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请妻入瓮 作者:子姮 文案:   宁王殿下患有怪病,全京城的贵女都避着他,只有秦素鸢一个例外。   她大刀阔斧的冲进他家里,扬言要给他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养老送终……不不,这个就算了。   秦素鸢:“殿下,你哥说了,我把你伺候好,他就把我家人从监狱里捞出来。”   宁王:“卧槽那还等什么,本王的怀抱为你敞开!”   秦素鸢:“我是来做牛做马的……”   宁王:“做毛线的牛马,当然是做本王的亲亲娘子心肝宝贝啦!还有以后不用找我哥,一切靠我!”   秦素鸢:“……”   她是落难的将门千金,为救家人,不得不攀上皇室贵胄。谁想这个名声一团糟的病王爷会将她护在掌心,陪她一路大杀四方,荣宠与共。   (女主属性:淡定机智能打架)   (男主属性:妖孽妩媚骚气宅)   ***入坑说明***   1.双C,1V1甜甜甜,HE,男主身体有怪病,女主是药。   2.如喜欢本文,请收藏;如不喜欢,只要不骂作者其他都给骂。   3.日更或随榜,不坑文,放心跳。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秦素鸢,沐浅烟 ┃ 配角:沐沉音,关如眉,张慎思,凉玉,卫焦 ┃ 其它:夜合谷,七杀仙 ==========   第1章 共入虎穴   暮春晌午,热乎乎的风遥遥吹拂,微微带来满山谷夜合花的芬芳。   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朵浮动,夜合花开得如满树白玉一般在风中轻轻颤动。   屋子里,秦素鸢在收拾回家的东西;屋子外,她的贴身丫鬟凉玉就站在一地斑驳的光影里,视线透过一树树夜合花,翘首望着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是京城,是秦素鸢的家。   秦素鸢是当朝秦将军的嫡女,秦将军战功赫赫,早在前些年就封了“抚远大将军”,官居一品,又在去年抗击西蜀国的战争中大获全胜,加封“义勇侯”。   秦家拥兵十万,乃陈国第一将门,秦素鸢自然也水涨船高,被人们私下里称呼为“秦县君”。   不过,她这位秦县君却常年不在家中。打从她五岁被送来夜合谷学艺起,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团聚。   而七日后,便是她娘四十岁的生辰,虽然爹和大哥出征,无法团圆,但秦素鸢还是照例收拾东西,准备返乡。   窗外,忽然有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丫鬟凉玉的声音:“小姐,是飞鸽传书,秦家的鸽子!”   秦素鸢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要归家的事,早在十几日前就已经飞鸽传书给秦家了,秦家怎么在这会儿又派了鸽子来?   凉玉冲进门,脚步跌跌撞撞,脸上有些慌神。她手捧信鸽,“小姐!鸽子身上有血!”   秦素鸢忙将鸽子拿过来。   这的确是秦家的信鸽,鸽子躯干上有血迹,已经凝固。手指在血迹附近拨开羽毛,不见伤痕,不是鸽子血,那多半就是人血。   秦素鸢心里一突突,目光定格在鸽子腿上绑着的布条上,利落的解下布条,打开来看。   这一看,心里又是骤然一突。白色的布条,血写的字,字迹仓促却又分外眼熟。   凉玉惊呼:“是夫人的字!”   “是娘的字。”秦素鸢看着布条上的内容,只觉得心口如突然崩裂了似的,怵目惊心。   ——素儿,疆场传讯,你父兄通敌叛国,致使边城沦陷。秦家一众老小将于七日后问斩,速回!   寥寥几十字,如晴空霹雳,让秦素鸢一时有些站不稳,这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凉玉早就惊得面目雪白,将红唇咬出惊心的紫痕,“不可能,将军和大少爷都是顶天立地忠君爱国的男子汉。他们不可能通敌叛国!”   秦素鸢一手扣住桌角,狠狠用力,难以想象自己出口的声音还能这般冷静无波:“事若奇则有鬼,凉玉,同我收拾行装,我们尽快赶回去。”   “慢着!”房门外一道女声传进来。   接着走进来一位中年美妇,对秦素鸢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遇到事情,不论大小,都不能失了方寸。你倒好,接到一封信了就火烧屁股的要回家,也不想想有没有可能有诈?”   这妇人正是秦素鸢的师父,夜合谷谷主,阮青釉。   听了阮青釉的话,秦素鸢表情微微顿住,垂眸迫使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低头看着手上血写的布条,脑海中一片疑窦划过。   师父说的没错,她方才失了冷静,竟没看出破绽。   这血书,是她娘的笔迹不假,却只怕不是娘写的!   “这信有问题。”秦素鸢道。   “有问题?”凉玉一惊。   “对。”秦素鸢说,“凉玉,你且换位思考,若你是我娘,听闻我父兄通敌叛国,秦家即将倾覆之时,你会通知我尽快回家吗?”   凉玉一怔,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奴婢不会。相反奴婢还会寻个理由,让小姐走得远远的,绝不会将小姐召回京城。”   “而且,这信虽是我娘的字迹不假,但娘三个月前做绣活伤了眼睛,之后往来秦府的信笺,多是由奶娘代写。给娘看诊的郎中说过,娘的眼睛需要至少半年才能恢复。”秦素鸢道:“所以,这是有人要引我回去自投罗网。只怕,娘和弟弟他们,现在已经被抓进牢里了。”   凉玉骇得倒吸一口气,“会是谁做的?”   “不知道,秦家功名煊赫,眼红的人不计其数,就是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都有可能对秦家下手。”秦素鸢道:“这布条上说,爹和大哥通敌叛国的罪名是疆场传来的,也就是说,他二人现在还在边疆,至于是押送回京,还是已然失踪,都不好说。眼下最危急的是秦府里的人,七日后便要问斩,如果这是真的……”   阮青釉杏眼一横,“素鸢,你还是要回去?”   秦素鸢微有无奈,“即便知道是圈套,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便是料定了我无法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师父,京城那龙潭虎穴,我是不去也得去了。”   “小姐,我和你一同去!”凉玉已恢复了镇定,双眸里一派熠熠。   阮青釉看着她二人笑道:“我可不放心你们两个丫头去自投罗网,我陪你们去吧。”   秦素鸢握住阮青釉的手,“师父,您是夜合谷谷主,合该留在谷中。其次,您不入京城,假使我和凉玉遭逢不测,您还能在外想办法,接应我们。另外请师父放心,我就算是踏入京城,也不是自投罗网,我一定会将事情弄清楚,还我秦家清白。再者我和凉玉也不算孤单,肖家、周家、还有敬王殿下,都与我秦家交好,或许能从他们那里寻求帮助。退一万步说,师弟在京城里身居高位,他总是能帮上秦家的。”   “你师弟他……”阮青釉杏眼稍转,沉下语气说道:“不错,请你师弟出手也是条路。不过,你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将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我这么说是为你好。”   秦素鸢道:“知道了。”   收拾妥当,秦素鸢和凉玉骑两匹快马,赶往京城。   她们昼夜奔驰、风餐露宿,几乎没怎么休息,才抢着时间抵达京城。   此时正是第五天,离秦家一门问斩,还剩两天。   秦素鸢深知,一旦她踏入城门,便是龙潭虎穴、步步惊心。   今日城门的巡防排查极为严格,城门守卫们拿着一张女子的画像,对每个进出城的女子进行比对。   秦素鸢一眼就认出,那画像上的女子正是她。   她自然早有准备,在昨日,她便给自己和凉玉做了乔装打扮,扮成两个普通男子。   两人随着进城的队伍,走到守卫们的面前。   秦素鸢给凉玉使了个眼色,凉玉立刻上到守卫的近前,竟发出一把清朗的男声。   “守城大哥,我兄弟二人自小和妹子失散,一直在找她,最近听说,她可能嫁给了京城人士,我们兄弟就想过来找找妹子。”   守卫们听着凉玉的声音,再看秦素鸢镇定的样子,没有怀疑到她们身上。   两人过了第一关,进了城,凉玉捂着胸口笑道:“阮谷主总说我喜欢奇技淫巧,喜欢学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这不,口技就是,却不想这口技今日派上大用场了。”   凉玉所言甚是,她这些年在夜合谷里,除了跟着秦素鸢学剑术,还喜欢骚扰谷外的樵夫猎户。她认识了一个擅长口技的猎户,曾将口技教授给她。   她模仿男子的声音,不仔细辨别是能以假乱真的。   所以,她们才能这么容易的骗过城门守卫。   不过,凉玉的笑容仅在脸上停留了一瞬,就尽数褪去。她问秦素鸢:“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回秦府?”   秦府是一定要回的,但两人都清楚,秦府里只怕埋伏着一大群守株待兔的,就等着她们进去,好把她们逮个正着。   秦素鸢道:“你我先分头去街上打听下秦家的情况,到底是个什么事态,半个时辰后,在红螺东巷的茶寮会合。”   两个人立刻行动,效率都很高。   待她们会合后,眉梢眼底都透露出些许沉重和烦闷。   秦家这次的事情,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秦将军和大少爷是在两个月前去边境抗击蛮族的,他们率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边城崇州,很快就取得开门红,向京城送来了捷报。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捷报频频传来,文武百官都跟着高兴。后来传捷报的人手都不够用了,秦将军便让此次随自己一道出征的王文书,亲自来送一份最大的捷报。   谁料,王文书前脚刚到京城,崇州就传来紧急战报,称秦将军父子通敌叛国、泄露军机,致使六万人遇伏击惨死,崇州全城沦陷,秦将军父子下落不明。   朝堂震惊,嘉和帝忙派了将领赶赴边境安定军心,并派遣兵部、刑部、大理寺一干官员去崇州调查。   结果,他们带回了崇州刺史的尸体,以及秦将军与蛮族互通的信件。   紧接着,秦府被抄,一家老小全部下狱。   嘉和帝怒不可遏,要灭秦家满门,连秦素鸢都不放过。   秦素鸢方才打听消息时,还有百姓叹着气对她说:“真是人心难测啊,谁知道秦将军竟也会为了利益,而干出这种事。现在边境伤亡惨重,他怎么对得起那些惨死的将士和黎民?”   “现在除了秦将军和秦大少爷下落不明,剩下的人都下狱了。噢,还有个秦县君,怕是也躲不了多久。”   “什么秦县君?圣上已经下旨,将秦将军的侯爵和他夫人的诰命全都褫了,更没有什么县君了!”   字字诛心。   秦素鸢和凉玉对坐在茶寮下,那些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两人一时间都难过得紧。   终是凉玉说道:“小姐,秦府已经没人了,我们还去秦府吗?”   “不去了。”秦素鸢思量片刻,道:“去秦家的佛堂。”   秦家是有佛堂的,这是陈国的风俗,不少达官贵人会捐钱修佛堂,为国家祈福。这些佛堂也是给贫苦人家布施的地方,算是达官贵人为自己积德的福利事业。   秦家主母,秦素鸢的娘,就捐盖了这么一间佛堂。   凉玉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去佛堂?”   “佛堂里肯定还藏着秦家的人,没有被抓进大牢。”   “小姐怎么知道?”凉玉更惊讶了。   秦素鸢说:“你还记得我们收到的飞鸽传书吗?那字迹是娘的字迹,但我说过,娘的眼睛被伤到了,近来都是由奶娘代笔。”   “没错。”   “刚才你我进城时,也看到守卫拿着的画像了。我常年不在京城,回来的日子寥寥可数,见过我的人自然也不多。但那幅画却将我近日的样貌画得十分到位。这说明,有个对我很了解的人在为此次的缉拿出谋划策。既是如此,这人便不该不知道与我通信的执笔人是奶娘。而奶娘识字不多,素日里除了代娘与我通信,便不碰纸笔。”   凉玉恍然大悟:“懂了!这么说奶娘是逃脱了,因她没有别的文稿,没法被伪造笔迹,所以那人只能伪造夫人的血书。血液触目惊心,即便写的不太像,也可以体现出仓促的感觉,将我们骗过去。”   秦素鸢点点头,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奶娘是个聪明人,既然能逃脱,就必然会躲在秦家的佛堂。”她起身,往茶桌上丢了两个铜板,“凉玉,走,听听奶娘要告诉我们什么。”她握紧拳头,“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一定要救下娘和弟弟他们……”   第2章 协议   秦家的佛堂在东城的十四巷。   秦素鸢和凉玉是趁着夜色,潜进去的。   佛堂不大,仅有一进院,院子里一树雪白的夜合花在夜风里轻轻颤动。   这夜合花是秦素鸢的娘亲手栽种的,只因为佛堂建成时,秦素鸢说了一句话。   ——娘,你觉不觉得夜合花很美?   立在树下,两朵落下的花瓣拂在脸上,秦素鸢轻轻拨去,忽然眼神一凛,瞥向一处黑暗。   而凉玉已经拔剑,挡在秦素鸢面前,冲着那黑黢黢的方向喝道:“谁?出来!”   那黑暗里藏了人,不是奶娘,是另一个人。   一个武功不低的人,超乎秦素鸢的预料。   “且莫动手。”那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是个侍卫打扮的男人。   他第一眼看的是凉玉,因为方才凉玉吼出的声音,是女声。   夜合花下,两拨人就这么对峙着。凉玉的剑刃在月光下显得锋利又雪白。   侍卫却用毫无敌意的目光,看了她片刻,接着扭头看向秦素鸢,道:“这位应该就是秦家大小姐了吧,大小姐可认得卑职?”   应是认得。   秦素鸢想起来了,这人是敬王殿下的心腹。   那么,敬王的心腹,为何会在这里?   侍卫拱一拱手,道:“秦大小姐,殿下派卑职日夜在这里守着,就是知道大小姐会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大小姐随我离开,去见我们殿下。”   凉玉防范的瞪着侍卫,开始思考要不要杀人灭口。   秦素鸢却轻轻按下凉玉的手,对侍卫道:“带路。”   跟随侍卫,她们走的是相当偏僻的小路,七拐八拐,迂回了半天。   那侍卫再三确认没有人跟踪,这才将秦素鸢和凉玉带到了一间小小的饭馆里。   饭馆里只有一个人,坐在桌旁,海水绿团蝠的袍子沿着凳子腿平铺坠下,头上束着赤金簪的发冠。   他面目极是清隽,就算是坐着,也能看出身材颀长,气度高贵翩然。   秦素鸢朝他走近,福身施礼,“敬王殿下。”   看来殿下这几天夜里都在等她。   敬王沐沉音,嘉和帝的第四子,一向与秦家亲厚。他的生母贵妃,和秦素鸢的娘,都出自望族肖家。   虽然两个肖姓女不是近亲,但贵妃也让沐沉音逢年过节来秦家走动,秦素鸢由此见过他,亦觉得这位皇四子脾性如水,温润而好亲近。   凉玉的剑还没有完全收回剑鞘,仍留着段白刃,戒备的看着沐沉音。   她这样子是大不敬,沐沉音却没说什么,蹙着眉头看秦素鸢的装扮,确认自己没认错人,方唤道:“阿素。”   “殿下,是我。”秦素鸢走到沐沉音跟前。   沐沉音打量着她道:“我便猜到,你若是回来,会找来佛堂。你的奶娘已经被本王安置去别处了,暂时没有危险。倒是你,眼下这情况,你回来京城就是羊入虎口,我和母妃谁都不希望你回来,可也知道你非来不可。”   秦素鸢道:“知我者,殿下也。”   沐沉音微叹口气,半是为秦家的大难而叹,半是为秦素鸢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叹息。   他与秦素鸢并没有太多情谊,但也当她是妹子。见秦素鸢眼底早就布满血丝,沐沉音有些心疼,又见她手背上有伤,一时心随意动,握住她的手,想拉过来看伤口。   这是沐沉音第一次触碰秦素鸢,沐沉音本没多想,却不料,在接触到她肌肤的瞬间,他发现一件惊奇的事,面色变了。   秦素鸢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问道:“殿下,我娘和弟弟他们,现在怎样?我爹和大哥有消息吗?”   沐沉音示意秦素鸢入座,说道:“秦家一家老小都关在大理寺地牢中,本王已暗中请里头的人照顾着了,秦将军和大少爷现在还没有消息。”   秦素鸢悠悠望进沐沉音的眼,“殿下,你曾说,让我唤你四哥,今日我便厚着脸皮唤你一声四哥。我父兄通敌叛国之事,四哥信吗?”   沐沉音道:“本王敢用性命担保你父兄的为人,若说他们通敌叛国,本王绝不相信。”   “那四哥可知,是谁在处心积虑害我父兄,让我秦氏世代忠良在九泉下蒙冤受屈?”   沐沉音低叹:“不知道。这次的变故来得突然不说,这个中的知情人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比如那崇州刺史。”   “但此事破绽累累不是吗?”秦素鸢说,“我父兄通敌叛国的动机是什么,蛮族的荣华富贵?我爹都已经是正一品将军,世袭军侯,蛮族还能开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条件,以至于我爹抛妻弃子,就这么带着我大哥把跟随他们多年的将士害死?”   沐沉音道:“这一点何尝不可疑,也有朝臣指出了。但是,崇州失守,我陈国损失惨重,父皇气得失去理智,便是非要杀秦家满门,谁也劝不动。”   是么?   圣上是真气得失去理智,还是根本就忌惮秦家功高震主,要顺势将秦家推倒?   这话秦素鸢没说出口,她道:“四哥,有一个人,圣上素来尊重爱戴。如果他肯劝说圣上暂时不斩秦家人,圣上会听。”   秦素鸢说的这个人,沐沉音知道是谁。   嘉和帝的老师,汤帝师。   的确,只要汤帝师肯出面,秦家人就能被保下来,沐沉音之前也想到过这个人。   但问题就是,汤帝师的女儿嫁给了当朝的诚王,那诚王母子一直视沐沉音母子为眼中钉,双方的母族更是对立的。沐沉音母子和秦家亲厚,诚王母子怕是巴不得秦家垮台,更说不定秦家父子通敌叛国之罪就是他们构陷的。   如此,若要汤帝师出马保住秦家老小,又怎么可能?   秦素鸢忽然起身,一弯膝盖,给沐沉音跪了下去,“恳求四哥,无论如何也要请汤帝师出面,保下我秦家满门。”   “阿素,你先起来。”沐沉音忙去扶秦素鸢。   “小姐!”凉玉也快手快脚的要搀扶秦素鸢,却被秦素鸢伸手拨开。   秦素鸢双臂搭上沐沉音的双手,“四哥,往日里我对你恭敬,却到了这求你的时候,才开口叫‘四哥’,这是我的不是。但娘、弟弟、管家,那么多条生命,我一个罪臣之女,凭自己根本无法将他们救下来,只有求人。我想过肖家和周家,肖家是你的母族,却是掌管翰林院和太医院,无法插手进秦家的事里。周家虽是武官,但周大将军和他的子女眼下都在陇西视察,远水救不了近火。实在是只有求四哥帮忙,我知道说动汤帝师对四哥而言难上加难,但还请四哥帮我一次。我欠四哥的,怎么偿还都可以,加倍的还、加十倍的还,但凭四哥要求。”   沐沉音本想说“你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但双手再度触碰到秦素鸢的手背时,听见她说“怎么偿还都可以,但凭四哥要求”,他忽然心念一动,一个想法蹿了上来。   沐沉音道:“阿素,如果我让你去照顾一个人,一个身染怪病、声名狼藉的人,甚至要照顾他一辈子,为奴为婢,你愿意吗?”   秦素鸢微怔,知道了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宁王殿下?”   “对,我的同母弟宁王。他从小体温异于常人,身体如火炉一般,凡是靠他太近,就会被烧得难受。他总是要泡在冰水里,很少能出门。他性子怪癖,言行轻浮,学戏子唱戏,学女子摆弄胭脂首饰。许多人都嘲笑他、看不起他,他名为亲王,却是任人耻笑议论的对象。”沐沉音说着说着,有些难过,“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听说过。”秦素鸢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在你触碰到我的手,感知到我的体温也异于常人的时候,我就猜到,我能够有偿还你人情的方式了。”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面对他弟弟那样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她还这般毫不在乎。   “所以,你愿意去他身边侍奉?”沐沉音看入秦素鸢的瞳心。   “愿意,也定会做好。哪怕一辈子为奴为婢,只要你和宁王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小姐……”凉玉急着要说什么,却被秦素鸢出言打断。   “我一人出力,换秦家满门太平,这太划算了,我反而要谢谢四哥。”   “你哪能谢我。”   原本的确是交易,可沐沉音不免感到心酸如涌。   他去请汤帝师出面不容易,但他只需要操劳这两天就好。而阿素呢?却是赔上了一辈子。   从将军府的小姐变成罪臣之女,再去给声名狼藉的宁王为奴为婢。   沐沉音忽而感到愧疚,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疼爱弟弟,尽心尽力的想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哪怕是减轻一点他每日如火焚的痛苦,也好。   而秦素鸢在这温暖时节还冷如冰雪的体温,恰是他弟弟的解药。   由来求而不得,一朝送上门来,沐沉音岂能放过?   可是,让她去当弟弟的药,说好听了是为奴为婢,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既是她的体温能缓解宁王的病,她又怎逃得开与宁王肌.肤相亲?   她不但要去给人使唤,还要同床共枕。而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她留在宁王身边又能有什么名分?   通房?   侍婢?   最好也不过是侍妾。   沐沉音不想放弃她这味药,却又自责不已。他忽然就想收回刚才的话,于是他盯紧秦素鸢的瞳心,企图看出她的不甘。   他告诉自己,只要阿素还有一点不甘愿,他就放弃自己的私心。   然而,秦素鸢的瞳底一片清冷坦然,她道:“四哥,谢谢你,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下秦家老小。只要圣上收回灭门秦家的成命,我必第一时间去到宁王的面前。”   她突然勾唇,扯出一道极清极浅的笑容:“秦家上下三十七条性命,就都托付给四哥了。来日我去到宁王面前,大概也能唤他一声,‘六哥’吧。”   第3章 妖魅宁王   这晚,秦素鸢和凉玉宿在佛堂。   那座金身大佛的后面有个机关,能通到地下室,可以藏人。   秦素鸢和凉玉背靠背躺在地铺上,沉默不言,静谧的像是佛堂里那尊永不开口的佛像。   良久,凉玉翻了个身,戳了戳秦素鸢的后背,“小姐,你就这么答应了敬王的要求,那王公子要怎么办?虽然你们还没正式订亲,可在老爷夫人的眼里,王公子已然是秦家未来的女婿了。”   秦素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今非昔比,是我对不起王瀚。”   “如果敬王知道小姐和王公子的事,是不是就不会提这个交换条件了。”凉玉想起今夜秦素鸢的决绝,“我本来要开口告诉敬王的,可小姐你不让我说。”   “凉玉,秦家一干老小的性命,是当务之急。是我对不起王瀚。”忆起那个出身贫贱却才华横溢的男子,秦素鸢心下有些烦躁。她翻过身,和凉玉面对面,眼睛对着眼睛,“不提他了,回头我自己去他面前说。”   凉玉叹口气,又问:“敬王这个人,真的可信吗?”   “至少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秦素鸢道,“如果敬王有心邀功,完全可以带人埋伏在佛堂里,将我拿下。他立功,便能打击诚王一党,他也能少受些诚王他们的绊子。”   凉玉喃喃:“恕奴婢多嘴,奴婢虽然不了解敬王殿下,却觉得他不像是热衷于皇位权势的人。”   “他自然不是,凉玉,你听过他的故事没有。他也常年不在京城,却是去列国寻找医术高明的人,就为了能治好宁王殿下的病。为了宁王,他放弃在圣上面前立功露脸的机会,此番又为了我,搭救我的奶娘,让心腹将我领到他面前。”秦素鸢幽幽道:“凉玉,敬王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信得过他。我们且等一等吧,明日也打听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一天的时间就在小心打听中过去了。   也不知道沐沉音是如何说服汤帝师的,总之,汤帝师出面了。   汤帝师的话,果然管用,嘉和帝于这日晚上传令给大理寺,撤去对秦家满门的斩首令,改为监.禁。并吩咐大理寺和刑部尽快查明秦家父子的下落和整件事情的经过,届时再作定案。   当这个消息传入秦素鸢耳中时,她大松一口气,身子都软了。   凉玉扶着她,两个人靠在一座民宅的屋檐下,互相看一眼彼此,都露出仿佛是劫后余生的笑容。   不过,沐沉音这次帮秦家,也损失了不少。   秦素鸢在次日才知道,汤帝师要求沐沉音必须为汤家做一件事。汤帝师说,这件事他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沐沉音。只要不是叛国弑君残害手足的事,无论什么,沐沉音都必须给汤家做到。   沐沉音一口答应了。   秦素鸢为此有些愧疚。   汤家本就不善,若是未来,他们将沐沉音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可该如何是好?   此刻秦素鸢正在描妆,她已经恢复了女装,头发也盘好了,是凉玉给她盘的单螺髻,简单却落落大方。   她要去见宁王了,沐沉音差人告诉她,宁王今日在姹紫嫣红馆——唱戏。   陈国是个看中歌舞的地方,举凡女子,都以能歌善舞为荣,就连贵族女眷也不例外。   因而京城里总是歌舞升平。   但对于男子,却不使用这套衡量标准。   在男子眼里,从事歌舞优伶的男子,乃是下九流的烂人。偏偏宁王是个酷爱唱戏的,这也是他声名狼藉的一大原因。   而姹紫嫣红馆,便是宁王唱戏的地方。   姹紫嫣红馆原本只是个歌舞坊,被宁王看上后,花钱买了下来,让一楼和二楼接客赚钱,他自己在三楼唱戏。   秦素鸢和凉玉蒙着面,来到姹紫嫣红馆,穿过一楼和二楼的奢靡喧闹,登上三楼。   推开三楼的门,入眼的是一间很大很华丽的屋子,三面都是高高的宛如会倾倒的青铜烛台,有的做百鸟朝凤,有得做团蝠送福,剩下的一面是一张半透明的琉璃屏风。   大白天的,烛台上的红烛却都在燃烧,弥漫的雾气里不时发出咝咝轻微的声响。   内室里隐隐约约的有唱戏的声音,听不真切,却是妖妖靡靡,丝丝入心。   秦素鸢解开面纱,听得那人唱道:   “朝朝琼树   家家朱户   骄嘶过沽酒楼前路   贵何如   贱何如   六桥都是经行处   花落水流深院宇   闲,天定许   忙,人自取。”   原是一曲《山坡羊》。   那声音软若花羽,艳比朝阳,烈如金玉,清似夜风,听来如山精鬼魅似的,直将人的心魂都勾到了九霄云外。   秦素鸢心下震撼,再看凉玉,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古琴撩拨了几下,韵味柔媚入骨。接着有芦笙齐奏的声响,萦绕在那些雕梁画栋之上。   两人绕过半透明的琉璃屏风,走进了内室。   这瞬间,秦素鸢没有防备,被眼前所见怔住,无法呼吸。   她看见了蝴蝶,粉红、浅紫、宝蓝、明翠和柠黄色的蝴蝶,在整座屋里翩然飞舞。   屋中碧树红花,一盏盏琉璃屏风上浮雕着鲜艳明媚的山水。   这屋子的地上还引了水。   水流从四面蜿蜒绕来,在屋子的正中汇成一个小小的人工湖。   湖水如玉,那人就立在湖边高唱,身上红艳如血的大袍子上下舞动,犹如一朵开在湖畔的花。   凉玉惊讶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有墙、有窗户,“小姐,我们真的是在三楼?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秦素鸢喃喃:“不愧‘姹紫嫣红’之名。”   曼陀铃的声音,便在此时响了下,激得两人心神一荡。   她们瞧见,花木的掩映下还坐着几个人,他们在演奏。琵琶,箜篌,箫,玉磬……忽然便如同百花齐放,一片齐鸣。   戏台上那人又唱:   “天津桥上   凭栏遥望   春陵王气都凋丧   树苍苍   水茫茫   云台不见中兴将   千古转头归灭亡   功,也不久长   名,也不久长。”   他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用的却像是女儿家的簪子。   一柄宫绦纨扇,在他的手中上下舞动,宽大的袖子犹如一双羽化登仙的翅膀。   他高唱、起舞,可秦素鸢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的相貌。他展示给她的每一个角度,都用纨扇和袖子恰到好处的遮住容颜。   几只蝴蝶在他的身边环绕,一片花木清芬,独他一袭浓烈红衣,邪魅入骨。   美丽到极致,水月镜花到极致,便是让人觉得心神混乱,心口冰凉。   “这就是……宁王?”凉玉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秦素鸢按住凉玉的手,让她立在原地,自己朝湖边又走几步。   乐声忽然拔高,犹如山雨欲来前的满楼疾风。   那人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唱道:   “悲风成阵   荒烟埋恨   碑铭残缺应难认   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   把风云庆会消磨尽   都做北邙山下尘   便是君,也唤不应   便是臣,也唤不应!”   最后一个尾音,像是金石崩裂,袅袅的扬到高处。   可这戏文的内容,却又让秦素鸢的心,在一瞬间悚然惊住。   太过苍凉啊。   不等她回神过来,一柄宫绦纨扇被高高的抛起,正落在她的脚下。   扇面展开了,三十六根扇骨躺在秦素鸢的身前,扇面上花红如血,艳蝶翩飞。   她不知道该不该捡起这扇子,一仰头,却见那人倾国倾城的冲着她笑。   这瞬间那近乎妖魅的美,让秦素鸢心跳都停了。   那人从红袍下抬起一只玉色的手,手指朝着她一勾,魅惑至极的道:“就是你,要做本王的女人?把扇子捡起来,到本王这儿来。”   秦素鸢是真的怔住了。   他的样貌太美,美的令人不敢相信。   他的声音,又是勾人精魂的,仿佛那场缠缠绵绵的戏文还不曾结束,耳边是淋漓细雨,眼前是杏花扑面。   秦素鸢感受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不知是震撼,还是怕。   她想,是怕的,她竟然会害怕一个笑得倾国倾城的人。   她弯腰捡起纨扇,合拢了扇子,朝宁王走去。   踏上白玉做的短桥,一点点的靠近宁王,他始终在笑,惊心动魄的妖异让秦素鸢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长眉入鬓,眼含精玉,流转的眼波醇香醉人。   他从秦素鸢的手中,拿回了纨扇,手腕一转,把纨扇转了个圈,扇柄回到他的手心。   秦素鸢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扇柄给挑了起来,这力度,迫使她看进宁王的眼睛。   她心里又是一紧,浑身的血液都要凉了。   “秦素鸢,是吗?”他问,慵慵懒懒的,又自有华贵的气息。   秦素鸢道:“是。”   “把你的手抬起来。”   秦素鸢抬起了手。   小手落入宁王的双手,他的手……烫,很烫。这就是宁王的怪病,烫的教人靠近不得。   原来,竟真是这般匪夷所思。   “你真凉啊。”他摩挲着秦素鸢的手,像是摆弄可爱的猫儿那样,肆无忌惮的玩着。   就在秦素鸢全无防备的时候,猛然间,他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远处。   “小姐!”凉玉被吓坏了,咔的拔出剑,朝两人冲过去。   第4章 美人在怀   花木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伴随一道剑光,将凉玉拦住。   两人的剑撞在一起,发出铮然的响声。   凉玉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剑差点就脱手。目光在一瞬间从焦急变作犀利,直视面前这个持剑的男子。   “你!”凉玉愤然。   她知道这一身黑不溜秋的家伙,定是宁王的贴身侍卫。   宁王的声音传来:“杨刃,退下吧,别伤了这位姑娘。”   秦素鸢也道:“凉玉,把剑收起来。”   “哼!”凉玉不甘的收剑,瞪一眼面前石头般的侍卫。   秦素鸢双手没地方放,只能攀着宁王的颈项。而言语间,宁王已在一张矮桌前坐下,秦素鸢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两个人的衣摆有些凌乱的交错在一起。   秦素鸢看着他。   “一朝落拓,从侯门的大小姐变作罪臣之女,家人还都在狱中,你不想落泪吗?”宁王贴近了她的脸,他眨眼时,秦素鸢甚至能感受到,他软软的睫毛像是羽毛尖划过她的脸,惹来丝丝酥.痒的战栗。   秦素鸢道:“落泪不能解决问题。”   “哦?那你想怎么解决,我的美人?”   “我会想方设法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我秦家清白。”   宁王轻笑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他突然低头,把嘴唇贴在秦素鸢的额头上,低声说:“你真的好凉,就像是,一块冰。”   不得不说,这宁王的举动太没章法了。   见面就摸手,然后就抱,接着吻额头,秦素鸢不知他接下来又会怎样。   她不敢动,身子僵硬着,额头上滚烫的两片嘴唇,在将难以磨灭的热度烙进她的皮肤里。   秦素鸢忍住惧意,平静的道:“我与殿下一样,自小体温异于常人。我便是浑身都这么冷,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也依旧是这样。唯一与殿下不同的便是,殿下要时时刻刻承受火刑般的痛苦,我却没什么不适的感觉,行动如常。”   “这样?”宁王的语调听来有丝委屈,“那你和常人也没有区别了,不似本王,活得这般辛苦。”   “殿下,往后有我在,您能少些辛苦。”   宁王又是魅惑至极的一笑:“既然这样的话,那可就仰仗你了,我的美人。”他说着,将头埋进秦素鸢的颈窝,仿佛沉醉一般,叹道:“你好香啊……”   秦素鸢不禁咬住唇,感受到自己冰凉的锁.骨在被他灼热的气息吹拂挑.逗着,庆幸自己还能维持着冷静,与他谈话:“是夜合花的香味。”   “夜合花……”宁王用手指,拨了下她发髻上簪着的一朵夜合花,“夜合花又叫‘江心雪’,纯白、幽香,的确是适合你的。你很美,很好看。”   “殿下谬赞。论及姿容,殿下远在我之上。”   “可是,像本王这样的男生女相,到了世人嘴里,贬损的评价可是远多于褒扬的。”   秦素鸢道:“殿下不必在意旁人的言语,美就是美,丑就是丑,何况殿下也不是看中皮相之人。”   “哦?你怎知道,本王不是看中皮相之人?”宁王似来了兴趣。   秦素鸢答:“只凭殿下刚才的戏文,不论技艺还是情感,都十分优秀。能这般无视世俗的眼光,追求自己所好之人,我认为不会是只看皮相的肤浅之辈。”   宁王只笑着,没有接话,却又将秦素鸢抱紧了些,把她整个人箍在怀里,低低笑道:“这样凉,这样舒服,说出的话又是这样中听。你是存心让本王不想放开你了,是不是?”   他语速慢悠悠的,尾音如金玉琳琅似的上挑,无限魅惑。   秦素鸢的心已经冰凉了。   这样的男子,言行轻佻,辞藻间净是挑.逗暧.昧,他说的话又能有几句是真?   她也猜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两人一时静默,周围静悄悄的。   那些奏乐的人早就悄然退走了,一只柠黄色蝴蝶飞落在秦素鸢的鬓发上。她自己不知,这番风景却是被宁王尽收在眼底。   他蓦然发笑:“打扮的真素雅,连本王的蝴蝶都比你艳丽呢。”   秦素鸢不解,稍抬头,鬓发上的蝴蝶被惊的飞走,摇起她簪子上一串细碎的流苏,恰好与宁王发簪上的红宝石轻轻的撞在一起。   她穿着水葱绿的襦裙,素雅如水仙;他一袭红色的袍子,艳如蝶翅。   这般相拥着,仿佛完全不搭调,却又有种离奇的和谐。   恰如冰和火的交.融。   凉玉在不远处看着,已经急得不行了。   打从小姐同意去伺候宁王开始,凉玉就一直在担心秦素鸢会被占便宜。   即便这是不可被避免的事,但在凉玉的心里,秦素鸢始终是秦家引以为傲的女儿。   铮铮铁骨,怎能受这样的折辱?   一片死寂里,秦素鸢清冷的声音,如雨滴落下:“殿下……”   “既是四哥选了你来本王这里,就不要称我殿下了。”宁王打断她的话,“六哥、六郎,还有本王的名字,你选一个吧。”   秦素鸢微顿,想起自己和沐沉音说过,若见得宁王,还能称他一声“六哥”。   她唤道:“六哥。”   宁王妩媚一笑:“看来,连你也觉得本王的名字不好,叫不出口。”   他的名字……   秦素鸢觉得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她在第一次听说宁王的名讳时,便觉得有些像女孩的名字。   记得有一次过年时,她娘一边掐着圆滚滚的大饺子,一边和她说起:“贵妃娘娘总说,当年怀着宁王殿下的时候,肚子滚圆滚圆,所有人都当是个公主,连名字都取好了。结果生下来是个皇子,圣上反倒不乐意,还说名字不换了。”   于是,宁王的名字便和他的人一样,妩媚酥骨,慵懒倾城。   他叫“沐浅烟”。   浅烟,这样的名字,唤来太是亲昵,即便她晓得自己会和宁王同床共枕,但从情感上来说,她也喊不出口。   欣赏着秦素鸢微微为难的样子,宁王摆弄起她簪子上的那串流苏,“六哥就六哥吧,六哥也很好。那么你呢?”他笑吟吟问:“本王又该怎么称呼你呢?”   “但凭殿下的喜好。”   他用手支起下颌,作出认真思考的模样,“阿素,四哥是这么叫你的,本王便不和他抢了;素儿、鸢儿,听来纤纤文弱,怕是衬不上你将门虎女的出身。不如,本王便直接唤你‘素鸢’吧,好不好?”   “是,六哥。”怎样称呼都行,她还犯不着为这耗神。   宁王松开了秦素鸢,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又拉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宫绦纨扇放进了她的手里。   秦素鸢看着纨扇,再看宁王,“六哥这是?”   “拿着扇子,去大理寺探望你的家人吧。”宁王顺势拉了秦素鸢起身,“本王今晨已经派人去和大理寺打好招呼了,你持本王的信物,可以去探监一刻钟的时间。”   秦素鸢真的很挂心家人,这几天她抽空去见了奶娘。奶娘一看见她,就老泪纵横,哭着哀叹苍天不长眼,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说秦家通敌叛国。   奶娘说,崇州究竟发生什么,秦家老小根本不知道。   秦素鸢决定一定要查出事情的始末,特别是查出构陷秦家的人是谁,她还想去崇州找寻爹和大哥的下落。   这些都是她想做的事,却单凭她和凉玉,要做上很久,也会很难做。   就连去牢里探望家人,她都做不到。   没想到,宁王和敬王,竟然替她安排了。   他们本没有必要再帮她的,敬王都已经为她保住秦家的三十七口人了。   不禁握紧扇子,心中多了份感激,秦素鸢给宁王欠了欠身,“多谢六哥。”   “去吧,早去早回。”宁王揉着她的手,像是依依不舍似的,又就着她的手,将她往外一推,“记得回来后直接去宁王府,今晚本王等着你,我的美人。”   又挑逗她了。   秦素鸢没说话,转身离去,一边将面纱戴好,带着凉玉朝外走。   在绕过那扇半透明的琉璃屏风前,秦素鸢回头,看了眼那人。   一袭红衣,姿容如妖魅般的卓绝,风华无两。   这个无法用笔触描绘他美好的男子,这个宛如鬼魅般妖娆绝世的男子。   这个慵懒高贵,举止轻浮,贪欢又好色的宁王。   这个心思难测的……骚包。   离开姹紫嫣红馆,身上还残留着属于宁王的热度。   凉玉碰了一下秦素鸢,忙缩回手,只觉得都这么半天了这热度还没有褪尽,很难想象宁王得被自己的病折磨成什么样。   凉玉道:“小姐你之所以身体冰冷,是因为修炼‘七杀剑’的缘故,不是什么病。可那宁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病?就算是积年累月的发烧发热,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秦素鸢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我几年前曾问过敬王,他不愿说,当时他的表情既痛恨又无奈,我历历在目。只怕宁王不是单纯得病那么简单。”   凉玉心中惊讶,道:“这么说……难道是有什么秘辛?皇家丑闻?”   “慎言。”秦素鸢道:“做好我们该做的,凡是他们不提的事,不要好奇。”   第5章 父子   “她已经走了?”沐浅烟坐在桌前,手指的骨节上栖着一只宝蓝色的蝴蝶。他一边问杨刃,一边欣赏指上的蝴蝶。   那蝴蝶的翅膀轻颤,他的睫毛也随着眨眼而颤动,划出流畅完美的线型。   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秦素鸢自然已经走了。   杨刃从窗户看见那主仆二人出了姹紫嫣红馆,这方提剑来到沐浅烟的面前,道:“主子,秦县君她们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这会儿,之前为沐浅烟奏乐的那几个人,又来到他这里,每人捧着一件茶具,轮流在小桌前跪下、摆放上茶具、站起、退开。   规规矩矩的。   他们摆好茶具,便退出房间。沐浅烟轻轻朝蝴蝶吹了口气,令它飞走,接着用产臂金揽起自己宽大的衣袖。   他道:“秦将军的侯爵被削去,也就没有什么县君了。杨刃,你评价一下这位秦大小姐。”   杨刃低着头说:“属下不敢妄言。”   沐浅烟打开一支茶罐,取出些上好的青凤髓茶叶,“让你说,你便说就是了,本王还有什么话听不得?”   “是。”杨刃道,“属下觉得秦大小姐镇定果决,喜怒不形于色。”   “就这些?”   “其余的,属下观察不出,请主子指教。”   沐浅烟道:“她梳单螺髻,画淡妆,水粉和口脂闻气味都是三年前出的款式,由此说明她这个人不爱攀比,与那些京城贵女不同。”他说着,煎水,热杯,洗盏,碾茶,点碗。   “她与我谈话时,眼珠要么朝左转,要么微微上翻。这是回忆的表现,她没有说谎,尚算诚实。”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一枚纯银茶筅,搅动茶水。   “她的虎口、掌心,以及靠近掌心的指节,有茧。茧厚且硬,说明她练习剑术很多年。”沐浅烟搅着茶水,盈然的清香袅袅散开,“想来,她这些年被秦将军放在外面,是拜了什么剑术上的高人。”   “还有就是她的鞋。”   “鞋?”杨刃没想到主子还观察了秦素鸢的鞋子。   “她的鞋子布料已旧,绣花有多处磨损,必定穿了有些年头。本王借着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观察了她的鞋底。鞋底的纳线和鞋面相同,不曾更换过,但鞋底却甚少有磨损,连边角处都近乎平整。”   杨刃显露出吃惊的神色,“秦大小姐会轻功?”   “而且还不低呢。”沐浅烟轻笑一声,“将门虎女到底是将门虎女,秦将军对她的栽培,可不输秦家的两位少爷。”   杨刃看着沐浅烟说道:“秦大小姐是敬王殿下推荐过来的,一定没问题,主子其实不用这么小心谨慎。”   沐浅烟将煎好的茶汤一一倒入盏中,回道:“本王只想尽快知道她的特征和技能,我们掌握的多,自然比被别人掌握的好。”他说着,示意杨刃端起茶盏,“喝吧。”   杨刃轻轻品了口茶,赞道:“属下不懂茶,却知道主子的茶,茶汤颜色是属下见过最好看的,味道自然也是。”   沐浅烟轻轻一笑:“那就多喝几杯。饮完这壶,我也该去宫中了。杨刃,你要不要猜猜,若是本王告诉父皇要把他昨天还在通缉的罪臣之女收入王府,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徐徐饮下一口茶,唇角的笑容有瞬间的锋利,带着些许嘲弄,“想来,一定非常的精彩。”   杨刃没再说话,老老实实品茶,黑色劲装将他健硕的身躯勾勒得像是北方浑厚的大石。   他瞥一眼沐浅烟嘴角嘲弄的冷笑,已经能预料到,主子见了嘉和帝会是个什么情形了。   茶水刚烹好时,浮在水面上的都是精华,就该趁热喝。一旦冷了,便会渝为凡品。   沐浅烟和杨刃连续饮下几杯,将茶水饮尽。   沐浅烟唤人来收了茶具,起身正了发冠。   杨刃知他要出发进宫,立刻去屋子后的冰窖里,取出砖头大的一块冰。   主子的病难受着,这个时节出门得带着冰块,不然会更加痛不欲生。   “主子。”杨刃用翠绿的孔雀锦包着冰块,奉予沐浅烟。   沐浅烟接过冰块抱着,失落的耷了耷眼角,叹道:“好不容易能抱到冰美人,现在又要抱着冰块,这砖头样的东西,哪比得过香软的美人。”   杨刃低着头道:“要是秦大小姐今天不来王府,属下就去将她请来。”   沐浅烟轻轻笑开:“派人去和四哥说,本王好不容易能搂着美人了,自然会好好护她、好生待她,四哥不用担心。另外,让他小心父皇新拔擢上来的那个张丞相,那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杨刃道:“是!”   回首这二十年光景,沐浅烟发现,除了探望母妃,他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几乎只有在大的节日,实在不能不进宫与大家同庆时,他才会带着许多的冷水和冰块进宫去,并且永远是最早退席的那一个。   没几个人愿意和他靠得近,除开四哥和母妃,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和府上忠实的手下。   像他这样浑身滚烫的人,谁要是离得近,一个不小心碰到他了,遭罪的是他们。   