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四姑娘宅斗手札 作者:一瞬倾城 文案: 高官显宦,望氏宗族,世家大院。 怎么看都是场技术投胎。 可是,宅门生活机关算尽, 重来一世,辛四四决心改写命盘, 必然把别人憋屈到死也不能憋屈了自己—— 首先,要搞死矫情的贱人们, 其次,勾搭个手指干净修长的老公,努力走上人生巅峰! 内容标签:宅斗 布衣生活 主角:辛四四(孟蓁),孟扶苏 ==================   ☆、第1章 楔子 南朝平定边荒七十年之久,孟氏分族一直是压在埕州这块要害隘口的壁障。七十年来,宗族内里分分合合,子嗣渐兴渐旺。 十二年前的寒冬腊月里,雪压冬云,同南朝一衣带水的帝朝传来消息,说是世宗遭了灭门。分家主持大局的孟大爷听罢,心中忧愁,便召集几个叔侄兄弟们商议,欲要保住世宗的血脉,对得起孟家祖宗。 孟二爷是个耿直人,在大爷手下做个参将,便当着家中众弟兄的面接了这桩差事。同血缘的亲兄弟孟三爷和孟四爷却将这事高高挂起,不予理会。 事情商定后,孟二爷带着支队伍便去了帝朝的都城,果然救回宗家尚还存着的一息血脉。只是,临行前算命先生替他卜了一卦,说他此行不祥。孟二爷救出世子自己却受下重伤,过世前,拉着世子的手强撑着口气,直等到世子答应替他照顾年仅三岁的女儿,这才咽了气。 孟二爷死后,南朝边荒的尸骨密林异族叛乱。也是孟氏分家该有此大劫,孟大爷受皇命,带着夫人前往平乱。战事僵持不下,耗时九年才勉强将异族兵力镇压。 战事止戈,孟大爷急着赶回高陵面圣复旨,孟夫人身怀六甲受不住舟车劳顿,便由小队军马护送着回去埕州。不料半路遭遇土匪,孟夫人动了胎气生下孟家四姑娘后,便死了。 当时情况混乱,接生的婆子抱着刚出生的四姑娘东躲西藏,好不容易逃出来奔着埕州去,半路上饿坏了,为吃个馒头裹腹便把自家四小姐卖了。 但婆子却没有放弃回去埕州的决心,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边走边乞讨,回到埕州孟府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当时正巧碰上闻讯快马加鞭从高陵往回赶的孟大爷,捡回条老命。 她不敢说自己为裹腹卖掉四小姐的事情,胡乱编个谎话,说:四小姐甫一出生,就被山上的狸猫给叼走了,夫人难产而死。说起这桩事,她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哭的不省人事。孟大爷竟然就信了,且深信不疑。 孟大爷同孟夫人二人征战沙场多年,相携相扶,早年育有三女却都命短早夭,幸而他们感情深厚,对子嗣之事想的比较开,认为膝下无子无妨,以后过继二爷、三爷家的也就是了。所以孟大爷活的生龙活虎。孟夫人过世后,孟大爷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油尽灯枯时,一张请旨呈到高陵,请求皇帝将埕州总兵职位封给世子。 皇帝念着他为南朝鞠躬尽瘁的功劳,大笔一挥,准了。 孟三爷是个人精,看在官场上得不到好处,大爷的丧礼刚过,就带着一家老小过来拜见世子,说自己想分出去,做些香料生意。 世子听他道明一番来意,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面上笑的清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分出去吧。” 孟三爷听得心头大喜,正想说说分家的钱财怎么批算的时候,世子接着道:“分家的钱财算作宗家的本,头三年只收利,第三年开始收本息。”平静的将沾饱了墨汁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操着手又道,“就按五分利收吧。” 孟三爷便有些颓了,为难道:“这个利,是不是……” 世子淡淡看他一眼,恍悟了什么似的,道:“莫不是,三爷觉得少,可以再给宗家往上提几分?” 孟三爷差点摔地上去。 四爷醉心书画,觉得在世家大院中待着更好,日子过得安分守己,从没出什么乱子过。 又过了几年,世子渐渐长大,当年替孟夫人接生的婆子也活到了头,死前对自己的行径深感懊悔,说出了孟夫人当年生下的四小姐,尚还在人世的事情。   ☆、第1章 四月,山中春光大好。 她醒来的时候,正看到负责教她琴技的先生满脸忧愁。 见她醒过来,先生面上露出喜色,小心地查看她的伤势后,放下心似的道:“四姑娘觉得还好吗?” 她抬眼,有些疲惫。 “是先生救了我吗?我记得被萁姐姐和兰姐姐连着坑了个同花顺……”辛四四一惊,说不出话来了。 自己明明已经十七岁,为何说话的嗓音如此稚嫩,同□□岁的女童般? 先生面上有些疑惑,道:“萁姑娘和兰姑娘还未同四姑娘见过面,怎么会坑了四姑娘?世子下令,四姑娘要在山中习过孟家礼法,拜过孟家祠堂,受过成人礼后,方可回孟府。四姑娘不记得了吗?” 辛四四有些迷茫。 在山中学习孟家礼法这桩事,是七年前,自己刚刚认祖归宗时候发生的事情。再抬头,赫然发现,教琴技的先生二十出头,长得白净斯文,果然是初见时候的模样。 “先生说,我现在正在山中学习孟家礼法?” 先生点点头,“是,四姑娘月前才被送到山中来。是子詹疏忽,莫不是让四姑娘伤到脑袋了?” 辛四四沉默许久。 有时候天意高深莫测真是难以预料,她重生了。 天意让她回来。 天意让她回来打贱人的脸。 前一世活的太窝囊,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给她这个机会扭转乾坤,辛四四觉得,做人不好辜负上天这份美意。 她缓缓攒出个天真的笑来,“老师不用担心,我刚才许是做梦。现下清醒多了,记起来老师让我去寻找做琴的材料,我不小心从梓木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脑袋。” 先生看她神色正常,方才蕴出些勉强的笑来。 “四姑娘没事就好,若不然,子詹不知该如何向世子交代。”说罢,叹口气,又是摇摇头,“子詹奉命教习四姑娘琴棋书画与孟家礼法也有月余,不能将四姑娘教习的很好,实在有愧世子的信任。” 前世的辛四四对琴棋书画实在排斥,怎么学都学得不好,却对武枪弄棒很有一套,让这位年轻的先生非常头疼。 她眨眨眼,从床上爬起来,恭敬地对着先生深深拜下去,童声干脆洪亮。 “先生请尽心教导孟蓁,孟蓁一定不会再贪玩了。” 先生有些吃惊,辛四四在他眼中是不谙教化的顽童,今日突然转换性子,让他感觉太突然,他抖着手,良久不敢相信,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白净的脸皮皱皱,忙扶起来辛四四,道:“四姑娘既然诚心悔过,子詹必当鞠躬尽瘁。” 辛四四起来后,他便首先强调道:“还望四姑娘以后,断不可再以辛四四自居。切记切记。” 对,她以后当然不能再称呼自己辛四四,辛四四是自己养父养母随便起的名儿,穷人家的丫头哪有什么名字?阿猫阿狗都成,只要好养活。 她点点头,郑重的答应下来,“先生只管放心,孟蓁以后只叫孟蓁,人前人后,都这么叫。” 先生看她这么懂事,很是高兴,觉得终于可以跟世子交差了。嘱咐辛四四要好好休息,待养好伤,再继续上课。 她恭敬地将先生送出门去,回头来坐在梳妆镜前发呆。 孟府拨到山中来伺候她的丫头时常欺负她,先生在的时候对她百般好,不在的时候,就连饭菜都不会管她一顿,以前她过惯了苦日子,都忍气吞声自己动手做了。 果然,先生才走,丫头就收拾着炖好的燕窝粥瞥了她一眼,拾起汤勺欲要自己吃干净。 辛四四眯眯眼睛,认为收拾第一个欺负自己的贱人的机会来了。 坑人这种事情其实是很有讲究的。比如,孟萁和孟兰儿的坑人手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前世窝囊也不是只顾着窝囊了,有句古老相传的真谛,叫做:吃一堑长一智,说的就是她。 被人坑死了,也是一种修炼。 她转过头,眨眨眼看着正在吃粥的丫鬟,舔舔唇。道:“我听先生说,他自从上山后身子特别虚,最近常常要喝燕窝粥补血气。那个,苹烟你是不是在偷吃先生的燕窝粥啊?” 苹烟身子一颤,忙跳起来指着她,争辩道:“胡,胡说!这个才不是燕窝粥,是我肚子饿,熬的米粥。” 辛四四好奇的睁大眼,滑下椅子凑过来,细细看了两眼,托腮问道:“苹烟,先生是不是长得特别英俊啊?我看,先生同你说话的时候,脸会红。” 苹烟被辛四四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羞愧难当的跑了出去。 辛四四拾起碗,看看喝掉一半的金丝燕窝,‘啪啦’摔在自己身上。 她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同苹烟跑出门的时间撞得十分自然。然后看着先生落在桌子上的松香,心里默念着:一,二,三。 第三声数完,她酝酿了下表情,可怜兮兮的望向门口。 去而复返的年轻先生看到她赤脚站在地上,身上全是燕窝粥,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怔了怔,疾走两步过来替她擦干净,关心道:“四姑娘这是怎么搞得?” 辛四四眼中吟出些泪花,看似要掉却又强忍着不掉,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委屈的摇摇头,“没有事。先生也知道我没回府前过得是穷人的日子,方才苹烟说这是燕窝粥,我就有些好奇,多问了两句,苹烟就把粥倒在我身上了,说我穷鬼没见识。”她顿了顿,装的像模像样,抓住先生的手,“先生不要怪苹烟,她也不是故意的吧。” 她刚回府那阵儿,孟萁就是这样在世子面前告自己的状的,害自己被世子关在柴房思过。现在回想起来,孟萁最后的‘吧’字用的真好,不是用来为对方开脱的,而是给对方罪上加罪的。 子詹先生面上表情暗下去,小心把辛四四抱回床上,道:“四姑娘伤还未好,专心养伤吧。这件事子詹会处理好的。” 辛四四趴在子詹的肩头,小心翼翼恳求道:“先生可不要罚的苹烟太重,我看苹烟她好喜欢先生。” 子詹挪动的脚步一僵,微不可查的继续抱着辛四四走到床边,小心地替辛四四盖好锦被,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看不出再想什么,却是柔声嘱咐辛四四,“四姑娘要对自己好些,不要太宅心仁厚。子詹先下去了,会书封信让世子亲自过来一趟的。” 她等着子詹把松香取走,从锦被中钻出来,撑着头笑。 子詹这个人的性子,她摸得最清楚。此人不喜欢麻烦,对于细枝末叶的小事处理方式千篇一律,只要听过两个当事人的说法,事情出入不太大,通常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针。但是,这个人也有个缺陷,就是只要听到哪个姑娘喜欢自己,绝不会再去问喜欢自己的姑娘任何事情,宁可只听一面之词。 丫鬟往主子身上泼粥这种事,依照他的性子最大不过是听听双方的说法,然后斥责下自己不该任性妄为也就是了,但辛四四偏偏不要这个结果。她不要再受欺负,这世道,好人没好报,自己愿意做包子,活该被狗惦记。 她是孟府长子所出,是世家嫡女,凭什么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拱手让给别人?这个丫鬟她不喜欢,她就要换。别人不给换,她就自己想法子让别人给换。 她安心的养伤,等到自己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可以出门晒晒太阳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末了,山上的松雪草勇敢的吐露出新芽,绽出白色银铃样的小花。 子詹抱着一把七弦古琴同个陌生男子过来找她,彼时,她正给墙角缝中挤出的几株松雪草浇水。 她唤过先生,平淡的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他穿着一件云翔符蝠纹劲装,藏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头发黑如浓墨,眼睛是好看的开扇子型双眼皮,脸很好看,温润如玉。 重生前,她见过孟扶苏无数次,抬头不见低头见,但那时候,她从来没觉得他好看,只觉得阴冷,吓人。 子詹将琴搁下,对她道:“四姑娘,这位就是你的二叔,孟家宗家的世子。” 辛四四握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安静的凑上前去,堆着天真的笑举起糖葫芦,“虽然先生说,做世家的嫡女不能经常吃糖葫芦,但是,糖葫芦真的很甜。二叔你也吃。” 孟扶苏显然愣了愣,好看的眼睛有一瞬出神。他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糖葫芦,问她:“很甜的东西容易让人长胖。阿蓁是孟家的嫡女,要长的亭亭玉立明艳动人,以后才能嫁个好婆家,不受欺负。” 辛四四心慌的看着他,总觉得自己重生的事情该是个秘辛,怎么感觉世子大人好像知道自己是重生的似的? 但是她这个表情看在孟扶苏和子詹眼里,却觉得是被孟扶苏的话吓到了。 子詹笑着打圆场,道:“四姑娘才十岁,世子说这样的玩笑话要把她吓坏了。” 孟扶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火,从串上摘下颗糖葫芦,把剩下的整串又塞进辛四四手里,摸摸辛四四的头,道:“二叔给阿蓁道歉,阿蓁还喜欢什么?二叔今日带你下山去买。” 辛四四没回过味来,她记得上一世同孟扶苏初见,是因为苹烟告状说自己偷了孟氏祠堂的金灯台拿到山下去卖。这位世子大人携风雨之势而来,把她打了顿鞭子关了半个月禁闭。难道说,这辈子,这位阴森的世子大人也变了性子?   ☆、第2章 “孟蓁想要什么,二叔都会给孟蓁吗?” 辛四四眨巴眨巴眼,满是期待的看着孟扶苏。 孟扶苏伸手抱起她,眼神宠溺,“嗯,你想要什么,二叔就给你什么。”然后摸摸她的头,继续道:“但是,阿蓁想要天下的话,二叔可能办不到。” 辛四四笑了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虎牙,大着胆子道:“阿蓁不要天下,阿蓁想要二叔陪着阿蓁在山上呆一辈子,二叔答应么?” 子詹看着辛四四的模样,好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四姑娘自从在梓木枝上摔下来,就跟换了性子般,乖巧可人的紧。” 孟扶苏点头答应着,“若不是亲眼见了,我还以为你在说假话。想要如何处置苹烟那个贱婢,就随你的意思吧。”说完,抱着辛四四出来,柔声对辛四四道:“阿蓁想要二叔在山上陪你是吗?那二叔就在山上陪着你过完成人礼,同你一起回孟府。” 辛四四更加乖巧的抱住孟扶苏的脖颈,还顺势亲了亲他的脸,“二叔可要说话算话。” 她觉得,孟扶苏性子难得这么好,完全跟印象里来了个大颠覆。孟扶苏是孟家宗家的世子,又继承自己爹爹的衣钵做了埕州的总兵,在埕州这个地方,孟扶苏就是神。上辈子她实在是太傻了,这么条金大腿竟然没有抱住,真是愚蠢的天怒人怨! 孟扶苏说在山中陪着她,果然就收拾间房间出来,像模像样的督促她的课业。 画画的时候,世子大人常常会守在画房,边看着小山堆高的折子,边指导她画画。念书的时候,世子大人练完剑经过,会在窗前驻足看看她。学琴学的很辛苦,手指有时候会磨出血泡来,世子大人就做各种伤药给她。下棋的时候,世子大人常常来了兴致,把师傅挤去一边,亲自陪她练习。 辛四四十三岁的时候,因为孟扶苏在外两年不曾回府,让孟府的人心中很是挂念,其中,最是挂念他的,是孟萁。 孟二夫人早亡,只留下孟萁一个女儿,孟二爷又是为救世子大人而死。所以世子大人七岁的时候就将孟萁带在身边抚养了,孟萁同世子大人感情最好。 萁小姐不顾府中下人们的阻挠,一定要来山中看望世子大人。常年跟在孟扶苏身边的管家觉得,萁小姐在世子面前受宠,就私底下做了个决定。 每三年,孟家会在山中举办茶花盛会。届时会邀请许多高官显宦的侯子王爷和南朝名门显贵的世家公子。本家的小姐到时也要前往,主持女眷的接待事宜。 管家以为,长家的四姑娘孟蓁年纪太小,况且又是才刚刚认祖归宗,就把今年主持茶花会的女掌司给了孟萁。 白云朵朵,空灵清爽。 孟扶苏接到管家书信的那天,管家已经带着孟萁到了山中。对于管家私下的决断,孟扶苏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总之,孟萁就这样在山中住下了。 茶花会的日子定在十月初十,所以,孟萁和管家头十五天来到山中就没闲着,忙着张罗茶花会所有的事宜。 山中突然变得热闹,让辛四四有些不适。 孟扶苏刚搬到山中那会儿,她心里还有上辈子留下的阴影,撒娇不敢撒的太勤。但是三年相处下来,她对孟扶苏的认知已经完全颠覆了。 这三年间,除了教书先生和子詹先生,另外两位先生早已经功德圆满下山去了。课业减少后,辛四四的课余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实在无聊,会拉着孟扶苏去山涧里捉鱼摸虾,体会自然的无穷奥妙。回头还会像模像样的呈交给孟扶苏篇体会心得,附带闲暇时候所作的山居风景图。 她这么懂事,让孟扶苏很喜欢带着她出去赏景,以及摸鱼捉虾。 辛四四惆怅的望着外面不停忙碌的下人们,耳中全是震耳发溃的爆竹声。她嫌吵得慌,问教书的老先生,道:“先生容女弟子说句话。” 老先生止住读书的声音,道:“四姑娘请说。” 辛四四站起来,恭敬地对先生作揖,开口道:“天地为何?四时为何?人忙碌为何?举办茶花会为何?” 老先生捋捋胡须,对她的问话十分满意,侃侃而谈道:“天地者,为阴阳太极,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人忙碌,是为裹腹生活。孟家每三年举办茶花会,是要集天时地利人和,筹谋孟家世代兴盛不败。” 老夫子自命是学识渊博的圣人,最是看不起同他用白话文说话的凡夫俗子。你若是直接问他:孟家为什么要举办茶花会这么无聊的事情?他多半不会理你,自顾读他的圣贤书卷。你若从天地大统同他讨论到这桩俗事上,他会觉得你这个人很有学问,愿意同你切磋。 辛四四做恍悟状,仿佛灵台清明大开,再度作揖,道:“闻听先生一席话,女弟子顿觉宇宙奥妙,八荒*极其无穷也。茅塞顿开,全是先生之功劳。” 老夫子满意的点点头,“吾女弟子谙于教化,通古晓今,能为大局着想,实在是孟家福气。既然如此,四姑娘就去帮忙去吧。” 辛四四做感激状,深深的作揖,躬身退出去。 她松口气,觉得自己能将先生哄住实在是很人才。收回心思四处看看,决定离开这个吵闹之地,去找子詹下下棋,喝喝酒。 大殿是去子詹先生住所必经之路。眼见着茶花会的日子近了,上山的人也越来越多,大殿此时聚集着诸多世家公子。 孟扶苏早晨嘱咐过辛四四,说最近山中的显贵居多,让她不要胡乱走动。她谨记这句话,一心想快点从大殿绕过去,走的很是匆忙。 眼前蓦地闪过道白影,辛四四撞了上去,撞得有些头昏眼花。等站定身子抬头一看,心中暗搓搓的想,真是冤家路窄。 她撞上的,正是孟大姑娘孟萁。 孟萁穿着身白色的纱裙,面上覆着白色轻纱,芙蓉面若隐若现,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想起自己被她坑死过的事情,辛四四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好发作,毕竟自己是重生来的,犯不着此时跟孟萁起冲突。她眼风飞快的扫过四周,发现四周竟无一人,便打算装作没看见孟萁,提步就走。 走了两步衣服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她皱眉,不高兴的回头。 “你拉着我做什么?” 孟萁攥着她的衣袖,怒道:“你撞了我还想一走了之吗?给我道歉。” 辛四四摇摇头,“我不要。你松手。” 孟萁眼睛里蓄了泪,梗着声音道:“你不道歉也行,跟我去见二叔。”她指指地上摔成碎片的花盆,“这个瓷盆是二叔亲自买回来的,是用来放今年夺得头魁茶花的。你撞到我,把它摔碎了。二叔责怪下来,可如何是好?” 辛四四摸摸鼻子,“你松手,是你自己打碎的,我刚才撞到你的时候,它已经碎了。你赖我做什么?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愿承担,找替死鬼是你一贯的伎俩么?” 孟萁薄纱下的一张粉面被气得发白,攥着辛四四的手不停地抖着。被辛四四说中了她有些恼羞成怒,拉扯着辛四四不松手。 二人年纪差距太大,拉扯间只听‘刺啦’一声,辛四四的袖子被扯破了。辛四四诓了一诓,刚想站定恍惚看到个陌生男子,她顺势把歪倒的身子往碎花盆处又歪了歪,倒地的时候只觉得背上一痛,冷汗立时从额头上滚下来,疼的大喊出声。 陌生男子疾走两步过来,把她从地上扶起,不小心碰到她的背,沾了些血迹。他皱皱眉,望着辛四四,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还这么小,到这里做什么?伤的要紧吗?” 辛四四咬咬牙,对他摇摇头,“就是有点痛,你能送我去找孟世子吗?他那里有伤药。” 陌生男子点点头,“好,我带你去找他。”说完抱着辛四四往大殿走去,经过孟萁身边的时候,淡漠的说了句话,这句话让孟萁立马头皮发麻。 他说:“方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那花盆是你走路不当心,碰出裂纹来的。” 辛四四觉得她今天,如有神助。搂着陌生男子的脖子,强忍着背上的疼痛问道:“公子叫什么?” 陌生男子看看她,好看的眉毛挑了挑:“慕容冲,小字阿凰。” 其实辛四四不知道慕容家到底是谁家,她对南朝的姓氏并不熟悉。张了张嘴,道:“我是孟蓁。” “孟蓁?你就是孟家的嫡女孟四姑娘?“他淡淡的笑了笑,“本王还以为孟扶苏要把四姑娘藏一辈子,没想到今日竟然碰到了?原来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顿了顿,又道:“你可得快些长大,若不然要被欺负死了。” 辛四四有些呆,这个人自称本王,那就是王爷了?难怪孟扶苏说近来山上显贵多。不过这个王爷真会说实话,她上辈子,就是被欺负死的。 说话间,慕容冲已经抱着她绕过热热闹闹的人群,直奔大殿进来。坐在高位上同殿中众人笑谈的,正是孟扶苏。 孟扶苏见辛四四被慕容冲抱着,脸色沉了沉,收起平常的温和,对辛四四道:“阿蓁,怎可如此失礼?让慕容小王爷抱着成何体统?还不快下来!” 辛四四委屈的抽噎一声,滚下两滴很博同情的眼泪。   ☆、第3章 “方才在外面不小心撞到萁姐姐,被她推到了,现在背上受了伤,”她倒抽口凉气,可怜巴巴的望着孟扶苏,“二叔,我疼。” 她软绵绵的一句:二叔,我疼,登时戳进孟扶苏的心坎。孟扶苏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忙从慕容冲手中把她抱过来,也没有了方才的严肃,关心到:“伤到背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带你去上药。” 然后转头吩咐管家,“你去把大小姐叫去书房,没我的准许不许出来。”又对慕容冲点点头,表示谢意。才抱着辛四四从大殿出来,直奔卧房走去。 慕容冲跟同自己一起的宇文笏打个招呼,道:“宇文兄,这孟家四姑娘原来还是个孩子。我就说孟家既然找到了孟叔衍的遗孤,为何今年的茶花会还是由旁人代劳。” 宇文笏撑着扇子道:“反正咱们今年是来投选花魁的,管他倒是谁主持呢,反正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慕容冲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说罢苦笑着伸出右手给宇文笏看,“我这手上沾了血,按照往年的惯例,可是没法押注了。”他收回手,从怀中掏出方白净的手帕擦了擦,继续道:“我倒是对孟家四姑娘感兴趣。” 宇文笏收住扇子,顿了顿,“慕容兄不会是想娶那孩子做王妃吧?”想了想,笑着摇摇头,“你可得想好了,同孟家结亲可是桩大事。” 慕容冲随手将帕子扔在桌子上,没了下文。 辛四四被孟扶苏抱在怀里,闻着孟扶苏身上的若有若无的杜衡香味,心中十分得意。她想,也许是因为重生后她原本的结局被打乱了,竟然能和孟扶苏走的这样亲近。当然,更得意的是,她揣着二十三岁的心思扮着十三岁的女娃,狠狠地把孟萁坑了回去。 孟扶苏觉察出她的异样,关心道:“四四,你是不是很痛?忍着点儿,回房我就给你上药。” 辛四四觉得心口一阵噗通乱跳。 孟扶苏一直叫她阿蓁,从来没叫过她四四。说起来,她感觉孟扶苏似乎特别讨厌辛四四这个名字,搞的她一度认为,孟扶苏跟辛家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四四这两个字从孟扶苏口里说出来,竟然…… 辛四四觉得,很*。 她脸上一红,回道:“二叔,孟萁把茶花会要用的花盆摔碎了。其实,她承认是自己摔碎的二叔这么好肯定也不会怪她的。可她栽赃我,我很生气。”想了想,又道:“慕容王爷当时也在场,不是让外人看咱们家的笑话么?再说,我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受了伤,以后传出去,世家的嫡小姐被欺负,人家会怎么看待孟家?我倒是无所谓的,就怕外人说二叔你偏袒萁姐姐,处事不公什么的,连累了二叔,坏了二叔你的名声。” 孟扶苏淡笑着踢开房门,走进屋来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低头道:“你想怎么办?要二叔遣她回埕州闭门思过么?” 辛四四琢磨着,孟扶苏说的这个闭门思过是什么意思?若是同前生处罚自己那般闭门思过,倒是可以同意。不过考虑到孟萁同前生的自己不同,孟扶苏肯定舍不得,那样的话,这个闭门思过要不要都没什么意思。 隧回道:“二叔时常教导孟蓁,作为世家嫡女,应当胸怀大度。是以,阿真觉得萁姐姐虽然有错,却也不是什么大错,不如就让她将功补过,把这次的茶花会主持好吧?” 小惩戒对她不解恨,要让孟萁栽在茶花会上,她辛四四才是真英雄。 孟扶苏起身拿来止血止痛的伤药,缓声答应着:“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若是她能主持的好,就让她将功补过。”将小瓶的药末倒在手上捻了捻,正欲替她解开衣带,孟扶苏的手忽然顿住。 好半晌,才收回手,背过身去道:“你……你长大了。二叔去叫悯夙过来给你上药。” 辛四四怔了怔,脸刷的通红,支吾道:“呃……唔……好。” 孟扶苏推门离开,辛四四盯着自己已经有些隆起的胸部,脸上一阵燥热。 一盏茶的功夫,辛四四的侍女悯夙就过来了。自从苹烟被辛四四狠狠地使了绊子之后,子詹先生就将苹烟逐出山中了。悯夙是第二年子詹先生从山下找来伺候她的,长得白净,手脚利落。 辛四四同她相处还不错,也觉得悯夙对自己照顾的很上心。 悯夙给她上完药后,机灵的抬眼望望门上孟扶苏的投影,调高了音节道:“小姐,大姑娘怎么下得去手啊?看这背上都皮开肉绽了,可怜见的。” 辛四四看到投在门上的影子晃了晃,便装的有气无力的回道:“别说了,萁姐姐也是心里焦急,想必是害怕二叔知道了怪罪她。其实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二叔最偏她又怎么会怪她呢?” “可是小姐背上这伤,奴婢看着是要留下道难看的疤痕了。” 悯夙配合的天衣无缝,二人一唱一和,就很不能全都让孟扶苏听了去才好。 其实,孟扶苏这个人不喜欢让人当枪使,更不喜欢让女人当枪使。辛四四深谙其道,她不会主动怂恿孟扶苏去做什么事情,那样非但效果不好,还会让孟扶苏反过来讨厌自己。但是,相处三年,辛四四摸出来条道理,就是:你表现的越弱,在孟扶苏面前就越容易受宠。 上辈子她脾气轴,跟孟扶苏不对盘,所以才会让表面上装的柔柔弱弱的孟萁和孟兰儿给害死。 孟扶苏在外面逗留一阵儿,听完她和悯夙一番话,就离开了。 悯夙有些担忧的看着辛四四,“小姐,万一萁小姐不承认怎么办?我看世子大人对萁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宠爱。” 辛四四扬扬唇角,“那她就别想从书房出来了。”顿了顿收起笑意,若有所思的问悯夙,“你会不会觉得,我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很坏?” 悯夙摇摇头,“悯夙虽然是被子詹先生买上山来的,但是在家中时也知道姊妹之间若是不争宠爱,就会被欺负。悯夙要是能有小姐一半聪明,能早些悟出这个道理,也就不会被卖了。” 房门被敲了三声,悯夙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到一边去。 敲门的人顿了顿,问道:“孟四姑娘可上完药了?” 辛四四凝神一听,辨出此人的声音,是方才帮助自己的慕容冲,慕容小王爷。 “已经上过药了,王爷来找孟蓁有什么事情吗?” 慕容冲在门外摩挲一阵儿,“方才四姑娘摔倒的事情,本王还有话想说。” 辛四四给悯夙使个眼色,“去给小王爷开门吧。” 悯夙折步走到门口,给慕容冲打开门,走出来施施礼,“王爷,我家小姐有请。奴婢还要去前殿帮忙,就先退下了。” 慕容冲点点头,未说话人已经走了进去。 辛四四窝在床上,也不大想起来给他行礼,但是毕竟人家是王爷,方才又为自己说话,辛四四不免就对他有些好感,忍着疼打算起来行个礼。 慕容冲忙按住她,给她眨眨眼,道:“丫头,苦肉计使得不错。” 辛四四心里一惊,压着情绪莫名看着慕容冲,“孟蓁不知道王爷说的什么。” 慕容冲这下更乐了,还没有能在他面前演出这么好一出戏的人,随手扯过方才悯夙坐的凳子,搓搓手,“丫头,我方才可是昧着心帮你演戏,啧啧,你非但不谢我,同我还装糊涂。” 辛四四裹着被子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意图来。只可惜,这位小王爷笑容随和,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她放弃了似的垂下头去,绞着被子的一角,呐呐道:“那你为什么要帮着我演戏?” 慕容冲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辛四四会这么问他,撑头想了想,回答她,“这个嘛……本王就是不喜欢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就是想气气她。” 辛四四抬眼,“我听说,男孩子喜欢一个姑娘的时候,才会愿意捉弄她。你是不是喜欢萁姐姐?” “嗯?”慕容冲有些傻眼,道:“你听谁说的?谁这么无聊去捉弄自己喜欢的姑娘?疼都来不及,还捉弄?那你听说的那个男孩子一定缺心眼。” 辛四四没忍住,‘噗嗤’笑了。 她本来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一笑起来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脸上还带着稚气,天真可爱的模样。 见她笑了,慕容冲也笑,“你很特别,竟然为了撇清花盆不是你摔的,不惜自伤身体。” 辛四四止住笑,认真道:“你过来,是要表明和我站在一起的吗?为什么呢?如果没有很合理的理由,我不会信任你的。” “好刁钻的丫头,你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你猜呢?” 辛四四毫不示弱的挑眉看着他。 慕容冲盯着她半晌,缓缓道:“你既然认祖归宗进了孟家,应该知道孟扶苏不是分家人。你们孟氏分家百年前从帝朝宗家举家迁移到我南朝,明面上是为帝朝和南朝世代交好,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宗家容不下这支分支,正好借着南、帝两朝的盟好将分家剔除罢了。” 辛四四点点头,在她刚被接到山中的时候,子詹先生就已经把家族历史讲给她听了。但是,子詹先生也教育过她,宗家可以对分家不仁,但分家却不可对宗家不义。这便是孟家分家的族中大义。她对大义不大义这种事情看的很淡,毕竟百年前的事情,同自己实在没什么干系,没必要为已经成为枯骨的祖宗鸣什么冤屈。 “那又怎么?”   ☆、第4章 慕容冲笑呵呵的望着她,“没什么,本王随便说说。丫头,想不想看看今年茶花会是哪株茶花树得头魁?” 辛四四想了想,回道:“虽然想,但是我还有功课没有做完。我答应二叔要在茶花会结束前,完成山居四时图的。” 慕容冲有些失望,想起来临行前王妹慕容上官的一席话。‘听闻那孟蓁是个才女,十岁写的一手好字,十二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哥哥此去若是能将孟四姑娘娶回来做王妃,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他不是没想过,孟家在南朝权倾朝野,能和孟家结亲,以后在政途上必如虎添翼。只是,孟家嫡长上无后,孟三爷经商,孟四爷至今未娶,同孟家联姻联的不是嫡家女,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可偏巧不巧,这个时候孟家放出嫡女认祖归宗的话来,明摆着是昭告天下:借此茶花会之际,孟家要为嫡女择选佳婿,有意思的可不要错过。 “这个嘛,也无妨。反正我刚才手上沾了血,今次的茶花会也不能投注了,跟着他们也就是凑个热闹,还不如陪你画画。” “啊?”辛四四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他,“沾了血就不能投注了吗?” “嗯,你们孟家历来的规矩,压花神是件神圣的事情,沾了血是大忌。”慕容冲挑挑眉,“怎么你不知道?” 辛四四点点头,“二叔没有告诉我。”她不是故意要让慕容冲沾上血的,听到慕容冲不能压花神之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那我画好山居四时图给二叔看过,就送给你吧。作为补偿好了。” 慕容冲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说话间,‘吱呀’门被推开,二人闻声同时向门口方向望过去,孟扶苏操着手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浅笑看着他们。 辛四四忙指指慕容冲,分辨道:“慕容王爷担心我的伤,过来看我的。” 慕容冲站起来,回孟扶苏一笑,“我看孟四姑娘好像伤的不轻,不知道推到孟四姑娘的是什么人?” 孟扶苏离开门框走过来,“是已故的孟二爷家的长女孟萁,阿蓁伤的确实有些重,不过这是孟家的家事,劳烦慕容王爷惦记了。” 慕容冲听着这话顿觉别扭,却又转不过弯来,道不出孟扶苏这话哪里不对头,讪笑两声,“宇文兄还在等着本王,本王也不便在此多做逗留。” 孟扶苏替辛四四掖好被角,客气道:“王爷请便。” 慕容冲走后,孟扶苏别有深意的看了看辛四四,只是简单嘱咐两句,让她好好休养身子,就离开了。 辛四四窝在房里休养好几日,慢慢的琢磨出来件事儿。示弱确实很好用,能让孟扶苏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可是她也不能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去博取孟扶苏的可怜。万一哪天伤不巧翘了辫子,就太辜负重生一回。 但是如何才能既报仇,又不让自己受伤,是件让人很苦恼的事情,她冥思苦想几日,依旧没想出来好用的办法。结果等背上的伤好了,茶花会也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悯夙一大早的过来给她梳洗,替她扎好两个包包头,巧笑着道:“孟三爷带着大公子和大姑娘也来了。我方才打水的时候见到三爷家的大姑娘了,长得柔柔弱弱的,看着风一吹就能吹走似的。” 辛四四咬咬牙,“你不要看她长得柔柔弱弱的,那都是假的。我们也去看茶花会吧,好给萁姐姐送份大礼。” 悯夙有些担忧,“四姑娘这么做好吗?以后结下梁子,萁姑娘会不会记恨你,回府之后处处为难你?” 辛四四托着下巴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稚气未脱,年轻真好。 “别想那么多,像萁姐姐和兰姐姐这样的人,你就算不跟她们结梁子,她们也不会对你好的。” 上辈子,到死辛四四也没明白孟萁和孟兰儿为何非得弄死自己。这辈子总结了下,觉得可能她是长房所出,等自己招个夫婿回来,直接影响她们在孟家的身份地位。 凡事不涉及到金钱利益,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旦涉及金钱利益,大家就统统不好了。因为分的少,就代表以后的人生会非常难过。 悯夙也没敢再劝,而且她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那是面上天真烂漫,内里一肚子坏水。 出来卧房,前院熙攘的人声不绝于耳。辛四四带着悯夙前脚才踏进大殿,开启大典的钟声就自钟楼传出,嗡嗡的响了三下,震耳发溃。 孟萁是这次茶花会的掌司,此刻端正的立在孟扶苏位子左侧,穿着鹅黄色绣山茶花的典礼长服,依旧是轻纱覆面。 高台上下来台阶,是皇族贵胄的十六个座位,其后依次为:世家子、卿、郎、外士、女眷。最后才是孟家的人。 辛四四是嫡女,是以位置在最前方,紧靠着的是孟三爷,孟四爷,然后才是大公子孟蓟、大姑娘孟兰儿。三房其它的子嗣没有过来,孟三爷的夫人也没有过来。 大家一一落座后,辛四四的位置就显得特别显眼,惹得很多人的注目。更有甚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竖着耳朵细听偶尔能听到几句对话。 有问的道:“孟家长房的大姑娘明明已经找了回来,为何今年的掌司是二房的大姑娘担着?” 有回的道:“一来,长房的大姑娘看上去还是个孩子,怕是接不了这重责大任。这二来,依为兄愚见,孟二爷对世子大人有救命之恩,世子大人偏宠二爷家的大姑娘也是有的。” 他们私下议论都是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旁人听去。 等所有的人落座之后,辛四四安静的吃着糕,随手拾起块绿豆糕递给悯夙,笑道:“要开始了。” 高坐上的孟扶苏侧头跟孟萁说些什么,孟萁便走上前两步,提高音调道:“请茶神。” 话音一落,便有小厮抬着九株茶花树走进殿中,按照布置好的位置将茶花树按数号放好,便退了下去。 孟萁缓缓走下台阶,站在茶花树前,道:“一号茶神:恨天骄,二号茶神:状元红,三号茶神:绯爪芙蓉。四号茶神:大紫袍,五号茶神:孔雀椿,六号茶神:云斑大元帅,七号茶神:孟……”她仔细看了看挂在茶树上的木牌,不敢置信的看着孟扶苏,粉面有些苍白。停顿会儿,咬咬嘴唇,继续道“七号茶神:孟蓁,八号茶神:雪皎,九号茶神:白夫人。诸位,请下注。” 孟蓁二字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顿时哗然。比起方才讨论谁掌司的事情更加劲爆,大家纷纷认为,此次的花魁必然是七号所得,今年的茶花会已经没有悬念了。 辛四四有些吃惊,绿豆糕在嗓子里噎了噎,抬头望过去正对上孟扶苏似笑非笑的脸,她拍拍胸脯,心道:额滴个神,二叔在耍什么花枪?听说压对花魁能得到十万两雪花银,难道说,精明的二叔觉得众赚赚不如独赚赚,暗示她上去压自己一注,白花花的银子再流进孟家的腰包? 随即,她把绿豆糕咽下去,摇摇头。这么明显的放水,肯定不是孟扶苏会干的事儿。 未几,有个面生的下人过来叫她,说世子请她过去坐。 辛四四很吃惊,但想到孟扶苏可能有事吩咐自己,也就站起来随着下人过去了。 此时,孟扶苏正在同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说话,见她过来,笑道:“坐这儿。” 辛四四有些为难道:“二叔,这里都是大人物,我坐过来……不大合适吧?” 孟扶苏顿了顿,收起脸上的随和,“不想坐过来?那你刚才摇头做什么?” “啊?” “我以为你说那个位置不好,要换换。” 显然,孟扶苏会错了她的意思。她正想回说不用了,抬眼正好看见孟萁微带嗔怒的眼正看着自己,蓦地有种快感,挑衅的对她扬扬唇,转而对孟扶苏道:“换换好换换好,这位是?”说着往椅子上一坐,笑着同青衫男子说话。 青衫男子很客气的同她笑笑,“孟瑾洵。” 孟扶苏接口,“这位同我们孟氏一族渊源颇深,得空二叔再给你细说。”又道:“茶花会虽然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不过前几年都是在埕州府操办,你没能参加。借这次机会好好学习,下次的茶花会掌司,就要你来担任了。” 辛四四故作谦虚,“孟蓁年纪尚小,还是等成人之后再接任的好。再说,萁姐姐主持的很好,有板有眼的。”心里却暗暗道:等会儿,肯定会让她更加出彩的。 他们这边随意闲谈,下面的押注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只听三声锣响,押注结束。得注最多的果然毫无悬念,是七号茶神孟蓁。其实,真正懂茶花的人都看得出,九株山茶花中姿色最好的并非是七号,而是二号。这么多人弃二投七也并非因为不懂山茶,只是孟家既然以自家嫡小姐的身份命名一株茶花,内中必然大有乾坤。   ☆、第5章 孟蓁和孟扶苏他们坐在一起说笑,孟萁那边也正好收了尾,得了空闲孟萁也不多待,留下管家和下人将花魁安置妥当,就回来了。 孟扶苏先是对她笑笑,道:“今次辛苦你了,若是累了便先休息会儿吧。” 孟萁望着坐在旁边的孟蓁,为难的开口回孟扶苏,道:“萁儿想同蓁妹妹陪个不是,上次委实不是故意的,害的蓁妹妹受伤,误会了我这个做姐姐的。” 辛四四没想到孟萁竟然会用这招,不过也难怪,在孟扶苏面前,孟萁一直是这样的。忙站起来,巧笑嫣然的拉过孟萁的手,“萁姐姐在说什么呀,孟蓁可没有要怪萁姐姐的意思。再说,萁姐姐是二叔养大的,谁敢误会你?”心里道:就你会演戏吗?谁不会啊,你演的惟妙惟肖,我就演的更加惟妙惟肖。 孟萁握过辛四四的手,“那就好,孟萁也就放心了。” 看姐妹感情这么好,孟扶苏站起来,道:“阿蓁既然没有计较,孟萁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孟萁点点头,松开辛四四的手,想起什么事情,道:“二叔不是说,茶花会结束后就陪萁儿回埕州的么?” 孟扶苏想了想,“是有这么件事,过几日是孟二爷的忌日,你好生准备准备吧。” “是。还有件事,三叔已经把今年的利提前交给宗家了。账本二叔还要过目吗?” “你处理就好。还有旁的事情吗?” “嗯。”孟萁低头琢磨阵儿,好像在思考这话儿该不该说。沉吟半晌,开口道:“孟蓟和兰儿下月初要受成人礼,需在山中逗留一个月……” 孟扶苏了悟,道:“这事我早有安排,若没旁的事情,你就先下去吧。 孟萁离开的时候,给了辛四四个得意的笑。 辛四四就知道,孟萁怎么会真的跟自己赔不是?这是摆明了要调虎离山,先把孟扶苏支走,然后留下同伙孟兰儿整自己呢。不过这件事也实在太巧了,天时地利全让孟萁占完了。 她兀自在大殿搜寻着孟兰儿的身影。悯夙说的不差,孟兰儿瘦瘦弱弱地,风一吹都能吹走的模样,自己会被孟兰儿欺负,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再说起来孟蓟,这个三叔家的堂兄她以前没见过,今天也没怎么细看。要是人家兄妹合璧,简直分分钟整死她的节奏,她要是不反抗,指不准等孟扶苏回来,她又死了一次。想到这儿,辛四四计上心来,孟萁能搬救兵,自己为什么不能搬? “二叔,你要离开山中整个月吗?到时候孟蓁若是寂寞了可怎么办?” 孟扶苏刚坐下,辛四四就撒娇的搂着他的脖子,嘟嚷道。 不知谁倒抽口凉气,四周熙攘的声音嘎然而止。 孟扶苏倒是没注意,摸摸辛四四的头,“阿蓁乖,不是有子詹先生陪着你的吗?” “子詹先生只钟情于他的古琴乐理。”她眼珠转了转,继续道,“不如,二叔你让慕容王爷留下来指导阿蓁画画?” “这……”孟扶苏有些为难道,“慕容王爷府上事务繁多,哪有空闲留在山中陪你?听话,不许闹。” “世子说笑了,慕容冲闲散王爷一个,哪来的繁忙事物?” 辛四四循声望去,只见慕容冲抱臂站在旁边笑。 孟扶苏微微扯开辛四四,站起身来道:“王爷无事当然最好,既然王爷愿意留下来指导阿蓁,那就劳烦王爷了。” “不劳烦不劳烦。”慕容冲欣喜地答应着,走到辛四四面前,“能做孟四姑娘半月老师,慕容冲求之不得。” 因为这次的茶花会没有悬念,大多数的人都押对注,是以,花魁安置好后,孟家不仅出了千两雪花银,孟扶苏更是拿出孟家祖上传下来,记载兵法的《孟祖铁文》作为今次买下花魁者的奖赏。 辛四四觉得她的这个二叔实在是精明人,忒精明了。押对注的每个人只需奖励千两白银,可买下花魁却需要十万两黄金。孟家是稳赚不赔的。 茶花会结束后,孟扶苏便带着孟萁和管家们下山回去埕州了。 孟兰儿和孟蓟二人在山中住下后,辛四四并没有见到他们,每日还是早读,下午跟着子詹先生练琴。好不容易盼到下课,才能同慕容冲在山上到处逛逛。 山中冬日寒冷,孟兰儿正巧带着自己的使唤丫头出来浣纱。原本按照道理,孟兰儿身为小姐,浣纱这种粗活是有粗使丫头做的。但是山中一向俭朴,比不得在埕州府里,没有粗使丫头可以吩咐,她只好自己来做。 辛四四约了慕容冲正午到溪边写意,才画了三五根枯枝在纸上,耳边就响起柔弱的女子声音,“这位就是……四妹妹吧?” 辛四四深深的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搁下笔。 孟兰儿不认得她也对,毕竟在此之前孟兰儿并没有见过自她,只是在茶花会上见过,却因为坐的远,想必没看清楚她的模样。 辛四四站起来,望着孟兰儿。孟兰儿今日穿着素衫,整个人儿显得比平时还要柔弱清淡,看上去完全没有盛气凌人的小姐样子。 孟兰儿也在打量着辛四四。 看得出下巴尖尖,只是因为年龄不大,脸型还未长开。两颊红扑扑的,眉毛弯弯眸子杏圆,是典型的孟家人。 她想起来孟萁下山前同自己说的话。‘那个野丫头也算得孟家人么?你可要仔细想想,若是她真的回到埕州,你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再怎么说,她是大房所出,是嫡女。孟家的家业以后可都是要交到她手里的。到时候你我可是丁点儿好处都分不到。’ 不知怎的,她看着眼前可爱的辛四四,心里忽然软了软,另一个想法悄然而生。也不是非要除掉四妹妹,只要同四妹妹拉好关系,还愁以后四妹妹会为难到自己? 辛四四上前施施礼,“大姐姐好。” 孟兰儿回过神来,扶起她道:“自家姐妹不用这般客气。我听说妹妹前阵子受了伤,现在可好些了?” 辛四四哪里知道孟兰儿是什么意图?但是上辈子吃了亏,这辈子就聪明许多,笑回道:“都好了许久了,谢谢姐姐关心。” 孟兰儿点点头,又道:“好了就好。说起来孟萁自幼被二叔宠惯着,做事性子蛮横,你忍着点儿也就是了。不过以后同她少接触的好,她脾性和我们不同。” 辛四四纳闷的很,上辈子剧情明明不是这么演的啊,孟兰儿和孟萁不是一丘之貉吗?!但是不管怎样,她倒是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孟兰儿和孟萁眼下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摸不清事情到底如何,辛四四也不敢多说,只是点头答应着。 这在孟兰儿看来,是四妹妹没有主见的表现,心中不禁一喜,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孟萁就是心气儿太高了,总想着把挡路的人都干掉,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要是得到四妹妹的信任,以后操控孟家那是分分钟的事儿,哪还需要看孟萁那个小蹄子的脸色? 想到这儿,孟兰儿抿嘴笑笑,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对跟在身后的丫头道:“春花,我记得上山的时候,带来件红色的狐狸毛大氅,你回去取来吧。”然后挽着辛四四的手走到旁边的石头处坐下。“四妹妹同我年纪相仿,身个也差不多。我那件大氅极是御寒,看四妹妹久居山中,冬天寒冷用得上。” 辛四四犹豫着,“这……不大好吧?”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要了别人的东西,她觉得报仇的时候下手忒重会有些过意不去。 孟兰儿却是态度坚决,道:“长房只有四妹妹自己一个,日后回府难免没有人帮衬着,你我虽非同父同母,却好赖是自家姐妹,同我客气什么?” 辛四四看推辞不掉,只得应了,道:“谢谢姐姐。我没有什么好送给姐姐的,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 礼尚往来,日后下手才不会磨不开人情面子。 “我爹爹经营香料生意,家中若论富足倒是也说得过去,自小不缺什么,你不用送我什么东西。不过,妹妹以后若是听我的话儿,我会把好东西都留给妹妹的。” 方才辛四四还觉得孟兰儿换了魂子突然对自己好起来了,原来是为了能够控制自己。不过也好,不费吹灰之力有了同盟,听话就听话,暂时先听着。于是微笑回道:“好。” 为了先干掉一个,掉节操也没关系。 孟兰儿看她这么听话,心里越发高兴,正巧春花取来了大氅,她上前接过递给辛四四,道:“这个是上好的皮毛,连水都不沾。” 辛四四在穷困人家长大,从来没见过毛色这么好的大氅,就是后来被接来山中,见过的最好的也只有孟扶苏送给自己的灰鼠毛的斗篷。同这件狐狸毛大氅一比,简直寒酸到家了。有钱人就是奢侈啊,这么炫耀要不要拖出去打死? 她接过来,肉痛却还得强忍着,脸上堆起天真的笑来,“真好,孟蓁还从没见过毛色这么鲜亮的大氅。” “你喜欢就好。对了,你是约了人吧?我就不打扰你了,现下正要回去将浣好的纱晾起来。” 送走孟兰儿,辛四四也收拾收拾画纸抱着回房去了。慕容冲赶过来的时候没有见到辛四四人,多少有些惆怅。   ☆、第6章 下午辛四四在子詹先生那里习琴,孟兰儿的丫头春花过来喊她,说是长房大夫人的母家嫂嫂带着女儿路过,听说自家妹子的四姑娘在山中,就上山来要渐渐四姑娘。 辛四四一琢磨,长房大夫人是自己过世的母亲,母亲的娘家嫂嫂就是自己的亲舅母,她倒是没想到,没爹没娘的她竟还有外亲。抬头看看端坐在蒲座上拨弦的子詹先生,试探道:“先生可允许孟蓁过去见过舅母?” 子詹先生停住拨弦的手指,默了阵儿,回道:“你母亲尚还在世的时候,同你两个母舅的关系并不亲近,至于你舅母和表姐姐们,你见过也就是了,不必同她们多坐。” 辛四四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将这话儿细细琢磨几圈,简单整理整理衣裳,便带着侍婢悯夙和春花走了。 来到正屋,只见外面站了十多个婢子,都是生面孔。进了屋辛四四发现孟兰儿已经在了,此刻正陪着位年纪约莫三十多岁,长得娇柔妩媚的妇人说话。 见辛四四过来,孟兰儿忙起身给她介绍,“蓁娘你来了,快来见过你二舅母。”说着又指指坐着的,年纪十六七岁的姑娘,“这是你表姐柳娘。” 辛四四上前裣衽,浅笑道:“二舅母好,柳表姐好。” 顾氏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盈盈笑道:“蓁娘长得可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我记得刚嫁到顾家那会儿,浣娘也是这么个模样,天仙儿似的。” 浣娘是辛四四母亲的闺名儿。辛四四倒是没想旁的,本来自家舅母夸夸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该装装矜持的样子还是要有的,不然以后传出去,整个亲戚圈都要知道自己不懂礼数心高气傲了。便微笑道:“二舅母可别夸我,要把我夸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顾氏笑道:“不碍事,就是长得俊还不兴夸了?”又指指自己的女儿杨柳,“你表姐小时候,家里人可没少夸,也没夸的找不着南北了。” 杨柳听母亲打趣自己,忙站起来拉过辛四四的手,避开自己的母亲小声道:“你可别信我娘的,我娘她护犊子紧着呢。” 辛四四不由得对自己这个表姐有些好感,看这个表姐长得水灵的紧,皮子细的跟羊脂玉似的,让人看着就喜欢。便点点头,“蓁娘晓得了。” 杨柳看辛四四这么听话,心里也是高兴起来,拉着辛四四的不撒手,继续道:“蓁娘,我听说你以前一直在乡下养父母家里?” 辛四四老实的点点头。 乡下其实挺好的,空气好人好,尤其是自己的养父母对自己那是真好,他们家以前还养过一条大黄狗,特别聪明。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杨柳眉梢挑着笑意,忙对身边的丫头招招手,“贵桃把我的包袱拿来。”跟辛四四继续道:“乡下土气重,也没有好东西,以前蕊娘也在乡下住过一阵子,脏的不成样子。”她怕辛四四不知道蕊娘是谁,又补充道,“蕊娘是我三妹,就是你三表姐。” 她接过贵桃递过来的包袱抖开,从里边拿出套水蓝色的流仙裙,在辛四四身上比比,惊艳道:“看看,这水儿流仙裙,可真是合适,穿身上可定看不出来蓁娘是乡下人。” 辛四四皱皱眉,方才对杨柳的好感顿时消失无踪,‘乡下人’三个字让她心里直膈应。合着这个表姐到底是心直口快口无遮拦,还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自己?但无论怎样,辛四四都决定不吃这个哑巴亏。 她微微错开杨柳的比量,佯作一脸懵懂的问道:“蓁娘听二叔说起过,柳表姐定了门亲事,还没得空去恭喜表姐姐呢,哪敢要姐姐的衣服?” 杨柳的脸色变了变,笑僵在嘴角上。 她未婚夫家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人,要不是自己爹爹不争气,凭她的心气儿怎么会看上何家那种乡下走出来的商人?这门亲事是她心头上一根刺,天天扎的她肉疼。偏偏订了亲不能退,她又没真的清高到能以死明志。眼下辛四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来,脸上还一副十分过意不去的模样,让她心里狠狠的剜了下,眼看就要发作。 见自己的女儿失态,顾氏忙过来打圆场,对辛四四和孟兰儿歉意一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路上折腾的也怪累的。方才兰姑娘已经给我们收拾了客房,舅母知道蓁娘你还有课业,不如就先回去忙吧?我们也正好要休息休息。” 辛四四也并不揭穿,只道:“也好,子詹先生怕是也等的急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总算有能撑腰的亲戚了,没想到这亲戚也真是够让人窝心的。她是看出来了,顾氏是个体面人,处理事情到还有些手段。只是杨柳这个女儿太能扯后腿,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有孟萁的性子却没孟萁的命好,偏偏还想踩低别人抬高自己。 要不是以前听孟扶提起过自家母舅的事情,今日的哑巴亏她还真得忍了。 哎,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孟兰儿却是看的云里雾里,摸不清状况。送顾氏她们去客房休息,简单寒暄两句就退了出来。她边琢磨边忙着回去找辛四四,想着旁敲侧击的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氏刚上山那会儿,孟兰儿心中还担忧好久,就怕四妹妹有了母舅家撑腰,以后翅膀硬了不但不会同自己的话,还敢跟自己对着干,到那时她才真是把自己逼进前有狼后有虎的绝路了。但看下午这场乌龙闹得,她悬着的心又踏实了不少。 看这个样子,顾氏根本没拿孟蓁当亲人。 辛四四带着悯夙往回赶的时候,正碰上三房的长子孟蓟。虽然按道理,孟蓟是自己的堂兄,堂兄妹之间走动走动也是平常,可毕竟不是亲兄妹,总还得注意些分寸。 孟蓟也看到了疾步而行的辛四四,旋即收起手中的书本,笑得十分自然,对辛四四道:“蓁娘,怎么今日没有随子詹先生练琴吗?” 孟蓟是三房的长子,却并没有随父经商。两年前孟扶苏亲自出面去三房要人,说孟蓟是个奇才,不该埋没在商道上。三爷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没能在官场得意才去经商的,眼下能有个翻身的机会,谁还愿意让子孙世代经商?所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孟蓟也确实没有辜负孟扶苏的信任和栽培,小小年纪就做到副将一职。 辛四四抬眼瞅瞅这位锦衣华服的堂兄,看上去有钱有势,却不是什么纨绔。说起来,他们孟家的男人还真是个个正人君子,不似茶花会上出现的那些世家子公子哥儿,腐朽到了骨子里。她想了想,把这个功劳归给了孟扶苏,认为是他教得好。 她上前两步,客气疏离的施施礼,“大堂哥好。一刻钟前我正在同子詹先生习琴,兰姐姐说我母家的舅母过来看我了,是以过去陪着坐了会儿。” 孟蓟点点头,“既然是舅母,那自然是亲近些,理当过去陪着。” 辛四四应声‘是’,旋即道:“子詹先生还在等着我,大堂哥要是没有别的事,孟蓁就先过去了。” “嗯,你去吧。” 得了话,辛四四又客气疏离的施施礼,抬脚走了。 孟蓟望着辛四四越走越远的身影,有些出神。 悯夙紧跟在辛四四后头,担心道:“四小姐,我看那个表小姐不是个吃气的,回头要是找小姐的不痛快可怎么好?” 辛四四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她这么一说,脑袋都大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杨柳不是个吃素的?方才那些话摆明了是嘲讽她在乡野长大。看顾氏的态度,也没有要责怪杨柳的样子。她这是第一次被人上赶到门上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要是不把这口恶气出了,干脆就别叫辛四四了,叫四四辛得了! “在孟家的地盘上,她们还能翻了天不成?爱住住,不住滚,大不了让子詹先生下逐客令。” 辛四四摆摆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她心里窝着气,也没心思再回去上课,干脆钻进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直到三更,她是被饿醒的。幸好悯夙直到她的脾气,早就备下宵夜就等她醒了吃了。 辛四四披着白天孟兰儿送给自己的狐狸毛大氅,顿感温暖,吃完宵夜心情渐好。白天睡得太早,现在醒了又刚吃完东西,她有些睡不着觉,就拉着悯夙说话。她给悯夙讲在乡下生活的事情,说夏天的时候池塘里会有好多青蛙,它们天天晚上鸹燥的叫着,要叫整个夏天。夏天下了雨,就会有好多的知了猴从地里钻出来,捉了洗干净放油里炸一炸,又香又脆。秋季播种的时候,能从地里挖出来泥鳅,泥鳅也很好吃,比鱼肉还鲜美。冬天就没什么好吃的了,倒是烤地瓜很香,下了大雪还可以堆好多好多雪人。 直听得悯夙趴在桌子上跟着她的心情时惊时笑。等回过神来,天已经有些亮了。 辛四四让悯夙回去补个觉,自己也打个哈欠准备再睡会儿。刚躺下孟兰儿就在门外敲门了。 昨天孟兰儿安顿好顾氏一行人,直接去子詹先生那里找辛四四,结果扑了个空,子詹先生说辛四四并没有再回去。她接着过来辛四四的院子,辛四四却已经睡下了。她无奈,只好想着今天赶早点儿,过来旁敲旁敲。 辛四四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答应着,“就来了就来了。”人却赶去跟周公下棋去了。 孟兰儿在外面等了好久不见屋里有动静,不禁开始有些不满,使劲推动房门晃了好半天。身子骨弱不禁风就是这点不好,连个门都推不开。孟兰儿要是长得五大三粗,此刻早就一拳把门砸开了。 无巧不成书,她晃门的时候杨柳正好也带着丫头来了。看孟兰儿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哟,这不是兰娘么?怎么着吃了蓁娘的闭门羹了?” 那说话的语气,让人听了心里不舒服,忒不舒服了。孟兰儿当着顾夫人的面子还会同她客气客气,可眼下,她可不会给杨柳什么好脸色。理都没理杨柳,头一昂眼高过顶的转身离去。 杨柳在家中时,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杨老爷膝下无子,娶了几房老婆个个生的都是丫头,杨老爷心里苦,后来想通了也就不在续房,觉得反正都是丫头,好赖杨柳是长女,以后可以招个女婿入赘,所以家里人最是疼她,姊妹里就属她蛮横霸道,全家人都恨不能当成把她当成明珠托着。昨个儿受了辛四四的气已经让她整个晚上都没睡着了,没想到一大早又被孟兰儿无视了! 杨柳是父母的掌中宝,孟兰儿和孟蓁也不是庶出的,大家都是嫡出的小姐,哪个不是父母掌中宝?当然不会受她的气。 杨柳气的忿忿跺脚的时候,孟兰儿也正在屋里气的跺脚呢。至于辛四四,她倒是没有跺脚,而是躺在床上悠闲的做梦。 梦里,她大获全胜,将孟萁孟兰儿还有杨柳三个人狠狠的踩在脚底下,成为人生赢家仰天长笑。 梦里得意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兴奋过头,翻身的时候从床上摔下来摔倒了屁股,疼的呲牙咧嘴的站起来,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随便扯过件衣服披上,出来看个究竟。   ☆、第7章 悯夙挡在门口,同气色不好的杨柳分辨,“四小姐昨儿晚上睡得晚,还未醒呢。表姑娘还是先回去吧,等会子四小姐若是醒了,再让人请表小姐过来。” 杨柳蕴着怒气,声音也拔高几分,“孟家可是世家大族,同咱们这些小户不同,怎么养出来的下人这么不懂规矩?难怪人家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辛四四推开门,满脸笑意的望着杨柳,道:“可不是嘛,有些主子还不如府上养的奴才懂规矩,连什么是客随主便都不知道。”对悯夙使个眼色,悯夙便退到后边去了。辛四四上前两步,继续道,“表姐姐可别多心,蓁娘可不是说的表姐姐。” 杨柳气的直哆嗦,哼了声道:“我娘让我过来同蓁娘你知会一声,这山中寒酸的要死,哪里像是人住的!我们下午就动身回安阳郡了。” 辛四四嘴上挂着笑,“也对,孟家虽然富可敌国,但二叔却教导我们从小要简朴生活,不可贪图享乐而忘本。山中如此寒酸,确实不是表姐姐这种锦衣玉食的小户小姐能住的下的。就此回去也好。” 谁也不会笨到真的相信杨柳说的话是出自顾氏之口。顾氏虽然护犊子,到底是经过世面的,走的桥比杨柳走的路还多,怎么可能说出这种没轻没重的话来? 杨柳吃了瘪,正踌躇着,待也不是走也不是。 老夫子早上没等到辛四四,又不好直接来找辛四四,只好去找子詹先生,想让子詹先生告诫下四姑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可因为经纶满腹就小看学问,要知道学问之大,当活到老学到老才是。子詹先生耐不住老夫子通篇长论,只好头痛的答应下来,亲自过来走一遭。 看着面前这副景象,他心中便猜出个大概,上前两步,开门见山的同辛四四道:“老夫子说你近几日学习松怠,让我过来说说你。四姑娘,虽然世子半个月后才能回山,暂时对你的课业不能过问,可回来是定然会询问老夫子的。” 辛四四立时如同被人浇下盆冷水,只觉得从头寒到脚。孟扶苏那些惩罚手段,想想都觉得可怕。眼下再不敢多待,急忙拉着悯夙就往书院跑。 子詹先生也没有理杨柳,自顾离开了。 杨柳被人冷落后,简直不能更加心塞,重重的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带着丫头们回去了。 辛四四好不容易从老夫子的繁文缛节中挨到下课,正坐在书院的院子外面托着下巴发呆。说起来,杨柳不过是个外亲,以后回到埕州离安阳郡远到十万八千里,肯定是没有机会再见面的,也犯不着跟她置什么气。再说,杨柳虽然比她要大许多,可到底是女孩心性罢了,没什么花花肠子,心高气傲些也不打紧。她现在只怕敌人多,还怕有朋友么? 有了这个想法,辛四四站起来,拍拍屁股,对悯夙道:“走吧,我们去送送二舅母和柳娘。带上方才烤的地瓜,多带几个。” 悯夙哎声答应着,抱着四、五个地瓜蛋子,寸步不离的跟在辛四四身后。 顾氏站在马车前,远远看见辛四四过来,脸上忙堆起笑,等辛四四走近了,上前拉过辛四四的手,和蔼道:“蓁娘,真是麻烦你还亲自过来送舅母。” 辛四四倒是觉得挺好的,自家舅母上山来看她正和她的意。孟萁虽然同自己一样无父无母,却因为二爷对世子有救命之恩,让她占了不少光。孟兰儿就更不用说了,家中父母健全,还有兄弟姐妹帮衬着。自己在孟家简直就是弱势群体,不,就是个弱体,连群都没有。恰好这个时候凭空蹦出来个舅母,也让孟家人看看,自己不是个孤苦伶仃的,起码旁人再想欺负自己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她母舅家的人乐不乐意。 只是这些话不能直接说到面上,更不能同柳娘在顾氏面前撕破脸,让人看了笑话。因而笑道:“舅母跟蓁娘还客气什么?以后蓁娘回去埕州,还要同舅舅们多多走动呢。” 她这话实在说进顾氏的心坎里去了。 杨家是清贫人家,曾经出过两任文官,却因为做官做的不够火候,得罪了大官被罢职了。好不容易熬到这辈上出了个自小习武又为人精明圆滑的杨大爷,考上武状元光宗耀祖,连带二房都跟着沾光。但杨大爷却好像跟孟家结过什么梁子,所以孟大爷娶浣娘的时候,杨大爷是不赞成的。只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浣娘嫁到孟家也就跟杨家疏离了。 顾氏是个精明人,知道自己的丈夫杨二爷又没什么出息,这么多年顾氏一直想着能跟孟家攀上那么丁点儿关系,以后在安阳郡提起来,至少也不再仅仅靠着大爷的威风,腰板也能挺直些。 浣娘过世后,她的这个念头被绝了还有那么几分不甘心,如今知道浣娘留有遗孤尚在世上,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是以借着去探望自家姐姐的由头故意绕路到山中歇脚。 眼下辛四四说要同她们多多走动,她简直喜出望外,笑吟吟道:“蓁娘你这般懂事,倒是叫舅母更喜欢了。” 唉,大家各取所需罢了,辛四四比她们这些人多活一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道道?要论好,又哪有真的好了? 她从悯夙手里接过烤地瓜蛋子,“蓁娘没什么好东西送,听表姐姐说三表姐同蓁娘一样,自小在乡下长大,想着可能会喜欢这些个零嘴。就麻烦二舅母带回去给三表姐尝尝。至于大表姐,”她抬眼转向杨柳,笑道,“我看大表姐是个知书达理又气质如兰的,想必也不会稀罕这些地瓜蛋儿。倒是头些日子在茶花会上,我不小心摔伤了。二叔为了哄我,命人特地打了支翡翠白缟梅花珠钗,觉得大表姐应该看得上。”从怀中掏出方半长小盒,上前两步塞进杨柳的手里,“就当是蓁娘送给大表姐的见面礼吧。” 杨柳以为辛四四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便随意打开盒子看了看,顿时有些欢喜。这只珠钗上嵌七朵白色镶金边梅花,树色的枝桠尽头挑着两粒又大又圆的珍珠花骨朵,通体为纯金打造,这么贵重的珠钗甩她之前的首饰几条街。只是心里还有些气,绷着的脸没缓和多少,把盒子扣上递给了贵桃。佯装矜持道:“既然是蓁娘的一份心意,那我也只好收着了。” 辛四四也不跟她计较,笑盈盈道:“大表姐喜欢就好。”又回头来同顾氏讲话,“不知道二表姐喜欢什么,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把二表姐和三表姐的珠钗一起备下了,只是没有大表姐的好。二舅母回府后,可得好生同她们说说。” 顾氏接下辛四四给另外两个女儿备下的礼物,回道:“蓁娘有心了,这时候也不早了,舅母这就上路了。” 辛四四应好,一路把她们送到山下,这才带着悯夙往回走。 “小姐送给表小姐那么贵重的礼物,回头她们回去了,另外两个表小姐见到礼物同大表小姐的有出入,不高兴怎么办?” “不高兴?你以为我这个精明的舅母是做什么的?还能让家里因为这件小事翻天?我们只管过我们的小日子,担心那么长远做什么?” 顾氏回去自然会想办法打圆场,毕竟杨柳才是她心头肉。以后要留在跟前养老送终的,好东西自然巴不得全都塞给柳娘才好。看柳娘那横行霸道的劲儿,家里的妹妹怕是不想在杨府待下去了才会因为这种事情闹。 辛四四蓦地笑了笑,顾氏聪明一世,只怕到头来非得栽在这个女儿手里不可。 “丫头,你可让我好找啊。”慕容冲怏怏的倚在树上,盯着辛四四瞅了整圈。 辛四四见是慕容冲,忙跑了两步迎上去,“慕容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冲理理袖口,“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啊?!”辛四四不无失望道,“这么快就要走啊?还没到半个月呢。”主要是二叔还没回来,你走了我遭孟兰儿的毒手怎么办? “嗯,高陵有些事急需处理,不能再耽搁了,要不然皇兄该发怒了。” 帮忙自己诚可贵,害人受罪就该废,辛四四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免遭毒手就不顾慕容冲的安全,于是点点头,“那慕容王爷您路上小心着点儿,下次有机会再来教孟蓁画画吧。” 慕容冲笑着拍拍她的头,“下次再见,你应该都回埕州了吧?等有机会吧。” 头里送走顾氏和杨柳,后面又辞了慕容冲,回去的时候,辛四四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山上好不容易热闹一回,才几天功夫,竟然又恢复平静了。 许是阴天的关系,今天天黑的特别早,还未到酉时,山上已是升起夜色。   ☆、第8章 没几天,孟兰儿来找辛四四,闲聊间提起来孟萁,说,“听埕州那边传来消息,萁娘祭拜过父母后,她的乳母给做了门亲事,是河间苏伯候家中的世子。二叔对孟萁真真是疼爱,这么好的婆家搁在谁身上,那都得是求之不得的。”表情里不无羡慕和妒忌。 辛四四听到此处,大概猜出这个苏伯候是个厉害的角色。剥开核桃壳偏头问道:“苏伯候是什么人?” 孟兰儿看向辛四四,“苏伯候早些年收复西北失地,颇有功劳。皇上后来给他记大功,分封他凉州整片地皮管着,算是簪缨之家。多少人踩着门槛想让自家的闺女嫁过去呢。” 辛四四一脸认真想了想,“那也挺好,孟萁要是嫁出去了,兰姐姐你也舒坦些。” 孟兰儿被辛四四说中心事,脸上的笑僵了僵。可她精明的很,毕竟不是杨柳那种喜怒都挂在面上的人,只是拾起桌上的核桃仁放在口中轻咬,末了,才回道:“萁娘能风风光光嫁出去是最好不过的,不光是我心里舒坦了,蓁娘往后回了府,心里也舒坦。” 她话里有话,辛四四不是没听出来。 孟萁嫁去凉州,在外人看来,确实是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怕孟萁却不这么认为。孟兰儿知道孟萁打的是整个孟家的算盘,辛四四心里也跟明镜一样。以孟萁的年纪,说的不好听点,算是老姑娘了。二十多岁还未成亲的,除了皇宫里那些留着和亲的公主,哪还有不是孩子成群的?孟府的姑娘多少人眼巴巴娶回去,自此同孟家联姻?以往也没少有人来孟府提亲,哪个不是让孟萁直接给拒绝的?孟兰儿想了想,还真没有! 辛四四可并没有把孟兰儿当成同盟,只是装作无趣的打个哈欠,“兰姐姐真会说话,萁姐姐能嫁个好人家,我当然舒坦,不仅舒坦还替她高兴呢。” 孟兰儿忽然咬到舌头,痛的忙拿帕子挡了挡。心道:原来蓁娘说的舒坦是这个意思?也对,蓁娘才十三岁,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真是自己想多了。待舌头上的麻痛稍稍减轻,才开口嗔道:“蓁娘你真是太可爱了。” 辛四四面上没什么颜色,心里皱皱眉。上一世她被孟扶苏关柴房的时候,孟兰儿也说过她可爱俩字,现在听来尤为刺耳,让她心里非常不爽。 说到底,她也不是不怨恨孟扶苏,起先想过报仇这事儿得把孟扶苏算进去。但是后来又一琢磨,罪魁祸首还是孟萁和孟兰儿。自己又是那种犟脾气,受了欺负被冤枉也不解释。孟扶苏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谓不知者无罪。这辈子让孟扶苏知道就行了,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站起身来弹弹衣服,辛四四下了逐客令。 “兰姐姐今日不是还要准备成人礼需要的用品吗?” 孟兰儿见她有意撵人,也不好继续坐下去,款款站起身来,笑道:“不是蓁娘提醒,我倒是忘了,这就回去了。”说完晃着纤纤柳腰便带着自己的丫头回去了。 悯夙笑着端过来打好的水给辛四四净面,问道:“四小姐,萁小姐要准备嫁娶事宜,怕是世子又要在埕州耽搁些日子了。过几天又是兰小姐和大少爷的成人礼,孟三爷和三夫人正往山中赶了。子詹先生说,三爷是经商的,邀请的客人大多是不入流的,不怎么赞成四小姐做兰小姐的赞者。” 辛四四净完面,想了想,回道:“到时候二叔也会在场,这个赞者我不仅要做,还要做的有板有眼。对了,孟萁那边既是定亲了,我们也要准备贺礼的。你把我的那个凤血玉镯子备好吧。” 悯夙有些吃惊,“四小姐,凤血玉的镯子可是大夫人仅存下的遗物了,平日小姐不是特别宝贝的么?” 辛四四点点头,“是宝贝,毕竟是我没见过面的母亲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看了看悯夙,接着道,“再宝贝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没什么的。有句诗说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送给孟萁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还不能悄无声息的送,得送的大张旗鼓人尽皆知才好。” 悯夙似乎明白了什么,咬咬嘴唇闭口不言了。 埕州孟府红灯高挂,孟萁的亲事定下来府里也比平常热闹的多。孟扶苏吩咐完府里的诸多事务,把管家叫到跟前,让他遇到做不了主的事情,就请四爷孟扶风出面。 管家连连答应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从窗外飞进来只灰色的鸽子,站在孟扶苏的书桌上机灵的瞅几眼。孟扶苏将它捉起来,从脚上解下竹筒,挑出来纸条抖开,看过之后皱皱眉,将纸条握成团随手扔进纸篓,疾走两步把管家叫回来,吩咐道:“快去备马。” 管家看看天色,疑惑道:“都这个时辰了,备马?” 孟扶苏点点头,“山中出了些事情,我得赶过去处理。快去备马。” 孟兰儿和辛四四打死也没想到,孟萁竟然回来了,还回来的这么快!两个人跑到大殿,却并没有见到孟扶苏,只有孟萁一个人端坐在大殿的正座上。 孟兰儿不着痕迹的撇撇嘴,心里早就不满了。大殿的正座历来是嫡家长房传下来的位置,偏房的人谁敢坐?眼下孟扶苏不在这里,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蓁娘也不该是她。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什么,堆着笑凑过去,问道:“萁娘,怎么二叔没有同你一起回来么?” 孟萁凉淡的望着辛四四,回头不满的瞪一眼孟兰儿,“你倒是挺滋润的,没把我的话记到心里去。” 孟兰儿心中发怵,没想到孟萁毫不避讳当着蓁娘的面就提起来这桩事,支吾道:“蓁娘还在呢,有些事情当着蓁娘的面说,不大好吧?” 孟萁眤她一眼,“不好?”又淡淡的看看辛四四,“怎么不好了?反正二叔今天不在,我就把话儿同她挑明了。你倒是同不同我站在一边?你可别忘了,这几年我管着宗家的账本,可没少帮你们作假帐蒙骗二叔。” 辛四四心里冷笑,这孟萁看来是豁出去了,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毫不掩饰的把帮着三爷作假账的事情抖落出来?看这模样,是要对自己下杀手? 孟兰儿吓得一哆嗦,忙道:“兰娘不敢忘记萁娘你的好处,可是,四妹妹也到底是大伯父家的遗孤……”被孟萁一瞪,登时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辛四四不慌也不忙,暗地里给悯夙递个眼色,悯夙明白她的意思,趁着上头两位姑娘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悄悄地退出大殿。 殿中少了个人,却没有人注意,孟萁站起来走到辛四四的面前,居高临下的冷笑,“你若是个懂事的,也该知道回到孟府就该讨好我依附我,在孟府,你算什么嫡女?原本的嫡女就该是我,你要是不出现,这孟家偌大的家业便是我的。你说你回来做什么?你若不回来顶多也就是清贫些,总还是能活命的。” 辛四四疑惑道:“萁姐姐这话说错了。孟蓁是孟家长房的四姑娘,又不是偏房所生,也不是小妾所出的庶女。不是孟府的嫡女是什么?而且,萁姐姐是孟二爷所出,按照道理也该是二房的长女,怎么是孟家的嫡女呢?萁姐姐今天,糊涂了。” 孟萁哪里肯容她这般同自己说话?上次花盆的事情要不是她和慕容冲里应外合,自己哪里会受那么大的委屈?眼下孟扶苏不在,她非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不可。愤愤然间抬起手就是重重的一耳光打下去。 孟扶苏不在,辛四四也不需要装软弱,根本不会愿意挨下这巴掌,抬手一挥打开孟萁落下来的手。 孟萁打了个空,踉跄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辛四四,“你!” 辛四四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道:“萁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当心摔到了自己!” 孟兰儿站在旁边,拿帕子掩饰掩饰弯起来的唇角,忙上前去扶孟萁。孟萁自从掌管宗家的账房开始,三房没少在暗地里给她塞东西。孟兰儿每次都是敢怒不敢言。尤其是看到孟萁那张趾高气扬的脸的时候,要不是自己身子骨弱,肯定上去扇几个耳光出口恶气。 眼下辛四四做了她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她心里对四妹妹的印象又好了些。这个四妹妹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天真烂漫,力气还蛮大的。 辛四四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因为这件小事,把前世的一个大敌潜移默化成了好友。 孟萁打开孟兰儿扶着自己的手,骂道:“贱蹄子不用你来扶我。”转头又是抬手重重的打向辛四四。 孟兰儿被推开踉跄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孟萁用的力气不大,怪只能怪她长的实在是嬛嬛一袅,承受不住丁点儿力道。好不容易被春花扶住,却是再也不敢搀和进去了,只得退的再远些,避免伤到自己。 辛四四本来是想继续躲过去的,但是年龄这个问题实在不能忽视。十三岁的身体,不论身高还是力气,都输给孟萁一大截。看孟萁扇过来的巴掌直面脸颊,辛四四躲无可躲,吓得只得闭上眼睛,心想:难不成就真的要挨着这巴掌了? “大姑娘,够了。” 辛四四忙的睁开眼。 子詹先生稳稳地握住孟萁的手腕,表情淡淡的看着孟萁,继续道:“今日的事情子詹已经寄信给世子大人了。”他松开孟萁的手,把辛四四挡在自己身后,“四姑娘还有课业,对不住,子詹要先带四姑娘离开了。” 辛四四心中默默地夸着悯夙,干的漂亮! 跟子詹先生出来,辛四四不无担忧道:“先生,孟萁这么嚣张拨扈,二叔到底为何对她这般宽容?我也知道孟萁的父亲是为救二叔而死,但是,孟萁性子这么偏执,二叔若再不管教,不是疼她,是害她啊。” 子詹停住脚步,望望苍白的天空,“萁姑娘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就没有父母的疼爱,后来,喜欢的人又……”他收住话,回头看看辛四四,道,“四姑娘就当是做好事,心胸宽大些原谅萁姑娘的所作所为吧。” 尘世三千繁华,我只想与酒拜桃花,恩怨分明笑傲天涯,奈何天下皆恻隐,如此之多。总结一句话:我只想安静的生活,凡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是天底下怎么这么多圣母? 辛四四有些受伤,她觉得上辈子直到死都没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怎么孟萁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大家还都替她说话,纷纷选择原谅她? 心中惆怅,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辛四四披了件外套出来看雪。白天天色苍白,隐隐就是想要下雪的样子,夜里果然下了雪,千树万树梨花开。 悯夙这个时候早就睡下了,辛四四也不想再把她叫起来陪自己,就一个人沿着院子晃荡。晃着晃着竟然就走出来了,山间偶有几只松鼠爬上爬下储备松果。它们常年在宗庙附近活动,见到人也不害怕,辛四四走过去从地上捡起几枚松果,放在手心里等着它们叼走,一边逗弄着爬在自己手边的松鼠,一边笑,“瞧你们活的多好啊,无忧无虑的也不用担心谁来找你们的麻烦。像我就惨多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她又拾起几颗松果,想了想继续道,“子詹先生让我原谅孟萁,孟萁的命真好,这么多人都护着她。上辈子被孟萁和孟兰儿害死了,也没见谁替我洗刷冤屈的。其实,我也是没有双亲啊,有时候也孤苦伶仃的,只是我性子开朗罢了,显得不那么悲伤。” 几只松鼠警惕的竖起耳朵,叼着松果‘吱遛’钻进树里不见了。辛四四有些出神,突然听到细微的声响,心里一惊想回头看看,脚下突然踩空,接着摔了下去,便没有了知觉。 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辛四四只觉得骨头都要裂开了,浑身痛的难受。微微睁开眼,眼前有个朦胧的男子身影。没来得及多想,辛四四抬脚就是一踢。 守着她的男子敏捷的退后几步,避开了。皱着眉看她,声音透着些不高兴。 “平时不是挺好的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辛四四终于看清男子的面容,却是有苦说不出。好半晌才尴尬叫道:“二……二叔。” 孟扶苏青着脸嗯了声,走到火堆旁边拿起烤好的鱼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辛四四肚子确实有些饿,顾不得许多,接过鱼嗯了声,轻轻咬下块鱼肉,恍悟了什么似的忙道:“二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扶苏神色缓了缓,“接到子詹的信儿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前段日子有些要紧的事情没有在府中,不晓得孟萁那个丫头自己偷偷跑回山中。我担心会出事,就急着赶回来了。” 辛四四淡淡的哦了声,心里有些丧气。孟萁果然命好,偷偷跑回山中二叔都那么担心,看来子詹先生说的对,她或许这次应该原谅孟萁。指望孟扶苏对孟萁下杀手替自己报仇是不可能了,一切都得靠自己。吃完鱼得好好筹划下,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十分自然的弄死孟萁,以报杀己之仇。 看她沉默不言,孟扶苏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暗沉下去,“怎么不说话了?” 辛四四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原本是想给孟扶苏告状,说孟萁如何欺负自己的,刚才听了孟扶苏的话儿,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但孟扶苏问自己话,要是不回答也不好。电光火石间,她脑中千回百转,正想胡乱敷衍过去,忽觉腹下一阵发热,身体某个不能言说的部位似乎流出些什么东西,她一惊,难不成自己摔瘫了?竟然尿失禁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立刻把她吓傻了,嘴里的鱼肉都掉了出来。 她的人生到底还能有多惨啊!苍天啊大地啊,既然注定不能翻身了,何必再让她重生一回啊!!!她想着眼泪就啪嗒啪嗒滚下来。 孟扶苏看她哭了,有些慌张,忙替她擦掉眼泪,声音也缓和下来,“你哭什么?” 辛四四抽噎道:“我可能摔瘫了腿,尿裤子也没感觉了。” 孟扶苏哭笑不得的摸摸她的头,道:“你没有摔断腿,你刚摔下来的时候,我正好赶到,把你抱住了。” 辛四四明显不信,继续哭,“我知道二叔是在安慰我,可是我真的尿裤子了。” 孟扶苏无奈,叹口气道:“没有,衣服还是干的。” 辛四四摇头,“里面的衣服湿了。”说完更是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厚厚的裙子上立刻浸出红色的血迹。 孟扶苏望着她的裙子呆了阵儿,迟疑道:“葵水?” “那是什么?”辛四四擦着眼泪,不明所以。 孟扶苏有些为难道:“所谓葵水……” 活了这么多年,孟扶苏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二叔当的十分挫败。总觉得以后似乎无颜面对辛四四这个侄女儿了。 其实辛四四刚问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她当然知道葵水是什么,只是刚才被摔瘫了腿这件事吓到,脑子有点儿反应迟钝,才问出来那么尴尬的问题。 为了扭转现在的尴尬,辛四四决定找些其他话题掩饰下。 “那个,二叔。这里是哪?” 孟扶苏回过神来,“嗯?哦,我也不知道。我不经常在山上走动,从未经过此处。” “那,我们在这儿多久了?” “一天多了吧?现在都是下午了。” “哦。” 四周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阿蓁?” “啊?”辛四四忙抬头答应着。 “你不要害怕,没人要你,二叔要你,没人疼你,二叔疼你。如果有个人曾经让你受了委屈,他真是太混账了,不知道你的好。” 辛四四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不敢置信的看着孟扶苏,迟疑地问道:“二叔,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不是在自言自语吗?” 孟扶苏脸上有些不忍,又有些歉意。脑袋里恍惚又响起辛四四对着松鼠们说的话,‘上辈子被孟萁和孟兰儿害死了,也没见谁替我洗刷冤屈的。其实,我也是没有双亲啊,有时候也孤苦伶仃的,只是我性子开朗罢了,显得不那么悲伤。’如果上辈子,真的是孟萁和孟兰儿把她害死了,那么自己在哪里?为什么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呢?他真是太混账了。 这世界上若真有重生这么荒唐的事情,她确实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分不少的全都拿回去。他都会帮她,再也不让她受委屈了。孟扶苏想了想,其实,他不光可以疼她,还可以娶她。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第9章 帝朝皇帝夺位尚还需要些时日,自己的身份暂时不能公开,等孟瑾洵平复江山之后,他自然会回到帝朝,到那时候…… 想到这儿,孟扶苏攒出抹笑意,“为什么这么问?你还没说,昨夜那么晚出来做什么?” “没事。”辛四四干脆的回答道。 她和孟萁、孟兰儿一向不合,孟扶苏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偏心孟萁,要是让他知道昨天的事情,指不定立刻就是一顿训斥。 可是,回去后免不了会让孟萁恶人先告状,若是现在不给孟扶苏个合理的解释,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辛四四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站起身来揉揉额头,“二叔也知道孟萁回来山中了。孟萁自小由您亲自抚养带大,见识自然与我和兰娘不同,心气是高了些的。想必是茶花会因为花盆的那件事情心里头过意不去,这才折了回来。” 她小心翼翼的说着,心中却也是琢磨着如何才能说得委婉,毕竟孟扶苏偏袒孟萁不是一星半点儿。 孟扶苏皱皱眉,辛四四这么一说,他大概也知道了孟萁昨日行了什么事情。孟萁的性子他怎会不知?想来是有意刁难过,才会让她苦恼的半夜都睡不着吧? “我听说前些日子,杨夫人带着女儿进山看望你了?” 孟扶苏不接自己的话儿,反倒是问这毫不相干的,辛四四心里有些吃惊,道:“是有这么桩事,不过,我素来也不知道自己原是有外亲的,对她们也只是尽了礼数而已。” 孟扶苏点点头,“也对,杨家同我们孟家关系不好,你不同她们亲近是对的。孟萁自幼在我身边长大,眼界是有些高,不过她没有坏心,你大可不必处处针对她。” 辛四四心想:果然啊,二叔心里还是对孟萁好。她不禁有些想哭,重重的呼口气,道:“是啊,我才没有跟她计较,我只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我现在饿了,想要回去。二叔还认得路吗?” 到底是谁在针对谁?要是哪天孟萁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只怕这位二叔还是会说‘孟萁只是心气高,性子不坏。她要是想砍你两刀,你就让她砍砍’的话吧? 有埕州总兵二叔撑腰,孟萁可以在孟家和埕州地界儿,随意横着走了。 孟扶苏含笑摸摸她的头,“那就走吧。不过我们得步行走回去了,救你的时候把马扔了。”说完一撩衣摆半蹲下去,“上来吧。” 有时候,孟扶苏总能把辛四四感动的一塌糊涂,忘记自己是待宰的羊羔。她小心的趴在孟扶苏的背上,抽抽鼻子,还是没忍住哭了。 孟扶苏笑,“虽然这身衣服不是什么华贵的料子,你也不要鼻涕眼泪全抹上面去。”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很要紧的事,正色道,“你尚还要在山中待两年,我看教书的先生也不用再教你什么了,今日回去我便辞了教书先生。从明天起,芸娘和徐婆婆会过来教习你孟府的礼仪法度,你要静心学习。” 终于要学习孟家的家规祖训和日常礼法了吗?世家的规矩简直能跟皇宫相媲美。唉,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咦?芸娘和赵婆婆是?” 如果没有记错,这两位应该是…… “芸娘是你的七姑姑。你父亲这辈上,兄弟有四人,如今还在世的只有三爷和四爷。姐妹有七人,三娘早夭,除了七娘孟湘芸还未出阁,其余的都已经嫁为人妇。如今还长走动的只有云州的四娘,凉州的五娘和西陵郡的六娘。七娘断了尘缘,在庙中带发修行,此次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愿意出山来亲自教你的。” 不出所料,这两个人正是上辈子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两人,可最后的下场……辛四四不敢想下去,紧咬牙关暗自在心中发誓,这辈子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保护好她们。 “七姑姑为何会断了尘缘?” 她毫不掩饰的问了出来,以前没机会打听,现在说什么,她都要知道这个缘由。 孟扶苏背着她半躬着身子走在侧面,躲过横亘在路中的松柏枝子,嘴角微翘,“这桩事情是个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七丫头年纪尚小,爱折腾罢了,你不用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让她来教你,是因为她脾性清高,不是个吃气的,好歹对孟萁也有个震慑作用。你放心,她不会帮着孟萁欺负你的。” 原来,特意让孟湘芸来教自己,是为了她不受欺负? 辛四四闷不吭声的趴在孟扶苏的背上,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时,已经是躺在自己的卧房里了。 孟萁和孟兰儿都在,房里还多了两个生面孔。辛四四坐起来,开口道:“你们是?” 见辛四四醒了,孟兰儿忙凑过来,脸上堆着笑,“蓁娘你醒了?昨夜你突然不见了可把我吓死了,急的到处找你,连我哥都给我拽起来一起去找了。”说罢轻轻地挑眼不动声色的瞪了眼孟萁,低声道:“不像某些人,一听到你不见了,高兴地就要放鞭炮庆祝了。” 辛四四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神奇了,苍天啊,大地啊,谁来告诉她,孟兰儿和孟萁到底是如何变成死敌的?她一定活漏了什么事情。 孟兰儿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澎湃,看她表情怔愣的看着站在旁边的两个丫头,以为她是见到生人不明所以,便指指两个丫头,继续道,“这个是水莲,这个是花烛。咱们孟府的规矩素来是:伺候小姐的二等丫头两个,三等丫头六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则分为:小厨房六人,洗衣房八人,剩下打扫做杂活的不固定人数。水莲和花烛是二叔从长房拨下来给你的,以后就留在你房里伺候。还有,七姑姑和徐婆婆明儿一早就到。” 辛四四木然的点点头,“有这么多伺候的下人啊?” 孟兰儿笑回道:“是啊。” 坐在窗户边的孟萁冷冷的哼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嘲讽道:“一个乡野丫头,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二叔会按照嫡小姐的位分分配下人用度,不过是因为慕容王爷罢了。” 尽管她说的声音小,话还是一字不落的全都飘进辛四四的耳朵。辛四四挠挠头,“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是孟家长家的嫡小姐。” 她不想跟孟萁打嘴仗,毒蛇在咬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像狗一样乱吠,但是咬下去,多半都会致命。 孟萁猛地站起来,恨恨的盯着她,“你!” 辛四四凌厉的将目光迎上去,“萁姐姐想必心情不好,现在外面月朗风清,出去走走挺好。”旋即对水莲、花烛道:“送萁姐姐出去散散心吧。”言下之意是让孟萁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这里不欢迎你。 水莲和花烛对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对孟萁做个请的姿势,“萁姑娘请吧。” 孟萁顿时心中窝火烦躁起来,忍不住打开两个婢子往前走了两步,怒气冲冲的指着辛四四和孟兰儿,“你们,你们莫要欺负人。”见辛四四也是杏目圆睁的看着自己,气势倒是更甚,便只针对柔弱的孟兰儿,继续道,“你这个小蹄子,见她得势了立刻就趋炎附势,我倒是看错了你。你可别忘了账本还在我的手里,我这就把账本拿去给二叔!” 孟兰儿心里发虚,面露忧色忍不住向前走了半步,被辛四四从后面扯住。 辛四四轻轻摇头,继而望着孟萁,“要送账本给二叔看,萁姐姐你只管去送便是。” 孟萁怔了怔,孟兰儿也是怔了怔。 “你,你想害死兰娘?”孟萁不确定的望着辛四四。 辛四四笑,“兰娘对我好,我怎么会害她?只是觉得,这账既然是假账,那便是你动了手脚,你拿给二叔看也无妨,就算二叔追究下来,兰姐姐死活不承认的话,那这些对不上号的银两能被谁拿走呢?想来,不用我说,萁姐姐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吧?” 孟萁吓得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上。 看上去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连身形都还未长开,除了长得美好,完全看不出是个有心计的人,什么时候这么会算计人的?孟萁咬咬嘴唇,恨恨的盯着辛四四,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兰儿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但马上另一个疑惑也生出来了。前些日子这个四妹妹还是一脸天真,看上去毫无心眼,一夕之间变化如此之大,自己这个筹码难道真的押错了? 辛四四看到孟萁手足无措的惊吓模样,心下不由冷笑,真真是平日跋扈惯了,竟然没想到假的账簿是柄双刃剑?真的拿到孟扶苏那里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说这么点儿小事,就已经让孟萁失去理智,不惜同归于尽了? 孟兰儿心里虽然对四妹妹有些疑惑,却知道眼下局势对自己有利,她还不想这个时候跟孟萁撕破脸,奈何四妹妹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把今后的阵营划分的敌我分明,这下子,就算以后再想和孟萁重归于好都是不能了,不由得暗自叹气,希望这次压四妹妹是押对了注。 “萁娘,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妹妹也不想同你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也知道二叔向来是公私分明的,就算犯错的是你,想必也不会网开一面。你若真的要把账簿拿到二叔那里对证,妹妹为了一家人的前程,万万是不会承认少交了的。再说,我们账房每年也都会留底,这个底可都是按照五分利记录的……”说着垂下头小小声继续道,“不如这件事就此作罢的好,方才是我不懂事说错话,我给你作揖赔罪。”说着,认认真真做了一个揖。 孟萁见孟兰儿态度还算软,虽然心里还是憋屈,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孟兰儿的话是对的,既然孟兰儿不想和自己撕破脸,也就说明孟兰儿对自己多少还有些忌惮。 默不作声的看着辛四四,片刻后冷笑道:“她倒是乖觉!”言下之意:你就差远了,跟我对着干,注定痛苦一生。 辛四四也不说话,眨巴眨巴眼睛,打个哈欠,“水莲、花烛,我困了,送萁姑娘和兰姑娘回去吧,顺便叫悯夙过来。” 水莲精明些,忙应是,对孟萁和孟兰儿道:“两位小姐,请回吧。” 孟萁看都没看她一眼,表情高傲的离开了。 孟兰儿心里对辛四四很是感激,临走时握着辛四四的手,感谢道:“蓁娘,方才真是多谢你了。”她这谢是真心感谢,只是,怨辛四四没给她和孟萁中间留余地也是真的怨,却是不能说出来。 等出来门,见孟萁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自己,孟兰儿尴尬的笑笑。 悯夙被水莲找到的时候,才知道辛四四已经回来了,擦擦脸上的汗水也来不及整理到处都划着破口的衣服,急忙跟着水莲回来。 辛四四躺在床上想事情。 孟萁说,自己能有嫡小姐的待遇是因为慕容冲,可是,她本来就是孟家的嫡小姐,享受嫡小姐的待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悯夙推门而入,见到她喜极而泣,走过来就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把小姐你看丢了,好在小姐您回来了,要不然奴婢就找根绳子吊死在小姐卧房门口了。” 辛四四听完忙从床上跳下来扶她,担心道:“不要啊,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吊死在我卧房门口做什么!”   ☆、第10章 孟家的成人礼同普通的成人礼有稍许不同。成人礼的惯例是:三加三拜,醮子,聆训,揖礼,礼成。但孟家祖宗是马背上夺来的荣耀,孟氏的成人礼便多了条投壶。 辛四四抱着箭壶,带着悯夙她们正往宗庙走,时辰赶的巧,正好遇上孟萁。 前夜下了大雪,湿滑的地面总能让人囧态百出,辛四四不吭不响的抿唇笑笑,暗地里使劲蹉平脚下的雪,还小心的避过迎头被雪压弯的松柏枝子,将孟萁远远甩在后面。等转过石阶,她偷偷回头瞥了两眼,只见孟萁不知道什么时候摔了个狗啃屎,狼狈不堪的趴在雪堆里。 她奸计得逞的笑着,吩咐跟在身后的水莲,“我瞧着萁娘摔了跟头,回头你去取个汤婆子送过去,免得萁娘着了凉。” 水莲笑了笑,自家姑娘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明明方才故意磋滑了路上的雪,这会子又让自己去送汤婆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不过她一向是个说话谨慎的,并不多言,只是规矩道:“奴婢晓得了。” 此时,入礼还未开始,殿中只有几个小厮忙碌着摆放果点,子詹先生是这次入礼的琴师,正坐在席子上轻松的弹着高山流水。见辛四四过来,对她笑笑,“箭壶可拿过来了?” “拿过来了。”辛四四将箭壶摆放好,走过来坐在子詹先生的旁边。“先生,你们家族世代做我们孟家的琴师,可知道孟家祖辈上为何传下来投壶之礼的?” 子詹先生复又弹起音符,一边回答着辛四四,“四姑娘有所不知,孟氏先祖曾是帝国开国皇帝的义弟,征战沙场颇有威名。天下平定之后,孟氏先祖有意让后世谨记,孟家是以武德而有这莫大的荣耀,才立下孟家儿孙以投壶作为成人的考试。” 琴声忽然滑了个音,这样辛四四很吃惊。以子詹先生出神入化的琴技,竟然会破音简直是件破天荒的神奇事情。但这件神奇事情的起因却是因为出现在门口,狼狈不堪的孟萁。 孟萁前脚才进来,孟兰儿和孟蓟便跟着孟三爷和三夫人后脚而至。 上次茶花会,三夫人没有参加,是以辛四四没有见过。眼下望过去,是个年纪约莫四十,体态丰腴的貌美妇人,一对眉眼很是英气。看得出来,孟兰儿丝毫没有母亲的优点,倒是孟蓟,眉眼间尽是三夫人的影子。 三夫人的目光也望向辛四四,眼底现出一抹惊艳神色,心道:这蓁娘小小年纪就这般美貌,回到埕州还不美翻半条街? 心里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担忧的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终是叹口气。同样是女儿身,怎地蓁娘和萁娘就生的明艳动人?兰娘就这么羸弱不堪呢? 辛四四看这位婶娘刚进门的时候还是满面慈祥,看到自己却突然满面愁容起来,不禁暗自思忖,看来孟家整家人对自己都不满意。 不过正好,她们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她们。相爱相杀什么的多虐啊,还是相恨相杀来得痛快。索性也懒得过去给她们见礼,旁若无人的拾起桌子上的果点一口一口吃着,当做刚才眼瞎,啥都没看见。 孟扶苏入席的时候,辛四四已经干掉了自己桌上的果点以及子詹先生桌子上的大部分果点,见孟扶苏过来,她笑不露齿的做个请的姿势,自己挺着吃的打饱嗝的肚子站起来,准备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着,却被孟扶苏一把捞住。 “去哪?” “萁姐姐来的路上摔了跤,我怕她着凉,看看水莲是不是把汤婆子给萁姐姐送过去了。”辛四四时宜适宜的回答道。 孟扶苏松开她的手,“不用去了,我已经嘱咐过她,等聆训之后就回去休息了。你有什么要告诉给我的,就趁现在说吧。” 辛四四心里一惊,脱口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啊。” 孟扶苏收回目光,看着她半晌,直看的辛四四心里发毛,他才攒出些笑来,“我过来的路上看到被踩的密实的雪面,那上面的鞋印子滑稽的很。”转而又道:“怎么?你没有什么要告状的吗?”顿了顿,好奇道:“比如,账薄什么的。” 辛四四彻底惊呆了。 她真是小看了孟扶苏,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如此腹黑的一个人,如此精明加腹黑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账本里面有多少猫腻?失算,天大的失算。孟扶苏眼下难不成是想告诉她,就连孟萁偷帐漏帐这种事情都不追究,自己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二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雪面虽然确实是我踩的,可我真不知道萁姐姐在后面啊。” 好吧,瞎说的。 “哦?不知道?”孟扶苏带着玩味的看着她。 “我真不知道啊。所谓不知者无罪,我这就去给萁姐姐赔礼道歉。” 鬼才去道歉。 孟扶苏随手拾起茶碗,白净修长的手指在柔和的烛光下,骨节分明,分外美好。他看着茶沫子想了半晌,淡淡道:“阿蓁,回到埕州后,你就是孟家当家的,以后孟家的兴衰可都是掌握在你手里的。这些人的死活,也握在你手里。二叔虽然常常教导你,做人要心胸宽大,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啊,阿蓁。”他‘吧嗒’一声叩上茶盅,“如果有谁对你不仁,你也不需要对她们留情面。” “孟家有二叔掌权,不是挺好吗?再说,我是个女子,怎么能真的当的了家?”辛四四有些木木的说完这句话,她从没见过孟扶苏像今天这个样子,话说的好像孟家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像是个旁观者,是个外人。 是了,孟二叔今天,确实像个外人。 “谁说女子不能掌家?阿蓁,你同她们不一样。”孟扶苏指指台上的孟蓟和孟兰儿,眼风又扫过孟萁,继续道,“她们都不是长房,只有你是长房所出,理应承下这份家业。” 辛四四有些失望,其实她对家业什么的看的实在很轻,也不大愿意继承孟家的家产。再者,孟家世代为官,虽然南朝民风开放,时有女人为将为官,也不乏出个铁木兰这种女英雄,但是她着实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她本来只是想随便种点田,随便赚点钱,找个不是很帅但是手指要漂亮的男人结婚,然后生两个小孩,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男孩,等大女儿结婚,儿子也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就同自己的夫君每天种种草养养花过悠闲的生活。 不过,这个想法,无论是对辛四四,还是对孟蓁,都是种奢侈。 这时候,孟兰儿和孟蓟二人已经自台上走下来,谢过众宾客后,由三爷带着过来拜世子。 孟兰儿跟辛四四眨眨眼,直等到宾客走得差不多后,才凑近辛四四,笑道:“听我母亲说,姐夫家已经差人去埕州了,约莫二叔下午就回带着萁娘回去接待,你不用担心萁娘再欺负你了。” 大殿里的红烛忽闪一下,三夫人带着婢子们也走了过来。见她过来,围在旁边的小丫头们都主动让开道。 孟府大房二房的长辈都已不在,四房未娶,三房虽然死分出去了,可到底三奶奶是个通透人,孟府里的姐们又免不了都需要她照顾一把,孟府上上下下明面上不说,内里却都是把三奶奶当做是主母一般了。 辛四四本就长得可人,肤白貌美,方才隔得远没得细瞅,眼下到了跟前,三夫人更是在心中赞叹,这个蓁娘真是像大嫂,也难怪那慕容小王爷能动心了,就是她一个妇道人家看着,也难免喜欢。遂拉过辛四四的手,柔声道:“蓁娘可真是像大嫂,也难怪黄三刚见到你的时候,认准了就是大嫂的四姑娘了。山中向来简朴,这几年可真真是委屈你了。” 诚然,埕州离山中确实并非近路,可若真是有心,也断不会她被接回三年来,从未踏足山中看望,说到底,世家宅院人情冷暖凉薄至厮,也不是没有道理,总不如贫困家中人心良善,一个馒头还要分开两半解饥。 活了两世,辛四四也不是看不清楚世道。 “三奶奶言重了,山中虽然简朴,可二叔对蓁娘甚好,照顾周到,怎么会苦?” 三夫人闻言,心中更是吃惊,想不到一个外头长大的竟然能如此绵里藏针,说话周密,忍不住更是替孟兰儿担忧,这往后,蓁娘要真是回了埕州,以这份聪明才智,只怕自己的女儿不是对手。她不轻不重笑道:“按辈分,你唤我婶娘也就是了,叫三奶奶不是见外么?”又摩挲着她的手,叹口气,“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还能出落的如此大方规矩,真真是难为你了。”说罢,探手在勃颈处摸了几摸,摘下来串梨花璎珞链子,“这串链子还是我刚嫁进孟家那会儿,你尚还在世的母亲送给我的,好歹是你母亲的遗物,如今我将它送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对于自己从未见过面且去世多年的母亲,辛四四没有太多的感触,只觉得既然是母亲的遗物,便接过来,笑着收下了。 “蓁娘谢过婶娘。” “嗯。”三夫人点点头,“你同兰娘先玩着,我身子不好现下有些乏累,就先去休息了。” 送走三夫人,孟兰儿满是羡慕的望着辛四四手中的梨花璎珞,道:“娘亲可真是舍得,这串璎珞我可是讨要许久了呢。” 辛四四愣住,看看手里的梨花璎珞,“兰娘你喜欢这个?那便送给你了吧。” 孟兰儿忙摆手,“不,不用,既然是大伯母的遗物,理应你收着。对了,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三夫人临走时看自己的眼光,怎么看都像是有事相求的样子,辛四四出神片刻,被孟兰儿扯回思绪,心不在焉道:“说到,萁娘的夫家派人去了埕州。” “对对,萁娘的夫家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以往,萁娘就在家中专横跋扈,处处欺负人。以后要真的嫁到侯门去了,不是更加趾高气扬不把我们这些姐妹们放在眼里了?”   ☆、第11章 孟萁的事情,辛四四心中自然有打算,倒是孟兰儿,之前辛四四还真没看出来她竟然是个喜欢搬弄是非,逞口舌之快的人。 眼下就更不愿意和孟兰儿多说直言片字,皱皱眉委婉的对孟兰儿欠欠身,“兰姐姐,既然礼已成,我也要回去了。改日有时间,再同兰姐姐闲聊。” 退出大殿,辛四四一路上走的出神。 凉州苏家究竟有多少势力,是个未知数。这桩亲事孟扶苏能答应,想必不是那么简单。再回想起今日孟扶苏的话,她隐隐觉得,这桩亲事背后有什么阴谋。 比起来辛四四的忧心,孟萁却显得轻松很多,完全没想到她的这桩亲事有问题。苏伯候的爵位世袭罔替,她未婚的姑爷是长子,等苏伯候归西接替侯爷爵位的自然是她的夫君,就算没能拿到孟家掌家的权利,能坐上侯夫人也是件高兴事,更何况,这个苏辰白又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称得上良人。 丫鬟过来撤去浴盆,替她更换好衣衫之后,贴在她耳畔嘀咕一阵儿。孟萁听罢,偏头看着丫鬟,面上表情惊诧。