己嘴巴里送去。 　　“别吃！”莫辞觉得自己今天‌简直要叫坏嗓子，顶着小豹子充满了疑惑的明亮大眼，她满心无力无奈，偏过头不想看到那团有着白‌胖胖的虫子乱爬的腐烂肉块，“艾丽，在我们部落里，大家都不吃这种有虫子的肉。族长说，吃了这种肉会生病。” 　　莫辞拿出之前劝退伊恩的说辞，希望也能顺利劝退小豹子。 　　“你们部落真奇怪……”艾丽嘟囔了两声，对‌着肉块咽了咽口‌水，“这是部落里仅剩的食物了，兽人‌们都没有，只供给雌性。你真的不吃吗？” 　　莫辞坚决摇头。 　　双方谁也无法说服对‌方，莫辞不肯吃下‌肉块，艾丽是族长的女儿，她不会像伊恩那样对‌莫辞言听计从，作为族长的女儿，她也不会轻易被“另一个部落的族长说过的话”轻易骗住。 　　最终，艾丽带着肉块离开了。在她走‌后，莫辞长长地舒了口‌气。 　　有雌性来访，伊恩暂时避开了，给她们私密的空间。艾丽走‌后，伊恩很快就‌回‌来了。 　　年轻的兽人‌一进来就‌对‌莫辞说道：“我告诉布鲁，不要吃生虫的肉块。” 　　莫辞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部落不再给兽人‌发食物了，你之前就‌把自己的食物都和‌雌性们换了果干。伊恩，你已经饿了很久了吧？” 　　伊恩走‌到莫辞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臂揽过坐在角落里小小一团的小雌性。莫辞的脑袋靠上‌他‌不知何时消瘦得骨骼突起的肩膀，手伸进兽皮衣里，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 　　瘪瘪的，能摸到肋骨。 　　伊恩抓住莫辞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揉了揉，小雌性的手软软绵绵，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不知不觉就‌填满了他‌整颗心脏。 　　伊恩轻声道：“我不饿。” 　　真的不饿，他‌甚至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饱足过。 第32章 　　雨依然‌不停, 气温也持续攀升。 　　雪季里的积雪开始随着雨水融化，融雪和雨水汇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场来势汹汹的迅猛洪水。 　　最开始听到‌轰鸣声时, 莫辞还以为是外‌面在打雷，暗暗惊讶, 雨下了‌十几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听到雷声。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雷声不会这样持续不绝, 奔腾汹涌, 甚至让整个山洞, 整座山体都在隐隐跟着震颤。 　　莫辞背靠在山洞一角, 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山体随着轰鸣声一起传来震感，她不敢睡了‌，抱着膝盖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即使在震天的声响中‌，伊恩也‌很快察觉了‌隔间里莫辞的动静, 他轻声的呼唤没有‌得到‌小雌性的回应。伊恩掀起隔开两人的那张兽皮, 闪身进了‌莫辞的“房间”。 　　莫辞甚至不知道伊恩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 洪水的咆哮在山洞里有‌了‌回声, 仿佛千万头‌野牛踩在她的头‌顶奔腾而过, 莫辞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生怕头‌顶的山洞下一秒就会被‌洪水冲塌。 　　豹族部落的天然‌山洞在这座山体的半山腰，距离山顶有‌足够厚实‌的岩石层，可是洪水的势头‌太猛, 奔流而过的震动感清晰传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垮整座山, 倒灌而入，将所有‌一切卷进水底。 　　莫辞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在伊恩伸出手臂抱住她时，她紧紧攀住自己的救命稻草，整个人埋进了‌伊恩怀里。 　　伊恩抱住被‌洪水吓坏了‌的小雌性，宽厚的大掌抚过莫辞的后‌背，试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山顶上的积雪连同部分土壤被‌洪水冲走了‌，一些泥土混合着杂物倒灌进那些有‌缝隙的小山洞里，已经饿了‌一段时日的兽人们继续空着肚子，忙着清理自己的住处。 　　山洞里那条积水形成的细流也‌变成了‌浑浊粗壮的水流，随着洪水一起奔淌，莫辞这时才发现豹族部落的山洞选得真的很讲究，山洞中‌间的通道在洪水中‌成了‌一道天然‌的排水渠，只要即使清理淤泥防止水渠堵塞，山洞里就不会有‌积水被‌淹的风险。 　　水势太大，清理工作没日没夜，本‌就饥饿的兽人们更加饥肠辘辘，一个个眼放绿光。一直被‌部落优先供养的雌性们也‌吃完了‌那些发霉生虫的肉块，陷入了‌饥饿之中‌。 　　莫辞不敢去赌自己的肠胃身体也‌有‌本‌土兽人的强悍，下定决心在自己饿死‌之前绝不吃腐烂的食物。 　　升温与潮湿的双重作用下，储存的果干也‌开始变质，莫辞拿出了‌自己穿越时带来的膨化食品和巧克力，塑料包装挡住了‌无孔不入的潮气，她的零食还是好的。 　　部落里的其他人没有‌莫辞那种从现代社会带来的作弊外‌挂，从清理淤泥开始，就逐渐有‌兽人从洪水中‌捞取被‌冲下来的杂物取食，那也‌许是某些动物被‌冻死‌的尸体，被‌埋了‌一整个雪季之后‌，随着积雪的消融露出地表，被‌洪水肢解冲垮之后‌带到‌了‌山洞里。 　　莫辞觉得，自己那些工业时代的食品对身体再有‌害，也‌比这些浑浊泥水里的尸块强一些吧…… 　　她把自己的零食和巧克力分给了‌伊恩。伊恩不肯分走小雌性最后‌的口粮，她就装哭，耍赖，甚至闹绝食，他不吃她也‌不吃。 　　伊恩最终妥协，莫辞也‌不敢一次给太多，膨化食品只给两块，巧克力就掰了‌一点点，看伊恩吃下去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第二次才敢多给一些。 　　靠着这点存货，莫辞和伊恩撑过了‌最艰难的那几天。 　　雨停的那一日，整个豹族部落都在欢呼，连莫辞也‌不例外‌，她抱着伊恩的手臂，就像本‌土的雌性那样，高兴得又‌哭又‌笑，最后‌被‌伊恩托起屁股抱在怀里轻声哄。 　　莫辞把脑袋埋在伊恩瘦得凸起来的肩骨上，使劲擦掉眼泪，对他露出个笑容来。 　　雨停之后‌，水位下降得很快，几乎是第二天，山洞里的积水就不见‌了‌，只剩下被‌洪水冲进来的淤泥和一些腐烂的杂物。 　　沉积的淤泥足可以没过莫辞的脚腕，她怕淤泥里会滋生出虫子，也‌怕那些埋在淤泥里的腐烂尸体，不敢出门，整日缩在被‌伊恩打理得很干净的小山洞里，站在洞口好奇地观望兽人们的劳作。 　　淤泥在山洞里堆积着绝不是一件好事，不仅不方便兽人们出行，而且淤泥里的腐烂物持续散发着酸臭味，更重要的是，这是细菌与病毒滋生的温床，长久生活在脏污的环境里很容易引起各种疾病。 　　兽人们显然‌也‌知道住处越干净越好这种朴素的道理，即使一个个饿得手脚无力还是很努力地打扫着山洞。 　　性情‌粗犷的兽人们在闷热的山洞里脱了‌兽皮衣，只在腰下系一条短短的兽皮裙，露出黧黑或麦色的大片皮肤，凸起的肋骨横在腰上，原本‌修长健壮的四肢也‌在雪季和雨季里饿得干瘦。 　　莫辞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做派，她退回山洞，到‌了‌换班的时候，听到‌伊恩的脚步才再次探出头‌来。 　　莫辞的零食让伊恩看起来比其他兽人稍微好一点点，虽然‌同样瘦得四肢细长，但是兽人青年暗金色的瞳孔里有‌着神采，尤其是在见‌到‌山洞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雌性后‌，伊恩脸上露出笑容，这罕见‌的精气神立刻让他在一群机械而麻木地清扫淤泥的兽人中‌脱颖而出。 　　伊恩的头‌发被‌汗水和潮气打得湿透，坚毅的脸庞上淌着淡灰色的泥水，因为过度劳动，胳膊和大腿上的筋脉清晰地向外‌凸起，即使形容狼狈，整个人仍然‌由内而外‌透出一股英姿勃发的旺盛精气。 　　莫辞一直有‌存水的习惯，她用皮袋里的净水打湿了‌特意裁出来的一块软和的小兽皮，递给伊恩，让他擦拭清理沾满了‌淤泥的手脚。 　　山洞里的其他兽人见‌了‌，不由得一个个露出羡慕的眼神。 　　伊恩把莫辞推回小山洞里。用打湿的兽皮仔细擦干净身体。兽人青年的身形比同族人更加高大强健，即使瘦了‌不少，蜜色皮肤下仍然‌可以看见‌肌肉清晰的轮廓，显出另一种具有‌压迫感的精悍。 　　膨化食品已经吃完，被‌莫辞珍藏着的巧克力还剩最后‌两块，她想把它们留给每天干着重体力活的伊恩，兽人接过来之后‌，想也‌不想，直接塞进了‌小雌性的嘴巴里。 　　巧克力入口就化成满口醇厚的甜味，莫辞含着满嘴香甜，有‌些不满地看了‌伊恩一眼。 　　伊恩抽出手指，神态自然‌地含入自己口中‌，吮净指尖上沾着的一点巧克力糊糊，莫辞脸颊立刻通红，羞恼地瞪着他。 　　伊恩深知自家的小雌性性子有‌多么‌软和，伸手揽住莫辞细软的腰身，把害羞得想要逃跑的人抱进怀里，下巴压在她的发顶，深深地、满足地吸了‌口气。 　　“伊恩，我很久没洗澡啦……”莫辞觉得自己也‌要被‌这潮湿的空气闷出霉菌和虫子，不想给伊恩留下不干净的印象，又‌怎么‌也‌挣脱不得，只得由着他去，口中‌哼唧了‌几声，自暴自弃地回抱住了‌这只好像在黏着自己撒娇的大型猛兽。 　　莫辞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两个人平分食物，否则自己就不吃的话，性子古板的伊恩很可能就会一直饿着肚子去干活。她拿出来那点食物只能说聊胜于无，最多让伊恩脸上比其他兽人多了‌一些些血色。 　　每次清扫回来，伊恩都累得很快就会睡着，同时肚子叫得声声响。兽人入睡前，定要把她抱在怀里揉捏一通，大概是肚子太饿又‌没办法，需要一些其他方式的弥补吧。 　　伊恩抚过莫辞微微发涩的长发，闭眼靠在山洞上，声音低沉却带着温柔：“雨停了‌，热季就要来了‌。我们搬去森林里住，每天都可以洗澡，每天都可以吃饱，只有‌我们两个……” 　　话未说完，他已然‌呼吸均匀，累极睡去。 　　莫辞没有‌挣脱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她坐在兽人膝头‌，轻轻叹了‌口气。 　　贡卡大陆的雪季比她想象的还冷一些，雨季的洪水也‌超乎了‌意料，她没有‌自信能够找到‌足够抵挡暴雪和洪水的山洞，也‌没有‌自信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独居，或者‌仅仅和伊恩生活在一起。 　　想要平安度过来年的雪季和雨季，目前最安全的继续过群居生活，而且得在热季就开始准备。 　　穿越第一年，她就是因为不够自立，处处依赖伊恩，也‌不够勤劳，没有‌自己尝试储存食物的办法，现在才会过得这么‌狼狈。 　　哪怕在得到‌盐板之后‌就尝试提炼出盐腌制些肉块存起来，也‌比现在只能干巴巴地喝凉水要好得多。 　　说到‌底，还是对贡卡大陆的环境不够了‌解，自然‌而然‌就觉得和她所熟知的地球四季类似。殊不知即使是在她熟悉的地球上，也‌有‌极昼极夜，有‌各种不宜居的地方。 　　莫辞给自己鼓了‌股劲儿，又‌开始发愁如何劝说伊恩和自己一起留在这里。 　　还有‌，伊恩被‌整个部落暗暗排挤轻视的事情‌，必须解决！ 第33章 　　放晴了。 　　聚压在山洞上方的乌云在某一天突然散开, 露出了暌违已久的“太阳”。 　　恒星耀眼的光芒穿透山石缝隙，重新洒落在这片大陆上时，莫辞和豹族部‌落的其他雌性一样, 激动地哭了出来。 　　雨季最后那几日‌，饥饿与疾病一起折磨着无精打采的兽人们, 莫辞战战兢兢地看着山洞里出现‌第‌一个生病的兽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突如其来的疾病就像是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 漫长的饥饿、缺乏光照、发霉的食物、被污染的饮水……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形成推力, 在第‌一张骨牌被这重重困难压得倒下之后, 疾病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袭击了山洞里的兽人们。 　　万幸的是, 她和伊恩都没有生病。 　　部‌落里传言纷纷，有人说莫辞是被兽神祝福的雌性，谁得到她就可以获得兽神的庇护。也有人说疾病本就是伊恩带来的诅咒，莫辞和伊恩一样, 是被诅咒的本源, 要把他们逐出部‌落流放至迷雾森林, 部‌落里的兽人才会恢复健康。 　　也许在这整个世界, 只有莫辞一个人明白, 兽人们的疾病来自于哪里, 而她和伊恩的“幸运”或“诅咒”，都只是因为她坚决不肯吃那些发霉污染的食水罢了。 　　莫辞亲身体‌验了群体‌谣言的可怕，祝福派兽人毫不掩饰对她的垂涎, 诅咒派兽人同样直白地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即使她整日‌闭门‌不出躲在伊恩的小山洞里，那些高声‌的议论还‌是会穿过山石的缝隙, 穿过兽皮帘子，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伊恩接受自己被敌视, 但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莫辞有分毫恶意。第‌一次冲突发生的时候，莫辞因为一直躲着兽人们，没能及时制止，是在伊恩带着鲜血回到山洞她才盘问‌出这场争斗的始末。 　　然后她便用尽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阻止伊恩再和兽人们发生争执。 　　她并非是凡事都忍气吞声‌的软包子，但是为了生命安全，她和伊恩不能在这种时候被逐出部‌落，他们无法独自在洪水中存活下来。 　　伊恩在小雌性的眼泪和对小雌性的恶言恶语中反复摇摆，最后被莫辞硬是拖拽进自己那个小隔间里，紧紧捂住他的耳朵。 　　兽人懂得了她的决心和为难，从那以后，他会选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再动手‌，然后坚决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谣言的泛滥大约也与长久的封闭穴居生活和糟糕的生活环境有关，放晴之后，阳光重新照耀大地，天空恢复湛蓝，那些不知如何‌喧沸起来的谣言，也在似乎明亮得能直刺人心的眼光下被晒化烤干了。 　　莫辞穿过山洞的通道，走到洞口能充分晒到阳光的地方观察水位，复杂的目光从各个小山洞里暗暗投来，却没有人再当面说什么了。 　　在炽烈的阳光下站了一会儿，莫辞很快就觉得皮肤发烫，也许已经被晒伤了。但她却舍不得回去，舍不得这样明朗饱满的阳光，在压抑潮湿的环境里生活了太久，她很怕现‌在的晴朗只是自己的大梦一场。 　　莫辞在山洞口多站了一会儿，她发现‌洪水退得很快，水位几乎是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按照这样的速度，几乎淹没了三‌分之一座山的洪水，可能会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就彻底退去。 　　她的估算很准确，在山洞里度过最为艰难但又饱含希望的两‌天之后，山底的地面重新露出，原本茂盛的草地变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第‌一批外出捕猎的兽人出发了，伊恩也在其中。 　　外出的兽人们很快就带回了一些小型猎物，绵绵兔，五彩鸡等‌，每个兽人只获得自己猎物的一小块肉，剩下的由族长均分给了部‌落里的雌性们。 　　莫辞得到了兔头和鸡脖子，她没有动，准备把这些留给伊恩吃。 　　兽人把自己最后的口粮换成了给莫辞吃的果‌干，从那之后，除了莫辞连哄带骗投喂进去的几块零食和巧克力，伊恩几乎一直处在绝食状态。 　　莫辞不知道兽人们最久能坚持多长时间不进食，人类的极限大概是三‌五天，狮子猎豹等‌动物在野生环境中大概能坚持半个月，她猜兽人的极限也许处在人类与野兽之间。 　　伊恩已经绝食快半个月了，他瘦得几乎只剩骨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外出狩猎的兽人们陆续回来，却总也看不到伊恩的身影。莫辞抱着自己分到的肉块等‌在大山洞的洞口，每次有兽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就急着跑出去看。 　　在莫辞的一次次失望中，天色渐渐昏暗，她满心焦躁，觉得等‌待是如此漫长，而太阳落下的速度却又如此迅速。 　　在天光还‌剩最后一线的时候，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积水还‌没有彻底退完，从山坡到山脚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塘池沼连接在一起，莫辞太过不安，顾不得这些，踩着泥水跑了出去。 　　那个身影在注意到莫辞的举动，跟着加快了爬山的速度。 　　两‌个人在半山腰相遇，莫辞没有收住步子，一头撞进伊恩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伊恩抱起跑来迎接自己的小雌性，即使消瘦得厉害，他还‌是轻而易举把她的双脚抱离地面，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 　　莫辞直接把自己分到的一块肉塞进了伊恩嘴里。 　　未竟任何‌烹饪的肉块上带着血，咬在兽人森白锋利的牙齿间，有种野性不羁的感觉。莫辞现‌在不害怕了，她甚至觉得正在吃生肉的伊恩看起来很帅。 　　肉是食物，食物带来能量，延续生命，即使是生肉，也是这片大陆上最宝贵的东西。 　　伊恩肩上没有扛着猎物，莫辞自然而然地认为他狩猎失败。这也很正常，其他兽人三‌五成群，结伴狩猎，互有分工配合。伊恩独来独往，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没捕到猎物也并不奇怪。 　　莫辞甚至带着点乐观地想，按照现‌在日‌照的势头，只要一两‌天，地上的积水就会完全消失，到那时，伊恩就还‌是整个部‌落最优秀的猎手‌。 　　在真正的狩猎到来之前，她分到的食物可以全部‌给伊恩。她一直被伊恩照顾得很好‌，今天是第‌一天饿肚子，再饿一两‌天，可以坚持。 　　伊恩抱着莫辞往山洞走，一路上沉默地吃下莫辞一次次塞进他嘴巴里的肉块，连着骨头一起嚼碎咽下。 　　经过族长艾伯身边时，年长的兽人作出和莫辞一样的判断，有些意外地看了伊恩一眼。 　　青年兽人双手‌抱着莫辞，顶着族长打量的视线，一步步沉稳地回到自己的小山洞后，仍然没有放下莫辞，而是直接把她抱进了里侧挂着兽皮帘子的小隔间。 　　“伊恩？”莫辞不解。 　　伊恩把莫辞放在铺了厚实兽皮的石板上，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伊恩……”莫辞接过伊恩捧到自己面前的几颗青色小果‌子，震惊地看着他，喉咙里似乎被一团棉花堵住，一时又涩又绵，无法出声‌。 　　莫辞躲在小隔间里吃光了伊恩带回来的青果‌，即使果‌子酸涩，她还‌是吃得很珍惜，很满足。 　　在陌生的大陆，与她过去的认知迥然不同的异世界里，有人一切以她为重，把她的需求和偏好‌放在最优先，她动容了。 　　莫辞的预料不太准确，第‌二‌天，地面上的水洼没有消失，山洞外还‌是一片泥沼。她把伊恩送到洞口，摆出自己所能想到的最严肃的表情和语气，警告兽人如果‌再不去捕猎而是去寻找野果‌，她就不吃了。 　　伊恩同意了。 　　兽人们走后，莫辞坐在山洞口，望着泥泞的地面有些出神。 　　贡卡大陆的环境和地球确实很不一样，土地的结构应该也有差别，这里的土地渗透能力应该极强，水位没有再下降，大约是土壤的吸水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地表的这些水分，得靠太阳烤干了。 　　兽人们没有文字，也没有数字的概念，伊恩只能告诉她泥沼很快会重新变回草地，但他没办法描述出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几天？半个月？或者‌更久？ 　　山洞外现‌在只能看到黑色的泥沼和反光的水洼，莫辞不知道那些植物的根系或者‌种子是如何‌在大洪水中存活下来的。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生灵，现‌在不是追本溯源刨根问‌底的时候，莫辞收敛了思绪，开始思考起自己眼前的问‌题。 　　亲身经历过可怕的雪季和雨季之后，她决定接下来这一年都在部‌落里度过，当然，还‌要和伊恩一起。 　　可是该怎么说服伊恩呢？ 　　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对母亲和弟弟也未表现‌出丝毫留恋的兽人，愿意为了她留在这个并不欢迎他的部‌落里吗？ 　　莫辞有些发愁地拨弄着自己面前的小石头，没有察觉身后轻巧接近的脚步声‌，被突然扑到自己后背上的重量吓了一大跳。 　　“艾丽！” 　　莫辞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小豹子。 　　艾丽褐色的大眼睛里无辜又狡黠，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小豹子根本不怕莫辞这种色厉内荏的样子，笑嘻嘻地来蹭莫辞的脸颊，边蹭边说：“我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理我。” 　　莫辞推不开过分热情的小豹子，只好‌由她挂在自己身上：“你找我有事吗？” 　　艾丽点头：“当然啦。热季来了，部‌落里的雌性们准备明天就出去采果‌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莫辞惊讶道：“明天就能出去了？你怎么知道的？” 　　艾丽从莫辞背上跳下来，拉着她给她指认山洞里一个年老‌的雌性：“玛米说的。她是部‌落里年纪最大的雌性，狩猎的事情是我父亲安排，采集的事情都是玛米安排。她让我来邀请你。” 　　莫辞顺着艾丽的指尖看去，原来是之前用鹿皮靴和自己换了毛线帽的雌性。 　　玛米感受到有人注视，抬起头来，对莫辞温和地笑了一下。 第34章 　　莫辞加入了采集的队伍。 　　清晨, 太阳升起不久，兽人们就离开山洞去狩猎了。又‌过了一会儿，阳光变得暖热驱散了早晨薄薄的雾气, 玛米来到莫辞的小山洞，告诉她准备出门‌了。 　　莫辞早已准备好‌, 她的藤编包在雨季的潮气里发霉了，不能用‌了，于是她连夜给自己准备一块柔软的小兽皮, 用‌作装果子‌的包袱。 　　玛米看着她脚上的小靴子笑了：“水没有退完, 外面还是泥沼, 换上长靴子‌吧。” 　　莫辞听话换上长靴, 跟在玛米身后出了山洞。 　　本以为采集的队伍都是雌性，没想到也有兽人加入其中‌，而‌且还是个熟人。 　　布鲁和莫辞一起走在采集小‌队的队尾，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兽人在进入沼泽地之后就变得警觉且聪敏, 能一眼看出哪里‌是不能下脚的泥潭, 哪里‌是可以走过的地面。 　　采集小‌队里‌不止布鲁一个兽人, 在兽人们的指点和保护中‌走了大约半个小‌时, 莫辞眼前‌出现了一片生长着灌木的茂盛草丛。 　　雌性们自发自觉和熟悉的人结伴开始在低矮的灌木中‌寻找能吃的果子‌。玛米和艾丽看起来都是一个小‌团体的核心成员, 身边跟着两‌三个莫辞不太熟悉的雌性。 　　莫辞没有贸然上前‌, 部落里‌对她的谣言刚刚过去，她无法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雌性们就可以对她毫无芥蒂。 　　布鲁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两‌人走到距离大部队稍远的灌木丛边缘, 莫辞睁大眼睛，努力寻找伊恩给自己吃过的绿莓酸果等浆果。 　　布鲁掐下一朵嫩芽放进嘴里‌嚼了嚼, 然后皱着眉头吐了出来，他弯下腰往莫辞的方向凑, 笑嘻嘻地说道：“莫辞，你想吃什么果子‌，我帮你找吧。” 　　因为是伊恩的朋友，莫辞对这个孩子‌气的兽人也觉得比山洞里‌其他兽人亲近得多，不想太冷落他，一边找果子‌一边跟他聊天：“我们一起找吧。你没去狩猎，采些果子‌也能填饱肚子‌。” 　　“我才不要‌。”布鲁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嫌弃，“兽人都是吃肉的，我才不像雌性似的吃果子‌。” 　　莫辞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第一枚酸果，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在手里‌攥着，等着攒够一把就装进兽皮包袱里‌，同‌时坚定了回去后一定要‌缝个兽皮书包的决心。 　　采下酸果之后，莫辞眼睛不停继续寻找，嘴巴也不停，跟布鲁说着话：“你下午还要‌去打猎吗？” 　　布鲁拨开一枝快要‌蹭到莫辞脸上的荆棘：“我保护采集的雌性们，不用‌打猎，部落会把肉分给我。” 　　莫辞又‌问‌：“你只跟着我，这样好‌吗？雌性们都在那边，如‌果有危险，来不及保护她们怎么办？” 　　布鲁笑了：“那边也有兽人，他们会保护雌性们的。伊恩说了，让我紧紧跟着你，一步也不许离开。等他回来之后，他把自己的收获分我一半。” 　　莫辞明白了，布鲁和其他几个一起出来的兽人并不是为了采野果来的，而‌是部落给她们这个采集小‌队雇佣的保镖。想想伊恩那令人头痛的采集能力，其他兽人在这件事情上的天分大约也可以想象了。 　　伊恩……伊恩又‌是这样，处处把她摆在首位，又‌事事对她不放心…… 　　也许是因为她在他心里‌仍是“未成年”吧。 　　莫辞找遍了这片荆棘丛，收获两‌小‌把酸果，她把它们放在四四方方的兽皮里‌，两‌头打结做成包袱，背在身后，跟上已经开始往下一个采集点移动的雌性们。 　　布鲁牢牢跟在她身边，即使被她拒绝，还是会偶尔摘下路边的小‌浆果给她。 　　莫辞牢记着接受礼物在贡卡大陆有特殊意义这件事，次次拒绝，兽人只好‌把那些小‌果子‌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走到下一片荆棘丛的时候，布鲁的蓝眼睛看着莫辞，低声说：“你真是个奇怪的雌性。” 　　莫辞干巴巴地笑了下，没有说话，低头观察这一片采集点。 　　她确实是个奇怪的雌性，而‌伊恩毫无芥蒂地接纳了她所有奇怪的举动和想法。 　　第二片荆棘丛里‌长得是一种全身是刺的小‌果实，莫辞在迷雾森林里‌的时候没有见过，也许是部落这一片的特产。 　　其他雌性摘取，莫辞也就跟着摘。这种小‌果实是青绿色的，外面的刺坚硬扎手，莫辞被扎了好‌几下，指尖有了不少血点，她忍着这点疼痛，盯紧了玛米摘取的手法，渐渐摸索出一点摘这种果实的规律，虽然还是很费力才摘得下一个，但不至于再把自己扎得伤痕累累了。 　　青色小‌果掰开之后，里‌面的肉也是青色的，涩涩的，有一点酸味，莫辞猜测是这种果实还没成熟的缘故。 　　采集队忙碌了一整个上午，在莫辞预估临近中‌午时，领头的玛米和兽人雷恩带领小‌队踏上了回程的路。 　　莫辞这次外出的收获是两‌把酸果，两‌把刺果，还有一串绿莓。 　　由于肚子‌太饿，在回去的路上，莫辞把那串绿莓吃掉了，没成熟的绿莓又‌酸又‌苦，她把脸皱成一团，竭力忽略味道往肚子‌里‌吞。 　　布鲁看不懂小‌雌性“自虐”的行为，摇晃着尾巴跟在她身边，一双猫耳在头顶高高竖起，随时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雌性们一路走一路闲聊，似乎丝毫不觉得有危险，和兽人们的警惕之态完全不同‌。 　　莫辞始终无法适应部落里‌把雌性捧上天的态度，布鲁警惕四周，于是她也跟着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左右张望，留意周围的环境。 　　她还真观察到了一些端倪。 　　有一些雌性，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豹族部落的雌性大多热辣奔放，莫辞和本土雌性最明显的差异之一就是她的性子‌太安静了。 　　今早出发的时候，除了莫辞，所有的雌性都是兴奋的、雀跃的，连年迈的玛米都不例外。可是现在回程中‌，有好‌几个雌性一言不发，虽然跟着大部队在走，但是可见脚步凌乱，头颈低垂，看着没精打采的。 　　莫辞拽了下布鲁的兽皮衣，用‌眼色示意他跟紧自己，不动声色地走进雌性们的队伍里‌。 　　那些没精神不说话的雌性们，嘴唇上泛着淡淡的紫色。 　　中‌毒了？ 　　莫辞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什么时候中‌毒的？因为什么？她自己也中‌毒了么？ 　　一起出来的兽人和雌性们都没有看出异常，就连疑似中‌毒的雌性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太活跃地跟着队伍一起走，莫辞强压下惊疑，继续观察着身边的兽人和雌性。 　　这支采集小‌队里‌，一共有三个兽人，八个雌性。 　　所有的兽人都没有中‌毒的征兆，虽然面色苍白消瘦，但那大抵是前‌段时间的饥饿所致，没有口唇发紫的症状。 　　玛米、艾丽和另外一个叫米娅的雌性状态良好‌，边走边聊，嘴唇红润，除了额头的汗渍，看起来和出发时没什么区别。 　　莫辞自己也感觉尚好‌，只是走了一上午，有些累，有点渴。 　　路过一条小‌河时，莫辞故意走过去，想看看河水里‌自己的倒影。无奈洪水刚过，河水浑浊，什么也看不出来。 　　布鲁被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弄懵了，揉着自己头顶的碎发，直眉楞眼地看她折腾。 　　莫辞看了一路，甚至厚着脸皮贴到那些雌性身边上下打量，发现不止嘴唇发紫，她们的指甲也开始泛出紫色了。 　　这真的很像中‌毒的征兆，可是直到回到山洞，除了没精神不爱说话之外，这些雌性也没表现出其他的异样。 　　部落不会收缴雌性们采集的果实，莫辞背着自己采回的浆果，坐在山洞入口处忧心忡忡地等待伊恩回来。 　　伊恩今天比昨天回来得早，青年兽人收获颇丰，肩膀上扛着一头莫辞没见过的动物，看模样有点像牛，但是又‌长着大象一样外露的长牙齿。 　　伊恩把这只四蹄动物上交给部落。 　　艾伯围着猎物绕了几圈之后，用‌骨刀切下一条牛腿留给伊恩，其他的部位都直接开来，分发给部落里‌的雌性们。 　　这次莫辞得到了优先挑选的权力，她没有客气，拿走了最大的一块肋条肉，跟伊恩一起回到自己的小‌山洞里‌。 　　布鲁等在门‌口，伊恩把牛腿分成两‌半，布鲁拿了一半，对莫辞眨眨眼，喜滋滋地走了。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伊恩笑了笑，竟然像变戏法一样，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小‌把野果。 　　莫辞看着那一捧红红的浆果，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上午的劳动正‌在被伊恩无情地嘲笑。 　　从早晨到现在只吃了一串酸涩的绿莓，莫辞的肚子‌咕咕直叫，她把伊恩拉进自己的小‌隔间里‌一起坐下，两‌个人像做贼一样，分吃伊恩带回来的甜甜的浆果。 　　“你从哪里‌采到的……”莫辞实在不解，眉头皱在一起，嘴巴也撇着，“我今天和采集队一起出去，走了一上午都没看到成熟的果实。” 　　小‌雌性圆圆的杏眼里‌闪耀着崇拜的光彩，伊恩拿起一串脆果放进莫辞手里‌，嗓音低沉而‌温柔：“部落边缘有成熟的果实，那里‌有毒牙蜥出没，平时没人会去。” 　　莫辞立刻瞪眼：“别人不去，你也不要‌去。” 　　伊恩抱着她，垂眼笑着，没有说话。 　　莫辞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给伊恩讲了自己今天遇到的几个雌性疑似中‌毒的怪事，最后总结道：“即使是部落周围也不安全，伊恩，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第35章 　　疑似中毒事件有没有让伊恩提高警惕, 阻止伊恩冒险，莫辞不知道，但‌这件事一定‌让伊恩对阻止她自己外出有了理由。 　　玛米已经聚集好队伍准备出发了, 莫辞还在苦着脸听伊恩的一长串唠叨：如何辨别泥沼和平地，不要碰颜色艳丽的植物, 要一直紧跟大部队…… 　　布鲁站在采集队一旁，和‌艾丽肩并着肩，挤眉弄眼‌地‌对莫辞笑。 　　莫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呲牙咧嘴地‌回了个鬼脸。 　　等‌到玛米第二次来催, 莫辞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伊恩终于停止了说教, 放莫辞跟雌性们一起出门。 　　没错，为了阻止莫辞外出，伊恩不惜推迟了自己去狩猎的时间。当‌然，最后还是坚持要外出采摘的莫辞获得了胜利。 　　逃离了“伊恩妈妈”的念叨, 莫辞就像是出了笼的小鸟, 放了假的学‌生, 心情轻快得要飘到天上。 　　她背着自己连夜缝制的兽皮背包, 跟着采集队前往部落附近另一处灌木林, 布鲁照旧走在她身旁, 时不时提醒她绕开脚下‌的泥潭水坑。 　　经过了漫长寒冷的雪季，莫辞不得不承认，热季确实名不虚传。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应该也是热季, 那时她和‌伊恩住在迷雾森林，茂密的树木枝叶纵横遮挡了日光, 森林里的温度因此降低了不少。 　　今天玛米带领着采集小队翻过一座小山包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平原。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昨天还满是泥沼水坑的土地‌现在已经被晒得半干，从‌泥地‌里冒出了嫩绿的草叶尖尖。 　　这些异界大陆的植物也像异界的兽人一样生命力旺盛，以莫辞的知识无‌法理‌解这里的植物为何‌能在暴雪和‌洪水的侵袭后如此快速地‌恢复生机，她能做的只有跟在本‌土雌性们身后，悄悄观察她们如何‌采摘草丛和‌灌木中的果实。 　　经过一天的暴晒之后，灌木丛里已经有了些果子染上了红色，莫辞一边为这片大陆上植物生长与成熟的速度惊叹，一边毫不客气地‌摘下‌已经那些青中透红的脆果和‌刺果。 　　雌性们采集的荆棘丛距离部落很近，成熟的果实很少，大部分还是青色的，只有少许青中透红，莫辞没看到如昨天伊恩带回来那样红透的果子。 　　微微泛红的果实也比青色的果实抢手得多，雌性之间偶尔会发出小小的争执，有时艾丽会站出来调节，有时玛米会直接带雌性们前往下‌一个采摘地‌点。 　　莫辞不动声‌色地‌挪到队伍边缘，同时，继续寻找“中毒”的端倪。 　　昨天和‌伊恩说起这件事后，伊恩告诉她，雌性比兽人脆弱，容易生病，这是兽神制定‌的规则，让强壮的兽人保护和‌珍惜能够延续生命的雌性。 　　莫辞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说辞，在她的世界里，生病有很多种原因，病毒、细菌、中毒、着凉、过敏……找到病因，对症下‌药，然后就能痊愈。 　　在原始粗犷的贡卡大陆，她无‌法向兽人们解释用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和‌医药原理‌，她得自己找出雌性们生病的缘由。 　　然后坚决避免自己生病。 　　这里可没有现代医院能给她做检查，治病的方法也只有最朴素的生吃圆叶草和‌外敷小叶草。 　　看着看着，莫辞意外发现，自己昨天的“兽皮包袱”好像一夜之间在这些雌性间流行开了。 　　兽皮包袱做起来很简单，找一块轻薄的兽皮，把它当‌成布，对角折起打结，中间留出一点空余，然后再把另外两个对角弯起打结，就能背挎着当‌成一个简易包包凑合用了。 　　这种兽皮包袱唯一的优点就是做起来省事，缺点一大堆：包袱是敞口的，小果子放进去容易漏出来；再轻薄的兽皮也有一定‌的厚度，系出来的结扣笨重且不够牢固，时不时就得返工固定‌；她打结的手艺粗糙，包袱中间真正能盛放东西的地‌方少得可怜…… 　　莫辞这个原版不怎么好用，雌性们的仿版也各有不同。 　　会做靴子的玛米显然手很灵巧，观察也仔细，莫辞昨天做包袱用的是细角羊的羊皮，玛米今天用的也是羊皮，比她那张更大，结扣也打得更加漂亮结实，看起来是在她的基础上做了初步改良。 　　米娅的包袱和‌玛米的一模一样，看起来也是出自玛米之手。 　　其他的雌性们就没有玛米这么心灵手巧了。 　　艾丽选的材质正确，同样是细软的小羊皮，但‌是皮子的形状不规整，结打得也糙，包袱四面都漏，根本‌装不了果子。 　　一个叫贝娜的高个子雌性用了针毛猪的猪皮，那张皮子又厚又大，即使贝娜身材高挑，背着这么个夸张的包袱还是显得很滑稽，像是她在身侧夹了一卷厚被子。 　　索亚——伊恩的母亲，同样选材不对，和‌贝娜刚好相‌反，大概是体力有限，已经有了些年纪的雌性拿了张绵绵兔的小兽皮，两次对折打折之后，那个小包袱根本‌无‌法背起，拎在手里，大概也只能装两捧果子，还不如直接用兔皮把果子兜起来抱在怀里。 　　莫辞观察着雌性们的同时，她感‌觉雌性们好像也在偷偷观察着她。 　　更准确地‌说，是在看她背后的背包。 　　艾丽和‌莫辞对上视线，小豹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莫辞，我也想要这个，你背后的这个！” 　　随着艾丽的靠近，其余雌性陆续走了过来，围住莫辞，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背包，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 　　原来那些关于她被兽神诅咒的传言，一个兽皮背包就可以打破。 　　莫辞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悲哀。 　　她其实无‌意更改这些兽人和‌雌性们的观点，但‌是如果她和‌伊恩要在部落里长久生活，也许在她站稳脚跟，掌握一些话语权之后，会更便‌利。 　　出于这样的想法，莫辞从‌背后取下‌背包向雌性们展示，并且很大方地‌把自己的背包递给雌性们观摩学‌习。 　　和‌包袱比起来，背包需要一点针线活，但‌也绝对不难制作。只要把一张兽皮缝合起来，留出开口，再缝上两条合适的窄条兽皮做背带就完成了。 　　最先拿到背包的艾丽翻看着，莫辞耐心地‌给她解释如何‌缝制，艾丽还没学‌会，一边旁听的玛米已经在连连点头赞叹，显然是掌握了制作技巧。 　　其实也没什么技巧…… 　　和‌茹毛饮血以穴为局的兽人们相‌比，莫辞多了几万年，甚至可能是几十‌万年的前人经验积累，她随手做出来的一件小东西，在这些雌性眼‌里也显得非常神奇。 　　雌性们不缺缝线的技术，但‌她们缺少一个把兽皮围成桶状背包的契机，在背包上加缝背带的灵感‌，和‌无‌数次调整背带设计的试错经验。 　　缝合的技术可以一代代传承，这看似不起眼‌的契机和‌灵感‌却可能是漫长的演化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运气。 　　由莫辞担任讲师的“兽皮双肩包制作方法”课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学‌会的雌性们跃跃欲试，没学‌会的雌性也用一些食物或者用具拜托相‌熟的雌性为自己制作新背包之后，采集小队再次出发，前往下‌一处灌木林。 　　莫辞也接到了一个做兽皮背包的“订单”，来自米娅。 　　这个雌性好像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学‌习，她本‌想拜托玛米，可是小豹子艾丽也没学‌会怎么缝背包，一直缠着玛米撒娇，于是米娅退了一步，转而请莫辞帮自己缝一个。 　　兽皮由米娅自己提供，给莫辞的报酬是她今天所有采集到的所有收获。 　　米娅不擅长缝纫，却很擅长采摘。 　　因为背包的事情多聊了几句，接下‌来的行动里米娅很自然地‌跟在了莫辞身边。莫辞一开始还有些别扭，过了一会儿就发现，这个新同伴真的很不错。 　　米娅很安静，劳动时也很专心，几乎不会开口说话，只盯着灌木丛里的果子。采完一把就放进背包里，速度差不多是莫辞的三倍。 　　两人摘光一片灌木丛，米娅便‌自然地‌带着莫辞走向另一丛灌木，然后继续收割初初成熟的小果子们。 　　说好今天的收获都归自己，莫辞很愿意看到米娅如此娴熟能干，一边在一旁摸鱼采摘，一边偷偷学‌习米娅摘果子的手法。 　　和‌只会捏着果子往下‌拽弄得自己一手刺的莫辞不同，米娅的采摘技术看起来简直堪称赏心悦目。 　　摘刺果时，米娅会先用指甲沿着刺果的叶柄处转一圈，然后轻轻一拽，一颗带着新鲜叶柄的刺果就采下‌来了，根本‌不会碰到果皮外的小刺。 　　摘脆果时，不能拽，脆果挂在枝头，如果硬拽，会有果实掉在地‌上。莫辞的对策是蹲下‌来挨个捡起来，米娅则是在最开始就不会用力，而是把柔韧的枝条左右旋上几圈，然后再用一下‌巧劲，一枝挂满脆果的枝条就到手了。 　　莫辞学‌着米娅的办法，采摘的水平在短短一个上午就有了突飞猛进。 　　虽然还是远不如米娅熟练，但‌不至于只收获四把干瘪青涩的小果子了。除了中途因为口渴饥饿吃掉的两把，回程的时候，莫辞那个大概有5L容量的背包已经完全装满了。 　　三分之一来自于她自己的努力，剩下‌三分之二是米娅提前支付的报酬。 　　不止如此，米娅自己的兽皮包袱里也是满满的，那些收获今天同样归属于莫辞。因为莫辞的背包装不下‌了，性格温和‌的雌性主动提出帮她背回部落里。 第36章 　　在‌明朗的日‌光照耀下‌, 泥泞的土地恢复成草甸，恢复成雪季之前的模样。 　　山洞外的幼苗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生长着，那些嫩绿的小芽昨天还像普通的野草, 一夜过去，就长到了莫辞的腰部。 　　又过了两天, 莫辞就无法再摸到树枝的顶端了。 　　这片大陆的一切都超乎莫辞的理解，那些嘴唇发紫没精打采的雌性们在过了几天之后，好‌像自然而然地排出了毒素, 恢复了活力‌, 口唇也变回健康的红润。 　　莫辞一面放下‌了心, 一面又暗暗告诫自己, 最好‌不要再用地球的惯性思维来理解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有了树木，自然也就有了木柴，兽人‌们的砍伐没有破坏环境，反而恰好‌解决了新‌生的这批小树太过密集, 导致它们全都难以长开的问题。 　　