况且,自己身怀这样的病,也总是要泡在冷水里,天热更是尽量不出门。故此这些年来,活得像个被软禁的囚犯似的,没多少自由可言。   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他开始唱戏。   他觉得戏子这一角色挺适合他,冷眼旁观世人万象,在别人的故事里孤独的唱着自己的故事。   他能把跌宕起伏、盛起失意都唱得入木三分。   他能把世间百态,都集中在自己这一人身上,蕴含在这一腔歌喉里。   他更能唱出一朝万人之上、一朝万人之下的世态炎凉。   因为这就是他的经历。   从年幼时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子,到六岁时忽然之间被打落地狱。   六岁,他的病,就是从六岁开始的。   “宁王殿下,已经到了,请下轿。”   沐浅烟在下人的提醒声中,停下了回忆。   有人为他掀开轿帘,他慢悠悠走下来,因空间小,手指擦到了那人的手。   那人一动不动,像是没有感觉到烫似的,仍旧拉着帘子请沐浅烟下轿。   沐浅烟回以他一个褒奖的笑容。   他的下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历练出来的,足够沉得住气,也足够忠心。   因着沐浅烟进宫极少,是以,嘉和帝身边的内侍见了他,忙擢人去禀报嘉和帝,自己来为沐浅烟引路。   嘉和帝此刻正在仪元殿歇息,大而空阔的仪元殿色彩斑斓。殿中的墙壁和梁柱都装饰着祥云花纹,意态多姿,嘉和帝就坐在殿中的玉座上,身子微斜,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见沐浅烟进来,嘉和帝眉头微蹙,坐正了身子,“你身体不好,不是不来宫里吗?怎么今天突然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沐浅烟含着一抹不近不疏的笑,说道:“本来儿臣想说,‘没什么事就不能进宫了吗’,不过想想看,这么虚伪也没意思,便直接有事说事吧。”   他缓步向前,一边说道:“父皇可知道秦素鸢这个人?”   嘉和帝原本因疲惫而眯着的眼睛,赫然睁大,眼中透出怪异的光。   “秦家的嫡长女……”他撑着桌案站起身,盯着沐浅烟,沉声问:“告诉父皇,你难得进宫,是为了她?”   “不可以么?”沐浅烟笑道,“就算儿臣说进宫是为了探望父皇,父皇不也不信吗?”   嘉和帝面色一沉,微怒道:“老六,你这些年是越发放肆了。朕对你,比对别的儿女要厚待的多,你也应该知晓分寸,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朕。”   沐浅烟轻笑一声,音调像是冰晶迸裂,说不出的冷。   他道:“儿臣此来,是请父皇即刻撤去对秦素鸢的通缉令的。”   “你说什么?”嘉和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沐浅烟道:“请父皇把秦素鸢的通缉令撤了,儿臣要将她接到宁王府,往后由她贴身侍奉儿臣。”   嘉和帝只觉得脑中一轰,万万没想到,双眼顿时凸起,喝道:“你胡闹!”   “儿臣只是管您要个人而已,无足轻重,怎么就是胡闹了?”   嘉和帝听言,又见沐浅烟这个态度,心里更是恼火。手已经摸到了桌案上刚批完的奏章,想将奏章砸到沐浅烟身上,却在握住奏章的片刻,又不甘的放开了手。   罢了,他这儿子几时跟他好好说过话?一直都是这副厌憎的模样,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是笑里藏刀。   嘉和帝深呼吸了几遍,不耐的说:“朕不管你怎么突然看上她,但你给朕搞清楚了,秦家父子通敌叛国,秦素鸢理应和她家人一起入狱!你要她去你府上,这是公然包庇叛国贼的女儿,你下决定前有没有过过脑子?”   沐浅烟淡淡一哂:“秦家通敌叛国一案,疑点重重,是真是假都还两说呢。倒是那秦素鸢通体冰凉,有她在身边,儿臣能少受不少病症的折磨。父皇,以往儿臣管您要什么,您可是都给的。”   嘉和帝冷哼:“你还知道自己仗着有怪病,屡屡管朕要这要那。”   “父皇,瞧您这话说的。”沐浅烟妩媚一笑,眼底却是冰冷之极,“儿臣为何会变成这样,父皇心里没数吗?”   嘉和帝心中猛颤,宛如是被戳中了谁也不能冒犯之地,瞬间雷霆大怒,抄起手边的奏折砸过去。   “沐浅烟,你放肆!!”   第6章 相见   那奏折朝着沐浅烟飞来。   他毫不慌乱,慢悠悠的朝左边挪动了一步,那奏折恰恰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落在地上,露出刚盖好的朱红大印,血淋淋的。   沐浅烟看也不看奏折,若无其事的瞧着拍案而起的嘉和帝,笑道:“请父皇撤去对秦素鸢的通缉令,儿臣今天就要接她入府,所以,不是来请示父皇的,而是通知您一声。”   “你……”嘉和帝气得胸腔剧烈的起伏,“沐浅烟,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只要朕一声令下,就能废了你亲王之位!”   “无所谓。”沐浅烟好笑,“儿臣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病人,要不要王位,有什么区别?父皇,儿臣只要秦素鸢入府,至于秦家的事,儿臣管不着,也没力气管。”   嘉和帝道:“忤逆犯上,收容罪臣之女,你要文武百官怎么看你,又要人怎么看朕?”   沐浅烟轻笑:“儿臣名声早就一塌糊涂,还怕再添一笔?至于文武百官要怎么看您,”他退后一步,弯腰将奏折捡起来,拿着奏折走向桌案,往嘉和帝的面前一放,“那就是父皇该考虑的事情了,儿臣爱莫能助。”   嘉和帝身躯一抖,就像是即将发怒的豹子。   沐浅烟却不为所动,反又将奏折往嘉和帝的手上一推,转身漫步而去。   “儿臣告辞,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龙体二字,他是特意加重了说的,听在嘉和帝耳中,再想到方才沐浅烟的那句“儿臣为何会变成这样,父皇心里没数吗”,嘉和帝只觉得讽刺万分。   自己这儿子,便是料定了自己不能把他怎么样,便如此气自己。   满腹怒火无法发泄,嘉和帝气得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   一时间,奏折、湖笔、砚台、陶瓷镂花瓶……翻的翻,碎的碎,叮铃桄榔,砸得满殿狼藉。   内侍们听到声音,忙跑进来,看见嘉和帝大发雷霆,全都哆哆嗦嗦的不敢上前。   嘉和帝砸了这个砸那个,待都砸差不多了,稍微平顺点,才发现,那个被沐浅烟捡起来的奏折,还在桌案上躺着。   嘉和帝怒哼一声,将这奏折也扫下去。   他的指尖触碰到奏折上被沐浅烟捏过的位置,那里现在还残留着一抹热度,提醒着嘉和帝——他的喉咙里有一根刺,刺得他难受,却不能拔。   这根刺,叫“沐浅烟”。   就在沐浅烟离开仪元殿的同时,嘉和帝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而没有瞧见,有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偷偷溜走,从仪元殿的侧门溜出去。   这小内侍猫着腰,小心谨慎的快跑,跑去的方向是上林苑。   他溜进上林苑,轻车熟路的跑到裁云堂,在裁云堂后面的花园里,看见了一道背对着他的孔武身影。   小内侍连忙在这人身后跪下,“诚王殿下。”   此人正是嘉和帝的第三子,贤妃所出的诚王。   “诚王殿下,方才宁王殿下破天荒的进宫来了,和圣上说了些话,惹得圣上大发雷霆。”这小内侍恭恭敬敬的说道。   诚王头也不回,语调低沉而阴冷:“你把他们说的话,给本王复述一遍。”   “是。”小内侍便将沐浅烟要求撤销秦素鸢的通缉令、并把秦素鸢收进府里的话,都给诚王说了一遍。   诚王听罢,只冷冷哼了声,阴恻恻道:“小小一个秦素鸢,竟然能傍上老六那个软硬不吃的人,倒是有点能耐。不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人和老六一样体温异常,莫非这秦素鸢也……”   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轻哧。那轻哧声并不轻蔑,但味道也很古怪。   诚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望见一片花木扶疏。茂密的花木背后,露出一片米白色软绸的衣角。很明显那个人在花木后面听他们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   诚王脸色一沉,冲那人道:“你还好意思笑!本王早说过,只要秦家少爷一人的命,你却弄出他们父子通敌叛国这么大的事来。现在他们父子都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死是没死,你还真是捅娄子不嫌事大!”他阴沉着脸,又道:“你最好老实告诉本王,你和秦家父子有什么仇,非要这么大动干戈,往死了陷害?”   那人温声回道:“殿下此言差矣。我与秦家父子无冤无仇,但他们挡了我的路,就只能对不住他们了。不过话说回来,此番秦家倒霉,于殿下而言也是好事一桩。殿下不谢我,反倒怪我,这就有些没道理了吧。”   诚王冷冷言道:“什么好事一桩!本王虽和秦家不亲,但也知道秦将军的人品,说他通敌叛国,这朝廷里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尽信!父皇已经命人去彻查了,万一查到本王身上,本王岂不是要白担这个罪名?瞅瞅你做的好事!”   那人被连番怪罪,倒也不恼,轻轻笑了几声,便要离去。   他的衣袂拂过花木,拂落一小朵白净的棠梨,他道:“殿下既然对那个位置有所求,就必然每走一步,都如同踏着刀尖。我相信,这点事对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告辞了。”   他走远,诚王盯着他方才藏身的花木,用低沉的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伪君子,本王迟早要收拾掉你。”说罢,又低喃:“不过,可以利用秦家的案子,让敬王背上些罪名……”   ***   很快,秦素鸢的通缉令就被取消了。   秦素鸢和凉玉这会儿尚不知情,她们还蒙着面纱,废了一番周折后,终于来到大理寺的牢房。   秦素鸢将沐浅烟的纨扇出示给看守者,果然,沐浅烟派人来打过招呼了,立刻有狱卒过来,将秦素鸢和凉玉领到了狱中。   “就是最里面那六间牢房,秦将军的家眷都在。”这狱卒对秦素鸢还算是客气,秦素鸢点点头,心里对沐浅烟是感激的。   凉玉掏出一点碎银子,塞进狱卒的手里,“狱卒大哥,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我们家小姐想单独进去和犯人说说话,可否请您暂且回避一下?”   “这个……”   凉玉又给他塞去一点碎银,“知道是难为大哥了,这些敬意,不知道可够?”   “够了,够了,那两位先去聊着,卑职等会儿来喊你们。”狱卒见好就收,拿了钱,立刻走人。   确定狱卒走远了,秦素鸢和凉玉快步走去最里面的那六间牢房。   昏暗的灯火,把人的影子拉得好长。秦素鸢人还没到,她的影子就被投射在秦夫人的面前。   秦夫人本没有注意,直到感觉到牢房外来了人,听见秦素鸢的那一声“娘”,她大吃一惊,抬头和自己的女儿四目相对。   “娘!峦儿!”秦素鸢双手扒在铁栏杆上,唤着娘和弟弟。   牢房里的人顿时惊喜万分,秦夫人肖氏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过来,爬了几步又被丫鬟搀扶起来。秦素鸢的弟弟秦峦也跟着跑过来,一家人隔着铁栏杆,终于聚到了一起。   “娘,峦儿,你们可还好?”秦素鸢问着,双手和秦肖氏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她一边问,一边用余光扫了眼牢房。这牢房虽然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想来也是沐沉音在照应着,没让秦家人受太多苦。   “素儿,真的是你吗?”秦肖氏还不敢相信,盯着秦素鸢,几欲落泪,“素儿,我的女儿……”   “娘,您别哭。”秦素鸢伸手,用柔软的手指为秦肖氏拭去泪珠,“娘别担心,我会想方设法找出真相,找回爹和大哥,还我秦家清白。”   秦峦只有九岁,虽年幼,但很懂事。他也抓住秦素鸢的手,说:“姐姐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一定不可以也进来这里。”   “你放心,我能自保。”秦素鸢说,“让你一个孩子在这里受苦,委实残酷。峦儿,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落泪也不要叫苦,我把娘托付给你,你好好照顾娘。”   秦峦重重点头,“秦家组训如此,我不敢忘。”   秦肖氏看着女儿,也已经从初时激动中平静下来。她温婉的笑开:“素儿,昨天晚上敬王殿下来看过我们了,他让我们不要担心你,他说会照顾好你。敬王殿下一言九鼎,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素儿你是秦家的女儿,也不要给敬王殿下添太多麻烦。你和凉玉万事都要小心些,无论如何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娘,峦儿,秦府的各位,都请放心。”   “夫人放心、小少爷放心,凉玉会誓死守护小姐的!”   “素儿,还有一事。”秦肖氏柳叶眉稍蹙,愁容淡浮,“你回京后,有没有见到王瀚?”   秦素鸢的心头一跳。   秦肖氏说:“这次你爹出征,王瀚做了你爹的文书,传来京城的最后一封捷报就是他亲自送回来的。谁想他刚一回来,你爹他们就出事了。王瀚也受了牵连,听说前两日被送去刑部审问。不过好在只是例行审问而已,相信很快就能出来了。”   秦素鸢默默听着,无法不承认王瀚这个名字对如今的她来说,就是个充满无奈的字眼。   她和王瀚没什么感情,但也知道,自己背叛了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夫的人。   再一想,又想到既然王瀚是从崇州回来的,说不定知道通敌叛国案的内情。所以于公于私,她都要见上王瀚一面,问清楚爹和大哥的事,也说清楚自己的选择。   听得秦肖氏道:“素儿,王瀚是个好孩子,我和老爷都很欣赏他。待他从刑部出来后,你和凉玉也去找他,三个人在一起也算多个依靠。更何况,患难方能识得人心。”   “知道了。”秦素鸢面不改色的应下,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患难方能识得人心,这话不假。   只是,先变心的人,是她。   第7章 准未婚夫   秦素鸢在离开监狱后,才知道自己的通缉令被撤销了。   大街上粘贴的她的画像,在被快速的清除,据说城门那边也不再排查她了。   她拉了个撕告示的大兵,询问他原因。大兵撇撇嘴说:“这事啊,上头告诉我们是圣上的意思。圣上说秦素鸢常年不在京中,秦家父子犯事和她没关系。还说她曾对宁王有恩,所以暂行赦免,并让宁王安置她。当然咯,说是安置,实际上是个什么意思谁都晓得,那秦素鸢肯定是傍上宁王咯!”   这话虽然难听,但秦素鸢也能以此猜出,是沐沉音或者沐浅烟又帮了她一回   她在心里又记下一笔他们兄弟的恩情。   她说:“凉玉,我们去宁王府吧。”   明知道躲不开,凉玉还是有些不甘,“小姐,那个宁王对你动手动脚的,我真不想看你去他身边待着,我不想看小姐名节尽毁!”   秦素鸢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有些事非做不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活得率性而为。凉玉,秦家满门是敬王救下的,哪怕是偿还他的恩情,我也愿意牺牲。宁王虽然轻佻了些,但我感觉,他是个好人。”   凉玉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在心里祈祷,小姐入宁王府后能少受些委屈。   秦素鸢和凉玉来到了宁王府。   此刻正值下午,杨刃正等在府门口,像个黑黢黢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   见秦素鸢到了,杨刃恭敬的施礼,“秦小姐,凉玉姑娘。”   秦素鸢问:“宁王殿下可回府了?”   杨刃道:“主子半刻钟之前,刚从宫中回来。”   秦素鸢沉吟,旋即明白自己的通缉令应该是沐浅烟请嘉和帝撤下的。   杨刃又道:“主子同圣上说好,让您往后就住在王府中,还请秦小姐同属下进府,属下带您熟悉王府的坏境。”   凉玉一听就皱眉,“为什么是你领着我们转悠,就没个丫鬟什么的吗?”   杨刃一本正经道:“凉玉姑娘,我家主子的情况你知道。主子常年都需要冰水冰块,都是力气活,女子干不来。何况女子细皮嫩肉的,更惧怕主子的热病。所以,王府里没有芳龄姑娘,若是你们嫌弃属下,属下可以喊厨娘过来。”   凉玉哼一声,嗤道:“怨不得宁王见了我家小姐就动手动脚,原是憋坏了。”   “凉玉,不要胡说。”秦素鸢看了她一眼。   凉玉忙作认错模样,还给杨刃施了个礼,“抱歉,我这人就喜欢怼,杨大哥勿怪。只想不到这宁王府的主子那般贼头贼脑,侍卫却是个老实的。”   “凉玉。”秦素鸢又给了她一眼。   杨刃被怼得耳根子都红了,难堪的动动身子,“两位,请……请进吧。”   这并非是秦素鸢第一次踏入亲王的府邸。   往常逢年过节,她从夜合谷回来京城,娘都会带着她和秦峦去拜访各位诰命们,自然也进了不少阔气的宅子。   不过今日一入宁王府,才知什么是阔气中的阔气。   宁王府给秦素鸢的感觉,就和姹紫嫣红馆一样,奢华惊异。   一步一景,一景千金。   凉玉看得眼睛都瞪圆了,摸着一支珐琅雕翠大花瓶说:“小姐,这东西奴婢今年在元夕的宫宴上见过,可贵重了,原来被赏赐给了宁王啊。”   秦素鸢道:“你只看看,不要上手。”   凉玉笑着收回手。   杨刃领着两人熟悉了前厅,又将她们带往后院。   沿着游廊走去后院,中间经过一片花园。花园中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大的铜缸里。虽眼下没到花开的时令,不过可想而知,这桂花到了秋季,定是甜香馥郁。   另有十几树夜合花,合围成一方小小的天地,花开似雪,香气怡人。   这夜合花让秦素鸢想到夜合谷,一时停下脚步,看得有些出神。   忽闻凉玉倒吸一口气,接着一条手臂从秦素鸢的身后横过来,将她拦腰抱住。   后背贴在了男人滚烫的前胸上,秦素鸢回眸,看见沐浅烟雪魄精粹般的眸,唤道:“六哥。”   “在看夜合花?”他笑吟吟问。   “是,很美。”   他笑言:“这是从母妃宫里移植来的,本来有二十多株,不幸死了一些。”   秦素鸢没接他的话,而是悄然退出他的怀抱,欠身道:“多谢六哥在圣上面前说话,免了我的通缉令。”   沐浅烟道:“不过是小事罢了。”   杨刃在旁说道:“主子,属下正好在带着秦小姐熟悉王府。”   沐浅烟说:“你去安顿凉玉姑娘吧,后院的各处地方,本王带着素鸢去瞧就是了。”   凉玉忙道:“我是小姐的丫鬟,要陪在小姐身边。”   沐浅烟朝着她妩媚一笑,却是不理,再度一手揽了秦素鸢,正要走,忽听得一串脚步声。   只见一名守卫从前院匆匆跑进来,往地上一跪,“王爷,外面来了个人,要见秦小姐!他嗓门大得很,不让进就又喊又闹,引得一群人围观,卑职等拦他不住,只好来禀报王爷!”   “哦?是个什么人?”沐浅烟慢悠悠问。   “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他说他叫王瀚!”   秦素鸢的心抽了一下。   “噢,就是那个先前替秦大将军送捷报回来的王文书!”   沐浅烟笑着看向秦素鸢。   秦素鸢与他视线交接,在那双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一层冷然透彻的薄冰。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说道:“六哥,我本来也打算去找他,一来与他说清自己入王府的决心,二来也想问问崇州的事。王瀚一路跟随我父兄出征,应是知道些什么。”   沐浅烟轻笑一声,对那守卫道:“把人领进来吧。”   “是。”   “六哥……”   “你和他这里说话就行,本王先去冰水里泡着了,等你过来。”   沐浅烟转身欲走,却又在秦素鸢不备时,突地转身将她拉入怀里。   薄唇轻划过她的发髻,轻叹一声,灼热的气息罩下,像是顺着每一根发丝渗入秦素鸢的身体里。   她不禁微颤,听见耳边沐浅烟的低吟,宛如一个妖魅在勾.引不谙世事的少女。   “从捡起本王的纨扇开始,你就是本王的人了。那陈年的烂桃花,把他处理掉。本王可不喜欢左右逢源的姑娘呢。”   话说完,他便撤去身子,残留的热度还在秦素鸢的血液里游走,明明那么热,却像是冰碴子一般的凉。   她不禁抓住游廊的扶栏,心下震惊。   她和王瀚的关系并未被公之于众,沐浅烟,如何晓得?   看来这个宁王,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儿。   王瀚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守卫退下,游廊里秦素鸢和王瀚面对面。   一阵疾风恰在此时吹过花园,吹起一捧夜合花撒在秦素鸢怀里。   王瀚就在花雨中大步踏到她面前,双手按住她的双肩。   “素鸢!”   他喊罢,方察觉失礼,放开了秦素鸢,涩声道:“大小姐。”   “王瀚。”秦素鸢露出浅浅一笑,“你从刑部出来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只问了许多事。”王瀚咬牙问,“小姐,我出刑部时听人说,你在宁王殿下府上。这里非久居之地,小姐还是先去我那里暂住,等风头过了再说。”   秦素鸢唇角的笑容消散:“王瀚,对不起。”   “小姐说什么呢。是我被困在刑部,没能第一时间接应到小姐。”   “王瀚,我须告诉你,我无法嫁给你。”   王瀚神情一僵,脸色变得灰白,不解的问:“小姐何出此言?”   秦素鸢便将自己和沐沉音的约定,全告诉了他。   王瀚听罢,如遭雷击,面色在一瞬间完全化作灰白。   他怔怔问:“小姐,你什么意思?就因为你的体温和我们不同,你就要献身给宁王?”   献身,这个词像针似的戳在秦素鸢心口。   王瀚说的直接且伤人,但,他说的不错。   秦素鸢道:“若不如此,秦家满门就完了。信守约定,知恩图报,这都是我秦家的家训。”   王瀚拳头紧抵在身侧,“小姐,你可知名节对于女子何其重要?你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宁王,是让秦家列祖列宗都替你蒙羞吗?”   秦素鸢一惊,盯着王瀚。   王瀚反应过来自己僭越了,垂头丧气道:“是我无用,帮不了小姐,还只会说气话。”   “王……”   王瀚打断秦素鸢的话,道:“是我与小姐没福分,只怨我没本事。既然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再来宁王府,免得惹宁王殿下生气,把气都撒在你身上。”   她是伤到王瀚了吧?令这个颇有才华、又有远志的大好男儿,说出这般颓败的话。   而她又何尝不难过?   就算她对王瀚没有男女之情,可是,物是人非一刀两断,不过在这几日的光景。   她从将门嫡女落魄到给人为奴为婢,她又能找谁倾诉?   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她只能挺住,也必须挺住。   她轻轻笑道:“王瀚,实在抱歉。你学富五车,前程似锦,必定能找到一个比我优秀的多的姑娘。”   王瀚喃喃:“可是,我却把心丢在你这里了……”   秦素鸢心中苦涩,旋即,说起正事:“王瀚,我问你一事,关于我父兄通敌叛国一事,你知道多少?我只信父兄被奸人所害,我必须找出证据,你若知道什么,便告诉我。”   第8章 浴池谈心   王瀚一听,便也收敛好情绪,调整好表情,说道:“秦将军派我送捷报时,军中还一切安好,没有出事。我从崇州到京城走了十日左右,到京城第二天,崇州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就来了。我十分震惊,根本不相信将军会通敌叛国。但是刑部第一时间就将我扣押了,之后的日子我都在刑部里待着,每天配合他们审问。”   秦素鸢道:“听说,圣上派去崇州的人马,带回了崇州刺史的尸体,以及我父兄私通蛮族的信件。刑部的人有没有拿着那些信件来审问你?”   王瀚道:“有,那是证物,自然会拿来审问我。那些书信都是蛮族写给将军的,只有一封是将军准备递去蛮族的,已经盖上印章。还没发出去,将军和少爷便失踪了。”   “他们是在哪里失踪的?”   “战场上。”王瀚回忆着,“当时刑部的左侍郎提到了,说将军和少爷给蛮族通风报信,让蛮族设下伏击,害死了六万大陈的兵将。将军和少爷就是在那场战役里失踪的。”   秦素鸢略一思索,道:“不对。”   王瀚浅怔。   秦素鸢说:“历来通敌之事,无人不是做的小心谨慎。如果我父兄真的同蛮族有信件来往,不会在出征前,还留一封没递出去的信。这样做很容易被留守的将士发现,分明是授人把柄。”   王瀚说:“我也是这样和刑部辩解的。”   秦素鸢再一想,又想到其中一个关节。   “印章。”她脱口而出,“王瀚,你说那封信盖了爹的印章?”   “是的。”   “爹的印章都是贴身保管……”秦素鸢沉吟片刻,眼眸中攒出清亮的光,“我知道了。王瀚,我会想办法先弄到这些信件的,只要看到信件,能从这所谓的物证上找出破绽,物证为假,我父兄的罪名也就站不住脚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杨刃的声音:“秦小姐,还没说完吗?主子请你去一趟浴室!”   秦素鸢一怔,扭头去看杨刃,余光里看到王瀚的身躯剧烈颤了下。   王瀚脸上划过一抹痛楚,并有愤怒和记恨。他飞快收回脸色,咬咬牙道:“小姐……快去吧,别惹宁王殿下生气,我这就走。”   “王瀚……”秦素鸢心下戚戚。   “小姐,告辞!”王瀚一拱手,转身而去,走出去几步,又突地停步,说道:“小姐,恕我说一番难听的话。如今你都得指着宁王殿下了,一定要投其所好,维持住他对你的宠爱。不然,万一被他扫出府,秦将军和少爷又没能洗去罪名的话,小姐便是残花败柳,再难配得清白儿郎了。”   秦素鸢顿了顿,看着王瀚,问道:“你说的清白儿郎,也包括你自己?”   “是。”王瀚痛苦的说,“我虽出身贫贱,却极重视名节清白,从小便知道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小姐,今日是你不要我,如果来日你又找上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但定不会娶你为妻。”   一番话,果然难听至极,仿佛堵住秦素鸢的喉咙,让她喉咙发酸发痒,却无法说出话来。   从她选择与王瀚一刀两断开始,就该知道,如王瀚那般自尊心极强的人,定是会把丑话说在前头,并且践行的吧。   她没有权力指责王瀚的恶语,因为是她先抛弃他的。   她也没想过指望沐浅烟庇护,只为了遵从和沐沉音的协议,无愧于心而已。   她已经没有再多的精力,去想以后的事了。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在这龙潭虎穴里步步惊心的走下去,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至于沐浅烟……   罢了。   秦素鸢转身,走向杨刃,说道:“带路。”   她的身后,是已经走出花园的王瀚。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杨刃领着秦素鸢,一路都绷得和石头似的,不发一语。   刚才王瀚那诛心的话,杨刃也听见了,只在心里腹诽王瀚,打心眼觉得看不起他。   杨刃不喜欢自尊心太强的人,尤其是这般的男人。他总觉得,真正神通广大的人都是深藏不露、任人嬉笑评说的,正因神通广大,才能以平和的心态看待世间的种种平凡和尘俗。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些半瓶子浪的,一个个的眼高于顶,自尊心强的不行。   而秦素鸢也没心情说话,两人沉默着,杨刃将秦素鸢领到了浴室。   寻常浴室因热水蒸腾,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热气,教人看不真切。   但沐浅烟的浴室里却清晰一片,隔着屏风,除了能看见一方模糊的剪影,听见些声音,便没有哪里像是浴室。   只因他是在用凉水沐浴。   “素鸢?”他听见了秦素鸢进屋的声音,那脚步声,即便只听过几次,却也弄不错。   秦素鸢应一声“六哥”,回手关门,走到屏风旁边,问道:“唤我来,是所为何事?”   沐浅烟的语调带着笑意,隔着屏风,还如细细的牛毛似的搔着秦素鸢的耳朵,“你看看右手边是什么?”   秦素鸢依言往右手边看,一张六角小桌,上头并排放着两个缠丝玛瑙玉盘,盘中盛放的,正是沐浴所用的猪苓和皂角。   只是,这皂角已经快被用完了,没剩下多少。   “皂角怕是不够用。”秦素鸢出声。   “你先将猪苓拿过来,院子里有些花,你可以摘了混进皂角里,这样不就够了?嗯?”   “是。”秦素鸢依言,先捧了盛有猪苓的缠丝玛瑙玉盘,绕过屏风。   入目的便是美人沐浴的画面。   秦素鸢微有一顿,心中不免涌上点羞意,却好在压制得极快,进而不动声色的走到沐浅烟身边,推了个矮桌过来,放上了玉盘。   视线一扫,不经意扫到浴池里漂浮着的几块厚冰,秦素鸢皱了皱眉。   这,该是有多冷?   “在看什么?”沐浅烟忽然面对她,双手交叠搭在浴池的汉白玉沿上,将下巴靠在上头,仰头看她。   他墨发沾湿,面带水露,白皙的肌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水下,竟是比女人还要细嫩似的,比之官窑烧出的贡瓷也不为过。   这般笑吟吟的看秦素鸢,眼底的漆光如漩涡。他的声音轻柔,就像是在说着情人间的绵绵私语。   “本王这病,从六岁就患上了。小时候身子骨弱,怕热的很,每天都觉得生不如死,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冰水里度过。尤其是夏季,有时候要直接躺在冰水里睡一夜呢。”   秦素鸢静静听着。   “后来年纪大些,身体好些了,便抱着冰块出门。好不容易能出去,自是想多玩一阵,最后冰块消融了,便硬是忍着滚热的折磨,在外面又多疯了两个时辰,直到实在难以忍受了,才又回去冰水里泡着。”   他轻笑,风轻云淡,只如在讲一个故事:“母妃和四哥为了我,都操碎了心,我原本也想着大不了这辈子就这么认了,却不料,四哥把你推荐来府上。”   沐浅烟眸中的光晕,浓稠如酒,看着秦素鸢,“抱着你多好啊,香香软软,可比抱着冰块泡冷水澡舒服多了。要不是这池子水凉,本王定拉你下来,同洗鸳鸯浴。”   秦素鸢心里一抽。这个宁王,方才还显得可怜悲凉,引她动了恻隐之心。结果下一句就能拐得如此流氓轻佻,这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秦素鸢说:“我先去摘些花朵,混了皂角拿来。”   她起身,裙幅在微湿的汉白玉上摩擦了一圈。   秦素鸢去到院子里,摘了些夜合花回来,耐心将花瓣一片片的揪下,混合在皂角里拌匀。   她捧着混合好的皂角,回到浴池边。   沐浅烟已经洗过头发,洗发的猪苓里加了不少香料,浓郁的香味从湿透的墨发中散出来。   这香味妖冶,却不显媚俗;浓郁芬芳,亦不觉烦腻。   他见秦素鸢像是在思考这是哪种花做成的香料,便道:“是紫玉兰。”   秦素鸢缓然说:“是好东西。”说着递上玛瑙玉盘,玉盘里雪白的夜合花瓣和皂角,被沐浅烟抓起一些,揉在身上,洗去了这几日的风尘仆仆,还留有夜合花的余香。   秦素鸢见这里不需要自己再搭把手了,起身欲走,只是身子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被沐浅烟拉住了。   “走什么?本王要你在这里坐着。”   坐着,看他洗澡吗?秦素鸢只觉得衣服里像是有蚂蚁在爬,有些不自在,又丝丝恐惧。   秦素鸢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屏风外候着,待六哥沐浴完毕,唤我递个衣裳。”   沐浅烟也不松手,视线斜向墙角的一个矮凳,“去把凳子搬来,就坐在这里。不然,要本王一个人在这里泡着,实在是寂寞呢。”   秦素鸢说:“一般人都是独自沐浴,何谈寂寞二字。”   “你知道本王不是一般人的,我的美人。”   秦素鸢无语,只得搬了凳子来,坐在这里,坚持不往水下面看,只望着沐浅烟,对上他那蕴着绚烂芳菲又教人心肝胆战的双眸。   他突然问:“不高兴了?是为着本王,还是为着你那未婚夫?”   第9章 宽慰   冷不丁听他这样问,秦素鸢感到些微的心惊。   单是沐浅烟知道她和王瀚的关系,就已经让她吃惊的了。而现在,他又看出她心里有事……秦素鸢自认为自己早就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怎么还会被沐浅烟识破?   她怔了一怔,道:“王瀚并非我的未婚夫,只是我爹娘属意于他,有心想为我们定下这桩事。”   “那怎么不高兴了?”沐浅烟嘴角含笑,若有所思道,“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不舒服的话吧。”   “嗯。”思及王瀚临走前所言,秦素鸢不免戚戚。   “素鸢。”沐浅烟忽然唤她。   他仍在笑,却瞧着多了几分正经。   他已洗尽了皂角,靠来浴池边,一手握住秦素鸢的手,与她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可不可以对本王说说,他都说了什么混账话?”   秦素鸢喃喃:“也并非混账话……”   “瞧你心里也难受,不妨说出来。还是说,你怕本王?”   他这么问的同时,身子前倾,手上加了点力度,紧握秦素鸢的手。他的热度对常人来说像是烫水,但对秦素鸢而言,却恰好是最适宜,他另一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竟让她感受到一种被安抚的温暖。   心头对他的恐惧被冲淡了一些,秦素鸢说出口:“王瀚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如果我哪天被六哥扫地出门,没地方去了,他不会不管我,但也不会再娶我。也没什么,无非是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有些要求,不愿要不清不白的姑娘。”   沐浅烟轻笑一声,眸子处深如两潭静水,暗沉到底,幽幽道:“这可就是他的不是了,对自己的另一半有所期许,本是人之常情,但他明知道你现在的境地不好过,还要来雪上加霜。这样的人,骨子里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做不到推己及人,不嫁也罢。”   秦素鸢苦笑:“我不怨他。”   沐浅烟说:“本王自然也不想看你被这么个人影响心情,不值得。而且,他似乎对本王的人品有所怀疑。你应了四哥的要求来本王这里,本就是委屈了你,本王又怎么可能把你扫地出门?”   秦素鸢垂眸,不知说什么。   沐浅烟笑了笑:“何况,你是本王的药。把你赶走了,本王不就没得治了。美人和冰块摆在面前,傻瓜也知道选哪个吧。”   他这么一说,反倒把秦素鸢逗笑了。   她这严谨的性子本是甚少发笑的,这会儿却翘了翘嘴角,眼眸染上些明快的颜色。   这个宁王,总是会做些让她没防备的事,说些她料不及的话。听着像是在挑逗她,不正经的很,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通透的人。   或许,她以为自己藏住了心思,实则都被他旁观得一清二楚。   秦素鸢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沐浅烟存有惧意了。   任何一个人,被另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屡屡看穿内心,都会感到心惊,感到无所适从。   更别说她这种自以为固若金汤的人。   只是秦素鸢这会儿发觉,她似乎开始适应了沐浅烟的通彻,在听见他挑惹的话后,不但不再感到惧怕,反而轻松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呢?   秦素鸢自己也不明白。   大概就是潜意识里觉得,沐浅烟该是和沐沉音一样,是个靠得住的人吧。   “美人嘛,正值韶华,就是该多笑笑才好看是不?”沐浅烟看着秦素鸢,将她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琢磨在心里,宽慰道:“不论如何,这宁王府就是你得以栖身的地方,只盼你别和其他人一样嫌弃本王。不然你哪天半夜跑路,本王可就惨了。”   秦素鸢嘴角又涌出点笑意,她郑重说:“我们秦家人向来信守诺言,我自不会做脱逃的事。不过,六哥就没有想过,遍寻世间名医,来治好自己的病?”   沐浅烟的笑容慢慢散去:“我这不是病。”   秦素鸢一讶。不是病,那是什么?   “本王这病是好不了的,除非,那个人肯……”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秦素鸢却敏锐的察觉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想,凉玉怕是没猜错,宁王这病,涉及到什么皇家秘辛,且肯定不是好事。   沐浅烟又道:“就算是假设吧,即便本王能变回正常人,你也未必能出得去宁王府。”   为什么?秦素鸢用眼神询问。   沐浅烟答:“如果那时,你我相看两厌,自然就随便你出府了;可要是日久生情什么的……”   秦素鸢面皮一抖,差点被呛住。   “那样的话,你还舍得弃本王而去吗?”   秦素鸢忍着想要咳嗽的感觉,道:“殿下说笑。”一时连“六哥”都忘了喊。   沐浅烟轩了轩眉,说:“要走也可以,先给本王生个儿子。不然的话,本王定不放你走。”   秦素鸢终于破功,不慎咳嗽了出来。   她就当宁王是孤寂了太久,终于找到伙伴后,便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吧。   许久,秦素鸢给沐浅烟递了衣服,去浴室外等着他出来。   天将黄昏,她望着头顶上绚烂浓烈的颜色,发觉自己已经完全不再受王瀚那些话的影响了。   任王瀚说得再伤人,她也内心平静。   不得不说,她要谢谢沐浅烟。   他用他独特的方式——尽管骚包了些——但却非常有效的安抚了她。   再忆起王瀚后来提到的,关于秦家父子私通蛮族的信笺……   秦素鸢想,她该怎么才能拿到这些信呢?   ——夜探刑部卷宗室。   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半晌,沐浅烟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   他披着红底刺绣的大袍子,斑斓的彩绣冲击着秦素鸢的视觉。   他从屋檐下走出,慢慢进入绚烂的斜阳中,妖异的有些夺目。沐浴过后的一身香气,被风悠悠的吹来,衣襟口还敞开着一些,露出白如瓷器的胸膛,却又肌理分明。   因患有热病,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   沐浅烟一笑,妩媚万分,搂了秦素鸢,在她耳边柔柔低语:“饿不饿?”   “还好。”   “去用饭吧。”   “是。”   他搂着秦素鸢的腰,带着她去堂中吃饭,一路上见到的小厮侍从,都恭恭敬敬的给两人施礼,半点不在秦素鸢背后嚼舌根子。   待他们到了堂中时,只见杨刃和凉玉已经在了。   两个婆子在布菜,杨刃在旁边站着。凉玉一看见秦素鸢,连忙大步走过来,唤道:“小姐!”   秦素鸢点点头,侧过头询问沐浅烟:“我和凉玉这些年亲如姐妹,六哥可否允许她也能上桌吃饭?”   沐浅烟笑道:“巧了,本王与杨刃也是同桌吃饭的。”   秦素鸢感到意外,轻笑笑,如此挺好。   说起来,这宁王府固然奢华,但吃食方面,倒显得家常了些。   鸡髓笋、莼菜羹、龙须菜、福建肉松,这四色小菜,再加上一碟玫瑰酱做点心,看着挺舒服。   两个婆子盛好了四碗粥,沐浅烟揽着秦素鸢入座,杨刃坐在沐浅烟身边,凉玉挨着秦素鸢。   白粥滚热,冒着雪白的热气,沐浅烟对两个婆子道:“每日供应膳食,你们也有心了,下去好好歇着吧。”   “是。”   沐浅烟夹了点鸡髓笋,放进秦素鸢的碗里,又用勺子舀了些莼菜羹给她,笑道:“这两样东西配着粥喝下,有养胃的功效。”   “多谢六哥。”秦素鸢温言道,“我自己来。”   凉玉也道:“宁王殿下不必费心,奴婢会服侍好小姐的。”   这菜吃在口中,酸甜苦辣都十分入味,沁透到了舌间齿缝,无孔不入。   只是秦素鸢一直在思量着潜入刑部的事,故而默默无言。   她想,以沐浅烟现在对她的需要,就算睡觉也会搂着她的。这样的话,如果她想夜里偷偷摸摸溜去刑部,沐浅烟怎么可能察觉不了?   秦素鸢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把事情说出来。   “六哥,”她道,“王瀚今天提到了我爹私通蛮族的书信……”   她将王瀚所说的,和自己所分析的,都说了出来。   杨刃放下筷子,凉玉也放下勺子。沐浅烟又给秦素鸢夹了点龙须菜,问道:“你想夜探刑部卷宗室,将书信偷出来?”   “是。”   “以你的轻功,应该确实可以。”   秦素鸢略有吃惊,沐浅烟知道她有功夫?转瞬她就释然,这人的神通广大她已经见识过了,别说勘破她有轻功,就是哪天他突然说“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传承了‘七杀剑’的人”,她都无须意外。   凉玉道:“小姐,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人即可。你要是想去,就在外面接应我。”   沐浅烟舀起一勺粥,优雅的送进嘴里,小银勺子在白粥里缓缓搅着,“杨刃,听见了么?马上入夜了,准备准备,都一道过去吧。”   秦素鸢道:“你和杨刃还是别去了,这本就是秦家的事,不牵扯你们。”   沐浅烟笑:“你是宁王府的人,半夜跑出去偷东西,还不准本王跟着。你是存心让我心里难安的是不是?”   秦素鸢无言以对,只得说:“那你们都在外面等我。”   如此商量妥当,夜深之后,一辆马车从宁王府的后门悄然驶出去。   杨刃驾车,专程捡僻静的小巷子走,七拐八绕,停在了与刑部大院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巷子里。   秦素鸢一袭黑衣,黑布遮面,如影子似的钻出马车,飞过刑部的院墙,落了进去。   第10章 抢信   深夜的刑部静悄悄的,散落着昏暗的灯火,无法辨识方向。   当空新月如眉,秦素鸢仰头,先辨识出几颗星子,再依据星子所代表的方位,确定了整个刑部各个配殿的方位。如此,只消在心里推算一番,就知道了卷宗室的大致所在。   秦素鸢立刻飞掠过去。   悄然来到卷宗室的窗外,秦素鸢取出一支江湖上常用的迷香,从窗纸上插了个洞送进去,迷晕了卷宗室里的值班小吏,随后推开窗户,潜入了进去。   秦素鸢和刑部侍郎家的女儿有些交情,那女儿曾和她说,刑部卷宗室里的卷宗,是按照案子的级别大小和案发时间进行排列的。   秦素鸢牢记着这番话,很快就在一个柜子里,翻到了那些书信。   打开书信一看,前面的全都是蛮族的信,最后一封便是爹的字迹。   这字迹真的很像是出自爹的手,秦素鸢乍一看,也倍感其以假乱真。再看信的左下角,的确如王瀚所说,盖着爹的印章。   这信的内容,是在给蛮族人透露崇州城的军事布防。单看内容,看不出破绽。秦素鸢又仔细的辨别字迹,渐渐的,发现这字迹有点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她将蛮族的信重新塞回柜子里,只留下爹的这封。   还没来得及将信收好,忽然一阵疾风吹来,一把卷起手中的信,飞走。   秦素鸢一惊,当下就知道这不是风,而是有高手在暗处突然使用内力凝聚成劲风,从她手里抢信!   再下一刻,听得“嗖”的一声,屋内的蜡烛竟顿时熄灭。   什么人!   秦素鸢目光一冷,已然判断出,那蜡烛是被一枚暗器给打灭的。卷宗室里的小吏都被迷香迷倒了,定然不会是他们做的。也就是说,有人和她一样混进了刑部,也是为着那封信而来。是敌?是友?还是仅仅是碰巧遇见?   秦素鸢不相信会是朋友,而不管来者是敌人还是碰巧遇见,她都不会允许那封信落在那人手里。   这些念头在秦素鸢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她当下毫不迟疑,判断出那人所在的方位,冲了过去。   迎面又是暗器的声音破空而来,黑暗里,秦素鸢的听觉和感知力变得更加鲜明,那暗器的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她人已在半空中,无法改变方向,幸好身边有个柜子,当下一脚踢上去,借助反冲力让自己得以躲开那枚暗器。   秦素鸢落在了卷宗室的正中间,感受到黑暗中,那人正从自己左前方七步之外跑过。秦素鸢当即抓了手边被熄灭的烛台,朝着那人砸过去。   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是被砸中了。秦素鸢立刻冲上去,夺回信件,转身就跑。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   这厢秦素鸢刚抢到信件,那厢那人就朝着她发射暗器。   秦素鸢连躲开十几枚暗器,在地上滚了三圈,大大的拉低了速度。那人趁机追上来,和秦素鸢斗在了一起。   这般直接交手,对方的武功高低,一目了然。   秦素鸢感受到此人武功极高,招招狠辣,攻守之余还能找到机会抢她的信。   秦素鸢也不示弱,即便只能腾出一手与他搏斗,但也没落在下风。   他进、她守;他退,她攻。   他忽然以匕首攻击秦素鸢下盘,秦素鸢一个鹞子翻身,从他头顶飞过去,同时一脚踹在他肩膀后头,借力冲向窗户。   黑暗中,听得那人闷哼一声,因为被她踹了一脚,身子摇摇欲坠。   秦素鸢本以为能就此摆脱这人逃出去,却不料,就在她即将冲出窗户的前夕,那人竟突然扔了个流星镖过来。   