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丫鬟忙跪在地上,点头道:“真的,翠萍亲耳听到的,兰姑娘说以后若是让小姐得了势,便没她们的好日子过了。” 孟萁怒瞪着桌子上的琉璃杯盏,猛地站起身狠狠的将琉璃杯盏摔在地上,咬牙道:“孟蓁不过还是个孩子,哪有那么多心眼故意给我使坏?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好个孟兰儿,怕是早就看我不顺眼,想找机会除掉我呢,谁怕谁啊,她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我看她有什么花招。” 丫鬟宝珠伏在地上骇的颤抖不已。想起分配过来的时候,姐姐宝蝉的话,‘我们姊妹是萁小姐从绣房救出来的,好歹跟着小姐就不用伺候那些臭男人。为了萁小姐,就算没了命也是值得的。’ 都是孤儿,命运怎么这么不公平?如果家业没有堕落,自己也是个小姐,何至于沦落绣房伺候男人?又何至于欠下救命之恩以命相报? 但,这都是命,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不是吗? 她抬起脸来,小心翼翼的望着孟萁,“小姐,依奴婢愚见,小姐现在收揽四姑娘的心才是最重要呢。” 孟萁脸色很不好的瞪着她,“收揽那个野丫头?是谁的种还不知道呢,二叔也不调查清楚,听个下人的话就深信不疑,我看,就是穷丫头过不下去苦日子,来冒名顶替的。我才不会屈尊降贵,跟野人服软呢!” 宝珠咬咬嘴唇,铁了心道,“不管那野人是不是真的四姑娘,世子大人说是,那就是,不是也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小姐怎么会不懂呢?眼下卑躬屈膝,日后可以除掉劲敌,不是桩好事么?!” 劝不劝得动,只此一搏了。 孟萁眼角一挑,微有思量。宝珠说的不错,二叔既然承认了孟蓁,那孟蓁就是孟家的四姑娘,就算自己百般反对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容不得反悔。现下要是反悔,将会动摇孟氏一族在南朝的根基,得不偿失。 眼下,只有和孟蓁冰释前嫌,才能暗地里阴孟兰儿那个小蹄子一把。真是没想到,孟兰儿两面三刀的功夫做的如此纯青,一边阿谀奉承自己,一边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宝珠一直伏在地上静默不语。 孟萁看了她一眼,“你说得对,在我还未出阁以先,跟她们谁闹翻都不是明智之举。” 宝珠暗自松口气,幸好主子听劝,要不然这次同时被四姑娘和兰姑娘阴了,可就大事不好了。 辛四四坐在房间里三下五除二拨拉着琴弦,满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脑子里却是思绪飞转。 孟萁一旦嫁到凉州那便是天高皇帝远,自己以后想报仇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总不能到时候为了弄死孟萁,专程跑去凉州一趟,等孟萁死了,人家肯定找上门质问,我们萁娘平常好好的,无病无灾活蹦乱跳,怎么你才来探望人就归西了? 众所周知自己跟孟萁关系不好,这不是明摆着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想了许久不得其法,辛四四皱皱眉满面忧愁。 悯夙端着午后茶点过来,说是世子大人已经带着萁姑娘上路了。 辛四四答应着,话音刚落,水莲就跑进来禀报,说:“四小姐,慕容太妃和小郡主过来了。三夫人传话过来,说让小姐收拾下,过去见见。” 慕容太妃是慕容冲的母妃,南朝实行分封制度,除了阮太后所出的皇帝,其他皇子皆有封王,自立小国。被封王的皇子多半都将自己的母亲接到代国颐养。 代国的太妃大驾,自然是件大事。 辛四四还未成人,打扮上不能失礼又不能太拔挑,仔细思量后,让水莲给自己梳了个单螺髻,插一根通体明黄的珠钗,并不多加修饰。 双螺髻显得人乖巧可爱,相比较之下,单螺髻就显得贤淑慧静不少,所以当辛四四踩着点过来客房后,惹的满屋子女客丫头们惊奇。 辛四四上前拜过慕容太妃,慕容太妃笑着看她,对旁边陪坐的三奶奶道:“怪不得我那儿子回去总夸孟家四姑娘貌美如花,我瞧着也是。” 辛四四略有些尴尬,不过反正这话也不是给她说的,她保持缄默的静立在一边,等候慕容太妃赐座。冷不丁觉得胳膊一痛,辛四四忙捂住胳膊,抬头一看,却是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好看姑娘,年纪约摸十七岁,长得同太妃有几分神似。 那大眼姑娘任她瞧着,半晌忍不住笑起来,道:“我还以为四姑娘是个同我这般大的美人儿,不成想还未及簈,早知道就不该给王兄说那些话了。” 说哪些话?辛四四表示完全听不懂现在的状况呐。 太妃嗔一眼大眼姑娘,厉色道:“没规矩,还不快点退下让孟四姑娘坐下?都这般大了还是这么没有礼数,回头该叫你王兄好好责难你一番。” 辛四四悟了。 这位八成就是慕容冲的妹妹,上官郡主了。 这郡主姑娘看着,真是又喜庆又乐呵。 慕容上官见母亲没什么好脸色,松开辛四四的手悻悻然退下去,间中还撇撇嘴以示自己的不满。 辛四四瞧着好笑,这个郡主看上去很单纯,有什么心事全都写在脸上,根本不是个能藏住心眼的人。看来,慕容冲是个不错的哥哥兼儿子。 打发女儿回去坐好,慕容太妃笑道:“上官自小被冲儿宠惯了,失礼的地方还望孟四姑娘多担待。” 辛四四摇摇头,又屈膝拜个礼,“孟蓁倒是觉得郡主是性情中人,第一眼就觉得同郡主有缘分,要是能有可个郡主这样的姐姐才好呢。” 慕容太妃一时被她逗乐,连连笑道:“你倒是个会说的。别站着了,快先坐下吧。这次过来是想找三夫人闲聊家常的。慕容家和孟家的交情由来已久,正好今儿个你们几个姐儿都在,聚在一起多说说体己的话。” 太妃说话很奇怪,三句两句视线总离不开辛四四。辛四四发现后也未表示什么不满,大方的让慕容太妃看了个够,才和颜悦色的起身,邀请孟兰儿和上官郡主一起去外面踢毽子。 离开正殿,辛四四才觉得身上轻松不少。虽然说长成人样就是为了让人看,可是一双眼睛总是黏在自己身上也实在让人不自在,出来后,三个人找个宽敞的地儿,让丫头们拿来毽子,说好规则,便你踢一脚我接一脚的玩了起来。 三人正玩的兴头上,忽听有男子的笑声,惊的三人都是一怔,侧头望去。 上官郡主是客,自然不认得来人是谁,疑惑的问道:“咦,这里不是女眷休息的后院么?这男子是谁?怎么这般没有礼貌?” 辛四四摇摇头,她只觉得这男子有些面熟,一时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但可以肯定,今天之前从未见过,是以摇摇头,回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今日上山来参加成人礼的客人,走错了路。” 只有孟兰儿脸上发红,羞赧的回道:“是我姨娘家中表哥,姓钱,单名贵字。” 钱贵生的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的小白脸,乍一看上去一表人才,实际上仗着家里有些钱财,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上个月才和知州县令的千金定下亲事,接着就闹出在妓院打死人的事情。尽管经商的老爹和县令官商勾结,可闹下任人命案子还是十分棘手。钱老爷为此事急的团团转的时候,正好收到孟三爷邀请他们来参加孟兰儿和孟蓟成人礼的请帖,为了躲避风头,这才急忙带着钱贵赶来了山中。 因为钱贵背着命案,钱老爷就这么个儿子,全家当成命根子护着,成人礼结束后,钱老爷挑了个好借口,说想让钱贵留在山中跟子詹先生多多学习,明年也好去高陵博取个功名,为钱家争光。 却是只字未提钱贵在知州府犯下的命案一事。 别看钱贵是个只知道败家惹是生非的纨绔,内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墨水的。也曾在知州的乡试中考上秀才。 钱贵看到几个姐儿都注意到了自己,随手打开折扇轻轻扇着,文雅的迈步走过来,满脸堆笑道:“两位表妹正在踢毽子?冬日无聊,踢毽子甚好甚好。” 辛四四只觉得有些好笑。冬日严寒,踢毽子确实是好,只是这位表哥却有些冬夏不分,这个时节扇扇子,是为了解暑还是打蚊子? 反观孟兰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满脸花痴的模样。 “是,是呢,蓁娘年纪小,在房里坐不住,请我们陪她踢毽子。” “哦,四表妹年纪小,贪玩是理所当然的。”说罢,他收起手中的折扇,看似是好奇,实则目光灼灼的盯着上官郡主,笑道:“两位表妹我倒是认得,不知道这位长得闭月羞花的姑娘是?”   ☆、第12章 辛四四心里微一琢磨,这钱贵她还真是有些印象,再看孟兰儿秋波荡漾的眼神儿,立时明白过来,钱贵表哥可不就是孟兰儿一直喜欢的人么。 只是怎么看,这位钱大少对孟兰儿都没什么兴致,倒是对旁边亭亭玉立,比她们高出一个头的慕容上官谄媚万分。 辛四四平生最恨色鬼,尤其是钱贵这种长得细皮嫩肉看上去十分猥琐的,更是让她心中生气。钱贵拿着扇子走近上官郡主搭话的时候,辛四四一个‘踢毽穿桩’直奔钱贵脑门上去,钱贵躲闪不及,‘啊呀’一声,被毽子打到眼睛,立时是流出些血来。 这可吓坏了孟兰儿,她慌忙拿帕子去给钱大少止血,不停的埋怨着辛四四,“蓁娘,你也不小心点儿,明看钱表哥在这里站着,怎么还往这边踢?万一钱表哥的眼睛……”意识到说话不吉利会惹钱贵不高兴,她忙闭口叹气,拉着钱贵离开了院子。 辛四四看孟兰儿拉着钱贵走远,这才从怀里掏出手帕挥着,“我不是故意的啊,兰姐姐别生气啊,实在对不住啊。” 孟兰儿回头,眼神复杂的瞅了她一眼。 上官郡主凑到辛四四面前,开心的摸摸她的头,“教训的好。”想了阵儿,又忧心道,“不过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万一他真的瞎了怎么办?我听王兄说你们孟家的规矩严苛,孟大人万一为此事处罚你,可怎么好?” 辛四四心中一暖。 除了已经过世的养父养母,这天下再没有人还会担心自己好不好,但是上官郡主却为她担心,她心想:慕容冲一家真是好人。 揉揉冻得发僵的小脸,辛四四猛得抱住慕容上官的大腿,“上官郡主,你可得救救我啊,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看见了,刚才踢毽子我踢得最差,难免它就跑偏了,你可要跟我二叔求情啊。” 慕容上官尴尬的扶起她,清咳两声,“那个,你把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四姑娘。” 辛四四收起眼泪鼻涕一大把,抽噎两声,满眼求救的看着慕容上官默然不语。 慕容上官无奈,只好道:“没关系,我帮你跟孟扶苏说,他就算不听我的,也得听我母妃的。我保证你无事。”说完还冲辛四四眨眨眼,小声道,“你是帮我嘛,我知道。” 辛四四心里笑,这个郡主真是冰雪聪明。 慕容太妃和孟三奶奶大底是在房中坐久了闷的慌,此刻正带着一众丫头往这边走来。看到孟兰儿和辛四四在院中说笑,慕容太妃笑道:“上官平时在王府任性惯了,没成想倒是和四姑娘脾气相投,可惜四姑娘要在山中学习,要不然,真想接到府中去陪陪上官。” 三奶奶抿嘴一笑,“是呢,蓁娘这孩子脾性好,能和郡主品味相投是她的福气。” 上官郡主拉着辛四四走过来,一脸喜色的对慕容太妃和孟三奶奶道:“我同蓁娘一见如故,左右也要在山中住几天,不如就让我和蓁娘住在一起吧。” 辛四四难得碰到一个心无城府,又对自己坦诚相待的,心里也很喜欢,附和道:“我屋子敞亮,正好能住的开。” 慕容太妃笑道:“我倒是觉得甚好。”又对三奶奶道:“不知道三夫人意下如何?” 既然是太妃发话,三夫人心里虽然不大喜悦,面上却岂敢不从?也是攒了笑意恭敬的回道:“臣妇觉得郡主喜欢就好。何况,蓁娘在山中待的时日比我们都久,能照顾的更加周到。” 见三夫人同意了,慕容上官掩饰不住喜色,拉着辛四四风风火火的离开了院子,说是要尽早看看住处,便拉着辛四四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辛四四的闺房是孟扶苏上山之后重新又安排的,比起以前住的房子要宽敞许多。不仅如此,为了方便辛四四平日练习,孟扶苏还特意将琴房也照搬了过来。 对于房间的布局摆设,慕容上官觉得有趣,指着琴房疑惑问道:“这是就寝的地方吗?为什么你要在琴房就寝?” 辛四四解释道:“这是闺房,不是琴房。二叔是为了方便我习琴,才安置古琴在我闺房的。”见慕容上官满副好奇,她低笑一声,“郡主可还喜欢?” “喜欢,虽不华贵却也精致。” 辛四四点点头,“郡主喜欢就好。”说罢,对跟在身后的悯夙道:“你去打探打探,那钱家表哥如何了?” 悯夙有些迟疑,“那钱少爷本是自作自受,一个外男哪能进姑娘们玩耍的地方?便是瞎了又怎么……” 辛四四转回身,笑道:“他是三房的客人,又是三奶奶娘家的亲戚,就算是他有错在先,我毕竟也打伤了他。去看看,是礼数。” 悯夙听了,知道自家姑娘这是打算息事宁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慕容上官不关心孟家的家事,见悯夙走了,扯着辛四四要玩棋。 姑娘家下棋无非就是玩些路数简单的,辛四四陪着慕容上官玩了几把,觉得无趣,提议道:“不如我们玩些有趣的。” 慕容上官顿觉新鲜,高兴道:“还有比五子棋更有趣的么?” 辛四四点头,“我以前住在乡下,知道有个更好玩的,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玩不成的,我这就去多叫些丫头过来。” 辛四四找来十多个丫头,就连烧厨房的小丫头都没放过,让她们在院中围成圈子,拉着上官郡主,讲解道:“这个叫做藏钩。”她将手中的小钩亮了亮,继续道:“钩子传到谁的手里,谁就要在原地转足十圈,然后再把钩子传到下一个人手里,若是有人在当中晕倒,就要等下一轮的再玩,谁是最后晕倒的就算赢家。嗯……”琢磨一阵儿,辛四四又道,“每轮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一个钱,怎么样?” 慕容上官还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游戏,听上去就很好玩,于是欣然答应下来。 有句俗话说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果然玩游戏还是人多了好。虽然不少人输了钱,但大家玩的很开心。上官郡主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兴致而起,兴尽而归。 冬天的夜里,连虫鸣都听不到,只能听到山风呜咽。但房中燃着炭火,温暖的如同初夏。 慕容上官已经深睡,辛四四小心的从床上下来,拎起自己的鞋子赤着脚走出卧房。大殿里烛影长长,她看着被烛影拖出来的细长的影子,有几秒钟的恍惚。 想起孟兰儿白天的那个复杂眼神,辛四四心中惴惴不安。 故意伤了钱贵,是不是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殿门猛地被一阵寒风吹开,裹着着些银白色的雪花灌进来。辛四四冷的发抖,急走两步将殿门关上。 下雪了,入冬以来,山中第一场大雪。 第二天才起床,孟兰儿便裹着厚厚的狐裘来找她。 辛四四不停地打着喷嚏,特特让悯夙在房中拉个帘子将自己和孟兰儿隔开,很是歉疚的对孟兰儿道:“兰姐姐,我昨夜里受了风寒,不方面和你面对面说话,还望兰姐姐别见怪。对了,钱家表哥可好了么?” 孟兰儿紧紧领口,辨不清什么情绪的回道:“只是伤到了眼皮,不妨事。既然蓁娘你不舒服,就好生歇着吧。” 她说的轻声细语,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高兴。 辛四四赶忙道谢,“真是麻烦你了兰姐姐。”想了想又道,“替我向钱家表哥道个歉,都是蓁娘不懂事” 听了辛四四的话儿,孟兰儿抿唇微笑,站起身来弹弹领子上粘着的雪,颇有些意味深长,“不麻烦,多亏了你,表哥他才……”显然下面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她顿了顿,岔开话题,“那蓁娘你就多休息吧,表哥他今日要动身回去,我去送送。” 眼下不用辛四四多想,孟兰儿是肯定和钱表哥不清不楚了,但是那毕竟是三房的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再说,孟兰儿本就是上辈子害死自己的帮凶,看那钱贵也不是个会疼人的,若这桩婚事真的成了,想到孟兰儿以后会过得日子,她觉得甚好。 猛烈咳嗦几声,辛四四悠悠道:“兰姐姐快去吧,可别耽误了。” 等孟兰儿一走,辛四四就从帘子后面转出来,裹着藏蓝色的棉袍,额上满是细汗。悯夙时宜适宜的递上碗驱寒药汤,咕哝道:“昨天我去表少爷的客房传话,发现兰小姐衣衫不整面色通红的从表少爷房间匆忙走出,想来二人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辛四四嗔她一眼,低声道:“休得胡说,便是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那毕竟是三房自己的事情,我们不方便插手。” 悯夙忙闭了口,也是有些惊吓,半晌才怯怯道:“奴婢只是想,若是能借着这件事给兰小姐点颜色,四小姐你也可以出口恶气。” 悯夙事事为她着想,是个衷心的,她也不是不知道。遂放软了口气,笑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对了,回头你去向子詹先生告个假,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辛四四受了风寒,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慕容太妃此次前来,绝对不是闲话家常那么简单,再回想起昨晚上官郡主临睡前的一番话,辛四四心中也大概明白了,这位太妃好像是来给自己说媒的。只是说的是哪家的公子,还不晓得。不过,看今天这情形,最多不过午时,三奶奶便要来说项了。 不出她所料,未时才过一刻,三奶奶就带着几个丫头顶着薄雪而来,甫一进门面上带着半喜半忧的神色,道:“蓁娘,我听兰娘说你生病了,怎么不小心着点儿?” 辛四四躺在床上,裹得像个粽子般严实,装的虚弱无力似的,迷离的望着三奶奶,“让三婶娘担心了,我没事。” 看她这个样子,三奶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快别说话了,本以为只是小病,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可服过药了?” 辛四四点点头,虚弱无力的回道:“服过了。麻烦三婶娘亲自过来走一遭,蓁娘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寒暄完了,也该进入正题了吧? “那就好。说起来啊,慕容太妃给你说了桩亲事,是永户候家的三公子,人长得是一表人才,同你二叔还颇有些交情的,你二叔对他评价很高。蓁娘你是个有福气的,兰娘可就不如你了,竟是痴迷钱贵那个不成器的。她若有你一半的聪慧,我也不至于为她的以后忧虑了。” 看来,孟兰儿和钱贵的事情,三奶奶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三奶奶对兰娘没办法,只能顺应下了。 辛四四故作惊诧,忙的挣扎着要起身,又被三奶奶按住,“你这是做什么?躺好躺好。” 她依旧惊诧着,却也没再挣扎,顺应的躺下,开口问道:“二叔可知道这事?” 永户候家的三公子的确是仪表堂堂,若论金龟婿也算得上,只是孟家其他几个姐儿都未出阁,哪有自己先嫁的道理?何况,依照孟家的规矩,长房是孟家掌家人,有子传子,无子招婿。三奶奶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今日竟然用了‘嫁‘字,到底意欲何为?   ☆、第13章 三奶奶吩咐李妈妈在房中点上降气温中的沉香,叹口气回道:“世子为萁娘的婚事忙碌,眼下就不须知会他了。等回头,萁娘风光的嫁出去了,还是要跟世子禀报的。” 沉香的香味让辛四四心中渐渐平和下来,她眄望一眼烟圈,攒了笑意,“三婶娘真是为孟蓁着想,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方的拉过三奶奶的手,“我爹娘去得早,养父母也……说起来,又不能像萁姐姐那般指靠二叔做主,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三婶娘愿意护着我,我心中感激。”说罢,自然的挤出两滴清泪,又要挣扎着起身。 三奶奶看她如此,心中便宽慰下来。 蓁娘毕竟还是个孩子,便是再怎么聪明,在孟府偌大的府邸也是需要靠山的。孟萁那个丫头任性狂妄,这些年来因为有世子撑腰,从没把自己这个三婶娘放在眼里过,每年三房向宗家交利的时候,都要从中牟利。尽管苏伯候家提了亲事,可谁知道她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为避免三房继续亏损在孟萁身上,眼下跟蓁娘拉好关系才是关键。 见蓁娘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心中高兴,继而吩咐身边的丫头,“竹春,去问问喜子,三爷让人从仇水快马加鞭带回来的荔枝到了没?拿过来给四姑娘吃吧。” 仇水盛产荔枝,却是在南朝最南方,离山中三千多里,一来一回要小半月,荔枝又是很不好储存的果物。辛四四只听说过,几年前皇帝的宠妃怀嗣时喜食荔枝,仇水每天都有荔枝送进宫去,有在朝的文官为拍皇帝的马屁还作了首诗,诗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没成想,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她竟然也有这种福气,只是心中总觉得有些惴惴。 以往没少从爱嚼舌根的下人嘴中听说,三爷是有野心的,三奶奶也精明,都是不做亏本买卖的人。如此精明的三奶奶今日对自己这么大方,不是有事相求就是要给她来场鸿门宴,总之,没什么好事就对了。 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辛四四面上却装着糊涂,一副见了亲娘的模样,眼泪流起来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谢谢说的跟不要钱一样,就恨不能自己是三奶奶肚子里出来的闺女。 这个表现,让三奶奶很受用。 她轻轻搂过辛四四,拭着眼角,“没事了,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对三房多有照顾,如今她不在了,四姑娘遇到什么难处找婶娘就是,若是被谁欺负了,婶娘替你做主。” 辛四四郑重的点头,“那蓁娘以后,可就全指靠三婶娘做主了。” 三奶奶觉得,现在能让蓁娘对自己坦诚相待,他日,孟萁若果真和三房闹出来什么事儿,孟扶苏那边好歹也有个替三房说项的。是以,临走的时候,拍拍辛四四的手,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回头婶娘就替你做这个主,让单家快些合了八字。” 辛四四心道:这么着急把她赶出孟家,还真是连掩饰都不掩饰。面上却又是羞涩又是感激道:“一切全凭三婶娘做主。” 三奶奶又嘱咐她要好好歇息,这才带着丫头们离开。 她前脚才走,辛四四就急忙从被窝里钻出来,拿帕子擦擦身上冒出来的热汗,对悯夙道:“快给我拿纸笔,我要给二叔写封信。” 悯夙略有些迟疑,忙过来扶她,“小姐你风寒还未好,不能下床的呀。” 辛四四着急的打开她的手,“我没有风寒,只是为了骗骗三奶奶和孟兰儿的眼,才假装生病的。” 看辛四四确实无恙,悯夙这才放下心来,转而道:“奴婢这就去。” 慕容太妃在这个时候上山,那么巧还是为给自己说亲而来,事情简直太过蹊跷。方才她故意试探三奶奶,给自己说亲的事情二叔可知道,看三奶奶的样子,是根本就不打算让孟扶苏知道。 不知道自己这封信到底能不能顺利到达孟扶苏手中,也不知道即便是孟扶苏收到这封信,又会不会赶来处理此事。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赌一赌。若孟扶苏这条路真的走不通,她再自己想办法也就是了。 定定心神,辛四四拳头一敲,这封信还不能她来写,得麻烦子詹先生。 前后思虑几番,她在房中坐着直挨到天色上了黑影,才让悯夙挑着盏气死风羊角灯在前边探路,偷偷摸摸的来到子詹先生的住处。 荒寒的月,银的雪。 辛四四轻轻在门上叩两声,只听房内衣裳摩挲的声响,半晌,门‘吱呀’一声打开。 子詹先生看到辛四四,怔了怔,“四姑娘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辛四四郑重的点点头,“外面说话不方便,可以进房再说么?” 子詹先生皱眉,望望寂寥的院落,迟疑会儿还是点点头,“那先进房吧。” 辛四四给悯夙递个眼色,“你在院子里守着。”便跟子詹先生进了房间。 子詹先生手指熟练地游走在茶盏之间,清过头遍茶水,替辛四四斟上杯色泽饱和的茶水,淡然道:“深夜来访,四姑娘定然是有急事了,说罢。” 辛四四将信从袖中掏出,递到子詹先生面前,“今日三婶娘去我房中坐了些时候,说了许多让我羞赧的话,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总觉得事有蹊跷。便来麻烦子詹先生,看是不是可以请您给二叔他送封信。” “三奶奶说了些什么?” 子詹先生白净的手指捏着茶盏,定定的望着茶杯中暗红色的茶水稳得很是淡然。 “说起慕容太妃此次前来山中,是专程为蓁娘的婚事而来。”辛四四放低声音,透出几分担忧不安之意,“三婶娘道是永户候的三公子单靖远,倒是侯门朱户也般配。只是,子詹先生也知道孟家族规,如今长房只剩下我一个嫡女,又如何能外嫁呢?我无意中知道,此事二叔他并不知晓。是以,想请示二叔,若二叔也同意此事……便是我小题大做了。” 子詹先生思量一番,觉得四姑娘做事十分仔细。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也是个普通家事,无人责难也就罢了。可往大了说却涉及到女子操守,若四姑娘自己写信去质问,便是败坏门风,失了女德。被有心人知道了必然借此生事。能假他之口转问世子,实在是再好不过。 心中不禁更加欣慰,自己竟能教出如此聪慧的女弟子,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将茶盏中的茶水喝尽,他才笑了笑,“子詹知道了,四姑娘这就回去吧,不用为此事担心。” 子詹先生答应下来,辛四四自然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裹裹身上的棉袍道了谢,就出来带着悯夙回来了。 悯夙换过房中的炭火,随手扯过来还未绣好的刺绣,一边穿针引线的做着针线活,一边跟自家小姐闲聊,“小姐,那个慕容太妃又没见过小姐,怎么就指名要给小姐做媒呢?” 辛四四挑着盘子里的荔枝,专拣个大肉厚的吃,不过小会儿桌上的荔枝壳就堆了小堆。听到悯夙这么问,也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那太妃倒是跟三奶奶是旧识,也许,这桩婚事是三奶奶开口提议的也说不定。” 悯夙撑着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三奶奶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只得总结于:三奶奶是个好人,对自家小姐比亲女儿还好。 辛四四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想的。 次日起来,慕容上官过来给辛四四辞行,看她还是一副病容,虚弱的躺在床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挑了好些补品,什么血燕鹿茸野山参的,尽捡些名贵往辛四四房里送。 尽管辛四四已经尽量婉拒过,闺房中依旧还是被药材占得有些拥挤。 慕容上官是个心里搁不住事儿的姑娘,慕容太妃让丫头过来催了三次,她才拉着辛四四的手,边哭边道:“蓁娘你可得快些好起来,等我下次来,你还要陪我玩藏钩。” 见上官郡主哭的鼻子红红的模样,辛四四心中暗自好笑,这个郡主真是率真可爱,不由得对慕容上官的印象又好了些,回道:“郡主姐姐可要说话算话,我等着下次和你一起玩藏钩呢。” 依依不舍的送走慕容上官,本以为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没成想后脚孟湘芸就带着赵婆婆上了山。 孟湘芸虽然是带发修行的姑子,按照辈分却是辛四四的七姑,名义上是出山来教习她孟家礼法,实际上,是来保护她的。辛四四当然不能错过和七姑的见面,有什么大病小病的也就全都抛开了,反正她也是装病。 孟湘芸穿着身道姑衣裳,年纪约摸二十八|九,肤色百润细腻身材长挑,长得一双俊眼修眉,竟是颇有英气。跟在她身边的赵婆婆就远远不及,人已经是垂暮残烛,那副脆弱的身子骨看上去,好似立时就要归天一般。 孟湘芸安静的坐在客房,气定神闲。赵婆婆一边捶着腿一边唠叨,“老妪都这把岁数了,世子大人竟然也不斟酌换个人来,走这么长的山路是要了老妪的命咯。” 孟湘芸淡淡的看她两眼,朱唇轻启,“我这个弟弟有权有势就是任性,什么时候他说了话许得旁人不允了?跟我抱怨有何用?若不然,我又岂能赖在妙善的寺中不愿回去埕州?” 辛四四来的不巧,正好听到七姑姑孟湘芸的这番抱怨,站在门口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杵在门口。 赵婆婆年岁大,眼神却精,忙打断孟湘芸的话,道:“老妪看,门口这个就是咱家四姑娘吧?” 孟湘芸将手中的浮尘扫了扫,站起身来,望着辛四四问道:“你就是大哥家的小四?” 辛四四忙进来,理理衣裳对孟湘芸行礼,“给七姑姑请安,七姑姑好。” 孟湘芸提提手,“起吧起吧,我早已看破红尘,姑姑什么的以后就免了,叫我忘尘吧。” 看孟湘芸的行事作风,浑然天成好不讲求礼数,性子也是豁达,不被尘世束缚。辛四四心中有些惆怅。 孟扶苏,孟世子,孟大人,您真的确定这位七姑姑,可以把自己教成大家闺秀,而不是个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么?   ☆、第14章 辛四四仔细瞧着孟湘芸的脸色,心道,七姑姑既然发了话,这个时候当然要赶着给长辈情面,便温温柔柔道了声,“孟蓁记下了。” 赵婆婆站在旁边闻言撇撇嘴,芸娘胡闹是一向胡闹惯了,这四姑娘是怎么回事?说让称呼忘尘,哪里就能真的称呼长辈法号?人长得倒是精明,却丁点儿脸色都不懂得看。 她板了脸,拉着孟湘芸坐下,回头对辛四四沉声道:“四姑娘,恕老妪多嘴说句不好听的,这规矩有时候得自己拿捏不是?人后也就罢了,人前可千万不能这么称呼芸姐儿。” 辛四四见状,只得讪笑两声,“婆婆说的是,孟蓁记下了。” 赵婆婆这才脸上露出喜色,“路上奔波,芸姐儿也该是累了,明日你再过来请安便是。” 既然是孟扶苏亲自指定的人选,那就是可以相信的。辛四四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凡事都往好处想,觉得这赵婆婆心直口快,说的却也都是实话,不管怎么说,以后身边有个这么精明的赵婆婆跟着,还愁日子过得不舒坦? 说到底,她是主子赵妈妈是仆人,太过客套反倒容易失了主子的气势,辛四四疏离的对她点点头,未答话。只是对座上的孟湘芸柔柔一笑,“七姑姑若没旁的事情,孟蓁就先退下了,明早再来跟七姑姑请安。” 孟湘芸把手里的浮沉扔到桌子上,瞪一眼赵婆婆,不浅不深的啐道:“婆婆你都是要入棺椁的人了,讲究还那么多。我瞧着小四是个懂事的,心里欢喜着呢,今日不许提什么规矩,快些去房里睡着,免得打扰我同小四闲扯。” 赵婆婆神色半间半界,忙道:“老妪就去了。” 辛四四走到一边让开些,附和道:“赵婆婆慢些走。” 孟湘芸不想场面尴尬,没给辛四四留下空闲,走两步过来盯着辛四四细细看了一番,岔开话题,笑道:“你可知道,为何扶苏总不让你回去埕州么?” 千想万想,辛四四没想到孟湘芸会问自己这个,她心里头转个圈,斟酌道:“是因为孟蓁还未成人……” “屁话。”孟湘芸毫不掩饰,“照你这般想法,孟家子孙辈上的哥儿姐儿,岂不是一出生就都要丢到山中这个破地方来?” 这会儿,辛四四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人生在世活着已然很不容易,哪能把什么事情都阴谋论一遍?这个问题她之前着实没想过,只觉得到了时候孟扶苏自然会让她回埕州的。她笑了笑,随口应和道:“那,孟蓁就不知了。” 孟湘芸凉淡的看着她,“我想你也不知道。”她随意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拾起茶杯轻啜两口,继而道:“孟萁是二哥死前唯一托付给扶苏的,扶苏待她极好。” 辛四四点头,“这事,孟蓁早就知道了。” 茶杯的热气袅袅升腾,衬着孟湘芸的脸有些不真实,似是发呆又似是想什么事情,她轻轻扣上茶盏,嫣然一笑。“你不知道。小四,对孟萁来说,你就不该活着。”顿了顿,叹息道:“二哥对扶苏有救命之恩,扶苏不能忘恩负义,尽管知道孟萁做了许多错事,他都只能装作一无所知。这么多年,他装的很好。如果你不出现,我想,扶苏一辈子都会纵容着孟萁吧。只是,你回来就不一样了。” 辛四四在心里琢磨了下,觉得她回不回来对这件事似乎都没什么影响,上辈子孟扶苏还不是毫不犹豫的对自己置若罔闻?但凡是对自己上心丁点儿,也不会任由孟萁在她喝的参汤里下毒,致使自己冤死了。 “七姑姑说这些做什么?现在,我还能夹着尾巴逃跑么?还是对外宣称是冒充的孟家四小姐,等着人把我捆去官府判个欺骗罪什么的?” 孟湘芸一怔,‘噗嗤’笑了。 “你是在同我说气话么?我若是给你出这个主意,还要答应扶苏来山中做什么?你只管做你的长房四姑娘,萁娘那边我自有方法,你就不须担心了。” 合着,孟湘芸真的是来帮自己的。 孟湘芸把话说到了辛四四的心坎,辛四四心中半是高兴,却又半是担忧。高兴的是孟萁以后再为难自己,也要掂量掂量七姑姑的态度。担忧的是,自从进了孟府,就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好。但凡对她好的,不是想要利用她就是想要掌控她,只怕孟湘芸的动机也并不单纯。 她攒出抹笑来,恭敬回道:“孟蓁多谢七姑姑。” 别看孟湘芸久居寺庙,察言观色的本事却炉火纯青,立时就看出辛四四是强颜欢笑。这也难怪,她平素里见惯了去庙中祈福的形形□□的善男信女,见惯了各种脸色,自然能觉察出来。也不计较,微微抿抿唇,“我也乏累了,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去吧。” 辛四四恭敬地行过礼,又客气的说了些七姑姑好生歇息的话,才带着悯夙退出来。 一路上,悯夙总觉得辛四四有心事,试探问道:“四小姐,奴婢看着姑小姐性子淡淡的,方才说的那些话,叫奴婢听得发寒。也不知道姑小姐要做什么?” 辛四四点了点头,出奇的竟然没有回话。 是夜,止了风声,院中静寂。 忽闻一阵吵闹声,辛四四不得不从美梦中醒过来,睁眼正瞧见三奶奶坐在自己床前,眼眶通红的盯着自己,显然是才哭过。 她忙坐起来,嗔一眼悯夙,责怪她道:“三婶娘过来,你怎么不早些叫我起来?” 悯夙怯怯的回道:“三奶奶说看小姐模样乏累,让奴婢不要叫小姐起来的。” 三奶奶忙打断悯夙,自己接过话来,有些不自在道:“蓁娘你不要怨怪悯夙,是我不让她叫你起来的,我就是想着过来看看你,待会儿就走。” 挑眼看看晨光微亮的房间,辛四四忙道:“天已经亮了,三婶娘何必急着走了?反正我也是醒了,三婶娘就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三奶奶笑着点头答应,抽出帕子拭着眼角,“成,今儿早上就赖在蓁娘你这里用饭了。” 辛四四眼风扫过三奶奶眼角吟着的泪水,疑惑道:“三婶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三奶奶掩饰的笑道:“哪有什么事情?老毛病了,遇上风就流泪。”此时正好竹春捧着汤婆子过来,听罢小声道:“还不是因为兰小姐的事情,钱家表少爷行事不正,欺负了兰小姐,奶奶本来是想大事化小,就让李妈妈找了媒人去说项,哪知道钱家表少爷不承认,推脱不说,下个月就要和县令家的小姐成婚了。兰小姐听了一气之下,便病了。” “住口!”三奶奶等了竹春一眼,怒道,“仗着奶奶疼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主子们说话,有你说的份吗?还不退下。” 竹春委屈的将汤婆子塞给辛四四,泪眼汪汪的退到了一边。 辛四四接过汤婆子,忙打圆场,“竹春也是替三婶娘担忧嘛,难得她一片忠心。既是钱贵表哥欺负了兰姐姐,这口气怎么能咽下呢?理应把这事告诉三叔,让三叔派人去讨个公道啊。” 孟三奶奶忽然就哭起来,泣不成声道:“三爷他哪里是个能好好说话的,这事若真的告诉了他,兰娘只怕要吊死在孟家祠堂了,我只有兰娘一个女儿,哪舍得让她去死?” 辛四四有些傻了,本来这事事不关己,明看着钱贵对自己不上心,孟兰儿还一个劲儿往上凑,哪个男人会不要自己送上门来的姑娘?闹出这种事情是迟早的事。 她本想看孟兰儿的笑话,转念一想,孟兰儿这辈子对自己也不坏,何况,孟三夫人对自己又挺好,心里就有些不忍,想安抚安抚三奶奶。遂柔声道:“这事儿也什么,若是兰娘只是和表少爷有了肌肤之亲,还是处子之身,三婶娘近期再给兰娘安排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也就是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奶奶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只觉得晴天霹雳,六神无主之下只顾着伤心忧愁了,却忘记问孟兰儿到底*没有。若是没有*,再安排门亲事就了了。至于钱家那个小畜生,就算是亲外甥,这口恶气也不得不出了。 得了辛四四的点拨,三奶奶这才露出些喜色,擦干眼泪,“人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亏得蓁娘你这番话,我这就回去问问兰娘去。” 说罢匆忙起身,也没再多做逗留。 辛四四出神的望着手中的汤婆子,金同色的南瓜形状,上面的盖子竟是南瓜叶的形状,看得出是用心打造的上好铜质。 三奶奶一出门就直奔孟兰儿的房间去了。 伺候孟兰儿的丫头春花出来倒水,看三奶奶火烧火燎的赶过来心中惊吓,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心道:“小姐,三奶奶来了,可怎么是好?” 孟兰儿一听,脸上立时冒出豆大的汗滴。昨日母亲知道这事已经大发雷霆,若不是自己生病,只怕少不了要家法伺候,万一母亲气还未消,她可要怎么办才好? 三奶奶一路走一路琢磨,孟蓁说的话很对,眼下只能在事情还没闹开之前,赶紧再给孟兰儿说门亲事,可说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三房和孟家分家之后,做的是经商的买卖,但凡是官宦之家,只怕都不怎么看得起三爷。眼下是还有从官的世子仰仗,兰娘若是嫁人,还是要选个官宦之家才好。 她左思右想,脑中闪过无数世家公子,等进房看到孟兰儿煞白的脸色,她心里一惊,不知怎么心中冒出来个想法,若是蓁娘的这门亲事替换给兰娘该多好。 这个想法立时让她心中一紧。 单家世代封侯,和孟家不同,单家几辈都是单传,单靖远虽是三公子,却也是根独苗,上面两个哥哥都早夭了,嫁过去没有妯娌之争,婆媳关系也就容易相处。单靖远又是个文武全才,几年前孟扶苏宴邀永户候到埕州做客,她有幸见过单靖远一次,长得斯文干净,知书达理,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婿。转念再一想弱不经风的孟兰儿,她只得一咬牙,心中打定主意。   ☆、第15章 孟兰儿躺在床上,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唯唯诺诺的唤孟三夫人,“娘……” 徐氏虽然心中有气,但见女儿这般终归狠不下心肠,打发众丫头们下去,走到孟兰儿床边坐下,叹口气,“兰娘你同我说实话,钱贵那小畜生,你们,你们可有了肌肤之亲?” 孟兰儿登时脸色通红,支吾道:“这让女儿怎么好意思开口,钱表哥他……” 孟兰儿顿下来确实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徐氏却是着急起来,站起身厉声道:“你还唤那小畜生表哥?我真是要被你这丫头气死了!你就告诉我,你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孟兰儿猛地抬头,惊的脸色煞白,再没有方才的羞涩,眼里吟着泪水辩解道:“女儿再糊涂,也断不敢如此啊。娘,你怎可如此怀疑女儿?!” 听孟兰儿这么说,徐氏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挥了挥手,道:“往后你就死了对钱贵的心思,我会让李妈妈马上给你说门亲事,这桩事也就算是了了。你若是再想不开,被你父亲知道,可就没有活路了。” 徐氏一番话着实吓进孟兰儿心里去了,等孟兰儿回过神来,徐氏已经离开房间多时。 孟湘云上山后,辛四四的课业就暂时放下了,每日晨昏定省,三次给孟湘云请安。教习礼法的活计都是赵婆婆一人揽着。 这日,辛四四坐在院子的石桌处,裹着粉红色的棉袍秀女工。赵婆婆说,孟家的嫡女不光要才华横溢,还要大家闺秀,所以女工是必修的。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感慨,做女人不容易,做孟家的女人更不容易。 当,文能提笔安天下,妇能穿针绣桃花,在家立志斗极品,嫁人还得惑夫君,真不容易! 日晷东斜的时候,徐氏过来闲聊,顺道带了些辛四四爱吃的绿豆糕。 辛四四搁下手里的绣棚,柔声笑问,“兰娘可好些了么?” 徐氏勉力笑了笑,道:“整日以泪洗面,本来身子就弱,眼下是更憔悴了。”试试眼角,又道,“前几天听说城中的南禅寺灵验的紧,只是兰娘这样我又放心不下。”说到这儿,她细细瞧了眼辛四四,试探着开口,“蓁娘,婶娘待你如何?” 辛四四不知徐氏为何有此一问,忙回道:“三婶娘对孟蓁极好的。” 徐氏满意的点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就当是婶娘求你,去南禅寺给兰娘祈福吧。” 辛四四怔了怔,本想开口拒绝。徐氏看她脸色不大好,只得又开始啜泣,“兰娘这般,我也走不开。偏偏孟蓟又跟着世子回去埕州了,三房几个庶出的姐儿又不能来山中。但凡婶娘还有一点办法,也是不想耽误蓁娘你的课业的。” 辛四四想了阵儿,到底这个婶娘对自己还不错,便答应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南禅寺走上一遭罢。” 现在也不宜跟三房疏离,只能见机行事。 徐氏见她答应下来,立时露出喜色,“就知道蓁娘你心疼我。”说着从袖中摸索出来个好看的朱色福袋,“这是积福用的福袋,到时你交给主持就是。祈福要满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有效,”她回头,吩咐李妈妈,“四姑娘要在城中逗留月余,你分派几个妈妈跟着,也好照顾。” 李妈妈闻言忙道:“是。” 第二日,辛四四简单收拾收拾,只带着悯夙过来跟孟湘云辞行,孟湘云得知此事,面上有些疑惑,但知道徐氏为人素来谦和,也就没有多想。只嘱咐辛四四道:“路上要小心,到了南禅寺潜心祈福,不要为任何人或事出头。” 辛四四应下了,就带着悯夙退出来,其后又带上李妈妈分派过来的几个仆妇,这才驱车下了山来,直奔城中而去。 马车稍拥挤,一路颠颠簸簸,几个仆妇受不住几乎是吐了整路。 辛四四自被接到山中,三年未曾下山一次,今次到了城中,眼就不够使的。看着街上的繁华景色,顿觉山中真是说不出的寂寞。 南禅寺虽说在城中,其实是在城外十多里,是以,她们是穿过城中最繁华的地界直往西行的,出城十里,便是南禅寺古刹。 寺庙是佛门清静之地,本该是一片祥和,确不知怎地,辛四四总觉得这寺庙阴阴森森,抬头望望天色,心道,莫不是阴天的缘故? 下来马车进得寺庙,她对吐得七荤八素的几个妈妈笑了笑,“妈妈们路上也辛苦了,我看着天色已晚,咱们就先在寺庙里休息罢。” 几个妈妈连连点头,“四小姐说的是,老奴们这就去找寺庙主持的小师父安排。” 主持的师父净慧师太吩咐小姑子带她们去了准备好的厢房。 辛四四让悯夙简单收拾收拾房间,自己则是随手捏着几片金络子,便去了几个妈妈休息的房间。跟着她过来的婆子有四个,领头的姓吴,见辛四四过来,赶紧给辛四四让座,带着其他三个仆妇站在一边,问道:“四小姐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辛四四展开手将金络子递过去,笑的温温柔柔,“这路上颠簸的,辛苦几个妈妈了。明日吴妈妈就带着大家回去吧,也给三婶娘报个平安。这些金络子拿着以后打个首饰什么的。回去后,还麻烦吴妈妈告诉三婶娘,我每日都会按时给兰娘祈福,不会有丝毫懈怠的。” 吴妈妈神色间有些为难,“来的时候,李妈妈细细吩咐,让我们几个好好照拂四姑娘的。” “有什么好照拂的?我身边有悯夙就够了。再说,不是还有几个粗使下人么?”辛四四知道这几个妈妈平日都是跟着孟兰儿的,自然不大愿意留在这里陪自己。 吴妈妈神色间有些动摇,咬咬嘴唇,迟疑道:“可是,我们就这么回去,只怕奶奶会怪罪。” 看她们即使留下来,只怕也帮不上什么,辛四四并不想身边留着这种人,继续劝道:“比起我来,兰娘才更需要照拂。几个妈妈想必都是看着兰娘长大的,留在这里心中挂牵难免会上火,就回去吧。兰娘出了事,三婶娘又是焦头烂额的,才更需要你们帮衬着不是?” 吴妈妈见辛四四这么识大体,终于露出笑来,“既然四姑娘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回去了,四小姐若是有事情,只管让人回去禀报声。” 辛四四笑着点头,“好,那妈妈明早就回去吧。” 第二天,吴妈妈老早就带着几个仆妇回去了。 吴妈妈她们走后,辛四四每日里吃斋礼佛,早晚各颂一遍经,过起了清心寡欲的日子。 比起辛四四的清心寡欲,悯夙就闲不下来,每日里都要同寺中的小尼姑们打听自家未来姑爷单靖远的事情,稍微打听出来些风声,就急不可耐的跑来跟辛四四絮叨。 十多天以后,对于山中那边没有传来这桩亲事成没成的消息,悯夙直犯嘀咕。辛四四心中也不是不想这件事,徐氏说会尽早将自己的八字让媒人带到单家合婚,这么久单家迟迟没有音讯,那这桩事多半就是黄了。 想想,单家世代封侯,便是取个公主也无不可。皇家公主嫁给功臣之后,南朝君臣上下齐心,皇帝指定还得高兴地手舞足蹈半天。单家看不上孟家这点家业也是情理之中。 反正,她压根也就没想嫁到单家去,这个结果不能更好。 “孟小姐……”一个小姑子从门口探头探脑,打量道,“有个慕容家的小姐替兄长求平安正巧在此,听闻您也在,要过来见见你。” 上官郡主?辛四四闻言点点头,“快让她过来吧,我在这儿等她。” 慕容上官不是和慕容王妃回高陵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南禅寺的?方才小尼姑说她是为兄长求平安,难不成慕容冲身体有恙么? 慕容上官赶过来,见到辛四四立时脸上堆出笑来,“方才我在大殿上香,听几个小姑子说孟家四姑娘在此,还猜想是不是你。” 辛四四拉着她坐下,也笑,“我还在纳闷,郡主怎么会在南禅寺这个地方?听小姑子说,你是为慕容王爷求平安的,怎么慕容王爷生病了吗?” 慕容上官摇摇头,“哪有,就是皇上让他出兵平反。母妃急着赶去单家,我不愿去就在这里等着,没想到竟又遇见了你,你说是不是缘分?” 辛四四接话道:“我也没想到竟然在此遇到郡主。” 两人聚到一起,因为彼此都有好感,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间中,慕容上官问起辛四四,怎么会来南禅寺的。 辛四四简单回答,“兰娘病了,三婶娘心里着急,我自告奋勇过来给兰娘祈福。” 上官慕容乐呵呵的回道:“你倒是讲情分,我可没看出来孟兰儿对你哪里好了。” 辛四四抿唇笑笑,岔开话题,又同她说了些旁的,抬头看看天色,这才笑着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去诵经了,你呢?” 上官慕容看看天色,站起身来,“我就不颂了。”又简单寒暄两句,就告辞了。 在寺中住了些日子,辛四四渐渐也习惯了早晚颂经的生活,过得清闲。吴妈妈她们回去山中之后,也没再有音信传回来,本以为山中也没人还会在过来了,辛四四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提前回去山中,想来子托詹先生寄给孟扶苏的信也有些日子了,埕州那边也该有些动静才是。 悯夙替她简单将头发挽个纂儿,笑嘻嘻道:“小姐还是适合这种发型,看着出尘的像个仙子。” 辛四四刚要答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领头的是三夫人的丫头竹春,身后跟着几个拎食盒的婆子。 竹春见到辛四四,恭敬地施施礼,笑着开口道:“四姑娘,三奶奶说怕您在寺里吃的不合口味,特地让奴婢几个带些您爱吃的米糕素菜来。” 悯夙忙上前招呼她们,随手接过食盒,又去布置招待的宴席。 竹春给身后的婆子递个眼色,道:“快谢过四小姐。” 几个婆子低着头明了的施施礼,“谢四小姐。” 竹春接过话来,“跟着悯夙下去吧。” 等悯夙带着她们都退下了,竹春才抬头看了辛四四一眼,低声道:“奴婢有件事情得知会四小姐一声儿,四小姐听了可莫要太难过了。” 辛四四面上有些担心,着急问道:“可是山中出了什么事了?”她前头还在想信的事,不会这么巧,后脚就出事了吧? 悯夙不放心辛四四,把几个婆子交给小尼姑安排,又折了回来。听到这番话,顿在门口失声道:“出什么事情了?” 竹春抿抿唇,“四小姐,这桩婚事,单家推了。” 辛四四心里如释重负,推了更好,省的她还要想办法推掉了。悯夙却是大惊失色,疾走两步过来,质问竹春道:“连八字都要走了,这就推了?单家也太欺负人了,难道是小姐的八字同那单家三公子不合?” 竹春咬咬唇,神色间半是挣扎。四姑娘为了兰小姐能来古刹吃苦,可自家主母是做的什么事!她良心难安,终是开口道,“倒不是如此,我家夫人她……”背后说主子的坏话,好像也不对。想到这,她又是纠结。 辛四四看她难言,也不想勉强,便笑了笑,“即是不方便说的事情,就不要说了罢。这么远的路也累了,让悯夙先安排你去用饭,再好好歇息歇息。” 竹春心中动容,四小姐处处为人着想,三奶奶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她深吸一口气,“四小姐你真是个好人,三奶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四小姐的生辰八字替换成了兰小姐的。虽然奴婢也看着兰小姐可怜,可是,谁有心疼四小姐呢。”   ☆、第16章 辛四四她们正在房中说着,院外一阵噪乱,小姑子带着几个婆子去而又反,焦急忙慌的喊道:“四姑娘,不好了,寺庙里来了好些官兵。” 辛四四还沉浸在竹春的话中没缓过神来。虽说她不愿嫁到单家去,单家退了亲正好。可徐氏也未免太大胆了,连慕容太妃操持着说的亲事,也敢动手脚,就没想过后果?冷不丁被小姑子的喊声惊的回过神来,勉强定住心神,攒个笑,道:“小师父莫慌,这里是寺庙,就是官兵也得讲求个礼法不是?” 小姑子急道:“四姑娘快些别说了,跟小尼从后门走吧,我看这些官兵面色不善,凶神恶煞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小尼姑说的一点不假,带这支官兵的人不是旁人,是单靖远。 单靖远为何会带着官兵直捣南禅寺还要从慕容太妃离开单家说起。 那日慕容太妃将被徐氏掉过包的生辰八字送到单家,前脚才走,单家就接到密报,单家雄踞一方,多年来是皇帝心头上的一根长刺。皇帝筹谋多年,终于打算要把单家从南朝的史书上彻底揭过。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单老爷望着府里百多口人,两横清泪一落,左右都是个死,牙一咬,反了! 先是捉了还未走远的慕容太妃做人质,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探到慕容上官在南禅寺,单靖远便自作主张带着二百兵力过来拿人。 小尼姑带着辛四四她们往后门去,还未到后院,南禅寺就已经四处起火,整个寺庙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听的人腿都发软。 竹春和几个婆子吓得几乎瘫倒在地上,心里不停的后悔。早知道今日会发生这种祸事,说什么她们也不会下山来的。 悯夙虽然好一些,却也是吓得不轻,哆嗦着声音问辛四四:“小姐,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小姑子见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尖叫一声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慌乱的自己先跑了。辛四四伸手想把她扯回来,却还是慢了些。她叹口气,抬头望望四处,想找个能藏身的地方。 无奈寺庙几乎一点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辛四四心中着急,忽然眼前一亮,瞅到地面上有块错开的石板,疾走两步过去揭开,竟然是口枯井,井不是很深却也是可以藏人的。遂转回头来,对悯夙和春竹道:“你们暂且藏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等听到外面没动静了,再出来。” 悯夙看辛四四没有要和她们一起躲起来的意思,着急道:“那小姐呢?小姐你去哪里?” 辛四四摇摇头,“我们大家不能躲在一起,要是被找到了就全完了。你们藏在这里我再去找别的地方,等晚些时候,再到这里找你们。” 悯夙面色担忧,竹春她们却在这个空档全都顺着绳子下了井。 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容不得再多说什么,辛四四急忙把悯夙推到井边,道:“快些,若不然他们就过来了。我还要重新找地方藏,别耽误时间了。” 悯夙被她推过去,只好顺着绳子滑了下去。看几个人窝在井里抱成一团,辛四四叹口气,急忙把青石板盖住,特意从别处捧了些干土洒上,顺便还把露在外面的井绳做了处理。看看不着痕迹的石板路,心里略踏实了些。这才环顾四周,想找个能藏身的地方,无奈这里一目了然,辛四四只得离开这里找别的藏身之处。 沿着寺院的小路而行,沿途竟然看到方才给她们带路的小尼姑,咽喉已被割断,显然绝气很久了。她只觉得脑门一凉,再不敢多看一眼,急匆匆的跑开了。 走了些时候,静寂的路上再看不见什么人,也没有官兵的影子,辛四四舒了口气,看来不需要藏了。她正打算反身折回,猛地发现不远处正有个穿着黑色官袍的男子手执长剑望着自己,男子身边还带着几个士兵。 心跳加速提到了嗓子眼上,辛四四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身后是白玉栏杆,栏杆下是三丈高的高台,她回头看一眼,顿觉得晕眩,心道:这么高的高台,跳下去即便不死,也要断手断脚了吧? 对方却不给她多想的机会,几步走到她面前,冷眼把她瞧着,沉声道:“你可知道慕容家的上官郡主在哪里?” 辛四四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心中暗自盘算,看这些人气势汹汹,不像是和上官郡主一路的,来到寺庙杀人放火,指不定是慕容家的大仇人。自己得留个心眼,不能害了慕容上官。 见她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单靖远眉头皱了皱。看这个丫头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寺里到处都是死人,又碰到满脸戾气的自己,难不成是吓傻了? 想到这儿,他收了手中的长剑,转身对跟着的几个士兵吩咐,“走,我们再到别处找找。” 辛四四脚底发软,听到他们说要走了,身子一松‘噗通’坐到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单靖远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转回头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迷惑,“你……你可是孟家的人?” 辛四四心头一跳,紧张的缩缩身子,本能的想要摇头,脖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单靖远又走回来,在她面前停住,居高临下的仔细打量一番,弯腰将她抱起,“可还能动?” 辛四四使劲压下心里的害怕,抖着嗓子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人?” 单靖远抱起她也不看她,没什么情绪的回道:“这件事和孟家没关系,我带你出城,你马上回去。” 辛四四一听人家要放过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大着胆子问道:“你是真的要放了我?” 单靖远点点头。 辛四四继续问道:“不杀我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孟家人?我确定你是孟家人之后,才会放了你。” 辛四四点点头,“是,我是孟家的人,谢谢官爷不杀之恩。” 单靖远点点头,“还能自己走么?”想了想摇摇头,对身边的士兵道:“你们去给她找件衣裳换下来,她既然是孟家的姑娘,只怕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有碍她的名声。” 辛四四听人这么为自己考虑,总算不再怀疑对方的动机,挣扎着下来,回道:“谢谢官爷。” 素白的纱裙,简单的发纂儿,微微长开仍带着些稚气的脸,单靖远微不可见的笑了笑,这姑娘就像是未经世事,眼睛里透着纯净天真,会害怕却又坚强。如果单家不是遭此一劫的话,说不定慕容太妃说的这桩亲事,就真的成了。 “你可是腊月生辰?” 辛四四茫然,不知道他为何问自己的生辰,男子直接问女子的生辰,实在有违礼法吧?但是不回答,会不会把他惹怒?如果对方反悔,自己的小命就要不保了。重活一次不容易,为了能继续活下去,礼法什么的都可以不要。 她定定神,迟疑道:“回官爷,不是。” 单靖远眉毛挑了挑,继而阴沉着脸,质问道:“孟家哪位姑娘的生辰是腊月十三?” 辛四四实话实说,回道:“三房的大姑娘孟兰儿是。” 单靖远听罢,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拳头重重一握,冷笑两声,便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去了。 辛四四不明所以,却再不敢多言,更不敢上前打听这个面色阴沉的人姓名。 走在前面的单靖远却心中窝火,皇帝要除掉单家后快,本来单家就逢上多事之秋,现在单家成了乱臣贼子,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孟家居然也会落井下石,连调换自家姑娘生辰八字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想到这儿他就恨的牙痒痒,本来想送辛四四回孟家的想法顿时被愤怒取代。 他勒令辛四四换上小尼姑的衣裳,跟着他们出来寺院,随手把辛四四揪到马背上坐着,带着军队一路往北而行。 ***** “什么?!你说蓁娘不见了?生死不明?”徐氏听完竹春的禀报,失声跌坐在椅子里。 本来只是想在蓁娘为兰娘祈福的这段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亲事给换了,毕竟是为了自己女儿一辈子的幸福,虽然良心上不安,也是无奈之举。却不成想南禅寺竟有如此巨变?眼下可如何是好?世子回来,又该如何交代?万一蓁娘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何颜面去见死去的大嫂? 徐氏心中是懊悔不已,眼见着事情再也压不下去,她心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了,带着李妈妈和竹春去了孟兰儿的厢房,扯起还在养病的孟兰儿慌忙下了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蓁娘,事情再不能瞒下去了。做了这个打算,徐氏打算和孟三爷摊牌了,兰娘是死是活全看命吧,就是不惜出动三房所有人力财力,也要打听到蓁娘的下落。 孟三爷刚从商号回来,就知道了这件事,眼下是气的茶都喝不下去,指着孟兰儿破口大骂,“好好好,我孟扶风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娶了个好夫人!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算了!” 徐氏边拿帕子抹着眼泪,边回道:“爷,事已至此,发脾气也没用了呀,咱们得快些想个法子找到蓁娘。这事要不要告诉世子,您得拿个主意啊。” 孟三爷无奈叹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垂眼道:“瞒是瞒不下去了,我这就让人写信送回埕州。三房就是放着生意不做,也要把蓁娘找回来。我这就去吩咐管家派人去找。” ****** 辛四四跟着官兵一直往北而行,还不知道家中已经因为她的失踪翻了天了。 从徐氏换合婚的生辰八字到单靖远血洗南禅寺,时间不到半月,可以说是发生在须臾之间。辛四四知道掠走自己的这个男人是单靖远的时候,是单府被慕容冲率军团团包围这日。   ☆、第17章 单家败得像是一潭死水,很快就被抽干殆尽。 早在慕容冲大军还百里之外的时候,单老太爷就把府中的人该遣散的全都遣散了。剩下的三万将士死的死逃的逃,眼下不过三千。 单老太爷征战沙场多年,手下的精兵在战场上那是忠心耿耿,抛头颅撒热水从没说过半个不字,可是,到了*要取将领性命的时候,却都倒戈相向。 看惯了世情,单老太爷没等到慕容冲亲自来拿人,已经自刎在单家祖宗的灵位前。单老太爷一死,单靖远也是心灰意冷,再无心管其他的事情,由着单府天下大乱。几个姨娘没了主心骨,不想死却又逃不出去,抱着金银财宝在院子里哭天抢地。 辛四四被收押在单府的地牢里,单府一乱看守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趁着没人看管,辛四四用头上的银簪别开牢锁,一心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牢房里光线很弱,借着挂在墙上的油灯才能勉强分辨道路,她一路摸索着,磕磕绊绊的总算摸出来。 在单府的院子里像个没头苍蝇,也不知道到底走到哪里了,只知道朝人声嘈杂的相反方向走就对了。 慕容太妃此刻正被几个官兵压着往前院走,瞧着模样十分憔悴,想来是吃了好些苦头。想她一个太妃经沦落至此,本是好意为单孟两家撮合,谁知道当中生出如此巨变来?早知道皇帝诏慕容冲进宫是为了逼反单家,她何至于搅进这种事情? 只是现在,怨什么也没有用。单家掬她在此,还不是为了威胁慕容冲么?怎么着也不能让慕容冲为自己违抗军令。 想到这儿,慕容太妃抬抬疲倦的眼皮,暗自下定决心,若自己真的成为儿子的绊脚石,干脆一死了之,省的受辱。 她这边想的干脆,辛四四那边脚步匆忙,房子绕过来登时碰个正着。 辛四四心中大惊,本想撒腿就跑,可等看清楚官兵压着的人是慕容太妃,她的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慕容太妃面色死灰已经不报求生希望,却在此处碰到孟家四姑娘,立时让她没什么生气的眼睛一亮。 但慕容太妃是何等聪明的人,当下是不漏痕迹的央求押送自己的官兵,“几位官爷,你看就连你们府上的丫头都打扮成这样准备逃命了,你们怎么还执迷不悟?不如你们放了我,我以太妃的名义向你们保证,慕容王爷绝对不会杀你们的。” 见慕容太妃开了口,辛四四牙一咬,嘤嘤的哭起来,边哭边道:“官大哥,快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我家里还有年过六旬的老母亲,我要是死了她该怎么活啊。” 有几个官兵面上开始动容,看这个小丫头十来岁,不能让人跟着单府一起亡了。便有两三个人站出来,对领头的官兵道:“李头儿,我们几个把这丫头送出府吧。” 叫李头儿的低头思索一阵,点点头道:“好,快去快回。我看,这单府是顶不住了,好在咱们公子手里还有人质,上能多撑些时候。” 辛四四有些着急,她不能一个人走,若是走了,慕容太妃有个三长两短她没法跟慕容王爷交代,再说,慕容太妃是为自己的亲事来的单家,她真的一走了之,会怀疚一辈子。 慕容太妃望着她稚气未脱的小脸,想的却是如何让孟家四姑娘安然无恙。听官兵们这么说,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眉眼慈和的看了她一眼。 和慕容太妃四目相对的刹那,辛四四顿时明白过来,慕容太妃这是在帮自己脱身。她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慕容太妃,自己不走。挪开目光问领头的官兵,“官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 李头儿摆摆手,正想回话突然顿悟了什么似得,凝眉望着辛四四,声音透着几分寒气,“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单老爷早已经把府里的下人遣散了,你怎么还没走?!” 辛四四心中暗叫不好,恐怕是被察觉出不对了,想走已经是走不了了,更何况是还要救走慕容太妃。她咬咬牙,“浣衣房的粗使丫头。” 李头听罢,细细思量,一拍脑袋笑了,“浣衣房确实还有几个丫头不愿走。”转而对跟着的官兵道:“你在这里保护她,公子那边怕是等急了,我和大家押送太妃娘娘过去前厅。” 辛四四一着急,脱口道:“不用,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说完恨不能抽自己俩耳光,跟过去见到单靖远,那不是超火坑里跳么?只是话已出口来不及再收回去了。 李头爽快的回道:“也好。走吧。” 辛四四无奈,只得跟着他们往前院走,路上尽量走在慕容太妃旁边,趁官兵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和慕容太妃商量怎么办。 她们还没商量出什么对策,迎面便是十几支带火的流矢直奔她们射过来,惊的几个官兵立时抽刀迎挡,仍然有人中箭后迅速身亡。 李头儿一看情形不对,大惊失色的喊道:“小心,箭上有毒!” 官兵被流矢打乱阵脚,辛四四趁机捡起地上的刀割断捆绑慕容太妃的绳子,拉着慕容太妃就跑。李头儿意识到人质逃跑,边挡着不停射过来的流矢,边大喊,“快去追人质!” 两三个官兵闻言,一咬牙紧紧追了上去。 辛四四也顾不得旁的,拉着慕容太妃边跑边道:“我们不能停下,慕容太妃您坚持住,被追上就完了。” 慕容太妃凌乱的发髻松松垮垮散落下来,跟着辛四四没命的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个人实在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了,便是‘噗通’瘫坐在地上。 辛四四不停地喘着粗气,等稍稍平缓下来,才发现追她们的官兵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再看看卧在青石上闭目喘息的慕容太妃,她笑了笑。 幸好是有惊无险。 等稍微休息后,慕容太妃睁开眼来,发现此刻正在一汪清澈的池塘边。辛四四捧着枯黄的蒲草叶子舀来些清水,见她醒了疾走两步过来,开心道:“太妃您醒了?” 慕容太妃望着脸上抹得黑乌乌的辛四四,点点头,问道:“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吗? 辛四四柔柔的笑,将蒲叶递到慕容太妃面前,回道:“我们逃出来,单府好像起了大火,焚烧殆尽了吧。您先喝口水。” 慕容太妃就着辛四四托起来的蒲叶啜吸两口,抬眼把她瞧着,“你怎么知道的?你又回去看过了?” 辛四四摇摇头,抬手指指单府的方向,“一刻钟前,那个方向火势连天,我猜大概是烧的连灰都不剩了。”说到这,辛四四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寒。单靖远既然想用慕容太妃做人质,不可能不放出慕容太妃在单府的事。慕容冲明知道自己的母妃在单府,还不惜用火攻,真是太可怕了。 慕容太妃不知道辛四四心中所想,听她这么说,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还有重重浓烟上腾。 好在她们都毫发无伤的逃出来了,也算是福大命大。 “四姑娘,没想到你也会在单府,今日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单家真的拿哀家做了人质,哀家都不敢想象后果。” 辛四四心里干笑两声,依照慕容冲这种手段,只怕到时候会来个大义灭亲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简单避开话题,道:“活着就好。”说完简单收拾收拾衣衫,站起身来,眺望眺望远处,继续道,“这里荒郊僻壤,不宜久待。我看,不如暂时先离开这里,找个能歇脚的地方。” 慕容太妃也表示赞成,站起来简单梳理梳理,便和辛四四上路了。 辛四四路上早就想好了计策。她们是从单府逃出来的,莫说住客栈,身无分文就是吃饭都成问题,不过这也正好,到了城里不怕别人知道,就怕别人不知道她们。 行了小半日,二人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淮陵郡,辛四四带着慕容太妃专拣郡上最大的酒楼去,被好几家小二赶了出来,考虑到说慕容太妃的名号不大好,碍于礼数,辛四四每次都是自报家门,只是可惜,淮陵郡是个小郡,鲜少有人听说过埕州孟家的名号,辛四四不禁有些丧气。 郡上最大的酒楼只剩下一家没去,辛四四驻足在蓟字号的酒楼门口,有些踌躇。若是这家也不行,今晚她和慕容太妃只怕要露宿街头了。她露宿街头没什么,反正以前养父母刚死的时候,她还讨过饭。慕容太妃就不一样了,位高权贵怎么能睡在街头?犹豫半晌,她还是把慕容太妃搀到旁边辎车上坐下,道:“太妃您现在这儿等着我,我进去问问,马上出来。” 慕容太妃点点头,脸上满是倦色。她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奔波,显然身体吃不消。 辛四四进来酒楼,立刻有小二上来招呼,看她长得俊秀,却穿的衣衫褴褛,小二脸色就不大好了,简单对辛四四道:“门口有倒剩饭的木桶,你去那里挑拣些还能吃的就走吧。”说完眼皮也不抬的就要转身去招呼旁人。 辛四四忙道:“小二哥,我是埕州孟家的四小姐。”只能编谎话了,“路过这里的时候被强盗抢了,麻烦小二哥帮我准备一间房,我家里人会来找我的,到时候一定会报答你的。” 小二讪笑两声,“到咱们这来讨饭的小叫花子都是这么说。姑娘,我看你可怜快去捡些能吃的就走吧。” 辛四四着急道:“小二哥,我说的是真的。” 小二摇摇头,从腰间掏出几个铜板,“拿去拿去,拿去快走吧。” 辛四四望着那几个铜板,面露难色,她本来是想,自己失踪是桩大事,徐氏纵然天大的胆子,可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她也瞒不下去。孟扶苏知道自己失踪了,肯定会派人来找。她在淮陵找个大客栈歇脚,身上没钱拿孟家做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孟家肯定能得到些消息。 但眼下,这个计策好像不大好使了。 她正犹豫着这几个铜板是拿还是不拿,蓦地响起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你说,你是孟家的四姑娘?有何凭证?” 辛四四好像一下子有了希望,忙转头望过去。说话中年男子穿着暗黄色富贵袍,头戴方山冠,生的两撇小胡子,乍一看上去此人有些贼眉鼠目,辛四四心中顿觉有些厌恶。 “我身上没有能证明东西,不过派人去埕州禀报声儿自然就能证明。倒不知您是?” 中年男子规矩的向辛四四作揖,回道:“四姑娘暂且就在这里住下吧,不用担心。小的舍余,是三爷手底下蓟字号掌柜。”   ☆、第18章 管家得了信儿虽然匆忙却不慌张,即刻就跑去前厅禀报消息。 孟扶苏冷冷的望着徐氏,脸色阴沉不定。孟三爷自知妻女犯下大错,也不敢多说什么,额上是沁着细汗,心中只盼着无论是哪个分号,赶紧传回来些消息。 孟扶苏眉头紧皱,心里焦急难当,尤其看到杵在面前的徐氏和孟兰儿,更是恼火。可他毕竟是掌家的家主,又不能失了气度,硬憋着口气恨得是拳头紧握。 孟兰儿怯怯的站在徐氏身后,看眼前这个气氛,心中惧怕不已,抬眼看了站在旁边的孟三爷,小声道:“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淮陵那边也传回来消息说单家被灭了门,蓁娘会不会……会不会……” “你给我闭嘴!”孟扶风掐死孟兰儿的心都有了。 孟扶苏听到孟兰儿的话浑身一震,心里登时有些迷茫。是啊,蓁娘会不会死了?想到这儿,他心口一震窒息,痛的像是要裂开一般。为什么会这么心痛呢?他使劲咬咬下唇,企图用身体的疼痛缓解心中的痛,却并没有缓解。他想,只有失去心爱的人才会这么痛吧?是了,他不知道何时开始,喜欢上了她。 喜欢的这么痛彻心扉!只是,他和她之间隔着伦理纲常。 孟扶苏稍稍平复平复心情,缓缓站起来死死的看着孟兰儿。 孟兰儿被孟扶苏的眼光看得心中害怕,紧紧扯住徐氏的衣衫,面色惨白。 “阿蓁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去陪……” “有消息了!四姑娘有消息了!”管家匆忙跑进来,抹把脸上的汗,开心道:“有消息了,淮陵分号的老舍让人送了信来,四姑娘和慕容太妃在淮陵分号落脚,有惊无险。” 孟扶苏没说完的话嘎然咽下,死气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彩,急忙上前两步,吩咐管家道:“快去给我备马。” 管家应是,又匆忙跑了出去。 听到蓁娘没事,徐氏和孟兰儿几乎瘫软在地上。徐氏擦着额头上的汗,口中念道着“苍天护佑苍天护佑。” 孟兰儿松了口气,却是立刻晕倒在徐氏的怀里,方才孟扶苏的样子,可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管家前脚才走,孟扶苏后脚就跟着要出去,三爷孟扶风还算清醒,忙叫住孟扶苏,“世子,既然蓁娘无事,还是让我安排下,让人把她送回来吧。这边苏伯候的人还未走,冷落了人家不大好。” 孟扶苏挥挥手,头也未回,“你先接待着,我亲自去接阿蓁回来。” 孟扶风看着消失在院外的孟扶苏,眉头微皱。 一路上,孟扶苏快马加鞭,只恨不得像离弦的箭一般快些赶到淮陵。听到孟蓁平安无事的时候,他仿佛有种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的欢愉。 路上孟扶苏想了跟多,将孟蓁接回来后对外该如何说?女子被掳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孟家的嫡女被掳,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还让孟蓁以后如何做人?这桩事情还要有个周密的筹划才行。 ***** 辛四四和慕容太妃在蓟字号住下,安静的休息了两天。 慕容太妃这两日也没闲着,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场劫难对未出阁的辛四四有多大的影响。此番就算是被接回山中,只怕等待辛四四的也只有两条路,一个是随便找个偏远地方嫁了,就当孟府从没有过这个嫡女。还有一个,就是一条白绫吊死在孟家祠堂,赚个忠贞烈女的牌坊。 辛四四救了她,不管沦落到哪个下场都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慕容家虽是皇族,却也是恪守有恩必报的人家,更何况她是太妃,就更不可能见死不救。心下打定主意,决定等回到高陵就立刻进宫拜见太后,求太后给孟四姑娘个赏赐,也好救四姑娘一命。 辛四四完全不知道之后面临自己的是何等风险,缠着蓟字号的老师傅教她做翡翠莲子羹。好不容易学会了,开心的带过来让慕容太妃尝尝自己的手艺。 慕容太妃本就对她印象很好,又加上她救了自己,更是喜欢。舀了勺羹汤尝了尝,笑道:“用了心的,很好吃。” 辛四四得了夸奖,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想起以前养父养母总夸自己懂事,不仅开心起来,她一笑有两个好看的梨涡,更显得可爱。 慕容太妃看她开心,也不便再说什么,默默地吃着翡翠莲子羹。 此时,慕容冲却已经由舍掌柜带着上了楼。 舍掌柜将慕容冲带到慕容太妃和辛四四的房间外,轻声叩了叩门,“四姑娘,太妃娘娘,慕容王爷来了。” 慕容太妃一听自己的儿子找过来了,手里的汤勺‘啪嗒’掉进碗里,溅起些汤花。辛四四也是一怔,心中琢磨,看来慕容冲是知道太妃平安无事才火烧单府的?如若不然,怎么可能知道她们没死,还亲自来找人? 慕容太妃疾跑两步去开门。 这两天她并未休息好,越琢磨越觉得皇上突然让慕容冲带兵逼反单家,不是单单为了除掉单家那么简单。慕容冲在一堆王爷里边才能是拔尖的,皇上怎么可能不忌惮?借此机会削弱慕容冲的兵力也不无可能。 她是越想越后怕,好在今日慕容冲安然无恙的找了过来,她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慕容冲拍拍舍掌柜,让他退后,正打算自己再敲门,门就被打开了。看到母妃安好,他也松了口气。 当时若不是探子回禀,说看见单府逃出两个人,后来又破府而入没有搜寻到慕容太妃的影子,他哪里敢一把火把单府烧干净。 简单收拾收拾情绪,他进来门搀着慕容太妃回房坐下,笑道:“母妃无事真是太好了。”说话间正好看到辛四四也站在房中,心情更加好起来,“你也没事?” 辛四四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慕容冲觉得孟家四姑娘今日有些不同,哪里不同……他略一思索,觉得她好像在故意疏离自己。 辛四四确实在疏离慕容冲,毕竟火烧单府这件事在她心里落下根来,潜意识里总觉得慕容冲手段狠辣,没有感情。 慕容太妃笑着打圆场,“多亏了四姑娘,要不然单家拿我做人质,要陷你于不仁不义了。” 慕容冲点点头,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坐下来郑重道:“四姑娘救了母妃有恩慕容家。只是,四姑娘被掳的事情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再回孟府只怕是死路一条。 辛四四心里吃了一惊。 “二叔不会这么对我的,他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慕容冲点点头,“诚然,孟扶苏一定会保住长房的嫡子。只是四姑娘,他只能保你不死,却不能让你继续留在孟家了。” 辛四四陷入沉默当中,若真的不能呆在孟家了,只怕孟萁又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难道上辈子就白白死了?难道就不能报仇雪恨了?她不甘心! “慕容王爷,求你救救我,我一定要留在孟家,也一定要活下去。”辛四四‘噗通’跪在慕容冲的面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开孟家,也不能死。 慕容冲仰头想了阵儿,眸色漆黑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她,淡淡道:“嫁给我。” 辛四四猛地抬头,怔住了。 慕容冲解释道:“嫁给我做我的王妃,你救我母妃有功。我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要太后赐婚。”说罢,对慕容太妃道:“母妃,回去后你进宫给太后说说,我也到了适婚年纪,让她把孟四姑娘赐我为妃吧。” 慕容太妃没想到儿子竟然有这个想法,但是,即能让孟四姑娘好好活下去又不离开孟家的唯一办法,也只有这样了。想到这儿,再看看跪在地上的辛四四,觉得这样也不错,这个小儿媳妇模样俏脾性又好,人也聪明,跟上官又对盘。便点点头,笑道:“哀家也觉得甚好。” 慕容冲见自己的母亲答应下来,也是笑了笑。但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继而对辛四四道:“但是你被掳也是事实,只怕太后不会同意身家不白的你做正妃,只得委屈你做个侧妃了。” 辛四四其实也不管是做什么正妃侧妃了,只要还能留着小命就行,就老实的点了点头。 见辛四四答应下来,慕容冲起身道:“就这么办吧,我护送你回埕州,你也不要管什么孟家的成人礼了。回去埕州我立刻向孟扶苏提这门亲事。” ‘啪’瓷片摔碎的声音惊的慕容冲,辛四四和慕容太妃回头。 孟扶苏站在门口,黑色的云纹靴前是被摔碎的青瓷汤碗,白色的汤汁洒在地板上,四处流窜。他低头扫过地上的碎成几片的汤碗,眼神闪过几丝黯然。咬咬唇再抬起头来,眼神里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云淡风轻。 他笑了笑,凉淡道:“汤热,没拿住。” 辛四四忙从地上爬起来,疾走两步过来弯腰捡地上的汤碗碎片,却被孟扶苏一把拉住手臂。 他淡淡的看着她,良久,开口道:“你是孟家的四姑娘,这些粗活不是你做的。舍掌柜会让小二过来清扫。” 辛四四就着孟扶苏手上的力道站起来,掩饰道:“也是,阿蓁一时忘记了,以后会注意的。” 松开辛四四的手臂,孟扶苏提步走进来,对慕容太妃施施礼,“慕容太妃可还安好?” 慕容太妃点点头,面露笑意,“谢谢世子惦念,亏了你家四姑娘哀家才能平安无事。方才想必你也听见了,哀家一看到你们家的四姑娘心里就喜欢得不得了,正和冲儿商议,要回去请太后赐婚呢。”   ☆、第19章 “来的时候,我也在考虑这桩事。既然慕容王爷愿意挺身而出,我就代阿蓁谢过了。”孟扶苏平静的回完慕容太妃,又对慕容冲道,“阿蓁还未成人,就这么嫁出去少不得有非议,回高陵请示太后,让太后赐婚实在再好不过。” 慕容冲笑着点头,“世子这么多年手段卓绝,只是,慕容冲尚有句话要说。慕容冲对四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日后绝不再娶正妃。” 孟扶苏淡笑两声,“我这就带阿蓁回去埕州,不必劳烦慕容王爷了。还望慕容王爷早些求太后赐婚。” 慕容冲退到一边,伸手做个请的姿势,“世子放心,慢走。” 辛四四辞了慕容太妃和慕容冲,跟着孟扶苏出来,心中有些担忧。看得出来孟扶苏脸色不好,没有方才当着慕容太妃和慕容冲那般平静。 这几年辛四四顺着孟扶苏的意做事,从没惹孟扶苏不高兴过,却并不代表她忘记了孟扶苏生起气来的狠戾。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自己的名声败坏了不说,还要孟扶苏为自己想后路,按照孟扶苏一贯的处事手段,只怕多半会把自己悄悄带回去,赏根白绫吊死在孟家祠堂吧? 她怯怯的跟在孟扶苏身后,话都不敢说一句。孟扶苏牵过马来,“上马。” 辛四四心里一跳,半分不敢迟疑蹬着马镫子翻身上马,才做好,孟扶苏也上了马,将她揽在前面,低声嘱咐道:“做好。” 辛四四还没来得及点头,马已经开始狂奔起来。 四周的景物不停地消失在身后,辛四四几乎是看不清道路两边的景物,只觉得耳畔生风割得脸颊生疼,为了保持身形,她不得意只得紧紧抓着马脖子上的鬃毛,鬃毛像结实的线深深勒进肉里,辛四四咬着牙痛的想哭。 “二叔,孟蓁知道错了,二叔心里有气就骂孟蓁,打孟蓁吧。”好歹给自己个痛快些的惩罚,现在这样变相体罚算什么! 辛四四趴在马背上,忍不住哀求的喊道。 疾奔的黑马被孟扶苏突然勒住,发出长长的嘶鸣声。辛四四脑袋晕晕,手上受了刺激疼的顿时握不住马鬃,身子一歪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下去。 孟扶苏弯臂一捞,借力从马上跃下,将辛四四丢到地上,恨恨的看着辛四四的脸,“知道错了?你哪里错了?打你骂你?你以为我真的不想打你吗?!” 辛四四咬咬牙把手藏在裙子底下,难过的看着孟扶苏,他还是像上辈子一样,从来没变过。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没明白,就算是重活一次有什么不同呢?所有的人都没变,只是自己变了。可笑的是,同上辈子不过五十步笑一百步,以为装装柔弱就能让这位世子大人对自己好了。 “是,我知道错了,我永远都是被孟家排斥的。孟萁不会承认我是长房的嫡小姐,就是三奶奶也不过是明着对我好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我都知道,你也不会相信我,你从来只相信她们,只看重她们!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让我失踪在外面,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他这一生,再没听过比这更加绝望的质问了! “阿蓁,”放柔了语气,他眼神黯然。“我都知道了,我不是想要怪你。我是生气,生气你总是对别人太好。她们……她们凭什么做你婚事的主?你知不知道……” 他闭上眼,把那句‘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的话咽下去,沉默着,好久才压下心中的难过,睁开眼来,“把你的手给我。” 辛四四怔住,旋即眼泪决堤,将鲜血汩汩的双手摊在孟扶苏面前。 孟扶苏从怀中掏出伤药替她抹上,又撕下袍摆替她扎好,头未抬闷声道:“走吧,回到埕州,我自然会惩治徐氏和孟兰儿,你不用担心。至于对外如何说,我都会安排好,不需你烦忧。” ***** 辛四四没有再回山中,直接回了埕州府,大房的院子自大爷死后,一直是孟扶苏住着打理,现在辛四四回来了,大房的院子自然也就腾出来给了辛四四。 孟萁知道辛四四被掳后,还得意好些日子,三房那边派人到处打听许多日没有半分消息,她猜着蓁娘也不该那么运气好,八成是死在外面了。 她当然巴不得辛四四死在外面永远回不来才好。自辛四四失踪开始,她心情一日比一日好,顺带着整个二房的丫头们都跟着喜气洋洋。辛四四突然回来,甚至连山中都没回去,直接就回了埕州府,难道二叔这是打算把掌家让出来了? 可是,这怎么行! 眼下三房捅出篓子,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反对的话,那么,如何才能让孟蓁在孟家站不住脚呢?她左思右想,着急难当。 负责照顾她的邓氏是二爷的小妾,也是孟萁的姨娘。只是这个姨娘命不大好,刚嫁进门,二爷就死了,连洞房还未入就守了活寡,这些年活的十分憋屈,但是又不能另嫁,只能抱着贞节牌坊度过了大半生,如今人已经迟暮再不见往日风采,唯一的盼望就全落到了孟萁身上。 听丫头说小姐茶饭不想,邓氏着急,就过来看孟萁。 孟萁见邓氏过来,忍不住哭泣,道:“姨娘,二叔他平素里是非分明,处理事情从未这般,今次这么偏心蓁娘可怎么是好?蓁娘可是被单家掳走,在一帮男人堆里还能清白得了?这是要置孟家的尊严不顾啊。” 邓氏笑着把参汤端给她,笑道:“傻姐儿,你不就是想夺掌家的职位?还同你姨娘我说这些虚的,我是不帮你的人吗?你想的也不无道理,孟世子始终不是咱们分家的掌家,不过就是因为大爷临终所托,暂时主持。大爷还不是怕自家兄弟几个不服气,才上疏给皇上想用圣旨压下分家几个爷么?依姨娘看,世子回帝朝是迟早的,你若真想在掌家位份上站稳脚,这一么,让人出去说道说道,四姑娘可是不洁之身,这种女子孟家如何能承认?就算世子执意要让四姑娘掌家,那也得听听外面的议论,到时候,三爷四爷肯定不能做事不管。” 孟萁一听,觉得是这么个事,但又觉得,光是赶出去还不放心,为难道:“可是,光是赶出去有什么用?” 邓氏收了笑,孟萁自小由她看着长大,心气高的不得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只怕还想着要除掉四姑娘呢。叹口气,指指参汤,道:“想一了百了?这也简单,平日里瞧着这参汤是极好的,回头让孟兰儿谁的给四姑娘送去一碗,岂不是一箭双雕么?” 孟萁听完,若有所思的望着面前的参汤,姨娘的话不假,借刀杀人栽赃嫁祸确实不失一个好计策,只是,这个事要如何做才能瞒天过海呢? 辛四四手上的伤养了好些日子,没能及时清理回府后就有些发炎,没两天就溃脓了。自从回府后,除了徐氏带着孟兰儿过来一次,满是歉疚的跟自己道歉,她还未见到其他人。孟扶苏怕她在府中没有贴心的,就让人把悯夙接了过来。听说辛四四没事了,孟湘云和赵婆婆也是坐不住,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子詹见如此,干脆就把水莲和花烛两个丫头都带回埕州府了,想着辛四四在孟府半个熟人都没有,还是把相熟的都带回去好歹有个照应。 孟府长房一下子热闹起来,辛四四心情一好,手上的伤竟然也好的奇快,没几天就拆了葛布。 亭阁楼台,景致清幽。 孟湘云说辛四四应该多走动走动,熟悉熟悉府中的环境。辛四四觉得七姑姑说得对,就带上悯夙、水莲她们跟着孟湘云出了院子。 孟府布局很大,孟家四房本都住在府上,三房因为经商常年各地跑,所以三房的院子大多时候都是空闲着,只有孟蓟自己住。最近因为辛四四的事情,徐氏和孟兰儿才搬了回来。 冬日除了光秃秃的树枝和枯草,没有旁的景物。孟湘云本意也不是带辛四四看景,只是想让她对孟府的各房熟悉熟悉。 离大房最近的是四房,就是还未娶亲的四爷孟扶黎。辛四四只听过四爷是个颇有才华的人,却从没见过。 孟湘云边走边给辛四四说着,“扶黎是家里最小的,是老太爷的填房所出,有才华却不得赏识,大哥在世的时候对他极好,所以他很之恩图报。不过和其他几个兄弟不亲,倒是和二太爷家的几个兄弟走的亲近。” 辛四四裹裹斗篷,挡住寒风,点点头。 孟湘云继续道:“三房和二房你大概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硬要说的话,二房除了孟萁之外还有一个邓姨娘,她是二哥的庶妾,无所出,对孟萁很好。三房的妾就比较多了,有王姨娘、薛姨娘、傅姨娘还有其他几个姨娘。”说罢,孟湘云笑了笑,“以后见到了再给你说。说起来,大房二房四房都人丁单薄,倒是三房最热闹。” 辛四四也附和的笑,“三叔也是想着为孟家开枝散叶吧。” 孟湘云揶揄,“他?他才不是,他那是盖不住风流本性。” 一语惹得身后的丫头们直笑,众人正说笑着,忽闻一声宛如黄莺的轻唤。 “七姑姑。” 众人转身,对面却是个同孟兰儿差不多大的姑娘,正带着个丫头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风筝线,笑着望向这边。 孟湘云低声对辛四四道:“那个是三房王夫人的女儿苹娘,下面还有一个哥儿叫果哥儿,比你小。”说罢笑脸迎上去,道:“苹娘在放风筝呢?” 苹娘点点头,转而看向站在孟湘云旁边的辛四四。 鹅蛋脸,身量身量纤秾合度,十分大家闺秀的端方气韵,长着一双漂亮凤眼,黑白分明,孟府里的众小姐,竟个个都被比了下去。 辛四四被她这么看着,有些不舒服,走过来两步笑道:“姐姐。” 苹娘这才收起眼光,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掩饰的笑了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四妹妹了?长得真好看,怪不得慕容小王爷都去求太后赐婚呢。” 辛四四皱皱眉,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笑闭口不言。   ☆、第20章 孟湘云笑啐:“瞧瞧你个未出阁的姐儿,说起话来也不臊,哪里消息那么灵光,就让你知道慕容王爷求太后赐婚了?” 苹娘将手里的风筝线塞给丫头,倒也温柔大方,丝毫不带小家子气。 “七姑姑快别笑话我了,还不知道苹娘在府上什么样子?我出来也好些时候了,薛姨娘说要过来挑拣几个绣花样子,就不打扰七姑姑和蓁娘赏景了。” 孟湘云见苹娘要走,笑着点点头,“好姐儿,这府里头可就数你绣花修得好,回头也给七姑姑几个样子比照。” 苹娘笑的眉眼弯弯,“七姑姑常年在寺里养着,还要绣花作甚?”说罢招呼着丫头便离开了。 辛四四看苹娘和孟湘云的关系倒好像不错,既然是孟湘云喜欢的想必跟孟萁和孟兰儿有些不同。遂开口问道:“七姑姑,苹娘同兰娘和萁娘走的亲近么?” 孟湘云摇摇头,便在前边走着,“苹娘是庶出,庶子和姨娘都只管着自己院子顶上那片天,只要不得罪人就是本分了。各房姨娘看着是和和睦睦,内里头哪个不是争风吃醋?三爷睁只眼闭只眼省的烦心,要说庶子和长子的关系那是云泥之隔,亲近说不上的。” 辛四四点点头,正想接话,管家急匆匆跑过来,看到孟湘云和辛四四,擦把脸上的汗,“姑奶奶,四姑娘,世子让你们快去前厅接旨。” 孟湘云一怔,“接旨?” 管家点点头,“宫里头来的,世子说让人久等了不好。” 辛四四恍有所悟,宫里头来的旨,那不是说明慕容王爷已经回了高陵?慕容太妃怕是已经进过宫了。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圣旨下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和孟湘云对视一眼,都是明了的点点头。 孟湘云摆摆手,对管家道:“废话就别说了,我们这就跟着你去前厅,前头引着。” 管家‘哎’了一声,打前头走着。 等到了前厅,孟家老老少少几乎到齐了,辛四四仔细瞅瞅,三爷四爷,几房姨娘,该到齐的一个没落,却偏偏少了孟萁。 孟兰儿见辛四四过来,赶忙凑过来,伏在辛四四耳边轻声道:“萁娘正巧今天出去了不在府上,听二房的丫头们私底下絮叨,说是去承恩院求字去了。” 辛四四冷不丁被她这么一说,还有些莫名其妙,孟兰儿什么时候跟自己关系这么好了? 孟兰儿知道徐氏为自己的事情把合婚八字给换掉的事,心中是对辛四四一百二十分悔意,她本就不喜欢单家公子,对于钱贵这个没良心的起初她确实很难过。但后来发生辛四四没掳走的事情,她竟然一下子想开了。 说起来,到底是想开了,还是被孟扶苏责罚后害怕,她觉得后者更多一点。孟扶苏真不愧是手段狠戾,饶是孟扶风拼命求情,还是将她和徐氏杖责十五。她到现在走路都还不是很利索。 想到这儿,孟兰儿又是忍不住埋怨徐氏,好端端的换什么亲,若不是如此,哪还会发生这种事情,还累得她跟着受皮肉之苦。 徐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孟兰儿身子弱受不了十五大板,她强挨着又替孟兰儿受下几板子,现在只能让丫头扶着站在厅中,根本不敢坐下去。 大夫人不坐,底下的姨娘们也只能站着,除了二房的邓姨娘坐在旁边看好戏似的优哉游哉的喝茶,时不时还跟几个丫头说笑说笑,整个厅中倒是没有坐着的女眷了。 辛四四正想找个地方坐下,被孟湘云伸手拉了拉,“好姐儿,你这就想坐着呢?还不快去见过三爷、四爷、众姨娘们?” 辛四四脸上堆着笑,点点头,“是。”心里却想:不是来听旨的吗?怎么变成认亲大会了!挪动着细碎的步子,来到孟扶风和孟扶黎面前,放缓了声音,“三叔父好,四叔父好。” 三爷点点头,“起吧起吧,今天孟府可是沾了你的光。不用多礼。” 四爷脸似刀削,长得虽然俊秀却总给人种阴森的感觉。辛四四不知道这阴森感觉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觉得还是警惕些好。缓缓身稍稍站直些,恭声道:“四叔父小心茶烫。” 孟扶黎握着茶盏的手一抖,洒出几滴茶水来,在衣服上溅开几片印渍,耸耸眉笑道:“在同我说话?真是,方才握被杯盏中的茶叶愣了神,竟一时没有听到。方才四四说什么?” 四四!辛四四心中有些惆怅。看来这个四叔真是个怪人,竟然看茶叶都能看的出神。 简单说了两句客套话,辛四四便被孟湘云扯到几个姨娘这边来,还未同姨娘们说上话,孟扶苏就带着行陌生人进来厅中。 三爷和四爷此时也从椅子上起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几个太监里领头的是个高高的微微有些发福的白净公公,穿着品阶最高的宦官服饰,说话似捏着嗓子的女人。 “孟四姑娘孟蓁,是哪个啊?” 辛四四忙上前两步,恭声回道:“小女便是。” 那公公细细打量打量,转头对孟扶苏道:“孟家要出贵人了,洒家就先恭喜世子大人了。” 孟扶苏淡淡一笑,“公公辛苦。” 那公公咳嗦两声,将手中的圣旨抖开,喊道:“孟氏嫡女孟蓁接旨。” 这话一落,厅里顿时是跪了满满一屋子。 “臣女接旨。” 公公继续道:“朕奉皇太后慈谕,埕州孟氏蓁女救本朝太妃有功,敕封为固安郡主,赐婚九王爷慕容冲为侧妃,一切礼仪皆按照郡主品阶,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辛四四跪在地上还有些恍惚,没回过味来。 不光她没回过味来,孟家其他的人也都没回过味来。 公公轻咳两声,正想说些郡主,快领旨谢恩,傻跪着做什么的话,孟府苏已经走过来接过圣旨,凉淡道:“谢皇上恩典。” 公公把手按在孟扶苏的手上,“洒家可要同总兵大人讨喜酒喝了。” 孟扶苏抬头笑笑,吩咐下人道:“给公公备上好酒菜招待着。” 送一行宫里的公公们下去,孟扶苏遣散厅中的众人,独独留下辛四四。 辛四四望着自己的脚尖,头也不抬。 “阿蓁,你真的要嫁到慕容王府吗?” 辛四四沉默不言。 “你现在已经是固安郡主,不仅仅是孟府的长房,有了这个品阶,就算不嫁到王府,也没有人敢再说什么。” 辛四四依旧低着头,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你若不愿嫁,我就请旨,让皇上收回成命。我上疏的话,皇上一定会答应……” “阿蓁愿意。” 孟扶苏握着圣旨的手一紧,旋即垂下眼帘,“是吗?好吧。既然是你愿意的事情,我会替你准备好婚礼的。你……下去休息吧。” 辛四四抬起脸,笑道:“阿蓁就算嫁到王府,依旧是孟家的掌家人,到时候,希望二叔把掌家让出来,以后,掌家当家人要如何处事,都不再烦劳世子大人了。若没旁的事情,孟蓁就下去了。” 辛四四等了半晌,孟扶苏却没有回答她。她想,这桩事却是得容孟扶苏好好想想,俯俯身便出来大厅。 孟扶苏望着手上的圣旨呆了许久,他缓缓闭上眼,酝出个无奈的笑,“长大了……” **** 孟兰儿说孟萁去承恩院求字要等两天才能回来,辛四四本以为孟萁能在外多待两天,果然是还未摸透孟萁的心性。 即是得了圣旨,隔日,孟湘云便拉着辛四四去绣房挑选做嫁衣的花样。隆冬严寒,路上裹着棉被尚还觉得冷,辛四四穿着厚厚的粉面长袄外罩白色狐裘斗篷披风,还是冻得紧,心里免不了埋怨孟湘云,干脆让绣房的绣娘把花样带过来选多好。 孟湘云回府后一直都是道姑打扮,三爷四爷整日说,即是回了府怎么着也得把这身衣服换了,孟湘云都当耳旁风,分辨道:“别看我这衣服不花哨,却是暖和的很,不信你们也穿上试试看。”气的三爷四爷吹胡子瞪眼的离开了。眼下辛四四看她额上冒汗,自己冻得哆嗦,忍不住好奇,问道:“七姑姑,你这袍子是什么做的,竟比我的还暖?” 孟湘云笑:“偷偷告诉你,用的是上好的水鼠毛混着棉花絮的。” 辛四四大吃一惊,佛门道家不都是不杀生的吗? 二人正寒暄着,孟萁已经回了府,此时带着二房的丫头们在桥头同辛四四她们碰了头。 忽然开始下起雪来,天阴沉沉的,让人觉得更加冷了。 孟萁裹裹藏蓝色的斗篷,给孟湘云施施礼,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辛四四,声音不冷不热的,“我当时谁,怎么回到埕州府就没有个长幼尊卑了?” 辛四四抿抿唇,没有理她,对后边跟着的水莲道:“世家女见到郡主不行礼者,是什么处罚来着?” 水莲望望孟萁,又望望辛四四,迟疑道:“回郡主,当掌括。” 辛四四乐了,回头盯着孟萁,沿着台阶又向上走了两步,与孟萁对视着。 “孟萁,咱们之间还有一笔账要好好算呢。不过呢,我不急,猫抓老鼠的游戏,老鼠若一开始就被整死多不好玩啊。” 孟萁没来由的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厉声道:“什么郡主,什么掌括?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孟湘云皱皱眉,“萁娘,邓姨娘没告诉你,蓁娘现在是太后亲封的固安郡主么?” “郡主?”孟萁疑惑的看看孟湘云,扭回头来恨恨的盯着辛四四,“什么郡主,怎么可能?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而斥责身后的丫头,“你们瞒着我?” 几个丫头怯怯,领头的元儿忙跪在地上,哭道:“小姐,姨娘送信过来的时候,小姐心情不好,奴婢怕小姐知道了这事心情更差,就想等小姐心情好些了再说,没想到会才回府就碰上四小姐。” 孟萁只恨不能现在立刻就惩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只是,她不能在辛四四面前失了风度,她什么都好强,这件小事上怎么能输了气量?咬咬牙,孟萁委身下去,“给郡主请安。” 这个仇,她记下了。 辛四四笑了笑,“算你识趣,不过方才也太无理了,我没打过人,掌括这种事情就算了。”说完回头对孟湘云道:“七姑姑,我们去绣房吧。” 孟湘云走过来,“让萁娘走吧。” “不。”辛四四摇摇头,指指孟萁,对花烛和水莲道:“你们俩带着几个妈妈留在这儿,看着萁娘,就让她这么福着,三个时辰后再让她回去。”   ☆、第21章 孟湘云无奈看了孟萁一眼,打头里先走了。 辛四四走到孟萁面前,伸手捏住孟萁的下巴,迫使孟萁看着自己。 “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跪着,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 辛四四离开后,孟萁恨恨的低着头,若不是元儿知情不报故意隐瞒,早就想好对策该怎么应对了,分明不用受这种辱没。 这次出门偏偏就带了元儿,若是带着机灵些宝珠的,哪会出这种憋气的事! 眼见着雪压树枝,孟萁揉揉冻得发木的双腿,她已经在这里半福着身子站了两个时辰了,头上顶着层薄雪,脸冻得有些发紫。 跟着她的丫头们更惨,就那么跪在雪中,只觉得膝盖是要废了。打头跪着的元儿忍不住嘤嘤的哭,这会子又是后悔又是委屈,这事要是早些告诉大姑娘就好了,怎么偏偏就给瞒下了。 她一哭,后边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忍不住也跟着一起哭,水莲和花烛对视一眼,拉拉兜帽裹得更紧实些,开口道:“大姑娘,咱家四姑娘现在怎么说都是太后亲封的郡主,这以后,就算是嫁到慕容王府,那也是孟府的掌家。大姑娘以后见到四小姐,还是规矩些的好。” 孟萁听罢心中简直不能更生气,想她怎么也是小姐,哪里轮得到身份低微的丫头教训,本来她就憋着口气,这下是怎么也忍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对地上跪着的丫头们道:“都给我起来,跪什么跪,哭有什么用?要不是自作主张,今天能受这份罪?” 元儿站起来,跪得久了竟是差点站不稳脚,好不容易稳住,才过来搀着孟萁。 孟萁忿忿看着水莲,“凭你也敢训斥主子了?别以为蓁娘这几日神气,我且看她还能神气多久。”回头我就让你们给她收尸! 水莲怯怯的往后退了两步,“大姑娘,还没到三个时辰呢。” 孟萁被她这句话气的快冒烟,紧逼两步抬手就是一巴掌,她真是忍够了。 见水莲挨打,花烛忙把水莲挡在身后,本想同孟萁理论,抬眼却发现孟扶苏正和三房大少爷往这边走,赶紧扯了把水莲跪在孟萁面前,想起辛四四嘱咐她们的话,‘孟萁性子不是能忍事的,没有旁人在场不必让她,栽赃嫁祸这种事你得挑有人看着的时候。’精明的磕了个头,提高个音调,“大姑娘,水莲说的话是顶撞了您,可水莲也是为您好不是?” 孟萁笑了笑,走到花烛面前狠狠的踹了花烛一脚,“你以为替她说话我就不会打你了?我早就看你们两个不顺眼了,一个个的都随主子,都是贱蹄子!别以为太后封了她个郡主,就能在孟家横行霸道。”说着又是一耳光甩上去。 “孟萁,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孟扶苏疾走几步打开孟萁的手,盯着地上跪着的水莲和花烛,疑惑道:“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雪簌簌的,稍一停住就迷了双眼。 水莲忙回道:“回世子,大姑娘见了郡主出言不逊,郡主就让她站在这里受罚。奴婢们想着,劝劝大姑娘,以后见到郡主好歹行个礼,大姑娘就……”她抬眼看看孟萁,害怕的闭了口。 孟扶苏揉揉额头,“孟萁,果真如此吗?” 孟萁慌忙摇头,“不是的,二叔,不是她们说的那样,蓁娘她是故意的。” 孟扶苏皱皱眉,“孟萁,我记得你平日里性格好,温柔贤淑,就是对下人也很好。” “二叔……” “方才若不是你房里的宝珠过来找我,说你回府被阿蓁刁难,让我过来看看,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年装的很辛苦吧?以后,孟府的事情我不会再管,大爷临终前为何要把孟家交由我代管,是因为大房无嗣,三房又没有可以过继的男丁。现在阿蓁回来了,长房理应拿回掌家之职。你也省点心,安心准备自己的婚事吧。” 孟萁的脸有些苍白,不敢置信的看着孟扶苏,上前两步着急道:“二叔,不能啊。蓁娘还未及簈,如何掌的了家!” 孟扶苏凉淡的看她一眼,“掌得了掌不了,也不是你一个二房能插言的。回去吧。”孟扶苏对孟蓟额额首,“走吧,你接着帮我分析一下战局。” 孟蓟抿唇笑笑,便跟在孟扶苏身后离开了。 ***** 辛四四和孟湘云在绣房坐了整天,绣房的玉卿姨娘捧着几样花色过来,对辛四四和孟湘云笑道:“四姑娘,姑奶奶,这两匹绛色的萁姑娘出嫁用的。”又唤了跟在后面的两个绣娘捧上来六匹妃色绣花鸟图案织锦,呈到辛四四面前,“这六匹是四姑娘做嫁衣所用的布匹。咱们府萁姑娘嫁去河间做的是正夫人,是以用的是绛色。四姑娘的嫁衣,则是按照侧妃品阶所用筹备。” 辛四四点点头,“姨娘筹备的仔细,本来这些事情也用不着我出面挑选的,七姑姑执意要拉着我过来。”说罢眄目看着孟湘云,“不知道的,还不定得说我多着急嫁呢。” 孟湘云笑着接过绣娘手里的布匹,回道:“瞧瞧这花色,上好的织锦,可惜了这颜色。”想了想叹口气,“要不是单家捅了这么大篓子毁了你的名声,哪能是只做个侧妃。” 辛四四忙接口,笑着岔开话题,“说起来,开了春天一暖,就是我的生辰了。以往生辰都在山中过,挺无趣的。七姑姑,不如你替我想想,这次生辰宴,是不是请些亲戚家的姑娘来聚聚?” 她这话点醒了孟湘云,孟湘云把布匹重又放回绣娘手里,“要我说啊,咱们孟府自家几房的姐儿们是肯定要聚的,旁的……你母舅那边的姐儿们都知会一声。”又来回踱了两步,接着道,“宇文家同孟家是世交,也是要请的。” 辛四四望了她一眼,开口问道:“宇文家是?” “宇文家和孟家各占了埕州一半的地界,权利不可小觑。” 听孟湘云这么一说,辛四四心中明白了,宇文氏和孟氏多半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对外多半是同仇敌忾,对内只怕是互相牵制。即使如此,自然是要请的。便点点头,笑道:“即是世交,自然是要请的。只是若真的请了,必是贵客,到时还得姑姑给我引荐。” 孟湘云回道:“便是你不想认识都不成。” 玉卿姨娘招呼着几个绣娘过来,替辛四四量好尺寸样子,询问道:“四姑娘,若是对花色满意,明儿就让绣娘们着手凿样子出来了。” 辛四四点点头,“孟府绣房的手艺是出类拔萃,我还怕玉卿姨娘让她们做的太好,精细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穿呢。” 得了夸奖,玉卿姨娘笑的眉眼弯弯,记下尺寸又带着绣娘们忙活去了。 辛四四和孟湘云出来绣房,还未走几步,水莲和花烛就过来了。水莲挨了孟萁一巴掌,左脸颊有些黑紫的伤,辛四四一眼就看了出来,忙问道:“怎么回事?是谁打的?” 水莲摸摸脸,忙摇头,道:“奴婢的伤不要紧,花烛挨了大姑娘一脚,踹到了肚子。” 辛四四心下微凉,“又是孟萁!走,跟我去二房。” 花烛有些担心道:“小姐,花烛觉得今天还是算了,世子此刻应该在二房。” 辛四四疑惑,“是不是她仗着有二叔撑腰,打了你们?岂有此理。” 花烛忙摇头,“不是的,世子好像很生气,勒令大姑娘今晚在书房思过。小姐,依奴婢看,眼见着就要过年了,犯不着再去添堵。” 辛四四看出来,花烛这是话里有话,当着孟湘云的面又不方便说出来,略一琢磨,转身对孟湘云道:“七姑姑,今日也晚了,明日咱们再闲聊,我这就带着她们回去了。” 孟湘云手里的浮沉一摆,宽慰辛四四道:“花烛这丫头说的对,别给自己添堵。萁娘自小到大都是这么骄纵,你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是。”辛四四无奈笑笑,便带着悯夙和花烛她们回了自己的院子。 书房灯火晦暗,邓氏坐在蒲团上,碧色的袄裙几乎和黑暗溶成一色,从食盒中取出几碟小菜和一碗米饭,微微皱眉,道:“好歹吃些,同这些饭菜过不去,苦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孟萁擦擦脸上的泪,咬了嘴唇憋得一张俏脸通红,心下愤然不已。孟蓁未回府以先,二叔处处维护自己,府上的姐儿们,下人们,哪一个不是奉承着自己,只对自己好。怎么孟蓁一回来,什么都变了呢。她越想,越觉得这口气憋的难受,差一点咬碎银牙。 邓氏见她这般,无奈道,“往年蓁娘生辰可都是在山中,今次既然是回了府,想必是要请些女眷过来小聚的。你若真咽不下这口气,趁着人多手杂,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孟蓁,就算世子要追查也是死无对证了。” 孟萁幡然醒悟,咬咬牙,“姨娘说的是,忍这一时也便罢了,我就不信蓁娘回回都运气那么好。” 辛四四回房后,水莲和花烛跟着进来,简单说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末了,水莲黯黯然,道:“小姐,奴总觉得,总觉得大姑娘眼神好凶,想要杀人似的。” 她这话一下子戳进辛四四的心里,辛四四骇然,孟萁的确是杀了自己,既然重生回来,那想必孟萁下毒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她不能不小心行事。初回府只顾着熟悉府中布局,竟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忙吩咐悯夙道:“听着,回头把大房的所有饮食用器全都置换成银器,明天就报给管家,让管家置办。”