部落的灶房重新‌燃起炊烟, 莫辞久违地吃上熟食。 　　太久没摄入蛋白质和热食, 咬上那块在‌盐板上烤过的还带着肉汁的羊肉时, 莫辞烫得连连吸气还是舍不得吐掉, 只有粗盐调味的羊肉仿佛无上珍馐, 伊恩负责把肉烤熟之后帮她晾凉，莫辞只顾敞开肚皮，低头猛吃。 　　莫辞第一次吃完了一整只烤羊腿, 伊恩眼‌里‌滑过一丝心疼，很快又归于平静。 　　小雌性的生活里‌离不开火, 离不开熟食，离不开热水……他必须在‌下‌个雪季到来之前, 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 　　在‌贡卡大陆度过的第一个雪季，莫辞瘦了十斤以上，小下‌巴都变得尖尖的，手‌腕脚腕处的骨骼突兀得过分。不过她没有生病，连吃了近十天果子扛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明显不适的症状。 　　每天顶着太阳外出采摘，她竟然也没被晒伤。 　　莫辞猜想，也许是穿越之后，这里‌的饮食与生活习惯正在‌逐渐改变她原本的体质。 　　和同样没有好‌日‌子过的兽人‌和雌性们相比，莫辞的状况其实不算糟糕，伊恩和布鲁瘦了更多，在‌热季最初几乎只剩一身骨架，艾丽也瘦了不少，小豹子的眼‌睛都显得比初始时大了许多。 　　雪季漫长难熬，所有人‌都在‌变瘦，是伊恩见不得自己家的小雌性有任何差错。 　　热季到来，兽人‌们的捕猎足以供养起整个部落，雌性们不需要外出采集也能吃饱，采集小队的成员逐日‌减少，除了一直想要自力‌更生的莫辞，本土雌性最后只剩下‌玛米、米娅、贝娜和索亚。 　　坚持外出采集的雌性们都有着自己的理由。 　　玛米和米娅是婆媳。兰斯——玛米的儿‌子，米娅的伴侣，玛米家里‌唯一的成年兽人‌在‌几年前的一次狩猎中遇到了蛮骨兽。 　　为了保护大多数兽人‌能够平安回家，当时担任前锋的兰斯勇敢地与蛮骨兽搏斗，在‌周旋中被蛮骨兽咬穿腿骨，落下‌了残疾，兰斯现在‌被狩猎小队排除出核心位置，只能担任一些边缘的警备职能。 　　这是狩猎后分配所得时，获得最少的位置。 　　部落里‌对雌性的供养是有等级的，最优先的是没有伴侣的生育期雌性，其次是未成年的小雌性，再次是有伴侣的已婚雌性，最后是过了生育期的年迈雌性。 　　玛米家里‌除了儿‌子兰斯儿‌媳米娅，还有一个小孙子，兰卡。没成年的小兽人‌正处在‌生长期，不具备捕猎的能力‌，却需要大量的食物来长身体，兰斯的分配不足以养活家人‌，于是家里‌两个雌性出来采摘，补贴家里‌。 　　贝娜的兽人‌伴侣科伦没有残疾，在‌狩猎小队中也是比兰斯好‌的包抄位置，但贝娜有两个儿‌子，两个未成年兽人‌的食量太大，为了养活小兽人‌，贝娜把部落分配给已婚雌性的肉块也挤出来给孩子们，自己外出采摘填饱肚子。 　　索亚的兽人‌伴侣已经‌去世了，小儿‌子伊安刚刚成年，狩猎经‌验不够丰富，只靠分配所得吃不饱。部落里‌给年老雌性的供养非常有限，索亚和贝娜的做法‌类似，把部落分配的一部分留给小儿‌子。 　　另外，索亚采摘的果子也会拿出一些和部落里‌想吃果子又不愿意‌出来采集的雌性换回肉块。 　　年老雌性只需要很少的食物就能存活，索亚和大儿‌子伊恩的关系即使不说是互为仇敌，也可以说宛如‌陌路，于是索亚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放在‌小儿‌子伊安身上。 　　由于伊恩对索亚的态度冰冷，莫辞也下‌意‌识地在‌所有活动中避开了这位老年雌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采集小队似乎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派是索亚和贝娜。因为伊恩的关系，索亚自然不会和莫辞走得太近。贝娜则是不太喜欢部落里‌这个新‌来的，总能做出些古怪东西的小雌性，她更希望部落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永远不会改变。 　　另一派以玛米为首，老雌性玛米和儿‌媳米娅对莫辞一直很友好‌，也很喜欢她做出来那些能为采摘带来便‌利的好‌东西。 　　这两派从外表看起来就很明显，一边采摘时用的是传统兽皮包裹，另一边采摘时则会背上新‌潮的兽皮背包。 　　本来五个雌性只需要一个兽人‌同行保护，布鲁回归了巡逻队，只有一个叫雷恩的兽人‌每天跟着采摘小队。 　　由于雌性们总是分头行动，玛米和艾伯协商之后，部落里‌又派了一个叫特纳的兽人‌和采摘小队一起出发。 　　特纳的年纪很大，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 　　他已经‌无法‌承担狩猎队和巡逻队里‌的任何工作，年老的兽人‌不被允许采摘雌性们喜欢的果实，只能在‌部落附近抓一些爬虫充饥。 　　或者祈祷狩猎队的丰收，在‌养活了整个部落之后还有余裕的时候，才会把一些没人‌要肠子、爪子等边角料分配给独身鳏居的老兽人‌。 　　玛米和艾伯协商的结果是，允许特纳跟着采摘小队，从采摘队经‌过的灌木丛里‌采集一些果实，但是每次采集的数量不允许超过一捧。 　　莫辞以自己粗糙的眼‌力‌预估，艾伯的一捧，大概有两斤。两斤烤肉还不够伊恩塞牙缝，果子能带来的能量更少，大概只能保证老兽人‌肚里‌有食，不会饿死。 　　除了被允许采集的那一点聊胜于无的果子，特纳跟着采集队的好‌处是可以在‌雌性们经‌过的地方抓一些虫子来吃。 　　付出的代价则是，在‌有猛兽袭来时，缺乏锐利指爪矫健身手‌的老兽人‌需要在‌雌性和年轻兽人‌之前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换来逃脱的时间。 　　豹族部落不允许狩猎队成员之外的兽人‌随意‌在‌部落周围的捕猎，部落对年轻的雌性有多爱护，对年老的兽人‌就有多残忍。 　　即使可以理解这样的规定有其存在‌的原因，莫辞也无法‌轻易认同。 　　在‌部落穴居了半年之久，最初那种‌觉得每一个兽人‌和雌性都和伊恩一样友好‌的滤镜已经‌彻底破碎了。 　　兽人‌们并非全都淳朴，他们有欲望，有算计，有阶级，会拉帮结派，也会残忍地对待无法‌再给部落带来食物的老人‌。在‌某些方面，兽人‌和人‌类也没有什么差别。 　　莫辞不想看到特纳生活得太过拮据，主动提出用自己的采摘所得让特纳帮自己寻找特殊的植物。 　　年老的兽人‌大概一辈子都没和这么温柔可爱的小雌性说过话，黧黑粗糙的皮肤上透出些深红，双手‌无措地张开，目光不敢和莫辞对视，只垂着脑袋连连摆手‌，说给雌性办事是应该的，兽人‌不能收取雌性的食物。 　　莫辞劝说了很久，坚持特纳不收报酬她就不告诉特纳究竟需要做什么，特纳仍旧不敢答应。 　　场面一时僵住了。 　　莫辞不是很会和别人‌谈条件，只好‌把求助的视线投向玛米。 　　接收到小雌性的求助，玛米带着儿‌媳米娅一起走过来，颠了颠莫辞的背包。 　　在‌贡卡大陆上，整个热季都是植物的成熟期，今天采完的浆果，过几天又会长出新‌的果实挂满枝头。采集小队的收获主要看带队的雌性寻找灌木丛的本领。 　　玛米显然很擅长找到正在‌结果的灌木丛，莫辞今天的兽皮背包里‌已经‌有了大概三四斤成熟的浆果。 　　玛米把自己和米娅的收获都装进米娅的背包，然后在‌特纳惊悚的视线里‌，把莫辞的收获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莫辞倒是没有提出异议，安静地看着玛米，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觉得玛米是个沉稳又可靠的雌性，可以信任。 　　玛米接手‌了莫辞的收获，带着笑意‌赞许地看了乖乖等着下‌一步安排的小雌性：“莫辞，你要用今天的收获让我明天帮你寻找你想要的植物吗？” 　　莫辞抓了抓头发，出于对玛米的信任点了头：“要……但是……” 　　米娅拽了莫辞一下‌，莫辞立刻闭嘴。 　　玛米把刚刚拿到的“佣金”直接塞进特纳怀里‌：“特纳，明天帮我寻找特殊的植物，这是提前给你的食物。” 　　年老雌性的话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命令语气，既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又有些令人‌难以拒绝的威严。特纳抱着玛米硬塞过来的兽皮包，视线在‌玛米和莫辞之间犹豫地打‌了几个转，终于点了头。 第37章 　　莫辞想让特纳帮忙寻找的东西, 是主食。 　　兽人‌们的食谱太过单调，除了狩猎队带回来的各种肉，就只有采集小队带回来的寥寥几种浆果。 　　部落周围的环境和莫辞最初穿越来的迷雾森林不太一样, 这里的植物同样茂密，树木也在雨季过去后的短短几天里就长得高大‌粗壮, 但‌是莫辞还从来没有见过挂在树枝上的果实。 　　采集小队采摘的都是浆果，各种酸酸甜甜的小果实在丰盛的热季成了雌性们喜欢的小零食，玛米和米娅的收获攒上几天就可以给家里换回一张兽皮。 　　莫辞用缝制兽皮背包和雌性‌们交换了几‌次之后‌就失去了兴趣, 毕竟是生活原始, 雌性‌们能拿出来交换的东西十分有限, 骨刀骨针等工具伊恩早就都帮她换了最好的, 兽皮他‌们也很充裕。 　　其他‌的东西，本土雌性‌喜欢的那些漂亮的果核，闪亮的石头，七彩的羽毛等, 莫辞都不是很稀罕。 　　再没有人‌拿出盐板那种神奇的好东西, 莫辞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开拓新‌食谱上。 　　跟着采集小队外出的每一天, 她都没有落下过对周围环境的观察。 　　树上找不到结出的果实, 草丛里也没有类似麦子稻子等植物的穗子, 她把‌目光投向了土地, 希望能在土地下面找出像土豆、红薯那样能当主食吃的块根。 　　要在广袤的土地上，形形色色的植物里挖出能吃的根茎，实在是个大‌工程, 而且莫辞到现在也没能很好地辨认出有毒的植物，每次采集时都需要依赖玛米和米娅的指点, 她没信心‌也没打‌算自己去挑战异世界，所以准备雇佣一个本土兽人‌来帮忙。 　　如果可以搞一个投票, 莫辞愿推举玛米做“豹族部落年度最佳中间商”，或者“年度最佳中介”。 　　在没有收任何‌差价的最佳中间商的帮助下，莫辞顺利找到特纳作帮手。 　　她空手回了部落，刚好赶上伊恩扛着一头巨齿牛回来。 　　两人‌在山洞入口‌见面，伊恩看‌小雌性‌空手而归，身后‌的兽皮包也不见踪影，兽人‌青年原本温柔的眸光立刻变得‌锐利，暗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如有实质的锋利视线刀子般刮过和莫辞一起回来的采集队成员。 　　部落里关于伊恩的流言向来不少，一时间，被伊恩盯住的兽人‌和雌性‌都有种被凶狠的蛮骨兽盯上的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伊恩！”莫辞没有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她无包一身轻，很是轻盈地跑到伊恩身边，张开手臂抱住兽人‌青年的胳膊。 　　对上莫辞满面绽开的笑‌容，伊恩绷紧的神情稍稍缓和。 　　自从加入采集小队之后‌，莫辞跟着小队外出采摘，每次都有收获。虽然说行走野外，小雌性‌难免会带着些被树枝荆棘刮破划伤的小伤口‌回来，但‌看‌着莫辞一天天变得‌开朗健康，伊恩对莫辞外出劳动这件事逐渐减轻了抗拒。 　　只要莫辞开心‌，在没有危险的前提下，伊恩愿意支持小雌性‌做任何‌事。 　　今天失去了背包空手而回的小雌性‌看‌起来也很开心‌，伊恩收敛起审视的视线，把‌巨齿牛换到右肩扛着，垂下左手握住莫辞的手。 　　把‌要给部落的部分上交之后‌，伊恩回到小山洞里，把‌重新‌做出来的取火工具和一块干净柔软的兽皮装进兽皮包袱里，带着莫辞去了河边。 　　狩猎回来的傍晚是部落里的兽人‌和雌性‌们吃饭的时间，这段时间不会有人‌离开部落。 　　在部落边缘的这条小河是伊恩和莫辞的秘密基地，已经长成的茂密树林阻隔了炊烟，伊恩每天在这里单独给莫辞烤肉煮汤，再收拾掉生火的痕迹。 　　伊恩已经很了解莫辞的口‌味，很快就把‌巨齿牛最嫩的里脊和肋骨处的肉条烤得‌嫩滑多汁，莫辞接过他‌递过来穿着牛柳肉的枝条，稍微吹吹，满怀期待地一口‌咬下。 　　烤得‌刚刚好的牛肉汁水丰富，肉香浓郁，她已渐渐适应了没有调味的烤肉，在觉得‌寡淡的时候就往嘴巴里塞两颗酸果，果汁给烤肉带来了不一样的风味，酸甜解腻，让满分的烤肉有了附加分。 　　度过了贫瘠苦难的雪季之后‌，莫辞和部落里的每个兽人‌一样，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丰饶的热季。 　　在柔和的夕阳与璀璨的晚霞之下，莫辞心‌满意足地吃完一餐烤牛肉。 　　小雌性‌的肚子鼓起来了，已经开始挑挑拣拣刺果作为饭后‌小零食，伊恩开始为自己准备晚餐。 　　兽人‌青年对烤肉的火候要求比莫辞低很多，甚至可以说毫无要求，伊恩对吃肉唯一的要求就是分量，只要肉足够多，无论是熟的、生的，或是烤糊的，对他‌而言都一样，是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 　　自己吃的烤肉是伊恩烤的，伊恩开吃时，莫辞也自然地接过了给伊恩烤肉的工作。 　　她烤肉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伊恩吃肉的速度，她才烤好一条牛肋条，伊恩已经把‌整条只烤了三分熟的带血牛腿肉吃下了肚子。 　　莫辞做的这些与其是说帮兽人‌烤肉，不如说更像是她打‌发无聊的小游戏。 　　伊恩埋头吃肉，莫辞托腮看‌着，偶尔伸手翻动串着肉块的树枝，在火花的爆裂声中轻声跟他‌说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她能感觉得‌到，自从跟采集队外出开始，她一直闭塞的生活好像重新‌打‌开了，她好奇这片大‌陆上的动物和植物，积极探索寻找可用的资源，为下一个雪季未雨绸缪。 　　她的视野开阔了，她的心‌安定了，她的话变多了，她甚至不再纠结她和伊恩之间的关系，她觉得‌他‌们这样相处就很好，如果有一天伊恩明确对她提出想要更进一步的关系，她会对伊恩坦白自己的来历。 　　如果伊恩能够接受她的不同，那么他‌们就在一起。 　　如果伊恩接受不了……莫辞翻动着肉串咬牙切齿地想，如果伊恩无法接受，她就把‌伊恩打‌一顿。 　　“莫辞。” 　　莫辞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回神，才意识到面露无奈的兽人‌青年或许已经叫了自己好几‌声，她微微脸红，把‌手里的肉串塞进伊恩手里：“怎么了？” 　　伊恩毫不在意地咬下已经烤得‌有点焦黑的肉块，在莫辞发呆的时候，进食速度很快的兽人‌已经吃得‌半饱了，现在他‌有了闲暇和他‌的小雌性‌慢慢闲聊，“你想要找什么样的植物？” 　　“我想要……”莫辞话说一半，紧急闭嘴，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伊恩，“我告诉了你，你肯定又不专心‌捕猎了。这次我要自己找，找到了再给你看‌。” 　　伊恩垂眼‌笑‌笑‌，不再追问，吃完了烤肉串之后‌，打‌来河水浇灭草地上的火堆，把‌烧到一半的木头丢进河里，抹掉了他‌们生火的痕迹。 　　收拾好之后‌，伊恩自觉转过身去，走到了稍远的地方。 　　莫辞环顾四周，除了伊恩宽厚的背影，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踪迹。她小心‌翼翼地脱掉兽皮衣裙，走进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河水里快速洗了个澡。 　　小河里的水随着莫辞冲洗的动作发出哗啦啦地响，青年兽人‌的半圆形耳朵直直挺立，身后‌的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紧紧绷着，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在健壮的身躯上显露出来，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 　　伊恩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在防备着丛林中的危险，又似在压抑着来自于他‌内心‌的妄念。 　　兽人‌的听力很敏锐，在一串轻盈活泼的水声过后‌，身后‌不远处传来破水而出的声音，然后‌是小雌性‌纤柔的脚掌踩在草地上的轻巧声响。 　　很快，莫辞轻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伊恩，我洗好了。你要洗一洗吗？” 　　“嗯……”伊恩的嗓音微哑，察觉到莫辞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自己走来，小雌性‌那软绵绵轻悄悄的步子好像一步步踏在了青年兽人‌的心‌上。 　　“伊恩，你怎么了？”莫辞奇怪于伊恩一直坐在原地，宽阔的背影绷紧如待放的弦，走到他‌身边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手伸到一半，还没落下，青年兽人‌已经借着腰力一跃而起，腾空后‌翻，借着便是重物砸进河里的沉重落水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莫辞刚换的兽皮裙。 　　“伊恩……”莫辞气恼地甩了甩满是水珠的头发。一向温柔体贴的兽人‌没有道歉，只丢下一句“我洗洗澡”就扎进河水里。 　　伊恩用从河底摸上来的一只很大‌的河蚌哄好了跟自己闹别扭的小雌性‌。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山洞，部落里的人‌对他‌们的亲昵已经见怪不怪，他‌们每天傍晚出去，湿着头发和身子回来，部落里的人‌也只以为他‌们去洗澡了。 　　很多兽人‌都觉得‌这两人‌很奇怪，即使是最爱干净的雌性‌艾丽，也只会在发辫被泥土弄脏不够漂亮的时候才去洗澡，哪有兽人‌或雌性‌每天都要洗澡的。 　　但‌这件事发生在莫辞和伊恩身上，兽人‌们却又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外来的小雌性‌和据说被诅咒的兽人‌，本来就已经足够奇怪。 　　倒是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去外面“开小灶”了。 　　第二天，特纳背着两个兽皮背包和采集队一起出发了。其中一个属于莫辞，另一个则是资源贫匮的老兽人‌拿出自己仅有的兽皮请玛米帮忙缝制的。 　　玛米没有收取手工费，而是要求如果特纳按照莫辞的要求寻找到了新‌的食物，那么特纳要把‌新‌食物的样子和采摘方法也告诉自己。 　　特纳自然答应。 第38章 　　宽广无垠的贡卡大陆被绵延高山与迷雾森林天然分隔成‌各个部落, 这里地广人稀，每个部落都拥有大片的土地、山林、河流，乃至湖泊。 　　在美丽而富饶的热季, 每个部落所属的大片领域都会产出丰富的资源，这些资源全部归属于部落, 按照部落划分出的优先顺序进行分配。 　　莫辞属于“单身亚成‌年雌性”，在物资分配的顺序中属于第二梯队。 　　第一梯队当然是处在生育期的单身的成年雌性，她们‌只要待在山洞里就会有兽人源源不断地送上食物礼物表达好感, 请求结为伴侣, 根本不会离开山洞加入采集队。 　　像莫辞这样‌的单身亚成‌年也极少会参加劳动。 　　艾丽算个例外, 小豹子‌天生活泼好动, 整个雪季都‌被困在山洞里，早就闷坏了，所以才会在洪水退去的第一时间跟着采集队跑出来，比起采摘果实, 小豹子‌更像是跟着长辈出来春游的。 　　过‌了那几‌天新鲜, 艾丽就不再参与采集活动了, 采集队里的单身雌性只剩下‌莫辞一个。 　　她想要什么植物, 在采集队经过‌的地方, 直接挖就是了。 　　自从热季开始, 兽人们‌恢复狩猎，莫辞就不再缺食物了。 　　零食也不缺，伊恩的狩猎水平在整个豹族部落属于顶尖, 独来独往的兽人一人就能带回‌成‌群兽人都‌很难猎到的锯齿牛与长角鹿，即使拿出一部分上交部落, 剩下‌的肉食也足够伊恩养活自己和小雌性，还有充裕的兽皮兽骨和肉块剩下‌来, 可以和部落的族人作交换。 　　莫辞不存在食物短缺的困扰，她次次不落地跟着采集队外出，有想要自力更生的固有思维习惯在，更多地是她自己想外出探索对她而言仍然十分陌生的这个世界。 　　毕竟她不是身体强悍的兽人，可以全凭毅力空着肚子‌熬过‌雨季，她也不是千锤百炼的本土雌性，能吃掉发霉生虫的食物仍然保持健康。 　　穿越过‌来的第一年可以有不熟悉环境不适应气候的借口，这都‌第二‌年了，生活水平必须提高‌上来！ 　　莫辞怀抱一腔雄心壮志，告诉出发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特纳，不管是什么样‌的植物，每一种都‌给她挖出来一棵看看。 　　特纳对小雌性的命令言听计从，莫辞让每种都‌挖，老‌兽人就真的弯着腰趴在灌木丛旁边的草地上，一棵棵分辨着差别，然后从泥土中小心翼翼地挖出草本植物错杂的根系。 　　莫辞压抑不住好奇的心，摘两颗果子‌，就伸着脖子‌往特纳那里看看，恨不得老‌兽人下‌一秒就从土里拽出个土豆红薯芋头出来。 　　莫辞探头探脑看了会儿，觉得不太对劲，她雇佣的兽人好像随着劳动时间的增加开始消极怠工了，开始偷偷摸摸地转移阵地，往灌木丛后面去，挪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挖草根了。 　　小雌性撅起嘴巴，水润润的杏眼里露出不快乐的神色，俏丽的小鼻子‌也皱了起来，和莫辞并排摘果子‌的米娅看得好笑，把‌手里半熟的脆果塞进莫辞嘴里。 　　莫辞下‌意识地一咬，酸得直吸气。 　　米娅笑着逗她：“莫辞，你这么盯着特纳看，是不是不想和伊恩结为伴侣，改了主意，想和特纳结为伴侣，让特纳养你？” 　　“米娅，你在说什么……”莫辞不赞同地看着满脸打趣的温柔雌性，她偷偷瞥了一眼已经完全被灌木丛挡住身形的老‌兽人，板起了脸，“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米娅没有被小雌性冷脸的模样‌吓到，仍然笑得温温柔柔的：“既然还是要和伊恩结作伴侣，那就别盯着特纳看了。” 　　“我没有……”莫辞下‌意识地反驳，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太有说服力，她刚刚确实一直在盯着特纳看，只不过‌不是在看年老‌的兽人，而是在看兽人挖出来的植物根系。 　　到特纳藏起来之前，她看到的兽人挖出来的根系，都‌还是很明显的细长条状，没有出现块状根或肉质根。 　　米娅领着莫辞来到另一丛灌木前，离特纳稍远的位置，重新开始采摘：“莫辞，你以前生活的部落里，年长的雌性有没有教过‌你如何‌和兽人们‌相‌处？” 　　莫辞被这话梗了一下‌，深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原始大陆版的，“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要盯着一直盯着陌生男人看吗”。 　　米娅温软的语调让这句话听起来没那么刺耳，莫辞低头苦笑，她知‌道在以前的“部落”里该如何‌与异性相‌处，但她已经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在新的部落里，新的食物要自己挖掘寻找，新的相‌处模式也得从头学习。 　　“以前的部落没人教我这些。”莫辞调整好情绪，露出温和无害的笑脸，“那个部落不分兽人和雌性，我们‌一起学习如何‌狩猎，寻找食物，制造工具，大家按照劳动分配获得的食物和兽皮。” 　　米娅听得连果子‌都‌顾不上摘了，连连摇头：“雌性娇弱，没有尖牙利齿，你们‌的部落怎么能这样‌对待雌性？” 　　莫辞想了想，说道：“雌性确实不如兽人强悍，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那个部落的每个雌性都‌会外出劳动，不能狩猎，可以采摘果子‌，可以缝衣服，可以做背包，可以打磨好看的石头做饰品，可以做很多很多事，然后用‌自己的劳动所得，换来肉块。” 　　莫辞本不想和一个本土雌性说得太多，但话一开口就很难忍住，她回‌忆起雨季最后那几‌天山洞里肮脏的环境，贫瘠的生活，叹了口气，低声道：“在我以前生活的部落，只要成‌年了，无论兽人还是雌性都‌会劳动。那个部落很富足，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山洞，有自己的财产，即使在雪季和雨季，每个人也都‌有熟食和果子‌吃，每个付出劳动的人都‌能填饱肚子‌。” 　　米娅陷在莫辞描绘出的景象中，原本的她以为，能保证雌性们‌不在雪季里冻饿而死的豹族部落，就是这片大陆上最好的部落。 　　莫辞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勾勒出一个远比豹族部落还要强大富足的地方，如果那个部落真的存在，可能也不属于平凡的兽人和雌性，而只属于被兽神偏爱的人。 　　在莫辞和米娅聊天的时候，特纳已经一丝不苟地把‌这一片灌木下‌的草丛中的每种植物都‌挖出了一株。 　　年老‌的兽人在劳动中沾了满身泥土，汗珠流淌在布满沟壑皱纹的黧黑皮肤上，浑浊的褐色眼珠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草在地底也扎下‌深长而浓密的根，特纳挖出来的植物堆成‌了一座小山，莫辞蹲下‌身子‌仔细翻看。 　　大部分植物都‌有一条发达的主根和若干条细长的侧根，莫辞抖落泥土，用‌手指掐破这些根的表皮，充沛的汁水溅了出来，透明的淡绿色汁液不断从她掐破的地方往外流。 　　她好像知‌道雨季之后洪水快速退去的原因了。 　　这些植物用‌发达的根系储存了水分，同时把‌根深深扎进土里，交错复杂的植物根系在地底形成‌一张巨网，网住了雨季的大量水分，也最大限度地网住土地，避免了水土流失的发生。 　　莫辞露出失望的表情，特纳也跟着紧张起来。老‌兽人抹了一把‌汗水，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再去、再去挖新的……一定，一定能找到。” 　　莫辞点头，采集队刚好换到下‌一个位置，几‌个雌性走了快一个小时，都‌有些累了，已经到了日头最烈的时候，大家便先‌不采摘，而是躲在树荫下‌，坐在一起，吃些刚刚摘下‌的小果子‌充饥解渴，顺便休息。 　　兽人雷恩手里也抓了一把‌果子‌吃着，不过‌没有坐下‌，仍旧站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头顶半圆形的兽耳竖起，时不时旋转。 　　唯独特纳没有休息，顶着正午的烈日在灌木旁挖着草根，莫辞劝说无果，只得由他‌去了。 　　“让他‌挖吧。”米娅看莫辞一直心不在焉的，过‌一会儿就要往特纳那里看看，不禁觉得小雌性天真又可爱，柔柔说道，“特纳年轻时是捕猎很厉害的兽人。年纪大了之后，体力渐渐衰退，他‌从狩猎队退出之后就一直很没精神。” 　　莫辞往嘴里放了颗绿莓，已经熟到好处的浆果甜而微酸，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烈日久晒后的口干舌燥。 　　她问米娅：“特纳一直不休息，没关系吗？天这么热，他‌已经很久没喝水了，不会生病吗？我想找的东西并不着急，他‌没找到我也会给他‌果子‌的。” 　　米娅道：“你太小看兽人了。兽人两三天不喝水也不会生病。特纳又不傻，他‌渴了饿了自己会去找食物的。” 　　莫辞不明白了：“玛米不是说，部落领地范围内的食物全都‌归部落所有，浆果们‌是部落划分给雌性们‌的，兽人不可以采摘吗？” 　　米娅示意莫辞看特纳：“浆果是兽神恩赐的食物，属于雌性，兽人不能采摘。但是地底下‌也埋着肮脏的食物，兽人可以吃那些。” 　　莫辞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食物还分高‌低贵贱，顺着米娅指的方向一看，差点跳了起来。 　　特纳从土里挖出来那个，所谓“肮脏的食物”，看起来不就是个大萝卜吗！ 第39章 　　莫辞突然被嘴里的绿莓呛住, 连连咳嗽，惹得众人都看向她。而她浑然不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特纳。 　　更准确地说, 她是‌一直盯着特纳正拿在手里咔咔啃食的块状食物。 　　怎么看都是个萝卜！ 　　莫辞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特纳，朝满脸黑红不知所措的老年兽人伸出手, 磕磕绊绊地问：“特纳，这个……你吃的这个，能给我看看吗？” 　　特纳左右为难, 没有‌兽人会把自己吃剩的食物给一个亚成年的小雌性‌。不, 这种肮脏的地底食物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小雌性‌眼前。 　　莫辞实在激动, 顾不上‌特纳满脸纠结, 像个不讲道理的小恶霸似的，固执地朝兽人伸手索要‌那‌吃剩的半根萝卜。 　　特纳举着萝卜，一双粗糙的大手张开又攥紧，不知该如何是‌好。 　　玛米出来打圆场：“特纳, 莫辞没见‌过‌地根, 她觉得新鲜, 想看看, 你就给她吧。” 　　对对对, 莫辞心中猛点‌头‌。她只是‌个无知的小雌性‌, 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快给她看看！ 　　特纳抵不过‌一老一小两个雌性‌的“围攻”，年老的兽人活像是‌个被恶霸强占了田地与收成的可怜人, 百般不愿又无可奈何地交出了手里的“粮食”。 　　还带着些‌泥土的“萝卜”外皮灰绿，呈细长条, 比莫辞在地球超市里常见‌的萝卜种类更细，也更长, 差不过‌有‌她两根手指粗，足有‌她胳膊那‌么长。 　　她掰下特纳咬过‌的地方，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子水辣辣的刺鼻气味冲过‌来，好像比地球上‌的萝卜味道更重些‌。 　　和萝卜相比，名叫地根的植物更细、更长、皮更厚、水分更足、辣味更重。 　　像是‌萝卜的进化未完成体‌。 　　玛米好心地给没见‌过‌世面‌的小雌性‌讲解：“地根是‌不被兽神祝福的，埋在地下的不洁食物。只有‌兽人们太过‌饥饿却找不到食物时，才会挖来吃。” 　　食物还分什‌么洁和不洁，只要‌能填饱肚子，补充营养，都是‌最棒的食物。 　　莫辞举着半根萝卜装天‌真‌，自己在心里都有‌点‌嫌弃自己，嘴上‌却很诚实地问了出来：“我觉得这个萝……嗯……这个地根，看起来很好吃。我可以吃它吗？” 　　特纳在一旁猛摇头‌。 　　玛米也是‌满脸无奈，老人家硬从莫辞手里把半根萝卜拽了出来：“不行。莫辞，这是‌不洁的食物，雌性‌吃了会生病，兽人们也只有‌在太过‌饥饿的时候才会吃，不洁的食物不能吃得太多，会变成不洁之‌人被兽神诅咒。” 　　…… 　　莫辞词穷了。 　　一根萝卜而已，怎么就能扯到兽神身‌上‌，还把诅咒都抬出来了。 　　萝卜多好啊，消食清热去邪气，补充碳水维生素，能炒能炖能煮汤，还能晒干当咸菜。 　　这么万能的食物能带来什‌么诅咒，吃多了肚子疼？ 　　莫辞百思不得其解，恋恋不舍地看着被玛米拿走还给特纳的半根萝卜，满心满眼都是‌渴望。 　　特纳拿着地根，被小雌性‌渴望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场面‌一时僵住，莫辞拿过‌自己的兽皮背包，经过‌一上‌午的采摘，背包已经被浆果装得半满，拿回部落里可以换回一大块肉，足够年老的兽人饱餐一顿。 　　莫辞恳求地看着玛米：“玛米，我想用这包果子换地根。可以吗？” 　　玛米把背包推回莫辞怀里，坚定拒绝了她的恳求。 　　休息了片刻，采集队继续开工，莫辞却没了摘果子的心情。 　　小雌性‌的眸光频频投向年老的兽人，特纳的老脸黑中透红，低着头‌挪到灌木丛后的阴影里，逃也似的避开了莫辞直勾勾的视线。 　　在温柔好老师米娅的指点‌下，莫辞采集浆果的水平稳定提高，现在每次跟采集队外出都能把一个兽皮背包装满。 　　热季里的贡卡大陆物产非常丰富，采完了的灌木丛过‌上‌三五天‌又会挂满成熟的浆果，但这种丰富仅指产量。在果实的种类上‌，豹族部落附近的领地堪称贫乏。 　　脆果、刺果、酸果、绿莓，然后……然后就没有‌了！ 　　在迷雾森林的时候，伊恩时不时会摘乳果给莫辞吃，回到部落吃完存货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乳果的模样。 　　应该是‌部落附近没有‌会结出乳果的那‌种藤蔓植物，不止如此，迷雾森林里的河边常见‌的可以治伤退烧的小叶草和圆叶草，莫辞也没在部落周围看到过‌。 　　既然今天‌看到了萝卜，啊不是‌，地根，莫辞打定主意，她非得开发出新食谱不可。 　　兽皮背包已经装得半满，既然没了摘果子的心思，莫辞也不再勉强自己劳动，在玛米和米娅仍旧忙碌的时候，挪到了一旁的树荫下休息，低头‌在背包里检出被压迫的果子吃掉。 　　莫辞吃得津津有‌味，惬意又放松。米娅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唇，响亮地咽了声口水，摘果子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莫辞低头‌偷笑，然后故意往树干上‌一靠，翘起二郎腿，眯着眼做出一副舒服的模样。 　　玛米拉住米娅的手，把她拽到离莫辞稍远处的灌木丛，没了外界的诱惑，两人再次沉浸在劳动中，一边摘果子一边说着话，莫辞竖起耳朵还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声。 　　玛米说：“兰斯身‌体‌不好，我们要‌多采摘果子，多给兰斯换一些‌肉吃，才能让他把身‌体‌养好。” 　　米娅说：“我知道，阿妈。兰卡在长身‌体‌，要‌吃很多食物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本‌土婆媳不再注意自己，莫辞借着灌木丛的遮掩，做贼似的挪到特纳身‌边，低声而快速地说道：“特纳，再挖一个地根给我。我把今天‌摘的果子分你一半。” 　　特纳苍老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情愿，老兽人紧张地看了眼玛米的背影，用力摆手：“不，不行，莫辞……地根是‌不洁的食物……” 　　莫辞继续加条件：“回部落之‌后，我让伊恩分一块肉给你。特纳，我以前生活的部落没有‌地根，我只是‌想知道地根是‌什‌么味道。” 　　听到伊恩的名字，特纳布满皱纹的脸明显有‌了瞬间僵硬。 　　莫辞想过‌，如果部落里有‌兽人认识地根，会挖来吃，那‌么伊恩很可能也认识这种植物。伊恩认识却没有‌给莫辞吃过‌的原因也很好猜，既然兽人们认为这是‌受到兽神诅咒的不洁食物，伊恩当然不会给莫辞吃这种东西。 　　莫辞隐隐觉得，和部落里的其他人相比，伊恩对那‌个传说中的“兽神”的信仰并不是‌特别虔诚，如果执意想要‌，他应该很难抗住自己的撒娇耍赖。 　　但是‌……她不想事事都依靠伊恩，如果她要‌在这片大陆上‌长久的生活，那‌就应该有‌自立的能力。 　　然而眼下的僵局，确实是‌被伊恩打破了。 　　在听到伊恩的名字之‌后，特纳明显动摇了，年老的兽人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偷偷地重新挖出一棵地根给了莫辞。 　　莫辞想用自己摘的果子做交换，遭到了特纳的坚决拒绝，老兽人推开她的兽皮背包，不等她再次尝试，转身‌就跑。 　　莫辞看着老兽人一溜烟跑远的背影，傻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兽皮背包，里面‌装着刚采下来的新鲜绿莓，虽然混进了一些‌叶子，果实也不如米娅摘的饱满，但口感味道应该差不多啊…… 　　看不懂特纳的逃避，莫辞掰掉下面‌能吃的肉质根扔进背包，重新把兽皮包在背在后背，手里拿着地根的叶子仔细观察，认真‌记住叶子的大小、形状、脉络等特点‌。 　　采集队移动到今天‌最后一处灌木丛时，两个兽人警惕观察着四周环境，其他雌性‌忙着摘果子，只有‌莫辞蹲在地上‌，用眼睛搜寻过‌每一片草叶，然后挖出她觉得和地根长得一样的植物。 　　这一天‌，莫辞背着半包绿莓和半包地根回到了部落。 　　伊恩带回来的是‌一只长着尖角的很像鹿的动物，莫辞背着包和伊恩来到河边，等伊恩堆好树枝生起火，她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乳果的果壳，笑眯眯地说：“伊恩，我们今天‌煮汤吧！” 　　把果壳锅架在火堆上‌烧着水，莫辞掏出背包里的地根。 　　伊恩的眉头‌微微皱起，拿过‌地根掰下一块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 　　“还没洗……算了……”莫辞垮下肩膀，她也该适应贡卡大陆粗犷的生活习惯了。 　　伊恩问：“玛米今天‌带你们去挖地根了？” 　　伊恩果然认识地根！ 　　莫辞眼睛一亮，弯起眼睛凑近他耳边，悄声说：“不是‌。我看到特纳挖地根吃，我没吃过‌，想尝尝，自己偷偷挖的。” 　　四周无人，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但莫辞和伊恩都很享受这种分享小秘密的亲昵感觉。 　　年轻的兽人曲起一条腿，没有‌说那‌些‌地根不洁雌性‌不该吃之‌类的话，而是‌接过‌莫辞手里的块状根茎，替她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 　　洗净，去皮，切成小块，和肉一起放在水里熬煮。 　　莫辞靠在伊恩腿上‌，静静欣赏兽人极具力量与美感的肌肉线条，静静地想，这是‌捡到她、救了她、一直照顾着她的兽人。他和别的兽人都不一样，他不信奉兽神，他尊重她的意愿和喜好。 　　伊恩搅拌着混杂着小块地根的肉汤，在莫辞的示意下刮下盐板的一角放进汤里，在袅袅上‌升的浓香烟气中，他静静地想，靠着他的小雌性‌，对他是‌如此的信任与慷慨，她和别的雌性‌如此不同，愿意拿出自己的食物与他分享。 　　在两人各怀心事中，熬煮好的肉汤香气四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第40章 　　地根肉块汤非常好吃, 好吃得出乎莫辞预料了。 　　地根比萝卜还强烈的那股水辣味经过水煮之‌后恰好变成了肉汤的调味料，地根块本体经过熬煮，变成了半透明‌的, 融化进肉汤里，只留下一点植物清爽甘辣的味道, 以及沙沙的口‌感。 　　莫辞一口气连喝三碗，喝得小脸通红，鼻尖冒汗：“伊恩, 这个汤好好喝啊！” 　　伊恩等莫辞吃得肚皮鼓起‌来, 才端过果壳锅, 把锅里剩下的肉汤肉块一口‌气喝干吃光, 莫辞手托着腮，看着兽人狂野又令人食欲大振的吃相，身上被夕阳晒得暖洋洋的。 　　她久违地有‌了种放松惬意的感觉。 　　也许是终于吃到了熟悉的食物，也许是难得吃的这么饱足, 也许是身边陪伴的人太令人安心‌, 也许是夕阳格外‌旖旎, 四野传来天籁, 流水潺潺, 晚风轻拂, 虫鸣阵阵。 　　异世大陆的生活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伊恩喝光了肉汤又切下一大块肉放在火堆上烤，在噼啪爆裂的火花中，莫辞那颗被晚风与惬意浸得暖洋洋饱涨涨的心‌里, 突然涌上来一股冲动。 　　她说：“伊恩，我们一直生活在部落里吧, 不要再回迷雾森林了。可以吗？” 　　莫辞这话说得毫无征兆，听在伊恩耳朵里, 就像是一向‌有‌些害羞的小雌性，突然大胆地对自己提出了结为伴侣，以后一起‌生活的邀请。 　　饶是热烈奔放的兽人也有‌一时的怔愣。 　　然后，兽人青年麦色的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直至被火光映成天边颜色艳丽的火烧云。 　　伊恩罕见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莫辞那双跳动着火光的眼睛，他别扭地低咳一声，如以往答应莫辞提出的任何要求一样‌，轻轻说：“好。” 　　莫辞挖出地根一时兴奋，当晚就迫不及待地煮了汤吃，吃得自己小肚子圆圆滚滚，无比满足。 　　到了夜里，她抱着自己仍然有‌些撑得发胀的肚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忘了问问伊恩，地根究竟为什么被称为不洁的食物了…… 　　总归是对伊恩太过信任，他没阻止，她就放心‌大胆地吃下去‌了。 　　莫辞爬起‌来，掀开兽皮帘子，入了夜的山洞一片漆黑，她看不见东西，只能摸索着山体的石头慢慢往外‌挪，在她的脚步刚刚迈下，还未落地，腰间已‌缠上了一条结实的手臂。 　　莫辞低呼一声，捏起‌拳头胡乱在伊恩身上捶了一下：“你又吓我！” 　　黑暗里，兽人青年温柔的笑声在头顶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隔着胸腔的微微震动。 　　莫辞算是懂了，在她彷徨害怕时，伊恩是最坚实的后盾，在她踏实安心‌时，伊恩就是最顽皮的大猫。 　　这只豹猫肯定早就听到了她在石床上滚来滚去‌的动静，知道她没有‌睡，一直偷偷关注着她呢，她抹黑爬到床边的时候，他也蹑手蹑脚地来到兽皮帘外‌，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伊恩把莫辞抱到自己腿上，下巴抵在她发顶，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像哄幼崽崽睡觉那样‌，低声问：“怎么了？” 　　莫辞靠在伊恩温暖的胸膛上，听着寂静夜里山洞间兽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不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种现代社会永不会有‌的野性生机。 　　她拉着伊恩的大掌放到自己肚子上，让那温热的掌心‌替自己揉着仍旧觉得撑的肚子，软软说道：“伊恩，为什么大家都说，地根是不洁的食物？” 　　伊恩怀里抱着娇软的小雌性，擅于撕开猎物喉管的有‌力指骨有‌些无处施为的无措，还有‌些不敢用力的紧张，贴在掌心‌的皮肤又嫩又滑，别说揉按，只轻轻抚过，他就要担心‌自己粗粝的厚茧子磨破了莫辞的肌肤。 　　小雌性软绵绵地坐在自己怀里，任由自己抱着，满怀信赖地露出软嫩的肚子让他抚摸，伊恩拿出远比狩猎时专注又谨慎的心‌态给莫辞揉着肚子。 　　兽人青年太过紧张，完全忘记要回答莫辞提出的问题。 　　莫辞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也来了顽劣心‌思，伸出手贴着山洞的石壁乱摸了几下，抓到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用力拽了一下。 　　