小小一枚流星镖,却因那人使了很大的力气,使得被流星镖打中的书架子轰然倒下,将秦素鸢与窗户隔开。架子上几百本书哗啦啦的落下,顿时在地上堆了一座小山。   秦素鸢的路就这么被堵住,她心中一沉,忙要奔向另一扇窗户,不妨那人忽然点燃了火折子,杀到她跟前。   “呵呵。”那人杵在秦素鸢面前,阴沉一笑。   这本不算什么,但秦素鸢万万没想到,入目的会是一张满面是血的鬼脸。   无法形容这鬼脸多吓人,只那鲜血被火折子一照,便跟地狱里的枉死鬼一般。   秦素鸢没料到会撞见这么一张脸,一时恐惧,怔了一怔。那人就趁此时飞快出手,再度夺了秦素鸢的信件,同时匕首一引,戳向秦素鸢。   这种即将被夺命的危险感,让秦素鸢迅速找回意识,连忙躲闪。   匕首刺.入了她的身体,入肉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惊心。虽然避过了要害,但肩膀还是被刺得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混着剧烈的痛,让秦素鸢的意识在一瞬间清晰无比,又在一瞬间万分昏沉。   她顾不得去管自己的伤,忍着痛出手抢信。   但毕竟是失去了先机,那鬼面人狠狠拔出匕首,迫使秦素鸢伸出的手又因剧痛而垂了下去。   鬼面人抢到信,立刻倒飞了几步,却不走,而是点燃一个火折子,挑衅似的摇了摇手里的信,将火折子朝着信靠过去。   “你敢!”秦素鸢大惊,怒声喝道,拼命的冲过去。   就是豁出一切,也不能让他把信烧了!   可那人并没有烧信,却是将火折子一抛,抛在方才零落的那些书卷上。   只见书卷顿时被烧着,火舌唰的一下就冲得老高,将整座卷宗室照得明明亮亮。   而秦素鸢抢到了信,在这瞬间明亮的屋子里,和鬼面人的视线交接,双方的形貌都完全暴露在彼此眼中。   秦素鸢目光冰冷,如同锋利的剑,盯着那戴鬼面具的人,问道:“你到底是谁,究竟要做些什么?”   “呵呵。”那人又是这般笑,冷冷的,充满了嘲讽和鄙视。   秦素鸢握紧了抢回来的信,瞥一眼燃烧的书堆。   这卷宗室里,不是书就是木头,一点火星就能将之尽数烧毁。   她看着鬼面人,冷冷质问道:“你到底是谁,烧了刑部卷宗室,就不怕惹上大.麻烦?”   鬼面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回答秦素鸢任何问题。   他看了眼已经熊熊燃烧的火焰,满意的笑了两声,转身冲破窗户,逃走了。   秦素鸢眼见已经无法灭火,又听见外头其余值班的人都在呼喊着跑过来。那几个被迷香撂倒在地的小吏们,不知道能不能被救出火场。秦素鸢只得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拖到门口,然后迅速遁逃。   刑部的大火,很快就在空中映出了火红的光。   等候在外头小巷子里的杨刃,一看见火光,忙对着马车里的沐浅烟说道:“主子,刑部着火了!”   沐浅烟迅速撩开车帘,看一眼那处,道:“你去看看!”   凉玉也已坐不住,没等沐浅烟说话,先提剑翻墙进去了。   结果,凉玉一进去,就看见了秦素鸢。   见到秦素鸢肩头的血迹,那么大的一片,凉玉惊呼:“小姐,你怎么受伤了!”   高墙外,沐浅烟听见秦素鸢受伤,眉头一皱。   杨刃也翻墙进来,喊秦素鸢和凉玉两个赶紧离开。   三人回到小巷上,沐浅烟已经下车,看了秦素鸢的模样,眼角乍现出烈火般的赤色。他将秦素鸢揽过来,一手环绕过她的背,另一手抄起她的膝盖窝,将她打横抱起。   他抱着秦素鸢踏上了马车,“凉玉上车,照顾你家小姐。杨刃赶紧驾车,这火势很快就会引来人,尽快回府,别教人瞧见。”   杨刃和凉玉用最快的速度各就各位。   凉玉随身带着金疮药和纱布,她挨着秦素鸢坐下,看到秦素鸢的伤口很深,不禁咬咬唇。   “小姐,你忍着点。”凉玉边说,边小心的扒开秦素鸢的衣服。   衣服有些部分和伤口粘连在一起了,凉玉这么一动,牵动秦素鸢的伤,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逼得秦素鸢变了脸色。   秦素鸢紧咬牙关,硬是把呼喊惨叫都封在口中。   沐浅烟见状,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刀,利落的划开秦素鸢的衣裳。   这么一来,那伤口才得以暴露在凉玉的眼前。凉玉拔下金疮药的瓶塞,说道:“小姐,我撒药了,你要是疼……”   “要是疼就咬本王吧。”沐浅烟接了话,他的一只手臂仍然环绕着秦素鸢,她未受伤的那半边肩膀,靠在沐浅烟身上。   她闻言,扬起眸子看了眼沐浅烟,喃喃:“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对我而言是小事。”   沐浅烟拍拍她的手,对凉玉道:“快处理吧。”   凉玉也就不再耽误时间,往秦素鸢的伤口上撒了药,然后用纱布一圈圈的包扎好,最后打了个结,小心敛好秦素鸢的衣服。   凉玉愁眉不展的说:“小姐是遇上谁了,怎么会受伤?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跟小姐一起进刑部大院了!”   秦素鸢因受了伤,脸色有些白,但并没有显得虚弱,她道:“凉玉,我却庆幸你没有跟着我一道进去。那人武功极高,更擅长暗器,你不是他的对手。”   凉玉一惊,刚要问那个杀千刀的家伙是谁,不妨马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因着这急刹车,凉玉没能开口问话,就先把后脑勺磕在了车厢板上,磕得一阵痛。秦素鸢和沐浅烟也向前仰倒,差点从座椅上摔下来。   凉玉被撞得眼睛昏花,用手揉着后脑勺。   沐浅烟抱好了秦素鸢,马车外,驾车的杨刃声音有些紧张。   “主子,有一队人马朝我们杀过来了,来者不善。”   第11章 宁王发威   凉玉一听,连忙打起精神,掀开马车帘子,坐在了杨刃身边,一手已经握住剑柄。   远处,举着火把的人群黑压压的压过来,还有哒哒的马蹄声。   凉玉对马车中的二人说道:“好像是一支城防队伍。”   杨刃虚着眼,又观察了片刻,得出结论:“主子,是巡捕营的人!怕是看见刑部大院着火,过来灭火排查的!”   沐浅烟听罢眼神一暗,喃喃:“巡捕营的人如何会来这么快,这集结的速度,看着倒像是事先就得到了风声。”   秦素鸢听着他的话,再想到自己刚刚遭遇的鬼面男子,心忽然咯噔了下,某个不好的预感渐渐充斥在心头。   “喂!那边的马车!”巡捕营的人远远呼喊,“夜半三更,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刑部失火,是不是你们捣的鬼?还不下车接受搜查?”   凉玉哼一声,一开口,颇有些泼辣的架势:“哪里来的队伍,大呼小叫个什么?也不看看车里坐的是谁!冲撞到贵人,你们担得起吗?”   “哪个泼妇,竟敢跟巡捕营顶嘴!巡捕营有权在必要时刻对王公贵族进行搜查,你敢妨碍我们办公?”巡捕营的人靠近过来。领头的几个骑马的,将马车团团围住。接着又跑来许多步兵,站在周围。每个人都持着火把,携带器械,气势汹汹的,摆明了是不让马车轻易的离开。   那巡捕队长打马来到凉玉的跟前,将她打量了一遍,傲慢的问道:“刚才说大话的就是你?”   凉玉无惧的盯着他,“是小女子我!我家主子今晚出去赴宴,正在回府途中,恰巧路过这里。主子正急着回去呢,各位军爷就不要搜查了,我们这位主子可不是军爷能得罪的。”   巡捕队长啐一口,嗤道:“老子告诉你,我们巡捕营做事绝不徇私枉法,哪怕是皇亲贵胄,也请恕我们公事公办!”   马车里响起沐浅烟的声音:“巧了,本王正好就是皇亲贵胄。”   听言,巡捕队长愣了下,手下的将士们也没想到马车里坐着的是皇亲国戚。   巡捕头朝着马车,拱一拱手,语调稍微恭敬了几分:“卑职乃京城步军巡捕五营分队队长,不知车中的皇贵,是哪一位?”   “宁王。”沐浅烟神定气闲的回了。   竟然是宁王?这巡捕队长听言愣了下。奇怪,不是都说宁王身患怪病,极少出门吗?怎么会去赴什么家宴,还三更半夜的从刑部旁边的小巷子里走,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巡捕队长这样想着,说道:“原来是宁王殿下,卑职见过殿下。还请殿下能配合巡捕营的搜查工作,下车来请卑职们检查。”说着就朝手下的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靠近马车,准备掀开帘子。   沐浅烟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放肆!本王的马车也是你们能看的?本王今晚是去四哥府上吃酒了,方才不是说了吗?”   巡捕队长道:“不瞒殿下,巡捕营今夜是接到举报了,说有人在刑部纵火,这才带着手下赶过来的。我们将刑部四面的路都包围了,但凡过往人员和车辆,都要接受排查。卑职等也是职责所在,还请殿下不要为难我们啊!”   听得此话,沐浅烟和秦素鸢不由得对视。   秦素鸢想起今晚刑部的火,是那个鬼面人放的。既然巡捕营来得这样快,就说明,早在鬼面人放火之前,他们就接到举报了。   那个举报人,和那个鬼面人,必然是同一伙人!   沐浅烟眯起眼睛,幽幽道:“本王身体不好,诸位都知道。还是快些把路让开,让本王早点回去休息。”   “殿下……”   “还不让路?”   “卑职等不能徇私枉法。”   “让是不让?”   巡捕队长不由撇撇嘴,心想王爷又有什么了不起,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臭名昭著的人。身患怪病也就罢了,还学戏子唱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据说长得还和娘们似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风姿卓然的宁王殿下?就是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人家也没他这般自以为是吧。   巡捕队长的眼神含着鄙视,拱一拱手,说道:“卑职们检查殿下和马车,这都是圣上授予的权利。既然宁王殿下不愿意下车,那卑职们只能冒犯了!卑职这就来掀帘子,亲自请宁王殿下下车。”   巡捕队长说着,翻身下马,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杨刃和凉玉。   凉玉不服,便要拔剑,但杨刃却扣住她的手腕,把凉玉拖到一边去。   凉玉使劲瞪杨刃:你干什么?   杨刃不说话,只是看了眼马车车厢,他的眼神像是在说:放心吧,主子自有办法,一切都是他的套路。   巡捕队长走到车厢前,掀开了马车帘子。   当看见车厢里的情况时,他大吃一惊,脸上顿时充血起来。   只见宁王一袭红衣,搂着个衣冠不整、发髻散乱的女子,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刚刚做完什么香.艳的事情。   再看那女子,被宁王的宽袖遮了半面身子,只露出一角雪白香肩,肩头的衣服还在往下滑。巡捕队长这才看见,原来宁王的一只手就搁在女子的胸口,手指上还缠着她的一缕衣带,只消稍微一旋,就能将她的衣衫全数退下来。那女子还含羞带怯的,发出些细细碎碎的娇.吟,这、这……   “本王不都说了吗?不想下车。”沐浅烟的目光斜过眼角,看着巡捕队长。一阵宛如三九天的严寒冷意,瞬间爬上了巡捕队长的脊背。   “本王也是男人,温香软玉在怀,被你们打扰了好事,你们又该当何罪啊?”   “这……卑职……这个……”巡捕队长是真的没想到,原来宁王是在和美人温存,说不定前一刻都还是在车.震。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逼着宁王下车了。真该死,宁王殿下一个闲散皇子,又怎么会是火烧刑部的元凶呢?   “还看!!”沐浅烟陡然一声冷喝,吓得巡捕队长差点摔下去。   “本王的美人也是你能看的?再敢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巡捕队长吓得丢了车帘,踉踉跄跄的退后,站好,忙拱手赔礼:“卑职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卑职、卑职这就让手下人都让开!”   “早点明白不就好了吗,何至于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沐浅烟语调不善的问,“本王和马车,是不是通过检查了?可有看见什么不妥的吗?”   “没有!没有!卑职什么也没看见!卑职等恭送殿下回府,殿下路上慢些走,卑职们也要继续巡查了!”巡捕队长给手下人连连使眼色。   眼瞅见路被让开了,杨刃忙回来驾马,凉玉坐在他旁边,随着马车重新启动,她的视线扫过两侧的巡捕士卒,神采飞扬的一笑,如同在宣告一场胜利。   凉玉本来对沐浅烟没什么好感,觉得他就是个好色之徒。但经此一事,凉玉发觉,这个宁王有些城府。   他在巡捕队来势汹汹的时候,拒不配合,将他们的气焰和怀疑推到顶点;然后,在巡捕队长以为可以得逞的时候,再用意想不到的场景,扭转局面,化被动为主动,反让巡捕队没了理,只能心惊胆战的吃下这个哑巴亏。   怪不得杨刃说,主子自有办法,一切都是套路。   只是可怜了自家小姐,牺牲色相不说,还要被那些个粗人给看去。   想到这里,凉玉就有些替秦素鸢抱不平,她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秦素鸢整理好衣服,终于能安心些。   她靠在沐浅烟怀里,将方才藏在身后的那张信纸,拿了出来。   “六哥,就是这封信。”秦素鸢把信递给了沐浅烟,“我在刑部的卷宗室,遇到了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   秦素鸢仔仔细细的,将自己与鬼面人过招的全部过程,都说给了沐浅烟。   沐浅烟长眉皱了皱,显然也是不知道这号人。不过,两人都能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有人在盯着他们,并且知道他们今夜会来刑部的卷宗室。   说起来,今夜来偷盗书信,是秦素鸢临时起意的,按说这个消息只有她和沐浅烟、杨刃、凉玉四个人知道。不过,也不排除宁王府里有内鬼,偷听到了他们的商议,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总而言之,他们的处境不妙。   借着马车内燃烧的烛光,秦素鸢偏着头,和沐浅烟一起看这封信。   沐浅烟仔细的阅读了内容,来回阅读了三遍,又把视线落在了左下角的印章上。   他的手指摩挲着红色的印记,对秦素鸢道:“秦将军的这枚署名印章,看起来有些特殊,与寻常的人名印章大相径庭,看着就像是一块简单的名牌。”   “不错,这是秦家专门打造的印章,用的是一个特别设计的模子,秦家每个人都有,包括我。”秦素鸢说着,把手伸到自己的腰间,摸索,“秦家的印章,均以配饰的形式,系在腰上,你看我这枚……”   话说到这里,像是断了一样,归于寂静。秦素鸢的眼底也渐渐凝起了一抹凝重,她的手在腰间不断的摸索,却怎么也摸不到那枚印章。   她低头往腰间一看,自己的印章,不见了!   秦素鸢立刻把之前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紧接着心中大是惊恐。   她终于明白,那个鬼面人和她斗来斗去、又放火烧刑部的真正目的了!   第12章 共枕眠   那鬼面人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抢夺信件,而是要借此转移秦素鸢的注意力,偷盗她的印章。   她几乎能肯定,鬼面人将她的印章留在了刑部卷宗室。这样的话,待那里的火一灭,刑部和巡捕营的人都会进火场里调查。一旦找到那枚印章,再发现秦家通敌叛国的信件少了一张,那么,她就成了偷盗证物并放火烧刑部的最大嫌疑犯。   更甚者,刚刚她和沐浅烟还被巡捕营的人撞见。这两桩事结合在一起,便是铁证如山,再难辩驳了。   这是一个圈套,以信件为诱饵,其心险恶!   秦素鸢喃喃:“他们设下陷阱诱我,难道是为了将你拖下水?”   “自然不是。”沐浅烟道,“他们真正要拖下水的,是四哥。”   救下秦家老小的人是沐沉音,尽管是汤帝师去劝说嘉和帝的,但很多人也都知道,沐沉音去求了汤帝师。   而秦素鸢的通缉令,又是沐浅烟请嘉和帝撤去的。   如今秦素鸢犯事,这兄弟两个都要被牵连。何况,在众人眼里,像宁王这样很少出门的人能掺和什么大事?多半是被敬王唆使的。哪怕宁王不是被敬王唆使,敬王作为宁王一母同胞的兄长,也要担个“管教不严”之罪。   一箭三雕,同时打击了秦家、宁王、敬王……秦素鸢不由得心口发沉,深吸一口气,歉意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朝政纷争,本就是暗箭难防,这些年,四哥早不知受过多少暗算。”沐浅烟拍拍秦素鸢的手,“不用自责,不过是教他们占了先机罢了,反转的机会多得是呢。”他轻笑,黑漆漆的眸子弯作新月,“还是说秦家的印章吧,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不该是每人只有一枚吧。”   秦素鸢道:“每人有两枚,另一枚是备用的。我与家母的备用印章,在奶娘手里保存。”   “秦将军的备用印章呢?”   “被家父带去了崇州,为以防万一。”   “这样啊。”沐浅烟喃喃,又将秦素鸢搂得紧些,笑道:“你受伤了,就先睡会儿,我也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想想这些事,待到了王府,我喊你就是。”   “六哥……”   “睡吧。”   “是。”秦素鸢收回歉意的神色,安静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   约摸是失血有些多,秦素鸢这一睡,竟然睡到四更天。   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是躺着的。身下床铺柔软,身上盖着条舒适薄被。她是被人搂着的,那人的一条手臂搂着她的腰,隔着软绸的亵衣,是他温暖的热度。   秦素鸢的脸贴在他胸膛,寂夜里,他的心跳声和着她的,一声一声,让秦素鸢渐渐清醒开来。   她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孤男寡女,同床共枕,若换作别的女子,大概会惊恐的推开男人大喊大叫,但秦素鸢却平静的像是一池秋水,只稍稍叹了声。   “醒了?”沐浅烟的声音响起,轻如羽毛,喑哑的像是带着钩子,猝不及防的挠在秦素鸢的心上。   她怔了一怔,在这一瞬,心口酥酥.痒痒。她沉默片刻,让自己重新平静,回道:“睡过头了。”   沐浅烟询问:“是想再睡会儿,还是想说说话?”   “心里装着事,怕是再难入眠了,只是害怕影响六哥。”   “本王无妨,醒了便醒了。”沐浅烟笑吟吟道,“让本王陪你说说话吧,我的美人。”   秦素鸢满心想着如今的处境,心有戚戚,问道:“那封信可还在?”   “就在床头柜上,你想挑灯看?”   秦素鸢说:“我总觉得那信上有些不对,却看不出问题所在。”   “这样?”沐浅烟说着便轻轻松开秦素鸢,慢悠悠的撑起身子,去床头柜上摸索,一边还不忘替秦素鸢压住被角。   他点燃床头柜上的烛台,一手举着烛台,一手将信件拿来。   秦素鸢便也起身,接过信件,展开,说道:“这字迹看起来的确是家父的,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沐浅烟挑灯,又将信看了几遍,倏尔翻到信纸背面,说道:“的确有问题,不过得看背面。”   信纸的背面存有字迹留下的墨迹,根据落笔时候用力的轻重,墨迹也有深有浅。   “看出来什么了?”沐浅烟谆谆善诱的问。   秦素鸢喃喃:“墨迹的深浅不对。”她又将信翻回到正面,“寻常人落笔书写,因是右手执笔,故而大多数笔划的用力都偏重于右边,造成字体右边浸透的墨迹比左边稍微浓一些。而这封信的笔划,却是左边的墨迹比右边稍浓。由此可见,书写之人该是个惯用左手的,而家父惯用右手……”她说到此处,身子突然抖了下,怔怔不语。   “在想什么?”沐浅烟淡淡的问,“是不是想到秦将军身边有个左撇子,而且,他还能接触到秦将军的备用印章?”   秦素鸢看着沐浅烟,点了下头,一颗心仿佛沉到了池塘底,陷进泥土中,冰冷又窒息的拔不出来。   她说:“王瀚。”   沐浅烟似乎对这个猜测并不意外,王瀚是不是左撇子他不知道,但王瀚此次作为秦将军的文书,在崇州处理各种军务,定然是能接触到秦将军的私印。   而且,今晚秦素鸢夜探刑部的事,为什么鬼面人和巡捕营会事先知道?如果不是宁王府的人泄密,那就很可能是王瀚故意给秦素鸢透露信件的事,引她夜里潜入刑部。   沐浅烟侧着脸,静静的看秦素鸢。   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悲痛和震惊,但她的眼神暗淡如天际零碎的星,逐渐变得灰败无神。   她还是在悲痛,在震惊。她的父亲对王瀚有知遇之恩,又是那么欣赏他;她的母亲将王瀚当作半个儿子,事无巨细的照拂他;而她的兄弟,更是把王瀚当作兄弟,盼望他早日平步青云。   如果,真的是王瀚构陷了她的父亲和大哥,那这个人,该是多么贪得无厌,多么恶毒无情?   而这个人,差点就将成为她的未婚夫。   就在今天白天,他还难过的说,将自己的心丢在了她身上,而一转身,便雪上加霜的对她说出诛心的话。   秦素鸢的手,不意抓到了轻软的云丝绵被,手上猛地用力揪住,让自己说出口的声音还是那般镇定。   “现在看来,王瀚嫌疑很大,但也仅仅是嫌疑,缺乏证据。”   沐浅烟轻轻拍上她的背,在那冰凉的脊背上,安慰似的缓抚,“还好你心里不爱他,不然可就心痛的坏了,也会惹得本王跟着心痛啊。”   秦素鸢淡淡苦笑:“就算我不爱他,眼下依然心痛震惊。”   “总归是强那么一点。”沐浅烟温柔的抚着她,“今夜的事还没结束,如果王瀚真的有问题,后面他会露出破绽的。好了,睡吧。”   秦素鸢叹道:“我睡不着,六哥,你休息吧,不必管我。”   “你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怎能不管你?”沐浅烟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本王有了你,可真的不想再回到抱冰块的日子了。所以,你还是快睡吧,我的美人。”   不管沐浅烟这话说的多轻佻,他这个理由总归是万能的。   秦素鸢无法拒绝,只好由着他将信件和烛台都放回床头柜上,随后由着他揽她躺下。   吹灭烛火,漆黑中,沐浅烟一双含着宽慰笑意的眸子,亮的如夏夜里天上的星。   秦素鸢看着他的眸,这样近,这样亮,她忽然就觉得心脏失跳了一拍,忙闭上眼睛,不再看。   沐浅烟轻笑一声,妩媚万分,又将被子掖了掖,抱紧秦素鸢,合上眼。   后半夜倒是安稳,谁也没再醒来。   翌日清晨,两人刚起床没多久,就听说沐沉音带着秦家的奶娘一起来到了府上。   昨晚的事,沐浅烟夜半传书给了沐沉音,沐沉音这么早登门,自然是来和他商议这事的。   奶娘跟在沐沉音的身后,见到秦素鸢时,脸上不由浮现出慈祥的笑容。   “大小姐。”奶娘握住秦素鸢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生怕她哪里不妥。   奶娘觉得闻到一股金疮药的味道,关切的问:“大小姐,您莫不是哪里受伤了吧。”   “小伤,没事,凉玉都替我包扎好了。”秦素鸢说罢,又和奶娘寒暄了几句,随即来到沐沉音面前,福了福身,“四哥。”   “阿素。”沐沉音也打量了她一番。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裙装。头上斜簪一朵雪白的夜合花,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以彰显她是王侯公卿的女儿,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   这样的装扮,虽然算不得体面,韵味却是恰到好处。   沐沉音浅笑,温声赞道:“前几日是夜里见你,没看仔细,今儿个看仔细了,发觉你比今年过年那会儿漂亮了些。”   言罢,便看向沐浅烟,问道:“让你好好照顾她,你没任性欺负人家吧?”   “四哥,瞧您这话说的。”沐浅烟笑言,“人海茫茫,好不容易有个美人能与我亲近,我还能不好好供着?素鸢要是跑路了,最倒霉的不就属我了吗?”   沐沉音道:“你的嘴还是这么贫。阿素,本王这个六弟性子古怪,时常说出些不着调的话来。他要是对不住你,你尽管来找本王,本王定为你做主。”   秦素鸢道:“四哥言重,六哥对我无微不至,很是体贴。反倒是我,要谢谢两位殿下。另外,昨夜的事,是我连累了你们,心中倍感愧疚。”   第13章 随机应变   沐沉音本就是为了昨夜的事情来的,听秦素鸢自责,他笑着摆摆手,让她不用放在心上。   奶娘则走到秦素鸢的面前,把自己保管的那枚秦素鸢的私印,给了她。   “大小姐,您的印章,老奴给您系上。”   “好。”秦素鸢垂眸望着奶娘一双苍老却灵活的手,在自己的腰间打着结。   杨刃和凉玉送了茶进来,沐沉音与沐浅烟对坐饮茶。   秦素鸢戴好了印章后,也坐到他们身边。   几人开始交换手上的信息,商量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沐沉音经历过不少明刀暗箭,大致知道有哪些人视他为眼中钉。   无非是诚王、诚王之母叶贤妃和其母家,以及孙皇后和她所出的皇五子。   只是这次,不知幕后黑手是哪位。   沐浅烟的中指盖,敲在青花杯盏上,玲珑作响,他道:“先前,我让杨刃给四哥你带了话,要小心父皇新拔擢的那个张丞相。我见过那人两次,觉得,有点邪门。”   邪门,沐浅烟用这个词形容别人,沐沉音既觉得好笑,又将他的话记在心里。   要说邪门,他这个六弟不邪门吗?   男生女相,妖颜无双,掐起兰花指就能唱出浮生百态,生旦净末丑信手拈来。   他才是个邪门的吧。   不过,沐沉音也信得过弟弟的通彻和智慧。既然沐浅烟让他小心张丞相,他就一定会注意的。   倒是秦素鸢喝下口茶,问道:“张丞相怎么邪门?”   沐浅烟说:“此人年纪轻轻,却具有经天纬地之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兵法、律法、国策大道,什么都懂。三年前的武考,也不知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飞檐走壁、剑法如神,竟是将你大哥和周老将军的儿子都击败,得了武状元。后来一位老皇叔将他引荐给父皇,只说此人出自江湖上的隐世门派,允文允武。父皇当即考了他的文采,发现竟是不输朝中的几位大儒。父皇便任命他作少傅,这才三年,又将他提拔为丞相,权倾朝野。”   沐浅烟饮了口茶,顿一顿,道:“江湖中人,为何忽然来到朝堂。若说他是为了荣华富贵,他平日里又表现的深居简出,很是亲民;若说他是为了发挥自己的才干,造福于百姓,却又为何在许多事情上特意迎合父皇,并不以民为本。”   秦素鸢喃喃:“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当大官,觉得这样,才对得起他一身本事。”   “或许吧。”沐浅烟一杯茶见底,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明明天高任鸟飞,却要来这勾心斗角的地方。这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野心。”   沐沉音道:“张丞相没出什么错处,你何必这样怀疑他,倒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六弟,你难道认为,这次害我们的人,是张丞相?”   “我不是这个意思。”沐浅烟道,“只是聊到这里了,我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提醒你小心他一些。”   沐沉音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看着自己的弟弟,唇角衔起一丝无奈的笑。   秦素鸢见沐沉音面前的茶盏空了,便提了茶壶,又给沐沉音倒好了茶。   她意态安静,没有再询问关于张丞相的事。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有个王府的侍卫急匆匆的跑进来,看面色,如临大敌似的。   “这么慌张是做什么?”沐沉音瞥到跑过来的侍卫,问道。   侍卫跪了下去,“两位殿下,不好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了,是来抓秦小姐的!”   沐沉音神色一遍,眼神有一瞬间变得锋锐起来。   沐浅烟的中指盖敲着青花杯盏,喃喃:“来得好快。”   “宁王殿下,府上的秦素鸢犯了事,还请她与我们走一趟!”从外面传进来嘹亮的响声,穿堂而入。   沐沉音听得出来,这是刑部左侍郎的声音,没想到刑部竟然出动了一名侍郎,亲自来抓人。不用猜也知道这是父皇授意的,看来昨晚上的事连同“物证”,父皇都已经知道了。父皇定是给刑部下了命令,让他们捉拿阿素,对她进行审讯。   接着,那刑部左侍郎就进来了,还带着一群打下手的,看起来来势汹汹。   不过,毕竟是来王府抓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左侍郎也不敢过于放肆,恭恭敬敬的给沐沉音和沐浅烟行礼问安。随后冲手下的人一挥手,几个小吏冲上来,将秦素鸢团团围住,说道:“请秦小姐随我们走一趟吧!”   “小姐!”凉玉握住剑柄,一个跨步,迈到秦素鸢身边。   一个小吏喝道:“这位姑娘可别为难我们!刑部要审讯的是秦大小姐,无关人等还请不要掺和进来!”   凉玉冷笑道:“你说谁是无关人等?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主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有问题?”   小吏们不免为难,交换了目光后,一咬牙,恐吓道:“姑娘还是识时务的好,再这么胡搅蛮缠,可就是扰乱刑部办案的罪名了!”   “凉玉。”沐浅烟出声唤了她。   凉玉扭头,看见沐浅烟慢悠悠的站起来,极是慵懒的,给杨刃使了个眼色。   杨刃一贯知道沐浅烟的意思,只是看他的眼色,就明白该做什么了,便连忙去屋子角的衣架上,取下一件薄如蝉翼的斗篷,捧着斗篷来到沐浅烟身后,替他披上。   沐浅烟一边给斗篷系着带子,一边笑道:“凉玉,随本王一道去刑部。”   左侍郎忙说:“宁王殿下,此次刑部和大理寺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只审讯秦素鸢一个人的,殿下不便跟去。”   “谁说本王是跟去了?”沐浅烟系好了斗篷,银红软纱的料子高贵而飘逸,略带着点珠光,越发显得他红唇皓齿,魅惑无双,“本王带着凉玉出门,恰好与侍郎大人顺路。侍郎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凉玉对抓走自家小姐的人不满,故意讽笑:“宁王殿下说的可不是嘛!大路人人走,一个小小的刑部还能管别人走哪条路了?!”   左侍郎语结,想要驳回沐浅烟的“歪理”,却搜刮干净了肠肚也没想出反驳的话语,只好任由沐浅烟带着凉玉,和他们顺路而行。   于是,刑部的人马在前,沐浅烟的马车在后面跟着,一路跟到了刑部大院。   一到刑部门口,秦素鸢就被几个小吏拖下来,押入了审讯堂。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少卿都已经等在这里了,审讯堂里除了他二人和一位负责笔录的官员,再没别人。   见了秦素鸢,两位大人的面色各有不同。   刑部尚书与叶贤妃的哥哥吏部尚书关系不错,叶贤妃又是诚王的生母。刑部尚书作为诚王党的一员,自然不喜欢敬王和宁王,也就对秦家不友好。   并且,刑部尚书是个重文轻武的人,历来看不上武将。   大理寺少卿却不同。   此人是朝中少有的刚正人,不畏强权,软硬不吃,腰杆子硬的很,很是崇拜纵横沙场的秦氏一门。   他见秦素鸢走入审讯堂时,神态沉静,波澜不惊,很是在心里好好的夸了她几句。   这两位大人在看秦素鸢,秦素鸢自然也观察了他们。   她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判断出刑部尚书很可能会故意为难她、大理寺少卿会秉公问讯,她不至于没有翻盘的机会。   但是,论官职,刑部尚书高于大理寺少卿。如果刑部尚书想通过这次的审讯,让她认罪,那么她翻起盘来,也要克服更多的困难。   不过片刻的功夫,秦素鸢就想好了对策。   临危不乱,随机应变——这是她拜到阮青釉门下的第一天,阮青釉就给她上的课。   于是当刑部尚书命令秦素鸢跪下,准备开始审讯时,秦素鸢不卑不亢道:“二位大人,民女有一事不解,希望二位大人能先为民女解惑。”   刑部尚书胡子一扬,道:“你说。”   秦素鸢道:“民女想请问,眼下这审讯堂里,无人旁听。待审讯结束,二位大人向上面递交的审讯结果,也无旁人作证,万一有不实之处,请问民女又能找谁分辨?”   “大胆!”刑部尚书拍了下桌案,“你这是在质疑我二人弄虚作假?”   秦素鸢道:“不敢,只是民女想不通这个关节,这才斗胆询问了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能为民女做主,将京兆尹大人请来,一是请他陪审,为审讯结果作证;二也是因为,这次的案子或多或少与京兆尹的职务有所挂钩,他也算是相关人员。敢问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刑部尚书心想,可不能喊人来旁听,这样自己想泼她些脏水,都没法泼了,于是道:“我刑部审案,要什么陪审的?这是审讯堂,又不是县衙门!”   秦素鸢看向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以为呢?”   大理寺少卿抚着胡须,说道:“下官认为秦素鸢说的在理,为了公正起见,应该请朝中同僚陪审。”   “吴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刑部尚书质问。   “下官认为应该请人陪审。”大理寺少卿道,“就如秦素鸢所说,这次案件重大,堂审过程有必要透明化,否则,审讯结果难保不会被质疑,李大人应该也不想落到有失公允的评价吧?”   “本官什么时候不公正过?谁敢乱嚼舌根子?这刑部是本官的地盘,本官怎么还做不了主了?”   大理寺少卿冷冷道:“秦素鸢所说的分明就有几分道理,李大人这么不想请人陪审,该不会心里真有鬼吧?”   “姓吴的,你血口喷人!”   “下官没有说错什么,李大人何必这么激动?”   “你……”刑部尚书心里怄的不行,心想自己要是再不退让,那就真的落人话柄了,这姓吴的还不知道会在陛下面前怎么说他。这姓吴的就是个不怕死的,谁都敢惹,却谁都拿他没办法。   刑部尚书越想越生气,斜过眼角,狠狠瞪了秦素鸢一眼,喊道:“来人,去请京兆尹过来!”说罢,又道:“不止京兆尹的职务与本案挂钩,还有昨夜在刑部值班的所有官吏!来人啊,将他们也叫来审讯堂,一并旁听!”   刑部尚书阴沉又怨毒的看着秦素鸢。   哼,她不是厉害吗,想拉人来陪审,断了他刑部尚书刁难她的念头是不是?   那好,那就让值夜班的小官小吏们都来,全都盯着她!那些不入流的小吏们,没几个有教养的,到时候色眯眯的围观她,看她受得住不!   更何况……刑部尚书看着秦素鸢,心中渐渐又放松下来——更何况,他手里掌握着人证和物证。证据确凿,任她秦素鸢再有能耐,也休想翻身!   第14章 互相信赖   秦素鸢接受到刑部尚书怨毒的目光,宛如没有察觉似的,依旧镇定的跪在那里。   审讯堂外,沐浅烟无视那些拦着他的小吏们,一步步走向审讯堂。   方才,这帮人将刑部的大门堵住,硬是不让他干扰公务。凉玉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接和他们打起来了,将他们放倒后,沐浅烟悠悠走了进来。   现在,那帮小吏又从地上爬起来,冲进大院,再度将沐浅烟拦住。   “宁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即使您贵为亲王,也不能私闯办公署衙!”   “宁王殿下快回去吧,被陛下知道了,会责怪殿下的!”   “殿下快回去吧!”   沐浅烟笑吟吟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把本王的女人带到这里来审讯,要是动用私刑,伤了她,可如何是好?本王不想做糊涂人,必是要进去看着。”   “殿下!”   “放心,本王只是看顾秦小姐的安危,不作公证,也不妨碍案件的审理。”   小吏们仍然不让沐浅烟进去。尚书大人早就交待过他们了,说这次案件审理是承了皇上的旨意,皇上专程下令,为了公正起见,不允许宁王府的人在场。皇命难违,谁敢放宁王进去?   小吏们纷纷露出无奈的神色。   “殿下,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小的们了!”   沐浅烟依旧笑着,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这刑部的审讯堂,本王非要进去,你们要是再拦着,本王可就不客气了。”   凉玉早站到沐浅烟跟前,剑指着这帮小吏,“都让开!一群手下败将!”   “凉玉,别让剑溅了血,那可是要背罪名的。”沐浅烟走上前,轻轻在凉玉的手肘上拨了下,令她放下剑。   他笑着向前走,小吏们一边拦着前路,一边靠近过来。   沐浅烟突然就伸手,抓住个小吏,用力握住他的手腕,紧抓着不放。   那小吏没防备,接着才发觉,宁王殿下的热病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可怕……不是!是比传说中还要可怕!   小吏只觉得手腕如被开水烫了,烫得简直要命,他想缩回手,偏偏沐浅烟不松手。   小吏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叫。   沐浅烟轻轻丢开他,又抓了另一人,紧接着又是一阵惨叫声。   小吏们一时被吓懵了,沐浅烟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抓了一个又一个,烫了这个烫那个。   被他抓住的人,全都跟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嗷嗷直叫,痛苦不堪。待被松开,全都抱着手腕踉跄,惊恐的看着沐浅烟,再没有胆子接近他。   沐浅烟就这么不慌不忙,给自己劈出一条前路,笑吟吟的踏上审讯堂门前的台阶。   凉玉得意的扫了眼小吏们,跟上沐浅烟,不由在心中惊叹:居然还有这种操作啊!   沐浅烟这时顿住脚步,眼底浮现出一抹暗芒。   他半转过身来,看着凉玉,虽是笑着的,但眼中的认真不言而喻,“凉玉,本王有些事要交待你做,为了你家小姐,你务必要做好。”   “什么事?”凉玉有些奇怪,都到了审讯堂的大门口了,怎么又不进去?她想了想,还是说道:“请殿下吩咐。”   “你照本王说的做……”沐浅烟俯首,在凉玉耳边,低声说了一段话。   凉玉道:“明白了。”遂持着剑退开,快步离去。   沐浅烟这方放下心来,走上最后一节台阶。   他推开审讯堂的大门,外面的阳光正好落在秦素鸢身上。   她回头一看,虽然对沐浅烟的到来不意外,但也知道,他能进到这里必然是费了一番力气。若是他的行为被传到嘉和帝那里,也免不了会被嘉和帝责骂。   她想,明明是自己连累了他,他还愿意陪她到这里。   这样想着,心里莫名的有些感动,仿佛冬日里一朝醒来,看见墙角的冰雪下生发了一朵梅花,那样具有生机。   她不禁笑了,看着沐浅烟颀长的身影朝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近。   他在逆光的照射里,五官变得昏沉不清,但那双眼,却亮的犹如他发冠上簪着的宝石。   那眼里含着笑的,那是温暖的、鼓励的笑容,将一种安定的感觉,源源不断的送入秦素鸢的心里。   她在这一瞬忽然意识到,哪怕她进宁王府是为奴为婢的,但沐浅烟也好,沐沉音也好,他们打心眼的都存了照顾她的心思。   而在这一刻,她和沐浅烟,不单是盟友,还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人。   “宁……宁王殿下,您怎么……”刑部尚书看见沐浅烟的一刻,眼底划过一抹不情愿,却恭恭敬敬的说道,“宁王殿下,圣上嘱咐过刑部,这次的堂审您是不能在场的。来人啊!殿下身体一向不好,还不快送殿下回去?”   几个小吏应声跑过来,却因为刚刚才在沐浅烟手里吃了亏,便有些怯怯的不敢贸然靠近他。   沐浅烟理也不理他们,径自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闲闲的拨弄了下簪子上的猫眼宝石,说道:“如果两位大人无愧于心,秉公审理,那么,可以当本王不存在。”   这话说的!合着他们要是非要请走宁王,就等同于是有愧于心、不公不正了!   刑部尚书脸色微黑,笑道:“殿下,圣上可是专程嘱咐了微臣的,圣上口谕,殿下还是不要抗旨了。”   “无妨,本王抗旨的时候多了。”沐浅烟冷冷一笑,“一切后果,本王自己承担。尚书大人只要做好分内事,别教本王看见你们动用私刑,刁难素鸢。”   刑部尚书心里颇是不甘,如吞了个枣子被噎住似的,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不多时,京兆尹到了。   他知道是来陪审的,却在看见沐浅烟时,有些吃惊。   这不是宁王殿下吗?他都不怎么出门的,竟然出现在这里?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随后到来的小官小吏们心中。   总共来了十几个官吏。   这些官吏,都是正六品以下的芝麻官,和一些不入流的吏士。凭他们的身份,自然没见过沐浅烟,乍一看这里坐了个红衣倾城的妖孽男子,心里俱是一跳。   但再接着,他们看到受审的是个漂亮女子,便都将目光落在秦素鸢身上了。   他们瞧着秦素鸢,冰肌雪肤,容颜如画,冷清清的又似有两分娇弱,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有人瞧着瞧着,那眼神就变了,变成了男人对于美人渴求的眼神。   还有的人,眼神更是猥亵,只觉得一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这般落魄的低着头,跪在他们面前,这种感觉很取悦人啊。   突然堂中一个声音冷冷道:“本王看你们的眼珠子都挺亮堂的呢,都还想不想留着?”   秦素鸢闻声看去,那一张妖孽魅惑的脸上,覆着层冷然的薄冰。   沐浅烟坐在那里,慵懒的拨弄着手腕上鲜艳夺目的珊瑚手钏,每一个慢条斯理的动作,都彰显了养尊处优的高贵。   他的眼神弥散着冬雪般纯粹的精魂,目光亦是清冷。   秦素鸢看着他,虽不畏惧被这么多男人不怀好意的看着,但心里到底是觉出一丝温暖。   这些男人神情陡变,慌忙跪在地上,恭谨的道:“宁王殿下高抬贵手。”   沐浅烟微笑,语气凉凉的,又含着讥诮:“尚书大人让你们来是旁听的,怎么本王瞧着,这一个个的都心不在焉,连尚书大人的命令也不当回事?”   众人怯声道:“殿下,小的们不敢啊。”   “你们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都这么不老实。”沐浅烟声音一凛,虽依旧笑着,目光却冷冷的,“不想本王挖你们的眼珠子,就老老实实的低头听审,不该看的别看。再敢有旁的心思,眼睛乱瞄的,反正本王的名声也不好,就不介意在这里动手,让名声更差一些。”   众人见状,哪还敢再造次?纵是宁王再声名狼藉,也是皇室贵胄,惹不得的。   这些人俯首不再言语,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看在刑部尚书眼里,一阵火大。   大理寺少卿说道:“还请宁王殿下息怒。”   “本王晓得。”沐浅烟给了大理寺少卿一个还算友好的微笑,再转眸看向这十几个人时,眼底变得风雪茫茫。   他用笑容,很明白的告诉他们一件事:你们最好都不要再抬起头,都给本王装空气。   眼见得震慑住这些人了,沐浅烟这方抬眼,看一眼上座的刑部尚书,“好了,不安分的现在也都安分了,尚书大人,开始吧。本王也只是旁听的,不干涉案件的审理。”   刑部尚书暗自咬了咬牙,不管沐浅烟说什么,一位亲王坐在这里,都给了刑部尚书不小的压力。   他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按照审讯的章程,审问秦素鸢。   他问秦素鸢为何要偷盗证物信件,秦素鸢说,她从没有偷盗过,谁看见了?   他又问秦素鸢,为何要放火烧刑部,秦素鸢说,她烧刑部做什么,她还指望着刑部快些找回她的父兄,好还秦家一个清白呢。   刑部尚书黑着脸,手一拍,将一块青铜腰佩拍在桌案上,发出干脆的一声响。   这青铜腰牌,正是秦素鸢的私人印章。   第15章 反转   刑部尚书道:“大胆秦素鸢,巧舌如簧!刑部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一切都是你所为!这是在卷宗室的火场里找到的东西,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别说不是你的东西!”   秦素鸢讶了讶,盯着那青铜腰牌看了片刻,问道:“尚书大人是说,那是民女的东西?”   “这你还想抵赖?”   秦素鸢忙将自己腰间的备用印章解了下来,竖着拿在手里,给上座的主审官展示,“两位大人明鉴,民女的确有一枚青铜腰牌,就是民女手中的这枚。不知从火场里清理出的那枚是什么人伪造的,看上去似乎很逼真。”   大理寺少卿道:“快快呈上来!”   于是一名小吏走来,拿过秦素鸢的印章,递到了两位大人的面前。   两位大人将两枚青铜印章比对了一番,果然近乎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刑部尚书忙道:“大胆秦素鸢!以为多准备一枚印章,就能骗过我等?既然是私印这样重要的东西,必然不止一枚,这两枚印章分明都是你的!”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秦素鸢道,“民女只有一枚印章,却被人蓄意伪造,丢进火场里,嫁祸给民女。至于尚书大人说的两枚印章,这不过是您个人的猜测。”   “大胆!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   “尚书大人不是也有官印吗?若是哪天,冒出另一枚官印,出现在某个凶案现场,尚书大人又要如何辩解?”   “强词夺理!”刑部尚书怒声喝道。   大理寺少卿瞥了刑部尚书一眼,说道:“秦素鸢所说,不无道理。此案虽有物证,但物证未必就是真的。”   “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刑部尚书吹胡子瞪眼,“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秦家上下,都有这种私印,并且每一枚私印都有备份!你的备份私印就在你奶娘手里,本官记得,查抄秦家的时候,你的奶娘逃走了。你大可以与她接触,取得你的私人印章。秦素鸢,本官说的可对?”   秦素鸢闻言,低头默默不语,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她的眸底刺出,堂中的气氛突然变得胶凝。   沐浅烟看着秦素鸢,不说话,但眸中的担忧却溢于言表。   他的目光扫过刑部尚书,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山,用位高和权重,将秦素鸢这个罪臣的女儿死死的压制住,不教她翻身。   沐浅烟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这次刑部尚书来者不善,如果秦素鸢捱不住他们的审讯,没能翻盘,那么他就仗着自己亲王的身份,亲自教训刑部尚书。   他连嘉和帝都敢顶,一个小小的尚书,何必放在眼里?   但秦素鸢却在片刻的沉默后,忽然抬头,直视刑部尚书,冷冷道:“尚书大人说得对,民女的印章的确有两枚,不仅是民女,民女的父兄也同样有两枚印章。”   刑部尚书的眉眼间露出得意的神色。   不妨秦素鸢话锋一转:“只是,这种机密的事,尚书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刑部尚书一怔。   “其次,民女的印章,乍一看就是块简单的名牌。如果民女不说,很难联想到这是印章。但尚书大人从一开始就十分自然的说出‘印章’二字,就像是事先便知道这些似的。”秦素鸢冷冷道,“民女怀疑,是有人不想让民女好过,才故意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尚书大人。既然如此,尚书大人何不将他请出来,让民女与他当面对质。”   刑部尚书心中闪过的第一道念头是:不能喊那人出来!不能让秦素鸢看到他的真面目!   但如果不喊他出来,刑部尚书就得自己解释清楚秦素鸢的问题,而显然,他是解释不清楚的。   秦家的机密被他知道了,要怎么解释?说是无意中知道的,这太牵强,在座的人都知道他和秦家一向没什么交集;若说是自己去调查的,这才一夜的功夫,他怎么可能调查的出来?哪怕说是先前刺探好的,刺探当朝一品大将军的机密,即便大将军现在倒台,这传出去也有损刑部尚书的名声。   刑部尚书怨毒的瞪一眼秦素鸢,眼底已乍现出阴郁的冷光。   没想到这个小小女子,倒是比他预料的更能耐。   不过,她就是再能耐,也没关系。人证,他早就准备好了。小小秦素鸢,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跟他斗?   他便要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将她捏得不能翻身!   刑部尚书喝道:“你说的那个人,为刑部审案提供了线索,刑部上下都必须保护他。为了他的安全,本官不会让你见到他!”   秦素鸢道:“这么说,果然是有人不想让民女好过了。尚书大人也不必袒护他,那人是谁,民女心里有数。”   刑部尚书双眼一瞪,忙拍了下桌子,说道:“不论如何,既然你承认私印有两枚,那么,其中一枚为何会出现在火场里?必定是你放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可有谁看见了?”秦素鸢幽幽问。   大理寺少卿也道:“如果没有目击证人,的确不能给秦素鸢定罪。另外,秦将军父子通敌叛国一案的丢失书信,是否为秦素鸢偷盗,也有待进一步调查。”   “这个本官知道!”刑部尚书瞪了大理寺少卿一眼,唇角划开一抹冷笑,“秦素鸢,你问有谁看见是不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作案时没人看见吗?早就有证人向本官举报你了!陈德,你来说!”   “是!”一个被点到名的小吏,从众多穿着吏士工服的人们中间,走了出来。   他走到秦素鸢身边,与她保持五尺的距离,跪好。   秦素鸢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如冷浸浸的月光。她在小吏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局促和惶恐,心里明白了什么。   这个小吏,这个所谓的人证,只怕是刑部尚书故意安排的。   但此刻,他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他是真的,她也要把他弄成假的!   刑部尚书嘴角噙着一抹得意,道:“陈德,把你昨晚上看到的,如实说出来!”   “是,大人。”陈德拱了拱手,讲道:“昨晚上卑职值夜班,在刑部大院里打着灯笼巡逻,巡到卷宗室附近的院墙下时,看见一个女子匆匆跑过去,手里还拿着一张信纸!”他指了下秦素鸢,“就是她!”   刑部尚书道:“秦素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秦素鸢不卑不亢,看着陈德,说道:“敢问这位陈吏士,我当时跑的快不快?”   陈德想了想,说:“不快,所以卑职才能看清你。”   秦素鸢道:“照你所言,我偷了信,放了火,不急着逃走,反倒慢悠悠的。你认为这合理吗?”   陈德心下一骇,忙说:“我、卑职记差了!你当时是在匆忙逃命,我看见了!”   秦素鸢道:“既然我是匆忙逃命,夜里漆黑,我都没看见你的灯笼,你如何看清我的样貌?更别说我握在手里的一张薄薄信纸。”她冷声道,“你在说谎。”   “我没说谎!”陈德急的差点站起来,感受到刑部尚书正在用威逼的眼神看他,他强自镇定,说道:“秦小姐,卑职不知道你为什么没瞧见卑职的灯笼,但卑职的确瞧见你了,绝对没有看错!”   秦素鸢不慌不忙道:“好,你说看见的女子就是我,那便是我。我会轻功,翻墙如履平地,你们刑部的院墙拦不住我。我因父兄下落不明,心情不佳,半夜游荡到刑部大院外,并不知这是刑部,只心血来潮翻入其中,却又发现误闯官署,急忙退去。如此解释,又有何不妥?”   这……这话把陈德说的一愣,一时间到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秦素鸢道:“所以,陈吏士根本什么也未曾看见。没看见我偷盗信件,没看见我在卷宗室放火,只是口口声声说看见我从面前跑过去。”她蓦然声音一扬,如冰石迸裂,清冷干脆,“这胡诌的话谁都会说!你可有看见我如何偷盗信件?又可有看见我是如何放得火?陈吏士既然要当这个人证,就拿出点真凭实据来!”   “卑职、卑职说的怎么就不是真凭实据?”陈德心里发急,脸色都有些白,额头上更是泌出一层汗。   他急道:“卑职看见,你用迷香把卷宗室的人全都放倒,然后潜进去偷盗信件!偷完了就放火,自己逃之夭夭!”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几位大人都变了脸色。   秦素鸢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卷宗室里的人,都被迷香放倒了。你说看见了我作案的全过程,那你就必然不在卷宗室内。既然如此,你在卷宗室外,又是怎么看到我在室内偷盗书信的?”   “这……”陈德急道:“卑职当时在卷宗室里,没被你的迷香迷倒!”   “是,陈吏士警惕心强,早就看到我使用迷香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提醒与你同在卷宗室里的同僚?”   “这……我……”陈德被问得捉襟见肘,越发失了方寸。   刑部尚书看在眼里,没想到本来对他有利的局面,会被秦素鸢给引导到如此不利。他就是现在想说什么,也碍于陪审的人坐在这儿,而没法说。   陈德这个不中用的!刑部尚书恨不得用目光戳死他。   第16章 漂亮翻身   秦素鸢猛然站起,头上碧玉七宝玲珑簪的流苏坠子发出叮铃的响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逼到陈德面前,猛地揪了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在陈德还没能做出反应之时,一手五指掐住他的脖子,掌心压上了他颈项间最脆弱的脉络。   “陈德,你在说谎!”她森然低道。   陈德浑身在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跪在那里的女子,猛然间像是出闸的猛虎,充满了难以抵挡的杀气。   她像是战场上骑马纵横的女将军,纤弱的身体里,蕴含着常人所无法匹敌的力量。冰冷肃杀,又甚是压迫。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脉络在秦素鸢的掌心下搏动着,仿佛她下一刻就会紧紧的掐住他,送他去死。   这一幕也超出在众人的预料,沐浅烟亦是微微一愣。   刑部尚书被惊得站了起来,脸上渐渐出现一道六神无主的神色,喊道:“胆敢在刑部公然行凶!来人!拿下秦素鸢!拿下她!”   “谁敢!”秦素鸢厉声冷喝。   她冰冷的乌眸,在瞬息之间布满了冰霜,就那样看着想要靠近的人,挺着身躯,铁骨铮铮。   “圣上已经下令,彻查我父兄通敌叛国案的真相!在尚未定案前,我爹还是陈国的大将军!呵,什么物证、什么人证,以为一点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让我就范?尚书大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声音激荡,厉声喝道:“别忘了我爹是谁,别忘了我秦氏一门如何保疆卫国至今!我秦素鸢,是将门嫡女,是抚远大将军秦克忠的女儿!”她手上越发用力,盯着陈德那越发惨白的脸、惶恐到极点的眼神,“陈德,你什么都没看见,却站出来诬陷于我。单凭诬陷抚远大将军之女这一项罪名,就够你将牢底坐穿!”   秦素鸢骤然喝道:“说!是谁指使你诬陷我的!今日就当着诸位大人和宁王殿下的面,把话说清楚!否则的话,我定让你家破人亡!”   陈德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刑部尚书本已又惊又怒,听了秦素鸢的厉吼,脸色大变,声音也失了腔调,怒喝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官把她拉开!”   众人七手八脚去拉秦素鸢,她却揪着陈德三两下将人全都踹开。   陈德自己踩到自己的脚,跌了下去,秦素鸢趁机揪着他俯身,贴在他耳边说道:“你未能成功让我认罪,便已是刑部尚书的弃子,他转过头就会杀你全家,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陈德身子猛地一震,双眼大瞪,如两盏通红的风灯。   “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全家,你想好该说什么!”   陈德惊恐交加,脑子里天人交战。秦素鸢将他揪起来,他瞪着秦素鸢,突然就扑到她身下,惶恐的扯住她的褶裙下摆,喊道:“救我!秦小姐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都是瞎说的!求秦小姐救我全家性命啊!”   刑部尚书没料到陈德会反水,再也按捺不住,从位置上冲下来,“一群蠢货,都站着干什么!快把他们扯开!”   众人只好再硬着头皮上,可是一想到刚才被秦素鸢踢得四仰八叉的,就都怯了场,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沐浅烟忽然站起,走到秦素鸢的身前,挡住了冲下来的刑部尚书。   沐浅烟唇角浮起一个幽绝的笑意,冷眼看着刑部尚书,说道:“不就是碰上个作伪证的吗?李大人在刑部辛苦了二十多年,这样的事,应该不是头一遭碰上吧。怎么本王瞧着,李大人反应太过激烈了呢?”他眼角斜了斜瑟瑟发抖的陈德,“谅他一个小小吏士,与素鸢也不会有什么冤仇,此番这样诬陷她,必是受了谁的指使。李大人,本王这番话,你可听得明白?”   刑部尚书心中大惊,缓了缓神色道:“殿下,这里毕竟是刑部!在自己的地盘上看见嫌犯威胁人证的人身安全,何况人证还是刑部的人,本官一时着急,才会反应激烈。”   沐浅烟幽幽笑道:“你这个解释,几分真几分假,你自己清楚,反正本王是不信的。”   “宁王殿下……”   “李大人!”大理寺少卿突然开口道,“本案物证不充分,又不存在人证,无法定案,宜将此结果上呈陛下,刑部和大理寺则要进行进一步调查。在新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秦素鸢可以暂且回去了,如有需要,再召她过来。”   “不可!”刑部尚书急坏了,口气也变得急促凌厉。   诚王殿下说了,他今日的任务就是要将秦素鸢定案,不论使出什么手段。而他也清楚,自己今天这般针对秦素鸢,沐浅烟肯定是猜到给他们设下圈套的人是诚王。   所以,自己今天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是让秦素鸢回去,岂不是将一手好牌给打成烂牌,便宜敬王他们了吗?   不行,决不能让秦素鸢回去!   刑部尚书喝道:“秦素鸢无法证明自己无辜,仍然嫌疑很大,何况还殴打人证!本官认为,应该将秦素鸢暂行收监!”   大理寺少卿道:“李大人,按照本朝律法,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嫌犯可以暂且回家,日后再审。还请李大人不要知法犯法。”   “姓吴的,你这是放虎归山!”   大理寺少卿道:“宁王殿下说的在理,李大人,你的确反应过激了。”   “你!”刑部尚书气得双眼冒火。     沐浅烟也不理他,而是看向京兆尹,问道:“白大人怎么看?”   京兆尹是个骨子里正义的人,但混迹官场多年,也学了察言观色那一套,知道什么时候该刚直,什么时候该低调。   他又不傻,看得出陈德是被刑部尚书安排的。堂堂正一品尚书,干什么要处心积虑置秦素鸢于死地?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想帮着诚王,拖敬王下水。   京兆尹不喜欢拉帮结派,更不想参与夺嫡之争,更何况大理寺少卿的提议合法合理,京兆尹自然不会傻到帮着刑部尚书说话。   京兆尹站起来,拱了拱手,“下官附议少卿大人。”   沐浅烟满意的一笑,还不忘嘲笑刑部尚书:“可惜李大人煞费苦心,这下可都是白费了。还请少卿大人辛苦一下,将此次审理案件的记录上呈给父皇。父皇英明,自会有定夺的。”说罢,又对刑部尚书笑道,“险些忘记和李大人说了,可别再想着在审案记录上做手脚。整个堂审的过程,京兆尹大人都知道。本王奉劝李大人,当好你的刑部尚书,不要去攀龙附凤,妄想一些更高的荣华富贵。你当龙凤是好攀的?就是他们自己,都如履薄冰。当心哪天,他们为了自己先把你给推出去了,到时候是尸骨无存还是别的什么,本王可就猜不准了。”   话落,再也不看刑部尚书那难看至极的表情,微笑着将秦素鸢拉到身边,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外走。   “案件审理暂时告一段落,本王便带着素鸢回府了。满朝文武里,少卿大人的公正廉明是数一数二的,后面的事,还请少卿大人多多费心了。”   大理寺少卿明白了沐浅烟的意思,自然是会将堂审记录,一字不落的送到嘉和帝的面前。   他施礼道:“恭送宁王殿下。”   京兆尹也跟着恭送,他看看大理寺少卿,再看看刑部尚书,很明白自己此刻应该站在哪一方。   陈德见秦素鸢就这么走了,吓得面无人色,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他想追上秦素鸢,谁料刑部尚书忽然看他,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的散放出来。   刑部尚书吼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干活?”   众人也意识到他们的大人正在气头上,忙作鸟兽散,陈德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审讯堂。   刑部尚书转眸,瞪着大理寺少卿,“姓吴的,你给我等着,本官定要你好看!”   大理寺少卿面色凛然,“下官行的正坐得端,李大人尽管来,下官眉头都不皱一下!”说罢,对负责记录的官员道:“将记录呈过来,本官这就去回禀圣上!”   京兆尹想了想,特意添上一句:“吴大人小心些。”   “嗯,白大人的好意,吴某心领了。”   “哼!”刑部尚书瞪了眼两人,拂袖出了后门。   他在后门处,招来一个已经等在这里的心腹,低声骂道:“陈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尽早杀了!还有他的家人,今晚趁夜动手!”   ***   秦素鸢被沐浅烟牵着,出了审讯堂。   太阳已经高升了,明亮灼目的日光远远落在正殿威严的琉璃瓦上,耀目的金光如水般四处流淌。   这样晴好的天气,仿佛也有消散人心头阴霾的功效。   他们站在审讯堂前,看着从里面出来的官吏们。   陈德就在其中。   陈德一看见两人还没走远,忙跑过来,扑到秦素鸢身下,拽着她嚎道:“秦小姐!秦小姐你答应了我的,你要救我和我家人啊!”   第17章 算无遗策   眼下官吏们还未散尽,纷纷朝着陈德张望。   沐浅烟冷冷扫视了他们一圈,逼得他们散去。他敛了眼中的一抹厌恶,拨开陈德的手,“你作伪证陷害本王的女人,本王还没找你麻烦,你倒还好意思贴上来?”   滚烫的热度让陈德的双手骤然缩回,陈德面如土色,惶恐的看着沐浅烟,瑟缩着央道:“宁王殿下,卑职也是被尚书大人逼的!求求宁王殿下,不要见死不救啊!”   “可笑,本王为什么要救你?”沐浅烟拨弄了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好整以暇道,“不会趋利避害,脑子转的慢的,吃了亏又怨得了谁呢?”   陈德急得磕起头来,“宁王殿下、秦小姐!求求你们救救卑职一家子吧,卑职的孩子才、才不满一岁啊!”   “六哥。”秦素鸢总觉得,沐浅烟的态度不对劲。   “素鸢,我们走。”沐浅烟一把揽了她,不让她再浪费时间。   秦素鸢道:“六哥,虽然我方才是故意设计陈德反水,但我不能言而无信。我这就去接他的家人,交给我江湖上的朋友保护。现在去还来得及,晚了就难说了。”   沐浅烟意味不明的低语:“这个人,对我们还有用,本王自然不会让他和家人有所闪失。不过,要获取他的忠心,还得先让他亲身经历一回死亡的降临。”   秦素鸢明白了什么,便不再说了。两人身后陈德仍在嚎叫磕头,几乎被绝望吞噬。   陈德也不知道自己磕了多久,额头太痛,有血顺着鼻梁流进嘴里,尝到一口腥味的他,绝望的站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回归工作岗位,他的同僚要怎么嘲讽他?去向尚书大人认错,没用的,他反水倒戈,尚书大人怎么可能留着他?他只是个平头小吏,只想努力干活挣钱养家,为什么他这么倒霉,被尚书大人交待去作伪证害人?   还是怪自己!对,都怪自己平时表现得太渴求金钱,才会被刑部尚书看中,安排他来做这事。   还不是怪自己太想要钱!   现在好了,天塌下来了,他连去哪儿都不知道,难道只能回家……   回家!   对,回家,得赶快回家!   陈德的面色瞬间惨白下来,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必须赶紧回家,带着他的家人逃出京城去!   事已至此,除了逃,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思及此,陈德近乎飞奔一般的,奔向刑部大院的侧门。侧门外头是一条回家的近路,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希望还来得及!   就在飞奔到侧门附近一片无人区域时,忽然三个蒙面人从暗处杀出,堵住了陈德的去路。   陈德心口一凉,“你们是谁?”   蒙面人们不答,他们从身后掏出白亮亮的利刃。   陈德吓得步步后退,绝望淹没了他的胸腔。他看着蒙面人们举起利刃的动作,哭着跪在了地上。   本以为要就此受死了,却没想到,耳畔响起几声刀剑相搏的声音,接着好像有人中剑,倒在了地上。   陈德抱着头,畏畏缩缩的睁开眼睛一看,没想到面前站着个玫红衣衫的女子,手提一双越女剑,她两侧还有两个黑衣男子,三人的剑上都在滴血。   再看那三个蒙面人,倒在地上,竟是被杀死了。   陈德怔怔的,愕然的看着他的“救命恩人们”,不知道这三个人是哪来的。   他颤声道:“谢、谢谢。”   那玫红衣衫的女子转过脸来,一袭团花衣衫像一株艳丽的芍药,头上一枚溜银喜鹊珠花上的米珠坠子晃晃荡荡,正是凉玉。   她对陈德道:“我是秦大小姐的丫鬟,我身边这两位都是宁王府的侍卫。你家的住址,快报上来,我们好去救你家人!”   “是、是大槐树巷五十九号。”   立刻有几道身影从暗处窜出来,风驰电掣的赶去了。而凉玉身边的两个黑衣男子,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三个蒙面人的尸体痕迹。   凉玉冷笑:“方才堂审,我在窗户下边听着,你陷害我家小姐,真没良心!”   “我、我……”   “你不但没良心,还没脑子!”凉玉奚落,“就算你真把我家小姐害得定了罪,你也一样会被灭口!”   “什么?”陈德不敢相信,瞪眼瞅着凉玉。   凉玉哼一声,笑骂:“你就是个傻子!知道了刑部尚书的龌蹉目的,他还能留着你吗?当然是利用完了就杀!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会把你家人都杀了,这样就再没人知道刑部尚书让你暗算我家小姐了!”   陈德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傻透了,还曾以为,如果自己圆满的完成任务,一切就会不一样。   凉玉的一席话点醒了他,却也让他手脚一阵阵的发冷。   他该在接下刑部尚书的任务之后,就立刻带着家人逃走的,这才是唯一能保全的办法。   可他却蠢成了什么样子?    凉玉收回剑,没好气道:“你老实跟我走,刑部尚书这样歹毒的要置你们全家于死地,我要是你,不报复回去,我都看不起自己!”   陈德尴尬非常,但心底的恨意确实被凉玉的话勾了出来。一想到刑部尚书那张虚伪的脸,就恨不得拿把剪刀戳上去。   两个人从侧门出去,外面的巷子拐角处,已经停好了前来接应的马车。   他们上了马车,绕道赶回宁王府。   凉玉掀开车帘子的一角,眯眼望着刑部的各个殿宇。   阳光在这些殿宇间行走,像是火苗尖上那一抹明亮,金灿灿的,生怕殿宇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灿烂。   凉玉想到了沐浅烟在推开审讯堂的大门之前,和她说的那段话。   他说,让她在窗子外偷听里头的审讯,如果出现了人证,就跟踪他,保住他和他家人的命。   沐浅烟还说,凉玉,你记着,你要等到那个人证临死前最绝望的时候,再出手。只有让他体会到被害得濒死的感觉,才会恨,才会坚定下反目的心思。   凉玉本来不明白沐浅烟何出此言,不过为了自家小姐,她还是听了沐浅烟的话,与暗处的几个宁王府侍卫一起,埋伏在审讯堂外。   结果,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应验了沐浅烟的那番话。   凉玉心下啧啧,好个宁王,怪不得小姐说他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儿,可不是么?当真是算无遗策。   凉玉不免更为自家小姐担忧了,与宁王这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同住一个屋檐下,小姐玩不过他的!   倒是秦素鸢,根本没想要“玩得过”沐浅烟。   她看着走在她身边,一手揽着她的绝美男人,不禁想到之前在审讯堂里,他时时刻刻的维护。   秦素鸢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更因继承了秦家人的风骨,颇有胆识。不过,她也承认,这次自己能果断凌厉的翻身,也有赖于沐浅烟的精神支持。   他即便只是坐在一旁,无形中也似张开一柄保.护.伞,将她纳在伞下,无惧迎面的风雨。   秦素鸢由衷的道:“六哥,在秦家出事前,我没想过你和四哥会这般为我着想。锦上添花总是简单,雪中送炭才是难能可贵。”她想起探监的时候,娘对她说的话,“娘说的不错,患难方能识人心。此番阴差阳错,我方知道四哥和六哥才是难能一见的好心人。”   被夸赞了,沐浅烟却只是浅浅一笑,说道:“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和衷共济。素鸢,你这次做的很好,一计接一计,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连本王看着都吃惊。”   秦素鸢微笑:“六哥,我和你比,是小巫见大巫。你是不是让凉玉去负责陈德和他的家人了?”   沐浅烟妩媚一笑:“还是我的美人最聪明。”   秦素鸢听他忽然轻佻起来的语调,微有无奈,沉默片刻,又道:“患难方能识人心……只可惜,娘是要我识王瀚的心。这世情冷暖,人心叵测,真是残酷。”   沐浅烟笑着问:“终于不再袒护你的未婚夫了?”   “王瀚不是我的未婚夫。”秦素鸢轻叹一口气,“本来我还想告诉自己,是我们冤枉了王瀚,他是无辜的。可是,那刑部尚书早就知道我秦家私印的秘密。放眼望去,知晓这个秘密又没有下狱的人,只有王瀚和奶娘。奶娘一直在四哥那里,有专人保护,很难接触刑部尚书的人。她今早又专程为我送来印章,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她告得密。”秦素鸢心下有些戚戚,说道:“那便只有王瀚了。”   她定定心神,扬起眼眸,向沐浅烟道:“我要见王瀚。”   沐浅烟说:“今日你劳心劳神,先把这事放下吧,养个几日再说。”   秦素鸢道:“我等得起,我父兄却等不起。”   沐浅烟微皱眉,提了音调,对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下令:“去翰林院,将编修王瀚给本王弄来!”   侍卫的身影一闪而去。   秦素鸢微笑道:“我又麻烦六哥了。”   “没事。”沐浅烟笑着贴近秦素鸢的耳鬓,突然往她锁骨上吹了口气,热乎乎的,令她神经一紧,“上次他来,本王都没见到,这可不行。再怎么说他也是本王的女人从前的相好,本王有必要亲自杀杀他的气焰。”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秦素鸢觉得自己此刻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第18章 锦鲤   本来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待会儿见了王瀚,该怎么面不改色的逼问他。   但这一次,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顺了秦素鸢的意——宁王府的侍卫,没能把王瀚请过来。   秦素鸢是在一觉梦醒后,知道这个消息的。   大概是今天堂审太劳心劳力,秦素鸢在回府的马车上,就睡着了。   后来迷迷糊糊的知道是到了宁王府,她也没能醒过来,潜意识里感觉到,沐浅烟把她抱到了床上,还给她盖了被子。   秦素鸢就这么枕着枕头,继续沉沉的睡下去。   醒来的时候,闻到屋子里弥散着一股清郁的香气。   她定了定神,抱着被子缓缓坐起身子,瞧见沐浅烟坐在桌边,正拨弄着花瓶子里的几株百合。   她问:“六哥,王瀚可曾来了?”   沐浅烟这方告诉她,没有。派去王瀚家的侍卫,没能见到王瀚,询问了街坊邻居,才知道王瀚在昨天晚上接到家中舅舅病逝的消息,回乡下奔丧去了。   舅舅病逝,回乡下奔丧。   秦素鸢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哼出一声冷笑。   她对王瀚虽然没那么了解,却知道他的身家背景。他只有一个舅舅,早在几个月前就死了。这事王瀚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但秦素鸢恰好就知道。   现在,王瀚用这么个理由玩失踪,难道不是为了躲着她吗?   秦素鸢忽然想起,在上马车回来前,沐浅烟对她说“今日你劳心劳神,先把这事放下吧,养个几日再说”。沐浅烟让她过几日再找王瀚,这难道是因为,沐浅烟早就预料到王瀚会找不见?   秦素鸢道:“原来你已经预料到了。”   沐浅烟拨弄着百合花柔嫩的花瓣,说道:“也不能说是预料到,只是本王觉得,他有可能会避开你。”   “为什么?”   “假使他真的陷害了你和秦将军父子,估计也就猜到你开始怀疑他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只好先逃避几天。当然,这是在他心里有你的前提下。”沐浅烟得出结论,“现在看起来,王瀚的确还是喜欢你的。”   秦素鸢心中感到唏嘘,说道:“这样的喜欢,单薄的还不如一张纸。”   她从旁边取过自己的外衣披上,蹬了鞋子,走下床,走到沐浅烟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沐浅烟凝视她片刻,轻笑一声,抬起手来,滚烫的手指抚在秦素鸢的眉宇间。   秦素鸢诧异的看着她,他眸光亮亮的,如明晃晃一池春水,含着一份细致入微的体贴,缓缓的将秦素鸢的眉心抚平。   直到确认她脸上没有阴霾了,他才收回手,说道:“王瀚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现在你面前。这几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多和本王一起寻欢作乐,这样的日子才舒服呢。”   “知道了。”秦素鸢淡定的应下“寻欢作乐”这个要求,反正,宁王总是喜欢用这种过分夸大的用词,秦素鸢差不多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   再看沐浅烟,他唇角含着一缕笑,优雅侍花的动作就像是在侍奉自己的爱人。   他的指尖抚摸过花瓶,这花瓶是耸肩粉彩的瓶子,无疑又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花瓶里的百合花姿雅致,亭亭娟秀,花瓣上还带着几颗晶莹的露珠,看上去极美,但又和寻常的百合不大一样。   感受到秦素鸢对几株百合有些兴趣,沐浅烟笑吟吟看着她,说道:“这是狐尾百合,你看它的花蕊粉红绵长,又是个卷曲的形状,是不是像狐狸的尾巴?”   秦素鸢道:“这样说……的确很像。我隐约记得,在宁王府见过狐尾百合,像是在……”   “在王府的池塘边。”沐浅烟柔声道,“这花很好养活,当初建府的时候,我从宫里的太液池边移了些过来,现在长的不错。”他又道:“母妃睡眠不安稳,便在寝殿里插一些狐尾百合,能够清心安神,平虚烦惊悸。本王看你刚才在马车里睡得很是教人心疼,便去摘了几株狐尾百合拿进来,希望你能睡得好一点。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效果。”   秦素鸢心中一暖,突然就觉得,明明自己来宁王府的目的是为照顾沐浅烟,可怎么现在看着,倒像是自己在被他照顾似的。   他连这样细致入微的事情都想到了,不可谓不体贴。反观她,在这方面却是粗枝大叶,除了给沐浅烟抱着降降温,竟是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样一想,秦素鸢不免愧疚起来。   她静静的看着这狐尾百合半晌,说道:“六哥,以后若有打杂一类的事,可以吩咐我做。”   沐浅烟笑着说:“你做这些干什么?宁王府的小厮们可不能闲着呢,那些事他们做。你只要陪好本王就行了,别把自己当下人。”   秦素鸢道:“知道了。”   旋即,她便和沐浅烟说起:“昨晚上我们的马车被巡捕营分队的人撞见,刑部一定会再拿这个做文章。虽然早晨的时候,我们和四哥说好了,让他府上的所有人都要一口咬定我们是去四哥那里赴宴回来晚的,但我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沐浅烟道:“就算我们这边万无一失了,对方也会捏造出新的罪证来整我们。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就是这样,不管真的假的,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他握住秦素鸢的手,摩挲着光滑冰凉的肌肤,喃喃,“是本王不好,把你卷进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里。”   秦素鸢皱眉,“分明是我连累了你和四哥。”   “互相连累。”沐浅烟说罢,拉着秦素鸢的手,带着她起来,“去花园里走走,透透气。”   这会儿离饭点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够两人在花园里好好歇歇。   宁王府的花园不止一处,像是两人现在所在的这一处,偏安在宁王府的东南角,曲径通幽,很是宁静。   花园里有个半大不小的池塘,水边生着些鸢尾和香蒲,池塘边建了座亭子。走入亭下,靠在临水美人靠上,正好能看见池塘里一群游嬉的锦鲤。   不知杨刃从哪里出来的,给沐浅烟递了个洒满馒头屑的小盘子。   沐浅烟随手捏了点馒头屑,丢进水里。   红红白白的鲜艳锦鲤们争抢着那一点馒头屑,一下子几十个脑袋攒动着,如同一朵朵红蕊绽放,十分好看。   杨刃在送了馒头屑后,就不知道消失去哪里了。   秦素鸢瞧着锦鲤们大快朵颐的样子,也来了兴致,拿起馒头屑,喂鱼。   随着馒头屑一片接一片的撒下去,聚集而来的锦鲤,也越来越多。秦素鸢久居江湖,很难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多玩了一会儿。她将沐浅烟手里的盘子接过来,一手拿盘子,一手丢馒头屑,看着锦鲤们争破头的样子,唇角缓缓的翘起。   镇定冷静是她,刚强凌厉是她,她遇事时表现出的从容不迫和随机应变,沐浅烟很是欣赏。   不过,她到底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家,亦有姑娘家青春秀丽的一面。   她喂鱼的样子,和那些养在深宅里的大家闺秀,并没有什么不同。   盘子里的馒头屑,渐渐消耗着。秦素鸢忽然被从身后绕来的两条手臂搂住,紧接着她的背就靠在了沐浅烟的怀里。   她被沐浅烟紧紧搂着,他的呼吸就在她脸侧。大约是方才在屋子里待得久了,他浑身上下都染了些狐尾百合的味道,清郁、香甜,与他炽热的呼吸混在一起,化作一种足以撩动人心的香气。   尽管秦素鸢已经适应了他的拥抱,但双手还是微微抖了下,身子绷紧,慢慢的才开始放松。   看来,今后的日子,她得充分习惯沐浅烟每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毕竟,她对沐浅烟来说,就和那些冰块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唯二的优点就是,她抱起来会舒服些,外加能和沐浅烟互动。   秦素鸢这样想着,身心全都放松了下来,在沐浅烟的怀里,继续喂着鱼。   沐浅烟也不说话,视线随着她丢下的一片片馒头屑,看着那些锦鲤攒动如开花的盛景,唇角一弯,占尽妩媚风流。   一盘馒头屑快要见底时,秦素鸢看见,手里这盘子的盘心里,居然镶嵌着一枚水晶。   水晶被雕磨成双鱼戏水的吉祥图案,澄澈如冰,活灵活现。秦素鸢用指头摸了摸水晶,滑溜溜的,不禁道:“宁王府的装潢和器具,无一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我认为,六哥不像是铺张浪费,喜好奢华的人。”   沐浅烟瞥了眼盘心上的水晶装饰,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宫里赏下来的呢,也有本王直接从宫里拿的。”   秦素鸢半扭过头,疑惑的看着沐浅烟。   他眼底出现一抹黯色,喃喃:“他觉得有愧于我,欠我许多,所以总给我好东西,也容忍我管他要这要那。”   这个“他”指的是谁,秦素鸢几乎能肯定,是嘉和帝。   她没有问下去,直觉告诉她,嘉和帝对沐浅烟的愧疚,多半和沐浅烟这一身怪病有关。这些事,不是她该知道的,沐浅烟也未必会告诉她。   于是秦素鸢继续喂鱼,就像是没听见沐浅烟刚才的话。   这时候凉玉找过来,一看见亭子下亲密的一双男女,变了脸色,呼道:“殿下,凉玉有要事禀报!”   第19章 心有九窍   亭下的二人闻声,朝着凉玉看过来。   凉玉剐了沐浅烟一眼,很想斥他一句“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   但对上秦素鸢波澜不惊的视线,凉玉只好放弃了,没办法,自己实在不想认清现实啊。   她嘟着嘴,快步走进亭子下,说道:“陈德我已经安顿好了,放在宁王府东北角的院子里。刚刚,去接陈德家人的侍卫们也回来了,他们在接到陈德的家人后,为了保险,弄了四辆马车,在城里绕了好几圈,这才回到宁王府。”   沐浅烟道:“不错,都还挺有心眼的。”   凉玉撇撇嘴,“论心眼,谁比得了殿下您?旁人都是七窍六窍甚至一窍不通的,只有您是心有九窍,比狐狸还贼头贼脑!”   “凉玉。”秦素鸢出声制止了她。   凉玉冲沐浅烟福了福身,“抱歉,殿下,我就是想怼你,刚才没忍住。殿下高高在上,是不会和我这个小丫鬟计较的。”   沐浅烟轻笑一声,随她说去。这主仆俩迥然不同的性格,他早掌握了。   倒是凉玉说罢,露出些疑问的神色,问沐浅烟道:“宁王殿下,有件事我不明白。那个陈德在审讯堂上,差点就说出来自己是被刑部尚书指使的了,为什么不再吓唬吓唬他,逼他一股气说出来啊?这样的话,不就可以直接把刑部尚书拉下水了吗?”   沐浅烟和秦素鸢对视了一眼,显然,秦素鸢的眼神让凉玉意识到,她家小姐的思维能紧跟上宁王殿下。所以此刻只有自己在发问,小姐则早就知道答案了。   秦素鸢回道:“凉玉,刑部尚书只是诚王的一把刀,且不是什么锋利的刀。若把诚王比作蜈蚣,那么,拉刑部尚书下马只相当于断了蜈蚣的一条腿,对蜈蚣没什么伤害。殿下是想用陈德这个人,去直攻蜈蚣的身躯,这样才能杀伤蜈蚣。”   凉玉恍然大悟:“明白了!陈德还有用处,用得好的话,可以直接修理到诚王头上!”   “对,就是这个道理。”秦素鸢说,“所以,务必要保护好陈德和他的家人,不能让他们出事。”   这一晚,秦素鸢又是在沐浅烟的怀里入睡的。   比起昨夜,她稍微适应了些。   一夜无梦。   翌日天气不好,秦素鸢难得睡了个懒觉。   沐浅烟靠在床头翻书,望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笑道:“还好本王从不上朝,这样的天,合该蒙头大睡来的痛快。”   “圣上也该看过昨天刑部堂审的记录了。”秦素鸢说。   “是呢,有些人现在,肯定不好受的很。”   沐浅烟口中不好受之人,眼下正从大殿出来,手心和额头早已潮湿。   虽然退朝了,但嘉和帝让他和大理寺少卿去仪元殿,单独召见他们两个。刑部尚书不用猜也知道,是有关堂审秦素鸢的事。   仪元殿中,嘉和帝大发雷霆,抄起堂审记录,砸在刑部尚书脸上。   “你个混账!”   “陛下息怒啊!”刑部尚书跪在地上,大呼饶命。   大理寺少卿在一旁站着,低着头,目不斜视。   嘉和帝愠怒的瞪着刑部尚书,吼道:“混账,自己手底下的人出来作伪证,你这个上官是怎么当的?脑子呢?连个小吏都看不住吗?糊涂东西,要是当不好一部尚书就别当!”   刑部尚书大骇:“陛下饶命啊!微臣一时不查,才教小人钻了空子!是微臣管理不善!微臣也是百密一疏啊,请陛下饶了微臣这次吧!”   “百密一疏?”嘉和帝怒道,“朕看你是百疏一密!”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陛下息怒,别伤了龙体啊!”   大理寺少卿说道:“陛下,微臣有话说。”   嘉和帝转脸看他,缓了缓神色,“吴爱卿说吧。”   刑部尚书身子一颤,只觉得那姓吴的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刑部尚书的预感很准确。   “启禀陛下,昨天那名作伪证的陈德,自称是被人指使的。虽然他没有说出指使他的人是谁,但字里行间,都对李大人充满惧意。”   刑部尚书又急又恨,忍不住骂道:“姓吴的,你——”   “混账东西,在朕的仪元殿也敢辱骂同僚!”嘉和帝又抄起手边的湖笔,连笔带墨的甩了刑部尚书一脸。   “吴爱卿,继续说!”   “是。微臣观察到,李大人的表现过于激动,一直急着把秦素鸢和陈德分开,像是很怕秦素鸢再问下去。这一点,京兆尹也能作证。”   刑部尚书气急,却也吓得浑身发抖。   对上嘉和帝阴沉愤怒的眼神,刑部尚书唯有磕头大呼:“陛下,臣冤枉啊!无凭无据之事,吴大人怎么能含沙射影?臣只是见秦素鸢动用暴力,怕出了人命,这才急于阻止的!”   大理寺少卿道:“如果陈德被秦素鸢逼得说出指使他的人是谁,李大人此刻,还能跪在这里辩解吗?”   “你——”   “闭嘴!”嘉和帝气不打一处出。   从情感上说,嘉和帝对秦素鸢的情感很复杂。   他不希望她和老四老六搅在一起,但老六执意,嘉和帝也没办法,只能转而希望秦素鸢能安分守己,别给老四老六惹事。   儿子们之间明争暗斗,他都清楚。他们之间的此消彼长,维系了朝堂几股势力的此消彼长。这种平衡,嘉和帝不希望被打破。   他迫切不想让这任何一个儿子被踢出局。   因此,关于秦素鸢的案子,本是可大可小。但牵连到老四和老六,就可能被有心人拿来利用,给他们弄出个最大化的罪名。   老四和老六已然失去了秦家,若是再被打压,朝堂的平衡就垮了,这种结果是嘉和帝绝不希望看到的。   而刑部尚书这蠢货,都做了什么?   居然把事情闹得更大!   这让他怎么下得了台?   嘉和帝怒火中烧,出口的腔调已带了几分狠意:“混账东西,自己手下的人作伪证,现在还落到了宁王手里,你让朕的脸往哪搁?看在你为官多年的份上,就先留着你刑部尚书的位置,罚俸一年!这个案子继续查,再做不好,你也不用在京城待了!”   刑部尚书冷汗涔涔,昨天他派去杀陈德的人,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晚上去杀陈德家人也是无功而返。   他怕极了宁王会在某个时机,把陈德亮出来,将他和诚王殿下都泼一身脏水。   可如今,他已经从原本的主动变成了无比被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战战兢兢的磕头,“臣、臣遵命!这一次,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给朕滚!”   这厢嘉和帝发完火,依旧没有注意到,仪元殿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偷偷溜出了仪元殿。   小内侍依旧是跑去上林苑的方向,躲着往来的宫人,跑到了裁云堂的后面。   诚王今日照旧在这里赏花。   小内侍恭谨的跪在了诚王的身后,“诚王殿下。”他将在仪元殿里听到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了诚王。   诚王面目阴沉,仿佛脸上有乌云层迭,他道:“李尚书这个蠢货,这点事都做不好,还差点引火烧身。这样的蠢材,是怎么坐到尚书之位的!”   小内侍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明白,尚书大人的官位,本来就是拿着祖宗做生意赚的钱,买来的。后来的升迁,也是因为经常贿赂上官,尤其是贿赂诚王殿下的母族叶家。   诚王怨怒道:“父皇心思精明着,怎会不知道那个陈德是李尚书安排的。蠢货,将把柄就这么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还不知道尽早将陈德一家杀了。现在倒好,陈德到了老六手里,这是让本王等着被报复吗!”   小内侍细声道:“殿下息怒。”   诚王歇了歇,说道:“你去告诉李尚书,他只有一次机会了,要是再做不好,就是父皇不发落他,本王也要让他全家消失!”   话落,花木扶疏后却响起一道轻哧声。   诚王冷冷看过去,那边的一树石榴正开得如火如荼,风一吹,满树的繁花烈烈如焚。那人就藏在石榴树的后头,风吹得他半隐半露,一阕绣着石青碧藤萝的软绸衣角,露了出来。   又是他。   无声无息就来,躲在后面听人说话。   还是这般的恶趣味。   诚王面含着怒意道:“瞅瞅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非要弄出秦家父子通敌叛国的事,何至于到现在捅出来这么多娄子?早知如此,本王当初就不该与你合作!哪怕是去黑市上买个杀手,偷偷结果了秦大少爷的命,也比如今这般教人握着把柄来得强!”   那人语带讥笑,回道:“殿下怕什么?没有了秦家的敬王,就算圣上宠爱,也没有与殿下抗衡的资本。而陈德这个人物,可大可小,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的话,你去把他杀了啊?”诚王冷道。   那人轻轻笑起来:“我与殿下是合作的关系,不是给殿下当爪牙的。”   “与你合作,真赛过与虎谋皮。”   “殿下此言差矣,只有敢干,才能赢得盆满钵盈。”他旋即笑一声,笑音里带着森森凉意,“何况,你们诸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不感兴趣,所以殿下也别怪我做事太狠或是没给你处理干净。