又吩咐水莲,“大房一切的饮食用度,包括每日食用的饮水,都要用银簪试探过后再用。” 吩咐完这些,辛四四觉得有必要去孟扶苏院子走上一遭,起身收拾收拾,椅子还未坐热就又带着花烛连忙出了门。   ☆、第22章 宇文夫人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清瘦,衣服也穿得十分素雅。松松倚在榻上有些病容,看上去性子恬淡。手里捏着张绛红色的帖子,咳嗦两声,道:“孟四姑娘生辰,我身子不好,开了春有正好赶上时气,怕是去不了。”拿帕子掩掩嘴,抬头,“去叫怡姐儿过来,我有事情交代给她。” 刘妈妈额了额首,“夫人先歇息着,老奴这就去。” 未多时,一个梳双丫髻的少女跟着刘妈妈过来,长得是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约摸十七、八岁,说话却是老气横秋,“娘,听妈妈说,孟府送来请帖了?” 宇文夫人点点头,“怡姐儿,过来坐。” 宇文怡迈着细碎步子走到榻前,从丫头手里接过汤婆子捂在宇文夫人的腿上,“娘,腿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怡姐儿,宇文家和孟家的交情你是知道的,此番听闻太后封了孟家四姑娘做固安郡主,又要嫁到皇室为妃,可见这个四姑娘非等闲之人。我身子不好,腿疾又重。这次去孟府,你跟着二奶奶过去,切记看着府上其她的姐儿,别在孟府惹出什么乱子。” 宇文怡勾了勾嘴角,“娘你放心吧。” 伺候宇文夫人睡下,宇文怡带着丫头们退出来,心中暗自思忖,早就想见见孟四姑娘了。听说这个孟蓁不但长得十分俊俏,人也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孟家的几个姐里头是拔尖的。 同在埕州,却因为是大家大户,不逢上特别场合竟无缘得见。 吃饱喝足,辛四四又美美的泡了个热水澡,昨天去孟扶苏的院子,意外的发现孟扶苏和孟蓟再商议战事,她悄悄让悯夙守着,自己贴在窗户旁听起了墙根。 不听不要紧,这一偷听,让辛四四大吃一惊。 孟扶苏原来竟不是孟氏宗家的世子,真正的身份竟然是帝朝的皇子,这让辛四四莫名的惶恐。而且看样子,孟蓟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还对这个秘密保守的十分严实。若不然,孟氏知道孟扶苏根本不是宗家的世子,这么多年,又如何容得下孟扶苏在孟家当家? 窝在窗户下想了又想,辛四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既然知道了这个真相,她觉得怎么对付孟萁,应该再好好周密的计划一番。 春二十三,嫩柳吐新。 孟府后院灯笼连着灯笼,摆了诸多小宴,每桌宴上摆着各种糕点果品,丫头们打扮的喜气洋洋。 辛四四穿着件大红色的夹袄,内里套正色裙,整个人看上去喜庆的不得了。悯夙进房来回禀,道:“四小姐,三奶奶说女眷都到的差不多了,让小姐快出去见见呢。” 辛四四笑着回,“七姑姑可去宴客的亭子了?” 悯夙道:“去了去了,还让奴婢把这个稍带过来。”说着拿出根红线编成的绳索,“姑奶奶说,这是寿锁,要小姐带上,求个长命百岁。” 辛四四接过来,“还是七姑姑心细。走吧,我们这就过去。” 来到宴客的院子,立时有几个小姐围上来,大的十八|九,小的才八|九岁,打头里的姑娘穿着鹅黄杭绸月华裙,外套芙蓉妆花狐狸皮襦袄,怀中抱着只白色的猫,这猫长得奇怪,一只耳朵黄褐色,通体毛色雪白。 辛四四脸上挂着笑,伸手摸摸那猫儿的耳朵,“这只猫可真像个肉球。” 那姑娘接过话,笑道:“华生的娘是只白猫,爹是只黄猫,就生下华生一个崽儿,四姑娘也喜欢猫儿么?” 辛四四点点头,“我也很喜欢,只是找不到懂人话的了。”想起来小时候养过的大黄狗,辛四四忍不住笑了笑,“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把华生朝怀中捂了捂,“宇文怡,四姑娘叫我怡姐儿就成。”说罢又指指跟在旁边的几个姑娘,“她们是我妹妹,都还年纪小,跟过来凑凑热闹。” 辛四四目光移过去,几个姑娘确然还小,其中一个看她望过来,腼腆的往宇文怡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自己。 她们正在这儿寒暄着,杨柳看到辛四四,便拉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过来,笑看着辛四四,“蓁娘,在聊什么呢?也不过来找我这个做表姐的说说话。” 辛四四见是杨柳,心里撇撇嘴,脸上却是堆着笑,“我才刚过来,疏忽表姐姐了。”眼尖的注意到同杨柳一起的姑娘,问道:“这是?” 杨柳接话,“是你三表姐蕊娘,上次去山中蕊娘没跟着,这次正巧收到请帖,娘说让她跟着见见世面。” 杨蕊只是抿唇笑笑,颇有些羞涩,使劲的绞着帕子,也不敢抬眼。看上去性格老实敦厚,比杨柳内敛的多。 便吩咐悯夙道:“先带两位表姐去上房坐着,等会子看戏看的清楚。” 悯夙应是,过来引杨柳她们往西边的观戏台去了。 自辛四四送了那支价值连城的珠钗,杨柳顺了气儿,竟然就不记山中的仇了,走前还回头嘱咐辛四四,道:“蓁娘,等会儿过来找我,我给你备了礼物的。” 辛四四忙点头答应着,杨柳竟然要送东西,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要出幺蛾子。目送杨柳离开,辛四四心中一琢磨,不知道今日孟萁碰上杨柳,会不会有好戏看。但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杨柳碰上孟萁,只怕是小巫见大巫。 回头来,却发现和杨柳说话的时候,宇文家的几个姐儿都去了别处,只剩宇文怡歪头看着自己。辛四四尴尬笑笑,“方才是我舅家的表姐,平时舅母娇惯些……” “蓁娘,原来你在这儿,到叫我好找。” 辛四四话被打断,猛地回头望过去,却见慕容上官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心中不免叹口气,这位上官郡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慕容上官跑过来站稳脚,盯着宇文怡有些吃惊,“怡姐儿,你怎么在这儿?方才握过来的时候,见到你家二奶奶,正和邓姨娘说话呢,邓姨娘说想见见你,还纳闷你去了哪里。” 宇文怡笑了笑,轻轻摸摸抚抚怀中的华生,“方才告诉二奶奶要过来见见孟四姑娘,她该是晓得的。倒是你,这么多年未见,性子还是这般。” 辛四四一看,大家都认识,这就好办了,抬头看看时辰,接话道:“不如咱们先去北边的看戏台坐坐,天还冷着呢,在这儿吹冷风做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笑起来,宇文怡和慕容上官赞同道:“既如此,走吧。” 来到北边的楼上,三人捡了中间视野最好的位子坐下,立时就有丫头过来上茶。辛四四心中高兴,也没注意上茶的婢子是个生面孔。不过,就算是特别注意,孟府那么多婢子,有几个不认识的,也是常事。 孟兰儿和徐氏正好也过来,看辛四四这边聊得开心,孟兰儿便让徐氏和邓姨娘她们坐着,也凑到了辛四四这边的桌子上。 生辰宴本就是女眷相聚,是以孟府的男丁几乎没有踏足后院。眼见着戏要开始了,孟萁和邓姨娘也陪着宇文二奶奶上了楼,坐在靠窗的位子,正说笑着。孟萁眼风扫过辛四四一桌,微不可见的和上茶的婢子递个眼色,婢子微一额首,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辛四四多吃了几块糕,忽觉得口渴,随手捏起茶杯,打了打茶沫子。 慕容上官打趣道:“怡姐儿才说我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我看,蓁娘才是,吃个糕都能噎到。” 宇文怡笑啐,“回头蓁娘可是你的嫂子,这还未过门,你这个做小姑的就笑话嫂嫂,不怕慕容王爷割了你的舌头。” 慕容上官逗弄逗弄华生,摇着头道:“蓁娘才没你说的那么小心眼。”说罢看着辛四四,“我说的是吧?” 辛四四放在嘴边的茶杯顿了顿,回道:“我的心眼其实,挺小来的。”故作羞涩,眄了慕容上官一眼,“若是揶揄我,我就让王爷早些给你找婆家,趁早嫁出去,省的……啊!”手上的茶杯被上官慕容逗弄的不耐烦的华生突然撞了出去,惊的辛四四一声尖叫。 茶水泼到地上,滋啦啦冒起一阵白沫,这下子惊慌了宇文怡和慕容上官,二人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有人在茶水中下毒!” 二人的喊声登时让整个熙攘的看戏台鸦雀无声,未几,几个桌上开始窃窃私语。 辛四四微垂螓首,自己千防万防,却独独没有防了生辰宴,毒是谁下的,她觉得无须多想,肯定是孟萁,除了孟萁,还值得怀疑的就是孟兰儿。但孟兰儿此刻和自己坐在一起,看方才孟兰儿大惊失色的样子,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辛四四抬眼看向孟萁,却见孟萁脸色微白,模样冷静。 暗自笑笑,她竟然被一只猫救了一命。 收回目光,辛四四勉力扯出些笑意,对水莲道:“去请二叔过来,把方才是事情一五一十的同二叔说个清楚,顺便,把三爷,四爷都叫过来。”又吩咐花烛,“你去把小姐们都带去西面的观戏台,等会男丁过来,各家小姐留在这里诸多不便。” 本来好好地一场生辰宴,竟然发生这种事情,传出去不知道人家会怎么议论孟家。长房嫡小姐遭人下毒暗害未遂?辛四四唇角扯出抹嘲讽的笑来,旋即静静心神,对慕容上官和宇文怡道:“你们也遂她们先过去西边吧,这边事情处理妥当了,我自然会过去找你们,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宇文怡把华生重又抱起来,点点头,“蓁娘,你一定要找出是谁下的毒,我看,孟府定是有人图谋不轨。” 慕容上官就没有宇文怡那般冷静,着急的抓过辛四四的手,担忧道:“我回去就给我哥说,让他把婚事提前,你多呆在孟府一日,我就提心吊胆的。” 辛四四拍拍她的手,“没事,你们先过去吧。”   ☆、第23章 水莲送走各家小姐,徐氏过来低头看看地上泛着白沫的茶水,眉目间尽是气恼。孟湘云望着她,脸色很不好看,开口道:“三嫂拿个主意吧。” 徐氏琢磨了下,蓁娘的生辰宴本就是自己为了弥补上次换亲的事情操持着张罗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着别再和长房结下什么梁子,谁承想会出这种事情。她气到不行,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想来个借刀杀人,这窝囊气她如何受得?当即厉声对李妈妈道:“去,把今儿留在后院伺候的婢子都给我带过来,再让管家过来见我。” 邓氏拍拍出神的孟萁,小声道:“咱们也过去看看吧。放心,”她轻轻按下孟萁的手,“不会查出来的。” 孟萁登时明了,邓姨娘这是善过后了。遂站起来,扯了扯唇角,“有劳姨娘了。” 众人忙活的空,辛四四已然定下心来,见孟萁和邓姨娘过来,不慌不忙的笑着打圆场,“三婶娘也不要着急,我这不是也没喝下去么?”又转向孟湘云,“七姑姑先别急着生气,方才上茶的丫头我看着面生,回头把那丫头带过来问问便是了。” 见徐氏和孟湘云并无异议,辛四四接着道:“请来做客的小姐们没道理在我的茶杯里下毒,我看这事还得从孟府查起,”有意无意的瞟一眼孟萁,“平素里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有得罪的人,若说再府上结过梁子的……”顿了顿,莞尔一笑,“难不成,今日这毒是萁娘你下的不成?” 孟萁冷不丁被辛四四指名,顿觉气血上涌,琼脂玉手紧紧攥着,心里一般是被辛四四说中的惊慌,一半是满心的不甘。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语塞道:“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若真是我所为,为何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我是傻子吗?” 辛四四抬抬眼皮,“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萁娘你这么着急作甚?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 邓氏忙笑着接口,“蓁娘这般冤枉萁娘,传出去萁娘以后还怎么做人?萁娘又有什么理由对你下药呢?世子已经发话,让她嫁到河间。以后,这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跟孟府再没什么关系了,何至于要对你下毒?” 徐氏心里清楚,只要查出真相便可澄清三房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此时更不能示弱。 一屋子女眷各个揣着心思。 李妈妈带管家过来,孟扶苏便带着孟蓟和子詹后脚而至。 见孟扶苏过来,孟萁头一个迎上去,着急道:“二叔,方才蓁娘诬赖我,你可得为我做主。孟萁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孟扶苏看了看她,走到桌边坐下,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他落座,一屋子的奶奶、姨娘、小姐都走过来站好,站前边的苹娘往前凑了凑,看了看徐氏,又看看辛四四,声音柔柔弱弱的对孟扶苏道:“二叔,方才眼见着戏就要开始了,婢子们就带着女眷们过来落座看戏。我们都做得比较远,没看清蓁娘桌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听到有人喊蓁娘茶水里被下了毒的。” 孟蓟打量了苹娘几眼,忽的问道:“今日宴席分派过来的婢子都是从三房拨出来,是平日里信得过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自然着急,茶水从取水到沏茶,当中的过程都是经过婢子之手,宴客所请的小姐们根本就没机会碰到,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三房,明显是三房暗中指使婢子所为。虽然自己的母亲徐氏确实做过糊涂事,但那时是担心孟兰儿过了头,下毒这种事肯定不会是三房所为。他是三房长子,当然不希望三房出任何事情。 徐氏正要说话,被管家抢了先。 “回大少爷,咱们三房掌管着府中下人的名册,挑选下人一向仔细,从来不会用身家不明、做事不可靠的。方才三奶奶就让我对过名册,这次拨过来的下人全都在这儿候着呢,一个都没落下。” 孟扶苏简单扫了圈站着的下人们,“把她们都带下去,关到暗牢。” 话一落,有好多婢子呜呜哭起来。暗牢是什么地方?孟府最血腥残忍的刑房,关的都是犯了大错的下人,只要进去,就再也不会出来了。她们还那么年轻,还不想死,因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下毒的人,她们就要命丧黄泉,心中何止冤屈? 辛四四皱皱眉,“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二叔,你把她们全都杀了,找不出来真凶一样于事无补,与其拉无辜的人做替罪羊,孟蓁倒觉得应该揪出来幕后真凶才是。你这样不明真相说罚就罚,会让府上的下人心寒的。” 孟扶苏兀自笑了笑,见辛四四这样,他忽然心情很好,觉得可以放心去战场了。站起来弹弹袖子,“能明理,辨是非,你这样不错。”接着肃了神色,转向孟湘云,“我把你从寺里叫回来,你也别整日里无所事事,若是稍稍上些心,今日也不至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剩下的交给你去查,一定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这几日帝朝那边要有动作,我和孟蓟□□乏术,府里的大事小事,你就帮衬着点孟蓁吧。”说完也不等孟祥云说话,带着孟蓟和子詹就离开了。 孟扶苏走后,孟湘云静了许久,面色一沉丝毫不见平素里的柔和,取而代之的事雷厉风行。 “赵婆婆,传我的话儿,三房二房从今日起禁足,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得离开院子半步。今日侍候奉茶的丫头们全都关到柴房,等送走女客们之后,带到大房里来问话。”回头看看辛四四,“你觉得这样安排可还好?” 辛四四连连点头,“七姑姑处理的极好,就先这么办吧。” 按照孟湘云的嘱咐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好,又去西阁招呼完女客们,暮时送走女客,辛四四累的有些晕乎,和孟湘云一起回房后,稍作休息便传了侍茶的婢子们问话。 只有辛四四自己的茶杯中有毒,很显然这毒是被随身携带的,能在倒茶的空荡下毒,必定是藏在了隐蔽的地方,比如说:指甲里。 有了这个想法,辛四四似乎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让悯夙取来银针和清水,叫侍茶的丫头们挨个泡手。孟湘云起初并不知道辛四四这是要做什么,直到银针试过第七盆清水变成了黑色,孟湘云才恍然大悟过来。 当时事情处理的及时,根本不会给下毒的人善后的时间,下毒的时候,手上一定会沾上轻微的药沫。 水莲把手上沾着药沫的婢子带过来,辛四四和孟湘云一左一右的坐在上坐上,也不说话,婢子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四姑娘,姑奶奶,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四姑娘,奴婢真的没有下毒,求您饶了奴婢吧。” “没下毒为什么你泡手的水会让银针变黑?你是说,方才的铜盆泡的不是你的手吗?”不浅不重的的语气,辛四四拿捏得十分到位。 婢子慌乱摇头,“奴婢真的没有,奴婢卖身到府上做婢三年了,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奴婢手上怎么会沾上毒,奴婢也不知……”她猛地一顿,愕然道,“是巧翠,一定是巧翠。奴婢上茶的时候不知怎地突然肚子痛,是巧翠帮奴婢端了茶水过去北厢的,一定是巧翠。四姑娘,姑奶奶,明察啊。” 辛四四疑惑看着孟湘云,“巧翠?七姑姑认识这个丫头吗?” 孟湘云低头想了想,面色更是疑惑,厉声道:“你莫要胡说,仔细了你这条贱命。三房报上的今日伺候的婢子名单并没有巧翠这个名字。” “是真的,若是姑奶奶不信,可以叫来巧翠与我对峙。”婢子哭哭啼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辛四四和孟湘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对悯夙道:“去三房说一声,带那个叫巧翠的过来对峙。” 悯夙答应着退了出去。跪在地上的婢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落,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 盏茶时间,悯夙带着李妈妈过来,李妈妈进来先是襟祍拜了拜,这才起身,脸色煞白煞白的,“四小姐,姑小姐,奶奶让奴跟着过来说一声,巧翠今儿下午的时候,滑进后院的荷花池淹死了。回去后一直没找到巧翠,奶奶觉得蹊跷,就命人四处去找,方才小厮去后院收拾东西,看见池子里飘着个人,多叫了几个下人走进一看,正是找不见的巧翠。” 辛四四眉毛揪成一团,事情哪能那么巧?前边才刚回来传婢子们审问,就发生了巧翠溺死的事情?不用查,这摆明了要么是畏罪自杀,要么,是被人灭了口。 相较之下,辛四四倒抽一口凉气,觉得,后者更有可能。她有些乏累,无奈的摆摆手,“李妈妈先回去吧,你们都下去吧。” 李妈妈答应着,退了下去。跪在地上的婢子也被人拖了下去。孟湘云望着辛四四满脸疲惫的模样,笑道:“我看,要不今晚上先睡吧。明天一早继续审问,既然有人溺死了,那就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 辛四四黙了一阵,灵机一动,事情拖死在这儿一定揪不出来关键,整理整理心绪对孟湘云笑道:“七姑姑,你得帮我个忙。”   ☆、第24章 孟湘云眼睛一亮,“你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辛四四点点头:“以孟萁一度在孟府的身份,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要出头的。今日她却神色古怪,自觉没有插嘴,还能安分的坐着,不是很奇怪么?” 孟湘云会意的点点头,“说罢,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过一桩小事……” 在这个下人命如草介,随时都有可能被主子打死身首异处,又无从伸冤的时代,巧翠的死,自然没有人当回事。 邓氏和孟萁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孟湘云禁足的口信才传过来,两个人就像约好了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命丫头们点上檀香,清心寡欲起来。同她们相比,三房就显得有些慌乱。 孟湘云借了军营的仵作,大摇大摆地知会二房和三房,说要把巧翠的尸体拿去验尸。听了这个消息,孟萁和邓氏心中着实凉了凉。孟萁并不知道邓氏究竟是如何安排的,但邓氏心里却有些慌了。待传话的婢子退去,邓氏绞着手里的帕子,瞪圆了眼睛。 “本以为婢子死了,也就死无对证了,她竟然连尸体都不放过!” 孟萁摇摇手中的茶水,“就算拿去验尸又能怎么?还能指望从个已死之人的口中问出什么来?” 邓氏走到桌边坐下,舒了口气,“你说的也是。” 仵作的验尸结果倒是完全出乎辛四四和孟湘云的意料,只怕这个结果若是被邓氏和孟萁知道,也要大惊失色。 巧翠并非失足落水而死,而是死后被人推落水中的。 孟湘云以帕子捏着鼻子,望着停放在尸床上盖着白布的巧翠,低声道:“小四,这事一定是有人幕后主使,你打算如何?” 辛四四跟仵作点点头,拉着孟湘云从尸房退出来,阴暗立时被明亮替代,暖风和煦。她弹弹袖子上沾的尘,望望远处。 “我去二房的院子坐坐,七姑姑先把这些事情禀给二叔吧。” 孟湘云点点头,临了又嘱咐声辛四四,“小四,小心些。” 承了孟湘云的嘱咐,辛四四也不慌忙,带上悯夙和水莲她们,还不忘了把三房几个姨娘都叫上,这才和徐氏有说有笑的来了二房。 才进院子,就有小丫头迎上来,礼数周全有板有眼的道:“给三奶奶、四小姐、王姨娘、薛姨娘请安,我家姨奶奶正和大小姐在后院下棋,奴婢已经叫人过去通禀了。” 薛姨娘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台阶上的几株茶树,也不理俯身请安的婢子,啧啧道:“还是萁娘在府里有位分,这四株茶树那时候可是给三爷求了好些日子,三爷到最后也没能留给春哥儿一株过百日宴。” 到底徐氏是个沉稳的,笑着让小丫头起来,不失威严的略带斥责道:“春哥儿百日宴的时候,三爷不是留了八尺碧天的玉观音了?哪是这几株茶树可比拟的?” 薛姨娘被主母训斥,撇撇嘴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应是,退后两步,眼神却仍是不死心的盯着那几株茶树。 辛四四兀自打量打量,觉得那四株茶树半死不活的,并非什么好品种,也就没管它,对方才起身的小丫头道:“也无妨,既然萁姐姐过来还得些时候,我们就先去前厅一边吃茶一边等着,你引路吧。” 小丫头点点头,心里觉四姑娘不光人长得好看,说话也软善,不觉就对辛四四有些好感,打前头带路的时候,时不时提点辛四四要小心路滑。 辛四四脚再走,心里却在想等会子见了孟萁和邓氏,话头该怎么挑起来。她揣着心事,自然对于小丫头的提点就显得不是那么在意。小丫头见如此,提点几次也就不再说了,将她们带到前厅,转头吩咐婢子们上茶,又端上来着供以消遣的果盘,就退了下去。 让悯夙去请徐氏和三房几个姨娘的时候,辛四四特意嘱咐过,过来找邓氏和孟萁是为了问话,叫着几个婶娘是为了有个见证,不想孟府的小姐和少爷搀和进来。徐氏是精明人,当时就悟出来,这是蓁娘找到线索了,矛头指向二房无误。就是底下几个姨娘有几个笨的,经她这么一点拨,也是心里跟明镜似的了。 四姑娘只管问四姑娘的,咱们跟着看个热闹也就是了。薛氏和王氏两个人对视一眼,眄目拾起瓜子磕着,时不时交流下最近新做的绣花样子。 徐氏则是望着门外出神,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院外的景象,偶尔看到两只蝴蝶飞过,就回头跟辛四四惊奇下,“这还是头春里,竟是都有蝶儿了?真是稀罕。” 辛四四柔柔的笑,岔开话题问道:“听说河间的苏伯候之子苏子白是个难得的才俊,学富五车才智过人?” 徐氏点点头,想起之前为了保住孟兰儿名声,换掉蓁娘生辰的事情有些歉意,简略道:“苏家曾经是功勋显赫,世代簪缨,如今是有些败落,却也还是雄霸一方的诸侯,对后代子嗣的才学自然是极其看中的。”止了话,心里却暗自摇摇头,这么好的一桩婚事,眼见着这孟萁是没有嫁过去的福气了吧? 辛四四笑了笑,“既然有这么好的才才气,只怕是看不上心气儿太高的女子,倒是兰娘那种性子说不定合适。不是有句俗话说的好,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么?” 徐氏蓦地诧异抬头,听蓁娘这话儿,莫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弄懂辛四四这番话的意思,邓氏已经和孟萁先后走了进来。邓氏穿着简单的素青色宽袖对襟,青麻色马面裙,发髻简单挽着个攥。跟在身后的孟萁穿着身素白流仙裙,头戴华胜,眉心点缀珍珠额饰,说不出的清雅脱俗。再反观辛四四,一袭绛红长裙,真真是个艳丽。倒是在气势上压过了孟萁。 她挑挑眉毛,心中免不得对孟萁这身装扮品头论足一番。 往日在山中,所读的书册子里,但凡是无欲无求的仙女,约莫都是这种淡雅的装束,久而久之,白色的衣衫在辛四四心里就成了有仙气儿的颜色,她觉得只要是人约莫都衬不起这么神圣的颜色。 她站起来,莞尔一笑,对邓氏施施礼,“这几日七姑姑下了禁令,说起来都是因我而起,连累了二房三房受罪。心里挂牵着,正巧了过来的时候遇上婶娘她们,就一并过来热闹热闹。哪知扑了个空。” 邓氏笑了笑,“怠慢四姑娘和三夫人了。”说罢,让孟萁走过来,自己退了后。妾的身份地位低微,只是二房的夫人不在了,二房又没有继室,才有邓氏说话的份儿。但显然,邓氏很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多言。 孟萁望着辛四四,半晌,表情终是有所缓和,勉力笑了笑,“难为蓁娘还想着二房,反正以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来管,今次既然涉及到蓁娘安危,又是蓁娘你自己来查,我也正好落得清净,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同姨娘下棋。倒是无意怠慢了婶娘和你。” 辛四四也不恼,重又坐回去,捧了茶盏客气又是疏离,“萁娘倒是有闲情雅致呢,说起来,从二叔军营借过来的仵作验了巧翠的尸身,萁娘你也是知道这事的。有件更稀奇的事情,我想萁娘你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抬眼细细打量孟萁的表情,啜了口茶水。 孟萁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哼笑两声,“是吗?倒是什么稀奇事,能让我欣慰?” 捕捉到孟萁神色的变化,辛四四把茶盏放下,不轻不重的继续道:“巧翠并非溺水,而是死后被人投进水塘。” 这下,不光是孟萁脸色白了白,就连邓氏也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既然如此,蓁娘你可查到凶手了?”孟萁强作镇定,走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双手紧握在袖中,手心沁出些冷汗。 如果真的如孟蓁所说,巧翠是死后被人投水,只怕牵连的不止一个巧翠,万一露出什么马脚,孟蓁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到时候便是脱不了干系,就算自己怎么辩解,二叔大概也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有了这个想法,孟萁立时是心慌起来,不论如何,只要孟扶苏还相信她,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这倒没有,不过听闻二叔最近要出征,大军急需军饷,到时候免不了要彻查孟府的账簿。” 孟扶苏要出征,确实需要军饷,但是基本上是用不到孟府的钱财,辛四四眯眯眼,不过是拿这件事来打乱孟萁的阵脚罢了。再说,毕竟孟扶苏要出征这件事是她偷听来的,只怕除了孟蓟和孟扶苏,孟府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果然不出所料。 孟萁顾得了账簿的事情,便顾不得投毒的事情,心思百转千回间,只想着万一账簿被查,任孟扶苏如何对自己好,偷梁换柱的事情都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若投毒一事东窗事发,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牙关紧咬,心思百转千回,却是再也听不进旁人的话。邓氏小声唤她四五遍,她方才回过神来。 她看看邓氏,心里一琢磨,既然蓁娘一定要个结果,那么,就把投毒的事情全部推给邓氏,暂时先把邓氏交出去消消她的气,回头大不了去二叔那里求求情,还能赚个贤惠孝顺的美名儿。 倒是做假账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给自己铺路,苏家给的聘礼有十万两白银,暂时能堵上些窟窿,到时候就算彻查账簿,只要缺的不是太多,况且三房也不可能会袖手旁观,这事儿也就算是瞒过去了。 孟萁收回目光,暗自点点头,就这么办了。等这些事情瞒过去,她咬咬嘴唇,到时候一定要把她所受的所有委屈,全都一个不落的加倍奉还给孟蓁!   ☆、第25章 “这么一说,我倒是隐约记得,那丫头来二房找过姨娘,”说罢望了望邓氏,探问道,“姨娘可还记得那丫头说是浣衣房的,不想常年累月的浣衣,想求姨娘给个轻松些的活计?” 邓氏脸上神色讶了讶,显然没有料到孟萁会说这种话,看来,大姑娘这是要把自己先交代出去?她微微垂了眼,装着似在回忆有没有这桩事,好半晌才点了点头,“着实是有这么桩事情的,不过我并未答应。许是这丫头记仇,想要报复主子故意在茶碗里下毒,没成想茶盅拿错了地方吧?好在蓁娘福厚命大,那丫头自知事情败露也是没有活路,才自尽而死?” 辛四四不由赞叹,这个邓氏倒还真是个难对付的。不过,仵作从巧翠手指甲里剔出根衣服上的丝线,这丝线可真真是帮了大忙。于是笑道:“邓姨娘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的婢子留着也无用,倒不如死了的好。” 邓氏勉力笑了笑,“到底是府上的丫头,没了让人心里也不舒服的。” “邓姨娘真是宅心仁厚,萁姐姐真是命好有邓姨娘帮衬着。” 徐氏忙搭腔,接过话茬,“邓姨娘母家是书香门第,虽然是庶出可到底也是有才情的,四姑娘要是有邓姨娘帮衬,那当真是极好的。” 听徐氏这么一说,三房其他几个妾室都是随声附和。众人正说着,有丫头进来禀报,“大少爷和世子过来了。” 孟萁的勉强打起来的笑容便是一滞。 难道二叔是查过账簿了?这才匆忙赶过来?万一当着这诸多女眷的面上挑出自己和三房勾结的事情,又该怎么办?如果三房拒不承认,又该如何自处? 辛四四把孟萁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笑道,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徐氏虽说知道辛四四并没有要对三房出手的意思,可到底三房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要经过自己的手,内里头的猫腻挑白了对三房没什么好处。再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事发后难免三房会失去世子的信任,这着实是桩大事。三房自分出去自己经商,少不了是靠着孟府在朝中有人,若失去本家的信任,怕是以后连生意都难做。 孟扶苏方才进门来,几个小辈上就都起身过来行礼,等孟扶苏落了座,方才按照顺序再次坐好。 打量一圈众女眷,孟扶苏从婢子手中接过青瓷茶盏,修长白净的手指搭在盏盖上,骨节分明连指甲都泛着亮光。他简单的浮浮茶沫子,淡淡道:“阿蓁,听小七说,你找到杀害巧翠的元凶了?” 孟扶苏话一落口,房里的女眷心中皆是‘咯噔’一下。三房几个姨娘心里是惊讶,这才几天的功夫,四姑娘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凶手,可见果然是个人才。邓氏心中则是震了震,委实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低垂着头琢磨着,且看孟蓁如何说,再见机行事便是了。孟萁则是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为账簿的事情而来,那她正好也不用提起,等投毒的事情解决了,她立刻就去把银两补足,当然,三房也是要拉过来垫背的。 辛四四笑了笑,恭谨的回道:“是,方才想起来,生辰那日小宴,邓姨娘穿着件杏色的苏绣马面裙,着实好看。可巧,仵作在巧翠的手指甲里正好剔出小块杏色的苏绣。” 邓氏脸色一白,往后踉跄一步。 孟扶苏点点头,搁下茶盏靠在椅子的扶臂上,“让人去邓姨娘房里取过来衣物对照吧。”他说话的声音清清淡淡,没什么起伏。听在邓氏和孟萁心里,却是像钉子一般,扎的心慌意乱。 未过多时,婢子们取来衣物,辛四四将仵作从巧翠指甲内取出来的苏绣拿出来对照,果然在不很显眼的侧腰处发现一点抽丝。房中顿时静寂的仿若无人。 邓氏上前两步,瞥了眼衣服抽丝的地方,笑了笑,道:“这却然是我衣服上的,平日里巧翠负责浣衣,刚好前一日这件衣服拿去浣衣房洗过,单凭这点就说人是我杀的也未免太冤枉我了。再说,就算是我杀的,又能怎么?我一个姨娘还处置不了一个做错事的婢子?” 辛四四摇摇头,“单单是处置一个犯错的婢子,邓姨娘怎么做都对。可为何偏偏这么巧,巧翠头里在我的茶盏下毒,后头就被人缢死投湖?” “一切不过都是你的猜测,四姑娘,我敬你是长房,却也容不得你血口喷人。” “小四没有血口喷人。” 众人闻声望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孟湘云,她的后面跟着个不大的丫头。 “杜鹃,把你那天听到的事情都说给世子听,不用担心,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是。”杜鹃应声,往前走了两步,怯怯的看了眼邓氏,支吾开口。 “那天晚上,就是四小姐生辰宴的头一天,我端着厨房熬好的莲子粥去送,听到邓姨娘在房间里和巧翠说话……” 杜鹃一五一十的把邓氏和巧翠密谋在辛四四茶杯中下毒的事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奴婢不敢撒谎,所说的话句句属实。邓姨娘答应巧翠,事成之后做萁小姐的陪嫁丫头,以后让萁小姐给她个名分的。” 孟扶苏听罢,皱眉望着孟萁,语气一贯的不咸不淡。 “你可知道这件事?” 孟萁忙的跪在地上,“我,我……” “世子,你不用逼问萁娘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是妾一个人的主意。”邓氏抬眼看着辛四四,笑了笑。“萁娘是我半生指望,我刚进府二爷就没了,守了十几年的寡,我没有孩子,好在二夫人和二爷留下了萁娘,我对她百般珍视,希望她能做孟家的掌家,为她铲除挡路的人都是我的主意,萁娘一直都不知道。左右,我活着也没什么指靠了,死了也就死了,到了那边见到夫人和二爷,也没什么愧疚的。” 辛四四没成想到,邓氏竟然一个人把责任全都揽下来,这样一来,三两个月后孟萁就要嫁人,若这次不把握住机会,岂不是太对不起上辈子冤死的自己? “既然投毒的事情是邓姨娘做的,”辛四四睨了眼孟萁,继续道,“不知道二叔要如何处置呢?” 孟蓟颇有深意的打量着辛四四,心道,这个妹妹果然不一般,看上去是个软善的性子,竟然这么有心计,以后若是孟家让她来掌家,只怕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不由得摇摇头,叹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依孟蓟的意思,让邓姨娘收拾收拾,择日逐出孟府也就是了。” 辛四四抬眼看了看这位堂兄,冷笑道:“大哥这话儿说的倒是轻巧,倘若今日横尸房中的是孟蓁,不知大哥可会替孟蓁讨回公道否?” “这……”孟蓟被辛四四噎了一噎,讪笑两声,“四妹妹说的哪里话,为兄只是一说,到底还是要二叔拿主意的。再说,四妹妹福大命大,有上天庇佑。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 “大哥可太瞧得起孟蓁了,孟蓁命硬些罢了。” “好了。”孟扶苏沉着脸打断他们的谈话,“嫁进孟府就断没有逐出去的道理。邓氏阴险诡诈企图谋害四姑娘,依照孟家家法,有两个选择,其一赐白绫自缢。其二,受三百夹棍。邓氏,你可已经有选择了?赐你白绫是必死无意的,兴许受三百夹棍还能勉强活命。你……” “妾愿意求白绫自缢。”邓氏望望跪在地上的孟萁,笑的慈爱。“萁娘,你有才情万般却终是输在出身,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命,以后嫁到河间苏家,便安生的过自己的日子吧,孟家家业再大,终不是你我可以染指的东西,姨娘这就去追随二爷和夫人了,不能再照顾你了。以后,你要好好的,若是世子他还念着二爷的死,自然会对你好的。” 孟萁却如同未听闻到,神色恍惚。邓氏叹口气,接过旁边丫头手中托盘上的白绫,转身迈出门槛。 辛四四皱皱眉,“二叔,既然邓氏认了错,就到此为止吧,我也不想再继续纠缠此事。” 孟扶苏点点头,站起身来,“那就都散了吧。阿蓁,你跟我过来书房,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跟着孟扶苏来到书房,辛四四略有些迟疑,她心里没底,不知道孟扶苏为何要单独叫住自己。 “二叔,有什么事?” 孟扶苏却不做声,径自坐到书桌旁书写文书去了。辛四四从未时直站到酉时,腿脚发酸却是不敢开口问,何况,世子大人看上去脸色不好,俨然一副气急的模样。她就算是心中有疑问,也是不敢问出来的。 酉时末,小厮过来敲门,“世子,厨房的人过来问,今晚的饭菜是送到书房还是前厅?” 孟扶苏终于从一堆折子里抬起头来,揉揉额头,颇有些乏累。“前厅。” 小厮应是,退了下去。孟扶苏站起来,理理袖口,“走吧,去吃饭。” 辛四四不光腿麻了,中午饭也没吃,眼下饿的前胸贴后背,更是头昏眼花,完全忘记孟扶苏之前说的有话要跟她说,头点地小鸡啄米似的,“好好,饿死了。” 孟扶苏看着辛四四忙不迭往外跑的背影,蓦地笑了笑,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宠爱。 前厅的花架上简单摆着几摞蓝皮书册子,可见孟扶苏这个人十分好学,也难怪,到底是世家子,对自身的修养是极注重的。 饭桌上早已经摆好了饭菜,还特地加了辛四四最爱吃的绿豆糕。看着辛四四狼吞虎咽很快就将饭菜风云残卷大半,孟扶苏很有修养的皱皱眉,“你这表现,着实不像世家小姐。” 辛四四耳尖的立刻悟出来,捧着碗艰难的咽下口中的米饭,“我实在是太饿了,因为中午一直站到现在,都没能吃饭。”说到这,她才突然想起来孟扶苏说有话要跟她说的,放下碗,端正的做好,开口问道:“二叔,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孟扶苏轻咳两声,对小厮道:“你们先下去吧。”待小厮们下退去,他才擦擦手,开口道:“慕容家是皇裔,你可真的想好了要嫁过去?到时候,就算是慕容冲不想娶正妃,可到底是架不住当今陛下一张圣旨的,也断不会为了你,抗旨不尊。” 不知道孟扶苏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二叔这是打算让她悔婚不成?女子三从四德,在山中城被单家掳走的事情已然是毁了名声,今次再悔婚,传出去她辛四四以后还有人敢娶吗? “二叔是想让孟蓁悔婚吗?到底是圣旨,若是悔婚,孟蓁担当不起。二叔做好准备可以承担抗旨不尊的后果了?   ☆、第26章 孟扶苏把帕子随手扔在桌上,淡扫了辛四四两眼,“你若执意嫁过去,做二叔的自然不会阻拦,至于嫁到慕容王府后孟家的事情,”顿了顿,继续道,“孟蓟虽然出身三房却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的为人我最是清楚,在你婚事之前让他行过继礼过继到大房,以后作为嫡子继承掌家之位。” 辛四四猛地抬头,定定的望着孟扶苏。 她现在才突然回过味儿来。对于掌家这个位分看来大家都完全误会了,孟扶苏谁都不带在身边调|教着,偏偏只带着孟蓟,更巧的是,孟蓟又刚刚完成成人礼。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孟扶苏就没想过要把掌家位分交给女流之辈。 孟萁为了夺掌家之位坑害自己,要是知道这位疼她的世子大人从一开始就确立了掌家之是孟蓟,会有何感想?真是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更郁闷的是,自己竟然会死在这种事上! “二叔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吧?”她简单挑了些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堂哥一表人才,德行出众,过继堂哥到大房是理所应当的,孟蓁没意见。”想了想,轻笑道,“既然二叔有了主意,不如择日就将此事公诸于众,让各房都晓得晓得。” “自然的。”孟扶苏淡淡笑着,“颍川郡少司命那边来了信儿,说下月中旬颍川粮草调动,让我过去看看。我记得上次你说埕州府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正好也逢上颍川郡十年一度的月老节,你准备准备跟着一起过去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慕容冲也同行。” 辛四四低着头勉力答应着,“哦。” 这顿饭吃的辛四四离心的难受,吃完饭辞了孟扶苏一个人往大房的院子走。 月亮躲在似墨黑的滚滚云层,只透出些微弱的晕,连颗星子都见不得。廊间挂着艾色竹镂灯笼,淡淡的蓝色光影下辛四四的影子拉的长长。她长长叹口气,停住脚步倚在走廊的柱子上,顿觉心累。 孟湘云带着悯夙她们找到辛四四的时候,辛四四坐在栏柱上睡熟了。悯夙轻轻将她唤醒,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花枝上,衬得十分萧条。如同辛四四此时的心情。 站起身来,辛四四上前襟袵,笑道:“七姑姑。” 孟湘云扶起她,让花烛给辛四四把伞撑上,捋捋辛四四贴在脸上的几缕湿发,摇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在走廊里睡熟了?” 辛四四不由苦笑,“七姑姑,倘若有个人因为身份不好被人嫉妒杀害,侥幸被人救了。活过来后立誓找仇人报仇,但其实发现仇人根本就是恨错了人。那这个仇她是该报呢还是不该报呢?” 孟湘云愣了愣,柔声道:“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小小年纪可不要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去了。回去吧,让悯夙给你煮碗姜汤去去寒。” 一行人穿过两进长廊,经过大片扶苏花木,即便是在雨夜中,仍有奇香不断充斥在鼻尖。辛四四恍惚回过神来,突然想起原来还没有走出孟扶苏住的院子。他名字里有扶苏二字,听说宣华夫人当年在扶苏花林中诊出喜脉,宣华夫人望着漫天淡蓝色的花雨笑的出尘,淡淡的说了扶苏二字。世子出生后,便取名为扶苏。 辛四四脸上滑过一抹嘲讽,隐在这深深的夜色里。 ***** 悯夙小心推开房门,轻声道:“小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把萁姑娘房里侍茶的夏牒叫过来了。” 辛四四点了点头,搁下茶杯道,“叫进来吧。” 须臾,夏牒由悯夙带着进来,先是给辛四四端正的行了礼,这才起身等待吩咐。 辛四四将手指搭在藤床床沿,不经意的轻叩几声,沉思的表情渐渐变得红润。“你叫夏蝶?蝴蝶的蝶吗?” 夏牒摇摇头,回道:“回四姑娘的话,本来是蝴蝶的蝶,大姑娘说蝴蝶的蝶固然好却媚俗了些,便给改做玉牒的牒了。” “果然是跟着二叔的,就是会咬文嚼字。”辛四四抬眼仔细打量打量夏牒,轻笑着进入正题。“听说你家中还有个年幼的弟弟?” “回四姑娘,是。我弟弟眼睛看不见,衣食住行都要请人照顾着。” “嗯,听说今年八岁了,该是去学堂的年纪了。你跟着萁姑娘多久了?” “自庚申年卖身为婢到如今,八个年头了。” “想必悯夙都跟你说了,此事你若是不愿意做我也不勉强你,当即就把卖身契还给你让你自由。若你答应做,还有什么想要提什么条件我都会满足你。” 夏牒默了默,抬起眼睛望着辛四四,道:“奴婢愿意做。奴婢还有一个条件,听闻帝朝的皇后娘娘沈薇是个神医,求四姑娘给奴婢个恩典,事成之后请沈皇后医好奴婢弟弟的眼疾。” 人心就是这样。孟萁和邓氏指使巧翠在自己的茶水里下毒,事后又杀人灭口。二人做惯了主子,以为所有的人都可以用金钱收买。钱确实能收买人心却始终不是周全计策。施人恩情要比施人钱财牢靠多了。 “我答应你。”辛四四拾起桌上的纸包,“这里面是砒|霜,你拿去吧。” 夏牒一张脸陡然惨白,她哆嗦着嘴唇缓步走过来,从辛四四手中接过那包砒|霜。 辛四四收回手,好看的手指似兰花一般挽了挽,轻声道:“听着,这包砒|霜是可以毒死十只鸡鸭的量,人若吃了立时就死。我不需要孟萁毙命太早,你每日里在呈给她的茶水中放很少的量即可。下月中世子会带我离开埕州,目前尚不知停留多久,你只消我们在颍川郡逗留的时候让孟萁”她做个抹脖子的动作,细细睨了眼夏牒,淡声道,“可懂了?” 夏牒握着砒|霜的手沁出些细汗,嗓音几乎是从喉咙里飘出来的,“奴婢记下了。”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私下里都不停地在议论,四姑娘生辰茶水被下毒的事情邓氏招认的时候,就都知道萁姑娘和脱不了干系了。悯夙找到她时,她心里想了千次万次。萁姑娘确实跋扈,对下人也不怎么好。可是毕竟跟了萁姑娘八年,怎么也下不去这个手。她昼思夜想终于决定回绝的时候,照看弟弟的老妈子传信儿过来,说要告假回乡下老家。她心中着急,急忙去找大姑娘辞工,岂料不仅卖身契没讨到,还被正在气头上的大姑娘当成出气筒挨了顿打。休养几天等到能下床了,她便也顾不得那点微薄的主仆情意。谁不知道是大姑娘毒害四姑娘在先?四姑娘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本就应该。 辛四四挑眉,语声淡淡:“你不用担心,悯夙已经安排人接替照顾你弟弟的老妈子了。事成之后自然会安排你和你弟弟远走高飞。” 摸透人的心思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捏住别人的心思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 等夏牒怀着感激退下去之后,辛四四蓦地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 打听夏牒的家里事还着实费了番功夫。原本照顾夏牒弟弟的老妈子是她给钱打发走的。派人去照顾夏牒的弟弟不过是为了即施恩惠,又捏着张王牌罢了。 没有双重保险,如何报仇雪恨?看着吧,她辛四四并非是吃素的。 ***** 三月中,慕容王府派两名护院来,说十九在苏水镇的码头与孟扶苏汇合。 眼下正是桃花盛放的好时节,趁着晌午暖和的时候,孟扶苏带着五百兵士由南城出发。马车‘得得’朝东南的苏水镇而去,一路上春光烂漫。 辛四四窝在府中好几个月没有出过门,刚出城就忍不住挑开车帘子望了又望。外面是点翠飞花,看的她不由的赞叹,“真是片大好春光!” 子詹从隔壁车里挑开帘子,轻轻拨动三两琴弦,犹如一阵清泉叮咚而过,听得辛四四十分受用。看辛四四闭目享受的模样,子詹笑了笑,道:“苏水镇是个十分热闹的地方,混迹市井身份低微的贩夫走卒颇多,你可要注意些。越是杂乱的地方越容易被偷窃。” “先生你可真是会煞风景。”辛四四埋怨的笑了笑,放下来帘子。 逢上苏水镇集市,刚到镇上就见到一派车水马龙、人头蹿动的景象。 街上卖小吃的店铺颇多,什么掉渣饼、山楂糕、肉馒头,辛四四看的十分开心,经过卖糖葫芦的摊贩前,辛四四买了两串糖葫芦。她对两种食物有执念,一个是绿豆糕,另一个就是红艳艳的像是裹在红宝石里面的糖葫芦了。 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同慕容冲约定的碰面地点。此时已是黄昏,整个码头笼在一片晕黄之中,看上去像是定格的老旧风景画。 码头上装卸货物的工人早已经下了工,整个码头看不见几个人。孟三爷的商号遍布全国,孟扶苏过来之前早已经知会码头就近的孟记客栈备下了客房。 进了客栈,安顿好随行的兵士,便有小二上前来引路。 辛四四放眼望去,客栈的布局十分雅致,直觉告诉她这家客栈的掌柜定然与蓟字号的掌柜舍于不同,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进来客房,小二很是麻利的端上水盆、毛巾,并吩咐厨房端来吃食。辛四四是女眷,是以住的是比较僻静的单独的小院子。推窗往外看去,院子里有方不大的小花园,栽种些花草,倒是清幽。辛四四简单梳洗一番,用过饭食,悯夙从外面回来,禀报道:“听说慕容王爷已经到了,正在前厅和世子大人议事。方才在路上碰到世子大人,世子大人让奴婢告诉小姐,今儿已经太晚了,就不必过去见面了。” 辛四四笑了笑,点头答应着,“正巧我也累了。” 话正说着,关着的门不轻不重的被叩了三声,辛四四和悯夙四目相对都是疑惑,开口对悯夙道:“看看是谁去。” 悯夙开门出去,未几,进来禀报道:“小姐,门外有个小姐说是和慕容王爷同行的,听闻小姐住在这里,带着丫头过来拜见。” 即是同慕容冲一起过来的,辛四四也不便拒绝人家,回道:“快请吧。” 没多会儿,映衬着洁白月光进来主仆二人。 穿着素气的女子后面跟着个梳双丫髻的丫鬟,着女子若论皮相并不是特别惊艳,但胜在眉目姣研,浑身透着股馥郁的书香气息。换句话说,这姑娘是个气质型美女。 跟在女子身后的丫鬟先开了口,介绍道:“我家小姐姓晋,是晋国君主后裔。此次是随慕容王爷同往颍州郡的,听说孟家四姑娘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想过来拜会拜会。” “哦,原来是晋姐姐。”难怪从这个女子身上能感觉出书香气息,原来是以前依附在南朝边境的小国晋国皇室后裔。晋国早就被南朝灭了,皇室归顺南朝之后,后裔多半被封了闲职成了没有实权的贵族,晋姓也成了南朝名副其实的小姓,摊开手指头数数,整个南朝统共不过十个姓晋的。   ☆、第27章 晋素吟上前两步,面上是笑意和善,微微福了福,柔声道:“素吟有礼。” 辛四四照晋素吟的样子回礼,缓缓转头吩咐悯夙,“快去准备待客的茶水。”又转身做个请的姿势,对晋素吟道:“姐姐快些坐吧。姐姐这般身份尊贵的人,怎么会同慕容王爷出行颍川呢?” 晋素吟上前坐下,丹凤眼顾盼间,笑的甚是儒雅。“头些日子偶有不适,蒙当今圣上恩眷晋家,遣了太医到府上诊脉。太医言说我这乃是心病,许是出来走走也就好了。圣上这才下了旨意,准许我随王爷出行。” 辛四四轻轻点头,“原是这样。” “嗯。知道四姑娘也随行,一路上慕容王爷心心念念,对四姑娘的才情盛赞不已,素吟此生也没有旁的念想,但知还有这样的奇女子,怎么也是要见见的。” 此时,悯夙已然沏了茶水来,安静的倒上两杯茶水伺候上,退到辛四四身后,听晋素吟这话,心中好不得意。 辛四四心中却是有所警觉。来的时候并未听慕容府上的护院提起还有旁人跟着慕容冲,这到了苏水镇半路杀出个晋素吟,还得小心应对才是。 她将鬓角碎发撂到耳后,稳了稳心神,温柔道:“是慕容王爷看得起小女,孟蓁不过是随着先生读了两年书罢了,哪里敢称得起才情二字?晋姐姐可莫当真啊。” “四姑娘是谦虚了。”说罢施施然起身,恭谨的施个礼,“既然四姑娘眼里瞧不起我这人,素吟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辛四四忙起身,面上尽是惶恐,“晋姐姐说的哪里话?孟蓁并无此意。只是当真称不上才情,晋姐姐何必生气?” “告辞。” 晋素吟并未再多说,转而带着丫头离去。 辛四四出门送走晋素吟,待晋素吟出了园子这才转回身往房中走去。 悯夙随在辛四四身后,很是不解道:“小姐,你为何对晋姑娘这般疏离?奴婢看这晋姑娘脾气好的紧,又是个知书达理的……” “悯夙,你可知道这姑娘是什么身份吗?与她疏离些未尝不是好事。再者,此女能随慕容王爷出行,只怕并非单单是出来散心。” 悯夙不由的心中赞叹,自家这个主子真真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也不知怎么,就是有跟着主子不会受欺负的念头。 早晨码头上湿气重,辛四四带着悯夙出来园子到大间用饭,才进大堂就听见几个人吵嚷,正想询问小二什么事情,慕容冲谈笑着和三个文生模样的男子自对面走来,辛四四顿觉有些尴尬。 慕容冲见是辛四四,面上忍不住露出笑意,疾走两步过来,“丫头,怎么见了我不说话?”发现辛四四笑的十分勉强,想了阵儿道,“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不想见我?” “不是不是。”辛四四忙澄清道,“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一时有些……没准备好。” 慕容冲冲她眨眨眼,“见我还要准备什么?走我们先去吃饭。” “不。”辛四四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虽然我与王爷已有婚约在身,可到底还未成亲,即是没有过门在一起用饭岂不是乱了礼法?依孟蓁看,不如还是各吃各的好。” 慕容冲皱了皱眉,“丫头,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呀。哎,你怎么……” “慕容王爷,我看就依阿蓁的意思罢。”孟扶苏正好也和子詹到了大堂,听罢方才辛四四一番话,孟扶苏不禁有些高兴,上前来打断慕容冲的话。“你们二人还未成婚,一起用饭确实于理不合。” 慕容冲顿时脸色阴了下去,却也并未再说什么,袖摆一甩,“本王晓得了,孟兄自便。”又柔声对辛四四道,“丫头,那我先过去了。” 辛四四安静的点点头,“恭送王爷。” 待慕容冲走后,孟扶苏满眼笑意的看了看辛四四,“做的不错,走吧我们去楼上用饭。” 辛四四顿觉心累,重重的呼出口气。二叔这是在夸她吗?就因为拒绝了慕容冲的邀请二叔的逻辑好生奇怪! 日头爬上三竿高的时候,孟扶苏才整顿完士兵开始上路,当中慕容冲派人过来催了三催,皆备孟扶苏以不急给打发回去,慕容冲忿忿的瞅着懒懒散散才上传的孟扶苏一行人,咬牙对旁边的文士道:“也不知道这样一只懒散的兵士是怎么守得住我南朝埕州隘口的。” 文士恭敬地袖手站着,“依伯礼所见,是王爷您太过心急了。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孟大人想来是看了今日的天象。” 慕容冲一惊,“什么意思?” 文士笑了笑,一指船上扬起的帆,讲解道:“不知王爷有没有发现,今日早晨的风向是东风,正好与我们的航线相悖,顶风而行船速会大大降低。而方才东风转向西风,一路顺风而下自然要快上许多。” 慕容冲仔细看了看,果然正如文士所说。虽然心中十分不满,却不由得也有些佩服孟扶苏。识天文晓地理博古通今,行军打仗又十分有谋有略,也难怪皇兄对他赏识有加。 军船一路顺风,千里水路不过一日,傍晚时分太阳还未落山,尚还有些余辉的时候两艘大船在颍川码头靠岸。 辛四四他们一下船,立刻就有个头戴乌纱的官员迎上来。悯夙手快,赶忙替辛四四罩上帷帽,道:“世子吩咐,小姐是大家闺秀,不能露脸。” 辛四四点点头,“我知道。” 二人行走间,碰上晋素吟。晋素吟也是戴着顶帷帽,白色的轻纱下一张清秀俊脸若隐若现,恍惚让她想到总是一身白衣面覆轻纱的孟萁,心下隐有不快。简单对晋素吟额额首,便带着悯夙跟上了孟扶苏。 衙丞备好车马,负责这次粮草和军马调动的少司命亲自带了行人过来迎接,舟车劳顿好几个时辰,等到了军营大帐,已经是亥时。又是水路又是路路,辛四四被折腾一天进了帐子躺在床上就和衣睡了。 军营不比府中,早晨天还不亮军号就吹得震天响,鼓打的如同雷鸣。辛四四捂着耳朵盯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唉声叹气满面忧愁。 “四姑娘,我家小姐过来拜见。” 悯夙忙道:“小姐,是桐花。” 辛四四撑头,“嗯,听着就是晋素吟的丫头,你去叫进来吧。” 晋素吟进来帐子,斯文秀气的开口,先是说了两句客套话,又道,“四姑娘,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处好关系。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总对我疏离怕是不好。” 辛四四疑惑,抬头不见低头见是如何个见法?左右不过是在颍川这几日,孟家和晋家本就没什么渊源,以后也不会有。晋素吟说这话究竟是何意图? 简单理了理心绪,客气疏离的笑了笑,“晋姐姐说的是。” 见辛四四松了口,晋素吟托起茶盏淡淡喝了口,文雅的拿帕子擦擦嘴,“其实,我也不想瞒四姑娘,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辛四四一怔,一家人?难不成晋素吟此番随慕容冲来颍川,是皇上其实有意撮合慕容冲与她?自己嫁到慕容王府那是侧妃,保不齐以后慕容冲娶个正妃自己就要天天受气,这过在刀尖上的日子可真真是不好过。晋素吟若真是慕容冲的正妃,为自己以后打算,也不能跟她闹出什么事来。想到这儿,辛四四额上沁出些细汗。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这桩事,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可是,眼下来个大转变不是更让晋素吟瞧不起自己? 晋素吟细细打量着辛四四的神情,搁下茶盏拉过辛四四的手,柔声道:“四姑娘这么聪明,想必也猜出来了。今次出府,养病是假,相亲是真。这是皇命,你我皆是臣子,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遑论是婚配。”拍拍辛四四的手,又是叹息,“我自知世子他是帝朝臣子,不过在南朝暂居,虽然世子暂掌孟家但我并不像搀和进去,成亲之后我自然会与世子定下君子协定,只做他的妻子不做孟家女主人。四姑娘可还对我有所怨么?” 搞了半天,完全会错了意。 不是,晋素吟说是要嫁给二叔?! 辛四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了,只得愣愣的傻坐在那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莫名的有些酸涩。 晋素吟晃了晃她,有些担心,“四姑娘?四姑娘你没事吧?” 辛四四方才从傻愣当中恍然苏醒过来,一时间又是沉默不语,半晌才抬了抬头,看着晋素吟满脸的期盼之色,才淡淡道:“没事,既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孟蓁自然会对即将成为嫂嫂的你尊敬有加。晋姑娘若是没旁的事情了,就请先回去吧。” 晋素吟迟疑会儿,站起身来紧紧手里的帕子。 皇帝宣了赐婚的圣旨后,她就命人打听了孟扶苏的身家,知道孟府是个繁文缛节多,规矩也多的地方,嫁进去并不比在自家府中好过。恰巧又得知这次孟四姑娘随行,路上前思后想,想着以后这孟府是四姑娘掌家,能沿途和四姑娘攀好关系嫁过去也有个人照应。自己性子清高从未为了讨好什么人说些恭维话儿,今次却做了,只为了以后嫁过去好过些。四姑娘却是反应平淡,并没有领情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又是叹口气。 “那我就走了。” 出来帐子晋素吟舒口气,眼角有些湿润。为了谋生为了更好地活着,她竟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心中嘲笑自己都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辛四四揉揉额头,依旧是困乏难忍,脑袋浑浑噩噩的又是睡了过去。这一睡,不知不觉当中只觉得掉进冬天的水里,冷的牙关直打颤。又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掉进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烧的浑身骨头的都疼。 恍惚中觉得喉间一阵甘甜,稍稍败下些火去,觉得舒服了就伸手胡乱的抓,迷迷糊糊中似乎抓到了什么,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如何都不撒把。又好像看到了养父养母,印象中还是五岁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菜园后面的池塘,发了两三天的烧。养母焦急的坐在床边拉着自己的手。 看到养母那张慈祥的脸,辛四四不禁笑了笑,拉过那只手在脸上蹭了蹭,她想跟养母撒撒娇,枕着那只有些凉意的手,极轻道:“你说过要对我好的,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被她枕着的手忽然紧绷起来,她心疼,想养母一定是做了整天农活,便侧侧头把枕着的力道放松了些,就又睡了。迷迷瞪瞪里好像听到养母说会一辈子照顾她,疼她爱她。 她很心满意足。 等再等开眼,辛四四觉得神清气爽,懒懒的舒个腰,刚想下床忽然发现手被另一只手结结实实的握着。握着自己的这只手干净修长,连指尖都泛着柔和的亮光。光是手都这么赏心悦目,辛四四想,她一定要找个有这样的手指的男人做相公。 “你醒了?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辛四四一记闷棒喝头。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二叔孟扶苏,唉唉,辛四四有些焉了,又想到晋素吟那番话,只觉得心中闷闷更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垂了眼皮,“还很累,睡了。” 孟扶苏点点头,“好,你先躺着休息,我让悯夙把药粥端过来。”说罢起身离去。   ☆、第28章 自从知道晋素吟那位是皇帝老子赐婚给孟扶苏的,以后进了孟家门那就是自己正儿八经的二嫂,辛四四便搁了个心眼,平素里和孟扶苏是能少接触则少接触,成天躲在营帐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了不让孟扶苏多心,又让悯夙跟着置办粮草的士兵去了趟城中,捎回来不少金线、黒珠儿线,尽心尽力扮起来金枝玉叶的名门闺秀。 这日晌午,日头毒的仿若盛夏,辛四四让人买了西瓜用冰镇上,帐子里也是摆了不少搁置冰块的盆子,颍川入夏要比埕州早些,冰块冒着白皑皑的寒气消暑,辛四四端正的坐着打络子。连着几天下来,这络子看着就快收工了,辛四四正愁着要再寻些什么事情做。 悯夙从外面进来,擦擦脸上的汗,把手捂在冰上凉了凉,适才开了口。 “小姐,埕州那边有信来了,说大小姐没了。世子大人请您过去呢。” 辛四四打着络子的手顿了顿,简单将打到一半的扇络子丢在一旁,理理衣衫,“走吧,我们这就过去。”走了两步,又问道,“夏牒和她弟弟可都已经安置好了?” 悯夙点头,“早就离开埕州了。” 那日答应夏牒,会和帝朝沈皇后要个人情给她弟弟医治眼疾,辛四四就书好了封信给夏牒,只要孟萁一死,便让她带着书信赶往帝朝。 悯夙做事辛四四放心,遂道:“你去叫上慕容王爷,就说我请他过来。”嘱咐完悯夙,辛四四便头也没回的往孟扶苏营帐里赶去。 营帐里倒是不少人,子詹先生也在帐中,前来送信儿的小厮脸色不是很好,神情间皆是悲痛。辛四四挑帘而入,眼中蓄着些泪意,上前两步俯俯身,悄无声息的退在旁边站着。 孟扶苏挑眉望着她,手握成个拳头,却并不言语。倒是子詹先生开了口,他望望辛四四满是哀恸的脸,沉声道:“大姑娘的事情,想必方才悯夙都跟四姑娘说了。” 辛四四点点头,蓄着的雾气凝成滴泪水滚落而下,哽咽道:“虽然我与萁娘才见面就结了梁子,可到底是自家姐妹,不成想她……”拿帕子掩住脸面,便是泣不成声。 子詹先生叹气,“四姑娘不要太过伤心,这事谁也没有料到。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四姑娘节哀。” 辛四四继续掩面啜泣,看上去似是极度伤心懊恼。 孟扶苏别有深意的看着辛四四,终是抬拳重重敲了面前的木案,呵斥道:“孟萁已然气绝而亡,哭便能让她起死回生?” 辛四四红了眼圈儿,难过道:“我并未想过萁娘会出什么意外,一时实在难以接受。” “好了。”孟扶苏缓缓垂下手去,静默的坐着什么也不说。好半晌才抬起眼帘,吩咐旁边站着的人,道:“少司命,军中粮草调度已然所剩不多,想必接下来的事情,少司命一人也足以完成。” 营帐内灯光飘忽,少司命一听便知世子这是要返回埕州去了。世子家中出了如此大事,自当回府处理丧事,他也不能不顾人情强留世子在此。便回道:“世子只管回去便是,大营的一切事物,末将会同慕容王爷商议后再做决定,实在做不了主的,再派人过去请示。” 孟扶苏点点头,“如此也好。明日我便带人赶回埕州。” ***** 徐氏带着孟府所有的女眷留在二房,三爷和四爷则是在大殿商量孟萁发丧的事情。世子不在府中,谁也做不了发丧的主儿,若说这萁娘都死了好些天了,人还停在二房里不敢挪出来安置在棺木中。天又热,尸身不好存放,三房可是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凿了席冰床保存着,就怕没等世子赶回来,人就烂了。 眼下没有旁的办法,府里上上下下只能穿着丧服等世子回来。 其实,孟萁的死三房私底下不知道多畅快,只是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请来仵作查看死因,倒是让三爷四爷皆是大吃一惊。大姑娘中了砒|霜而死,明摆着是有人暗中下毒。四爷当即命人查下去,却是一无所获。府中人尽皆知大姑娘唯独和四姑娘不合,但四姑娘并不在府中,不可能有机会下毒。其它几房平日看不惯大姑娘跋扈,却也没人敢造次,做下毒的事情。 四爷找三爷商量,问起赎身离府的夏牒,三爷沉思一阵儿,摆摆手,“这丫头入府八年,我知道他的性子,万不会做这事。再说,要不是她弟弟突患眼疾,哪里会要离府?不会是她。” 三爷斩钉截铁一番话,四爷寻思寻思,觉得有理。但世子回来必要问个究竟,没个合理的交代,岂不是说明孟家几个爷个个都是无能之辈?心下一琢磨,便跟三爷商议道:“既然调查不出什么,世子回来又务必要给个交代,我看不如这样。” 孟扶风哦了一声,侧头听孟扶离说话。 “萁娘在世的时候,没少给三房脸子看。正好,我这里也有个想要除掉的人。不如我们联手演上一出釜底抽薪,就说是那人记恨萁娘当年打的那顿板子,前几日又触了萁娘霉头,这才暗下毒手害了萁娘。三哥觉得呢?” 孟扶风立时知道了四爷口中那个要除掉的人是谁。挨了大姑娘一顿板子,又触了大姑娘霉头的人,正是世子放在四爷院子里盯梢的胡卯。他不禁心里笑了笑,看来四弟也并非像是平时表现的那么老实。 “我是个商人,不想搀和府上这些事。既然四弟这么说了,就这样行吧。” ***** 女眷守丧的屋子里,啼哭之声嘤嘤哎哎。 徐氏拿着帕子擦擦红红的眼角,扯着薛氏的手到外间坐下。 “侯夫人倒是有心了,可惜我们萁娘没那么好的福气,还未嫁过去就先香消玉殒了。”说完又是哭哭啼啼起来。 薛氏是河间苏伯候的正室,也是孟萁未来的婆婆,这薛氏长得是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足的是高雅与良好的修养。听了徐氏的话儿亦是难过道:“萁娘知书达理,我还真是喜欢她,可这病来如山倒,没成想就……唉,到底是我们没有婆媳的缘分。” 徐氏又是难过又是遗憾,“苏家和孟家算的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孟家着实是对不住苏家。若是还能补偿,倒是好了。” 薛氏擦擦泪,劝了两句徐氏节哀。 孟兰儿端了茶水过来,柔弱无骨的手款款将茶水递上,婉若一汪明澈的泉水叫人心中喜爱,面上又带着三分愁容病态忍不住让人爱怜。薛氏不禁心中冒出个念头。古往今来,姐妹二人共事一夫是桩佳话。苏家势必要与孟家联姻,書快電子書孟萁虽然病死府中,但孟府尚还有这边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接替过世的姐姐嫁进侯府也未尝不可。 既有了这个念想,薛氏暗自点点头,拉过徐氏的手,道:“这萁姑娘既然去了,三奶奶也莫要太伤心,一定要顾虑身子。”满是欣赏的望向孟兰儿,道:“这可就是三奶奶的?” 徐氏忙勉力笑了笑,接过话来,“正是我那柔弱的大姑娘。” 薛氏捉起孟兰儿的手,甚是喜爱道:“瞧长得水灵的,真真是个妙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要是能娶这样儿的夫人,倒是福气。” 徐氏正垂着目,听完这话眼睛忽然亮起来,心下立时欣喜万分。这不正是自己盼望的事情吗?孟萁死了,兰娘替代孟萁嫁过去,这事真是戳进心坎里。不管是谁下毒害死的孟萁,都是给她开了道路。 再反观孟兰儿,本就白皙的面色更是欺霜胜雪,饱满的唇咬在齿间,又是羞赧又是难过,当中又夹杂着些喜乐。羞得是薛氏直言不讳,当着自己的面就把话说了出来。难过的是,她心中依旧念念不忘自己的表哥钱贵。喜乐的是,真的嫁到侯府,那就是正夫人,自己活这么大做梦都没敢想过会有这么尊贵的身份。 见女儿如此,徐氏眼睛一亮,薛氏有意,自己何不就承下这份亲事?回头再与三爷细说,三爷必然也会喜不自胜。便道:“兰娘能替代萁娘过去伺候苏世子,那是兰娘的福气。” 薛氏见自己的想法与徐氏不谋而合,再看孟兰儿眉目间皆是羞涩,心下便有了底,心道,回府后探听下儿子的意思,想必儿子也不会反对。古往今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家儿子又是孝子。越想越是喜欢,又仔细瞧了瞧孟兰儿,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对徐氏道:“三奶奶还要接待其他女眷,我这就回去了。” 送走薛氏后,徐氏又接待几位同孟家交好的官宦夫人,才稍稍得了空闲。竹春打了热水来,拧了一把,“奶奶,擦把脸吧。” 徐氏把脸埋在热乎乎的帕子里,顿觉脸上紧绷的神经缓了不少。 春花从外面跑进来,恭恭敬敬的道:“奶奶,世子和四姑娘回府里来了,三爷那边传话来,让奶奶赶紧过去。” 来不及把帕子放好,徐氏忙吩咐婢子们道:“快去叫上姨奶奶们,叫他们带上府里的哥儿姐儿,一并去迎接。” 婢子们齐齐应着,急急忙忙的去了。 辛四四知道孟扶苏心情很不好,也不去招惹他,匿的就像是没她这个人般安静。这才回了府,就换了丧服在偏殿的角落里窝着。孟扶苏被三爷四爷叫了去,她就在偏殿等着女眷过来。还没窝了一会儿,徐氏就带着众女眷赶了过来。   ☆、第29章 徐氏甫一进来,就暗自跟辛四四使眼色,辛四四只当没看到,垂眼坐在凳子上表现出伤心模样。 跟在后面的傅姨娘小声嘀咕了一句,“当年王姨娘的梨哥意外摔死,也没见世子这么小题大做。” “住口!”徐氏狠狠瞪了傅姨娘一眼,“三爷素来不好争斗自然不会计较。再说,梨哥当年是意外从高台上摔下去的,怎可相提并论?你是个谨言慎行的,今日怎么糊涂了?” 傅氏扁了扁嘴,虽然心中不服,到底是顾忌今日的场合,悻悻然闭了嘴。 辛四四佯装出神,耳朵却没闲着,把傅氏这番话在心里掂量掂量,知道三房的人面上不说什么,只怕心里对世子平日的处事方式很有怨言。 她头前里跟孟扶苏回府,在前厅分路而行的时候正巧碰到要离开的苏伯候夫人。侯夫人没有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是孟府的四小姐,正和身边跟着的丫头絮叨着,言语间似是对孟兰儿很喜欢。辛四四并非有意偷听,但是既然碰巧听到,她就不能坐以待毙。 孟萁现在是咎由自取,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可孟兰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她可不会天真到真的放孟兰儿顶替孟萁的位置逍遥自在去。 女眷们各自跪坐在席子上,几个姨娘跪在一处,其他的姐儿以辛四四为首,跪坐在另一处。 孟兰儿离辛四四最近,见辛四四默不作声,悄悄凑过来握了握辛四四的手,“妹妹要保重身子,萁娘平日跋扈惯了,府上难免有人记恨,想必下午真凶就能查出。” 辛四四暗自思量,难不成府上有人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夏牒那边并没有信儿传过来,还是说……她眼珠子转了转,思量阵儿,心道:孟兰儿这是在故弄玄虚,企图从自己嘴里套出些什么话来? 孟兰儿不知她心中想的什么,但见她这般,以为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接着道:“四叔院子里昨夜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护院的胡卯给大小姐下了砒|霜。”抬眼四处瞅瞅,更是压低声儿,“平日看那个胡卯书生气,倒是满腔正义的,没想到这么恶毒心肠。” 辛四四眼睛一亮,合着这是四房查出来的?砒|霜明明是她让夏牒下在孟萁茶水里的,怎么会跟胡卯扯上的关系?难道这个胡卯真的也下过毒?不过,不管那个胡卯到底有没有下过,眼下孟扶离能临时拉上个替罪羊,对她都是好事。打住思绪,辛四四回握下孟兰儿,心思转动,微微笑道:“还是等二叔查出来,我们再下定论吧。孟萁突然去了,想必二叔心中悲痛不已。唉,我们能少说话便少说话,省的惹得二叔他心烦。” 孟兰儿娇柔的点点头,“蓁娘你说的是。”这才正正身上的大功,安静的跪坐到稍远些的跪席上去了。 有蓁娘在旁边提醒着自己,孟兰儿觉得凡事都能轻松应对。 ***** “呵,胡卯?!”孟扶苏恨恨的抬起眼皮望着殿上鞠身行礼的孟扶离,缓缓道,“四爷倒是真敢说出来啊。自我接管孟氏分家,胡卯就安置在你院子里做了护院。胡卯为人,四爷觉得我是不清楚还是怎么着?!” 孟扶离脸上并没有畏惧之色,顿了顿恭声道:“世子息怒。扶离自然也不能相信,胡卯在孟府鞠躬尽瘁,又是世子的心腹,扶离也觉得他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胡卯他昨夜,已然畏罪自杀,死前亲手画押承认,扶离也是……” 好,好!孟扶苏缓缓勾勾唇角,孟家分家可真是卧龙藏虎。不过,他眼风冷冷扫过孟扶离,笑了笑,“四爷倒是手脚麻利,怪不得外人都说别看孟四爷醉心书画,实则是文韬武略。” 孟扶离听着孟扶苏的夸奖,心中好不得意。胡卯画的押自然是假的,畏罪自杀自然也是伪造的。为了除掉孟扶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这些年他卧薪尝胆,将自己的野心尽数收敛起来,等着有一天厚积薄发,杀他孟扶苏个措手不及。让女人掌家本就是个笑话,就算是大哥孟叔衍在世,若长房不能诞下男丁,也必然要从其他几房物色适当人选过继。他是几个兄弟里最小,又是最聪慧的那个,怎么能允许掌家落在一介女流手中? “都是外头人胡说八道,世子您是最知道我的性子的,争强斗胜哪里比得过舞文弄墨风雅?萁娘的死已然叫我难过,为查出幕后凶手更是累的头发都要掉光了,还是亏得三哥帮忙才查出来真相。此次功臣是三哥我可不敢居功。” 孟扶风在位子上立时觉得如坐针毡。他并不是傻子,看来孟扶离这是打算把自己一起拉下水。擦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孟扶风忙站起来,牙一咬,“世子,胡卯如此胆大包天,定然是背叛了咱们孟家。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望世子明断。” 这个时候推脱怕是也不行了。既然老四要拖着自己下水,眼下是撇不清了,也只好就应承下来。希望世子会考虑到除掉三房四房会动摇分家的根本,而将此事压下去不再追究。 大殿之中一时静寂无声。孟扶风和孟扶离几乎是代表了整个分家,三房其他男丁自然都是跟三爷站在一块。孟扶苏了然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坐在上座的几位长辈的叔伯揖礼,开口道:“几位叔伯的意思呢?” 三位穿着儒袍,须发尽白的老头儿捋捋胡须交流阵儿,皆是点点头,“依老朽三人的意思,既然胡卯已经认罪画押并为此自尽而死,世子也就不要再追究了吧。眼下,筹办萁娘的丧事,让死者入土为安才是大事啊。” 孟扶苏拳头紧握,淡淡道:“既然叔伯们都这么说了,便这样行吧。” ***** 月色渐深,府中灯火略约朦胧起来。 辛四四揉着发酸的腿回来房,悯夙伺候她洗完热水澡,又换上质地绵软的亵衣在床上躺下。 夜里,似是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辛四四畏冷的缩缩脖子。耳边忽然又酥酥痒痒的感觉,叫人难受。缓缓睁开眼来,辛四四搓搓眼,正想叫悯夙进来,迷离中被坐在床前的孟扶苏吓了一跳,立时惊叫出声。 孟扶苏手指在倾泻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轻轻地扣着床板,一声一声的木头闷响有些诡异。他仔细端详着辛四四的脸,笑,“我长得很吓人?” 反应过来坐在床边的人是孟扶苏,辛四四拍拍胸口,头摇的似个拨浪鼓,“不是不是,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以为……”她越说声音越小,慢慢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想到现在是晚上,又急忙抬起头来,诘问道,“半夜三更的,二叔闯到我的闺房做什么?” 孟扶苏好笑的看着她,替她理理耳畔的碎发,想了想,柔声道:“就是想看看你晚上睡觉有没有蹬被子。” 辛四四警惕的往后缩了缩,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我才不相信二叔你会这么无聊。” “不信?”孟扶苏收回扣着床板的手,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嗯,不信的对。睡不着,过来看看你。今天大殿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听说了吧?” 辛四四老实的点点头,“嗯,都听说了。怎么了吗?” 分家几个爷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看上去三爷经商,四爷无欲无求,实际上大爷过世后,整个孟氏就是盘散沙,他有心想将这盘散沙往一起捏,可这世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四个字就是:有心无力。逼经商的三房每年都上缴盈利,又在孟扶离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想着见招拆招,没准分家还能再多撑几年。 一切本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若辛四四没有突然闯进来,一切计划都不会被打乱。孟二爷救了自己的命,大爷把整个分族寄托给自己,为了保护分家,他不得已只能违背孟二爷的遗言,争取叔伯们的同意。明面上把孟萁作为孟家的掌家培养着,把孟萁放在风口浪尖上。暗地里对孟蓟寄于厚望,希望有朝一日重振分家在南朝的权势。孟萁或许是因为明争暗斗死于非命,这本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所以这些年才会事事惯着孟萁,尽心维护着。但眼下,孟萁已死,孟蓟却还没有能挑起大梁的能力。 接下来,孟府明里暗里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辛四四。该何去何从?真的能让她背负这么危险的命运吗? 不能! 从大殿回房直到三更,孟扶苏思前想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才趁着众人熟睡之中,孤身一人来到辛四四的房中。 即是心中所想,又是有目的而来,孟扶苏也不打哑谜,直言不讳道:“下个月,你立刻嫁到慕容王府,嫁过去之后,不准你再插手孟府任何事情。我会在你出嫁之后,宣布让孟蓟过继长房,继任孟家掌家之职。” 虽然知道,却也没想到孟扶苏竟然及不可耐的三更半夜来宣告此事。辛四四心中略有不爽。 孟扶苏也不在意,继续道:“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以后你自然会明白。”说罢,提起挂在床头的披风系上,“我这就回去了。” “那世子呢?” 孟扶苏抬起的脚缓缓落在原地,转过身来细细看着她,“什么?” 辛四四嘲讽似的笑了笑,“孟蓟掌家之后,世子又当何去何从?众所周知帝朝左相逆谋叛乱,帝朝皇帝潜逃在外颠沛流离,世子大人交出掌家之位,是要回帝朝?” 孟扶苏愣了愣,简单点头,淡淡道:“是。”   ☆、第30章 原来,世子果然是喜欢孟萁,孟萁死了竟然就要离开南朝,甚至连掌家的位分都放弃了。 辛四四心中失落难当,垂着眼皮放低了声音,“阿蓁知道了。” 孟扶苏点头离去。 夜凉如水,月华似霜。 回到自己的房里,孟扶苏毫无睡意,便掌灯坐在几案前握着书册出神。 仔细想想,孟萁自幼带在自己身边,明知会有不测都没有这样担心过。为何一碰到跟阿蓁有关的事情,就急不可耐的要护她周全? 思绪飘到这部境地,他突然有些明白,以往想要娶阿蓁为妻的念头当真不是随便想想的。他对慕容冲本能的讨厌原是这么个名目。他确确实实的喜欢阿蓁,不是随便说说。 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他撑住下颚,虑了半晌,归结于自己大概就是喜欢天真无邪的这种调调。 但无论如何,现在孟家处在水深火热中。只要他在,就不会让四四陷进争斗的囹圄,他会护她无事。暂且先把她推到慕容王府隔开,他要做的是把孟家置之死地而后生。 孟萁出殡那日,前来吊唁的宾客足有数千,三军将士齐齐解甲服丧。乌木棺材后声声唢呐凄凉,阴沉沉的天幕下撒了大把雪白的冥纸。 排场之大,足让整个埕州为之动容。 ***** 大婚之日不期而至,慕容王府送来的聘礼堆了整个院子。悯夙扶着辛四四查点件数,将些值钱的嫁妆都原封不动的搬到金银房。 慕容家送的聘礼皆是上等奇珍,放一般人家怕是喜不自胜了。但孟家家业够大,家底子够厚,对辛四四来说,这些不过身外之物,并不稀罕。 孟兰儿带着春花过来串门,见这满满一院子,有羡慕有嫉妒,脸上强攒着三分温柔。这个时代,女儿家的名誉大于一切,甚至重于生命,蓁娘在南禅寺被掳,名声早就坏了。慕容王爷竟然挺身而出,不但不嫌弃还让慕容太妃亲自去太后那里求婚,让蓁娘因祸得福。她孟蓁何德何能,竟然如此好命! 想到这里,孟兰儿心中更是发堵,脸上的三分温柔又减了一分。辛四四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孟兰儿,笑了笑,打招呼道:“兰娘,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两匹香云纱可还合称?” 孟兰儿迈开金步莲,走上前来细细摸了摸质地,点点头回道:“好妹妹,这两匹香云纱的颜色倒是适合你。”说着往辛四四的肩上比比,“绯红色和浅绿穿在身上活泼的紧,妹妹年岁不大,正相宜。” 这两匹香云纱的颜色立时让孟兰儿心中舒畅不少。嫁的再尊贵,到底是个侧妃,哪里比的上自己这个正夫人?脸上的气色也逐渐好起来,多了几分欢喜。 府里上上下下为四姑娘的婚事忙碌,鲜少看到有人偷懒。她拉过辛四四的手,“日头毒,我们去屋里坐坐。姨母到府上做客,母亲抽不开身来。特特叫我把三房的贺礼带过来。” 辛四四随她进屋,让悯夙置办了茶水,又让花烛和水莲取来冰放在铜盆里降暑,见孟兰儿沁了层香汗,又让婆子递上帕子。启唇道:“难为婶娘有心了。说将起来,兰娘你不日也要嫁去河间,往后见面的机会只怕甚少,若是以后得了闲可要多同我走动走动。” 女人之间没有真心相交的,就是姐妹之间也总有芥蒂。若要寻个长远的道道,见面少不得互相吹嘘吹嘘,礼尚往来总不会得罪人。 孟兰儿闻言,心中便畅快不少。苏家是有头有脸的簪缨之家,三爷一介商户能攀着孟家宗族的势跟苏家结秦晋之好,她就算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只凤凰。 “妹妹说的是,萁娘没了,少不得咱们姐妹多多走动。” 外边石榴花开的正好,红艳艳的看着让人喜庆。辛四四抿抿唇,孟兰儿以前何曾这样说话过?如今替代孟萁找了个有权柄的婆家,说起话来都硬气。嚣张么,也不过几日的光景罢了。心里揶揄笑笑,面上波澜不惊。 浮浮茶沫子,岔了话题,“兰娘你还记不记得萁娘大丧那日,随慕容王爷一并到府上吊唁过得晋姑娘?” 孟兰儿低头略沉思一阵儿,恍然道:“是那位自称晋素吟的女子?举手投足间皆是才气不凡的那个?” 她点点头,“你可知她是谁?” 孟兰儿疑惑的摇摇头,“这就不晓得了。” “是你我未来的二嫂,以后要嫁进孟府的世子妃。”说罢将茶盏放到桌上,兀自叹息,“却是个可怜人,听说世子……二叔他修书禀奏圣上,家中才过世了大姑娘,不愿耽误晋姑娘一生。说来也怪,圣上竟然真的就收回赐婚的圣旨。” 孟兰儿面上惊讶,丝毫不知还有这么桩事。 辛四四敛了神色,惘惘的,“二叔近来憔悴许多,兰娘你可发现了?听说,以往宫中若是哪个贵人不适,小辈的就自发聚在禅阁抄经祈福,以此来祝祷贵人平安。咱们家中并没有禅阁,头几日听下人们说,十五晚上月圆人圆,最适合抄经祈福。兰娘同我一起给二叔祈福么?” 到底是女儿心性,孟兰儿看辛四四说的恳切,何况替二叔祈福理应是小辈该行的孝事,就应承下来。 辛四四站起身来,颇有些感激的在孟兰儿手上压了压。“那我晚些便过去找你。” ***** 晚上热气散了,月亮似是个玉盘珠子挂在天上。 府里各处都点着灯,到哪里都很亮堂。其实,这么好的月亮,便是没有灯,到各处也都很亮堂。 悯夙揣着仿了孟兰儿的针脚缝制的一青一白两个小人偶,小心翼翼的丢在孟三爷书房外。四下瞅瞅无人,蹑手蹑脚的退出了三房的院子。 辛四四换了绣石榴花的大红罗衫,鼓起两颊望着镜中芙蓉般的无害的脸,谁知道这张单纯的童颜下,是颗黑乎乎的,千疮百孔几乎要烂掉的心呢? 有脚步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她微微闭了眼有些累,头也未转的道:“悯夙,你说嫁到慕容王府,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么?慕容王爷他,真的会喜欢我么?” 悯夙似乎同往日不一样,并没有回答她古怪的问题。想想也是,自己都不敢肯定的事情,悯夙又怎么答得上来呢。 “我觉得腰疼,脖子也很酸疼。你帮我捏捏吧。”她兀自闭着眼睛半窝在椅子上,“小时候做农活常常会累的浑身酸疼,每次一说腰痛,阿娘总说,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来的腰?” 悯夙依旧没有回答她,但她知道她在后面,许是被她的多愁善感吓到了。笑了笑,“不说了,帮我揉捏揉捏吧,再过半刻钟还要去兰娘那里为二叔抄经祈福。” 悯夙果然很听话,她才说完手就覆上她的腰身,揉捏的力道恰好。 辛四四十分享受。 “常常腰痛是腹下受凉,尽管暑气重却也不能总在房里搁着冰块。” 她骇了一跳,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半点不敢懈怠,“二叔。” 孟扶苏摆摆手,别有深意的看着她,“你要给我抄经祈福?” 她有点答不上来,双手在广袖下紧握,语气明显的仓促,“兰娘也很担忧二叔,正约了今夜一并抄经。” 约着孟兰儿夜中抄经不过是幌子,她重生是为复仇而来,如今除掉个孟萁没对孟兰儿下手并非是不想下手,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孟萁死后孟兰儿竟阴差阳错的让苏侯夫人看中,受了半生欺侮,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兰儿活的这般逍遥?不能置于死地,至少也要破坏了这桩婚事。 人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可到底,破桩婚罢了,又能损多少阴德? 这桩计划很简单,并不用惊动孟扶苏,她原本都想好了的。 他不答,只专注的看着她,“若是你可以等,还是会等到的。” 辛四四很迷茫,不知道孟扶苏为何突然蹦出句没头没脑的话。但事已至此,她并不想瞒着孟扶苏,与其说不想瞒着,不如说终于可以拿他当一回枪使。 “既然被二叔晓得了,不如二叔也一起去吧,也好挑挑看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管用些,还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管用些。” 她谨言慎行,第一次给他一种陌生疏离的感觉。 孟扶苏看着她,眼睛有些酸涩,竟是看不清她的脸,忙调开视线,只淡淡道:“两本经书都是祈福的,照我的意思,觉得妙法莲华经更好些。你若去便去吧,我还要回书房去研究两本兵书。” 四四马上就要嫁到慕容王府了,他心里怎么能不难受?想起来洞房花烛夜会发生什么,以后无数个夜里会发生什么,他就觉得心中绞痛难当。比起心中的绞痛,眼睛酸涩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 辛四四和孟兰儿抄经祈福两个时辰,各自揣着心思欢喜的回了房。 十数日后,河间苏家派人送来两个绣的俊俏的人偶,男偶穿着青衫唇红齿白,女偶穿着锦衫纤弱苗条,另附有一封朱笔信。 这两件物什几乎让三房闹翻了天。三爷当晚将大姑娘逐出府门,三奶奶徐氏一哭二闹三上吊,险些就跟三爷拼了命。 短短几日,整个三房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辛四四冷眼看着,自顾悠闲的做自己待嫁的固安郡主,闲暇的时候还带着悯夙去瓦子淘到只珍贵的毛丝鼠。对孟兰儿的事情不闻不问,高高挂起。   ☆、第31章 孟湘云带着婆子过来辞行,言语间提起徐氏的事情,说:“兰娘与外男私通,苏家已经退了婚事,这桩丑事丢尽了孟家的脸,被逐出门第是自作自受。只是三嫂打点着孟府上上下下,也是不易,怕是受的打击不小。” 辛四四笑,说是,“婶娘活的不易,兰娘平日对我倒也不坏,看她被赶出府也挺遭罪的,既然七姑姑要回道观,不如把她带去修行,好歹给她个安身之地。免得让人说咱们孟家铁石心肠,让自家的姑娘在外自生自灭。” 孟湘云惊,看她半晌不似说笑,就认真的道:“你果然还是个心善的,我依了你的意思就是。” 晚上起了风,夹杂着闷热。 悯夙看看天,半颗星子也无,过来服侍她,“看天色夜里怕是会下雨,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回嗯,吩咐悯夙把房里的冰块都撤了,想着雨夜必定不会太热。 悯夙手脚麻利的带着花烛她们撤掉冰铜盆,悄无声息的退了去。 有些很烦闷,如今报了仇却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觉得更似个孤家寡人。明明是这么炎热的季节,她心口却冰凉,甚至隐约觉得冒着寒气。 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棂上,像是一把砂石被风卷起,沙沙作响。辛四四有些困意,和衣躺在床上。悯夙还没有回来,她有些睡不着。迷迷瞪瞪中听到异响,搓搓眼睛睁开来,看到的景象叫她花容失色,大大的惶骇起来。 那是个男子,劲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蒙着面却露出杀伐之气的双眼,举着匕首恶狠狠的看着她。 她心慌意乱,跳起来窝在墙角,鼓起勇气叱了句:“大胆贼人,半夜入府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拿着匕首,丝毫不畏惧她的呵叱,与她面对面站着,间隙不过一尺。“你杀了人,杀人就要偿命,你可知道?” 他知道她杀了人,那就是为死掉的人报仇而来?可孟府上下,没有人知道人是她杀的,更别说,还会有人为孟萁报仇。辛四四艰难地喘口气,昂起脖子,“我没有杀人,何来偿命?你到底是谁,半夜三更做偷偷摸摸的勾当,可知道我一喊,外面立时就有人将你乱刀砍死?” 墙壁都被她沁出的冷汗沓湿,她往窗棂子外看,因为下雨的缘故,院外幽深漆黑,远处的羊角灯在风雨里摇摇曳曳,缥缥缈缈的。家养的护院此刻必然在不远处值夜,只要开口就能喊进来。 可是她刚张开嘴,就被他一把捂住,结结实实的给了她一刀子,顿时鲜血汩汩,她看着自己的血从胸口处流出来,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渐渐不省人事。 悯夙和花烛有说有笑的返回来,看房门半掩,心道不对。急慌慌推开门进来,被躺在血泊里的辛四四吓得失声尖叫。好在跟着辛四四时日久,到底是个有主意的。忙让花烛去叫大夫,又吩咐水莲通禀世子。自己留下来先替辛四四包扎伤口。 半刻钟,孟扶苏几乎和大夫前后脚过来,见地上整滩血,只觉得头晕目眩。暗地里已经在大房加派护院,还是没把她保护好。 “她怎么样了?” 悯夙摇摇头,“回来的时候看到姑娘流了满地的血,方才大夫号过脉,说失血过多,好在伤口虽深却不致命,有惊无险。” 知道她没事,孟扶苏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点点头,“快去煎药吧,夜里我守着她。” 早五更,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辛四四觉得胸口疼的难受,疼的钻心。剧烈的疼痛总让人有活着的真实感,她想,能感觉到痛就还没有死。痛的实在厉害,她忍不住就哼哼起来。 有人给她擦汗,她觉得好受些不那么疼了,才止了哼哼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孟扶苏焦急的脸,有些受宠若惊。 “你醒了?很痛吧?” “不那么痛了,好受些才醒的。”她其实是在撒谎,怎么可能不痛,那么深的伤口。 “撒谎也好。”他勉强笑笑,继续道,“知道你不痛我就不会太过担心。”沉默阵儿,他蓦地开口,“对不起,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明明可以好好保护你的。” 辛四四慌了,“不怪二叔,又不是二叔让我受伤的。” 他嗯了声,“可我会自责,不能保护好喜欢的女人,怎么配做个男人。” “啊?” “我喜欢你,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在一起违背伦理纲常。” “我……” “不要嫁到王府,不要嫁给慕容冲。” “我……” “答应我吗?” 天地间混沌一色,正是半明半暗的时候,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眼下还是有些混乱。支支吾吾道:“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二叔在说什么?” 他蹩眉,细细看着她胸前的伤口,因为要上药的原因,抹胸绑的松垮,雪白的乳显现出上面的弧度。调开视线,沉声道:“我的母妃是帝朝的宸妃,当年父皇废黜六宫独宠戚氏一人,母妃被遣送回家后两个月发现有了身孕。父皇本意是再接母妃进宫,但戚氏从中作梗,我刚出生便被宣华夫人抱去抚养,直到宗家灭门当夜,父亲和母亲才把此事告诉我。今时,帝朝皇帝起兵平乱,我自然要助他夺回皇权。帝朝是我们孟家的天下,岂容戚国仗染指。” 胸口没来由的痛,辛四四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二叔你其实是帝朝的皇子?” 又是一个背负着家仇国恨的可怜人。 “二叔喜欢我么?为什么喜欢我?会对我一辈子好吗?” 慕容冲和二叔比起来,看上去果然二叔比较靠谱些,毕竟她才和慕容冲见过几次面,脾气秉性都摸的不是很清楚,嫁过去也不是养尊处优,以后慕容冲还有正妃,少不得给她一个侧妃脸色看,有感情都经不起鸡毛蒜皮的小事消磨,更何况她跟慕容冲没感情。 两相比较,对孟扶苏的了解就多多了,既然孟扶苏要离开孟家回到帝朝,她也正好可以抛弃孟蓁这个身份,做一个谁都不知道的辛四四,重新来过。 有了这层想法,正好可以趁着现在这个环境,试探试探孟扶苏的心意。再说,这个男人长得好,眼睛也好看,最重要的是,手指是自己喜欢的那款。 送上门来的男人,不要白不要。 悯夙端药进来,面色担忧,趋身道:“世子,姑娘该上药了。” 他顿了顿,接过来瓶瓶罐罐一样样的摆放好,“你们下去吧,我亲自为她上药。” 悯夙略一迟疑,婉转的提点道:“姑娘伤在那里,世子留下不方便。” 孟扶苏看着辛四四,目光没有撇开,等了半晌,辛四四无奈,对悯夙道:“你退出去吧,不要走远了,就在门口守着。” 悯夙出来,水莲正端着煎好的药过来,被悯夙叫住,“把药给我,你和花烛先去休息吧,忙了整夜也累了。” 水莲将药递给她,便和花烛打着哈欠走了。 世子执意要留在房中给姑娘上药,姑娘又是马上就要出嫁的,要是传出去,孟府四姑娘和自己的二叔不避男女之妨,孟府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平时世子处事妥当,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乱糟糟的府里,都是些什么事。 孟扶苏略犹豫下,伸手去解她身侧的衣结。昨晚悯夙趁她伤口还未结痂,换上了这身白色寝衣,绑的松松的抹胸若隐若现。年轻的女孩子身形美好,才发育开来的胸型似初熟的桃子,即便是躺着,也高高耸立。他心中跳动,却尽力压得深沉,不紧不慢打开她的交领。 可,衣下的景象依旧不由得让他血脉喷张。 暴露在孟扶苏眼前,辛四四只觉得脸上通红,这个时候明明需要应景儿的害羞害羞,可偏偏辛四四就是脑子犯抽的那类。脱口道:“二叔想摸么?” 话一落口,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孟扶苏别过脸,说不想。拾起藏青花的药罐倒出些白色的齑粉,再调过头来细细替她涂抹在乳|上的伤口上。待涂抹好,他坐着,抚膝道:“这药对刀剑伤口最有效,你觉得好些了么?” 辛四四只觉得伤口暖暖的,缓解不少痛楚,只是当着孟扶苏的面赤|胸露背,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朵。白皙的皮肤此刻透着羞赧的粉嫩,让她羞愧,急忙拉拉盖在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藏住。 他侧身过来,扯开被子让她只露出个红扑扑的小脸,捋捋她的头发,在她额上吻了下,“没什么可害羞的,若你答应,等我一年,到时我自然会娶你为后。” 她心里紧紧攥起来,不是侧妃,也不是妃,是后。难不成其实世子他是想要帝朝的天下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可以做到与他共进退吗?这种遥遥无期的承诺,值得信任吗?佯装困意袭身,辛四四恹恹的含糊声困了,闭上眼睛装睡,脑子乱的厉害。 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重重翻过,仇已报,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甚至不知道报仇之后要怎么生活。 “那就睡吧,我守着你。” 短短八个字,让她觉得踏实又放心,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延捱两个时辰,她才缓缓转醒。 悯夙端药过来喂她,说是世子去了大殿,昨夜刺杀她的人已经抓到,是原本在二房做护卫的卫官长。 她点头,心中寻思,便是如孟萁这样可恨的人,原也有这么忠心的官长。喝完药,继续阖眼休息。听见门口有稚嫩的声音说话,问悯夙是谁? 悯夙起身往外瞅了瞅,回道:“是苹娘和果哥儿,要他们进来吗?” 她听到是两个孩子,不由得起了玩心,笑,“让他们进来,我相同他们说话。” 苹娘和果哥儿被悯夙领进来,手拉着手眨巴眼睛看她,果哥儿五六岁,说起话来还是奶声奶气的,问辛四四,“姐姐你心口疼吗?我上次不小心被丫头剪到手指,痛的哭了好些天。姐姐你一定很疼吧?”他又往前走走,趴在辛四四的床沿上,“姨娘说,痛了就吹一吹,吹吹就不疼了。”说着探头在辛四四胸前呼了两口,憨憨的冲辛四四笑了笑。 果哥儿还小,看上去天真又可爱。辛四四就想起小的时候,大概也这么傻。忍着疼伸手拉拉果哥儿的手,“不疼了,果哥儿吹得气真灵,立时就不疼了。” 苹娘过来替她盖盖薄被,“果哥儿打小就贴心,姨娘都喜欢他。” 处理好大殿的事情,孟扶苏不想把杀戮的血腥气带到辛四四那,特地在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衫才过来,看房里一大二小说的热闹,在门口停留阵儿才轻轻咳了咳,淡着脸着进来,“苹娘和果哥儿都在呢?” 苹娘鲜少有机会看到世子大人,果哥儿则更是见得少,孟扶苏又不带笑脸,两个孩子都是诺诺的,寻个由头就跑走了。 他过来,和衣在床侧躺下。 她惊。 “别害怕,我累了,想歇会儿,可是又想守着你。” 她舒了口气,想起悯夙说他去处理刺客的事情,追问道:“你怎么处置的刺客?” 他沉着张脸,淡淡道:“剐刑。”   ☆、第32章 她向来是知道他铁腕手段的,只是心里霍霍,怕那卫官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也不说卫官长刺杀她的原因。 意识到躺在身旁的她有些不对劲,孟扶苏缓缓睁开眼,侧过身撑头看着她,“四四,怎么了?伤口还是疼?” 辛四四点点头,又摇摇头,“疼。二叔不问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看着她,嗓音清淡,“卫官长行刺你,他该死。” 辛四四望着他有些骇然,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呐呐道:“他说我杀了孟萁,我没有杀她……” “我信我爱的女人。”他温柔的看着她,刮刮她的鼻尖,“我只信你。” 她愣在那里,似乎感觉到某种来自心底的悸动。原来她也会情窦初开。问问自己的心,只想扑进他怀里。 她瓮声瓮气不依不挠,“二叔喜欢我吗?” 他笑,不答。 她继续,“二叔喜欢我吗?” 他无奈说,我爱你。 她想起来以前的事心酸,“你以前那么喜欢孟萁,都不知道她有多坏,我受尽了委屈,你却不向着我。” 他也有些伤感,回说那不一样。 辛四四得了些许安慰,捂着胸口痛的哼哼,可怜兮兮的,“二叔给我唱歌。” 孟扶苏替她掖了掖薄被,低声哼着她没听过的曲儿。 “夜寂夜鸦起兮,夜息夜鸦寂兮,墨染弦风染青衣,流言恐欲起兮。夜寒夜鸦偎兮,夜尽夜鸦啼兮,重拾羽衣点眉间,君灭杀鸦三千兮。” ***** 得知她抱恙在身,慕容冲要过来看她,慕容冲一大家子到埕州的前一天,孟扶苏才从辛四四房里搬回去。 胸口的伤其实好的已经差不多了,新生出来的肉芽嫩红嫩红的趴在胸口,孟扶苏再三检查过后,说可以停药不用再敷。伤口初愈她的身子软绵的像柳絮,好在精神不错能吃能睡,倒是让孟扶苏放心不少。 晚间用饭,辛四四咬着竹筷,恹恹的望着饭碗忧愁道:“王爷与我有婚约在身,明日来了府上想必也不会太过避嫌,以往在山中他两次有恩于我,我却背信弃义喜欢上二叔,不知该怎么面对王爷。” 孟扶苏眼眸深邃,定定看她,“你在城中被单家掳走,是因为他出兵逼反单家。况且,你在单家救出身为人质的太妃,早就还了他的恩。” 不提起这件事还好,提起来他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徐氏可真够胆大的,孟家姑娘的婚事何时这么草率的决定过?仗着和慕容太妃以往见过几次面,就偷着想把四四胡乱塞出去,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瞒得过他的眼睛吗?再看辛四四,心里嗤笑凭单靖远那厮也配得上他的四四! 思绪绕到这,孟扶苏暗自有了决定。让四四等他一年不行,他不能让她等,他得尽快把府上的事情处理完,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帝朝去。 日夜交替,晌午时分辛四四窝在阁楼的软榻上翻书,悯夙从小厨端了些绿豆糕和青莲糯,引在慕容太妃和上官郡主的前头,边走边道:“太妃和郡主这边请,仔细脚下石头咯脚。” 到了阁子,慕容上官提着裙摆先进了去,蹑手蹑脚走到辛四四身后,捂着她的眼睛。 “蓁娘,猜猜我是谁?” 听着银铃落地般干脆的嗓音,便知道是上官郡主。辛四四故作迟疑,想了阵儿,才道:“郡主?” 上官慕容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无趣道:“不好玩不好玩,你怎的一猜就猜到是我?” 辛四四把书册子放下,站起身来拉慕容上官的手,“郡主声音好听,是整个南朝最好听的声音,我立时就猜出来,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定是郡主。” 两个人正闹着,慕容太妃和悯夙一前一后进来。太妃看她已无大样,就过来拉过她的手压了压,“你即已经大安,我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冲儿这孩子性子急,听说你受了伤立时就要来看你的。只是朝中诸多事情忙的脱不开身,耽搁这许多日子。”又道,“前些日子太后寿辰,给了我几支老山参。这次正好带过来给你补补身子,快些好起来省的冲儿担忧记挂着你。” 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她以为早就练了副铁石心肠,其实还是忘不得人家的恩情,这让她心里被负罪感填的满满的。心里失落,脸上还是得攒出笑来。“太妃有心了,只是些小伤不打紧,劳烦太妃和王爷,还有郡主亲自过来,我心里惶恐。” 慕容太妃只以为她是害羞,笑着道:“无事,反正在王府里整日无事可做。等你嫁进府里来,咱们娘几个说说体己话。” 小黄门捧着玉椟从大殿方向跑来,到了阁子下锐着嗓子喊:“固安郡主,我家王爷抽不得身过来,让我送老山参上来。”一口气重复两遍,等着阁子里的人答话。 慕容上官推开窗子,冲他笑道:“拿上来吧。” 小黄门唱诺,飞快的跑了上来。 辛四四让悯夙接了山参,问小黄门,“王爷在大殿?可是和世子在一起?” 小黄门说是,“世子说要去射场同王爷切磋。王爷让小的过来传话,问固安郡主是不是有兴趣过去看看。” 辛四四是不想去的,她觉得那种场面一定十分尴尬。她和孟扶苏有了私情,却还得在慕容冲面前遮着掩着,骗人终归是不好的,这不同于杀孟萁时候的瞒天过海,也不是害孟兰儿时候的李代桃僵。她在真心待她的人面前,做不到装疯卖傻。 小黄门矮着身子等她回答,迟迟没等到回话。 慕容上官倒是起了玩心,挽着她的手臂对小黄门道:“你且先回去,让世子他多准备几个座位吧。” 小黄门得了话,这才退出去。 孟府府邸颇大,不仅设有学堂供自家小公子们读书识字,也设有习武练功的斗场、射场,平日这些地方都是护院陪同公子们打斗习武的地方,姑娘们是被勒令不许随便进来的。若不是慕容冲执意要辛四四过来看,女眷根本没机会踏足此处。 射场场地宽阔,标靶皆是同等大小,一字排开,每个标靶三丈远架起弓箭案。辛四四她们过来的时候,慕容冲和孟扶苏已经射过四五支利箭,皆是正中靶心。 看她过来,慕容冲疾跑两步,连平素里的稳重都抛到脑后,兴冲冲的叫她丫头,“扶苏世子箭术好厉害,跟我打个平手。方才我跟他提起晋素吟,本想乱乱他的心神侥幸赢上一两箭,他却不为所动!真是失策。” 辛四四尴尬笑笑,“二叔他和晋姑娘只见过两次面,大概都没记住晋姑娘长什么样子吧。” 慕容冲笑,“晋素吟可是个大美人,皇兄都对她大家夸赞,世子怎么可能不喜欢?” 孟扶苏松弦箭发,‘嗖’一声风响,三丈外的朱红靶心应声碎裂,利箭穿靶而过。他站在日光下,眉目朗朗,淡淡转过身,“王爷,该你了。” 慕容冲见到辛四四,哪里还愿意同他射箭,随手将弓箭扔到箭案上,和暖一笑,“蓁娘既然过来了,本王想同她说说话,明日再同世子一决高下罢。” 他也不生气,拂拂弓,点点头转身离去。 辛四四望着孟扶苏的背影有些呆愣,二叔他好像心情不好。约莫是生她的气了。但她觉得,慕容冲到底是她的第一个朋友,曾经帮过她很大的忙,还救过她的命。就算没有婚约在身也理应好生招待。 孟扶苏独自在大殿里面喝着凉茶,天气炎热,整个大殿里都裹着层热浪,让人心浮气躁。他受不住,此刻心下就像是窝着团烈烈焚烧的怒火,恨不能立时就把她带走,离开这里。 艰难的熬到三更天,他觉得自己是越发离不开她了,夜里没有她躺在身边,会觉得空荡,睡不着觉。更漏声过,院落寂静无声。他吩咐随侍去大房。随侍把灯笼抬得不高不低,二人的身影淹没在走廊斑驳的灯影里。 辛四四已经紧闭房门,此时睡得酣甜。怕夜里有事,就没让悯夙走,留下来陪她睡一晚。悯夙睡得迷迷瞪瞪,听到有人敲门,坐起来推搡推搡她,她却睡得很熟。 悯夙起身去开门,门打开来,对上孟扶苏皱紧的眉头。悯夙心里咯噔一跳,忙道:“世子,姑娘睡下了。” 孟扶苏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陪着她。” 姑娘养伤的十来天,世子每夜都留宿在这里,早晨四更就走。整个孟府都不知道世子和姑娘有私情。但她是姑娘贴身的婢子,不能不为姑娘的未来担忧。姑娘是要嫁到王府做侧妃的女人,世子今年已经二十六了,正值血气方刚,再这样下去万一擦枪走火,姑娘嫁到王府被发现不是处子之身,怎还会有活路。