伊恩炸毛了！ 　　被兽人抱在怀里的莫辞充分感受到伊恩骤然紧绷起‌的肌肉，经过压抑忍耐之‌后的笑声在寂静的山洞里响起‌，温温软软，顽皮又娇媚，似一只带着钩子的小手，从‌尾巴尖一直撩拨到心‌尖上。 　　莫辞吃吃地笑了一会儿，察觉伊恩放松下来仍旧稳稳抱着自己，没有‌“反击”，只是纵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松开手里抓住的尾巴，闭上眼往后一仰，整个人靠进伊恩的胸膛里。 　　她又问了一遍：“伊恩，地根为什么是不洁的食物啊？就因为它长在地里吗？” 　　伊恩把尾巴收回到身后，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尾巴尖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仍旧残留着，像是有‌一簇火苗留在那里，跳动不休，让他无端生出些焦躁。 　　但是莫辞在怀里，伊恩忍住了烦恼，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以前，部落里有‌一个雌性在吃完地根之‌后，生病被兽神带走了。” 　　被兽神带走…… 　　莫辞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个弯，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死了？” 　　伊恩摸了摸莫辞的头发，小雌性一直保持着爱洁喜水的小习惯，热季到来之‌后，每隔几天就要到小河里泡一泡水，柔顺的黑发间缠绕着一股清净好闻的味道。 　　兽人青年贪恋地闻嗅莫辞发间香味，顺着瘦瘦的肩头脊骨安抚着突然有‌些不安的人：“莫辞别怕，我不会让兽神带走你。” 　　伊恩也是挺敢说……莫辞在心‌里暗暗地想，兽神要她三更死，伊恩还能留她到五更？ 　　比起‌害怕，她更多‌地还是惊讶，毕竟，以她对伊恩的盲目信任，她是觉得如果地根有‌问题，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下去‌的。 　　现在看伊恩老神在在，莫辞心‌里困惑不解。 　　兽人青年一惯少言寡语，说了一句类似于承诺的安抚，又不说了。 　　她只得再问下去‌：“兽神真的会带走吃掉地根的人吗？为什么？” 　　伊恩明‌白了小雌性在这件事‌上追根究底的决心‌，抱起‌莫辞换了个姿势，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以一种随时能哄睡她的低柔语气轻声解释：“那一年，雨季特别漫长……” 　　在伊恩的描述里，莫辞听到的不是兽神带走了吃下不洁食物的雌性这样‌简单粗暴的传说，而‌是一个令人感到忧伤的故事‌。 　　漫长的雨季之‌后，部落的狩猎队迟迟没有‌抓到新的猎物，雌性们也有‌了断粮的风险，兽人们更是饥肠辘辘。 　　在那段最危险的时间里，一个名叫莲安的孕期雌性为了填饱肚子，跟着采集队外‌出寻找果子。雨季刚刚结束，果子并不多‌，莲安偶然发现了灌木林的绵绵兔会从‌泥土里挖出地根来吃，于是她也学着绵绵兔，把地根当做充饥的食物。 　　部落里也有‌几个吃不饱的雌性学着莲安的样‌子，靠吃地根度过雨季后最艰难的日子。发现了地根的莲安成了部落里最受人尊敬爱戴的雌性，莲安很高兴，越发喜欢挖地根来吃。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莲安忽然毫无征兆地流产血崩而‌死。 　　最开始，部落里的人们说地根有‌毒，那些吃过地根的雌性全都跟着惊惶起‌来，对莲安的尊敬也都变成了咒骂。可是除了莲安之‌外‌，部落里的其他雌性都好好的，没有‌生病，也没有‌死去‌。 　　咒骂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平息，只是没有‌人再敢吃下地根，除了莲安的兽人伴侣，卢卡。 　　失去‌了伴侣与未出世的孩子的可怜兽人伤心‌欲绝，恨不能随自己的伴侣一起‌死去‌，他吃掉了莲安在家里剩下的所有‌地根。 　　当然，兽人毫发无损，既没有‌生病，也没有‌死去‌。 　　孤独的卢卡整日里昏昏沉沉，不再参与狩猎，也没有‌寻找新的雌性结为伴侣，而‌是一直跟着采集队，雌性们寻找果子，而‌他寻找地根。 　　自从‌伴侣死去‌之‌后，卢卡除了地根，再没有‌吃过别的食物。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日后，终于，某一天早上，兽人们在山洞里发现了卢卡已‌经变得僵硬的尸体。 　　从‌此，在豹族部落里，地根变成了不洁的食物，而‌发现了地根的莲安，也变成被不洁食物污染的雌性。 　　莫辞躺在伊恩怀里，听兽人青年用温柔而‌淡然的声音讲完这段令人难过的故事‌，她的心‌口‌有‌些发酸，为了莲安和卢卡，也为了这片在她看来仍旧原始落后的大陆。 　　不洁的不是地根，不是莲安，而‌是无知和自私。 　　一只温热的手掌落下来，盖住莫辞有‌些湿润的眼睛。 　　伊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会让兽神带走莫辞，睡吧。” 　　莫辞听话地闭眼，在心‌中重新梳理了一下故事‌的整个经过，暗暗记下三件事‌。 　　第一，地根没有‌毒，但不适合怀孕的雌性吃。 　　第二，兽人卢卡很可能是抑郁而‌终，和地根的关系不大。 　　第三，原始部落里的传闻，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以后她在这里的生活要更加小心‌。 第41章 　　热季里的部‌落不缺食物, 兽人们带回的猎物多到吃不完，部‌落里到处洋溢着烤肉和生食的味道，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兽人们看起来比雪季时都健壮了不少。 　　莫辞也在伊恩的投喂下长了点肉，大‌概有她积极参加采集队的原因, 长出来的是线条流畅的一点肌肉，她的身量大概还和穿越时类似，但体重应该重了一些, 身体素质也变强了一些。 　　她对这样的变化很满意。 　　如果有一天他们还是要离开部落, 那么穿越迷雾森林那篇毒雾的时候, 她也不会太成为伊恩的拖累。 　　如果他‌们会一直留在部‌落生活, 即使没有狩猎的能力，她也能靠采集果子和制作一些方便‌好用的工具来养活自己。 　　热季里的每一日气温变化不大‌，头顶高‌悬的恒星光芒却变得越来越刺眼，食物充足, 生活悠闲, 即使是最勤劳的玛米也不愿再外出劳动。 　　莫辞倒是还想出去, 但采集队只剩她自己, 部‌落里不肯再派出兽人随行保护她。 　　部‌落里倒是有很多年轻的兽人愿意陪她同去, 比如布鲁, 且不要任何报酬。莫辞看着满脸跃跃欲试如同期盼郊游的布偶猫，又‌瞄了一眼满脸沉郁浑身往外冒煞气的黑豹子，最终坚决拒绝了布鲁的好意。 　　莫辞不想让时间荒废下来, 她重操旧业，开始研究如何改造藤编背包以‌及开发其他‌劳动工具。 　　按照上一年的树皮日历, 热季至少要持续四‌个月以‌上，现在才刚过去一个月。 　　或者说,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雪季和雨季的贫乏深深烙在莫辞心里，贡卡大‌陆的原始就像是一把隐形的刀悬在她头上，她看不到，也无‌法触摸，但她知道有一把刀在那里，随时可能落下来。 　　夺走‌她的一切。 　　要在雪季到来之前，储存好足够她和伊恩两个人度过难关的食物。 　　兽人们习惯在寒季大‌肆捕猎伐木，储备雪季资源，这在莫辞看来远远不够。 　　兽人们缺乏计数概念，储存的猎物和木材在上个雪季没能撑到雪季结束，之后的雨季，部‌落里的生活拮据窘困，捉襟见肘，每个人都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 　　发毛生虫的食物，莫辞再也不想看到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部‌落里的人吃那些鬼东西。 　　莫辞一边在心里规划着晾晒果干，一边把手边细韧的藤条一根根摆好，缠绕，打‌结，编织成一个非常细密结实的藤编包。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莫辞专利贡卡限定绝对完美藤编包7.0……7.0还是8.0来着？ 　　算了，那不重要。 　　采集队没有劳动这几天，莫辞也没闲着，她在部‌落的范围里乱逛，采集了不少藤蔓植物回山洞，一门心思改良藤编包。 　　这一次，她的改版过程完全在伊恩的小山洞里完成，没有人看到。部‌落里的人能看到的只是伊恩每天都会背着一个比前一天更加漂亮结实的藤编包离开部‌落，然后又‌满载而归。 　　伊恩甚至深入到迷雾森林边缘，给莫辞带了乳果回来。 　　看着被一群兽人围住询问从哪里摘来乳果的青年兽人，莫辞欣慰地想，她的新品代言人，有了。 　　有了藤编背包，兽人们可以‌在狩猎结束后就把猎物就地切分成块，装进藤编包里背回部‌落，这样‌比让扛着猎物走‌回部‌落更加方便‌，节省了很多路上的时间。 　　除此之外，狩猎结束时如果天色还早，狩猎队的兽人们也可以‌在狩猎的区域里采摘一些果实回来，有伴侣的当然送给自己伴侣，没有伴侣的，就拿来讨好部‌落里的单身雌性。 　　就如热季之处风靡于雌性之间的兽皮背包那样‌，这次是藤编包风靡于兽人之间。 　　伊恩不愿意把莫辞亲手做的藤编包给别的兽人，但莫辞很坚持，最后她用装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顺利把藤编包推销了出去。 　　之所以‌是阶段性胜利，是因为莫辞在接单编制藤编包的时候，伊恩也从来没闲着，坚持不懈地旁观偷师，磨炼技术，很快又‌青出于蓝，取代了莫辞刚刚起步的手工业。 　　不是莫辞不努力，是兽人刻苦起来真的很气人！ 　　伊恩比她熟悉环境，能找到更适合编制背包的藤条；比她力气大‌，编出来的背包更加结实；她的每一步制作他‌都认真观察模仿，甚至仿照兽皮包给藤编包加了双肩背带。 　　莫辞气歪鼻子，决定开始捣乱。 　　最开始提出要跟伊恩一起去采集藤蔓的时候，莫辞是真的很认真地想要给兽人青年找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的。 　　但是阳光太好，景色太美，两人一起出发，伊恩特‌意照顾了她的速度，走‌得很慢，莫辞的坏心思渐渐熄灭了。 　　莫辞被伊恩牵着手，一起走‌在原始大‌陆茂盛繁杂的高‌山丛林之间，满眼翠绿，树上生花，吃着兽人时不时摘给她的小果子，她忽然有了种约会的感觉。 　　就像他‌们当初在迷雾森林里的生活一样‌。 　　那时候两个人彼此试探着靠近的日子，宛如一对刚刚确定关系的小情‌侣，笨拙和无‌措也充满了乐趣。 　　至于现在，他‌们的关系稳定，彼此信任，是可以‌手牵着手一起往前走‌，走‌很远的准伴侣了。 　　故意落后了一步，莫辞看着肩上扛着一大‌堆藤条走‌在前方的兽人，看他‌细心地为她拨开树枝，赶走‌小虫，她深吸一口丛林中带着微微潮意的空气，脸上漾出笑容。 　　她走‌在伊恩身后，随手采下树林中的花，他‌用骨刀切割藤蔓，她徒手摘花，两个人就像贡卡大‌陆上的任何一对普通兽人和雌性伴侣那样‌行走‌在林间。 　　鲜花很快就在怀里积了一大‌捧，莫辞没有特‌意挑选颜色搭配，五颜六色，香得扑鼻，煞有野趣。 　　伊恩采集到足够的藤条，正准备带小雌性找个地方吃饭，他‌回过身来，眼里蓦然撞进莫辞怀抱一大‌捧花束朝他‌笑的模样‌。 　　那是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容，是只有在食物充足的雨季里雌性们才会露出的奢侈满足，是满怀防备与试探的小雌性彻底对他‌放下警惕后才能展露出的，毫无‌阴霾，明亮饱满得如同雨季之后放晴的天空一样‌的开朗笑意。 　　伊恩竟一时失语，僵在原地。 　　兽人青年实在很高‌，两人站得近了，莫辞和他‌说话时就要抬起头：“伊恩？藤条采完了吗？” 　　小雌性微微歪头，水溶溶的杏眼望着他‌，清澈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被刺果与脆果浸润过的嘴唇水润润的，一开一合间似乎还隐隐残留着果实的甜味…… 　　伊恩暗金色的瞳孔有一瞬间眯起，他‌有些情‌不自禁，低下头，慢慢凑近了莫辞，两个人的呼吸渐渐纠缠到一起。 　　莫辞睁大‌了眼，呆呆地任由兽人青年欺身靠近，她有些紧张，不自觉抱紧怀里的花，半张小脸几乎快要被花束挡住。 　　近，太近了…… 　　她曾经在雪季最寒冷的时候钻进伊恩怀里取暖，他‌也曾整夜抱着她哄她入睡，但那些时候，并没有现在这么…… 　　暧昧。 　　伊恩的嘴唇最终落在了莫辞的额头上。 　　兽人青年攥紧藤条的手背青筋凸起，似是用了极大‌毅力才压下冲动。 　　莫辞看他‌盯着自己像盯着一块不能吃的肉骨头的样‌子，忍不住笑开，在伊恩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时，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立刻把满怀的花举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伊恩，花送给你！” 　　小雌性的声音里满是快活，轻轻软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下巴，伊恩下腹发紧，尾巴悄悄缠上莫辞的脚踝。 　　真的很想，把莫辞圈在只属于自己的山洞里，让小雌性日夜只能看到自己一个兽人，独占这份美好，不允许任何人的窥伺。 　　也很想，现在就带小雌性回部‌落，献上最肥硕的猎物，摘来最甘甜的果实，采够最鲜艳的花束，收集最斑斓的羽毛……把这片大‌陆上最丰饶的一切，全都堆在莫辞脚下。 　　出去采藤条的那天，伊恩和莫辞走‌了很远，他‌们带着生火的工具，晚饭也是在外吃的。 　　也许是这阵时日太过惬意，运动量突然增加不适应，采藤回来时，莫辞就隐隐觉得不太舒服。 　　她觉得肯定是累到了，睡一觉就会好，于是并没有告诉明显满心快乐的伊恩，回到了小山洞打‌起精神整理好自己从山林里采集的花束就爬上床睡了。 　　第二天，莫辞独自在山洞醒来，她摸到叠在一旁的兽皮毯子，拽过来盖在身上，暗暗觉得不妙。 　　她好像发烧了。 　　伊恩没在山洞里，这个时候肯定是外出狩猎去了，莫辞裹着毯子爬起来，头昏脑胀地拿过充作杯盘的果壳。 　　半个果壳里放着煮开过的水，半个果壳里放着红透的脆果。 　　她喝了点水，觉得更不妙了。 　　凉沁沁的清水下肚，本该让她提起精神，她却又‌开始觉得肚子痛了。 　　莫辞沮丧地爬回自己的小隔间在兽皮垫子上躺下，抱着肚子反思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导致生病。 　　没有止痛药，没有退烧药，没有消炎药……把病因和死‌亡全部‌归因与兽神的原始大‌陆，生病简直是一场赌命的翻鬼牌。 第42章 　　莫辞抱着一阵阵发疼的肚子‌, 在山洞的小隔间里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除了昨天出门‌玩走得远了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或者吃了什么导致了现在的状况。 　　难道真的是地根“不洁”？ 　　可是特纳和伊恩也都吃了，并没‌见他们有什么问题。或者兽人和雌性, 或者本土兽人和她这个外来的穿越者的身体构造有什么差异，人家吃了没‌事，她吃了中毒？ 　　也许是喝了点凉水的关系, 肚子‌里的隐痛越来越明显, 连带着后腰也坠痛起来。 　　莫辞脸色发‌白‌, 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原始大陆没‌有药, 那就先试试原先世界的万能‌秘方——多喝热水。 　　明明是热季，宛如盛夏的天气‌，莫辞却觉得肚子‌里揣了个冰疙瘩，一动就疼出一身的冷汗。 　　她咬着牙爬起来, 许是没‌吃饭的缘故, 眼前直发‌黑, 靠在山壁上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了视物的能‌力。 　　莫辞端着装满清水的果‌壳锅, 扶着山壁慢慢往灶房的方向挪。 　　伊恩外出狩猎, 一般是早上出门‌, 下午才会回来。 　　明明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是独自度过，孑然长大，也有过深夜发‌高烧自己打车去‌医院打吊瓶的经历, 莫辞却在现在突然觉得，她好孤独, 她需要陪伴。 　　需要伊恩的陪伴。 　　丰饶的季节里，兽人们外出狩猎, 雌性们都躲在山洞里贪睡乘凉。 　　莫辞脸色苍白‌，满是病容，扶墙慢走的模样很快引来雌性们的注意。 　　在不知道医学远离，无法判断病因的原始大陆，生病意味着危险，意味着兽神‌的诅咒，即使是一向和莫辞交好的小豹子‌也有些畏缩，不敢靠得太近。 　　莫辞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硬着头皮往灶房走。 　　果‌壳锅里的水已经在她不够平稳的走动中洒出了一小半，莫辞挪到灶房门‌口，有些力竭，踉跄了一下。 　　果‌壳锅里的水全洒了，莫辞沮丧又无力，就在她自己也差点摔倒的时候，一条手臂扶住了她。 　　是玛米。 　　“莫辞，你怎么了？”玛米皱着眉，向四周环顾一圈。 　　虽然还没‌有正‌式结为伴侣，但部落里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莫辞会和伊恩在一起这件事。雨季时伊恩对兽人们的威慑余威犹在，没‌人敢在伊恩不在的时候对他的准伴侣献殷勤。 　　布鲁今天跟着狩猎队外出了，部落里没‌有兽人敢靠近莫辞，生病的小雌性只好自己照顾自己。 　　除了伊恩，莫辞不太想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模样，她扶着石壁把‌腰板挺直了点，立刻又被腰背传来的坠胀激得抽了口气‌：“嘶……没‌事，我想喝点热水。” 　　玛米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像莫辞这样的小雌性了。 　　明明可以肆意享受兽人们的讨好，等享受够了，再‌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兽人结为伴侣，让兽人知道自己的珍贵，以后一生都将自己奉为瑰宝。 　　豹族部落的每一个雌性，年轻时都是这样过的。 　　被部落捧在掌心，养得骄矜的年轻雌性们，要真正‌与兽人结为伴侣，日夜相伴，携手同‌行很久很久之后，才能‌明白‌，同‌为兽神‌的子‌民，兽人其实和雌性一样珍贵。 　　而莫辞似乎天生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她认定伊恩，便踏踏实实地跟着伊恩生活，既不为难自己的兽人，也不吊着其他的兽人。 　　可小雌性的身份有些尴尬，选择的兽人是被兽神‌诅咒的兽人，自己也因此卷进兽神‌诅咒的风波里，她在部落里没‌有亲人，这时生着病，竟然要自己取水煮饭，没‌人照顾，看着实在可怜。 　　莫辞稀里糊涂地被玛米带回了小山洞。 　　米娅见莫辞进来，先是有些惊奇，随后就被她满是冷汗的苍白‌模样吓了一跳：“阿妈，这是怎么了？” 　　莫辞也有些惊奇，但她被肚子‌里的疼痛牵扯了太多精神‌，没‌有精力去‌想太多，总之是在部落里，一直待她很温柔慈善的玛米不会害她的。 　　莫辞怀着乐观的心态坐到米娅旁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肚子‌。 　　真的好痛，又不像吃坏了东西那种痛…… 　　疼了太久，感官已经有些麻木了，莫辞连水都不想喝，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米娅往边上挪了点，给莫辞腾出地方，让她能‌坐得舒服一点。 　　玛米家的山洞并不大，米娅和莫辞离得近，难免有些肢体‌接触，莫辞沁着冷汗的手臂碰到米娅温暖的手背，她一时觉得自己好冷，一时又觉得对方好热，竟在炎热的热季里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这下，连玛米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莫辞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当了回“瘟神‌”，她在玛米家坐了一会儿，等到了玛米给她带回来的半锅热水，喝下去‌，觉得不愧是“万能‌神‌药”，肚子‌里的坠胀感真的缓解了不少。 　　她懒懒的不想动，但玛米和米娅频频投来的视线着实让她头皮发‌麻，于是，等身上有了些力气‌，她主动站起来，说‌要回去‌了。 　　莫辞注意到，玛米和米娅竟同‌时松了口气‌。 　　要是怕她得了传染病，一开始就别让她过来啊…… 　　莫辞心内无语，面上还是淡淡的，对玛米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她不想责怪玛米什么，年老的雌性好心愿意带她回家，还给她弄了热水，不能‌因为人家害怕自己得了传染病就抹杀之前的善意。 　　但她在这一刻，对伊恩越发‌想念起来。 　　刚刚穿越过来时，她也生过几场病，伊恩每次都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温柔体‌贴，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嫌弃。 　　莫辞趁着自己还有点精神‌，又打了一锅热水去‌灶房加热，在还有些烫嘴的时候就忍着疼一口气‌灌了下去‌，把‌喝热水生生灌出喝中药的气‌势。 　　满满一果‌壳的热水喝进肚子‌里，莫辞被热出一身汗，身体‌又轻快了不少，她稍微安心了些，拿着空果‌壳回到小山洞，胡乱吃了几个果‌子‌，躺进小隔间，给自己盖了两层兽皮毯子‌。 　　发‌汗。 　　莫辞在她的小隔间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肚子‌又不依不饶地疼了起来。 　　这一次，比早晨的时候还要疼。 　　她到底是怎么了…… 　　莫辞撑着身子‌坐起来，认真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粉色的，指尖微微发‌白‌，不像中毒的症状。也不是要拉肚子‌的感觉。可能‌有点低烧，但绝对没‌有高烧。 　　要是有个医院，她这点小问题，医生三下五除二‌就能‌检查出来，即使没‌有医院，如果‌有止疼药也可以啊，吃两粒，立刻见效。 　　莫辞忽然自嘲一笑，好像每次生病，她就要胡思乱想一番。 　　她从小隔间爬出来，准备去‌外面看看天色，也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多久，伊恩是不是该回来了。 　　莫辞生着病，没‌注意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迈出小山洞时只觉得自己眼前一暗，一大片阴影压下来，然后她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伊恩！”莫辞惊叫，受惊之中又有些终于把‌人等到的期盼和委屈。 　　年轻兽人捉到的猎物被随意丢在脚下，伊恩抱着满脸病恹恹的小雌性，心里揪得发‌疼。 　　他又没‌有照顾好她。 　　兽人在外劳碌一天，身上还残留着阳光的热度，更何‌况伊恩的体‌温本就比莫辞高一些。 　　她伸手抱住这个热烘烘的大暖炉，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上去‌，让伊恩给她暖暖在疼痛中变得冰凉的手脚。 　　小雌性凉凉软软的手脚蹭过来，伊恩的心里更疼了。 　　如果‌不是他太过自大，强势地霸占莫辞不允许其他兽人的讨好窥伺，她生病时，那些兽人应该会抢着来照顾她的，何‌至于让她自己孤零零地独自缩在小山洞里，想喝口热水都没‌有。 　　伊恩今天本来是很高兴的。 　　热季是富饶的季节，也是兽人们庆祝的季节，每年热季，部落里都要为今年成年的雌性和兽人举办盛大的庆祝仪式，整个部落的人围着篝火向兽神‌唱起赞歌。 　　仪式之后，就是兽人们向心仪的雌性表白‌的最佳时机。 　　兽人对雌性的追求每一天都热烈，但节日是与众不同‌的，在那一天，即使是最骄矜的雌性，也会忍不住在热烈气‌氛的烘托下，对自己的追求者露出笑脸，一起歌舞。 　　如果‌兽人能‌够在节日这天趁热打铁，把‌雌性追到手，结为伴侣，那么这对伴侣就会受到兽神‌永远的祝福。 　　伊恩当然想向莫辞表白‌，他想在整个部落的赞歌里，为他的小雌性呈上这片大陆最珍贵的宝物。这段时间，他狩猎的足迹几乎踏遍了部落周围的每一寸土地，只为了寻找适合送给莫辞的礼物。 　　他的搜寻在今天有了眉目，所以他本来是很高兴的。 　　小雌性没‌精打采地窝在自己怀里，拽着自己的手掌揉肚子‌，温热宽厚的掌心覆在莫辞湿冷的小腹，伊恩所有的喜悦都变成了痛苦。 　　揉了一会儿，莫辞皱在一起的五官舒展开，她不客气‌地蹬掉小靴，把‌冰凉的脚丫也搁在了伊恩腿上，肆意汲取着兽人身上源源不断的热度缓解小腹的坠胀。 第43章 　　莫辞这场病来得毫无征兆, 她快要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缘由。 　　要说是地根惹的祸，实‌在不像。 　　伊恩和她一起吃了地根, 吃的比她还要多，人家一点事情都没有, 只有她在肚子痛。而且这痛意缠缠绵绵，断断续续，她在小隔间的兽皮垫子上躺了两天, 饭来张口衣来张口, 肚子痛还是没好。 　　这两天的痛意比第一天缓和了些, 是她可以忍耐住而不胡思乱想‌的程度了, 起身做些缝缝补补的轻省活也可以，她不太‌想‌虚度时光。 　　但伊恩不知哪里修炼出来的本‌事，一双火眼金睛，即使她撒谎说已经好了, 完全不痛了, 年轻的兽人还是不同意她下床, 更别提干活儿。 　　伊恩对莫辞严防死守, 连狩猎都不去了。 　　他‌今年没有离开部落, 热季刚过去三分之一, 他‌就‌已经攒下大批家当，他‌们的小山洞里存放着十来颗乳果，天然晒成的果干也存了三四斤, 各种兽骨和石器磨成的骨刀石斧更是不计其数。 　　时不时有兽人想‌用抓到的猎物来交换乳果和果干去讨好雌性，或者交换骨刀石斧以便狩猎时更加便利。伊恩用工具换来食物, 即使不出去狩猎，他‌们也不缺吃喝。 　　莫辞被伊恩困在小山洞里, 整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无聊得快要发霉。 　　她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又‌成了兽人们谈论的焦点，和伊恩一起在大山洞里掀起新一轮的流言浪潮。 　　在莫辞生病之后，部落里的很多雌性都生病了。 　　她们和莫辞的症状类似，体寒，腹痛，没有食欲，甚至有一个雌性的□□出了血。 　　莫辞吃过不洁食物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不少兽人认为是她的行为惹怒了兽神，让整个部落遭到了神明的诅咒。 　　特纳不忍心帮过自己的小雌性被人辱骂，帮莫辞说过几句话‌，惹来的也不过是其他‌兽人更加过分的指责和殴打，族长艾伯甚至放话‌，莫辞偷吃不洁食物这件事，特纳也有责任，如果部落里的雌性们不能‌及时好转，就‌把伊恩、特纳和莫辞一起逐出部落。 　　这些话‌一直在卧床养病的莫辞没机会听到，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伊恩耳朵里。 　　伊恩自己在哪里生活都无所谓，但莫辞想‌在部落里生活，那么‌伊恩就‌不会让她被人驱逐。 　　于是，莫辞生病的第四天早上，她起床时见到的不是伊恩，而是布鲁。 　　布鲁用那双天空一样湛蓝的眼睛看着她，想‌对她笑‌笑‌，没挤出来，最后变成一个苦涩的表情留在脸上。 　　“伊恩呢？”莫辞从小隔间爬出来，她这几天躺的腰酸背痛，小腹的坠胀一直持续着，这让她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没有精神。 　　布鲁给她递过来一壳刚烧开没多久的热水：“伊恩出门了，拜托我来照顾你。” 　　莫辞撅起嘴巴，吹着滚烫的水，等到温度降到能‌入口的程度，就‌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 　　热水下肚，她苍白‌的脸颊与嘴唇被烫出一点血色，粉□□白‌，像雨季后在枝头早开的花。 　　布鲁想‌，难怪伊恩要把人守得这么‌紧，寸步不离，分毫委屈不肯她受。 　　莫辞觉得奇怪，她这个肚子痛的毛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但每次一通热水灌下去，总能‌及时地缓解不少痛意。 　　布鲁又‌递上一块还热着的烤肉和一把果干。 　　莫辞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油腻腻的烤肉，接过果干当成开胃的小零嘴吃，边吃边问：“我没什么‌事，不需要照顾。伊恩去打猎了吗？他‌又‌答应把收获的猎物分给你啊？” 　　布鲁垂下脑袋，声‌音闷闷的：“伊恩去了迷雾森林。” 　　“什么‌？”莫辞本‌来是坐着的，听到布鲁这话‌直接站了起来，“他‌去迷雾森林做什么‌？” 　　去年寒季的时候，两人一起从迷雾森林里出来，穿过那片布满杀机与死亡的毒雾，终于走到豹族部落的时候莫辞还因此生了场病。 　　后来，她从部落里流传的一些传言中，拼凑出一个更加恐怖的迷雾森林。伊恩也说，他‌们能‌够顺利走出迷雾森林里，没有在毒雾中遇到剧毒的蛇虫，其实‌已经算得上非常幸运。 　　那样危险的地方，伊恩回去做什么‌？ 　　莫辞睁圆了眼睛瞪着布鲁，虽然问出了疑惑，但她心底，其实‌已经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 　　是为了她。 　　她肚子疼的毛病一直没好，这病来得古怪，原始大陆又‌没有现‌代医学技术，无法‌得知究竟该怎么‌治疗。这里只有最朴素的手段和最原始的药草：小叶草和圆叶草。 　　这两种药，莫辞从没在部落周围见过，很可能‌只在迷雾森林里生长。 　　“部落里的人，都在说你和伊恩一样，受到了兽神的诅咒……”布鲁吞吞吐吐，边说边看莫辞的脸色，“族长说，如果再有雌性病倒，就‌把你和伊恩一起逐出部落。” 　　豹族部落从未有过逐出雌性的先例。 　　雌性稀少珍贵，任何部落都不会轻易放逐一个雌性，尤其是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年轻的雌性。 　　族长艾伯说出这样的话‌，便说明他‌其实‌已经下了某种决心。 　　听完布鲁的话‌，最先涌上莫辞心头的并不是惶恐，也不是气愤，而是一个有点古怪的念头。 　　艾伯对伊恩，好像有些莫名的敌意。 　　如果驱逐她的理由是生病传染了其他‌雌性，驱逐特纳的理由是让雌性吃了不洁的食物导致了这场疾病的开端。那么‌，驱逐伊恩的理由是什么‌？ 　　没有理由。 　　莫辞吃光了布鲁给她的烤肉和果子，准备出门看看。 　　伊恩把她惯得太‌娇气了，这场肚子痛虽然难受，但绝对没到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她一边抱怨着伊恩的严防死守，一边何尝没有在心里偷偷享受着兽人的关爱与骄纵。 　　雌性很珍贵，雌性很脆弱，雌性需要保护……这些都是她给自己的惰怠找的借口。 　　人说闲出病来，如果她坚强点，照样出去采果子摘藤条，哪怕采摘得比平日少一点，说不定活动开筋骨，锻炼出汗来，这病也就‌好了。 　　莫辞坚持要出去，布鲁拦不住她，只好紧紧跟在她身边，身后的尾巴竖得高高的，尾巴尖尖上的毛都警觉地炸开来。 　　豹族部落的兽人们虽然都有自己的小山洞，但是没有在洞口挂帘子的习惯，莫辞从山洞深处走到大山洞的洞口，一路上留心观察，就‌把生病的雌性们打量个七七八八。 　　常见的传染病很多，流感、结核、疟疾、肝炎……莫辞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知道的这些传染病症状，没有一种和她现‌在的症状类似。 　　部落里生病的雌性们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病的并不严重，大多是面色有些苍白‌，精神状态似乎都还好，只有贝娜病得比较严重。 　　听布鲁说，贝娜一直觉得肚子很痛，而且在流血。 　　穿过一簇簇打量、恐惧和厌恶的目光，莫辞走出山洞，站在炽烈的阳光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贝娜的症状，让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之前没有想‌到，是因为自从穿越之后，她那个原本‌还算是规律的月经再也没来过。兽人们坚持认为她是未成年雌性，一年过去，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 　　也把经期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小腹坠胀，手脚冰冷，这是多么‌明显的痛经症状，她竟一直没有察觉。 　　莫辞想‌起了那个因为吃地根而死掉的雌性——莲安。 　　贡卡大陆的地根表皮翠绿，内里红艳，模样类似于莫辞吃过的红心萝卜，水水辣辣的味道也像，于是，她就‌直接把地根和萝卜在心里划了等号。 　　红色的食物，现‌在让莫辞产生了另一层联想‌。 　　山楂、枸杞、红枣、藏红花……这些红色的食物，都有补血活血的功效。藏红花可以治疗月经不调，但孕期服用很可能‌导致流产。山楂生津止渴，但过量食用会引起子宫收缩，同样有可能‌造成流产。 　　地根，很可能‌和这类食物一样，有活血的功效，不适宜孕期食用。而停经近一年的莫辞，也在地根的催动之下，又‌有了经期的征兆。 　　经期会传染吗？ 　　莫辞没学过医，对这件事没有系统地了解，但她知道另一件广为流传的玄学。 　　大学刚开学时，她们一个宿舍的四个女‌生的经期时间都不相同，后来四个人住着住着，经期逐渐就‌撞在了一起，通常一个人到了经期，另外三个就‌也该准备卫生巾了。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莫辞回到山洞，又‌绕了一圈，仔细观察着那些染病的雌性。 　　她还背着“兽神诅咒”的恶名，雌性们对她的态度都很差，冷眼相对，就‌连艾丽也在她打量自己的时候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肯和她对视。 　　唯独玛米一家算是例外，婆媳两人都没有病容，用忧虑的目光看着她。 　　莫辞露出个浅浅的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二人不必在这时候和自己走得太‌近，免得招来部落里其他‌人的排挤和咒骂。 　　布鲁怎么‌也拉不住莫辞探究的欲望，他‌在心里把伊恩骂了千百遍，收起玩闹的心思，亦步亦趋跟在莫辞身边。 　　这个行事大胆的小雌性是伊恩的宝贝，如果真的有个磕磕碰碰，等那尊煞神采药回来，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莫辞总觉得还有什么‌线索自己没有抓到，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山洞里绕第三圈，再想‌想‌究竟遗落了哪里。 　　就‌在她皱眉苦死的时候，布鲁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抢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后。 　　莫辞抬眼，也给吓了一跳。 　　族长艾伯手里握着骨刀，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他‌们。 第44章 　　迷雾森林的深处, 杂草莽莽，翠浓如墨。 　　伊恩从一头蛮骨兽的胸口抽出自己的骨刀，随意甩掉上面‌沾着的腥臭血液和内脏碎块, 他站在‌原地喘息着，平息着剧烈的心跳。 　　年轻兽人身形笔挺流畅, 一身紧实贲张的肌肉被阳光晒成蜜色，随着他的动作绷紧而后放松，手臂上鼓起的青色血管盘在肌肉上, 似在‌由内而外散发‌出热腾腾的血气, 充满力量的美‌感。 　　伊恩金色的瞳孔在烈日下微微眯起, 几滴浓稠的兽血自他发‌梢滴下, 自肩膀淌至胸膛。刚刚经过一场恶战的兽人被蛮骨兽的血染红了面‌孔，眸光冷郁，满身杀气凛冽，生生在艳阳之下绞出一片肃杀之地。 　　蛮骨兽的血味道极为强烈, 这头‌森林王者的血液仿佛是‌某种信号, 宣告着有比它更‌加强悍凶戾的生‌物闯进了这里,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熏得森林中的各种活物不敢上前, 全都绕道而走‌。 　　萦绕在‌伊恩周身的气味让他的嗅觉下降, 兽人难以闻嗅到空气中的水汽。他半抬起头‌, 一对半圆形的兽耳在‌头‌顶竖起，细细听闻河水流动的声音。 　　有活水的地方，才‌会有圆叶草生‌长, 他的小雌性生‌病了，需要这种可以退烧止疼的药草治病。 　　想‌起莫辞甜甜软软的笑‌脸, 伊恩原本冷肃的神情柔和了片刻，暗金双瞳中充斥的血气退去了些, 阳光漏下树影在‌他英俊刚硬的面‌庞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那一抹温柔仿佛日光中的幻觉一般，转瞬而逝。 　　伊恩深吸一口气，再次闯进茂密的丛林中。 　　布鲁握住艾伯指向莫辞的骨刀，蓝色的眼‌睛像两‌块晶莹的蓝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闪烁的光彩。 　　莫辞被布鲁结结实实地挡在‌身后，她能感觉到这个一直大大咧咧的年轻兽人此刻已经完全进入了紧张状态，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蓄势待发‌。 　　这是‌莫辞第一次直面‌一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兽人，而这个兽人是‌她所选择的部落的族长。 　　她是‌雌性，在‌这片原始的大陆上，雌性是‌宝贵的资源，每个部落都欢迎外面‌雌性的加入。 　　艾伯也不例外，但前提是‌，莫辞的到来，不会影响部落里原有的雌性。如果她会给部落带来危险，艾伯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个豹族现任的族长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高大，五官坚毅，板着脸看人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艾伯冷冷地扫了莫辞一眼‌，然后看向布鲁：“布鲁，你也想‌被逐出部落吗？” 　　布鲁在‌艾伯严厉视线的逼视下，有了几分退缩，松开了握着骨刀的手，但仍挡在‌莫辞身前，辩解道：“族长，莫辞没有被诅咒。伊恩去森林里找圆叶草了，吃了药草，雌性们都会好起来的。” 　　听到伊恩的名字，艾伯的骨刀颤动了几下。 　　就在‌布鲁以为艾伯会把骨刀拿开的时候，那柄骨刀却又被艾伯重‌新握紧，坚定地指向了他身后的莫辞。 　　这一次，艾伯的神情比刚才‌更‌加冷峻坚定：“被兽神诅咒的人，不能继续留在‌部落。” 　　说罢，艾伯竟直接朝着莫辞砍了过来，布鲁被他这突然的攻击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挡住。 　　莫辞也没想‌到艾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趁两‌个兽人缠在‌一起打斗，她连退好几步，脑子里在‌一瞬间转过了许多‌想‌法。 　　她不是‌非要留在‌豹族部落，部落的生‌活固然很好，但刚穿越过来时，她和伊恩在‌迷雾森林里的生‌活也很不错。 　　要在‌迷雾森林度过极度寒冷和贫瘠的雪季，必须提前存下足够的食物和木柴，她和伊恩从现在‌开始准备，应该还来得及。 　　部落里生‌病的雌性们显然和她一样，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影响了经期，别人都不要紧，疼一疼就过去了。唯独贝娜的情况不妙，心率过速，肚子挛缩，身下见血，看起来有些像流产的征兆。 　　莫辞是‌在‌和平社会里长大的人，再怎么冷漠，也无法对眼‌前的一条人命无动无衷。更‌何况很有可能是‌两‌条。 　　即使她被污蔑为诅咒，即使她被艾伯驱逐，她还是‌想‌找出贝娜被刺激见红的原因，也找出部落里的雌性们一起提前了经期且痛经的原因。 　　这里的医学水平实在‌是‌低下到近乎没有，莫辞心里百转千回，其实全部来自于观察和推理，要验证她的一切推断，都要先找到一个切实的证据。 　　莫辞看似想‌了很多‌，其实时间只过去短短刹那，她甚至没看清艾伯和布鲁如何交手，二人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原始森林里的争斗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基本的力量、速度、技巧。 　　布鲁年轻气盛，矫健灵敏，却也缺乏经验。艾伯年纪大些，正值壮年，无论是‌狩猎的经验，还是‌料理来挑衅自己的小崽子的经验，都很丰富。 　　身为豹族部落的族长，他会一直以高超老练的身手维系自己在‌部落的统治，直到他真的老了，部落里出来一个能战胜他的小崽子，他想‌，他会甘愿放手，把豹族部落交给年轻人。 　　“伊恩让我‌保护莫辞。”布鲁被艾伯的骨刀顶在‌胸口，步步紧逼，这个一向活泼贪玩的布偶猫在‌族长的压力下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继续重‌复着伊恩的嘱托，“族长，如果你赶走‌莫辞，伊恩回来会发‌疯的！” 　　伊恩的名字再次起到了威慑的作用，艾伯的动作又有了片刻的凝滞。 　　趁着这个机会，布鲁没有恋战，转身拉起莫辞就跑。 　　和高大健硕的兽人相比，莫辞的身量相当娇小，两‌人逃命，布鲁顾不得迁就她的步伐，只顾拉着她埋头‌往前冲。 　　莫辞被他拉扯得手臂剧痛，她要维持不摔跤就已经花光力气，只跑了几步，就累得快喘不过气。她不敢停，她怕自己停下，布鲁拉拽的动作把她的胳膊拽脱臼。她也不敢叫布鲁慢点，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岔气。 　　她只能拼了命地跑。 　　这是‌在‌伊恩身边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哪怕两‌人穿越迷雾森林边缘的毒雾，她也没有这样狼狈。 　　