我一早就言明过,你我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伪君子,蹬鼻子上脸的奸诈人!诚王在心中大骂,手上一用力,一支榴花被折了下来。   汁液沾染了手心,几瓣石榴花瓣粘在手背上,一时红的红,白的白,格外刺目。   第20章 结缘   这些天,秦素鸢没有再被旁的事打扰。   宁王府一派平静,她的日子,也很安稳。   不知道这种安稳能持续多久,秦素鸢也不在乎。她的心总是在崇州盘旋,想着爹、想着大哥。   她怀着渺茫的希望,盼着他们还活着,盼着嘉和帝派去查案的人能早些带回他们,还他们清白。   这些日子,与蛮族的战况也不知怎样了。秦素鸢抽了时间,去大理寺监牢里探望了娘和秦峦,给他们送了吃的用的。   秦肖氏握着她的手,殷切的嘱咐:“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照顾好自己,别太挂心我们。”   秦峦也说:“姐姐,别担心我们,我们都没事!”   秦素鸢红了眼眶,庆幸监牢里昏暗一片,不至于让自己这样子被娘和弟弟看清。   她道:“希望下次见面时,是在秦府。”   其实,秦素鸢很想去崇州边境,寻找爹和哥哥的下落。但她又不能丢下沐浅烟,更没法带着沐浅烟一道去。    于是,秦素鸢想到了去寺庙,为爹和哥哥祈福。不是她相信神佛的论调,而是,这是她眼下唯一能为父兄做的事了。   沐沉音听说秦素鸢要去佛寺,便邀请她一起去。沐沉音说,自己也想去寺里进点香火,为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重要之人祈福。   趁着休沐日,秦素鸢带上凉玉,坐上沐沉音的马车,一起往城郊的觉明寺而去。   本来秦素鸢也有邀请沐浅烟的,但沐浅烟说这两天灵感不错,新写了几阙小曲,想唱唱。   于是,他在姹紫嫣红馆里唱戏,秦素鸢和沐沉音来到了觉明寺。   觉明寺是京城郊外有名的寺庙,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布衣,都会来这里上香祈福。   也是因为这里不乏显贵的出现,沐沉音专门使用了府上最普通的马车,装扮的也很低调。这么一来,三个人就像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带着丫鬟出来上香,不会过多的引人注目。   觉明寺建在半山腰上,殿阁巍峨宏伟、飞檐斗拱,极是气宇辉煌。   许多辆马车停在觉明寺的山门下,排成一片。前来进香的人无不步行而上,拾阶而行。   秦素鸢刚下马车没多久,就见不远处的一辆瑰丽的马车上,走下来两名年轻女子。   她们和秦素鸢的年龄差不多大,巧的是,这两人的其中一个她还认识。   熙郡王唯一的孙女沐瑛,人称瑛县君——秦素鸢大哥的青梅竹马,兼初恋。   沐瑛的闺中密友不多,秦素鸢看向另一个女子,能猜到,这位就是沐瑛最好的朋友,康平郡王家的眉县主。   陈国的贵女,在出阁之前是不赐封号的,多从姓名中取一字,搭配爵位相称。   眉县主名中带一眉字,本名关如眉,是京城权贵圈公认的美人。   两个女子没看见秦素鸢,她们带着丫鬟,走向山门。因着人多,沐瑛被人撞了一下。丫鬟扶她站稳,沐瑛蹙一蹙眉,嗔道:“走路仔细点!”   “抱歉、抱歉,小的一定仔细。”那人回首行了一礼,忙快步下山。   关如眉突然察觉到什么,“瑛妹妹,你看看你的钱袋!”   沐瑛一愣,手往腰上一摸,好家伙,钱袋不见了。   沐瑛转身去追那人,“毛贼!把钱袋还给我!”   沐沉音甫一下车,就见一个姑娘从面前奔跑而过,听声音怎么有点像堂妹。   秦素鸢给凉玉使了个眼色,凉玉身如巧雀,在几辆马车顶上飞快的点过,落在那男子面前,一手劈他肩窝,一招就将人撂倒在地。   沐瑛跑过来,诧了诧,气喘吁吁道:“谢谢女侠仗义相助。”   “不谢!”凉玉笑意张扬,转而厉声冲那男子道:“把钱袋交出来,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男子大喊:“什么钱袋不钱袋的?你谁啊你,莫名其妙打人,还诬赖人偷东西!你有病吧!”   “偷是没偷,你自己清楚!敢不敢让我搜你?”   男子脸色一变,“好啊,哪里来的女泼皮,光天化日之下扒男人衣服,简直流氓!”   “你都说我是流氓了,那我要是不坐实这个身份,岂不是对不起这般评价?”凉玉一手扯住男子的衣领,另一手伸进去,飞快夺了个钱袋出来,凌厉笑道:“这是什么?你自己看!人赃俱在,你个三只手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边的吵闹已经引来了不少人。   关如眉和丫鬟们赶了过来,在路过沐沉音面前时,神色一变,“敬……四公子。”   沐沉音朝她点点头,没说话。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男子被凉玉制着,挣扎不开,见钱袋被送到沐瑛手里,急得叫道:“你血口喷人!那是我的钱袋,你怎么硬抢别人东西!”   凉玉冷笑:“兄台心理素质当真是好,说谎都不带脸红的,是惯犯吧!”   沐瑛道:“这分明就是本……是我的钱袋!”   男子向沐瑛道:“看你这身行头,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用这么老旧的棉布钱袋?众位兄弟姐妹都看看,这钱袋分明是我这等没钱人的!”   “你怎么能颠倒黑白!”沐瑛也急了。这钱袋乍一看,的确配不上她的身份,那是因为这钱袋是她娘当年还没嫁给她爹时候用的,本来上头还有彩绘,时日久了,彩绘褪色,只剩下棉布底子。这是娘的遗物,沐瑛便一直用着,这么看起来这钱袋倒是真和这窃贼的行头般配。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沐瑛呼道。   关如眉排开丫鬟,走上前,维持着大家闺秀的四平八稳,“我可以作证,这是我姐妹的钱袋,还请这位公子将钱袋还给我们,此事就算揭过了。”   男子嚷道:“我都说了,这是我的钱袋!里头一共二两银子加六十五个铜板,不信的话大家看看我说的是不是!”   沐瑛脸色一白,“我、我忘记多少钱了!”   “姑娘少找理由!反正钱数我已经报出来了,钱袋是谁的一看就知道!”   “你……”   秦素鸢出声道:“既然都争执不下,不如我来做个中间人。”   她的声音,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凉玉明白秦素鸢的意思,故意不表现出与秦素鸢认识。这么一来,在围观人的眼里,秦素鸢和他们一样,都是看热闹的。   沐瑛转脸瞧见了秦素鸢,讶然道:“素……”   “数目到底对不对,我来替两位检查,我与你们双方素不相识,不用担心我会偏袒一方。”秦素鸢在沐瑛的声音刚出口时,就出言打断了她。   沐瑛明白了秦素鸢的意思,也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对男子道:“把钱袋给这位姑娘吧!”   男子哼一声,递给秦素鸢钱袋。   秦素鸢拿到钱袋,仔细的查看了内里,说道:“的确是二两银子并六十五个铜板。”   男子刚要接口说话,就听秦素鸢又道:“不过这钱袋里还有个夹层,里面有一张银票。”她装作查看夹层的样子,“是一张十两银票。”   沐瑛一愣。   秦素鸢看向沐瑛,“看来这位小姐不知道,钱袋里另有玄机。”   “你……我……”沐瑛急着要辩解,却被关如眉扣住手指。关如眉冲她摇摇头,示意沐瑛先别着急。   秦素鸢又看向男子,男子得意的说:“没错!的确还有十两银票,我刚才故意没说的。现在可以把钱袋还我了吧!哼,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凉玉冷冷笑出声,说道:“贼喊捉贼,还好意思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男子挣开凉玉,嗤道:“你个女流氓有完没完?小心我押你去见官!”   “她没说错什么。”秦素鸢看着男子,在他诧异的看过来时,将手里的钱袋拨开,为所有人呈现钱袋内里的样子,“这钱袋里根本没有夹层,方才我是乱说的。”   男子不由一愕。   “另外,钱袋中还有一张花笺,为京城贵族女子追捧的款式。”秦素鸢将花笺取出来,竖在面前,展示给众人,“显而易见,钱袋是这位小姐之物。”   男子脸上开始现出慌张的神色。   沐沉音在此时说道:“送他去见官!”一个侍卫从暗处跑出来,冲过去将男子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押着他就走。   男子这下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嚎叫道:“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偷东西了!不要送我去见官啊!”   沐沉音没再理他,这等惯犯,不送进衙门里磋磨磋磨,能金盆洗手了才稀奇。   看着那人被押得远了,沐沉音双眸微睐,俊美的脸庞上重新蕴了笑意,向秦素鸢温和道:“阿素,有一套。”   秦素鸢浅笑:“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沐瑛这方唤道:“素鸢妹妹。”   “秦素鸢见过眉县主、瑛县君。”秦素鸢领着凉玉,给两人施礼。   沐瑛回礼,感激的说道:“谢谢素鸢妹妹!我就说怎么刚才的女侠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你的丫鬟!”   凉玉爽利一笑:“女侠二字可不敢当,不过是我家小姐旁边贴身伺候的笨保镖。”   关如眉也盈盈行来,腰身纤纤,柔软如柳条,“如眉也谢过秦小姐帮瑛妹妹讨回钱袋。”   “眉县主不必多礼,我现在是破落户,两位不拜高踩低,我心中已然很是欣慰。”   沐瑛眉心颤了颤,那“破落户”三字戳中了她的心事,她说:“素鸢妹妹,不瞒你说,我这次来觉明寺,就是给秦伯伯和秦屹祈福的。”   第21章 思慕   秦屹,正是秦素鸢的大哥。   他和沐瑛是青梅竹马,年少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秦屹很早就喜欢沐瑛。   但沐瑛不喜欢秦屹,她喜欢才华横溢的儒生,照她自己的话说,就像是绿竹那般的谦谦君子。秦屹对她而言,只是好朋友,好哥哥。   秦屹年少的感情最后无疾而终,今年开春,他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定的是周将军的女儿。   本来准备今年就完婚的,结果秦屹出了这事,而周将军的女儿也和父兄去陇西视察了,还没有回京。   想到这里,秦素鸢耐不住心酸难过,她道:“我也是来为父兄祈福的。”   沐瑛提议:“那就一起吧。”   “好。”   三个女子这便一起走向山门前的台阶,凉玉跟在秦素鸢的后面,沐沉音就在台阶下立着,等着她们。   她们和沐沉音会合的时候,关如眉望向他,目光里含着许多东西,殷殷切切,又哀哀慕慕的,一双眸子里千言万语,五味陈杂。   沐沉音侧了脸,别开她的视线,似是无情。   凉玉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恍然明白了什么,忙给秦素鸢打眼色。   秦素鸢自然也瞧见了的,更明白凉玉的意思,沐沉音和关如眉这两个人之间,看起来不简单。   登上半山腰的觉明寺,沐瑛和关如眉都很疲累,秦素鸢和凉玉因为习武,不觉得什么,沐沉音自然也受得住。   他们进到寺内,于宝相庄严的佛祖面前,轮番上香,跪下祈愿。   秦素鸢许愿父兄能平安归来,秦氏一门重新振作。   凉玉许愿秦家人都能长命百岁,和和美美。   沐瑛也为秦家父子上香祈福。   沐沉音和关如眉的愿望,似乎有些长,两个人并排在佛祖的面前,跪了好久。   秦素鸢记得,沐沉音此来,是为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送祝福的。   他祈愿罢,对秦素鸢道:“我先回去了,阿素。我会留下一辆马车给你,你回城后,顺便上姹紫嫣红馆,接六弟回府。”   “知道了。”秦素鸢见沐沉音突然这么匆匆,心下一想,就觉得和关如眉有关。   像是要印证她所想似的,沐沉音前脚刚走出佛堂,后脚关如眉便对秦素鸢和沐瑛欠了欠身,“二位妹妹,对不住,我有些话想和敬王殿下说,二位妹妹尽可去后院赏花,不必管我。”说罢便踱着碎步子去追沐沉音。   凉玉心里好奇,也不避讳,问出口道:“瑛县君,这是怎么一回事?”   “凉玉。”秦素鸢制止了她一声,无非是觉得打听这些不甚礼貌。   沐瑛却很想说,不想憋着自己知道的事,她回道:“如眉姐姐思慕敬王堂哥好几年了,只是敬王堂哥,你们也看到了,不接受如眉姐姐。如眉姐姐如今一十八岁,已经过了成婚的年纪,康平郡王急的不行,让她相看男子,她也全都推掉了。她是京城公认的美人,什么样的好男儿都是能嫁得的,诚王堂哥的正妃之位本来属意如眉姐姐,因为如眉姐姐不答应,才娶了汤帝师的女儿。还有孙皇后,也有意让如眉姐姐当她儿媳妇……总之如眉姐姐就是一根筋的想嫁给敬王堂哥,为此,和康平郡王都闹了好几回了,如眉姐姐心里也难受着呢。”   凉玉说道:“恕奴婢多嘴,眉县主如清水出芙蓉,姿色顶好不说,想必才华也不赖,更有家势摆在那里,敬王殿下到底是哪里看不上她?”   沐瑛无奈的说:“因为敬王堂哥的心太小,已经装了别人,就再装不进如眉姐姐了。”   秦素鸢久不在京城,虽然也和亲朋们通信,掌握一些时事,但这种男女情爱的事,她是没有兴趣跟人写信打听的。所以并不知道关如眉对沐沉音的痴心。   不过,秦素鸢大概能猜到,沐沉音这次上香祈福的那位故友,就是他一直放不下的人吧。   “敬……四公子。”关如眉沿着台阶快步走下,唤着前面同样步履偏快的沐沉音。   沐沉音见躲她躲不过,只得停下,转身对她道:“眉县主,请问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没有的话,在下就先回去了。”   关如眉压下心里那一丝紧张,说道:“自打初春那会儿,您从燕国出使回来,如眉便没再见过您。听二公子提了些你们在燕国发生的事,如眉放在了心上。四公子,近来还好吗?”   “还好。”沐沉音始终是温和的态度。二公子,指的是他的二哥肃王,去年他们两人以及一位郡主共同去燕国出使,在燕国逗留了近一年,方才回来。肃王喜欢美人,什么话都和美人说,他会把出使期间的事讲给关如眉,沐沉音并不意外。   关如眉又小心问道:“燕国的那位夫人,她……还好吗?”   沐沉音说:“她过得很好。”但眼中却分明黯然。   那位夫人,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却已经嫁做人妇,定居在燕国都城。   她过得好,沐沉音也是欣慰的,只遗憾她选择的人不是他。   “宁……六公子身子如何,可有找到医治的办法了?”关如眉问。   “没有。”沐沉音眼中的黯然加深,“还多亏阿素愿意照顾六弟,阿素的体温冰凉,也只有她受得了六弟那样子的,却是委屈了阿素了。”   “这件事,如眉多少听闻了些。”关如眉柔声说,“秦小姐一个人扛着整个秦家,愿求仁得仁,如眉心里是钦佩的。”   沐沉音半晌未语,少顷,冲关如眉道:“县主还有别的事吗?”   关如眉低声说:“没有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只不知下次再见到您,又是什么时候。”   沐沉音听言,眉梢微蹙,语气虽然是温和的,却又严肃了两分:“县主,韶华易逝,青春宝贵,你还是该为自己的未来早做打算。有些人,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他注定没法响应你什么,在下告辞了。”   关如眉心中狠狠的一痛,像是有细密的针扎在上面,涌出无数细细的血丝,牵连着痛楚。   有些人,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真的不值得么?   她不懂什么是值得,只知道,她的心和沐沉音的心一样的小,都只装下一个人,而装不下别人。   所以,她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极力支撑着唇角得体的笑容,关如眉看着沐沉音越走越远,她眼中逐渐失却的神采,像一捧烧尽的余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一个时辰后,秦素鸢和凉玉乘着马车,回到城里。   马车停在了姹紫嫣红馆的门前。   凉玉跳下车,接了秦素鸢下来,两个人登上姹紫嫣红馆的三楼,来接沐浅烟回去。   进来屋子的时候,沐浅烟正在唱戏。他的身影在碧树红花间穿行,纨扇上细碎的宫绦,应着节拍抖落清凌的响声。   他的妆奁盒子就摆在湖边的小桌上,妆奁盒子打开着,里面的铜镜时不时照出他走过的身影。妆奁盒子旁摆着支胭脂笔,约摸是忽然失了平衡,沿着桌面滚到边缘,软软的坠在地上。   秦素鸢朝着沐浅烟走过去,他看见了她,将遮脸的纨扇挪开半边,露出一半倾国倾城的妖颜。   瓷一样的肌骨,榴花一样的红唇,枫丹白露,烟视媚行。   凉玉找了个蝴蝶多的地方歇息,秦素鸢坐在了小桌旁。   有蝴蝶闻到了秦素鸢发间的夜合花香,悄然落在花瓣上。她未察觉,素手捡起方才掉落的胭脂笔,稳稳的搁在一枚圆圆的玉兰胭脂盒上。   望向沐浅烟,不意发现他换了身衣裳,大红色的云雁细棉,极浓烈的红色,似碧血染就。肩头处一针一线的绣着银杏叶子,和真的银杏一般大小颜色。   当他从秦素鸢的身边行过时,花香拂面,令她觉得置身在花海之中。一阕衣角滑过她的肩头,那香味更是浓。她想,他定是拿紫玉兰蒸了暖气将衣服熏了一夜,这般的衣服穿在身上,就仿佛是花香侵入到骨髓里,连沐浅烟自己,都好似成了这碧树红花中的一朵。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他唱起他近来新谱的曲子,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   两汪明眸如魅,一抹黛眉似妖。   他舞动起艳丽的衣裳,五色蝴蝶追逐着他身上紫玉兰的香味,围绕着他构成一幅夺目慑魂的盛景。   他边唱,就着弯腰舞动的动作,合上纨扇,轻轻挑起秦素鸢的下巴,冲着她笑。   秦素鸢也回以一笑,袖子下的手却不由攥紧了袖子,透露出心中的一丝不定。   这个男人太美,美的夺人呼吸,与他这样深深的对视,她能察觉到自己胸口那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沐浅烟轻笑一声,收了纨扇,半遮着脸回过身去。   他唱着“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秦素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被词文所感,想到生死未卜的父兄和死在崇州的热血儿郎,不由目光怅惘。   “登台坐水阁,吐论多英音。   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沐浅烟舞动袖子,转了两圈,在秦素鸢的身边落座。   看着她眼底的怅惘,他浅笑,展臂将秦素鸢搂到怀里,另一手微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与自己平视。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   杨刃跑了进来,衣袂带风,对沐浅烟行了一礼,说:“主子,那个王瀚找过来了,要见秦小姐!”   第22章 掌掴   沐浅烟如若未闻,却缓缓放开了秦素鸢,眼底生出薄凉的孤寒。   秦素鸢的眸子,也在听到王瀚这个名字的瞬间,冷若雪水,她喃喃:“王瀚回来了。”   “请他进来。”沐浅烟对杨刃说罢,又话锋一改,“不速之客,又如何配得上这‘请’字。把他带上来!”   “是!”   杨刃奔出去,凉玉也从蝴蝶丛中站起来,朝秦素鸢这边走来。   秦素鸢对她竖手,示意她不必过来,她起身整理好仪容,冷然往前迈了几步。   没过一会儿,王瀚就被带进来了。   没有顾得上惊叹这楼里的异景,王瀚在片刻的愣神后,看到了秦素鸢。   “小姐!”他踏上白玉桥,快步朝着秦素鸢走来。   秦素鸢只冷冷道:“不要再靠近了,站在那里。”   王瀚停在了桥下,眉目间像是附着了一层轻薄的灰雾,有些不解,目光又有些闪躲。   秦素鸢朝他走去,停在了他面前,说道:“王瀚,我还以为,你要再过几天,才肯出现在我面前。”   王瀚的表情变了变,“小姐,其实我……”   “我有事要问你,请你说真话。”秦素鸢截住了王瀚的话,问道。   她的样子很平静,镇定的近乎漠然。   她就是这样,很会给遇到的所有人划分出利害界限。对有些人,她能浅笑畅谈,但对有些人,她连一个字的废话都不会给。   而王瀚清楚的记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有着家人般的亲切;而这一次,她就像是一个活在冰雪雕成的九重宝塔上的人,镇静的看着他,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无比遥远。   “王瀚,我问你,我爹通敌叛国的书信,可是你伪造的?”   王瀚僵住,脸上是挣扎的神色,半晌,道:“是。”   秦素鸢的心一冷。   “帮着官府传信到我师门,唤我回京城自投罗网的人,也是你。”   “是。”   秦素鸢的心更冷。   “引我去刑部卷宗室偷盗书信的,也是你白天来找我的意图。之后那个鬼面人放火烧卷宗室,我被巡捕营的人发现,以及刑部尚书将我传去审问。这些,你也都知道,中间少不了你的手笔。”   王瀚已是难以启齿:“是……是我做的。”   “为什么?”秦素鸢的心,已冷的无以复加,“我爹娘兄弟都待你不薄,为什么?”   “我……”   “你进京赶考时被偷走了所有银两,遭人暴打,是家父救了你的性命,借你银钱完成殿试。你考中探花后,本要被外派去西南做个小小县令,是家母在翰林院院史面前替你美言了几句,院史方管圣上讨要了你,留在京中做官。”她失望万分,“王瀚,我只问你,为什么?”   王瀚喉头滚了滚,艰难的说:“小姐,我也是被逼无奈!”他悲痛的望着秦素鸢,眼底的自责和忏悔,滚滚演来,“是诚王殿下和那个人,他们逼我的!我要是不照着他们说的做,他们就要杀了我娘和姐姐们!我也是没办法,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何止是我,你最对不起的是你的良心。”秦素鸢的心,已经冷透了,察觉不到一丝温度,甚至莫名的有些僵化麻木,让她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还活在胸膛里。   她蓦然上到王瀚面前,直视他眼底,凌然道:“你还撒谎,事到如今还不愿意说出实话来。擅长模仿笔迹的人众多,他们何必非要找你。你明知敬王殿下肯出手救下秦家一众老小,便可以将你的处境暗示给我,让我和敬王帮你想办法救出你的母亲和姐姐!可你呢?怕是一开始就想着与诚王一流合谋。那日堂审,是我赢了,所以你今日才来见我;如果我没赢,你也不会来见我,而是去和诚王还有‘那个人’他们分赃,取得好处。”   王瀚通体僵住,血色全无的看着秦素鸢。   她冷然言语,神色如冰:“让我猜猜,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的娘亲和姐姐们获得大笔的财富;让你加官进爵,前程似锦;再帮你谋得哪位高门贵女的青睐,做上别家的乘龙快婿。”她厉声吼道:“说!是不是这样!”   “不是……不是……!”王瀚挣扎着呼喊起来,像是极力否定秦素鸢的说法,他不断摇头,动作猛烈,一脸的激动。   他呼道:“我也是没办法的,我没办法!舅舅去世了!大伯一家要抢夺娘和姐姐们的宅子,还要把家里的钱都抢走。三天两头的来闹事!娘和姐姐们在我的面前哭,她们那么可怜,都是为了供我读书考试,大姐卖刺绣赚钱卖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二姐为了换三两银子的彩礼,嫁给一个脾气暴躁的赌棍,被打得一身伤,还被休弃回家!娘的身体也不行了,我的俸禄根本没法养活她们,大伯一家更是个无底洞!我管秦将军和秦夫人借钱,次数多了,他们便不愿借给我,让我努力升迁,赚取更多的俸禄。可是我娘和姐姐们等不起我干到升迁!我没办法!她们哭着求我一定要争气,为了她们,我不得不走捷径,答应了诚王殿下和那个人的威逼利诱。我真的是没办法!小姐,你不懂的,你生来富贵,你不懂像我这种穷到骨子里的人家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啪——   一个巴掌狠狠抽在王瀚脸上。   顿时火辣辣的痛让王瀚眼冒金星,脑子里混沌一片,脚下趔趄了两步,险些绊倒。   秦素鸢放下颤抖的右手,手心因为重击,同样火辣辣的痛。   她看着王瀚,想着这个人每到逢年过节在自己家中,把爹娘兄弟们都哄得喜笑颜开,就止不住的觉得恶心。   可怜爹爹纵横疆场多年,见惯了生死拼杀,却识不破这等自私小人。   秦氏一门,真真都是瞎了眼!   “我问你最后一句,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秦素鸢声音低沉而颤抖,几乎是挤出嗓子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姐。”王瀚摇头喃喃,“他从来不现身说话,都是躲在暗处……诚王知道他。”   秦素鸢道:“你走吧。”   王瀚有些恍惚。   “走!”秦素鸢大吼。   王瀚倒吸一口气,眼中的惭愧又漫上来。他咬咬牙,给秦素鸢打了个抱拳,“小姐保重。”转身匆匆而去。   他走得有些狼狈,秦素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只觉得冷。衣裳不足以取暖,手脚皆是冰冷的,连这里的空气吸入鼻中都要过上好一会儿才不觉得冷。   哪里都冷,心最是冷。   冷到她不想再多和王瀚说一句话,冷到她想让他滚,滚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   这个自私而卑鄙的人,对不起的又何止是秦氏一门。   他更对不起那枉死在蛮族伏兵下的六万个鲜活生命!   “素鸢。”   就在冷的要瑟瑟发抖的时候,秦素鸢听见沐浅烟的声音,很轻的,就在她的身后。   她回过身,却见沐浅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帕子,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用帕子轻柔的给她擦手。   秦素鸢默了默,说道:“没有出血。”   沐浅烟说:“本王只是觉得,他不配你亲自给他一巴掌。脏了美人的手,本王看着都心疼。”   他动作轻柔,擦得仔仔细细,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还真以为是在擦什么脏东西。   轻绵蚕丝织成的帕子本就柔软,又是冰冰凉凉的,覆在手心里,很快就让火辣的痛楚退去了一半。   沐浅烟将帕子收起来,双手捧着秦素鸢的手,抬了起来,低头对着她手心轻轻哈一口气,笑问:“还疼不疼?”   在他哈气的这瞬间,那气息热热的拂在手心,像是许许多多的小丝线到处钻着,钻得秦素鸢的身子酥酥麻麻,从指间一直酥麻到心口。这酥麻到了心口,又似化作一支小锤子,在她心口猛地敲了一下,一阵震撼夹杂着感动,从心口绵绵密密的涌了出来。   她喃喃:“不疼了。”   “哪能这么快就不疼了。”沐浅烟并不信秦素鸢的话,在他看来,这姑娘是刚强的惯了,哪怕再痛也绷着不说。   他又对着这红通通的手心吹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便问:“现在呢,可有好些了?”   “好了很多。”这个人,他……   秦素鸢脸上有些怔色,还不等完全平复心情,忽的就被沐浅烟打横抱起。   她惊讶了:“六哥……”   第23章 信手成妆   沐浅烟但笑不语,直到抱着秦素鸢坐在了小桌前,将她放在一边放好了,才笑道:“本王的美人看起来不大喜欢描妆,其实描妆是件有趣的事,对心情的改善大有益处。”他把妆奁盒子里的妆品取出,探身贴在秦素鸢耳边,红唇擦过她的耳郭,“让本王来为你画上几笔。”   秦素鸢不知他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耳郭却因他的触碰,一阵酥麻敏感,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栗了一下。   就这片刻功夫,沐浅烟打开一盒茉莉胭脂,连胭脂笔都不拿,直接用手蘸了胭脂,飞速在秦素鸢的两颊上按了一遍。   秦素鸢怔住,刚要开口,沐浅烟又沾了满手雪白英粉,按在秦素鸢眉心上,沿着眉心一路涂下来,涂了整个鼻子和鼻翼两边。   秦素鸢忽觉得不妙,这妆……这是个什么妆?   又见沐浅烟拿起胭脂笔,往她的额头上按去,秦素鸢这回是不肯教他瞎画了,抬手要阻。   她拦他右手,他就把胭脂笔换到左手,她再拦他左手,他反手扣了她的手腕,抽出胭脂笔还要画。   两个人争夺了半天,弄得袖口褶子凌乱,发髻上的流苏和红宝石叮叮当当的撞着,险些互相勾住。   “六哥,别……别闹了……”秦素鸢被闹得笑起来,因王瀚而产生的愁容渐渐如化开的冰,消散成欢闹的笑。   沐浅烟终于逮着个机会,成功把一个红点点在了秦素鸢额头上,一脸大功告成的浅笑,回身去把妆奁里的铜镜拆下来。   “看看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对本王的技术很满意?”沐浅烟把铜镜竖在秦素鸢的面前,“女子描妆,悦人悦己,乐趣无穷。”   秦素鸢一看镜中的自己,差点喷出来。   双颊如两坨猴屁股,鼻子白的像抹了石灰粉,额头上还傻愣愣印着个大红点。   这叫悦人悦己?   生生的一个戏班子里的小丑!   沐浅烟还煞有介事的夸赞:“我的美人,自然配得这副妆容。”   秦素鸢终于再也绷不住,欢畅的笑了起来。   见她阴霾散尽,沐浅烟终于放心下来,暗道自己这番辛苦没白费。   这姑娘的性子,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肚子里吞的,看起来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堂审那日对着陈德发火,也是打开了气场做戏。   但这次,她却没能控制住情绪,那般愤怒怅惘。   是因为王瀚对她来说是不同的吧,希望越高,失望越大。沐浅烟在脑海里把王瀚的样貌勾勒了一遍,想到秦素鸢为了这人大动肝火,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堵。   不过见她笑得淋漓,沐浅烟倒也满意。   他微倾身搂过秦素鸢,把她纳在怀里,任这冰凉绵软的身子在自己的怀中笑得乱颤。   她笑她的,他也有的忙,一手仍揽着秦素鸢的腰,另一手从妆奁里执了眉笔出来,点上螺子黛,对着镜子在自己的眉梢补了几笔,勾得眉尾更加精致。   秦素鸢笑着笑着,见一只宝蓝色的蝴蝶飞落在小桌上,她心念一动,凑了指头过去。蝴蝶倒像是与她心有灵犀似的,跳了两下子,跳落到她的指头上。   端着指头,让蝴蝶离自己近些,看得更清晰些,那蝴蝶翅膀上一片片精细的磷粉,闪着微弱的光芒,却如阳光般亮眼。   秦素鸢歇了笑,喃喃:“六哥,你是个好人。”   沐浅烟缓然放下眉笔,“这么些年,本王遭得诟病多了去了,赞我一声好人的,却是寥寥无几。”   “那是他们不懂。”秦素鸢抬眸,与他视线对上,“谢谢你,六哥。”   凉玉在房间另一角,方才见秦素鸢掌掴王瀚时,也恨不得拔剑去砍王瀚。不过见沐浅烟去到秦素鸢身后,拿了帕子给她擦手,凉玉想想,干脆不过去了,宁王哄人的手段她见过,自觉比自己强不少。   果然,这宁王什么烂招都能用,拉着她家小姐化了个笑抽的妆,这会儿小姐心情好了,他还骚里骚气的描着自己的眉毛。   就他那个妆奁子,里面用品的齐全程度和贵重程度,都教凉玉大开眼界。   她拍拍自己的剑鞘,低低骂一句王瀚:“王八蛋。”   杨刃端了杯茶过来,递给凉玉,难得的附和起她的话:“的确挺王八蛋的。”   “能把小姐惹得失态,也算他王瀚有本事。”凉玉喝了口茶,“小姐还是忍不下心收拾他,我也是反应慢半拍,就该提着王瀚直接上宫里头,让他把对小姐说的话再跟圣上说一遍!”   杨刃没接话,心中却想着,如果王瀚真的到了圣上面前,不反咬他们一口就不错了。那龟孙子!   天色黑下时,秦素鸢洗尽铅华。   一行人回到了宁王府,已是很晚。厨娘已经做好了晚饭,连同宵夜,正在布菜。   主食是四碗馄饨,两碗荠菜鲜肉,一碗青菜虾仁,一碗玉米肘子肉的。   那青菜虾仁馅儿的馄饨,正为秦素鸢所喜爱。她看了沐浅烟一眼,明白是他特意嘱咐厨娘们备下的,不由更在心里感怀他的体贴。   他连凉玉的口味也考虑了,那玉米肘子肉馅儿的馄饨,是给凉玉的。凉玉素爱荤腥,还喜欢香油。   果然这桌上香油也有,和马兰头豆腐丁拌在一起。除此,还有一碟清炒芦蒿,一碟云片火腿,一碗丝瓜汤,几碟小点心。   凉玉甚是喜欢,一入座就吃得风卷残云。到底秦素鸢才是贵女,细嚼慢咽,一边和沐浅烟聊着。   正吃到半头,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人喊道:“有刺客!”   凉玉和杨刃瞬间起身,拔剑冲出去。   秦素鸢放下小瓷勺子,说道:“声音是从东北角传来的,那是陈德所在的方位。”   “果然动手了,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么一手。”沐浅烟悠悠起身,“去看看如何?”   秦素鸢自觉偎到沐浅烟身边,说道:“我护着你。”   沐浅烟把她搂入怀中,揶揄道:“这样的姿势,怎么像是本王在护着你呢,我的美人?”   秦素鸢道:“六哥放心,我不会让危险靠近你。”   看着她像是保镖般肃然的样子,沐浅烟好笑之余,又似乎觉得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冷不丁戳了一下,戳得他心窝有点痒痒,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他没当回事,搂着秦素鸢,朝王府的东北角过去。   一路上不少侍卫家丁都在往那边赶,厨娘也被惊动了,在沐浅烟旁边替他提灯。   距离东北角越近,打杀的动静越明显。   两人到的时候,陈德的房门外全是刺客的尸体,杨刃和王府的侍卫们剑尖都在滴血。见沐浅烟来了,他们恭敬的行礼,“殿下,秦小姐。”   “留活口了么?”沐浅烟懒懒的询问。   杨刃惭愧道:“他们自尽的太快了。”   “无妨,也料到是这个结果。这么大风险的事,这些刺客要么是死士,要么不过是被雇佣的,知不知情都还两说。”   杨刃道:“属下等甘愿领罚。”   沐浅烟摆摆手,揭过这篇,转眸,看向陈德的房门。   房门被推开,陈德战战兢兢的探出脑袋,乍见满地的死人,吓得赶紧捂住他老婆和孩子的眼睛,顺便拦住他身后的老母亲。   过了半晌,一家四口才走出来。   陈德心有余悸的说:“见到不对劲,我就赶紧跑回屋子关上门了,幸亏殿下您安排了不少人守在暗处,不然的话……”他忙跪在地上,“多谢宁王殿下又救了小的一家四口!”   陈德的老婆也忙拉着孩子跪下,那老母亲年岁大了,本想跪下,却被凉玉搀扶住,也就没有跪。   沐浅烟对陈德道:“不必谢本王,你只需清楚,本王护着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陈德忙磕头,“小的明白的。”   “好了,那就各回各位吧。”沐浅烟发话。   突然,杨刃和凉玉齐齐惊起,拔剑呼道:“什么人!”   一道黑影从暗处飞出来,迅猛的就像是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俯冲向陈德一家。   他来得太快,快到离得最近的凉玉都没能做出应对,就见那杀手亮出的剑已经到了陈德胸口。   就这么一瞬间,杨刃插了进来,他来不及举剑招架,只能将自己的非要害部位暴露在杀手的剑前,打算以血肉之躯拦截下他的攻击。   所有人都没想到,秦素鸢会在下一刻插到杨刃的身前。   她直面杀手,却双手空空的迎接杀手的攻击。   “素鸢!”沐浅烟的惊呼扬起又落下,而秦素鸢就在这弹指间的功夫里,逼退了杀手。   没人看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的手里没有武器。   就连那杀手也惊住了,他的剑分明就已经到了秦素鸢的面前,却见秦素鸢的双手结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就像是挥动长剑的姿势那样。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剑像是被另一支剑霸道的拦下了,猛烈的冲击力竟然令他站不住,只得朝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下盘。   他盯着秦素鸢,隐藏在一张血腥鬼面具下的双眼,愕然的瞪着。   这个女人刚刚……究竟是怎么将他拦下的?   秦素鸢与这人直视,瞧见他脸上熟悉的鬼面具,目光一沉,“是你。”   第24章 隔山打牛   这个杀手,就是在刑部卷宗室里放火的那个鬼面人,秦素鸢确定,自己没有错判他的武功路子和这熟悉的杀气。   秦素鸢冷冷道:“上次是与你抢夺信件,又遭你面具恐吓,你我之间打成平手。这次,你却赢不过我。”   杨刃和十几个侍卫纷纷将鬼面人包围,凉玉见状,忙拉过陈德,把他和他妻小老母都护起来,让他们退远。   杨刃一声令下,侍卫们发起攻击。但这鬼面人却也奸诈,自知寡不敌众,硬拼只会落在对方手里,于是使出浑身解数逃跑。   “站住!”秦素鸢身影如梭,紧咬着鬼面人追了过去。   凉玉刚喊一声“小姐”,不妨黑暗里射过来一支冷箭,箭头对着陈德。   幸亏王府侍卫各个是精英,已有人飞身挡在陈德面前,用剑扫下冷箭,这才又救下陈德。   紧接着,冷箭接二连三的射过来,侍卫们纷纷挥剑扫箭,掩护沐浅烟和陈德的家人。   凉玉对陈德一家道:“再往后退些!”   暗处的弓箭手只有一个,大概是为了掩护鬼面人的。秦素鸢追上了鬼面人,一手朝着他一挥,鬼面人只觉得被剑气伤到了肩背,肩背顿时皮开肉绽,流出血来。   他大吃一惊,扭头见秦素鸢手里依旧是空空如也,不由震惊万分。   眼见得秦素鸢就要将他擒住,那放冷箭的人立刻调转了箭头,射向秦素鸢。   这一箭来得刁钻,角度古怪,秦素鸢侧身躲过。但也因为这瞬间的耽搁,教那鬼面人争取到时间,翻过了院墙。   秦素鸢也忙翻上院墙,那鬼面人已经逃走,看不见了。   而远处的树梢上,另一个持弓箭的身影,也踏着树影转瞬即逝。   秦素鸢只得回到宁王府中,多少觉得不甘心。   只差一点,她就能逮了那个鬼面人,看到他的真面目。经验告诉她,那人之所以戴着面具,多半是因为,他有一张不能被暴露的脸。   “小姐!”凉玉见秦素鸢没出什么事,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拍着胸口,迎向秦素鸢。   但沐浅烟却先了凉玉一步,来到秦素鸢的面前,将她揽到了怀中,贴首问道:“没受伤吧,嗯?”   “没有。”秦素鸢看向沐浅烟,“鬼面人和他的同伙逃了,追不上。”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沐浅烟故作嗔怨的说,“突然就冲出去对敌,你这样,是存心让本王受惊吗?”   秦素鸢略垂头,不语。   凉玉见状,想翻白眼,于是当着沐浅烟的面就直接翻了。   倒是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由杨刃站住来,问道:“秦小姐,你刚才是……怎么将那人拦住的?明明手里没有兵器,却又像是有似的……”他很想再加上一句“你的兵器是不是寻常人看不见”,但想想这样未免有怪力乱神的嫌疑,就没有问出这后头一句。   秦素鸢波澜不惊的回道:“不过是使了一手隔山打牛的手段,习武之人许多都能做到。”   即便是隔山打牛,那也得有足够强的内力啊。杨刃和侍卫们顿时觉得,秦素鸢的武功修为比她所表现出的,还要高上许多,看向秦素鸢的眼神都不禁带上了钦佩。   只有凉玉在心中暗道:小姐还真会编,哪里来的什么隔山打牛?小姐刚才那一手不过是七杀剑法的冰山一角。要是哪天小姐使出七杀剑法的第七重,还不得叫你们钦佩的晕过去?   当然,关于七杀剑的内容,凉玉和秦素鸢都不会说的。   “疼!疼啊!”突然有谁叫了这么一嗓子,再度让气氛变得紧张。   只见陈德的老婆捂着胸口,软绵绵的跌到地上,全身扭动抽搐起来,喷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接着是陈德的老母、孩子,一下子全都滚在了地上。   陈德大惊,刚要呼喊他们的名字,就觉得喉咙一甜,一口紫黑色的血咳了出来,同时身体里刀绞般的痛楚,浑身血液都像是停止流动了,知觉在迅速的蒸发……   “他们中毒了!”   杨刃和几个侍卫第一时间冲上去,在陈德家人身上点过几处大穴,封住了他们的穴道。   四个中毒的人这才看起来缓过劲点,放松了身子,但脸色非常难看,嘴唇也成了青黑色。   今日这一出出接连上演,教人防不胜防。   杨刃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四颗丹药,给四个人喂下去。   渐渐的,他们的脸色终于正常,侍卫们解开他们的穴道,他们大口大口的喘气。   还好,这毒解了,有惊无险。   秦素鸢喃喃:“那鬼面人逃跑得很是干脆,我当时便心有疑惑。原来,他在挥剑攻击陈德时,就顺势下了毒。这种毒对习武之人无效,对没有内力护体的人,却堪比砒.霜。”只是,她有一事不解,她盯着杨刃的那个装药的小瓶子,问道:“你们刚好带着这种毒的解药?”   沐浅烟说道:“杨刃给他们吃的,是百草丹。”   百草丹!   秦素鸢和凉玉不由得交换了目光,掩盖住眸底的惊讶。   百草丹,取百种草药所炼制,可解百毒。   如此珍贵的丹药,自然是极难炼制,就秦素鸢所知道的,普天之下除了罂粟谷那一脉,还没别人能炼出来。   而罂粟谷那一脉,与夜合谷和其他五座花谷一样,都是隐于苍山深处的神秘存在。   杨刃领着侍卫们,将陈德一家人送回了屋子里。   凉玉好奇百草丹,收了剑,问沐浅烟道:“殿下,百草丹可是千金难求的东西,您从哪里弄来那么多?一下子就拿出来四粒。”   沐浅烟悠然道:“四粒算得了什么,宁王府里存了整整一大兜子呢。”   凉玉愕然的以为自己是在听笑话,“不会吧!您从哪里弄来的?”   “管四哥要的,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凉玉又和秦素鸢的视线对上,心里想的皆是:敬王莫不是和罂粟谷关系匪浅……   忙活半晌,三人才想起,他们的晚膳还没用完。   王府的婆子去将饭菜又回锅热了,重新端到桌子上。   三人用完了晚膳,杨刃才忙完。他回到桌边,对沐浅烟道:“主子,陈德的老母情况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沐浅烟眯眼,原就略有狭长的眸子,显得更是狭长漆黑。   杨刃道:“彭郎中去给瞧过,毒是已经解了,只是老人家身体本就不好,这次受了折腾,怕是往后的日子多要在床上度过。”   秦素鸢不免同情,心中唏嘘。   沐浅烟又问:“陈德是个什么反应?”   杨刃答:“陈德的反应,对主子来说自然是好事。他恨极了害他老母的人,将来咬起人来只会更卖力。”   沐浅烟说:“到底是本王的不是,没能护他母亲周全。杨刃,去给陈德那儿加一倍的人手,务必要警惕为上。”   杨刃答是,又道:“陈德还提到一些事,是关于刑部尚书的儿子的。”   “他的儿子?”沐浅烟轩一轩眉,似笑非笑道,“不会是什么强抢民女不成,派人殴打其家人搞出人命的吧?”   杨刃眼神怔了怔,说道:“主子料事如神。”   沐浅烟也没想到给自己猜中了,说道:“这是哪门子料事如神,不过是顺口一说。你倒是说说,这事后来怎么解决的,是刑部尚书贿赂了衙门,还是给苦主家一笔钱私了了?”   “是给钱私了的。”杨刃说,“不过据陈德交待,那家人依旧十分怨恨,毕竟是一条人命。他家的女儿现在是尚书公子的妾室,但已经失宠,过得十分不好。依属下看,主子可以派属下们搭上这家人,将事情捅出来。”   “先不急。”沐浅烟说罢,挑眸看了杨刃一眼,笑道,“你这老实人,跟着本王久了,也生出一肚子坏水。”   他一肚子坏水吗?杨刃觉得略委屈,又有点尴尬,耳朵根子爬上两缕红色。   凉玉拍了下杨刃的肩膀,很是义气的安慰他:“没关系,你肚子里的坏水比不得你家主子。殿下那贼头贼脑的,你还学不来。”   杨刃觉得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就像在照着他和主子的脸打。   ***   夜色下,那鬼面人与掩护他的弓箭手一起,奔波半晌,到了一处高门大院。   鬼面人肩膀上的伤口一直在滴血,这么一路奔过来,面具下的脸十分苍白。   他带着弓箭手,从高门大院的后门偷偷进去,轻车熟路的穿过一片僻静的树林,到了一个小院子里,推开了房门。   房中,诚王正在喝酒,手中白璧无瑕的玉杯一斜,里头金黄色的酒水堪堪要洒出。   他斜了眼睛,看向鬼面人二人,冷冷道:“看你们这副狼狈的样子,别告诉本王,事情办砸了!”   二人当即跪下去,额头都要贴着地面,一时不敢搭话。   诚王顿时怒色大现,将酒杯重重扣在桌上,大步走到鬼面人身前,一脚朝他肩膀踢去。   鬼面人的肩膀本来就受了伤,被这么一踢,顿时疼的连人都站不起来,蜷缩在地上,一手捂着肩膀,面具下的脸扭曲成一个无比痛苦的形状。   那弓箭手见主子被打,连忙说道:“殿下,我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陈德一家咽气,但主子在撤退前,成功给陈德一家下了毒。那毒霸道着,发作起来很快就能要人命,料想陈德一家现在已经去见阎王了!”   “是么?”诚王面色阴郁,遽地狠狠一脚又踹在弓箭手身上,“没亲眼看着人死,怎么知道是去见阎王了!本王早跟你们说过,老六不简单,你们为什么不多派点厉害的人手去?还和本王保证什么万无一失,蠢货!说不定你们引以为傲的毒.药,根本奈何不了老六!”   两人被踹得在地上痉挛,狼狈的很。   那鬼面人勉强提上口气,说:“殿下,那个秦素鸢也有点邪乎,好像是会旁门左道!她隔空打我,我竟然真的像是被利器击中了。殿下您看,我肩膀上这伤,就是这么来的!”   诚王道:“你是在戏耍本王吗?”   “属下万万不敢啊!”   诚王抬脚,又要再踹,忽然听得屏风后一声——慢着!   又是那人,不知几时进到了这间屋里,藏在屏风的后面,说道:“她隔空打你,是怎么打的?你说一遍。”   