她战战兢兢却还是鼓起勇气,诺诺道:“世子,悯夙本是个婢子无权过问主子的私事,可是奴婢是真心希望姑娘活的好过得好。若世子真的为姑娘着想,还望顾全姑娘清白。” 他手指半搭在门框上,轻叩两下,“她不会嫁去慕容王府,我也不会让她嫁过去。”便绕开悯夙进了里间。 她听到声音就醒了,睁着眼睛看帐顶,那里有团绛红色的繁花图案。他挨身过来,看她睁着打眼就笑,“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她说没有,问他:“征战一定要一年么?能不能早一些,或者打仗的时候也把我带去军营?” 孟扶苏摇摇头,“不能带你上战场上去,太危险了。你等着我,我会尽快解决战事的。” 她想了想,说好,“二叔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要说话算话,我都记着呢。” 他刮刮她的鼻子,答应她一定会陪她一辈子。又说,“今年除夕包寓意吉祥的水饺,你爱吃糖葫芦,我给你包糖球馅的。” 哄她就像哄孩子,他却哄得甘心情愿。   ☆、第33章 早晨清凉,树木有些枯黄的势头。大约是到了晚夏,光景不比之前热闹。 慕容冲吩咐随行的小黄门,“给太妃传个话儿,约着固安郡主出去走走。” 小黄门在他身边伺候多年,悟得出慕容冲这是借太妃之口,要同佳人幽会。并不多言唱诺后就去了太妃住的客房。 孟扶苏昨夜答应辛四四白天去枯木溪的河里捉鱼。自从茶花会结束,军营里府上事情多的让人疲于应对,当中又发生辛四四被单家掳走,孟萁死于非命,孟兰儿私通外男,他已经很久不曾偷闲了。现在想起来,在山中那三年和辛四四朝夕相对的日子,竟觉得幸福也就是那样了。所以,当辛四四说想要娶枯木溪捉鱼的时候,他着实高兴了很久。 四更天回到自己的房里,就让随侍收拾捉鱼要用的家什,要吃的干粮。天才亮,一个下人都没带,只有悯夙跟着他们同行,就往枯木溪方向去了。 枯木溪的寐鱼肉质鲜美闻名四方,溪里四处都能见到它们又黑又滑溜的身影,捉寐鱼同捉别的鱼不同,这种鱼不咬饵,要捉它必须得像渔夫般拿着鱼杈插。 马车赶得四平八稳,悯夙咬咬唇,有些顾忌外面赶马车的孟扶苏,压低了声道:“小姐,世子大人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宗家和分家虽然分支百年,可到底是同祖同宗,世子他糊涂了,小姐你可得有分寸才是。” 辛四四嘴里的绿豆糕噎了噎,忙拿水灌了两口冲下去,抹抹嘴道:“二叔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孟府,到底是他说了算。他若不许我嫁,我能如何?” 悯夙听完,脸上更担忧,她着实担心这么下去,辛四四会名声尽毁。 辛四四看她如此,换个温柔拖赖的表情,嘴角上扬,眼角也上扬,轻轻地微笑道:“你家小姐虽然有些小奸小恶,可还没到了令人目憎的地步,你放心吧,二叔他不会害我的。” 悯夙叹息,觉得姑娘确实是个直心眼的好姑娘,别人对她好她就掏心掏肺的对别人好,别人对她不好,她也对别人不好。要对付孟萁和孟兰儿,是因为她若不先发制人,就要被人家害死。事情发展到这步,她竟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劝导,长长叹口气独自懊恼去了。 马车轻微颠簸一下停住,孟扶苏挑开帘子,对辛四四伸过手,“我们到了。” 辛四四搭着孟扶苏的手下来,觉得神清气爽。 此时,太阳渐高,光线强烈,湛蓝的天幕上流云浮动,枯木溪的河滩上一排风和日丽的景象。 辛四四侧头看他,“那里有处鱼台,我们到那里去。” 孟扶苏摆手,“寐鱼怎么能钓的上来?”说罢吩咐悯夙道:“你去这附近的鱼家看看,能不能借两柄鱼杈过来。我和四四去西边,找些烧烤用的瓦罐来。” 世子吩咐,悯夙自然不敢回驳,三步一回头的去了。 辛四四自顾走着自顾问着,“支开悯夙,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私底下告诉我吗?” 孟扶苏拉过辛四四的手,攥了攥,“我想这几天把你的婚事退了。有些事情不想再瞒着你。孟家,就是现今的这个孟家,已经只余个空壳。这几年我暗中早就把能调度的兵力、钱财都转到钺乬(ju)。你父亲过世前独自与我谈话,说四爷生有反骨不可交兵权与他,三爷人虽正直却没有放人之心,不适合接管掌家之位。让我在培养出继承孟家后嗣之前,掌管府中一切事物。” 辛四四拢着头发,抬头笑道:“我爹爹没有看错人。” 他摇头,“我其实早就辜负了你父亲。花费十几年的心力也没能整顿好孟府,所以,孟府欲亡,我只能推波助澜。” 辛四四讶然的看着孟扶苏,“先生曾教导孟蓁家族大义,若二叔不救孟家,是要孟蓁也随着族人而去吗?” 孟扶苏叹气,她的脑袋里整天不知道装着什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冒出来。无奈道:“什么家族大义?王族大义不比家族大义更甚?也没见亡国的王室中有几个为社稷而死之人。” 但她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无五音难正六律。她以前不知道自己叫孟蓁,不知道自己是世家嫡女,所以不用背负什么家族大义。有了孟蓁这个身份,那就要对得起爹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到不让自己受伤,大到不让家族临危,如此方能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孟扶苏让她丢弃这些,就如同让她丢弃了做人的原则,原则这种东西,往小了说是做人根本,往大了说,是立世根基。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但我是孟家嫡女,自然要……” “守护孟家的重责大任,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情。我早就说过了,会有孟蓟处理的。” 被他打断,辛四四心中不甘,也气愤。明明掌家的位份说好了是要交给她的。 “二叔说话不算话。”打开孟扶苏的手,撅着嘴不去理他。 语气不好,心中生气。这些都在孟扶苏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生气,负手过来眺望着枯木溪波光粼粼的水面,随口道:“不要闹脾气,近段时间我会尽快让你和慕容冲撇清关系。待我出兵之日,便让子詹带你离开这儿,暂且到广陵行馆。” 广陵行馆是子詹先生的住处,子姓在南朝仅此一家别无分店,行馆的名字叫做广陵,不用猜也知道是取自嵇康广陵散中的广陵二字。子家历代为孟氏琴师,几乎与孟氏共富贵,但子家人丁却零落的很,几乎是百年单传,每一代娶妻必生一子,其后不再有嗣。这就像是个诅咒般存在着。 到了子詹先生这一代,祭祀之时竟在祭祀的大铜鼎上出现异象铭文,子姓嗣绝。便在歌行山为子詹修建广陵行馆,以此来纪念子家在孟家几百年的辛劳。 这是建造这座行馆的初衷,但是辛四四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广陵行馆景致磅礴,依据塞北云山胜地规模而建,有“瞰群峰,夕霭朝岚,顷刻变化,不可名状”的意趣。她早就很想去看看,目睹这天下奇景。今天孟扶苏主动提起,她就被勾引了,立时满脸五光十色,偏过身抱住他的臂弯,软软偎在上面,“全听二叔的。” “你打算,就称呼我二叔一辈子么?” 她心中窃喜,像小时候那样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可是除了叫二叔,我不知道还能叫什么啊。” 他挑眉,望着她饱满的唇,“扶苏。” 辛四四是委实叫不出口的,叫了那么久的二叔,乍一改口,还是直接唤名字,心里总觉得别扭。便岔开话题,道:“我们快去找瓦罐陶盆吧,悯夙去找鱼杈,约莫也快回来了。”说完不给孟扶苏接口的机会,跑着走开了。 他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但看她那么高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悯悯夙借来的鱼杈倒是很好用,两个人挽起裤子站在没膝的溪水里左插右插,悯夙留在岸边上生火。 辛四四在山中的时候,就经常摸鱼捉虾,眼下抓寐鱼竟然不输孟扶苏,很快两人就拎着满满的鱼篓从水里上了岸,将鱼穿在木棍上架起火来烤,那边悯夙生火用陶罐清炖,未过多久,香味四溢。 孟扶苏扯下块烤的金黄酥脆的鱼肉递给辛四四,“尝尝二叔的手艺。” 辛四四点点头接过去咬了口,只觉得鱼香齿间流窜,不禁叹道:“没想到二叔你深藏不漏,太好吃了。” 孟扶苏正想再给她一块,忽听远处马车疾驰的声音,抬眼望去,是辆青顶红身,车檐挂着明晃晃流苏根的马车。他扫扫袖袍,站起身来,朝马车停下的地方走去。 悯夙立即扶起坐在地上的辛四四,小声道:“那车是慕容王爷的车,看来王爷是知道小姐和世子在这里了。” 辛四四点点头,心中暗自琢磨,若是慕容冲问起,孟扶苏应该早就想好如何解释了,肯定用不着自己费口舌。 马车上下来的人果然是慕容冲,小黄门挑开车帘,将踏脚放在地上,此时孟扶苏已经走到他面前。小黄门安静的给孟扶苏行个礼,慕容冲挑帘望着跟在孟扶苏后面的辛四四笑,“丫头,你倒是害我好找。” 辛四四报以微笑,“王爷找我可有急事么?二叔他新给我布置了作业,这次是要我画晚夏出游图,还要写篇心得体会。所以我才央求二叔带我来枯木溪捉鱼的。” 慕容冲下来马车,对孟扶苏道:“丫头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以后她就是我的王妃,你可不许再这样折腾她。” 孟扶苏牵动唇角,淡淡回道:“阿蓁她性子自然,最不喜欢拘束的生活,我倒是担心她嫁到王府,做个侧王妃不得自由。” 慕容冲被他噎了噎,打开扇子摇两摇,“侧妃不是可以扶正的么?再说,若是你这个做二叔的保护得好,何至于她会被单家掳去糟蹋了清清白白的名声?” 孟扶苏脸上没有表情,点头道:“的确怪我,若我发现的够早,何至于劳烦太妃登门为阿蓁和单家说亲,到让单家将她扣住做了人质。” 慕容冲脸色有些发黑,质问道:“你说什么?我母妃她……” 他看那半落的浮光,一脸的肃杀,“究竟如何,王爷何不回府亲自问问太妃娘娘?” 慕容冲从未想过,自己的母妃造就了现在这种尴尬局面。若不是母妃为她给单家说媒,若不是母妃在当中掺和,她怎么会做自己的侧妃?而他若早点知道,又怎么可能费劲心思想着以后怎么将她扶正? 不知为何,慕容冲现在竟有种无法面对辛四四的羞愧之感,她今天沦落至此,原来都是拜他的母妃所赐,世间所有的阴差阳错怎么都让自己给碰上了!他还觉得求太后赐婚,让她做自己的王妃是救了她。 他抬眼,切切的望着辛四四,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孟扶苏刚才说的兴许都是假的罢。怀着些不确定,迟疑开口,“孟世子说的,可是真的?我母妃她真的做过这件事?” 辛四四只是老实的点点头,怕慕容冲太过自责,又补充道:“其实,是三婶娘拜托慕容太妃的。三婶娘她也是为了我好,我本来想写信问二叔的意见的,可一想,自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同我娘去得早,婶娘于我算半个娘亲,也不好说什么,便由她做主了。”   ☆、第34章 慕容冲只觉得心口气血翻涌,一时无法言语,随行的小黄门提醒他,“王爷,太后娘娘七月初七宴请各家郡主到艮莨小聚呢。” 艮莨是皇家园林,是南朝多少郡主向往却又惧怕的地方。一个郡主能到艮莨园林去就意味着会有无上荣耀,但同样的,那里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得到一些东西,总要失去相当的自由。踏足艮莨的郡主们,要么作为皇家维护皇权的牺牲品,要么成为止戈战事的人质和亲他国。 慕容冲责备小黄门的话说的不合时宜,瞪了他两眼,“太后那里自由我说项,你先退下吧。” 孟扶苏皱皱眉,把辛四四护在身后,寡淡非常的看着慕容冲,“太后意欲何为?你即已经向太后陈情,要纳侧妃,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辛四四一脸茫然,不知就里,但看孟扶苏严肃做派,觉得是件大事,且是件同自己相关的大事。 慕容冲无奈,“此事,我不想在丫头面前提起,等回去你府上,我们单独谈罢。” ***** 回到府上,天色已晚。 辛四四被孟扶苏送回房,他嘱咐她安静的呆着,等与慕容冲谈完就过来陪她。说完这些话头也没回的走了。 孟扶苏走后,辛四四怔怔坐了很久,突然对悯夙道:“你去挑上灯,我们去二叔的书房。” 悯夙握过她的手,试着劝解她,“小姐,世子和王爷想必是再商议重要的事情,虽然悯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路上听世子和王爷言语间的话,想必是太后动了要把小姐送去和亲的念头。世子对小姐好,一定不会让小姐去和亲,王爷又是小姐要嫁之人,更不会让太后毁了小姐的。小姐就安心在这里等着,世子和王爷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样的安慰并没让辛四四的心放下来,太后既然动了这种心思,想必就是当今圣上默许的。孟扶苏和慕容冲怎么都是朝臣,天子有令朝臣岂能不从?不从则杀之的道理,她读了这许多年书,怎么会不明白。 眼下她只觉得浑身起栗,再不敢多想下去。惊恐的喊悯夙,“快挑灯,这就去。” 悯夙只得应个是,转身去挑灯。 走廊渐行渐深,这泱泱庭院掩在月色朦胧里,人影虚幻缥缈。辛四四畏冷的裹裹披风,望着大片扶苏花木,已经开始出现颓败的迹象。 随侍挑着灯在前头行,边开了口,“世子,四爷暗中已经有动作了,几个族老的庭院都增派了四爷的暗哨,方才子詹先生让小的转告世子,广陵行馆那边已经布置妥当,随时听候世子差遣。” 孟扶苏停住脚,抬手摘下片扶苏树叶,仔细打量着上面泛黄的纹路。广陵行馆不胜在风景绮丽,而是胜在里里外外三百七十八道机关,擅自踏足者,还未到行馆就已经变成具死尸了。孟扶离自负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接下来,且看看他怎么让已经只有个空壳子的孟家风生水起吧,他倒是乐意给他助助兴。 随侍打灯站在旁边,笑着问他,“四爷那边……” 他扔掉手中的树叶,负手道:“继续盯着,不用限制他的动作。看他这么兴起,我们配合着就是了。”言毕,抬头往前走去。 借着月色,辛四四眼尖的瞅见迎面过来的孟扶苏,提裙疾走两步迎上去,模样急切。“二叔,慕容王爷可说了什么对策没有?” 孟扶苏拧拧眉,他承认做个男人,他的喜欢确然小心眼了些。可是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只要是动心喜欢上了,总能对她身边出现别的男人耿耿于怀。他自小善于伪装,能把朝堂和府中的事情处理的很好。在她面前,却装不起来,连丁点不悦的情绪都隐藏不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占有欲,他喜欢她,想保护她,免她惊免她苦,想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凡事有我,不需要他来出面解决。”他脸色铁青,顿了顿又道:“你乖乖听我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就好。” 他其实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孟扶离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几个族长全都幽禁了就为逼他就范,所以他才说要送她去广陵行馆。皇上借太后之口下令让四四出使暨国和亲,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他却觉得正逢时候。他自然不会让她去和亲,抗旨不遵这种事情,只好麻烦四爷亲自担当了。 满门抄斩的大罪,不知道孟扶离到时候会如何面对呢? 辛四四只觉得有些懊恼,她何时不听他的话过?但见他面色不好,知道约莫是提起慕容冲让他生气了,遂过来粘着他,抱着他的手臂晃,“二叔莫生气,我以后不提慕容王爷便是。只是,七夕七巧,太后的鸿门宴还需想个对策才好。” 孟扶苏到底对她的撒娇没法子,笑意进到眼底,刮刮她的鼻子,“我会想到办法的,你这几日老实的呆在房里就是。” 一连几日,孟扶苏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辛四四窝在房里无事可做,难免就胡思乱想的更甚。 离七月初七还半月光景,她想,要不然干脆艮莨的宴就称病不去的好。 悯夙看她整日叹声叹气,说她杞人忧天,就算世子不管,到底还有慕容王爷。要同自己大婚的侧妃却被勒令到别国和亲,就是为了做为王爷的一张脸,也不该让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 辛四四本来还指望孟扶苏真的会有什么对策,迟迟几日孟扶苏那边都没消息,她已经在房里如坐针毡了。 未时,孟扶苏让随侍过来传话,问她去艮莨要穿什么衣服,佩戴什么首饰,还嘱咐她,一定要仔细挑选,穿着得体,若缺什么直接告诉随侍置办。顺道送来套据说是用十二斤上好蚕茧层层抽丝捻线织就的百鸟朝衣。 她看着托盘中绣着百鸟的华丽衣衫,都快气哭了。他说他有办法,结果这个办法竟然就是让她去赴宴。而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发挥穿着不得体,谈吐不文雅,怎么村姑怎么来么?他还送来这么华贵的仙女裙,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要让太后一纸令下,送到别国去吗? 尽管孟扶苏说凡事有他,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可她觉得孟扶苏只会嘴上说,根本就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她开始觉得他说的话不真,连带他说的喜欢她都值得怀疑。 她哭,问悯夙,“二叔是不是铁了心的不要帮我?他一定是想让我去和亲是不是?” 悯夙只得安慰,说不会。 辛四四打翻托盘,衣服蓬松的掉在地上,她趴在桌子上哭,说“二叔这般对我,是我糊涂了,偏偏他说两句好话,我就信以为真。他若真的要把我送去和亲,我就……” 悯夙骇了一跳,忙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命只有一条,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小姐你还有悯夙,悯夙都会陪着你的。” 辛四四擦擦泪,握着悯夙的手,“我是不会寻死的。”她即便再想不开,只怕也不想去死了。死过一次的人,遇事总不会再往死处寻。“悯夙,你跟我逃吧,我们逃出去,往北去。听说帝朝现在江山易主,是比较混乱的地方。你若不怕吃苦,就跟我去帝朝。书上说,大隐隐于市,我们去最繁华的都城,对,昊城,我们就去昊城,昊城那么大,找个人就同大海捞针,我们就去那里。” 悯夙回道,“苦悯夙倒是不怕的,可是小姐,我们能出的去这孟府吗?你看,”她指指外面,“到处都是护院。上次小姐遇刺,世子担心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派人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只怕我们才出屋门,那边护院就禀报给世子了。” 辛四四松开她的手,有些泄气,撑腮坐在桌子上,望着院外像是陶俑般的护院。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弯腰拾起地上的百鸟朝衣,道:“晚上我会想办法说服二叔撤掉护院,况且,慕容王爷也在府上。”她转转好看的眼睛,“我们可以搭他们的马车偷偷溜出府。” 悯夙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那我这就去找慕容王爷。” 辛四四忙拉住她,“不,连慕容王爷也不可以告诉。你听我的,等晚上你去马厩,把马车下面的木头锯掉两块,好用来抓着。” 悯夙觉得,跟自家小姐在一起,每天都像是家养的杀手,现在逐渐又向着逃亡犯靠拢,幸好她也不是个胆子小的。点点头:“我省得了。” 辛四四既然有了主意,便十分开心起来。立时又把花烛和水莲叫进来,吩咐道:“你们快些给我穿衣梳妆。” 水莲和花烛面面相觑,方才在门外听到四姑娘嚎啕大哭也不知所为何事,怎的这会子竟是欢天喜地起来。但主子吩咐了,二人也不敢懈怠着,疾走几步开始替她梳妆。 她望着镜中长开的姣好容颜,忽然意兴大发。想要让孟扶苏撤掉护院,她得好生勾引勾引他才行,让他高兴了,事就差不多成了。孟扶苏的养母宣华夫人喜爱扶苏花,时常在眉心以初绽的绛色扶苏花点缀妆容。她想,或许点缀这种妆容,会让他开心。便对花烛道:“你取妆笔与朱砂来,快些去。” 花烛应是,匆忙自床头取来妆笔与朱砂与她,问道:“姑娘要朱砂作什么?” 辛四四转而递给水莲,道:“你平素里最擅长点妆,初绽的扶苏花想必画来也十分美丽,在我眉心画上一朵吧。” 水莲半是愣怔,省过神接了妆笔和朱砂,在她眉间轻轻点缀着。姑娘平时不喜欢在脸上装扮什么,就是整个南朝的姑娘们都以桃花妆为美的时候,也不曾见姑娘眉间多加个朱砂胭脂。她一直以为姑娘喜欢素面朝天。 辛四四到底是个美人坯子,尽得母亲当年的姿色,待水莲收笔,施过胭脂的粉面恰似开在三月的樱花,眉心红艳艳的扶苏绽的娇艳动人。再称上这身蚕丝织就的白色百鸟朝衣,直让屋子里三个婢子看呆了眼。 悯夙心中有些埋怨,世子知道姑娘的容色,这样去艮莨,能全身而退才是怪事。她起步,过来替辛四四整整领襟,“婢子陪小姐去世子那里。” 她穿着这么一身华贵,直到了孟扶苏的书房外。守门的下人见她先是叩拜,继而回她,“世子在偏殿接待贵客,已经过去多时,并不在书房。姑娘若是有事,小的过去禀报。”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亲自过去找二叔。” 偏殿外空无一人,只在门口有孟扶苏的随侍守着,见她过来,随侍忙堆了笑脸,心中暗自感叹,世子实在有眼光,四姑娘穿着这身衣裳,就是天仙下凡也不及。 “四姑娘,这身衣裳穿着可还合称?”他笑的合不拢嘴,“老奴瞧着甚好,世子一定会喜欢的。” 辛四四只是笑笑,“我穿过来给二叔瞧瞧。”又从袖中掏了一阵儿,拿出个藏蓝色香囊,“前些日子在颍川郡无事可做,给二叔绣的香囊,也一道送过来了。” 随侍点头,道:“四姑娘有心,世子一定很喜欢。老奴这就去通禀,四姑娘在这里稍待。”未几,随侍出来,对她笑,“姑娘进去吧。” 辛四四点头,对他道谢,提步进门。 随侍道声:“四姑娘。” 她回头,问:“还有旁的事情吗?” 随侍上前两步,嘱咐道:“殿中有客。” 她明了,随侍是让她对孟扶苏疏离些,当着外客的面更需注意。便答应着,转进殿中。 孟扶苏坐在上座,下座处坐着两个人,一人着白衣曲裾罩白色儒衫,一人穿深紫黑紫劲装。 辛四四低垂着眉眼,先给孟扶苏见过礼,道:“二叔,这身衣衫穿着去赴太后的宴,可还合称?” 孟扶苏倚着扶手喝茶,竟有些形单影只的模样。他平时就冷眉冷眼,今日却比平时多了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让人不敢接近。他搁下茶盏,半是疏离的看着她,“这身衣服很合宜。”说完便没有了下文,只是盯着她的眉心似乎有些出神。 辛四四欠欠身,面上堆了笑,“阿蓁不知道今日二叔有客,既然二叔在忙,阿蓁这就退下了。” 坐在侧座的两位皆是笑了笑,着白衣的男子站起身对孟扶苏做揖,开口道:“既然是四姑娘见世子有事,我等就先告辞了。” 孟扶苏侧过脸看他,指尖轻叩着几案,看上去轻世傲物般,低声唤随侍,“引二位贵客到王庭。” 辛四四目送两人跟着随侍离开,提着裙子走到孟扶苏面前,悄悄去拉他的手,“我穿这个好看么?” 他到底有些绷不住,笑意浮上眼睛,站起来看着她,也不松开她的手。 “我让随侍打听了,今天城西有夜市,还有表演杂耍的。你穿着这身衣服很好看。”他抬眼看看天色,“你想不想出去?不要换衣服了,我们翻后院的院墙偷偷出去吧。” 辛四四蓦地有些伤心。她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会保护她,可是却又对她不伤心的样子,说他不上心,他又悄无声息的增派人手看着她。 有些事情想不通,她索性也不去想了。对于他的疼爱,心里多少还是感动的。至于逃走,还是要逃走的。   ☆、第35章 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翻后院的墙出去。 被孟扶苏拉着,避过护院的眼睛,来到后院。辛四四站在高墙上腿脚发软。她怕高,所以在山中的时候,先生让她去找做琴的材料才会从梓木上摔下去。 孟扶苏站在高墙外的地上,抬头看她,“快跳,我接着你。” 她害怕,干脆蹲在墙头上,嘤嘤的哭,“万一你接不住我怎么办?我不敢跳。” 他撇嘴笑了笑,“不妨事,我指定能接的住你。你若不跳,我就喊杂房的人放狗。” 辛四四脸顿时黑了一半,也不担心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胳膊腿儿什么的,纵身就是一跃,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孟扶苏闷哼一声,不由皱眉。她可真是鲁莽,跳的视死如归一般。轻轻把她拉开些距离,揉着胸口,“好痛。” 辛四四有些骇,忙替他搡着,抬脸担忧的问,“是不是我太重了?你可不要被撞得吐血啊。” 他没忍住,只想笑。说不重,“不会吐血,揉一揉就好了。” 辛四四这才放下心来,专心替他揉搡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香囊,递到他面前,讪讪:“这个,给你。” 他望着那团藏蓝色,挑眉,“送给我的……”顿了顿,“定情信物?” 辛四四晒,索性也不解释了,承着他的话点头道:“嗯,就是定情信物,一针一线都是我亲自绣上去的,二叔可要好好带着。” 撑着手等他接过去,良久,他却不动。辛四四以为他可能不喜欢,颜色么……是丑了些,可也不是很难看,再说佩挂在他的绶带上,很合宜。她抬眼,却对上孟扶苏满是笑意的眼,心中砰然。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帮我系上。” 原来他纹丝不动的杵着,心里想的是这桩事,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即是知道他喜欢,她屈屈才,给他系上也就是了。探手在他腰间琐碎整理一阵儿,解释道:“我特地在颍川采了些夏季时令花风干,来的时候塞了些干花进去。医官说这种花可以安神助眠。花房里还有些,过几日香味若是淡了就去花房让下人再换。” 他回记下了,说:“香囊很好看,我很喜欢。” 她系完,暖暖的手被他包在手心里有些窘迫,便扭头迈开大步往前走,笑道:“孟家规矩这么多,我还从没去夜市上看过呢。” 孟扶苏笑,“太惯着你了。孟府其他的姐儿,可没一个像你这样的。她们哪有捉过鱼,摸过虾?更别提三更半夜翻墙出来看夜市了。” 比起来,孟扶苏说的不差,孟府里的女人,没有一个这般过。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 孟扶苏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辛四四进来夜市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不光眼馋,嘴也馋。孟扶苏瞧在眼里,喜在心头。 他觉得,今夜做这事能让她开心,便是值得的。至于现在府中的情况,他想,应该可以用天塌地陷来形容了吧。 辛四四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并非是她不担心府里的情况。主要是孟扶苏同她在外面,悯夙好方便在慕容冲的马车上动动手脚。所以是能尽量拖久一点就拖得久一点。 前面围着一群人看杂耍,她回头拉过孟扶苏的手,挤开人群往里面钻。孟扶苏扯了扯她,递到她面前个好看的银箔面具。她抬头,发现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罩上了。遂接过来,“二叔从哪里买到的?我怎么没看到呢?” 他抬手指指不远处,人群拥挤中卖面具的小摊贩,没有说话。 但辛四四已经晓得了,也把面具戴上,歪歪头邀功一般的问,“好看吗好看吗?” 他点头。 夜市散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她拖着有些疲惫的双腿,想到悯夙现在应该已经把事情处理好,在房里等着向她禀报了,她就十分开心。也不觉得累了,甚至还有些小激动。 有些话本来想对孟扶苏嘱咐嘱咐,现在嘱咐怕孟扶苏会对她起疑,她只好压了又压,决定临走的时候给他留封信就是了。 孟扶苏自给她面具之后,就一直都是默不作声的,她以为他是累了,就拉着他的手,“二叔是不是很累?” 他点点头,依旧不答。 她有些好奇了,歪歪头抬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他匆忙往后一退,险险避开,闷声道:“怕冷,戴着好。” 她还不知道孟扶苏有这种毛病,但旋即觉察出声音不对,皱起眉头主动和他拉开些距离。凝重道:“你是谁?你不是二叔。” 孟扶苏沉默阵儿,缓缓抬手去揭面具,辛四四心中如雷鼓动,只觉得这面具揭开后,似乎就是一条死路。她双手紧紧攥在袖子里,警惕的看着他。 面具揭开的刹那,辛四四简直惊呆了,脱口道:“先生!” 子詹含着笑看她,解释道:“是世子安排的,四姑娘跟我走吧,现在就动身,去广陵行馆。” 辛四四吃惊的说不出话来,捂着嘴巴讶了许久,才问道:“是什么时候跟二叔调换的?怎么先生都不告诉我一声?” 她只以为孟扶苏是让她去艮莨,并没有想出什么对策,没想到暗中已经有了计划。但是,心思转回来,她觉得这不是桩好办法。自己失踪,太后找孟家要人,孟家交不出来她,这是大罪。到时不仅连累整个孟府,首当其冲的孟扶苏要先被治罪。她立时就觉得,自己实在傻,想带着悯夙一走了之,却没想过她和悯夙走了,孟扶苏怎么办。 她虽然一贯致力于保护自己不受欺负,可是,对她好的人呢?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弃他们不顾? 子詹走过来两步,指指前面的巷口,道:“马车停在前面,四姑娘快些走吧。还有诸多事情要布著,晚了要误事的。” 辛四四摇摇头,“子詹先生回去吧,我不走,我要回孟府。” 她不要牺牲孟扶苏的命来换自己的自由。如果他能为她付出条命,那就什么也不需要试探了,他对她的喜欢,不掺丝毫假意。他能为她做的,她也同样可以为他做。 ***** 回到孟府,府中静寂的可怕,她也有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冷清静寂的夜,仿佛是座空城,虽然灯火辉煌,却渺无人烟。 她径直去他的房里。 随侍倚在门外的廊柱上打瞌睡,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怕惊醒了随侍。极轻的打开门,屋中竟有袅袅烟雾,她不晓得这个时候,他在书房做什么,但这不是燃香的烟雾。她轻轻关上门,往里面走,烟雾里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还有浴汤淡淡的清香。等她迷瞪的脑子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已经离浴盆不过三步。 浴盆中的男子青丝下垂,没有梳理起来的长发竟然延伸到她的脚边,她有些害羞的想,平时竟没发现他的头发原来有这么长。热气氤氲(yinyun)中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竟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好|色。就算同榻而眠的时候,他和她也是隔着衣衫。蓦地脸上一红,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却不小心打翻了花架上的瓷罐。她吓得手忙脚乱,弯腰去收拾。 瓷罐摔到地上的声音似乎惊动了他,他揶揄的笑笑,道:“随侍,你若是困了就去睡吧,不必留下伺候了。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关好门。” 辛四四舒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回头看她。便小心地把瓷罐重又放到花架上,往外退去。走了不过五步,蓦地被他叫住。 “四四。” 她恍然觉得有些头晕,定定心神勉强扯出些尴尬的笑在脸上,缓缓转过身来,“我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不是有意打扰,你继续。” 她没怎么看清楚,他已经穿上衣服走了过来,她觉得他动作真快,竟然毫不暴|露的就把衣服穿上了。对没能在眼睛上占到便宜十分失望。 他只简单穿了里衣,外面松松裹着墨色的交领,头发上还沾着水,贴在身上,看上去秀色可餐。 起先他以为是随侍进来放东西,便让随侍去睡,却迟迟没等到随侍的回应。随侍是绝对不会不回他话的,哪怕是回一个是。他觉得可疑,惊觉深夜闯进他房间,不是刺客就是盗贼,这才警惕的扯过衣服穿上一探究竟。回头却发现是辛四四,他着实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现在该被子詹带走的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里。 但既然她回来了,就说明子詹没有把她带走,他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也淡淡,“子詹呢?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辛四四却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时间,下一刻立时撞进他怀里,郑重其事道:“扶苏,我不走,不要赶我走,我要同你在一处。” 他呆滞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她是为了他留下来的。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傻。他颇有些无奈,又反应过来方才她叫他扶苏,心中突然似开了石榴花。 抚抚她的背,心里没有了脾气,只道:“我本来是想让你去暂避风头的,你这么意气用事,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你心里有我,我固然高兴。可我让你去广陵行馆,也有自己的目的。不过既然你回来了,就留在我身边吧。只是,艮莨的宴会,怕是推脱不掉了。你可要想好,做个准备。”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答应说好。 他被蹭的痒,只得拉开她一点,半笑着道:“我想,与其让你窝在马车底下偷偷溜出去,倒不如我亲自把你送出去好些。再说,帝朝现今时局不稳,我不想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原来她那些个小九九根本瞒不过他的眼,可她心里不服,埋怨道:“你连我身边也放眼线。” 他拉着她到床边坐下,笑意融融,“你委实冤枉我了,我做什么要在你身边放眼线?于你,我单是用猜的,就晓得你要做什么事情了。” 辛四四被他说得有些心虚,探问道:“那孟萁的事情和孟兰儿的事情,二叔也知道的吧?跟我着实没什么关系的。” 孟扶苏看了她一眼。有些小奸小恶不打紧,反正这些都是他默许的,孟萁么,本来在账簿上作假他也有给她改过的机会。只要不是太过分,孟府里的有多少钱就让她花多少钱,也算是对救了自己一命的二爷有所交代。但她最后竟然对辛四四起了杀心,这就不是做假账可以比的。况且事发之后,还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托给邓氏。他便对辛四四暗地里的动作睁只眼闭只眼了,若不是他有意放水,凭她那点小聪明,怎么可能瞒过府里放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 至于孟兰儿,他对这个存在感十分薄弱的世侄女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欺负了四四且不说,他也容不得孟扶风暗地里教唆她来勾引自己这种事。还记得沈皇后一席话,说孟扶风想让孟兰儿用美人计迷惑自己,这种不安本分之人,留着无用。 现在细细想来,四四做的这两桩事,实在合他心意。不愧是他看中的,漂亮能干,不,应该说相当能干,他甚满意。 辛四四见他不答话,又被他盯得心中发毛,冷不丁站起来,分辨道:“就算,就算我小小的使了些坏,也……”她底气不足的瞟他一眼,“你会杀了我吗?” 他肃了肃面色,一番义正言辞,“老夫子可有教过你塞翁失马的故事?” 辛四四目光一闪,抬起头来,“有是有的,讲的是叫塞翁的老头走丢了家里的马,大家都劝他去找,他脾气犟,跟人家唱反调。结果那匹马又带着匹马回来了,带回来的马摔断了他儿子的腿。” 他被她的解释逗乐,笑说这都是什么歪道理? 她努努嘴,“我想提醒你,杀了我,你就得不偿失了。” 他觉得她很好,懂得适时夸大自己,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十分懂得进退且有策略的人,只是有些傻气。 “瞧你,我又没说什么,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你那些个不过是家长里短,用在女人之间斡旋,这点聪明绰绰有余,倒不叫我费心。所以你没有跟着子詹去广陵行馆,我也并不担心。孟府已经败了,你不要再计较孟府旁人的性命,只管去对付太后,剩下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辛四四不慌了,她着实不该对孟扶苏起疑心,他实在很神通广大,既然自己做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那她就在他身边好好看好好学,也挺不错的。 她顺势再度坐下来,岔了话题,“你要不要吃些什么?我去做。” “不了,就是有些乏。你在这儿,”他拍拍锦被,“在这陪着我,明日一早,还有大事办。” 辛四四有些羞赧,但是、还是听话的挨了过去,任他扯着被子盖住,与他躺在一处。不过一会儿,孟扶苏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她微微侧身,看着他好看的脸,呐呐道:“明天有什么大事呀?” 他沉沉的嗯一声,“让孟蓟掌家印。”便没了动静。   ☆、第36章 一夜秋风凉,从窗外刮过去,刮得铁马整夜丁零作响。秋天似乎一下子就来了,遍地萧索。 辛四四替孟扶苏系好绶带,靠他近些,“随侍禀报说,人都在大殿候着的,你该去了。” 他不知道孟扶苏有什么计划,只知道,今日是孟蓟掌家的大日子,不应该耽搁了。想想,孟蓟掌家也不错,这位堂兄仪表堂堂,处事精明,又是二叔亲自培养起来,自然会有所作为。便放宽了心,安慰自己说,只要是二叔安排的,都可以放心。 孟扶苏持重非常的看她,随口应了声:“孟蓟掌家是大事,少不得前殿会有番血雨腥风,等会我让随侍去唤悯夙过来守着你,你待在这里哪都不要去。” 她也想好了,这次孟蓟掌家,他卸下南朝的担子便可以无拘无束的回帝朝生活。只要他愿意,她就跟他走。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可以当成是自己的家乡。温软的替他簪好发髻,蕴着笑,“快去吧,莫让他们等久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哪都不去。” 她说这话,叫他心中踏实。便拥住她,在她额上亲了亲,出了房门往大殿走去。 孟扶苏走后,她自顾穿戴好,坐在桌边望着一桌子饭菜发呆。随侍进来添两样糕,瞧她心不在焉的,便将绿豆糕往她面前推了推,“老奴就去叫悯夙姑娘过来,四小姐吃些糕吧。” 辛四四答应着,嘱咐道:“你去的时候小心些,记得避开水莲和花烛。” 随侍哎声应承着。 胡乱填几口绿豆糕,味同嚼蜡。索性将糕推去一边,撑腮看着门外。她觉得有些想孟扶苏了,明明才分开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悯夙过来的时候,她脚抵在墙上练倒立,说悯夙怎么整个人都是倒着的。 悯夙看她这个样子,惶惶道:“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使不得的,快些起来坐好。” 辛四四无趣的放下脚来,找个椅子坐好,却是心不在焉的望着大殿的方向。檐角垂挂的铁马叮铃叮铃,悯夙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外面一阵骚动声起,辛四四惊了一跳,恰在这时,随侍闪进门来,着急道:“不好了,四爷反对传家印给蓟公子,在大殿要和世子动手。四爷的兵把整个孟府围得水泄不通了。” 辛四四心中骇然,忙起身问他,“现在大殿那边怎么样了?二叔可会有危险?” 随侍摇摇头,“老奴想,世子应该不会有事的。世子吩咐老奴守在这儿,保护小姐的安全。万一四爷发令拿人,老奴会带小姐逃出去的。” 辛四四心中茫然,她记得她这个四叔平素里只喜欢舞文弄墨侍弄花草,孟湘云还曾说过他与世无争。今天这番狼子野心哪里是个与世无争之人能做的?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听到孟扶苏被人发难,就觉得自己的未来朝夕不保般。不顾随侍再三相劝,她吩咐悯夙备上孟扶苏的锦缎斗篷,往大殿而去。 随侍无奈之下,只一跺脚,道:“罢了罢了,就让世子要了老奴这条命吧。”也随着辛四四去了。 大殿殿外聚集着许多人,他们有的是清扫庭院的,有的是厨房烧水的,总之都是孟府家养的下人、奴婢。辛四四心中生气,孟府现在还没沦落到要让下人看热闹的地步。她停下来,提高音节问她们,“你们都是孟府请来的贵客?即是贵客,怎么不去殿中?” 有几个下人忙过来施礼,怯怯道:“小的是针线房的,看这里围着许多人才过来看的。” 辛四四冷笑两声,“孟府供养你们白吃白喝吗?都不用做工了?”旋即道:“随侍,问问名字,一一记下,明日结了工钱送他们回家。” 辛四四这番话,实在把她们吓傻了,忙跪下磕头,哭喊道:“小姐,我们知错了,小姐不要赶我们回去。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还指望我们这些工钱过日子。小姐开恩,奴婢错了。” 她昂首往殿里去,理都未理。随侍招呼小侍从,道:“方才四小姐的话可记下了?快去办吧。” 小侍从丝毫不敢怠慢师傅的话,应声是,揣着小册子走到跪在地上的仆妇前记录。 辛四四将院中仆妇们的哀嚎生抛之脑后,进来大殿,只觉得气氛沉闷,箭拨弩张的压迫感无形压过来。她昂起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临危不惧。从悯夙手里接过鸦青色斗篷,上前两步堆起笑意,道:“外面起风了,我担心二叔受凉,特地送斗篷过来。”言毕,将斗篷递给殿中的婢子,才转身给孟扶风和孟扶离施礼,上前襟袵,笑道:“三叔父好,四叔父好。” 孟扶风到底还是做了些慈爱的样子,虚扶她一把,“蓁娘有心了。即是起了风,应当在屋中好生待着才是,就是不送斗篷过来,世子也不会有恙的。” 辛四四心里嗤笑,这个老奸巨猾的三叔父,孟蓟掌家印之后,对三房的益处傻子都能看出来,眼下说这种话,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着实让人厌恶。脸上却攒着笑容,温温柔柔的应承着:“唉,其实,侄女儿也是有私心的。” 她故作难过,看一眼冷眉竖目坐在椅中的孟扶离,孟扶离皮笑肉不笑的回她个清冷眼神,自顾捏着茶杯喝茶。 辛四四从怀里抽出雪白的帕子在眼角试了试,抽抽嗒嗒的道:“二叔本来说是要阿蓁掌家印的,到头来却是说话不算话。本来,阿蓁在山中勤学苦练,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到孟家,可以担负起整个孟家的兴亡么?”继而转向跪在席子上的孟蓟,问道,“哥哥说是不是?” 孟扶离面色立时沉下去,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往茶案一摔,叱道:“我孟家在南朝立足一百三十八年,坐到如今这尊贵的位分上,岂能将家印交到弱质女流手中?休得在此放肆!” 辛四四眄眼,又是叹气又是失落,“于我,是觉得二叔他做的不对的,明明说好了却又欺哄我玩儿,真是气煞人了。但既然……”她拿捏拿捏势头,终归还是开口道,“三叔父和四叔父都不同意,那世子不选我掌家印便是对的吧。堂兄气度不凡,小小年纪又德高望重,过继到了大房,那以后便是我的亲哥哥,要跟我亲的,三叔父可不能妒忌我。四叔父是我和哥哥的长辈,以后可还得多上些心帮衬着蓟哥哥打理孟家才是。诗词歌赋再好,也还是亲侄儿亲嘛。” 孟扶离脸色铁青的望着她,心中怒火中烧。 一个小辈当着族老和满大殿的人把话说到这份上,这是逼他就范啊。若他今日不计后果硬夺家印,以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铺天盖地的诋毁言论将从四面八方把他淹没,他甚至能想到那些人会说他以大欺小,没有度量,小辈诚心依仗他,他六亲不认欺负晚辈。就算他做了掌家,只怕也不会有人真心服他,便容易生出祸端。 可是,要让他此时放弃,不知道还要再等多少年。为了今日这步,他暗中筹划十多年,卧薪尝胆受尽煎熬,毁在个女娃手里,他心中实在不甘。 孟扶苏轻描淡写的喝着茶,眼风扫过殿中众人脸上的表情,心中暗觉好笑。没想到她倒是豁得出去,就这么来大殿插上一脚。也不知道这么个小女人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明明叫她不要乱走动。 辛四四腆着脸凑到孟扶离面前,声音软糯软糯的:“四叔父也晓得慕容王爷还在府上,阿蓁都这般恳求四叔父了,四叔父可不能让阿蓁在夫家人面前没了脸面。” 孟扶离拳头紧握,若不是这么多人盯着,他指定一手把挡了自己路的辛四四掐死。但他能忍下来十几年不发,性子克制上自然有分寸,只道:“孟蓟掌家印,我也甚是欢喜。” 辛四四忙行跪拜大礼,高呼道:“四叔父圣明,德广玉器,我爹爹在天有灵,必得安慰了。” 孟扶苏心中叹气,这个丫头仗着有点小聪明,倒真是会给她添乱。施施然站起身,寡淡的掷出句话来,“孟扶离操控族老为人质,意图染指孟家神器,大家说该如何决断才好?” 他今日,势必要将老虎惹急,只有逼得孟扶离大动干戈,他才能金蝉脱壳。若不然,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和四四叔侄相称,受制于教化礼义。 辛四四跪在地上睁大眼睛看他,这个人一定是疯了,明明自己这么卖力的替他开路,他还要把孟扶离激怒。这不是摆明了要自寻死路?真的逼得孟扶离狗急跳墙有什么好!她挤眉弄眼的给他递眼色,他却不去看她,眼里是殿中坐着的众位族老和分家。 领头的族老捋捋胡子,刚要站起来说两句,只听孟扶离闷闷的笑了两声,旋即转身对着殿门轻轻拍了拍手。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辛四四看向门外,竟然下起秋雨。这雨天来的真是时候,是专门为了冲刷掉今日的血流成河。 蓦地一个滚雷从黑云跌落,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雨势如同瓢泼。孟扶离身后站着黑压压的军队,千多柄利矛直指大殿,仿若下一秒就能决断殿中人们的性命。 辛四四屏住了呼吸,脑袋里半刻空白,等反应过来慌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到孟扶苏身边,推搡着,“你走,快走,这是孟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不要搀和进来。”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他生生推的退后十几步。孟扶苏揶揄看她,“该走的是你才对,你不知道要好好保护自己吗?这里是男人解决事情的地方,你过来作甚?”说罢唤悯夙,“快把小姐带回去。” 悯夙忙点头,就要过来拉辛四四,却被孟扶离喝住,“既然来了,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孟扶苏笑了笑,“你若有本事,就将这里的人全都杀了,我不出手,看你杀的可还尽兴否?” 闻他此言,殿中在座的人脸色皆是一黑,世子是要弃他们于不顾了?没成想到最后竟成了弃子,几位族老面露惶色,气愤的起身斥责孟扶苏,“世子你是不是疯了?你看着四爷出手杀我们,竟要袖手旁观吗?” 孟扶苏凉凉的笑,“今时,你们的性命不在于我,而在于孟扶离。你们若倒戈相向,也未必不能保命。族老何不考虑考虑呢?” 辛四四直想堵上孟扶苏的嘴,平时持重又可靠,今天这是上演的哪一出?孟蓟掌家印这么重大的日子,他怎么像是个疯子胡言乱语的。 扯过孟扶苏的胳膊,暗地里狠狠掐了把,对着族老和孟扶离笑,“二叔他今天可能有点醉,我扶他去休息。孟蓟,到了哪步了你继续。” ‘嗖’,长箭几乎是擦着辛四四的鼻尖穿了过去。 辛四四只觉得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心口怦咚怦咚乱跳,她险险躲过了一箭,还好没死。下一秒被地上的鲜血惊呆了,脑袋停止思考,只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那是他的血。 悯夙失声惊叫,“小姐,世子他,他……” 辛四四只觉得脸上冰凉,伸手去摸,那是种叫做眼泪的东西,本能的,不受控制的从自己眼里流出来,心中滞痛。 孟扶苏歪倒在地上,胸口处插着支利箭,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汩汩流着。微微眯眼瞧着她,颇有些埋怨似的,“你说好不过来的。“又是抽口凉气,虚弱道:”这支箭钉的心好疼。” 她盯着他胸口的利箭,只觉得心在被什么撕扯。静了许久,只说,“你说陪我一辈子的,你若敢死,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第37章 他说好,“我不死。” 变动来的实在突然,辛四四觉得天塌地陷般。孟扶离的箭不偏不倚正中要害,她知道他是撒谎的,他一定活不下去了。 孟扶离兀自冷笑,将手中的弩扔到兵士手上,负手走过来。 辛四四本能的护在孟扶苏前边,“四叔,你这一箭已经足可以要二叔的命了,你还要怎样?” 孟扶苏掸掸袖子,脸色阴鸷的睥睨着他们,沉声道:“还要怎样?爱侄说的哪里话,方才明明是孟扶苏要挟持长房嫡女,我担心嫡女受伤,出手误伤了世子。爱侄应当感谢四叔才对。” 辛四四气的直哆嗦,没想到孟扶离不仅无视族老,竟然还敢杀害孟扶苏。她回头,孟扶苏早已经昏死过去,他失血过多危在旦夕,若不快些想法子,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勉强压下难过,她再度回身对上孟扶离,缓缓站起身来与他对视,平淡道:“四叔既然运筹帷幄,孟府交到四叔手里再好不过,我是没有意见的。若其他人也都没有意见,四叔大可将家印拿去。” 孟扶离唇角弯起个弧度,“爱侄早这么懂事,四叔何必动手呢?”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孟蓟,皮肉不笑,“蓟儿,那就把家印交上来吧。” 三房听完,所有人的脸都黑了。 四爷竟然敢做这种事情,难道不怕天道好轮回? 说实在的,孟扶离还真不怕天道,若是怕天道,这种行为和欺师灭祖有什么两样?他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早就够下好几次十八层地狱了。但他活的还好好的不是吗? 孟蓟依旧跪在地上,对孟扶离的话充耳不闻。但辛四四是万万都等不及的,家印交出去就交出去,家印对她不重要,她不稀罕。如果一块冰凉的石头能为她争回来孟扶苏的命,她愿意交给孟扶离。急忙提着裙子跑到司典案处,将盒子里那块刻有印的温润石头拾起,交到孟扶离手中,道:“四叔只管拿去,但孟蓁有一事相求,世子他毕竟在山中教导孟蓁三年,孟蓁想亲自墓葬他。” 孟扶离不断摸索着手中的石头,双目精光闪闪。这么块石头做成的印,他朝思暮想三十年,今日终于成为了囊中之物,让他怎能不高兴。便随口答应着抱着家印出了大殿,也不去理辛四四。 辛四四舒口气,忙叫悯夙,“快,把二叔扶回房里去。” 悯夙不敢迟疑,跑了两步过来帮她。随侍站在旁边搭手,咽咽道:“就让老奴和意之把世子抬回去吧。” 辛四四抬起泪眼汪汪的脸,被随侍唤作意之的小侍从不知在哪里抬过来担子,扶起她轻声道:“小姐,快些把世子抬回去吧。也好……”意识到下面的话会惹小姐更难过,他闭了口,自顾去将孟扶苏抱起搁置在担子上。 直到外面士兵退了,辛四四和悯夙他们带着孟扶苏也离开许久,殿中众人才醒过神来,皆是擦擦额上的虚汗,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孟扶风走过来拍拍孟蓟的肩膀,长叹道:“为父还以为孟扶苏是个能仰仗的,没想到竟然输给了你四叔。看来,咱们孟家,人才辈出啊。如今想来,这都是命。为父认命了,你也认了吧。” 孟蓟却如同石雕一般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族老们相继走出孟府,各自回自家府上,心中无不惊慌。更有甚者,才回到府中,就让家丁备了珍品送到孟扶离那去。 眼下这场骚动,他们得尽快认清时局,若不然,非但荣华富贵尽无,就连性命都是难保。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那厢里孟扶离搂着家印入睡,族老们聚在一起趁夜商议讨好孟扶离的对策。这厢,孟扶苏已经在床上咽了气。 大夫被叫过来的时候,孟扶苏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整个世子所居的王庭哭声大震。辛四四盯着面无血色的孟扶苏,哭了一阵儿,忽然心灰意冷。 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平淡的吩咐随侍,“明日让人做口棺木,把他葬了吧。”再也无话,连看都懒得再看床上的孟扶苏一眼,站起身来安静的退出门去。 悯夙担心她,跟着她出来,寸步不敢离开。一壁替她挑着灯笼,一壁劝慰开解,“世子想要小姐好好活下去的,才会替小姐挡下那箭。小姐一定要好好活着,连同世子的那份活下去。” 辛四四点点头,要她说什么呢?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很委屈。委屈他为什么每次都说话不算数,总是骗自己,这样其实一点都不好玩。就连快要死了,都还在骗她说,会活下去。着实没什么意思,她说不出来话,只觉得心里木木的,几乎没有感觉了。 但她不会寻死,无论如何都不会。 既然又是一个人了,那就一个人好好地活着罢。 整夜躺在床上,没有阖眼,天才亮,辛四四就换上孟扶苏让随侍送过来的那套百鸟朝服。她要以最美好的姿态跟他道别,毕竟是生离死别。 晌午日头懒洋洋的窝在云后,昨夜那场雨过后,天气又开始了暮夏的闷热。 孟扶苏的丧礼十分简单,相比起孟蓁那场丧礼,实在细说不起来。辛四四本意是想办场隆重些的丧礼的,但早上去见孟扶离的时候,孟扶离闭门不见,只让下人出来传话,说已经命人呈折子到高陵了,不日,整个南朝的人都会知道世子死去的消息,那便是最隆重的丧礼了。让她不要再去打扰。 辛四四知道,孟扶离刚刚接管孟家,少不得还要从折子里说说孟扶苏在世如何不好,只是这些计较也无用了。 回到王庭,她只带着平时伺候孟扶苏的下人,和大房的下人们操持张罗,为他定了口金丝楠的上好棺木,就让人抬着去葬了。 处理好孟扶苏的后世,辛四四在孟府能踏足的地方就更少了。孟扶离不仅限制了三房的自由,切断了三房在许多地方的商号,暗中自己接手。还将辛四四从大房请了出来,安置在偏院的一隅。 ***** 悯夙从门外进来,合起油纸伞,笑道:“小姐,水莲和花烛偷偷给咱们送来了这个,你看可还喜欢吗?” 辛四四抬眼看过去,悯夙手里捧着盘云糕。她们似乎很久没有吃过一块糕了,还记得悯夙时常抱怨说,她们现在连个下人都不如。这也难怪,孟扶离对自己恨之入骨,孟扶苏一死,自然不可能给她好日子过。就连徐氏那边,不也是如此么。 她拾起盘中的云糕看了看,有些恍惚。她不能一直消沉下去,疼她的人不在了,但是她还活着,不能让跟着她的悯夙受委屈。想到这儿,将云糕放回盘中,起步走到铜镜前仔细看看镜中那张美艳的容颜。到底,还是得去艮莨。去艮莨是唯一的出路了,搏一搏,兴许还能过得好,若不去,这辈子只能在孟扶离的眼皮子底下,毫无出息的死去。 如果扶苏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让她受这种苦楚。 她心头发酸,忙吸吸鼻子,对悯夙道:“你去把云糕送回去,不能连累了水莲和花烛她们。”自顾走到床边,从枕头里掏出支金发簪,交到悯夙手里,“把这个给她们吧,要她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替我们传话出去,请慕容王爷前来带我去艮莨。” 悯夙忙摇头,“小姐,你何苦要糟践自己,去了艮莨,一旦去了艮莨,就连慕容王爷也无法救你了呀。” “不去艮莨难道就留在这里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吗?”她对着悯夙大吼,眼睛通红,“我若不去,你以为我们还能活多久?四叔他会留着我们活多久?” 悯夙被她的样子吓得呆了,连哭都忘记了,只惊骇的盯着她,不敢言语。 辛四四闭上眼睛,重重喘气,平复下来心绪,才缓了声儿,道:“去吧,你若信我,就跟着我一起去艮莨。嫁给慕容王爷已经是不可能了,如今,除了等着被四叔杀,就是去艮莨,答应今上去和亲。” 悯夙捂着嘴跑了出去。 如果世子大人不死,小姐她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世子大人怎么可以死,他怎么舍得丢下小姐呢。 避开路上的家丁仆人,悯夙找到水莲,将糕原封不动的还给她,道:“水莲,你和花烛还能想着小姐,就说明还念及主仆情分的。小姐信任你们,”她将辛四四给她的金簪拿出来,轻轻放在水莲手里,继续道,“小姐说,求你们帮忙传话给慕容王爷,要他来接小姐去艮莨。我知道慕容王爷和太妃他们早就被四爷送回高陵去了,还望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把这件事办到才好。” 水莲忙将金簪再还给她,眼睛里满是泪水,“悯夙,小姐平时待我们好,说句逾矩的话儿,我早就把小姐当成亲妹妹了,世子过世后,我们被扔到小厨房,虽然不如以前过得好,可比起来小姐,已经是身在福中了。只是心心念念,想让小姐过得好些。你放心,既然小姐发了话,我和花烛一定会想尽办法告诉慕容王爷的。” ****** 辛四四焦急的等待回信,成日坐卧不安,每日都让悯夙去找水莲她们问消息。头几日水莲皆是摇头。又过了几天,水莲亲自跑了来,告诉辛四四说,有个叫宇文笏的公子来府上,听说是慕容王爷的好友,问她可不可信。 辛四四回忆起来,在山中的时候,和慕容冲在一起的确实有个姓宇文的世家子,至于可不可信,她也是吃不准。但现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试试。便道:“你能搭的上话吗?不管可不可信,你都想办法让他注意到你吧。” 水莲点头,“婢子知道了,婢子这就走了,要是待得时间长,会被四爷责罚的。” 辛四四知道她的难处,只要她快些离开。 此后的三四天,辛四四数着日子,只觉得可能没有希望了。马上就是七月初七,若到时候,慕容冲依旧没来,她想,她便再也没机会走出这个牢笼似的府邸。尽管知道,去了艮莨,不过是从小牢笼飞进了大牢笼。 初六,木槿初绽,拥挤开放的花朵促狭的挤在小小的院落,惹得晚蝶四处翻飞。 辛四四撑腮坐在窗前,望着天上一点点移动的金乌,心情随着一点点沉重下去。最后一天的时限了,慕容冲会来吗?   ☆、第38章 她并不是依附男人活命的性子,可是眼下,除了寻求慕容冲的帮助,她想不出其它的法子。 悯夙掌了灯,劝她,“时候晚了,小姐睡下吧。兴许,明日慕容王爷就到了也说不定。” 辛四四摇头,“我不睡,我等着。你再去小厨房问问水莲,那位宇文公子真的说一定会帮她传话吗?” 悯夙叹息,小姐执意,她再劝也无用。便提了灯出去了,过了一炷香时候,返回来,同她禀报,“水莲说,确实是答应下来了。让小姐莫急,再等些时候。” 她不可能不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只是固执的坐着,并不上床歇息。 露水从花叶上低下,白露未晞,天色隐约能看到个人影子,悯夙搓搓眼,“小姐,奴婢去院外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打探到王爷来的消息。” 辛四四点点头,整夜未合眼,脸色不是很好。 等待是最难捱的,越是捱越是失望。 雀鸟啾鸣两声,她抬抬头,天色已然大亮。拖着疲惫的身体,辛四四眼神无光。看来,她是等不到慕容冲了。缓缓站起身来,往床榻走去。 “小姐,慕容王爷来了,来了。”悯夙欣喜的站在门口喊她,”天无绝人之路,幸好慕容王爷到了。”辛四四猛地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悯夙郑重的点头,“来了,来了。” 辛四四再顾不得,几乎是跑着去了大殿。 慕容冲端坐在椅中喝茶,疏离的对坐在上座的孟扶离道:“四姑娘本是太后赐婚与我的人,可惜今上有自己的打算,我同你家四姑娘有缘无分。本来,我是不愿意接下今上这道旨意的。可是我们做臣子的,即使贵为皇嗣,也不能随心所欲。还劳烦四爷派人把四姑娘请过来吧,由本王亲自护送去艮莨。” 孟扶离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堆起笑道:“既然是今上下旨,臣自当遵从。”便对侍卫道,“去大房请四姑娘过来。” “不用了。”辛四四一脚踏在殿中,走到殿中对孟扶离施施礼,“我过来了。给四叔父请安。” 孟扶离忙道:“蓁娘快起,不必太过拘礼。”嘴上说的客套,心中却暗自琢磨。孟蓁和孟扶苏在山中相处三年,他亲手接过了孟扶苏的性命,若真的让孟蓁跟慕容冲走,一旦被太后选中,难保她不会因为心中记恨,报复自己。他还得想个万全对策才是。 辛四四道是,直起身来,笑道:“听说慕容王爷过来了,我就想过来见见。偏偏院子里几个婢子忠心护主,生怕我磕着碰着不让我过来,便耽误了些时候。”对慕容冲揖礼,“王爷可莫怪才好。” 慕容冲搁下茶盏,只是尴尬笑笑,“无妨。” 宇文笏去他府上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心中羞愧。本来她该是他的王妃,结果到最后,他竟无法护她周全,还要亲自送她去艮莨。他觉得活了这许多年,将自己的王妃拱手相让是他的耻辱。他慕容冲实在无颜再来见她。 可丫头现在处境艰难,她需要他的帮助。她找他求助一定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孟扶苏会死,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包括他也没想到孟府会发生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孟府的情况,能助她逃出去也算他的一种补偿吧。 所以,他还是来了,来接她离开。 辛四四笑了笑,看着他竟也是一时无语。两人对视良久,都看得出彼此心中的尴尬与无奈。到底还是辛四四打破沉默,讪笑道:“听说王爷是来送阿蓁去艮莨的,何时出发?” 慕容冲点点头,“若是四姑娘方便,即刻便启程。” 她点头,“我愿意,不过,孟蓁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她回头看看悯夙,开口道:“悯夙是我从山中带回来的婢子,情同姐妹。我曾说过我去哪里就带着她到哪里。所以,可不可以求王爷给个恩典,让她随我一起去艮莨。” 慕容冲点点头,“官家小姐带着个陪嫁的丫头是规矩,就带上吧。” 她应是,吩咐悯夙回房简单收拾收拾,便随着慕容冲出了孟府。 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金色牌匾,上面‘孟府’两个大字庄重肃穆,她挑起车帘再度看看,低声道:“二叔,我要走了,你要看着我,我会给你报仇的。” 马车晃晃荡荡,疾行而去。 拐角的巷子里两个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穿着青衫的先生浅笑,“就这么让她孤身去艮莨,你放心?” 他随手拿开脸上的面具,揶揄道:“自然放心,我早已经给今上修了文书。这一年里,他必然护四四安然无恙,不会让她嫁去别国。” “也只是一年的期限,一年之后呢?”青衫男子问。 他重又将面具带上,看不到面具后的表情,只是淡淡道:“所以,我们要快。走吧。” ***** 辛四四走后,孟扶离回到大殿,咬牙唤来侍卫官,吩咐道:“去,派人在繇郡埋伏,提着孟蓁的人头来见我。” 侍卫官领命退去,前脚才踏出大殿,孟扶离的管家就匆忙跑了进来,禀报道:“四爷,孟蓟那小子不见了。” “什么?!府上的侍卫都是做什么的?去找,快去找,找不到人,让他们不要回来!” 管家连忙应是,连滚带爬的跌出大殿。 他坐在榻上恨得牙疼,这些年孟扶苏掌管着府上所有财力兵力,他暗中培养的起来的势力与孟扶苏手中握着的势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抢来掌家的权利,以为能将孟家偌大的家业尽收囊中,可真的接手之后,却发现孟府的兵力并不如前。不光点查兵力的时候,见到的全是老弱士兵,就连库房也只寥寥几百两黄金。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被孟扶苏摆了一道,派了医官去验尸,孟扶苏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他只能认为,孟府如今败絮其中,都是因为孟扶苏对孟萁纵容导致。或许孟家早就被掏空了,不然,计划怎会如此顺利。 但不论哪种情况,到自己手上的都是个烂摊子。 ***** 出了埕州城,慕容冲命车队在汲水坝停住,下来马车走到辛四四的马车前,唤她:“丫头。” 辛四四挑开车帘,疑惑道:“慕容王爷,男女有别。你我如今已经没有婚约在身,请称呼奴家孟四姑娘。敢问王爷有何吩咐?” 慕容冲被她说的有些无地自容,颇有些伤感,讪笑两声,道:“我给你准备了盘缠,你和悯夙姑娘一起离开吧。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从此天大地大……” “谢谢慕容王爷一番好意,但孟蓁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孟蓁要去艮莨,麻烦王爷还是赶路吧。”她打断慕容冲的话,面无表情的额额首将车帘放下。 慕容冲吃了闭门羹,有些丧气,但还是固执道:“丫头……孟四姑娘,此一去艮莨,意味着什么姑娘可知道?难道姑娘就心甘情愿孤身一人去个陌生的国家?” 悯夙挑开帘子,从车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施施礼,道:“我家小姐说了,王爷不必为她担心。去艮莨是她自己选的路,无论结果如何,都和慕容王爷无关。请王爷继续行路吧。” 慕容冲急道:“悯夙,你是个明事理的,你得护着你家主子,听我的,劝她离开。” 悯夙摇摇头,“我随着小姐,只要是小姐选的,我都从命。王爷,我家小姐有非要做的事情,她有她的打算。王爷不要再劝了,请成全小姐吧。” 他抬头盯着马车半晌,终是叹口气,提高声音道:“四姑娘,本王欠你的必定还你。以后若是遇到难处用得上本王,请尽管说。” 辛四四却没有回他的话。 ***** 皇都高陵 禁中女官们笑着同太后说笑,受宠些的婢子服侍着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不停奉承着,“太后您瞧,阮大(da)夫送过来的如意。” 太后今年已经五十有余,头发也白了许多,但面容保养得宜,看上去颇有些鹤发童颜的模样。只是到底年岁大了,眼角处嵌着几道轻微的笑纹。 歪着身子指指那双碧色的玉如意,问道:“哀家就把它赏给今日看中的郡主如何?” 女官们皆是笑回,“太后娘娘您圣明,不知道哪家的郡主有这个福气呢。” 众人正说着话儿,内侍传到:“皇后娘娘到。” 内侍话音才落,只见头戴凤冠身着皇后朝服的妇人身后跟着十六个宫婢缓缓踏进殿中,先是对太后拜了拜,等太后赐了座,皇后才走过去坐下,笑道:“儿臣听说,七王爷送来了埕州的固安郡主,特来请示母后,要安排她去艮莨候着么?” 太后抿笑道:“哦?七王爷倒是会赶时间。你去吧,吩咐宫婢们替固安郡主梳洗沐浴,稍待送往艮莨。” 皇后起身行礼,恭声回道:“诺,儿臣这就吩咐下去,不打扰母后了。” “嗯,你去吧。”   ☆、第39章 辛四四端正的坐在禁庭,有女官来引她。道:“皇后娘娘让奴婢们过来伺候固安郡主。” 慕容冲在殿中驻足良久,想再同她说些话,终归还是咽下去,只吩咐宫婢道:“你们好生伺候固安郡主,本王还有事情要忙,这就回府了。” 宫婢们同他行礼,道:“王爷放心,奴婢们会尽心服侍的。” 慕容冲走后,辛四四问领头的宫婢,道:“采女姐姐,我初来禁庭,不知宫中礼数,还望多多提点。” 那宫婢只笑了笑,回道:“奴婢只是个宫婢,万不敢担当郡主如此称呼。奴婢名唤时宜,固安郡主直唤婢子名字即可。” 辛四四欠欠身,“多谢时宜照拂。”又问道,“时宜你可知道太后要我何时入艮莨?” 时宜再度揖礼,回禀道:“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过来,就是给郡主熏香沐浴的,小宴时辰还未到,待郡主沐浴更衣后,婢子们自会引郡主前往。” 辛四四心中忐忑着,即是得知了时辰,便很是配合,由着婢子们带她去沐浴的玉华宫。时宜一壁在前头引路,一壁道:“玉华宫是专门为入主后宫的家人子斋戒沐浴的地方,此时不是选家人子的时候,玉华宫比较冷清。郡主待会儿要在玉华宫梳妆打扮,皇后娘娘命婢子们给郡主备下了衣衫,换过之后,郡主还需准备赴宴时还需郡主备下些女红,由织室的尚方们筛选。入选的太后会奏疏给今上,让今上定夺各家郡主去留。” 辛四四惊讶,来的时候,慕容冲并没有告诉过她,还要准备女红。她根本就没有准备,眼下再绣已经是来不及了,她总不能一壁沐浴,一壁拿个绣框刺绣。她有些惆怅,就算是来了宫中,她还是有被遣送回去的可能。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太后就认定了她,现在想来,实在可笑。 宫中沐浴的礼数颇多,要她泡在香料熬制成的香汤中半个时辰不得出来。出来之后就要剪掉手脚的指甲。她脚趾甲不长,但是唯独钟爱长润透明的手指甲,被时宜剪掉的时候,她着实心痛了许久。 时宜替她剪完指甲,吩咐婢子端来盆面。对辛四四道:“郡主,方才剪掉指甲是为了防备和各位郡主接触的时候,不小心伤到彼此。各位郡主都是金枝玉叶之身,在宴上受伤不好。”拉过辛四四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引着只穿了宽松中衣的辛四四走到面盆处,解释道,“郡主们同入选的家人子不一样,但是验明处子之身是必要的。家人子是由宫中老嬷嬷验身,但这不能用在郡主身上。所以,请郡主在面盆上蹲下来,将牝|户对着面盆里的面吧。” 辛四四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到底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女娃,竟觉得有几分受辱,羞耻之感渐渐浮上心头,有些难以启齿站在原地不动。 时宜见她脸红,善解人意的笑笑,“郡主觉得害羞也是有道理的,毕竟郡主年纪小,想必未经人事,奴婢瞧着郡主必然是处子之身。只是,这是规矩,奴婢要记档存留。其他郡主也都是照做了的,还望郡主放下矜持,也让奴婢们好交差。” 辛四四却还是不动,甚至有些羞怯的往后缩了缩。 悯夙看她畏惧,只得上前两步,堆起笑对时宜道:“女官,我家小姐她脸皮薄,还望行个方便,屋中只留两个宫人看着。” 时宜听她这么一说,心中觉得这个丫头伶俐,不觉多看了她两眼,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就依了你的意思。左右郡主不同意,我也交不得差。”便挥退其余婢子,只留下个年长些的同自己留在房中。 辛四四见人都退了出去,红着脸咬咬嘴唇,将中衣大摆稍稍掀起,蹲在了面盆之上。年长些的宫婢眼神快,急忙从袖中掏出个白色的瓷瓶拔开盖子,凑到辛四四的鼻尖上。 辛四四皱皱眉,这是胡椒,呛得她眼睛鼻子难受,气味挠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时宜忙笑着道:“郡主恕奴婢无礼,快些起来吧。”说罢过来扶她,道:“以面盆验明处子之身,是因为没有破身的女子在打喷嚏时,不会将面盆里的面吹起。比起嬷嬷探手进去验明要少受不少罪。” 辛四四不想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红着脸岔开话题道:“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女红过来,时宜姐姐可否帮我想个办法?”说着从怀中掏出方八尺碧天雕琢而成的玉镯放到时宜手上,“我知道你们都是女官,在宫中什么样的珍贵之物都见过,不缺这些。但这总归是我对时宜的一些心意。” 时宜脸上溢出笑来,手挽个花将玉镯塞进广袖中,回道:“女红的事情郡主只管放心,交给婢子就是。” 前头几个入宫的郡主都是她伺候的,皆有塞东西给她,虽然那些东西确实都是珍品,可能一出手就这么大方的拿出个八尺碧天雕琢的玉镯的,可只有固安郡主一人。八尺碧天可是上等的翠玉,整个禁中也不过太后和皇后宫中有两尊八尺碧天的玉佛。她心道,埕州孟家果然是富贵。 辛四四见她答应下来,顿时松了口气,“那就麻烦时宜你了,对了,我要穿什么衣服过去赴宴呢?” 时宜扶她道妆台前坐下,“郡主稍待,待奴婢出去吩咐她们备好女红绣品,再回来给您梳妆穿衣。”说罢带着年长的婢子退了出去。 悯夙见她们走了出去,忙上前低声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呢?若是不来禁中,哪里用得着受这等屈辱。” 辛四四摇摇头,“我不屈辱,方才时宜不是说了,每个郡主都是这么做的,她们能做我也能做。更何况,她们都是亲王嫡亲的女儿,我只是运气好捡到了这个郡主,同真正的金枝玉叶差了好多呢。” 悯夙自顾抹着眼泪,让她堵得更是难受。 未几,时宜带着婢子们进来,吩咐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婢,“采儿、蝶儿,你们给郡主梳头上妆。”有吩咐另外两个,道:“彤云、明霞,你们去尚衣房将为郡主准备的衣物取来,要快,现下已没多少时候了。” 宫婢们应是,并不耽搁。采儿蝶儿过来给辛四四梳妆,彤云明霞便去了尚衣房,待回来,采儿和蝶儿已经为辛四四梳好装扮。 时宜取过那件绛红色的宫制堆纱拖地长儒,佩吉祥如意朝珠,服侍辛四四穿戴好,道:“这件宫衣几个郡主想讨去今日穿,我都给阻了。但见郡主穿着合宜,最是称的肤若凝脂。”吩咐宫婢们道:“快些前头引路,送固安郡主前往艮莨园林。” 宫婢们齐声唱诺。 辛四四只觉得这身装扮实在过于隆重,头上数不清的发饰沉的她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微微侧脸问时宜,“时宜,我的女红呢?” 时宜恍悟,忙唤婢子,“菊秋,快些将女红拿过来,你是怎么做事的?” 叫做菊秋的宫婢小跑着过来,将托盘呈起,“奴婢忘记要拿给郡主过目了。” 辛四四笑着冲她点点头,柔柔的道:“没事。”她只身而来,只有悯夙一人陪着,宫中比起孟府大的没边,肯定也比孟府更危险。稍有不慎说错句话就可能悄无声息的死去,她不仅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悯夙,所以就是个宫婢,她也要尽量客气相待。 从托盘中挑起女红打开,上面绣的是只凤凰,她轻叹道:“这是凤鸣九天?” 时宜接口回她,“郡主一看就晓得,这却是凤鸣九天。皇后和太后都独爱凤凰,奴婢可是尽心帮郡主的。” 辛四四眼光滑过凤凰的眼睛,不自觉的皱皱眉头,这个凤凰只有眼睛没有眼珠。这么明显的纰漏,竟无人发现!她心里骇然一惊,忙将女红跌上,若是这女红被太后看到,别说遣送回去埕州,只怕命逗不保。她攒了笑意,对时宜道:“不知可否借花针和绣线用用?” 时宜疑惑道:“女红不是修好了么?郡主可是觉得哪里不合称?” 辛四四摇头,“不,甚好,但我觉得,只是空荡荡的花样没有灵气,想绣几个字上去。” 时宜闻言忙长揖了下去,道:“是婢子们没想周到,这就去命人准备,郡主稍待。” 宫中宫女多,取样东西十分快,她才在桌边坐下喝了两口茶,菊秋就将针线带了过来。辛四四接过针线框子,将女红放在膝头,安静的将凤凰的眼珠绣上,又在边角工工整整绣下‘寿与天齐’四个小字,这才收了线,起身将针线交到菊秋手里,转身对时宜道:“已经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艮莨园林十分特殊,是个冬暖夏凉的地方。历来帝王冬天来此泡温泉,夏日至此避暑。眼下初秋,园林里的枫树竟是绿叶繁盛,丝毫没有变红的迹象。 辛四四被时宜她们引着进来园子,直奔懿德殿。路上偶尔有遇到别家的郡主,皆是穿金戴银雅致万千。辛四四有些颓,忽然想起上官慕容,她也身为郡主,不知道会不会在小宴上遇到她。但转念又一想,就算遇上又能如何?如今自己身份尴尬,可能连同她说话的机会有没有。便从心里摇摇头,伪装的更加温润柔和。 太后早已经在殿中设宴,辛四四进殿的时候,许多郡主早已落座。也难怪,她是最晚到禁中的,斋戒沐浴又耽误那么多时候。时宜引她走到殿前,低声道:“郡主,该请安了。” 辛四四低声应是,往前走了两步将手叠在额前,恭敬地跪了下去,叩过三次,才开口请安,“臣女固安恭请娘娘圣体金安。” 太后慈祥的对跪在地上的辛四四笑了笑,“哀家前些日子封你为郡主,还从未见过你,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第40章 她抬起头,正对上太后探究的眼。心中有一瞬间死寂,甚至连心跳都感觉不到。 太后看着她的脸,半晌,才笑了笑,道:“倒是个标志的美人。”遂对身边的嬷嬷道,“将固安郡主带来的女红呈上来吧。” 嬷嬷应是,从菊香手里接过女红。太后点点头,“固安郡主入席吧。” 辛四四忙叩首谢恩,才起身由时宜带着入了席间。 各郡主间谈笑,瞧着有规有矩,却又疏离万般,尽管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说起话来却分寸有度。 辛四四旁边坐着的是个蓝衫女子,见辛四四走过来,抬头抿了笑意,向她点点头。辛四四很恭敬的回礼。待坐下,蓝衫女子开了口,“你就是埕州孟家的四姑娘固安郡主吗?” 这女子长得双灵动的丹凤眼,说起话来婉若空谷黄莺,辛四四只觉得从大户王族出来的女子,怎地有这么清幽自在的声儿,让她想起从前在山中学习时候,每日自由自在的山鸟。 她蕴了笑,回道:“是,不知郡主是哪家府上的?” 蓝衫女子回说,“是陶定安王府上的幺女,名唤安莺哥。看你年纪比我小些,以后就称我姐姐罢。” 辛四四又觉得,莺哥虽然外表清冷,心里挺会照顾人,便点点头,应下来,“安姐姐。” 安莺哥笑着点点头,便自顾喝茶去了,不再言语。 辛四四无聊,见小桌上有绿豆糕,又有些食欲,随手捏了一块,正要放进嘴里,忽听有中贵几乎捏着嗓子的长喊声,“今上临园,众人接驾。” 这辈子做梦也没想过能见到皇帝,辛四四多少有些惆怅,不曾想刚刚入宫就连番贵人一个一个的出现。来的时候做了充分准备,真的临到跟前,她又有些紧张。压压心中的不安,随着众人撤离宴桌,来到较宽阔的地方迎驾。 皇帝说了什么,她跪在最后面根本没听清楚,但看到前边跪着的贵人们都起了身,她也随大流的站了起来,窝在原地想如何才能引起太后的注意,并且让太后喜欢上自己。 有人搡了搡她,道:“今上叫你呢。” 她瞪大眼睛啊了一声,“什么?” 那人疑惑看她,“今上点名让你近前,你不是固安郡主吗?” 她将抖着的手严严实实隐在宽广的大袖里,手心都攥出了汗。感觉所有人的眼光都如同银针黏在自己身上,十分难熬。微微闭眼定定神,她缓缓迈出步子,走到人群最前面。她不敢抬头,在那个身着玄黑帝服的男子面前跪下,叩首,“圣上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煌低眉看着她,心道,难怪能让孟世子夜闯皇宫,果然是倾城姿色。但他身为帝王,见过的美人无数,并不因此有什么惊艳之感,负手道:“你不必去和亲了。” 辛四四心忽然凉透,她才进宫,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难道说,是孟扶离暗中呈给皇上折子,说了她什么话?若是未能选中,她岂不是要被遣送回埕州孟府?可眼下孟府尽在孟扶离的掌握之中,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恐慌的抬起头,也顾不得君臣之道,切求道:“今上,孟蓁并未犯下错处,为何要取消孟蓁和亲的资格?” 慕容煌忽然有些兴趣,“哦?这么说,四姑娘是十分想和亲了?” 辛四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当然不想和亲,可是不和亲,就要回孟府,只有这两条路选择,她宁可选和亲这条路。再度深深拜下去,直起腰跪着,波澜不惊的回道:“敢问皇上,若让皇上在江山安稳和个人喜好之间选择的话,皇上会如何选呢?如何选择又是正确的呢?” 慕容煌眯起眼睛,盯了她半晌,蓦地笑出声来,“好,果然是个巾帼英雄。既然你这么有勇有谋,朕将你送去暨国,岂不是朕的损失?” 慕容煌笑着转身,对太后揖礼,半笑道:“母后,就封她个御女官留在长安宫吧。” 太后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亲自开口管她要人,心中不免对辛四四有些不满,一个小小的总兵之女,除了有些姿色之外,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让高陵王和皇帝两人都这么注意。但她到底是一国太后,有自己的威仪风度。况且平时同皇帝是母子情深,便笑道:“既然是今上发话了,母后依着就是。今日是小宴,固安郡主暂且留下,明日一早便让去长安宫掌职,今上觉得可还好?” 慕容煌自然不在意这些。昨夜孟扶苏连夜进宫,他还以为埕州隘口出了什么大事。接到孟扶离寄过来的折子,他也以为孟扶苏是真的死了。孟扶苏是个人才,他还着实扼腕许久,哪知他是金蝉脱壳。见了孟扶苏才知道,这场孟府叛变的戏码,都是孟扶苏暗中促成的,为的就是借此机会除掉心有异心的人。 孟叔衍自他八岁登基,尽力辅佐,孟叔衍向他推荐的人,他也信任,孟扶苏这么多年,也并没有让他失望。所以这次,孟扶苏要做什么事情,他都会给他帮助。没成想正事说完,孟扶苏竟然请他保护个女人。 这倒是让他觉得十分稀奇,不知道这样一个冷眉冷目,只知道步兵打仗的人,要保护的是什么样的女子。做皇帝也有好奇心,他出于私心,想见见这个在孟扶苏心中有如此地位的人,便答应下来了。况且,他也还在为数月前,有意撮合晋素吟和孟扶苏婚事未成的事情耿耿于怀。 今日倒是见了,是个胆色和姿色都好的出奇的女子,配得上。临走时,慕容煌再度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辛四四,只笑着丢下句,“你是个有福气的。”便带着内侍们走了。 皇上这句话,少不得在场的大家都得细细琢磨一番。今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独独叫了固安郡主,不单叫了她,还说她是有福气的人。这桩事没那么简单,想必今上是看上了固安郡主。可再一琢磨,今上看上的女人,又怎么只给个御女官的职分?难道今上他实际确然是看上了固安郡主,但又不想再纳进后宫翻牌子,觉得麻烦不如时时放在自个儿身边看着的好? 想到这一层,许多郡主心里恍然大悟,觉得就是这样。今上后宫妃子那么多,想必觉得不刺激了,将看上眼的放在就寝的宫里,偷来的多刺激?想到这儿,又有少数郡主脸红了。 反过来看被众人腹议的热闹的辛四四,却丝毫没察觉到这些,只觉得舒了口气,既不用去和亲,又不用回孟府,看来上天待她还不薄。紧张一放松,不免又有些伤感,若是孟扶苏还活着,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也会很高兴。 因为今上一番话,辛四四又成了御女官,众郡主们便把话头转到了辛四四身上,都过来同她说笑,就连太后也过来同她多说了两句,又说有些乏了,让郡主们自己玩,就回了寝宫。 辛四四一下子人缘变好,有些应接不暇。好不容易把郡主们都应酬过去,无聊的拂拂袖子,也打算回去。一转身,刚好看到安莺哥坐在远处的几案处清闲的自斟自饮。 她对安莺哥有说不出的好感,总觉得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无欲无求,就像是随风飘荡的仙女。跟时宜抬抬手,道:“时宜,我去找安姐姐说会话,你且再等我一等吧。” 时宜点点头,笑道:“您只管去吧。” 她心里是十分喜欢辛四四的,觉得看着她就看到了自己活了十三岁就死掉的妹妹。宫婢在宫里,看惯了主子之间的勾心斗角,知道世态炎凉。多数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早就不知道人情是何物。她也一样,若还有什么能牵动自己的心的,就是在宫外的妹妹了。只可惜,这个妹妹命薄。 见到辛四四的第一眼,她就想着要把亏欠妹妹的都在她身上补回来。就算是找个寄托,她需要寄托,才不会在这泱泱禁中觉得冷。 辛四四提着裙子走到安莺哥对面坐下,随手将糕盘放在几桌上,看着安莺哥笑,“姐姐,我们说会话吧。” 安莺哥放下茶壶,不浅不深的笑着看她,“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要好好惜福。今日这些郡主们虽然嘴上都挂着笑同你说话,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的。谁也不想去和亲,一旦被选,作为家人子送去暨国,就再也没有幸福可言。远离故土,远离父母,就像是只断线的风筝。妹妹你真是命好。” 辛四四莫名被她说的有些失落,好像让她们去和亲是自己促成的一样。可是,就算自己不被提升为御女官,就能免得了她们去和亲么?这种逻辑她理解不了。 没心没肺的拿着糕吃了小半块,拍拍手站起来对莺哥笑,“姐姐,你想留下来吗?她们要和亲那是今上和太后的意思,跟咱们没有关系,姐姐不必悲天悯人。” 安莺哥明显一怔,疑惑道:“教你的先生是这么说的吗?” 辛四四想起子詹先生,笑,“我先生曾经教导我说,做人不能太善良,不要委屈了自己。” 安莺哥更觉得惊奇,她从来不知道有先生能说出来这样的话。陶定王府上诸多老夫子,他们负责她的一切课业,诸多繁琐缛节。她聪明,一些就会,成日里听他们说教以德报怨。她觉得固安郡主家的先生,一定是个离经叛道的老头儿。想到那个画面,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辛四四见她笑了,摸摸肚子,疑惑问她,“你笑什么?” 安莺哥止住笑,回道:“想你家先生一定是个离经叛道的老头子。” 辛四四摇头,说不是,“子詹先生明明是才富五车,玉树临风。而且弹得一手好琴,能一曲变换二十四套指法而不错一个音,琴技天下第一,乐理造诣也非常。” 安莺哥听的有些痴了,那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她竟无缘得见。 “我也擅长乐理,教我弹琴的师父时常夸我。”她有些出神的回辛四四,声音喃喃。 辛四四坐下来撑着腮看她,点点头,“若你能和子詹先生认识,说不定能合奏出一首举世无双的好曲。” 暮色渐深,艮莨小阁在暮色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暧昧。 时宜看看天色,过来唤她,“郡主,咱们该回去了,晚了宫里要关门的。” 她一提点,聊得正欢的两人才意识到天色已晚,皆是相视一笑,站起身来。二人相伴回宫,悯夙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姐有了结伴的朋友,心里十分高兴。便朝安莺哥的婢子身边凑了凑,巧笑道:“你家郡主跟我家小姐脾气相投呢。” 那婢子也回她笑,“我家小姐从来没笑的这么开心过。” 两个主子好,两个丫头自然也好,悯夙自报了名字,那婢子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叫浣女。” 夜里掌了灯,悯夙趴在床头,进了宫郡主贴身带的婢子为了保护郡主的安全,都是睡在郡主寝室的地铺上。辛四四赤着脚在地上走了阵儿,说是冷,死活不让悯夙睡在地上。悯夙无奈,被她捂在床上捂得像个粽子似的。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笑着问辛四四:“小姐,你打算一辈子都留在宫里吗?那我怎么办?本来你进宫是想着去暨国,带着我也没事。可是今上让你留在宫里,你是伺候皇上的,他们总不能再让我留下伺候你,我会被赶出去的。” 辛四四有些难过,她不想和悯夙分开。但是,如今留在宫中,确实如悯夙所说,自己就是宫婢,宫婢怎么能再带个奴婢? 不过反过来想想,悯夙离开宫里,也挺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现在没有孟扶苏宠着,凡事都得小心翼翼。这种步步惊心的生活,自己就够了,何必再拉上悯夙呢? 搓搓鼻子,囔囔道回道:“你去找子詹先生吧,别跟我留在宫里了。我听说,宫婢留在宫里伺候是有年限的。到二十七岁就放出宫了。” 掰掰手指算算,十三岁道二十七岁,还有十四年时间,这段时间,足可以杀了孟扶离给孟扶苏报仇了。 紧张,惊恐,愤怒和难过将她包的严严实实,一夜未睡。 五更天还未亮,时宜就过来喊她,在门外提着灯笼道:“郡主,奴婢奉命皇后命过来带您去内司监领宫服,顺便服侍悯夙姑娘离宫。 辛四四垂着眼,嗳了一声,带着悯夙开门出来,怕伤心,不去看悯夙哭的红肿的眼,头也没回的跟着时宜去了。 宫里各处都不同于府上,孟府虽然也大,品阶到底是不一样的。从郡主们住处到领宫服的内司监着实走了许久,等领完衣服出来,天已经亮了。 时宜带她去换上衣服,一壁替她理正领襟,一壁道:“我昨晚上去跟皇后请了懿旨,要陪你一起到长安宫里服侍。皇后娘娘准了,以后有我在,会时时提点着你不让你犯错的。” 辛四四听了心里的紧张感就缓了不少,又将换过的衣服拿过来摸索一阵,掏出来个银簪子,银簪子在宫里不稀奇,最下等的宫婢也有不下十来支。但她的这只银簪子胜在做工花俏精致。塞到时宜手里,又欠欠身,“以后就多劳烦姐姐了。” 时宜将簪子收进袖子。辛四四这么懂事让她放心,可她总以为自己是为了捞好处才帮她的,又让她有些难过。不过,宫里的人哪有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她这份仔细做得对。自己若不收下,倒是要惹她怀疑心怀不轨了。   ☆、第41章 永安宫中的随侍大太监过来请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们,捏着嗓子细细吩咐:“今上在永安殿批阅折子,会见朝臣,尔等可要仔细了,若是在殿上稍有差池,那就是要砍头的大罪。”挑眉看看辛四四,继续道,“你以后跟着时宜多学着点,别以为留在宫中就能高枕无忧。奴才就得知道奴才该行的本分。” 辛四四顿时明了,人家这是警告她,可不要拿出大小姐的娇贵哟呵呵。但既然选择了,也只有先隐忍着,便欠欠身,回道:“多谢中贵人提点,孟蓁会跟着时宜姐姐好生学着的。” “成,那就走吧。” 时宜笑着拉她一把,给她递个眼色。辛四四心中明白,起步和时宜跟在大太监后面出了内司监。 永安宫并非后宫,虽说是皇帝就寝的宫殿,实际上是办理政事和大臣见面商议国事的地方。殿中摆放的物什一切从简,不见温香软玉,不见屏风壁障。就连睡觉的床榻,也是只镶嵌在书架后面尚算宽敞的地方。 慕容煌正在批阅奏折,辛四四偷偷抬眼打量他,觉得这个皇帝长得很年轻,看模样也就孟扶苏一般大。昨天在艮莨她并不敢抬头,所以不曾细细看他。现在隔得那么近,她看的清楚。没有胡髯,挺斯文的模样。 大太监走上前来,细声问道:“今上,孟蓁已经过来上职了。今上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慕容煌手中笔杆转动,头也未抬,只回道:“没有要吩咐的,无事退下吧。” 大太监唱诺,正要退下,慕容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笑道:“长景,你还记不记得朕上次让造办司制作的流星火箭?” 长景蕴笑转过身来,回道:“奴才记着呢。” 慕容煌嗯了声,吩咐道:“去造办司问问,是否已经可以用于实战。问过之后速来回话。” “诺。” 长景带辛四四和时宜二人出来,吩咐道:“你们去内殿,伺候着茶水吧。”末了看一眼辛四四,不放心似的嘱咐她,“你只在边上看着时宜怎么做。” 辛四四正好也担心会做错,长景的吩咐正和她意。她略欠欠身,听话的回是。 这一整天,辛四四只在大殿若无其事的站着,都是时宜和其他的婢子在忙,怕她出错,时宜分外小心,让她多看多学。 到了晚上退膳,才和前来侍寝的宫婢换班。辛四四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觉得浑身酸痛,连走路都有些承受不住腿上传来的重力。 时宜笑着看她,安慰道:“第一天都是这样的,我省的你现在一定是又累又饿,腿大概也木了。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去宫婢洗澡的地方泡个热水澡,你就舒坦了。” 辛四四忙不停地点头,嘴里道着谢。 她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悯夙大概已经离宫了吧?出去了好,找到子詹先生就不怕孤苦无依了。 心里空荡荡的吃完饭,洗完澡,换身干净的中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肩膀酸,腿也疼,明天还得继续。她慢慢安慰自己,习惯了就会好的。 房门吱呀被推开,月光洒进来,照进个人影。辛四四忙披上衣服起来,转过屏风差点和抱着被子的时宜撞个满怀。 时宜惊吓的拍拍心口,笑着半嗔道:“你是要把我吓得三魂出窍了。” 辛四四不好意思的退到边上让开个路,问,“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不睡?” 时宜将被子掖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她的手,“我怕你累得慌睡不好,就过来跟你一起睡。腿痛吧?等会儿我给你捏捏。” 辛四四有些为难,她入宫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贵重的东西,况且在孟府,孟扶离已经收回了大房所有值钱的东西。时宜对她这么好,她竟觉得有些受之不起。诺诺道:“也不是很痛,姐姐过来跟我睡,不嫌挤得慌么?” 时宜一愣。禁中的宫婢比妃嫔还多,低等的宫婢不仅没有一人一房的优待,甚至有几十个人睡在同间大房子的,挤得慌是肯定的。但是,她和孟蓁的房间都够大,床也够大,就是睡三个人也不会嫌挤得慌的。料想她肯定是害羞,也对,毕竟是大户小姐,想必没有生人同睡在一处过。 她笑了笑,自顾闯进去,毫不客气的将自己的被子在辛四四的床上铺开,转回来同她笑道:“睡得久了就习惯了,你不用害羞,我连你光|着|身|子都看过了,有什么可同我羞的?” 辛四四被她说的面红耳赤,知道女子都十分矜持,哪里有这般总是把光着身子挂在嘴边的?她又说不出口,只好点点头,“那我同你睡就是了。” 时宜见她答应,欣喜的拉着她到床上躺下,絮絮叨叨起来,“我昨天一看见你,就很喜欢。我家中也有个同你般大的妹妹,我俩感情特别好。” 辛四四实在累,又不好打扰时宜的兴致。毕竟这以后,还得时宜照顾。便兀自捏捏打架的眼皮,打起精神认真的回道:“你真幸福,我家里就不行了。我亲生的姐姐好像都出生就死掉了。家中堂兄妹倒是不少,可是她们都跟我不亲,心眼可坏了。” 时宜很惊讶,“很坏吗?是不是经常欺负你?比如当着长辈的面对你特别好,背着人的时候就挤兑你什么的?” 辛四四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妹妹也这样对你吗?” 时宜笑了,“才不呢,我妹妹什么都想着我。我知道,是因为在宫里呆的久了,整天看着娘娘们妃嫔们勾心斗角,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想着,世家大院大概也就那样吧。” 时宜很聪明,辛四四想,大概人富足了,有了权势,就再也没有情这种东西了。她以前以为自己被孟萁和孟兰儿祈福,大大的不幸福。没想到在宫里的妃子们,看上去富贵荣华,实际上也有那么多糟心事。看来,大家没有几个是开心快乐地。 “不说那些了。”她揉揉眼睛,对时宜道,“你说说你妹妹吧,好羡慕你有个这么好的妹妹。” 时宜很高兴,裹裹被子继续道:“我妹妹很聪明,三岁能诗四岁能赋,爹爹和阿娘特别喜欢她,也很宠爱她。因为妹妹才学好,爹爹和阿娘到处借钱送她去学堂。但是先生们都不要,说哪有女孩子进学堂的道理。妹妹耽搁了很久都没能读书。后来,有个过路的先生受伤,我阿爹救了他。他为还米饭之恩,就留在我家做了西席先生,教导我妹妹读书。但是我家里穷,哪有那么多钱,爹娘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先生去挣钱贴补家用。毕竟人家是客。那时候刚好逢上选家人子,宫里婢子不够用。我就进宫做宫婢挣钱了。后来被皇后娘娘看中,调到懿福殿做大宫女。” 辛四四觉得时宜是个好姐姐,为了妹妹能心甘情愿入宫。再想想自己,便有些黯然。为了给孟扶苏报仇,她下决心进宫,如果孟扶苏知道了,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很好吧? 草草打断这个想法,她也裹裹被子,“那你妹妹现在一定是个才情了得的女子了。” 时宜苦笑了一下,神色亦是黯淡下去。转过身去背着辛四四,回说:“是啊,她很有才华。”偷偷揩掉眼角的泪,缓了声音道:“不早了,我们快些睡吧。” 辛四四起来的时候,就没见时宜了,看看更漏,辛四四吃了一惊。心中埋怨时宜没叫她起来,忙不迭的穿衣梳洗。收拾好连饭都没顾上吃,就急匆匆往永安殿去。 迎头一个小婢子过来,对她福一福,“中贵让婢子过来给大姑说一声,时宜已经替大姑告过假了。大姑今日不必去前殿伺候。明日再跟时宜换班。” 辛四四心中蓦地放了心,难怪时宜没有叫她起来,想必是担心自己昨晚没有歇过来。便对小宫婢道了谢,折回了住所。 ****** 孟扶苏穿着朝服站在大殿中间,慕容冲和宇文笏前脚刚踏进殿门,眼风扫过狠狠吓了一跳。跟着他们进来的另外几个朝臣更是吓的不轻。 众人纷纷搓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大白天的见到个死去的人站在上朝的大殿里,活见鬼啊。 待众人使劲搓过眼睛,再瞪大了去看时,孟扶苏依旧是活生生的站在原地。众人哗然炸开了锅,纷纷讨论这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孟扶苏旁边去。 孟扶苏也不去理会朝臣,只是朝几个交好的大臣拱拱手,自顾站在自己的班位上去了。长景长喊一声:“时辰已到,众臣早朝。” 上朝的华钟声音传进大殿,朝臣们只好硬着头皮走到班位上站好,离孟扶苏较近的几个朝臣甚至面色惨白的稍稍错了错班位。 孟扶苏只是笑笑,一道探寻的目光盯过来,孟扶苏与他对视一眼。宇文笏登时明白过来,这只狡猾的狐狸是在人前卖弄了金蝉脱壳。旋即对孟扶苏额额首,收回了盯在孟扶苏身上的目光。 慕容煌大踏步走到龙椅处坐下,淡淡的扫视一眼众朝臣,蓦地开口道:“朕接到密报,朝中竟有大臣私下里勾结新任埕州总兵孟扶离,意图伙同尸骨密林的妖异族类坏我南朝安定。重臣说,此等不忠不义之人,朕当如何处置?” 面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帝王,重臣从来不敢说三到四。况且慕容煌即位到如今,凡是亲力亲为,还不等大臣们奏禀,该处理得事情就已经处理好了。有这么一位能干的皇帝,本朝大臣觉得十分难过,臣子就如同虚设的职位,历朝历代哪有过这么无用的臣子。 是以,慕容煌这话儿一出口,但凡是有点眼色的,便都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前任埕州总兵孟扶苏没死,接着皇上就抛出了孟扶离想勾结外贼叛国的事,傻瓜也该猜出来了。孟扶苏明面上是死了,暗地里呢,受皇命调查孟家四爷的底子去了。 宰相最会拍马屁,悟出来道理第一个开口说话,持着白玉做成的笏板往前走了两步,恭声道:“新任埕州总兵孟扶离意图谋反,论罪理应受凌迟之刑,株连九族。” 这番话,他说的端的是正气浩然。 孟扶苏只持笑看他,也不恼怒,凉凉道:“宰相大人,孟扶离株连九族的话,那臣是不是也要随他一并处死?” 宰相肃起脸来,嘴角动了动,“孟世子于南朝社稷有功,自当排除在外。” 孟扶苏持着笏板走过来与他并排站着,恭敬地对慕容煌施施礼,“陛下,臣以为,孟总兵在世的时候,对帝朝鞠躬尽瘁。如今孟扶离意欲谋反,并非是整个孟家的过错。株连九族大可不必。臣恳请皇上,饶恕孟扶风一家,以及厚待孟叔衍遗孤女孟蓁。” 慕容煌摆摆手,“朕知道爱卿得孟家救命之恩,下不去狠手。可朕君临天下,断不会心慈手软纵容乱臣贼子。孟扶风一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于孟蓁,即是你要的人,朕不会拿她如何。”话锋忽而一转,厉声道:“来人呐,派镇南大将军率五万精兵围剿孟扶离乱贼军队。”说罢,眼风冷冷扫过殿中重臣,“慕容冲。” 慕容冲冷不丁被慕容煌一喊,额上沁出些冷汗,疾步往前走了两步,举笏回道:“臣弟在。” 慕容煌冷冷道:“即日起,削去你亲王之职,撤去一切朝中职务。搬去囚巷安度晚年。” 殿中一时寂静的连彼此间的呼吸声都听得见。众臣经历一系列的巨变,完全摸不清眼前的套路。口中不敢言语,心里却都是迂回百转。 有心思的大臣不禁琢磨到,先是死去的孟扶苏居然出现在上朝的大殿,再是陛下说出孟扶离叛国一事,接着慕容王爷被削爵位。这里面的事情,只怕牵扯颇多啊,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哈哈哈哈哈,哼哼哼,慕容煌真不愧是慕容煌,难怪这南朝江山你稳坐不衰。只是臣弟心中不服。” 慕容冲狠狠将手中的玉笏掷于地上,昂首与坐在龙椅上的慕容煌对峙,毫无畏怯。 孟扶苏看了他一眼,不无恭敬道:“慕容王爷做事周密,筹划妥当,孟扶苏佩服的狠。只是王爷却在一桩小事上露了马脚。” 慕容冲不敢相信的盯着他,愤怒的面孔几欲扭曲,咬牙切齿的看着孟扶苏,恨恨道:“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无奈道:“不知王爷可还记得颍川郡之行。” 慕容冲恍然,仔细思量,在颍川郡的时候,他已经十分小心的行事了,并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当时他早已从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口中得知,慕容煌是在试探自己。到颍川郡他并未和郡守碰面。重要的碰面都是从军营中的密道里。思来想去,整件密谋都没有被人发现。 孟扶苏见他不做声,淡淡的笑了笑,“王爷,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过分小心只会让你暴露自己的不臣之心。陛下正是利用你的这份小心谨慎,才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的。” “不可能!”慕容冲双目通红的指着孟扶苏,狂笑道:“你明明已经死了,说,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孟扶苏诬陷于我?” 他心中实则已经慌了,孟扶苏一死,他暗中和孟扶离约定好了起兵之日。却没料到孟扶苏和慕容煌竟然棋行险招。他不能接受,他接受不了!蓦地,他抽出袖中暗藏的匕首,飞身一跃直刺慕容煌的胸口,眼见立刻就能刺进去,身体忽然一轻,被孟扶苏踢一脚踢出了殿门。“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待稍微减轻些疼痛,才从地上爬起来。 成千上百的禁中军将齐齐持剑迎上。此时,孟扶苏和朝臣们已经随在慕容煌后面出了大殿。 慕容冲往后一退,对站在身后的禁中军首领道:“将慕容煌拿下,待我登上大宝,必实现当日对你许下的承诺,封你为南朝一品大将!”   ☆、第42章 慕容煌定定的望着他,嘴角勾了勾弧度。 身后的文武百官却没有慕容煌那么气定神闲。谁也没料到今日会发生这种事情。况且,慕容冲密谋造反,狼子野心让人惊骇不说,他们只怕慕容冲把他们拉着一起砍了。天下易主,多少无辜的臣子会惨死在刀剑之下。都说做臣子的应当懂得时移事易,良禽择佳木而栖。但是苦于无奈的是,这场宫变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大臣们一边为自己即将不保的性命扼腕,一边寻思,若是君主被杀,立刻倒戈相向慕容冲会不会饶他们一条性命。 其实,大臣们实在想多了。 慕容冲提刀站起来,立于数千禁军前头,撑刀指着慕容煌,“皇兄可还记得我们的父皇?” 慕容煌却不答反问:“王弟呢?王弟可还记得我们的父皇?为兄猜想,王弟只怕早已将父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慕容冲恨恨道:“你还有脸提起父皇的话!你私改大行皇帝遗诏登基为帝,对得起南朝宗庙社稷吗?” “朕对不起宗庙社稷?王弟这话说的可笑!朕自八岁登基至今,恩德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隆。朕哪一件事情,做的对不起宗庙祖宗!”慕容煌猛地负手,肃了脸色继续道,“倒是你!意图篡位,天地不容。” 慕容冲的脸扭曲着,声音几乎是嘶哑的,吼道:“胡说!今日我必要将你斩杀在这玄武门前。”手下长刀直直刺了出去。 跟在慕容冲身后的数千禁军仿若咆哮的猛虎,随在他身后涌来,带着弑神杀佛的气势。 手握兵刃的慕容冲和数千禁军,负手而立波澜不惊的慕容煌和身后手无傅鸡之力的朝臣,就这么死寂般的对峙着。 一声长剑破空鸣啸着钉进石狮,下一瞬,石狮崩裂开来,细碎的石块似是满天飞花砸在白玉石铺就的地上。 大臣们摸着脑门上的凉汗,这是逃过了一劫,继而注意到孟扶苏的身手,惊叹他究竟到了何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孟扶苏缓缓落地,朝服随风轻曳,转身单膝着地,恭敬对慕容煌道:“还请陛下离开此处,有臣在,定将此事处理好。” 慕容煌摆摆手,“卿不必劝朕,朕倒是想留下看看,朕的这位王弟究竟是要怎么对付朕的。”说着吩咐随侍大太监,“搬把椅子过来。” 大太监挑眉瞅了瞅慕容冲的方向,低声劝道:“陛下,您实在不宜留下来。依奴才看,陛下还是进殿吧。” 慕容煌狠狠瞪他一眼,“天下还没易主呢,你就敢抗旨不遵了?” 大太监实在委屈,他哪里是抗旨不遵,只是心中担心皇上安危。看慕容煌如此不悦,黄跪在地上,“陛下饶了奴才,奴才这就去。” 孟扶苏站在慕容冲和慕容煌之间,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感觉,反倒是让人觉得,有些王者之气。不仅朝臣觉得如此,就连慕容冲和慕容煌都察觉到了。 慕容冲轻轻一笑,收刀入手,“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有心计,是我太小看你了。” 孟扶苏没有动作,暗中只是跟禁军统领交换个眼色。为了不让慕容冲有所怀疑,往前走了两步,“你此时回头,或许陛下还能放你一条生路。王爷,收手吧。” “别过来!”慕容冲兀自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山中的时候。”他缓缓挽了挽袖子,“你第一次接近阿蓁的时候。其实王爷觉得接近阿蓁做的很自然,但我是阿蓁的二叔,知道她的性子。当时孟萁欺负她是真,你借机接近她也是真。但那花盆是我亲自挑选,事后我仔细调查过,花盆碎片上有道纹,是被人敲击导致。” “只那一件事情,不可能就猜想的到今天!” 他笑了笑,“王爷说的对,只那么件小事,我当然不会猜到王爷有要谋反的心思。但是之后,单家的事情,还有王爷退婚的事情都十分蹊跷不是吗?陛下赐婚晋素吟与我为妻,我都能向陛下道明原委,退了这桩婚事。何况王爷呢?只要王爷您给皇上说句话,皇上断不会将你的侧王妃送去和亲吧?” 慕容冲表情嘲讽,“呵,对,孟家四姑娘活该被利用,谁让她是孟家的人呢?不,”他捋捋垂下的发缕,“谁让她是你孟扶苏喜欢的女人!若她心思不在你那里,待等我即位为帝,或许还会封她个贵嫔,夜夜宠幸也说不……” 他定字未说出口,整个人已经飞出数尺。再看孟扶苏,袖口上站着几滴血迹,拳头紧握。他脸色铁青的看着慕容冲,“不许你再提四四半个字。” 他看着她从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长到如今,陪她在山中习字作画练琴。她如何在孟家步步维艰,如何在孟萁和孟兰儿的手里辗转活命。这三年来,她的一点一滴都渗透在自己的生命里。他怎么允许别人对她利用,对她侮辱。 她说她死过一次,虽然他不明白她说的死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很多苦。既然他在她身边,就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 慕容冲从地上爬起来,已经红了眼,大声斥喊,“禁中军,还不替我取下慕容煌的性命!” 一声令下,数千禁军蜂拥而上,刀剑所过之处尸横遍地。紧随而来的是另一批禁军,两股禁军厮杀在一处,分不清是敌是友,看在眼里,只觉得混乱。 当所有的禁军停下手中刀剑的时候,慕容冲早已被孟扶苏踩在脚下。他持剑抵在慕容冲的脖颈上,面容冷的叫人看了发怵。 ***** 辛四四回来睡了个回笼觉,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吵闹,兀自爬起来看了看时辰,已经到了未时。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两声,她揉揉扁扁的肚子,起来穿好衣服。 一边梳洗,一边想着等会去小厨房找些吃的。才将头发盘好放下桃木梳,房门就被人推开了。时宜匆忙跑进来,面色惨白的拍着胸口道:“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辛四四看她脸色不好,忙迎上去,疑惑道:“时宜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时宜忙抓过她的手,“大殿吓死了。今日陛下上朝,慕容王爷谋反了,刺杀陛下。” 辛四四只觉得脑袋一懵。 慕容冲怎么会谋反呢,慕容冲是个好人,救了自己好多次,怎么会谋反呢!她反抓住时宜的手,焦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王爷怎么会谋反呢?” 时宜看她这么激动,又想起来,她未进宫以先,是太后亲自赐婚给慕容冲的侧王妃。况且她进宫时,慕容王爷还恋恋不舍得。想必两人是有情意在的。想到这儿,时宜突然悟了,难不成,慕容王爷爱慕自己的侧王妃,皇帝却强行拆散了他们。这是因爱生恨,才反了的?天啊,这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不免对慕容冲有了些好感,就不觉得那么惧怕了。 果然,女子都是爱情的俘虏,只要一想到男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爱情,就什么都值得原谅了。 “你别急,别急,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这些宫人站的远,哪里知道。中贵人看事情不对,就急忙将咱们遣散了。反正今日这朝堂,咱们是不能过去了。至于明日,还是不是今上上朝,也不好说。倒是中贵人丢了句话给咱们,说是有孟世子在,不会有什么差错。放心就是了。” 辛四四只觉得胸口一震。 “孟世子?你说的孟世子是谁?孟扶苏吗?” 时宜倒是没想到,提起孟扶苏,她的反应比方才更大。 “好像,好像是吧。啊,”她突然想起来了,“说是,埕州总兵。” 孟扶苏死后,她一心想要报仇,结果呢?辛四四难过的心痛。他还活着,却不告诉她。让她呆在孟府受孟扶离的欺负。受欺负也就罢了,她竟然还傻乎乎的为了他进宫。 她怎么活的那么可笑呢。 抽噎两声,她坐回床上,想一阵儿,哭一阵儿。 时宜以为她担心慕容冲,过来安慰她,“你已经和王爷没有任何瓜葛了,倘若王爷兵败,你应该不会被牵累的。” 辛四四哪里想的是慕容冲的事情呢,可是,她也不能跟时宜道出实情。孟扶苏还顶着她二叔的名头,她知道他跟她没血缘关系,可别人不知道。再说,她现在是宫婢,又不能随意走动。 时宜见她不答话,叹口气略有些担忧道:“万一,万一一不小心,皇上他……怎么了。我看,王爷心里还有你,也不会为难与你的。到时候,你记得帮我美言几句,让我留在宫里伺候吧。” 辛四四觉得,时宜完全是想多了。这也难怪,是人都这样,能苟活就苟活下去,管谁是主子呢。她不是一样么,再怎么也都不想去死。 抹掉眼泪,嗳了一声,“没事了。我先去吃些东西。” 借口出来住处,辛四四并未去小厨房,一路摸索着来到大殿。她不敢走的太近,远远地看着建福门外百官候朝的漏院,厮杀声鼎沸,分不清究竟谁在那里。 她心中担心又纠结,不知道孟扶苏是不是也在这场混乱的厮杀里。谁坐皇位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只要爱民如子那就是好皇帝。她私下里觉得,慕容冲也挺好。 挨着汉白玉砌成的栏杆摸索凑近,想了那么久,痛了那么久,知道孟扶苏在这里,她怎么可能按捺的住想要见他的心情。窝在栏杆下面的小黄门叫住她,“你不要命了?别再往前去了,打的热闹着呢。” 辛四四走到小黄门旁边坐下,捋捋被风吹乱的碎发,看小黄门大打扮,是没有品阶的小太监。 指指远处拼杀的禁军,问他道:“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小黄门左右看看,压着嗓子回,“大姑不知道吗?慕容王爷为夺皇位,和今上打起来了。我看慕容王爷这次凶多吉少,想活命,玄。”说罢,还不忘再爬起来从栏杆缝里瞧了瞧。 辛四四抿抿唇,“听说,埕州孟世子也在?” 小黄门窝回来,郑重的点点头,“那孟世子真厉害,和慕容王爷交手到现在,不仅没受伤,连衣服都没乱。啧啧,我第一次见到伸手这么好的人,就连禁军都统都不及。” 听说孟扶苏没事,辛四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道:没事就好。 小黄门继续道:“大姑先回去吧,刀剑不长眼的。” 辛四四摇摇头,“我不回去。倒是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快离开这么危险的地方吧。” 小黄门瞧着她,心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你才对吧?嘴上却还是恭声应道:“那大姑小心着点儿,奴婢这就回了。”起身打个千子,扭头走了。 辛四四一个人我在这儿,直等到厮杀的声音渐小了,禁军们也慢慢分成两拨,辛四四才敢往前挪了挪。 秋风扫起地上的落叶,卷起几分萧瑟。 她看清楚了站在禁军当中身着黑色朝服的孟扶苏,只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脚抬起的刹那,手臂被人拉住。回头看,是时宜。 时宜默然无声的对她摇头,“你现在过去,会惹陛下发怒的。” 辛四四哭,“可我想去见他。” 时宜叹气,“就算现在见了又能如何呢?你听我的,先同我回去。等过两日,陛下火气消了,兴许能寻个机会再见。”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口中苦涩。被时宜就这么拖了回去。 翌日,辛四四早早起身去长安宫中伺候,一来,她想打听打听孟扶苏的情况。二来,也想探探慕容煌的口风。慕容冲逆谋,至少对她是真心相待的。她也知道逆谋是大罪,皇上一定不会饶慕容冲活命。她救不了他,至少在他死之前,给他送顿饭。 端茶的宫婢将托盘递给她,笑:“大姑发什么愣呢?陛下要茶,大姑快些端进去吧。” 辛四四点头,“好。” 端茶的宫婢抿了笑,迟疑道:“大姑,陛下今日怕是心情不好,大姑可要注意些。” 辛四四知道人家是为自己着想,便笑了笑,将托盘接过来,回道:“我省的了。” 龙涎香的香味充斥在鼻尖,辛四四被熏得有些晕,稳稳心神,走到慕容煌的面前,轻轻将茶盘举起,恭声道:“陛下,请用茶。” 御前带刀侍卫匆忙跑进殿中,叩首道:“陛下,孟扶苏已到,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啪嗒’辛四四举着的茶盘应声落地。   ☆、第43章 慕容煌收住批折子的笔,温和的低头看她一眼,张了张嘴,没什么情绪的问她:“怎么?听到孟扶苏的名字,茶都拿不稳了?” 辛四四登时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奴婢,奴婢……” 慕容煌将笔投进明黄色笔筒,搓搓手,“瞧瞧,话都说不利索了。朕恕你无罪,你起来吧,暂且退下。等朕同孟卿议完正事,自会让你们小聚。” 辛四四在心里捏把汗,同时也松了口气,叩个首,回道:“诺。”手忙脚乱的将残盏收拾起来,往殿外退去。 孟扶苏进殿的时候,正与她擦肩而过,低声交语,“你先等我,稍待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辛四四嗳声,擦着他的肩膀退出了大殿。 日光很好,散落在肃穆的大殿外。 辛四四寻个台阶坐下,撑腮望着澄净的天。禁中的天可真蓝,看上去像静寂的湖水,波澜不惊。女侍过来收她手中的残盏,借机同她说话。 “大姑,陛下发怒了吗?” 她站在殿外不知道殿中什么情况,只听见茶盏落地的碎响,以为皇上发怒摔碎了。辛四四才退出殿,她就跟过来了。 辛四四摇摇头,将残盏交给她,笑回道:“没有,陛下心情还好。是我不小心摔碎了茶盏。” 女侍惊恐的望着她,呐呐:“大姑,大姑你打碎的?那陛下可有责罚你?” 辛四四摇摇头,“陛下没有责罚,不过估摸着等会中贵人会来罚的。” 女侍拍拍心口,放下心似的,“幸好了,时宜大姑让奴婢提点着您点,早知道,就该奴婢亲自奉茶上去的。好在陛下没责难,中贵人平时又对咱们照顾,罚些俸禄是没什么的。” 辛四四冲她略笑了笑,“我只是打碎个茶盏,陛下还没说什么呢,瞧你,说了这么多。” 女侍不好意思的低头笑,“咱们还不是担心大姑受罚么?那我先去把这碎片丢了去。” 辛四四点头,“嗯。” 她坐在殿门钱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等到孟扶苏出来。直等到午时半刻,到了用饭时候,殿门才被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孟扶苏。 她有些失望,站起身来理理衣衫迎上去,欠欠身,道:“中贵人安。” 禄中景昵她一眼,“起吧,你好生糊涂,第一天奉茶就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辛四四忙把头低的更低,认错态度诚恳。“中贵人说的是,都是奴婢疏忽大意,只此一次,以后必会加倍小心。还望中贵人莫再生气,为小的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 禄中景看她说的中肯,也就收了厉色。毕竟今上都发了话了,他也不想揪着不放。放软了话音,“知错了就好。陛下没追究,可我这个大总管还是得罚你一罚的。不然,岂不是谁都可以犯错了?” 辛四四忙点头,“是,中贵人说的是。” “嗯,就罚你一个月的月俸吧。”禄中景扬扬手里的抚子,抬头看看日头,“瞧着是该吃饭的时候了,你快去吧。” 辛四四再度欠欠身,“是。”才转身,突然又转回来,问道:“中贵人?” 禄中景被她喊住,差点绊个趔趄,生气道:“你这个不懂事的,要摔死奴家吗?” 辛四四歉意道:“劳烦中贵人,婢子还想问问,孟大人何时得闲?” 禄中景理理衣襟,蹩蹩眉,“等着吧,吃不准陛下还要留他用晚膳呢。” 辛四四略有些失望,跟禄中景道了谢。 用过饭后,回来与女侍换班,女侍告诉她说,“头前大姑去用饭的时候,孟大人出来寻,好像找大姑有急事的模样。” 孟扶苏寻她了,就说明得了空闲。辛四四心中有些欢喜,追问女侍,“孟大人呢?” 女侍瞄了眼殿门,“才出来问了婢子两句话,就又被中贵人请进去了。”说完面红,转了话头,“孟大人长得俊朗不凡,又是文韬武略。想必是个风流才俊。此生若是能嫁孟大人这种如意郎君,只怕是个女人都没遗憾了。”忽然又悟道,“大姑是孟大人的世侄女吧?” 辛四四老实的点点头。 孟扶苏长得这么绝世而独立,一点都不好。走出去到处招蜂引蝶,她着实生气。 女侍继续道:“可惜了,咱们还要五六年才能出宫,是没这么好的福气了。”兀自叹口气,拍拍辛四四的肩膀,“孟大人让奴婢捎句话给大姑,说让大姑下了宫侍,在阆苑等他一等。” 因为辛四四和孟扶苏的关系,但凡知道的,自然不会怀疑他们别有私情。是以,女侍传话也传得十分放心。 好不容易挨到下了宫侍,辛四四几乎是跑回房间的。时宜接她的夜职,此时并不在房中。她翻箱倒柜倒腾一阵儿,从衣柜中小心拿出孟扶苏送给她的百鸟朝服换上,赶去阆苑。 阆苑是宫中女官跟进宫探望的亲人相见的地方,南朝宫规对女官颇仁慈,每月准许家中亲人到阆苑一聚。下等宫人就没有这个恩泽,辛四四初进宫便是女官,是得了大好处的。 戌时末,阆苑中的宫人三三两两的回了处所,只余下空荡荡的院子。辛四四伏在石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头顶一轮弯月。心中琢磨着,等下见到孟扶苏,是先奔到他怀里埋怨一番,还是该赌气不理他。 但她是来见他的,她想他。便兀自笑了笑,决定好事要不顾一切的投进他的怀里去。 只顾坐在那里发自己的呆,辛四四根本没注意到,禄中景正挑着宫灯陪慕容煌在附近散步。 慕容煌打开路边垂着的枯枝柳,清清冷冷的问禄中景,“孟卿可离宫了?” 禄中景忙回:“还未离宫。陛下忘了,您答应孟大人让他和孟宫人见见的。” 慕容煌才想起来,轻轻哦了声,漫不经心的抬眼,顿时愣在原地。禄中景见皇上突然停住,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下意识的一转头,亦是有些呆了。 前方不远处,花树葱茏中,有个仙子脱尘般的白衣女子独自坐着,月光洒在她身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幽美好。他心中自嘲,就是连那活儿都没了的他都差点被掳了心,遑论是陛下。立时心中有了分寸,对慕容煌笑道:“陛下,奴才这就过去问问,是哪个宫里的良家子。” 慕容煌忙拉住他,“如此良辰佳人,莫坏了意境。” 后宫佳丽三千,他何时动过真心?送进宫的女人都是权力的附属品,她们身后代表的是朝中各方势力。同后宫的女人们在一起,他从未真正开心过。今日竟意外遇见如此清雅脱俗之人,他怎么忍心破坏这份美好。 但他不忍心破坏,总有人忍心破坏。 孟扶苏身上依旧是黑色朝服,系冠于顶。缓缓走到辛四四面前,抱臂打量着她,“看来在宫中待的不错,长胖了。” 辛四四努努嘴,“你才长胖了,我这是身形长开了,叫做,叫做婀娜多姿!” 她本来是想抱住他不撒把的,看他有意戏弄自己,就气不打一出来。板起脸背对着他,愤愤然,“你都不知道我过得多辛苦,见了面就会戏弄人家。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报仇,我受了多少苦?” 她的质问让孟扶苏很无奈,他轻轻走过来,在背后抱著她,低声呢喃:“莫生气了,生气起来很丑的。我知道你很苦,很伤心。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知道你是很强的。” 她转身,咬唇望着孟扶苏,“我其实,很弱的。” “所以,我不是保护着你的嘛。傻瓜。”他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好了,外面凉,我们进殿中说话。对了,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辛四四被他逗笑,手被他攥在掌心里,同他往殿里走去。 慕容煌看着她们进殿,无趣的将手中的佛珠扔到禄中景手里,简单扔下一句,“回宫。”头也不回的走了。 禄中景擦擦额上的汗,这个孟蓁啊,明天要出大乱子了! ***** 她趴在几案上蕴着笑仔细看他,时不时问上一两句,“你怎么没死?” 孟扶苏与她面对面坐着,吃她拿来的糕,抿唇笑,“伤口并不致命,所以没死。” 她点点头,“哦。可你明明闭气了啊。” 他将糕放回盘中,郑重的往前靠靠,“死的另有其人。你一定会好奇是谁替我而死的,总之,死的人不是我,你葬的人也不是我就对了。好在,没误了大事。四四?” 辛四四答应着,“什么事?”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你的意思。” “你说。” “孟扶离这次是在劫难逃,没几天活命了。我已经向陛下请旨,待埕州的事情一解决,就放你回去。我本就是帝朝的人,在南朝为官几载,早晚都要离开南朝回去的。陛下只怕不会那么轻易放我回去。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主意。孟蓟离开孟府已不知去向,现在孟府早已不复当年。你若是想掌家印,我会留下所有侍卫官和半个骁骑营给你。” 他是不希望她去掌家印的,毕竟,掌家印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害怕,害怕她会卷进阴谋算计里。 辛四四撑头想了一阵儿,目光坚定的看着他,“孟家已经败落了,我不想再回去。再说,骁骑营十万大军,你留给我五万,以后去战场怎么办?你要回帝朝,带上我吧。从你要将我送到广陵行馆那晚上开始,我早已下定决心,跟着你去天涯海角。以后,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 孟扶苏的心忽然漾起一股暖意,掖手道:“四四,过来。” 辛四四茫然看他,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嘱咐,便上前凑了凑。倏忽,孟扶苏好看的脸孔放大在自己面前,她只觉得唇上碾来淡淡凉意,两颊通红。 他的唇软软的,凉凉的,让她心中慌乱,想要侧头避过。他却不给她机会,吻得用心。辛四四好不容易定住心神,推开他,气喘吁吁地,“二叔,这里是皇宫!” 他听她唤他二叔,眸子里的热度骤减,别过头去喉头一梗,才淡淡回她:“我……你别生气,我只是,一时克制不住。若你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再碰你便是。” 辛四四又觉得有些好笑,平时看管了他处事冷静,波澜不惊的模样,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件小事,尴尬至此。 她笑着拉过他的手,将手臂还上他的腰,“四四不是这个意思。四四也想扶苏的,但是四四现在是宫婢,这里是皇宫的阆苑,四四不想扶苏在这里失态。四四喜欢看扶苏气定神闲的模样。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关了。” 他以为她仍旧和自己有隔阂,听她这么说,立时觉得自己心眼太小,蕴了笑答应着:“我这便走。只是,”他顿了顿,扶她站起来,凝重非常的看着她,“今日我已经同陛下说明,如今帝朝大战在即,我要领兵去匡扶社稷。陛下已然应允,短时间内,我怕是回不了南朝了。事先我已安排好,让子詹过几日来接你去广陵行馆。” 辛四四忙摇头,“就不必麻烦子詹先生了,再说,料想子詹先生要同你一起上阵杀敌的吧?我一个人留在广陵行馆,难免闷得慌。如今在宫里,我觉得很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凯旋归来。” 至于凯旋归来,要怎么安排她,她想,大概他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是以没有提议。 孟扶苏点点头,“既然你喜欢,就照你的意思行吧。不过,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纵然再好说话,你也要谨慎行事才好。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毫发无伤的等你回来。”末了突然想到慕容冲的事情,忙问道:“慕容王爷会怎么样?还能活命吗?” 孟扶苏摇头,“弑君篡位,他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四四,关于慕容冲的事情,你不要管也不要问,听我的,就连去看他都不要去。知道吗?” 想起慕容冲竟然会为了皇位将她拱手相让,他就愤恨难耐,昨日若不是陛下开口,要留慕容冲口气问话,他早就在漏院结果了慕容冲的性命。 辛四四并不知道孟扶苏心中所想,不过看他脸色不好,说的又凝重,便答应下来。心里却觉得,是一定要去看看慕容冲的。她欠他两次恩情,都是救命之恩。 ***** 她同禄中景告了假,禄中景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心道,罢了罢了,告假也没什么不好。陛下为了昨夜的事情,心情差着呢,让她不在长安宫晃悠,陛下兴许就忘了也说不定。缓了缓神色,“那你就歇着吧。” 辛四四感恩戴德的俯身行礼,“谢谢中贵人。” 从小黄门口中打听到慕容冲被关押在西峡,那是待罪皇子服刑的禁宫。听说,今日一早慕容煌已经下旨,赐慕容冲刀子、白绫和□□,人选一样,午时行刑。据说,没有皇上的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近西峡。 不过辛四四又自己的办法,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多能使磨推鬼。她虽然进宫的时候,身上没带什么钱财,但是,之前的贵重之物却还是有的。塞了些金片给守西峡的禁军,他们给了她一柱香的时间。 西峡不是牢狱,是皇宫西较为偏僻的宫殿,历来是皇子禁足被关押之地。它同陋巷差不多,不过陋巷是冷宫,关的是妃子。 被禁军一路领着来到西峡的夹道,几处殿房阴森森的,这里甚至见不到一点阳光,到处充斥着潮湿的味道。辛四四忍不住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味啊?” 禁军一壁在上了门锁的殿门前掏出钥匙,一壁回道:“这西峡常年囚禁犯错的皇子,每换一位皇帝,就要牺牲同辈的诸多皇子,南朝在□□中失败的皇子们十有□□都寿终正寝在此处。他们自被关在西峡那日起,便失去了身为皇子的尊贵,好些的郁郁而终,不好的早就疯疯癫癫。屎尿的多了无人打扫,自然味道难闻。有什么好奇怪的。” 辛四四被他的话说的一阵呕心,捂在鼻子上的手又紧了紧。 殿门被打开的刹那,一个穿着干净的熟悉身影落在眼中。慕容冲对门而坐,房中干净异常,甚至还有些淡淡的丹桂香。 禁军做个请的姿势,道:“大姑快些,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咱们还要送王爷上路。” 辛四四连忙道谢。 慕容冲仔细看着她,像是从不认识她,半晌淡然开口,道:“圣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午时便是我的死期。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她有些慌,将手里的食盒打开,把饭菜一一摆放在桌子上,解释道:“不是的,慕容王爷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欠王爷两条命,却救不了王爷性命。” 慕容冲看着满桌子的菜,再扫她一眼,呵呵一笑,“四姑娘,既然说到你欠我两条性命,来为我送最后一顿饭菜,已经是有情有义了。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拾起筷子,简单挑了些跟前的菜。 辛四四站在一旁,看他吃,觉得难受,忍不住道:“王爷,您是好人,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篡位呢?” 慕容冲夹菜的手一顿,略笑了笑,“四姑娘,我们这些皇子之间的争斗,哪里有真的胜败?便是他高高在上成了帝王,可大家都是一样的,同样贵为皇子,为何坐上帝位的那个,是他?不服气是理所应当的。想必孟扶苏什么都告诉你了吧?难为你还会来看我。” 辛四四摇摇头,“二叔他什么都没有说,王爷记恨二叔吗?我听宫里的小黄门说,是二叔将王爷擒获的。二叔他只是忠于朝廷,王爷请谅解她的苦楚。” 慕容冲一愣,抬头观望她,犹豫许久,终是开了口,“若我没记错,你好像是被皇上留在长安宫伺候了?” 辛四四点头,“是,托王爷的福。”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明明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利用她拉近和孟家的关系,暗中和孟扶离密谋。利用她借机向单家发难,陷慕容煌斩杀功臣之后的不仁不义之中。利用南朝和暨国不合,装作大义送她进宫和暨国和亲,为自己以后荣登大宝稳下势力。这么周密的计划,她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是真心相对。 这真是,呵,他怎么可能会对个十三岁的女娃动情?真是可笑。不过,她倒是还能为自己再博一搏也说不定,他觉得她来看他,心里便是喜欢着他的。 “丫头,我曾说过会好好待你,这一生只娶你一个王妃。你若答应帮我,以后,我封你为后。” 辛四四惊诧的抬头,眼睛瞪得老大,“王爷……王爷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没什么,本王只是还不想死。你或者帮本王逃出去,待本王东山再起,不会亏待你的。或者,替我杀了慕容煌。为本王的江山而死,本王会厚葬你的。如何?” 辛四四只觉得可笑之极,她来看他真是无可救药,怎么早就没发现,慕容冲是这样的人,只怪自己瞎了眼。拾起食盒将桌上的饭菜收拾停当,抬眼轻蔑的看了看慕容冲,“想必王爷已经吃饱了,既然吃饱了,就请王爷安心上路吧。孟蓁能为王爷做的只有这些了。孟蓁告辞。” 她脚步未停,不想看慕容冲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她觉得自己很傻,以为慕容冲对她好,当做真心相待的朋友。可结果,人家哪里拿她当过朋友?为本王的江山而死,本王会厚葬你的。 呵,真可笑,她的真心相待,她的感激,都成了笑谈。 报恩有一万种方法,她不想用自己的命去报恩,她死过一次,害怕那种感觉。在黑暗里,没有一丝亮光,看不到希望,不知道身在何处。迷茫,恐惧,惊骇简直要把她吞噬一般。尽管知道是人总免不了死亡,但她宁可活到寿终正寝。慕容冲让她报恩,什么她都能答应,唯独去刺杀皇帝不行,那是自寻死路。这世上,没有任何恩情大得过她的命。 她承认她是自私的。 时宜来找她,捎来两个凤梨,说是莱阳郡的贡品。跟她絮叨起来没完没了的,“送往暨国和亲的郡主选出来了,是李候家的大郡主,陛下心情好,一高兴就赏赐咱们今日才到的莱阳郡凤梨。太后娘娘说,陛下整日忙于朝政,责了陛下要对后宫上心,遣了一些郡主回家,留下一些各地候王的郡主充盈后宫。” 辛四四磕着凤梨接口,“咱们南朝分封制,各地方君侯和陛下互相牵制,陛下需要他们守住天下,自然要同他们联姻。留下各王侯家的郡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时宜叹道,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不光知书达理,就连分析局势也这么一语中的。 “你猜猜,留下来的都有谁?”时宜歪头看她。 辛四四打个哈欠,“我同那些郡主们只在艮莨见过一次,哪里记得谁是谁?猜不到。” 时宜咯咯笑,掰着指头给她数:“有萧凉候的昙花郡主,广义候的金陵郡主,安山候的蒿桐郡主,陶定候的莺宁郡主……” “等等,你说,安姐姐也被留在了宫中?”辛四四有些诧异,她觉得安莺哥不适合呆在皇宫里,她全身上下都是脱尘的仙味,那样的女子应该无拘无束的,就像黄莺鸟一样在山谷淙淙溪流间。 时宜点头,“听说,她本来不再留下的名单里的,但是中贵人说,皇上有天晚上在阆苑散步,看到了婉如仙子一身白衣的安郡主,新生喜欢。” 想想也是,辛四四皱眉撑腮,连她这个女子都心生神往,何况是男子了。既然无法改变安莺哥留在宫中的事,那就不改变,这样也挺好的,她闲暇的时候,还能同安莺哥坐在一起吃吃茶。 想到这儿,辛四四心情莫名的变好,拉着时宜道:“走,咱们去找安姐姐聚聚去。带上几个凤梨,汁多肉鲜安姐姐一定也喜欢。” 但凡留下来的郡主,和入宫的家人子不同,她们一开始身份就高贵,不必从家人子往上递升,皆是直接封为经娥,从中再挑选出侯府手握重兵的,破格提升为婕妤或是昭容。 安莺哥的父亲陶定王,在众王侯之中至多算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本来凭家世背景,她只能封一个经娥。但因为是皇上看上的,自然比其她郡主要幸运,便提升做了昭容品阶,赐居祥云殿。 辛四四和时宜来到祥云殿,只见殿中灯火通明,好多宫人们守在外面,好像中贵人也在。时宜拉拉辛四四的袖子,“瞧着,好像中贵人站在门口。” 辛四四点头,不无失望道:“看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陛下在呢。”踮脚望了望,“咱们还是回去吧。” 果然是皇上看中的女人,刚被封为昭容就立刻被临幸了。辛四四想,安莺哥其实也挺悲哀的,同皇上只见过一次面,就要被临幸了。 这世上,能这么想这件事情的人,恐怕也只有两位了。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此刻躺在锦被里的安莺哥。 司职的时候,慕容煌突然侧头问辛四四,“听说,你同安昭容是知己?” 辛四四忙回话,“奴婢是在艮莨小宴上同昭容娘娘认识的,昭容娘娘性情温和随意,奴婢同娘娘一见如故,说的话就比旁人多了些。却是不敢同娘娘做知己的。” 慕容煌寻思一阵儿,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自顾批阅奏折去了。辛四四从女侍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上,提点他道:“陛下累了,就请茶吧。” 慕容煌凉淡的回应着,等辛四四转身退到一边,他才趁她不注意,他才微微侧目看看她。 下巴尖尖的粉面,艳红饱满的唇,才长开来的身形,不自觉想起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来。 可惜,是臣子的女人。 圣明君主最忌讳跟臣子抢女人,他不屑做那种事。再说,他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忽然有些心浮气躁,唤禄中景,“平时挺能说的,今日是怎么了?” 禄中景矮身上前,“陛下忙于着处理大臣们送来的折子,奴才哪敢鸹噪。” 他笑着半是夸半是骂道:“倒是越来越圆滑了。”板了脸,“哼,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禄中景慌忙跪下,头也不敢抬起来,只顾着求饶,“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奴才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闷不吭声。” 慕容煌笑了,“算你有眼色,朕乏了,陪朕到处走走吧。” 禄中景唱诺,随着慕容煌起身,一个劲儿的给辛四四递眼色。 辛四四不知道他要告诉自己什么,悟了半天也没懂。 禄中景以口型告诉她,“走啊。” 陛下要散步,她正好得了空闲还想去找安莺哥小坐。她来宫里没认识什么人,除了时宜就数安莺哥要好了,朋友做了昭容,她得去恭贺恭贺。 中贵人却让她走,她知道,禄中景的意思是让她随着。她站了半天脚底痛的发麻,嘴上也不敢拒绝,她可不想被扣上抗旨不尊的帽子。只好跟着出来。 禁中的御花园中,有合这个时节开的花色。慕容煌指着园中整片郁郁葱葱的蓝花楹,问她,“孟宫人,可认得这是什么树?” 辛四四先是谨慎的行礼,过后才回答道:“蓝花楹。《本草志异》中有记载,说这种花树是天上掌管宁静的仙女的化身。” 慕容煌突然来了兴致,“掌管宁静的仙女的化身?” 她点头,“是。天上有位女神官,叫做蓝花楹。她爱上了凡尘的帝王,来到人间做了帝王的皇后。但是帝王身上压着挑起天下的重担,是无法只爱她一个人的。后来,化身皇后的蓝花楹女神官渐渐风烛残年,帝王不在爱她,夜夜在新的宠妃宫中歌舞升平。皇后却抱着她的爱情,在绝望中不停地等待。天上来接她的仙侍劝她回去,她只说,相信帝王的爱情还会回来,她会一直等下去。就这样,蓝花楹化成一株花楹树,她同地上的花楹树不同,开着绝望凄美的蓝色花朵。” 他听她徐徐道来,竟不知道原来这样美丽的花树有这么凄凉的故事。顿了良久,才道:“这个女神官,挺傻的。” 辛四四笑了笑,“这只是个故事,不过,但凡是个女子,应该都希望自己的夫君真心相待白首不离的。爱情,对女子来说,是会陷进去无法自拔的毒药。” 慕容煌沉思看她,像是要将她身上盯出来个窟窿似的。好半晌才收回目光,抵着下巴道:“孟宫人也觉得,对爱情无法自拔吗?朕八岁登基到现今,从来没有体会过爱情是什么,朕有后宫无数,但朕从来不曾再她们身上得到过爱情。” 辛四四心想,你是皇帝,当然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便回道:“那皇上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呢?” 他低眉思索,回答辛四四,“朕很小的时候,比较亲近的女宫人忽然就死了。朕觉得自己是不祥的人,以后身边就再没有留宫婢伺候了。” 辛四四一琢磨,他说的还是真话,除了禄中景可以随意出入内廷,其他侍女,不论是女官还是小宫人,都不得踏足内廷。原来他是怕生。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他竟然允许自己靠的那么近? “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奴婢们仰慕都来不及,哪有人敢说您不祥?”说您不详估计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是吗?孟宫人也仰慕朕吗?” 话题转的太快,她有些跟不上慕容煌跳跃的思维,有些痴傻的回道:“奴婢……自然也是仰慕陛下德勋的。” 慕容煌竟然不知怎么,忽然心情就大好起来,随手折下蓝花楹树上的一串小花,轻轻插在辛四四的发髻上,道:“你说的好,朕赏赐你的。” 辛四四只觉得新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完全摸不透皇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上是看上她了?旋即立刻否定,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她也不能让它发生。她喜欢的是孟扶苏。 这一幕,正被有事过来面圣的皇后吕氏撞见,她望着辛四四咬咬嘴唇,心中骂她是狐狸精。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个宫婢竟然也敢不顾礼义廉耻勾引陛下!回头定要治她罪。 吕氏每走一步,就像是脚下踩着辛四四似的,恨不能使劲踹上两脚。威仪的走过来,缓缓俯身,“陛下,臣妾已经将没能留下的郡主们遣送回家了。听说陛下这两日心绪不宁的,睡不好,特别交代针线房备下几个香囊用。都带过来了,请陛下过目。”   ☆、第45章 他同皇后十多岁相识,到如今也十几载。皇后善妒,但凡他宠幸过的宫人,鲜少能逃过皇后的眼睛,之后要么被贬进浣衣局,要么无故失踪。 他其实也不大喜欢那些女人,吕氏如何处置,他从没说过一句话,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吕氏是他发妻,度量小不打紧,好歹是同甘共苦走过来的,他愿意纵容着。 起步过来拉过吕氏的手,面上攒出柔和的笑,“让针线司的人送过来就是了,皇后何必亲自来送?累着了朕要担心的。” 吕氏摇头,面上温和,“为了陛下,本宫不觉得辛苦。“ 帝后感情和美,宫婢们也看着高兴,辛四四适时退到旁边,同禄中景站在一处。 禄中景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小声道:“孟宫人歇宫后,到我这里来,我有事同孟宫人商议。” 辛四四微微额首。 歇宫后,辛四四简单擦擦身子,换上平时穿的宫衣,跟时宜说了一声,就出了处所。 从宫女的处所到宦官住处,要转过阆苑。她正走着,忽听有人唤她,“大姑。“ 辛四四回头,却是个陌生的面孔。那宫婢急走两步到她面前,府了俯身,“婢子名唤紫玉。” 辛四四哦声道:“你是哪个宫里服侍的?找我有事吗?“ 紫玉点点头,从袖口中拿出封书信,递过来,“婢子是世子推荐进宫的,在太后殿服侍。这是昨日世子寄回来的信,是给大姑的。“ 辛四四不明白,为什么孟扶苏给她的信会落在紫玉手里。就算紫玉是孟扶苏送进宫的,也不至于亲近到这种地步。再说,孟扶苏和自己名义上是世叔侄关系。二叔写信给自己的侄女,大可以正大光明的,何必这么偷偷摸摸。 紫玉见她站着不接,抿唇道:“大姑不要多问,婢子不能在这里停留时间太久,但是婢子绝对不是坏人,大姑不用怀疑婢子。”她将书信塞进辛四四手中,四处看看,这才转身绕进树木葱茏的小道里,不见了踪影。 辛四四站了许久,才恍悟过来,忙找个石桌坐下,将书信拆开。 书信中没有多少字,只说了近些时候帝朝的战况,还有几句相思之语。辛四四想起孟扶苏的脸,心里踏实不少。虽然内容不多,看得出是用心写的,没有半句废话。孟扶苏的手分外美好,羊脂玉似得,握起剑来也好看,写字的时候也好看,给她上药的时候也好看。辛四四握着信颓了好久,觉得自己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的手喜欢的着了魔似得。 有些病态了。 不知何处传来鹧鸪鸟的叫声,辛四四被打乱思绪,这才想起禄中景的话。忙起身收了信,理理衣服往宦官处所而去。 这天似乎是真的变冷了,辛四四停在禄中景的门外,缩缩脖子,瑟瑟着把手掖进大袖。看看时辰,都是该睡觉的时辰了。 伺候禄中景的小太监是禄中景半年前收的干儿子。太监自进宫净身那日,就是个六根不全之人,不男不女也没有后。在宫里,位分高的太监都有收干儿子的习俗,也不过是可怜之人互相寻求些平常人家的天伦亲情罢了。禄中景的干儿子自然跟着他姓禄,禄中景给他起名儿的时候,正好是在八月中秋,禄中景便把中秋简单一凑,就唤他禄中秋了。 禄中秋在外头等着禄中景歇宫,没成想干爹没等到,等到了个大姑。他挑着宫灯朝辛四四走过来,待看仔细了,上前屈身,“大姑是来寻我爹的么?“ 辛四四瞅着他,问他,“你爹是禄中贵?“ 禄中秋忙回,“是,不知大姑找我爹有何事?“ 辛四四嗯一声,“今日在御花园,禄中贵祝福我歇宫后过来寻他,说是有事吩咐的。“ 禄中秋同她苦笑,“干爹还没歇宫呢,我也在等他回来。若是大姑不急着回去,就去屋里等着吧,我去给大姑烧些茶来。“ 辛四四揣着手,风刮在脸上一阵阵的疼。进去总比在外头吹风的好,便点头:“还麻烦你在前头引路。“ 禄中秋应承着,边挑着宫灯在前头走。 禄中景是宫里的大太监,住的地方要比她们的处所宽敞的多。屋中摆设也十分讲究,不知情的人怕是进了房间,要以为是哪个王爷郡侯的房间。 辛四四进门后,禄中秋就去给她烧茶水去了,让她先坐着。屋里暖和,没有外面的冷风冻着。辛四四等了一阵,无人回来,便起来随便看看。 几杌都是上好红木所制,八仙桌上摆着青花瓷茶具,案子上是青铜燃香,香味清幽,不是龙涎香。辛四四仔细闻闻,想起这香味是仅次龙涎香的苏合香。苏合香是禁中奇香,看来禄中贵果然是得皇上喜爱。 眼光落在不远处贴墙而放的书架上,每一格都塞着满满的书册子。 她忽然想起,禄中景每次看其他宫侍时的眼神,有清冷,有孤傲。她心里笑了笑,有些才华的人,大抵都是自负的。只可惜,再好的才华做了太监,也是埋没了。 走到书架处随手拿了本书看,正看了个开头,门便被人推开,夹杂着一阵厉风吹进来,刮得书页啪啪直响。 辛四四忙将书页合上放回原处,恭敬有礼的走上前去施礼。道:“中贵人安。“ 禄中景看看她,“起吧,候着多时了吗?” 辛四四摇头,“等了不多时。” 禄中景答应着走到桌边坐下,指指边上的椅子,“你也坐,不必拘谨。我叫你来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辛四四谢了坐,走过去坐下,“中贵只管问。” 禄中景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手,“那日,陛下在阆苑散步,瞧着孟宫人了。” 辛四四一惊,难道中贵人找自己是为她和孟扶苏的事情?辗转又一想,她和孟扶苏见面不是陛下准许的么?她为何要惊慌?垂着眼睑回道:“我只和二叔见面的时候,在阆苑过,不知中贵是想说什么?” 禄中景将帕子放在桌上,唉声,“宫人在宫中与男子拉拉扯扯最是忌讳,陛下看到你们二人手挽着手,难免心中不悦。再说,孟宫人和孟大人可是叔侄女,这伦理大防啊。” 辛四四懂了,禄中景这是在告诫她,水性杨花是不行的。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难怪他总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自己,原来以为她跟孟扶苏不清不白。额,她和孟扶苏的确是不明不白来着。之前不晓得,现在她是知道了。看来以后还得注意些言行举止,这皇宫里,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犯错,想把她压下去呢。 赶忙起身对禄中景行了大礼,“中贵人的教诲,孟蓁都记下了,以后定会将中贵人的话刻在心上,时时提醒自己不再落人话柄。” 禄中景本来只是想试探试探她的口风。他得确实知道,孟宫人是不是真的对孟大人有违背世俗伦理的感情。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得尽快劝她回头是岸。若她没有进宫,只是孟家的四姑娘,他才不会管。可是既然进了宫,那就是宫人,宫人有违背伦理的事情发生,那就是置今上尊严不顾。他身为内廷中贵,岂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但现在,听孟宫人的回话,他的心立时凉了半截。看来,孟宫人的确对自己的二叔有了那种禁忌的感情。该如何处置呢?他第一次犯愁起来。 辛四四到是觉得无所谓,孟扶苏又不是她的亲二叔。以前本来还顾忌着血脉分支,自从知道孟扶苏甚至连宗家都不是,她便觉得自己喜欢的没错。自然不会再去想什么世俗的眼光。 禄中景眉头紧锁的望着辛四四,“孟宫人,你听洒家的劝,尽早绝了这个念想。以后安心服侍皇上。若是命好,被陛下看中,以你的容貌那是可以和安昭容平分秋色的,洒家觉得你比安昭容更胜一筹。就算不能被皇上喜欢,等熬到年纪放出宫,也能嫁个高官达贵,一生荣华。总好过,被世人唾骂不是?” 辛四四尴尬的笑了笑,“禄中贵说这话,孟蓁就不懂了。孟蓁何时不曾安心服侍今上?再说,孟蓁不想跟安昭容平分什么秋色。孟蓁只是个宫婢,在其位谋其职,请中贵人放心就是。” 得,合着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人家小丫头压根就没听进去一句。 禄中景无奈,叹道:“我看陛下是喜欢孟宫人的,陛下喜欢的,洒家就是不喜欢也不能不帮。方才歇宫,皇后娘娘把洒家叫了过去,言语间说起来孟宫人,吩咐洒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孟宫人……”他作势在脖子上一比,肃了脸色,“孟宫人可懂了?” 皇后竟然想除掉自己,可是为什么呀?她脑子恍惚一闪,立时悟了。这桩原由多半是日间御花园皇上对自己的情不自禁。完了,她真是大意,怎么偏偏就被皇后给误会上了的。 看她默不作声,脸色亦是有些苍白。禄中景暗自点点头,道相必是怕了。笑了笑,“洒家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通个气儿,皇后娘娘步步紧逼,孟宫人可是得想好了。要么尽快得到皇上的恩宠,待封了位分,料想皇后也不能拿宫人怎么样了。是吧?” 辛四四兀自感叹,留在宫里热闹是热闹了,可未免暗箭太多容易伤着。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听孟扶苏的去广陵行馆待着。但眼下,她已经没有退路的。要么自己偷溜出去,再也不回来。要么就逆流而上,和皇后战到底。 可是,皇宫不是孟府,哪能说逃出去就逃得出去。再说,慕容冲已经被赐死,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慕容冲会再来救她一次。可留下来……她又有些怅然。 皇后让禄中景对她下手,若她不死,皇后虽然不能拿禄中景怎么样,可有的是办法对她痛下杀招。难道想要活命,真的就只能勾引皇上? 她寻思良久,还是猛的摇摇头,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遑论她对皇上半丝感情都没有,就算有,依她的性子,也是不愿意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 真的去勾引皇上,那才真是悲剧人生的开始。搞不好,要比上辈子更惨。她打死都不要。 禄中景看她表情纠结,也不打断,只等着她作何决断。 她襟祍上前,“中贵,难道,不能把皇后给您说的话,告诉皇上吗?” “大胆!” 禄中景手一抖,辛四四的话差点把他吓死。 “你真是无知。”他对着东面拱拱手,“那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让奴才们死,那就跟碾死只蚂蚁般容易。你以为你一个奴婢,将这种话告诉皇上,皇上会信吗?到时候,那就是欺君犯上的大罪,要灭九族的。你一个人的头砍不足惜,可想过家中之人?” 她到没想过家中之人,反正爹娘早就没了,孟府剩下的几房明里暗里不是想赶她出去,就是要杀了她。真要灭九族,他们才是死不足惜,自己是亏大发了。 低头静默一会儿,诺诺道:“奴婢省的了,中贵容我回去仔细想想。” 禄中景终于安心了,自己也不用再枉害一个无辜性命。这些年被皇后逼着,暗中结果了多少宫婢的性命。现在年岁大了,梦里越发清晰的看见那些被自己杀死的宫人,或是怨毒,或是愤怒,或是凄苦,或是绝望的脸。 作孽多了,不得好死,谁不想踏实的过完人生最后一程? “你去吧,待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可不要想得太久,皇后那边就算不是我,也会找别的人下手的。” 辛四四点头,“奴婢省的,谢中贵人指点。” 心事重重的回到处所,时宜早已经酣睡。 夜已深,风也止了,灯火曳曳四处静寂。 她抱膝靠床坐着,想了又想。禄中景最后那句告诫让她有些怯意。是,就算禄中景拒绝皇后的旨意,不对自己下手。但皇后一定要她死,就肯定会找别人对她下手。其实有时候,她并不理解后宫这些女人的想法。皇上是这天下的皇上,娶那么多女人在后宫养着,不过是为了巩固皇位。其实这些女人也挺可怜,独守空房什么的,还为了争宠你死我活。俗话说得好,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同情归同情,可是人家都要她的小命了,她总不能坐以待毙。 更漏声声,三更梆子响过,辛四四爬上床睡觉去了。五更起来,如同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收拾收拾吃过饭,开开心心的当值去了。 午中,时宜和女侍拎着食盒过来找她,辛四四打开食盒,惊讶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的?”她欣喜的从食盒里捏出根糖葫芦,放在舌头上舔了舔。“真甜。” 时宜吃着糕笑,“是闵夙离宫的时候,给我记下了小纸条,上面记着你喜欢吃的东西。不过,你喜欢吃的这个,”她指指辛四四手中的糖葫芦,“可实在费了我好大的力气。” 宫人没有特殊的理由,是不能出宫的。皇宫里也没有糖葫芦,辛四四知道时宜一定是托人从宫外买回来的,满怀感激的对时宜道谢,“在我刚懂事的时候,我娘给我吃的东西就是一根糖葫芦。那时候我家乡蝗灾,颗粒无收。很久没吃过一顿饭了,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甜的东西,虽然后来,我娘也死了。但是,我每次看到糖葫芦,都会想起她那时候的音容笑貌,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时宜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样,她才喜欢吃糖葫芦。将绿豆糕咽下去,安慰她,“虽然你娘不在了,可是还有我们。” 辛四四笑,“所以,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这是我对我娘一生的承诺。” 吃完中饭,时宜收拾收拾食盒,拉着女侍走了。辛四四对着天空长吐一口气,灰溜溜的溜回大殿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她一个上午都在这个角落里站着,慕容煌似乎也没有发现她,这让她心情很好。 只要她不再跟皇上走的太近,拉开距离。皇后知道了,兴许会收敛收敛,留自己一条活命。 方才回来的路上,看到了昨日在御花园跟在皇后身边的女官,便去笼络了那个女官,可是送掉了好些贵重的东西。 在她舌巧如簧,软硬兼施又下了大血本砸进去几只上好头饰之后,那女官终于答应会替她在皇后面前美言两句。所以在人家替她美言的时候,她应该尽量谨守本分,和慕容煌拉开距离。 ***** 莫宫人替吕皇后摘去凤冠,服侍她香汤沐浴。一壁吩咐宫人们在浴汤里撒花瓣进去,一壁替吕皇后揉捏肩膀。 “方才大殿的女侍过来禀报,说陛下自昨日在御花园替那女官戴过花后,就再没有正眼瞧过那女官。依奴婢看,陛下心里还是喜欢娘娘的。陛下对娘娘的心意,谁也替代不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官,怎么入得了陛下的眼呢?” 吕氏嗤笑一声,“本宫觉着也是。那些新册封的昭容美人都不够陛下忙的,哪里会顾得上个宫人。既然陛下没有那个意思,且传个话儿给禄中景,让他暂且盯着,有信儿立刻跟本宫回禀。本宫再决定那个狐狸精是死活。” “诺,奴婢知道了。”莫宫人轻着力道在她肩上揉捏着,想起在去花房的路上,孟宫人扯着自己怨声啼啼的模样,又塞给自己那么多珍贵之物,拿人钱财□□。她仔细查看着吕皇后的脸色,试探道:“皇后娘娘,上个月调到宫里来负责打扫的小宫女失足落水后,就一直没有再调度新的婢子。奴婢知道娘娘您是为皇上勤俭持家,只是,清扫女官的职位也不能总是空缺着。” 吕氏慵懒的泡在浴汤里,只觉得心旷神怡,情绪平和。便软绵绵的道:“莫宫人可是有人选了?” 莫宫人咬咬唇,讨巧的笑道:“奴婢说了,娘娘可不要生气才好。” “你说。” “诺。奴婢想,娘娘既然担心那个孟宫人会迷倒皇上,何不去问皇上要人呢?皇上从没驳过娘娘的话。娘娘将孟宫人要过来,放在自己跟前看着,还怕她会出什么幺蛾子?” 吕氏皱皱眉,缓缓睁开眼瞧着莫宫人,笑道:“说吧,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了?” 莫宫人忙跪下,“不敢瞒着娘娘,今日确实遇到了那位宫人。那宫人看见奴婢立时就跪在奴婢面前哭,说是不想在大殿待着了,求奴婢过来求求皇后娘娘,调她来宫中伺候呢。” “哦?”吕氏稀奇万分,“她跪在你面前哭了?求来本宫这里伺候?” 莫宫人深深一拜,“正是。奴婢看她哭得肝肠寸断,于心不忍,就问她原由。” “那她怎么说?”吕氏好奇的看着莫宫人。 莫宫人半是笑着,“还不是为了喜欢的人么。说是在家中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早已经私定终身。只可惜碍于门户,不能相守。本来进宫是要被送去和亲的,谁知道皇上给留在的宫中做女官。说,只想在宫里安静的熬到出宫的年纪,好出宫和那青梅竹马的哥哥过平淡日子。” 吕氏听完,笑了笑,“到是本宫多心了,是个痴情的女子。自愿要到本宫这里伺候,相必说的都是实心实意的话。本宫晓得了,待陛下来时,自然会跟陛下提起的。” 莫宫人见吕皇后答应下来,连连叩首,“奴婢先替那可怜的宫人谢娘娘恩典了。” “行了行了,替我再捏捏吧。” “诺。” ***** 辛四四像只鸵鸟一样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三四天,莫宫人终于带着人过来了。说了皇后的懿旨,嘱咐完辛四四去了皇后宫要注意的事情。又同禄中景道:“陛下说,中贵人半办事不利,皇后宫中少了宫婢不增派,要咱们亲自过来要人,要罚中贵人的。” 禄中景有些骇然,看似十分平静,实则手心里早就冒了一手汗。他没想到皇后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把人带走。不过,他也尽力了,孟宫人是福是祸,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遂道:“莫宫人还是从前一样得理不饶人,洒家算是怕了你了。” 其实,这桩事看上去发生的十分自然,辛四四可是没少暗中下功夫的。禄中景把事情告诉她以后,她就开始琢磨了。孟扶苏教她那些兵书,她也不是白学,立时就想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留在大殿成天都会跟皇上见面,不论如何小心,都可能遭人记恨。不过好在,第一个记恨自己的就是皇后,皇后位高权重,她只要反过来顺势趋附表明自己的忠心,皇后非但不会记恨自己,还会给她撑腰。总好过被其他后宫记恨,那才是死得渣渣都不会剩下。 但禄中景不知道她打的锃响的如意算盘,只觉皇后过来要人,以后随便从孟宫人身上挑个错处,孟宫人就小命玩完了。   ☆、第46章 皇后宫中大小事宜都是由莫宫人指派,辛四四被调过来之后,明面上莫宫人是让她做了清扫女官。实则,清扫的活计根本用不着她做,底下的小宫女们就全都做了。 时宜她们是在长安宫伺候,不能时常到皇后这里走动,知道她被调进皇后宫,还着实难过了好些时候。 自从辛四四被皇后调过来,慕容煌竟然来皇后宫来的十分勤快。吕氏跟在慕容煌身边多年,说看不出来其中缘由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傻子。 皇帝这是喜欢上孟宫人了。 但皇后也有成人之美的良苦用心。陛下喜欢归喜欢,人家孟宫人喜欢的却不是皇帝。她也自然有她的念想,后宫这些女人哪一个不让她操心?她可不想看着谁受宠危及到自己的后位。慕容煌来皇后宫,她装傻似得不提这桩缘由。就连慕容煌提起辛四四,她也笑说,孟宫人负责整个宫苑的清扫,怕是没得时间。 慕容煌过来几次,没有见到辛四四一面。之后,来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吕氏免不得又要让莫宫人去打听几番,从女御长处拿来彤史翻看,慕容煌近来常常宿在安昭容的祥云殿。 吕氏脸色不是很好的将彤史仍在桌子上,咬牙道:“安昭容可真是受宠。本宫到要看看,这安昭容是比旁的后宫多出来三头六臂还是怎么!莫如,替本宫宣安昭容前来请安。” 莫宫人唱诺,待着几个宫婢们去了祥云殿。 辛四四心中担忧,慕容煌现今正在前朝议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来的。看皇后的样子,只怕要对安莺哥不利。她难得遇到一个能和她真心相待的朋友,是怎么也不想看到安莺哥受苦的。但是现在,她自身都难保,要怎么办,心里委实急的难受。 不过一刻钟,莫宫人已经引着安莺哥来到皇后宫中。 安莺哥进殿,看到辛四四恍惚一怔。不过,她是有分寸的人,立时就撇开目光屈身,向皇后行大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面容掩在薄似轻雾的帐幕后,神色如何看不真切。只大致看得出是端了茶盏正在喝茶,并没有要理会跪在地上的安莺哥的意思。 辛四四暗地里替安莺哥捏把汗。 果然,安莺哥约莫跪在地上一柱香的时间,皇后那厢才发了话,“听说,陛下夜夜宿在祥云殿。安昭容,陛下临幸是好事,只是,这床帏里也得有个度。陛下的身子是天下百姓的,昭容你可要劝着些,不可没了个节制。若是陛下累出个好歹,安昭容可免不了被众朝臣弹劾狐媚惑主的。” 安莺哥忍着自腿上传来的麻痛,深深一拜,“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以后定当注意。” “光是注意可不行。本宫已经下旨给女御长,三个月内不会再给陛下呈上安昭容的玉碟。安昭容在这三个月里,就暂且移居宝华宫抄经,为陛下祈福吧。” 安莺哥心里只是笑笑,她到是巴不得离慕容煌越远越好。 谢过皇后恩泽,跪了安,摇摇晃晃走出大殿。因为跪的太久的缘由,腿脚不怎么好使唤了,才出来大殿,忍不住身子就是一歪,跌坐在冰凉的石阶上。 辛四四眼疾手快,忙将她扶了扶,苦笑的看着她,“安昭容,您小心着些。” 安莺哥见是她,稳不住的身子便倚在了辛四四的肩上,“只是跪的久了,腿有些麻木。你不是被留在长安宫里伺候了么?怎么会在皇后这里?” 辛四四有苦难言,但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只是摇摇头,道:“是皇后娘娘看我手脚伶俐,给的恩典。” 她总不能告诉安莺哥,是因为皇后娘娘对自己有误会,她为了保命才求着来皇后殿的。安莺哥却同自己不同,她是皇上的昭容,皇后若是盯上她,不愿意她被宠幸,只怕不光是让女御长把她的玉碟收起来那么简单。 安莺哥听完,笑了笑,道:“咱们这些郡主里面,就属你的命好了。谁又想留在宫里呢?说的好听是位尊荣华,其实不过是陛下用来牵制父家兵权的傀儡罢了……” 辛四四忙堵住她的唇,“你可万万不能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若被人听了去,不光是你,就连你的父家也要遭殃了。好姐姐,你听我的,此时可千万要忍住气。” 安莺哥揉揉发麻的腿,忧心忡忡的,“我到是不惧怕去什么宝华宫,我到是巴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省的天天见到陛下。只是,”她看一眼辛四四,“我不想呆在这宫里,我觉得自己自进宫那日,就像是被人从土里拔起的树,感受不到阳光,感受不到空气,快要枯萎快要死去了。” 辛四四没来由的心里一阵伤。 难道,就真的不能有个帝王,他只娶一个真心相爱的女人?想来也是不可能的,这皇宫,总是牢笼,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简单安慰安莺哥几句,见她听了进去,辛四四才把她送出皇后宫,心里多少有些惆怅。 夜里歇宫,听说陛下来了皇后宫,同皇后吵了许久。 这宫里的婢子们平时看上去十分严谨,暗地里没有哪个是不爱嚼舌根的。辛四四窝在床上听她们叽叽喳喳说的好不热闹,莫名有些浮躁。起身凉凉望她们一眼,“仔细被莫宫人听了去,回头割了你们的舌头。” 她一句话扔出去,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小宫婢噤若寒蝉的怯怯看她,“大姑饶了我们吧。” 辛四四懒得理她们,披了件衣服出来门。 夜凉如水,她摇摇晃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停下来,发现身置阆苑之中。蓦地想起上次和孟扶苏在这里见面,他拉着她的手,吃她做的糕,亲她的唇。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那么清晰,想起来心里漾着丝甜蜜。 她想起来他唱的歌,不自觉低声哼哼,“夜寂夜鸦起兮,夜息夜鸦寂兮,墨染弦风染青衣,流言恐欲起兮。夜寒夜鸦偎兮,夜尽夜鸦啼兮,重拾羽衣点眉间,君灭杀鸦三千兮……” 银的月,白的衣,她轻唱和着音律翩翩起舞。 不远处禄中景轻轻熄了手中挑着的宫灯,低声问道:“陛下,何不同孟宫人说说话呢?” 慕容煌挑着柳树的枯枝,做一个噤声的姿势,“她约莫是在想人吧。” 禄中景顿时脸色有些难堪,捉摸着这孟宫人和孟总兵之间的事儿,他要不要说出来。这人伦纲常的事情,叫他实在是难以启齿。 一曲毕,辛四四趴在石桌上望着月亮,咬咬唇,不知道孟扶苏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挂牵着她? ***** 孟扶苏现在可没有她这么清闲,自从接下攻打郎口的差事,他和子詹连着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 郎口是攻进昊城的天堑,此处易守难攻。戚梦白他们均是带着重兵从别处攻进,他手上只有三千精兵和自带的五万家将。想要攻下郎口,必然不能蛮攻。 郎口地势同南朝的高阳郡差不多。高阳侯叛乱时,他领兵平叛,知道想要攻下这种天堑隘口,最有效率的法子就是切断城中粮草。是以,兵之郎口后,并未进行攻打。若是移动期间碰到郎口的守兵,也吩咐下去不可应战直接逃跑。 跟着他们的士兵不明白为何将帅不让他们上阵杀敌,一个个窝着团火气,无处发泄。 双方对峙一个半月,郎口城中陆陆续续有人偷偷溜出来,皆被孟军抓到成了战俘。将士们觉得奇怪,为何他们还没有攻城,就有这么多逃跑的敌军从郎口城逃出来。负责先锋的秦炎不解,领着几个大将过来询问孟扶苏。 孟扶苏看他们一个个面上表情疑惑,笑了笑,让子詹拿来地图,道:“我答应皇兄攻打郎口不是随便夸口的。郎口这个地方地形奇特,四周都是山脉,十分易守难攻。“ 几个将帅都是连连点头,这些他们自然也知道。不过他们现在不想讨论地形的问题,只想知道为何这么易守难攻的郎口,竟然有这么多敌军出逃。 子詹接了口,“众位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郎口四周到处都是山脉,就证明粮草的运送也危险重重。我们驻扎在平地,粮草可以随时补给且不说,更对我们有利的是,这城中的百姓并不承认江山是戚姓。所以,守城的将帅若想筹备粮草,只有两条路走。一是抢夺城中百姓的粮食。二是等待粮草官筹备的粮食。” 孟扶苏点点头,“子詹说的不错。我们早就在他们粮草必经之路设了埋伏。前几日,先锋官已经传来消息,将他们的粮草全部截获,共计三千七百石(dan),相必他们现在断了粮草,不得不强抢城中百姓的粮食支撑。” 秦炎顿悟,不由得佩服道:“这城中的士兵一半以上都是本城人,将帅下令强夺粮草,他们自然不愿意抢自己家的。二皇子真是运筹帷幄,臣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这世上让他佩服的人,除了皇上没有旁人。今天,他却不由得钦佩孟扶苏,叹道,果然是同胞兄弟,二皇子不愧是二皇子,有皇家风范。 站在旁边的王将军不由道:“就算是这个理由,城中百姓也不可能对我们这么信任,谁能知道我们攻打进去,就不会烧杀抢掠?” 孟扶苏温润的笑着,自顾倒上杯茶水,“王将军以为,我和子詹只是用这点计谋就让城中的敌军不战而降就大错特错了。” “报“营长外有人喊报,子詹额首,”是柴尤,我出去看看。” 孟扶苏淡淡点头,“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子詹出去营帐,须臾手中捏着封信进来。道:“已经吩咐他去好好休息了。” 孟扶苏点点头,继而吩咐秦炎、王凑与其他几位将军,“传我军令,今日起整顿三军,做好攻城准备。凡近日捕获的敌军,每人赏赐二十石军粮,预支三百两军奉。赏赐我军军服,随大军一并攻城。” “诺。” “再者,从俘虏的军中挑选几个身手好,对城中熟知的,趁夜回到郎口城,通知郎口的百姓们在门上挂上红色穗子。告知我军所有士兵,凡见到红穗的人家,不得踏足破坏,不得烧杀抢掠。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诺。” 待秦炎他们退下,孟扶苏才从子詹手里接过信来拆开。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里,他立时认出这是辛四四的手笔。 她的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什么样子他最清楚。子詹凑过来看了看,问道:“四姑娘说了些什么?” 孟扶苏看完,将信收起,“说是结识了陶定王的小郡主,二人成了朋友,谈及先生琴技了得。那小郡主对先生颇有爱慕之情。” 子詹脸色白了白,不无感怀道:“世子何必同子詹说这些。世子明知道,自从阿浅死后,子詹早已心如止水……” 孟扶苏叹口气,“死者已矣,要是三娘还活在世上,看到你这样,要伤心的。” 子詹苦笑道:“若她还活着,便是让我再受上十箭又何妨?便是毁了子家宗堂又何妨?” 痴情累人,如果当年不是碍于门户,不是碍于孟家和子家的家规,他和孟浅何至于天人两隔? 孟扶苏知道孟浅的事情是子詹心里的结,劝了这么多年也没劝回来,索性也就不说了。叹声道:“我有些担心四四,不若你替我走一趟,回南朝将她从宫中接出来吧。” “不可。” 孟扶苏和子詹同时望过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帝朝君主孟瑾洵。一身青衫长立,身后跟着位绝色美人。 他忙将书信放在案上,过来行礼,“皇兄,皇嫂。” 孟瑾洵将他扶起,走到案边坐下,道:“此时,子詹先生不可离开。大战在即,你怎可为了儿女私情,将军师调走?” 子詹忙插言,“皇上,臣就是留下,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用再出什么计策了。世子担心四姑娘安危,臣理当为世子分忧解难。” 沈薇接话道:“子詹先生不必去。还是留下来指挥作战吧。”又对孟扶苏道,“你是帝朝的皇子,理应为帝朝安危着想。我在孟府时,曾有幸见过辛姑娘一面,看得出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出事的。” 孟扶苏对沈薇揖手,“皇嫂。皇兄为你甚至孤身闯了商国宫邸,皇嫂也是女中豪杰,医术卓然,皇兄尚且不放心,何况四四她不如皇嫂。她年纪尚小,不懂自保。若是被人坑害,叫扶苏如何安心攻城?” 沈薇蓦地笑了笑,“扶苏,本宫觉得你是想得太多了。前些日子,本宫还救了一个身患隐疾的男娃。那男娃是孟府府上一个唤作巧翠的婢子的弟弟。” 孟扶苏脸色变了变,略是笑了笑,“皇嫂想说什么?” 沈薇依旧笑的柔和,“我答应那婢子不说缘由的。但是,辛姑娘绝非是个娇弱女子,你大可放心。本宫跟你保证,她在南朝宫中,不会出任何事情。” 孟瑾洵点点头,“皇后说的是。朕也觉得,四姑娘绝非普通女子。” 他早就知道孟萁的死另有原因,他知道是辛四四一手促成的。但是孟府里的宅斗跟宫里不一样。如果宫里的争斗那么简单,他就不会被掉包去了孟府做世子,母妃也不会孤单单的死在母舅家。 “皇嫂,此言差矣。但凡是个男子,不论喜欢上的女子身手如何了得,做事如何聪明,总想护在身后免她受到伤害的。臣一定要让子詹去将她接回来,若是皇兄不肯,那臣弟就亲自去。”   ☆、第47章 孟扶苏急着要将辛四四从宫里接出来,不是没有理由的。柴尤送回来的信里,紫玉提到辛四四被皇后调去了皇后宫做清扫女官。 南朝皇后善妒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整个南朝都知道皇后独断后宫,但凡进宫的家人子,就算是得了宠幸,到头来也不过是打入冷宫的结局。 被皇后注意到,只怕慕容煌对辛四四怕是有了别的情意。他也不愿意这么想,或许是碍于他,慕容煌上些心,才惹得皇后不悦。但无论是哪种原因,他都觉得不能让辛四四卷进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孟扶苏是什么想法,辛四四是猜不到的,依旧每日清扫,离皇后能有多远有多远,小心翼翼的都让皇后忘记宫里还有她辛四四这么一号人了。 但事情总有凑巧不凑巧,时宜领着女侍过来皇后宫,说是奉太后吩咐,要叫辛四四去太后殿说话。 吕氏显然是吃了一惊,坐正了身子问时宜,“母后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找孟宫人说话了?” 时宜回道:“太后娘娘说,皇上近来时常去阆苑散步,听说孟宫人也每晚都在阆苑跳舞,让婢子问问皇后娘娘,是不是皇上喜欢上了孟宫人?若是如此,希望娘娘能尽早下碟,让孟宫人入主后宫。” 吕氏一听,恶狠狠的等了一眼莫宫人,心里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莫如竟敢胳膊肘子往外拐,本宫是白白养了只白眼狼在身边了。 莫宫人被吕氏眼神一扫,顿时冷汗吟吟,忙跪在地上告饶,“皇后娘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呀。”言罢转向时宜,“宜宫人,太后是不是对孟宫人和皇上有误会?孟宫人自愿请旨到皇后这里来伺候,就是为了避开皇上,又怎么会和皇上有瓜葛呢?还望宜宫人让太后明断才是。” 时宜忍不住在心里瞪她,面上恭敬道:“这事已然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本该有所察觉。不过是陛下看上个宫人,太后娘娘说,若是皇后早些发现,她哪能插手呢?不过既然皇后没能早早看出皇上的心意,她是皇上的母后,理当为皇上分忧。” 吕氏手指紧紧掐在手心里,怒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大胆,一个宫婢也敢在本宫面前这般放肆?太后年纪已经大了,掌管后宫之人是本宫。这种事情,你切回去告诉太后一声,就说本宫自会妥善处理,至于孟宫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稍后本宫自会亲自带孟宫人过去给太后请安。” 时宜忙俯身,惶恐道:“奴婢只是照实传达太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恩惠无疆还望饶恕婢子言过之处,那婢子就告退了。” 莫如伏在地上,心里也是发慌。谁承想,孟宫人是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竟然会趁夜勾引皇上。她只怪自己糊涂,那个进宫的女人不想爬上皇上的床,麻雀变凤凰?怎么看她哭哭啼啼的竟然就信了。现在惹怒了皇后,她真是前途黑暗。 吕氏将小几上摆放的茶盏狠狠掷于地上,碎掉的残片四处崩散,打在莫宫人的额头上,莫宫人额头顿时流出鲜血,沿着眼角低下。她也顾不得疼痛,拼命地磕头求饶,道:“皇后娘娘何不将孟宫人叫来大殿审问?若是真如时宜说的,奴婢就算是亲手也要讲孟蓁那个小贱人勒死,等奴婢替杀了她,再自行了断。也算对得起皇后您的恩德了。” 吕氏只觉得胸闷难当,审问她是一定要审问的,区区一个婢子竟敢在她面前勾引皇上!袖袍一甩,“去,把孟蓁那个贱婢给我绑来!” 辛四四还不知道,时宜为了帮她好心办了坏事。她的小命已经被人送到了黄泉路上。 院子里上了霜,被太阳照的泛着银光,辛四四小心扫掉台阶上的霜,吩咐旁边的婢子,“你们去把宴台上扫扫去。” 几个宫婢拿着扫帚要走,正碰上气势汹汹往这边赶来的莫宫人她们。忙低头让开了道行礼请安。 辛四四瞧着莫宫人脸上还有血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看莫宫人脸上一团怒气,忙将手里的扫帚倚在栏杆上跑过来跪下请安。 “莫宫人安。” 安?莫宫人在心里冷笑,额头上的疼痛时不时的袭来,疼的她直想哭。她服侍皇后那么多年,皇后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上前两步伸手就是一耳光结实的打在辛四四脸上,挑着眉瞪她:“贱婢!” 一阵火辣辣的感觉袭上心头,辛四四捂住脸,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无缘无故被打,还是当着这么多宫婢的面,若是换做平时,这口恶气她如何能咽得下?但现在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 低着头,忍气吞声道:“奴婢犯了何错惹得莫宫人这般生气?还请莫宫人明示。” “我问你,你为何勾引陛下?你以为凭你的身份,区区总兵之女,就想着爬上笔下的床做这后宫的主子?不自量力!” 辛四四只觉得是在好笑,她什么时候爬过慕容煌的床?这样栽赃陷害,她以后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笑柄?遂抬了头,看着莫宫人,质问道:“莫宫人何出此言?奴婢万没有那种非分之想,若不然也不会请求皇后来这里伺候。奴婢自问尽忠职守,自来这里做了清扫女官,再没有跟皇上见过一面。莫宫人若这般诬赖于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欲加不欲加,你且随去去皇后面前说个清楚吧。” 辛四四是被小太监绑来大殿的,吕氏端庄的坐在凤榻上,桃花点缀在眉间,芙蓉面上丝毫没有笑意。她看着辛四四,恨不能把辛四四那张脸划烂。但太后有令要带孟宫人过去,她只能忍着心里的怒气。 辛四四看皇后面色不善,来时又挨了莫宫人一耳光,心里早就有了谱,道皇后面前要如何应对她已经琢磨的差不多少。 吕氏理理鬓发,不急不缓的开口,“与陛下夜夜在阆苑相会?孟宫人唱的真是出好戏,瞒的本宫好苦啊!” 辛四四忙摇头,“皇后娘娘您误会奴婢了。奴婢从未在阆苑见过陛下,奴婢不敢瞒皇后,奴婢确实每天晚上都会到阆苑小坐,但奴婢指天起誓,真的从未在阆苑见过陛下,还望娘娘明察啊。” 尤氏拍案而起,“你是说本宫冤枉你了?” 辛四四牙一咬,“是,皇后确然冤枉了奴婢。若皇后娘娘不信任奴婢,大可去找陛下问问。或者,奴婢进宫本就是为和亲,如今反正奴婢也不用去暨国和亲了,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放奴婢出宫吧。” 尤氏看着跪在地上毫无畏惧的辛四四,半晌缓缓坐下来,面上表情有些疑惑。心中暗暗计较,这孟宫人看上去不似说谎,亦或者,太后不知道其中原因,既然孟宫人心意坚定,何不就带去太后殿对质,也让太后绝了这个念想呢? 吕氏给莫宫人递个眼色,“去,带她下去收拾收拾,换了衣服送去太后殿。”又盯着辛四四的脸瞧了瞧,“太后问话的时候,你可得想好了在回答。莫说了不该说的话,到叫人觉得是本宫不通情达理了。” 辛四四兀自捏着把冷汗,皇后没有动怒就说明她还有翻身的机会。遂拜了拜,回道:“奴婢晓得的,皇后娘娘放心。” 宫婢将她带出去梳洗换衣,吕氏拧着眉头道:“莫如,这个孟蓁留在宫里早晚是个祸害,一定要想个法子给本宫把她除了。” 莫如立在原地,听吕氏这么一说,计上心来。本来收了孟宫人几只珠钗,也没想到帮她讨了恩典竟然会让自己摊上这么大的事。谁乐意给自己找不痛快?皇后不喜欢孟宫人,顺着主子的意才是奴才该做的。 遂上前一步,矮身回道:“皇后,奴婢记得前些日子安国夫人进宫来小坐么?” 安国夫人是皇后吕氏的八姐,虽是同父同母,二人的命运却是相差甚远。吕氏贵为皇后,她却只是个小小的卫尉夫人。 吕氏略一思忖,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八姐说她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整日惹是生非,让本宫替他寻个媳妇管着。唉,本宫又不是官媒,如何替他寻得?” 莫宫人忙接话道:“正是如此,眼下不正好就有一个人合适吗?” 吕氏顿悟,莫宫人的意思是让她赐婚孟宫人给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外甥。她略一思忖,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皇上后宫已然够多,若将孟宫人赐婚出去,正好也省了她还得提防皇帝身边的宫女了。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管她心里有谁,本宫都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宫里。这事你去安排吧。” 莫宫人点点头。 把这么个祸害精弄出宫,对她也是桩好事。 辛四四被带到太后殿时,太后正在小憩。守宫的宫娥吩咐她们在外头等候,便进去禀报去了。未几,时宜领着宫娥们出来,看到站在殿前的辛四四,冲她眨眨眼,笑道:“太后娘娘等着你呢,快些随我进来吧。” 辛四四战战兢兢的点点头,随在时宜身后往内殿走。 自艮莨道如今,她统共不过见过太后两次,对太后的印象不是很深,但觉得太后是个慈爱的妇人,应该是个好说话的。 时宜在她前面俯俯身,“太后,孟宫人过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依旧闭眼休息,并未睁开眼来,声音似乎是分疲劳。 “哦,赐席子吧。” 时宜回头冲她笑笑,吐吐舌头走到一边,吩咐道:“给孟宫人摆席子。” 辛四四谢过太后恩典,走到席子处坐下,等太后问话。 太后轻轻打开替她揉捏肩膀的婢子的手,缓缓睁开眼来,“哀家听说,孟宫人和陛下时常相见?” 辛四四忙惶恐的站起来,恭敬地跪下,“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不知道谣言是从何而起,但奴婢自去了皇后宫中,没有再见过陛下。” 太后面露疑惑,“哦?” 辛四四再是叩首,“奴婢斗胆回太后娘娘,奴婢对皇上只有仰慕和佩服之情,万不敢有男女之爱。还望太后娘娘明鉴。” “哦?是吗?”太后侧目看看时宜,表情甚是疑惑。时宜也有些急了,只恨不得上前去把辛四四揪起来问个明白,只是这等场合,她身为宫婢不能造次。只得忍了又忍。 辛四四点头,毫无畏色的抬起头来,“是。还望太后娘娘不要误会奴婢。” “既然如此,倒是哀家做错了。你回去吧,以后安心伺候皇后吧。” “是。” 时宜同她一起退出来,不解的拉着她的手不放,惋惜道:“孟宫人,好不容易我才说服太后的,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白白丢了呢?害得我着急。” 辛四四琢磨过味儿来,笑道:“原来是你请求太后的。”又是疑惑,“可是,我并未同陛下再见过面,为何……” “是禄中贵说的。陛下每天晚上都会去阆苑散步,咱们坐下人的旁的学不会,可最是会查言观色。怎么做能讨主子的欢心是捉摸了大半辈子的事情。禄中贵说,陛下每次去阆苑,都正巧是你在阆苑跳舞之时。” 不用时宜再说下去,辛四四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算是知道着谣言是怎么来的了。心中暗自盘算,这阆苑以后是不能去了。没成想自己思念孟扶苏而跳的舞,竟然惹出这么一桩误会。 脸色变了变,勉强扯着嘴角对时宜道:“原来是这么一桩事情,我以后一定会注意,不会再让这种误会发生了。谢谢时宜你提点我。”说罢俯俯身,便提着裙摆跑了回来。 她以为这桩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终于舒了口气。岂料早上才上职吗,就看见许多宫婢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辛四四不明所以,走上前去打听。那些宫婢们一个个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不愿同她说话,她才靠近,大家就都散开,各人忙各人的去了。   ☆、第48章 她想,大概是昨天的事情传开了,也难怪大家会有这种反应,只若无其事的做自己的事。 同她在一个处所的几个宫婢过来接她手中的扫帚,打眼瞧了瞧近处无人,才压低声儿道:“姐姐,咱们听说皇后要给姐姐赐婚呢。” 辛四四大惊失色,赐婚?赐什么婚?!她握住同她说话的宫婢的手,焦急问她,“什么意思?什么皇后要给我赐婚?” 那宫婢将手附在她手上压了压,不得细品。“咱们不敢造谣,眼下还不省得。” 辛四四有些慌了,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还是要处处针对她?如果只是宫人之间谣传,倒也不必惊慌。可这宫里总没有空穴来的风,既然有人说这桩事,她就不能不防着。 正巧莫宫人带了婢子们过来传召,见她面色忧虑好不得意,眼里透着丝瞧不起她的意味。 “哟,孟宫人,还在这儿扫着呢?行了,随我走吧。” 辛四四皱皱眉,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再看莫宫人的脸色了,反正现今处境已经糟糕透了,再坏还能坏哪去?!抬起脸来冷笑一声,“莫宫人叫孟蓁随你去哪?” 莫宫人脸色变了变,阴沉着没立刻方才的得意。心道,这丫头真是胆肥,竟然敢跟她这么说话。要不是她还顾念着之前得的好处,早就让皇后赐给她一杯毒酒结果性命了。辗转又一想,反正都要嫁去宫外了,她度量大不跟一个可怜人计较。 “你莫要同我这般口气,我也不欠你的。若不是我,你早就不知道殒命在这皇宫中哪口枯井里了。怎么?对我倒还有怨气?” 辛四四警惕却也不忘礼数,立时是俯俯身放柔了声儿,“方才是奴婢不对,这里给莫宫人赔罪了。但是莫宫人知道奴婢的处境,奴婢是万万对陛下没有任何心思的。” “我知道有什么用?”她往前走两步,凑在辛四四耳边轻笑道:“皇后娘娘不信有什么办法?怪就怪孟宫人长得太好看了,偏偏还不知道收敛,硬往陛下跟前凑啊。照皇后的脾气,没赐死孟宫人,孟宫人就谢天谢地吧。” 能再从辛四四身后捞点好处,她何乐不为呢? 辛四四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到这种地步。眼下怎么办?去皇上哪里说理么?皇上对皇后的纵容,入宫这些日子以来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真的去皇上那里告状,只怕会被治个以下犯上的罪责,到时候交到皇后手里,还能落得好下场? 现在写信告诉孟扶苏,让他来救自己么?从高陵到帝朝郎口,一来一回小半月,她就是把信儿送出去了,只怕孟扶苏赶回来时,只能看到自己冷冰冰的尸体了。她有些绝望,难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吗? 莫如带她进来大殿,吕氏正和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妇人说笑,见辛四四进殿,吕氏同妇人笑道:“瞧瞧,正说着呢,人就到了。”眼里蕴着满满的笑意向辛四四看过来,丝毫没有昨日里的狠戾。“来,过来给安国夫人看看。” 辛四四踌躇着往前走两步,在安国夫人面前拜下去,“奴婢给安国夫人请安。” 安国夫人免不得跟吕后说几句客套话,这才对辛四四道:“抬起头来给我看看吧。” 辛四四无奈只得抬头看着安国夫人。 安国夫人细细看了看,心里免不得一阵惊艳。道这等美人,难怪皇后迫不及待的要送出宫去,留在宫里确实是个祸害。不过话说回来,能有着这种姿色,想必能让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收收心了。开口赞道:“确然是个美人,瞧着就让人喜欢。” 吕氏捏着茶盏,依旧是满脸笑意,“姐姐满意就好。说起来卫邯也好些日子没进宫了,本宫倒是挂念他。不如过两日姐姐带卫邯来本宫这里坐坐,本宫呀,跟皇上说说,这桩喜事多半也就成了。” 安国夫人一听,皇后这是在暗示自己快点把人接出去。明了道:“明日我就带卫邯来拜见皇后。” 吕氏点点头,“如此甚好。” 安国夫人笑了笑,起身道:“皇后娘娘,这孟宫人我瞧着喜欢,暂且和她说说话,这就告退了。” 吕氏搁下茶盏,站起身来道:“那就去吧。莫如,替本宫送送安国夫人。” 出来大殿,安国夫人便一直握着辛四四的手,同辛四四来到宫婢的处所。辛四四进了屋,忙从安国夫人手里挣出来,微微垂了眼帘心念一闪,道:“奴婢去给夫人请茶。” “不了不了。”安国夫人忙制止道,“你不必忙碌,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我知道你是埕州孟府的四姑娘,倒是个乖巧的孩子。埕州孟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四叔父同慕容王爷密谋造反,如今孟家大势已去,若不然以你的身份,也算门当户对。叫你嫁给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是委屈你了我心里有数。我跟你过来就是想同你说说真心话,你不必忌讳我。坐下吧。” 辛四四没成想,这个安国夫人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便欠欠身在旁边坐下来,道:“安国夫人有话只管吩咐就是。” 见辛四四言谈举止大方,并不忸怩,安国夫人笑了笑。她膝下三个儿子,大房媳妇出身是好,可惜身子不好,常年有病卧床一无所出,二房倒是叫人省心,小两口都是老实本分的。只有这个三儿子,年龄小自幼宠着,养成了个小霸王,整个高陵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么个混账。三儿子的终身大事成了她心头上的刺,没法了她才进宫来求皇后。 见过辛四四,她心里是极满意的,并不避讳,直言道:“说什么吩咐不是跟我见外么?这以后你嫁到卫尉府,咱们就是婆媳。我还要麻烦你对我那儿子多多担待。四姑娘有勇有谋,说不准,这以后我们卫尉府都要交给你来大理呢。” 辛四四心里吃惊不小。看来这个安国夫人对她倒是看中,连整个卫尉府都打算交给她。倒是对她放心。面色从容道:“夫人对孟蓁高看了。” 她越是面色不该,越让安国夫人心里吃惊。难怪皇后对她这么在意,真要是让她得了宠幸,怎么可能不危及皇后的后位?她确实同后宫的女人不同,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她看人向来看得准。便暗自点点头,“你若不是碰上我这个妹妹,必能在宫里闯出条自己的路来。不说了,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得罪的是皇后,想要活命只有眼下这一个办法了。我也听说了孟世子的事情,但还是提醒你一句,远水解不了近火。凭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的。” 她起身,唤来随行的家婢,“咱们出宫吧。” 她恭敬地送走安国夫人,一个人闷在房中想了又想,只觉得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其他的应对之法。叹口气望着阴沉沉的天色,自言自语,“二叔,我不是要放弃同你的约定,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你要相信我,记得来接我。” 皇后赐婚的旨意很快下来,奇怪的是慕容煌那边竟然丝毫都不反对。吕氏并非是只想把辛四四赶出宫,其中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试探试探慕容煌的心意。她本来以为慕容煌或者是对孟宫人另眼相待的,没成想慕容煌答应的十分干脆,还让她一定好好好操办这桩婚事。 自赐婚的旨意传下来,辛四四就免了宫婢的身份,以固安郡主的身份留在新拨给她的殿里等待出嫁。间中时宜过来,看辛四四一个人坐着发呆,少不得安慰她几句。 “能嫁到卫尉府,也是你的造化。瞧瞧这宫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说真的我是舍不得你的。” 辛四四勉力笑笑,“舍不得又能怎么?卫尉府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嫁过去不会吃什么气的,你不必舍不得我。” 时宜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哭起来,“都怨我,要不是我想帮你争宠,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她抽抽鼻子,也不哭,挽过时宜的胳膊,“你知道悯夙去哪里么?我想她。我只是嘴上说不怕,但是卫尉府是个什么样子我从来没见过,嫁过去会不会被欺负,那个卫邯长什么样子,脾气如何我都不知道,我心里没底。” 时宜更是哭得厉害,“我就说都怨我。那个卫邯在高陵城胡作非为谁个不知谁个不晓?你嫁过去,可怎么是好?” 但有什么法子呢? 时宜打开她的手,猛地站起来,“你等我,我去求太后去,是我闯的祸我自己担着。” 辛四四忙的拉住她,“你去求有什么用?难道真的要我留在宫里继续惹皇后不痛快么?我可不想被皇上宠幸,也不想被皇后害死。” 她也有自己的计较,既然那个卫邯脾气不好,又是个人见人怕的小霸王,兴许她嫁过去人家根本懒得看她一眼,还能保住清白之身,到时候孟扶苏来救她,她也不至于无脸相见。 时宜陪她一阵儿,太后宫里的宫婢过来叫人,时宜只得三步一回头的回去了。 ***** 整个殿里的宫都忙忙碌碌的,辛四四恍惚睁开眼,正瞧见时宜端着托盘站在自己床前,疑惑道:“怎么了?”寻思起来,兀自笑了笑,“大白天的我竟是睡着了。” 时宜把喜盘塞到身后宫婢的手里,过来扶起她,眼眶红红的。“我求太后让我来帮你梳妆。”她低眉,忍不住抽泣,“你快些起来换下喜衣吧,我们帮你梳头,绞脸,上妆。” 辛四四由她扶着起来,拍拍时宜的手,“今儿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我都不哭你帮我哭个什么?” 时宜扶她走到妆台前坐下,神色黯然,“按理说,女儿出嫁,要母亲给女儿画眉添添喜气的。孟夫人早就不在了,你又是从宫里往外嫁,皇后娘娘说这些就都省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婚礼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是这么寒掺。弯弯嘴角也不在意,道:“帮我梳头吧。” 喜娘进来给她换衣,瞧着画的似个陶瓷娃娃般的辛四四笑,直夸好看。辛四四任由她们给自己收拾打扮着。这时候进来两位年纪稍大的嬷嬷,挑着双桃花眼递给她一卷缎布,神色平常,微微垂了垂眼睑,“这个是敦伦大礼,时候不够了,皇后娘娘让咱们交给郡主自己个儿看。” 辛四四脸上抹得一红,突然就想起来孟扶苏,夜夜同自己睡在一处,她想念他的气息,想念他抱着自己时的感觉。 只可惜,她没能强行扒了他的衣服。 她嫁到卫尉府,以后根本不能指靠孟府给自己撑腰了。虽然是从宫里嫁出去的,可这宫里没有一个人是自己的靠山。这条路只能靠自己走,可她不能孤军奋战,到了卫尉府,只能见机行事。   ☆、第49章 到了吉时,喜娘替她盖上盖头,扶她上了大红绸子扎顶的马车。 她的心都空了,坐在马车里怔忡良久。 卫家虽是小官,到底也是体面人家,又是当朝皇后的姐夫,算得上皇亲国戚。何况,皇上又肯赏面子,亲自来坐镇。这场婚礼气派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辛四四被喜娘扶着,迈过火盆进来喜堂,只听见四周人声嘈杂,都是些什么人无从分辨,到是这个时候,喜娘将喜绸的一头塞进她手里,小声提点着,“郡主,该拜天地了。” 辛四四低着头,瞧着面前出现的一双黑色浮云靴,她窒了一下,竟有些害怕。忙闭闭眼,随喜娘扶着她的力道往前迈了两步。 喜娘在她背上稍稍使力,拜过三百,只听有个尖声儿的嗓音喊道:“送入洞房。”这下,她的心彻底沉入谷底。一个可怕的想法蓦地冒出来:一定要逃! 她被带进间亮堂的屋里,听着有陌生男子的声音,正和另一个男子说话。竖起耳朵细细听起来。 他们声音压得低,听不真切,她屏住呼吸好好听着,勉强听出些熟悉的字眼。一说:“郎主,听说帝朝那边已经攻进昊城了。” 另一个回说:“小爷在芙蓉楼下的注看来是要翻本了。这利要滚上三滚不止啊。” 她听到帝朝的战局,顿时放心不少。既然已经攻进昊城,那么孟扶苏很快就能回来接她了吧有了这个念想,她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了。眼下要做的,就是怎么和卫家三公子周旋,延迟同房。 枯坐在房中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沉下来,房门才被人推开。她攥着袖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轻轻吐出口浊气。 只听喜娘们在旁边念叨,“三公子,该挑盖头了。” 陌生的男子不耐烦地声音传进她耳朵里,“滚出去,小爷酒喝多了,乏的紧。都给小爷滚蛋。” 喜娘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惧色,退出去夫人那里没法交代,不退出去,看这小霸王的脸色,下一刻就能抡起拳头把她们甩出去。左右都是为难。 辛四四咬咬唇,糯糯开了口,“你们就都下去吧。” 喜娘们没想到少夫人竟然这么好说话,可是,还是踌躇着站在原地不敢动。辛四四听了半晌没动静,只得笑了笑,重复道:“你们下去吧,若是夫人那里问起,你们就说是我说的,夫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卫吕氏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还用别人说么?这些喜娘若是不退下,只怕要惹怒她们家的三少爷了。 领头的喜娘为难的哎一声,跟后面跟着的婢子们招招手,“走吧走吧,回去给夫人回话。” 人一走,卫邯就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辛四四挑开盖头,闻着满屋子的酒气眉头几乎拧到一起。看看床上躺着的人那个德行,衣衫不整面色潮红,怎么看都是一副败家子模样。辛四四心里冷笑一声,自自顾抱起床上的锦被绕出了寝室,将客堂打量一圈,挑了几张高些的杌子凑在一起,凑合着潦草的过了一晚。 早上才睁开眼,就瞧见个人影站在自己面前,立时把她骇了一跳,差点从杌子上滚下来。 卫邯简单看她几眼,将块白色的布帛丢给她,厌恶的道:“把这个给过来取元帕嬷嬷。” 辛四四却没有伸手去接,皱眉看着落在地上的元帕,“这个什么?” 卫邯挑眉,“老鼠血。” 辛四四顿觉得一阵作呕,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故意拿这东西来恶心自己吗?她畏缩的王后退了退,也不去捡。 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卫邯蔑视的瞧着她,全然是瞧不起的模样。 辛四四也不理会,他瞧不瞧得起她跟她完全没有一点关系。看这样子,人家是娶的委屈,她还嫁的委屈呢,犯不上跟个毫不相关的人有什么交集。理理衣服,将锦被叠好抱起来打算放回寝室里去,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她顿了顿,没有理会径直去了寝室。卫邯嗤了一声,小声嘀咕着,“到是挺会端架子。”自顾去开门了。 敲门的正是安国夫人吩咐过来取元帕的老嬷嬷,这些上了年纪的嬷嬷几乎是看着卫邯穿着开裆裤长大的,这少爷是个什么脾气,摸得门清。别说开门这种事他不会做,就是连洗个脸那也是得十几个婢子伺候着的主儿。 卫邯一开门,吓得她们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站在门口谁也没敢动。卫邯探手,指了指落在地上的元帕,“拿走拿走,省的放那膈应的难受。” 嬷嬷们这才反应过来,看到元帕竟然在客堂的地上,个个都是红了脸。她们是夫人的随嫁,这种床帏之事早就见怪不怪了,却也没见过这样的。看来这个小公子不光是惹事的小霸王,就连做这种事情也与众不同,真不知道新娘子昨夜是怎么受的,真是难为那么娇小的人儿了。又仔细瞧了瞧,客堂里并没有新娘子的身影,心里叹道:怪不得到现在还没起。 赶忙进去收拾了元帕,嬷嬷们欢喜的嘱咐道:“成亲第一天,可别误了省茶。” 卫邯倚在门框上,二流子似得白她们一眼,“不会误了的,我这就把她拉出来。” 见卫邯应承了,嬷嬷们这才行礼告退。 辛四四把喜服换下来,整整齐齐叠放好,伺候她梳洗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领头的端着盆清水,开口就是满满的喜庆。 “少夫人,咱们来给您梳洗了。” 辛四四怔了怔,她对这个新称呼还不怎么适应,半晌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丫头们按在椅子上上了半个妆了。给她梳头的丫头笑,“少夫人真是我见过的女子里最好看的。” 辛四四敷衍的笑笑,“是吗?” “少夫人,您看这两个项珠,是戴大红色的还是琥珀黄的?” 她随意看了眼,回道:“大红色的。”她平时就特别钟爱大红,衣服也是红色的居多,其他颜色的少有。眼下看见这珠红的欲滴的项珠立时喜欢的不得了。 外头挑帘进来个婢子,面色有些为难的凑过来,诺诺道:“少……少夫人……” 辛四四嗯了一声,奇怪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公子说,说……” 辛四四心里一琢磨,大概是这家里的小霸王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便攒出个温和的笑脸,“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想了想,又道,”也不会生气。” 婢子支支吾吾一阵,咬咬嘴唇,道:“公子说,他还要去芙蓉楼,让少夫人自己去夫人那里省茶。” “芙蓉楼?”辛四四重复一声,昨天好像也有人提起过芙蓉楼,这芙蓉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忍不住问道,“芙蓉楼是?” 领头的大丫头忙过来接话,岔开道:“少夫人,奴婢是过来人,想跟少夫人提个醒儿。” 辛四四心里嘀咕,看来这卫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只要有吃有喝,又能保住自个儿的清白身子就好。是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端的是大方儒雅。 见少夫人脾气软和,她躬下身子笑了笑,“这夫妻相处,但凡新鲜的时候是样样都好的,往后时间长了,免不了说多错多。三少爷是个不让人说的主儿,少夫人忍着些也就是了,他要去哪儿,谁也问不得的。” 人家这是在警告她,才嫁进来还没稳住脚呢,就想着管自己的夫君了。她可完全没有要打听卫邯任何事情的想法。看来这是被误会了。她轻轻一笑,婀娜多姿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驰神往。拿帕子掩掩唇,“我打听他做什么?我不过是昨天听人说起芙蓉楼,想问问是个什么地方罢了。正巧你方才提起,我才问的。看你是个机灵的,叫什么名字?” 少夫人既然不是打听公子的去处,开口又那么通情达理,这婢子也不禁在心里思量一番,回话道:“奴婢叫做纸鸢。” “纸鸢,你同我说说那芙蓉楼是什么地方?我昨天听说有人在那里谈论帝朝的战况。实不相瞒,我二叔此番也在帝朝。” 她一说,纸鸢也不是傻瓜,原来少夫人是想知道自己的二叔现在的情况,也就不再隐瞒,道:“芙蓉楼是家赌坊,高陵有权有钱的公子哥儿们常常腻在那里。有人谈论帝朝的战况也是常事。”其实,也附带青楼产业来着,所以好多世家子弟都愿意呆在那里彻夜不归。她寻思寻思,还是没把后面的话儿说出来。 辛四四看她回的那么细,觉得这纸鸢多半是常伴在卫邯身边伺候的。知道的这么细致,不晓得是不是卫邯留在身边的通房丫头。 其实辛四四猜的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高陵城里但凡是家里有点钱财的,哪家不给儿子几个通房丫头使唤?更何况是卫尉府里的公子,一个通房丫头那都是少的。关于通房丫头这事,就不得不说说孟府。孟扶苏接管孟家之后,孟家就没有一个男丁有通房丫头,甚至连通房丫头是干啥的都不知道。 纸鸢看看时辰,催促着,“少夫人,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要误了省茶的时辰了。第一天,总不好叫夫人和老爷等,省完茶,老爷还要去上职呢。” 辛四四回过神来,大方的起身应着:“对,我们这就走吧。” ***** 安国夫人坐在正堂,正和自家夫君笑着说话,辛四四此时在众婢子们的陪同下进来,先是在地上拜了拜,这才起来,走到安国夫人面前襟祍,从婢子手里的托盘上端起茶盏,恭敬道:“母亲喝茶。”又端起一盏递到卫温面前,“父亲喝茶。” 吕氏和卫温仔细瞧着面前这位穿戴雍容华贵的儿媳妇,都是满意的点点头,将茶水微微抿了一口,让人把包好了的红帕子给辛四四。 吕氏瞅瞅门外,神色有些不悦。沉声问纸鸢,“公子呢?” 纸鸢忙跪在地上,支吾半天没开口。辛四四看她吓得花容失色,心中叹口气,兀自接话过来,道:“一早有人来找夫君,说是商议事情。眼下怕是忙着,媳妇自作主张,就劝他先不用陪我过来了。还望父亲母亲不要生气才好。” 媳妇这么通情达理,吕氏不由得更是欣慰,笑道:“邯儿就麻烦你了。等会儿你父亲要去上职,你也不用待在这太久。哦,对了,你回去后到大房见见你大嫂,你二嫂前两日回母家去了,等她回了府,你再去见见吧。” 辛四四一一应承下来,便告退出来。 路上跟纸鸢打听,“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还好说话?” 纸鸢赔笑道:“大夫人身子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大爷还有个小妾,比大夫人得宠,就是肚子不争气,生了两个丫头。有一个是大夫人养着,要说大夫人是个胸襟宽阔的,顶好说话。就是大爷整日脸阴沉沉的,冲的很。” 辛四四暗笑,大爷再冲还能冲的过卫邯?从昨天到现在,她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蛮不讲理还脾气超臭。幸好她嫁过来只是为了保命,要不然,日子可真是没法过。   ☆、第50章 辛四四站在院子里等着丫头回话,未多时,丫头出来笑回:“夫人说请三夫人进来。” 辛四四点点头,蕴着笑提起裙摆泰然自若的往屋里头走,中间还不忘询问询问大夫人的病情,丫头只笑着回说,大夫人是陈年痼疾,不怎么妨事。 李氏卧在床上,脸色枯黄毫无光泽,一看就是久病不愈的气色。看辛四四过来,到是浮起个得体的浅笑来,只是说起话来柔软无力,叫人听了直想瞌睡。 “三房的过来了?瞧着是个美人,生龙活虎的。叫我这个做嫂嫂的好是羡慕。” 辛四四矮矮身,低声道:“方才去给母亲省过茶,就过来见见大嫂。” 她又不好直接说什么身子可好些了?有没有请太医来看看啊?她同李氏不熟,总不能上来就表现得十分熟络。简单挑了几句还算说得出口的客套话,打算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 李氏看得出来她的敷衍,只在心里苦笑自己这副身躯,惹得人人厌烦。正想让丫头将包好的红帕拿给辛四四,打发她回去。丫头追在个小丫头后面跑进来,自责道:“容宜小姐要来见夫人,奴婢拦不住……” 李氏看着半跪在床榻前笑嘻嘻的女儿,无力地对丫头挥挥手,“她想来就来吧,不用拦着她。“又拉过容宜的手,指指辛四四,”宜姐儿,这是你婶娘,快叫三婶娘。” 容宜颇懂事的点点头,过来给辛四四磕头,“三婶娘。” 容宜不过五岁大,扎着两个朝天髻,长得粉嘟嘟的。辛四四心里不禁一软,看来这个容宜就是大爷小妾生的女娃了。她蹲下来,捏捏容宜的小手,笑道:“回头婶娘带你出门买糖葫芦吃。” 容宜听到糖葫芦,显然是高兴坏了。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立时就拉着辛四四不松手,执意现在就要去街上。 李氏自己身子不好,拿着容宜当宝贝似得疼,被她嚷的心软,只得同辛四四笑道:“这丫头平日里被我娇惯坏了,这么乜人。” 辛四四忙道:“不打紧,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带着出去也就是了。” 李氏到是对她挺放心的,没再说什么,便吩咐丫头将红帕拿给辛四四,疲累道:“这是一早就包好的。” 看李氏气色比方才更差,辛四四十分识趣的揖揖礼,“那就不打扰大嫂歇息了。” 二房不在府上,她不用过去,出来大房就待着容宜到了府门口,吩咐小厮备了马车,打听打听这高陵哪条街最是热闹,就驱车出了府。 转过几条街,马车停下来,纸鸢过来打开帘子,笑道:“夫人,到了。” 辛四四先下来,小心把容宜从车里抱过,回头再街上四下瞅瞅,不远处正巧有个卖糖葫芦的。笑了笑,走过去要了两串糖葫芦,对容宜道:“婶娘不偏不倚,你一串婶娘一串,宜姐儿觉得可还好?” 容宜那么小,自然不知道她说的好是什么,但是有东西吃,自然是好的。就安静的点点头,接过糖葫芦舔了舔,粉嘟嘟的小脸上全是笑意。 纸鸢从辛四四手里接过容宜,指指不远处的绸缎庄,“这条街上十家绸缎庄里头,有五家是咱们卫府的。夫人要是哪日想做新衣了,就告诉咱们,咱们到庄上给夫人选。”又道,“前边有家首饰店,是这条街上最大最好的,老板姓胡,得过老爷的恩。咱们是他家的老主户,夫人要过去瞧瞧么?” 反正她就是在府上闷得慌,出来就是随便走走逛逛的。就点头说好,敛裙往前走着。 首饰店装潢的大气的紧,金碧辉煌的。辛四四想,在都城的店就是不一样,够气派。说到底,孟扶风的商号也算是遍布南朝各个地界儿,高陵似乎很少有孟家的分号。想到这儿,她免不得停下脚步,询问纸鸢,“这高陵城里,可有什么营生是孟家的么?” 纸鸢立时悟过来,夫人家好像是有个经商的叔父,也难怪夫人会有此一问。想了想,回道:“到是有几家,不过都是些小营生。”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前些日子,孟家四爷被捉拿下了死囚,好像因为这事儿,孟家三爷受了些牵累,商号倒了许多家呢。” 辛四四点点头,“也对,我还以为三叔父总会幸免于难的。”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进了首饰店。 进门时瞟了两眼牌匾,上写的是西施斋。看这名字相必老板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当初在山中,对付老夫子那一套看来今日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了。辛四四勾唇挑起个不大的弧度,稍纵即逝。 见有客人来,老板对了笑脸相迎。“这位夫人,来小店看看?” 纸鸢笑着揶揄他,“老板,这是咱们府上的三夫人,你可得长些眼色。” 老板一看是熟人,又是恩公家的儿妇,更是客套起来,叫伙计沏了茶水,请辛四四上房去做坐。辛四四只是微笑着点头,道:“我是来看看首饰的,老板不用太拘礼。听说西施斋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首饰铺子,不知道有没有我喜欢的东西。” 老板乐呵呵的回她,“夫人说笑了,就是没有夫人喜欢的,小店也得拿出来个夫人喜欢的不是?” 老板这话辛四四爱听。要是不看自己家的这个男人,但看这男人的家境,倒也不算桩坏事。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嫁,算是高嫁了还是低嫁了。不过反正她也不喜欢卫邯,更无心思去想想什么夫妻相处之道。 笑意吟吟的对老板道:“老板可真是个会说话的人。我自来喜欢红色的东西,最好是艳红艳红的,叫人看着就喜欢。” 老板常年生意场上摸爬,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立时就招呼伙计,道:“去楼上拿来前几天南海运过来的红珊瑚耳坠子给三夫人瞧瞧。” 南朝再往南那是海,但是帝都高陵离大海却要相去甚远,珊瑚是极其珍惜罕见的东西。辛四四心道,这老板对卫家可真够舍得的。转而又一琢磨,这卫家看来不光是个掌管朝廷供奉的小官,内里头的油腻只怕大了去。以往在埕州只觉得孟家神乎其神,什么珍奇的东西都应有尽有,难免就见识少。难怪人家都说,宁可京城一座庙,不要僻壤十里宅。说的没错,她深谙其道。 伙计拿过来的红珊瑚质地很好,打磨成的耳坠子也十分好看,她看得上。便问老板,“开个价。” 老板笑的有些为难,“这怎么话说的?夫人看得上是给小的面子,小的那里还敢要钱?” 辛四四一琢磨,方才话说的太快,她初嫁到卫尉府上,手里可没什么钱财。这珊瑚耳坠子必定价格不菲,只怕安国夫人不会同意她买。再说,自己刚嫁进来,就如此败家,大手大脚,难免不被人说闲话。可是话已经出了口,又不好收回,眼下说不要了,倒显得她小小家子气。以后如何在府里抬得起头来?正左右为难,店家甩出这么一句话。她本想应承下来,辗转一想,这不是借着卫府的名声欺压商户么? 一时踌躇不定,微微皱了皱眉。 忽听街上嘈杂,响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纸鸢递个眼色,道:“外面怎么这么吵闹?” 纸鸢矮矮身,将容宜递给旁边的丫头,道:“奴婢这就去看看。”辛四四她们等了一会儿,纸鸢拍着衣摆复又回来,咳嗦两声回道:“有对人马往禁中赶过去了,奴婢问了问,说人是从帝朝那边赶回来的。旁的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奴婢远远瞧着,旗子上写的是孟呢。” 辛四四心口一阵狂乱,帝朝来的人马?旗子上写着孟字?难道是孟扶苏回来了吗?心中急切难耐,连手里的珊瑚耳坠子也匆忙放进盒子里,襟着衣摆就跑了出来。 街上却只剩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路边的小贩,好像方才根本没有什么人经过一样。辛四四略有些失望,咬咬唇抱膝坐下来,望着人声嘈杂的街口很是惆怅。 纸鸢抱着容宜跟出来,提点她道:“夫人,咱们出来些时候了,回府吧。说不准,这些人许是来找夫人的,要是夫人不在家,倒要叫他们扑个空了。” 她的提点立刻让辛四四清醒过来,点头道:“你说得对,许是二叔回来看我了。”心中虽然有些失落,还是抱着许多希望的。如果真的是孟扶苏回来了,她一定立刻就让他带她走。 回来府里,辛四四心神不宁的坐了一个下午,迟迟没有等到什么信儿。纸鸢将容宜送回大房,回来絮叨,说,“大爷回来了,好像在外边碰到什么霉头,正在房里发火。” 辛四四对卫府的事情根本就是漠不关心,能高高挂起就高高挂起。反倒是对今天街上那队人马十分在意。按照纸鸢的说法,除了孟扶苏她想不到还有谁。可是,如果是孟扶苏,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吗? 辛四四在府上心神不宁,孟扶苏则简直就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他自收到紫玉的信,连着好几日都没有睡好。若不是碍于孟瑾洵对他施压,他早就策马回来了。压抑着自己的担心布著兵力,郎口一破就把诸多事宜交给了秦炎,带着子詹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刚回到高陵,就听说孟宫人嫁人的事情。 他现在立在长安宫,愤怒的想将长安宫整个儿拆了。好个慕容煌,他信他能替他护好四四,结果呢?他竟然将他一军。 慕容煌慵懒的看着孟扶苏,打个哈欠笑道:“孟卿何至于如此怒气冲冲?朕不是没有食言么?你让朕替你护她周全,朕有做的不够么?不止护她周全,还赐了这么桩人人羡慕的婚事。孟卿理当感谢朕才对。” 他面上笑着,心里却全然是另种打算。埕州隘口是帝朝和南朝接壤之地,今时孟瑾洵是个落魄皇帝,自然同南朝两两相好。可一旦孟瑾洵帝位坐稳,南帝两朝只怕再无之前的好字可言。贵为天子,谁没有野心?如今孟家残败,埕州实则已经是多了个大缺口,极容易被攻破。孟扶苏是帝朝的世子,他以为这么多年只要对他足够信任,足够好,就能收服孟扶苏的心甘心为他卖命。可到头来呢?古往今来人才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为自己所用者,狡兔死走狗烹。不为自己所用者,更要先死。这是亘古不变的为君之道。 孟扶苏心底冷笑,慕容煌有什么心思,他早就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帮孟瑾洵打回昊城。