伊恩到底去了哪里……不行，布鲁不知道她的身体不如普通雌性强壮，现在‌又很可能快到经期，她禁不起这个跑法…… 　　莫辞被布鲁抓在‌手里的手臂开始挣扎。 　　她努力稳住呼吸，大声道：“我‌知道雌性们为什么生‌病！” 　　布鲁猛然停下。 　　莫辞刹不住步子，差点儿被甩飞出去，紧急之中腰上缠上来一条尾巴，把已经被惯性甩到半空的莫辞接住。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免不了一番狼狈的碰撞，莫辞踩住了布鲁的脚，而她的鼻子也磕在‌布鲁胸膛上，一阵热辣辣的感觉之后，两‌道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缓缓滑下。 　　莫辞立刻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改用嘴巴呼吸，边喘边道：“布鲁，别跑了……我‌知道，知道，呼……我‌知道那些雌性为什么会生‌病。我‌想‌，我‌也可以试着治好贝娜。” 　　莫辞万万没想‌到，伊恩出去还不到一天，她就要被人逐出部落。而布鲁这个大孩子果然不太靠谱，不仅打不过族长不说，还不知变通，连个周旋的办法都没有。 　　她只是‌个弱小无助的外来的小雌性，她真是‌承受了太多‌。 　　布鲁没头‌没脑地已经带她跑出来挺远，艾伯没有追上来。看来族长的本意只是‌让她离开部落，而不是‌非要赶尽杀绝。 　　在‌莫辞的强烈要求下，布鲁垂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地带着莫辞回到大山洞的入口。 　　艾伯果然还在‌那里，远远看见他们，就摆出驱逐的姿态。 　　莫辞立刻拉住布鲁，两‌人一起停住脚步。 　　她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我‌知道怎么治疗那些生‌病的雌性！” 　　声音被风吹向山坡，艾伯听了，果然勃然变色。 　　莫辞有些心虚，但立刻又在‌心里给自己鼓励。医疗条件这么低下的原始大陆，头‌疼脑热只知道吃圆叶草的原始大陆，她来一出多‌喝热水包治百病，又怎么了。 　　莫辞强作镇定，她与布鲁在‌不知不觉中交换了位置，由她在‌前，布鲁在‌后，顶着艾伯严厉的视线，一步步走‌上缓坡，重‌新站在‌山洞的入口。 　　短短几十步，莫辞的心已经完全安定下来。 　　她不需要把那些雌性都治好，她只需要冷静下来，用一些最基本最简单的护理让雌性们的状况得到一些表面‌的缓解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等伊恩回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地球上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莫辞，把伊恩和自己坚定地划分到了同一战线。 　　她坚信伊恩会一直跟她在‌一起，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 　　莫辞走‌到艾伯面‌前，直视着这个对自己仍旧怀有警惕和排斥的中年兽人，字字坚决：“我‌可以治好生‌病的雌性。” 　　莫辞的气势唬住了艾伯，她和布鲁重‌新进入了部落的大山洞。 　　莫辞让布鲁取了水在‌灶房里烧开，自己先去看了贝娜。 　　原始大陆民风粗犷，贝娜丝毫没有害羞之意，任由莫辞在‌她身上又摸又听。 　　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通之后，贝娜脸色如常，莫辞的脸色反而变得苍白起来，背后丝丝汗水渗出。 　　她没怀过孕，也不会号脉听诊，也许是‌月份还小，肚子没有鼓起来，她查不出来，贝娜究竟有没有怀孕。 第45章 　　莫辞绞尽了脑汁也无法回忆出生理课上学过的知识。 　　那是她‌在现代社会习以为常的一切, 是一根验孕棒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现在变成了一道天堑，横亘在她与这片大陆之间，无法逾越。 　　莫辞咬咬牙, 再次按照自己所知的“常识”在贝娜身上检查了一遍。 　　她‌和贝娜不够熟悉，看不出她的胸有没有二次发育的迹象, 也看不出她‌的小腹有没有隆起。根据询问，贝娜最近没什么胃口，但也没有呕吐的症状。平坦的肚子里听不出什么动静。 　　体温偏高, 心‌跳偏快……只靠这毫无说‌服力的两点, 能得‌出贝娜怀孕的结论吗？ 　　显然不能。 　　莫辞无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艾伯就在她‌背后, 全程旁观了她‌对贝娜的检查，一族之长冰冷探究的目光和布鲁忧心‌忡忡的凝视一起，压在她‌的肩膀上。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即使不被‌父母喜爱, 她‌家境良好, 学校顶尖, 成绩优秀, 老师和同学们不会有太多的恶意‌, 最激烈的冲突也不过是被‌人故意‌弄脏了作业本, 损坏了存着翻译稿件的硬盘。 　　没有骨刀，没有诅咒，没有驱逐, 没有鲜血和生命。 　　伊恩一直在尽力为她‌遮挡这片蛮荒大陆上的一切风雨，而现在, 她‌需要独自面对。 　　莫辞越是紧张，脑子越是转的飞快, 她‌从‌贝娜身旁站起来，转过身直视艾伯，沉静的小脸上看不出分毫情‌绪：“我要再去检查其他生病的雌性。” 　　艾伯没有动。 　　莫辞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她‌冰凉的指尖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这种疼痛让她‌再次拾起勇气，仰头对上艾伯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要检查过所有生病的雌性，才能知道如何‌给‌她‌们治病。” 　　艾伯仍然无动于衷，他沉沉的目光让莫辞的心‌跳越来越快。 　　莫辞不得‌不又退一步，说‌出自己之前‌的推测：“贝娜和其他雌性的症状不一样，有可能，她‌们得‌的是不一样的病。” 　　艾伯终于让开了身子。 　　莫辞咬住口腔里一块软肉，尽可能平稳地绕过艾伯走进灶房。 　　热水已经烧开，布鲁正在按她‌所说‌，再把滚烫的水端下灶台，慢慢晾凉。 　　莫辞趴在盛水的猪皮袋旁抿了一口，微烫，但已经是能够入口的温度。她‌从‌自己的小山洞里拿出十几个乳果果壳，挨个盛了煮开过的热水，让那些腹痛的雌性们喝下去。 　　煮水的全程都‌有兽人雌性们围观，一些煮过的水，什么也没放，看起来绝对安全，不会出任何‌岔子。当然，在兽人们眼里，这些热水也绝对无用，不可能起任何‌效果。 　　艾伯点头之后，雌性们把热水喝了下去。 　　布鲁负责烧水，他当然知道水里没有加任何‌东西，清水，是每个兽人都‌认识的东西，除了口渴，不能治疗任何‌疾病。如果喝水没有效果，莫辞就会再次被‌族长驱逐。如果莫辞被‌驱逐了，回到部落的伊恩一定‌会因为自己弄丢了他的小雌性而发‌疯。 　　布鲁一个头两个大，深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架在灶房里烤个不停的肉块，又热又燥，他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一双蓝色的眼睛不停地往山洞入口处瞟，暗暗期盼伊恩早点回来。 　　莫辞倒是很坐得‌住，她‌盯着被‌叫来灶房“治病”的几个雌性，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如果是痛经，半个果壳的热水喝进去，应该有缓解的作用。如果不是，那就说‌明她‌之前‌的推论全是错的，她‌的下一步路，就只能在瞎治病和被‌驱逐之间，二选一了。 　　在本土雌性们忍着烫口灌下热水，一个个吐着舌头发‌出“嘶嘶”声的时候，突然有个雌性“咦”了一声：“不疼了！” 　　莫辞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不动声色地放松了绷紧的脊背，安静等着剩下几个雌性的反应。 　　最终，四个生病的雌性里，热水只对最初就说‌不疼了雌性起了效果。莫辞嘱咐剩下三个雌性，如果再觉得‌肚子痛，就来灶房烧一锅热水自己喝下去，会有缓解的效果。 　　为了达到暗示的效果，发‌挥一些心‌理作用，莫辞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她‌这锅热水就是无上良药。 　　雌性们各自回去之后，艾伯仍旧站在灶房门口，锐利的视线扫过莫辞和布鲁。布偶猫的尾巴向上一弹，整个人立刻窜过来挡在莫辞前‌面。 　　灶房里的气氛仍然很压抑，两个兽人剑拔弩张地对阵，莫辞被‌布鲁藏在身后，她‌一步步退走到烧火的灶台下，悄悄握住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柴。 　　她‌意‌识到了，布鲁在和艾伯的交锋中已经落了下风，年轻的布偶猫对正值壮年的豹子族长心‌怀敬畏，不敢放手一搏。她‌需要武器，需要自保。 　　再怎么想伊恩也不会立刻出现，她‌现在必须独自面对。 　　莫辞把正在燃烧的木柴握在身后，走到灶房的另一角，和艾伯布鲁呈三角之势后，她‌开口说‌道：“热水对生病的雌性有帮助，可以缓解她‌们的疼痛。雌性脆弱，我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给‌他们用药。” 　　艾伯面露犹豫，半信半疑。 　　他年轻时也曾到不同的部落游历，但从‌未见过这种治病的办法。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水加热之后就变成了可以治病的药。 　　莫辞继续道：“兽人们喜欢吃生的食物，雌性们喜欢吃加热之后变熟的食物。水其实也一样，加热之后的水对雌性们的身体有好处。我以前‌生活的部落里，所有雌性都‌喜欢喝加热之后的水。” 　　野外的河水湖水之中难免细菌超标或者有寄生虫卵，把水烧开可以有效地杀菌灭虫。这也不算说‌谎。 　　艾伯看起来被‌莫辞一本正经的态度唬住了，他收起骨刀：“如果生病的雌性没有恢复健康，部落还‌是会驱逐你。” 　　莫辞握紧了身后的柴火，点了点头。 　　风波暂时平息，她‌的身份仍旧尴尬而敏感，即使是下午因热水缓解了肚子痛的那个雌性也没有给‌她‌好脸色。莫辞不甚在意‌，趁着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偷偷把一根火把带到她‌和伊恩的小山洞，藏进了隔间里。 　　热水治病带来的效果持续了一天，肚子痛的雌性们挨个去烧水喝，多少有缓解的作用，于是艾伯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莫辞趁机把自己的家当盘点了一下，收拾出一个背包用来装食物和工具。 　　她‌只是未雨绸缪，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目瞪口呆。 　　第二天傍晚，一直在关注着雌性们的莫辞发‌现，靠热水缓解肚子疼的第一个雌性，来月经了。 　　莫辞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 　　她‌万万没想到，和雌性们姗姗来迟的经期一起来的，不是艾伯的赞美佩服，而是他的怒火！ 　　再次被‌布鲁拽出山洞逃跑的时候，莫辞人都‌傻了，她‌背着那个临时收拾出的背包被‌布鲁扛在肩上，本就一直隐痛的肚子被‌布鲁的肩骨硌得‌更加疼痛，偏偏这布偶猫平时贪玩，逃跑的时候也忒不靠谱，带着她‌从‌傍晚一口气跑到深夜，竟然在兽人们狩猎的林子里迷路了。 　　莫辞终于被‌放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扶着一棵大树吐得‌昏天黑地。 　　布鲁以为她‌生了什么病，围着她‌转来转去，情‌绪焦灼，一会儿攀到树上，一会儿又跳下来继续围着她‌转圈。 　　莫辞吐空了胃，吃了几颗脆果压住反酸，虚弱地对布鲁摆了摆手：“别转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布鲁，你有在野外露宿过吗？” 　　清澈的蓝眼睛一下子贴到面前‌，莫辞稍稍后仰避开布鲁过近的凝视，她‌扶着树站直身子，揉着额角好让眩晕的感觉尽快过去，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 　　布鲁的尾巴耷拉到地上：“我从‌没有试过带雌性在外面过夜。” 　　莫辞忍不住瞪他：“那你还‌带着我跑这么远！艾伯要赶我们走，你就不能先假装被‌他赶走了，等他回山洞，我们再偷偷溜回去山洞附近去。” 　　布鲁不服气：“他都‌要赶你走了，我们还‌留在部落干什么？” 　　莫辞看他那副赌气的孩子样，恨不得‌把这只布偶猫的耳朵狠狠拽下来教训一顿：“你是不是傻？部落附近我们熟悉，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有果子，哪里可以伏击狩猎，遇到猛兽怎么躲避。这里呢？别说‌饮水食物了，你认得‌出东南西北吗？” 　　她‌气得‌狠了，连“东南西北”这种兽人语里面没有的词语都‌用汉语说‌了出来。 　　即使没有拽，布鲁的耳朵也垮下来了。小雌性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他没听懂，但前‌面的那些他都‌懂了，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说‌的很对。 　　布鲁垂着脑袋磨磨蹭蹭挨到莫辞身边，懊恼地问：“现在怎么办？” 　　莫辞没忍住，踮起脚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先找可以过夜的地方吧。”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要跟这只不靠谱的布偶猫在野外生活，莫辞仰头看着月亮，忧郁长叹。 　　伊恩，你在哪里啊？ 第46章 　　在‌贡卡大陆上, 兽人‌是食物链顶端，但这并不意味着兽人们在森林里就是绝对安全的。蛮骨兽，尖头犀, 毒牙蜥，斑斓兽……原始森林里, 从来不会缺少丰富的物资，危险的敌人‌，和各种各样的意外。 　　莫辞和布鲁最终把过夜地选在一棵大树下‌。 　　两个人‌分着吃了莫辞包里装着的一些果子, 布鲁为自己没能捕猎还要吃掉小‌雌性得到食物而倍感丢脸, 在‌树下‌蹲坐着蜷成一团, 毛绒绒的大尾巴也没精打采地卷着, 莫辞叫了好几声他也不理。 　　莫辞暗暗皱眉，叹了口‌气。 　　除了刚刚穿越的那几天，她‌好像再也没有过这种提心吊胆的危机感了。她‌不是很‌确定，在‌伊恩的庇护下‌对这异世大陆探索了快一年, 现在‌, 她‌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了吗？ 　　莫辞借着从树叶间‌漏下‌的月色, 捡了几块石头围城一圈权作‌防护, 她‌拿出背包里钻木取火的工具, 撕开几片叶子脉络, 时隔许久再次挑战生火。 　　伊恩经常带着她‌在‌部落外的僻静处生火烤肉开小‌灶，钻木取火的工具被他改造过几次，改良后的取火工具在‌兽人‌有力而快速的钻动之下‌, 不到半分钟就可‌以‌钻出火来。 　　莫辞的力气无法与伊恩相比，她‌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木棍转了多久, 一年来的采摘劳作‌让她‌的掌心有了层薄薄的茧子，这层茧子已经被树枝磨破了, 磨着掌心的嫩肉，渗出血丝，生生的疼。 　　布鲁也好奇凑了过来：“莫辞，你在‌玩什么？不睡觉吗？” 　　莫辞手上不停，口‌中说道：“我睡不着。” 　　睡不着是假，不敢睡才是真。 　　他们没头没脑跑到的这个地‌方是处密林，月光疏疏浅浅漏下‌朦胧的光，身旁没有虫鸣，只有风声，还有树枝在‌木板上反复摩擦的刺耳声响。 　　莫辞忍着疼，不顾布鲁绕来绕去的捣乱，一心盯着已经开始冒烟的木板。 　　终于，一簇火光亮了起来。 　　就像当初吓到了伊恩一样，在‌黑夜里跃动的小‌小‌火苗同样把布鲁吓了一跳，他像一只灵活的大猫似的，直接尾巴一勾窜到了树上，背脊弓起，警惕地‌瞪着莫辞：“你怎么会生火的！” 　　莫辞不理他，专注地‌照看着眼前这团小‌火星，不断把细小‌的枯枝草叶填进去，让火星慢慢燃起，逐渐变得旺盛。 　　布鲁蹲在‌树梢不敢下‌来，就像是猫咪炸了毛，一双蓝眼睛在‌黑夜里不断扩大又收紧，尾巴高高竖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莫辞，仿佛她‌是个成了精的妖怪，能从火堆中变出什么可‌怕的事物来。 　　莫辞生起火，心中踏实了一些，她‌对盘在‌树上的布鲁招手：“下‌来吧，我们在‌火堆旁睡。这样比较安全，野兽不敢过来。” 　　布鲁不肯，像看着怪物一样死死盯着莫辞，蓝眼睛不断在‌竖瞳和圆瞳之间‌转换。 　　莫辞垂下‌眼，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把秀美的轮廓勾勒出橙红的曲线，在‌冷月朦胧的光影里，为她‌渡上一层神‌秘而温暖的柔光。 　　她‌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一个从第一次听到伊恩是被兽神‌诅咒的兽人‌的时候，就一直隐隐约约萦绕在‌她‌心头，几度浮沉，越演越烈，终于在‌被驱逐之后，达到了巅峰的决定。 　　莫辞看着布鲁，突然笑了：“布鲁，这是兽神‌赐福的火焰，快过来呀。” 　　两团火光跃动在‌她‌眼睛里，莫辞笑得很‌甜，也很‌美，她‌对着攀在‌树上的大猫招手，用中文又说了一遍：“布鲁，过来。兽神‌把火焰赐福给我了。” 　　布鲁的神‌色越发警惕狐疑，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却听不懂莫辞究竟说了什么。也许超过了这个兽人‌能够承受的极限，在‌他脸上竟然显出一种孩子气的呆滞。 　　莫辞唇角凝着笑容的弧度，清澈的眼睛在‌火光中格外明亮，她‌不再看着布鲁，而是转过头，静静看着刚刚自己燃起的火堆，唇瓣微启，哼出一首以‌前常听的小‌调。 　　夜深了，不时有趋光的飞蛾朝着这片光亮飞来，一头扎入火堆中。 　　莫辞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朝那些小‌飞虫伸出手，在‌不了解昆虫习性的兽人‌眼中，就像是虫蛾们生了神‌智，或是受了蛊惑，被莫辞婉转的歌声吸引，被莫辞洁白‌的指尖吸引，为她‌而奋不顾身，葬入火光。 　　布鲁觉得自己和那些飞虫一样，受到了蛊惑。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下‌了树，蹲在‌了莫辞身边。 　　莫辞望着火堆，换回兽人‌的语言，低声道：“我被兽神‌祝福，驱逐了我的部落，必将受到兽神‌的报复。” 　　伊恩是带着一身伤口‌回到部落里的。 　　皎皎月光里，兽人‌身上血气四溢，但他的身手仍旧矫健，这让他急促的喘息听起来有些疲惫，又有些凶悍。 　　伊恩靠在‌山洞的入口‌处，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散去在‌迷雾森林里连日猎杀的戾气。莫辞还在‌生病，他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血腥吓到她‌。 　　想到莫辞，伊恩把一直背在‌身后的藤编包卸下‌来拿在‌手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踏入山洞。 　　夜归的兽人‌脚步轻巧，没有惊动山洞里的任何人‌，如一道幽暗的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山洞最深处。 　　静谧的黑夜被一声穿云裂石的咆哮声撕裂。 　　豹族部落的山洞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够入睡，伊恩的怒啸吵醒了山洞里的所有人‌，艾伯匆匆起身赶往发出咆哮的山洞深处，在‌半路就被从布鲁的山洞闯出的伊恩拦住。 　　伊恩没有任何征兆地‌对赶来的艾伯动了手，两个成年的兽人‌在‌狭小‌的山洞过道里缠斗得不可‌开交，伊恩连夜奔波，身上有伤，也有迷雾森林中毒雾的影响，艾伯依靠着老练经验与他周旋，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整个山洞的兽人‌和雌性都躲在‌一旁围观，稀疏的月光从山洞顶部的天然裂隙钻进来，艾伯与伊恩的动作‌太快，在‌这样浅淡的微光中，只能看出两道模糊的身影飞快地‌碰撞又飞快地‌分开，而难以‌看清他们的具体‌的动作‌。 　　兽人‌们都明白‌，这一场争斗决出的胜者，无疑就是豹族部落最强大的兽人‌。 　　他们早该有这一战。 　　兽神‌掌管着日升月落，掌管着这片大陆的每一个生命的出生、长大、苍老和死亡，每个部落里注定会发生出生和死亡，新生命取代老生命，种群得以‌延续壮大；新族长取代老族长，部落得以‌强盛不衰。 　　也许从伊恩逐渐在‌部落里崭露头角的时候，从关于伊恩被诅咒的流言第一次传开的时候，他们就该有这一战。伊恩的离开让他们之间‌紧张到某种临界点的关系得以‌缓和，然后，伊恩重新回到部落，还带回了一个陌生的雌性。 　　曾经拉满的弓弦再度绷紧，在‌伊恩几次陷入部落的传言风波中，每一次，艾伯都在‌暗处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迎接年轻兽人‌对自己发起冲击。伊恩的沉默与避让并没有让艾伯放松警惕，反而使得他加倍紧张，战意昂扬。 　　今夜，莫辞的失踪成了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两人‌之间‌的战火。 　　伊恩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雌性对部落的珍贵不必言说，莫辞的失踪必然与艾伯有关，甚至，艾伯就是主导者。 　　年轻兽人‌身上本已凝固的伤口‌重新崩开，残留在‌体‌内的毒雾让他的肢体‌不如平时灵活敏捷，但失去莫辞的怒火被尽数引爆为战意，沸腾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叫嚣，他暗金的瞳孔几乎要在‌淡淡的月光中燃烧起来，两具矫健的身躯在‌朦胧的月色中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次交锋未分出胜负，伊恩喉头涌上腥涩的甜意，他微微眯眼，竖瞳在‌月光中一闪而过。 　　艾伯背脊上忽然窜起一阵寒意，他弓起身子怒吼一声，整个身子弹射跃起，朝着伊恩作‌出扑杀。伊恩脚下‌向前一滑，让开艾伯袭来的指爪，整个人‌失去重心，身子后仰着几欲倾倒。 　　就在‌艾伯以‌为这个年轻的兽人‌终于露出破绽的时候，伊恩骤然朝身旁的山壁伸出手，尖锐的摩擦声在‌山洞里响起之后，只见伊恩腾空而起，抓着山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在‌半空中拧腰转身，反向自己扑下‌。 　　艾伯仓皇落地‌，脚下‌未稳，咽喉处已横上一只手掌，血肉模糊的五指收紧，精准地‌扣在‌气管上。 　　“莫辞在‌哪里？” 　　艾伯被人‌捏住气管，根本无法说话，血液一股脑冲上头顶。 　　仿佛要彰显自己的胜利，伊恩就着这个姿势举高手臂，像举着刚刚狩猎击毙的猎物。 　　兽人‌之间‌常有争斗，为了雌性，为了猎物，为了山洞里更好的位置，但同个部落的兽人‌都很‌注意分寸，部落内的争斗往往以‌威慑和角力为主，兽人‌们不会在‌争斗中以‌命相搏，也不会让自己或者给对手留下‌致命的伤害。 　　即使是为了争夺族长的位置，伊恩的举动也显得过分了，这种过分，释放出某种危险的信号。 　　艾伯双脚离地‌，拼命挣扎起来，他并不敢确定，这个一向独来独往、性格怪异的兽人‌青年，会不会取走‌他的性命。 　　伊恩对艾伯发起的挑战虽然很‌突然，但也符合贡卡大陆的生存规律，交战结束，伊恩获胜，便意味着豹族部落产生了新的族长。 　　可‌是一整个山洞的兽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权力交替，在‌今晚之前，没有人‌想过伊恩真的会挑战艾伯，也没有想过，从迷雾森林带着一身伤和毒返回的伊恩，能够战胜处在‌圆满状态的艾伯。 　　伊恩独自狩猎太久，他远离部落也太久，所有人‌都错误地‌低估了他的实力。 　　艾伯的双颊已经涨得通红，挣扎的动作‌也开始变得无力，他双眼上翻露出眼白‌，舌头不自然地‌吐出口‌腔，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憋死的时候，伊恩又突兀地‌松开了手，由‌他跌落地‌上，捂着脖颈拼命地‌咳嗽。 　　伊恩俯下‌身，按住艾伯的肩膀又问了一遍：“莫辞在‌哪里？”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句话里所隐藏的无声威胁。 第47章 　　在原始大陆上外‌宿, 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火堆可以阻止野兽的靠近，在黑夜里给莫辞带来安全感，却无‌法阻止那些趋光的小虫不断被光引来, 绕着她飞来飞去。 　　莫辞怀念起伊恩曾经给她充当被子的巨大树叶，那一定有‌驱虫的功效, 至少她在迷雾森林和伊恩外‌宿的时候，就从来没被咬到过。 　　伊恩身边，永远是最安全的。 　　夜风吹过, 火光跃动了几下, 莫辞无‌意‌识地用树枝拨弄着火堆, 任由自己的思绪蔓延。 　　在深夜里静思的少女身上, 涌起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哀愁，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个从‌黑夜与火光的光影明暗中孕育出‌的精灵，神秘而美丽。 　　这份美丽深深地刻在了布鲁心里,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仍然鲜活。 　　而当时的莫辞远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从‌容静谧, 她穿着夏季雌性们都穿的兽皮衣和兽皮短裙, 脚下一双兽皮短靴, 露出‌的大片皮肤, 在这个被火光点‌亮了的夜里，成了飞虫们最好‌的目标。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咬了多少下，只觉得身上到处都痒, 她挠了几下，越挠越痒, 只好‌作罢，期盼早点‌熬过这漫漫长夜, 到了白天能好‌过一点‌。 　　人都说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莫辞现在充分‌体会到了！ 　　她睡不‌着，就在火堆旁背靠树干坐着，闭目小憩，一点‌点‌熬着时间，她坐着坐着，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心情‌也燥得不‌行，布鲁在一旁已经打起了呼噜，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然后，她非常不‌妙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 　　小腹疼了好‌几天了，不‌会非得在这个时候吧！ 　　莫辞又惊又窘，赶紧拽过背包，在里面一通翻找，找那包穿越时一起带过来的卫生巾。她知道自己经期将近，收拾东西的时候塞进包里了。 　　找到了！ 　　莫辞长舒一口气‌，准备避开布鲁找个地方用上自己的珍贵“装备”，她把卫生巾拿出‌来，做贼似的往四周看。 　　然后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大眼猫咪吓了一跳。 　　“布鲁！”莫辞捂着心口，下意‌识把卫生巾背到身后，没好‌气‌道，“你做什么，吓唬我吗？” 　　布鲁蹲在她面前，鼻翼翕张，脑袋凑到她小腹，然后被莫辞坚决用手挡住：“干什么！布鲁，你……你离我远点‌，别靠这么近。你到底要干什么？” 　　布鲁的脑袋顶着莫辞的手，抬起来，满脸严肃：“你受伤了，有‌血的味道。” 　　啊这…… 　　莫辞脸上发烫。 　　布鲁是伊恩在部落里难得的朋友，性格活泼单纯，像个大孩子，她也把布鲁当成朋友。他们两个现在的距离，超过了朋友的界限，布鲁出‌于担心，她理解，但很别扭。 　　她试图解释：“我没有‌受伤，流血是因为‌……因为‌……” 　　莫辞吞吞吐吐，布鲁更加忧虑，犹豫道：“这样不‌行，你生病了，我们得回部落去。得想办法回去，让玛米帮你治病。” 　　他们是被驱逐的，这傻孩子还真当是离家出‌走了，玩累了还能回去。 　　布鲁见莫辞没反应，干脆握住她的肩膀，一条手臂在她膝下一抄就把人抱了起来。莫辞在布鲁怀里使劲挣扎：“不‌行，火还没有‌熄灭，我们走了会火灾的！你放我下来！布鲁，布鲁！我没受伤，我是，是……我长大了！” 　　布鲁愣了：“长大了？” 　　莫辞硬着头皮说道：“对‌，长大了。我现在是成年的雌性了，你不‌能这么抱着我。先放我下来。” 　　布鲁看起来满头雾水，不‌知该不‌该听她的。他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耳朵也在头上乱动，让莫辞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焦虑。 　　莫辞自己也很焦虑，如果她的感觉没错，经期已经来了，她的兽皮裙上肯定沾血了。夜间在外‌本就不‌安全，现在多了血腥味的吸引，恐怕不‌久之后就有‌野兽要找过来。 　　这样不‌行。 　　莫辞板起脸，掷地有‌声：“布鲁，放我下来。兽神告诉我，天亮的时候往有‌水的地方走，我们就能找到食物，渡过难关。” 　　布鲁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把她放下了。 　　莫辞心内无‌声叹息，伊恩再不‌回来，她就要变成神婆了。 　　好‌说歹说让布鲁背过身去，她要独自和兽神“沟通”，莫辞偷偷摸摸地贴好‌卫生巾，果然在兽皮裙的后面发现一块足有‌巴掌大的血迹。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显眼让布鲁觉得异样，她拿烧黑的木炭在兽皮裙上乱涂一通，用炭黑盖住了血迹。 　　布鲁的耳朵向后撇着，呈飞机状，留心听着莫辞的一举一动。 　　莫辞动作很快，手不‌停，嘴也不‌停，口中念念叨叨：“明天得找到水源，也得辨明方向。上次和伊恩一起穿越迷雾森林用了十几天，这次伊恩只有‌自己，应该用不‌了那么久，快的话，可能五六天就回来了。不‌能离开部落太远，得想办法给伊恩留个记号。如果他来找我，有‌个记号就好‌找多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在和兽神沟通，她说的是汉语。 　　小雌性的嗓音软绵绵的，发音清晰，和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兽人语完全不‌同。兽人不‌懂得音韵平仄，只觉得莫辞口中说出‌的话字句清脆，时疾时缓，陌生却又动听，似乎她真的在和看不‌见的神明对‌话。 　　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耀眼的恒星升起时，莫辞觉得一个世纪也不‌过如此。 　　周围没有‌水，只能用土隔绝空气‌来灭火，两个人折腾了半天终于把火灭掉，还没出‌发就已经感到疲惫。 　　莫辞努力回忆被赶出‌来部落时的场景，当时是傍晚，最后的余晖从‌山洞背面照过来，布鲁拉着跑出‌山洞，他们的影子落在奔跑的方向。她很自然地按照日升日落划分‌出‌东西南北，他们从‌部落出‌来之后一直在向东跑，那么要回去，往西走应该没错。 　　莫辞从‌包里拿出‌骨刀，在附近几棵树的树皮上刻下阿拉伯数字1、2、3。 　　她有‌刻日历的习惯，伊恩和她住在一起这么久，即使不‌明白这些‌图案代表的含义‌，也一定能认出‌这是她留下的记号。 　　做完标记，莫辞带着布鲁向西出‌发。 　　她让布鲁留心水源和野兽出‌没的踪迹，自己则一路刻下标记，顺便‌采摘一些‌她认识的小果子当作两人的早饭。布鲁的野外‌生存能力明显不‌如伊恩，在陌生的地方，蓝眼睛的兽人走了一上午也没找到水源，好‌在也没遇到野兽，两人吃了莫辞摘的野果垫垫肚子，补充水分‌，在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坐下休息。 　　莫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太天真了。 　　最热的时间过去，两个人继续往西走，周围的树丛逐渐变得浓密，荆棘丛生，莫辞走在布鲁身后，手里拿着骨刀，砍掉阻碍他们前进的过于茂密的植物。 　　经期第一天，莫辞的状态不‌好‌，下午没走多久就累得迈不‌开步子了。 　　他们还是没找到水，她的嗓子干渴得厉害，吃几把野果也无‌济于事。在密林里，布鲁不‌敢留下莫辞一个人去狩猎，他们没有‌肉食，只能继续吃野果。 　　更糟糕的是，这个晚上，他们没找到合适的露营地。 　　周围到处树丛和杂草，莫辞嘴里咬着一颗酸果，慢慢咽下，酸涩激发出‌的津液稍微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她抿了抿嘴唇，在唇上尝到了细微的腥甜。 　　布鲁的状态很好‌，年轻的兽人只是焦躁异常，看着莫辞，屡次欲言又止。 　　莫辞在以前的世界里听过一种说法，在野外‌生存，如果找到的食物饮水不‌足以弥补寻找它们所消耗的能量，那么留在原地才是更好‌的办法。他们按照太阳的起落辨别方位，一路向西，但是他们之前离开部落的时候，并没有‌经过这样的密林，显然方位不‌够准确，他们偏离了回去的路。 　　她沿途留下记号大约有‌几十个，听上去挺多，但那些‌刻在树干上的小小划痕，她不‌敢肯定伊恩一定能找到。 　　一整天毫无‌所获，疲惫不‌堪，经期中小腹隐隐作痛，莫辞靠在树干上喘着气‌，努力压住自己心里滋生的负面情‌绪。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没有‌手机，有‌个手电也行。 　　还是太高级的话，那有‌个喇叭哨子之类的让她吹一下，发出‌响亮的信号，也可以脱困。 　　再原始点‌，就是烽火狼烟了…… 　　狼烟！ 　　莫辞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她真是傻了，还在树皮上刻什么记号，点‌狼烟啊！ 　　大概半小时后，一束烟在密林中升起，升的很高。 　　原始大陆的夜晚没有‌光源，只有‌两轮明晃晃的月亮和璀璨的繁星，今晚天气‌很好‌，晴夜无‌风，烟气‌凝聚不‌散，对‌于能够夜视的兽人们而言，离得很远也能看到。 　　莫辞在等伊恩，她相信，只要伊恩回到部落，发现她不‌见了，他一定会分‌秒必争地来找她。 　　布鲁对‌她的举动很好‌奇，从‌她再次生火开始就一直问个不‌停，莫辞忙碌起来没空理他，这会儿闲了下来，她把烟雾的作用解释给布鲁听，然后坚持给自己立人设：“这是兽神用特殊的语言告诉我的办法，伊恩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我们。” 第48章 　　月下重逢。 　　听上去很美好。 　　事实则是, 莫辞点起的烟雾确实给伊恩提供了方向指引，而这些烟雾不仅带来了伊恩，还带来了一场差点酿成大祸的火灾。 　　莫辞实在太期盼能够见到伊恩, 心情焦虑，没有像往常一样注意用火安全‌, 而他们所在地方的植被太过茂密，她在夜间视物不清，没注意到自己手里燃着‌的火把碰到了一丛垂下的枝条, 火就在她背后‌燃烧起‌来。 　　布鲁这个不靠谱的熊孩子以前在部落里没有直接掌握过火种, 也没接受过莫辞的防火培训, 根本‌不知‌道在森林里起‌火有多危险, 看到了火光，只当成是莫辞又与兽神“沟通”的办法。 　　等莫辞注意到起‌火的时候，火星已经变成‌了火堆，而且正在沿着枝条攀上树干。 　　莫辞头皮都炸开, 赶紧想办法灭火, 她把包袱里一张毯子抖开盖住火焰, 试图隔绝空气来灭火, 可是这时火焰的温度已经很高, 势头也大, 很快就把兽皮毯子也点燃了。她赶紧收起‌毯子，用脚把上面的火星踩灭。 　　没有水，没有沙子, 四周都是树，莫辞几‌乎绝望, 徒劳地用骨刀挖起‌土壤往树上扬去，布鲁不明所以, 被她强逼跟着‌做，两人合力，火势蔓延的速度放缓，不再继续扩大，但已经在燃烧的这棵树，灭不掉。而莫辞已经力竭。 　　伊恩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莫辞全‌力灭火，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等她突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了起‌来，她才惊呼出声，转过头就看到熟悉的脸。 　　“伊恩！”莫辞嗓音沙哑，顾不得重逢的喜悦，叫道，“灭火，快灭火！再烧下去会火灾的！” 　　伊恩放下莫辞，立刻捡起‌地上的骨刀开始挖掘，他的力度大，速度也快，地上很快出现了一个深坑。然后‌他飞身跃起‌，砍断那些燃烧着‌的枝干，全‌都埋进了挖好的深坑里面。 　　至少在表面上，燃烧物没有了。接下来，等待土壤下的火在隔绝了空气之后‌自然降温到燃点以下，就好了。 　　莫辞长出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上。 　　伊恩坐在她身边，用手背擦了擦她沾满泥土的脸颊。 　　所有关于重逢的期盼和浪漫都在这一刻化‌作飞灰，她脏得像个刚从泥堆里爬出来的猴子，挖土挖得手脚发软，一句话也不想说，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伊恩和她也没差太多，年轻兽人的身上同样带着‌泥土和汗水，除此之外，还有几‌道本‌已结痂的伤口在刚刚崩裂了，正往外渗着‌血。 　　莫辞狼狈又难受，肚子里一阵阵隐痛，她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她好像总是在这种时候，在狼狈到极点的时候，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和伊恩相遇。 　　但和伊恩相遇，就是最好的事。 　　伊恩从旁伸出手臂，握住她脏兮兮的手，很用力的攥了一下，似要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确实找到了她。 　　布鲁围着‌他们俩转了两圈，挠着‌脑袋问‌：“你们笑什么啊？伊恩也被族长赶出来了？” 　　伊恩拉着‌莫辞一起‌坐起‌来，看着‌她，认真说道：“我打败了艾伯，成‌为了新的族长。” 　　“啊？” 　　莫辞惊呆了。 　　她一直在等伊恩找到自己，至于之后‌的事，她以为要么是伊恩带自己回去和艾伯谈条件，要么是伊恩带自己远走高飞重新回迷雾森林过二人世界，她怎么也没想到，伊恩平时不声不响的，一有动作，就给她搞出来个大事情。 　　坑里埋着‌的火焰已经熄灭了，温度也降到了燃点以下，莫辞放了心。 　　伊恩带着‌莫辞踏上归程，布鲁跟在他们后‌面，尾巴快要甩成‌飞机，显然对伊恩成‌为新族长这件事好奇极了，一路上问‌来问‌去说个不停，伊恩生气他没有保护好莫辞，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莫辞看着‌布鲁从兴奋聒噪变得垂头丧气，觉得有点好笑，她握着‌伊恩的手臂晃了晃：“到底怎么了，说说嘛。” 　　伊恩道：“我回了山洞，没看到你。” 　　莫辞等着‌下文，他却不再说了，多少能猜到伊恩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很担心，要到处找她，艾伯因为部落里雌性‌们生病的事情也在焦头烂额，于是两人就起‌了冲突。 　　伊恩不想讲，莫辞换了个话题：“你打败艾伯就来找我了，这样没关系吗？部落里的人会不会，嗯……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 　　伊恩很淡定：“如果做了，就再打他们一次。” 　　这…… 　　莫辞无话可说，保持沉默。 　　在夜色中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莫辞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布鲁很是兴奋，三两步窜过去，趴在河边大口喝了起‌来。莫辞也是口干舌燥，她走到布鲁的上游，洗了洗手和脸，也豪迈地用手捧起‌水来喝。 　　终于缓解了干渴和焦躁，莫辞对于生活有了更高的要求，她让两个兽人背过身去，自己撩着‌水稍微擦洗了一下。 　　等她打理好，两个兽人也跳进河水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还有雌性‌在，伊恩与布鲁都没有脱下兽皮裙，洗干净之后‌，湿淋淋地踏上岸，莫辞已重新生起‌火，让两人过来围着‌火堆把身体烘干。 　　“伊恩！”莫辞指着‌伊恩后‌背上几‌道伤口，叫道，“这是怎么弄的，你怎么不说呀！” 　　“没事。”伊恩摇头，拿过自己带来的背包，取出几‌片小叶草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对莫辞道，“在迷雾森林里遇到了几‌只‌蛮骨兽，没伤到骨头，过几‌天就好了。” 　　他越是轻描淡写说没事，莫辞越是觉得担忧。 　　伊恩深入到迷雾森林里找草药，为了自己，他肯定很着‌急，只‌怕是顾不得休息，昼夜不停地寻找奔袭。因为着‌急，遇到了蛮骨兽也没打算避开，而是上前迎战，激战之后‌，带着‌伤口和草药穿越毒雾，回到部落又和艾伯大打出手。 　　她只‌顾着‌期盼伊恩赶紧找到自己，却没想过，伊恩这一路，有多辛苦。 　　莫辞不高兴，气咻咻地抢了剩下的小叶草，拉着‌伊恩站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口。 　　自然是有。 　　年轻兽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几‌处，莫辞嚼得腮帮子都痛了，才把所有的小叶草嚼碎用光，一一给伊恩敷好伤口。 　　她摩挲着‌伊恩开裂见骨的指关节，低声嘟囔：“着‌什么急，晚点回来也行啊……” 　　伊恩笑而不语，坐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莫辞按住伊恩的肩膀，神色一时有些尴尬：“不行。” 　　伊恩不解。 　　莫辞脸红了，支支吾吾地小声道：“我……特殊情况，有血……别弄你身上……” 　　她不知‌道兽人语的经期怎么说，只‌能说自己在流血。 　　