鬼面人一怔,知道那人是在问自己,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屏风后还有人,看了诚王一眼,便一五一十的把秦素鸢与他过招的过程都说了出来。   屏风后的人沉默了良久,喃喃道:“总不会运气这么差,碰上七杀仙了吧。”   第25章 七杀仙   随从的声音,让秦素鸢遽然回神,心里一紧。   张慎思道:“没什么,我方才是在自言自语,你不必理会。”   随从听言,已经移到轿帘旁的手,收了回去。   秦素鸢这才慢慢舒缓了情绪,低声道:“师弟,竟然是你。”   她的师弟,张慎思。   阮青釉曾说过,秦素鸢是为练剑而生的人,在学剑这方面的资质极佳,其他的却都不怎么样。   张慎思则不同,这个人的天赋近乎是全才,天文地理,儒法兵道,所有的东西他学起来都进步如神。   他有经天纬地的才干,连阮青釉都说,张慎思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封侯拜相。   所以,当三年前张慎思离开了夜合谷,走上了仕途,秦素鸢就知道,师弟一定会在陈国的官场闯出一片天地。   而张慎思的表现也印证了秦素鸢所想,他如今是嘉和帝倚重的丞相,大权在握,风头极盛。   他道:“圣上召我进宫去,我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来传令的人,好像是关于审讯你的事情。”   秦素鸢道:“是,圣上也派人接我去了,就是方才隔壁的那个队伍。他们想让我死在路上,我便借机逃到你的轿子里。我真没想到是你。”   张慎思笑了笑,目光向下,触及到脖子上那青寒的刀刃,“师姐,你还要拿刀顶我多久?”   秦素鸢默默收回宝刀,收进刀鞘,却没有将刀放回到衣服里。   她的语气有些疏凉:“慎思,自秦家出事以来,我没有找过你,也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只是,你我毕竟十几年的同门之谊,秦家的事我不知道你是否替我关心了,但我回到京城这么多天也不见你主动联络我,我确实有几分心寒。”   “是我的不是,师姐。”张慎思温言说,“朝堂上诸多事情把我缠得脱不开身,我知道敬王殿下和宁王殿下护着你,就没有去找你。秦家的事情虽然我没有权力干涉调查,但也私下里查到些东西,准备找个时间告诉你的。”   秦素鸢望着张慎思,“你调查到什么了?”   “诚王殿下其实只想要你大哥一个人的性命,但是好像有另一股势力潜藏在水面下,暗中推动局势,将你父亲一同对付了。”   秦素鸢为听到的言论而惊讶,愤怒和悲痛的情绪汹涌而来,直逼胸口。   她压抑着情绪,再开口时,仿佛自身的愤怒和悲痛都只是淡淡的不着痕迹:“慎思,你能确定吗?”   “我确定的。”   “你知道诚王为什么要杀我大哥,那另一股势力又是谁?”秦素鸢想到了王瀚口中的“那个人”。   张慎思轻轻摇头,“不知道,我也还在查。只是师姐,你不妨想想,诚王殿下和你大哥素日没什么交情,只比八竿子打不着要好上那么一点。两个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要对另一个下死手,师姐觉得,会是什么原因最能解释的通?”   秦素鸢细细思量,一个想法跃入脑海,乍然心惊无比,“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诚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被我大哥撞见了,便要将我大哥灭口?”   张慎思道:“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秦素鸢的手不禁抓紧了垫子上的绒缎,掐得愈紧。   张慎思瞥见她颤抖的手,自然而然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秦素鸢的手才慢慢放松。   “师姐,既然你说圣上对你动了杀心,那你现在进宫去,等于是狼入虎口,还是找个地方下车走吧。”   秦素鸢道:“我不但不能走,还要堂堂正正活着进宫。我要见圣上,有些事还需与他分辨。而且……”而且这也是个洗清秦家冤屈的机会。   张慎思了解秦素鸢,知道她有勇有谋,一旦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力挽狂澜。   他温声道:“我这里有一份战报,内容说不定对你有用。”   张慎思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战报,递给秦素鸢,“这是今天边境战场上刚送来的战报,我准备顺手带去给圣上的。”   秦素鸢接过了战报,打开来一看,心中又是惊异万分。   自崇州失守后,蛮族就越战越勇,一路势如破竹。嘉和帝这边派了新的将领过去抵挡,本以为战况能就此僵持下来,谁晓得这份战报说,蛮族实在是太过英勇,接连又攻下三座城池。这战报是一个月前书写的,恐怕现在,已经有更多的城池丢掉了。再这么下去,陈国半壁江山不保!   张慎思有些怨艾道:“唉,现在带兵的这个谢将军,也是个坏事的,都被蛮族打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早点向京城求援,他是害怕被圣上怪罪吧。要是周将军在就好了,奈何周将军在陇西一时脱不开身,圣上也是无人可用了,才派谢将军去的。现在看来,岂止是所托非人,简直是坏事的很!”   秦素鸢也不免心寒,想这泱泱大陈,竟连几个能挑大梁的武将都没有。秦氏一门一倒,周将军再派不过去,陈国便成了任蛮族欺凌的软柿子,就这么一寸一寸的丢掉疆土。   何其悲哀。   思绪回转,秦素鸢将战报还给了张慎思,说道:“师弟,谢谢。”   “师姐,见到了圣上一定要谨言慎行。你身上不仅担着你自己,还担着敬王与宁王二位殿下。”   “我知道。”秦素鸢道。   张慎思约摸是日夜操劳,说了会儿话就有些疲累。他靠在靠背上,半眯着眼,轻声问道:“宁王殿下待你好吗?”   秦素鸢道:“体贴备至。”   “你离开夜合谷的时候,师父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啊……”张慎思仿佛在回忆在夜合谷的十几年避世的岁月,眼中蒙上层轻软的朦胧,“这个季节,我们小时候一起栽的那棵桃树,花瓣应是凋谢了吧。”   “今年凋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生生不息。”   张慎思漫漫一笑:“可终究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他撩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对秦素鸢说:“师姐,快到了,我的轿子可以进到一重门里面,接下来的路就要步行进去,你打算怎么下轿?如果是挟持我,我就配合你。这附近太开阔,你就算是用轻功飞出去,也会被人看见的。”   秦素鸢道:“我尽量不连累你,你让我先想想。”   小心撩起窗帘的一角,秦素鸢望着外面。   恢弘的宫门已在眼前,丞相府的随从向宫门的守卫递了丞相名牌,守卫们便放行让轿子进去。   进了这一重门,轿子必须在二重门前停下。周遭皆是浩瀚的殿宇和空旷的汉白玉场地,的确如张慎思所说的,她要是飞出轿子,必然会引起惊动。   看来,她只能挟持张慎思下轿,让他来稳住这些人了。   “那边可是张丞相的轿子?”忽然有人远远喊过来。   声音是从轿子的右边来的,而秦素鸢坐在张慎思的左边,故而看不见是谁在喊话。   轿子旁的随从道:“正是我家丞相,敢问……啊!宁王殿下!”   秦素鸢吃了一惊。   张慎思撩开自己这一侧的窗帘,借着昏暗的余晖,看见方才喊话的是一个侍卫,而沐浅烟就在他的身后,缓步走来。   “张大人。”沐浅烟看见了张慎思,吟然问好,视线也透过狭小的窗户,捕捉到里面的秦素鸢。   张慎思笑道:“殿下好,在这里碰上,挺巧。”   “是挺巧。”   “你们还干站着干什么?快去给殿下行礼。”张慎思对带来的人道。   那随从立刻跪下,轿夫们也放下轿子,跪倒,给沐浅烟问安。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是低着头、看着地面的姿态。   趁着这个机会,张慎思身体向后一靠,秦素鸢从他身前如鲤鱼般钻出了窗子,身影如电光,落在了沐浅烟的身后。   沐浅烟回眸看她一眼,这方闲闲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来了,因着天黑视线不好,在看见秦素鸢从沐浅烟的身后走出时,只稍稍诧然,便没有多想。   随从掀起轿帘,张慎思轻提衣衽,下了轿子,给沐浅烟行礼,“臣张慎思,见过宁王殿下。”   “相爷不必多礼,本王也正要去仪元殿的。”沐浅烟扶起张慎思的双臂,与他凑近的时候,低声道:“多谢相爷配合。”   张慎思面色不变,“客气了。”   第26章 宝刀佳人   秦素鸢撩开内间的帘子,走了过来,唤道:“六哥。”   沐浅烟冲她道:“去把我的素纱外氅拿来。”   秦素鸢这便去了,捧来了轻软如无物的外氅。正红色的纱上描着花鸟纹,秦素鸢提着外氅,绕到沐浅烟的身后,亲自为他披上,又回到他面前,轻系上大氅的系带。   沐浅烟道:“素鸢,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多宝身后的那个小太监?”   “注意到了。”   “他是习武之人,手上有练剑形成的茧。”   秦素鸢刚系好了系带,听了沐浅烟的话,手僵了僵。   沐浅烟说:“母妃那里的内侍都是跟了她几年的人,本王都记得脸,唯有刚才那个小太监,脸生的很,我总觉得……”他说到这里,却是沉默了,半晌,从自己的衣衫下,拿出了一支小刀,“素鸢,这把刀你拿着。”   秦素鸢有些莫名,望着沐浅烟不语。   他解释道:“本王是担心,把你留在王府里,要是发生什么你应付不了的事,好歹能用这把刀防防身。”   秦素鸢低下头,看着这把刀。刀柄是黑麟玉铸成的,通体乌黑发沉,是沐浅烟自己防身的工具,价值连城。   “这也是本王从宫里要来的,北狄进贡来的宝贝。”他拔出刀刃的一瞬间,刀锋映得眉发鬓角皆生凉意。   那青银的光泽,恍若冷冷的月华一般晃上秦素鸢的眼角。这刀刃薄如蝉翼,微微泛着青色的冷光,一见便知是吹发可断的名器。   秦素鸢捧着宝刀,道:“六哥,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该拿着。”   沐浅烟道:“那就当是本王借你用的,过些日子再还回来就是了。”   秦素鸢也没有矫情,握紧了宝刀,“多谢六哥。”   沐浅烟笑着道:“其实本王还一直好奇呢,人家凉玉都佩着一双越女剑,怎么你什么武器都没有,莫不是你行走江湖,全靠隔山打牛?”   秦素鸢说:“我学的武功路子就是那样。”   沐浅烟揉了揉她的头发,转头喊了声“杨刃”。   杨刃立刻从后门迈进来,对沐浅烟道:“主子请说。”   沐浅烟道:“本王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安生的事发生,在本王进宫的这段时间,王府人手的调度你全权负责,一定要注意陈德那边,也要顾好素鸢。”   “主子放心。”   他们说完话了,秦素鸢便去了内室,从内室的冰桶里取出厚厚的一块冰块,用孔雀锦包着,送到沐浅烟的手里。   “唉,又要抱着冰块了。”沐浅烟哀怨的抚摸着冰块,看了眼秦素鸢,举步离开。   沐浅烟这一去,时间过得似也快了起来,转瞬就到了申时末。   天将黄昏时,宁王府门口又来了一队人。   领头的是嘉和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刘长福,带着几个小太监,七八个孔武有力的保镖,外加一顶小轿子,来接秦素鸢进宫问讯。   守门的侍卫很快通报了杨刃。   杨刃诧异道:“怎么这个时间?这会儿出发,从宁王府到皇宫,要是再走的慢一些,怕是天都要黑了!”   守门侍卫恭谨的说:“属下也觉得这个时间很不合适。”   杨刃又问:“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是怎么个阵势?”   “是圣上身边的大内总管亲自来的,带了四五个跟班内侍,倒是保镖人马来了七八个,阵势有些过大的样子。”   杨刃眉头皱了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冲守门侍卫道:“你先去告诉刘公公吧,就说请他稍等片刻,秦小姐正在更衣呢。”   “好的。”守门侍卫退出去了。   秦素鸢坐在桌子旁,手里摩挲着沐浅烟给的宝刀,定定道:“来者不善。   杨刃点点头。   那刘长福带来的队伍,明明只是来接秦素鸢一个人的,却出动了七八个“保镖”,这么小题大做,是为了什么?而且,眼下时间快到黄昏了,若是路上耽搁一些,还没进宫就得天黑,嘉和帝怎么会选在这个时间问讯秦素鸢?   而待到天黑下来了,有些勾当就可以趁着夜色的掩映进行。秦素鸢怀疑,那七八个保镖根本不是来保护她进宫的,而是要在路上取她性命的。   这样一想,就全想通了。包括沐浅烟在一个时辰前被叫走这事,现在看起来,倒有点像调虎离山。   沐浅烟若没有走,定然会不顾嘉和帝的命令,硬要随秦素鸢一同进宫。那些保镖投鼠忌器,自然也就没法在路上杀她。   而现在,沐浅烟被调走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她不由得握紧了宝刀,将这把刀小心的藏好在衣服里,对杨刃道:“我准备点东西,这就去,麻烦你不要让凉玉知道我去了哪里。有些敌人我可以对付,她却对付不了。”   杨刃道:“明白。”   明面上凉玉看起来是秦素鸢的保镖,实际上秦素鸢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杨刃知道,秦素鸢此举,是为了凉玉的安全着想。   他道:“秦小姐,属下送您去门口。会有三名暗卫跟着您的,他们的身手您放心。”   宁王府门口,刘长福不安的等待着秦素鸢。   在等候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后,秦素鸢被杨刃送到了王府门口。   她冲杨刃点点头,来到刘长福的面前,福一福身道:“劳公公久等。”   “请秦小姐上轿吧。”刘长福展袖摆出邀请的姿态。   秦素鸢走向小轿。   刘长福跟着嘉和帝多年,也是个见惯各色人物的主儿。他趁着这短暂的片刻,打量了番秦素鸢。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木兰青色的双绣缎裳,桂子绿的齐胸瑞锦襦裙,发髻上一枚银丝盘曲而就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十分素净淡雅。   只消看几眼,刘长福便觉得,此女卓尔不群,气度不凡。   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刘长福缓缓的一声叹息,清浅的近乎没有声音。   小轿起,一行人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秦素鸢撩开窗帘,望着天空,远处已经出现了浅浅的斑斓晚霞,半透明的新月也从东边浮现了出来。   要不了多久,这天就会黑下去。   傍晚,正是那些灯红酒绿之地即将热闹起来的时候。小轿从一条喧闹的街巷走过,秦素鸢听见觥筹交错的热闹声响,掀开帘子,恰好看见一张写着“口福居”的牌匾。   口福居,是京城一座物美价廉的馆子,秦府的厨子从前就在口福居干过,是以秦素鸢去过几次口福居,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它不该出现在从宁王府到皇宫的路上。   看来,刘长福这帮人果然在绕道。秦素鸢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们会绕道到偏僻的地方,再趁着夜色降临,将她杀死。   天色越发暗了,没过多久,刘长福打马到小轿旁,给秦素鸢递进来一杯水。   “秦小姐渴了吧?就快要到了,喝点水润润喉吧。”   “多谢刘公公。”秦素鸢接过水,在送到唇边时,暗自嗅了嗅,竟嗅到一股鸩毒的味道。   好狠,居然想将她在半路毒杀!   秦素鸢假装饮水,却突然惊叫一声,杯子从手里滑落,水溅了一地,“啊呀!”   刘长福眼中露出一抹懊恼。   秦素鸢轻叹一声,赔罪道:“白劳累刘公公递水了,对不起。刘公公,这轿子坐着累,我想睡一会儿,待到了宫里您再喊我可好?”   刘长福略低头,眼珠飞快的转了一圈,道:“好,那秦小姐好好休息。”他放下了窗帘。   秦素鸢的眼底彻底黯下来,既然对方已经开始动手了,她就得立刻逃走。现在外面还是混乱的闹市,她的逃走只怕会引起骚乱和追杀。她本想等到天再黑一些再逃,这样能骗过对方的眼睛。不过现在看来,行动必须提早了。   小心将窗帘撩开小小的一道缝隙,秦素鸢瞥见前方是个十字路口。   她观察十字路口的情况,正想着要不要窜入对面的酒楼,忽然瞧见,右边的岔路也走过来一队人马,抬着轿子,不多会儿就将与自己的轿子错身而过。   好机会!   秦素鸢趁着两顶轿子错身的瞬间,蹿出窗口,如箭似的射进了对方的轿子。   她拔出沐浅烟给的刀,在落座的瞬间,将刀架在轿子主人的脖子上,沉声道:“不许出声,否则刀剑无眼。”   她的动作太迅速,刘长福等人没有发现异状,只有抬轿的轿夫觉得轿子好像轻了那么一点,却也没人当回事,一行人就这么走远了。   但秦素鸢却在看清被自己挟持的这人后,怔住了。   光线暗淡的轿子里,他眸光从容,官服的严谨庄重之下,端朗而温绵。   一截绿竹色软罗的袖子从官服的袖口里露出,上头缀着些许缇色万字刺绣。他眉眼间有些疲惫,却又牢牢注视着秦素鸢,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微风拂过竹林那般的清爽温然。   “晚上好,师姐。”   与此同时,轿子外的随从问道:“丞相大人,您是在和小的说话吗?”   第27章 慎思笃行   随从的声音,让秦素鸢遽然回神,心里一紧。   张慎思道:“没什么,我方才是在自言自语,你不必理会。”   随从听言,已经移到轿帘旁的手,收了回去。   秦素鸢这才慢慢舒缓了情绪,低声道:“师弟,竟然是你。”   她的师弟,张慎思。   阮青釉曾说过,秦素鸢是为练剑而生的人,在学剑这方面的资质极佳,其他的却都不怎么样。   张慎思则不同,这个人的天赋近乎是全才,天文地理,儒法兵道,所有的东西他学起来都进步如神。   他有经天纬地的才干,连阮青釉都说,张慎思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封侯拜相。   所以,当三年前张慎思离开了夜合谷,走上了仕途,秦素鸢就知道,师弟一定会在陈国的官场闯出一片天地。   而张慎思的表现也印证了秦素鸢所想,他如今是嘉和帝倚重的丞相,大权在握,风头极盛。   他道:“圣上召我进宫去,我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来传令的人,好像是关于审讯你的事情。”   秦素鸢道:“是,圣上也派人接我去了,就是方才隔壁的那个队伍。他们想让我死在路上,我便借机逃到你的轿子里。我真没想到是你。”   张慎思笑了笑,目光向下,触及到脖子上那青寒的刀刃,“师姐,你还要拿刀顶我多久?”   秦素鸢默默收回宝刀,收进刀鞘,却没有将刀放回到衣服里。   她的语气有些疏凉:“慎思,自秦家出事以来,我没有找过你,也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只是,你我毕竟十几年的同门之谊,秦家的事我不知道你是否替我关心了,但我回到京城这么多天也不见你主动联络我,我确实有几分心寒。”   “是我的不是,师姐。”张慎思温言说,“朝堂上诸多事情把我缠得脱不开身,我知道敬王殿下和宁王殿下护着你,就没有去找你。秦家的事情虽然我没有权力干涉调查,但也私下里查到些东西,准备找个时间告诉你的。”   秦素鸢望着张慎思,“你调查到什么了?”   “诚王殿下其实只想要你大哥一个人的性命,但是好像有另一股势力潜藏在水面下,暗中推动局势,将你父亲一同对付了。”   秦素鸢为听到的言论而惊讶,愤怒和悲痛的情绪汹涌而来,直逼胸口。   她压抑着情绪,再开口时,仿佛自身的愤怒和悲痛都只是淡淡的不着痕迹:“慎思,你能确定吗?”   “我确定的。”   “你知道诚王为什么要杀我大哥,那另一股势力又是谁?”秦素鸢想到了王瀚口中的“那个人”。   张慎思轻轻摇头,“不知道,我也还在查。只是师姐,你不妨想想,诚王殿下和你大哥素日没什么交情,只比八竿子打不着要好上那么一点。两个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要对另一个下死手,师姐觉得,会是什么原因最能解释的通?”   秦素鸢细细思量,一个想法跃入脑海,乍然心惊无比,“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诚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被我大哥撞见了,便要将我大哥灭口?”   张慎思道:“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秦素鸢的手不禁抓紧了垫子上的绒缎,掐得愈紧。   张慎思瞥见她颤抖的手,自然而然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秦素鸢的手才慢慢放松。   “师姐,既然你说圣上对你动了杀心,那你现在进宫去,等于是狼入虎口,还是找个地方下车走吧。”   秦素鸢道:“我不但不能走,还要堂堂正正活着进宫。我要见圣上,有些事还需与他分辨。而且……”而且这也是个洗清秦家冤屈的机会。   张慎思了解秦素鸢,知道她有勇有谋,一旦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力挽狂澜。   他温声道:“我这里有一份战报,内容说不定对你有用。”   张慎思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战报,递给秦素鸢,“这是今天边境战场上刚送来的战报,我准备顺手带去给圣上的。”   秦素鸢接过了战报,打开来一看,心中又是惊异万分。   自崇州失守后,蛮族就越战越勇,一路势如破竹。嘉和帝这边派了新的将领过去抵挡,本以为战况能就此僵持下来,谁晓得这份战报说,蛮族实在是太过英勇,接连又攻下三座城池。这战报是一个月前书写的,恐怕现在,已经有更多的城池丢掉了。再这么下去,陈国半壁江山不保!   张慎思有些怨艾道:“唉,现在带兵的这个谢将军,也是个坏事的,都被蛮族打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早点向京城求援,他是害怕被圣上怪罪吧。要是周将军在就好了,奈何周将军在陇西一时脱不开身,圣上也是无人可用了,才派谢将军去的。现在看来,岂止是所托非人,简直是坏事的很!”   秦素鸢也不免心寒,想这泱泱大陈,竟连几个能挑大梁的武将都没有。秦氏一门一倒,周将军再派不过去,陈国便成了任蛮族欺凌的软柿子,就这么一寸一寸的丢掉疆土。   何其悲哀。   思绪回转,秦素鸢将战报还给了张慎思,说道:“师弟,谢谢。”   “师姐,见到了圣上一定要谨言慎行。你身上不仅担着你自己,还担着敬王与宁王二位殿下。”   “我知道。”秦素鸢道。   张慎思约摸是日夜操劳,说了会儿话就有些疲累。他靠在靠背上,半眯着眼,轻声问道:“宁王殿下待你好吗?”   秦素鸢道:“体贴备至。”   “你离开夜合谷的时候,师父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啊……”张慎思仿佛在回忆在夜合谷的十几年避世的岁月,眼中蒙上层轻软的朦胧,“这个季节,我们小时候一起栽的那棵桃树,花瓣应是凋谢了吧。”   “今年凋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生生不息。”   张慎思漫漫一笑:“可终究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他撩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对秦素鸢说:“师姐,快到了,我的轿子可以进到一重门里面,接下来的路就要步行进去,你打算怎么下轿?如果是挟持我,我就配合你。这附近太开阔,你就算是用轻功飞出去,也会被人看见的。”   秦素鸢道:“我尽量不连累你,你让我先想想。”   小心撩起窗帘的一角,秦素鸢望着外面。   恢弘的宫门已在眼前,丞相府的随从向宫门的守卫递了丞相名牌,守卫们便放行让轿子进去。   进了这一重门,轿子必须在二重门前停下。周遭皆是浩瀚的殿宇和空旷的汉白玉场地,的确如张慎思所说的,她要是飞出轿子,必然会引起惊动。   看来,她只能挟持张慎思下轿,让他来稳住这些人了。   “那边可是张丞相的轿子?”忽然有人远远喊过来。   声音是从轿子的右边来的,而秦素鸢坐在张慎思的左边,故而看不见是谁在喊话。   轿子旁的随从道:“正是我家丞相,敢问……啊!宁王殿下!”   秦素鸢吃了一惊。   张慎思撩开自己这一侧的窗帘,借着昏暗的余晖,看见方才喊话的是一个侍卫,而沐浅烟就在他的身后,缓步走来。   “张大人。”沐浅烟看见了张慎思,吟然问好,视线也透过狭小的窗户,捕捉到里面的秦素鸢。   张慎思笑道:“殿下好,在这里碰上,挺巧。”   “是挺巧。”   “你们还干站着干什么?快去给殿下行礼。”张慎思对带来的人道。   那随从立刻跪下,轿夫们也放下轿子,跪倒,给沐浅烟问安。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是低着头、看着地面的姿态。   趁着这个机会,张慎思身体向后一靠,秦素鸢从他身前如鲤鱼般钻出了窗子,身影如电光,落在了沐浅烟的身后。   沐浅烟回眸看她一眼,这方闲闲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来了,因着天黑视线不好,在看见秦素鸢从沐浅烟的身后走出时,只稍稍诧然,便没有多想。   随从掀起轿帘,张慎思轻提衣衽,下了轿子,给沐浅烟行礼,“臣张慎思,见过宁王殿下。”   “相爷不必多礼,本王也正要去仪元殿的。”沐浅烟扶起张慎思的双臂,与他凑近的时候,低声道:“多谢相爷配合。”   张慎思面色不变,“客气了。”   第28章 媚主   沐浅烟放开了张慎思,彼此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张慎思在随从的陪同下,步行走向二重门。秦素鸢手里还握着沐浅烟给的刀,抚摸着黑麟玉的刀柄,看向沐浅烟,又看了眼跟着沐浅烟来的那个侍卫。   这侍卫,应该就是杨刃安排给她的三个暗卫之一。看起来,是这暗卫跑来宫里给沐浅烟报信,沐浅烟这才来宫门口接她的。   对沐浅烟的细致,秦素鸢心里既感激又觉得温暖。他为她解围,把她原本的下下策扳成了上上策,她的心境也连带着多了几分自信,不再那么紧张。   “六哥,谢谢。”秦素鸢道,“慎思是我师弟。”想必那个暗卫也已经告诉沐浅烟了。   “嗯,本王是没有想到。”沐浅烟将秦素鸢揽了过来,低头在她颈窝嗅了嗅,深吸一口气道,“可算是捱过了,素鸢,你可知道,那冰块又硬又无趣,还不断化成水,真是把本王折磨死了。果然还是美人好呢,香香软软的,抱起来都舍不得松手。”   话不到三句就又开始轻浮,秦素鸢无语,问道:“贵妃娘娘玉体如何?”   沐浅烟喃喃:“不过是父皇的调虎离山罢了,母妃身子康健,也不知道本王会进宫探望她。父皇命令母妃身边的大太监多宝去宁王府传我进宫,还派了个会武的小太监,一路监视多宝。待到了母妃宫里,母妃自然是惊讶的。好在杨刃安排给你的三个暗卫办得不错,你也做得很好,本王也就不担心了。”   秦素鸢不禁再次暗叹沐浅烟观察人的能力。   那多宝来传他进宫时,明明事关他的母亲,他还能理智的先分析事情的真实性,接着就发现多宝身后那个小太监脸生、还会武。   想必在那时,他就已经猜到,是嘉和帝派这小太监来监视多宝,务必将他调离宁王府去。故而他给了她防身的小刀,又安排了杨刃看顾她。   这人的心思,真是缜密的说不得。然而但凡能炼就这般缜密和理智的,大概都受过许多常人无缘去受的非难,这才把自己的心智炼得这样冷静,时时刻刻保持着心防。   大概皇家便是这么步步惊心吧。   “素鸢,在想什么?”一口热气被吹进秦素鸢的耳洞,突来的麻痒,惹得秦素鸢身子紧绷,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拨弄了下,一时颤的厉害。   “六哥……”   “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沐浅烟笑问:“是不是在想着张丞相?”   “没有。”   沐浅烟道:“本王在张丞相背后说的那些‘坏话’,可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呢,你不可以告诉他。”   秦素鸢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稍怔,说道:“你说慎思坏话的时候,四哥也在场,并非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   “四哥虽是在场,但他并不赞同本王的话,所以这还是我们两人间的秘密。”   “六哥……”秦素鸢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沐浅烟道:“你得答应我了。”   秦素鸢只得道:“我答应六哥,不会和慎思说这些。”原本也没必要打小报告,沐浅烟有时候突如其来的诡异,倒像是在挑逗她似的。   “走吧,我们去仪元殿。”沐浅烟道。   “是。”秦素鸢被他搂着,随他往仪元殿去。那名暗卫则早就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不知道沐浅烟又安排他去做什么。   嘉和帝怎么也没想到,秦素鸢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仪元殿,还是被他的儿子搂着进来的。   他在看到秦素鸢的第一眼时,吃惊的以为是看错了,再对上沐浅烟笑里藏刀的面孔,嘉和帝心下一惊,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刘长福。   蠢笨东西,平素里办事都挺放心的,怎么今日连个女人都杀不了?   难道是自己这儿子勘破了刘长福,硬是将秦素鸢救了下来?   沐浅烟也行礼,脸上笑意盈盈,眼底却冷冷的,“父皇,您派去接素鸢进宫的都是什么人啊,连路都认不好,竟把素鸢弄丢在路上了。幸亏素鸢自己找了过来,在二重门那儿被儿臣瞅见了,这才将她带过来的。”   嘉和帝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秦素鸢从沐浅烟的怀里出来,跪在嘉和帝的面前,行叩拜礼,说道:“陛下恕罪,前来接臣女的公公和侍卫们走错了路,在京城里绕行许久。臣女想着天快黑了,怕耽误陛下用膳,这才自作主张抄近道进宫的。”   沐浅烟在张慎思的对面坐下,说道:“父皇也是操劳,非要赶在这时候召素鸢进宫。这黑天瞎火的,万一在路上出点事,那可不太好呢。”   嘉和帝的脸色一黑到底。   这两个人话里话外分明在指责他对秦素鸢下黑手,这一唱一和的,让他的脸往哪儿搁?张慎思还在这儿呢!   嘉和帝下意识的瞟向下首处,却见张慎思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安安静静。这番举措,倒是让嘉和帝心里稍霁了一些。张慎思这个年轻人,且不说他的才干,就光是体恤圣意这一点,就让嘉和帝十分满意。   “皇上,敬王殿下到了。”一个小太监提醒道。   “让他进来吧。”   “是。”   沐沉音也走了进来,给嘉和帝行礼,视线在几人身上快速的扫了一遍,坐在了沐浅烟的身边。   秦素鸢依旧跪在殿中央,嘉和帝没让她起来,她便端正的跪着。   嘉和帝居高临下看着她,心里极为火大。   不愧是秦克忠的女儿,果然有能耐的很,竟然能活着走到这里。   嘉和帝原本的打算,是让刘长福在半路上鸩了秦素鸢,就说她不堪忍受连番的审讯,畏罪自杀。   反正是死在进宫路上的,嘉和帝连人都没见到,她就死了,他也感到很遗憾啊。   至于派去接她的刘长福和护卫们……蠢笨东西,连个嫌疑犯都看不住,合该给朕挨板子去!   这么一来,即使大家再怀疑,也是死无对证。嘉和帝便是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这个案子随着秦素鸢的死亡不了了之。所有的罪行都是秦素鸢犯下的,和敬王、宁王没有任何关系。秦素鸢已死,一切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嘉和帝想的很好,他甚至叫来了张慎思和沐沉音,想让张慎思做个人证,也给沐沉音一个杀鸡儆猴的提醒。   但如今,秦素鸢活生生的跪在他眼前,又有沐浅烟坐在这里。嘉和帝是想杀,也不能杀了。   他就这么看着秦素鸢,用上位者那充满压迫的目光,直逼她的头顶。   秦素鸢却毫无畏惧的跪着,稍抬眼,眼底泛着雪亮的坦荡。   她不说话,嘉和帝越发感到七窍生烟。   他终是强忍着怒意和杀心,说道:“起来吧。”   “谢陛下。”   秦素鸢起身站到一边,与此同时,嘉和帝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旋即,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冲了出来,跪地膝行到大殿中央,磕头道:“奴婢有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她朝嘉和帝磕完了头,又朝着沐沉音磕下去,口中喊着,“奴婢对不起敬王殿下,但奴婢不想撒谎,就和陛下说了实话!敬王殿下,对不住了!”   沐沉音稍怔之后,脸色便冷了下去,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层迭着冰霜。   这个丫鬟,他认得,正是他府上的。怎么,竟敢从他的府里溜出去,跑到这仪元殿上来?   沐沉音冷然问:“你说自己说了实话,是哪些实话?也说来给本王听听。”   丫鬟道:“刑部卷宗室失火的那夜,宁王殿下和秦小姐并没有来敬王府赴宴!虽然殿下您让我们统一说假话,可是奴婢昧不过自己的良心,这才斗胆将真话说给陛下的!”   嘉和帝道:“老四,你听明白了吗?巡捕营的人告诉朕,那晚上,他们在刑部失火的现场附近,遇见了夤夜归来的老六和秦素鸢。老六说是去你府上赴宴了,但你府上这丫鬟告诉朕,那晚上,秦素鸢根本没有去你府中。你告诉朕,秦素鸢是不是没去?”   在场的诸位哪个不是人精,听嘉和帝口口声声只说秦素鸢没有去敬王府,却不提沐浅烟,这意图昭然若揭。   他是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秦素鸢身上去。   沐沉音站起身,恭敬的说:“父皇,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也请父皇能容儿臣先问这丫头几句。”   “你问吧。”   沐沉音看向丫鬟,冷道:“本王待府中下人一向宽厚,原想着能以心换心,奈何有些人却不领情,养出一颗欺上瞒下的私心来。”   丫鬟一瑟缩,“敬王殿下……”   “你是姑娘家,有些话本王不想公开来说,怕坏了你的名声,但今天是你不忠在先,本王也无需对你讲什么仁义了。”沐沉音转脸看着嘉和帝,无视了丫鬟瞬间难看的脸色,说道,“父皇,有件事儿臣还想请您做主。这丫头心术不正,总想着爬床媚主。不管她为本案提供了多少证据,儿臣往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第29章 能奈我何   丫鬟身子巨颤,“殿……殿下饶命!奴婢也是奉了——”她差点就要说出被刑部尚书收买的话来,但接触到嘉和帝可怖的视线,硬是将话又吞回去。   刑部尚书收买了她又如何?今天她在殿上的这番话,是嘉和帝让她说的。她就是活不成,也不能打嘉和帝的脸。   嘉和帝向沐沉音道:“本来也是你府上的丫鬟,想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朕只问你,那晚上秦素鸢到底有没有去敬王府赴宴?”   沐沉音道:“她去了,只不过这丫头没看见。她不过一个低等丫头,还窥伺不了儿臣的行踪。”   嘉和帝语气一冷:“老四,你想好了再说,朕见不得欺君。”   沐沉音刚要答话,突然一名内侍跑进来,跪地说道:“陛下,诚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沐沉音和沐浅烟飞快的交换了目光,就知道,诚王不会放过这个拉他们下水的机会。   嘉和帝疑道:“老三?他今日不是去觉明寺了吗,怎么进宫了?传他进来!”   诚王进殿了,先给嘉和帝行礼,接着又向在座的所有人施礼,一脸的不苟言笑。   嘉和帝问:“老三,你这是从觉明寺上香回来了?”   诚王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秦素鸢,向嘉和帝道:“父皇,儿臣离开觉明寺后,本来是要回府,却在回府的路上,看见路边有人在和街坊邻居高谈阔论,谈论的内容正是和刑部大院失火有关。儿臣便下了马车,凑过去听了一会儿,才晓得此人是那晚上的目击证人。他就住在刑部大院旁边的巷子里,那晚上他跑到巷子里逮狗,正好看见一名女子从刑部大院翻墙而出,被人接到了马车上。儿臣知晓父皇重视这个案子,便将那名证人带来了,他现在就在殿外,等候父皇的召见。”   嘉和帝面色不郁,他想把一切都推到秦素鸢身上,免得老四和老六被拉下马,可显然老三不允许,又带了铁证来,非要逼着他严惩老四和老六。   偏偏他还得在儿子们之间表现出公正的立场,不能不见老三带来的证人,只得说:“宣!”   那名目击证人进来了,一个市井小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见到皇帝,既紧张耐不住兴奋,眼中充满了叹为观止的敬畏。   他跪在了地上,身子有些发抖,强忍着颤抖的声调说道:“草民……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嘉和帝道。   这小民站起来了,不敢看嘉和帝,下意识的看向诚王。他是被诚王带进来的,知道诚王是让他辨认两个人。   诚王指了指秦素鸢,对小民道:“你看看,那晚上翻出刑部大院的人,是不是她?”   小民打量着秦素鸢,一怔,道:“是,就是她!”   “你没看错?”   “没有!就是她,草民记得她这张脸!”   沐浅烟面色一冷。   接着诚王的目光就朝他这边瞥过来,问那小民道:“你看看这位殿下,可见过吗?”   小民小心的望着沐浅烟,很肯定的说:“见过的,那晚上在刑部院墙下接这位姑娘的,就是这位殿下……呃,殿下冒犯,草民是真的看见了,您的这身红衣服……很特别,想看错也很难。”   沐浅烟冷笑,摩挲着腰上的杏子色如意结丝绦,好整以暇道:“如今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做人证,才经历了一个被人指使的陈德,这会儿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证,说的跟真的似的。”   小民没见过世面,见沐浅烟不怒自威,心下大骇,忙道:“草民没有说谎,草民是真的看见的!那晚上草民去巷子里头逮狗,邻居家的柱子能作证,草民家的狗就是被他扔的骨头引出去的!”   诚王道:“本王一直以为六弟安分守己,不爱出门,没想到竟然帮着秦将军的女儿做火烧刑部的事。”   沐浅烟冷笑一声:“三皇兄哪只眼睛看见素鸢放火了?还有这所谓的人证,是真是假,三皇兄说得清么?”   诚王沉声道:“六弟,不要胡搅蛮缠。”   “我若偏是要胡搅蛮缠,三皇兄又能奈我何?”   “都闭嘴!”嘉和帝的脸黑如锅底,拍案吼道,“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斗嘴,成什么体统?” 他指着沐浅烟,“老六,你来解释!”   沐浅烟便要开口,不妨秦素鸢忽然道:“陛下,所有的事都是臣女做的,与敬王和宁王二位殿下无关。宁王殿下是被臣女欺骗利用了,并不知臣女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仪元殿里死水般的安静。   秦素鸢突然认罪,沐沉音没想到,张慎思没想到,沐浅烟没想到。   嘉和帝和诚王更是没想到。   还以为这女子要百般辩驳,谁料她承认的这样干脆,嘉和帝反倒一时怔忡。   诚王更是愣住,原本想拉沐沉音和沐浅烟下水,却被秦素鸢的一席话打乱了安排。   秦素鸢道:“所有的事都是臣女做的,敬王殿下并不知情,宁王殿下也被臣女欺瞒利用,便是这样。但臣女有话想单独和陛下说,还请陛下能应允。”   嘉和帝很快就回过神来,冷冷道:“你犯下弥天大罪,还有什么资格和朕单独说话?”   “就凭臣女要说的事,关乎大陈存亡!”秦素鸢乍然抬头,眸中雪亮的望着嘉和帝,音调果决。   嘉和帝心中一震,怒道:“秦素鸢,你放肆!”   秦素鸢浑然不惧:“臣女便是放肆,也一定请陛下能单独听听臣女要说的话。臣女再怎么不可饶恕,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嘉和帝气急,抄起手边的茶杯,朝秦素鸢砸过去。   茶杯崩裂,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飞溅的瓷片划破秦素鸢的手,一道细细的血痕在手背上扩大,溅在手背上的开水也将白皙的手烫成了红色。   沐沉音和沐浅烟俱是变了脸色。   诚王趁机道:“父皇息怒!秦素鸢在御前胡言乱语,这样浮夸的话,信不得。”   张慎思轻咳一声:“恕臣直言,臣觉得,听秦素鸢一言也未尝不可。她认罪也认了,这里又是仪元殿,她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诚王阴沉的目光刺向张慎思。   嘉和帝也狐疑道:“张爱卿怎么帮着她说话?别告诉朕,你信了她的危言耸听。”   “臣不敢。”张慎思起身,恭谨的回答,“陛下还有诸位殿下,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要是不放心秦素鸢,就让臣随时候在外面,臣的身手,您是知道的。”   张慎思的身手,嘉和帝的确见过,武艺高强,嘉和帝相信远不是秦素鸢这种小女子可以相比的。   见嘉和帝要被秦素鸢说动了,诚王忙道:“父皇,这秦素鸢不是善类,万万不能相信她的话!”   张慎思道:“还请殿下放心,有臣在,陛下定然无事。”   诚王心中恼怒,眼底一抹阴沉的怨毒,剜了张慎思一眼。   嘉和帝还是决定听听秦素鸢要说什么,喊了宫女来,让秦素鸢把身上所有的利器都先交给宫女保管。秦素鸢取出宝刀,给了宫女,连同发髻上的簪子也拿了下来。   嘉和帝这才挥手道:“都先退出去。”   诚王没办法,暗叹这么好的机会没能把握住,看向张慎思的目光更加的敌意。   众人纷纷退出去,守在仪元殿外。   空荡的仪元殿里,只剩下秦素鸢和嘉和帝视线相接着。   嘉和帝道:“你说吧。”   “是,臣女想先将一件东西交给陛下过目。”   “呈上来。”   秦素鸢站起身,拿出了那封从刑部卷宗室偷盗来的书信。   “臣女夜探刑部,是为了找出这封通敌的书信,只因臣女不相信这是家父所写。至于刑部卷宗室的大火,不论陛下相不相信,那火不是臣女放的。”   秦素鸢把书信双手呈递给嘉和帝,说道:“请陛下允许臣女借笔墨一用。”   嘉和帝不耐的瞥她一眼,不知道这女子要搞什么名堂,他道:“想写什么就写,记得写之前给朕过过脑子。”   “是。”秦素鸢不卑不亢的应了,借用了嘉和帝的笔墨,在一张废纸上随便写下几行字。   嘉和帝看着她书写的内容,冷哼道:“一阕《山坡羊》,这就是你要写的东西?哼,这是老六成日里唱的那些阴阳怪调的曲子吧。”   秦素鸢没有接嘉和帝的话,而是书写罢,放下湖笔,双手将自己写好的纸拎起来,吹了吹,然后将纸张的背面冲着嘉和帝。   “陛下请看,臣女惯用右手书写,写出来的字迹,靠右手边的墨汁要比左手边要渗透得厉害些。”   嘉和帝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认真看了下秦素鸢的字,又自己提笔写了几行字来验证,发现秦素鸢说的没错。   “请陛下再看这封通敌叛国的书信。”秦素鸢将这张信纸翻了个面,给嘉和帝看反面。   嘉和帝看出了玄机,说道:“朕记得,秦克忠惯用右手。”   第30章 惊喜归来   “陛下所言极是,家父正是惯用右手的。”秦素鸢道,“所以这封信是惯用左手的人伪造的,不是出自我父亲之手。家父是被人陷害的,请陛下明察!”   嘉和帝一怔,脸色变得复杂不已,“这就是你口中关乎大陈存亡之事?秦素鸢,你放肆!”   秦素鸢退后两步,跪了下去,“陛下,您可知我们和蛮族如今的战势是什么情况?一个月前,蛮族就已经又攻占了几座城池,这一个月的时间,还不知道又有几座城池落到蛮族手里。陛下您算算,蛮族的军队距离京城还剩下多远?”   嘉和帝倒吸一口气,细思极恐,转而又道:“你这是妖言惑众,制造恐慌!”   “臣女并非制造恐慌,还请陛下看看您右手边,张丞相呈上的那份战报。”   嘉和帝的手按在了战报上。   这份战报,是张慎思在进入仪元殿的时候就呈上来的,与黔江的水患报告叠放在一起。嘉和帝刚看完黔江水患的报告,沐浅烟和秦素鸢就来了,战报刚被拿起来,还没有打开,便又放了下去。   “陛下,臣女在宫门口偶遇张丞相时,见他手持战报、神色不好,便知不是捷报。陛下可以看看,战况是否如臣女说的那样,极不乐观。”   嘉和帝的心,因为秦素鸢的话而沉了下去。   他拿起战报,有些紧张的打开,待看到战报里的内容和秦素鸢所说的差不多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同时大发雷霆。   “谢骏这个混账!如此大事,竟不早些报来朝廷!还想着隐瞒败局,试图挽回!”嘉和帝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他倒是挽回一个给朕看看!偏是要等到无力回天了,才晓得发这么个战报过来,早干什么去了!”   秦素鸢安静的跪在那里,“陛下息怒。”   “你要朕息怒,朕如何能息怒?”嘉和帝将满桌的笔墨纸砚扫落一地,乒铃乓啷连番响动,“这个没用的东西,坏了朕的大事!