说在乱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是说的王者,你一天甘居人下,就是刀俎鱼肉,互相利用罢了,能说出什么黑白来? 原本以为慕容煌还要他替南朝卖命,就会对四四两眼相待。眼下看来,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人家这是想即刻就将他除之后快。就等着他回来来个瓮中捉鳖了。 他第一次变了脸色,将手紧紧攥在袖中,淡然对着慕容煌笑笑,“陛下说笑了,阿蓁能嫁个好婆家,我这个做二叔的心里也高兴。不知道陛下可否给臣个恩典,让臣去看看阿蓁?” 慕容煌既然不挑破,那他就装傻,先看看慕容煌到底是打了什么算盘,在想应对之法。 慕容煌看他收了怒气,心里也是缓缓松一口气。他承认,他现在杀了孟扶苏,埕州郡只怕会沦陷的更快。好歹孟扶苏还在,就有孟家百多年的威名在,压在埕州碍口,就断没有哪个国家敢硬攻。真要处死孟扶苏,他还得好好谋划谋划,挑了适合的人选接任埕州总兵才行。 隧道:“朕已经让禄中景给孟卿备好了车马,孟卿只管去就是。” 孟扶苏揖礼,“谢皇上恩典。”言毕不等慕容煌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迈出大殿。 辛四四强撑着坐到戌时,纸鸢过来伺候她洗脚,“公子那边让人传了话回来,说是今晚不回来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辛四四任她给自己脱了鞋置于旁边,将脚探进温热的水中,顿时缓解不少乏累。微微闭了眼。卫邯不回府才好呢,她到省的对着个陌生人,而且,今晚也不用再睡杌子了,不用那么累。 外头有小厮问话,“三夫人可安歇了?” 纸鸢有些不耐烦,对辛四四道:“奴婢这就去回了这些不长眼的,都这么晚了还来烦主子。” 辛四四忙制止道:“别了,倒显得我蛮横不讲理的。去问问什么事情,就说我还没睡。” 纸鸢低声应是,起来理理衣服上压出来的褶子去了开间。同小厮说了些时候,进来禀报她,“说是夫人家里人来了,叫夫人去客房见见。” 辛四四心头倏忽一跳,家里人?她哪还有什么家里人?若说算得上家里人的,也只有孟扶苏一个了。难道真的是孟扶苏来了?白天在街上,听到的马蹄声和纸鸢说的话响在耳畔,她按耐不住,将脚从铜盆里匆忙塞进鞋子,顾不得船上足衣就往外跑。 纸鸢只觉得奇怪,夫人好像每次听到跟孟家有关的事情,都会没了稳重。不过想想也是,夫人不过十三岁,了不起过了年下十四,先是被召进宫做了女官,接着又发生了孟家被治罪,孟四爷被判死刑,孟三爷被关进大狱的事情,到是难为她了。随手拾起辛四四脱在地上的足衣追了上去,“夫人,您的足衣。” 客房里灯影清冷,只有三两个婢子守在房里伺候着,她们见辛四四过来,都是屈膝行礼,笑道:“三夫人,孟大人等您些时候了。奴婢这就去备些吃的糕来。”   ☆、第51章 她看着他坐在那里,形同华钟,蓦地有些伤心。他到底是来了,来看看她是怎么嫁给了别人,舍弃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孟扶苏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投过来的目光带着询问和悲怆,瞬也不瞬的,就那么要把她的心刺穿。她险些承受不住,就要哭出声来。这么长时间来的委屈和难过,几乎要把自己压垮。 但是不能,这么多婢子守在这里,看着她,她如果不顾一切扑过去,只会毁了他的名声。隐忍着下一瞬就会掉下来的眼泪,缓缓攒个浅浅的笑,“二叔。” 他的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想,当初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都不作数了?他这么长久以来的苦恋,是不是再也讨不到个说法了?她是不是已经和别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溺死窒息了。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不停地在脑海里重复着,为什么她不告诉他,她在宫里受欺负了。 有些无力,声音里也透满了疲惫不堪。他淡淡看着随在她身后的奴婢,“我和你们家夫人有些话要单独说,你们都退下吧。” 纸鸢有些为难。虽然夫人和娘家人见面说说体己话也属应该,可毕竟是在卫府,又是三更半夜的,就算是亲爹也得避讳避讳,遑论只是个旁系叔父。但她毕竟是个丫头,开不得这个口。这世上还没有丫头可以说主子的不是,只得领着丫头们回避。 他面无表情的目送纸鸢她们出去,起身去将门反锁,把她围困在一拢促狭的墙壁里,一手钳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上她的唇。他吻得蛮横,恨不能将她的魂魄吸出来。 辛四四想抗拒,眼泪默不作声的渗出来,她的委屈她的难过全都在他的强吻中化作呜呜的哽咽,像个受伤的小兽低吼。她为了保命嫁进卫家,他一定恨她入骨。如果这是他生气起来报复的手段,她一点也不想逃开。 他的吻在唇齿间肆虐,她就思想模糊了,什么也不想想了,全心全意感受着他的气息。 她回吻他,虽然很笨拙但是全心全意。她不能否认,她是爱着他的,爱了,便不想顾忌其它,哪怕明天就要将他们绑起来拉到刑场,她也想同他在一起。 他感觉到了她的回应,虽然盛怒却开心起来。她是爱着自己的,她不是对他没有任何感觉的。他记起来他出征之前她同他讲的甜蜜话,说,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乡。他将她收得更紧,只是唇齿间的纠缠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他想要的更多。 窗外月色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凄迷,忽然而来的冷意让辛四四不有的打个寒噤,脑中蓦地一丝清明。 她不能这样,她不能害他。她若不反抗,只怕明日整个帝朝都会知道,身为她的二叔的孟世子不顾伦理纲常,与世侄女通|奸,猪狗不如天理难容。那他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日后怎么再在人前抬起头来? 她突然惊醒过来,一把推开他,瑟缩着倚在墙上,寒声道:“二叔,这里是卫府,我已经身为人妇!” 身为人妇?那又怎么样!他不在乎,他爱到深处,根本就不在乎她还是不是处子之身。他在山中陪她三年,看着她从十岁的孩子长到如今,他一手将她带大,到头来却是给别人家养的媳妇吗?他怎么能甘心?若不是慕容煌,她和他还有别的法子总能在一起。 他被打断,心头一片荒寒。重又走近她,用力扣住她的肩膀,这么小的一个人,拿起主意来倒是比天还大。她怎么可以这么没心没肺,忘记她说过的那些喜欢他的话。铁着脸将她推到花窗旁,俯身半压下来,咬牙切齿道:“那更好,省的第一次还会痛,既然已经做了人妇,我也就不必怜香惜玉了。” 辛四四被他的模样骇住。他现在的样子就如同前世赏她一百鞭子的时候,她以为再也不会想起来那种噩梦了,她觉得陌生,想逃,想要求救。可是脚上没有力气,连怎么发出声儿来都忘记了。他这幅杀气腾腾的模样叫她害怕,她使劲闭上眼,企图欺骗自己是一场噩梦,等醒了就会发现她没有嫁人,还安安静静的呆在山中和子詹先生习琴,他还是那个拿着冰糖葫芦逗自己笑的二叔。 他看着她的紧闭的双眼,想着约莫他的爱情是死了。她现在竟然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么?连日来的担心和焦虑都是因为她,现如今只化成难以发泄的愤恨。他不顾一切的撕裂她的衣带,红色的肚兜裸|露出来,他顺势一撩,将那双圆白暴漏在空气里,覆手揉捏,咬牙道:“你不是说喜欢我么?不是问我想不想摸么?不过是嫁了个纨绔,至于装的这么三贞九烈?为了我你连慕容冲都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真的喜欢上那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言罢,又低身附在她耳边,在她耳郭上一含,“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被他压在身下,不的反抗,他说的话轻佻,让她羞愤难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润君子,她向来是知道的。只是时间长了总是见到他清冷的身姿,就忘记了他的厉害手段。 他很快就将她的衣服除个精光,昏暗的光线在她雪白的身|子上泛着淡淡的暖意,她好像又长了些,身形多了女人特有的风韵。 她怕透了,不停地抖着,感觉好像一汪潮水袭来,要将她淹没。她啜泣着求饶,求他放开她,求他不要这样。 他此时只觉得困顿无处发泄,不能打不能骂。她求的不在点上,更让他恼火。扯下鸾带,解开蟒袍,用力将她抵在墙上,抬起她一条腿将自己置于她的腿间。再进一步,便是覆水难收,但他无所谓了,大不了是个死,要死就一起死吧。 辛四四像是秋天里的枯叶,齿关紧咬瑟瑟发抖,他看着她紧闭的眼里渗出的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崩溃到了边缘,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不要……”他一点点的推进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劈成两半,疼痛难当,觉得自己要死了一样。 他全然不顾,艰涩难行却更加激进,腰一沉,抵的她失声尖叫,想到外面还有人守着,忙咬住下唇收了声,化作一个撩人的呻|吟。 那里的艰涩显然让他有些迷惑,可自她口中咬出的呻|吟让他有了酥麻的感觉,他退出一些,然后狠狠的撞进去,如此反复,直到她滑|腻了,他才有点高兴起来,想,她应该也是快活的。 辛四四想得不多,只觉得大概他是以为她不是贞洁之身了,才这么肆无忌惮。他觉得好笑,宫里的嬷嬷给她压箱底的春|宫|图她有偷着,上面画的完全不似今夜这个样子。她痛的火烧火燎,只觉得双腿酸软无力,提不起神来回应他。 孟扶苏意识到她的疲惫,缓缓停了动作,低头附在她耳边,声音也变得柔软不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不要喜欢上别人好不好?”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恳求的味道,她知道他不生气了,方才只是气她恼她,这般发泄出来也就好了。不禁在心里叹气,原来瞧着平日里那么冰冰冷冷的,实则比她自己还像个孩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干脆抬手扶住他的腰,轻轻带动起来。 孟扶苏立时心中狂喜起来,他懂的,她这是在无声的应邀,她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有他的。得到她的回应,他的动作轻柔下来,又是一轮疾风骤雨。 她伸手在黑暗中抚上孟扶苏的脸,借着微光细细的看,他的脸是那么熟悉,那么好看,她也心心念念,以为会和他有个圆满的结局,可是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以前她还小,同他又是叔侄女,让旁人知道了一生都无法抬起头来。现在呢?本来他马上就要恢复身份,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她了,她却嫁了人。她想到这儿,眼神有些伤。想开口劝他两句,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看到她眼睛里带出来的伤感,孟扶苏不忍,赶忙伸手覆上,低声道:“我不想看到你漏出那种表情。我会想办法,我们好好谋划,总还会有出路的。你相信我,大不了我领兵攻进高陵。” 她推开他,摇摇头,蹒跚着去捡自己的衣服穿上,垂着眼睛道:“不要,我知道帝朝江山才打下来,兵力不济。我不想你冒险,为了我就这么死了,不好。我想我们都好好活着。” 他很快扣好鸾带,忽然手一窒,停在大腿处的衣摆处,盯着那深色的好像被人泼了团墨的地方,皱起眉头。 那是血。 他神色复杂的抬头看着辛四四,辛四四明显也是怔了怔,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把领口的盘扣系好。扭头道:“新婚之夜,我同他睡在两处,并未同房。” 男人不管如何大度,多少还是会在意,但是现在比起来是不是完璧之身这种事情,孟扶苏更在意的是她是怎么瞒过安国夫人这一关的。想瞒过去,也得卫邯同意才行,难道说,卫邯竟然出人意料的做了一回坦荡君子? 可是这种事情,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四四眼下同他做了那事,保不准会怀上,到时候肚子大了,只怕卫邯容不下。他必须要趁早将她接走,不,立时就带她走。他顾不得,急忙过来捉住她的手,道:“走,我现在就带你走。” 辛四四慌了,他这是怎么了?以往的沉着冷静都不见了。她怎么能走?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他的名声呢都不要了?和侄女私奔,以后还有哪个人肯跟着他行军打仗,听他调遣?卫尉府就算不是什么大官,那安国夫人也是皇亲国戚,他是要闹得天下大乱才好吗? “我不走。”倔脾气上来,她也蛮横的很,一把打开孟扶苏的手,摇头道,“我不能不管不顾就这么跟你莫名其妙的走了。你若心里真的有我,就光明正大的来娶我。不关我是孟蓁还是辛四四。” 冷静下来,孟扶苏自顾做回椅子里,揉揉眉心,“你说得对,我现在带你走就是毁了你,也毁了我的前程。但你现在这幅身子……”他总有些担忧的,琢磨一阵儿,继续道,“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再说,万一有了身子怎么办?我不能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明日我就让子詹去吧闵夙从广陵行馆接回来。就这么定。” 她忙道:“不用,你去找人买些红花来。” 他一愣,眼里又泛起那股逼人的气势,带着压迫感凝视着她,“你说什么?是谁教你的?” 今晚被他这番折腾,辛四四早就什么都不怕了,昂昂头,“我在山中又不是白吃白喝,老先生讲的书册子又不是只有四书五经,难道我会连红花是堕胎的都不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她知道,可是,她竟然想着把孩子打掉。虽然现在并没有,可如果有了,那就是他和她的亲生骨肉头,她什么时候是这么狠心的模样?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没有家室,没有娶妻生子,若是有了,说句不好听的都算是老来得子了。他竟然觉得她有些陌生。 孟扶苏默不作声的样子,到是又吧辛四四骇了下。不过眼下也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说什么都还太早,走一步算一步。 纸鸢在外面敲门,急声道:“夫人,外头传了话了,说是要关府门了。值守的家丁问,孟大人是留下来在府上住一晚还是?” 辛四四慌忙理理衣服,抹抹脸上的泪痕,强自镇定道:“时候不早了,孟大人就留……” “我这就回,已经在驿馆部署好了。”孟扶苏接过话,深深望辛四四一眼,把她的手放在手里握了握,起身去开门。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拿手挡挡衣摆处的血迹,停在门口顿了顿,便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辛四四刚回到房里,整个人就支撑不住了,忙叫纸鸢去备了热水来,将伺候的丫头都赶出去,泡在热水里将腿侧干涸的血迹洗掉,昏昏欲睡起来。 早晨盯着镜子里开过的脸,小心把一直遮在额上的刘海尽数梳上去。以往是姑娘身,但现今是个女人了,得梳起来妇人的装扮。盯着空荡荡的额头,她略有些不适应。问纸鸢,“是不是挺难看的?” 纸鸢摇摇头,“夫人长得美,什么样都好看。”歪头想了想,笑道,“眼见着就入冬了,去年高陵的妇人们喜欢在额上装饰红梅,叫做梅花妆。要不奴婢也给夫人在额上画朵红梅?” 她倒是没画过梅花妆,到是以前为了讨好孟扶苏,在眉心画过扶苏花。扶苏花颜色不如梅花来的艳丽,她倒是蛮想尝试下梅花妆的。就点头,说好。 纸鸢拿来苏方木制作的胭脂,挑了细笔轻轻蘸着在辛四四额上勾画,不多时,一朵小巧艳丽的梅花便凝于眉间,瞧着到比方才干净的额头多了几分妩媚之色。 辛四四瞧着喜欢,正想夸她两句手巧,听得外面丫头们齐声道:“三少爷。” 卫邯匍一进来,正看到襟着裙祍立在梳妆镜前的辛四四,不由得愣了愣,略一寻思,这个女人是谁来着?好像是他才取回来的正夫人?成婚那日没怎么细看,现在看来到是挺有姿色的。不过就算是长得明艳动人,也不过是个名声不洁的女子。他凉淡的收回目光,自顾走进寝室,倒在床上便是呼呼大睡。 他自然是瞧不起辛四四的。听说她未回孟府以先就被单家掳走了,保不齐早就不是贞洁之身。又是被慕容冲退过一次婚的,这种货色的女人,青楼里大把大把全都是。也不知道他那个娘亲是怎么想的,凭他的身份地位,去和什么样的家境的没有?净会给他添堵。 对于卫邯的不予理会,辛四四从来就没有失落过,要是卫邯理她,她才会觉得难过呢。他们这样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收拾收拾心绪,对纸鸢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省茶吧。” 三少爷彻夜不归,三夫人夜里独守空房,两个人就像是秋天往南飞的大雁,他走她来,他来她走。这么大个府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安国夫人少不得多叮嘱了辛四四几句。说是既然卫邯不主动,就让她主动。 辛四四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是回的恭恭敬敬。 “母亲,我初嫁过来,什么都还不是太懂。我想,总得让三公子先适应短时间,这种事情急也是急不得的。儿妇注意些就是了。” 她回的这么密实,到叫安国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岔了话题,道:“听说昨夜孟大人来看你了?” 辛四四点点头,“二叔还有军事在身,只少坐了些时候就走了。” “孟家还有孟大人撑着,你也不用担心。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晓得朝堂上的事,不过听你父亲说,朝廷是极仰仗你二叔的。” “那是陛下知人善用,二叔只是鞠躬尽瘁罢了。” 两人客套客套,说了些家常话,辛四四便寻个由头退了出来,守门的小厮见她出来,急走两步过来禀报,道:“夫人,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找夫人的。” 辛四四疑惑的哦了声,问道:“是谁?” 小厮哈哈腰,“说是夫人的先生,那先生说,一说夫人便知。带着个丫头,等回话呢。” 辛四四心里一喜,脱口道:“是子詹先生,快请快请啊。”   ☆、第52章 悯夙进了门,泪眼汪汪的扑过来,“小姐。” 辛四四知道悯夙怕是想极了她,也是,当初进宫身不由己,不能不撇了她让她出宫,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自然能留下悯夙来。琢摸着就是去给安国夫人捎个话,说自己想带个原先的丫头在身边,安国夫人也不能不答应。 倒是子詹最清明,笑着点点头,“做弟子的出嫁,我这做先生的连杯喜酒都没吃到,今日可要补齐全了。” 辛四四拉开悯夙,微垂了眼睑,“先生取笑我,若先生真的是来喝喜酒的,也该备份大礼来。” 子詹摸摸下巴,“大礼?不是备了么?送了这么个大活人来。我可是连夜赶路,完全没睡好觉呢。” 说起这事,子詹心里多少是有些委屈的。本来从郎口赶回高陵就够让他劳顿的了,好不容易到了驿馆,本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结果孟扶苏昨儿半夜回去把他从榻上给拽起来,勒令他策马狂奔去把悯夙给接回来。 他可是连着几宿没合眼,孟扶苏这是要把他往死里使。 辛四四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接话道:“我看先生脸色疲惫,不如就先在府上休息休息吧。正好悯夙也回来了,大家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子詹猜的透她的意思,以前在山中,聚在一起的时候顶是开心。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又多又乱,现在好不容易又都聚在一起了,辛四四想对酒当歌也能理解。顺意道:“如此也好,我便去卫府客房睡上些时候,待醒了,把酒言欢。” 辛四四心里高兴,连连点头,让纸鸢带子詹先生去歇息后,就吩咐纸鸢她们去准备吃的,还特地吩咐了要准备罗浮春。 悯夙被她拉着在桌边坐下,眼眶通红。 “先生说了,小姐是被迫嫁进卫府的。悯夙说句话,小姐莫生气。今儿一早,先生就带我见过世子了。小姐,你何苦呢?既然心里的人是世子,就跟着世子走不好么?” 辛四四想了想,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我是被皇上赐婚的,哪能说走就走?我倒是不顾忌自己逃走,孟家会不会因此株连九族,那些跟我都没关系。反正自从回到孟家,没有一人真心待我,孟萁处处针对我。孟兰儿呢?觉得我年纪小,可以随便利用。虽然三婶娘确实是实心实意想帮我,可到最后,还不是帮着自己的女儿?四叔压根就看不起女人,他们都死了我也不会伸手搭救一把的。只是,会连累扶苏。他七岁宗家被灭门,明明……”顿了顿,孟扶苏是帝朝皇子的事情只怕现在不易透漏,要是让人知道,通敌叛国的罪责是少不得了。隧道,“总之,他已经很辛苦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有什么事情,我会自己扛着,也可以扛的很好。” 悯夙失了神,不晓得该如何劝解她。但事已至此,孟扶苏已经把话给她说明白了,要她进卫府护着辛四四。其实不用世子说,她也会这么做。小姐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站起身来理理衣摆,“小姐不用担心了,悯夙会帮小姐的。小姐,到时候,若是躲不过去,悯夙替你同卫邯同房。” 辛四四一惊,忙起身捂住她的嘴,四下看看,压低声儿道:“你说什么呢?!别乱说话,被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 悯夙抿抿唇,拉开她捂着自己的手,“伺候小姐的丫头都在门外守着呢,不会听见的。再说,小姐已经……”她笑了笑,“不用此法也是瞒不过去,悯夙就是为了此事来的,小姐不介怀就是对悯夙好了。” 她也没想到,孟扶苏昨夜执意要回去原来是为了让悯夙快些回来。更没想到,孟扶苏竟然会让悯夙替自己跟卫邯圆房。女子的贞洁是何等重要,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这么被人糟蹋了?她不管别人的奴婢是怎么样的,可是让悯夙做这种事情,她没法答应。 再说,孟扶苏完全是想多了,卫邯对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何必一定让悯夙来替? 她挑眉笑了笑,直白道:“话说的太早,我看那个公子哥儿根本就瞧不上我,现在这样挺好,相安无事的。” 悯夙也随着笑了笑,“有事无事的,暂且过了这个月再说吧。” 辛四四一怔,悟了悯夙话里的意思,顿时脸上燥起一阵红来,呐呐道:“他……竟都告诉你了?” 这个人还真是,当着外人的面怎么好意思说出来?那种事情,明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面对悯夙。 悯夙瞧这她的神色,半是欢喜半是忧愁。自家小姐做了女人,她是应当替她欢喜的,可是,这名不顺言不正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没多少时候,纸鸢回来伺候,说饭菜已经备好,是不是现在就上桌。 辛四四点头,说好。就让人去请子詹先生。 小宴摆在后花园的廊子里,外头是成片腊梅树,已经冒出些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模样。 子詹找了琴来,说小宴没有琴声助兴不好,兀自先斟上被罗浮春,一壁饮着一壁拨弄三两下琴弦,笑了笑,“许久不曾听你的琴声了,可有长进么?” 辛四四拿着块绿豆糕往嘴里塞,接过悯夙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心情颇好。 “先生教的一曲变换二十四套指法平日疏于练习,怕是不能拿出来献丑了。”旋即接过子詹手里的九弦琴,以指尖试了试音,“先生想听什么曲儿?” 子詹先生握着杯酒,看着远处的天发神,淡淡道:“忆故人,烛影摇红。“ 她说,“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沈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後,燕子来时,黄昏庭院。“心里想,子詹先生原来心里装着个故人,难怪这么不近女色。 孱弱的琴弦拨出饱满的调子,响彻在整个后院的廊子里。这调子哀怨婉转,叫人听了难受。子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中的酒盏,拿出萧来附和。 “老人说,世上有个叫做忘情海的地方,饮下海中的苦水,便能忘却最心爱的人。”他收起萧来,眼神里透着些不自然的东西。“你可曾想过,要忘记心里的那个人吗?” 辛四四对于子詹的质问,有些不明所以,这莫名其妙的问话真的是在问她?轻轻拨下最后一个音符,浅浅的笑了笑:“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抱着执念也是好的。若不然到了黄泉阴司,岂不后悔自己好像没有活过一样么?” 他笑,看来他的这个弟子,比他看的透彻。他呐呐,重又拾起酒盏来,“浅浅,你也觉得是如此吗?” 却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阵清风拂过。 卫邯在屋里头的睡的正深,似乎梦里听到有人弹琴,吵得难受。蓦地睁开眼,竟然发现不是做梦。心中纳罕怎么家里请了乐师来么?便起身收拾一番,寻着琴声来了后院。 瞧着远处坐在一起的三人,隐约竟有种仙气似得。往前走几步,唤纸鸢,问道:“家中请乐师来作甚?” 纸鸢冷不丁被他一唤,打了个触,矮身回道:“不是请的乐师,是夫人家中的教琴先生,来府上看望夫人的。” 孟蓁家中的教琴先生?卫邯皱皱眉,这女人还真是敢作啊,就算他不在家,就算他在家时不理她,也不是在默许她可以同别的男人私会。这么大摇大摆的和别的男人饮酒作乐,当他卫府是什么?青楼妓|院么! “你去,替我送客,叫你家夫人给我滚到房里来!”言毕,气呼呼的回了房。 纸鸢被卫邯的模样吓到,不知道这冤家是又在生什么气,尽管平时他发脾气都没有缘由,但她怎么好意思将来府上的客人撵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辛四四面前,揖礼道:“夫人,三公子他醒了,现下叫夫人过去呢。” 辛四四觉得稀奇,卫邯叫她过去?他不是从来不想理她的么?“有什么事情吗?” 纸鸢摇摇头,“不晓得,只是传话来说叫夫人过去。” 辛四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起身将琴还给子詹,笑道:“我去去就回,先生在此等我。” 她回房,卫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吃茶,见她回来,忍不住在她额头上看了看,心道,原来今日这番可以的打扮,是打扮给那个先生看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个冷意的笑,“我们卫家虽说比不上慕容王府富贵,到底也是簪缨之门,你既然嫁到府上,应当遵守妇道,我还在这好好的呢,竟然就私会男子了?是想让我请旨休了你?” 休字一出口,他愣了愣,觉得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桩好法子呢? 辛四四抬起眼来,确实也被卫邯的话点醒。她竟然也忘了还有休妻这种事,既然卫某人提起来了,她觉得甚好。毫不避讳的与卫邯对视着,浅笑道:“若是奴家有过错,休了便是。若没旁的事情,奴家可以走了吗?” 她一口一个奴家,表现的十分卖力。不管卫邯寻个什么由头,只要能把她休了,正合她意。 卫邯捏着手里的茶杯,转了几转,脸上挂着冷笑,心里却想了几想。她就这么不害怕被休?果然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看来名声贞操早就不在乎了。保不齐就等着他把她休了,回头就和那位仙气十足的先生私奔。他到是小看了她,这么快就敢给他绿帽子戴。 辛四四等了半晌,见他迟迟不作声,略欠欠身,“那奴家就告退了。” 前脚迈出门槛,就听卫邯说了一句,“明日我要纳妾。” 卫邯纳不纳妾,纳的是哪家的妾,跟她着实没什么关系。纸鸢过来扶她,脸色不是很好。她还是第一次见纸鸢这个样子,就好奇,问她:“你怎么了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纸鸢忙摇头,勉强笑笑,“奴婢没事。” 辛四四看得出来她笑意勉强,“若是身子不舒服,叫人过来替了,你回去歇息便是。” 纸鸢又是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辛四四看她欲言又止,思忖着莫不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夫人,纸鸢是三公子房里的暖房丫头,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想求名分是痴心妄想。”一下子跪在辛四四面前,失声哭道,“可奴婢,奴婢还是求了,夫人,求你给婢子个名分吧,婢子,婢子怀了三公子的骨肉。” 辛四四心中微惊,忙扶她起来,“那你为何不告诉他?他若知道,不用求我也必然会纳你做个妾室的呀。” 纸鸢却不起来,哭着摇摇头,“快两个月了,奴婢不敢说出来,奴婢不是想要那个名分,而是没有名分这个孩子就保不住。奴婢不为自己,就想着能把这孩子生下来。” 也是,暖房丫头连个侍妾都不如,更别说还能让她生下来孩子,只怕她一开口,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她同纸鸢无冤无仇,也不能见死不救。拉起她来,安慰道:“左右他明日纳妾,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我这就去给母亲说一声,你放心便是。” 见辛四四答应下来,纸鸢心里松口气,一面又觉得夫人对她好,是她和孩子的恩人,便想好好报答她,又是跪下来磕头,“谢谢夫人,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他管夫人叫娘亲。”想了想,妾室的孩子就是要管正室叫娘的,脸上一红,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了。 辛四四乐呵呵的跟她笑,“你先去子詹先生那里帮我通个话,我去去就回。就说我回来再同他喝酒。” “哎。”纸鸢忙起身,脸上还挂着泪,方才的愁眉不展却已经是一片晴天。 安国夫人正和个二十多岁的贵妇坐在一起吃茶,两人有说有笑的。辛四四风风火火的一进门,让吕氏惊了惊,笑问她,“早上才请过茶,怎么就又过来了?” 辛四四矮身揖礼,堆了满脸的笑,“方才官家说明日要纳妾,媳妇也不知道是要纳哪家的姑娘,就过来同母亲禀报。” 徐氏笑了笑,对陪他喝茶的贵妇道:“老三真是胡闹,这才成亲几天?纳什么妾!” 贵妇抿唇笑笑,回她,“老三平时就是跋扈惯了,谁还说的动他?母亲就随他去吧。” 辛四四这才注意到说话的贵妇,穿着绫罗,眉间缀好看的红胭脂,头发挽个高髻,持重大方。觉察到辛四四看过来的目光,贵妇漾起两个好看的梨涡,“我是你的二嫂。” 原来是二房的媳妇,辛四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欠欠身,“二嫂好,我初嫁过来时,二嫂和二哥都不在家,是以不认得,方才失礼了。” 吕氏看两个妯娌你礼我让,心里也高兴,看来出了三儿子跋扈,家里也是和和美美了。只是儿子才成婚就要纳妾,她心里多少对辛四四有些惭愧,便道:“邯儿平日就这般,我这个做娘的也管不了,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看在我这个婆婆的份上,多担待着些。” 辛四四客客气气的,“不妨事,这两日我也瞧着房里伺候的纸鸢心思细腻,便想着官家纳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就把纸鸢一起收房吧,母亲看着可还好?” 安国夫人一听,这个媳妇了不得,真不愧是孟家的姑娘,心胸开阔的她都自叹不及。本来为才成婚夫君就要纳妾已经很让人心塞了,她竟然要一下子填房两个。这个媳妇,年纪虽小度量到大。她看着辛四四连连点头,笑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就照你的意思行吧。” 二夫人刘氏免不得多看了这个弟媳妇几眼。长得挺标致的美人,说话得体,该娇羞的时候娇羞,拿起主意来比大嫂要通透,再看婆婆对她又是十分的喜欢,心中免不得有些气不顺,只是当着婆婆的面不好发作,也顺着吕氏垮了辛四四一番。 事说完了,婆婆也同意了,書快電子書辛四四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随便找了些话头说说,这就起身告退。 吕氏准了,她前脚才出了吕氏的院子,后脚刘氏就跟了出来,把她叫住,过来挽着她的手臂,亲密无间似得,“我今天才回来,还不曾去你房里坐坐,听说你有客,我就先来了娘这里,竟然就同你遇着了,可见是缘分。” 辛四四有些反感,她不过才同这个二嫂第一次相见,论关系还没要好到这种地步,只是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不好拂了刘氏的面子,尽量是装的十分开心的模样,回道:“是呢,我也同二嫂一见如故。”个鬼啊,没缘分能做妯娌?净是些废话。她在心里吐吐舌头,差点被自己说的话恶心到吐。 刘氏看她这么热络,硬是要拉着她去二房坐坐,辛四四只得笑着敷衍,说,“子詹先生还在后院等着,不好让先生久等,等回头送走了先生,一定亲自过来二房坐。” 刘氏面上露出些失望,“那可是说好了。” 再三跟刘氏保证,一定会去二房小坐,这才脱了身,回到三房的院子。 再说刘氏,刚回了房就对二爷耳提面命起来,“平日里,朝政上比不了大爷,论混又混不过那个小霸王。”她愤愤的指着西边三房的地方,咬咬牙,“大爷朝政上做的好,到底不怎么近女色,只有两个女娃,我心里倒也觉着没那么堵了。谁承想老三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被母亲这般偏袒着。我怎么就嫁给你了!” 卫冲脾气好,平时也没什么本事,说得好听叫实诚,其实就是个木讷脓包,眼下被刘氏一通训斥,只抬抬眼皮,闷声闷气的道:“大哥自幼跟父亲在宫里行走,见多识广,我相比也比不上啊。至于老三,他媳妇人是埕州孟府的四姑娘,娘自然喜欢。”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刘氏差点没让背过气儿去,撩起桌上的果盘就往卫冲身上扔,“你是怪我出身不好了?我出身不好你别娶我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你这么个木讷,本来还指望着嫁进卫府能有好处得,现在倒好,里外不是人。你还叫卫冲呢,你说你对得起你这个名字么你?” 卫冲也不躲,果盘砸在他胸口,他就伸手捂起来,擦了擦又放回桌子上,也不管刘氏哭死苦活,抄了书卷子窝在桌角看。 刘氏折腾一阵子,累了困了,也就不闹了,安安静静睡下了。 辛四四这里还没把子詹送出府门,迎头正撞见管家带进府里的孟扶苏。   ☆、第53章 他站在暮色光晕里,有种文人的含蓄和温润。本来他的相貌就很好,又是血脉尊贵,从骨子里透着雍容。 她觉得不好意思,手捏在袖子里浑然不觉。 子詹看了看孟扶苏的脸色,识趣的先行上了马车,对悯夙道:“你也来。” 孟扶苏过来,签过辛四四的手,笑了笑,“就让悯夙陪你些日子,你放心,这次不会再让你等太久。不过,这次一定要听话,不要一意孤孤行了。” 她点头,“我省的了,都是我给你添了诸多麻烦,以后不会了。” 她顶好,听起话来像是个孩子,他脾气好起来,轻轻拥她入怀,“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不要想太多,剩下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 她信他,因为他从来没有食言过,说在山中陪她三年就果真陪了三年,说喜欢她就喜欢的那么彻底,说要带她去哪里,便真的带去哪里。这些她都知道,便开心起来,攒了笑:“卫邯明天要纳妾,我给他纳两个好不好?” 他说好,“他心里没有你,乐意纳几个随他去。只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也不可让自己受了委屈。卫府不同孟府,不可以像是对待孟府的人一样对待。” 他到底还是拿她当孩子,不关之前她有多么能干,虽然他也很承认她确实很能干。 回握了握孟扶苏的手,辛四四眨眨眼,“扶苏?” “嗯?” “你要对我很有信心!” 孟扶苏有些想笑,“我一直都对你很有……担心。信心么,说起来也是有的,只是不放心。”抬头看看挂在天际的日头轮廓,刮刮她的鼻子。“时候不早了,我和子詹这就要走。我只怕慕容煌到时会拿你来牵制我,你万事小心,不可被他利用。” 辛四四自然知道,慕容煌绝对是看出什么来了。可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与其将她嫁到卫府,还不如将她留在宫里头来的顺意不是么? 她想不通,但是孟扶苏知道慕容煌此举是为什么。 皇帝想要探试臣子的忠心,探试的手段无外乎两种,兵权和女人。权越大越容易暴漏不臣之心,他没有要什么天下的心思,万万人之上纵然好,可他懒得费那个心思,他是个看的通透的人,对皇位着实没什么兴趣。所以这么多年手握大权,依旧是忠心耿耿。但这次,慕容煌确实做错了一点,那就是不该把他的女人嫁出去,这是一定要同他结梁子了,他不怕慕容煌,只怕四四在卫府不好过。 但现在,至少慕容煌还需要自己为他卖命,不会把四四拿来怎么样,他姑且先忙着手里的事,此举若能功成,他一定让慕容煌后悔不已。 是个人都有底线,遑论他本就是血统纯正的皇子,怎容得别人一次一次的践踏尊严? 他半眯眯眼,看着皇宫的方向,默不作声。 子詹笑了笑,道:“虽说慕容煌对孟家寄予厚望,这些年确实待你不薄,可到底是一面用着一面压着,时不时还要试探试探你的心思。他以为借慕容冲的事情毁了孟家,便是除了个心腹大患,棋行险招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他算计错了人。” 他不说话,冷哼一声,袖里的拳头握的更紧。 同孟扶苏带着军队离开高陵的光景不同,卫邯纳妾,虽说不能敲敲打打,府里还是到处张灯结彩的。 辛四四坐在上座上等着敬茶,两个新妇跪在地上各有心思。纸鸢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真的能从个暖房丫头做了妾室,心里对夫人是感激再感激。再看另一个,长得比她俊,明眸皓齿顾盼流连,走路一步三扭风情万种。她免不得看的心烦,卫邯竟然连个青楼女子都能娶回家,纸鸢只觉得自己位分高了高。妓|女么,最下等的女人,也敢来卫府凑这个热闹。 到是辛四四最清闲,什么都没想,坐在上座笑的同尊弥勒佛一般,安静的受了茶,安静的把她们一起送去了新房。末了拍拍手,对悯夙道:“咱们去喝酒。” 悯夙看她心情不错,去煮了两壶酒,就那么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陪她喝着。 辛四四抬头,指指天上的月亮,“露了个牙,倒也很好看。”想了想,对着月亮举举杯,“我请你喝酒,和喜欢的人分开那么久,广寒宫里一定很冷。” 悯夙笑着过来给她添酒,“小姐,你仔细别喝醉了,回头还要悯夙扶你回房。” 她学孟扶苏的样子转转酒杯,乜眼看她,“瞧瞧,才分开几天就不愿意伺候我了,以前我不见了,还说对不起我要吊死在我房门口。” 悯夙随她打诨,“可不是,要真吊死在小姐房门口,小姐夜里就老实了。” 她不气也不恼,又喝了些时候,揣着酒壶回房去睡了。 迷迷糊糊的,觉得耳朵有些痒,不耐烦地伸手去挠,手却被包进个暖暖的大手中,她惊了一跳,忙睁开眼,骇得差点抱着被子从床上滚下去,惊恐的看着卫邯,语不成声:“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卫邯挑起一双无神的桃花眼,无所谓的躺下来,“我的房间,说进就进还用得着通报么?” 辛四四紧紧领口,从床上跳下去疯了似得喊悯夙,却迟迟见不到悯夙的影子,她甚至有些绝望了。 卫邯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侧过身撑头弯了唇角,“不用喊了吧?夫人,大半夜的这么喊人,人家会以为着火了的。” 辛四四怔愣的站在地上,一股凉意从脚底袭来。她一定是做梦了,这么可怕的梦。 卫邯索性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她面前,提手捏住她的下巴,“你是我的夫人吧?丈夫想同夫人圆房,有什么不对么?” 被他钳住,辛四四只能被迫看着卫邯的脸,她垂着眼睑不去看他,咬咬嘴唇又喊悯夙。 他有些恼,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用喊了!竟敢百般阻挠我进房,早就让人捆起来丢在柴房了。” 她愕然。他不是不喜欢她么?看不起她的么?连碰都懒得碰的么?为什么会在本该同两个妾同房的晚上,来自己的房里? 卫邯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恐慌,浮出个嘲讽的笑意,“怎么?同你家那个先生就可以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到了自己的丈夫面前,却这般模样?” 她想,她是误会她和子詹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打紧。管他会怎么误会,反正她是不喜欢他的。 见她不答话,反而干脆合上了双眼,卫邯气急。他长得不算差,身量还挺高,高陵的女人们都对他爱慕的死去活来,他不单单是个小霸王,还是许多女人心中的美男子,长得芝兰玉树。他虽然看不起她,可到底在意她的态度。他要纳妾本是说说气话,谁让她嫁给了他,还不知道廉耻和个先生眉来眼去。没成想人家到是根本就不在乎,还大大方方的又塞了个妾来。 他第一次被个女人触到了底线,还是个不贞不洁的女人。 慕容冲喜欢上的女人,还被单靖远那个短命鬼也看上了,又和她家的先生有私情。真好,他这个绿帽子戴的真大。 他的夫人怎么这么有本事呢? 他琢摸着是一掌把她劈死的好,还是天天折磨她好。手上的力道似乎要把辛四四的下巴捏碎。一掌劈了确实好,他很解气,可是想到她同那个先生坐在廊子里的脱尘光景,莫得就是怒火中烧,她又那么好看的时候,确是为了别的男人。 男人天生就有占有欲,越是不属于自己的,越想去征服,所以才会行军打仗争强好胜,才有血流漂杵和大好山河。他觉得就是让她死,也要先征服了再说。 他松开手,忽然换个姿势将她打横一抱,顺势扔到床上,一边解下衣袍一边往床边走。 辛四四其实脑袋还有些晕,暗暗责怪自己每个拿捏喝了呢么多酒,眼下就是想反抗也是没有半分力气。 她抓紧了衣服,瑟缩着往墙角里躲,忽然一阵困意袭来,眼睛就变得模糊,最后一丝清明消匿的时候,恍惚看到卫邯倒在床上。 醒过来的时候,悯夙趴在床畔,正睡着眼眶有些通红。 她怀疑自己昨夜其实是做个场梦,过来摇悯夙,“悯夙?” 悯夙被她一推搡,惊了一跳,看是她醒了,疲惫的笑笑,道:“我去让她们进来伺候小姐梳洗。”她站起来,方走了两步竟是晃晃悠悠的险些摔倒。 辛四四忙跳下来扶她,担忧的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是腿疼么?” 悯夙摇摇头,“不是,小姐先吃饭,回头悯夙再告诉小姐。” 她起来,艰涩的走出门去。 看着悯夙走出去的身形,辛四四心里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了似得,她隐隐似乎猜出来,昨晚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多时进来几个婢子,过来服侍她穿衣梳洗,等打扮完了,外头也摆好了饭菜。她看着满桌子的菜,提不起胃口,正想让她们都撤了,卫邯已经提着剑走了进来,面上颇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他挑眉看了看她,“起来了?身子可还舒坦?” 她不晓得他为何这么问,却并不像回话,兀自坐在桌旁踢了筷子吃饭。 卫邯也不恼,吩咐丫头们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 丫头们连连应是,端铜盆的,湿帕子为他净面的,替他洗手的,顿时忙碌起来。辛四四吃了些菜,食不知味,望望门口,问身边的一个婢子,“悯夙呢?叫她过来一起吃饭。” 婢子略吃惊,回话道:“悯夙是下人,怎么能同夫人在一桌上用饭呢?再说……”她畏惧的看看卫邯,呐呐,“三公子不许悯夙跟在夫人身边太近。” “为什么?!”辛四四站起来,手握得紧紧的,怒目瞪着她。 闻声,卫邯挑眉笑了笑,“就去让悯夙进来伺候吧。” 他今天着实心情很好,一直以为这个夫人是个不贞不洁的女人,可早上遗留在床上的那摊殷红血迹,让他一下子亢奋了。 但辛四四完全没有弄懂眼前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卫邯对自己的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当然昨晚上她昏昏沉沉的,压根也不知道,其实悯夙替她跟卫邯圆了房。 卫邯近来收心不少,整个高陵城传开了,说是卫邯去了个娇妻疼爱得很,连芙蓉楼也见不着他的身影了。 卫府里呢,到是比外面更开心,津津乐道三公子改邪归正了,夫人可真是又两把刷子。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辛四四却什么也不知道,心里还觉得纳罕。 同往常一样给安国夫人省过茶,回来的路上遇到刘氏,刘氏自从知道卫邯收心以后,成天跟整个府里的人都欠她几百吊钱似得,对谁脸子都不好。 卫冲本来人老实,老太爷看的上,说是这么实诚的人不会克扣弗里的供应,就让他管着账房的钥匙,成日在账房走动。她是长得实诚,心眼却不少,好几次都跟着卫冲在账房走动,暗地里也确实捞了些好处。 可是这卫邯,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没成亲之前是个浪荡公子哥儿,谁看了谁来气。怎么这才成了亲,不过在府上安稳了半月,老太爷就让他也管起账房来?哪有这种道理,老太爷这心偏得太重了。 她瞧见辛四四就气不打一出来,压压怒火堆着笑走过来,“哟,这不是三夫人么?这是给母亲省茶去了?” 辛四四免不得多留了个心眼,笑着回道:“方才省过,母亲有些面色不好,约是着了寒,眼见着进了腊冬,免不得天气冷。上次韩姨娘说凌安街的绸缎庄上有些好料子,二嫂若是没事,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同我一道去选些么?” 刘氏瞧着这是要请她去庄上,心里一琢磨,那绸缎庄的账簿今日才送了来核,卫冲和卫邯两人此时都在账房对账呢,她是要赶过去看看的,才没有那份闲心。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我就不去了,答应知景要陪他投壶的。” 知景是刘氏唯一的儿子,今年也是四岁了,她之前见过两次,长得浓眉大眼的像个糯米团子,挺招人喜欢。 便点点头,“那我就自己去了。” 她现在没什么资本在府里说话,卫邯虽然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但她还是这府上最小的辈分,为了好好的活着,她得找个可靠地人巴结。比如安国夫人,比如卫温。媳妇在家中,婆婆和公公才是最大的靠山,这点她还是知道的。把安国夫人伺候好了,没准在卫府就能站的住脚。 去绸缎庄是为了挑些上好的织锦缎给安国夫人做棉衣,要暖到她心坎里去,才能让人喜欢到心坎里去。 卫邯从账房回来吃中饭,瞧见辛四四不在房里,叫了丫头来问。 丫头回说,“夫人一早就出了府,说是去庄上挑些好料子回头给老夫人做些合衬的棉衣裳。” 他觉得他这个媳妇相处这段时间下来,对谁都挺上心的,上至婆婆公公,下到丫鬟奴婢,唯独对他冷冰冰的。他纳罕,难道这半个月的雨露滋润,完全没有打动她?他不免有些恼,开始琢磨是不是他床上功夫不行?只顾自己不顾她的感受?可是她在床上从来不说感受,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让她快活过。不禁很是颓然。 下午辛四四回来,边和跟着的丫头吩咐,“这缎面颜色深,送去给绣娘,就说要做的厚实些,御寒。这个比较适合拿来做中衣,婆婆身子娇,穿这个贴身的最好。”忽而打眼瞧着匹驼色的,拧拧眉,问道:“我不记得挑选这个过,是不是拿错了?” 丫头忙回话,“可能是包错了,奴婢这就带回去退了。” 她前脚进了门槛,将丫头叫住,“不用了,回头留给官家做鞶带吧。” 丫头看看这么厚一匹布,又想想鞶带,暗笑道,咱们公子一辈子怕是只能用种颜色的鞶带了。 辛四四一回头,卫邯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觉有些尴尬,“你怎么没去账房?” 卫邯起身走过来拉她的手,“跟二哥请个假,说要带你出去走走,二哥就准了。” 她回头瞧瞧这天色,有些为难道:“阴沉沉的,怕是要有雪,这个时候还要出门么?” 他满不在乎,“有雪才好呢,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弟兄三个常常在大雪天聚在一起打雪仗,好玩的紧。” 话正说着,悯夙进来揖礼,道:“飘雪花了,还剩下几匹布没分,都搁进房里么?” 辛四四摇摇头,“起先说好的那几匹就让小厮送去给大房吧,至于剩下的,送去二房便是。” 悯夙点点头,站起来,看着卫邯拉着辛四四的手,迟疑一下,面色一红便退了出去。 辛四四不是傻子,这么多天,早上一睁眼就看到卫邯躺在床上,可是她天天晚上就跟没事人似得,再想悯夙说的那些要帮她的话儿,心里边琢磨出来了,大抵晚上,都是悯夙在替她。可是她也不大明白,为什么卫邯这么久都没有现。 卫邯没发现,自然是有理由的,他每天晚上都是和辛四四一起中的迷药,自然那段时间也是睡着的,只是醒了的时候,已经正在行云|雨之|事了,且每次都是抵着她彻夜不出。说到这个,卫邯到是十分自信,他可是金枪不倒。 就是天将亮不亮的时候会困得特别厉害,昏昏沉沉睡了再睁开眼,媳妇已经起床了。 对于这种情况,卫邯到底是有些受伤的。只是毕竟是难以启齿的床帏之事,他也总不好直接问在面上,想找个机会私下里问问,奈何人家孟媳妇白天简直就是冷的要死。 “就随我出去走走吧,好娘子。” 他原来也可以这么油嘴滑舌的去讨好一个女人。 辛四四觉得有些冷,正想再寻个由头推脱了,他却已经喊了小厮备好马车,过来与她道:“东山的红梅这个时节开的好,还记得你梳了红梅装的样子好看的紧,我来替你画妆。”   ☆、第54章 拿捏拿捏天色,辛四四略有些抵触,现在她完全没有想和卫邯好好相处的念想。却又不能甩脸色给他看,现下这种情况,她除了忍别无任何办法。只得点点头,“若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吧。” 刘氏过来,路上正碰巧撞见了悯夙送去大房的布匹,瞧着好,硬要让悯夙送去她房里。悯夙只说这是给老夫人准备的,抱大房去是让大夫人帮忙瞧瞧。她吃了瘪,心里一肚子火,又看自家小叔子和媳妇儿情意绵绵,忙里偷闲下着雪还要带着孟氏出门。干脆的在客堂里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挑着违和的笑。 “老三,这是要去哪儿啊?” 卫邯陪笑道:“我平日忙,怕时间久了蓁娘在府上闷得慌,正商量想带她去东山赏梅。” 瞧瞧人家,再瞧瞧她自个儿,就是生了小子又怎么样?嫁个榆木脑袋的丈夫,不晓得嘘寒问暖,不晓得赏花弄景。 她这几天一直窝着火,眼下可是什么也不顾了,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抱怨起来。 “这女人平日里可不能这么惯着,老三,你跟你二哥可不一样,你二哥人老实,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骑在他头上拉屎,他也不能说个不是。你你是咱们家说话最管用的不是?哪能成天围着儿女情长的转悠?”数落完卫邯,有看着辛四四,“不是我说你,蓁娘,咱们女人平日里就要守着家,没事别老往外跑,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女红哪一样你做到了?回头赶紧给三房添丁增口,那才是你该做的事儿。你二嫂我出身比不得你,不如你见多识广,可二嫂知道,这女人,一本列女传就够了,学那么多有什么用?还指望着能像男人一样在朝为官?” 辛四四心里有些无趣,欠欠身道:“是官家说要带我出去走走的,既然要遵从列女传,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官家说的我自然当遵从。” 她把这个问题全都扔回给刘氏,看她如何再说。 刘氏无语凝噎,面色顿时黑下来,咬咬牙冲着卫邯道:“看看你娶的这个好媳妇!”言罢,怒火连天的走了。 卫邯略有些担忧,二嫂平时性子实,人也长得慈眉善目,背地里倒也不少叫人舌根,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在吕氏那里告状。再看看辛四四,站在原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他略笑了笑,心道,就算刘氏出什么幺蛾子,他还能怕她不成?打小,就没人敢在他面前发脾气。 过来理理辛四四额前的发丝,笑了笑,“咱们走吧,别让她扫了兴致。“ 她不语,等同于默许,只是心里到底是装着事情,刘氏原本没有长相上那么敦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卫邯面上虽然挂着笑,心里却很是沉闷,他平日里跋扈惯了,谁都惹不起他情愿躲得远远地。可是蓁娘不同,蓁娘嫁过来,辈分上的最小的,旁人坐着她得站着,旁人说话她得听着还不能反口。她嫁给她也是出于无奈,他也没怎么替蓁娘想过,毕竟妻子未过门以先,名声就已经不怎么好了。再说,他对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上心,不想,刘氏欺负人,竟然敢欺负到三房门上。 再看看这个身量只到自己胸口的媳妇,忍不住又是笑笑,到底还是个未长开的孩子。他不禁接着想了想,等蓁娘到了十六七,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定出落得更好看。 他是捡着宝了,回头是不是要把两房妾休了。 辛四四不知道卫邯想的是什么,只觉得以后应当万事小心应对,安国夫人那里不能懈怠,大房那边也要观察着动静,最起码要在孟扶苏接走她之前,保证自己安然无虞。 东山的梅树,花开的并不多,初冬时节,想赏漫山遍野的红梅是不大可能的。辛四四下了马车后,看到的不是满山红梅,是满山的红梅骨朵。 她着实不喜欢下雪天里出门,这种天气,最适合在家里捂着被子睡觉,出门冻得要死,饶是她穿了水貂毛的斗篷,还是觉得瑟瑟发抖。 悯夙捂着她的手,不停地搓着,小声埋怨,“这大雪天的一定要出来,瞧手都冻成什么样了?那姓卫的还是人么?” 她攥着悯夙的手,颇是无奈的笑了下,“想在卫府安然无恙挨到扶苏来接我,就不能跟卫邯起什么冲突,现在顺着他的意是最好的。” 悯夙自然也懂得,因而和缓了口气,“就是委屈了小姐。”顿顿声,又道:“瞧着二夫人那边,有些不要对付呢。” 辛四四叹口气,“暂且先不去管她,不过是看着老太爷喜欢卫邯,心里窝着气罢了,还能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腊八那天,安国夫人让人给三个房里的媳妇送了一样的粥来,独有一样不同,大房和二房都没有,只给了三房。 辛四四望着桌上摆着钥匙,有些左右为难。安国夫人这是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府上的账房一向是二房管着,大房和三房都是按月支例银。卫徐跟公公在宫里行走,除了每月的例银还有俸禄,二房管账自然也比三房哪的例银要多些。再看看三房,卫邯怕是只知道花钱的公子哥儿了,根本不会有例银之外的生财之法。 前段日子,老太爷不仅把账房交给卫邯和卫冲两个人打理,现在安国夫人还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她,只怕刘氏非要把这府里闹翻天不可。再说,难保这不是安国夫人在试探自己的心思。 思前想后,辛四四把粥留下来,带着库房的钥匙去了婆婆的住处。 吕氏瞧着儿妇送回来的糯米和冰糖,再看看躺在桌案上闪着银光的钥匙,疑惑道:“蓁娘这是做什么?即是让你管库房,你就收下便是,何以又送回来?” 辛四四起来欠欠身,“蓁娘才进门,就掌库房有些说不过去。再说,蓁娘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么大的差事,是以……” “谁说的?!你父亲看的中你,你又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当得起。你大嫂身子不好,不能劳顿。若她身子好好的,这库房也到不得你管。” “可是,就算如此,还有二嫂呢。” “你二嫂不行,且不论出身,就是性子上也当不得这个家。你莫要推辞了,这都是老太爷的意思,叫你当你就当。” 婆婆这么强硬,主意又是老太爷的意思,说不好听的,就是公公卫温也当不得这个家,她再不懂事下去,怕是要让吕氏为难了,只好应了下来。 吕氏见她答应了,这才漏了笑脸,“还是蓁娘你懂事。”拾起桌上的钥匙还给辛四四,眼睛无意间盯着辛四四的肚子瞅了瞅,岔了话题,“你们成婚也有月余,该有动静了吧?” 辛四四一晒,没想到婆婆问的这么直接,脸顿时红了起来,尴尬道:“还……不晓得,我……” 吕氏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拉着辛四四坐下,语重心长的叮嘱,“明儿叫个大夫来看看,该补的补。你大嫂身子弱,肚子也不争气,连个房事都……老太爷的意思是,想让知景过继给大房的。谁知道你二哥两年前患了病,病好了之后,大夫说怕是以后不能生育了。照道理,就是二房无后也得把知景给大房的,可咱们不是还有个三房么,你好生养着,以后多生养几个。老太爷说了以后不光库房给你管着,庄上那十几家铺子,也都给三房了。” 辛四四心里皱起眉来,她就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怪不得老太爷那么看重自己,原来是存着这么桩原由。这是盼着她生了孩子给大房抱去呢,自己又不是只下蛋的母鸡,说把下的蛋拿给谁就拿给谁?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到底知道自己是被乳娘卖给人家的时候,还是很伤心。以后自己生的孩子,跟自己那么近还不能叫自己娘,只能叫婶娘,什么都能受唯独这个不能受,她受不起也受不了! 肃着脸站起来,给吕氏襟祍揖礼,“母亲,这桩事,媳妇不能答应您。” 吕氏的笑僵在脸上,“你说什么?”吕氏语气一转,开始跟她晓明大义。”蓁娘,咱们卫家可就指靠着你了,你说这话,可真是叫我这个做婆婆的寒心呐。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个不说我偏心,把好处都放你身上了。” 辛四四欠欠身,“母亲疼我待我好,我晓得。可是,万一我和卫邯,以后生的都是丫头呢?再万一,我们俩其实生不出孩子呢?” 吕氏是立时被辛四四下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儿媳妇说话像把刀子,直戳她的心。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和老三都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咱们家大业大,你只管生养,不怕生得多就怕生的少。” 合着,还真是拿她当母猪了。 她和卫邯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她根本就不喜欢卫邯。吕氏对她好,是揣着目的地,她也真没必要就对着吕氏掏心掏肺,也没什么恩情报答。理理思绪正要开口,卫邯已经进了屋,开口道:“大哥不近女色,明明是能生不生,母亲何必来为难蓁娘?我们三房还欠大房的不成?” 吕氏见自己儿子对自己衣服怒目圆睁的模样,气急败坏,忍不住高声道:“放肆,平日里不懂人情世故也便罢了,竟然也敢跟为娘顶嘴了!你大哥那是长房嫡子,二房三房就是绝了后,也不能让长房断了香火。你再胡闹,就给我滚去书房思过!” 卫邯到是满不在乎,赖赖的坐在椅子里,一脚搭在椅撑上,“娘,我倒是看着书房不烦,就怕这么多年,它看着我烦。”随手拾起个苹果咬了一口,呲牙笑了笑。 他都把书房的椅子坐穿好几把了。 吕氏扶着额头,觉得一阵眩晕,辛四四忙过来扶她,“母亲,您没事吧?” 吕氏又是着急,又是气恼。他这个儿子,她是打小拿他没辙,越是管的厉害,越是唱反调唱的欢。稍稍压下怒火,拉了辛四四的手,“蓁娘,莫让我这个做娘的,死后无颜见卫家的祖宗啊。” 辛四四也不想因为这桩事真的把吕氏气出个好歹来,回头落下不是惹得整个府里都埋怨她。便点点头,道:“孩子的事情,急也是急不来的。什么时候能怀上也说不准,媳妇先答应下来就是。” 见辛四四答应下来,吕氏面色终于缓和,拿眼乜了卫邯,恨铁不成钢道:“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霸王!” **** 辛四四和卫邯回了房,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卫邯暗自思量,他这个媳妇到是心大,被婆婆逼着生了孩子给大房,竟然也没见愁眉不展。 对于这桩事,辛四四觉得根本就不必在意。左右她和卫邯是生不出孩子来的,吕氏算计也是白算计。为那种连个影儿都没有的事心烦,还不如多花些时间琢磨琢磨怎么逃出去。 下午,辛四四和悯夙刚摆下棋盘,丫头就跑进来禀报,说是大房的使唤丫头竹儿来了。头午婆婆刚说了要三房过继给大房孩子,下午大房就叫人过来了,辛四四想,还真是快。吩咐道:“叫进来吧。” 竹儿手里包着片红纸,进来门先是跪了礼。辛四四笑了笑,道:“起吧。相必是大嫂叫你过来的,有什么打紧的事吗?” 竹儿不自然的笑了笑,把手里的红纸拿过来,低声道:“这是我家奶奶给三奶奶的,我家奶奶说了,三奶奶年纪还小,那事上得不着法子,回头耽误了生个小公子。” 倒是想的周到。辛四四堆了笑脸接过来,羞怯道:“我真是没一点能耐,连房事上还得大嫂跟着操心。你回去替我捎个话,就说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大嫂一片殷切之心。若是没旁的事情,就回去吧。” 竹儿看三奶奶眉开眼笑的答应下来,也没方才进门时候那么窘迫了,干脆的嗳了声,就退下了。 悯夙将叠着的红纸打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小字,她不由得皱皱眉,讽刺道:“大夫人到是深谙其道,那么有经验,怎么不自个儿生一个。” 辛四四挑眉,“只听说,是大爷不近女色,李氏就算是身子不好,不能行房事,可到底还能让大爷多拿几个妾室的吧?可你瞧瞧,大房除了李氏只有一个姨娘,难不成大爷是有龙阳之好?” 悯夙微惊,“就算是有龙阳之癖,两个女儿都生了,还不能再生个儿子了?” 辛四四点点头,“说的也有道理啊。”自己捉了黑棋放在棋盘上,摸摸下巴,“你输了。” 悯夙心思根本就没再棋盘上,听到辛四四说她输了,这才收回目光落在棋盘上,不禁撅撅嘴,“小姐你也太狡猾了。”又道,“小姐可想到好法子了?咱们也不能总是这样啊,这晚上,可怎么是好?” 不提到罢,一提起这事儿,辛四四就一脑门的包,焦头烂额的。悯夙进府前,孟扶苏给了包药,说是每次下一点,可以用一个月。这种药着实好用,服下之后就像做梦一样。暗地里找了大夫问,说是醉心花的粉末。但这种花十分罕见,南朝根本就没有这种花。眼见着这醉心花粉只剩下一丢丢,悯夙免不了要心急了。辛四四当然也很急,可是又想不出其它办法。 她琢摸着这醉心花粉末多半是帝朝的沈皇后给孟扶苏的,也想过是不是可以通过其它办法找到沈皇后再要一些,可眼下,帝朝正值风雨飘摇的乱世,找不找得到沈皇后暂且不说,她连高陵都出不了。 悯夙这么一问,她索性丢了棋子,唉声叹气起来。半晌,蓦地抬眼,细细看着悯夙。 悯夙被她看的发毛,呐呐道:“怎么?我脸上不干净” “我觉得,要不然,就让卫邯把你收房吧。你也总得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打算不是?其实卫邯人也挺好的,嫁给他到是比嫁个贩夫走卒强。再说,你为我*于他,以后嫁给别人,也难免不被嫌弃。”   ☆、第55章 悯夙有些着急,“那怎么成?小姐才嫁进卫府,卫公子就连着纳了三个妾室,传出去,知道的说您大度,不知道的得说小姐不受宠了。” 她笑,“本也就不受宠啊,管旁人说什么去呢?”想了想,有些担忧道:“也不知道扶苏怎么样了。” 是日,去给吕氏请安,说进来心神不宁,担忧二叔平安,想去灵山之地为二叔求个福,算算时候,少不得要个把月。 在这个节骨眼上,吕氏老两两口和大房那位病怏怏的都翘首以盼,就等着三房添丁,她却要离府。吕氏免不得开口挽留了几句。可到底,也不能把话说重了,媳妇为自己叔父请福是一片孝心。 左右一琢磨,干脆让儿子跟着去。 辛四四有些哭笑不得,开口道:“母亲,佛门圣地,哪能亵渎?若是心不诚只怕要被尊者们怪罪,岂不是求福不成反惹了灾祸?” 神仙鬼怪这种事最让人畏惧,吕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面上神色极不情愿。 到是辛四四,临走的时候又对她欠欠身,笑道:“纸鸢那边还劳烦母亲多照顾着,没准就生个小子,过继到大房也是一样的。” 吕氏脸色僵了僵,呐呐道:“到底是个姨娘生的,便是个哥儿也是庶出,怎比得上嫡出的?” 辛四四却没有再回话了,揖礼退了出去。 **** 自郎口攻破,孟扶苏一回到军营,秦炎就将现在的战况禀奏给他,道:“郎口易守难攻,我们攻下郎口,折损两千兵力。二皇子,我们要不要暂且养精蓄锐?” 孟扶苏摆摆手,“不必,趁胜追击。郎口易守难攻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攻打下来,多半是守城的将帅不得民心。可陵阳同郎口不同,想要攻打下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秦炎深以为然,跟着孟扶苏这么久,对孟扶苏的作战手段是拜服的。既然孟扶苏发了话,他自然谨守,单膝叩礼便和参将一起出来,吩咐道:“整顿士气,听候二皇子军令。” 暗淡灯光自营帐里闪烁着,子詹把书册摆放好,过来同孟扶苏对坐,“陵阳太守,你了解几分?” 他随意翻了翻手里的书页,微微闭眼想了会儿,道:“史中由这个人,先皇在世的时候曾参加过殿试,是先皇难得看中的人。当年因为镇国府灭门一事受到牵连,戚国仗力保,被贬到陵阳做太守。此人有勇用谋,深得民心。” 就算是身在南朝,依旧对帝朝的官吏熟知详细,这份仔细便是孟府那些只会窝里斗的人不能企及的,也是为什么他甘愿留在孟扶苏身边做个琴师的原因。 “要如何做呢” 孟扶苏干脆合上书,“跟他耗着。若要拿下陵阳非三五月不成。先按兵不动,且看史中由有什么动作。” 灯芯沫进油里,噼啪几声立时亮起来,子詹起身道:“我先去睡了,看来高陵那边很太平。” 紫玉已经许久没有再传信儿回来了,想必慕容煌没有什么大动作。至于卫尉府,看来是蒙混过关了。 **** 辛四四只带着悯夙和几个使唤婆子,到了清凉山的寺里住下,卫邯担心路上不太平,亲自护送过来的,临走时,嘱咐几个婆子要好好伺候夫人。 婆子们最会看主子脸色,连连答应着,伺候的得体周到。 悯夙支开婆子们出去置办物品,笑着同辛四四道:“还是小姐聪明,这样就能拖上一个半月,够咱们想个周全的法子了。” 辛四四点头,“只是个暂缓之计,我平时有这些婆子伺候着,起居到是不用担心。我本来是想让你去郎口找二叔的,可你要是走了,这些婆子们免不了要给卫府通信儿的。你这几日在四处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可靠地人替咱们跑一趟。” 悯夙答应着,“我细心留意着,这事关乎着小姐的安危,不能太着急,免得露了马脚。” 悯夙说的是,辛四四也十分赞同,收拾完住处安顿下来没几天,卫府传话来,说是秦姨娘突然患了头风,要夫人快回府。 辛四四免不得吃惊。 她不过才离府几天,卫邯的小妾就患上头风,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问来传信的下人,秦姨娘的头风是怎么患上的,来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一跺脚,“夫人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到底是三房的正夫人,三房的妾室尊她是大,少不得要她回去处置。悯夙这边才刚有了气色,她是千不愿万不愿回去,便道:“官家可曾说话了?” 那下人哭的心思都有了,秦姨娘是□□入府,能做上姨娘就算是造化大,没被老夫人挡在门外就是福气了,自打进了府卫邯连理都没理过,还说什么官家可说话了,官家能说什么话儿?官家三天两头只泡在账房里,哪个姨娘的屋里也没去。 “奶奶哎,快些回吧。啊,总不能让三姨娘死在府上。” 辛四四一怔,这人都被说这份上了,她死赖在清凉山也不是个办法,牙一咬,“走吧。” 回了孟府,刚踏进三房的门槛,就听着秦氏疼的大喊大叫,几个丫头毫不客气的绑了秦氏的手脚正往房里送,被辛四四给叫住。 辛四四上前两步,看着口吐白沫的秦氏,本来青莲似得面容扭曲的没了样子,面色惨白的像个死人似得。看得出是疼的狠了实在受不住。 “她都痛成这副模样了,你们怎么还捆上她的手脚?还不快去叫大夫!” 两个丫头委屈的回道:“奴婢们也是没办法。三爷根本就不管,只吩咐奴婢们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三姨娘老实些就行。老夫人那边也不发话,咱们哪敢去叫大夫?“言下之意,卫府里上上下下的好像都再盼着秦氏死。 辛四四瘪了眉,“快去叫大夫来吧。”有对扶着秦氏的几个婢子道:“扶姨奶奶回房里歇着。” 秦氏的模样,不禁让辛四四对卫邯开始心寒,怎么说一个男人,当初执意要纳妾,把秦氏娶进门,现在人头风了,他倒是不管不问了。回想起来她竟然还动过要把悯夙嫁给卫邯的想法,只觉得一阵冷风钻进心腔里,叫她发抖。 秦氏被扶进自己的房里,辛四四坐在外间等大夫,等了些时候,卫邯和大夫前脚压着后脚一道进了房门。 她看也没看卫邯一眼,只对大夫道:“快去帮三姨娘看看吧。” 大夫哎了声,背着药匣子走进帐子。辛四四随后跟着进来,仔细的观望着。大夫号完脉,起身对着辛四四叹了口气,“头风是邪气,入了脑子得想法子驱除,我开两方驱邪的药先熬上喝着。历来这头风是没法子治好的,以后三姨奶奶免不得时常发作。” “咱们卫府那里有什么邪气?”吕氏由丫头扶着,面色不善的进来,身后跟着刘氏和纸鸢。 辛四四襟祍上前,浅浅道:“母亲莫生气,大夫只管行医,又不是风水先生,说的不对还请母亲别放在心上。” 吕氏缓了脸色,“咱们卫府是簪缨之家,哪由得别人胡说?既然已经开过方子了,就让人跟着去抓药吧。” 辛四四揖礼,“是。” 吕氏乜了眼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秦氏,拉过辛四四和卫邯的手,笑道:“你们随我来吧,我有些事情要同你们说说。” 卫邯别有深意的看着辛四四,眼神闪了闪。 不知道吕氏和卫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眼下既然回了府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带着儿子和儿妇出来,吕氏坐下,让卫邯和辛四四也坐,笑着看了看辛四四,道:“我和老三商量了,这秦氏没福气,才进门就患了这种病,咱们卫府是不能再留着的。你大嫂身子一直不济,总不能再留下个有病的在府里添堵。明儿就给她一纸休书,让她出府。” 怎么可以这样?辛四四略有些心惊,脱口道:“人还在病里呢,母亲让她去哪?” 吕氏把手叠在腿上,瞪一眼卫邯,“这秦氏去哪儿我可管不着,反正是不能留在府里的。本来一个□□想要进卫府的门,就是想麻雀变凤凰,当时我和你父亲没阻止,还不是怕老三倔脾气一上来犯浑?” 卫邯瘪瘪嘴,“那时候家里也没个吱声儿的,要是告诉我你们这么不待见她,我还不娶了呢。” 听着意思,还埋怨是别人没出声儿。吕氏有些怒气,责问道:“若不是你那性子,为娘的还能看着你媳妇吃气不管?” 辛四四只是安静的听着,也不插言。这娘俩在自己面前眼苦肉戏么?她倒是旁观者清的很。 言罢,瞧着辛四四,“这秦氏是要休的。“有意无意的看看站着伺候的纸鸢,”纸鸢位份低下,本就是个暖房的丫头,你能让她做个姨娘,那是看得起她。纸鸢在府里这么多年,心是什么样的我晓得。等孩子生出来,若是个哥儿就过继给大房,今儿一早,纸鸢说了,她同意。” 辛四四看向纸鸢,想从纸鸢那里看个究竟出来,碰上辛四四的目光,纸鸢浮了些不自然的笑,未达眼里。 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要送给别人养着搁谁身上不难受?不过话说回来,吕氏竟然真的听了自己的话儿,难道是想开了,不顾及嫡子庶子之分了? 卫邯轻轻握了握辛四四的手,“这事我也同意。” 他自然是同意的,纸鸢瞒着他竟然偷偷留下了孩子,心思绝非这么简单。拿孩子来换取姨娘的位分,以后指不准拿孩子要挟他。他是浑可没到了让人拿着当软柿子捏的地步,身边的人有些什么小九九,他精算着呢。 到是这些日子的观察,辛四四是心眼最实诚的,不争名不争利,各房夫人上赶着争库房钥匙的时候,她倒是大方撤去了清凉山。 辛四四管他要把孩子送给谁,左右送给谁都是卫家人。说回来,反正也不是她生养的,完全没感觉。点头道:“既然官家已经有主意了,奴家也不反对。”收回目光的时候,无意碰到纸鸢投过来的眼神,夹杂着些许祈求之色。她装作没看见,神色淡淡的避开了。 吕氏走后,账房那边来人,卫邯也跟着人去了。辛四四才回房椅子还没坐热,纸鸢就带着个丫头来给她请安。 辛四四面色平平,“这府里规矩大,成天请安请安的,也怪累的慌,免了吧。” 纸鸢答应着,站起来小声道:“老夫人说,大房等着抱儿子,夫人和三爷成亲这么久也没动静,瞧着我的肚子一天大起一天,要是生下哥儿来,就抱去大房养着。” 辛四四点点头,略笑了下,“大房无子,理当过继二房三房的,你也别觉着委屈,放在大房养同放在我这儿养,还不是一样么?” 纸鸢这么聪明,何须她继续点破?姨娘不过比丫头说出来好听些,到底还不是留着伺候她这个正室,就是生了孩子,那孩子也是正主,轮不着她一个做姨娘的养。过继给大房到是比留在她自己身边好,以后还能做个长支,没准就发达下去了。 再说,留在三房,还真指望她一个十三四岁的能养好了?就是乳娘侍婢排排坐,也还有个轻缓急重,到时候再像秦氏这样莫名其妙的生病,免不得落个埋怨,里外不是人。她又不会在卫府一直呆下去,想不开给自己找个累赘。 纸鸢抹抹眼泪,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道:“纸鸢没别的意思,夫人能让三爷把妾收房,已经是恩德了,妾不敢再有别的奢求。”言罢,挑起眼角睨着秦氏的的厢房,欲言又止。 辛四四乐了,以前没发现这个丫头这么会来事。兰花指一挽接过丫头端来的茶,略笑笑,“有什么要说的直说吧,不必在我这里兜什么圈子。” 悯夙暗里偷笑,她家小姐果然是字字珠玑,仪态拿捏得体。 纸鸢抿抿唇,朱唇微启,面上即是为难,又是担忧,“说起来秦妹妹她的病真是来的稀奇。” “哦?”辛四四故作惊讶,追问道,”如何个稀奇法?” “妾那晚正给三爷煮酒,小莲在外头值夜慌慌忙忙的跑来禀报,说是秦妹妹突然不适。我赶到秦妹妹房里的时候,老夫人和三爷都在,秦妹妹抱着头躺在地上,模样骇人。当时伺候秦妹妹的丫头说要请大夫来看,却被三爷给阻了。” 辛四四不禁觉得稀奇,卫邯竟然不让秦氏就医,内里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卫邯早就知道秦氏有症疾在身?知道是头风之症治不好,所以不让人去请大夫?可如果知道秦氏有病在身,又为何会娶进门呢?她实在是想不通。 “官家为什么不让秦氏看医生?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纸鸢摇摇头,“妾不知道,只是秦氏才病了,老夫人就遣人去清凉山叫夫人回府了。妾觉得,老夫人可能是不喜欢秦氏吧。” 吕氏肯定不会喜欢秦氏,秦氏的出身在卫府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可是,卫邯休妾何必一定要自己回府呢?她皱皱眉,反复琢磨整件事情,忽地想起一点什么来。   ☆、第56章 和纸鸢敷衍几句,说是有些累了,寻个由头就让纸鸢先回去了。 把房里的丫头都支出去,独留下悯夙,道:“去马房让他们准备马车,你随我出府一趟。” 这三房接二连三从娶妻纳妾开始,就不停的热闹着,先是卫邯要纳妾,再是吕氏要卫邯休妾,外头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三房呢。秦氏的身份她是一点都不清楚,除了知道秦氏是青楼女子,别的从未打听过。眼下,她不得不出去打听打听卫邯和秦氏的事情了。 烟花之地女子是不能进的,为了能套到话儿,辛四四特别换了身男子装束,悯夙也一并换上小厮的衣服。芙蓉楼位置显眼,没费什么劲儿她们就打听到了,有些嘴巴碎的,还絮絮叨叨告诉她们,芙蓉楼里那个姑娘最懂风情,那个姑娘最好看,哪个最不讨喜。 辛四四反应淡淡,只是笑着专心听着,等人说的差不多了,适时开口道:“听说芙蓉楼有个叫秦圆圆的姑娘?不知……” “嗨,你说秦姑娘啊?秦姑娘命好,早嫁人了。” 坐在另外一桌的男人哼了声,“命好?高陵城谁不知道卫邯那小子是个什么德行?嫁进卫府能捞着好?不是我心眼坏,秦姑娘就是一辈子都只做个妓|女,也比嫁进卫府好。” 这人一看有人拆自己的台,面露不悦,“这位兄台,人家小公子是在跟我打听,你插什么言?!” 辛四四忙给他倒水,笑道:“兄台继续说,我对着秦姑娘可是慕名的紧。不知,这秦姑娘可有什么症疾没有?” “哎,小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不能因为人家秦姑娘嫁了人就这么说话。你是不知道秦姑娘的身份。” “哦?”辛四四做惊讶状,“这位兄台可否细细说来?” 那人兀自和了口茶,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放,叹口气,”秦姑娘的父亲是前任京兆尹。秦姑娘被迫进了青楼还要从高陵王慕容冲谋反说起。听说是秦家是受慕容冲的牵累,秦家男丁全判了斩立决,仆妇女眷则或流放或为奴。秦姑娘也是个官家小姐,可怜的人。” 辛四四明白了。 怪不得吕氏一定要卫邯休掉秦氏,怕是不给秦氏看病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想到慕容冲已经死了那么久了,牵连的无辜之人却还在受苦。卫邯纳个罪臣之女做妾,本来也没什么,吕氏是怕秦氏的事情传进宫里,惹怒皇上罢。 吕氏为卫府打算,不能说是错,要怪只怪秦氏命不好,父家犯下死罪。若不然,又岂会沦落风尘? 但辛四四有自己的打算,她觉得这秦氏还有用,嘴角挑了笑意,站起身来对那人揖礼,“多谢兄台赐教,没想到这秦小姐竟然身世如此悲惨,小弟生平最佩服这种女中豪杰。”望了望天色,又道,“小弟家中还有事情,就不能陪兄台了,饭菜的钱小弟来付,兄台尽管慢用。” 出来芙蓉楼,辛四四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请了大夫,亲自给秦氏抓了药。回府后,挑了两个丫头去秦氏房里伺候。秦氏已经好了许多,现下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辛四四,惶恐万分,挣扎着起身行礼。 辛四四上前按住她,轻轻拍拍她的手,“别起来,躺着就是。如今在病里,不必行礼。”细细打量打量秦氏,长得虽美却并不勾人,眉间隐约还透着些高雅之气。之前对这个姨娘不上心,看她走路摇曳生姿,只当果然是青楼之身,眼下才发现,的确有大家小姐的气质。 秦氏见她这般看着自己,苍白的面容多了些红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给夫人添堵了。妾这身子,也不知怎的说是患病就患上了。” 辛四四安慰两句,“都说这病来如山倒,谁也不知道病痛什么时候来,说什么添堵不添堵。我叫她们熬药去了,晚些时候,你喝过药再睡。”皱皱眉,又道,“相必婆婆那边的意思,你也听说了。” 秦氏神色暗淡下来,略微点点头,“晓得了。”自己安慰自己道,“也没什么的。左右不过是被赶出卫府,天下之大还愁无处容身么?” 她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父家现如今只剩一把黄土,嫁过一次人连青楼妓院都不会再收留,被卫家赶出去,不是露宿街头与乞丐为伍,就剩下个死。天下之大,哪里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辛四四笑笑,这姑娘到是想的开,遇到这么多磨难也不会寻死。她平生最瞧不起那些动辄要死要活的人,秦氏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她倒也看不上。便拍拍秦氏的手,道:“卫家要赶你出去这事谁也改变不了,我想着,你既然有病在身,又无处可去,算是给我自己积阴德,卫家休了你之后,你去埕州妙善寺寻我七姑姑,暂且在那里住些日子。” 秦氏没想到,夫人会帮她把后路都安排好了,立时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对辛四四感激起来。 辛四四可并非真的是为了积什么阴德才帮秦氏的,秦氏一家被慕容煌斩杀,不可能不恨慕容煌。留下秦氏就是给留下个火种,待哪一日,自己有难了,这秦氏还可以拿出来一用,说不准还能激起个不小的水花来。 秦氏却不知道辛四四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只觉得自己命好像还没到了太差的地步。都是父亲在天有灵,才让她遇到夫人这么好的人。 嘱咐秦氏好好将养身子,又让丫头们替秦氏收拾衣物,准备明儿一早送秦姨娘出府,就回房了。 秦氏服了药,这几天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卫邯摩挲着手,时不时放在火盆上烤一下,朝门外瞅瞅。丫头说夫人下午出了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他才从账房回来,得知辛四四还未回府,坐也坐不住急的直在房里打转。丫头们呈上来的饭菜也没有吃,眼下凉了大半。 辛四四人才进了院子,他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颇有些责备道:去哪了?这么晚才回府!” 他自上了辛四四的床,初尝到了她的那层紧致,似乎就对别的女人提不起兴致了。搁以前,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拜倒在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但现在,他觉得她是最好的。人说小别胜新婚,几天的别离让他恨不能立时就将她扛回去一解相思之苦。 想到这样可能会吓到她,他是忍了又忍,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等到她回来,已经是再也按耐不住。 辛四四恭恭敬敬的同他揖礼,道:“去了几家药铺,给姨娘配了些好药。左右明日她就要出府了,总得让她好端端的走出去,免得人家说咱们卫府待人刻薄无情。” 她想的挺周到的。 但现在他不想听这些,手臂在辛四四腰身上结实一拢,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辛四四惊呼,“官家,你这是做什么!” “*一刻值千金,夫人同我这么久未见,实在叫我想的都快魔怔了。”他可不是那些公子哥儿成日的附庸风雅,他想要的时候就会要,要不来的东西向来是抢。对待女人什么态度全凭心情,若是心情好了,也愿意同她们花前月下。但现在他毫无那种心情,直想快些得到她的娇媚。 辛四四慌了神,被他这么没来由的动作吓得不轻,垂着他的胸道:“你快放我下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倒是好意思!” 一边要想着怎么从这个府里安身立命,一边还要琢摸着怎么从卫邯的爪子底下保住清白,辛四四觉得有些累。她也瞧得出来,吕氏和卫邯娘俩这次也是借着秦氏的事情匡她回府,说到底卫邯是为了床上那点事,吕氏是为了传宗。虽然出发点不一样,过程却都是一样的。 悯夙瞧着这个光景,吓得有些傻眼。世子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是保不住主子的清白,她就可以以死谢天下了。再一想世子大人那张阴沉沉的脸,她觉得一下子清醒了,冲上前去努力的想将辛四四从卫邯身上拉下来。 卫邯被她激恼了,一脚踹上去,咬牙道:“臭奴才,反了天了!” 悯夙被结结实实踹在心口上,倒在地上疼的差点晕厥。辛四四一看悯夙被欺负,也顾不得其它,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卫邯脸上。 卫邯惊了 悯夙也惊了 辛四四则呆木了一阵儿,反应过来忙跑到悯夙面前护着,“悯夙从我十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我同她就像是亲姐妹,你若打她就连我一起打。” 卫邯怒目圆睁,气的手握成个拳头。真好,他还从没有被女人打过呢,没成想今天破例了。 辛四四只觉得心噗通噗通的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反应过激,指不定已经激怒了卫邯,接下来,会不会被卫邯打一顿? 等了许久,卫邯却迟迟未动,冷冷的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除了院子,他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的想,这个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仗着有主子撑腰,胆儿真肥。要不是因为辛四四,他早就把悯夙给赶出府了。越想越是生气,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秦氏病的厉害,纸鸢又挺着大肚子,去哪边都得不到宣泄。索性黑着脸对小厮撂下句,“去芙蓉楼。” 辛四四扶着悯夙回房,解开悯夙的衣带查看伤势,胸口一块已经发黑了,略心疼道:“往后你离他远点儿,别再为了我受这种伤。”对站在旁边伺候的丫头道:“去拿些散瘀的药来吧。” 悯夙捂着胸口,虽疼却还是松了口气,挨一脚不打紧,她到是不怕卫邯,她怕的是孟扶苏。说起来也怪,卫邯对她拳脚相向,她也不觉得害怕,怎么孟扶苏往那一坐,她就没来由的手心出汗? 想着这儿,悯夙有些吃惊。走到现在这个局面,她竟然已经不是因为要保护小姐了。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对辛四四的忠心,这让她心里没了底,有些迷茫。摇头道:“小姐,悯夙跟着小姐也好些年了,知道小姐的心思不在卫府。小姐,既然世子都能金蝉脱壳,小姐为何不学世子大人,也假死一次?” 假死?她到真真没想过。孟扶苏假死是因为有子詹先生的帮忙,再说,孟扶苏假死能蒙混过去,是因为孟家那时候乱的够呛,四分五裂的。孟扶离射杀孟扶苏之后,又沉浸在得意之中,根本就不理会孟扶苏的丧事,所以才没有人发现孟扶苏是假死。她走这招,弄不好,真的被塞进棺材里,不想死也闷死了。 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尝试的。除非有十成把握能成,否则,半分冒险她都不干。 “还没到了那种地步呢,你不必替我担心,我有办法应付。”去清凉山躲起来的计策泡汤了,她现在哪有什么别的计策?不过悯夙这么一闹,必会让卫邯气上几天。趁着这段时间,她想了想,又道:“明日我要进宫。” 至于进宫做什么,当然是求皇后娘娘收留。 北风大的很,刮得旗子烈烈作响,辛四四挑开车帘,由小厮扶着走下马车,对宫门口的侍卫道:“烦劳通传,卫尉府媳妇来拜见皇后娘娘。” 侍卫抬眼将辛四四从头打量到脚,问道:“卫尉府可是安国夫人的府上?” 辛四四点头,“是,正是安国夫人府上。” 侍卫额首,“先等着吧。” 进宫是个十分麻烦的事情,先要在玄武门下车,等待传召。得了传召才能进宫。从宣武门传信到皇后宫,少不得要等上个一时半刻,急不得。 看侍卫进去通报了,悯夙过来扶辛四四回马里等着,塞给辛四四个汤婆子,道:“今天冷的像是要把人冻干,小姐快暖暖吧。” 辛四四将手从厚厚的棉衣里探出来,结果汤婆子复又袖在袖子里,“等见了皇后,你机警着些,咱们的目的是要在宫里住下来,却不能自己去求,得让皇后娘娘先开这个口。是皇后娘娘要留下我,卫府也不能说什么。” 悯夙嗯了声,道:“可是,要怎么才能让皇后开口把小姐留在宫里呢?” “我在皇后身边伺候过一阵子,皇后除了气量小之外,最爱听琴。好在教我琴技的先生是子詹。”她很庆幸,自己的琴技师从子詹而来,子詹的琴技放眼整个南朝无人能及。 等了些时候,侍卫回来传话,说皇后娘娘召见,仔细搜过辛四四的马车,这才放行。 天色灰蒙蒙的,不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宫殿的屋脊也十分黯淡无光,马车晃晃悠悠的行走在长长的甬道里,两边是青砖砌成的高墙。 宣德门已经有人在候着,马车一到就有宫人过来拦住,从车里把辛四四接出来。领头的是个穿着黑色鼠毛斗篷的宫人,辛四四看着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不过猜想应该是皇后宫里的。 宫人们一字排开分作两班跟在辛四四身后,领头的宫人过来给辛四四揖礼,道:“皇后娘娘让奴婢们来接夫人,夫人这就随奴婢走吧。” 她点点头,攒了个浅笑,道:“麻烦嬷嬷带路。” 人的心情似乎是跟着天变得,吕后早上起来的时候还精神头十足,让人请了其它宫里的妃嫔们看戏,戏看到一半,忽然阴了天,她莫名的就有些不安。丢下句“本宫有些累了,大家随意看。”就回了自己的宫,留下一堆妃嫔忍着寒冷坐在观戏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安莺哥才奉命抄完佛经回了祥云殿,吕后邀请众妃嫔看戏的旨意传过来,当时就晕倒在地上,伺候的宫人说,“我家小主着了风寒,怕是不能过去了,还请禀明皇后娘娘,莫要责怪我家小主才是。” 传话的宫人一看,人都脸色苍白成这样了,便柔柔一笑,道:“放心,咱们会如实回禀的。” 等她们一走,安莺哥睁开眼,容色轻轻淡淡哪里有什么风寒之兆,轻轻握了握手,低声吩咐,“对外就一直称病吧,若是皇上来了,也说我身子不适。” 辛四四才进皇后的殿中,一股暖意就扑面而来,外面是三九严寒,殿里却暖如三春。只觉得鼻尖一阵痒,忍不住打了个哈秋出来。 吕后听罢,笑了笑,道:“怎么身子不适还朝宫里跑?” 辛四四忙上前叩拜,温然道:“在府上闷得慌,再说,这桩婚事是皇后娘娘做的主,奴婢自嫁过去,还未回宫谢恩呢。” 吕后神色端然,难透出些和蔼可亲的模样,“这倒是,这个恩你理当要谢。不过还是身子要紧,早上祥云殿那边才传话过来,说安昭容染了风寒。我才嘱咐太医过去好生照拂。这天一冷,身子就弱不经风的,到底是文弱身子比不得武将家中的女子。” 辛四四只道,这吕后看上去好似心情不错,听着话倒似乎是有些怒气,自己是没挑到好时候进宫,不过也无妨,吕后心情不佳,她也正和她心意。便欠欠身,上前两步笑道:“奴婢到是不知道这些个,不过,奴婢近来闲着无事,琢磨个曲子出来,不知道皇后娘娘可赏奴婢个脸,听听奴婢的拙音?” 吕后听罢,目光落在眉庄发上,“我倒是忘记了,听说孟家四姑娘有个琴技卓绝的先生,本宫记的,本宫还未出阁以先,到是有缘见过一面。”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吕后唇角浮现着浅浅的笑意,“你奏来我听。”想了想,又道:“听说教你琴技的先生可以一曲变换二十四套指法不错一个音?” 辛四四点头,“是,先生琴技出神入化。” 不把子詹吹嘘的神乎其神,怎么可能打动吕后,继而将她留在宫里小住呢?她如今已经嫁到卫府,相必吕后也不会再因为嫉妒对她怎么样。 宫人取来一张七弦琴呈上,她接过来试试音,道:“这首曲子有几处是先生修改,先前的太伤了,先生改过之后,就好了许多。”言罢,坐在席子上缓缓奏来,手指滑动在琴弦上,叫人看不清楚走在哪一根上,速度快的手指出现了残影。琴声亦是阴阳顿挫,时而哀伤时而美妙,宛如天籁。 吕后不由得听得有些痴了,看看这后宫里的乐坊,竟没有人能与之相比。一曲奏罢,吕后竟有些意犹未尽,舍不得让她出宫了。顺手捋捋手腕上的金镯子,笑道:“奏的甚好,本宫喜欢的紧。你嫁到卫府也月余,正好这几日本宫闷得发慌,你就留下几天陪陪本宫。卫府那边,本宫会让人去传个话。” 辛四四心里一喜,这次能躲过和卫邯相处,还真是要多谢谢子詹先生。   ☆、第57章 辛四四安心躲在皇宫里做起清闲散人,孟扶苏却开始有些焦头烂额。史中由竟然给他下了套,还下了个美人套。 大军在陵阳城外六十里驻扎下来,史中由就带着两个幕僚出城来拜谒,说拜谒那是好听,子詹扯着唇笑,“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孟扶苏的手指在信纸上重重一掐,留下一弯新月似的的指甲印,冷笑一声,“去会会。” 冬日严寒,南方诸多地方都下起了雪,就不用说陵阳地界儿了,满地都是厚厚的积雪。 这种鬼季节,打仗都伸不出手来,况且两方各自高高挂着免战牌子,那里有一丁点儿对峙的样子。 史中由是个文官,行军打仗是个半吊子,幕僚献计策,说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孟军不战,咱们也不战。可是不战归不战,总按兵不动未免会让戚国仗起疑,咱们要自保也要适当做点什么。 陵阳出美女,十有*还是倾城倾国的美女。幕僚眼见着大人急的团团转,灵光一闪想起《孙子兵法》里的一计,问道:“不知孟军的将军是否喜爱美色?大人何不如此如此……” 于是,史中由今日终于有所动作,叫上使臣,吩咐道“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带着这封信去敌营,约孟将军出营一续。” 孟扶苏将手里的信握成一团,随手扔在纸篓里,换上身简单装束,披着黑色大氅只带着子詹一人出了大营。 荒凉的野原上到处是白茫一片,不知是何年间修建的凉亭半隐在干枯的树木之间,透着几分萧条之意。 这本该是个沧桑悲怆的场景,亭子里做很不合时宜的坐着位身着紫色华裳的女子,远远望去似是秋日的荻花,让人心生怜惜,甚至会感到一丝淡淡的悲哀。 子詹拂拂宽大的袖摆,略略沉吟,“这是……先礼后兵?” 他和孟扶苏是一样的人,从来就不会被女色迷惑,看眼前这么境况心里早就明白了*分。史中由这是要学越王勾践,准备来个美*国。只可惜挑错了人,孟扶苏不是夫差,对美人自来没什么感觉。 两个幕僚眼风快,瞧见孟扶苏和子詹两人,远远地往这边跑,到了跟前只顾笑。“两位大人,我家大人等候多时了。” 子詹点点头,“你家大人有心了。” 好心坏心而已,两个幕僚继续赔笑,“两位大人快请。” 孟扶苏跟在子詹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凉亭上停着的两只不知名的鸟,大踏步往凉亭方向走去。 史中由在朝为官多年,当年镇国府被灭门前,他见过几次孟扶苏。只是那时候孟扶苏尚还年幼,同如今的模样多少有些差别,他印象不深,也不敢鲁莽相认。待他们走进了,才从衣着服饰上辨了大概,对孟扶苏揖礼,道:“孟世子。” 面上的礼数史中由做的滴水不漏,拿捏得当,挑不出丁点不是。 孟扶苏不禁暗自冷笑,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史中由。他含笑额首,对史中由道:“太守不必多礼,我同太守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太守一向可好?” “烦劳世子挂记,臣下一向身子硬朗。”他抱拳道,“到是世子真让臣大吃一惊,臣还以为镇国府灭门,世子也……哈哈,说那些过去的事情做什么。”指指石桌上搁着的一壶酒,“来,今天我是请世子来喝酒的,顺带叫清姿来见见大人。” 孟扶苏忽然有了些印象。史清姿,史中由兄弟的女儿,小的时候还曾同他一起玩耍过。在抬眼看看,如今已经是个风姿卓绝的姑娘了。不由得叹道:“原来是清姿姑娘,真是许多年未曾相见了。” 史清姿露出些惊讶之色,“世子竟还记得奴家么?” 孟扶苏笑了笑,“清姿姑娘可是我们镇国府的常客,虽说来镇国府不是找我,我却记得清姿姑娘的音容笑貌。” 史清姿被孟扶苏这么一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红着脸回道:“世子说笑了。” 孟扶苏心里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史中由真是豁的出去,连自己的亲侄女也能利用。扶扶额,这客套话该说的也说完了,接下来应该进入正题了吧? 史中由看看史清姿,再看看孟扶苏,果不其然开了口,“清姿也是对世子念念不忘,迄今没有嫁人。世子您看清姿可还好?我这个做叔父到是想替她撮合跟世子的因缘。”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一眼子詹,淡淡指了指,“我已然有了未婚妻子,怕是要辜负史大人一番美意了。到是我身边这位,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奇才,到如今还是孤单一人,若是清姿姑娘看得上,倒不如嫁与他,也了却我一个心病。” 史清姿不由得细细看了看子詹。在她看来,子詹和孟扶苏其实差不多,但是叔叔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她跟着孟扶苏,她并非是在挑选郎君,而是寻找更有利的机会可以除掉敌军的将帅。 显然,子詹是不行的。 史中由也没想到,孟扶苏竟然会是这种反应,脸色多少有些阴沉,“世子是看不起清姿啊。” “史大人莫要误会我,实在是我还未过门的夫人妒性不是一般大。史大人是太看得起我,其实我不过就是个惧内的普通人罢了。” 史清姿听得皱皱眉头,孟扶苏能轻而易举攻破郎口,这样手段精明的人竟然会惧内?不觉得是个笑话吗? 告诉你这里是放盗,盗文滚粗,请认准独家发表(辛四四安心躲在皇宫里做起清闲散人,孟扶苏却开始有些焦头烂额。史中由竟然给他下了套,还下了个美人套。 大军在陵阳城外六十里驻扎下来,史中由就带着两个幕僚出城来拜谒,说拜谒那是好听,子詹扯着唇笑,“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孟扶苏的手指在信纸上重重一掐,留下一弯新月似的的指甲印,冷笑一声,“去会会。” 冬日严寒,南方诸多地方都下起了雪,就不用说陵阳地界儿了,满地都是厚厚的积雪。 这种鬼季节,打仗都伸不出手来,况且两方各自高高挂着免战牌子,那里有一丁点儿对峙的样子。 史中由是个文官,行军打仗是个半吊子,幕僚献计策,说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孟军不战,咱们也不战。可是不战归不战,总按兵不动未免会让戚国仗起疑,咱们要自保也要适当做点什么。 陵阳出美女,十有*还是倾城倾国的美女。幕僚眼见着大人急的团团转,灵光一闪想起《孙子兵法》里的一计,问道:“不知孟军的将军是否喜爱美色?大人何不如此如此……” 于是,史中由今日终于有所动作,叫上使臣,吩咐道“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带着这封信去敌营,约孟将军出营一续。” 孟扶苏将手里的信握成一团,随手扔在纸篓里,换上身简单装束,披着黑色大氅只带着子詹一人出了大营。 荒凉的野原上到处是白茫一片,不知是何年间修建的凉亭半隐在干枯的树木之间,透着几分萧条之意。 这本该是个沧桑悲怆的场景,亭子里做很不合时宜的坐着位身着紫色华裳的女子,远远望去似是秋日的荻花,让人心生怜惜,甚至会感到一丝淡淡的悲哀。 子詹拂拂宽大的袖摆,略略沉吟,“这是……先礼后兵?” 他和孟扶苏是一样的人,从来就不会被女色迷惑,看眼前这么境况心里早就明白了*分。史中由这是要学越王勾践,准备来个美*国。只可惜挑错了人,孟扶苏不是夫差,对美人自来没什么感觉。 两个幕僚眼风快,瞧见孟扶苏和子詹两人,远远地往这边跑,到了跟前只顾笑。“两位大人,我家大人等候多时了。” 子詹点点头,“你家大人有心了。” 好心坏心而已,两个幕僚继续赔笑,“两位大人快请。” 孟扶苏跟在子詹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凉亭上停着的两只不知名的鸟,大踏步往凉亭方向走去。 史中由在朝为官多年,当年镇国府被灭门前,他见过几次孟扶苏。只是那时候孟扶苏尚还年幼,同如今的模样多少有些差别,他印象不深,也不敢鲁莽相认。待他们走进了,才从衣着服饰上辨了大概,对孟扶苏揖礼,道:“孟世子。” 面上的礼数史中由做的滴水不漏,拿捏得当,挑不出丁点不是。 孟扶苏不禁暗自冷笑,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史中由。他含笑额首,对史中由道:“太守不必多礼,我同太守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太守一向可好?” “烦劳世子挂记,臣下一向身子硬朗。”他抱拳道,“到是世子真让臣大吃一惊,臣还以为镇国府灭门,世子也……哈哈,说那些过去的事情做什么。”指指石桌上搁着的一壶酒,“来,今天我是请世子来喝酒的,顺带叫清姿来见见大人。” 孟扶苏忽然有了些印象。史清姿,史中由兄弟的女儿,小的时候还曾同他一起玩耍过。在抬眼看看,如今已经是个风姿卓绝的姑娘了。不由得叹道:“原来是清姿姑娘,真是许多年未曾相见了。” 史清姿露出些惊讶之色,“世子竟还记得奴家么?” 孟扶苏笑了笑,“清姿姑娘可是我们镇国府的常客,虽说来镇国府不是找我,我却记得清姿姑娘的音容笑貌。” 史清姿被孟扶苏这么一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红着脸回道:“世子说笑了。” 孟扶苏心里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史中由真是豁的出去,连自己的亲侄女也能利用。扶扶额,这客套话该说的也说完了,接下来应该进入正题了吧? 史中由看看史清姿,再看看孟扶苏,果不其然开了口,“清姿也是对世子念念不忘,迄今没有嫁人。世子您看清姿可还好?我这个做叔父到是想替她撮合跟世子的因缘。”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一眼子詹,淡淡指了指,“我已然有了未婚妻子,怕是要辜负史大人一番美意了。到是我身边这位,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奇才,到如今还是孤单一人,若是清姿姑娘看得上,倒不如嫁与他,也了却我一个心病。” 史清姿不由得细细看了看子詹。在她看来,子詹和孟扶苏其实差不多,但是叔叔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她跟着孟扶苏,她并非是在挑选郎君,而是寻找更有利的机会可以除掉敌军的将帅。 显然,子詹是不行的。 史中由也没想到,孟扶苏竟然会是这种反应,脸色多少有些阴沉,“世子是看不起清姿啊。” “史大人莫要误会我,实在是我还未过门的夫人妒性不是一般大。史大人是太看得起我,其实我不过就是个惧内的普通人罢了。” 史清姿听得皱皱眉头,孟扶苏能轻而易举攻破郎口,这样手段精明的人竟然会惧内?不觉得是个笑话吗?)   ☆、第58章 辛四四心里吁口气,矮矮身,“是。”这就抱着七弦琴退了出来。吕氏未过多久,也退出了大殿。 方才皇上的神色她也看在眼里,不免对儿媳妇有些怨气,瞒着府里进宫,难不成是为了来见皇上?怪不得这么多宫女,皇后偏偏给她做媒,要她嫁进卫家。 媳妇和皇上不清不楚,她这个做婆婆的面上自然不喜,这状况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要是皇上真的对老三媳妇有那种情谊,吃不准以后卫家要摊上什么事儿。再想想卫邯那火爆脾气,一点火就着的噼里啪啦,叫他知道了,非得揣着刀子进宫跟皇上拼命不可。倔脾气一上来,可不管是不是皇上,得罪皇上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再瞧瞧辛四四,只觉得一股怒火烧上心头,又是惊慌失措又是懊恼自己没打听清楚情况。沉着脸过来,捏住辛四四的袖子,神色郑重,“老三媳妇,这就随我回府吧,皇后和皇上那里,我已经说了。” 辛四四顺着她的意笑吟吟的道:“我也正打算今天就回去,没成想母亲就过来了。” 吕氏瞧着辛四四神色平常,毫无心虚之色,终还是攒了些笑,道:“你在三个媳妇里头,一向是最懂事识大体的。即是嫁到了我们卫家,旁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往后和老三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母亲是极看中你的。” 眼下她能说什么?让儿媳妇和皇上保持距离?那不是给人留下茶余饭后的话柄,让人家笑话么?对自己儿媳妇动心思的人是皇上,不是个普通市井无赖。她除非是不想活了,才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她得先从儿媳妇身上下手,先把她心思劝住,再想法子瞒住卫邯。 辛四四正色应了,只是觉得吕氏今天有些奇怪,说的话总感觉话里有话。吕氏说的意味不明,她也不好继续深入探究,只道:“既然皇后娘娘准了,媳妇这就随母亲回府。” 一辆乌油油马车从卫府的正门驶入,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吕氏和辛四四。自那日卫邯挨了辛四四一巴掌,便一直在芙蓉楼夜夜鬼混,到现在依旧没有回府。 吕氏亲自送辛四四回房,刚进门就把丫头们全都支出去,房里只留下她和辛四四娘俩。头前在宫里,好多话她没法说,宫里人多嘴杂,说的话万一叫人听了去,使不好就是个杀头的大罪,有什么当着人说不得的,回到家里关起门来说的放心。 辛四四瞧着吕氏神色凝重的模样,心下微凛,安静的立在地上,规规矩矩的也不去落座。 吕氏一直盯着她,目光隐隐不善,开口道:“我是不晓得皇后为何偏偏让你进了我们卫家的门,今天瞧着皇上看你的模样,多半是喜欢你。我猜我那个妹子是妒忌,才说了这项亲事,是吗?” 听得婆婆这么说,辛四四微微一晒,笑道:“陛下三宫六院那么多妃嫔,怎么会喜欢我?母亲想必是误会了吧?再说,陛下要真的喜欢,只怕早就留我在宫中赐个封号了,怎么可能会准我嫁进卫府?母亲糊涂了。” 吕氏眉头微皱,心中暗自琢磨,儿媳的话也不错。这天下的女人都是皇上的,皇上若真瞧得上,肯定收了后宫。虑到这步,她面色便缓了下来,“今日陛下那般看着你,不光是我,只怕整个皇后殿,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进宫里了,省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神色担忧的坐下来,又嘱咐道,“这事儿千万别让老三知道。”叹口气,颓在椅子里扶着额头,模样颇为困顿。 辛四四还是头一次瞧见吕氏如此疲惫不堪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上前两步倒了茶水递过来,担忧道:“母亲,先喝些茶吧。我瞧着母亲气色不好,母亲还是先回去歇息着,这事母亲不说我不说,官家是不会知道的。再说,这本就是没影的事情,母亲不必烦忧。“ 吕氏接过茶,这才笑了笑,“老三已经几天没回府了,成日在芙蓉楼鬼混,老太爷被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还指望着成了亲就能改性子了,结果倒好。”她柔柔眉角,“等会你去芙蓉楼看看,把老三啊给叫回来。” 辛四四心里苦笑,她这个少夫人当得,还真是辛苦。嘴上答应着,“母亲放心吧,我送您回房歇息后,即刻就去。” 把吕氏送回房。辛四四出来一路走一路琢磨,卫邯是被自己打出去的,现在她去芙蓉楼叫人,且不说情况尴尬不尴尬,只说卫邯心里肯定有气,怎么让他消气?消了气再怎么劝回来?根本就是两个天大的难题,她有些犯头痛。 自家小姐苦闷非常,悯夙心下微微怅然,试探道:“要不,奴婢去给三公子赔罪吧?” “你去赔什么罪?”