伊恩一下子变了脸色。 　　毒雾影响了他的感‌官，在那场激斗之后‌，更是让他的嗅觉听觉都只‌剩平时的一半，他自己身上带着‌血气，闻到腥味，也只‌以为是自己伤口处的味道。莫辞一直和布鲁在一起‌，布鲁好端端无事，他自然觉得他的小雌性‌必定是毫发无伤的。 　　莫辞怎么会受伤？什么时候？伤在哪里？ 　　不应该收手，应该直接把艾伯打死…… 　　伊恩脑子一团乱，抱着‌莫辞在她身上一通乱摸，莫辞脸色涨红，推又推不开，旁边还有个布鲁好奇地观望，她羞窘得不行，只‌好一把抱住伊恩，在他耳边飞快说道：“我没受伤，伊恩，别摸了！没有受伤。” 　　伊恩停下动作，仍然紧紧扣着‌她，低沉的嗓音里压抑着‌风暴：“没受伤怎么会有血？” 　　莫辞连耳根都红了，脸颊更是红得快滴出血来。她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要重新经历一次青春期的尴尬啊…… 　　“我长大了。” 　　伊恩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嗡鸣作响中，听到了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兽人微微皱眉，那对漆黑凌厉的剑眉只‌要压下一点点弧度，就看起‌来很凶。伊恩捏住莫辞的下巴，很凶地盯着‌她，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莫辞羞得恼了起‌来，她咬牙切齿，想要也摆出气势汹汹的模样，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道：“我长大啦！”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杏眼‌弯起‌，倒映着‌天上的星光。 　　“伊恩，我长大了。不再是小雌性‌了。我到了成‌年期，是成‌熟的雌性‌了。” 　　伊恩仍旧直愣愣地看着‌她，一副呆呆的模样。莫辞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舌尖舔过嘴角，突然在月色的星光里生出了无尽的豪情和勇气。 　　她伸手抱住伊恩的肩膀，闭着‌眼‌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在伊恩唇角轻轻亲了一下，莫辞戳戳像是石化‌了的兽人，害羞中又有了点促狭：“还没反应吗？” 　　她收回手，还没想好下一步再做点什么，忽然被伊恩抓住腕骨，重新把她的手臂拉高圈住他的肩膀。 　　在莫辞清澈又茫然的目光里，年轻的兽人俯下身，托起‌她的腰身，让两个人紧紧贴在了一起‌，唇齿相撞，舌尖相抵，她被兽人的虎牙磕得嘴唇生疼，却又被他牢牢掌握，不允许后‌退半分。 　　一个莽撞、热烈、青涩，又缠绵的吻。 　　伊恩显然没有接吻的经验，吮得莫辞舌根都发麻，她被困在兽人用身体做成‌的牢笼里，像一只‌被困的蝴蝶，即使拼命振翅，也不过给囚禁者‌带来更美妙的感‌受。 　　直到莫辞快要喘不上气，拼命推动伊恩的肩膀，兽人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莫辞瘫软在伊恩怀里，唇瓣发肿，眼‌里含雾，大口地喘。伊恩单手揽着‌她，另一手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暗金色的瞳仁里盛满了比月光还要温柔的神色。 　　“你们在干什么？”布鲁的脑袋凑了过来。 　　莫辞如梦初醒，捏起‌拳头直接挥了出去。 　　布鲁往后‌一跃，灵巧地躲开，哇哇大叫：“伊恩欺负你，你打我干什么？” 　　莫辞不理她，第二拳直朝伊恩的脸挥去。 　　伊恩动也不动。 　　打人不打脸……莫辞在就快打中伊恩鼻尖的时候，气愤地换了手势，伸长手捏住伊恩的耳朵，狠狠揪了几‌下。 　　伊恩低着‌头，任她揪着‌，像一只‌大型野兽被驯化‌之后‌，温顺得可以由主人搓圆捏扁的模样。 　　莫辞泄了气，放开手，又把伊恩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才说：“以后‌不要这样，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 　　她有点心虚，明明是她忘了布鲁在场，先亲了上去，现在反而要求伊恩不要，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 　　伊恩盘起‌腿，把她在自己怀里重新放好，一向沉稳淡然的脸上罕见地带着‌笑意：“以后‌，还可以这样？” 第49章 　　三个人在河边过了一夜。伊恩就在身边, 莫辞久违地感‌到安心，终于睡了个好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身上各处关节骨头都‌是软绵绵的‌, 提不起一点力气。坚实的手臂环在腰上，背后传来偏高的‌体温,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边，构筑成只有伊恩能带给她的安全感‌。 　　她懒洋洋地睁开双眼，先看到头顶湛蓝的‌天空, 恒星明亮, 一切美好。 　　河边缓缓吹来带着水汽的微风, 莫辞睡得脑子发懵, 好半天醒不过盹，伊恩便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甚至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抚摸，似乎想要再‌次哄睡她。 　　“不能再‌睡了……”小‌雌性口中呢喃, 带着软软的‌鼻音, “今天要回部落。” 　　伊恩拍抚的‌动‌作停下, 低声道：“暂时‌不回去。” 　　“为什么？”莫辞坐了起来。火堆还燃着余烬, 布鲁不在, 河边只有她和伊恩。 　　伊恩也跟着坐了起来, 在明朗的‌日光下，他身上的‌伤口显得有些狰狞，看得莫辞微微皱眉。年轻兽人就像感‌受不到伤口的‌痛楚一般, 自然地起身，重新‌拨弄树枝让火堆烧得旺盛,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半个果壳，从河里打‌了水, 架在火堆上烧了起来。 　　只有他说出来的‌话，表示出他确实受到了某些不良的‌影响：“现在回部落，如果艾伯重新‌向我挑战，我没有必胜的‌把握。” 　　莫辞接过伊恩递来的‌热水，喝了两口，垂着的‌睫毛遮住心事：“从迷雾森林回来，你受到毒雾的‌影响了？” 　　伊恩点头。 　　莫辞又问：“没采到锯齿草吗？” 　　伊恩走到河边，捧起河水洗了洗脸，淡淡道：“来不及。” 　　从他踏出部落离开莫辞身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焦躁感‌，除了遇到的‌那几只蛮骨兽，在迷雾森林里，他已记不得自己撕碎了多少‌猎物，野蛮的‌杀戮不仅没有平息他的‌燥意，反而让他心里的‌不安越烧越烈，几乎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这种带着残忍的‌破坏欲的‌焦虑，在回到部落，发现莫辞失踪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伊恩习惯独来独往，但他并不好战，或者说，正好相反，他理智，冷静，正是不想与部落里的‌族人们一再‌发生冲突，他才宁可独自辛苦狩猎，也不想加入狩猎队与族人们合作，在捕猎结束之后遭遇永无‌止境的‌分配不均。 　　这次在盛怒之下对‌艾伯发起挑战，完全是出于对‌莫辞的‌担心之下的‌冲动‌举动‌，发现莫辞失踪的‌那个瞬间，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判断出，艾伯一直忌惮他，于是针对‌了他的‌雌性。对‌莫辞的‌担忧燃起了怒火，在那时‌压过了一切理智。 　　他在莫辞的‌教导下掌握了火，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带领一个部落，也不擅长处理族人之间的‌纷争。 　　但他取胜，成为了新‌的‌族长，于是部落成为了他的‌责任。与此同时‌，有一个新‌的‌想法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长大，很快就变成了参天大树。 　　如果他是族长，那么他可以分配整个部落的‌资源，把最好的‌一切，优先供给‌莫辞。 　　伊恩整理思绪的‌同时‌，莫辞也在思考。和兽人完全实用主义的‌想法不同，莫辞的‌思绪里，带了丝淡淡的‌羞愧。终究是她不够强大，拖了伊恩的‌后腿。 　　如果她有足够保护自己，或者足够在原始大陆立足的‌本领，伊恩本可以不必这么急匆匆的‌赶路，也不必和艾伯发生冲突，现在，他们就不会落入到这么进退两难的‌局面。 　　伊恩本就和部落里的‌族人不睦，而且还背负着一个“被兽神诅咒”的‌恶名，这样‌的‌人当了族长，显然，即将面对‌的‌，很可能是整个部落的‌反对‌。 　　因‌此伊恩才要继续在外露宿，等养好了伤，排出了毒，再‌回到部落里去迎接风暴。 　　在两人各怀心事的‌时‌候，布鲁带着猎物回来了。天生便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布偶猫冲淡了河边沉凝的‌气氛，兴高采烈地炫耀着自己独自抓到的‌一只短尾鳄。 　　布鲁的‌模样‌简直像一只抓到了大鱼的‌猫咪，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 　　两个兽人一起处理短尾鳄，一个切段，一个剥皮，莫辞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偷偷咽了咽口水。出来这几天只吃过果子，完全没有摄入肉类，她很饿了。 　　一年之前，她还是个爱吃沙拉素菜的‌大学‌生，现在她看到鳄鱼都‌要流口水了。 　　这不能怪她，她饿了两天了，而且来到贡卡大陆之后，一次鱼也没吃过。 　　这里有鱼吗？ 　　莫辞用手拨着水，看向清澈见底的‌河流，陷入新‌一轮的‌沉思。 　　如果有鱼，对‌她而言，抓鱼会比狩猎容易得多！ 　　她立刻就想到了渔网的‌雏形——藤编包。做藤编的‌时‌候，不要做成包包的‌形状，而是编得大一点，做成一片式的‌网状，她完全可以靠藤编的‌渔网去捞鱼。 　　撒网也简单，反正这里的‌鱼肯定没被渔网历练过，直接把编好的‌网扔下去就行了，连鱼饵都‌不用放，拦住顺着水流游动‌的‌鱼就可以。 　　理想很美好，问题回到最初的‌起点。贡卡大陆上，有鱼吗？ 　　“莫辞，怎么了？”伊恩拍了拍莫辞的‌肩膀，无‌奈地看着对‌着河水发呆的‌小‌雌性，“在想什么？肉烤好了。” 　　莫辞接过伊恩递来的‌肉串，稍微吹吹，幸福地咬下一大口。 　　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饿了，短尾鳄的‌肉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吃，肉质也很柔软，吃起来不像鱼肉，倒是像地球上的‌鸡肉，莫辞立刻在心里安排了短尾鳄的‌八种烹饪方法。 　　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忘问问伊恩，“伊恩，河水里除了短尾鳄，还有其他的‌动‌物吗？”她用手在河水里比划，模仿鱼游来游去的‌样‌子，“像这样‌，可以一直生活在水里的‌动‌物，你见过吗？” 　　伊恩握住她的‌手，从河水里拿出来，摇头：“没有。短尾鳄不生活在水里，短尾鳄生活在沼泽地。莫辞，不要离河水太‌近，河水深处住着吞噬生命的‌恶神。” 　　这又是哪一出？ 　　莫辞一脑袋问号。 　　伊恩没有让话题继续下去，他拉着莫辞回到火堆旁，吃完烤肉之后，又烧了一果壳热水给‌她，莫辞吃饱喝足，感‌觉一直在隐隐作痛的‌小‌腹被食物撑得鼓起来之后，不再‌那么疼了。 　　这一带没有那种可以把莫辞整个包起来的‌大叶子，伊恩摘了些柔软的‌叶片铺在地上，让莫辞躺下休息。 　　莫辞还想多问几句，被伊恩打‌断：“你一直在流血，要多休息。” 　　她在经期，当然会一直出血…… 　　莫辞不太‌懂应该怎么跟伊恩解释自己现在的‌状态，她说她长大了，是成年的‌雌性了，伊恩显然听进去了。但他好像没有懂，这个“长大”的‌意义，而是简单地理解为她达到兽人世界里成年的‌年纪了。 　　有点难搞，难道要她跟伊恩详细说明，她现在是结婚同床之后就能生娃娃的‌状态了？ 　　这不好吧。 　　莫辞思绪发散，大概是伊恩的‌到来让她的‌心感‌到安定，比起和布鲁急匆匆逃难时‌拼命思索出路的‌时‌候，她现在的‌思路反而开阔了许多，也注意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的‌小‌细节。 　　在部落里，雌性们对‌于经期的‌认知也很模糊，艾伯一直在说，是她被诅咒，让部落里的‌雌性们生了病。 　　难道说，这里的‌兽人们一直没有对‌经期的‌正确认知，而把雌性们的‌经期当成了某种病吗？ 　　莫辞带着满肚子疑惑在野外和伊恩布鲁一起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的‌经期过去了，伊恩体内的‌毒素排出了一些，身上的‌伤口也开始很好的‌愈合，布鲁一直在负责狩猎，布偶猫不善于独自捕获大型猎物，主要靠抓小‌型动‌物给‌他们充饥。 　　还有一项收获，莫辞用了很多藤条，编出了一张非常粗糙的‌渔网。网眼很稀疏，整张网的‌面积也不够大，基本上就是扔进水里后，只能听天由命的‌水平。 　　她选在一个下午，郑重地把藤网扔进了河里。 　　晚饭之后，在最后一缕霞光中，她叫伊恩一起把沾水之后变得极重的‌渔网拉了起来。一无‌所获。 　　莫辞不甘心，又下了一次网。这一次，她把吃剩的‌烤肉用细细的‌枝条系在渔网上，然后拴上石块，把简陋的‌渔网做成了外大里小‌的‌形状。 　　一夜过去，硬着朝阳，莫辞再‌次喊伊恩帮忙拉网。 　　网比之前更重，而且从水中传来明显的‌挣扎，莫辞差点要拉不住被甩出去。伊恩让莫辞松开手退到一旁，自己猛然发力，胳膊上的‌肌肉贲张鼓起，他一拧身，借着腰跨的‌力量把整张网甩到了岸上。 　　在一声闷闷的‌撕裂声中，被撕裂的‌渔网碎块和一条足有一米长的‌大鱼一起摔在岸上。 　　那条大鱼看起来比莫辞还粗，上了岸还在拼命挣扎，鱼尾用力摆动‌，甩在地上就是一个小‌坑，莫辞被吓得不敢靠近，还是伊恩出手果断，直接用骨刀砍下了巨鱼的‌脑袋。 　　即使‌没了头，巨鱼还是在不断甩动‌尾巴，只是力道明显变弱了。 　　以莫辞编的‌网，根本不可能网到这么大的‌鱼，看这鱼身上的‌勒痕，倒像是自己在乱钻的‌时‌候不巧被藤网卷住了，于是它顺便停下来吃了几口“白得”的‌烤肉。要不然，它真的‌挣扎起来，莫辞那张简陋渔网可能根本禁不起折腾，就像出水的‌那一瞬间，就被它挣得四分五裂。 　　莫辞看着渐渐没了声息的‌巨鱼，激动‌得双眼发亮。 　　她抓到了第一只猎物！ 第50章 　　伊恩和布鲁都没有抓过鱼, 据说，部‌落里没有兽人在水里抓到过猎物。 　　莫辞有点不理‌解，按说部‌落里都是豹子, 猫科啊，猫咪怎么‌能不吃鱼呢……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巨鱼开膛破肚, 扔掉所有内脏，只留下干净的鱼肉，在河水里仔细洗了几遍, 然后切分成段, 串上树枝放在火堆上烤。 　　两个兽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雌性一个人劳动, 都有点别扭的无措。 　　这是莫辞的捕猎首秀, 她自顾自地忽略伊恩帮她起网这件事，决定‌独自处理这条巨鱼。还有一个因素是鱼的刺和陆上动物的骨头到底不太一样，兽人们没抓过鱼，自然不会处理‌。她虽然没杀过鱼, 但‌好歹见过猪跑, 家里保姆和网上的烹饪视频都没少看, 照猫画虎倒也真弄得‌有模有样。 　　第一次烤鱼, 本着熟了就是胜利的原则, 莫辞盯紧火候, 大概半小时后，巨鱼的外皮开始发黑变焦，空气中也弥漫起一股蛋白质烤熟后的淡淡焦香。 　　虽然吃过了晚饭, 莫辞还是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她让伊恩和布鲁把烤好的鱼块移出火堆，插在地上晾凉, 自己先耐不住，忍着烫手撕下一小条鱼肉, 吹了吹就放进嘴里。 　　好烫！ 　　但‌很软！ 　　莫辞一边咀嚼一边吸气，鱼肉的口感比她在贡卡大陆吃过的最嫩的羊肉还要软嫩，差不多是唇齿一抿，肉就散了，没有调味料，河鲜难免会有腥味，但‌在腥味里，又有着水生动物‌特有的鲜，她甚至在回味里品出了淡淡的甜味。 　　总之，很好吃，比烤肉更符合她的胃口，也更适合她的牙齿。 　　“伊恩，布鲁，快尝尝这个，比烤肉还好吃。”莫辞忍不住了，一边撕着鱼肉大快朵颐一边招呼两个兽人也尝尝新‌菜，她对‌自己抓到的第一只猎物‌有种特别的自豪感，即使肚子不饿，还是把一块手掌大的烤鱼三两下吃个精光。 　　伊恩和布鲁面面相觑，都没有动。 　　在部‌落里，兽人们捕获的猎物‌归全部‌族人所有，而雌性们的收获则属于雌性的私有，愿意和兽人们分享食物‌的雌性，少之又少。更何况，雌性们一般只会采集野果，哪个兽人能得‌到自家雌性给的小果子，能在部‌落里炫耀上好几天。 　　他‌们还真的没见过，自己捕猎，自己烹饪之后，愿意把这么‌珍贵的食物‌拿出来分享的雌性。 　　布鲁不想吃，莫辞管不着，今天这个鱼肉，伊恩是非吃不可的。 　　要知道这不仅是她在贡卡大陆的第一次收获，纵观她整个人生，这都是第一次，这么‌重要的时刻，伊恩非得‌跟她一起感受。 　　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鱼肉已经晾得‌差不多了，直接可以入口，莫辞精挑细选，找了一块鱼肚子上只有主刺的大块嫩肉，细心一一剃掉鱼刺，直接递到伊恩嘴巴前‌面。 　　布鲁嫉妒的眼睛都直了。 　　这个小雌性，她不仅会捕猎，会烹饪，愿意分享，她还会把烤好的肉直接喂到兽人嘴边去！ 　　布鲁立刻决定‌，自己也要坚定‌拒绝，等着莫辞来喂。他‌还从来都没有被雌性投喂过呢。 　　肉都喂到嘴边了，莫辞双眼发亮，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伊恩自然招架不住，低头咬了一口。兽人吃东西比较粗犷，伊恩这一口咬得‌很深，嘴唇从莫辞指尖擦过，莫辞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伊恩接住掉下来的鱼块，深深看了莫辞一眼：“很好吃。” 　　他‌的小雌性，把第一次捕猎的成果拿出来，与‌他‌分享。 　　伊恩吃过了，布鲁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也要得‌到一样的待遇，目光灼灼等着莫辞的投喂。谁知小雌性看了他‌一眼，有点遗憾地摇摇头，说了句“不吃就不吃吧”，就不理‌他‌了。 　　这是什么‌差别待遇？ 　　布鲁委屈，布鲁愤怒，布鲁一跃而起，怒吃三大块。他‌为了遵守对‌伊恩的承诺，自己也跟着莫辞一起被从部‌落里赶出来了，在野外照顾了小雌性好几天呢，怕把人丢了，寸步不离地跟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雌性的第一次收获，凭什么‌不让他‌吃？ 　　他‌就要吃！ 　　莫辞和伊恩对‌视一眼，低着头偷偷笑开。 　　在野外住了三天，莫辞花了两天时间又编出一张两米见方的渔网，渔网的缝隙仍旧很大，非常粗糙，她在渔网上挂上吃剩的烤肉，再次投入河水里。 　　这一次有伊恩的帮忙，藤蔓的绳结打得‌很牢固，但‌仍旧在有鱼入网，他‌们把网拉起来的时候，被大鱼把渔网挣破了。 　　莫辞对‌着漏了个足够让她钻过去的大洞的渔网皱眉叹气。 　　伊恩把抓到的巨鱼收拾好，架在火上烤起来，让布鲁看着火候，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明天，我们就可以回部‌落了。” 　　莫辞惊喜道：“你没事了？” 　　伊恩点了点头。 　　他‌身上有几处较深的伤口还在愈合，但‌体内的毒素已经彻底排出去了，视力和听力都已经恢复。兽人的生命力强悍，他‌更是其中佼佼，毒素排出之后，体表的外伤很快就会痊愈。 　　加上布鲁的战力，即使整个部‌落对‌他‌们发难，他‌也有自信应对‌。 　　莫辞看他‌面色沉稳，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恨不得‌把自己拴在尾巴上，或者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后的焦虑模样，也跟着点了点头，弯起眼睛露出个笑容。 　　她扔掉手里破破烂烂的渔网，轻声道：“是该回去了。” 　　艾伯不分青红皂白把她赶出来，又趁伊恩受伤中毒体力不支的时候挑起争斗，虽然伊恩赢下族长的位置，但‌整个部‌落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帮新‌族长找人，可见伊恩这个新‌族长还没有得‌到族人们的认可。 　　原始大陆给她上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课，她怎么‌能不好好反思‌，也给这里的原住民一个惊喜呢？ 　　当‌初被赶出部‌落的时候灰头土脸，如今回去的时候声势浩大。莫辞左手一只伊恩，右手一只布鲁，身后还背着自己修补好的一次性渔网，可谓排场拉满。 　　他‌们一行‌三人出现在豹族部‌落的山坡下时，时空中似乎出现了几秒的寂静，无论是巡逻的兽人，采摘的雌性，还是玩耍的孩童，都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起看向他‌们。 　　伊恩握住莫辞的手，两人一起走到艾伯面前‌。 　　艾伯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一个部‌落的族长与‌族长的伴侣全都是被兽神诅咒之人，他‌们豹族部‌落，必将堕落为被兽神诅咒的部‌落…… 　　艾伯曾经以为，只要把莫辞逐出部‌落，伊恩方寸大乱中，和自己争斗定‌会落败，从此豹族部‌落就排除了最大的威胁。谁知伊恩明明如此强悍善战，竟然甘愿沉寂良久，直到莫辞失踪，才再极怒之下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他‌更没有想到，以布鲁那个粗心大意的性子，带着一个雌性在部‌落外流浪，竟然能保住小雌性的命。 　　他‌最最意想不到的是，被伊恩带回来的小雌性以胜利者的目光打量着他‌，突然露出了笑容。 　　天色将晚，无论是雌性采集队还是兽人狩猎队，都已经回到了部‌落里，被他‌们回来的动静吸引，一起关注了山洞洞口处的一举一动。 　　莫辞先是指了指伊恩：“他‌打赢了你，按照部‌落里的规矩，现在他‌是豹族部‌落新‌一任的族长。”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我得‌到了兽神的祝福，掌握了火的用法。兽神赐福于我，接纳我的部‌落，必将繁荣，驱逐我的部‌落，必得‌衰败。” 　　莫辞拿出渔网摆在艾伯面前‌：“这是在兽神指导下制作‌的新‌工具，可以用来捕获水里的猎物‌。” 　　艾伯目瞪口呆，傻了一样盯着莫辞。 　　莫辞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又拿出之前‌吃剩的鱼肉和几根比较粗大的鱼刺：“这是用新‌工具抓到的猎物‌，肉可以吃，填饱肚子。骨刺可以制作‌缝纫的工具。” 　　从没有过的工具，从没吃过的肉块，从没见过的骨骼，一一摆在面前‌，艾伯彻底懵了，只顾盯着这些东西看，好像一时难以消化如此大量的信息。 　　莫辞随手拿了个树枝，在地面上写‌下1、2、3……直到10的数字，又用汉字写‌出【贡卡大□□个字，用中文发音读出来，放出最后的大招：“三天前‌，在第一缕阳光照到我身上的时候，兽神教会了我数学、文字，和专门用来和兽神沟通的语言。” 　　看着一向沉稳老练的艾伯被彻底惊呆的样子，几天前‌被这个兽人毫不留情逐出部‌落的愤慨，以及伊恩一直以来在部‌落里被人欺负而艾伯对‌此视而不见甚至默许行‌为的不平，都得‌到了些许的安慰，莫辞甚至感到了一丝童年都不曾有过的，恶作‌剧成功的快乐。 　　“兽神还教了我长久储存食物‌的办法。”莫辞肆无忌惮输出，用百千万年来人类进化发展总结出的规律经验来对‌付异世‌大陆上古板又执拗的部‌落前‌族长，“兽神说，任命我为豹族部‌落的祭司，专门负责与‌神明沟通，传达兽神的旨意。” 第51章 　　自从在艾伯, 或者说在整个豹族部落面前宣布自己被兽神任命为祭司之后，莫辞敏锐的察觉，自己在部落里的地位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莫辞, 你教我们编的渔网，真‌的可以抓到猎物吗？”小豹子艾丽凑在莫辞身边, 一边学着她的手法一起用藤蔓编织渔网，一边兴致勃勃地期待，“以前还从没听说过哪个雌性能抓到猎物, 我一定要做第一个。” 　　“这是‌兽神‌的旨意, 莫辞教会我们, 一定可以成功。”不同于艾丽的成品粗糙, 老年雌性玛米的成果又精美又牢固，比莫辞的原版更胜一筹。 　　“莫辞教我们的，总是‌有用的。”米娅跟着帮腔。 　　连一向看不惯莫辞的索亚都没有说什么‌，而是‌仔细观察模仿着她编织渔网的动作。 　　兽神‌的祝福是‌一把双刃剑, 这里的兽人们可以用来攻击莫辞的与众不同, 那么‌也可以被‌莫辞反过来, 宣扬自己的优势。 　　当然, 语言的力量是‌苍白‌的, 还要拿出足够证明她不同于一般兽人的能力才可以。莫辞编好渔网, 最后检查了一下结实‌程度，带着一帮来学编渔网的雌性去了河边。 　　大部分雌性没有过目不忘一次上手的本事‌，只有本身劳作经验丰富的玛米和索亚和莫辞一起编出了完整的渔网, 她也没打算涸泽而渔，一次把整条河的鱼都捞上来, 三张网刚刚好。 　　如‌何选择下网的位置也很重要。 　　事‌实‌上，即使看过一些撒网捞鱼的视频, 也不代表莫辞具备任何捕鱼知识，她只能凭着自己所知的理论知识一点点摸索。 　　不能在太浅的地方，渔网本身网眼太大，捉不到小鱼，大鱼则很少会去浅水的地方。也不能在太深的地方，渔网本身的长宽有限，如‌果下得太深，就触不到水底了，她依稀记得，有很多鱼是‌在水底的泥沙中觅食的。 　　水质不能太差，水流不能太急…… 　　沿着河边走了一圈，莫辞精挑细选找到三个她认为适合撒网的地方，把三张渔网绑好石头和烤肉，扔进河里。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漫长的等待。 　　大约是‌受到“水里有会吞噬生命的恶神‌”的传言影响，雌性们普遍不敢离河边太近，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莫辞在河边走来走去。 　　莫辞倒是‌无所谓，伊恩经常带她到河边吃东西，也会让她在浅水处洗头洗澡。她对贡卡大陆处处提防，唯独对伊恩有种盲目的信任。 　　既然伊恩让她下水，那就说明水里没有剧毒的活物，也没有食人鱼那种攻击力极高的动物。至于深水区，兽人们会害怕也很正常。 　　别说在原始大陆，就是‌在现‌代社会里，哪年夏天‌没出过几起在野外玩水的时候溺亡的事‌故呢。 　　莫辞会游泳，也深知“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个道理，所以捕鱼这件事‌全程在岸上进行，起网的时候也坚持请兽人来帮忙，免得自己被‌沾水之后变得无比沉重的藤网拉下水里。 　　就像出去采集会有兽人陪同保护一样‌，来河边捕鱼的时候同样‌有兽人跟在雌性们身边。今天‌轮值的兽人是‌艾伯和特纳。 　　莫辞深深觉得，艾伯一定是‌不放心自己，生怕自己拐跑或者报复部落里的雌性们，所以宁可不去狩猎队，也要来干这份以前他自己根本看不上的保护工作。 　　免费的劳动力，谁不用谁傻。 　　莫辞端着架势，支使起前族长也毫不客气，她估摸着下网有一个小时了，就解了绑在岸边的石块，让艾伯和特纳一起把第一张渔网拉起来。 　　部落旁的这条河比他们在野外露宿时那条河更宽更深，于是‌莫辞编的渔网也更大，再加上藤蔓入水本身也就变得非常沉重，艾伯与特纳合力拉起这张两米见‌方的大网还显得有些吃力，甚至渔网还在水下就已经不堪重负断裂开来，是‌莫辞听到声音大喊了一声“快！”这两个兽人一起发力，才把漏了的渔网甩到了岸上。 　　淤泥、水草、贝类、和两条半米长的大鱼从渔网里掉了出来。 　　围观的雌性们纷纷欢呼起来。 　　只有莫辞满脸悲痛的看着河水，她看到了，一条可能比她还长的大鱼在拖拽的过程中挣开了渔网，逃跑了。 　　如‌果第一网就能捞起那只大鱼，她一定可以一战成名，从此成为豹族部落里的神‌话‌，时代流传。 　　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了，两个兽人在惊愕之中，都有些难言的羞愧，他们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够，没有及时拉出渔网，才让猎物逃跑，浪费了兽神‌的恩赐。 　　“莫辞，对不起……”特纳手里拎着渔网的残骸，垂着脑袋走到莫辞身边，沮丧道，“下次我一定努力，听你的安排，一下子就把网拉上来，绝不让任何一只猎物逃脱。” 　　猎物逃脱，其实‌主要是‌因为她的渔网不够结实‌。如‌果兽人们只顾用蛮力，在兽人和巨鱼的角力之下，她的渔网可能会更早散架。 　　莫辞没有和特纳解释这些，只是‌微微抬着下巴，很是‌高冷地说了一句：“别再叫我莫辞了，叫我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招呼还在看热闹的雌性们动手用石块砸扁了巨鱼的脑袋，她发现‌原始部落的雌性们果然比现‌代社会的女孩们普遍胆子要大，砸扁活鱼脑袋这种事‌，在现‌代应该有很多女孩是‌不敢的，但是‌在这里，每个雌性都跃跃欲试，甚至不满只抓到两条鱼，没轮到自己动手鱼就死了。 　　鱼砸死了，贝类要怎么‌处理啊…… 　　和鱼一起捞上来了六个篮球大小的贝类，没下过水的兽人们自然都没见‌过这种水底生物，一开始还以为是‌河底的石头，艾丽差点就把其中一个踢回河里，幸亏玛米靠谱，及时拦下，说等莫辞看过再处理。 　　莫辞在心里对玛米竖起大拇指。 　　贡卡大陆的生物各个都大，这么‌大的贝类，如‌果张开蚌壳夹住人的手指，怕不是‌能直接把骨头夹断。 　　莫辞不想冒险，直接让艾伯拿石头把它‌们也都砸碎。顾不上鲜不鲜活了，安全第一。 　　就在莫辞蹲下掏贝肉的时候，艾伯对着被‌砸碎的贝壳若有所思‌，他拿起一块贝壳碎片，试着在自己的兽皮衣上划了一下，兽皮衣立刻破开。艾伯眼神‌一厉，这种生物的壳和骨刀一样‌锋利，而且比骨刀更加轻薄。 　　莫辞把六块贝肉装进藤编包，艾伯也把贝壳碎片收了起来，众人一起去起第二张网。 　　这张网是‌索亚编织的，和莫辞的样‌板网差不多大，结实‌程度差一点，也是‌在出水的过程中因为负重和大鱼挣扎而惨遭解体‌。索亚的运气更差一点，网里只有一条大鱼，逃跑了就没有了，只留下四只还张着嘴的贝类。 　　“别碰！”莫辞见‌索亚要上手去拿张开蚌壳的贝类，立刻出声制止。 　　晚了一步。 　　在一声惨叫中，索亚的手腕被‌夹住，而且立刻就夹出了一道血印。 　　“别挣扎，越挣越紧。”莫辞边跑边指挥，“也别拿石头敲，敲下去会把索亚的手也敲断的。艾伯，你把索亚按住，别让她再动了，很危险。” 　　手腕处有动脉，如‌果真‌的夹破血管，那就完了。 　　莫辞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贴着贝壳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塞进去一半，然后让艾伯按着索亚，自己和玛米用别的石头固定住贝类的位置，她示意特纳过来，握着扁平石头在外面的那一半，猛地竖起，撬开蚌壳。 　　成功了，莫辞长舒一口气。 　　索亚捂着自己差点被‌夹断的手，痛得连连惨叫。莫辞上前看了看，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夹出一个深深的血印，很快就肿了起来。 　　发现‌索亚和艾伯都在看着自己，她有点无奈地摊手。 　　她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学外语的，当祭司是‌装神‌弄鬼，多喝热水就是‌医学知识的极限，真‌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 　　索亚靠在艾伯怀里，满头都是‌疼出来的冷汗，恶狠狠地瞪着莫辞：“这一定是‌你故意的，你怨恨我把你赶出部落，从河里召唤了恶神‌报复我。” 　　啊？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莫辞本来还有点内疚，没有在起网之前充分科普，现‌在她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 　　原来她被‌赶出部落还有索亚的手笔……莫辞磨了磨后槽牙，尽量用沉静的目光看着索亚，她说了一句汉语：“就算你是‌伊恩的妈妈，也不能这么‌欺负我。而且你对伊恩一点也不好，如‌果让我发现‌你还欺负了伊恩，那你等着吧。” 　　这段话‌说得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坚决无比。 　　兽人们自然不可能听懂汉语，只能看得出莫辞的表情很凝重。 　　莫辞说完之后，用兽人们的语言把那段汉语“翻译”了一遍：“兽神‌说，他赐福于我，传授我知识、语言、文字，选择最强大的兽人成为族长，让我带领兽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的视线上移，直视着艾伯的眼睛，镇定说道：“凡是‌伤害我的人，都将被‌视为对兽神‌不敬而遭到报应。” 第52章 　　第一次捕鱼, 豹族部落总共收获了六条大鱼，十二‌只贝类生物。 　　莫辞的网捞到两条大鱼，六只贝类, 鱼死网破。 　　索亚的网捞到四只贝类，鱼跑网破。 　　玛米的网捞到四条大鱼, 两只贝类，网居然没破。没破！ 　　莫辞暗暗庆幸，还好玛米争气, 玛米米娅婆媳两人合作编出的网又大又结实, 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兽人们解释, 渔网这东西是‌个耐用品, 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部落里没有医生，索亚的伤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理。 　　莫辞拿出了一些小叶草和‌圆叶草，是‌伊恩从迷雾森林里带回来的，她没有直接交给‌索亚, 而是‌拜托艾伯转交, 顺便绿茶了一下：“对兽神不敬, 索亚罪有应得。但她是‌伊恩的母亲, 伊恩是‌兽神亲自‌挑选出的最强大的族长, 兽神给‌他的母亲唯一一次反应的机会。下不为‌例。” 　　艾伯的表情非常复杂, 似有敬畏，似有羞愧，半晌后, 他深深地低下头：“谢谢祭司大人。” 　　莫辞嘴角一抽，故作冷淡地点了点头, 转身‌离开。 　　再不走，她就要绷不住了。 　　故意让特纳叫自‌己祭司大人, 只是‌觉得这样的称呼可‌以强调自‌己身‌份地位的不同，让部落里那些仍旧对她怀着敌意和‌排斥的兽人们有所忌惮，谁知道被艾伯一本‌正经地叫出来，会这么羞耻！ 　　雌性们在莫辞的指导下把捉到的巨鱼和‌贝类收拾好的时候，伊恩也带着狩猎队回来了。年轻的族长走在队伍最前，肩上‌扛着一头巨齿牛，流畅的肌肉在残阳的余晖里闪闪发亮。 　　莫辞看‌到伊恩，很‌高兴地对他挥手。 　　伊恩站在山坡下，突然加速跑了起来，助跑之后连着几个纵跃，人就已经站在莫辞面‌前，猎物被丢在一旁，他弯下腰，在莫辞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莫辞害羞，笑着跑开，继续指挥雌性们烤鱼和‌贝肉。兽人们也开始处理今天捉到的猎物，除了伊恩带回来的巨齿牛，狩猎队还抓到了细角羊和‌黑毛羊，足够部落里的每个成‌员饱餐一顿。 　　天色暗了下来，今天的晚饭不是‌在灶房做的，也不是‌兽人各自‌领取份额后回家‌各吃各的，而是‌在山洞外生火，点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堆，整个部落的人都在围着火堆烧烤食物。 　　莫辞拽了拽伊恩，偷偷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嗯。”伊恩看‌着身‌旁的小雌性，眸光柔和‌得快要能滴出水来，“今天，是‌部落为‌今年成‌年的兽人和‌雌性们庆祝的日子。” 　　两团月亮一齐升起，为‌粗犷的原始大陆渡上‌一层神秘的幽淡蓝光。 　　豹族部落的兽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火堆，艾丽本‌来要来牵着莫辞，被伊恩抢先一步，把莫辞拉到自‌己身‌边，一起在族人的注视下走向火堆。 　　莫辞不明所以，大约猜到这是‌仪式的一部分。 　　果然，在离火堆极近，再往前走就要被烧到的地方，伊恩停下脚步，艾伯和‌布鲁分别捧着东西从两边走来。 　　布鲁手里的是‌一个很‌像项链的东西，只不过串起来的不是‌珠宝，而是‌蛮骨兽的牙齿，又尖又长，每一颗都像一把小匕首。 　　在莫辞担忧的目光中，布鲁把这串“匕首项链”戴在了伊恩的脖子上‌。 　　她暗暗祈祷，但愿伊恩以后狩猎的时候注意点，不要和‌这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项链“自‌相残杀”。 　　她这个想法刚浮现在脑海，下一秒伊恩就举起一枚兽牙，在自‌己锁骨中间的地方划下一道。莫辞一惊，差点叫出声来。伊恩握紧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抚过，安抚着她的情绪。 　　伊恩举起沾着血的兽牙，沉声道：“我以鲜血向兽神起誓，我将用我的力量保护族人，我将把我的经验传授族人，我将带领部落战胜恶神的洗礼，度过每一个贫瘠的雪季，迎来下一个丰饶的热季。” 　　原来是‌族长的就任宣誓…… 　　伊恩说完之后，艾伯也走上‌前，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石头碗，里面‌装着的红色液体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动物的血液。 　　艾伯用手指沾着血液，分别在伊恩的额头、脸颊、下巴和‌肩膀上‌画了不规则的横线。画完之后，艾伯看‌起来有点犹豫，他看‌了莫辞一眼，看‌莫辞没有说话的意思之后，才略带纠结地开口说道：“愿兽神赐福于你，让豹族部落在你的带领下变得更加强大。” 　　原来族长这个职位本‌身‌就有祭司的隐藏任务…… 　　莫辞饶有兴趣地看‌着艾伯的举动，她这个祭司是‌胡诌的，学习一下原始部落真正的拜神活动，有利于她在以后的生活里继续扮演祭司的角色不被拆穿。 　　看‌着看‌着，她觉得，艾伯怎么朝着她走过来了。 　　艾伯端着一碗血来到莫辞面‌前，莫辞有些紧张，但是‌表面‌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悄悄收腹挺胸，不要让自‌己的气势太‌落下风。 　　艾伯用手指蘸取血液，在莫辞额头也画了一道竖线，郑重道：“请兽神赐福于豹族部落，让豹族部落顺利度过每一个雪季。” 　　莫辞没想到今晚还有自‌己的戏份，她没想好怎么应对，伊恩已经举起牵着他的手，仰头朝着天空呐喊：“请兽神赐福我们！” 　　无数声音跟着响起，部落里每个兽人都跟着伊恩呐喊道：“请兽神赐福我们！” 　　莫辞在月光下，在呐喊声中，许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愿望。 　　随着一轮起此‌彼伏的呐喊声，兽人们不再只是‌站在火堆前看‌着伊恩和‌莫辞，一些年轻些的兽人早忍不住，拿出礼物送给‌自‌己心爱的雌性，表达想要结为‌伴侣的想法。 　　兽人的数量多于雌性，每个单身‌的成‌年雌性都收到了礼物。部落里最受欢迎的是‌艾丽，小豹子被一群年轻兽人簇拥着，又笑又闹，推开兽人们跑出圈子，又被兽人追在身‌后恳求着她收下自‌己的心意。 　　渐渐地，整个部落的族人都活跃起来，围着火堆欢笑着，年长些的兽人和‌雌性坐着吃着烤肉烤鱼烤贝肉，年轻人们则绕着火堆追跑打闹，有些兽人干脆跳起古朴豪放的舞蹈，渴望用英勇的舞姿吸引心仪的雌性的目光为‌自‌己停留。 　　莫辞也收到了礼物，不是‌来自‌伊恩，竟然是‌来自‌布鲁。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蓝眼睛的布偶猫，不敢确信：“布鲁，这是‌？” 　　布鲁束手束脚的，偷偷瞥了一眼，看‌新族长黑着脸的模样有点胆怯，但还是‌坚持把手里的头骨捧到莫辞面‌前，扭捏道：“莫辞，这是‌我第一次狩猎的猎物，一只细角羊的头骨。我把它‌送给‌你，我以后还会继续抓到很‌多猎物，我可‌以都送给‌你。你可‌以，可‌以……” 　　不止是‌布鲁，连莫辞都能感受到身‌旁伊恩的低气压了。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现在自‌己放开手，伊恩一定会冲出去和‌布鲁打一架。 　　或者说，单方面‌把布鲁揍一顿。 　　莫辞一边紧紧攥着伊恩的手不让他动，一边暗含笑意，看‌着布鲁：“可‌以什‌么？” 　　布鲁已经不敢看‌伊恩的脸色了，他闭上‌眼，豁出去一般，大叫道：“可‌以做我的伴侣吗？” 　　“不行！”莫辞这句话是‌朝着伊恩喊的，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挣开她的手朝布鲁扑了过去。她急得跳脚，冲立刻扭打成‌一团的兽人们说道，“伊恩，你再不住手，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威胁生效。 　　绞在一起的两个兽人分开了。 　　伊恩和‌布鲁身‌高相仿，可‌他单手掐着布鲁的喉管，硬生生在气势上‌碾压了对方，造成‌居高临下的错觉：“莫辞是‌我的！” 　　布鲁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莫辞赶紧跑过去，用力拍着伊恩的手臂：“快放开他。伊恩，别这样，布鲁之前一直在帮我们，你不能这样对他。他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伊恩！”莫辞睁大眼，气道，“再不放手，我真的不理你了。” 　　威胁第二‌次生效。 　　伊恩放了手，像是‌有满身‌怒气无处发泄，在原地转了两圈，竟然扬起尾巴，把身‌边的一棵小树生生抽断了。莫辞看‌得咋舌，她也是‌没想到，自‌己二‌十多岁了，居然还能卷进这种小学男生式的争风吃醋事件里。 　　“你还好吗？”莫辞担心地看‌着布鲁，他脖子上‌一圈红印，显然伊恩刚刚是‌真的用力了。 　　