朕要杀了他,灭他满门!!”   墨汁溅洒在地毯上,湖笔带着一缕黑墨远远的滚动,仪元殿里一派狼藉。   秦素鸢就像是处在暴风的中心,反倒安静镇定,“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派遣可堪大任的将领赶赴战场,也许还能力挽狂澜。”   可堪大任的将领?嘉和帝将所有的武将想了一圈,发现能让他放心的只有远在陇西的周俭将军。如果要将周俭将军抽调去蛮族的战场,就要派人去顶替周将军此刻的军务。   可是周将军在陇西名为视察,实际上却是在震慑近来蠢蠢欲动的西域十二国。要是接替周将军的人能耐不够,西域十二国趁机也兵犯大陈,那大陈不就腹背受敌了吗?   嘉和帝又把满朝武将想了一圈,竟想不到一个能顶替周将军的人。   似乎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陈国并不是什么兵强马壮的盛世上国,陈国从来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固若金汤。   这些年来,陈国之所以很少吃败仗,那都是因为秦氏一门和秦家培养出的良将在坐镇。他们世世代代,都忠心耿耿,世世代代都是陈国的军魂。   外侮们惧怕的,并不是大陈,而是秦家的世代忠良!   秦素鸢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凉凉的,清晰的传入嘉和帝的耳中。   “陛下,臣女相信家父没有死。论战场上的经验,那都是他一枪一枪拼出来的,臣女相信无论他遇到多么不利的状况,也能活下来。如今的战况不能再拖了,臣女有个办法,还希望陛下能听听。”   嘉和帝面色复杂的道:“你说。”   “是。”秦素鸢道,“臣女举荐宣慰使梁将军、佐领桂将军,这二人昔日都是家父麾下的士兵,拼着军功成为将领,忠肝义胆,有勇有谋,唯有指挥大型战役的经验不足。可以令这两位将军快马加鞭赶去陇西,替换下周将军;同时给周将军发一份调令,迅速调他去接替谢将军。在梁、桂二位将军赶到陇西之前,由周将军的子女稳住西域十二国,这个办法看起来冒险了些,但臣女相信,周将军的子女能够不负圣望,在梁、桂二位将军到达陇西之前,保住陇西的安定。梁、桂二位将军虽然缺乏大型的作战经验,但他们的名号在西域十二国也有些许威望,西域十二国也不会轻举妄动。而周将军的能力,陛下清楚,不输给我父亲秦克忠,为人在秦家军中也很有威望。由他来对付蛮族,兴许还能得胜。”   嘉和帝袖子下的拳头紧紧的握住,他望着秦素鸢,少顷,喊道:“张爱卿进殿!”   “臣在。”张慎思立刻进殿,跪在了秦素鸢的身边。   嘉和帝道:“刚才秦素鸢的话,都听到了吗?照着去办!”   “臣遵旨。”   “另外,再加三倍的人手,去搜寻秦将军父子的下落。传朕旨意,即日起,秦克忠复位义勇侯,秦夫人复位顺昌郡夫人,秦素鸢复位县君。秦家老小全部无罪释放,送回秦府安置,刑部的事也不再追究了!”   秦素鸢的心猛地一颤,喜悦的溢于言表。今日进宫,她本想着只要说服嘉和帝为秦家洗清罪名,就算胜利。却不想张慎思带来的战报促使她事半功倍,不但嘉和帝恢复了秦家的荣誉,她也成了无罪之人,四哥和六哥也不必再被她连累。   一瞬从地上到天上的感觉,让秦素鸢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磕头,正要谢过嘉和帝,这时外头忽然闯进来个小内侍,看样子十分的激动,脸上是惊喜到极点的表情。   “皇、皇上!皇上!”小内侍大约是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竟然磕巴的无法自控。   “皇上!是喜事,天大的喜事……不,也不能叫喜事……是大事!大事!”   嘉和帝嗤道:“六神无主,成什么体统?什么事快说!”   小内侍呼道:“回来了……大将军……是秦大将军回来了!”   爹!   秦素鸢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几欲要冲出仪元殿。   她极少有这么激动过。   她甚至没有去怀疑自己听见的话。   耳边仿佛还是小内侍惊喜的呼喊着“秦大将军回来了”,满脑子都是父亲慈祥又严厉的面孔。   爹回来了。   爹回来了。   秦素鸢被这喜悦占据了所有的身心。   她朝外冲了出去,甚至忘了和嘉和帝跪地谢恩。而嘉和帝也被这突来的消息弄得惊喜愕然,没有顾得上秦素鸢,而是也朝着仪元殿外走去。   秦素鸢冲出了仪元殿,殿外,沐沉音和沐浅烟均是又惊又喜。他们在看着仪元殿下方,那被一群提着灯笼的士兵簇拥着走来的人,那张熟悉的、沾满风霜的脸。   秦素鸢朝着灯火中的父亲冲了过去,沐沉音和沐浅烟也跟着她走下台阶。   “爹!”秦素鸢是用跑的,她跑的飞快。   她扑到了秦克忠的怀里,这一瞬,就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回到家中的女孩那般,紧紧抱着父亲,流下眼泪。   “素儿,我的素儿……”   秦克忠也激动的难以言喻,抱紧了女儿,禁不住红了眼眶。他忍住泪水,拍着秦素鸢的后背,叹道:“好孩子,我们秦家的好女儿,素儿啊,爹终于见到你了……”   “爹,真的是你。”感受着父亲熟悉的体温,骨子里的疆场气息,秦素鸢终于确定,爹回来了,活生生的、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她喜不自胜,仍旧环着秦克忠的腰,抬头端详秦克忠的脸,说道:“爹,您能回来便是最好的。”   不知道这数月来,秦克忠都经历了什么,但秦素鸢能想到,那一定是一场充满了生死考验的残酷折磨。   在这场磨难之下,秦克忠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身上都是泥泞,衣衫已经褴褛,胡子也凌乱的长了许多。   他看起来吃了很多苦,但那双眼的眼神,一点都没有变。他还是那般明亮果敢的眼神,如洞穿千军万马的利箭,蕴着沙场宿将的风骨和军魂。   秦素鸢抬手,将眼泪抹去,绽开一抹笑容,旋即问道:“爹,我大哥呢?”   秦克忠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   第31章 他的温柔   秦素鸢不禁心下一紧。   “你大哥下落不明, 我与他失散了,此事说来话长。”秦克忠打量着女儿,又将视线投到她身后众人的身上。   他道:“素儿, 待为父先去拜见圣上。”   嘉和帝对秦克忠的回归也是惊喜交加,刨去他对秦克忠的仰赖以及仰赖背后的忌惮不谈, 至少在如今陈国被侵略的情况下,秦克忠的回归无疑是让嘉和帝吃了一颗定心丸。   嘉和帝甚至想现在就把秦克忠派回战场上去。   他将跪在地上的秦克忠扶起来, 说着勉励的话,一边自责自己一时武断, 错怪了忠良。   事情的经过,秦克忠在来京城的路上,就已经听了不少,大概知道, 嘉和帝原本要将秦家满门抄斩, 是敬王请汤帝师劝解嘉和帝,这才救下秦家的人。   这里头的经过似乎还与秦素鸢有关。   秦克忠是个聪明人, 这些事他不会询问嘉和帝, 他有时间去询问秦素鸢。   而从秦克忠的口中,众人方知道,他也是九死一生被人给救回来的。   救他回来的人, 就是他身后那些簇拥他进宫的士兵——他们是周将军的贴身精锐。   原来,周将军在得知崇州出事后,立刻派了一队贴身精锐,去秦克忠失踪的战场附近寻人。   一寻许多天, 还真找到了秦克忠。他还顽强的活着,正混在进京的牛车里,想要回到京城。   周将军的贴身精锐们忙按照秦克忠的意思,将他护送回京。   提到那场六万将士阵亡的伏击战,秦克忠眼眶发红,“那天,老臣和犬子没有想到,我们的行踪会被蛮族提前侦知。这是军中的机密,老臣料想是有人告密!当时蛮族的军队将我们堵在峡谷里,落石放箭,老臣组织众部将突围,也一直没能成功。后来是老臣的两位副将换上老臣与犬子的衣服,派人送我二人突围出去。可原本、原本……”   秦克忠越说越激动,狠狠喘了几口气,又道:“原本我们已经逃出来,却又遇到一伙来路不明的队伍,像是杀手组织,又不太像。他们一路追杀老臣和犬子,最后犬子为了引走他们,逃到悬崖边,身中数箭坠崖,怕是已经……”   秦素鸢只觉得眼前发黑,恸然喃喃:“大哥……”   秦克忠道:“老臣本想去崖下寻找犬子,但那些人都去了崖下,老臣不能再落入他们的手里,辜负了犬子的牺牲。”他转眸看秦素鸢,粗糙的手按上她的肩膀,“素儿,你爹不中用,没能把你大哥带回来,更没能救下那些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对不住他们,恨不能杀尽蛮族狗贼,将内奸千刀万剐,给兄弟们报仇!”   “王瀚”这个名字,滚到了秦素鸢的唇边,只要她现在动动唇,就能说出这个名字。   她应该说出来,她张开了唇,可这个名字却像是化作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舌尖,让她舌尖僵住,迟迟说不出这两个字。   王瀚该死,他背信弃义,他陷害忠良,他害死了那么多英勇的战士。   但秦素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这个名字,她为什么不心狠一些,让王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她是在心疼王瀚的老母和姐姐们,心疼那三个为了王瀚而付出自己人生的可怜人?   还是说,因为王瀚在她面前坦承自己犯下的罪行,她才做不到狠心?   秦素鸢眼睛红了,将脸撇向一边。   罢了,自己口说无凭,到底是没证据,这世间左撇子又不只有王瀚一个,书信上的那个贴身印章,也可以是伪造的,未必就一定能指证是王瀚所为。如今陛下刚刚赦免了秦家,自己不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端,只能先按下此事了。   王瀚,你记着,我秦素鸢终究不会轻饶了你!   转动视线时,不期对上诚王的目光,他目光怨毒的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他煞费苦心找来个人证,且是真正的人证,就是想无论如何也要让沐沉音和沐浅烟翻身不得。但他没想到,秦素鸢竟然干脆的认罪,与父皇谈话了一阵后,秦家居然就无罪了。   诚王终于发觉,自己一直以来总认为老六是个有能耐的,却低估了秦素鸢。   这女人的目的,根本不是为她自己脱罪,而是避过争夺点,转而替秦家洗清冤屈!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秦素鸢泠然回视诚王,不输气场,在他阴毒的目光下,冷冰冰的不给任何反应。   这会儿,总管太监刘长福终于回来了,哭丧着一张脸,以为自己要死了。谁想见到秦克忠在这里,刘长福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嘉和帝看了他一眼,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刘长福恍然大悟,捂着胸口暗道:还好、还好,幸亏没毒死秦素鸢!   嘉和帝和刘长福再不提要谋杀秦素鸢的事,秦素鸢对上嘉和帝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到此揭过。   至于沐沉音府上那个叛变的丫鬟,据说再也没有人见到她,就那么不见了。而诚王找来的那个小民,拿了一百两银子的封口费,提心吊胆的被送出宫。   秦克忠在回京城的路上,也听说了与蛮族的战况十分不好。   秦克忠向来铁骨铮铮,崇尚保家卫国,如今把事情都说清楚后,便主动请缨重回战场,想带领大陈的将士们把侵略者赶出去。   嘉和帝心里是巴不得如此的,但秦克忠才回来,都还没有和家人聚一聚,怎么说也不能立刻叫他出征。   嘉和帝和秦克忠商量了一番,让他回家休息三天,再赶赴战场。   为了安抚秦克忠,嘉和帝又派了许多人去崇州附近,搜寻秦大少爷的下落。张慎思则赶紧去大理寺传令,让他们放了秦家人,并带着御林军亲自护送秦家老小归家。   宫门口,秦素鸢将秦克忠送上了马车。   “爹,您先回府,我还有点小事,处理完了就回去。”   秦克忠正要进车厢,听得秦素鸢不走,疑道:“还有什么事,难不难解决?”   “放心,是小事。您先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家。”   秦克忠见女儿亭亭玉立,镇定自若,便没有再询问什么。有些事,待她回家了,他们父女间有的是时间说。   送走了秦克忠,秦素鸢回到仪元殿去。   沐浅烟在仪元殿的门口等着她,而沐沉音和诚王已经离去了。   现在嘉和帝就在仪元殿中,秦素鸢看了沐浅烟一眼,再度踏入仪元殿。   之所以回来,是因为秦素鸢知道,嘉和帝还有话要和她说。   她不傻,没有被今天连番的喜悦冲昏头脑。在嘉和帝为秦家洗清冤屈、并不再追究刑部之事的时候,秦素鸢虽然万分惊喜,但也察觉到,嘉和帝做这个决定还有别的原因。   嘉和帝向来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秦素鸢走入仪元殿,在殿中火红的地毯上跪了下去,说道:“陛下,臣女回来了。敢问陛下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告诉臣女?”   嘉和帝不禁暗叹秦素鸢的聪明,他说道:“你老实告诉朕,放火烧刑部的人是谁。”   秦素鸢道:“是个男子,他戴着一张鬼脸面具,遮住了相貌。后来臣女还遇到他一次,也被他逃了。陛下,其实臣女去刑部偷盗书信的那晚上,是陷入了他人的诡计里,刑部的大火便是那个鬼面人嫁祸臣女的。”   嘉和帝一想,就知道多半又和诚王有关系。   他不会因此而严惩诚王,他要维持平衡。但是,他有必要给诚王一个警告,让这个儿子收敛一些。   秦素鸢又道:“臣女斗胆一问,陛下愿意相信臣女的话?”   嘉和帝道:“有些事,朕心里有数,但是希望你们都能适可而止。朕的话,你要是听得明白,就回去吧。给朕记住,待出了仪元殿,今日之前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不要让朕失望。”   明白了。   嘉和帝摆明了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了。   似乎秦克忠一回来,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像是没发生那样,诚王做的那些坏事,也可以都当成没做过。   秦素鸢心里是很不满的。   她的表情维持的很好,没有露出半分不满的情绪。   她磕头道:“臣女明白,请陛下放心。”   “退下吧。”   “是。”   秦素鸢站起身来,在转过身的那一刻,眼中像是层叠起大片的风霜,寒气逼人。   经过这几遭事情,她算是看明白嘉和帝了。他明知道自己的儿子们明争暗斗,还任由他们互掐着,自己负责均衡他们的实力,该打压的打压,该提携的提携,以此来保证自己安安稳稳的坐在皇位上。   怪不得他一直都不立太子,原来是存了这个心。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么做,倒也不失为维持朝堂稳定的办法。只是,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嘉和帝是自私的,不是什么好父亲。   秦素鸢向宫女取回了自己的宝刀和簪子,走到了仪元殿外,她的手落进了沐浅烟的手中。   沐浅烟双手包绕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看入秦素鸢的眼,问道:“秦家既然复位了,那么素鸢,你是要继续做回秦府的大小姐吗?”   第32章 他的体贴   秦素鸢和沐浅烟对视着, 又慢慢低下头去,像是在沉思。   母亲和弟弟都将回到秦府,而她, 要留在宁王府里吗?   她抬眼,望进沐浅烟的眼里, 有些惘然的喃喃:“六哥,我……”   “你回家去吧。”沐浅烟轻轻一笑, “刚刚不还对秦大将军说了,你马上就回去吗?”   秦素鸢道:“我是不让爹担心, 才那样说。”   沐浅烟一手揽着秦素鸢的腰,另一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素鸢,回家去吧, 和你的家人团聚在一起, 本王送你回去。”   秦素鸢眼底的惘然更加重了些,她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似乎是开心的, 但又总觉得心里堵了团什么,莫名的复杂难辨。   她道:“我先同六哥回宁王府去,凉玉还在。”   “也好, 你接上凉玉,一道回家去吧。”他道,“这段时间多谢你了,让本王也能和常人一样, 体会到从前无缘体会的东西。”   秦素鸢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沐浅烟搂着她,徐徐向宫门走去。   天色已经很黑了,帝宫里的夜色,总是像幽暗的深海那般,一望无尽。浮云散去后,一轮新月愈发明亮起来,满天繁星更似一把随手撒开的宝石,与琼楼玉苑内的灯光交织相映。   月华洒在秦素鸢的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上,慢慢生出一圈朦胧的光晕来。沐浅烟的视线像是被这些光晕捉住,流连其中,又像是在看着她想着别的什么,半晌没有言语。   秦素鸢忽然说道:“我没有和陛下说出王瀚的名字,也许是证据不足,我不敢节外生枝;也许,只是因为我太心软。”   沐浅烟握住秦素鸢的一只手,问道:“父皇是不是和你说,出了仪元殿,之前的所有事都不能再翻旧账了?”   秦素鸢微讶:“你又知道了?”   “能猜到。”沐浅烟把玩着秦素鸢的手,“假如你今日咬出王瀚,那么被处置的只会是王瀚一家,父皇会让他们给诚王等人替罪。你说,王瀚做下这样罪不容诛的事,要是只死他们家人,是不是不够本?”   秦素鸢明白沐浅烟的意思,他是说,如今动不了诚王,不代表以后动不了诚王。先留着王瀚也好,将来,等到时机成熟,王瀚、陈德,这些能攻击诚王的棋子,就该被启动了。   “所以,你做的是对的,素鸢。只要记得回家后,和你爹娘说清楚王瀚的真面目,往后防着他就行了。如今他还有些气数,就让他继续往上爬着吧。”沐浅烟说罢,又笑吟吟问:“本王对你的前未婚夫可是非常狠心呢,你心里可有不高兴,我的美人?”   秦素鸢道:“王瀚死有余辜,我只恨不在江湖,不能快意恩仇。”   两人说着,快要走出宫门。迎面来了一队御林军,俨然是在宫中巡逻。   沐浅烟多看了两眼,见那领头之人身姿挺拔,结实硬朗,一看就是个高手。再走近了一看,原来还是熟面孔——整个御林军的统领。   这人倒是敬业,竟然亲自带着人做巡逻这样的事,也算是个勤恳的人。   怀里的秦素鸢却身子僵住,手也颤了一下。   沐浅烟感受到她的异常,柔声问道:“怎么了?”   秦素鸢耳语道:“那个御林军统领,鬼面人。”   沐浅烟狭长的眸子立时黑如夜空。   许久后,秦素鸢和沐浅烟回到宁王府中。秦素鸢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凉玉,凉玉简直不敢相信,激动的差点蹦起来,当即风风火火的收拾东西,催着秦素鸢回家。   最终两人离开了宁王府,坐着马车,去往秦府。   凉玉开心的在马车里踢腿玩,笑靥如花,红润开怀;秦素鸢却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车厢中的昏暗,又掀开窗帘,回望宁王府门前的沐浅烟。   他就立在橙黄色的灯笼下,依旧是那一身为世人所诟病的斑驳红衣。   秦素鸢好似觉得,在他脸上看见了一缕隐秘的失望和落寞,几乎无声的湮没在他艳丽的绯红衣衫之后。   “小姐在看什么?”凉玉疑惑的望向秦素鸢,见她若有所思的落下窗帘。   凉玉皱眉,语调里带着不满:“小姐莫不是还想继续留在宁王府吧?可千万别!先前是秦家落难,你身不由己;但现在你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县君了,断不能再受那般折辱!再说,老爷夫人都还不知道你和宁王的事呢,依奴婢看,小姐也别提这茬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   秦素鸢摇摇头,认真的说:“当初我答应过敬王,替他照顾宁王,哪怕一辈子为奴为婢。”   “但说到底,你和敬王殿下也没有约定具体时间!小姐是义勇侯的嫡女,怎么可能去给人为奴为婢一辈子呢?”   秦素鸢道:“秦家组训,不得失信于人。”   凉玉撇嘴,“小姐,你怎么就听不进奴婢的劝,奴婢是为你好。”   “我知道。”秦素鸢拍了拍凉玉的手背,“宁王殿下内心纯净,善思笃行,慧黠而不阴险,通透却又体贴。凉玉,你换位想想,若你是宁王,又是否能做到对一个落难的女子关怀备至,时刻护着她,想法子帮她解救她身陷囹圄的家人。”   “我——”凉玉想说她能做到,然而又意识到沐浅烟的确很为秦家着想,这份心性自己未必能达到。   但凉玉还是想劝秦素鸢:“小姐,虽然我们久在江湖,不讲世俗那一套。但你毕竟是侯门嫡女,得顾全自己的名节,否则岂不是给老爷夫人抹黑吗?”   秦素鸢道:“我心里有数。”   “小姐!”   “不必说了,待回府后,先随我一道哄了爹娘开心。在爹出征前,不要提任何有关宁王的事。等爹离开了,我知晓该怎么做。”   “小姐……”   “凉玉,不必再劝我了。”   凉玉挫败的呼出口气,把脸扭向一边。   由于秦素鸢归家时已经很晚了,秦肖氏便安排她先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于是秦素鸢和秦峦玩了一会儿,就回房就寝,熄灯前,还看见爹娘的房间里蜡烛烧着,想是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说。   秦素鸢吹灭了灯烛,歇下了。   这一夜过去,就像是结束了此前数个月的恶梦。那些辛苦的奔波,沉重的压力,焦灼的痛苦和期盼,都随着清晨的到来,与昨夜的黑暗共同被终结。   秦素鸢精神还好,看着自己的闺房被窗口流淌进来的晨光照亮着,心中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对着镜子,照出自己的样子,发觉了自己因劳心劳力而造成的消瘦。镜中的人不同于平常女子的纤弱袅娜,凛然的有些清奇之气。   她看起来更清冷了,双唇微抿着,笑意浅淡,眉宇间缭绕着淡淡的幽静和濯然。   唤了凉玉进来,为她绾发,秦素鸢难得的也如其他的贵女那样,认真仔细的给自己化了妆。   待穿戴妥当,她携着凉玉,去秦府的正厅,和家人一起用早饭。   彼时秦克忠和秦肖氏已经入座了,秦素鸢到的时候,正好遇到秦峦。   秦峦年纪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极容易犯困。他打着哈欠,当着秦素鸢的面揉眼睛,糯糯唤道:“姐姐,早。”   “早,峦儿。”秦素鸢低下身,双手支撑在膝盖上,近距离的打量秦峦,见他气色还好,脸色也红润,心里放心了,笑道:“峦儿,同我去给爹娘行礼问安。”   “好的。”秦峦把自己肉嘟嘟的小手,交给了秦素鸢。   姐弟俩牵着手,进了正厅。秦府的奶娘也回来了,刚为秦克忠和秦肖氏布了菜。瞧见姐弟俩过来,奶娘又招来两个丫鬟,给姐弟俩也布了菜。   秦素鸢冲奶娘笑道:“这些日子,奶娘也辛苦了。”   奶娘慈祥的笑道:“都是小姐的功劳。”   “素儿,峦儿。”秦肖氏看着牵手走进来的一双儿女,脸上绽开慈爱的笑。   秦素鸢领着秦峦,恭恭敬敬的给父母施礼,“爹娘早安。”   秦克忠笑道:“都上桌吧,咱们边吃边说。”   “是。”秦素鸢先把秦峦送到了秦克忠的旁边,自己去到秦肖氏的身边落座。   因着秦家被赦免是喜事,因此这日的早餐,也比往日要丰盛些。除了秦克忠爱喝的鲜豆浆之外,厨房还备下了八样小菜和四样点心。   秦克忠和秦肖氏面前,是两碗红稻米粥、五个焦圈糖包。秦克忠夹了一筷子梅花豆腐,放进秦肖氏的碟子里。   两位主人开动了,秦峦这方用起早膳来。秦素鸢持着搪瓷小勺子,翻滚自己碗里的青菜虾仁馄饨,忽然就想到之前在宁王府的时候,沐浅烟也专门让人做了青菜虾仁馅儿的馄饨给她。沐浅烟的体贴周到,她素是知道的,这会儿发觉,离开他后,他为她设身处地做的那些点点滴滴,都更加清晰的留在她的脑海中,每到遇见相似的场景都会想起他来。   秦峦发现秦素鸢的目光有些悠长,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她的手,“姐姐,你在想什么?”   秦克忠和秦肖氏都将目光落在了秦素鸢的身上,她淡然一笑,说道:“有几件事,我要告诉爹娘。峦儿还小,要是听得怕了,就把耳朵捂住吧。”   第33章 风言风语   秦峦面色肃然, 摇头如拨浪鼓般,宣誓自己什么都不怕的决心。   秦素鸢也就将几件事一一说出。   “爹、娘,我先从轻的事说起。先前秦家老小下狱, 陛下判了斩首,是敬王殿下把大家保住的。敬王殿下为了请汤帝师出面去说服陛下, 答应了汤帝师一个要求,只怕日后会被汤帝师掣肘。这份恩情, 我想爹娘和全家人都会铭记一生,报答敬王。”   秦克忠道:“我秦氏一门知恩图报, 日后敬王殿下若是有难了,我秦克忠来为他解决!”   秦素鸢再道:“第二件事,我这段时间是借宿在宁王殿下府上的,宁王和敬王对我很是照顾。娘你说过, 患难方能识人心, 我已识得敬王和宁王是有情有义的人。这件事,也请爹娘能知悉。”   秦肖氏想说什么, 欲言又止, 但眼底划过的一缕担忧还是落入了秦素鸢的眼底。   秦素鸢知道娘在担忧什么,无非是担忧她借住在沐浅烟府上,孤男寡女总是不好。而且, 秦素鸢猜测,娘一定也听到外面的传言,说她和沐浅烟出双入对,搂搂抱抱, 只怕心里纠结着呢。   “爹、娘,这第三件事,还请你们定要相信我。”秦素鸢道,“这次陷害爹的,是诚王和一个不知身份的高人。他们买通王瀚,伪造爹通敌叛国的书信。事后王瀚还帮着官府,模仿娘的笔迹,写了封血书传到夜合谷,引我来京城,想要诱捕我。后来见我和敬王、宁王聚到一起,又将我引去刑部卷宗室,与诚王等人合谋诬陷我放火烧刑部。王瀚已经是诚王那边的人了,视敬王和宁王为眼中钉,想借着我打压他们。”   秦克忠似乎并不是多么吃惊,大概是已经怀疑了王瀚,只是不敢相信。   此刻,他听到女儿的话,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乌有。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紧接着又狠狠的喘了几口气,脸上已经出现了怒色。   秦肖氏也备受打击,问道:“素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秦素鸢的语气里亦多了两分冰冷的怒意,“王瀚亲口对我承认的,说自己有苦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家人早些过上好日子。我心寒万分,当场给了他一巴掌,大吼着让他滚。”   秦肖氏不由呼道:“他竟然是这么没良心的一个人!老爷和我都是怎么对他的?就差把他当作半子了,他怎能……”   秦素鸢冷道:“娘,不必再感到遗憾惋惜。是我们没能早点认清他的自私,这个血淋淋的教训,我们定要记得。至于王瀚此人,他是我们的仇人,也是大陈的罪人。敬王和宁王都不会放过他。终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秦克忠愤怒的喘息,眼角赤红,厉声低吼:“忘恩负义、不顾国家利益之辈!素儿说得对,是为父瞎了眼,当初竟救了他的性命!他害死为父那些好兄弟,还害得你大哥……”   想到至今还生死不明的秦屹,秦肖氏掩面而泣。   秦素鸢忙拿出帕子,给秦肖氏擦眼泪。秦克忠叹一声,夺过秦素鸢的帕子,亲自为爱妻拭去泪珠。   秦峦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嗤道:“坏蛋!大坏蛋!我要揍他,把我大哥还给我!”   秦素鸢拍着秦肖氏的手,安抚的看了眼秦峦,说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会没事的。娘,您先别哭,先把早饭吃了。一会儿用完了早饭,我去集市上买些流行的布料,为您和爹还有峦儿裁制些衣衫。”   秦肖氏啜泣着道:“好,素儿你也带着峦儿去吧,我留在家里,为你爹准备准备三天后出征的东西。”   秦克忠道:“我吃完了饭,亲自去敬王和宁王两位殿下的府上答谢他们!”   秦素鸢本要说“好”,但想了想,改口道:“爹,您去敬王那里答谢就可以了,宁王的身体状况您知道,如今天气热了,他多半要泡在冰水里。您去他府上做客,反倒使他不得不忍受炙热陪着您,不如别去打搅他了。”   秦克忠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便应下来。   一家人吃好了饭,秦肖氏去了账房里整理东西,秦峦被奶娘牵回去更衣。秦素鸢挽着秦克忠的手臂,陪他在小花园里漫步消食。   秦克忠慈霭道:“素儿,这些日子还发生什么事,你告诉爹吧。”   秦素鸢自然是还有事要和爹说,因不想让娘操心太多,秦峦又小,所以有些话只有说给秦克忠才合适。   秦素鸢把刑部的那场案子,以及嘉和帝召她审讯的过程,都告诉了秦克忠,说罢向秦克忠道:“圣上大约是汲取了早些年二殿下逼宫的教训,如今只想着平衡各方的势力,为此,还想把我置于死地。”   想到此事,秦克忠便一肚子气,低吼道:“我秦家祖祖辈辈为他们沐家镇守疆土,多少英烈战死在沙场上!你大伯爷,你祖太叔伯,全都是马革裹尸回来的!他倒好,还敢谋害我女儿的性命!”   “爹,您息怒,左右我不是软柿子,七杀仙的名头也不是白顶的。”秦素鸢道,“这次诚王害我们秦家如此,这个仇不能不记着。敬王和宁王的恩情,我们也该涌泉相报。但是,请爹听我一言,恩归恩,仇归仇,我们秦家都不能站队。未来不知道继任大统的是哪位殿下,现在站队,无疑风险太大,万一站错了,会将家族毁之一旦。大陈不能没有秦氏一门坐镇,哪怕是为了大陈,我们也不能站队。”   秦克忠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面带骄傲之色,看着秦素鸢赞道:“不错!不愧是我秦克忠的女儿!虎父无犬女,素儿,为父为你骄傲!”   秦素鸢浅笑,不骄不躁,挽着秦克忠又走了十几步,方道:“还有一事,是我从慎思口中听到的。您和大哥出事的这段时间,慎思暗中进行了一些调查。他告诉我,诚王原本只想取大哥一人的性命,但有另一股势力搅和进来,制造了秦家通敌叛国的事。那股势力,我猜测是某个位高权重之人在与诚王合作。至于大哥,爹,您回忆一下,大哥是不是撞见了诚王的什么秘密?”   “竟有此事?”秦克忠很吃惊,他回忆半晌,摇摇头,“为父也不知。”   “这么说,有可能大哥撞见诚王的秘密了,却想把它烂在肚子里。”早知今日,不如把秘密透露出来,现在这样,就是想调查也无从下手了。   父女俩又聊了许久,渐渐的不复刚才沉重的气氛,话题也转向轻松的方向。   秦克忠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备下礼物,亲自去沐沉音的府上答谢。秦素鸢则带着秦峦和凉玉,出门去集市转悠,选了些时下流行的布匹,为家人裁衣。   说起裁衣,秦素鸢是不擅长的。在夜合谷的时候,她和凉玉的衣物都是秦家寄过去的,阮青釉不重视打扮,总爱穿一套年头很久的衣裳,倒是凉玉的手挺巧,总是揽针线活替张慎思裁制衣裳。   如今回到秦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回夜合谷,秦素鸢便自己动手,给家人裁衣。   衣裳的里子用的是柔软的素锦,不伤皮肤。夏天要来了,用软绸子做衣服是再好不过的,秦素鸢专程选了大匹的明花软绸,料子上细细碎碎的花瓣纹样被阳光一照,光影跳跃闪动着,摸起来也是绵软舒服。   秦肖氏的皮肤白,用玫瑰紫、水漾红这样的料子,正是合适。   秦素鸢手持着剪刀,凉玉在旁边协助指点,慢慢的也裁制出了像样的衣衫,开始纳线缝合。   次日的下午,秦素鸢正在缝制袖口的时候,秦肖氏来到了房间里。   “娘,您来了。”秦素鸢笑道。   看见女儿这般尽孝的样子,秦肖氏又自豪又满足。但她这次过来,是有重要的话要和女儿说的。秦肖氏坐在秦素鸢的身边,抚摸起柔软的料子,也不避讳凉玉,柔声对秦素鸢道:“素儿,不瞒你说,娘听到一些风声。你这段时间借住在宁王殿下的府上,虽说是被收容的,但总有些风言风语戳你的脊梁骨。素儿,你告诉娘,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秦素鸢道:“风言风语之类的,娘不必理会,宁王殿下待我很好。”   秦肖氏点点头,“贵妃娘娘的孩子,必是担得起‘人品贵重’四字。倒是素儿你,如今十七岁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第34章 相亲   秦素鸢缝制袖口的动作略顿了下, 接着继续缝着,说道:“娘,我不想嫁人。”   秦肖氏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如果只是暂时不想嫁人,不妨先相看些男子, 看得上眼的就接触接触,要是都看不上那就慢慢来, 你看这样如何?”   秦素鸢轻声却坚定的说:“我久居江湖,不想选择相夫教子的生活。”   “素儿, 我不是要求你一下子就转变过来,但你是侯府的女儿,最终还是要和其他的贵女一样,平平安安的嫁个好郎君。”秦肖氏婉言劝说。   “我志不在此, 娘是知晓的。比起做宅门里的主母, 我更倾向于仗剑天涯,游历列国。”   秦肖氏有些无奈, 说道:“你一个姑娘家, 提着剑在外面风餐露宿,孤零零的漂泊,你让爹娘怎么安心?”   秦素鸢说:“我并非孤零零漂泊, 有凉玉和我一起。”   秦肖氏看了凉玉一眼,笑着薄斥:“你不想嫁人也就罢了,还想拖着凉玉和你一起流浪蹉跎。”   秦素鸢说:“这样正合凉玉的意,我认为挺好。”   凉玉也道:“夫人放心, 有奴婢陪在小姐身边,我们自然百事百顺。”   秦肖氏只觉得被气笑了,合着自己的女儿是要跟个女的共度一生吗?阮青釉啊阮青釉,你恨我抢走了秦克忠也就罢了,干什么将我的女儿教成这样?   秦素鸢斜过视线,看了眼秦肖氏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又在腹诽阮青釉。反正在娘的面前,阮青釉三个字是不能随便提的,一提起来,娘就醋意大发;爹就更不能提阮青釉了,不然的话……秦素鸢想起了某次爹不慎提到阮青釉,结果被娘罚睡书房半个月,可把爹哀怨坏了。   秦素鸢虽然不想惹娘不开心,但也想护着自己的师父,她道:“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娘又在想了?”   秦肖氏回过神,笑道:“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我是您的女儿,自然了解您。”秦素鸢笑了笑,“娘,师父早就放下爹了,您不必再吃醋。爹对您的心意,这么多年,您又岂会不知?”   这个秦肖氏自然是知道。   秦肖氏闺名肖婉娘,和秦克忠是青梅竹马,从年少起就心悦对方,本来订了亲准备成亲的,谁想秦克忠出去打了个仗,中途救了阮青釉一命,就被阮青釉缠上,硬是追着秦克忠追到了京城。   秦肖氏当时可气坏了,还被阮青釉奚落:“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秦克忠怎么会好这口?”   两个少女当时着实闹了好一阵,为了秦克忠,争风吃醋,连先帝都听说了此事。   秦家门风严格,出了这等事,秦克忠免不了被一顿教训,他也很委屈,毕竟对阮青釉不能见死不救。为了他钟爱的肖婉娘,他去和阮青釉表明了自己只娶肖婉娘的念头。阮青釉是个执着的,偏是不愿意认输,最后惹得秦克忠没办法,连那“山无棱,天地合”的酸诗都念出来了,甚至摆出一张严厉的武将脸,严词厉色的拒绝了阮青釉。   阮青釉终是认输了。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满面逍遥,浑不在意似的笑道:“秦克忠,老娘为了你可是被人笑话得透了,日后回了江湖都免不了要被嘲笑一阵。你说你欠我的,拿什么来还?”   秦克忠板着脸道:“以后有困难需要我帮助的,我帮你便是!”   “那好啊!”阮青釉笑道,“我马上要继承夜合谷谷主的位置了,座下缺徒弟,我估计你未来的女儿资质上佳,就先把她预定了!过个七八年我就来接她去夜合谷,一言为定!”   谁跟你一言为定?!秦克忠也是气得不轻,但奈何在感情方面脸皮薄,确实觉得自己对不起阮青釉,只好默认了。   当然这事被秦肖氏知道后,气得哭了出来,都准备绣嫁衣了,又闹着退婚,好不容易才被秦肖两家的长辈劝了过来。   所以,秦素鸢便是这么被预订出去的。秦肖氏思念远在夜合谷的女儿,自然就怎么也放不下对阮青釉的介怀。   此刻听得秦素鸢帮阮青釉说话,秦肖氏嗔道:“你怎么知道你师父早就放下你爹了?我看不是。阮青釉要真是放得下,怎么到如今这把年纪,还是孑然一身?”   秦素鸢道:“人各有志,师父一生不羁,无拘无束,感情和姻缘来则勇敢追逐,去则洒脱的放下。她如今孤身一人,那也是她倾向的生活方式。江湖上的女儿家有许多活法,倒不似尘俗里的女子这般单一。”   秦肖氏笑着嗔骂:“你这孩子,说来说去,无非是不愿意嫁人。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也不逼你了,不过你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去相看几个好男儿又有什么不行?说不定就有对上眼的。”   秦素鸢也有些无奈,“娘,就算您让我去相看男子,也先等到爹出征之后才是。这两天,我们母女都该陪在爹身边,何况大哥他……”   “你大哥是大哥,你是你。如果你大哥在这里,也希望你能早日觅得好的归宿。”   秦素鸢不愿意再拗着秦肖氏了,只得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按照您的安排,去相看些男子吧。”   秦克忠出征的那日,秦肖氏带着一双儿女,亲自将秦克忠送出了城门。   嘉和帝专程拨调了一队人马,随秦克忠共赴战场,同时给战场那位谢将军也发了调离令。   战场那边的将士们,有不少都是秦克忠一手带出来的,秦素鸢可以预料到,父亲回归战场后,那些将士们必将士气大振,大陈必能将侵略者赶出去。   这次嘉和帝派遣了皇长子肃王来为秦克忠践行,肃王在那里和秦克忠聊的很是开心,间或朝秦素鸢瞥一眼,摸着下巴叹道:“啧啧,秦将军的这个女儿,长得甚是标致啊。”   他说这种话,要不是秦克忠知道这肃王就这德行,怕是都能跟他打起来。秦克忠冷酷道:“殿下谬赞,臣替小女谢过殿下。”   肃王忙道:“秦将军别误会,本王只是欣赏和赞美,没别的意思。”   秦克忠不客气的说:“那就好。”   两人离秦肖氏较近,他们交谈的内容,秦肖氏都听见了,不由得心下一紧。   肃王风流成性,妻妾成群,眠花宿柳的事情没少干,还动不动就把风月女子往府里收,秦肖氏生怕肃王惦记上她的女儿。   皇家是非多,秦肖氏从不曾想过让女儿嫁给他们,更别提肃王这种风流浪子。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肃王的侧妃之位还有一个空缺的,这万一真瞄上她的女儿……   秦肖氏心里生寒,想了想,还是得抓紧时间多物色些青年才俊,让秦素鸢相看。   这厢秦素鸢刚将最后一件做给秦峦的衣服缝好,秦肖氏就给她安排了一门相亲。对方是京兆尹白大人的嫡亲侄儿,年方二十,没有通房妾室。秦肖氏取了画像先给秦素鸢过目,画中的公子是典型的读书人,据说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虽然门第上比秦家差了不少,但也算是有前途。   秦肖氏柔声道:“我和你爹也商量过,不想让你嫁入高门。嫁入高门少不得要看婆家的脸色,那些妾室通房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反倒是那些门第不如我们的男子更可靠些,他们能感念我们愿意将女儿下嫁,这样家里的事就是你说了算,你不让他纳妾,他也不敢胡来。”   秦素鸢道:“未必如此,有些人便是只晓得把一己之私放在第一位,王瀚就是前车之鉴。”   提到王瀚,秦肖氏就想到大儿子秦屹,心又是狠狠一痛。   秦素鸢本来就对相亲没兴趣,只是顺着秦肖氏的意思罢了,她随意看了眼白秀才的画像,说道:“我没有异议,您做主便是。”   秦肖氏这便给中间人回了消息,相看的时间,定在了明天申时,地点是匠心茶楼。   次日申时,秦素鸢带着凉玉,准时抵达了匠心茶楼。   那白秀才已经到了,长相干净清秀,举止斯文,从他身上便能看出白家也是作风优良的门户。   两人隔着一张方桌对坐着,小二上了壶君山银针,白秀才主动给秦素鸢倒茶,看他的神情和微微发抖的双手,想是还挺紧张的。   “秦县君,想必在下的情况,你也了解了。在下家门不算煊赫,但都是好打交道的人。在下如今也在准备考取举人,不敢说十分有信心,但必将尽力而为。”   凉玉站在珠帘子外头,打量着白秀才,心道:还算是个谦逊的!   白秀才看了眼凉玉,有些尴尬的说:“秦县君,这位姑娘她……”   “白公子要是觉得她站在这里不自在,我打发她退下就是了。”秦素鸢道,“凉玉,你去街上走走,不必管我。”   第35章 救美   凉玉福了福身, 正要退下,忽听得街上有女子惊叫:“放开我!”“臭流氓放开我家小姐!”   秦素鸢忙朝窗外看去,只见楼下, 一名妙龄女子被几个流氓地痞给缠上了,女子的丫鬟护着女子, 却被两个地痞拉开,又是捏脸又是揉胸。为首的流氓扯着妙龄女子的袖子, 把人扯进了怀里,女子不禁尖叫起来。   白秀才神色大变, “这、光天化日之下——”   “凉玉,动手!”白秀才话没说完,秦素鸢就一声令下,只见凉玉瞬间从帘子外冲进来, 自茶桌上方横跨而过, 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下大街。   “登徒子,大天白日的就敢胡作非为, 看姑奶奶怎么教训你们!”凉玉挥剑就上, 两下子砍伤两个地痞,救下丫鬟,回头一脚踹翻那流氓头子, 将妙龄小姐拉过来。   白秀才看得目瞪口呆。天!这秦县君怎么养了个这么彪悍的丫鬟?自己要是和秦县君成亲,稍微哪里没做好,这丫鬟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拔剑削他?   秦素鸢唤道:“白公子,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事, 我们不好再在这里喝茶。我想下去看看,公子意下如何?”   白秀才尴尬的说:“好,在下也是……这么想的,这就陪县君下楼。”   楼下那群地痞流氓们,是京城最胆大的一群,据说后台很硬,白天就敢出来胡作非为,一般人也不敢去见义勇为,怕得罪他们的后台。   他们没想到会有个小娘子从二楼杀出来,还打了他们一顿,一时间有些懵。   凉玉趁机回头,向那妙龄女子道:“这位小姐没事吧?”   两人眼对眼,方发觉对方是自己见过的,凉玉有些吃惊,笑道:“原来是县主。”   “凉玉姑娘。”关如眉见凉玉在这里,顿时安心了些许,感激的说,“谢谢凉玉姑娘仗义救我。”   “县主不必多礼!”凉玉说完,回身看着这四五个流氓地痞,张扬冷笑:“各位兄台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没瞧见头顶上太阳正挂着吗?我看你们是想被送官吧!”   地痞流氓怒了:“呸!小娼.妇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道胸脯摸起来是不是也这么大,乖乖让哥哥们摸摸好不?哈!”   “瞧你们满口污言秽语,听着都替你们丢脸。这么多人看着呢,说那么些废话干什么?”凉玉冷笑,“打过再说!”   围观的人见凉玉一个女子单挑四五个男人,一边还要护着关如眉主仆二人,都不免为凉玉捏了把汗。有青壮年跃跃欲试,想帮凉玉,但又见凉玉剑花挽得飞快,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凉玉撂倒两个地痞,正要回身砍第三个,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正朝这边狂奔,用力极猛,硬是将人群都冲散了。   只听那人当街猛喊:“妹妹别怕!哥哥来救你了!”   关如眉听得这声音,脸上因凉玉而起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她高呼:“哥哥!先帮凉玉姑娘!”   她哥哥关跃可不认得什么凉玉,就知道有人当街调戏他妹子。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急的把正在一起品酒的敬王殿下都给扔下了,带着自家护卫,一路狂奔,生怕他的好妹妹被占了便宜去。   他挤开围观人群,冲了进来,正听见凉玉笑道:“这几个小杂碎,姑奶奶还不放在眼里!”   她扬剑一挑,挑了流氓头子的裤带下来。流氓头子的裤子滴溜一下滑了下去,露出半截中裤。流氓头子差点被自己的外裤给绊到,黑着脸怒视凉玉,谁知迎面凉玉踢过来一脚,直接踢在他胸口。流氓头子就这么被踢飞,倒在了关跃的脚下。   关跃一愣,眼前是被甩飞的脏裤子。裤子落下地来,后面一个提着双剑的美貌女子亭亭玉立,笑影飞扬,眼角张扬着自信和一股正义凛然的气势,笑容却是明晃晃的夺目逼人。   “真不经打,这样就不行了,看你们还敢再欺负人不!”   关跃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炸,眼前一团红衣的佳人似艳烈的芍药,那般自信张扬,一瞥如惊鸿。他呆呆念出两个字:“我靠……”   “哥哥!”关如眉的声音,让关跃立刻回过神来。   关跃一脚踢开流氓头子,在其悲痛的惨叫中,大步冲到关如眉的身前,按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她,就如同在检查工艺品上是否出现任何细微的瑕疵。   “妹妹,你没事吧?怪哥哥不好,来晚了。妹妹你别难过啊,难过的话就到哥哥怀里哭。”关跃说着就把关如眉搂到怀里,一双菱形状的眼睛剜向几个流氓,咬牙切齿道,“连小爷的妹妹都敢欺负,你们是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着?”   流氓头子趴在地上嚎叫:“老子、老子背后有人!只怕你得罪不起!还不快放了老子?”   “你背后有人?谁!有种的说来听听!能吓到小爷,小爷就给你跪下!”   “毛头小子,你又是哪路货?”   关跃刚要拍着胸口报出名号,转念一想,不行!他妹子被这几个流氓调戏,这是有损名声的事,他可不能把家底漏出来。   