辛四四立即否定了悯夙的提议,道,“他是爷,还真跟你一个丫头赌气不成?再说,我要你去赔罪我还是你的主子么?你主子就从没有那么没担当过。不用你去,我叫上纸鸢去。“ 她一个正室夫人,再加上纸鸢这个挺着肚子的妾,卫邯还能忍心就放着她们在芙蓉楼不管?即便是卫邯真的气性大,就是不理她们,她也有办法。 芙蓉楼做的是*的营生,白天晚上总是莺莺燕燕的小曲儿不断。而到了晚上,楼里地下赌场大开,斗鸡走狗打牌掷骰,人声沸沸扬扬好不热闹,同春日里的庙会差不多。 辛四四带着纸鸢驱车停在芙蓉楼门口,掏出帕子打打身上的薄尘,对小厮道:“走,前边带路。” 小厮唱诺,打前头走着,到了门口有姑娘接过来接进,两个穿着粉红云罗霓裳的女人细细看着小厮身后跟着的辛四四和纸鸢,略有些惊讶,继而笑道:“哟?两位姑娘是来卖身的?” 另外一个涂脂抹粉,长得妖艳的女人声音尖细,哼笑一声,“瞧穿的这么金贵,是来买丫头和姨娘的吧?有钱人家的夫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为了讨好男人,连买女人回去的事都能做?” 辛四四也不生气,虽然那女人半裸在肩膀上的衣服让她觉得有些冷,不过还是笑意盈盈的回道:“你说的对,就是有钱人家的夫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丈夫找到青楼里来。” 纸鸢却有些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面色很不好的指着那涂脂抹粉的女人,气道:“你乱说什么?!” 辛四四按住她的手,摇摇头,攒个柔柔的笑意,道:“我妹妹性子急,冲撞了姑娘是她不对。还烦请姑娘带个路,咱们是来找人的。” 言下之意,不是来惹是生非找你们拌嘴的。 那姑娘瞧了瞧辛四四,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到现在还是一脸笑容容的模样,她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夫人脾气这么好。但凡赶着到芙蓉楼来找男人的,哪个不是发了疯似的又砸又骂?捋捋食指上的戒子,“说罢,叫什么哪家的公子穿着如何?咱们进去给你知会一声。” “卫尉府的三公子,卫邯。穿的什么……”辛四四略想了想,笑道,“我有些不记得了。” 再看方才说话的女人,嘴巴好似塞了个鸡蛋,满是诧异,“卫……卫公子……”她艰难地咽口唾沫,慌慌张张跑了进去,“妈妈,了不得了,卫家三夫人来了。” 未几,老鸨子亲自出来接她,满脸堆着笑,道:“这怎么话说呢?不知道三夫人来,实在是失礼。”回头瞅瞅芙蓉楼的招牌,陪笑道,“三夫人别进我这风月之地,脏了您的脚。您到对面茶铺等着,我这就去叫三爷,马上给您叫出来。” 辛四四微微看她一眼,只道这个妇人身材略丰腴。微笑道:“那就劳烦你了。” 在对门小茶楼坐了些时候,芙蓉楼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她挑眉顺着窗户往外瞅瞅,略略收敛笑容:“纸鸢你坐吧,有了身子仔细累着,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时候,不必遵守那么多规矩。” 纸鸢踌躇着,终还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些担忧道:“妾怕是三爷不出来……” 辛四四摆摆手,“无妨。” 小厮蹭蹭蹭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额上沁着些汗珠子,气喘吁吁的回禀:“夫人,爷说了,不想见夫人。” 不想见她?还真以为她想见他啊?要不是吕氏对自己起疑,她用的着过来寻他么?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吕氏信任她没什么二心。她现在身在卫家,还得指靠卫家替她撑腰,吕氏若不信任她,处处刁难她,她不等于给自己找罪受?再说,慕容煌那边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吕后和吕氏开始针对她,她可不会傻到以为慕容煌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她能让她做个箭靶子,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保住性命以后和孟扶苏双宿□□,她什么都忍得下。 弯起唇对小厮勾勾手指,附在小厮耳畔轻声道:“你去给官家留个话。就说,他若不出来,咱们也不走,就在这茶馆坐着。左右不过天黑了,就直接去芙蓉楼等,看他喜欢上了哪个姑娘,咱们帮他带回去。看上一个就带一个,看上十个就把十个都带回去。要是全都看上了,反正咱们卫府家大业大,干脆就把整个芙蓉楼都买下,把这些姑娘们分个三六九等一一收房。” 小厮不由得呆了,心道,他家夫人这气度,真不是一般大,实乃女中豪杰。暗自点点头,回道:“小的记下了。” 又是一阵蹭蹭蹭的脚步声,小厮眨眼就消失在芙蓉楼朱色的门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卫邯跟着小厮身后出来了,脸色铁青,模样骇人。 他提着衣摆疾步上楼,一脸怒气的瞪着辛四四,“你真是能耐,要买下整个芙蓉楼?” 辛四四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一片清淡,“怎么官家不喜欢?” 他不答反倒继续问,“把全芙蓉楼的歌姬舞姬分个三六九等一一收房?” 辛四四只是微笑到最大方得体,淡淡道:“我还以为官家是很喜欢。你看,官家整日醉生梦死在芙蓉楼,与其天天往外跑惹得母亲父亲和老太爷生气,倒不如把她们都带回府里去呢。” 卫邯的神色有一瞬间暗淡,死气沉沉的走过来一步,周遭有些压迫之感。却很快恢复如常,仿佛方才没有生气,没有过任何情绪。 “夫人真是我的好夫人,既然如此,我怎么舍得夫人坐在此处等我,为我受累?”转而对小厮吩咐道,“走,打马回府。” 纸鸢在一旁看着,已经被卫邯的模样吓得半死,还以为卫邯会出手打人,可结果却让她有些大吃一惊。不免对辛四四更加依赖起来,觉得以后只要尽量讨好夫人,便能在府里好好生存着,孩子也一定不会被欺负。 只是她想的太多了,辛四四根本就没有要庇佑她的想法,更别提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婴孩。   ☆、第59章 媳妇这么把儿子请了回来,吕氏心里的几分气愤平了不少,对辛四四的态度也同以往没什么两样了。 隔日,吕氏挑了两个婆子到纸鸢屋里伺候,对辛四四嘱咐道:“姨娘有了身子,要多多细心照顾。” 纸鸢在卫府从来是下人身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有这种优待,几日下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人也胖了一圈,少不得重新多做了几套衣裳。 卫邯跟辛四四置着气,白天在账房忙,晚上回来也不到她房里来,不是歇在纸鸢那里就是睡在书房。辛四四耳边清净,在府里闲着无事,便有些闷得慌。摆下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冷不丁瞅到搁在桌子上的库房钥匙,心思转了转。 眼见着就要年关,吕氏把库房钥匙给了她,她还一次都没踏足库房过。库房里搁着各房的份例,各房照例每月到库房来领,领多领少了她心里没数,这回头对账的事情少不得要过来找她。闲着也是闲着,她把棋盘上的黑白棋收进棋盒,唤来个丫头,问道:“下月的份例,什么时候发?” 婢子回道:“每月二十四,是各房领份例的日子。” 她抬抬手,“今天几了?” 婢子又回:“二十了。” 辛四四起步走到窗前,瞧瞧外面湛蓝的天,碧空如洗。凛冽的空气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梅香,低头沉思一阵,转身道:“走吧,同我去库房看看。” 院子里几只白头鹎站在桑树枝上,时不时叫上两声。辛四四打开库房厚重的铜门,提步走进去。 罗列整齐的木箱堆砌在一起,辛四四走上前去打开,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珠宝首饰。瞧着都是极其贵重的。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孟府,这些活计似乎都是孟萁掌管着。也难怪孟萁心心念念总想着掌家,这么多钱财,搁谁身上不起贪念? 吕氏倒真是信得过她,也不怕她将钱财席卷一空,偷偷跑掉。 “清点的册子现在可在账房?”她抬头看一眼跟过来的婢子,“二爷和官家都在吗?” 婢子回说是,“现在还未到中午,都在账房忙着。” 她点点头,重又把木箱子锁上,“咱们这就去账房看看。” 账房里很热闹,柜上的伙计们算盘一个打的比一个响。她进来,瞧见刘氏也在,正和个面生的伙计说着什么。卫邯和卫冲都埋头对账,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留心站在门口仔细听了阵子刘氏和伙计的对话,觉着这卫家是官宦,虽说也有几个绸缎庄,到底比不得孟扶风遍布大江南北的商号。却没想到,只几个绸缎庄就这么让人忙了。 刘氏交代完伙计,顺手抄起两页薄纸,正要拿给卫冲,猛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辛四四,顿时愣在那里。 辛四四冲她笑笑,起步走过来,“二嫂。” 刘氏看着她,心思有那么一丝小小浮动不安,“三弟妹怎么突然想着来账房了?我还以为三弟妹出身好,瞧不得这些到处都是铜臭味的地方呢。” 刘氏给了她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当着人的面倒还真不在乎她的脸。但她又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也不是点火就炸的炮仗,根本不生气。 “二嫂说笑了,孟蓁的三叔伯就是商人,商号遍布大江南北,孟蓁怎么会瞧不得有银子的地方?那些穷酸文士嘴里总说着不为五斗米折腰,显得自己多高风亮节似得。可说到底,不过是看着别人有钱吃得好穿得好,心里妒忌罢了。说白了,没银子国家哪来的国富民强?没银子,皇帝哪来的盛世江山?没银子,哪里来的满朝文武的俸禄?退一万步说,咱们卫家,可是在朝为官的,账上更得关心着些不是?” 刘氏没想到,这个妯娌年纪这么小,说话这么会拿捏,竟然说的她有些无言以对。她脸色很不好看,咬咬牙乜斜辛四四一眼,“帐都在柜上呢,你慢慢看。”说完头也不回的捏着手里的两张薄纸要走。 辛四四叫住她,笑的无害,“还麻烦二嫂把手里的东西留下。” 刘氏不由恼怒看向辛四四,忍了又忍,将手里的薄纸一扬,道:“老三媳妇,你别欺人太甚!这些是二房的份例,凭什么给你留下?公爹是同意让你管库房,可没说账房的事情也给插手。” 辛四四依旧笑意容容,“公爹是没让我管账房的事情。不过,也没听公爹说,要二嫂来插手账房的份例,咱们彼此彼此。” 刘氏气的脸都扭曲了,她一向嘴笨,说不过别人,除了当着自家男人的面泼辣些,连常年有病不能下床的大夫人都说不过。眼下被人戳到痛楚,一时找不到地方发泄,正浑身发抖,身边的丫头不会看脸色,端过来杯茶。她狠狠的把茶碗打在丫头身上,厉声道:“不懂规矩的贱人,没看到我在和三夫人说话吗?!” 滚烫的热水顺着脖子躺下去,所过之处的皮肤通红一片,厉害的地方早已经起来层水泡。小丫头疼的大叫喊,头上沁出一层汗。 听到声响,整个账房的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卫冲和卫邯也被惊到,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卫邯一看是自己媳妇,心里还有些疑惑。 辛四四忙走过去把小丫头扶起来,对刘氏道,“二嫂你跟个丫头置什么气?”转而关切的问小丫头,“很疼吧?你跟忍冬下去上药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小丫头泪眼汪汪的瞅着辛四四,自脖颈传来的阵阵焦灼痛感让她难受的很。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得主母这么不待见她。听辛四四这么说,心里又泛起些感激之意,三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忍冬过来扶她,浅声道:“你随我下去上药吧。” 此时,卫冲和卫邯已经走过来了,卫邯看看忍冬扶着的小丫头脖子上一片通红,忍不住皱皱眉,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不敢多说话,只忍着痛回道:“是奴婢惹二夫人生气了。” 卫冲则是拉过刘氏,问道:“谁又惹着你了?” 他看着刘氏那张气闷的脸,心里就跟结着个疙瘩一样不得劲。论温柔,刘氏比不得大嫂,论知书达理,又比不得三房媳妇。这么多年天天看,日日看,都看的有些烦了。但他为人敦厚,又不是个善言的,只问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刘氏忍不住抹起眼泪来,心道,你是个死人么?只问是谁惹我了,怎不问问是谁欺负我了?愤愤不平道:“还说,都是你,看看找的是些什么丫头?一个个的净会给人添堵。”话锋一转,冲着卫邯道:“老三,今儿账房的人可都在,你二哥也在,咱们两房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卫邯一怔,瞧刘氏郑重的模样,微微一晒,“哟,二嫂,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的事情。有什么不满的,我不管,我也管不着,您到爷爷那说去。” 自己媳妇没过来以先,刘氏可是一点火都没发。这自己媳妇一过来,刘氏就又是摔茶碗又是骂丫头,他又不是傻子,跟他二哥一样看不出来火候。多半是蓁娘说了什么,惹得刘氏心生不满,这才拿个丫头出气。他可不想跟着妇人掺和这些破事,只是到底还是向着自家媳妇,补充道:“蓁娘她过来账房是我叫过来的,库房那边还有些帐得给她对对。要是二嫂没旁的事情,我们就过去那边对帐了。” 刘氏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不追究了?推了一把卫冲,道:“你倒是说话啊!”叫住卫邯,“老三,你别急,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了。” “说什么呀?”卫冲和卫邯几乎是同时说了这么一句。 辛四四有些想笑,忍了忍,道:“是该说说明白,既然库房的钥匙在我手上,也就等同于家里的长辈认同我当家。这往后不光库房的帐我要对清楚,就是账房的帐,我也要知道。要不然,账房支到库房的钱数,我不清不楚,那不就是我的不是了么?” 卫冲看着这个年纪不过十三的弟媳妇,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不禁暗暗吃惊。再一想,孟扶苏在朝中是何等叱咤风云的角色?人说虎父无犬子,这孟氏是孟扶苏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当是个巾帼不让须眉。再看看刘氏,到底是个小商户出身,家里有些钱财,自幼生在蜜罐里养的。不说跋扈任性,却也不是个多有心思的人,遇到事情只会表面上跟人置气,吃亏都吃在暗处里。 他人实诚,不想做这些无谓的争辩,觉得刘氏争的无用,开口道:“弟妹说的对,就照弟妹的意思行吧。我没意见。” 这一下,刘氏可差点没背过气去,捏着手里的薄纸浑身发抖,气的说不上话来。 辛四四笑着对卫冲点点头,“二哥既然说了,那就是给弟媳妇这个脸,弟媳妇先谢谢了。” 刘氏只顾攥着手,好半晌才顺过来这口气,对卫冲哭道:“这份例,是我拿自己的体己钱放在钱柜上的,连这个也要拿给她对吗?!” 辛四四垂眼瞧了瞧那两页薄纸,“二嫂放心,我也不过是拿来看看,真是二嫂体己钱的利息,还怕我给私吞了不成?” 卫冲点头,“就是,老三媳妇还能匡你的钱?” 整件事下来,卫邯始终站在旁边只看不说,直等到刘氏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纸重重排在桌上,他才重新审度着辛四四,觉得之前,实在是小看了她。 这个女人,挺有意思的,同他以往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同,他开始觉得和她相处,有了那么丁点情趣。 辛四四端坐在那里,不过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账目对的七七八八。呷口茶,起来将纸张叠好,重新交给刘氏,笑道:“先前冲撞二嫂,还望二嫂不要怪罪。回头我让悯夙给二房送些好茶,给二嫂陪个不是。” 刘氏铁青着脸,扯过纸张怒冲冲的回去了。 一连几天,辛四四穿梭在大房二房和账房之间,忙的乐此不疲,似乎终于从无聊之中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每天忙到很晚才从账房回来入睡。 卫邯也好像很习惯这种日子,白天在账房和她像是同窗,对账记账,偶尔趁着闲暇跟她切磋切磋诗书字画。晚上回房跟她一起用过饭,自发的就去了纸鸢那里,从来不在她这里留宿。 悯夙过来给辛四四脱鞋,随口道:“小姐,奴婢瞧着三爷似乎对姨娘越来越好了。” 辛四四惊讶道:“是吗?” 悯夙忍不住笑,“是呢,小姐这两天都忙傻了。” 她这几天确实一头扎进账本里了,但悯夙说她傻,她可一点都不傻。最近卫邯回来,悯夙的眼睛里都会发光,看到卫邯去纸鸢房里,又会黯然失神,她瞧着,悯夙怕是心里已经有卫邯了。 她之前就想过要把悯夙许给卫邯,可这些日子下来,她观察许久,终觉得卫邯实非良人。何况那日,竟然还打了悯夙。她看不得悯夙被欺负,现在更不会放心将悯夙许给卫邯了。 她弯腰扶起来悯夙,握着悯夙的手,“悯夙,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悯夙一愣,有些不大明白,“小姐说什么?我……我不大明白。” 她笑笑,“你自上山陪我,如今也快四个年头,你有什么心思,还能骗得过的眼睛?我晓得你是心里是有卫邯了。你同我说句实话,那日他打了你,你不记恨他吗?” “记恨?”她轻轻摇摇头,有些茫然道:“悯夙不记恨他。在他眼里奴婢只是小姐的侍婢,位份低下自然可以任意打骂。悯夙为了小姐顶撞三爷,那是奴才对主子的忠心。三爷责打,是因为奴婢顶撞主子。没有谁对谁错。悯夙知道小姐对悯夙好,但是陪嫁的丫头和暖房的丫头不是一样么?犯了错就是卖去青楼,也反抗不得。” 她说这些话,实在让辛四四很伤心。确实,丫头的命贱,可是她辛四四的丫头不一样,她是真心相待从未将悯夙真的当成个下人。悯夙为她失节,比她亲姐姐被人欺负还让她难过。可就是她这么真心相待的人,原来心里竟是这么想。   ☆、第60章 辛四四心里只有一个感想,只怕悯夙是留不住了。 第二日,安阳那边来信,说辛四四的舅母顾氏已经带着三个女儿在来高陵的路上了。 辛四四听罢撑腮窝在窗边头疼不已。 顾氏到还好,另外两个表姐姐她也没见过,不知道什么脾性,可是杨柳的性子实在不讨喜,万一到府上闹出什么事,大家面上都挂不住。 偏巧不巧,吕氏又过来告诉她,卫邯的姑姑和小表妹也过来,府上难得过个热闹年。心中不免得埋怨,这些亲戚可真讨喜,大过年的放着自家不待,偏要路途遥远的走什么亲戚。 人多嘴杂,到时候热闹是热闹了,只怕好聚没好散。 再说卫家,老太爷膝下八个儿子,九个姑娘。论人口比孟家可多多了,以往孟家也是子嗣颇多,只可惜到了辛四四这辈上,落魄的挺惨,表亲也少了。 没几日的功夫,卫府接二连三迎进了姑奶奶,姑小姐,接着又是顾氏一家,倒是凑了个满堂欢。 姑奶奶白卫氏是卫家的四姑娘,四十岁,长得标志,一双丹凤眼溜溜的转,第一眼瞧见辛四四,就直夸说是三个媳妇里头最俊的,还送了辛四四副鸳鸯镯。 辛四四对这个姑奶奶不排斥也不是多喜欢,不过白卫氏心里到真是喜欢她。自己在家也是排行老四,听外甥媳妇也是四姑娘,就没来由的觉得亲切。叫着小女儿的名字,道:“蕊姐儿,喜不喜欢小舅娘?” 白蕊十岁,脸上很多肉,叫人看着就喜欢,想上去捏两下。辛四四瞧着白蕊,就想起自己尚在山中的时候,也觉得有些亲切。而且小孩子没太多心眼,处着也开心。就笑吟吟的望着白蕊,“蕊姐儿,瞧着舅娘喜欢么?” 白蕊看辛四四小的那么甜,年纪又跟自己差不多少,笑的眼睛都眯成条线,“喜欢。” 顾氏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正好碰上卫家四姑奶奶回来,现下坐在这里看着人家说笑,多少有些尴尬,正寻思着是不是先找个由头,暂避一下。抱着孩子的杨柳却插了言。 “咱们一路上舟车劳顿,大人到是没什么,小孩子想是困了。”言语里颇有些埋怨之意,觉得辛四四怠慢了她。 辛四四皱皱眉,顾氏几乎是同时也对着杨柳皱眉。 自家女儿到别人门上做客,还像未出阁以前那样不知礼数。她有些叹气,也难怪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在杨家自小被宠惯坏了,本以为嫁到何家做了人家的儿媳妇,少不得会收敛着点,可那何家,婆婆公公没什么本事,都是软柿子,杨柳嫁过去到比在家里的时候更金贵了,说话也没个拿捏。偏偏女婿又是个疼媳妇的,就更把杨柳宠的没个边了。 辛四四只觉得反感,都是嫁了认得人了,说话还是这么没拿捏。这不是诚心让她在亲戚面前不好做?她脸色不好,转头吩咐悯夙,想让悯夙把人先安顿下去,话才到嘴边,就被吕氏抢了过去。 吕氏蕴笑看着杨柳,客客气气地,“这就是表姑娘吧?”有望向顾氏,“表姑娘说的是,亲家舅母到门上做客,是咱们没招呼周到。”继而吩咐伺候的丫头,“小玉,快去给准备上房,把贵客安排好。” 顾氏不好意思站起来,“真是对不住,柳娘这孩子说话直,我代她给夫人陪不是了。” 吕氏瞧着顾氏,笑道:“无事,咱们卫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计较这些。”言下之意,咱们是官家,不会跟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佬一般见识。 顾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终还是勉强笑了笑,“是,是。” 辛四四心里也窝着火,本来府上就够乱了,这杨柳还真是个不会看脸色的人,乱上加乱。吕氏刚才那番话,可分明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就算杨柳说话不合宜,她是长辈,说出来那种话不是明摆着让顾氏下不来台? 顾氏也真够能忍耐的,她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个舅母了。 顾氏娘四个被引下去,辛四四又坐在客堂陪白卫氏和白蕊笑聊了些时候,这才起来,笑道:“母亲,姑姑,我舅母千里迢迢从安阳郡到高陵来看我,我也不好怠慢了她,这就回去了。” 吕氏含笑看着她,“也好,正好你姑姑也要去看看老太爷。”末了又叮嘱道:“老三媳妇,你母舅家好像有个为官的武状元,可就是这个?” 辛四四淡笑着摇头,“不是,为官的是我大舅,这个是二舅家的。” “哦。“吕氏若有所思,”那你二舅也是个官?” 辛四四回道:“二舅是个闲人。” “那就少和他们走动,到是你大舅那边,等过了冬,你和卫邯带些礼过去,跟人家好好走走。” 辛四四遗一怔,疑惑问道:“为何突然要官家和我去安阳走动?” 吕氏干笑两声,“到底是亲戚,该走动的自然要多走动。” 辛四四心里纳罕,吕氏一听二舅没有官职,就让自己少走动。反而要她和为官的大舅走动,这吕氏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她只点点头,答应道:“媳妇记下了,媳妇这就回了。” 吕氏才点点头,“你去吧。” 辛四四走后,白卫氏不解的看着大嫂,疑惑道:“大嫂怎么突然想起要让老三媳妇和杨大人走动了?我可听说,杨大人早就跟孟家大夫人断了兄妹之情了。” 吕氏看看她,没什么表情,“你方才不是也看到了,杨铎不承认,还不是有承认的?虽说咱们家管的是贡品,可你大哥到底是在朝为官,咱们家又是皇后的后盾,慕容家一天是这天下的君,咱们就是万万人之上。昨天你大哥进宫,回来说了。陛下是既要留住孟扶苏,又要想法子找个适合的人来牵制。挑来挑去便挑到了杨铎身上。” 白卫氏点点头,有些明白了。 皇上难怪同意把孟家的四姑娘许配到卫家来。卫家是皇亲,想要保住卫家满门的荣耀,就要誓死对皇上尽忠。 孟扶苏是个人才,皇上自然不想放他回帝朝,南朝少不得这样一个良将。孟府一败涂地的时候,孟扶苏谁都没救,只求皇上不保护孟蓁这个侄女,肯定十分在乎这个侄女。许配给卫家,就是拿捏着孟扶苏一根软肋,孟扶苏必然必会不管不顾立刻回帝朝做他的世子。但这样一来,孟扶苏少不得就一朝独大,功高盖主,这是皇帝最为忌惮的。所以要一边用着一边压着。 而当年,孟叔衍和杨铎在朝中结下那么大的梁子,杨铎必定对孟家恨之入骨,慕容煌想留着两个人互相牵制,权谋之术想的周到。 吕氏看着四妹妹一脸惊诧的神色,笑了笑,道:“怪不得老爷子说,四妹妹才思敏捷一点就透。” 辛四四回了自己的院子,问过顾氏和杨柳她们有没有安顿好,知道都已经安顿好以后,她并没有去见顾氏,只是吩咐丫头们好好伺候着,疲倦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卫邯瞧她回来了,放下手里的书,撑腮问道:“都说了些什么?我这个四姑姑可不是一般的精明,没被挖苦吧?” 辛四四看看他,没想到他为自己担心,不过眼下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恹恹道:“我瞧着你姑姑挺好的,说话也好,通情达理,非但没挖苦我,还直夸我。” 卫邯摸摸下巴,觉得匪夷所思,道:“我小的时候,她说三句话,两句都是在讽刺我,剩下一句,就是骂了。” “看来,你很不讨她喜欢。”辛四四干脆直白道。 卫邯也不恼,“对,这府里上上下下,大到一株树,小到一朵花,没一样是喜欢我的。” 辛四四不禁又觉得卫邯有些可怜,忍不住道:“其实你改改你的脾气,也是挺好的一个公子哥儿。“说完立刻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忙闭口不言,走到桌边拾了块点心塞进嘴里。 卫邯愣了愣,“你觉得,我好么?” “啊,说起来今天天气很好,果然是到了年尾,院子里还开了很多花。那天我我看纸鸢坐在屋里纳鞋底,好像是给你做了双靴子,花纹我还仔细瞧了来的,顶好。”话锋一转,“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卫邯瘪瘪嘴,“没什么,你慢点吃别噎着,我去纸鸢那里了。” 她脑子里有些懵懵的,兀自坐在桌旁发楞。坐了稍许,顾氏过来看她,只带着杨蕊,娘俩被丫头引进来,杨蕊进门后,光看景就看的目不暇接,脸上不无羡慕之色。 辛四四站起来,笑着对顾氏揖一揖,“蓁娘才刚回来,想着歇一会儿就去拜见舅母的。” 顾氏不自然的笑笑,“我们到府上打扰,还说什么拜见我?杨柳不懂事,让你在婆家面前丢了面子,我心里过意不去。这个女儿我是说不了也管不得了,前些天,为了杨柳的事情,跟你大舅家闹翻了。你二舅他……”她说着,眼里竟是有了泪水。 辛四四见状,忙扶她坐下,“二舅母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氏坐下来,唉了一声,“你也知道你二舅是个闲人,做什么都做不好,在安阳也就只靠着你大舅的名声混吃混喝。头前,何家做买卖被人给坑了,杨柳就哭到了老爷面前。老爷疼她,就找人去帮何家出气,这一来二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让人闹到你大舅那里去了。你大舅那个人,向来公私分明,让人把你二舅打的下不来床,躺在床上好多天,那些催债的天天上门堵着,我……死的心都有了。” 做人真是心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碰上点屁大的事都往自己这里找。 她边听边琢摸着,一点也不想趟这个浑水。便开口道:“舅母,不是蓁娘不想帮忙,你也瞧见了,婆婆当真您的面都不给我留脸,我在卫家也不过尔尔,实在是有心无力,要不,您就先在府上住些日子,带着柳表姐娘俩躲上阵子再回去?” 顾氏满脸露着失望的神色,只觉得更加伤心,嘤嘤哭起来,惹得跟着她的杨蕊也掉起眼泪来。辛四四为难,欲在说些宽慰的话,门帘子被人打开,卫邯穿着双崭新的鞋进来,笑问:“纸鸢做的这双靴子可还……”合衬两个字夹在了嗓子眼,顾氏和杨蕊梨花带雨的套抬头,一看是个男子,便有些吃惊,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退到一边站着。 卫邯细细打量了二人,疑惑的问她,“这是怎么着了?” 辛四四笑了笑,“官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了看顾氏,回道,”这是我二舅母,今天才到府上的。“又指指杨蕊,”蕊娘,我三表姐。” 卫邯点点头,“怎么都哭着?” 顾氏忙擦擦眼泪,攒了笑道:“没事没事,就是许久不曾见蓁娘,想得慌。” 卫邯纳罕,从没听说孟家大房还有亲戚走动,再说,不过是来看个外甥女,哭得苦大仇深的,哪里像是想蓁娘?瞧着倒像是家里死了人。笑吟吟的望着辛四四,“我可看着不像呢?” 杨蕊听辛四四叫对方官家,立时悟过来,她没想太多,只觉得既然是妹夫,肯定能说的上话,脱口道:“我们家里出了事儿,正愁没办法解决,才千里迢迢来高陵找蓁妹妹帮忙的。” 顾氏大惊,“蕊娘!胡说什么!” 杨蕊立时噤若寒蝉,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说话。 辛四四见如此,瞒是瞒不住了,不过就算卫邯知道了,左右不过冷眼相看,只笑了笑,道:“何家表姐夫做生意被人骗了,现在追债的堵在门口,我也知道具体情况,舅母还没说完呢,官家就进来了。” 卫邯皱皱眉,走过来坐下,“有这等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辛四四不冷不热客气疏离的回道。 “既然是你舅母家有难,理应帮忙。我这就去找父亲。” 辛四四忙把卫邯叫住,“你去找父亲做什么?再说,你又不知道欠了多少债,咱们三房帮不帮得上还是未知数呢。” 她可不想因为顾氏的事情,让吕氏对她有什么埋怨。再说,她看着杨柳就来气,根本就不打算帮忙。这样的人就得让她多吃吃苦头,好叫她知道什么是人理待到。顾氏和舅舅太宠惯着了,才会跟着受罪。但凡把杨柳少宠惯一点,也能挑起何家的大梁来了。   ☆、第61章 卫邯呵呵笑道:“杨家碰上难处,能想着来找夫人,那就是信任夫人。夫人父家如今不比以往,也帮不上什么忙,卫家再不出面,还不让人笑话说咱们卫家没有替你撑腰的?这事我说了算,我说要帮,就一定得帮。” 辛四四叹口气,得,这位爷倔脾气又上来了。自知说不过,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既然人家乐意,那就给人家个表现的机会。 “既然官家这么说了,蓁娘就代舅母先谢过了,不过咱们得把话先说清楚了。这事算是杨家欠卫家的,要写个条子留着,回头也好跟老太爷那边交代。等杨家挺过来这个难关,就得连本带利的都还回来。” 她宁愿小人君子,把这桩事情做个公案,也不要让卫家觉得,是她欠了卫家这份人情。钱好还,人情难还,人情是这世界上最难还的东西。 卫邯想博红颜一笑,眼下正好有施展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抓住?他这几天也想,自家媳妇还得自个疼。有时候他就是犯贱,越是对着贴过来的女人越是没兴趣,那种越是对他不搭不理的,他就硬是想过去调|戏|调|戏。像纸鸢,那是死心塌地一门心思的恋慕他,可惜,他一点都不喜欢。 辛四四越是对他冷淡,他就越像吸食了罂粟花毒般不能自拔。 顾氏没想到,卫邯答应的那么干脆,听卫邯的意思,还愿意白给她们杨家钱财消灾,心里立时是欢欣雀跃。没成想辛四四当时就开了这么个条件,便有些气恼,只是嘴上不说,到底是到人家府上求了,人家愿意帮忙是尽了情分,就算是不帮,她也不能说蓁娘的不是。 无论怎样,这次来高陵,都没有白来。何家和杨家,算是有救了。 晚上卫邯从老太爷那里回来,和辛四四在卧房促膝而坐。外头风刮的呜呜作响,像是荒野里的狼嚎,不多时雪沫子开始四处翻飞,迷了人的眼。 他抬抬手,把一方小盒递到她手里,“老太爷说,这些足够顾氏回去还债的了。我把你的想法转达给了老太爷,老太爷只说,你若要还便还,届时杨家还回来的钱,直接存进库房不用再找他禀报了。” 她额首,说“老太爷真是个好人,瞧得起我。” 卫邯打打身上的雪沫子,站起来,道:“你歇着吧,过几日就是除夕,账房那边忙得很,我去书房再核一遍,晚了就宿在书房。” 她忙起身,从架上取过把青伞追出去,到了门口喊他道:“官家,雪大带上这个吧。” 卫邯回头,瞧着她穿着单薄,手上正托着把青伞,因为房里烤着炭火的缘故,两颊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憨态可掬。心里没来由的一软,下一秒将她收进怀里,闭闭眼睛,捉起青伞转身离去。 她望着卫邯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有些发呆。许久才被一阵冷风冻着,惊醒过来,揉搓着膀子进了屋。 悯夙过来给添炭,提着拎吊子倒了满铜盆热水,过来伺候她洗脚。 她盯着铜门里快要溢出来的水发呆,喃喃道:“都快除夕了,也不知道二叔在北方有没有冻着?要是能过去看看他,就好了。” 悯夙笑,说她是异想天开,世子在帝朝又不是游山玩水,是在打仗,哪能带着个家眷? 她想起什么似得,一下子跳在铜盆里,欢欣鼓舞的,“我明天一早就跟管家说,去军营里陪二叔过年去。” 悯夙把她拉下来,在床头上坐着,“小姐又说痴话,哪有出阁的小姐跑去跟娘家人过除夕的道理?” “那开春了总能去,我在这里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方才瞧着卫邯离开的样子,忍不住就想二叔。要是二叔陪着我,该多好?” 悯夙叹气,“舅奶奶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再说,姑奶奶又在府上做客,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小姐可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不是不知道,但就是忍不住想。问悯夙,“要是你喜欢上个人,天天见不着,不会想的慌么?” 悯夙有一瞬间失神,替她擦着脚,苦涩的笑笑,“奴婢没喜欢的人,谁也不想。” **** 顾氏即是拿了卫家给的银子,自然急着回安阳以解燃眉之急。正筹备着上路的时候,杨柳的孩子顺哥儿不知怎么了,竟然上吐下泻起来。 孩子还在襁褓里,经不起折腾,这一不舒服可急坏了杨柳,抱着孩子哭哭啼啼,不依不饶道:“现在上路,不是拿顺哥儿的命不当回事么?娘是瞧着自己的孙子死在路上才好?” 孩子病了,谁都能理解杨柳担心,却没想到杨柳竟然对自己的亲娘说话都这么恶毒。辛四四气不打一处来,让下人们请来大夫给顺哥儿瞧病,当着满屋子的人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稳重模样。 “舅母,顺哥儿还小不舒服,杨家还一摊子烂事等着您回去处理。您要是放心,就带着二表姐和三表姐先回安阳,至于大表姐和顺哥儿,就先留在卫府养着,等病好了,我叫人亲自送她回去。” 顾氏一边挂牵着女儿和孙子,一边又挂念着远在安阳的杨恭和何家,万一何家挺不过这关,那杨柳这辈子就毁了。与其留在这里耽搁,她牙一咬,对辛四四道:“我这就先带着梨娘和蕊娘先回了,柳娘和顺哥儿就麻烦你了。” 听顾氏要走,杨柳心里空了下,好像是失去了倚靠,心里多少有些茫然。顺哥儿因为不舒服,连哭出来的声音都很弱小,听在杨柳心里担忧的肝肠寸断,只觉得心都玄在嗓子眼上了。 大夫替孩子看过后,从药匣子里取张白纸,拿毛笔蘸了墨,写了剂方子给交给辛四四,“少夫人,这孩子怕是不习水土,才会上吐下泻。本来应该即刻动身回安阳,但是孩子现在这个情况,要是上路多半还未到安阳郡就……老朽开个方子,此方不是开给孩子的,而是开给乳养婴孩的妇人的。婴儿不能进食,只能通过妇乳养活,是以,药煎好后,务必由乳母一日三次服下,半个时辰之后再喂养婴孩。” 辛四四接过方子看了看,点头道:“多谢。”又吩咐丫头,“带先生去账房领钱吧。” 等着乳娘喂过一次顺哥儿,顾氏才放心下来,简单收拾下,带着杨家上上下下的女眷除了卫府。 顾氏走后,顺哥儿底子薄,免不得依旧是上吐下泻。杨柳脾气又不好,连着几日对伺候的婢子不是呵斥就是责罚,整个卫府就没一样称她的心意。 伺候的丫头心里都窝着气,主子们平日里哪有这么对待过她们?这么个表小姐,怎么脾气比老太爷还大?忍着几日,终归是忍不下去了,有几个一商量,跑到辛四四面前告状。 “少夫人,求把奴婢掉到别处伺候吧,这么位姑奶奶,咱们实在是伺候不起了。” 辛四四正和悯夙商议着,除夕该布置些什么,被她们哭哭啼啼的模样搅得心烦。杨柳自从在三房住下来,三房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成天里听不到别人的动静,就听杨柳的房里又是呵斥声又是小孩的啼哭声,还有下人们的埋怨声了。 她也烦,只是到底是亲戚,就没出面说话,谁知道杨柳到是越闹越欢。站起身来道:“你们起来,跟我去她房里。” 杨柳搂着顺哥儿正睡着,听到脚步声,睁眼瞧了瞧。看是辛四四,她才坐了起来,颇有些怨言道:“蓁娘,你们府上这些丫头太不会伺候人了,我们何家的丫头可懂事多了。” 辛四四皱眉,气道:“卫家府上的丫头什么样,还轮不到柳娘你说。”杨柳是个什么脾性,旁人不知她会不知?她要是不把杨柳这性子给治了,她就白活了两世。转而吩咐悯夙,“去把顺哥儿抱我房里去,叫姐姐好好休息着。” 杨柳一惊,忙把顺哥儿抱在怀里,骇然的盯着辛四四,“你想做什么?” “你这个脾气,顺哥儿跟着你,早晚也让人不喜。我替你养着,你不用不放心,我不会让他受委屈,你就收拾收拾,回安阳去吧。” “你敢!”杨柳扑棱从床上跳起,指着辛四四大骂,“顺哥儿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养他?你要是敢把他抱走,我就跟你拼了!” “拼什么拼?你想跟我拼命也得看看你拼的动不,这里是卫府,可没人会像杨家那样对你。悯夙,还愣着做什么?去把顺哥儿抱走,给柳娘准备车马,这就送她回去。” 杨柳被辛四四吓坏了,赤着脚站在地上呆若木鸡,忘记了怎么反应。直等到顺哥儿被悯夙从怀里抱走,才突然惊醒,发疯了似得要去抢孩子。 几个丫头过来拦着她,辛四四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话,就带着悯夙和顺哥儿回房了。 卫邯晚上回来,在她这里小憩,瞧见床上躺着个孩子,有些奇怪,“这是……”走过去看了看,“顺哥儿?你那表姐家的孩子?” 辛四四点点头,“这两日这娘俩闹腾的,成心不让人过舒坦了。” 卫邯看着熟睡的顺哥儿,小脸红扑扑的,模样喜人。忍不住拿手戳戳小脸颊,笑笑,“他可真讨喜欢。” 辛四四不经意的接口,“纸鸢的孩子再过几个月也要生了,平素里养的好,没准也生个大胖小子比顺哥儿讨人喜欢。” 卫邯高兴道:“也对。”忽然眼神又黯淡下去,自己的孩子?再转念一想大哥和大嫂的脸,立时高兴不起来了。默一阵,随手把罩衫脱了搭在衣架上,坐在床头去脱靴子。 辛四四搁下手里的针线,瞧着这幕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呐呐道:“你今天,不去书房了?” “嗯,都核对完了,今晚想好好歇歇。” 她着急道:“那,不去纸鸢房里吗?” 他抬眼斜睨,“就这么不喜欢我睡在你这?” 她尴尬摇头,“不是,官家睡哪都是睡的自己家地方,那官家在这睡吧。”走过来将顺哥儿抱在怀里,“我带顺哥儿去悯夙房里凑合一晚。”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经被卫邯整个压在床上,顺哥儿就放在她左手处,闭着眼睛依旧睡的很沉。 他伸手在她脸上轻轻画了画,惊得她一阵颤栗。 彼此近的几乎鼻尖顶着鼻尖,他的脸上有些小坑,比不上孟扶苏的面如冠玉,可也说得上精致。辛四四忙闭了眼,怕再看下去会心虚。这个动作落在卫邯眼里,却正好似是个求吻。他唇角弯了个弧度,轻轻覆在她唇上一点。 这让辛四四立刻如同遭了一记闷雷,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立时把他推开,逃跑似得飞奔出去。 卫邯在后面喊她,她恍若未闻。这下到把卫邯急着了,随手扯过罩衫要追上去,顺哥儿却扁扁小嘴,不满的哇哇大哭起来。孩子一哭,卫邯慌了手脚,只得喊丫头去叫乳娘。 辛四四像是被猎人追赶的兔子,蹿进悯夙的房里害怕的拴上门锁,大口的喘气。悯夙正纳着双鞋底,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慌慌张张的藏在背后,错愕的看着辛四四,“小姐!” 圆桌上茶壶旁边搁着半杯未喝净的茶水,辛四四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茶盏里的水把嘴巴洗了又洗,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她这个人还真是有些病癖,认准了一个人的模样,认准了一个人气息,就再也无法接受其他人的爱抚。如果亲吻她的人不是卫邯,而是孟扶苏,她现在一定高兴地不得了。 悯夙看着她的异常举动,慌忙把鞋底藏在枕头下面,去倒了些热水过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用这个洗吧。” 辛四四有些想哭,放下茶碗,几滴水洒在桌子上,慢慢走到悯夙床上安静的躺了下来,盯着帐顶发了会呆,扯过被子把自己闷在里面,也不说话。 悯夙真的是被她吓傻了,整宿坐在床边也不敢睡觉,就那么一直守着。 结果早上,辛四四跟个没事人似得,回房抱了顺儿哥在院子里溜圈。问丫头,“柳娘安生了没?” 丫头点点头,“到是安静不少,可是奴婢瞧着,怪可怜的。少夫人不让奴婢们去房里伺候,也不给柳小姐开门,就这么锁着好么?万一杨家知道咱们这么待她,回头会不会带人来府上闹啊?” “不用你们瞎操心那些,饭给柳娘送进去了吗?” “到是送进去了,就是柳小姐不吃。” “嗯,去给她说,好好吃饭,不然顺哥儿就给她送到乡下去。” “这……” “有什么事我顶着,找不到你身上去。” 老太爷说,如今卫府人丁兴旺,除夕夜特地把能叫回来的儿子闺女都叫了回来,还有几个女儿,连带女婿都跟着一起回来了。 吕氏把三个房里的媳妇们都知会了一声,说晚上老太爷在大厅摆家宴,叫她们都准备准备,好多亲戚平时见不到,要她们提前过去熟络熟络。 整个大厅布局宽阔,卫邯带着辛四四和纸鸢她们过来,因他们是小辈,吕氏又特意吩咐过要早些过来,所以此时厅中还不曾有什么人过来,只是些准备瓜果点心的下人们在忙忙碌碌。 他们到了没多久,二房卫冲和刘氏也过来了,刘氏远远瞧着辛四四,不知和卫冲说了些什么,走到别的妇人堆里去了,同她们有说有笑的,并未过来。辛四四只笑笑,看来刘氏是要把这个梁子跟她结到底了。 卫邯吃惊道:“大嫂常年卧床,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从床上下来。” 辛四四寻着卫邯的眼光看过去,果然是卫徐和吕氏,后面还跟着个长得不多好看的女人,正拉着个女娃的手。那女娃眉目间有几分像容姐儿,辛四四想,大概就是宜姐儿的双生妹妹了。 卫邯笑笑:“走,去给大哥和大嫂说说话。” “嗳。”辛四四答应着,跟着卫邯走过来。 李氏脸上依旧是恹恹的病态模样,瞧着辛四四过来,攒了笑,“老三媳妇,你陪我道那边去坐吧。”她指指不远处的杌子,“那是咱们大房的媳妇要坐的位置。” 随李氏刚一落座,就有几个妇人过来,都是一脸吉祥喜庆的笑意,给李氏俯身,“大夫人。” 李氏也没站起来,只是对她们笑笑,“你们也都过来了?” 她们言语里多少都带着些恭谨,“是,瞧着大夫人身子骨硬朗了,咱们心里都高兴。” 李氏笑着,同她们周旋几句,便有些力不从心了。众人看出来,也就不再打扰,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各回各位坐好了。 李氏握握辛四四的手,“她们是四叔府里的娘姨,还有侍妾。平时远在汉州,许多年回不来一次。” 辛四四点点头,答应着。心里不禁感叹,卫府的人口真多,老太爷这分明不是要过除夕,是要来个认亲大会。这种场合,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她干脆闭上嘴,只吃东西不说话,尽量让自己变成个不起眼的背景。上席的时候,辛四四忽然觉得肚子疼,不由感叹,吃多也是错。便对李氏欠欠身,不好意思道:“大嫂,我吃的多了,想去个茅厕。” 李氏蓦地笑了,“瞧你这点出息,快去吧。” 茅厕离大厅稍远,地方僻静,灯火也不多,好在今晚月亮还不算糟糕,辛四四从茅厕出来,回大厅的时候有些腿酸,就坐在路边的大青石上捶腿。忽听不远处有人说话,是两个女子的声音。 她不是有意要偷听人家的对话,立时觉得再坐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就站起来理理袖子要走,却被传到耳朵里的话声镇住了。   ☆、第62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不分什么孟府、皇宫还是卫府。 辛四四驻足,半伏在青石板上凝神静静听着对方对话。 “四姐是说,皇上的意思是把老三媳妇留在南朝,以后用来牵制孟世子?” “嘘。七妹,小声些,这事可别让人听了去。我只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出去乱说,不然走漏风声,咱们卫家免不了一场大祸。“ 七娘韩卫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疑惑道:“那孟世子就真的如此有能耐?南朝那么多朝臣,还缺他一个?” 白卫氏笑了笑,韩卫氏有这个想法,也算的上很傻很天真了。 “怎么说呢?”她紧紧娥眉,“这些年,孟扶苏的名号已南朝人尽皆知。尸骨密林一战,南朝七十年来心口上的一块顽疾,他只七十天就将夷人尽诛。试问南朝,有哪个朝臣诸侯有这等本事?所以,孟扶苏此人在南朝的分量,不可小觑。大嫂说,皇上认为孟扶苏疼爱侄女,留下老三媳妇,就等于是捏着了孟扶苏的软肋。” 辛四四心口忽然一抽,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后悔,懊恼,现在只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从拒绝孟扶苏要让她去广陵行馆开始,就一直在下一盘错棋,错到现在这种程度。 神色恍惚的回到打听,只听见耳畔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像是夏日午睡中听到街上嗡嗡杂杂的人声。 卫邯瞧着她气色不对,面露担忧之色,想过去看看旁边又都是堂兄弟,拉着他喝酒走不开身。忙里偷个机会,叫了跟侍低声吩咐,“去看看夫人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就让她回去休息,就说是我说的。“ 跟侍答应着退了下去,他看跟侍和辛四四说话,辛四四黯然的点点头,折身往三房的院子方向去了。才会心的笑笑,继续同弟兄喝酒。 辛四四一个人回了房,坐在床上想着白卫氏的话发呆。想了许久,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慕容煌看自己那种特别的眼神,和对自己特别的照顾,原来都是这个原因,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可就算知道了慕容煌的目的,她又能怎么办呢?孟扶苏远在帝朝,她也不能像飞鸟那般飞过去。本来还想跟吕氏这个婆婆请示,去帝朝看看孟扶苏,眼下慕容煌让卫家看着她,吕氏根本不可能答应她。 她有些颓败,眼睛都失了光彩,死气沉沉再也没有往日的生气。 悯夙端了碗莲子羹进来,到她旁边拉过杌子搁搁下,小声道:“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害的悯夙找了你好久。” 她抬头,眼里还是一潭死气,抖着手抱住悯夙,呐呐的,“悯夙,活着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悯夙被她这个模样骇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奴婢知道小姐想世子大人,放心吧,世子不会有事的,小姐你就放宽心好了,啊。” 她闭着眼,摇摇头,“不是,悯夙,我有点冷。” 悯夙连忙道:“小姐到床上躺着,奴婢给你盖得厚厚的,就不冷了。” 她听话的躺下来,窝在被子里,好半晌才探出半个头来,只露出俩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悯夙,说:“活着很可怕,可还是得活下去,对不对?” 悯夙坐在旁边替她掖掖被角,“对。” 她闭了眼,恍惚里看到孟萁的脸,七窍流着血要来报仇,要锁她的命。也看到了孟兰儿,掐着她的脖子口口声声要报仇。后来连慕容冲也要杀她,怪她见死不救。她拼命跑拼命挣扎,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被慕容煌一把抓住。迷迷瞪瞪的似乎在皇宫里,慕容煌一刀刺进孟扶苏的胸口,她惊恐的睁大眼睛,大喊“不要!” 卫邯焦急的用帕子湿了水给她擦汗,被她冷不丁的一声大喊震住,反应过来忙把她摇醒,“蓁娘?蓁娘,我在这里,你怎么了?” 她疲惫又惊恐的睁开眼,脸色煞白。看到面前放大的脸孔,她才清醒过来,捂着胸口擦擦额上的冷汗,气虚无力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卫邯的眉几乎拧成个疙瘩,“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等过了初六,我带你出城转转吧?” 她一怔,抓住卫邯的手臂脱口道:“我们去陵阳好不好?” 卫邯看在眼里,更加确定她是最近太累了才会这样,便拍拍她的手,笑道:“回头我给母亲说,不叫你再管府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说好不好?” 他这辈子从来都是人哄着,就没干过哄人的事,没成想娶了个媳妇,到成了命里的煞星。试问,整个高陵城的人,哪个能想象得到卫公子哄女人的模样?想到这,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失笑,看来,这世间果然有缘分这种东西,他对她不是一见钟情,却确确实实喜欢上了她。 辛四四只是摇头,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里没怎么回过神来,坚持道:“我想二叔,我想见他,我要去陵阳。” 卫邯不由得揪揪眉,心道,她是孟扶苏养大的,只怕心里对孟扶苏的感情犹如生父,也难怪会这么依赖孟扶苏。但她既然嫁给了他,以后,只要依赖他就好了,孟扶苏么,当做高堂来敬奉也就是了。便道:“陵阳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过去实在不妥。你若很想二叔,明日就书封信,我叫人送去陵阳。” 辛四四终于有些清楚了,垂下眼帘松开抓着卫邯的手,淡淡的应声嗯,便不再说话了。 卫邯瞧她神思恍惚,只得起身叹口气,道:“我看还是让悯夙照顾你吧,我也喝多了,头有些沉。” “嗯。”她淡淡的回着。 除夕人多热闹,初一就更加忙的不可开交了。辛四四是小辈,少不得要先去二房叫上刘氏一起去大房给李氏拜年,卫家的爷们老早就出门拜年去了,妇人们早上还要收拾收拾,是以比较晚。但此刻,吕氏房里已经坐满了许多妇人,白卫氏和韩卫氏都在。 辛四四眼风扫过她们二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随在李氏和刘氏后面,对长辈们纷纷行礼。到最后,站在吕氏面前的时候,辛四四笑的暖融融的,道:“母亲,昨儿制衣坊送来了这个,母亲瞧瞧可还喜欢?” 她从悯夙手里接过藏蓝色水貂皮毛做里衬的裘衣递上来,特别指指领口的地方,“订的金纽扣,同别的衣服不一样,不是单嵌进去的,这里做了个卡口,按一下扣子自己就能弹开。比以往的结实,兜紧了钻不进风来。” 吕氏瞧着这油光光的皮毛,拿到手里摸了摸,笑道:“暖暖的,比一般的裘衣暖和许多。让人看着听喜爱的。” 过来拜年的妇人们看吕氏开了口,也不管这裘面到底是好还是坏,总之都是凑个吉庆,纷纷附和,“大嫂真是有福气,瞧老三家媳妇多孝顺。” 李氏免不得回头笑笑辛四四,“回头把我那块云罗也拿去给你,送去制衣坊帮我做套夏天穿的裙子。” 辛四四只回道:“回头我跟大嫂回房看看云罗。” 婆婆那里是靠不住了,就算再怎么讨好,只怕对她都是有芥蒂的。虽然说是这么说,也不能立刻就跟吕氏翻脸,她还没到要走鱼死网破的田地。反正都是拿卫家的银子买来做的,她不花自己的钱买起来大手大脚没压力,至于吕氏,只要瞧见体面地东西,也不会追究到底是花了谁得银子。 刘氏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不逢缘,本来脸上挂着的不多的笑意,现在荡然无存。暗自咬牙看着辛四四,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这老三媳妇真真是个人精,拜年给婆婆备了礼物,竟然是偷偷备下的,一点都没给二房和大房透露,心可真坏。卫家历来逢上节庆,都是做小辈的同大辈商议,备礼自然都要备礼,备同等的份,送同样的亲。可老三媳妇竟然自己送,眼里还有没有李氏和她这个二嫂?分明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搧她们的耳光。 她正要反驳两句,李氏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对吕氏道:“娘,媳妇也有备下的礼,不过比起来弟媳的可能稍逊些。”她从竹春手里接过一双银色手镯,“这幅手镯是前些日子打好的,名唤吉祥如意。媳妇就是图个好兆头。” 刘氏盯着李氏手中一对银镯,上面精磨细打雕琢出来的吉祥和如意的纹饰,只觉得自己是被人排斥在外了,大房三房为吕氏备礼一声没说,只有她傻兮兮的还等着人家告诉她一起去准备,她顿时有些委屈,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这是被大房和三房暗中摆了一道! 眼下,她也只能卖傻了。 上前两步,咧嘴一笑,”母亲,我们二房今年的份例少了许多,是以,媳妇不曾准备……” “二嫂。”辛四四打断她,歪头道,“二房今年的份例可是比去年整整多出了一千两,怎么份例会少了许多呢?” 本来,宅门生活就够苦楚了,辛四四也不想成天的跟她们阴谋算计,私底下使小手段坑害别人。可是,卫府就如同个牢笼,把自己牢牢实实的关了进来。只是个单纯的笼子倒也罢了,可是,这笼子里还住着黄鼠狼,老狐狸,叫她想安生都安生不得。 她只好收起那份异想天开,把想丢掉的盔甲重新穿戴整齐。 刘氏的笑僵在脸上,已经被辛四四气的有些头懵了。她应该早就好好想想的,大房等着三房肚子里钻出公子哥儿来,少不得给三房撑腰,三房仗着自己能生养,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努努嘴上前一步,扯过辛四四的手臂,“老三家的,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羞辱我,是欺负我出身不如你好?” 辛四四的手臂被她攥的生疼,忍不住哀求的看着吕氏,开始哼哼起来。吕氏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老二媳妇,你是怎么了?还不快点松开蓁娘?” 到底是吕氏发话了,刘氏不敢违背,除非她不想做卫家的儿媳妇了,大吵一架确实好,可是之后呢?她可不想被卫家一纸休书给休回家。 辛四四挣脱她的钳制,唯唯诺诺的,还真有些小媳妇受了委屈的模样,道:“就算二嫂对我有气,可今天是年初一,这么多人坐在这里给母亲拜年,你不给我面子,至少给母亲留个面子不是?” 刘氏松了辛四四的手,对吕氏俯俯身,她已经是呆不下去了,再任由大房和三房糟践下去,不知道多少人会看笑话。因而直白道:“母亲,媳妇还有旁的事情,可以暂时先退下么?” 吕氏没差点被她气的背过气去,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去吧!” 刘氏走后,辛四四也少坐些时候,就跟着李氏回来了。间中和李氏一同去大房院子看过云罗,挑了两匹带到了制衣坊。 溜达一圈回来,卫邯已经在屋里等着了,辛四四刚进门,卫邯就迎上来,笑道:“我今天同父亲说了。” 辛四四疑惑:“什么?” 卫邯得意道:“带你去陵阳探望叔父。没想到我只是那么一提,父亲竟然就答应了。怎么样?你的夫君很厉害吧?” 辛四四牵强的扯出抹不自然的笑来,“很厉害。” 卫邯得了她的夸奖,更是说的欢了,“父亲自来做事一板一眼,我还想着他绝不会同意,没想到出人意料。” 能出门,能去高陵,能见到孟扶苏,辛四四的心立刻就化了,“答应了就好,何时出发?” “初三,正好借着送七姑姑回家,我们送她一程,在梁郡分路而行。” 一场瑞雪过后,地面是白茫茫一片,有鹰滑过湛蓝的天空。 辛四四挑起车帘往前看看道路,身后是跟着的两千护卫。本来,辛四四的意思是,只要带上两三个使唤的下人就成了,谁知道卫邯说,帝朝兵荒马乱,不带多写兵不安全。到最后,辛四四实在辩解不过,就由他了。 劳顿小半月,到达陵阳之时,陵阳周边却并没有传言中的兵荒马乱,在辛四四看来,非但是没有兵荒马乱,还安静的很。 他们人马刚到陵阳,孟扶苏就已经收到高陵那边的飞鸽传信了。一大早就带着士兵们在门口等着,辛四四一下马车,看到的就是孟扶苏那张熟悉又温煦的脸,心里立时浮气阵阵温暖。 到了营帐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花瓣澡,更完衣出来不见孟扶苏的影子,有些着急,就问巡逻的士兵,“世子大人在做什么?”   ☆、第63章 士兵傻呵呵的笑着回,“正同卫公子在营帐说话。” 辛四四有点惊讶,孟扶苏居然会和卫邯坐在一起谈话,谈话的内容,实在让人怀疑。继续道:“二叔可说要和管家谈论什么没有?” 士兵摇摇头,“二皇子做事素来不会给我们说,所以,笑的不知道。” 罢了。她摆摆手,“没事了,你去做事吧。” 把士兵打发走,就带着悯夙转去孟扶苏的军帐,想看看孟扶苏和卫邯究竟在说些什么。 白梅簇簇暗香浮动,本是良辰美景,辛四四披一件白底色大红织锦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二叔没事找卫邯说什么话?” 悯夙把一个小手炉塞进辛四四怀里,笑道:“奴婢瞧着,世子的脸色可不好呢。” “是吗?”辛四四讶异道,“我怎么没瞧出来他脸色不好?” “那是小姐你没看世子的脸色。” 看到孟扶苏,她脸都能红上一半,当然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不过听悯夙这么一说,心里同吃了蜜般甜。 **** 孟扶苏替卫邯斟上杯茶,走过去与他对坐,笑道:“阿蓁在府上,没给卫公子添什么麻烦吧?” 自己捉了茶杯轻轻吹着茶沫子,说的云淡风轻的。 卫邯抿口茶,斟酌道:“蓁娘在府上一切安好,她知书达理又胸怀大度,父亲母亲都极是喜欢,我也觉得有蓁娘陪伴左右是一大幸事。” 如卫邯所言,四四确实知书达理,吕氏喜欢四四,说明眼神还不是很差,但是卫邯说这话,叫他听了就生气。他的四四如何,还轮不到个外人在这里说。他自然知道她的好处,叫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可卫邯算什么?不过是个浪荡公子,不学无术还真觉得自己配的上四四了?厚颜无耻! 那一袭艳红的身影,就像是只翻飞的红蝶,略过心头,便再也无法让她飞出去。他凉悠悠抬眼,看向卫邯,“听说,阿蓁的舅母去过卫家?” 卫邯一怔,他万万没想到,就连这种小事,孟扶苏都会知道。听说?从哪里听说?是媳妇告诉的吗?还是说,卫府里会有孟扶苏安插的细作? “是,年前蓁娘那个表姐还好一番闹腾,搅得三房乌烟瘴气的,实在让人不悦。” 他点点头,“杨家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要跟杨家打交道,卫家得找个即能忍又精明的。卫公子觉得可是?” 他一口一个卫公子,叫的卫邯觉得自己再孟扶苏面前着实是个没关系的外人,有着高陵小霸王之称的他,在孟扶苏面前竟然跟个霜打焉似的。这要是在高陵,搁那些公子哥儿们,他早就两脚踹上去,打的对方满地找牙了。 “二叔提醒的是,小婿记下了,回头一定转告父亲。” 孟扶苏心头又是一片火起,暗暗握拳,“卫公子不必唤我二叔,我与你父亲是同僚,你也随你父亲,唤我孟大人吧。” 卫邯感觉一张脸被人踩在了地上,还被碾了碾。到底是血气方刚兜不住满心火气,站起身来一甩袖子,道:“孟扶苏,小爷叫你声二叔那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蓁娘的份上,我早就将你打死了!” 孟扶苏咬牙切齿,觉得身体里血脉贲张要爆裂了,偏偏还得沉住气坐在那里不能动。他是个长辈,跟小辈置气还打到面上,不是要叫外面几万将士看他笑话?他忍了又忍,唇角微微弯个弧度,眼神冷冰冰的射过来,“卫公子,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分了吧?很久之前就听说卫公子是炮仗,点火就能炸,没想到今天,这个炮仗炸到我军营里来了。” 卫邯往前踏一步,脸色阴沉的滴出水来,“我对叔父以礼相待,叔父又为何咄咄逼人呢?” 他们的对话正被帐外的辛四四听个正着。她就知道孟扶苏和卫邯不可能心平气和的说什么话。就算是卫邯愿意,孟扶苏也不肯。她委身在卫府,同卫邯是皇上赐婚,孟扶苏心里憋着口气,她都知道,也理解孟扶苏的心情。可是现在和卫邯面上闹僵,等回了卫家,不保证卫邯以后不会因为这事迁怒自己,万一再处处为难她,那她的日子在卫府只怕更加不好过了。 现下两人正在帐中僵持着,她纠结不知该怎么办。 子詹抱着摞书册过来,瞧见在门口踌躇的辛四四,上前两步问道:“四姑娘站在外面做什么?” 辛四四忙捂住子詹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的先生啊,小声点,要命的!” 子詹满脸困惑。“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垂了眼,有些难过,“我晓得二叔他心里不好受,可是,卫邯不知情是实心实意拿他当长辈来待的。先生,你进去劝劝他,另外,告诉二叔我在小树林等他。” 一番话说完,子詹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点头道:“四姑娘先去吧,我这就转告给世子。” 这两日刚下了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还没有冻严实,小蓝靴踩在雪地上,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小树林里一片寂静,偶尔有被风从松针上吹落的雪沫子,像是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 辛四四探手在地面的积雪上画着,身后是一串娇小的脚印子。星光隐隐,雪地浑白。有鞋子倾轧积雪的沙沙声响,那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她站起身来猛地回头,扎进来人的怀里,“扶苏,我想你。” 孟扶苏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有多想?” 她笑:“风雅的话儿说,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宠溺的收她入怀,“不风雅的话呢?” 她呲呲牙,“我对你的思念让我茶不思饭不想,只能吃肉喝汤。所以,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好辛苦。” 孟扶苏被她逗乐了,笑道:“胖了还不好?要是瘦了,我可要心疼的。” 她抱着他的腰,像小时候一样撒娇,歪着头细细看他,隔空描画他的眉,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告诉你。除夕那天晚上,我在卫府的院子里听到白卫氏和韩卫氏的谈话,甚是忧心。” 他拉着她的手,找到个干净的树丫子,拿袖子拂拂干净,托她上去坐着,眉眼里皆是认真的模样。 “说了什么?” 辛四四垂下眼帘,“慕容煌把我嫁进卫家,是为了让卫家看着我,好拿我来压制你。我看得出来,皇上器重你,朝臣们惧怕你,可是他们心里都恨你,恨不得你死了才好。” 他不禁感叹,能看的如此透彻,对得起他的悉心教导。可他不愿她跟着搀和进来。他要她活的无忧无虑,朝堂上的事情和守护她的事,他来办妥就好了。因而回道:”不要成日胡思乱想,我不会被他们捏着住的,你放心好了。凡事我会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倒是你,有没有被卫邯欺负了?“ 她摇摇头,”没有,我有洁身自好好好保护自己。“顿了顿,抬头看着孟扶苏,“扶苏,我们逃走吧。” 他愣道:”你说……什么“ “我们逃走吧,我不想看到最后,慕容煌对你刀剑相向。再说,帝朝的皇上可信吗?为君王的人,大都是为了自己六亲不认得人。我不放心你,我们逃走吧,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简单的生活,好不好?” 他笑了笑,道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答应下来,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叫他心里发暖。从小到大,没有人愿意这样对他。宣华夫人虽然对他有养育之恩,却从来没有对他笑过。他只以为是宣华夫人不喜欢他,当得知自己是偷桃换李的时候,才晓得为什么宣华夫人不对他笑。因为宣华夫人亲生的儿子夭亡了。孟萁呢?表面上对自己恭恭谨谨,背地里却瞒着他搞的孟府一团糟,自始至终对他就存着二心。他身边没呆过几个女子,但回想一遍,只有四四是真心待他,真心对他好。愿意为了他不顾名声,愿意和他远走天涯。 他暗暗发誓,这一生,绝对不会辜负四四的一片真心,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夜半时分,他筹备些衣物银两放在马车上,给子詹留下封信和一个锦囊,便偷偷带上辛四四逃出了军营。马车一路往东疾奔,很快就将军营甩在身后。 辛四四裹着红缎子袄,心里既兴奋又松了口气。她终于逃离了牢笼,终于不用在违心的活着,也不用再算计什么人。 她今年十四岁,以后的人生都回头扶苏相伴,她挽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 “你说,我们在房子周围种上一大片扶苏花木好不好?” 他笑,一扬马鞭,车速又加快几分。说:“好,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等扶苏花开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就在扶苏花树下识字,画画,对了,你要教男娃投壶,射箭,骑马。” 他附和着,“教他们骑马射箭和武艺,不是为了要他们建什么丰功伟业,是锻炼体魄。女孩也要教,我们的孩子不会像其他人家的女孩那样,想学什么想做什么都随她们喜欢就好。” 她说嗯,还说,“等儿子女儿都长大了,我们就每天下下棋,过轻松自在的生活。” 他笑,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好,你喜欢的,我都觉得好。”   ☆、第64章 悯夙进了门,泪眼汪汪的扑过来,“小姐。” 辛四四知道悯夙怕是想极了她,也是,当初进宫身不由己,不能不撇了她让她出宫,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自然能留下悯夙来。琢摸着就是去给安国夫人捎个话,说自己想带个原先的丫头在身边,安国夫人也不能不答应。 倒是子詹最清明,笑着点点头,“做弟子的出嫁,我这做先生的连杯喜酒都没吃到,今日可要补齐全了。” 辛四四拉开悯夙,微垂了眼睑,“先生取笑我,若先生真的是来喝喜酒的,也该备份大礼来。” 子詹摸摸下巴,“大礼?不是备了么?送了这么个大活人来,我可是连夜赶路,完全没睡好觉呢。” 说起这事,子詹心里多少是有些委屈的。本来从郎口赶回高陵就够让他劳顿的了,好不容易到了驿馆,本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结果孟扶苏昨个儿半夜回去把他从榻上给拽起来,勒令他策马狂奔去把悯夙给接回来。 他可是连着几宿没合眼,孟扶苏这是要把他往死里使。 辛四四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接话道:“我看先生脸色疲惫,不如就先在府上休息休息吧。正好悯夙也回来了,大家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子詹猜的透她的意思,以前在山中,聚在一起的时候顶是开心。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又多又乱,现在好不容易又都聚在一起了,辛四四想对酒当歌也能理解。顺意道:“如此也好,我便去卫府客房睡上些时候,待醒了,把酒言欢。” 辛四四心里高兴,连连点头,让纸鸢带子詹先生去歇息后,就吩咐纸鸢她们去准备吃的,还特地吩咐了要准备罗浮春。 悯夙被她拉着在桌边坐下,眼眶通红。 “先生说了,小姐是被迫嫁进卫府的。悯夙说句话,小姐莫生气。今儿一早,先生就带我见过世子了。小姐,你何苦呢?既然心里的人是世子,就跟着世子走不好么?” 辛四四想了想,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我是被皇上赐婚的,哪能说走就走?我倒是不顾忌自己逃走,孟家会不会因此株连九族,那些跟我都没关系。反正自从回到孟家,没有一人真心待我,孟萁处处针对我。孟兰儿呢?觉得我年纪小,可以随便利用。虽然三婶娘确实是实心实意想帮我,可到最后,还不是帮着自己的女儿?四叔压根就看不起女人,他们都死了我也不会伸手搭救一把的。只是,会连累扶苏。他七岁宗家被灭门,明明……”顿了顿,孟扶苏是帝朝皇子的事情只怕现在不易透漏,要是让人知道,通敌叛国的罪责是少不得了。隧道,“总之,他已经很辛苦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有什么事情,我会自己扛着,也可以扛的很好。” 悯夙失了神,不晓得该如何劝解她。但事已至此,孟扶苏已经把话给她说明白了,要她进卫府护着辛四四。其实不用世子说,她也会这么做。小姐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站起身来理理衣摆,“小姐不用担心了,悯夙会帮小姐的。小姐,到时候,若是躲不过去,悯夙替你同卫邯同房。” 辛四四一惊,忙起身捂住她的嘴,四下看看,压低声儿道:“你说什么呢?!别乱说话,被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 悯夙抿抿唇,拉开她捂着自己的手,“伺候小姐的丫头都在门外守着呢,不会听见的。再说,小姐已经……”她笑了笑,“不用此法也是瞒不过去,悯夙就是为了此事来的,小姐不介怀就是对悯夙好了。” 她也没想到,孟扶苏昨夜执意要回去,原来是为了让悯夙快些回来。更没想到,孟扶苏竟然会让悯夙替自己跟卫邯圆房。女子的贞洁是何等重要,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这么被人糟蹋了?她不管别人的奴婢是怎么样的,可是让悯夙做这种事情,她没法答应。 再说,他完全是想多了,卫邯对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何必一定让悯夙来替? 她挑眉笑了笑,直白道:“话说的太早,我看那个公子哥儿根本就瞧不上我,现在这样挺好,相安无事的。” 悯夙也随着笑了笑,“有事无事的,暂且过了这个月再说吧。” 辛四四一怔,悟了悯夙话里的意思,顿时脸上燥起一阵红来,呐呐道:“他……竟都告诉你了?” 这个人还真是,当着外人的面怎么好意思说出来?那种事情,明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面对悯夙。 悯夙瞧这她的神色,半是欢喜半是忧愁。自家小姐做了女人,她是应当替她欢喜的,可是,这名不顺言不正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没多少时候,纸鸢回来伺候,说饭菜已经备好,是不是现在就上桌。 辛四四点头,说好。就让人去请子詹先生。 小宴摆在后花园的廊子里,外头是成片腊梅树,已经冒出些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模样。 子詹找了琴来,说小宴没有琴声助兴不好,兀自先斟上被罗浮春,一壁饮着一壁拨弄三两下琴弦,笑了笑,“许久不曾听你的琴声了,可有长进么?” 辛四四拿着块绿豆糕往嘴里塞,接过悯夙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心情颇好。 “先生教的一曲变换二十四套指法平日疏于练习,怕是不能拿出来献丑了。”旋即接过子詹手里的九弦琴,以指尖试了试音,“先生想听什么曲儿?” 子詹先生握着杯酒,看着远处的天发神,淡淡道:“忆故人,烛影摇红。“ 她说,“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沈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後,燕子来时,黄昏庭院。“心里想,子詹先生原来心里装着个故人,难怪这么不近女色。 这调子哀怨婉转,叫人听了难受。 孱弱的琴弦拨出饱满的调子,响彻在整个后院的廊子里。子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中的酒盏,拿出萧来附和。 “老人说,世上有个叫做忘情海的地方,饮下海中的苦水,便能忘却最心爱的人。“他收起萧来,眼神里透着些不自然的东西。“你可曾想过,要忘记心里的那个人吗?” 辛四四对于子詹的质问,有些不知所措,轻轻拨下最后一个音符,浅浅的笑了笑:“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抱着执念也是好的。若不然到了黄泉阴司,岂不后悔自己好像没有活过一样么?” 他笑,看来他的这个弟子,比他看的透彻。他呐呐,重又拾起酒盏来,“浅浅,你也觉得是如此吗?” 却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阵清风拂过。 卫邯在屋里头的睡的正深,似乎梦里听到有人弹琴,吵得难受。蓦地睁开眼,竟然发现不是做梦。心中纳罕怎么家里请了乐师来么?便起身收拾一番,寻着琴声来了后院。 瞧着远处坐在一起的三人,隐约竟有种仙气似得。往前走几步,唤纸鸢,问道:“家中请乐师来作甚?” 纸鸢冷不丁被他一唤,打了个触,矮身回道:“不是请的乐师,是夫人家中的教琴先生,来府上看望夫人的。” 孟蓁家中的教琴先生?卫邯皱皱眉,这女人还真是敢作啊,就算他不在家,在家不理她,也不至于默许她同别的男人私会。这么大摇大摆的和别的男人饮酒作乐,当他卫府是什么?青楼妓|院么! “你去,替我送客,叫你家夫人给我滚到房里来!”言毕,气呼呼的回了房。 纸鸢被卫邯的模样吓到,不知道这冤家是又在生什么气,尽管平时他发脾气都没有缘由,但她怎么好意思将来府上的客人撵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辛四四面前,揖礼道:“夫人,三公子他醒了,现下叫夫人过去呢。” 辛四四觉得稀奇,卫邯叫她过去?他不是从来不想理她的么?“有什么事情吗?” 纸鸢摇摇头,“不晓得,只是传话来说叫夫人过去。” 辛四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起身将琴还给子詹,笑道:“我去去就回,先生在此等我。” 她回房,卫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吃茶,见她回来,忍不住在她额头上看了看,心道,原来今日这番可以的打扮,是打扮给那个先生看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个冷意的笑,“我们卫家虽说比不上慕容王府富贵,到底也是簪缨之门,你既然嫁到府上,应当遵守妇道,我还在这好好的呢,竟然就私会男子了?是想让我请旨休了你?” 休字一出口,他愣了愣,觉得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桩好法子呢? 辛四四抬起眼来,确实也被卫邯的话点醒。她竟然也忘了还有休妻这种事,既然卫某人提起来了,她觉得甚好。毫不避讳的与卫邯对视着,浅笑道:“若是奴家有过错,休了便是。若没旁的事情,奴家可以走了吗?” 她一口一个奴家,表现的十分卖力。不管卫邯寻个什么由头,只要能把她休了,正合她意。 卫邯捏着手里的茶杯,转了几转,脸上挂着冷笑,心里却想了几想。她就这么不害怕被休?果然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看来名声贞操早就不在乎了。保不齐就等着他把她休了,回头就和那位仙气十足的先生私奔。他到是小看了她,这么快就敢给他绿帽子戴。 辛四四等了半晌,见他迟迟不作声,略欠欠身,“那奴家就告退了。” 前脚迈出门槛,就听卫邯说了一句,“明日我要纳妾。” 卫邯纳不纳妾,纳的是哪家的妾,跟她着实没什么关系。纸鸢过来扶她,脸色不是很好。她还是第一次见纸鸢这个样子,就好奇,问她:“你怎么了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纸鸢忙摇头,勉强笑笑,“奴婢没事。” 辛四四看得出来她笑意勉强,“若是身子不舒服,叫人过来替了,你回去歇息便是。” 纸鸢又是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辛四四看她欲言又止,思忖着莫不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夫人,纸鸢是三公子房里的暖房丫头,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想求名分是痴心妄想。”一下子跪在辛四四面前,失声哭道,“可奴婢,奴婢还是求了,夫人,求你给婢子个名分吧,婢子,婢子怀了三公子的骨肉。“ 辛四四心中微惊,忙扶她起来,“那你为何不告诉他?他若知道,不用求我也必然会纳你做个妾室的呀。“ 纸鸢却不起来,哭着摇摇头,“快两个月了,奴婢不敢说出来,奴婢不是想要那个名分,而是没有名分这个孩子就保不住。奴婢不为自己,就想着能把这孩子生下来。“ 也是,暖房丫头连个侍妾都不如,更别说还能让她生下来孩子,只怕她一开口,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她同纸鸢无冤无仇,也不能见死不救。拉起她来,安慰道:“左右他明日纳妾,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我这就去给母亲说一声,你放心便是。“ 见辛四四答应下来,纸鸢心里松口气,一面又觉得夫人对她好,是她和孩子的恩人,便想好好报答她,又是跪下来磕头,“谢谢夫人,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他管夫人叫娘亲。“想了想,妾室的孩子就是要管正室叫娘的,脸上一红,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了。 辛四四乐呵呵的跟她笑,“你先去子詹先生那里帮我通个话,我去去就回。就说我回来再同他喝酒。“ “哎。“纸鸢忙起身,脸上还挂着泪,方才的愁眉不展却已经是一片晴天。 安国夫人正和个二十多岁的贵妇坐在一起吃茶,两人有说有笑的。辛四四风风火火的一进门,让吕氏惊了惊,笑问她,“早上才请过茶,怎么就又过来了?” 辛四四矮身揖礼,堆了满脸的笑,“方才官家说明日要纳妾,媳妇也不知道是要纳哪家的姑娘,就过来同母亲禀报。“ 徐氏笑了笑,对陪他喝茶的贵妇道:“老三真是胡闹,这才成亲几天?纳什么妾!“ 贵妇抿唇笑笑,回她,“老三平时就是跋扈惯了,谁还说的动他?母亲就随他去吧。“ 辛四四这才注意到说话的贵妇,穿着绫罗,眉间缀好看的红胭脂,头发挽个高髻,持重大方。觉察到辛四四看过来的目光,贵妇漾起两个好看的梨涡,“我是你的二嫂。“ 原来是二房的媳妇,辛四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欠欠身,“二嫂好,我初嫁过来时,二嫂和二哥都不在家,是以不认得,方才失礼了。“ 吕氏看两个妯娌你礼我让,心里也高兴,看来出了三儿子跋扈,家里也是和和美美了。只是儿子才成婚就要纳妾,她心里多少对辛四四有些惭愧,便道:“邯儿平日就这般,我这个做娘的也管不了,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看在我这个婆婆的份上,多担待着些。“ 辛四四客客气气的,“不妨事,这两日我也瞧着房里伺候的纸鸢心思细腻,便想着官家纳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就把纸鸢一起收房吧,母亲看着可还好?“ 安国夫人一听,这个媳妇了不得,真不愧是孟家的姑娘,心胸开阔的她都自叹不及。本来为才成婚夫君就要纳妾已经很让人心塞了,她竟然要一下子填房两个。这个媳妇,年纪虽小度量到大。她看着辛四四连连点头,笑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就照你的意思行吧。” 二夫人刘氏免不得多看了这个弟媳妇几眼。长得挺标致的美人,说话得体,该娇羞的时候娇羞,拿起主意来比大嫂要通透,再看婆婆对她又是十分的喜欢,心中免不得有些气不顺,只是当着婆婆的面不好发作,也顺着吕氏垮了辛四四一番。 事说完了,婆婆也同意了,辛四四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随便找了些话头说说,这就起身告退。 吕氏准了,她前脚才出了吕氏的院子,后脚刘氏就跟了出来,把她叫住,过来挽着她的手臂,亲密无间似得,“我今天才回来,还不曾去你房里坐坐,听说你有客,我就先来了娘这里,竟然就同你遇着了,可见是缘分。” 辛四四有些反感,她不过才同这个二嫂第一次相见,论关系还没要好到这种地步,只是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不好拂了刘氏的面子,尽量是装的十分开心的模样,回道:“是呢,我也同二嫂一见如故。”个鬼啊,没缘分能做妯娌?净是些废话。她在心里吐吐舌头,差点被自己说的话恶心到吐。 刘氏看她这么热络,硬是要拉着她去二房坐坐,辛四四只得笑着敷衍,说,“子詹先生还在后院等着,不好让先生久等,等回头送走了先生,一定亲自过来二房坐。” 刘氏面上露出些失望,“那可是说好了。” 再三跟刘氏保证,一定会去二房小坐,这才脱了身,回到三房的院子。 再说刘氏,刚回了房就对二爷耳提面命起来,“平日里,朝政上比不了大爷,论混又混不过那个小霸王。”她愤愤的指着西边三房的地方,咬咬牙,“大爷朝政上做的好,到底不怎么近女色,只有两个女娃,我心里倒也觉着没那么堵了。谁承想老三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被母亲这般偏袒着。我怎么就嫁给你了!” 卫冲脾气好,平时也没什么本事,说得好听叫实诚,其实就是个木讷脓包,眼下被刘氏一通训斥,只抬抬眼皮,闷声闷气的道:“大哥自幼跟父亲在宫里行走,见多识广,我相比也比不上啊。至于老三,他媳妇人是埕州孟府的四姑娘,娘自然喜欢。”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刘氏差点没让背过气儿去,撩起桌上的果盘就往卫冲身上扔,“你是怪我出身不好了?我出身不好你别娶我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你这么个木讷,本来还指望着嫁进卫府能有好处得,现在倒好,里外不是人。你还叫卫冲呢,你说你对得起你这个名字么你?” 卫冲也不躲,果盘砸在他胸口,他就伸手捂起来,擦了擦又放回桌子上,也不管刘氏哭死苦活,抄了书卷子窝在桌角看。 刘氏折腾一阵子,累了困了,也就不闹了,安安静静睡下了。 辛四四这里还没把子詹送出府门,迎头就撞见管家带进府里的孟扶苏。   ☆、第65集 【有很多读者纠结男女主同姓不能结婚,又是血管关系什么的。 作者在此说明一下 孟扶苏的老祖宗,孟家先祖是帝朝开国皇帝的结拜义弟,本姓不姓孟,是功臣所以开国皇帝赐他国姓,所以孟家宗族本来也不姓孟,两家是可以结亲的。而且起初为了亲上加亲,也有通婚。文中没写但是世界框架是有的。 孟扶苏不是真正的世子,是皇族裔子,所以跟四四没血缘关系,也不是同宗同祖。 如果还有说他们不能结婚问题的,对不起,我只能请你右上角点叉了,因为是故意找茬的。】 他默不作声,只是站在辛四四前面,没有任何动作。 辛四四心头忽的一跳,扯扯孟扶苏的袖子,“子詹先生,扶苏,不能让子詹先生出事啊。” 旁的谁都可以不顾,可是,子詹是他的良师益友,她怎么能见死不救? 他回身握住她的手,“可是,我们若是回去了,你就要跟卫邯回去,这是一招险棋,我不愿你再冒险。”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回去,要怎么解释?跟二叔私奔,卫邯能接受吗?若让卫家知道这桩事,又是个解不开的结,刀剑相向什么的,光是想想就头疼不已。现在正在打仗,时局动荡不安,慕容煌又对孟扶苏忌惮有之,前进或是后退都是个死局。她有些说不出话来,默然低着头不语。 孟扶苏看着她的脸色,良久没有说话,终是托起她的小脸来,安慰道:“你先回房等我些时候吧。” 她回说好,忧心忡忡的上了楼。 **** 门口把手着十几个黑衣锦卫,房里燃了檀香,有意意味不明的味道。孟瑾洵端坐在椅子里,定定的望着他,“卫邯那边,秦焱已经安排好了。” 他抬头,“皇兄打算如何安排他?” “南朝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是不知道。秦焱从悯夙姑娘那里打听过,这次卫邯带辛姑娘过来是因为辛姑娘想要见你。你们连夜逃走的消息,他们只说是是孟夫人的忌日,算是瞒过去了。不过,眼下不是和南朝起冲突的时候,所以暂时还是要对孟家以礼相待,你也尽量压制自己的脾气,不要和卫邯起正面冲突才是。至于辛姑娘,还是要跟卫邯回去高陵的,你想同她在一起,必须要忍耐。” 忍耐?他有些烦躁,豁然起身,“我为什么要忍?四四受了多少苦?我不能再送她回去,如果易地而处,皇兄会放心皇嫂吗?” “那不一样。小薇她很坚强,她,不会给我惹这种麻烦。”说起自己的皇后,他的唇角浮出丝微笑。 “哪里不一样了?四四她,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悻悻然丢下这句话,便头也未回的走了出去。 守门的锦卫瞧着孟扶苏脸色黑沉的模样,个个噤若寒蝉。孟扶苏却连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转过郎口回了自己的房间。 辛四四在房里坐立不安,时不时走到门口看看,孟扶苏刚到门口,她就迎了上来,心急的问他,“怎么样?” 他见着她这个模样,有些惶惑,颓然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接话。嗫喘了下,有些歉疚,“我,我还是决定带你离开。” 她错愕,觉得他有些陌生。处处为她着想是好,不要她再受委屈也是好的,可是,她眼里的孟扶苏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子詹先生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他怎么能说舍弃就舍弃?听孟瑾洵的话里,好像子詹的性命会随时丢掉,如果为他们着想的人一个个都死了,他们的安逸日子还能过下去吗?半生负疚难当,那滋味只比死了更要难捱。她不愿意。 “我们回去吧。”她垂着眼,不敢抬头看他,声音放得很低,“旁的人同我们没什么相关,可是子詹先生对你对我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你是皇子,本该是锦衣玉食,却过得艰辛无比。你要正位好过我们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我仔细琢磨了,要是我们真的走了,帝朝不会放过你,南朝也不会放过你,总会被处处掣肘。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能等。” 他以前不懂得什么是情爱,可是这几个月来的刻骨相思,叫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换了个魂子。她在高陵不来见他,他倒也能克制的住,可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就把他所有的盾垒全都打破,如今再拱手将她送回高陵,送进卫府,送到慕容煌的眼皮子底下,他如何也做不到。 他握紧她的手,听得直皱眉,“你还愿意回去?你就狠心抛下我一个人?” 她摇头,说不愿意,思了半晌,抬头道:“你给你吃过的那种假死药吧。我服下去,你把我葬了,让卫邯知道我死了。好不好?” 他一怔,整个人慌乱无比。 假死固然是个好计策,可以摆脱卫家,可以躲避慕容煌的耳目,挣脱慕容煌束缚自己的枷锁,可是,假死药并非人人都可服用,这种药如果体质不合,多半真的会让人死亡。她真是胆大,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连这样可怕的想法都有。他上次服用假死药,是在跟老天堵,堵得就是自己不会死。可是,她怎么行呢?她的命他看的比自己的都珍贵,他怎么能拿她来度赌? 他打开她的手,撩了袍子进来屋里,淡淡丢下去不可以,语气不容反驳,便再也不说话了。 他想,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一定还有不冒半分危险就可以将这事迎刃而解的两全法。 辛四四残念的怔在原地,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生出来这么大的勇气。起初悯夙提及假死药的事情,她还百般推诿。没想到当着孟扶苏的面,竟然毫不忌讳的说了出来。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自己被自己吓得不轻。 慢慢挪蹭脚步凑过去,挨着他旁边坐下,诺诺道:“你别生气,我不过是说说,我们再想别的法儿,两个大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 他没来由的拧拧眉,“什么尿不尿的?大姑娘家说话也不知羞耻。” 她脸上堆了笑,不要脸的挽着他的胳膊蹭了蹭,“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从现在开始,我们好好地筹划筹划么。” 他捏捏她的脸,无奈又好笑,“我都听你的。” 到底还是别无他法,夜里两人睡在一头,皆是没睡。 翌日,客栈门口早已经备好了马车,锦卫接他们出来,恭恭敬敬的,“陛下已经回去了,嘱咐属下一路护送二皇子周全。” 他冷笑,以他的身手,说什么护送?不过是监视他罢了。只淡淡应了一句,“走吧。”扶辛四四上了马车,自己也进来放下帘子。 她偎着他,怀里捧个汤婆子,呐呐问他,“回去后,同卫邯怎么说?总要给他个交代的。” 他脸色不是很好,模样很是乏累。 “你母亲的忌日,我带你回埕州为你母亲添坟了。” 她想,这个理由倒是很合宜,说得过去。便笑了笑,抬头道:“好,我晓得了。你也不要总是愁眉不展的,我们总会捱过去的。” 他晓得她是在安慰她,怕她太过忧心,只得违心笑着,“嗯,会捱过去的。你说的是。”心里却很难过,竟然要她来安慰自己,本该是他来安慰她。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捏着,“你放心,暂时不会让你回卫家,我会安排好这件事。” 她知道他向来说话算话,有他这句话,她就踏实不少。旋即又想起,自己什么不会,总是扯他的后腿,有些颓败,突发奇想道:“你教我练剑吧。” “练剑?为什么突然想学这个?”他疑惑。 她掰掰手指,“我什么功夫都不会,想保护好自己都很困难。你叫我习剑,我以后遇到危险,就会比现在安全。”顿了顿,小声道,“至少,一般的危险,我是可以应付的。” 他蓦地笑了,她到底还是和孩子,想法这么天真。光会傻乎乎的练剑有什么用,凡是得靠脑子,再说,他又不用她上战场。 “你要真的想学,等这场战事结束,我们关起门来好好练。“顿了顿,笑道,”我可是个很严厉的师父,你要做好准备才行。” 她到底是有些惧怕,道:“我不怕吃苦,就是有点怕疼,你打我的时候,轻轻地打。” 他的神色立时黯淡下去,每次提及到打她这两个字,他的心就抽痛的不行。手指慢慢移上她的脸,覆在她的唇上,继而捏住她的下巴,低头覆上去。 又是一场缠绵殆尽,辛四四沉浸在他给的红鸾悸动里,有些不知身在何处,无法自拔。 回到陵阳,已经是两天后。   ☆、第66章 听说孟扶苏和阿蓁回了大营,卫邯脸色阴沉的坐在大帐里,拳头紧握着敝屣。 孟扶苏进来营帐,有些微惊,旋即走到书案处坐下,弯唇笑了笑,带着些嘲笑的意味。 “卫公子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卫邯手指一松,猛地站起来,“敢问世子,我家蓁娘呢?” 孟扶苏拾起本书翻开,笑了笑,“四四她是我的世子妃,同你有什么干系?” 尽管孟瑾洵告诉过他,让他以带辛四四回埕州祭拜孟夫人为搪塞借口,可是一路上看着辛四四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他就再也不能忍了。反正迟早要和南朝鱼死网破,晚一日不如早一日,这陵阳郡是自己的天下,还怕卫邯反了天? 卫邯只觉得气血上涌,怒道:“四四是谁?我问你阿蓁在哪里!” 他站起来,淡淡看着卫邯,一字一顿道:“孟蓁就是四四,四四就是孟蓁。怎么?你还要我说的更清楚点么?那我就一字不落的全都告诉你。我同四四,早在埕州就已经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你以为你是谁?四四怎么会喜欢上你一个浪荡公子?” 他简直不能相信,惊愕的瞪大双眼,“你说什么!你和她,不是世侄么?你们……你们竟然……没想到,孟家竟会有如此丑闻。你们就不怕违背人伦,天诛地灭吗?” “违背人伦?天诛地灭?”孟扶苏缓缓地,一步一步的走到卫邯面前,带着犹如修罗死地的煞气,“我同她,既无血缘关系,又不是同宗同族,哪里违背人伦?” 卫邯只觉得颤抖不已,已经想不到任何语言来反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眨眼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竟然和自家叔父有肌肤之亲甚至私定终身!他本就是个急性子,又是暴脾气,如何能接受的了眼前发生的事情?恍惚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一口气提在胸口,‘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孟扶苏望着他狼狈的模样,竟有几分解气,复又坐下,凉薄叫人。“来人,将卫公子幽禁起来,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接近,包括四姑娘。叫子詹过来见我。” 卫邯就这么被人拖拽下去,面露彷徨。 未过多时,子詹过来觐见,孟扶苏端坐在书案处,专心致志的看着文书,听见脚步声抬了抬眼,指指旁边的座位,道:“你先坐。” 子詹行个礼,“四姑娘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子詹觉得世子这样做,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他搁下手里的书册子,揉揉眉心,“所以,我才叫先生过来。先生模仿任何人的字迹都足以以假乱真,是以,我要先生以卫邯的名义和卫家通信。” “你的意思是……”他低头沉吟片刻,“暂时稳住卫家,让他们以为卫邯和四姑娘依旧是在陵阳做客,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他点点头,“知我者,莫若先生也。” **** 辛四四呆在营帐里,颇觉得无聊,来回走动,一边担忧孟扶苏,一边又有些担心卫邯怎么样了。 夜间,窗外月光明亮似水,孟扶苏带着些微微凉意挑帘进来,发现辛四四桌上的饭菜一点未动,不由得蹩蹩眉,问道:“怎么没吃些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的。” 她光着脚,站在地上,听到他的声音立时欣喜若狂,顾不得穿上鞋猛地扑进他怀里,哽咽道:“我好担心,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谢谢你没事。” 他心一软,安慰的拍拍她的背,“我没事,很好,不用担心。饭菜都凉了,我叫他们去热。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准备洗脚水,光着脚站在地上,容易受凉的。” 她被他抱去床上坐好,他忙忙碌碌的,却依旧是和煦模样,这样叫她心里踏实,就笑了笑,“扶苏,你真好。” 他挑眉看她,打趣道:“才知道?” “才知道。”她调皮的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躲进被子里,蒙住脸不看他。 “火头军把热好的饭菜端进来,小声在孟扶苏耳边嘀咕一阵就退了下去,孟扶苏的脸色有些不好,走过来拉开辛四四蒙在脸上的被子,勉强笑了笑,“军营里出了些事情,我去去就回,你要好好吃饭,回来我再给你洗脚。” 她听话的点头,说好。穿了鞋子去在桌边坐下,安静的吃饭。 孟扶苏出来帐子,径自往关押俘虏的木牢方向走去。 重重士兵把手的木牢囚车里,卫邯穿着锦衣华服,如同被削掉羽翼的华贵大鸟,样子高傲不羁。 孟扶苏看了一眼丢在地上的饭菜,抬头扫一眼卫邯,冷声一笑,“不吃也可,我也不会逼着你吃。你既然一心想要求死,那我就成全你,明日就暗地将你处决,反正你父母那边,是不会知道你已经死了的。届时,我只书封信,说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祝我一臂之力,他们一定心中大喜。卫公子说,我说的对不对?” “呸!”卫邯站起来晃着牢车,“姓孟的,有本事你把我放了,咱们大战三百回合。你这样趁人之危,也配称得上君子吗?” “君子都是你们这些人逞脸面的称呼,跟我谈论君子之道,不是太可笑了?我孟扶苏不过区区埕州总兵,若成为你们口中的君子,怎么会在朝中风生水起?卫公子把孟某人想的太好了。” 卫邯恨得咬牙切齿,却是半句话说不出来。 “四四她是个心善的姑娘,我不想让她看到你这种样子,所以,不会再让她来见你。你写休书吧。” “你让小爷写小爷就写?小爷凭什么听你的!写休书你想得美!” “写不写随你。就算你不写,我也有的是办法,更换她的身份。”丢下这句话来,他轻巧的转身,对看守俘虏的士兵吩咐道:“给他准备笔墨和纸,再给他做些饭菜。” 再度回来,辛四四已经把饭菜吃干抹净了,正打着饱嗝在帐子里散步。他回来,打了热水给她洗脚。长得健全的脚捏在手里,柔若无骨。他笑,说:“大脚好,大脚走起路来稳当。” 辛四四的脸立时红起来,“净瞎说。”想了想,又道:“悯夙呢?从回来就一直没见她人。” 他从水中把她的脚捞起来,在穴位上揉捏揉捏,才拿过来布帕替她擦干,回道:“哦,叫她去做些事情,晚些时候应该就回来了。” 她觉得稀奇,“军营里还用的上悯夙?” “是啊。”他捂着她的脚在心口,“军营里也有好些事情,男人做不来的。好了,不要说这些了,今天一直在赶路,你也累坏了,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 她相信他,嗯一声,“你和史中由要打仗,我呆在军营会不会让你分神?要不我就回埕州吧,或是去广陵暂住阵子?” 他想了想,回道:“也好,你先回广陵,等这边的战事告一段落,我就立刻派人回去接你。” 回埕州,他是十万个不放心。虽说孟扶离已经被朝廷正法,可埕州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让四四回埕州,等同于送羊入虎口,并非上上之选。 她勾着他的脖颈,让他压在自己身上,探出丁香小舌在他唇上舔了舔,心满意足的闭上眼,打算睡觉。却不知道这个动作,立时让某个人压制的*迅速膨胀。身体某处反应剧烈。 忽然感觉到抵在腿间的坚挺,辛四四脸上一红,她好像玩火*了。嘟嚷道:“我要睡觉了,你下去躺着。” 他不依,“这个时候让我停下来,你想谋杀亲夫吗?” 她笑,啐道:“臭德行么。”配合的去解她的衣带,“扶苏,我们生个孩子吧,我想同你生个孩子。” 他撑头看着她,认真的摸摸她的小腹,“现在还不行。我们的孩子,该出生的光明正大才好。以后,就是小皇子,怎么能在这么乱的时候叫他出生?再说,你还这么小,我不想你就受生孩子的苦楚。” 他还想多疼她两年。 辛四四略有些失望,放轻了声音,推他下去,囔囔道:“困了,睡会子。” 他无奈,搬过她的脸,“生气了?” 她说是,“生了好大的气。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说出来给男人生孩子,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这么想也不想的拒绝,我没有脸了。” 他又觉得她倔脾气,较起真来没完没了,可爱至极。 “别闹,我想过了,你不能再继续做孟蓁,否则,我们就算在一起了,也必然不会长久。我得想办法让你做回辛四四,现在已经着手去找合适的人了。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就让你拜在辛姓人家。不过,茫茫人海,想找到适合的人家又要对方为我们所用,着实要费些功夫。” “那卫家那边怎么交待?” “卫家?我跟他们交代不着。” 她知道提起卫家会惹他不高兴,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她要脱身就一定要给卫家个交待才行。若不然,媳妇莫名其妙消失不见,卫邯那种脾气,还能跟孟扶苏有完? 但她并不知道,卫邯早已经成了阶下囚,被孟扶苏关在牢车里,眼下是落魄公子,哪有什么能耐再来寻孟扶苏的不快?   ☆、第67章 瞧着远处坐在一起的三人,隐约竟有种仙气似得。往前走几步,唤纸鸢,问道:“家中请乐师来作甚?” 纸鸢冷不丁被他一唤,打了个触,矮身回道:“不是请的乐师,是夫人家中的教琴先生,来府上看望夫人的。” 孟蓁家中的教琴先生?卫邯皱皱眉,这女人还真是敢作啊,就算他不在家,在家不理她,也不至于默许她同别的男人私会。这么大摇大摆的和别的男人饮酒作乐,当他卫府是什么?青楼妓|院么! “你去,替我送客,叫你家夫人给我滚到房里来!”言毕,气呼呼的回了房。 纸鸢被卫邯的模样吓到,不知道这冤家是又在生什么气,尽管平时他发脾气都没有缘由,但她怎么好意思将来府上的客人撵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辛四四面前,揖礼道:“夫人,三公子他醒了,现下叫夫人过去呢。” 辛四四觉得稀奇,卫邯叫她过去?他不是从来不想理她的么?“有什么事情吗?” 纸鸢摇摇头,“不晓得,只是传话来说叫夫人过去。” 辛四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起身将琴还给子詹,笑道:“我去去就回,先生在此等我。” 她回房,卫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吃茶,见她回来,忍不住在她额头上看了看,心道,原来今日这番可以的打扮,是打扮给那个先生看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个冷意的笑,“我们卫家虽说比不上慕容王府富贵,到底也是簪缨之门,你既然嫁到府上,应当遵守妇道,我还在这好好的呢,竟然就私会男子了?是想让我请旨休了你?” 休字一出口,他愣了愣,觉得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桩好法子呢? 辛四四抬起眼来,确实也被卫邯的话点醒。她竟然也忘了还有休妻这种事,既然卫某人提起来了,她觉得甚好。毫不避讳的与卫邯对视着,浅笑道:“若是奴家有过错,休了便是。若没旁的事情,奴家可以走了吗?” 她一口一个奴家,表现的十分卖力。不管卫邯寻个什么由头,只要能把她休了,正合她意。 卫邯捏着手里的茶杯,转了几转,脸上挂着冷笑,心里却想了几想。她就这么不害怕被休?果然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看来名声贞操早就不在乎了。保不齐就等着他把她休了,回头就和那位仙气十足的先生私奔。他到是小看了她,这么快就敢给他绿帽子戴。 辛四四等了半晌,见他迟迟不作声,略欠欠身,“那奴家就告退了。” 前脚迈出门槛,就听卫邯说了一句,“明日我要纳妾。” 卫邯纳不纳妾,纳的是哪家的妾,跟她着实没什么关系。纸鸢过来扶她,脸色不是很好。她还是第一次见纸鸢这个样子,就好奇,问她:“你怎么了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纸鸢忙摇头,勉强笑笑,“奴婢没事。” 辛四四看得出来她笑意勉强,“若是身子不舒服,叫人过来替了,你回去歇息便是。” 纸鸢又是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辛四四看她欲言又止,思忖着莫不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夫人,纸鸢是三公子房里的暖房丫头,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想求名分是痴心妄想。”一下子跪在辛四四面前,失声哭道,“可奴婢,奴婢还是求了,夫人,求你给婢子个名分吧,婢子,婢子怀了三公子的骨肉。“ 辛四四心中微惊,忙扶她起来,“那你为何不告诉他?他若知道,不用求我也必然会纳你做个妾室的呀。“ 纸鸢却不起来,哭着摇摇头,“快两个月了,奴婢不敢说出来,奴婢不是想要那个名分,而是没有名分这个孩子就保不住。奴婢不为自己,就想着能把这孩子生下来。“ 也是,暖房丫头连个侍妾都不如,更别说还能让她生下来孩子,只怕她一开口,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她同纸鸢无冤无仇,也不能见死不救。拉起她来,安慰道:“左右他明日纳妾,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我这就去给母亲说一声,你放心便是。“ 见辛四四答应下来,纸鸢心里松口气,一面又觉得夫人对她好,是她和孩子的恩人,便想好好报答她,又是跪下来磕头,“谢谢夫人,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他管夫人叫娘亲。“想了想,妾室的孩子就是要管正室叫娘的,脸上一红,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了。 辛四四乐呵呵的跟她笑,“你先去子詹先生那里帮我通个话,我去去就回。就说我回来再同他喝酒。“ “哎。“纸鸢忙起身,脸上还挂着泪,方才的愁眉不展却已经是一片晴天。 安国夫人正和个二十多岁的贵妇坐在一起吃茶,两人有说有笑的。辛四四风风火火的一进门,让吕氏惊了惊,笑问她,“早上才请过茶,怎么就又过来了?” 辛四四矮身揖礼,堆了满脸的笑,“方才官家说明日要纳妾,媳妇也不知道是要纳哪家的姑娘,就过来同母亲禀报。“ 徐氏笑了笑,对陪他喝茶的贵妇道:“老三真是胡闹,这才成亲几天?纳什么妾!“ 贵妇抿唇笑笑,回她,“老三平时就是跋扈惯了,谁还说的动他?母亲就随他去吧。“ 辛四四这才注意到说话的贵妇,穿着绫罗,眉间缀好看的红胭脂,头发挽个高髻,持重大方。觉察到辛四四看过来的目光,贵妇漾起两个好看的梨涡,“我是你的二嫂。“ 原来是二房的媳妇,辛四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欠欠身,“二嫂好,我初嫁过来时,二嫂和二哥都不在家,是以不认得,方才失礼了。“ 吕氏看两个妯娌你礼我让,心里也高兴,看来出了三儿子跋扈,家里也是和和美美了。只是儿子才成婚就要纳妾,她心里多少对辛四四有些惭愧,便道:“邯儿平日就这般,我这个做娘的也管不了,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看在我这个婆婆的份上,多担待着些。“ 辛四四客客气气的,“不妨事,这两日我也瞧着房里伺候的纸鸢心思细腻,便想着官家纳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就把纸鸢一起收房吧,母亲看着可还好?“ 安国夫人一听,这个媳妇了不得,真不愧是孟家的姑娘,心胸开阔的她都自叹不及。本来为才成婚夫君就要纳妾已经很让人心塞了,她竟然要一下子填房两个。这个媳妇,年纪虽小度量到大。她看着辛四四连连点头,笑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就照你的意思行吧。” 