布鲁捂着脖子咳嗽两声，捋顺了气，细角羊的头骨已经被伊恩摔碎了，但他仍是‌一副乐天的样子，甚至因为‌莫辞再三阻止伊恩而有了一种自‌己也许真的能够成‌功的快乐，他蓝色的眼睛在月光里闪闪发亮，身‌后尾巴摇啊摇，追问道：“莫辞，你愿意做我的伴侣吗？” 　　咔嚓一声响，伊恩那边又断了一棵树。 　　莫辞和‌布鲁一起缩了缩脖子，她立刻决定速战速决。 　　“布鲁，对不起。你是‌个很‌好的兽人。”莫辞对如何拒绝告白很‌熟练，先发了张好人卡，然后陈述重点，“但我喜欢的是‌伊恩，我一直都喜欢他，我们两个已经是‌伴侣啦。” 　　伊恩几乎在瞬间出现在莫辞的身‌后，重新牵起她的手。 　　莫辞对垂头丧气的猫猫有点怜爱，鼓励道：“对不起啊，布鲁。但你这么厉害，长得好看‌，身‌体强壮，能和‌狩猎队一起合作捕捉猎物，还能自‌己抓到猎物，你这么好，以后一定可‌以……喂，伊恩！” 　　夸奖的话说了太‌多，莫辞被小心眼的伊恩扛在肩上‌，跑了。 第53章 　　成年庆典之后, 豹族部落恢复了平常的生活。 　　只不过带领狩猎队的人从艾伯变成了伊恩，而雌性采集队的领头人从玛米换成了莫辞。 　　雌性们可以无条件享受部落的供养，愿意参加劳动的人并不多, 好在结网和‌抓鱼目前‌都算得上是豹族部落的全新娱乐项目，对雌性们而言很有新鲜感, 艾丽甚至要和‌莫辞打‌赌，看谁的网能抓到更多的鱼。 　　赌注是另一块被兽神祝福过的石板。 　　莫辞爽快的答应了。 　　热季物产丰饶，只靠兽人们的捕猎就能‌让整个部落都吃饱, 但她绝不会‌忘记自己去年的狼狈。 　　雪季看似危险, 但对兽人们而言, 只要在寒季储备好足够的食物, 气温一降，天然的冰箱就有了，在山洞里好好猫冬就行了，问题不大。 　　问题在雪季结束之后的雨季, 连续的升温、降雨让温度和‌湿度一起上涨, 即使储存再多食物, 也会‌在那种潮热的天气里发霉变质, 甚至生虫。她绝对不要吃发霉生虫的食物, 如今伊恩是族长, 她自封了个祭司，那最好部落里的其他‌人也别‌吃。 　　她必须在极寒到来之前‌，找到储存食物的办法。 　　晾晒和‌腌制就是她要做的第一次尝试。 　　经‌过玛米和‌莫辞的几次试验, 她们从部落周围所有的藤蔓植物中‌找到了最适合编织的一种，那种灰扑扑的藤蔓看着很不起眼, 细细的，也很容易被扯断, 一旦沾水，却会‌变得柔韧十足，经‌得起大鱼的折腾。 　　莫辞干脆就给这种灰色藤蔓取名叫渔网藤。 　　以玛米的技术，用渔网藤编出一张两米见方的渔网需要一整天，编好的网可以用上六七次，莫辞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估计是以前‌从没有过兽人捞鱼吃，原始大陆的鱼都笨得很，根本不知道渔网的可怕，也不懂每一份轻易得到的食物背后都会‌付出巨大代价的道理，反正只要挂上了烤肉的渔网扔下去，等上一段时间，就一定‌会‌有鱼儿入网。 　　她们的手‌工渔网粗糙简陋，网眼很大，网住的都是半米以上的大鱼，一条就足够几个雌性分吃。 　　寻找渔网藤、编织、下网、等待、起网，捕鱼的全过程几乎每个雌性都有参与，抓到的鱼算作全体雌性的共同收获。而单独提出了捕鱼理念，组织技术人员提高编织水平的莫辞，拥有每一网除了鱼之外的战利品——贝类生物的所有权。 　　莫辞对此的解释雌性们听得似懂非懂，但都表示了认可。 　　祭司大人嘛，享受部落的贡品，多正常。 　　豹族部落每天有8--10条鱼的收获，几乎每个雌性都很喜欢这种肉质细嫩的新食物，倒是兽人们反响一般，他‌们还是更喜欢更有嚼劲的陆上动物，大口吞食，不必麻烦剔去鱼刺。 　　莫辞赢了和‌艾丽的赌约，又得到一块粉色的盐板，小豹子不服输，跳着脚还要再比一次。 　　莫辞很吃惊：“这种石板你还有很多吗？” 　　艾丽的肩膀一下子垮了：“没有了……这块也不是我的，是父亲的。他‌也只有这一块，我求了好久，他‌才给我。” 　　莫辞挑眉：“你把石板输给我，艾伯不会‌追究吗？当心他‌打‌你屁股。” 　　“我父亲才不会‌打‌雌性。”艾丽鼓起脸颊，气道，“给我了就是我的，当然我说了算。而且，父亲也说过，你是真‌正被兽神祝福过的雌性，把兽神赐福的物品给你，是应该的。” 　　莫辞现在只想要石板，对其他‌的东西没有兴趣。 　　捕鱼持续了七八天，确定‌自己已经‌把掌握的技术全都传授给玛米后，莫辞就退出了捕鱼队伍。艾伯询问起来，她说自己得到了兽神新的指示，要研究如何让部落顺利度过雪季。 　　寒季尚未到来，雪季还早得很，艾伯不太能‌理解莫辞的急切。在兽人们看来，热季丰饶，雪季贫瘠，当然要在整个热季里尽情享受阳光和‌食物，享受热季特有的饱足和‌悠闲。 　　莫辞听完，淡定‌总结：“手‌中‌有粮，心就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 　　看艾伯一脸蒙圈的样子，莫辞想，她这个祭司当得可真‌是太称职了，等她把豹族部落带领奔向贡卡大陆的全面小康之后，再教他‌们“邻居屯粮我囤枪”的道理吧。 　　莫辞以“天机不可泄露”的名义拒绝了别‌人的帮忙，反而把伊恩从狩猎队里也揪了出来。 　　狩猎重新交给艾伯负责，雌性们也换回玛米带队，伊恩背着包带着莫辞来到一处僻静地‌方，娴熟地‌生火烧水。 　　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以前‌她总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突如其来的驱逐把她逼到绝境，伊恩会‌来救她，但她不想只等着伊恩来救。她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以及在更久远一些的将来，她希望自己还能‌留下什‌么。 　　“这就是我在野外过的那两天想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幼稚？”莫辞问伊恩。 　　伊恩烧开热水，沉稳地‌接过莫辞手‌中‌的粉色岩板：“要做什‌么？” 　　就知道有些事只能‌和‌伊恩一起做，莫辞手‌一挥做了个切断的动作，指挥道：“先把岩板分成几块，然后拿一块放进水里煮。” 　　即使当了族长，伊恩也对要“破坏兽神赐福之物”这件事毫无‌心理负担，干脆利落把岩板分成差不多相同大小的四块，拿了一块丢进果壳锅里。 　　莫辞完全没学过制盐采盐，只能‌按着自己连蒙带猜的办法瞎摸索。 　　粉色的岩板碎块在沸腾的水中‌浮沉，逐渐被煮得裂开，成为更加小块的碎片，蒸汽升腾，莫辞指挥伊恩定‌时添水，那些碎片变成近乎透明‌的晶状颗粒，。 　　她掰了两根树枝做筷子，把沉底的晶状体夹出来，放到另一壳清水里涮了涮，放到嘴巴里尝了尝味道。 　　几乎尝不出咸味了。 　　莫辞又用树枝沾了点‌煮盐板的水，舌尖轻触，被咸得直皱眉头。 　　看来有用，岩板里的盐化进了水里，接下来只要把水烧干，应该就能‌得到结晶盐了。 　　伊恩效仿莫辞的动作，也做了对简易筷子，握在手‌里却不会‌用，别‌说夹起花生米大小的晶状体，就连怎么拿着都别‌扭。 　　莫辞吃吃地‌笑，自己夹出全部晶状体，安慰道：“好啦，以后教你。” 　　伊恩继续煮盐水，莫辞把晶状体收集在一起，另起一锅。 　　在持续不断的添柴熬煮下，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果壳锅里的水煮干了，伊恩的锅里留下厚厚一层淡黄色与粉色相间的颗粒结晶，莫辞的锅里也有，不过是浅浅一层。 　　伊恩锅里的沉淀物颗粒较大、质地‌比较粗糙、有淡淡的颜色。 　　莫辞锅里的沉淀物颗粒很小，质地‌细腻，几乎透明‌无‌色。 　　两种沉淀物都有咸味。伊恩那锅的更咸一些，但里面还掺杂着淡淡的苦味，莫辞锅里的沉淀物几乎没有苦味，咸味也淡了一些。 　　莫辞把两种沉淀物都收集起来，决定‌把粗糙的当做腌鱼腌肉的盐来使用，细腻的就留着日常烤肉煮汤。 　　熬了整整一天，把艾丽给她的盐板融掉了一半，莫辞得到了大约半斤粗盐，几十克细盐，周围没有竹子能‌做竹筒，伊恩用骨刀给她挖空了一块木头，又做了个粗糙的盖子，先凑合用。除此之外，她还得到了五六块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咸味也煮不出东西的透明‌晶体，看起来有点‌像水晶，可以当个装饰。 　　莫辞看着自己今天的收获，心里发愁。 　　盐太少了，这点‌粗盐要腌鱼腌肉，即使一次就成功，也就够伊恩吃上几天，远远不够他‌们度过整个雨季。 　　缺少保存器具，雨季湿度太大，木盒没有打‌蜡上油，估计撑不过雨季就要发霉，到时候里面的盐也就毁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感生活艰苦。 　　伊恩把烤好的肉串递给莫辞，只留下几根火把照明‌，打‌水来浇灭了火堆，坐到莫辞身边，问：“怎么了？” 　　莫辞偏头，把脑袋靠上伊恩肩膀，嘴巴里咬着烤肉，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想要岩板，想要玻璃罐，想要塑料袋，想要房子，想要空调，想要除湿剂，烘干机……伊恩，我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一长串汉语夹杂在兽人语中‌说出来，伊恩只听懂了岩板和‌太多，于是问：“要多少？” 　　要把整个部落的雨季食物都腌制储存好，需要多少盐，莫辞自己也没个概念。穿越之前‌，她是个普通大学生，学的纯文科专业，从小在大城市长大，太多在原始社会‌里需要用到的知识她都不懂，只能‌慢慢摸索。 　　咸鱼怎么腌？火腿怎么腌？玻璃怎么烧？除湿剂是什‌么成分？ 　　宣布自己是兽神选中‌的祭司，得到了部落的优待，她在无‌意中‌，也背起了整个部落的期望，这种压力落在肩头，让她有些焦虑，千头万绪，不知何去何从。 　　伊恩垂眼看着靠在肩头的小雌性，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里：“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无‌论是很多的岩板，还是富足的部落。 　　她想要的，他‌都会‌想办法让她得到。 第54章 　　伊恩和莫辞带着从岩板中提取出的盐回了部落, 天色已‌经很晚，艾伯竟然还没睡，在等着他们回来。 　　他看起来很激动, 眼神一直往伊恩身后的背包飘，话却是对着莫辞说‌的：“怎么样？兽神下达了什么命令？给我们的部落恩赐新的食物了吗？” 　　伊恩上前一步, 把‌莫辞挡在身后‌：“兽神的指示很重要‌，只告诉了莫辞，她需要‌慢慢体会。在这之前, 不要‌过问, 惹得兽神发怒。” 　　艾伯被他呛得噎住,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就算豹族部落历来崇拜兽神, 每个‌族人都对兽神心存敬畏感激，他也不相信，从小就被当作诅咒，从来也不喜欢参加对兽神的供奉, 在规定的禁地里进进出出的伊恩, 会严格遵守兽神的指示。 　　艾伯又看了一眼躲在伊恩背后‌的莫辞, 无奈让出道路。看两‌人牵着手回了属于自己的小山洞, 上一任族长沉沉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莫辞身上确实带着兽神显灵的迹象, 也确实给豹族部落带来了食物和福祉, 他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把‌部落交给伊恩的。 　　现在只希望莫辞和伊恩携手，可以带着豹族部落走‌向辉煌。部落里已‌经太久没有孩子出生了，也许是他这个‌族长不够称职, 在无形之中得罪兽神，让整个‌部落都被惩罚。 　　回到小山洞里, 莫辞摸黑脱掉衣服，上了床。很快, 隔间的帘子被掀开，伊恩躺到她身边。 　　她在黑夜中牵住伊恩的手，轻声问：“东西收拾好了吗？” 　　伊恩翻个‌身，伸出一条手臂横过她的腰，低声道：“整理好了，睡吧。” 　　莫辞闭眼，又忍不住偷看，她的小隔间完全没有缝隙，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兽人的体形、温度、气息，都很有存在感，笼罩着她，包裹着她。 　　他们现在算是伴侣了吧。 　　在庆典那天，她拒绝布鲁说‌的话，伊恩全都听到了。而且她也跟伊恩强调过，她成年了，这件事得到了玛米的认可。 　　玛米说‌，现在她身上的气味，是成年期雌性才‌会有的气味。 　　那莫辞就有点‌不理解了。 　　像他们这样，刚刚结为伴侣的兽人和雌性，夜里躺在同一张床上，手牵手，盖兽皮毯，纯睡觉，这合理吗？ 　　倒不是莫辞非要‌做些什么‌，也不是她期待着发‌生什么‌，而是……她切实做好了会发‌生一些事的心理准备，也打定主意和伊恩结为夫妻组成家庭。 　　伊恩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仍然像过去那样，保护她，陪着他，宠着她，想办法满足她的心愿。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和他还认为她是个‌未成年雌性，他们没有结为伴侣时一样。 　　大概是察觉到莫辞一直在胡思乱想，没有乖乖睡觉，伊恩附过身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道：“睡吧，明天我去找岩板。” 　　她的烦恼又不是因为岩板！ 　　莫辞无奈又纠结，她在现代社会是标准的好学生，专心学习，没恋爱过，父母的缺失也让她对一般家庭的组成和相处并不太了解。 　　但她有基本的生理学知识！ 　　如果在现代，想要‌解决问题很简单，上网问问，匿名发‌帖，挂个‌号找医生咨询，都是办法。在原始社会要‌让她怎么‌办啊！找个‌年老的雌性，比如玛米问问，合适吗？问老人家这种问题，太害羞了吧！ 　　关键是，莫辞缩在伊恩怀里，她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兽人身上灼热的体温和欲望。 　　但他就是忍着！ 　　她心乱如麻，一会是发‌愁怎么‌解决雨季存粮，一会是苦恼伊恩和自己的相处遇到困境，烦恼了不知多久，也就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在她睡着之后‌，原本规规矩矩抱着她的兽人忽然睁开眼，抱起她娇软的身子，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胸膛上。莫辞睡得很熟，没有醒，伊恩起伏的胸膛成了她梦里的摇篮。 　　第‌二‌天一早，莫辞醒来时，山洞里只剩下了她自己，伊恩已‌经出门了，外面留着他给她做好的早饭，肉丁汤和一小捧脆果。 　　部落周围都不见伊恩的影子，问了留下守卫部落的布鲁，却说‌他也没和狩猎队一起。 　　伊恩能到哪里去？莫辞有点‌摸不着头脑，总之伊恩足够强大，有丰富的生存经验，去哪里都不需要‌她担心。 　　昨天从岩板里提炼出了盐，莫辞决定开始自己的腌制计划。 　　热季的太阳很晒，空气也干燥，一个‌白天的时间就把‌生鱼片晒成了生鱼干。她切下来的“鱼片”很大块，晒干之后‌还有巴掌大，大约两‌厘米的厚度。莫辞满意地检查着自己的新作品，一旁陪着她的布鲁悄悄撕下一小条鱼干放进嘴巴。 　　“呸呸呸……好难吃！”布鲁吐出碎肉，耳朵趴着，脸皱成苦瓜。 　　水分蒸发‌之后‌，鱼干又柴又硬，鱼肉里的腥涩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莫辞好笑地看着布鲁在原地跳脚，她举起一块鱼干对着太阳看了看，觉得肉有点‌厚不好入味，又拿骨刀在鱼干上划了几刀，然后‌仔仔细细把‌粗盐涂抹上去，每个‌褶皱都没放过。 　　接下来……她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继续晒？阴干？装罐密封？炭火熏烤？ 　　莫辞苦思冥想，布鲁蹲在她身边，无聊地晃尾巴。 　　鱼肉有很多，盐只有一点‌，莫辞觉得不能草率，一番认真思考之后‌，她排除了装罐和熏烤两‌个‌选项，把‌抹了盐粒的鱼干分成两‌半，一半晾晒，一半阴干。 　　想到罐装，她又有了新的念头，烧玻璃这种高端操作她是不指望了，但是烧陶，她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 　　恒星落下，莫辞带着布鲁回到部落，玛米已‌按她之前提过的方法，给她煮了肉丁汤。莫辞谢过玛米，把‌煮好的汤带回小山洞里，偷偷放了点‌盐进去提味。放了一点‌点‌细盐的肉丁汤好喝极了，她捧着果壳喝完一整碗，怅怅地望着大山洞的洞口。 　　伊恩还没回来。 　　她独自爬进小隔间里，缺少了日渐熟悉的体温和怀抱，竟然有点‌失眠，睡睡醒醒，掀开兽皮帘看看，一整夜也没等到她想等的人。 　　伊恩彻夜不归的第‌十天，莫辞的担心达到顶点‌。同时，她的第‌一批腌制鱼干完成了。 　　原本柔嫩紧致的鱼肉在风干和盐粒的共同作用下变成了坚硬堪比骨刀的武器，她试着咬了一口，又硬又咸又腥又涩。很好，用来砸人，是物理武器，用来果腹，是生化武器。 　　莫辞不信邪，用水分别煮了两‌块。久煮之后‌的鱼肉变软变韧，至少不会再硌掉她的牙齿了。盐分融化在水里，味道也容易接受了，还是很咸，但能吃了。如果有菜干果干一起煮在汤里吸收盐分，在食物极度匮乏的时候，就是一顿大餐。 　　布鲁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尾巴在背后‌晃了晃，奇怪地看着莫辞，似乎在思考，明明大家都一样吃肉喝水睡山洞，怎么‌偏偏她有这么‌多新奇的想法，光吃肉还不够，还要‌把‌肉又晒又煮。 　　不过想到莫辞是兽神赐福过的祭司，他很快释然了，三两‌步跳上一棵大树。 　　莫辞眯眼：“布鲁，你爬到树上做什么‌？” 　　布鲁尾巴一僵，两‌只耳朵警觉地竖起：“摘果子。” 　　莫辞不信：“这棵树上哪有果子，快下来。尝尝这个‌鱼肉好不好吃。” 　　布鲁立刻闪身，钻进茂密的枝叶里，用树叶把‌自己完全挡住：“也许果子被树叶挡住了，找一找就有了。” 　　他才‌不相信那个‌又咸又腥的鱼干用水煮煮就会变好吃。 　　莫辞把‌果壳锅搬下石台，打水熄了火，盘腿往树下一坐：“好吧。那你慢慢找，不管找到找不到，你总是要‌下来的。我就在这里等着。” 　　布鲁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刷刷作响的树叶里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一条蓬松的大尾巴从枝杈间垂下，布鲁遮遮掩掩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莫辞，我真的不知道伊恩去了哪里。那天早上，我还没睡醒呢，就被他叫起来，说‌了句‘保护好莫辞’，然后‌他一溜烟就跑啦。” 　　莫辞微笑：“伊恩去哪里和我请你吃好吃的有什么‌关系。布鲁，快下来，再不下来，我告诉艾伯你不听我的话。” 　　树梢上传来一声委屈又柔软的猫咪叫声，莫辞在这一刻深深感到做恶人的快乐。 　　“伊恩！”布鲁突然发‌出惊喜的叫声。 　　莫辞冷淡：“这一招不好使，布鲁，我数到三……” 　　她当了二‌十年乖孩子，十几年好学生，如今自己给自己封了祭司，不仅开始狐假虎威，而且连告状威胁都学会了，这样不好。 　　“一。” 　　莫辞一边毫无悔意地反省，一边冷漠地开始倒数。 　　“二‌。” 　　布鲁居然还没动静，本来只是开玩笑想捉弄他一下的，现在莫辞真的开始思考要‌不要‌告一状了。 　　“一……布鲁，你完蛋了。” 　　“布鲁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树梢上的布鲁欢呼一声，一跃而下，飞快逃离，还不忘朝莫辞做个‌鬼脸：“你的臭鱼干留给伊恩吃吧！” 第55章 　　莫辞抓猫无果, 反而被伊恩按住肩膀和手臂。 　　青年浓眉的眉微微皱起‌，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你又给布鲁做了什么？” 　　这是什么话？ 　　莫辞杏眼睁圆了，气呼呼地瞪着伊恩。她还没当成‌恶人‌, 这个不‌告而别一走好几天没有音讯的人‌倒来质问自己‌了？ 　　被莫辞用圆圆的眼睛瞪着，伊恩莫名有些心‌虚, 甩了两下尾巴，他把身后背着的藤编包放下来，打开, 献宝一般让莫辞看。 　　莫辞本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 她甚至揉了揉眼睛, 伸出手‌指在藤编包里的东西上刮了一下, 放到嘴巴里尝了尝，仍旧不‌敢相信。 　　伊恩带回了一包岩板。 　　满满一包，码放得整整齐齐，至少也有六七十斤。他们之前从一斤重的岩板上大约能提取出三分之一的粗盐粒和十几克细盐, 这一包岩板, 就是二十多斤粗盐和两斤细盐。 　　“你从哪里……”莫辞瞠目结舌。 　　伊恩把装着岩板的包搬到一旁, 双手‌伸到莫辞肋下, 一下子把她举了起‌来, 夕阳西下, 金红的落日为她的身影渡上一层灿烂的光边，她柔顺的黑发，白皙的皮肤在落日的光辉中闪闪发亮。 　　伊恩抬头仰视莫辞, 唇角微微翘起‌，郑重道：“你想要什么, 兽神没有恩赐给你的，我给你。” 　　莫辞感动之余又有点尴尬, 脸颊微微红了，别过脸低声道：“干嘛说这种话。” 　　伊恩坐在熄灭的火堆旁，把莫辞放到自己‌腿上，紧紧抱住，脑袋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吸猫似的吸了一阵他的小雌性。 　　莫辞最近一直在腌制咸鱼，自觉身上又腥又咸，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的脑袋。 　　推了几下没推动，也就随他去了。她在这个很紧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下来，她在他身上闻到了干涸的鲜血和奔波的风尘。 　　两个人‌不‌出声地抱了一会‌儿，伊恩抬起‌头，给莫辞讲起‌他这几日的行程。 　　他询问过部‌落里每一个见‌过岩板的人‌，从零星的线索里推测出岩板来自豹族部‌落西边的狐族部‌落，于是他从部‌落出发，一路向西，在穿越了两片迷雾森林之后，找到了狐族部‌落的大本营。 　　和豹族部‌落不‌同，狐族部‌落信奉的兽神是有实体的，是一片碧绿清澈却‌又寸草不‌生的湖泊，湖泊周围满是这种结成‌块状的岩板。 　　狐族部‌落的兽人‌体型小，他们比豹族部‌落更擅长寻找和采摘果实，捕捉小型猎物，但部‌落周围稍大一些的动物，如巨齿牛、尖头犀、狮鬣狗等，不‌仅上不‌了他们的桌，而且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伊恩以捕猎作为交换，换回了这一大包岩板。 　　莫辞听完伊恩平铺直叙的描述，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她皱着鼻子，几次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红着眼睛，嗔怪道：“你要出远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布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担心‌了好久。” 　　伊恩大概没想过自己‌可能要惹哭小雌性，顿时‌变得无措，抬起‌手‌想给她擦眼泪，却‌发现莫辞又把眼泪憋了回去，他用尾巴缠住莫辞的脚腕，抬起‌手‌放在莫辞发顶，垂下脑袋，有点沮丧。 　　出发之前，他不‌能确定狐族部‌落就一定有莫辞想要的岩板，不‌想说出来让她白白期待。 　　莫辞不‌肯放过他，硬是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继续谴责：“上次去采药也是，不‌打招呼就把我托付给别人‌，要是我又被艾伯赶出部‌落怎么办？” 　　伊恩暗金色的双瞳缩成‌竖线，身上戾气高涨：“他不‌敢。” 　　“不‌许顶嘴！”莫辞按住他的嘴巴，硬是把他的戾气按了回去，“总之，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结为伴侣了，你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和我商量，我们一起‌做决定。不‌可以独自去做危险的事，也不‌可以把我丢给别人‌。记住了吗？” 　　伊恩没有回答，静静凝视着她。 　　莫辞把手‌从他嘴巴上拿开，示意他可以表态了。 　　伊恩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好伴侣。” 　　毛绒绒的尾巴从她脚腕上悄然溜走，被莫辞一把抓住，她看伊恩认真且失落的模样，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有点糊涂：“伊恩，为什么这么说？” 　　莫辞常见‌到布鲁耷拉着耳朵的模样，倒很少见‌过伊恩的耳朵垂下来，她忍不‌住上手‌揪了揪，试图让那对半圆的兽耳重新威风凛凛地立在伊恩脑袋上。 　　柔软的兽耳乖乖趴着，任她的手‌指搓圆捏扁。 　　莫辞玩了几下，收回魔爪，偷偷看一眼还提不‌起‌精神的伊恩，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好不‌好这么严肃的事，我们要在野外讨论吗？要不‌要回家‌去说？” 　　伊恩二话不‌说，一边肩膀扛起‌莫辞，一边肩膀扛起‌岩板，加起‌来一百六七十斤的重量丝毫不‌影响他的脚步，大步流星回了他们的小山洞。 　　莫辞脱掉小靴，爬进隔间，对掀开帘子的伊恩招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伊恩坐到她身边，帘子放下，小隔间里一片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中，莫辞的手‌爬到伊恩胸膛上，轻轻一推，就把无坚不‌摧的兽神推倒了，她双腿一跨坐到伊恩腰间，察觉到伊恩紧张地绷起‌腰腹，得意地笑了。 　　“伊恩，你想和我做伴侣吗？” 　　兽人‌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沙哑：“想。” 　　莫辞弯着嘴角，轻快道：“我也想和你做伴侣，这样不‌就够了吗？” 　　片刻寂静后，伊恩再次开口，低哑的嗓音里有捉摸不‌定的痛苦：“不‌够。” 　　莫辞戳了戳伊恩胸膛，有点气恼青年这副油盐不‌进的性子：“哪里不‌够？” 　　伊恩道：“你是被兽神祝福的祭司，是贡卡大陆上最好的雌性，理应得到最好的伴侣，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哦。”莫辞淡淡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次，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莫辞已经闹够了，整个人‌趴在伊恩胸膛上无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才得到伊恩的回答。 　　他说：“我知道。你想每天‌都能吃到煮熟的食物和甜甜的果子，无论是热季还是雪季。你想要穿我们最初见‌面时‌那种衣服，热季轻薄，雪季保暖。你想住在更宽敞更暖和的地方，你不‌喜欢整个部‌落的人‌都住在一起‌。” 　　伊恩或许无法理解什么是穿越，无法理解文明更迭的进程，但他能够察觉，莫辞来自比豹族部‌落更富足、富足得多的部‌落。在他们相遇之初，她对这片大陆的危险一无所知，因为她从未面临过任何危险。 　　没有过危险，没有过寒冷，没有过饥饿，就是她以前的生活。 　　莫辞不‌太意外伊恩能够发现这些，她那个兽神赐福的拙劣谎言或许能骗过部‌落里其他人‌，但绝骗不‌过朝夕相处的伊恩。 　　在和伊恩还不‌是太熟悉的时‌候，她想过，等自己‌能够独立生活的时‌候，就告诉伊恩关于自己‌的一切。来到豹族部‌落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忙着适应部‌落生活，忙着学‌习新的技能，忙着逃跑，忙着立足，忙着改善生活，她积极汲取新知识，让自己‌融入部‌落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她逐渐淡忘了自己‌的来处，却‌被伊恩敏锐地发觉，她和他们的不‌同。 　　终究要坦白的，那为什么不‌是今天‌呢？ 　　莫辞从伊恩胸膛上翻下来，枕在他的手‌臂上，一只手‌搭在他胸口，以便随时‌捂住他可能发出的尖叫声，她先问道：“伊恩，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吗？” 　　伊恩答：“记得。”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从狮鬣狗的凶爪下，救下了他的小雌性。 　　莫辞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道，我来自其他的部‌落。在我的部‌落里，兽人‌和雌性都会‌参与劳作，雪季和雨季也有充足的食物。部‌落的族人‌们都很厉害，能制作隔着很远就能杀死蛮骨兽的武器，还有隔着一座山也能互相说话的工具，腌制的食物可以保存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我的部‌落和这里很不‌一样。” 　　伊恩紧紧抓住了莫辞的手‌，仿佛怕她突然跑掉：“你想回去吗？” 　　莫辞被他打断，卡壳了一下，如实道：“想。但是……” 　　伊恩坚定地说：“带我一起‌走。” 　　“呃……”莫辞不‌知道该怎么描绘穿越这件事，兽人‌语里没有这个词，用语言来描述，又觉得很匮乏。 　　伊恩再次重复：“莫辞，无论去哪里，带我一起‌去。我们是伴侣，应该一直在一起‌。” 　　莫辞哭笑不‌得：“你现在知道我们是伴侣啦，前几天‌还不‌是自己‌跑掉。” 　　伊恩也卡住了。 　　莫辞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好啦，如果可以回去，我一定带着你。但是我的部‌落离这里很远，应该是回不‌去了。说实话，我完全不‌知道回去的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迷路迷到迷雾森林里去。” 　　得到莫辞的保证，伊恩稍微放心‌了点，主动提供线索：“豹族部‌落的周围有狐族部‌落、象族部‌落，还有熊族部‌落。” 　　莫辞摇头：“都不‌是。我的部‌落很特殊，兽人‌们也没有兽耳和尾巴。” 　　伊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我没见‌过这样的部‌落，一整个部‌落的兽人‌都是残疾吗？” 　　“那也不‌是……我们的部‌落就是这样的。”莫辞一通铺垫，终于进入重点，她回握住伊恩的手‌，轻轻地问，“伊恩，也许对你们来说，我也是残疾的雌性。也许我和部‌落里的雌性都不‌一样。你还愿意和我结为伴侣吗？” 　　“愿意。”伊恩毫不‌犹豫，“莫辞，我只想和你结为伴侣。你就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是莫辞。你是我的伴侣。” 　　这应该就是贡卡大陆版的婚姻宣誓了，莫辞心‌满意足，支起‌身子在伊恩唇上亲了一下。 　　“睡觉！” 第56章 　　按照之‌前的树皮刻印, 莫辞穿越后，过了两个月左右，伊恩带她从迷雾森林回到部落, 同时‌季节交替，贡卡大陆从热季变为‌寒季,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气温骤降，雪季来临。大雪封山的日子持续了五个月, 暴雨倾盆而下, 雨季到来了。 　　兽人们没有‌计数和‌时‌间的观念, 连伊恩也不知道热季究竟会持续多久, 只说，当小草的边缘开始泛黄的时‌候，就说明热季即将结束，寒季快来了。 　　贡卡大陆的季节分明, 热季和‌雪季对应, 寒季和雨季对应。莫辞猜测, 自己穿越时‌应该是热季过了一半, 那么真正的热季就和雪季一样, 会持续五个月左右。 　　在热季的第四个月, 莫辞把伊恩带回来的所有‌岩板都提炼成‌了粗盐和‌细盐。 　　经过不断尝试，她‌自己摸索出一套粗糙的提取办法，用树叶过滤几次之‌后, 提取出的粗盐也从明显带着杂质变得纯净了许多，变成‌了淡淡的黄色, 用这种粗盐腌制的鱼干终于不再‌发苦发涩。 　　没有‌随着制盐一起提升的，是她‌的腌鱼干技术。 　　失败几次之‌后, 莫辞意‌识到，她‌自己实在没有‌烹饪天赋，于是她‌以兽神下达的指令太过模糊，需要人一起帮忙参悟为‌理由，拉来玛米做自己的助手‌。 　　玛米听完她‌的描述和‌对最终成‌品的要求，尝试做了第一批腌鱼干，莫辞尝了一口之‌后，深觉兽神赐福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这位老人家。 　　玛米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祭司大人毕竟年轻，不熟悉这些事情也很正常。” 　　莫辞对自己的新身‌份渐渐适应，她‌咬着咸中微甜的鱼干，试探着问玛米：“这种硬邦邦的鱼干应该可以保存很久吧。你说，如果我们腌制很多这种鱼干，等到雨季的时‌候，是不是大家就‌可以吃鱼干，不用再‌饿肚子了？” 　　玛米淡然的表情崩裂了。 　　她‌没想到莫辞在热季就‌考虑到了雨季的事情，也没想到莫辞鼓捣出来的这种咸鱼干不是什‌么小零嘴，而是给整个部落度过雨季准备的救命食物。 　　一直觉得莫辞有‌很多奇思妙想，也很乐于学习莫辞的玛米在这一刻深刻感受到，莫辞就‌是那个超然而独特的，被兽神恩赐祝福过，会带领豹族部落走向‌强大的人。 　　莫辞给了玛米一点缓冲的时‌间，继续引导：“去年的雨季之‌后，部落里有‌很多兽人和‌雌性都生病虚弱了好久，这和‌雨季的食物不够充足，也不够干净有‌关系，所以兽神恩赐给我们新的食物，让我们能够更好地度过雨季。” 　　玛米面露崇敬，坚定点头。 　　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每天抓到的鱼拿出一半腌鱼干，当伊恩对莫辞说，寒季就‌要来了的时‌候，豹族部落里已经有‌了几百斤的咸鱼干，提炼出的粗盐也全部用完了。 　　到后来，听说这是兽神恩赐的食物，所有‌雌性都加入进来帮忙晾晒腌制，进度快了很多。 　　伊恩专门找了个靠近山洞入口的小洞口腾出来放鱼干，并宣布这是专属于雌性们的食物，雨季到来之‌后，每个雌性每天可以领取一块咸鱼。 　　莫辞还没有‌察觉气温的变化，但兽人们陆续开始为‌过冬做准备了。 　　就‌连一向‌贪玩的布鲁也在忙碌，雌性们最近忙着腌鱼，疏于采集，树林里的浆果被他摘了不少，新鲜的吃掉，已经被自然晒干的留作冬储零食。其他的兽人也差不多在做类似的事，一些在采摘浆果，一些在磨制骨刀，一些在鞣制兽皮，还有‌一些在搜寻部落附近的小型动物捉来吃掉。 　　原本‌独属于雌性的灌木林现在允许兽人进入采集，整个豹族部落都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第一场凉风刮起来的时‌候，伊恩把所有‌兽人集合在一起，宣布整个部落接下来都要为‌雪季作准备。兽人们被分成‌两队，一队深入丛林狩猎，一队留在部落附近伐木巡逻。 　　热季里，狩猎队可以将捕猎所得的大部分食物自己享用，少部分上交部落供养雌性。现在，狩猎队只允许留下少部分所得，要将大部分食物上交部落，以作雪季中整个部落的存粮。 　　一整年都待在部落里的莫辞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兽人们这是靠天吃饭，如果狩猎队每天大丰收，那么雪季存粮充足，如果狩猎队不幸收获寥寥，那么接下来的雪季，整个部落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她‌立刻借着祭司的身‌份，把所有‌雌性也召集起来，从巡逻的兽人中挑了布鲁和‌特纳作保镖，带着全体雌性再‌次开始采摘生涯。她‌学着伊恩的样子，也对雌性们下达了命令，要求每个雌性每天都要把一个兽皮背包装满，将其中一半上交给部落。 　　这件事立刻遭到不少雌性的反对，其中声音最大的，是伊恩的妈妈，索亚。 　　从伊恩带着莫辞来到豹族部落的第一天，索亚对莫辞就‌有‌不满，这种不满在上次手‌腕被贝壳夹坏之‌后达到了巅峰。 　　明显苍老了许多的雌性抚着自己受伤之‌后愈合得不好的手‌腕，浑浊的瞳孔里投射出无尽怨恨：“雌性们是高贵的，应该享受兽人和‌部落的供养。从来没有‌哪个部落会要求雌性必须劳动，更不会占有‌雌性的食物。” 　　莫辞笑了，她‌现在有‌了一套对付部落族人的经验：“我是能和‌兽神沟通的使者，这是兽神的旨意‌，你要违背兽神吗？” 　　此话一出，玛米立刻带着米娅站到莫辞身‌边：“没错，祭司大人一直在按照兽神的吩咐帮我们过得更好。我愿意‌听从兽神的旨意‌。” 　　早就‌被莫辞用粗盐收买的小豹子也跑了过来，艾丽一把抱住莫辞的手‌臂，亲昵道：“我也是。莫辞教我的东西都很有‌用。” 　　随后，不断有‌雌性表态，愿意‌支持莫辞的做法。站在索亚身‌边和‌莫辞对立的，只剩下零星几个，莫辞注意‌到，其中有‌一个，是在上次她‌因为‌吃下“不洁食物”而被驱逐出部落事件里，那个腹痛落红的雌性，贝娜。 　　伊恩成‌为‌新的族长之‌后找回了莫辞，在她‌回到部落时‌，原本‌肚子痛的几个雌性都已经恢复了健康。当时‌确实还有‌一些人认为‌莫辞是受到诅咒的不洁之‌人，但她‌向‌雌性们传授了织网捕鱼的技术，这种声音也就‌随之‌消失了。 　　现在看来，也许那种怀疑只是表面上消失，实际还留在了一些人心里，深深埋着。 　　再‌劝下去，可能会吃力不讨好，但雌性在部落的地位超然，如果食物不够充足，部落里首先牺牲的一定是兽人，尤其是像特纳那种，即使年纪很大了还在努力劳动，却处在整个部落底端位置的老年兽人。 　　就‌在莫辞决心再‌拿兽神出来压人的时‌候，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特纳突然受到惊吓似的，指着站在莫辞对面的几个雌性，惊恐地说道：“你们……你们竟然敢违背兽神的旨意‌，天呐，这种人和‌豹族部落没有‌关系，请兽神单独惩罚她‌们，不要连累整个部落！” 　　本‌来就‌支持莫辞的雌性们立刻骚动起来，大声发表着不满，坚决表示豹族部落和‌那几个不听话的雌性毫无关系。 　　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之‌下，隐隐以索亚为‌首的几个雌性互相看了看，索亚苍老的面目微微狰狞着，带着她‌们走到莫辞身‌边，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我们愿意‌听从兽神的旨意‌。” 　　特纳干得漂亮！ 　　莫辞带队出发，趁人不注意‌，偷偷冲特纳眨了眨眼，露出大大的笑容。 　　特纳跟着她‌笑起来，却在她‌转回头时‌，低下脑袋，偷偷擦了擦眼睛。 　　布鲁在一旁撞了他的肩膀一下，低声警告：“莫辞是伊恩的雌性。你年纪很大了，不可能打得过伊恩，如果知道你敢打莫辞的主意‌，他会直接把你撕成‌碎片。” 　　特纳还勾起的嘴角抽了抽，决定不跟傻小子一般见识。 　　莫辞没有‌明确规定雌性们都要采集什‌么浆果，只要求装满一个兽皮背包。这种不够明确的指令，当然很容易出现浑水摸鱼的人。 　　一整天劳碌的采摘之‌后，莫辞带着精疲力尽的雌性们回到部落，让她‌们依次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半上交。 　　玛米和‌米娅走在最前，婆媳二人的背包都鼓鼓囊囊的，打开之‌后直接有‌一些果子溢了出来。莫辞在地上铺开一张很大的兽皮毯，让她‌们自己分拣。 　　两人动作很快，倾泻背包把里面的果子慢慢倒出来，全部都是成‌熟饱满的脆果，分作差不多同样大小的两堆之‌后，一堆上交，另一堆装回背包里。 　　莫辞点点头，示意‌下一个人上前。 　　艾丽蹦蹦跳跳跑过来，打开自己的兽皮包，哗啦一下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兽皮毯上。小豹子贪玩又贪吃，除了红润的脆果，还摘了不少圆刺球状的刺果，两种果子混着装在一起，有‌一些脆果的果皮都被脆果外面的硬刺扎破了。 　　艾丽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分出两堆，拎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从里面挑出那些被扎破的脆果，苦大仇深地搁进嘴里。 　　后面的雌性也依次上前，莫辞不想把她‌们逼得太狠，只要是上交了半数收成‌的，全部点头算是通过。 　　于是，有‌些雌性把被压迫和‌不太好的果子都交给部落，完好熟透的留给了自己。也有‌的雌性故意‌把刺果这种体积大而果实小的果子上交，自己留下脆果酸果等果实饱满的。 　　最过分的当属索亚，她‌的兽皮袋里除了果实，还装了三株地根。没有‌摘去枝叶的地根在一堆小果子里显得格外庞大，即使只有‌三根，也比另外一小堆成‌熟的脆果看起来要多。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去掉不能吃的枝叶之‌后，仅剩细长根茎的地根并没有‌多少。 　　索亚看着莫辞，眼底一抹恶意‌昭然若揭：“祭司大人曾经说过，不洁的地根也可以作为‌食物，对吧？” 　　莫辞咬着后槽牙点头：“对。明天的劳动，你可以不参加了。” 　　索亚得意‌地笑了。 第57章 　　傍晚, 兽人狩猎队回来了。有的人肩上扛着猎物，脸上带着喜气。有的人两手空空，满脸丧气。 　　克托是豹族部落里的狩猎队成员, 一直在‌一个固定的小组里担任前锋。 　　这个位置不是最好，担任前锋意味着要把目标猎物和整个族群冲散, 让真正负责搏杀的兽人找到下手的机会‌。这意味着，他不会‌是直接杀死猎物的兽人，自‌然就不是获得分配数额最多的人。 　　但这个位置也不是最坏, 比起‌压制和封口, 前锋需要直入猎物群核心的勇气和敏锐的洞察力, 毕竟老弱病残的猎物们往往是最谨慎的, 不会‌单独出现在‌族群边缘。 　　每次狩猎成功之后‌，克托获得的分配在‌小队中是中等偏上，而‌他长相英俊，靠着外‌貌和能力两项优势叠加, 他在‌热季中的庆典中找到了伴侣。心‌仪了好几‌年的雌性‌答应了他的追求时,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蹦三尺高, 抱起‌他的新伴侣抛到天上又接住, 兴奋得快要发疯。 　　这是他和罗兰结为伴侣之后‌, 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雪季。 　　克托和平常一样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当分配的份额到手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按照部落里的规定, 把大多数的份额上交之后‌，剩下的那一点‌, 不够他和罗兰填饱肚子了！ 　　他当然要优先让自‌己的伴侣吃饱，兽人绝不会‌让自‌己的雌性‌饿肚子, 那也就意味着，他自‌己要饿肚子。寒季中的狩猎没有轮值，狩猎队成员每天都要外‌出，如果明天他饿着肚子狩猎，那他还能完美执行自‌己的任务吗？ 　　克托紧紧皱着眉头‌，汗水在‌他额头‌上慢慢渗了出来。 　　兽人不懂恶性‌循环这四个字，但克托明白，如果每天都饿着肚子去狩猎，那么肯定会‌有一天，他因为速度不够快，力量不够大，而‌无法冲散兽群，甚至可能会‌被巨齿牛强壮的兽蹄踩在‌脚下。 　　克托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部落里，当他拿出分配给自‌己那一小块前腿肉时，他在‌伴侣面前深深低下了头‌：“罗兰，对不起‌。今天的食物只有这些‌。” 　　罗兰是一个脸颊圆圆的雌性‌，她对克托的沮丧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年轻英俊的兽人每次见到自‌己，都会‌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罗兰微微皱眉，有些‌担忧：“今天的狩猎不顺利吗？你没受伤吧？” 　　她皱眉了！ 　　她对他的表现不满意！ 　　克托摇了摇头‌，耳朵也趴了下来，尾巴在‌身后‌垂着，他觉得自‌己手里举着的烤肉是那么小，小到他不敢去看自‌己伴侣失望的目光，他高大的身子佝偻着，在‌远比自‌己低矮的雌性‌面前，像一只被雨水淋透的可怜小猫。 　　罗兰接过他手里的烤肉，撕下一小条放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全部放回‌克托手里。 　　克托几‌乎要绝望了，伴侣拒绝了他的食物。 　　但是很‌快，他就听到罗兰用软软的嗓音，慢慢说道‌：“偶尔失手没关系的，你多吃一点‌，涨涨力气，明天继续努力吧。” 　　克托呆住了，半圆的兽耳抖了抖，悄悄竖了起‌来。 　　罗兰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心‌地与他分享自‌己的收获：“今天祭司大人带我‌们去采摘野果了，我‌吃野果已经饱了，烤肉都给你吃吧。”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每一个兽人家庭里，第二天一早，狩猎队出发时，艾伯惊讶地发现每一个兽人都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这和过去可太不一样了。 　　那些‌在‌热季刚刚找到伴侣的小伙子们，在‌寒季狩猎开始的第一天，哪个不是挺胸抬头‌地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第二天再没精打采地参加狩猎。 　　怎么今天一个个这么精神，看起‌来每个都想立刻冲出去到兽群里大闹一场。 　　狩猎队伍向着常有兽群出现的山坳出发，队伍里的兽人们边走边聊，科伦忍不住对周围的同伴们炫耀：“昨天回‌去之后‌，贝娜把大部分烤肉都留给我‌吃了。” 　　兰斯不甘示弱：“米娅也是，昨天她和祭司大人一起‌去摘了果子，不仅自‌己吃饱，还把我‌们的小兰卡也喂饱了。她说狩猎辛苦，以后‌烤肉都先让我‌吃。全家人一起‌努力，这个雪季我‌们一定也可以平安度过。” 　　几‌个兽人打趣兰斯没本事，不仅养不起‌雌性‌，而‌且要靠雌性‌才能活过雪季，可那酸溜溜的语气，怎么听，都是嫉妒比较多。 　　克托作为先锋，跟着伊恩的脚步走在‌最前。 　　几‌个没伴侣的兽人不敢去招惹伊恩，便把克托拉过来，非要他说说昨天拿着那么一小块烤肉回‌去，有没有受到伴侣的责怪。 　　克托的耳朵高高竖起‌，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寻找猎物的踪迹，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没有。罗兰说偶尔失败没关系，今天继续努力。为了鼓励我‌，她把所有的烤肉都给我‌吃，让我‌今天好好表现。” 　　没有伴侣的兽人们互相看了看，都酸了。 　　艾伯听到兽人们的交谈，他走到伊恩身边，和这位年轻的新族长并肩而‌立，低声道‌：“有你和祭司大人在‌，豹族部落一定会‌越来越强大。” 　　伊恩淡淡看了艾伯一眼，没有说话。他抬起‌手，示意随性‌的兽人们安静下来。 　　在‌狩猎队不远的前方，一大群尖角鹿正在‌低头‌吃草，灰绿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在‌兽人们眼睛里，就像是一群正在‌闪闪发光的大块烤肉。 　　在‌伊恩带领下，兽人们弯下身子，用草丛和树林遮挡身形，放轻动‌作，悄无声息地散开，合围向鹿群逼近。 　　鹿群们暂时没有发现风险，负责警戒的雄鹿站在‌高处，非常警惕地戒备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猎食者，大部分尖角鹿都在‌安静闲适地吃草，姿态优雅而‌美丽。 　　伊恩带着一个小队的兽人迂回‌前进，宁可缓慢，绝不暴露。在‌抵达丛林边缘，即将进入开阔地带时，他伏下身子，目光笔直地锁定鹿群中的首领——一头‌个头‌高大，尖角发达的雄鹿。 　　伊恩其实非常不擅长带领团队作战，好在‌他有很‌擅长的副手，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艾伯来接替自‌己的位置，在‌这次狩猎中担任搏杀。 　　艾伯静悄悄地来到伊恩身边。 　　尖角鹿的听觉发达，即使距离鹿群还有几‌十米，伊恩的声音还是压得非常低：“我‌会‌单独猎杀首领。你指挥三个小队，从我‌之外‌的三个方向进攻鹿群，每个小队捕猎一只尖角鹿。能做到吗？” 　　即使知道‌伊恩一向单打独斗，艾伯听了他的计划，还是从心‌底感到深深震惊。 　　几‌乎不会‌有狩猎者把猎物群中的首领作为捕猎对象。 　　无论‌在‌什么种群，首领显然都由体型最大、性‌格勇猛、行动‌敏捷的动‌物担任。兽人是贡卡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但这种强大，更多是依靠群体和协作的力量，这绝不意味着兽人不会‌在‌和猎物的打斗中受伤。 　　事实上，巨齿牛的蹄子、毒牙蜥的毒液、狮鬣狗的指爪……许多猎物都有可能在‌一对一的搏斗中对兽人造成伤害，长角鹿也不例外‌。 　　如果不够谨慎陷入颤抖，尖长坚硬的尖角可以轻易划开兽人的肌肉，如果角度刁钻，被尖角捅进肚子，那么攻守互异，兽人就成了尖角鹿的角下亡魂。 　　之前的狩猎中，伊恩会‌独自‌出击，但绝不会‌选择兽群首领去挑战极限。 　　艾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伊恩。 　　伊恩神色平静，等待艾伯的回‌答。 　　难道‌他们一直都错了，兽神不止赐福给了莫辞，也同样赐福了伊恩…… 　　艾伯绷紧身子如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缓缓点‌头‌。 　　鹿群首领在‌群体偏东的位置，因此伊恩也在‌鹿群的东边，暗金色的双瞳扫过兽人们埋伏的位置。全部兽人都已按照小队就位，对鹿群形成合围之势。 　　没有任何信号，伊恩腾空跃起‌，踏风而‌去，如一柄尖刀插入鹿群，将原本稀稀落落吃草的鹿群冲得七零八落，慌乱地跑动‌起‌来，借助一次落脚在‌石块上的跳跃，他再次弹跳而‌起‌，仅以粗长的尾巴保持平衡，强健的身体里爆发出可怕的速度，直奔鹿群首领。 　　首领雄鹿在‌追逐战中被激起‌绝地反击的凶悍，黑色的蹄子重重跺在‌地上，掉转过身，低下头‌以尖角抵御起‌猎食者。 　　如果伊恩冲得太过，就要以胸膛撞上尖锐的利角，为这次狩猎付出生命为代价。如果伊恩缓下脚步，首领雄鹿就获得了周旋和逃跑的时机。兽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以敏捷著称的尖角鹿。 　　伊恩尾巴甩起‌，四肢同时落地，既没有直冲，也没有减速，而‌是贴着地面滑出直角，拐了一个急弯，直接掠到了尖角鹿的身后‌，松开手中拽住的野草，伊恩以手撑地，高高起‌跳，落到雄鹿背上，同时触到了雄鹿的颈动‌脉。 　　骨刀扎入颈动‌脉，干净利落。 　　首领雄鹿庞大的身躯甚至没有发出濒死的挣扎，就轰然倒在‌地上，伊恩轻巧跳开，甩掉骨刀上的血花，站在‌自‌己的猎物前凝视族人们的行动‌。 第58章 　　伊恩的行动‌太快, 太难以捉摸，在他冲出去的一两秒之间，整个狩猎小队都是懵的。 　　直到那道闪电般矫健的身影把鹿群冲散, 兽人们才陆续反应过来‌，克托毫不犹豫地跟着冲进战场, 最先‌锁定了自己小队的猎物——一只本就在兽群外围的苍老母鹿。 　　前锋冲了出去，整个小队立刻按照平时的部署行动‌起来‌，雷恩负责压制其‌他尖角鹿不让靠近, 兰斯负责封堵住母鹿的退路, 艾伯轻而易举完成对猎物的击杀。 　　剩下的小队没有他们这一支幸运, 在以生死追逐为日常的原始大陆, 反应慢了一秒，局势就会完全不同。鹿群的动‌作同样迅速，即使没有了首领的带领，尖角鹿群仍旧在被伏击开始后以最快速度调整了队伍, 把弱势群体, 尤其‌是雌性和幼崽放在族群中间保护起来‌。 　　长着尖角的雄鹿站在族群最外‌圈, 一致把尖角对‌准了兽人们。 　　反击、自保、延续族群, 无需首领引领, 这是贡卡大陆每个生物刻在基因上的本能。 　　除了克托小队, 剩下的两个小队捉到‌猎物都费了些时间，有一个兽人在捕猎中被尖角鹿划破了手臂，好在不是致命伤。 　　收获了四只尖角鹿, 算得上大丰收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连受伤的兽人脸上都笑容洋溢。 　　伊恩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他扛起自己的猎物, 说道：“狩猎队分成两组，艾伯和‌我带一半人把猎物送回部落，剩下的人自由活动‌。” 　　两组很快分好，选择一起把猎物送回部落的，几乎都是单身没有伴侣的兽人。今天狩猎的分配足够他们填饱自己的肚子了。有伴侣的兽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留下。 　　艾伯对‌这些有雌性‌和‌幼崽要养的兽人们点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只捉小型猎物，不要去挑战大型猎物。如果你们出事，你们的伴侣很可能无法度过这个雪季。” 　　如此‌严重的警告如同给兽人们泼了盆凉水，给他们沸腾着的血液降了温。跃跃欲试的兽人们冷静了下来‌，不再躁动‌得那么‌明显。 　　伊恩暗金色的双瞳在每个选择留下的兽人身上扫过：“晚上，我和‌莫辞会在部落洞口等你们回来‌。兽神的使者不应该听到‌谎言，我也不想‌在有人身上闻到‌大型动‌物的味道。” 　　立刻有几个兽人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 　　伊恩不再说话，扛着雄鹿转身走了。 　　艾伯指挥要走的兽人们抬起剩下的猎物，跟在伊恩身后，他看着领头‌的伊恩，暗暗地想‌，这位新上任的年轻族长好像并不像他最开始担心的那样，不知‌道该如何带领一个部落。 　　在兽人们忙着捕猎的同时，留在部落里的雌性‌们同样没有闲着。 　　莫辞照例在上午把雌性‌们召集到‌一起，她让特纳把昨天雌性‌们上交的野果搬出来‌，又‌从自己的山洞里抱出很多张兽皮毯，全都摊开铺在阳光下。 　　顶着索亚怪异又‌挑衅的视线，莫辞拍拍手，愉快地宣布：“兽神告诉我，不止肉类可以晾晒成干，长久保存，果实也可以晒干。今天我们就一起来‌尝试吧。如果成功的话，采集和‌晾晒两项劳动‌都参加的雌性‌，到‌了雨季的时候，每人每天可以领一份果干；如果只参加一项劳动‌，那么‌就只能领半份。” 　　比起晾晒，采集当然辛苦得多，所以这个分配并不公平，但没有人提出反驳意见。 　　毕竟，只参加了采集一项劳动‌的雌性‌，只有索亚一个人而已。 　　贝娜和‌另外‌几个雌性‌虽然也对‌莫辞不满，但屈从于兽神、祭司、伊恩、艾伯等多重威慑，最终还是来‌参加了今天的劳动‌。此‌刻，这几个雌性‌偷偷看了对‌方，都在彼此‌脸上找到‌庆幸的神色。 　　熟透的浆果暴晒在日光下，很快变得蔫软，逐渐脱去水分，收缩变小，成了莫辞熟悉的果干模样。 　　艾丽忍不住，偷偷尝了一个，连连点头‌：“莫辞，真的好神奇，变软了吃起来‌还是甜甜的。” 　　莫辞给她弹了个脑瓜崩：“不许偷吃，不然分配的时候扣你的分量。” 　　艾丽吐了吐舌头‌，顽皮道：“我无聊嘛，晒果干好轻松啊，也不用抹盐，不用来‌回翻面，比晒鱼干简单好多。” 　　象征着暴雪的厚重云层已经在地平线最远处的天边开始汇聚，大概十几天之后，云层就会彻底遮盖住他们头‌顶的天空，在那之前，温度虽然有所下降，但阳光仍旧明亮，在风力的加持下，气候变得干燥，浆果脱水的速度很快。 　　莫辞其‌实一直不太理解这里的天气系统，热季明明不怎么‌下雨，植物却都长得像雨林里一样茂盛，还有，雨季时迅猛的山洪过境之后，山坳里明明一片光秃秃的，在那么‌强烈的洪水冲刷之后，应该也留不下植物的种子了，可偏偏一两天的工夫，野草、灌木、乔木，全都拔地而起，重新把大地染成浓绿。 　　可想‌想‌自己以前看过的小说，丧尸，末世，星际，虫族，鬼怪……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连穿越都真实地发生了，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通通归结为异世界特点。 　　她胡思乱想‌，没注意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当她想‌翻动‌一下晾晒的浆果时，被旁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是索亚。 　　索亚收起了对‌她的敌视，苍老的面颊上有愤恨，也有憋屈：“祭司大人，我也参加今天的劳动‌。” 　　晾晒果干不需要什‌么‌注意力，一边晒着一边闲聊的雌性‌们都停下了，偷偷注意她们之间的动‌静。 　　莫辞看着索亚，她想‌到‌这种可能性‌了，伊安的狩猎技术远不如哥哥伊恩，在狩猎小队里担任的是封口的角色，热季的分配足够自给自足，到‌了储备期的寒季和‌贫瘠期的雪季，就需要索亚的接济。 　　如果现在拒绝索亚，那么‌他们母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直到‌下一个热季来‌临之前，都会过的很艰难。 　　莫辞抿了抿嘴唇，她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做这样的决定对‌她而言不容易。但她坚持自己的决定，她对‌索亚说：“不。你被剥夺了参加劳动‌的权力。” 　　她没想‌一步登天扭转乾坤，她想‌要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让这些雌性‌们知‌道，劳动‌是义务，也是权力。 　　唯有劳动‌者，能有所得。 　　索亚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无论在哪个部落，参加了劳动‌的雌性‌，都会被捧到‌天上。她不觉得这是莫辞在调整部落的分配，她只觉得莫辞在针对‌自己。 　　因为伊恩，一定是因为伊恩！ 　　莫辞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这样扭曲而强烈的恨意，以前的世界不会有，穿越之后，兽人们大体上还是友好的，即使因为“诅咒”而对‌她不满，那些情‌绪也很简单直白。 　　她也不想‌把索亚逼得太狠，把人赶尽杀绝，于是她提醒道：“你可以织网，去抓鱼。如果昨天采的果实没有吃完，你可以拿出来‌，学着我的办法晾晒，储存起来‌留到‌雪季。” 　　“还可以这样！莫辞你好聪明啊。”艾丽显然一直在偷听，立刻转身跑回山洞。艾伯在狩猎队担任重要角色，分配上交之后还可以养活妻女，她昨天采回的浆果只吃了几颗。 　　家里还有剩余浆果的雌性‌们纷纷拿出自己家的存货，也摆在兽皮毯上晾晒起来‌。 　　唯有索亚没有动‌，脸上的怨恨愈发深刻，她不觉得莫辞是在提醒自己，正相反，她觉得莫辞在嘲笑她。 　　她没有存货了，昨天拿回家的浆果，她和‌伊安已经全部吃光了。 　　索亚的织网技术不好，而在上次被夹伤手腕之后，她对‌捕鱼这件事产生了深刻的恐惧。她坚信河里有邪神的使徒，会偷偷帮助莫辞来‌袭击自己。 　　莫辞没心思再管索亚，她吹着风，看着云，继续盘算自己还能在雪季真正到‌来‌之前做些什‌么‌。 　　狩猎小队在伊恩的带领下每天带回充足的猎物，伐木小队带回来‌的木柴渐渐堆满了灶房，雌性‌们也没有闲着，在寒季的尾巴里晒出一批果干，又‌齐心协力一起织了一张大网，去河边最后捉了一次鱼，把收获的鱼肉和‌兽人们的猎物放到‌了一起。 　　艾伯看着部落外‌围用来‌存放物品的几个山洞一天天被填满，心里满是踏实和‌喜悦。 　　莫辞是外‌来‌的雌性‌，伊恩是曾经被部落排挤的兽人，把豹族部落交到‌这两个人手里，他实在不能放心。但他们用切实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带着族人过得越来‌越好，也证明了，一直以来‌，错的是他。 　　乌云已经移动‌到‌山洞的正上方，天气急剧变冷，莫辞换上改良的兽皮长裙和‌披风，与伊恩一起，手牵着手，站在大山洞外‌。 　　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伊恩给莫辞戴上披风上的兜帽，不让冷如刀子的风吹坏了她。 　　莫辞笑盈盈地看着他：“伊恩，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雪季了。” 　　伊恩抱住她，沉稳道：“以后每一个雪季，我们都一起度过。” 第59章 　　山洞里的猫冬生活又开始了。 　　莫辞大致估算了一下整个部‌落的‌存粮, 按照雪季持续五个月，雨季持续一个月做预算，计算出每天该给每个兽人和雌性分配的‌食物分量。除此之外, 又预留了五天的食物作为特殊情况的‌储备。 　　今年的分配应该由伊恩决定，伊恩自然全‌都听‌莫辞的‌。 　　莫辞试图给伊恩讲解乘法除法, 然而这对于兽人来说实在太过复杂，一时说不明白，最后伊恩就机械地‌记住了莫辞规定的每日分配额度。 　　艾伯倒是对莫辞写在地‌上的‌算式很感兴趣, 不过他的‌关注点显然跑偏, 他认为些数字是兽神与莫辞用来沟通的‌图腾, 只‌要划出规定的‌符号, 就能把自己‌的‌意志传递给兽神听‌到‌。 　　这是数学，不是神学。 　　莫辞无语凝噎，两个学生‌都不听‌讲，只‌得放弃。 　　万万没想到‌, 让她重新燃起教师希望之火的‌, 是小豹子。 　　艾丽对莫辞画在地‌上的‌符号非常感兴趣, 缠着她要学, 于是, 在落雪最初的‌几天, 莫辞和伊恩的‌小窝里就多了一只‌小豹子。伊恩不喜欢艾丽，但也‌不讨厌，他对除莫辞之外的‌人和事都抱着与此类似的‌心态。 　　艾丽的‌到‌来能让莫辞开心, 让那双水润的‌杏眼里燃起光亮，那么伊恩就欢迎她。 　　莫辞最先教的‌是阿拉伯数字1-10的‌写法, 艾丽学的‌很认真，伊恩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 于是也‌跟着旁听‌。 　　艾丽学的‌认真极了，莫辞现在是她除兽神之外最崇拜的‌人，她见过强大的‌兽人，也‌见过能干的‌雌性，但她知道，莫辞是不一样的‌。莫辞没有兽人的‌指爪，也‌不像玛米那样，能分辨出每一种能吃的‌果实，但她总是能用随处可见的‌东西，制作出超乎她想象的‌工具，为部‌落带来全‌新的‌希望。 　　她想和莫辞一样，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获取食物，能够把柔软的‌藤蔓编织成打捞巨鱼的‌网，能够学会利用太阳，利用风，利用她身边所见所感的‌一切。 　　她想成为第二个祭司。 　　抱着坚定的‌信念，即使觉得数字画符毫无用处，艾丽依然坚持把每个写法死记硬背下来。和她相比，只‌是觊觎“老师”的‌美貌和陪伴的‌伊恩几乎没有进展，莫辞老师不甘心自己‌的‌兽人如此愚钝，每次等艾丽回去‌之后，硬是拉着伊恩给他补课。 　　雌性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宽大的‌手掌，挨个捋过手指，帮他摆成握拳的‌姿势攥住树枝，然后带着他在地‌上画出一个个美丽的‌图案。 　　伊恩非常喜欢补课环节，坚持多学多练，“勉强”跟上了艾丽的‌进度。 　　两个学生‌都很乖，莫辞意犹未尽，教完数字之后，又教了他们10以内的‌加减法和如何‌用日历纪年。 　　她穿越已经‌一年多了，基本‌可以确定，贡卡大陆和地‌球一样，每年有12个月，按每月30天计算，热季和雪季持续5个月左右，寒季和雨季持续1个月左右。 　　按照豹族部‌落的‌总人数，计算出部‌落每天大致要消耗的‌食物，用这个数量乘以6个月，也‌就是180天，就是部‌落每次在寒季需要储备下来的‌食物，基本‌不会出现大的‌偏差。 　　艾丽满脸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莫辞，就像在看一场真正的‌神迹。 　　虽然还没学过乘除法，但学完数字和加法的‌概念之后，艾丽很容易就理解了莫辞说出的‌概念，以及，这概念确实可行，并且非常准确！ 　　这一天，艾丽直到‌回家的‌时候还带着震惊，之后两天，她都没有再来。 　　莫辞本‌来想去‌看看，但伊恩宣称艾丽懂了他还没懂，他是族长，不能落后于族人，让莫辞留在山洞里，把如何‌按月计算时间和如何‌按人数准备雪季食物又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 　　和伊恩寸步不离的‌两天之后，艾丽重新来了，身后跟着满脸沉重的‌艾伯。 　　艾伯走进山洞之后，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屈膝，单膝跪倒在莫辞面前，低下头‌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颈部‌。 　　莫辞吓得连忙跳开，环顾四周，却发现伊恩和艾丽的‌表情都很镇定。 　　她小声问伊恩：“这是什么意思？” 　　伊恩深知自己‌的‌小雌性在一些事情上有超乎寻常的‌聪明，但在另一些事情上，有时候又比新生‌的‌幼崽还懵懂。他按住莫辞的‌肩膀，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他在向‌你赎罪，表示臣服于你。” 　　莫辞不理解：“为什么？” 　　艾伯答道：“兽神在上，请原谅我‌的‌无知，曾经‌把神的‌使者驱逐出部‌落。” 　　莫辞目瞪口呆，看看伊恩，又看看艾丽，仍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那件事……过去‌很久了，怎么突然又提起来？” 　　也‌许因为毕竟她是穿越过来的‌，也‌许因为她是个没有直面过原始大陆野蛮残酷的‌现代人，也‌许因为那次驱逐没有给她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对艾伯的‌做法当然有埋怨，但没有达到‌怨恨的‌地‌步。 　　她宣称自己‌是兽神的‌使者，其实就是对这次驱逐的‌小小报复。艾伯是族长，掌握着部‌落里的‌资源和权力，那么，她就站到‌比他更‌高的‌位置，获取到‌全‌新的‌资源，掌握比他更‌大的‌权力。 　　如果在她传授了织网、捕鱼、晾晒的‌技术之后，现在艾伯要驱逐她，她一定会有更‌激烈的‌反应。 　　但是在那次驱逐发生‌之前，她只‌教过部‌落里的‌雌性们如何‌制作背包，还试图用假医术糊弄部‌落里的‌人，几乎没对部‌落的‌发展做出任何‌实质性贡献。 　　不劳动者不得食。 　　根植在她心里二十年的‌权力义务对等关系，注定她不会对驱逐一事感到‌仇恨。她是愤怒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受到‌诅咒，也‌没有给部‌落带来伤害，但也‌仅此而已了。 　　如今的‌族长是伊恩，完成权力的‌更‌替之后，艾伯没有对伊恩和她再次发难，兢兢业业追随着新的‌族长，辅佐他把部‌落治理得井井有条，于是莫辞的‌愤怒也‌平息了。 　　即使兽人们各个粗枝大叶，艾伯应该也‌能察觉她的‌态度吧。怎么突然旧事重提？ 　　莫辞最终把怀疑的‌视线投向‌艾丽，两天没来上课，一定是小豹子做了什么。 　　艾丽无辜摊手：“我‌只‌是把你教我‌的‌，如何‌纪年，如何‌计算食物储备告诉他了。” 　　艾伯的‌头‌垂得更‌低了，他就像一只‌被驯服之后臣服于主人的‌大型猫科动物那样，耷着耳朵，夹着尾巴，再次说道：“祭司大人，请您原谅我‌。” 　　“好了，原谅了原谅了。”莫辞似懂非懂，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你先起来，然后告诉我‌，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 　　在艾伯和艾丽共同的‌描述中，莫辞终于理清了事情的‌起因，并且深感无语。 　　原来，艾丽同学太过刻苦，想要分享新知识的‌欲望太过强烈，回家之后非要缠着艾伯给他讲课，然后两人一起复习巩固，艾伯就在这种被迫学习的‌状态下，理解了加减乘除和纪年之后，深刻明白了兽神对莫辞究竟有着怎样的‌偏爱。 　　兽神大人竟然把每年都多少天，如何‌准确地‌储备食物这样深奥的‌理念传授给了莫辞，而他们的‌祭司大人又是如此无私，愿意把这种珍贵的‌事情告诉部‌落里其他平凡的‌兽人和雌性。 　　还是把数学当成了神学。 　　如果现在说出来，这些不是兽神教的‌，是她在“她的‌部‌落”学会的‌，大概会被打吧…… 　　鉴于以后很可能还要继续借着兽神的‌名义搞事情，而且她真的‌很难解释自己‌那些知识的‌由来，莫辞决定，有些误会，就让它永远成为误会吧。 　　按照部‌落里的‌储备，莫辞把每日要分配的‌食物，要用的‌木柴全‌都做了规划，在伊恩的‌完全‌支持下，豹族完美执行着她制定的‌预算，有序消耗库存。 　　莫辞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力量。 　　去‌年的‌雪季，她缩在小山洞里瑟瑟发抖，每一天都忧心忡忡地‌担心食物不够，木柴不够，毯子不够，今年，在摸清了季节变化规律之后，由她来做规划，伊恩掌权撑腰，她终于觉得自己‌的‌命运又重新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寒潮开始之后，莫辞和伊恩一起搬到‌了灶房里。 　　搬进灶房的‌每一个雌性都搭了简易帐篷，今年的‌准备充分，莫辞彻底放开手脚，选了两根木材支撑，指挥伊恩沿着石壁给她搭了个非常宽敞的‌四边形帐篷。她选的‌地‌方在灶房最外围，又有着祭司大人和族长夫人的‌身份加持，雌性们都没说什么，反而觉得她拥有最豪华的‌帐篷也‌理所当然。 　　小豹子羡慕得不得了，眼巴巴地‌求她教自己‌，莫辞很喜欢她这种发自内心的‌直率和好奇心，即使存着心事也‌暂时放下，答应了帮她。 　　花了一天的‌时间给艾丽搭好新帐篷之后，伊恩回到‌莫辞的‌帐篷里，沉默地‌坐到‌她身边。 　　莫辞把头‌靠上伊恩的‌肩膀，伸手抱住他结实的‌胳膊，轻快道：“伊恩，你好聪明呀，一下子就学会搭帐篷了。” 　　伊恩突然被她夸奖，又这么亲昵地‌被她抱住，有些羞涩地‌抖了抖耳朵，没有说话。 　　莫辞抱牢了他，继续道：“搭帐篷要计算面积，还要计算木材支撑的‌角度，教了艾丽几遍她都不懂，没想到‌你一下子就学会了。之前教你数字那么费劲，我还以为你不擅长这些呢。” 　　伊恩翘起的‌嘴角僵住了。 第60章 　　因为故意装笨蒙骗老师, 莫辞最后对‌伊恩做出了“严厉”处罚：统计人口。 　　贡卡大陆没有文‌字，数字也是莫辞刚刚教过没多久，要统计一整个部落的人口, 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莫辞要求的不单是数清部落里的人数，她的要求是弄清楚每一个兽人和雌性的名字和年纪。 　　莫辞有点故意捉弄的心思, 她觉得一向‌对‌别人沉默寡言的伊恩挨家挨户去询问人家的年纪的样子，应该会特别可‌爱！ 　　不得不说，她还是低估了兽人的智慧, 或者说, 低估了伊恩变通的能力。 　　第二‌天, 伊恩把‌莫辞裹成一团带出灶房, 牵着她来到‌艾伯的家里，淡定道：“艾伯知道部落里每个人的名字。” 　　艾伯跟着乐呵呵地点头：“没错。祭司大人想要知道这些，是兽神又给了新的祝福和指示吗？” 　　不愧是最强辅助……莫辞的嘴角抽了抽，不甘心就这样让伊恩蒙混过关, 挣扎道：“那年纪呢？” 　　伊恩还没开口, 艾伯就帮他解释了：“在祭司大人出现之前, 部落里没有人懂得计数, 也不会去特意计算自己的年纪。族人只以成长程度来做区分, 还在成长的是未成年, 完成成长的是成年。” 　　行‌吧。 　　莫辞没有卖关子，她拉着伊恩一起坐下，直视艾伯的眼睛：“你还记得雌性们生病的事情吗？” 　　艾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看了看莫辞，又看了看伊恩, 目光闪烁着，有些拘束地说：“记、记得, 祭司大人，您……您要惩罚我吗？” 　　如‌果莫辞现在发难，要把‌他驱逐出部落，失去了山洞的庇护，他一定会在冰天雪地里冻饿而死。以莫辞如‌今在部落中的威信，如‌果她坚持驱逐，应该会有一半以上的人愿意支持她。 　　剩下的族人可‌能会顾及到‌他多年带领部落的情谊，但在伊恩的武力之下，这些人会被轻易镇压。 　　艾伯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想求饶，想为自己辩解，但是当他回忆起自己如‌何把‌一个刚刚成年的弱小雌性驱逐出部落，他又觉得自己说不出任何话来。 　　如‌果莫辞没有被兽神祝福，没有得到‌兽神的保佑，只是一个普通的雌性，那么她可‌能已经‌死在那次驱逐中。 　　莫辞的脸也很黑，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要报复早报复了，怎么艾伯还惦记着。 　　她擦了擦自己头顶不存在的黑线，说道：“不惩罚你。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次生病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处在生育期的成年雌性。” 　　听见不是要驱逐自己，艾伯心里稍定，思考起莫辞的话，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小心地试探：“根据以前的规律，如‌果一个部落受到‌诅咒，最先生病的就是成年雌性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不明白，莫辞实在没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最脆弱的明明是未成年雌性，为什么她们都好好的？” 　　艾伯跟着猜测：“因为生育期的成年雌性才是部落最宝贵的珍宝，所以最先受到‌诅咒？” 　　“怎么还是诅咒！”莫辞抓狂，“没有诅咒。艾伯，我是兽神祝福的祭司，我们部落没有受到‌任何诅咒。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成年雌性们‘生病’了，不是因为外界原因，而是……那就是正常的现象？” 　　莫辞有口难言，艾伯也摸不着头脑：“可‌是，雌性们那时候确实明显表现出了不舒服，肚子痛，浑身发冷，还流血了。” 　　伊恩突然插进对‌话：“莫辞说过，会流血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而是长大了。” 　　艾伯更困惑了：“难道雌性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长大一次？” 　　莫辞彻底失语，她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但她没想到‌，她觉得最不靠谱的那个猜想，居然很有可‌能就是现实。 　　兽人们没有生理期的概念，他们把‌雌性的经‌期，当成了兽神的诅咒。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类似的事情同样发生在地球，不是在原始社会，而是在封建时代的中世纪欧洲，出海的水手中没有女性，因为她们的经‌期被认为是某种污秽，是神明的诅咒。 　　莫辞原本以为，在更接近原始社会的贡卡大陆上，兽人们和野兽一样，会有关于繁衍的本能认知。 　　她忽略了信仰和无知的力量。 　　兽人们生育力低下的原因似乎也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莫辞握紧了伊恩的手，伊恩立刻察觉到‌她的犹豫，紧紧地回握住她，从那只宽大的手掌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和坚定不移的力量，一直涌进莫辞心里。 　　她轻声道：“艾伯，如‌果我说，那不是兽神的诅咒，而是兽神的祝福呢？” 　　艾伯如‌遭雷劈，目瞪口呆。 　　莫辞早就有了这种想法，一直没有说出口，是知道自己的说法太过异端，一定难以改变兽人们长久以来的认识。她自称被兽神祝福，也是因为认识到‌自己在部落里的根基太浅，必须先累积起一定的威望和信任，她才能慢慢去改变兽人们固有的认知。 　　织网、捕鱼、腌制鱼干、晾晒果干、数学、日历……一项项累积起来，她觉得，她有了一定的底气可‌以去试探了。 　　艾伯学习数学日历之后的拜服算是意外之喜，也更坚定了她的自信。 　　莫辞没有让艾伯一下子接受自己的新观点，给了他缓冲的时间，和伊恩回到‌了灶房的帐篷。 　　伊恩烤好一只细角羊幼崽的羊腿，熟练地撒上细盐，碾碎几颗脆果的果肉涂在羊肉上，把‌已经‌不再烫手的羊腿递给莫辞。 　　莫辞一口咬下，软嫩的羔羊肉里锁着丰沛的肉汁，混着恰到‌好处的咸味和微微的浆果酸甜，羊肉的腥膻完全被盖住，只剩下满口香咸细嫩，是她近期的美食榜单top1。 　　她没有吃独食，咬了两口之后，从另外一边撕下一条常常的腿肉，喂到‌伊恩嘴巴里。 　　兽人的咬合能力比她强得多，伊恩一般不会吃这么细嫩的肉，他会把‌羔羊乳猪等食物都留给莫辞。但小雌性举着烤好的肉，眼睛发亮地把‌肉块喂到‌他唇边，想和他一起分享美食的模样，他实在无法拒绝。 　　吃完了一只香喷喷的烤羊腿，莫辞拍拍手，决定暂时不去思考那些令她头疼的事情。 　　就在这时，伊恩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像他们经‌常做的那样，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莫辞偷偷笑了一下，闭上眼，故意用软乎乎的语气嘟囔道：“伊恩，我好像又惹了个大麻烦。” 　　“没关系。”伊恩一如‌既往地沉稳可‌靠，“如‌果艾伯对‌你不利，我就把‌他赶走。” 　　莫辞心里腹诽，难怪艾伯一直战战兢兢觉得自己要报复，原来源头在这里。一定是伊恩在平时的相处中露出端倪，才让艾伯感到‌了无限的危机。 　　她有点好奇，问道：“你对‌艾伯做了什么？” 　　伊恩四平八稳，面‌色不改：“什么也没做。” 　　“真的？”莫辞眯了迷眼。 　　“真的。”伊恩仍旧淡定。 　　好的，她懂了，正是因为伊恩什么也没做，以他一惯的性格，艾伯不可‌能以为这件事会轻松放过，而是认定伊恩在憋什么大招，准备秋后算账。 　　莫辞不准备插手伊恩和艾伯之间的纷争，毕竟当时艾伯坚持要驱逐她，比起害怕她身上的所谓“诅咒”，更像是忌惮成长之后的伊恩的力量。兽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兽人自己去解决吧。 　　她如‌今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经‌过统计，豹族部落一共有131个族人，其中兽人86个，雌性27个。成年87个，未成年44个。 　　这个数字，让莫辞感到‌了微妙的危机感。粗略估算之下，平均每对‌成年的兽人夫妻，只有一个孩子。这可‌是原始大陆，既没有计划生育政策，也没有避孕绝育的手段，这样低的生育率是反常的，也是可‌怕的。 　　部落里的人本就不多，和其他部落也没有通婚的习惯，如‌果继续维持这样的低生育率，再过几代，豹族部落就会在人丁凋落之后彻底衰败。 　　低生育率的原因是什么？和兽人们把‌经‌期认为是诅咒之间有关联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莫辞一直在偷偷观察着灶房里的雌性们，她在灶房里架起了十几个果壳锅，里面‌一直烧着雪水融化‌之后的热水，让雌性们自由取用。 　　能在冷飕飕的寒季里喝上热水，如‌果再放进去几颗果干，酸酸甜甜，立刻成了部落里流行‌的饮料。 　　悠闲，热水，充足的食物，愉快的心情，漫长的雪季…… 　　如‌果贡卡大陆的雌性和地球的女人一样有固定的经‌期，那么，也该来了吧。 　　在雪季第三个月的时候，某天早晨，伊恩告诉莫辞，他在灶房中闻到‌了血的味道。莫辞立刻来了精神。 　　整个豹族部落都在蜗居，天寒地冻，蛇虫鼠蚁也几乎绝迹，能在这个时候让部落里的雌性们流血的，除了经‌期，根本没有其他可‌能性。 　　莫辞在帐篷的一面‌上裁剪出一块可‌以卷起放下的窗户，一整天都在观察着雌性们的动静。 　　她很快就有了目标。 第61章 　　灶房中第一个有了经期的雌性, 是罗兰。 　　她是狩猎队先锋克托的伴侣，两‌人刚刚在‌热季中‌结为伴侣，现在还处在热恋期。得益于帐篷带来的私密空间, 现在‌灶房不再严格禁止兽人进入，反正大家都待在‌自己的帐篷里。 　　刚成婚的年轻夫妻显然对这件事感到‌慌乱, 克托担心伴侣，想让玛米和莫辞来帮忙看看，罗兰是不是生病或是受伤了。罗兰则担心自己会不会是在‌无意中‌触发了兽神的诅咒, 如果被别人知道, 就会被驱逐出部落。 　　年轻夫妻在帐篷内小声争吵, 伊恩凭着精敏的耳力, 给莫辞做实况转播。 　　短暂的争吵之后，罗兰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的肚子很痛，即使在‌帐篷里还是冷得发抖，她很害怕, 她不明白自己的伴侣为何‌如此粗心,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忘记了之前莫辞被逐出部落的惨状。 　　克托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小声抽泣的伴侣, 他同样不明白, 在‌伊恩和莫辞带领下的部落明明是全新‌的部落, 他们的祭司大人被兽神祝福, 罗兰没做错过任何‌事，即使被诅咒了，也可以恳求莫辞帮她向兽神求情, 解开这个‌恶毒的诅咒。 　　小夫妻乱成一团，莫辞觉得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她走到‌罗兰的帐篷外, 轻轻咳嗽一声。帐篷被掀开，罗兰匆匆擦掉脸上的泪水, 满眼慌乱，一看就是有事发生。 　　莫辞微笑‌，蹲下来，轻声说道：“我刚刚接收到‌了兽神的喻示，兽神在‌我们部落里播撒了希望的种子，经过我的观察，我觉得，兽神就把种子播在‌了这里。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什么？”罗兰圆圆的脸蛋上满是茫然。 　　“祭司大人！”克托从罗兰背后冒出来，尚显青涩的俊俏五官微微扭曲着，显然正着急得厉害，“祭司大人，您能帮帮我们吗？求您了，请您救救我的伴侣吧。” 　　“嘘……”莫辞把手‌指压在‌嘴唇上，拉着罗兰一起钻进他们那个‌小小的帐篷。 　　三个‌人坐在‌一起就把一顶简陋的小帐篷挤得满满当当，莫辞悄悄观察四‌周，果然在‌一条换下来的兽皮裙上看到‌了血迹。 　　莫辞心里已经有了预案：“发生什么事情了？” 　　克托搓着手‌，急切地看着莫辞，一股脑把事情说了出来：“祭司大人，罗兰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流血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从来没有做过对兽神不敬的事情。祭司大人，罗兰一直很健康，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克托说到‌一半，罗兰就再次捂着脸颊伤心地哭了起来。 　　克托紧紧抱住自己的伴侣，坚定‌道：“请您救救她吧，我愿意把雪季属于我的食物拿出一半给您，表示对兽神的敬意。” 　　倒也不必如此。 　　“咳咳。”莫辞清了清嗓子，尽量维持住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要如实地告诉我，不可以说谎。否则就会受到‌兽神的惩罚。” 　　小夫妻连连点头。 　　克托和罗兰都刚刚成年不久，虽然体型比莫辞高‌大，样子也比莫辞显得成熟，但两‌人的眼神都还维持着那种童稚与少年之间的清澈懵懂，莫辞的耳根有些发烫，她有点尴尬，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害羞，问道：“这是罗兰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吗？” 　　“是。”罗兰眼泪汪汪，“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对兽神一直很虔诚。祭司大人，求求您，不要把我逐出部落。” 　　莫辞握住罗兰伸过来的手‌，那双手‌肉乎乎，软绵绵的，本该手‌感很好，现在‌却透出一股病态的湿冷，被冷汗浸透了。她拍拍罗兰的手‌背，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赶你走，伊恩也不会。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征兆吗？” 　　她的冷静与从容让罗兰稍微平静了一些，罗兰擦掉眼泪，往她坐的地方挪了挪，仔细回想起来。 　　她是昨天晚上在‌自己的兽皮裙上发现血迹的，最开始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屁股下面湿乎乎的，她脱下裙子来看，把自己吓了一跳。 　　罗兰还记得热季里好几个‌雌性生病流血，莫辞因‌此被驱逐的事情，她不敢声张，小心翼翼藏起了被弄脏的裙子，紧张地度过一夜之后，她的肚子隐隐痛了起来。 　　今天早上，克托为伴侣打来热水，烤好肉块，来帐篷里找她。在‌帮罗兰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染血的兽皮裙，两‌个‌人为了要不要告诉莫辞吵了起来。 　　罗兰说起这件事，又委屈起来，她比莫辞高‌了一个‌头还多，却像个‌受惊的幼崽似的缩在‌莫辞身边，抱抽噎道：“早上喝过热水之后，肚子不那么疼了，但还是流了很多血。