二夫人刘氏免不得多看了这个弟媳妇几眼。长得挺标致的美人,说话得体,该娇羞的时候娇羞,拿起主意来比大嫂要通透,再看婆婆对她又是十分的喜欢,心中免不得有些气不顺,只是当着婆婆的面不好发作,也顺着吕氏垮了辛四四一番。 事说完了,婆婆也同意了,辛四四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随便找了些话头说说,这就起身告退。 吕氏准了,她前脚才出了吕氏的院子,后脚刘氏就跟了出来,把她叫住,过来挽着她的手臂,亲密无间似得,“我今天才回来,还不曾去你房里坐坐,听说你有客,我就先来了娘这里,竟然就同你遇着了,可见是缘分。” 辛四四有些反感,她不过才同这个二嫂第一次相见,论关系还没要好到这种地步,只是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不好拂了刘氏的面子,尽量是装的十分开心的模样,回道:“是呢,我也同二嫂一见如故。”个鬼啊,没缘分能做妯娌?净是些废话。她在心里吐吐舌头,差点被自己说的话恶心到吐。 刘氏看她这么热络,硬是要拉着她去二房坐坐,辛四四只得笑着敷衍,说,“子詹先生还在后院等着,不好让先生久等,等回头送走了先生,一定亲自过来二房坐。” 刘氏面上露出些失望,“那可是说好了。” 再三跟刘氏保证,一定会去二房小坐,这才脱了身,回到三房的院子。 再说刘氏,刚回了房就对二爷耳提面命起来,“平日里,朝政上比不了大爷,论混又混不过那个小霸王。”她愤愤的指着西边三房的地方,咬咬牙,“大爷朝政上做的好,到底不怎么近女色,只有两个女娃,我心里倒也觉着没那么堵了。谁承想老三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被母亲这般偏袒着。我怎么就嫁给你了!” 卫冲脾气好,平时也没什么本事,说得好听叫实诚,其实就是个木讷脓包,眼下被刘氏一通训斥,只抬抬眼皮,闷声闷气的道:“大哥自幼跟父亲在宫里行走,见多识广,我相比也比不上啊。至于老三,他媳妇人是埕州孟府的四姑娘,娘自然喜欢。”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刘氏差点没让背过气儿去,撩起桌上的果盘就往卫冲身上扔,“你是怪我出身不好了?我出身不好你别娶我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你这么个木讷,本来还指望着嫁进卫府能有好处得,现在倒好,里外不是人。你还叫卫冲呢,你说你对得起你这个名字么你?” 卫冲也不躲,果盘砸在他胸口,他就伸手捂起来,擦了擦又放回桌子上,也不管刘氏哭死苦活,抄了书卷子窝在桌角看。 刘氏折腾一阵子,累了困了,也就不闹了,安安静静睡下了。 辛四四这里还没把子詹送出府门,迎头就撞见管家带进府里的孟扶苏。   ☆、第68章 她抿抿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辛四四抬起脸,瞧见灯火昏暗里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那是夏牒的弟弟夏槡。她对他招招手,柔声道:“你过来。” 夏槡忸怩的望望夏牒,夏牒小声催道:“四姑娘叫你呢,快去。” 他才挪着步子往这边走。辛四四拉拉他的小手,勉励笑道:“听说你很聪明,三岁能诗四岁能赋。你姐姐有你这样的好弟弟真幸福。” 夏槡被她一夸,红了脸颊,“是先生教得好。” 辛四四点点头,“那你的先生是这世上最好的先生。” 夏槡答应着,回她,“先生说,忧从神思而来,神思存则忧虑生。大姐姐你满面忧愁,请一定要放宽心才好。” 她微一怔,肩膀颤了颤强忍住泪意,第一次被一个孩子说的想哭,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但是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神思呃?神思尚在自然会有忧虑,我也晓得却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她说完这一串,又觉得同个孩子说这些着实无趣,因为她在说什么,自己也不甚懂。笑了笑,岔开话题,“你姐姐要带你去大梁,大梁很好,听说大梁这代的君主施行仁政,广纳贤德,你们去了大梁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如今还能怎么做呢?总不能杀人灭口,让他们去大梁是最好的法子。 夏牒是个明白人,若不然,当初她也不会摸清楚孟萁身边所有的婢子后,独独挑选了夏牒。她说这话,夏牒当时就明白了,四姑娘这是不想再追究,只要自己离开南朝帝朝,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一辈子隐姓埋名下去,就能活命。能活着夏牒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是以,立时跪下来道谢。 夏牒的出现多少是影响了辛四四的心绪,所以不想再次多做逗留,第二日天一亮,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临走让悯夙给夏牒留下些银两,让她们快点动身。 马车颠簸几日,总算出了帝朝国界,到达埕州,考虑到如果回府可能会走漏风声,让卫家和慕容煌知道,便绕路而行直奔广陵。 广陵在南方地界,地理位置又特殊,是以这里四季如春。此时山上依旧是春风花草香。 李珩吩咐停下马车,恭声道:“四姑娘,我们已经到了山下,山道崎岖马车不能通行,要劳烦四姑娘徒步而行了。” 辛四四挑开车帘,“我知道了。”由悯夙扶着下来,抬头看看高耸入云的山路,吸口气,道:“现在上山的话,要走多久?” 李珩回道:“脚程快些,也就是两三个时辰。行馆在半山腰,此一路陷阱重重,需要十分小心才是。” 早前,孟扶苏也跟她提过广陵行馆,她知道上山的路危险重重,若是没有行馆的地图,现在他们早就死在机关之下,哪还能走到山脚?微微闭了眼,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道:“七姑姑可是已经到了么?” 悯夙寻思寻思,点头道:“比我们早到两天,应该已经在行馆了。” 沿着山道一路往山腰走,好在辛四四不是娇贵身子,爬起山来不算十分累,完全跟的上李珩他们的脚程,没有耽误什么时间。约莫走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行馆外。当然在爬山的路程中,辛四四踩空台阶受了些皮肉伤,又差点被触动的机关一箭穿心命丧当场,好在李珩他们几个护卫身手快,给救下了。 听说归听说,真的到了行馆外头,辛四四只有惊叹两字盘绕在脑海里。眼前的景象完全不似身处人间,什么叫做玉宇琼楼,飞阁流丹,这就是了。她觉得此行算得上是大开眼界。 悯夙看着辛四四的反应,不由笑了笑,“奴婢刚被子詹先生送过来的时候,也觉得这里神工意匠呢。” 辛四四拍拍心口,叹道:“这行馆,怕是没个三五十年建造不成吧?” 孟湘云恰好出来接她,听到她这么说,立时迎上来笑道:“依山而建,用不着精雕细琢,你可别小看了扶苏,这行馆只不过用了十来年的时间。” 见到孟湘云,辛四四心情可好了许多,走过去两步拉孟湘云的手,“七姑姑,你何时到的?” 孟湘云拉着他的手往阁楼走,边道:“昨儿晌午就到了,才把阁子收拾出来。方才正打算给你的阁子换床锦被。下人禀告说你上山了,我就出来看看。” “下人?”她立时想起来,孟扶苏说过这里有人伺候,心里又打了个疑问,“不是说此处机关重重,没什么人的么?怎么会……” 孟湘云回道:“明面上说是给子家建造的行馆,说白了不就是咱们孟家的家业么?子詹先生只是承个名儿。早些年才建成自然不愿有人踏足。后来几年,扶苏暗中转移孟家兵力财力,这里就少不得要有人照看着。所以除了扶苏信得过的人,还有些聋子哑巴在这里伺候,是为了避免让别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辛四四答应着,她就知道孟扶苏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进来阁楼,便有丫头过来上茶,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清,反倒是有板有眼,俨然世家大院的模样。只是没有世家大院里那么多的牵扯、规矩。 孟湘云把她按在椅子里,略有些隐忍,“婆婆去了,枉我平素吃斋念佛的,却还是免不得伤心难过。” 辛四四同赵婆婆没什么太多接触,是以感情什么的谈不上,但知道孟湘云自小由赵婆婆抚养长大,感情非比一般,只得开口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七姑姑要节哀。再说,赵婆婆是晚年大限,去的想必从容安祥。” 许是这两日也想明白了,孟湘云抬头,想了想道:“你说的对。”又道,“虽然知道你不想听到有关兰娘的话,不过这次来,我还是想同你说说。” “怎么了么?” 孟湘云抚抚手腕上的碧色玉镯,“你在宫中这段日子,钱家表少爷,就是兰娘的表哥钱贵,突然上山造访,说是要下聘将兰娘娶过门。” 辛四四惊了惊,疑惑道:“那钱贵早前不是不愿意娶她的么?” 孟湘云亦是面露困惑,“说起来也是,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当初明明是死活不愿承认与兰娘有染的,也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邪。” 如今,孟兰儿嫁给谁她都不关心,遑论是钱贵那个色胚,不过她也有些好奇,便问道:“那钱贵可有说些什么别的么?” 孟湘云低头沉思一阵,“只说成亲许久那刘氏无孕,又说是会试中了解元,已然和刘氏和离了。” 辛四四面上没说什么,心里暗暗思忖,好一个陈世美,这是眼见着可以被推举为官,便瞧不起县令了。居然连县令的女儿也敢和离,求个孟兰儿回去不会觉得有*份么?孟兰儿早已经被赶出孟家,如果钱贵不是想借孟家的权势飞黄腾达,那就是想让孟兰儿做个传宗接代的妻妾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来是那刘氏不能生子,钱贵才想娶兰娘过门的。既然人家有心,咱们还是不要阻止的好。左右兰娘已经不是咱们孟家的人了,嫁妆什么的咱们孟家不会出一分一毫。”她淡淡的抛出这么一番话,拾起茶盏轻啜。 此事怨不得她无情无义,她没有像整死孟萁那样要了孟兰儿的命,已经是大发善心了。怎么还能让孟兰儿在自己面前过得怡然自得,逍遥自在? 孟湘云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也都已经告诉了表少爷。但看表少爷这次,似乎不是说着玩玩的。说兰娘的嫁妆他们全都算在聘金里,不会让孟家出一分一毫。” “那就让他们出。”辛四四想也没想,立时回道,“话也给他们说明白,孟家不光不出嫁妆,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喝他们的喜酒。” 她有些咄咄逼人,却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能舒坦些。重来这一世,她过得依旧事事不如意,喜欢上的人还不能长相厮守,凭什么孟兰儿既能好好活着,又能嫁给喜欢的人? “本来也该如此,就算是扶苏,也是要这么做的。”孟湘云仔细看她两眼,岔开话题,“慕容王爷被赐死后,你可知道上官郡主的下落?我听说慕容太妃被囚禁在大宫,上官郡主却不知所踪了。”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流落民间也总比被一生囚禁的好。” 慕容上官算得上是辛四四重生之后,结识的第一个实心实意对待的朋友,自己分身不暇的时候,谁也顾不上。等抛开所有事情,再倒回头来看看,她才发现,身边的人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她揉揉鼻子,闷闷应一声,“不晓得,若是能逃出去,自然是最好。” 孟湘云理理裙子,站起来言简意赅道:“我让她们备了饭菜,你先用饭,之后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辛四四听话的随她起来,矮身道:“那我先过去了。” 悯夙跟着辛四四一起回房,将包袱抖开,把衣物收拾进衣柜之中,才吩咐伺候的丫头们把饭菜端上来,辛四四简单吃了些,本来是想直接去洗洗,只是胃里涨得难受,就在房里来回走动,企图借这个方法消食。 悯夙去吩咐丫头们去准备热水。 行馆小住,清幽倒是绰绰有余,只可惜到底是人迹罕至的的地方,整日只这几个人围在一起,有多少话也说够了。 这日,辛四四实在无聊,在房中按耐不住,执意要下山走走。孟湘云平日里倒是住惯了寺宇,说不上着急也谈不上不着急,总之辛四四执意,她也只好跟着。 繁华景物都在身边过去,一路燕啭莺啼。未多久,她们眼前出现一段长而斑驳的青石阶,浓荫掩映,台阶角落长满碧色苔藓,像一幅锦缎暗绣了同色的边纹。 辛四四有些欢欣雀跃,“这里竟然会有一条幽道?”说完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想要走过去。 孟湘云一把拉住她,摇摇头,“这山上到处机关,不晓得这里会有什么,我看还是不要过去了。”指指旁边宽阔些的路,“还是走没有危险的地方要好。” 辛四四略微有些失望,但是孟湘云说的对,不认识的路上只怕都是致命的陷阱,便点点头,“我听姑姑的。” 一路蜿蜒而下,到了山门。 山门旁古树参天,迈步而过的时候,能感到树上那些细密叶缝里透出来的春意。这巍峨山门后面是百步石阶。 其实下来山也没什么好玩的,广陵山石支独立山脉,几百里开外没有村庄,没有集市,没有商号。这应该就是这里会成为如此隐秘的藏身之所的原因。山上无趣,山下更加无趣。她此时望着绵延起伏的广袤山野,竟一时有些呆傻。 孟湘云搡搡她,探手指着远处,疑惑道:“那里,好像有人正骑马而来。” 循着孟湘云手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隐约的人影。等马渐渐走近,辛四四才分辨出来人是谁,顾不得孟湘云和悯夙还在后面,便小风一般的向来人跑去。   ☆、第69章 掐指算算日子,也已经进来二月。就算是陵阳,此时也没有了冬日的寒冷。只不过她一直呆在广陵,四季如春中不觉得时光流逝。 连日来的两军对战,孟扶苏分身乏术,早就定好的日子当中拖了又拖,好不容易一鼓作气,将史中由大军逼退三百里,攻打下来陵阳,他就迫不及待的日夜兼程赶来广陵。 想到辛四四在广陵,心情也同自己一般,就连千里良驹健步如飞也觉得很慢,眼下瞧见辛四四朝这边跑过来,他一阵欢喜,不由得又加快几分。 他穿着一袭藏蓝织锦袍,策马疾行的身姿在朦胧的蓝色晨霭中,似披了霞光雾色。 辛四四望着孟扶苏,不由得分神,想,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穿这个颜色更加好看。她这么一分神不要紧,脚却被地上缠绕的草藤绊住,踉跄一下实打实摔在地上,膝盖处传来阵剧痛。 她总是这么不小心,每次都把自己搞的一身伤。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哪里还用的着骑马?他索性丢了马在一边,疾步过来一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跑那么急做什么?只要等着我过来就好了。”蹙眉调整了抱着她的姿势,“摔到哪里了?” 辛四四愁眉苦脸满是委屈的看着他,“哪里都摔到了。” 他顿了顿,“我看看。”说着就要去解她的衣服。 辛四四立刻从他怀里挣出来,干笑道:“没有摔到,就是膝盖擦了下,没事没事。”心想,这下玩笑开大了。他对她的事情向来即上心又认真,这下一定惹得他担心了。 他皱着眉,“真的?” “真的。”辛四四嗫喘两声,“不骗你。”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怎么摔到,还在原地蹦了几下。 孟扶苏无奈,叹口气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摔错位了怎么办我看,还是回去检查一下好。” 辛四四抬头,“我哪有那么娇贵。” 他不置可否,笑了笑开口转移话题,“走吧,着急赶来看你,路上饭都没顾得着吃。” 她听他说没有吃饭,开始有些跃跃欲试,道:“我最近跟悯夙学了几样小菜,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他满是诧异,“你竟学着下厨?”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后要做贤妻良母,偶尔下厨可以增加情趣,多好?” “……” 孟扶苏百忙之中偷闲来看她,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值得开心的事情。她亲自动手做饭做菜,给他备下热水洗澡,还不忘把一早晒成干花的杜衡煮成浴汤兑在洗澡水里。 刚上山的两日闲着无聊,偶然发现山上竟然有许多杜衡,花开成片。他的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杜衡香,她闻着觉得清新,也很喜欢。就趁着花还未败的时候,和悯夙采摘了许多做成干花存了下来。想着有一天,能派的上用场。 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夜里,她偎着他,说了些相思的甜蜜话,想起来卫邯,沉默阵组织会儿语言,开口道:“卫家有没有追究这件事?” 孟扶苏笑了笑,“还在担心这桩事?我不是说过我会处理好么?” “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说的十分勉强,神色不无遗憾。 孟扶苏将手里的书放下,敲敲辛四四的额头,“卫家那边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并没有放卫邯回去,只给高陵那边递了话儿,说卫邯是良将之才,出谋划策使我军如虎添翼,想多留他一阵子,待平定叛乱之后,必定上报朝廷,让帝朝出面保他做个镇远大将军。” 辛四四有些疑惑,“卫邯怎么会答应……”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替她掩好被子,眼里含笑,一本正经道:“我不过是把他关了起来,饶是他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至于随行你们一道去高陵的下人们,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 死人,怎么还能从他眼皮子底下传什么消息出去? 剩下的自然不必孟扶苏细说,辛四四已经完全猜到了。虽然觉得他有些不择手段,可毕竟这是唯一能保住她们之间秘密的法子,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为了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也只能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了。 他看她面色不好,探手捋捋她额前的碎发,有些担忧,“是不是觉得我做的很过分?” “没有。”她摇摇头,“其实,这世间本来就是如此,非此即彼,非彼即此。倘若我们不这么做,要死的就是我们。虽然对不住他们,可是这样我们就能活命。弱肉强食罢了,今日你放过他们,来日,便是卫家和慕容煌的刀架在我们脖颈之上。你理所应当要这么做。”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稍纵即逝,和衣躺下来拍着她的背,“早些睡吧。” 她被他挡住视线,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表情,但听声音,觉得十分踏实,弯弯唇角便不再说话。短暂的相聚都是偷来的,她也不愿意说这些扫兴的话,眼下还能在一起,就当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相聚。 早晨黄莺出谷,婉转的鸟鸣在窗外唱的欢乐。孟扶苏收拾些东西,说要带她去边地走走。边地离广陵有些远,骑马而行也需小半日,是南朝同大梁国接壤的边境,民风比较彪悍。 怕辛四四会被误伤,孟扶苏特地给她准备了随身携带的小匕首。 但南梁边境关市繁茂,并非只有夷人,多半还是南朝的商户,根本没有发生孟扶苏担忧的事情。几个异族打扮的大梁商人用不纯熟的中原话吆喝着,夸着自家的瓜果香甜。辛四四扯扯孟扶苏的衣袖,笑道:“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人啊?” “这瓜唤作雪瓜,大梁人叫它卡波,盛产于大梁的库洪地区,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看?” 她对这个雪瓜很感兴趣,老实的点点头,“要。你以前也吃过这个瓜吗” 他嗯一声,回道:“你还未回府以先的事情,那时奉命到帝朝走动,正好大梁皇帝派人送贡品进宫,有幸尝过。” 但其实只要他想吃,完全可以让人快马加鞭到边地买些回去。 辛四四并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大方的抱了两个雪瓜拉着孟扶苏去不远处的一家茶楼歇脚。 这家茶楼是最近地方助兴节目最多的茶楼,不少天桥底下拉二胡的,坊间里卖唱的,大路边上刷把式的相继在此出摊赚些打赏钱。他们来的巧,正逢上茶楼今日请了说评书的。 他们寻个靠窗的坐,叫来小二点了壶茶两个果盘,辛四四顺便用防身的匕首把两个瓜切了,边吃边听。 讲评书的老先生正襟危坐,此时正讲到肃杀处,“正逢上冬十五,雪夜风急,那孟家宗族族长,贵为帝朝当朝永昌王的孟奕风,他久病多日终是在这夜挨不过天命,临死之前将年仅七岁的长世子孟扶苏叫到自己跟前,虚弱又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吾儿,良将逝,本应举国同悲,惜大权旁落于外戚之手,朝中女流当道,天亡我孟氏族人。尔切不可忘记我孟氏族人大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完这句话,孟奕风便阖眼与世长辞了。正所谓,风雪夜中良将殁,惨惨戚戚失家儿。孟奕风才闭眼,整个孟府便起了熊熊大火,大火中跳将出来二十多名黑衣影卫,直杀的孟府昏天暗地。雪停后,小皇帝领人赶到孟府,却是为时已晚!” 辛四四没想到,这桩秘辛竟然会从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被人撰成评书。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孟扶苏的身世,多少有些苦涩,浑然不是当初孟扶苏说的轻描淡写。无意识的回眸看他,却发现孟扶苏正低头看着自己发笑。 不由的脸上一红,嗔道:“笑什么?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老先生喝口水,缓了劲继续,“说那孟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无一人生还,小皇帝失声痛哭,寻遍整个府邸也未寻见儿时玩伴,伤心过度自此寡言少语性情大变,成了位傀儡皇帝。再说那失踪了的孟世子孟扶苏,究竟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 醒堂木避重就轻在桌面一拍,惊醒了许多听得入迷的客官,几个年轻的文士撸起袖子,嚷嚷道:“依我看,这小皇帝必定有龙阳之好。” 另一个忙摆手,不赞成道:“小皇帝痛失玩伴,伤心过度有何不可?我等大丈夫,兄弟之情岂不更甚?” 辛四四无趣的翻翻眼皮,叹口气,“任凭他们胡乱猜度,真的好吗?” 孟扶苏喝了口茶,“其实,皇帝并非是因为此事性情大变,他自幼被戚太后逼着服用有损身体的药,才会身患癔症。后来是沈皇后治好的。”顿了顿,突然道:“这评书讲的不错,虽说大多言过其实,不过倒是扣人心弦,当故事来听听倒也有趣。” 辛四四怀疑自己耳朵出来毛病。人家绘声绘色说着孟家是如何被灭门的,血流成河的事情,他倒是云淡风轻,轻飘飘就说出来句倒也有趣!飞快瞟他一眼,低头呐呐道:“毕竟死了那么多人,叫人听了心里难过。” 他撑起身子目不转睛看她的脸,半晌,摸摸她的发顶:“根本没有说什么不可忘记孟氏族人大耻。不过是说我非孟家所出,想将我交给戚太后,以此保全孟府百余口人命罢了。”   ☆、第70章 再强大的家族也架不住内乱,这是经验之谈,孟家地位稳固的时候,就是塞给孟奕风几百个儿子,他也会安然受之,而孟府也会众星拱月般的拥戴着。可一旦收养的孩子成了颗毒瘤,留下来就会让整个家族灭亡,则变成贱若草根,就算即刻就地绝命也死不足惜了。 她心里不免小小叹息,当时孟家灭亡的时候,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微垂了眼睫,转头望望窗外的天空,眸色里印衬着一汪碧蓝,似有万水绕了千山映了蓝天,天上天下一派细雪。 辛四四这个样子,让孟扶苏有一瞬间失神。顿了顿,正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一个清明婉扬男子声音截了回去。 “这不是扶苏兄么?” 他抬眼望去,来人白衣翩翩,一双眼睛秋水桃花似的攒出笑意。他站起身,拱拱手,”宇文公子。“ 宇文笏,辛四四别过脸来,瞧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忽觉坐在此处有些欠妥。 宇文笏倒是没有理会她,自顾走过来和孟扶苏寒暄着,”扶苏兄不是受命助帝朝君主收复河山去了?怎的有闲情雅致到这边境游玩了?“ 孟扶苏兀自笑笑,”宇文公子说笑了,不过是回来祭奠已故之人,为避免途中多事才绕道而行,早上才刚到这里,现下正在歇脚。“ 宇文笏别有深意的望望辛四四,笑道:”怎么四姑娘也在此?听闻四姑娘被陛下指婚给卫家的三公子了,四姑娘可真是福大命大,只可惜慕容兄一片痴情了。“ 辛四四皱皱眉,宇文笏是慕容冲昔日好友,又亲眼在朝堂上目睹慕容冲被捉拿,眼下看见自己,是可以想要挖苦。她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左右为难。 孟扶苏淡淡看她一眼,挑眉对宇文笏道:”宇文公子误会了,这位姑娘并非是我家蓁娘。“ 宇文笏面露诧异,”哦?恕我愚钝,怎么瞧都是孟家四……“不由得又细细瞅了两眼,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才是。 ”方才,扶苏也说过了,是回来祭奠故人。我家蓁娘命薄福浅,已经过世了。“看看辛四四,”这位姑娘姓辛,名唤四四,是陈国人。“ ”陈国人?“宇文笏怀疑的重复一遍,”陈国人又怎么会同扶苏兄在一起?何况,这张脸简直就是和四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扶苏不疾不徐,低低笑道:”宇文公子真是会说笑,如若同蓁娘长得不像,我又为何会带在身边?“旋即话锋一转,”倒是宇文公子,听闻麓山关外的拓跋族时常来犯我国境,此时,宇文公子应当在边关抵御外侵才是。“ ”我……府中有急事,府中有急事。“被孟扶苏这么一反问,宇文笏有些心虚,他本就是疲于应对那些刁钻的拓跋人,才偷偷溜回来的,若是被人一状告到今上面前,他这个小侯爷也不必再当下去了。忙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笑道,”辛姑娘,方才多有得罪,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又对孟扶苏道,”吃些什么扶苏兄只管点,我请。“ 他不缺吃饭的那点银子,只是不想隔阂宇文笏撕破脸。之前朝堂之上,除了慕容冲,便是丞相比为和宇文笏的父亲宇文良才的天下,帝朝一壁江山,这三个人撑起半壁还多,如今慕容冲这杆梁断了,慕容煌能还能依靠的,只有宇文家和丞相比为,他眼下要息事宁人,不会傻到和宇文笏翻脸。 笑了笑,做个请的姿势,”宇文公子请坐。“ 宇文笏见孟扶苏对他客气起来,捏了把虚汗,同样回礼:”扶苏兄请。“ 辛四四只安静坐在旁边,自顾吃自己的瓜。孟扶苏给她了个大难题,若是当中宇文笏问些什么,自己再没个心眼说了不该说的话,岂不是呜呼哀哉?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早就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充当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任由宇文笏说什么,她只管听不管回。 孟扶苏和宇文笏方才落座,那讲评书的先生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这次讲的却是另一个故事了。想必是看今天茶楼生意好,不打算提早收摊。 小二重新伺候茶水,评书讲的是《牡丹亭》,正说到玉山颓,花间竹下长引凤凰雏。宇文笏不由发笑,”这老头,还暗藏春心么?“ 孟扶苏低了眼,看不清表情,语声却温软,”不过是个伶人先生,你何至于如此挖苦?方才说的孟氏录挺好的,可惜宇文公子没听到。“ 宇文笏呵呵笑,往辛四四旁边凑了凑,”辛姑娘,这华贵公子嘴巴毒着呢,你在他身边可小心着些。“顿了顿,又道:”其实跟着他有什么好的?我看这样,你不如跟着我回宇文府上,我妹子正缺个机灵的丫头……“ ”想都别想!“孟扶苏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宇文公子若再胡言乱语,休怪孟某人撵人了。“ 宇文笏不由得愣怔一下,孟扶苏这个反应过大,让他不得不有些怀疑。缓过神来再度看看辛四四,心道,长得同孟家四姑娘十分相像已然很奇怪了,孟扶苏竟然还反应这么强烈?再说,他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说了句让辛姑娘到府上给宇文怡做丫头……他恍然大悟了,渐露惭愧之色。 现在再回想起来在山中初见孟家四姑娘的时候,孟扶苏神色之关切,对孟四姑娘呵护备至疼爱有加,只怕眼前这个世子有恋童癖,只是碍于辈分关系,不能怎么样。眼下既然孟四姑娘亡故,又让他机缘巧合碰到个长得如此之像的女子,多半是打算留下来收房做个压寨夫人。 他虽出身侯爵,遍览群书,却并非什么翩翩公子,言谈举止更算不上得体,非但不得体有时候还粗话一大堆。自然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颇为不要脸的又往孟扶苏面前凑了凑,乐呵呵道:”你别生气,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我不会横刀夺爱的,扶苏兄艳福不浅,不浅,小弟深感佩服,五体投地。“ 他一手搭在孟扶苏肩膀上,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 孟扶苏拧拧眉,没看清什么动作,只听宇文笏痛苦的嗷嗷叫了两声,鼻孔里不知何时插了两根竹筷,一只鼻孔正突突冒着鼻血。 再看孟扶苏早已带着辛四四下了楼。 茶楼外一派繁华街景,他站在台阶上呆愣许久,卖糖葫芦小倌从眼前走过,他叫住他,掏出来几个铜板,”我要两个。“ 小倌折下两根红艳艳的糖葫芦递给他,拿了赏钱高高兴兴的走了。他望着手里的两根糖葫芦,默然塞一根到辛四四手里,忽然猛地收她入怀,像蓦然从繁华街市劈出来这一方天地,来往行人皆是背景,时光都悄然停止。 辛四四觉得有些喘不开气,捉摸不透孟扶苏发什么神经,好像下一刻自己就会消失不见,惹得他担忧心慌。她轻轻抬手,抚抚他的背,”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一瞬间,觉得她会离自己而去似的。他什么都不怕,如果没有她的话,他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是好失去的。 山路繁花古木,笼在皑皑晨雾里似朦胧仙境。回到行馆时,月正中天。 他说明日就要返回陵阳,叫她好好等他回来,说等他再回来,就能把她光明正大娶回家。 辛四四想,有他的承诺就是好的,因为他说话从来都不会不作数。这么一想,也就没有什么舍不得了,催他快些上路,帮着孟瑾洵早日平定天下,那她的等待也就不会变的没有意义。 分别来的这样快,说不心塞是不可能的,辛四四多多少少是有些难过。临走孟扶苏怕辛四四难过,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广陵山深处抱回来一头小狼崽,小狼崽不过才满月,眼睛都还没怎么睁得开。辛四四瞧着十分喜欢,有了小狼崽打发时间,竟不觉得无聊了。 【楼外一派繁华街景,他站在台阶上呆愣许久,卖糖葫芦小倌从眼前走过,他叫住他,掏出来几个铜板,”我要两个。“ 小倌折下两根红艳艳的糖葫芦递给他,拿了赏钱高高兴兴的走了。他望着手里的两根糖葫芦,默然塞一根到辛四四手里,忽然猛地收她入怀,像蓦然从繁华街市劈出来这一方天地,来往行人皆是背景,时光都悄然停止。 辛四四觉得有些喘不开气,捉摸不透孟扶苏发什么神经,好像下一刻自己就会消失不见,惹得他担忧心慌。她轻轻抬手,抚抚他的背,”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一瞬间,觉得她会离自己而去似的。他什么都不怕,如果没有她的话,他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是好失去的。 山路繁花古木,笼在皑皑晨雾里似朦胧仙境。回到行馆时,月正中天。 他说明日就要返回陵阳,叫她好好等他回来,说等他再回来,就能把她光明正大娶回家。 辛四四想,有他的承诺就是好的,因为他说话从来都不会不作数。这么一想,也就没有什么舍不得了,催他快些上路,帮着孟瑾洵早日平定天下,那她的等待也就不会变的没有意义。 分别来的这样快,说不心塞是不可能的,辛四四多多少少是有些难过。临走孟扶苏怕辛四四难过,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广陵山深处抱回来一头小狼崽,小狼崽不过才满月,眼睛都还没怎么睁得开。辛四四瞧着十分喜欢,有了小狼崽打发时间,竟不觉的无聊了。】   ☆、第71章 老枫的虬枝上,周围有红蝶翻飞。 七月末,扶桑花渐露颓败之势,辛四四拖着小狼崽出来晒太阳,悯夙和几个丫头缝了些沙包丢来玩,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经常和隔壁大牛和宝花们一起玩的游戏,便来了兴致。 柴尤自从上山,就留下来做了辛四四的贴身护卫,因为孟扶苏寄回来的信中说,最近帝朝几个世家公子过来广陵做客,吩咐柴尤在他还未回来应对之前,要保护好辛四四的人身安全。是以,柴尤对辛四四寸步不离。 沙包丢累了,辛四四她们坐在大树底下休息,候在旁边的柴尤赶紧递上凉茶汗巾,问道:“四姑娘,咱们是不是回屋?二皇子吩咐属下,要确保四姑娘毫发无伤,就连晒黑了都要唯在下是问的。” 辛四四朝他努努嘴,“丢个沙包而已,哪有那么多事?你是护卫,不是老妈子,好烦人啊,天天这么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柴尤无奈,苦着一张脸,“要是被二皇子知道了,属下会挨鞭子的。” “小四,”孟湘云隔着十步远喊她,“帝朝过来的几个公子们已经到了正殿了。” 辛四四诧异,“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不是说还要两天么?” 孟湘云尴尬笑笑,“听接待的下人说,接到消息的时候公子们都在埕州,比信中交代的时间略早了些。”迎上来两步,对柴尤道,“扶苏信中千叮万嘱不能让人见到四姑娘,这些公子哥们,就烦劳柴将军安置妥当了。” 柴尤对孟湘云一抱拳,“七姑奶奶客气了,属下这就去办。”抬脚刚走了两步,复又回头,为难道:“四姑娘她,七姑奶奶您帮属下多劝着点。” 孟湘云看看辛四四,又看看柴尤,立时悟了,笑着点头道:“成,快去吧。” 辛四四冲着柴尤的背影做个鬼脸,自顾和悯夙她们又开始了下一轮的丢沙包游戏。 连日来窝在闺阁,搞的自己闷闷不乐,好不容易找到个乐子,她才不会听话的说不完就不玩。 幸好悯夙她们寻着这么有趣的玩意儿,要不然,她又要拖着小狼崽天天在深山里晃荡。饶是小狼是野生动物,也被她拖得宁可窝在房中睡大觉都不愿出来走动了。 第二轮下来,她又是蹦又是跳的,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小丫头把她替换下来,她就倚在树上昏昏欲睡起来。身旁一直守着她的小丫头却忽然瞪大眼睛:“咦,四姑娘快看,那边有个好可爱的小姑娘。” 辛四四被她振奋的语气吓了一跳,顿时困意全无。站起来顺着小丫头灼灼的目光看过去,立时头嗡了一下。视线尽头处,是极致风雅的颜容,成片的大红扶桑花木下,她一眼就看到了芝兰玉树的孟扶苏。 她揉揉眼,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又想起来他说的话,说等山上的扶桑花谢了,就来接她。扶桑花谢了,他果然就来接她了。虽然今天有好多华贵的公子上山,他可能并非仅仅是为了回来接她。但不管怎么样,他终究是说话算话的。按耐不住心中的喜乐,恨不能立刻扑到他怀里。 脚步已经迈出去了,却在下一瞬,电光火石间想起,因为方才丢沙包的缘故,她现在一身臭汗。有臭汗不要紧,要紧的是,方才接了几次沙包,磕伤了手臂,破皮了。她想,如果被他发现,她肯定会因为这种事情挨揍的。 她很快倒回来,往大树后面躲了躲。 所幸,孟扶苏闲庭信步走过来,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等脚步声渐行渐远,辛四四才从大树后面露出个头,拍拍胸口,看看满是泥土的鞋子,无奈叹口气。 旁边的小丫头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辛四四皱着眉伸长耳朵听过去。听她们中有几个在小声感叹,“那姑娘长得真好看,跟咱们世子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 辛四四走过来,冷冷扫了她们一眼,“你们有没有长眼睛?”瞪了跟在孟扶苏身后,穿着黄色衣裳的小姑娘一眼,不高兴道:“他们哪里般配了?明明一点都不般配!” 几个小丫头面带迷茫,做出个询问的表情。 她握握拳头,“白跟你们玩了这么多日子,竟然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夫君和别人般配!” 悯夙站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辛四四到底在说什么。 辛四四看她们满脸迷茫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要是被他晓得我丢沙包摔了两次,被砸到三次,间中还因为丢的用力过大扭伤一次手臂,我一定会被揍死的。” 身后慢悠悠响起个闲闲的声音,“这样,的确是挺该揍得。” 辛四四一扶额头,顺势往后一歪,“不知道怎么,忽然觉得太阳好大,头好晕,我一定是中暑了……” 他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抬起从背后稳稳接住她,似笑非笑道:“你再装啊。”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他,一下子撞上孟扶苏吟笑的目光,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加深,辛四四立刻抬起双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立正站好,“忽然就灵台一阵清明了呢。” 孟扶苏闲闲站定,操着纤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揶揄看着她,声音响在她的头顶,“清明了好,清明了就跟我好好说说吧。” 她偏偏头,干笑两声,认错态度诚恳,“我错了,我不该丢沙包害自己受伤,更不该见着你就躲在大树后面,我太不应该了,我真是太坏了。” 孟扶苏沉默半晌,“……认识得还挺深刻。” 站在一边,被丫头们纷纷惊艳如天人的小姑娘斜睨辛四四一眼,满脸瞧不起的模样,嗤了声,对孟扶苏道:“扶苏哥哥,我们快些去大殿吧,听说这次,帝朝三大宗族里的公子来了两位。”她说的兴高采烈一脸天真。 丫头们说她跟孟扶苏很般配,让辛四四对这个小姑娘一点好感都没有,顺势握住孟扶苏的手,咬了咬嘴唇,“虽然我去玩沙包不应该,可是,我的手臂受伤了,是不是可以不惩罚我了?” “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他说着,抬起来她握着自己的手仔细检查。 辛四四撸撸袖子,指着手肘的地方,倒吸口凉气,“这里,还有这里,都磕破了皮了。” 孟扶苏瞧着她手臂上擦破皮的地方,不由得皱眉,转头瞪一眼在一旁伺候的丫头们,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们同四四玩耍,怎么都没个轻重?”旋即微微一下,一把将辛四四贴在怀里打横抱起,无奈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折腾,擦伤了活该!我先带你回去上药,真是让人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辛四四搂着孟扶苏的脖子,将头探在他的肩上,对着那个小姑娘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穿黄衣的小姑娘被她气的一跺脚,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同孟扶苏在一起的这个小姑娘,据说名唤相里槿,是孟家在帝朝的世交好友之女。听说帝朝世家公子们在广陵山聚会,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赶到广陵山下时孟扶苏正巧碰到,便让她跟着上山了。 但这些辛四四也不怎么在乎,本来孟扶苏说要等扶桑花谢了才回来接她,现在扶桑花还没谢完就可以提前见到他,已经是她赚来的了,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世家子们聚在一起商议事情,辛四四不能跟孟扶苏一起过去。她在还没有完全变回辛四四之前,应该少见人。不管是帝朝的人见到她还是南朝的人见到她,对她和孟扶苏都是致命的打击。撇开和孟扶苏之间的辈分关系不谈,只卫家媳妇一条,被人揭发出去就够她死上几次了。 所以孟扶苏说什么,她都尽量配合,不出门就窝在房子里画画山水,等孟扶苏回来了,就缠上去,粘着他讲发生了什么事。 孟扶苏倒也不瞒着,每次都是有问必答。 一晃三日,辛四四觉得时间过得有些快,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孟扶苏在身边的时候,她私心里就总盼着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 孟扶苏给她夹了两块绿豆糕,低笑道:“未时一过,他们就要下山了。这次我不走,陪你赏花。” 辛四四高兴地望着他,忽然又想到,扶桑花早就已经呈颓败之势,他却同她说要陪她赏花。不无失望道:“现在这个时节,扶桑花都败了。” 虽然这么说的确很扫兴来的,但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既然花期过了,就不该在赏花上纠结,旋即提议道:“前些天,柴尤糊了好些风筝,不如我们去放风筝吧。”想了想,又道,“悯夙和柴尤都叫上。” 他云淡风轻看她一眼,“我们幽会,带着他们作甚么?” 辛四四一怔,沉思了会儿,说,“可是,我没有幽会过,不晓得应该怎么幽会……” 话正说着,悯夙被人从门外推进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模样很是为难道:“相里姑娘,世子正和我家姑娘用饭……” 她话还没说完,相里槿已经进了屋门,眉开眼笑的望着这边,“扶苏哥哥,听山上的下人们说,广陵山上的扶桑花很好看,你带我去赏花吧。”看到辛四四正坐在孟扶苏腿边,旋即怔了怔,脸上的笑也慢慢淡了下去。 辛四四斟酌一下,干脆搂上孟扶苏的脖子,“我突然想起来,幽会的话应该去山中才对。” 孟扶苏被辛四四贴的那么紧,偷偷笑的两个肩膀不停地抖,半晌才道,“你说去山中,那就去山中吧。” 她得意的在他脖颈里蹭了蹭,松开手,端正的走到相里槿面前,笑道:“相里姑娘,你要赏花呢,可以叫上上那些老仆们,他们对广陵山上哪里扶桑花开的最好,知道的最清楚。至于你的扶苏哥哥么,要陪着你的辛姐姐我去山中幽会了。” 相里槿瞪着辛四四,牙齿咬的嘎嘣响,“你是谁?凭什么跟扶苏哥哥幽会?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跟我这么说话!” 辛四四疑惑的望着她,心道,我管你是谁了?但是,她又不想再孟扶苏面前同个孩子争辩,显得她太小家子气,一点涵养都没有。皱皱眉,心生一计,对孟扶苏回眸一笑,“扶苏哥哥,看来相里姑娘很想赏扶桑花,你不是说你有事吗?不如我来陪相里姑娘赏花好了。”说着强拉着相里槿往外走。 相里槿自然不愿意,可是辛四四力气比她大,又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拖了出来,等回过味来,已经被辛四四拖到了院子外。她猛地甩开辛四四的手,“我不要你陪我赏花。我要扶苏哥哥陪我。” 辛四四拍拍手,“你扶苏哥哥他很忙的,你辛姐姐我呢,就比较闲了。不过既然你不用我陪,那我只好走了。反正你扶苏哥哥现在也不再房里了。”坏笑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他去了哪里。” “你!”许是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相里槿被气得都要哭了,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妥协道:“你回来,陪我去赏花。” 这个时候,哪有什么花好赏的?但既然这是人家小姑娘的执念,她只好勉为其难走一遭了。勾勾手,“你跟上来。” 一路踩着青石板,扶着小道两侧红艳艳的扶桑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辛四四的小狼崽欢脱的跑了过来,起初还把相里槿吓了一跳,不明白深山里怎么突然跳出来一只野狼,看上去似乎还对辛四四很亲昵的模样。 辛四四白她一眼,“少见多怪。” 相里槿不服气道:“你这么奇怪,竟然跟狼做朋友。一看就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怎么可能比得上我的姐姐相里琼华。” 辛四四一怔,“你姐姐是琼华?就是那个被帝朝世家大族盛赞,聪明如诸葛孔明的相里琼华?那你是……” 相里槿抿抿唇,“我是相里衡最小的女儿,从小养在佛寺。姐姐她德行出众才华横溢,这世间再没有哪个女子能比得过我的姐姐。你一个无名之卒,也妄想来同我姐姐争扶苏哥哥么?” 辛四四略觉得好笑,反问道:“那你又凭什么觉得你的姐姐,就配的上扶苏呢?” “扶苏哥哥是帝朝的世子,我最近听说,其实他并非是孟家世子,而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兄弟。他贵为皇子,要娶的也理应是门当户对,我们相里家的世女才是。我姐姐可以帮扶苏哥哥成就大业,可你什么都不是,也帮不了他。”看看辛四四,揉揉鼻子继续道,“我听说,扶苏哥哥他喜欢的姑娘是孟蓁。你也晓得的吧?孟蓁就是孟家的四姑娘,据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从反贼单家救出慕容太妃。本来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扶苏哥哥是皇子,但既然现在知道了,那喜欢孟蓁也无不可。但孟四姑娘过世了,这天下便再没有比的过我姐姐的女子。” 辛四四觉得很讨厌,虽然相里槿不过十岁,但说起话来却有条不紊,惯会用身份来压人。心思完全不是十岁那么单纯。她静静看了相里槿好一会儿才转头,似是随意般折了朵扶桑花放在手里,垂眼道:“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你说的对。有些人的身份,注定生下来就身不由己,不论是婚姻还是生命。长在世家大族也是种悲哀吧,凡是不能顺心而为,就连喜欢的人,嫁给他都要带着某种目的。以前,也有很多人说我。但是,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在一起,在一起了才是幸福。如果一个人离开了,那么剩下的人便会生不如死,又何来幸福可言呢?”顿了顿,随手丢掉手里的扶桑花,回头望着相里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姑娘,她本来喜欢上一个人。可是上天待她不好,让她死了。漫天大雪里,冰凉的雪打在她身上,她心心念念想着临死之前再见喜欢的人一眼。可是,直到死去,那个人都没有再回来。就这样,那个姑娘带着遗憾离开了世间。” 相里槿被她说的有些呆愣,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想,她可能把她给吓到了,旋即笑笑,“你姐姐没有死过,不会了解那个死去的姑娘的执着。我常常想,扶苏他既然说喜欢我,那我一定不会离开他,我不想成为那个死去的姑娘,反之亦然。” 略有些伤心,其实,她一直没说,她在临死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孟扶苏,可他明明对她都不好。 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会死之前就喜欢上了他,约摸是在她走投无路就要饿死的时候,他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虽然最后,她还是死了,但那着实不能怪他。   ☆、第72章 相里槿到底还是个孩子,多少还是被她吓到,呆愣许久惊惧道:“你到底是谁?你想说些什么?”旋即猛地摇头,倔强道,“不对,就算你说这些,同我姐姐又有什么关系?终究,你还是配不上扶苏哥哥的。” 辛四四着实觉得相里槿的思维有些费解,可有句话她说的还是对的,就是孟扶苏要在帝朝立足,必须有个能为他未来的道路拓地千里的支撑。相里家确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阵疾风吹得落英纷纷,这样高的地方,再往前几步就是青石垒砌的阶子尽头,抬眼能看到山下错落有致的矮峰,挂着几帘簌簌的银色瀑布。 她微微抬眼,凝视着相里槿的脸,“但你不知道,扶苏他,从来就不看重那些。而且,如果他愿意,也不惜要谁来做他的靠山。相里家,算不得什么。“顿了顿,笑道:”我晓得你是喜欢扶苏。” 相里槿的脸色由红瞬间转白,只有咬在齿间的嘴唇红艳着。她瞪着辛四四跺脚,“你,你胡说!”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喜欢那就是喜欢,你又不是那种会把心思藏起来的人,两个大大的喜欢写在脑门上,都快把额头撑破了。我能看不出来?” 相里槿脸色仍是惨白的咬咬唇,头一抬,“喜欢又怎么?反正,以我的身份喜欢他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这桩事,辛四四并不想跟她继续说下去,她长长的喘出一口气,“同你说这么做什么?花也赏了,话了说了,没旁的事情我要回去了。” 广陵山上的扶桑花是山上的奇景,以往为了赏花专门修砌出来的甬道即便不用人领着,也能很容易就走出来。相里槿不是傻子,用不着她带路也能走回去。她现在想的比较多,也不想再同相里槿呆在一处。理理袍子丢下相里槿,自顾带着小狼往甬道深处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相里槿瞧着一人一狼下山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可笑。 夜阑人静,辛四四轻手轻脚凑雕花的木窗前,撑腮看着月色下幽蓝的景致,相里槿白天里的一番话,让她有些睡不着。 屋中寒灯如豆,孟扶苏抱着一叠书册子进来,瞧见发呆的她,脸庞上浮出莫测笑意。搁下手中的书册几步走过来,在后面抱住她。 辛四四被他吓了一跳,忙挣扎着挣开,回身微微仰起头,正对上孟扶苏凝神端详她的脸。他的模样恍如初见,宽容温文。 她有些不知所措,掩饰的笑了两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过来,紧紧扣住她,“在书房坐不住,满书册子上都是你的影子,实在熬不住,索性拿回房里来看。” 她脸上绯红一片,登时无言。 他用手拨开她脸上散乱发丝,抚摸她额角鬓发,轻声道:“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却不等她回,立刻道,“让我猜猜……在想,相里槿么?” 她微哂(shen),讪讪道:“你怎么晓得?”摇摇头,“虽然不是想的相里槿,不过也差不多。相里槿今天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要在帝朝立足,少不得要结交这些朝中老臣,我只怕到时候,婚姻之事你身不由己。” 孟扶苏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宝戒指,笑着对辛四四道:“这世间,能拿捏着我软肋的人还未生出来。只要你好好的,便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搅乱我的心神。” 辛四四被孟扶苏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小小的往孟扶苏身上凑了凑,小声道:“夫君这是在给人家表明心意么?” 他微一怔,旋即将她收紧,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在我这里,是特别的存在。” 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夜天人交战,忙里偷欢半晌。辛四四拖着疲累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起来时,听丫头们窃窃私语,说孟扶苏在大殿会客,这个客了不得,是南朝当今的天子,慕容煌。 辛四四没想到慕容煌竟然会来到山中,但她现在这样,是万万不能出去阁子的,万一被慕容煌撞见,一定会发生大事。 窝在房里如坐针毡,好在未时刚过,大殿那边伺候的婢子遥寄过来传话,说辛家两位高堂已经到了山中,要接姑娘回家。 辛四四听完先是一愣,旋即明了的点头,回道:“告诉父亲母亲,等我收拾收拾这就动身。” 孟扶苏说找一户辛姓人家安顿她,看来是已经找到了。她自己选的这条路,孟家四姑娘的位分,她占了两世,两世都没能从孟蓁这个身份上讨到什么便宜,但是现在,终于抛开孟蓁的身份重新开始了,她觉得既兴奋又有些失落。 但不管怎样,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了。 东西收拾好,她本来是打算等着孟扶苏回来,同他说些甜蜜话再走的。遥寄说,世子现在脱不开身,今上不说走,世子只能陪着坐。为难的看看天色,又劝她,“姑娘还是快些走吧,说不得等会子今上执意要观赏行馆,被发现了姑娘在此,少不得会惹今上怀疑。” 她叹息,说也是,让悯夙带上包袱从阁子离开。心想,用不多久就能和孟扶苏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暂时分别就不觉得那么难过了。恋恋不舍的再回头看看大殿方向,便头也未回的跟着遥寄来到偏院。 偏院的空地上,简单立着辆华丽马车,马车前依次站着穿着雍容,上了年纪的夫妇,还有个穿着布衣下人模样的小厮。 院中开着一种花色暗淡的仙客来。这种花本来就不该种在雪山连绵之地,并不适合广陵这种四季如春的南方山林,但是眼前这些却存活下来,还能开花,真是天降祥瑞。 上了年纪穿着华贵的妇人笑着过来拉她的手,慈爱万千的对她道:“女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辛四四虽然对这种自来熟比较排斥,但考虑到人家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便勉强笑笑,回道:“不委屈。” 相较于这个冒牌的娘亲来说,冒牌的父亲就显得没有那么热络,只是淡淡对着辛四四点个头,低头跟小厮吩咐着什么。只见小厮连连点头,未几走过对辛四四和妇人道:“小姐,夫人,老爷说世子让咱们早些下山,晚了路不好走。” 妇人点点头,答应着,“是是。”这就拉着辛四四上了马车,看一眼悯夙,为难道:“这位姑娘,也要跟着咱们走吗?” 辛四四疑惑,“悯夙是我的贴身丫头,在我身边四年了,我去哪就带她去哪,一步也不能离开的。”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亮光,旋即点点头,“那就跟着吧。”有些若有若无的情绪细细打量悯夙一眼才放下车帘。正要坐好,忽听外面一声狼嚎,她手一紧握在袖子里,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三根银色的短镖,眉目间多了几分警惕。 辛四四听见狼嚎突然笑起来,打开车帘冲着路边的灌木丛中一通喊,“小狼,我在这里,你也要同我一起走吗?” 灌木丛窸窣一阵,一头灰色的野狼蓬松着粗粗的尾巴钻出来,一步一步往马车这里移动。马儿受到惊吓嘶鸣一声前踢后仰起来,马车被扯得摇摆不定。赶车的小厮却已经被吓得三个魂魄掉了两个半,歪倚在马车上抖得像是筛糠,完全顾不得马车稳不稳当了。 辛四四咧出一个笑来,拉过缰绳使劲勒紧发狂的马儿,稳住马车回头对妇人道:“小狼是我养了半年的狼崽,你们不用害怕。”将缰绳递给小厮,自顾从马车上跳下来,将小狼抱在怀里,再度上车,想了想对老妇道,“娘亲,我也可以带着它一起么?” 老妇往后挪了挪,笑的不大自然,但还是点头道:“既然是你养大的,想必跟你有感情,想带着就带着好了。” 这些日子在行馆,她虽然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伤心或是担忧,可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看到孟扶苏安排好的人过来接她,给她辛四四该过的生活,心里才算是真正踏实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行走在山间小道上,风渐柔云渐收,林荫道路两旁大片红色花瓣随风飘摇。恍惚间有个玄色身形在荫翳的花树下淡笑两声,笑意未达眼底。 xxxx 慕容煌徒步走进殿里,整个山上几乎是每隔一步便有御林军守着。 皇帝亲自驾临广陵山,这对行馆的主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孟扶苏却是一边陪坐着,一边暗自担忧辛四四。但他向来惯会做面上功夫,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让自己在慕容煌面前失态,依旧是春风含笑的模样同慕容煌说笑,进退拿捏有度,丝毫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慕容煌闲闲握着手里的茶杯,别有深意的看看这广阔的庭宇,淡淡道:“孤应该称呼爱卿孟总兵呢,还是孟世子?亦或是,代王?” 孟扶苏恭敬地起身揖礼,不卑不吭的回道:“陛下何必挖苦臣下?” 慕容煌收回目光,面上表情莫辨,“听说,孟卿不日就要前往封国了,我南朝失了一位好臣子,真令孤觉得伤心。” “南朝尚有丞相比为,又有宇文侯爷辅佐,不过是少了扶苏一人,孟家分家还是为南朝效忠为陛下分忧,陛下大可安心。” 慕容煌不仅心里吭笑,孟扶苏不过是话说的好听,什么孟家分家还是为难拆效忠为他分忧?说白了,分家那帮乌合之众,孟扶苏在,则是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孟扶苏不在,那就是一支折断的金箭,看上去金光闪闪实则已经是毫无威力。 不过,他也不是个无能的君主,能坐在皇位上十多年,一个臣子他都留不住的话,也未免太窝囊了些。瞧瞧已经上了暮色的院子,他淡笑两声,“孟卿说的是。”心里却不以为然,等他将孟蓁擒住,还怕孟扶苏不就范? 抬抬玄色的十二章纹,拾起茶盏静静浮浮茶末子,穿堂风拂过袍摆,他垂眼喝一口茶,嗓音平淡,“孤乏了,今夜就在行馆歇息,孟卿无事便可跪安了。” 孟扶苏站起身来,理理袍摆再度揖礼,“诺,臣告退。” xxx 天上有孤月寒鸦,入夜后,荒野里的风吹得更加荒凉。马车急急驶入一片芦苇荡中,辛四四惊骇的望着手执长刀,直指自己的心口的陌生面孔,觉得心都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   ☆、第73章 一片空死的寂静中,忽听一声刺耳的狼啸,有黑影在月色下闪过,执刀的女子被小狼扑在脚下。悯夙闭上眼狠狠一刀直扎进女子胸口,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死了。 混乱之中,辛四四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推了一把,漆黑的夜色里,跌落进冰凉的渭河水中,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没有了喘息的余地,湍急的水卷着她一点一点朝死亡走去,她挣扎不久便渐渐没了力气,生命一分一分的流逝,人也再不清醒。 跟着辛家二老下山,她本以为从此就可以和孟扶苏白头到老,却没料到,辛氏二人并非是孟扶苏寻来的,而是慕容煌的影卫假扮。得知自己上当时,人家的长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她有些伤,想:她不见了,孟扶苏一定很着急。慕容煌尚在山中,他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整个广陵山被慕容煌的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现在想来,慕容煌这是调虎离山和激将法一起用了,就等着孟扶苏往圈套里钻。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苦,老天不公,但是幸好遇到了孟扶苏,也就觉得不那么苦了。慕容冲只想利用她和她们孟家争夺皇位,并非真心待她。至于卫邯,妻妾成群更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孟扶苏就是她活着的希望。可现在,老天爷连她这仅有的希望也收回了。 眼皮越来越沉重,大概是要死了吧…… 悯夙哭喊着从芦苇荡里找了三天三夜,却依旧找不到辛四四的身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她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她靠着小狼,哭的昏天黑地直哭的没有力气,口中只喃喃着,“我把小姐丢了,丢了。” **** 孟扶苏阴沉着脸,望着山道上满地的血流成河,暗暗在指尖运了力,苍白的手指握紧了虎口的铜剑。 慕容煌手下三千影卫如今厮杀的只剩一千,严谨的将他围困在一方狭隘天地之间。 蓦地,惊动林中鸟儿仓惶飞去。 他动动没有血色的嘴唇,望着影卫们手中明晃晃的弯刀,“让开!” 影卫们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饶是他们这种死士,面对孟扶苏如此身手的人,也不由得心中胆怯。三千影卫身手极好,功夫极高,却不到半日功夫,就被斩杀的之剩一千,他们既是惊惧又是佩服。 孟扶苏此人,只身一人便足矣攻下整座城池! 影卫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一人厮杀半日,早就没力气了,不要怕,上!” 孟扶苏手里的铜剑忽的一声长啸,口中‘找死’二字音还未落,足尖点地而起,十几个人便应声倒地,死相毫无美感。越过层层包围的影卫,他几乎是踩着空气,剑锋直指慕容煌的咽喉处。四目相对,他的剑锋又抵近一分。“四四她,不劳陛下费心。陛下若再苦苦相逼,我倒是不介意被天下人唾骂弑君逆谋!” 他是豁出去了,慕容煌也没想到棋行险招就真的险到了如此地步。他本以为孟扶苏的性子他拿捏得准,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为一个女人狠戾到要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但他是谁?是南朝的帝王,是九五之尊,今日却被一个臣子拿剑抵着,传出去,龙威何在?孟扶苏说要杀自己,他若松口,这皇帝干脆让孟扶苏来做好了! “孟卿,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逆谋弑君,你真的担待得起吗?你就不怕因此,引发南帝两朝征战,他日血流漂杵?” 他冷笑,“可笑!何为王者?何为皇室?若因为我,不惜南帝两朝百年来的和平,无事两朝百姓生死,便不配做一国君主!”猛回头,指着身后黑压压的影卫,“你们,也对不起南朝大业江山!”再度转回来,冷冷道:“要么,让我去找四四。要么,我杀出去找四四。”铜剑太高几分,“陛下看着办!” 这么说,是给慕容煌找个台阶下。事已至此,慕容煌若还说不行就是自寻死路了。慕容煌抬抬头,看看时辰,唇角弯起个不大的弧度,“朕让你走。不过,”他补充道,“即便是你找到了孟蓁姑娘,怕是找到的也是个尸体了。” 孟扶苏瞳孔有一瞬收缩,将长剑直直插进慕容煌脚前的石阶里,一声长哨林道身处响起声马嘶,未几,便有一匹黑色的骏马踏着汩汩鲜血而来。 望着策马而去的孟扶苏,他有些悲哀。身后是伤痕累累溃不成军的影卫,天色越来越暗,最终将他们掩映在一片漆黑之中。 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难道,南朝果然气数已尽了吗? **** 青阶旁银烛下,男子一身华服立着,白皙的脸,好看的唇,微皱的眉。 她微微睁开眼,身体像是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浮叶。缩缩脚,感觉半边身体都是冰凉的。浑身都是触摸不到的痛,她想,这次是真的死了。 对死亡本能的有些恐慌,抬眼四处打量打量,到处都是幽幽的,青石阶湿滑,她躺在一张破旧的席子上,空气里是些蓝幽幽的光芒。她从书册上看过,夜里在空气中翻飞的幽兰光亮,有好听的名字,叫鬼火。 她坐起来,迷茫的看着陌生的环境,想到如今天人两隔的孟扶苏,伏下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泅泅落泪。 鞋子倾轧枯枝的声响,银烛烛火摇曳着在她头顶停下来,她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烛火迷乱了眼睛,有一瞬短暂的失明。 死一样的寂静,慢慢适应了光线,她看清面前人的脸,轻轻叫了声慕容王爷。心凉了大半。她果然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吧? 慕容冲点点头,半蹲下来与她对视,“你醒过来了?”他带着浓浓的鼻音,“没事了。我说过我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给你。你瞧,我做到了。” 她脑子现在有些迷糊,呐呐道:“这里,是阴间吧?我死了?” 他抬眼,幽幽道:“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他慢慢将她拉起来,“你还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丫头,你还活着,是我救了你。” “慕容王爷怎么会……”她好像弄清楚了些什么,对于慕容冲还活在世上,十分诧异。 她现在的样子有些傻,慕容冲望着她,如同多年前在山中初遇是一样的温文尔雅。他笑,说:“奇怪吧?丫头,我怎么会是那么容易就死去的人?我那个不成器的皇兄,什么也做不成。倒是孟扶苏,以后必将雄霸一方。” 她其实不要他雄霸什么一方,只想和他脱离这些纷纷扰扰,过简单平凡的日子,守着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她这么想可能会让人觉得十分没出息,可她就是没出息,不行么? 她抬头看天,阴沉沉的连颗星子也没有。 “王爷,你还要夺位么?” 慕容冲愣了愣,华服在银烛的光晕里泛着朦胧白色,低头想了想,回道:“不,死的时候,突然觉得皇位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但现在还活着,是我心中有执念。丫头,我带你走,去过平凡的日子好不好?” 他是想补偿她,以前是被权利晕了脑子,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很后悔。后悔他不该为了自己,毁掉和她的婚约,亲自带她进宫。或许他不利用她,就不会让孟扶苏起疑,也不会走到现在。在事情还有别的办法解决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最坏的一种。 如果现在,她还愿意的话,他就带她走。是补偿也好,赎罪也罢,他喜欢这个姑娘。 辛四四迟疑半晌,低下头,“我不想跟你走。” 慕容冲笑笑,“也对,当初我那么对你,本不该再有这种非分之想。”顿了顿,再度拾起银烛,“你饿了吧?我去找些吃的。” 慕容冲离开后,辛四四眼睛适应了微弱的光线,四处打量后,才发现这里是一处残破的殿宇,不远处是石板铺成的院子,石龛潦倒在四处,到处都是颓败的。 在慕容冲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她简单收拾收拾自己。落水的时候,发簪都被水流冲走了,现在披头散发的模样,比鬼还像鬼。她折下不远处的蜀葵花枝,靠着指尖的触感简单挽上发髻,坐在台阶上等慕容冲。 慕容冲回来时,天已放晓。 瞧着辛四四苍白的模样,笑了笑,把挖来的笋子放在一旁,架起火堆生了火,简单将打来的野兔剥洗干净,拿着小匕首走过来,递到辛四四面前,道:“我去烤笋子,你把兔子肉割一些下来。” 辛四四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为难,“我,我没有割过兔子的肉……” 慕容冲又往前挪一步,匕首握在她面前,“快去吧。” 不知从何处,蓦地闯进藏蓝色身影,一柄软剑直直刺进慕容冲的胸口处。来人出手之快,让人完全措手不及。慕容冲只有巴掌长短的匕首,便吃了暗亏,险险一躲,只是稍稍错了一点,软剑结结实实扎进心口左边版指的地方。 一口血直喷在辛四四的衣摆上,辛四四愣在原地,看清来人,心下一惊连忙推开藏蓝色的身影,护在慕容冲面前,“扶苏,别伤害他!” 孟扶苏被辛四四一推,踉跄着往后一退,软剑带出一串扬扬洒洒的血花。他双眼布满血丝,不敢置信的望着辛四四,“他要杀你,你却还护着他?!” 他不眠不休四天,若不是靠着孟家祖传的追踪术,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可他找到她,看到慕容冲拿匕首指着她要杀她,他心急如焚。可她推开他,不要他,怪他! 辛四四急着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解释,身后的慕容煌却又是一口血吐出来,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她顾不得跟他解释,连忙查看慕容冲的伤势。鲜血汩汩从翻了肉皮的伤口不停地流着,慕容冲摇摇头,对她道:“他这一剑,我没有躲开,别白费力气了。” 她说不,倔强的死开慕容冲胸前的华服,用自己的中裙裙带替他包扎伤口,可血止不住,很快就浸红了厚厚的裙带。她哭一阵,站起来四处寻找,很快从四处摘来许多药草,拿石块打碎了淬在群带上。 孟扶苏执剑看着辛四四,她看不见他,他就像是空气一样,完全不被在乎。他其实现在很想问她,到底是怎么看他的。她是不是一直都喜欢慕容冲,所以就算是慕容冲怎么利用她,她都愿意?就算是要她死! 慕容冲的脸已经苍白毫无血色,他艰难的睁开眼,有些嘲讽的望着孟扶苏,轻轻动了动嘴唇。 通过唇形,孟扶苏分辨出了那些话,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近乎仓皇而逃。 慕容冲说:“她终归,是爱我的。” 孟扶苏什么时候消失的,辛四四并不知道,但她现在守着睡着的慕容冲,心里空落落的。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不傻,静下来捋捋就捋明白了。慕容冲递给自己匕首的时候,一定恰好让着急赶到的孟扶苏误会了,以为慕容煌想要杀自己,所以才会痛下杀招。 现在孟扶苏被气走了,他一定很伤心,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呢?看一眼面色苍白的慕容冲,又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无论以前怎么样,但这次,确实是他救了自己。   ☆、第74章 胡思乱想许久,慕容冲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迷离中看着守在身边憔悴的辛四四,觉得没有做错决定。 当日去送毒药的两个侍卫里,一个是他的心腹。他假扮赐死药的侍卫从囚宫安然无恙逃出来,自然是花了大功夫的。若说不想卷土重来,是不可能。逃出来后他着实犹豫许久,筹谋好些日子,就等寻着机会再度杀回宫中。 可那一夜,听探子报回来的消息,说孟家四姑娘被皇帝赐婚,嫁进卫尉府,心头恍惚被人扎进一支利箭,疼的喘不过气来。他才意识到,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心里着急没有用,他到底是服了些毒药,身上余毒未清,不能执剑杀回去。 数月前,余毒好不容易清完了,却听到孟家传出话来,说孟四姑娘身患恶疾,殁了。他将自己关在竹屋里两日两夜,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什么皇位,什么权势,都不值得一提了。第三日从竹屋出来,简单吩咐下属些事情,把身边跟着的人全都遣散了。孤身一人到处行走,希望找到些活着的其他意义。 也许是天意使然,竟让他在渭水河的苇塘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辛四四。他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感谢上苍。 胸口忽然一阵剧痛,牵引他剧烈咳嗦起来。 辛四四猛地一惊,忙低下身来替他擦额上的细汗,“王爷,你没事吧?” 他好不容易止了咳,半是打趣道:“你什么时候会岐黄之术了?还这么妙手回春?” 他快要死了,还开这样的玩笑。她觉得一点也不好笑,讪讪道:“你少说话,别再拉动了伤口。” 树下一阵窸|窣声响,辛四四警惕的抬头看过去,孟扶苏手里拖着个不大的荷叶,上面简单堆放几个野果子,表情淡淡的走过来。 “饿了吧?我去摘了些果子,你先吃了充充饥。” 辛四四忙站起来,护在慕容冲面前,“你别过来,不能再伤他了。” 他叹口气,回她,“我不伤害他,你先吃东西。” 他说过,只要她不落在别人手里,就没有人能拿捏得住他的软肋。他离开后,一个人蹲在水塘边想了很久,怪自己是担心过头,怎么会被慕容冲那句假话骗到?他和四四呆在一起那么久,早就该心有灵犀了。他以为慕容煌要杀四四,但现在四四非但没死还和慕容冲在一起,他稍稍理智一点就会想到,是慕容冲救了四四才对。 他话音才落,辛四四眼睛里忍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啪啦啪啦的全都落下来,猛地扑到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以为,我以为你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我以为……” “乖,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不理你?不回来了?不要以为了,我们是拜过天地的,有明月作证。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不是么?”他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好了,没事了。四四,我在这里,没事了。” 她静静听着,渐渐平下心绪,恍惚有种前世今生的感觉。这样短短几句话,将她所有不安全都压下,如果没有这些日子的相濡以沫,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他在身边是件多好的事情。 太阳照在脸上,亮的睁不开眼睛。 她倚在他肩头,说:“我不难过,我知道没事了。扶苏,我们快些离开南朝吧,不给我安排父家也可以吧?我不想要什么父家,你就说我是你捡回来的孤儿。我们去代国,离开这些纷纷扰扰,只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好不好?” 他说:“好,我们去代国,收拾收拾,明天就上路。昊城那边我们不必去了,朝廷刚刚稳定,皇兄忙的不可开交,已经说过凡是可以不和他禀报,直接行动。代国临江海近,富庶有余,孟家军常年驻守埕州,最通水性。代国地势攻防有度,不会被人鱼肉。” 她点头,擦了泪,突然想起什么,离开孟扶苏些距离,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慕容王爷救了我,这次,多亏王爷我才没有死掉。你赐了他一剑,伤到心脉。他……” 虽然慕容冲逆谋当诛,可是慕容煌这么对待她,她一点也不想把慕容冲还活着的事情捅出去。更何况,这次,是慕容煌想要自己的小命,慕容冲出手救下的。她不搀和朝事,所以心里没底,不知道孟扶苏是不是会把慕容冲抓回去交给慕容煌处置。 略有些为难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孟扶苏道:“这件事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会把他还活着的事情告诉慕容煌。”看一眼躺在地上面如白纸的慕容冲,“谢谢你救了四四。慕容煌胸襟狭隘,并非是位好君主,但他在位,却能助我达成一些事情,所以,我不会让你当上南朝的君主。这点,我希望你记住。” 慕容冲淡笑了一下,形如死人。 “我爱她,已经倾其所有。我寻着她,不想再失去她,有些话不想再搁在心里,怕有一天会变成个坏疽,腐骨食肉。倒不如现在拿出来说清楚,以后便可以好好的。或是生,或是死,也都没遗憾了。” 她怔了怔,鼻子隐隐发酸,“王爷,您何必呢?” 他闷闷嗯了声,“方才,他说你是他的妻子。我知道,他是帝朝皇子,如今贵为代王,论身份地位,自比我这个落魄的皇子金贵不知多少倍。你们没有血缘,也非同宗同族,婚姻嫁娶实乃平常。最重要的是,你心里有他。从你的眼神里我就看得出来。我输了,输给孟扶苏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辛四四看着慕容冲的面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她想,他一定很疼,还强忍着说这么多话。她明白他的心意,可她没法回应。一个男人背叛她一次,对她来说,在背叛的时候一切便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是。”她说,“我们非同宗同族,没有血缘,我的心里有他。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慕容冲睁开眼,眼眸沉沉。天上几朵浮云挡住太阳,阳光却挣扎着从云缝中照射出来。照在他的苍白如纸的脸上,有些轻盈不真实的感觉。 “很累,可以歇歇了。”他侧头,再度看看辛四四,“已经没什么执念了。”抿抿唇,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什么其他的话了。 到底,孟扶苏还是将慕容冲带回帝朝,找到沈薇救治。 瞧一眼躺在床上,气色一片灰败的慕容冲,沈薇皱皱眉,“虽然我医术确然很高超,可孟扶苏这剑法也太刁钻了些,难不成指望我给他换颗心不成?” 言下之意,此人必死了,无法可救。 言罢,细细瞅一眼辛四四,呐呐“四姑娘,”回忆起什么似的,失声道,“一年前,有个自南朝来求医的姑娘,带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身患痼疾,你可认识?” 辛四四点点头,“是孟府上的一个丫头。” 沈薇笑了笑,心中不免赞叹,这姑娘真是会避重就轻,她虽医术了得,可对朝堂之事向来糊涂,但看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倒是对权谋之术信手拈来。 孟瑾洵下朝后,匆匆忙赶回后宫,也没让人通传就进了殿门。 沈薇掂掂手里的手术刀,正想让辛四四她们都出去,想试试换心脏这种刺激的活计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完成。反正这个人救不救都是个死,就算救不活,也没人追究,她也用不着杀人偿命。 “那四姑娘就先回避吧。” 话才出口,就被急匆匆闯进来的孟瑾洵打断。 “皇后,朕过来看你了。” 帝朝自开国,始皇帝沿袭周礼,崇玄尚黑。是以帝王君侯官服皆为黑衣玄服。皇帝穿着十二章纹前面走着,孟扶苏则穿着一袭黑色官服随其后。 辛四四还从未见过孟扶苏这样一身打扮,和孟瑾洵站在一起,竟还要出挑三分。 她的夫君是这样一个良人。 沈薇努努嘴,瞧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叱道:“出去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一指孟瑾洵,呲牙道:“尤其是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不是要娶那个棠梨公主吗?去呀去呀,来我这里做什么!”说着就把孟瑾洵往外面推。 孟瑾洵无奈,“你就这么想让朕去找那个棠梨?那你可别后悔!”说完气呼呼的走掉了。 沈薇扒在门框上,气的肚子胀,捂着胸口喊道:“你去,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辛四四和孟扶苏四目相对,彼此眼神里都是柔柔笑意。 出来皇后宫,孟扶苏握着辛四四的手,笑了笑,“皇兄和皇嫂,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她点点头,“你会不会和皇上对待皇后那样,一点都不让着我?” 他摇摇头,“不会。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她嗯了声,忽而婉媚一笑,“代国离昊城很远,离南朝也很远。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从被接回孟家,你就是我的亲人。”声音渐次低下去,几不可闻,“能依靠的,只有夫君一人了。” 他在她腕上一按,“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依靠。” 隔两日,沈薇派来小宫女传话,说慕容冲已然没有大碍,修养些时日便可以继续四处走动了。 辛四四觉得放下了心里一块石头,和慕容冲之间大概也算是两清了。 不几日,孟瑾洵下旨,封孟扶苏为代王,去往帝朝之东最富庶的封地,代国。 **** 代国王宫建在广袤的平原上,皇城名唤禁城,王宫取禁城的禁字,便唤作禁宫,十分直白丝毫没有任何附庸风雅的意思。 马车浩浩荡荡驶进禁城,过了太和门,就直达禁宫的青云道。她窝在马车里搓搓手,说这个名字不好,叫人一听觉得像是囚宫一样,她不大喜欢。 马蹄踩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嗒嗒作响,偶尔车轮轧到小石头,车边狠狠一颠簸,晃荡的她只能抓住围子上的腰箍,才能勉强坐稳。 孟扶苏推推案子上的香炉,把她捞的离自己近一些,还不忘嘱咐上两句,“当心些。坐稳当了。” 车轮滚滚渐至门禁,她挑帘往外看,宫苑巍峨,那门楼高的令她无法想象。 看出她的惊讶,孟扶苏笑笑,把书册子简单放下,做起了解说。 “像昊城和高陵,因为是富庶的京都,到处都有御林军把手,所以宫墙都不怎么高。但在代国不同,代国无论国力还是财力,都比不上帝都,就是代王宫也一样,不能建在十分繁华的地方。朝廷以防代国叛变,又不会加增兵力给代国。所以为避免受到外侵,一般代国的皇宫都把宫墙堆砌的很高。” 辛四四点点头,回说:“看的出,有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 马车停下来,车前放了一张朱漆矮凳,小黄门过来打开帘子,擎起手臂让她借力,“恭迎代王,恭迎辛姑娘。” 她从车上下来,同小时候一般挽着孟扶苏的手臂,“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是吗?” 他回是,说,“不光我们,我们子子孙孙都会生活在这里。” 她满心喜欢的,以为真的就可以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第75章 代王大婚,日子定在九月初。 塔檐殿角上的铁马一阵叮当,悯夙推门进来,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过来对辛四四俯俯身,“小姐,代王叫苏召然过来传话,说下了朝过来用饭。” 辛四四收起手里的翎毛毽子,微微侧头看一眼朱窗外,笑了笑,“下这么大的雨,从奉天殿到庆宫好些路要走。”想了想,起身道,“我们去奉天殿等他下朝。” 悯夙应是,回道:“代王看到小姐,一定会很高兴。” 才出来庆宫,辛四四便有些后悔起来。方才从屋里往外看,也不过雨势如珠。现下竟是愈下愈大,渐成覆雨之势,哗哗如柱。 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撞得檐头铁马丁当作响。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清冷的香味充斥在鼻间。 她低头看了看被雨水打湿的绣鞋和裙角,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眼望望奉天殿的方向,继续提步往前走。 孟扶苏方到代国时,代国还未有朝臣,天下将稳代国也正处在整顿时期,立纲立常变成了紧要之事。朝中官员也是临时从司学挑选出来的优秀学子,按照能力给予相应的官职。 听孟扶苏说,官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按部就班,是亏了宰相尹合。她没见过尹合几面,对这个人的样貌品行不十分清楚,但从孟扶苏字里行间,约莫能猜得出,这个人十分有本事,若不然,孟扶苏也不会如此看重。 大殿的走廊,子詹匆匆而行,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辛四四,险些撞了上去,悯夙着急往前踏了一步,提点的喊他,“子詹先生?” 子詹立时顿足。 风雨中颇有寒意,子詹看着辛四四心里一凉,半天才说,“四姑娘,卫家来人了,正在大殿。” 辛四四一惊,失口道:“他们……知道了?” 子詹摇摇头,“不知道,但看模样,来势汹汹。” 她本以为,她和卫家谁也不欠谁,毕竟她嫁进卫家是被逼无奈,卫邯娶她也是被逼无奈。没成想孟扶苏放出孟家四姑娘身亡的消息后,卫家竟然这样咄咄相逼。 淡淡一笑,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扶苏还在大殿?他们不让他下朝么?” “这到没有。”子詹顿了顿,继续道,“代王是什么人?岂能同意他们在此胡闹?不过是有些事情,代王想亲自处理,才拖着不散朝的。” 辛四四点点头,“那我去偏殿等他。” 子詹上前拦她一步,淡淡瞥了悯夙一眼,“他也在。当初,就不该放了他。” 悯夙一颤,显是被骇了一大跳,顾不得地上满是雨水,立时跪了下去。失声道:“廊主,我,我……” 子詹嫌弃的看她一眼,淡淡道:“你随我同蓁娘回庆宫,你自己犯下的错处,便要由你自己承担。今次,我也说不上什么话了,要如何处置你,全凭代王的意思。” 辛四四茫然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在?当初不该放了谁? 雨势渐收,竟在檐角的铁马上方现出虹来,几缕金光透过厚厚的乌云缝隙照在奉天殿前。辛四四抬眼望去,正瞧见个华服公子,负手立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隔得远看不真切容颜,却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脱尘之感。 若不是子詹先生就在眼前,她差点要以为是子詹先生了。但那公子,又与子詹不同,比子詹多了些贵气。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子詹无奈一笑,“你可识得此人?” 辛四四摇摇头,反问道:“先生认识么?” “相里晔。帝朝世家公子,就是上次在广陵山上缠着代王的那个小女孩,相里槿同父异母的哥哥。” 对于相里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代国,辛四四不得而知。但却知道,相里家的人此时会出现在此,肯定不是闲的没事来看景的。 怎么会那么巧,南朝卫家来要人,相里晔就出现在代国? 孟扶苏下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自接任代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忙到戌时。辛四四备下的粥热了凉,凉了又热,都不知道来来回回让小厨房热了几次,最后终是等的不耐烦了,把粥自己个儿喝光了。 她打着饱嗝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随手抓个外衫披上,干脆光着脚在地上练习呼吸吐纳。阵阵凉风吹进来,减少了不少烦躁之意。 殿门吱呀被人推开,进来个修长的玄色身影。瞧着眼前出现的人,辛四四眸子一跳,立时燃气小火苗来。 “代王。”她站在黑暗里,声音呐呐的叫人听不清楚。 他发髻未梳,披散在腰间,叫人看着想入非非。没怎么听真切她的话,侧过来轻轻问道:“你说什么了么?” 辛四四脸上一红,将身影朝光亮暗淡的地方又靠了靠,咬咬唇,提高一个音道:“代王。” 他燃着火折子的手顿了顿,旋即挽个漂亮的手势,重又将火折子在红烛上蹭了蹭,整个庆宫灯火通明开来。回身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想了想,笑道:“扶苏就好,或者直接叫夫君,我想听你叫我夫君。” 辛四四笑了笑,“好,夫君。”顿了顿,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问道:“有件事情我想知道。” 半撑着额头,孟扶苏细细看着辛四四的眉眼,淡笑道:”是相里晔还是卫家?“ 她想了想,俏皮道:”都想知道,夫君会一字不落的全都说给我听吗?“ “四四。”孟扶苏看着她,忽地问道:“卫邯是为了你而来。”神色认真,“要是我杀了卫邯,你会怎么看我” “卫邯为什么一定要死呢?他们卫家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再说,悯夙她……她喜欢卫邯,我想这事也定然瞒不过你的眼睛。悯夙跟着我那么久,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想成全她。” 孟扶苏听罢,微微一笑,宠溺的摸摸辛四四的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慕容煌这么对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卫家在这事情上确然没什么错处,可是,卫家也曾一度想要借用杨家人来对付孟家,虽然孟家败了,却也容不得别人惦记。只此一件,卫家便脱不了干系。” 辛四四略想了想,试探道:”孟蓟呢?孟蓟去哪里了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孟扶苏点点头,颇为赞赏的看她一眼,笑道:”不错。孟蓟是我安排走的。不论我是孟世子还是帝朝的皇子,孟叔衍对我有救命之恩,纵然孟扶离和孟扶风千般万般不是,我却不能违背孟叔衍的意思。所以,我不会让孟家就此亡了的。“ 她就知道孟扶苏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但是,孟蓟突然消失,人会去哪呢?辛四四想了想,表情凝重的问道:“那你把孟蓟安排到哪里去了?” “实际上,孟蓟不是无缘无故失踪的,我让他去了大梁。” “大梁?”辛四四吃惊道,“你让他去大梁做什么?” “哼,大梁皇帝赫连郢,你也听说过吧?” 赫连郢这个人,她着实听说过。当年在山中,随子詹先生读书的时候,听过大梁这段国史。赫连郢是大梁先皇最小的皇子,传闻此人行事果断,心狠手辣,大梁老皇帝驾崩后,仅用了短短一个月,杀了自己五个亲兄弟,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子詹先生谈起此人,不无佩服之色,只说,在黄沙道追杀亲兄长梁太子的时候,留下一句当之为枭雄的话。 ”今日在这黄沙道上,你我兄弟二人情义已尽,不死不休。“ 她当时听了,着实佩服。觉得天生的王者,也就是如此了。但这事怎么又和赫连郢扯上关系了? 孟扶苏替她解了衣衫,轻轻放到床上,叹口气,道:”大梁和帝朝早已经是同盟了。孟家分家本就是帝朝世家。就是这样。“替她盖好被子,柔柔道:”睡吧。“ 她是有些糊涂,但不是傻。孟扶苏说到这份上,她还琢磨不透,那就是太对不起子詹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了。 大梁和帝朝历代征战不休,尽管帝朝疆域辽阔,可到了这朝皇帝,边境的防御已经很是薄弱。为了抵御外侵,帝朝只能和南朝建立同盟,但南朝近些年来对帝朝已经越来越得寸进尺。 帝朝现今想要反悔,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南朝和帝朝之间的同盟到此结束,那么孟扶苏有足够的理由对慕容煌下手。帝朝打算对南朝兵戈相向,一定会在另寻同盟,而刚刚平定了大梁内乱的赫连郢是最佳人选。 辛四四立刻就想到,孟扶苏让孟蓟去大梁,是为何事了。孟蓟一旦和大梁那边接上,南朝的江山必然岌岌可危。原来从头到尾,孟扶苏是在策划这么一桩大事。 她的夫君的确不是一般人。 既能保住孟家分家,又能将帝朝控于鼓掌之间,能做到如此的,只怕这世上,也只孟扶苏一人了。 她安静的躺在他身边,想,这个运筹帷幄的人,是她的夫君,如果他有足够的野心,就是要这天下,也如探囊取物。不想不觉得,突然浮起来这种念头,辛四四心里颤了颤,觉得这个想法太可怕了,万一孟扶苏做了帝王,后宫还会有她的位置么? 孟扶苏掖掖被角,替她理理耳边的鬓发,”快到大婚的日子了,我吩咐尚衣备下了祭祀的礼服。你得空了就看看,哪里还有不妥的。“ 困意袭上来,她晕晕乎乎的,只答应着好,便沉沉睡了。   ☆、第77章 番·清平调 萧风瑟瑟,已经是我离开南朝周游列国的数月了。 陆琴说,“师父身上总带着些遗憾似的。” 我回头望望一地霜雪,觉得他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去了。 遗憾,怎么可能不遗憾呢?我是遗憾,遗憾没有再最美好的年纪,抓住那个红衣女孩的心。 九死一生离开囚宫,本以为就会变成一株生长在潮湿阴暗中的苔藓,只有在阴暗里,才能活得好。 真是可笑。 但我听到了她的消息,她被皇兄赐婚了,嫁给卫温的儿子卫邯。我知道,她一定是身不由己的。 卫府算什么?卫温那个老匹夫,暗地里做了多少损害朝廷的勾当?仗着妻妹是皇兄的皇后,就肆无忌惮的招兵买马。若我有朝一日得到皇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卫温! 卫邯不过是那老匹夫的老来子,自小骄横跋扈,能做出什么好事情? 皇兄还是一如既往,以为利用美人就能将人心尽数收买。甚至我以前也是那样的,出入风华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孟扶苏是什么人?岂会被他这小伎俩糊弄住? 可我却没想到,皇兄惯用的美人计,这次选中的美人竟然是丫头。 孟扶苏对丫头的情谊,我不是看不出来。当初单家掳走丫头的时候,我确实是心存私心,丫头名声毁了,我适时出现,救她爱她,他必然对我死心塌地。只要能让丫头对我死心塌地,在伺机找孟扶苏商讨大计,势必能成。只可惜,我低估了孟扶苏对丫头的情谊。他非但没有答应这事,到最后,还将我害至如此地步。 被孟扶苏拒绝后,是我给皇兄提议,同暨国和亲的。让四四去和亲也是我向皇兄提出来的。期初只是想用四四打乱孟扶苏的心绪,但孟扶离下手够快,竟然一箭结果了孟扶苏的性命。我早该知道,孟扶苏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掉。是我大意了,可若我不大意,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对丫头究竟有多爱呢? 我害了丫头两次。 一次,让她被单家掳去名声受损。 一次,又亲自上门解除婚约,让她去暨国和亲。 折了半株君子兰,我华服上沾了些湿意。淡淡道:“陆琴,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陆琴默了默,回道:“师父,陆琴跟着师父两个月了。” 我点点头,“两个月,六十天,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琴羞赧的抓抓头,“师父,师父说的,是师娘么?” 师娘?我的心猛地一恸。 想起在山中与她初见的模样。 她长得小小的,撒起娇来似个奶娃娃。我真纳闷,明明已经是十三岁的人了,为何在孟扶苏面前,能够那么肆无忌惮。我以为她天真的紧,好利用,就想着法子的想接近,可无奈,吗,孟扶苏勒令不准她到大殿行走,子詹又是寸步不离。 也是天意,那日刚刚同帝朝皇帝寒暄完出来,正巧碰到她被自家堂姐欺负。孟萁我是有些印象的,早几年茶花会都是由她执掌。看来今年,孟扶苏还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情有趣,长房的嫡女回来了,竟还要用二房的,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 我正要过去,她却应声倒地,地上的白瓷碎片在太阳下煜煜生辉,扎进肉里,一定很疼。她却只是皱皱眉,也没哭出来。 我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我走过去,抱起她,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孟家的四姑娘。我是有意偏向她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比孟萁要聪明许多。 聪明的人好,不必费心思说话,一点就通。 孟家是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天生就都有着不羁的情绪。好不容易有了交集,我不可能会那么轻易放过。 将她带回大殿,孟扶苏那神色着急的模样,同几日前丫头被石块绊倒的时候一般,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这种情绪真是看得刺眼。 宇文兄笑我说,跟孟家扯上关系,可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在乎互相利用,只要能得到各自所需。 历朝历代,功臣最后的下场,不过是个狡兔死,走狗烹。我还没有愚昧到皇兄那个地步,至今留着孟家这颗毒瘤,可指不定哪天,他就会变成南朝的劫数。 孟扶风的商号遍布各地,大大小小全都加起来,孟家的雪花银能堆砌几座山。我不得不用,更不得不防。如此富可敌国,他日招兵买马岂不是太容易? 我答应留在山中教丫头画画,画画无非讲求个写意,但花费这半月时间,能对孟家多谢了解,便不算是浪费时间。 可是她却不同,丫头她,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 她画画,却又不是画画。 现在想来,那半个月,听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非生既死,非死即生。’我竟听不懂那话的意思,到如今,也琢磨不透。 但我现在,多少或许已经能理解到一些了,尽管是我自己的理解。 非生既死,不是生就是死,非死即生,不是死亡便是生存。 如同我这样,本是要死了的,却因为没有死去,能看到这江山万里。我曾一度以为,她这句话,对我是一语成谶(chen)。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丫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从没想过,我也会为一个女人倾其所有。 皇兄他,皇位做得糊涂,但南朝在他的治理之下,虽然迂腐却也不算弱。这次,若他能守住国土,也算是慕容家祖先庇佑。 不知何时,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抬抬头,感觉到雨水的凉意。冷秋,露华霜浓。 “帝朝有消息了么?” 陆琴替我撑撑伞,他个子矮,方才到我的肩膀,举得有些困难。点点头,回到:“有,听说大梁已经驻扎了五万骑兵囤在边地,随时都有可能发兵。而帝朝三万苍狼军,将尸骨密林韦德水泄不通,看样子,这次,南朝怕是……” 我淡淡答应着,“气数已尽,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南朝,从开国初,便和帝朝先祖皇帝划疆长谈,好不容易结成的和平,三百年后土崩瓦解,这场雨下的好,洗净了这国土上的蒙尘,帝朝这代,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孟扶苏和孟瑾洵,想必会在后世的书册上,成为了不起的英明君主。 “她呢?” 陆琴有些困顿,却还是恭谨的回道:“代国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也没有听说代国国君大婚。鹧鸪传信来,说也没有见到过师父说的王后。” 陆琴在书房见过几次丫头的画像,他说,画像上的女子,明眸皓齿明艳动人,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清雅。说这世上的女子,或妖艳或清尘或小家碧玉或富贵荣华,却从没见过一个人,像师娘那样,即妖娆妩媚又带着淡雅仙意。 我曾打趣的问过他,说你师娘是不是很美? 他就老实的点头,回说:“美是美,可就是,就是……” 我知道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一定觉得很矛盾。 但后来,我把那幅画收起来了。不关其他,只是我不想丫头的画像,被其他人看到,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琴的妹妹鹧鸪,在代国做宫俾,想打听代国王宫的事情,易如反掌。但我无论要鹧鸪如何打听,却始终打听不到丫头的下落。 孟扶苏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可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虽然,我知道,孟扶苏一定会待她很好。 衣食无忧,宠爱有加。 但那些,我曾经都可以给她,却没有给。 如今身边还能剩下些什么?也只剩下曾经满满的回忆了。 她说的每句话,她的音容笑貌,都恍如昨日。 你是哪家的姑娘?还这么小,到这里做什么?伤的要紧吗? 就是有点痛,你能送我去找孟世子吗?他那里有伤药。 好,我带你去找他。 公子叫什么? 慕容冲,小字阿凰。 我是孟蓁。 天边云开,聚起火红的烟霞,投下淡淡夕影。 陆琴把伞收起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几只白瓷酒壶,肃凌城的佛塔上传来微弱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响在渐渐苍茫的暮色里,像她有时开心的笑起来。 我过去坐下,执起一壶醉桃花,酒意里带了一丝幽香。抬手揉了揉额头,看着枯草竭竭,突然想起那一日。) 陆琴有些困顿,却还是恭谨的回道:“代国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也没有听说代国国君大婚。鹧鸪传信来,说也没有见到过师父说的王后。” 陆琴在书房见过几次丫头的画像,他说,画像上的女子,明眸皓齿明艳动人,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清雅。说这世上的女子,或妖艳或清尘或小家碧玉或富贵荣华,却从没见过一个人,像师娘那样,即妖娆妩媚又带着淡雅仙意。 我曾打趣的问过他,说你师娘是不是很美? 他就老实的点头,回说:“美是美,可就是,就是……” 我知道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一定觉得很矛盾。 但后来,我把那幅画收起来了。不关其他,只是我不想丫头的画像,被其他人看到,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琴的妹妹鹧鸪,在代国做宫俾,想打听代国王宫的事情,易如反掌。但我无论要鹧鸪如何打听,却始终打听不到丫头的下落。 孟扶苏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可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虽然,我知道,孟扶苏一定会待她很好。 衣食无忧,宠爱有加。 但那些,我曾经都可以给她,却没有给。 如今身边还能剩下些什么?也只剩下曾经满满的回忆了。 她说的每句话,她的音容笑貌,都恍如昨日。 你是哪家的姑娘?还这么小,到这里做什么?伤的要紧吗? 就是有点痛,你能送我去找孟世子吗?他那里有伤药。 好,我带你去找他。 公子叫什么? 慕容冲,小字阿凰。 我是孟蓁。 天边云开,聚起火红的烟霞,投下淡淡夕影。 陆琴把伞收起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几只白瓷酒壶,肃凌城的佛塔上传来微弱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响在渐渐苍茫的暮色里,像她有时开心的笑起来。 我过去坐下,执起一壶醉桃花,酒意里带了一丝幽香。抬手揉了揉额头,看着枯草竭竭,突然想起那一日。 就是有点痛,你能送我去找孟世子吗?他那里有伤药。 好,我带你去找他。 公子叫什么? 慕容冲,小字阿凰。 我是孟蓁。 天边云开,聚起火红的烟霞,投下淡淡夕影。 陆琴把伞收起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几只白瓷酒壶,肃凌城的佛塔上传来微弱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响在渐渐苍茫的暮色里,像她有时开心的笑起来。 我过去坐下,执起一壶醉桃花,酒意里带了一丝幽香。抬手揉了揉额头,看着枯草竭竭,突然想起那一日。) 我救她的那一日。 他坐在银烛下担忧的候着她自昏迷中中醒来,忐忑地等待让他心都揪作一团。 得知她死去的时候已经痛过一次,现在呢,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目光所及,就是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我害怕的将指尖抚在我的脸上,微微颤抖。她眼睛磕着,长睫毛轻轻的颤抖,我爱不释手。只觉得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便在没有机会了。 我蜻蜓点水似地在我唇上啄了啄,又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像是珍宝一样捞在怀里,期盼老天不要夺走她的性命。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她一生幸福。 止不住自己的情绪,深深吸口气把她放在席子上,一个人走到幽谷,不知道该哭,该喊,还是该在她睁眼的一刹,递给她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自己几刀解恨。 她醒来,害怕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回来,能感受到她的恐惧是从心里发出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再接受自己。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