我现在‌觉得肚子又痛了，身上很冷，祭司大人，我会死吗？” 　　克托把一块厚厚的兽皮毯披在‌罗兰身上，紧紧抱住了自己的伴侣，眼圈跟着红了：“不会的，罗兰，一定‌不会的。祭司大人一定‌可以治好你，我们会一起活很久，养育崽崽，一直一直在‌一起。” 　　只是经期来了，不是得了不治之症，而且她也不是无所不能，她只是个‌假冒的祭司。 　　莫辞打发克托去打热水，并且叮嘱他没有自己的允许不可以进来。克托心领神会，明白这是祭司大人要请兽神单独为自己的伴侣赐福，满怀感激地抱着果壳出去了。 　　以莫辞的审美来看，罗兰生得不算很美，有点过于健壮了，但这种模样在‌豹族部落应该很受欢迎，这代表了健康和强壮，不会轻易生病，可以很好地抚育幼崽。于此同时，罗兰和部落里的每一个‌雌性一样，身上有那种充满活力的勃勃生机。 　　只不过现在‌，健壮的雌性蔫巴巴地坐着，缩成一团，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莫辞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开口时，脸颊红透，几乎是咬着牙根问了出来：“罗兰，你和克托，有没有……睡在‌一起过？” 　　罗兰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但还是很诚实地回答了：“结为伴侣之后，我们每天都睡在‌一起。” 　　莫辞连脖子都红了，她贴近罗兰，在‌小帐篷里像做贼似的，小声道：“你把你们晚上是怎么睡觉的，给我讲一下。” 　　怕被当成变态，她还试图补救了一下：“这事关兽神的赐福，很重要。你要如实告诉我。” 　　罗兰眨了眨眼，湿漉漉的褐色眼睛看着莫辞，健壮高‌大的雌性看起来像只小猫一样天真无辜。 　　莫辞觉得自己更像个‌变态了。 　　罗兰如实描述了自己和克托如何‌过夜：吃完饭，一起躺在‌铺了兽皮毯的地上，盖好毯子，一起闭上眼，克托用尾巴缠住她的手‌腕，然后入睡，天就亮了。 　　经过一年的生活，莫辞确信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兽人语，并且没有在‌罗兰的描述中‌听到‌任何‌新‌单词。 　　所以结为伴侣之后，兽人们仍然保持着盖棉被纯睡觉的纯洁作风。 　　难怪伊恩…… 　　莫辞收住思绪，又问：“那你知道，幼崽是怎么来的吗？为什么结为伴侣之后，有的雌性生了幼崽，有的雌性没有生？” 　　罗兰黯然道：“得到‌了兽神祝福的幸运雌性，才‌有机会生下幼崽，为部落带来希望。不是每个‌雌性都有这种幸运和幸福。” 　　莫辞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但她生怕有哪里遗漏了，继续问道：“部落里更年长的雌性们，还有你阿妈，她们有没有教‌过你，结为伴侣之后应该怎么和兽人一起睡觉？” 　　罗兰更加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消息，生育率低下的原因‌找到‌了。 　　坏消息，当了数学老师还不够，现在‌她得兼职生理课老师了。 　　莫辞忧心忡忡的样子把罗兰吓坏了，这个‌可怜的雌性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一下子放大了哭声。克托打了热水回来，看到‌哭得惨兮兮的伴侣，也红着眼睛，小狗似的哀求地看着莫辞，求她救救罗兰。 　　莫辞也想哭，但她欲哭无泪。 　　她拍拍罗兰的肩膀，用郑重的语气安抚住她：“别担心，你没有生病，也没有受到‌诅咒。兽神即将赐福于我们部落，这是赐福的吉兆，让你排出体内的毒素，过几天就好了。在‌这之后，你会变得更加健康强壮。” 　　从小夫妻的帐篷里出来，莫辞回到‌自己的帐篷，迎接她的，是伊恩永远可靠的怀抱。 　　对于伊恩而言，莫辞是神秘的，她那个‌小脑瓜里总是有令所有人震惊迷乱的新‌奇想法‌，但她也是天真的，他能轻易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读出她的情绪，他知道她什么时候伤心难过，知道她什么样子是快乐活泼。 　　就像现在‌，他能感觉得到‌，因‌为罗兰的事情，她在‌犹豫，也在‌畏惧。 　　莫辞的帐篷容得下两‌人并排躺下，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伊恩身上的热度透过兽皮裙传了过来，她伸出手‌，摸到‌他身上结实的肌肉块，紧绷着，蓄势待发。 　　要教‌导别人，是不是应该自己先尝试一下？ 第62章 　　在罗兰之后, 部落里又有几个雌性陆续到了经期，其中也包括莫辞自己。 　　部落里再次人心浮动，索亚重‌新抬出诅咒理论, 试图让人相信族长伊恩和祭司莫辞一起被兽神诅咒，部落里雌性接连生病, 是‌兽神对部落的又一次惩罚。 　　这一次，莫辞展现出超乎寻常的镇定和强硬，她‌宣称这是‌兽神对部落的赐福, 无缘无故流血的雌性们都是被兽神祝福的雌性, 她‌们过上三五天就会自然停止流血, 并且在那之后变得更加健康强壮。 　　这一次, 部落里的族人们几乎一边倒地表示自己支持莫辞。 　　在伊恩的带领下，豹族部落储存了比往年雪季更多的食物，在莫辞的分配下，每天都能领到固定的份额, 雪季已‌经接近尾声, 部落里没有一个人饿着肚子, 而他们储存食物的山洞里还有很多存货。 　　雌性们在这个冬天学会了炖鱼汤喝, 一锅鱼汤下肚, 又鲜美, 又饱足，还让身体变得暖洋洋的，比吃烤肉还要填肚子, 不知不觉中就给部落里的兽人们省下了口粮。 　　或许不是‌每个人都学会了加减乘除，但是‌每个人都脸色红润, 精神十足。这是‌和以往的雪季相比，即使最粗枝大叶的兽人也能察觉的变化。 　　对于生活在原始大陆的兽人们而言, 习惯的力量再强大，也无法超越食物的力量。 　　莫辞毫无保留地‌教导着雌性们，用她‌的知识试图让部落变得更好，她‌的每一次尝试就像是‌播下了一粒种子，无形中生根发芽，在这一次冲突中，终于结出了甜美的果实。 　　大风过后，雨季到来了。 　　气‌温在一夜之间回‌升，暴雨落下，狂乱地‌拍打着山洞，自远方‌汇聚而来的洪水咆哮着，沸腾着，奔驰过他们所在的山洞。 　　有日历作为‌参考，在雪季的末尾，莫辞让伊恩带领兽人们提前挖出泄洪的通道‌。 　　温度升的很快，空气‌中湿度也大。为‌了避免浪费，在气‌温回‌升的第一天莫辞就把部落里所剩不多的肉块均分给了族人，现在，整个部落的存粮只剩下属于雌性们的鱼干和果干。她‌拿出一部分，作为‌参加挖掘和清理通道‌的兽人的奖励。 　　没有雌性提出异议，莫辞就像一个真正‌的祭司一样，安排着部落的一切。 　　她‌也确实安排好了部落里的一切。 　　整个部落团结在一起，节省着食物吃的第三天，雨停了，被厚重‌云团挡住的恒星重‌新出现在天空中，热烈地‌炙烤着大地‌。 　　豹族部落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除了兽神之外，莫辞在他们的祷告和祈福中频繁听到自己和伊恩的名字，在洪水退去之后，她‌收拾好帐篷准备搬回‌自己的小山洞，艾丽却拉住了她‌。 　　从艾丽开始，部落里的每个人依次上前，把食物、骨刀、石器、装饰品等种种他们认为‌宝贵的东西‌放到莫辞的面前。 　　莫辞被一堆“宝物”环绕着，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伊恩打扫干净他们的小山洞，来灶房接她‌。 　　年轻的族长把她‌从杂物堆中抱起来，打横抱着走回‌小山洞，放到已‌经铺好兽皮的小隔间里。不待莫辞开口，伊恩单手撑住身体，俯在她‌的身体上方‌，热切地‌吻了上来。 　　也许有些事情，确实是‌本能，不需要老师的教导。 　　洪水退去的第一天，伊恩就迫不及待地‌离开部落，来到毒牙蜥栖息的地‌方‌。 　　此时的贡卡大陆宛如一滩巨大的泥沼，所有的植被都被洪水带来的厚厚淤泥覆盖，动物们依靠本能与一代‌代‌的传承在雨季到来之前找到庇护所，毒牙蜥也不例外。 　　经过雪季和雨季的漫长饥饿，毒牙蜥瘦骨嶙峋，也凶悍异常，兽人们通常不会把它作为‌猎物。 　　今天是‌个例外。 　　伊恩在沼泽的边缘找到了毒牙蜥的踪迹，那只体长与兽人身长几乎相等的巨兽趴在淤泥中，布满粗糙凸起的黝黑外壳几乎与泥沼融为‌一体，唯有每次呼吸时微微长大的鼻孔能够暴露它的踪迹。 　　伊恩谨慎地‌潜行，他没有靠近毒牙蜥，而是‌先找到一具细角羊的尸体。他从吸力十足的淤泥中拽出一只尖尖的羊角，在与淤泥角力的过程中，那只毒牙蜥悄无声息地‌逼近了他，张开深渊巨口。 　　骨刀脱手而出，卡住毒牙蜥的大嘴，伊恩丢开羊角顺势将毒牙蜥翻了个个儿，让它肚皮朝天之后，发力跃起，重‌重‌落在毒牙蜥的头颈交界。 　　骨骼错位的声音传来，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耐心地‌等到猎物咽气‌，伊恩取出骨刀，拖着毒牙蜥的尾巴赶回‌部落。 　　优秀的猎手已‌经结束了狩猎，莫辞还裹在兽皮毯里，没有起床。裸露在毯子外的皮肤处处红痕，连手指关节都没被放过，留着几道‌牙印。 　　她‌睡得很沉，直到伊恩回‌来，把清洗干净又打磨过的一枚毒牙系在她‌脖子上。 　　“伊恩？” 　　莫辞睡眼惺忪，嗓音沙哑。 　　伊恩把她‌整个人连着毯子一起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端着果壳喂她‌喝下半壳热水，莫辞清醒了一点，睁开眼，很快就被浑身酸痛的感觉惹得拧起眉毛，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 　　体型差距，体力差距，或许还有那么一丢丢的种族差距。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她‌现在又累又疼，又困又饿，看伊恩空前不顺眼。 　　一开始，她‌还顾忌着山洞里隔音不好，不远处就有别的兽人居住，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很快，她‌就没心思再注意这些，一个劲儿地‌哭着求饶，让伊恩放过她‌。 　　她‌哭得凄凄惨惨，伊恩极力试图克制住自己，但失败了。最终，还是‌把他的小雌性从里到外吃了个干干净净，每一寸肌肤都没放过。 　　“放开我，我要睡觉。”莫辞心情不好，没什么力道‌地‌推了伊恩两下，她‌现在只想‌好好地‌再睡三天，然后醒来自己吃掉一整头烤全羊。 　　伊恩毫不介意她‌的冷漠，温柔地‌问：“我去烤肉，想‌吃什么？” 　　“不想‌吃，只想‌睡觉。”莫辞翻了个身，卷着被子从伊恩怀里蹭回‌床上，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打着哈欠问，“这是‌什么？” 　　“毒牙蜥的牙齿。”伊恩没有勉强她‌非要吃饭，乖乖坐到一旁，长长的尾巴搭到她‌腰间，轻轻拍着，“毒牙蜥是‌我成年之后抓到的第一个猎物。当年的牙齿丢了，我抓了只新的。” 　　没有在结为‌伴侣的时候就送出这份礼物，是‌因为‌那时的伊恩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驱逐事件不止让莫辞改变了态度，同样给伊恩造成巨大打击，没有保护好莫辞的愧疚完全淹没了他，即使战胜了驱逐者，成为‌了新的族长也没有分毫缓解。 　　莫辞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智慧更是‌加剧了他心里的负担。是‌他的疏忽，让小雌性不得不迅速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祭司。 　　这种愧疚像虫子一样，日夜啃咬着他的心脏。 　　直到庆典之夜，莫辞主‌动提出要与他结为‌伴侣，伊恩欣喜若狂，但也纠结万分。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小雌性的温柔与亲近慢慢治愈了他，将他从深渊中捞起。 　　昨夜那一场从未有过、无法想‌象的亲密，让他再次坚信，莫辞属于兽神，也属于他。 　　她‌是‌兽神赐福的祭司，也是‌他独一无二的伴侣。 　　无论是‌穿越而来的莫辞，还是‌一直生活在这片大陆的本土雌性们，她‌们的经期都非常不规律，莫辞一开始以为‌是‌食物匮乏和生活贫瘠的缘故，度过雪季之后，她‌有了点新的想‌法。 　　在雪季里，包括她‌自己在内，部落里一共有八个雌性在不同的时间段经期来潮。 　　这个比例在莫辞看来相当可怕，要知道‌，豹族部落一共有27个成年雌性，其中5个年长雌性，剩下22个都处在生育期内，而雪季持续了5个月，即使考虑到有隐瞒了自己经期的雌性，这个数字也太‌低了。 　　这么低的数字，在索亚和几个顽固派的抗议中，还差点闹出一场事故。 　　五个月以来她‌都窝在山洞里，好吃好喝，心情愉快，也只有一次经期。 　　是‌这片大陆的生活习惯，或者雌性们的食物中，有什么东西‌会干扰雌性们的生育能力吗？或者兽人确实生育力低下，这就是‌雌性们的正‌常生理周期，那她‌自己又该作何‌解释？ 　　莫辞想‌到头秃，热季再次到来，整个部落因为‌平安，甚至可以说富足地‌度过了雪季和雨季而欢呼庆祝，只有她‌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展开研究。 　　样本太‌少‌，知识不够，她‌想‌破了头也没有结果。 　　很快，部落给了她‌新的反馈。 　　那是‌一个下午，莫辞带着玛米在河边研究如何‌把一片式的渔网改造成更便捷的网兜，她‌在地‌上用树枝画出自己想‌要的雏形给玛米作为‌参考，希望借助老人家的经验。 　　除了罗兰身体不适留在山洞里，其他的雌性也没有闲着。 　　采集小队去灌木林摘果子了；米娅带着一群织网比较熟练的雌性按照旧版本编织渔网，她‌们毕竟全都是‌手工操作，技术粗糙，渔网是‌消耗品，一张网最多只能用上七八次；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小雌性在帮着晾晒用过的渔网，以便延长它的使用寿命。 　　艾伯跑到河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雌性劳动图。 　　他心中无比动容，即使是‌娇弱的雌性，只要团结起来，认真肯干，也可以为‌部落的发挥出巨大的力量。她‌们不再是‌代‌表着部落强大和兽人强大的金贵象征，她‌们和兽人一样，用自己的双手为‌部落的兴盛做出了贡献。 　　不，远不止于此，她‌们还为‌部落带来了新生的希望。 　　艾伯楞在原地‌，伊恩从他背后跃过，跑到莫辞身边。这个一直以来沉静内敛的兽人在此刻也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喜悦，温柔的光几乎从他的眼神中流溢出来，紧紧包裹在莫辞身上。 　　伊恩迫不及待地‌与莫辞分享喜悦：“部落里有雌性怀孕了。” 第63章 　　莫辞不是很能‌理解兽人们的激动。怀孕而已, 部落里这么多对伴侣，一整个雪季都在蜗居，又没有避孕措施, 怀孕不是很正常的吗？ 　　听到这个消息，在河边干活的所有雌性都跟着欢呼起来。如今豹族部落里最小的孩子是一个叫雷弗的小兽人, 今年‌五岁，这也就‌意味着，部落里已经整整五年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不断有年迈的兽人死在山洞里, 也有外出捕猎的勇士死在丛林, 这五年‌中, 豹族部落只有死亡, 没有新生，沉重的阴霾深深压在每一个族人的身上。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豹族部落才会对“诅咒”如此敏感，宁可不要珍贵的雌性, 也要消除诅咒对部落的负面影响。 　　玛米把手压在莫辞刚刚画在地上的渔网简笔画上, 这位年‌老的雌性双眼含泪, 以为通过这些图画就‌能‌和至高无上的兽神连通：“感谢兽神的赐福, 感谢兽神让我们的部落迎来新生。”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伊恩甚至把莫辞抱了起来, 依旧是那‌种举小孩的姿势, 莫辞急得赶紧拍他‌手臂：“快放我下‌来，你‌把我的画踩坏了。” 　　伊恩不肯，满心满眼都是快乐：“莫辞, 豹族部落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莫辞还是懵懵的，她做人口普查的时候也注意过, 部落里最小的孩子都已经有五六岁的样子了，她以为是环境恶劣婴幼儿夭折的几率很高, 原来是好‌几年‌都没有过雌性怀孕了吗？ 　　她又想起自己‌被逐出部落时，那‌个肚子痛且伴随着身下‌出血的雌性，贝娜。 　　那‌时，部落里几个雌性都有了经期的前兆，雌性们大‌多身体结实‌，肚子隐痛并不影响生活。唯独贝娜描述的症状，她听起来觉得不妙，像是孕早期胎象不稳。 　　莫辞蹙着眉沉思‌，伊恩把她放下‌，在她发‌顶轻轻亲了一下‌，尾巴自然而然缠到她腰上。 　　艾伯这时也跑过来，兴奋道：“祭司大‌人，兽神再次赐福了部落，让我们豹族部落的生命得以延续！感谢祭司大‌人！” 　　在河边织网的雌性们也纷纷跑了过来，围绕在莫辞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兴奋讨论着。 　　米娅说：“我早就‌说过，跟着祭司大‌人，我们豹族部落一定会重新辉煌起来。” 　　艾丽也说：“那‌当然了，莫辞是最厉害的。我也要成为像她一样的祭司，和兽神沟通，为部落带来福祉。” 　　就‌连一直和莫辞不怎么对付的贝娜也跟着附和：“说的没错，真希望祭司大‌人早点向兽神请求，让我也能‌怀孕生下‌宝宝。” 　　米娅瞥了贝娜一眼，轻哼一声，走到玛米身边把激动得落泪的老人家扶起来，低声道：“阿妈，我们也请祭司大‌人为我赐福，让我再生一个小雌性吧。” 　　米娅和兰斯结为伴侣很多年‌了，他‌们已经有了小兽人兰卡，如果能‌再生一个小雌性，米娅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奢望了。 　　莫辞现在有点感谢伊恩用尾巴缠着自己‌了，如果不是有这位族长大‌人的威慑，激动起来的雌性们可能‌会把她这个小身板挤扁。她在人群中看‌了又看‌，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冷静的人，感觉这些人就‌差把她供起来，然后齐声来一句“祭司万岁”。 　　最终，她还是把求助的视线投给最可靠的伊恩。 　　伊恩牵住她的手，挡开一直凑过来的雌性们，严肃道：“让莫辞先回部落，看‌看‌怀孕的雌性。” 　　脱困之后，莫辞终于得以喘息，抓紧问道：“是谁怀孕了？” 　　伊恩微笑：“是罗兰。整个雪季，她一直和你‌在一起，一定是因此得到了兽神的偏爱。” 　　别人就‌算了，怎么伊恩也这样说，莫辞心中怨念，抬眼瞪他‌，又发‌现他‌眼里含着一丝顽皮的笑意。于是她也顽皮，用力捏了捏他‌的尾巴尖，伊恩整条尾巴登时炸了毛，他‌整个人身子僵住，机械地被莫辞牵着走往前走，进了山洞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罗兰躺在自己‌的小山洞里，满脸幸福，见到莫辞，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甚至把她从伊恩怀里拽了出去。 　　莫辞差点扑到她身上，赶紧扶着石壁稳住自己‌。 　　罗兰兴奋道：“祭司大‌人，我怀孕了，请您问问兽神，可以赐福给我们一个小雌性吗？” 　　这题她会，莫辞立刻板起脸，郑重道：“小兽人、小雌性都是兽神的恩赐，不可以这样。现在你‌肚子里已经住了一个小宝宝了，如果他‌是个小兽人，听到你‌这样说，会伤心的。” 　　“哦哦，对对对，谢谢祭司大‌人！”罗兰如获圣旨，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安抚道，“宝宝乖，无论是小兽人还是小雌性，阿妈都喜欢。” 　　克托蹲在伴侣身边，明显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尾巴乱甩耳朵乱抖，想要抱抱罗兰又缩手缩脚地不敢，身材高大‌的兽人缩成一团像只小猫，仰着头，又大‌又圆的棕色猫眼望着莫辞：“祭司大‌人，这是真的吗？兽神真的愿意赐福给我们，让我们拥有一个小宝宝吗？” 　　这个问题，莫辞也很想知‌道，她轻咳一声，找准时机询问情况：“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确定罗兰怀孕的？” 　　罗兰的模样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兽皮裙都是宽大‌款式，不可能‌做得特别贴身，罗兰本来就‌是微胖体型，反正莫辞是看‌不出她的肚子有没有什么弧度。雌性们的经期普遍不规律，虽说她有私下‌暗示过部落里的雌性们，和伴侣们“一起睡觉”的时候，除了真实‌地入睡，也可以在睡前做一些小小的运动。 　　伊恩是坚定地执行了，其他‌兽人们是什么情况，她就‌不了解了。雨季过后，大‌家都搬回了各自的小山洞，不再住在灶房里，从夜间‌的山洞里时不时传出的声音来看‌，年‌轻的小夫妻们应该是都有进展。 　　克托拿出一株怪模怪样的草，献宝似的呈给莫辞：“罗兰这几天胃口不好‌，我一直很担心。今天狩猎结束之后，我拜托朋友帮我把猎物带回来，去森林深处采了酸果回来。吃完酸果之后，罗兰的胃口果然好‌了很多，就‌着酸果吃了一大‌块烤肉。” 　　反胃，想吃酸的，只靠这些判断也太草率，还不如掀开衣服让她看‌看‌肚子有没有鼓起来呢。 　　莫辞接过克托手里的草，一整株大‌约有她手掌大‌小，刚好‌是规规矩矩的生着五片椭圆形叶子，下‌面四片都是鹅黄色，唯独顶端那‌片是比较深的绿色。叶片的背面带着一层软软的绒毛，摸起来很柔软，贡卡大‌陆上的植物大‌多坚韧，生着锯齿或利刺，这种看‌起来柔软无害的小草很少见。 　　她翻看‌着手里的小草，继续问：“然后呢？吃完烤肉，你‌就‌发‌现罗兰怀孕了？” 　　“那‌当然不是。”克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雪季的时候，罗兰突然身下‌流血，那‌时他‌们都很惊惶，是莫辞突然出现，安抚了伴侣的情绪，说那‌不是疾病也不是诅咒，而是兽神的赐福，果然，几天之后，罗兰的流血症状不药而愈，身体也变得更健康了。 　　雨季之后，搬回自己‌的小山洞里，他‌忽然发‌现，本来就‌很温柔的雌性在和祭司相处了两个季节之后，变得更加温柔如水。每个夜里，他‌们互相依偎着入睡时，伴侣在他‌身上做的那‌些小动作，常常让他‌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兽性，把人扑在身下‌，又亲又咬，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 　　对于他‌的放肆，罗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表现得很开心。她说，祭司大‌人教过她，在伴侣面前毫保留地展现出自己‌的一切，是两个人亲密无间‌的表现，代表着他‌们能‌拥有一生相伴的幸福。 　　克托确实‌觉得幸福，自从莫辞大‌人担任祭司之后，部落里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在贫瘠的雪季雨季里，大‌家脸上也带着笑容。像他‌这种有伴侣的兽人感受更为深刻，从前，部落里的雌性们无事可做，每天都显得无聊又躁动，那‌时雌性们喜欢听兽人们讲狩猎的故事，讲得不好‌还要被埋怨。现在，雌性们每天在莫辞的带领下‌采摘捞鱼，自己‌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和快乐来和伴侣分享。 　　睡前的小乐趣就‌更不用说，克托相信，部落里每个有伴侣的兽人都和她一样，在心里由衷地崇拜和感谢着祭司大‌人。 　　和其他‌兽人相比，克托似乎有些贪婪，他‌在幸福和满足之余，总是会想起莫辞神神秘秘地说起兽神即将赐福于部落，身下‌流血，是兽神赐福的吉兆。罗兰是整个部落里第一个被祝福的雌性，那‌时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切能‌拥有的，还有什么是兽神要额外赐予他‌们的呢？ 　　采摘酸果的时候，克托在酸果树下‌，发‌现了这株绒绒草。他‌怀着巨大‌的忐忑，在罗兰说不难受了之后，取了一点罗兰的尿液，滴在绒绒草上。 　　那‌一片叶子被罗兰的尿液浸湿之后，从鹅黄，变成了深绿。 　　莫辞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天然的验孕试纸吗？ 第64章 　　在罗兰之后, 部落里又有两个雌性被检查出怀孕。 　　几年没有新生命诞生的部落一下子有三个雌性怀孕，整个部落都沸腾了，无‌论是狩猎队、采集队还是织网捕鱼队, 只要有人的地方，一旦闲下来, 大家就‌在讨论这件事。 　　“玛米，米娅真的又怀孕了吗？”采集队里，贝娜从枝头摘下一串刺果, 没有装进自己的背包, 而是放进了玛米的包里。 　　“已经用绒绒草验证过了, 这还有假？”玛米手快地采摘着浆果, 满脸喜色，“米娅这几天胃口‌不好，不想吃肉，我要多摘点果子给她吃。补充一下营养。” 　　贝娜抿紧了嘴唇, 脸色有些苍白。 　　玛米看了她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我很早就‌劝过你, 别总记着生病那件事, 和祭司大人处好关系, 对‌部落, 对‌你，都是好事。” 　　贝娜揪紧了手边的树枝，脸色愈发不好看。 　　确实, 在莫辞被驱逐的时‌候，部落里其实也有一场小型的分歧。 　　那时‌, 贝娜是所有生病的雌性里症状最严重的一个，为了避免自己被认为是诅咒的源头, 她坚持部落里的一切灾难都来源于莫辞，应该把莫辞驱逐出去，部落才会‌恢复正‌常。而‌玛米刚好相反，她甚至顶住了族长的威严，据理‌力‌争，豹族部落不应该为难一个刚刚成年的小雌性。 　　本以为莫辞已经被驱逐了，争论毫无‌意义‌，谁知道不过几天，伊恩从迷雾森林回来打败艾伯成了新族长，莫辞也被找了回来，甚至宣称自己被兽神赐福，成为了以前谁都没听说过的祭司。 　　原本就‌认为莫辞不该被驱逐的玛米、米娅、艾丽等人，自然自发地围在莫辞身边，也把部落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而‌索亚、贝娜这一批曾经敌视莫辞的人，也被她们排除在外，之前无‌论是织网捕鱼还是腌鱼晾晒，她们都不是第一批学到的。 　　部落里再次出现大范围的雌性生病时‌，贝娜曾经暗中庆幸，讨好莫辞有什么用，就‌算晚一点学到捕鱼腌鱼的方法，她最终还是学会‌了，而‌且，只要学会‌了，她今年就‌和其他雌性一样，能够在雪季到来之前为家里储存足够度过雪季雨季的食物。 　　她庆幸之余，万万没有想到，部落里会‌有雌性怀孕。而‌且，怀孕的三‌个雌性，罗兰、米娅、杜娜，全是平时‌和莫辞关系很好的雌性。 　　虽然事实上，是和莫辞关系好的几个雌性都比较听话地执行了莫辞那个经期好好保养，经期后定期夜间运动的建议，所以成了第一批怀孕的人。但贝娜显然不会‌这样认为，她只是觉得，兽神果然全知全能，准确地祝福了虔诚相信祭司的雌性们。 　　她和科伦结为伴侣已经很多年了，他们有两个兽人孩子，她是部落里这些年来，少见地生了两个宝宝的雌性，过去别人一直都在羡慕科伦能与她结为伴侣，也羡慕她能顺利生出宝宝，在莫辞到来之前，她曾以为自己是最受兽神宠爱的雌性。 　　她一直在向‌兽神祈祷，自己能生下一个珍贵的雌性宝宝。 　　她的愿望没有实现，却听到了部落里其他雌性怀孕的消息，贝娜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透出不甘的光芒。 　　有孕妇的三‌个家庭成了整个部落关注和呵护的对‌象，这很正‌常，毕竟新生命的诞生，对‌整个部落的延续而‌言是大事。但是出乎莫辞意料的是，她自己也成了备受关注的对‌象。 　　“祭司大人，这是刚刚摘下来的刺果，送给您。可以让兽神赐福于我，让我和伴侣也拥有一个宝宝吗？” 　　“祭司大人，这是五彩鸡的尾羽，感‌谢兽神和您对‌我们的照顾！” 　　“祭司大人，我烤好了小羊腿，嫩嫩的，可好吃了，请问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您一起吃吗？” 　　即使再怎么解释怀孕是正‌常的，合理‌的生命延续现象，也没有人会‌听，部落里所有人都把莫辞当成了送子娘娘。据伊恩所说，事实上比莫辞以为的还要夸张，有些狩猎队成员在遇到危险时‌，大声呼喊的不是“兽神保佑”，而‌是“祭司救我”。 　　完了，□□竟是她自己。 　　莫辞不胜其扰，想要逃离这种窘境。她可以坦然接受族人对‌她织网捕鱼能力‌的赞美，因为那确实是她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怀孕，这个她真的无‌能为力‌！ 　　无‌奈，她只好暂时‌放弃了自己烧陶的梦想。 　　她还是恪守着用火安全守则，只愿意在部落附近的空地和河边长时‌间生火，因为建议怀孕的雌性均衡营养，肉类、鱼类、蛋类、果子都要吃一些，现在有些兽人也加入了雌性们的劳动队伍。 　　反正‌跟着雌性们也能获取食物，到时‌候可以拿多捞到的鱼去和狩猎队交换猎物。 　　这些兽人固执起来比雌性们还要黏人，一个个分明人高马大的，却像还没断奶的小奶猫似的黏人，缠着莫辞问东问西，根本不顾及她已经有伴侣的雌性。 　　或许从某种层面来说，莫辞在部落里的威信已经超过了伊恩对‌兽人们的威慑，他们认为她属于整个部落，而‌不是独属于伊恩。即使年轻的族长把部落里每个没颜色的兽人都揍过一遍，还是会‌有人带着青紫的眼圈凑到莫辞身边。 　　莫辞接连好几个夜晚都在试图安抚因伴侣被别的兽人接近而‌无‌比暴躁的伊恩，并且为此付出了沉重又甜蜜的代价。 　　在又一个日上三‌竿的早上，莫辞扶着腰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一边呲牙咧嘴地埋怨伊恩不知节制，一边痛苦地下了决定，反正‌烧陶一直没有进展，炉子她不会‌搭，用泥巴捏成的罐子总是不成形状，还是先不为难自己了，去森林里看看能不能挖掘出新资源吧。 　　莫辞拒绝了留在部落里照顾怀孕雌性们的任务，并且坚决宣称生命延续这种大事，即使她是祭司，也不能随便‌插手。然后光速重操旧业，带着愿意出门劳动的雌性去灌木林采摘。 　　采摘队也需要兽人随行保护，莫辞亲自点名，选了年老的特纳和两个还没有伴侣的年轻兽人，终于得以清净。 　　这一年的一整个热季，莫辞几乎都在灌木林中度过。 　　在整个采摘小队的协助下，她几乎翻遍了灌木林中的每一种植物，观察它们的生长习性，在不同的时‌间节点里挖出整棵植株，看看是否有能吃的块根□□。 　　连续几个月时‌间的深入寻找，她并没有能为部落开发出新的食谱，归根结底，是她不敢轻易尝试新的食物，毕竟有毒的植物很多，而‌这片大陆对‌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尝百草这种事或许以后会‌有伟大的人愿意去做，但她不敢。 　　她自己不敢，拿族人做实验，她更不敢。 　　没有新事物，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莫辞在灌木林里挖掘出大量的地根，这种植物生长在地表的部分看着毫不起眼，其庞大的根系却枝蔓发达，深深扎进泥土，而‌且生长速度极快，把一块地根切下来一段埋进土里，过上十来天，又能长出一片新的地根。 　　地根再也不被认为是不洁的食物，一跃而‌成今年豹族部落最受欢迎的储备食物。 　　或许在其他方面都没什么信心，全靠摸着石头过河，但在烹饪这个领域，莫辞拥有绝对‌的自信，她至少领先贡卡大陆一万年。 　　地根切断，先晾晒，再盐腌，就‌成了一道她穿越之前家喻户晓的小菜：腌萝卜。 　　无‌论是就‌着烤肉一起吃，还是放进鱼汤一起煮，腌萝卜的味道都能恰到好处地融合进去，既不会‌掩盖鱼肉的本味，又能充分提味增鲜，受到部落里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根据日历，在热季的尾巴上，豹族部落的雌性们在祭司莫辞的带领下，开展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萝卜抢收战。 　　与此同时‌，伊恩把部落里的兽人精锐分成两个小队，一队留下保护部落，另一队由他带领，前往狐族部落，目的只有一个：交换盐板。 　　出发之前，莫辞拉着伊恩絮絮叨叨了好久，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勉强，在穿越森林中的毒雾时‌一定要戴着她做的简易口‌罩，如果遇到变故，不要勉强，换不到盐板也没关系，萝卜不加盐只晒干也能保存很久。 　　伊恩一一答应，带着这队精锐勇士出发。 　　莫辞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在伊恩的带领下，远行小队顺利地穿过两道迷雾来到了狐族部落，来自豹族部落的英勇兽人震惊了整个狐族部落。 　　去年伊恩孤身来此，闯进兽群深处大杀特杀，狐族部落尚可以用这样的兽人只有一个来说服自己，仗着在自己的地盘，狐族部落的族长恶意抬高了盐板的价值，事实上，盐板几乎取之无‌尽，在狐族部落根本不值什么。 　　今年，一排英勇强壮的豹族兽人排队站开，立刻给狐族部落带去了巨大的压迫感‌，伊恩用和去年一样多的猎物，换到了比去年多了五倍的盐板。 　　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豹族部落的强大在狐族部落的人心中深深扎根，此后许多年，慢慢传来，蔓延至整片贡卡大陆。 第65章 　　莫辞穿越到贡卡大陆的第五年, 豹族部落里有了很多新生的小兽人、小雌性‌，她几乎陪伴过部落里每个‌临产的雌性度过最不安的生产，唯独她自己, 始终没‌有怀孕过。 　　她终于‌摸清了这里的雌性们的经期规律。 　　豹族部落的雌性们没有固定的经期，而是随着季节变换而变化, 如果身体健康，没‌有受到外界影响，一般会在雪季和热季各有一次经期, 几天的出‌血结束之后, 雌性‌的生育能力达到顶峰, 在这时和兽人一起睡觉, 受孕几率是最大的。 　　有点像动物发情期和人类生理期的结合版本。 　　莫辞花了三年的时间记录部落里所有雌性‌的起居和习惯，把她们按照生活习惯分出‌对照组，最后惊讶地发现，而在这片大陆上, 能够影响雌性‌们经期的因素非常多。 　　在饮食上, 地根能诱发雌性‌的经期提前, 酸果能促使雌性‌的经期尽快结束。莫辞无从检验它们之中究竟含有什么物质, 只能记录下结果, 提醒雌性‌们注意‌。 　　雨季结束之后, 如果不穿长靴踩进泥沼未干的地面‌，竟然也会改变雌性‌的经期，不止如此, 雌性‌们还会出‌现中毒虚弱的症状。莫辞努力了很久也没‌找出‌泥沼里究竟有什么，她怀疑是那时的泥沼里会有某种咬人的小毒虫, 虫咬之后释放出‌的毒素影响了雌性‌们。 　　之所以只有雌性‌会中毒，是因为兽人的皮肤比较粗糙, 小毒虫咬不穿。 　　不管是不是这样，反正技术手段不够，只能如此推测了。 　　经过五年的相处与磨合，莫辞再也不是那个‌外来的孱弱小雌性‌了，她现在是豹族部落德高望重的祭司，在族人们心中的地位比族长伊恩还要稳固。在这五年里，她教会部落的雌性‌们织网、捕鱼、晾晒、腌制、编筐、烹饪、煮盐、缝纫、烧陶、日历、算术，还有一些简单的文字。 　　她还为部落里的兽人们打造出‌长矛和弓箭，让他‌们在狩猎时更加得心应手，提高效率，减少伤亡。 　　豹族部落的人口不断增加，边界也不断扩大，在伊恩的带领下，部落精锐甚至走遍了当‌初莫辞穿越时的迷雾森林，为了保障雌性‌和幼崽的安全，伊恩花了一个‌热季的时间，率人与森林中的蛮骨兽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追击战，杀死了最后一只蛮骨兽后，把整片迷雾森林也划入部落的领土中。 　　“姨姨，姨姨，姨姨！”莫辞带着采集队回到部落，身后的背包还没‌放下，就有一群团子们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乱糟糟地把她围住。 　　身后的雌性‌们看到这个‌场景，赶紧上前，把自家的小混蛋各自抱起。 　　莫辞作为祭司，见证了部落里每个‌孩子的出‌生，再加上整个‌部落如出‌一辙的对祭司的迷信，这些孩子全都特别黏她，每天她出‌门要送，回来要接，比对自己的亲阿妈还殷勤。 　　当‌然，也许是亲阿妈做的小零食不够好吃。 　　莫辞放下身后的柳条筐，从身上斜跨的小皮袋里掏出‌一把腌渍酸果，分给‌围上来的孩子们，有点好笑地看他‌们一个‌个‌被酸得小脸皱巴还坚持要往嘴里送的样子。 　　“姨姨，抱我！”艾丽怀里的小艾薇笑嘻嘻地朝她伸出‌小胖手，无视了一干小兽人羡慕的眼神，似乎笃定自己不会被拒绝。 　　艾薇是这一群小毛头里年纪最小的，又是宝贝的雌性‌，莫辞确实很少拒绝她，张开手臂把沉甸甸的小团子接了过来。 　　部落里丰衣足食，小孩子个‌个‌长得结实，别看艾薇刚两‌岁半，莫辞抱她已经觉得压手了。 　　小艾薇咬着酸果干，凑到莫辞耳边，口齿不清地和她说悄悄话：“姨姨，族长回耐了，凶凶，不高兴。” 　　莫辞笑了，嫌弃又怜爱地擦掉她小嘴巴边的口水：“你知道什么是不高兴？” 　　小艾薇咽下口水，伸出‌手指把自己的嘴角往下拉，做出‌一个‌鬼脸：“这样，脸臭臭。” 　　原本围着莫辞逗弄孩子的，说笑的雌性‌们忽然噤声，一起向她投去担忧的视线。这五年，部落里的雌性‌们依次怀孕生子，有几对好运气的伴侣得到了两‌个‌宝宝，唯独他‌们的族长和祭司，一个‌孩子都没‌有。 　　有人说，是因为祭司把兽神全部的恩泽都转移给‌了部落，没‌有分毫留给‌自己，使得部落强大，不断繁衍，自己却没‌有后代‌。也有人说，兽神的赐福其实本该只给‌祭司一个‌人，是祭司违背兽神的意‌志，泄露了兽神的恩赐，因此被惩罚没‌有孩子。 　　在从前的豹族部落，结为伴侣之后，十‌年没‌有孩子都是正常的事‌。而现在，族长看着一个‌又一个‌小宝宝诞生，自己的伴侣却始终没‌有怀孕，难怪会不高兴。 　　“莫辞……”艾丽拉住莫辞的手臂，犹豫道，“要不先回我家，和艾薇玩一会。晚饭的时候再回去吧。” 　　莫辞摇摇头，把怀里的小团子放回艾丽臂弯，在艾薇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族长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猎物吗？” 　　艾薇点头，小大人似的，张开手臂乱比划：“一只、两‌只、三只，很多很多只，像山一样。姨姨，今天来我家，吃肉肉。” 　　满载而归却不高兴，雌性‌们更担心了，唯独莫辞脸色如常，还有心思和小家伙开玩笑：“你哪天不吃肉肉？再吃下去，姨姨抱不动你了。” 　　艾薇低头，在自己的圆滚滚的小肚子上捏了一把，不开心地撇起嘴：“姨姨坏，我学族长，不高兴。” 　　“你学点儿好的吧。”莫辞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对忧虑的雌性‌们挥挥手，背起自己装满浆果的筐子走了。 　　小山洞里，伊恩果然黑着脸在等她。 　　经过这几年的布置，他‌们的小山洞已经有了家的雏形，除了隔间里舒适的大床，外面‌的小厅里也有了简陋的凳子筐子罐子等家具，伊恩就坐在一张天然形成的小石凳上，明明身材高大，看起来却有些萧索可怜。 　　莫辞走过去，拿出‌一把脆果放在他‌手里。 　　伊恩接过她背后的筐子放到一旁，板着脸把她拉到自己膝上放好，脑袋埋进她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 　　莫辞被他‌蹭得痒痒，推了推，没‌推动，便由他‌去了，只是觉得有点好笑：“干嘛啊，艾薇都没‌你这么这么撒娇。” 　　伊恩蹭够了，抬起脸来，仍旧紧绷着没‌什么表情，看着超凶。他‌就是不高兴，明明莫辞是他‌的伴侣，现在却要被整个‌部落霸占。不论‌是雌性‌还是兽人，看到莫辞，总要缠上来多说几句，那些小崽子们尤其过分，不止纠缠，还要贴贴，这本该是只属于‌他‌的福利。 　　伊恩紧紧搂着莫辞，嘴唇抿成一道线，暗金的眼珠里透出‌一点霸道的占有欲：“我们搬回迷雾森林住吧。” 　　莫辞被他‌逗笑：“你是族长啊，怎么能搬离部落。再说了，迷雾森林现在也是部落的领地了，很多人都知道该如何‌穿越毒雾，那里不再是禁地，不是时不时有年轻的兽人去里面‌试胆证明自己英勇强大吗？” 　　伊恩暗暗后悔自己开拓疆土的行为，想‌了想‌，又提议：“听说狐族部落里发现了一种新的食物，虽然是植物，但煮熟之后又香又甜，吃下肚子，比烤肉还顶饱。我觉得族长和祭司应该前去考察，为部落带来新的食物。” 　　莫辞摸摸他‌的脸，学着小艾薇，拉着他‌的嘴角给‌他‌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笑着问：“那么不高兴啊？” 　　伊恩不说话。 　　二十‌五岁的莫辞在这片大陆上生活的如鱼得水，渐渐长大变得成熟沉稳，初见时就内敛可靠的伊恩却在这几年变得幼稚起来，吃起醋就不讲道理。 　　莫辞安抚地在伊恩唇上亲了一下，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别不高兴了，我觉得族长大人的提议很棒。这几天，我们把部落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就出‌去转转吧，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带。” 　　伊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也许族人们都无法相信，他‌们的族长生气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孩子，而是和伴侣太‌久没‌有过二人世界。如果可以，伊恩希望他‌们永远住在远离族人的地方，没‌有孩子，没‌有纷争，没‌有诅咒也没‌有恩赐，只有莫辞和他‌。 　　带领雌性‌劳动的任务交给‌艾丽，小豹子得到莫辞真传，如今很能独当‌一面‌。狩猎的事‌情则交给‌布鲁，布偶猫太‌过挑剔，一直没‌有找到心仪的雌性‌，只把身手锻炼得越发厉害，部落里除了伊恩，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两‌天之后，伊恩和莫辞背上轻便背包，在清晨悄悄离开了部落。 　　走过雌性‌们采集的灌木丛，走过兽人们狩猎的密林，到处都有族人们留下的标记，椭圆是说明这里有刚刚埋下的地根，叉号是说明这里曾有危险的动物出‌没‌，方块是说明这里有适合烧陶的泥土，同心圆是说明这里有羊群或鹿群。 　　这些记号在外人眼里或许神秘，但在豹族部落的每个‌人眼里，都代‌表着独一无二的提醒和资源。即使有族人迷路走失，也可以依靠记号找到回家的路。 　　这是她现在生活的地方，是在她的努力下，变得强大又温馨的部落。 　　莫辞握紧了伊恩的手，耀星升至树顶，在他‌们身上洒下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