关跃立刻换了一脸痞气的笑容,却阴森森的,他对关如眉的丫鬟道:“事情经过,你,说一遍。”   “是,少爷。”丫鬟说,“奴婢陪着小姐,本是要进匠心茶楼里品茶的,谁想这几个流氓忽然窜出来,截住了我们,张口就要钱。小姐不愿惹事,给了他们二两银子,他们便得寸进尺,非要二十两不可。小姐身上没带到二十两银子,自然是没法给的,只好与他们好言说了几句。谁知这几个畜.生色胆包天,以此为由头调戏起小姐来。”丫鬟指了指凉玉,“多亏了这位姑娘仗义相救,不然的话,呜呜,少爷您要为小姐做主啊!”   “做主!必须做主!敢欺负我妹妹,都他奶奶的不是人!”关跃睨着流氓头子,眼中已现出危险的火花,“你要二十两银子是不是?好啊!小爷今儿就给你二百两,直接打死!”   关跃的随从们一拥而上,冲着地痞流氓们拳打脚踢,一时间满街哀嚎,不一会儿就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关跃忙给凉玉作了个揖,“这位姑娘,真是谢谢你了。你要多少报酬,尽管和小爷我说,钱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凉玉收了剑,笑道:“不必,是我家小姐让我出手的,要谢就谢我家小姐。”   “敢问你家小姐是?”   凉玉看向匠心茶楼的大门,秦素鸢走了出来。也恰在这时,被关跃扔下的沐沉音找到了这里。沐沉音的随从排开人群,他下马走过来,看见关跃在纵仆殴打地痞流氓们,皱了皱眉,说道:“让他们停下,这是要闹出人命吗?”   关跃才不肯轻易饶了这几个家伙,他对手下发令:“给他们留口气,别死了就成!”   沐沉音无奈,原本想说让关跃把这些人送去衙门,但想到关跃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护妹狂魔,便也不再劝了。他倒是没想到凉玉在这里,顺着凉玉的视线,又看见从匠心茶楼走出来的秦素鸢和一位清秀的公子。   沐沉音先询问关如眉:“没事吧?”   “没事。”关如眉将头低下,“谢殿下的关怀。”   “嗯。”沐沉音这才走向秦素鸢,唤道,“阿素。”   “殿下。”秦素鸢福了福身,与他简单说了两句,便示意凉玉回来。   此刻那流氓头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子上还挂着两道鼻血,又狼狈又可笑。围观人群们是不会可怜他们的,心里都直呼打得好,只是关跃的人下手太狠,场面稍有些惨烈,让围观人群略有点吃不消。   “别、别打了,别打了!”那流氓头子哀嚎起来,一只手使劲的伸向关跃的方向,“你知道老子背后的人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关跃嗤笑:“去他奶奶的!小爷看你是运气好,没碰上硬茬收拾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京城遍地都是不能惹的人物,你是哪根葱?嚣张成这样,小爷倒是想听听是谁给你的自信!”   “我……呸!说出来吓死你!老子的兄弟是叶府的管家!叶府知道是哪个不?吏部尚书叶大人家,那可是国舅爷,贤妃娘娘的嫡亲哥哥!诚王殿下的嫡亲舅舅!”   流氓头子满怀希望的喊完,却发现眼前人并没有被震慑到,甚至关跃的眼底还浮现出浓浓的鄙视。   “小爷当是谁呢,不就你兄弟是个管家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呢,看你这井底之蛙的模样!”关跃说着,就指了指旁边的沐沉音,“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当朝敬王殿下!”   第36章 坐不住了   此言一出, 周围好些人倒抽一口气,纷纷跪了下来,山呼千岁。   沐沉音无奈, 有些责怪的看了关跃一眼。这小子,不肯报出康平郡王府的名号, 倒将他的名号喊出来,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沐沉音又凉凉的看了眼流氓头子, 觉得关跃说的也不错,此人约摸是放肆的惯了, 还以为没人能治他。   沐沉音对随从道:“送他们去见官,告诉衙门的人,尽管据实定罪。”又对一个随从道,“你去趟叶尚书家, 就说他府上管家的兄弟当街行凶, 被本王碰上,让他看着办。”   流氓头子顿时觉得天昏地暗, 完蛋了, 他兄弟的差事怕是保不住了!他可不想被送官,更不想失去自家兄弟的庇佑。他该怎么办?   沐沉音的随从将他押解起来,流氓头子被押着走了两步, 看见秦素鸢朝凉玉走去,即将和自己错身而过。   这一刻流氓头子的脑袋完全是空白的,只认出秦素鸢是个贵族小姐,要是能挟持她, 就可以和敬王谈条件。还不等他考虑这么做的后果,就已经挣脱了随从,朝着秦素鸢扑了上去。   “阿素!”   “秦县君!”   沐沉音和关如眉不禁呼道。   白秀才一时间腿都软了。   却见秦素鸢眼神一沉,小手在流氓头子肚子上一拍,流氓头子顿时惨叫。秦素鸢一手抄起他胳膊,一手按住他肩膀,一个过肩摔,狠狠将人撂倒在地,动作之连贯一气呵成。   随着流氓头子落地的声响,周遭都安静了。   唯有凉玉见怪不怪的笑道:“兄台果真脑子坏了,我家小姐先前是懒得动手,才让我来揍你们呢。”   “不堪一击。”秦素鸢冷冷道,“也罢,再有下次,我亲自动手,就当活动筋骨。”   流氓头子本来只是鼻子流血,现在被气得直接吐血,半晕过去。随从们赶紧将他押起来,连同他的小弟们一起拖去了衙门。他们从白秀才的面前被拖行而过。白秀才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心下一通咆哮。   原以为将门虎女只是比旁的贵女英气些,哪里能想到这秦县君竟然、竟然……原来并不是养了个彪悍的丫鬟那么简单,而是小姐才是压轴的正主儿,比丫鬟更狠啊!这样的女子要是娶回家了,自己还有命活吗?一言不合,不死也残啊!   “白公子。”秦素鸢朝白秀才走去。   白秀才又是腿一软,打了个哆嗦,抱拳强笑道:“秦、秦县君,在下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先失陪了。”说罢也不等秦素鸢首肯,赶紧能跑多远跑多远。   凉玉不乐意了,这是嫌弃她家小姐的意思?她嗔道:“小姐,这人怎这么怂?!”   秦素鸢并不在意一个相看的对象被吓跑,她行到关跃兄妹的面前,福了福身,“关世子,眉县主。”   因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秦素鸢的声音便压得很小,只有关跃和关如眉能听见她的称呼。   关跃心存感激,当即就要道谢,突然反应过来周围还有很多人在旁观,立刻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朝周遭吼道:“看什么看?全给小爷滚!”   众人忌惮于关跃的气势,这便散去了,隐约还听见有人私语:“这哪家的贵公子,怎么这样跋扈?”   关跃才不管自己跋不跋扈,只要是为了妹妹好的,自己的脸面算什么。   他看向秦素鸢,满脸感激之色,给秦素鸢作了个大大的揖,“秦县君,谢谢你帮了我妹妹。这个恩情我关跃记在心里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知会康平郡王府一声,小爷一定鞍前马后的为你效劳!”   “关世子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该做的。”秦素鸢看了眼凉玉,“何况,出手的是凉玉,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关跃方才已经谢过凉玉了,现在听了秦素鸢的话,又谢了凉玉一回,行礼行得十分标准,“凉玉姑娘,关跃代表康平郡王府,郑重的向你道谢!刚刚和秦县君说的话,对你也一样适用!”   凉玉笑言:“世子的心意奴婢心领,不过奴婢只是个丫鬟,真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可让小姐做主,只怕是求不到郡王府上了。”   关跃道:“好说好说,总之这人情我们康平郡王府先欠着,凉玉姑娘也别见外。”   凉玉笑:“奴婢向来抹得开脸皮,才不见外!”   她这么一笑,唇红齿白,十分可人,却双眼乌溜溜的,眼中一片光华,不乏自信和泼辣。   关跃忽觉得这笑容极其亮眼,像是一团艳烈的颜色,就那么直冲冲的撞进他的眼中,接着便烧起来,烧得心口都有一丝火热。   这小小一个丫鬟,竟然能散发出这样夺目逼人的热力,就宛如一簇艳绝的芍药,虽然不以“国色天香”来形容,却能和国色天香的牡丹分庭抗礼。   关跃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见过的女人太少了,怎么就没见过这样的呢?   关如眉察觉到关跃一直盯着凉玉看,便暗下在关跃的腰后扯了扯。关跃立刻回过神来,又给沐沉音道谢:“敬王殿下,谢谢!谢谢!另外用了您的名号,您别怪我。”   沐沉音温润沉稳,没必要为这样的事和关跃置气。何况关跃这人就是个纨绔,正业做不好,斗鸡斗蛐蛐却少不了他。若不是他为人还不错,沐沉音断不需要与他交好。   沐沉音只是淡淡一笑:“无妨,今日县主也受惊了。关跃,你尽快带她回去吧。”   “噢,好,谢殿下的关心。”关跃又看向秦素鸢,斟酌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秦县君,秦屹他肯定没事。秦将军都能回来,秦屹凭什么回不来?你别太担心,我在家里还给菩萨烧了几柱香,求她保佑秦屹能回来呢。”   秦素鸢笑了笑,关跃和她大哥秦屹也有几分交情,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道:“承你吉言,我也相信大哥能逢凶化吉。”   “行,你别难过就好,那我们就告辞了。改日小爷和妹妹一定登门拜访,再答谢你们一次!”关跃道,“妹妹,我们走吧。”   关如眉向几人盈盈施礼,随着关跃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沐沉音。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梦,沐沉音别过视线,给了她一个没有表情的侧脸。   他对秦素鸢道:“阿素,我送送你。”   “好。”   凉玉扶着秦素鸢上了轿子,自己跟在轿子边,吆喝着让路人让开。   沐沉音骑着马,打马与轿子保持两尺的距离,听着轿子里的秦素鸢问道:“四哥……六哥这几天可还好?”   沐沉音的神色黯然下去,“还是老样子,这几天热得快,他也不敢出门了,想来多半泡在冰水中吧。”   秦素鸢的唇抿了抿,心里有种难耐的滋味,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   沐沉音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位公子,与秦素鸢一起从匠心茶楼出来的,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与秦素鸢又是什么关系。不过他自知这种话轮不到他来问,便没提这事。   倒是凉玉说起来了:“小姐,那个白秀才胆小如鼠,要是他回去后乱说话诋毁小姐,小姐不就亏大发了吗?”   秦素鸢道:“不怪他胆小,他是书生,一直潜心苦读,对女子的印象大约也都是贤良恭检的,见到我这般的自然会难以接受。”   “他是难以接受以后惹了小姐生气就会被我们主仆一起揍吧。”   “凉玉,莫在人后议论是非。”   凉玉撇撇嘴,“这秀才公就是酸腐,也不想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是有个谁都不敢惹的媳妇,那还是捡了便宜呢!反正这人太怂,配不上小姐!我看干脆回家后就和夫人说,下次再找就找个胆大的,胆子不够大的全都靠边去!”   还有下次?秦素鸢默默的想,应该还会有很多次吧。尽管心中不情愿,却还是心平气和的说:“全听娘的安排就是了,相看而已,不必强求缘分。”   沐沉音朝着轿窗看了一眼,半透明的纱布后,是秦素鸢纤细沉稳的侧影。   原来,她是出来相亲的,义勇侯府是急着要将她嫁人了?   此事与沐沉音无关,他没有多想,却在一扭头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酒肆二楼,坐着的两个人,是宁王府上的暗卫。   暗卫们武功超强,耳力更是厉害,想必刚才秦素鸢主仆二人的话,都教他们听去了。   沐沉音无奈的笑了笑,有人得知了这个消息,怕是要坐不住了。   “你是说,素鸢今日与人相看?”沐浅烟从杨刃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眼底划过一缕复杂。   第37章 不会辜负   “你是说, 素鸢今日与人相看?”沐浅烟从杨刃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眼底划过一缕复杂。   杨刃道:“是的,今天有两个兄弟出去吃酒, 瞧见敬王殿下打马送秦县君回府。秦县君和凉玉说起了今日相看的男子,是个姓白的秀才, 顺便打听了一下,应当是京兆尹白大人的侄子。”   “倒是略有耳闻。”   杨刃觑了沐浅烟一眼, 又道:“他被秦县君吓跑了。”   “哦?”沐浅烟来了兴趣。   “秦县君把一个试图绑架她的流氓撂倒在地,那白秀才当场就吓得腿软, 找借口逃走了。”   沐浅烟听得是又好笑又不是滋味,笑自然是笑秦素鸢居然能把相亲对象直接吓走,不是滋味却是对于她去相亲这件事。   按说,她相亲嫁人, 与他何干?但沐浅烟仍是无法忽略心中某一处闷闷的, 像是堵了团稻杆,还有些刺痛瘙痒。   这几天热的快, 他只要一晒到阳光, 就痛苦的难以承受,只能退到屋檐下,将自己遮蔽在一片疏落的阴影里。视线擦过屋檐望着远方, 那充满生机的艳阳,那高墙之外的热闹街市,对他来说,却成了难以到达的碧海晴空。   他泡在冰凉凉的浴池里, 望着水面上漂浮的一块块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掬一捧水,水里还有夜合花的清香,他将水浇在滚烫的锁骨上,冰凉滑腻的水沿着锁骨的线型流淌下去,留下一两滴的水珠,折射出浴池里的冰冷寒光,那肌.肤白的像是美玉,又白的有几分不见天日的病态。   “杨刃,你说,像本王这般活着,是不是还不如死了?”沐浅烟突然问道,笑容有几分疏落。   杨刃忙道:“主子可别说这样的话。”   “瞧把你吓的,本王不会自寻短见。”沐浅烟道,“就算是自寻短见,也得是在四哥能高枕无忧之后。就现在这样每天如履薄冰,时刻要警惕被人暗算的日子,本王自然不会让四哥一个人面对。”   杨刃道:“主子这话也不对,不管敬王殿下的处境如何,贵妃娘娘都希望主子能开心的活着。”   沐浅烟轻哧:“像本王这样的,何来的开心?不过是拖着个不争气的皮囊,坚持喘口气罢了。”   杨刃心里不是滋味,他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说道:“其实属下知道,主子是因为秦县君回家去了,才会这样难捱。容属下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县君从来都没有进过宁王府也就算了,来了又走,等同于是让主子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又成这样了,这可比一直都不好要伤人的多。”他安慰道:“属下们会一直追随主子的,主子也不要过于痛心,说不定过几天就……又习惯回去了。”   沐浅烟闲闲的说:“秦家能够翻身,本王打心眼的为他们高兴。素鸢既然能做回侯府的县君了,本王还能将她强留在宁王府不成?”他说着,慵懒的将一头长发拨到身前,慢悠悠的打湿清洗,“当初四哥让素鸢来宁王府,也未尝不是趁着秦家落难的机会,挟恩图报,到底是我们委屈了素鸢。如果她不是这般的性子,而是那些书香礼仪之家教出来的闺秀,只怕会觉得自己清白尽失,士可杀不可辱吧。”   杨刃沉默了。   沐浅烟疏落的喃喃:“不管怎样,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现在开始相看男子了,怕是再过不久,就会出嫁吧。”   杨刃想说“秦县君出嫁了主子你可怎么办”,但又觉得这话若是说出口,有毁女子清誉的嫌疑,还是别乱说。   于是杨刃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主子,属下想……告假十天。”   “怎么?跟人定亲去?”沐浅烟随口一问。   “主子您怎么知道?”杨刃诧异,“主子果然料事如神。”   沐浅烟轻笑:“昨晚无意中看见你对着家书憨笑,满面春风,便想着莫不是桃花将近,看来是本王猜对了。”   “是、是啊。”   沐浅烟问:“哪家的姑娘?”   “就是属下老家村里的一位姑娘,我们从小就认得,感情挺好的。”   沐浅烟抓了把水晶盘子里的夜合花瓣,洒在了自己的周身,花瓣摩擦着他乌黑的长发,幽香弥漫,“人生大事,自然该好好处理,准了。”   “谢谢主子!”杨刃的脸上发散出幸福的红光,看在沐浅烟眼里,既为他高兴,又忍不住有些寥落。   素鸢相亲,准备要嫁人了。   杨刃回家定亲,也即将有未婚妻了。   而他呢?自素鸢走后,像是从天上落到地上,往日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可怜,如今却看到那些冰块,就感到心里撕裂般的痛。   周围的人,不论煊赫的还是平庸的,至少都还活的像个人。每当他看着他们的时候,都会鬼使神差的想:自己是不是不该逞英雄的劝素鸢回家去?他怎么就没能狠心一些,将她留在宁王府呢?   也许她还会惦着点交情,再来探望他一二,但待到她嫁人了,他就再也没法抱着香香软软的冰美人了。   沐浅烟忽然心念一动,盯着杨刃不语。   这目光幽深而带着些算计,让杨刃有些不自在,恭谨的问道:“主子,可是属下有哪里不妥吗?”   沐浅烟一字一字,幽幽的问:“你说,有什么办法能把素鸢名正言顺的留在宁王府?”   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把人娶回来啊!杨刃眼中发光,心想,主子定是受了自己即将定亲的刺激,准备大干一票了。   沐浅烟却道:“她必是不肯的,本王这样的人,哪家的女儿愿意嫁呢?”   杨刃说:“属下觉得秦县君不是那样的人。”   “终身大事,和之前只是来我身边照顾,这是两回事。”沐浅烟说,“何况,还有秦将军和秦夫人拦着呢。”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秦县君跟人相亲?”杨刃是不管沐浅烟要做什么都会全力支持的,眼下听沐浅烟动了娶秦素鸢的念头,便也不怕自己瞎说话了,连忙出谋划策,“要不属下替您去破坏秦县君的相亲,让她相不上男人!如此一来,秦县君对外面那些男子就失望了,说不定就会主动回到主子的怀抱中。”   沐浅烟轻轻一笑,看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隐约映出一张妖娆倾城的面庞。   他道:“专心去定你的亲吧,素鸢这事,还得本王亲自去她的相亲现场截胡,才比较有诚意。”   杨刃默默的在心里为主子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果然无耻又骚气,不愧是主子。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主子贵为亲王,直接去求陛下赐婚就是了,何必还要做截胡这样不甚光明的事?   杨刃把他的疑问问了出来。   沐浅烟解释:“本王总也要顾全素鸢的想法,如果她怎么都不愿意嫁,本王也就不逼她了。”   “所以,主子是想借着截胡,探探秦县君的意思?”   “是啊。”沐浅烟唇角勾起了一抹无奈的弧度,“毕竟,本王这个状况,委实不敢太过自信,也不能自私的不考虑素鸢的想法呢。”   杨刃由衷的说:“主子心善,相信秦县君不会辜负您的。”   沐浅烟低语:“但愿吧。”   这时候有家丁走进了浴室,站在屏风的外面,敲了敲屏风。   “何事?”沐浅烟问道。   “回殿下的话,张丞相差人送礼来了,说是感谢殿下前些日子对‘那一位’的照顾。小的正持着礼单,礼品很是丰厚,需不需要为殿下念念?”   沐浅烟给杨刃使了个眼色,杨刃起身,走出了屏风,从那家丁的手里,拿过了张慎思的礼单。   礼单上的好玩意儿琳琅满目,倒真是十分丰厚,让杨刃都吃了一惊,“主子,这些礼品真的太贵重了。”   沐浅烟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杨刃,先把这事处理了吧,给张丞相回礼,比他送来的加起来贵重些许即可,你看着办。”   “是,主子放心。”   沐浅烟将乌黑的青丝再度投入水中,梳洗揉.搓,洗得干干净净。长长的发丝,像是浓黑的缎子那样,带着莹润的光泽。他撩了撩长发,背靠在浴池壁上,唇角翘起的笑容凉凉的。   这个张慎思,挺有意思。如果单是为了答谢,何必送来那么贵重的礼物?   可若说他是向他们示好,也不像。堂堂丞相,手握大权,又看得清圣意,怎么会来给自己和四哥示好。   沐浅烟不禁喃喃:“本王倒是有点看不懂了。”   张慎思给义勇侯府也送了一份厚礼,不过这份礼物,秦家的人都没有多想。原因是,这些天秦家收到了来自文武百官的大量礼物。   自秦克忠归来,就有许多人想登门道贺,但碍于秦克忠要准备出征,大家不便打扰,就送了礼物来。而现在秦克忠不在府里,众人也不好意思登门打搅秦肖氏这个内眷,便继续送礼物了。   秦府的管家和家丁们,因此很是忙碌。   秦素鸢刚进家门,就见几捆上好的蜀锦摆在桌子上,显然是刚被送来的。   秦肖氏正在吩咐管家,去找人做几件好衣裳,送给命妇们。余光里瞧见秦素鸢回来,笑着问道:“素儿今日相看的怎么样?”   第38章 截胡   秦素鸢淡定道:“白公子不错, 但被我吓跑了。”   秦肖氏一愣,接着疼爱的瞧着秦素鸢,无奈一笑:“秦氏一门, 不论男女,从不出孬种。那白秀才是不是不喜欢将门女子的气场?”   “并非如此。”秦素鸢淡定的说, “是我和凉玉当街殴打流氓,对方又没有反抗能力, 才让白秀才受到惊吓,借口告辞了。”   秦肖氏唇角的笑容僵了僵:“素儿, 你……在相看对象的面前打人,又是身手了得,能不把对方吓走吗?下次别再这样了,姑娘家, 终究还是不要让男子觉得你太强势, 那样,他们会不敢再接触你的。”   “知道了。”秦素鸢嘴上这样说, 心里想的却是:这是个好办法。   以后再相看, 心情好就走个过场,要是对方败絮其中,她不介意给对方露两手。   晚上秦肖氏又给秦素鸢看了一幅男子画像, 这次,秦肖氏给找的人,是三年前的科考榜眼。   这位榜眼起初是去外地做县令的,三年来, 政绩不错,被升调到京郊的县城里上任。   秦素鸢看着榜眼的画像,说道:“那次科考的探花,是王瀚。”   秦肖氏道:“这位榜眼,治下的口碑不错,长得也干净端正,说不定会是个良配。”   秦素鸢道:“但凭娘的安排。”   两日后,秦素鸢又去相看这位榜眼公子,现在应该称他为通县县令。他们约见的地方,依旧是匠心茶楼的二楼。可秦素鸢没想到,原本该是那通县县令坐着的地方,竟然坐着沐浅烟。   “诶?宁王殿下?”凉玉诧异的唤道。   还好是包间,其他的茶客没听见凉玉的声音。秦素鸢走近,没有入座,而是站在沐浅烟的身边,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沐浅烟怀里抱着团翠绿色的孔雀锦,孔雀锦湿漉漉的,里面包裹着冰块。他忍住想把怀里的冰块换成秦素鸢的冲动,身子朝前倾,挨着秦素鸢的脸侧,低低笑道:“几日不见,素鸢与本王生分了么?都不叫本王‘六哥’了。”他故意在秦素鸢的颈窝嗅了嗅,叹道:“你好香啊,素鸢。”   秦素鸢抑不住身子略僵,“六哥这是做什么?派人调查了我的行踪,提前来这里等我?”   “是又如何?”   “六哥,我是来相看对象的。”   “本王知道。”沐浅烟的唇,有意无意的擦过秦素鸢的发髻。她发丝里那茉莉乌发膏的味道,幽香撩人,惹得沐浅烟深深吸了口气,“凉冰冰的,真的好香。”   凉玉看不下去了,板着脸道:“宁王殿下,您能不能自重一些?就算您贵为亲王,也不能这般调戏我家小姐!”   秦素鸢倒是平静许多,她又说了一遍:“六哥,我是来相看对象的。”   沐浅烟在她耳边吐息:“京城里的男人,鱼龙混杂,人模狗样的特别多。本王不放心你,特此来为你把把关,免得被他们的花言巧语骗了去。”   “那倒不至于,他们的话,我总能分辨一二。不过,还是谢谢六哥。”秦素鸢福了福身,借着行礼的动作,退了一步。   她总觉得,沐浅烟刚才的举止,和之前都不太一样,就像是,把她当作了一只待引诱的猎物。   凉玉则奚落道:“殿下这话说的可不厚道!京城里人模狗样的男人是挺多的,殿下您也算其中一个吧!再说,要论花言巧语,殿下绝对能达到宗师的级别!”   “凉玉,不得冒犯殿下。”秦素鸢的语调沉了些,凉玉这话说的太过了,不论沐浅烟计不计较,都不是个小罪名。   沐浅烟一笑揭过,暧昧的说:“本王不管,反正本王来都来了,要是不替你把把关,就不回去。”   秦素鸢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他这是在……耍赖?   包间外传来了声音,脚步声夹杂着人声,想是通县县令到了。   沐浅烟径自去边上找了个椅子坐下,正好通县县令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沐浅烟一袭红衣,慵懒的靠着椅背,正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玉髓琢花连理镯。   秦素鸢也瞧见那镯子,红玉髓通透如石榴籽一般,衬出沐浅烟一双凝脂皓玉的手。   她记得,原先他手腕上戴的,是上好的珊瑚手钏,这也没多久,就换了新饰品,乍一看,难免给人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通县县令对场面有些不解:“敢问……”   凉玉想说话,被秦素鸢拦住,秦素鸢道:“魏大人来了,便请坐吧,在下是抚远大将军之女,义勇侯府的秦素鸢。”   魏县令脸上发红,“秦县君,下官对不住您,竟是让姑娘家先到了。”   秦素鸢正要接口,就听沐浅烟凉凉道:“可不是么,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让姑娘家等着自己来相看的,不知礼数。”   魏县令又懵又恼,这红衣男子是个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出言不逊,魏县令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得罪过这号人。   魏县令保持住风度,问沐浅烟:“阁下是?”   “魏县令既然来了,就请入座开始相看吧。”沐浅烟道,“可以当我不存在。”   魏县令心里更恼,你这么个大活人,我是瞎了眼才能当你不存在吗?   他看向秦素鸢,“秦县君,这……”   秦素鸢对沐浅烟道:“魏大人并没有来迟,是我来早了,因此‘不知礼数’这个评价,不适宜安在魏大人身上。”又对魏县令道,“魏大人,请坐吧。”   魏县令古怪的看着秦素鸢和沐浅烟,怎么回事,哪家姑娘相亲,还带个男的来?且这男的相貌实在是震撼,又这副姿态打扮,美的都有些雌雄莫辩了。   自己就要在这人的注视下,相亲?   魏县令心有怨言,但毕竟官职低,第一次见姑娘家也总得留个大度的印象,只好入座。   秦素鸢坐在了他的对面。   “魏大人能考取榜眼,很是出色,我听闻……”   秦素鸢话才刚起个头,就被沐浅烟截断。   “秦县君为人矜持,有些该问的问题,她不好意思问,我就索性替她问了吧。魏大人,敢问你年岁几何,可有不良嗜好,是否斗鸡酗酒,家中人口成分如何,可有田有马有房有车?存下的资产多少,三姑六婆有没有负债,你娘是否好相处,你府上可还有通房侍妾?”   魏县令差点没气翻过去。   他堂堂金科榜眼,哪有什么斗鸡的嗜好?他又不是纨绔!还有,哪有人上来就问“你娘好不好相处”这样的话,但凡孝子,都得说自己的母亲好相处吧。   魏县令强撑着笑容说:“下官不才,该有的东西都有,家中人口结构也简单,家父家母也都是和蔼的人。府里有两个通房丫鬟,下官正准备将她们送人,是断不会让未来的娘子受委屈的。”   沐浅烟突然狠狠拍在椅子扶手上,冷笑:“怎么,这还有通房呢,还两个?”   “男人有通房不是正常吗?下官自然会在成亲前,将她们送走的。”   沐浅烟哼道:“通房丫鬟大多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魏大人说送就送,也是够薄情的。”   “那阁下是什么意思,让下官把她们留在府里,继续养在身边?”   沐浅烟眼底一抹敌视,“我的意思是,魏大人只怕配不上秦县君。义勇侯府千娇百宠的嫡女,去你那县城寒舍里过日子,还得跟两个丫鬟共用男人,这合适吗?魏大人是哪里来这么大的脸面,说这些话还理直气壮的。依我看,这亲也不用相了,魏大人还是回县里去吧。好好再干三年,运气好说不定能调进京城里。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姐看上你,缘分此事,谁能说得准呢,你说是不是,魏大人?”   魏县令差点没吐血,“你、你……”饶是再好的风度,这会儿也绷不住了,气得想骂沐浅烟。却见他气度华贵,不像是能得罪的人,魏县令只好含着一口老血,给秦素鸢施礼告辞。   秦素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全都被沐浅烟说了,还说的这般犀利,她就是想喊魏县令回来,人家也不会回来。   凉玉嗔道:“宁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怎么从前没发现您说话这么狠,也忒毒了些!”   沐浅烟四平八稳道:“本王说的,乃是肺腑之言。”   “恕奴婢直言,殿下是专程来破坏我家小姐相亲的吧!”   沐浅烟反问:“难道你希望你家小姐嫁给那人?”   凉玉一噎,说不出话。她当然不希望小姐嫁的男人有什么通房侍妾的,他们口口声声说会处理掉这些女子,谁知道会不会顾念旧情,继续留着她们?更保不准她们肚子里还有孩子呢。退一步说,即便是不留那些通房侍妾,凉玉也见不得这样的,总觉得她家小姐该配的,是个完全属于她的男人,从身到心,都将她宠着护着。那魏县令有才是有才,但确实不是秦家姑爷的最优人选。   见凉玉说不上话,沐浅烟吟然笑道:“本王既然要为素鸢把关,自是要尽心尽力,事无巨细的都问清楚。素鸢,你说是不是?”   第39章 我想娶你   秦素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注意到,沐浅烟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他虽然笑吟吟的,但精神像是强撑着。   她走到他面前, 语调里带着些责备和关怀:“天气这么热,你不该出来, 何况是眼下这个时辰。”她说着就俯身,想贴近沐浅烟。   沐浅烟巴不得立刻搂住秦素鸢, 可是看着自己怀里的冰块化了许多水,只得竖手拦在秦素鸢的肩头, “冰都化了,别把水弄到你身上去。”   秦素鸢道:“你知道冰快要化没了,还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也罢, 我送你回去。”   她拉住沐浅烟的手, 将他从椅子上带起来,虽然没有去他怀中倚着, 可两人间的距离也很近, 她身上的冰凉香气,让沐浅烟宛如是接近了沙漠里的绿洲那般,浑身上下都变得舒缓了起来。   他笑道:“本王的美人便是这般心地善良, 要不是本王的衣服湿着,定将你捞进怀里,好好的揉一揉。”   凉玉再也听不下去了,大步冲上来, 对着沐浅烟道:“宁王殿下,请您适可而止!我家小姐再怎么说也是陛下亲封的县君,不是大街上那些由得你出言调戏的民女!”   “别的女人,本王还不想搭理呢。”沐浅烟悠悠然,朝着秦素鸢笑得万分迷人,“那就劳烦你送本王回去了,我的美人。”   将沐浅烟送回了宁王府,正好看见告假离去的杨刃。   杨刃盯着秦素鸢主仆看了会儿,被凉玉一个犀利的白眼顶回去了。   凉玉把秦素鸢送上轿子,跟着自己坐上来,煞是气不过的道:“小姐,宁王根本是故意的!恕奴婢多嘴,怕是宁王担心你嫁了人就再也没法去宁王府,所以便百般搅和,让你相不上男子。”   秦素鸢淡淡道:“我本来也不想嫁人。”   凉玉就知道,小姐相看男子,不过是为了让夫人高兴,“只是,那也不能由着宁王胡来啊!”   “凉玉,娘在监牢里受了几个月的苦,身体有损,需要养上一阵。这段时间,我尽量顺着她的意思来,让她保持好心情。等她身体恢复了,我再将和敬王、宁王之间的事都告诉她,再想个法子能让我名正言顺的去到宁王府,好好照顾殿下。”   名正言顺的法子?凉玉想,那不就是嫁过去吗?可是,只怕夫人不会同意让小姐做宁王妃的,毕竟宁王的名声在那里摆着,饶是夫人和肖贵妃亲厚,也是不愿女儿嫁给一个身患怪病、声名狼藉的人吧。   回到秦府,秦肖氏询问相看的情况,秦素鸢只说不合适。   秦肖氏问,怎么不合适?   凉玉编了起来:“那人家里的通房丫鬟有孕了,回头要是小姐真嫁过去,有个庶长子杵在前头,多膈应人!”   秦肖氏也直说不妥。   后续几天,秦素鸢又去见了三个男子,都是家世不如秦家,自己还算年轻有为的。   当然这三个都被沐浅烟搅黄了。   每每男方被沐浅烟说的气愤出走或者落荒而逃,凉玉都用嗔怒且古怪的眼神,瞟沐浅烟。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宁王的嘴炮功夫这么强?凉玉几乎能猜到,那几个男方的心理是怎样的——别人家相亲是要钱,这义勇侯府相亲是要命!   “凉玉,你先出去。”秦素鸢按住凉玉的手,阻止凉玉拔剑的动作,“我有话单独和殿下说。”   凉玉哼一声,风风火火的走出包间,将门带上。包间里便只剩下秦素鸢和沐浅烟,面对着面。   “六哥,你心里有什么想法,直接和我说了吧。”秦素鸢已经猜到了大概。   沐浅烟握住她的手,拉到跟前,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滚烫的热度,顺着秦素鸢的手心直达内心,她甚至能感受到手掌下沐浅烟的心跳声,像是要保证什么似的,一下一下强有力的跳着。   秦素鸢不由得身子发紧,觉得不自在,“六哥……”   沐浅烟不让她逃避,看着她的眼,说道:“本王是个什么想法,凭你的聪明劲儿,该是猜得到吧。”   “你不想让我嫁人,一旦我嫁人,就无法再回到宁王府了。”   “是呢,不过只说对了一半。光是阻止你嫁人,那太被动了,本王不喜欢太过被动。”沐浅烟吟然笑道,“不如直接娶了你来得好,一劳永逸。”   秦素鸢怔住,“六哥,你……”   沐浅烟一字一字说:“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是认真的。”   秦素鸢心里紧绷绷的,思绪像是失去了控制那样,在她的脑袋里蹿动,让她一时有些慌乱。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平静了一番,问道:“六哥可喜欢我?”   沐浅烟微怔,心里像是被小刷子刷了下,痒痒的,那滋味很难言,“这些天府里没有你陪着,委实让我苦不堪言,甚是想念你在的那些日子。听说你忙着相看,我便坐不住了,想着不如直接娶了你,这样,就不怕你去别人家生活了。”   秦素鸢浅浅一笑:“六哥,你误会我了。我来相看男子,都是家母的意思,原本我也不打算认真对待。我想过的日子,是仗剑四海,游历列国的日子,不想被束缚在宅门里。”   “所以,你打算先顺着秦夫人的意思,过些时日再找机会回江湖?”   “不。”秦素鸢说,“过些时日我要去的地方,是你的府邸。虽然我想重回江湖,但是,我更明白身为一个秦家人,要言而有信,不能失约。所以从你让我回家开始,我就准备再回到你身边的。家母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大约养一个月,差不多了,我就会和她摊牌。”   没想到秦素鸢始终记挂着他,还打算再回来的,沐浅烟不由得感动,心里热热的,如潮水似的荡涤在周身。   他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柔声说:“你就不怕,再进宁王府后,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仗剑四海的愿望了么?”   “六哥,我想过了,你的病,未必没得治。”秦素鸢突然这样说,倒让沐浅烟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   “本王这病要是能治,早就治了,又何必拖到现在。”   秦素鸢说:“江湖上有许多奇人异士,太医院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想,总有一天,会出现能治好你这病的人。我到那时再走也不迟。”   沐浅烟不做声了,他略低头,额头几乎要触到秦素鸢的额头,两人的呼吸缭绕在一起,彼此像是要贴到一处去,“素鸢,你肯再回到宁王府,我已经很高兴了。来日若是本王这病真的好了,你要是想走,本王定帮你走。但是在这之前,本王不能让你被说三道四,所以,嫁给我,哪怕只是顶着王妃的名头,至少也名正言顺。”   秦素鸢沉默了,沐浅烟所说的,不无道理。   她想要回到宁王府,但不能让自己和秦家被世人诟病;同时她又想要有朝一日回归江湖,所以并不想在俗世里缔结婚姻。而沐浅烟给出的方案,让她顶上宁王妃的名头,这的确是个最可行的办法。   只是,这样对沐浅烟是不是太不公平?她占了他妻子的位置,却不打算做有名有实的妻子。可沐浅烟还是主动提出来了,这让秦素鸢不免惭愧。   看着秦素鸢静思的模样,沐浅烟笑了笑,说道:“就本王如今这副样子,只要能留下你,你想怎么样,本王都依你。不过……”他再向她靠近了一些,唇吻在了她的额头上,“不过你这样为本王出力,本王要是不好好报答你,内心难安。要是你愿意让本王以身相许,天天把你宠着,那倒是挺不错的,是不是,我的美人?”   额头上酥酥麻麻的,撩得秦素鸢的心跳得快了些。她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说道:“这桩婚事,我会和家母说,给我些时间。”   “好。”沐浅烟心花怒放,改握住秦素鸢的双手,像捧着珍奇之物那样小心翼翼,“本王的美人,最是会权衡利弊,就知道你会答应。素鸢,本王这就进宫去,和母妃说道此事。”   秦素鸢点点头,她的终身大事,竟然就这么议好了,怎么感觉有点恍惚?   相比于她的恍惚,当凉玉知道这事后,激动的半晌没说出话来,硬是愣了一阵,才嗤道:“恕奴婢多嘴,宁王殿下的心机非一般的深沉,明里暗里的算计小姐。小姐你想想,将来是你去宁王府住。他要是违背协议,对您做些什么坏事,你是吃了亏还没地方哭呢。”   秦素鸢淡然道:“回府吧。”   沐浅烟没有让秦素鸢送他,他去了宫中,见到了生母肖贵妃。   扯了几句家常,沐浅烟方说道:“儿臣看上秦素鸢了,想娶她为妃,和她提了此事,她也没有异议。所以,还请母妃能帮着儿臣,向父皇求得赐婚。”   肖贵妃的脸色顿时苍白下去,脚底似一软,身子微微晃了晃,眼底竟浮现出莫名的悲哀。   这样的反应,超出了沐浅烟的意料,母妃这是什么意思?   第40章 注定   肖贵妃是个贞静通透的女子, 如今即便上了年纪,也依旧风姿天然。   她被贴身侍女黄芩扶着站稳,望着沐浅烟, 眼底那莫名的悲哀渐渐的又变成了喜忧参半。   “母妃,您怎么了?”沐浅烟柔声问。   “没什么, 母妃只是太高兴了。”肖贵妃绽开了笑容,“陛下的儿子里, 就属你和沉音最孤独,身边总是没个贴心的人。秦素鸢是婉娘的女儿, 自是个好姑娘,母妃心里真的为你高兴。”肖贵妃说着,眼角冒出泪水,她连忙拭泪, “瞧我高兴的, 无端净想着你这些年吃的苦头了,心里反倒益发的酸。”   “那些事都过去了, 儿臣都已经记不清, 母妃也不用多想。”沐浅烟道,“父皇那边……”   “放心,那边我去说。”   “好。”沐浅烟不方便触碰肖贵妃, 便在她身前跪下,行了大礼,“多谢母妃。”   “快起来,你这孩子。”肖贵妃要扶他, 沐浅烟不想烫着她,便自己起来了。   “母妃,那儿臣就先告辞了。另外,还请母妃不要太为四哥的终身大事担心,他会有自己的缘分。”   “好,我知道了,如今我这把年纪,也只盼你们两个能平安开心,其他的,随他去吧。”   沐浅烟拢起袖子施礼,“儿臣告退。”   出了雍翠堂,沐浅烟脸上的笑意淡去。肖贵妃方才的反应,分明是有原因的,而显然肖贵妃不愿意他知道原因,才说了“心里反倒益发的酸”这样的话来瞒他。   知母莫若子,母妃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沐浅烟没有走,他轻步到一扇窗外,听着里面的声音,很快就听到肖贵妃和贴身侍女黄芩的谈话。   肖贵妃一边说,一边哭,黄芩一直在劝着她。   沐浅烟听着她们的话,神色惊变,渐渐的脸上变得灰败,手颤抖着抓住衣料。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宫的,只知道坐上轿子的那一瞬,颓唐的瘫在靠背上,心如死灰……   一连多日,沐浅烟都没有联络秦素鸢。   秦素鸢觉得奇怪,心想他可能有自己的安排,便安静的等待。   这天郎中来了秦府,给秦肖氏把脉后,直言秦肖氏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秦素鸢这便去到秦肖氏的房中,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秦肖氏很吃惊。   而待到秦素鸢提到要嫁给沐浅烟时,秦肖氏倒抽一口气,斩钉截铁道:“不可!你不能嫁给宁王!”   “为什么?”娘的反应过激,倒让秦素鸢不免怀疑。   秦肖氏这方反应过来,自己表现的过激了,她缓了神色,说道:“素儿,你知道的,我和你爹不希望你嫁入皇室。”   秦素鸢道:“我晓得您和爹的顾虑,但宁王的情况是个例外,他身边也只会有我一个。贵妃娘娘又是您的远方亲戚,为人和顺,我嫁过去了不会受委屈。”   “不行,不行……哪怕你说是嫁给敬王殿下,我都同意你,宁王却是不行。”   “为什么?”秦素鸢越发觉得,娘有什么事瞒着她。   秦肖氏叹气,哀婉道:“贵妃娘娘和我说过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人,据说连宁王本人都不知道。宁王殿下他……此生短命,注定活不过三十岁。”   秦素鸢震惊了,像是胸前有个铜锣狠狠的敲响,震得她心烦意乱,难以平静。她不敢相信,但又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日子沐浅烟没有和她联络。他怕是从肖贵妃那里知道了这个事实,他身为当事人必定深受打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未来。   他……该有多难过,多不甘心?   “娘,贵妃娘娘为什么那么肯定宁王的寿数?”秦素鸢咬了咬唇,问道。   “因为那是大阴阳监亲口说的。”秦肖氏道,“宁王殿下十岁那年,陛下请了大阴阳监来为他测吉凶。大阴阳监是什么人?通天彻地,能看透吉凶,他当时就断言,宁王这病会折损他的寿命,特别是到二十五岁之后,病情会日益加重,到时候宁王殿下自己也会有所察觉,注定是活不过而立之年的。”   “可是大阴阳监说的也未必成真,宁王的病,未必治不好。”   秦肖氏哀婉叹道:“素儿,别固执了,你不能嫁去宁王府。”   “为什么,就因为宁王命短么?”秦素鸢道,“我也不想瞒着娘,其实我不喜欢宁王殿下,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履行诺言,才与他假意成婚。我本打算日后,待他的病好了,我就去四海游荡。但既然您说他注定短命,那待他去了,我也同样能回归江湖,不是吗?”   她的话听起来无情,却句句是想说服秦肖氏。   秦肖氏心疼的看着她,说道:“素儿,你还不懂么?娘不是介意宁王殿下的寿命,而是怕你和他感情益深,难以割舍。他过不了几年就撒手人寰,你怎么受得了?”   秦素鸢一顿,低低道:“我……便一定会爱上殿下吗?”   “同吃同住,日日形影不离,岂不闻‘日久生情’这一说?”   秦素鸢不说话了,她想要相信自己的冷淡心性,但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她能预料控制的。但秦肖氏的话没有使她动摇嫁过去的念头,反倒使这念头更坚定了。   沐浅烟那般通透绝美的人,偏有这样悲惨的宿命,她作为唯一能近他身的人,能狠心抛弃他吗?   她做不到的。   秦素鸢始终没再说话,她需要去见沐浅烟,确认他的想法。   秦肖氏是不愿秦素鸢总去宁王府的,但她挡不住秦素鸢。随后的时日里,秦素鸢经常天不亮就去了宁王府,到天黑了才回来。她在宁王府的时候,都陪在沐浅烟身边,为他解暑,与他闲聊。   她还记得和娘摊牌的那天,入夜后,她就潜入了宁王府,在冷浸浸的浴室里,找到了沐浅烟。   浴室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照出的昏光把秦素鸢的影子拉长,长长的落在沐浅烟身上。   他就在她的影子里,双手交叠放在浴池沿上,下巴抵着手臂,微仰头盯着她,一双秋水潋滟的浓黑眼眸在阴影中分外清明,仿佛两颗濯濯明亮的星子,在漆黑的夜空里闪耀。   “素鸢,你怎么夜半入室,还偷窥本王沐浴?”他笑着说,“你想我了吧。”   秦素鸢从他笑意盈盈的眼底,看出了一抹凄绝,心中暗暗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说道:“我和家母摊牌了,但她反对我嫁入宁王府,还对我说了一个秘密。我想,可能和贵妃娘娘同你说的一样。”   沐浅烟眼中的笑意凋零下去,“母妃并没有亲口告诉本王,是本王躲在窗外,偷偷听见的。”   “你是偷听的?”   “是啊,听完了就走了,也没教母妃发现。”   秦素鸢只觉得心口一疼,无法想象当时的沐浅烟,内心有多痛苦。   沐浅烟继续道:“所以,虽然本王请她去求父皇赐婚,但她却暂时没有动作,是想静一静。毕竟,我听见她说,怕我在大限将至时无法面对自己的妻儿,亦后悔成婚的决定。”   “那你……”   “我想,我们之间的事还是算了吧。”沐浅烟笑了笑,“本王自己惨也就罢了,不能把你也拉上。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你和四哥之间的协议就此作废吧,你还有大好年华呢。”   秦素鸢心中隐隐作痛,沉默了好久,才说:“不管这门婚事成与不成,我和敬王之间的协议都不会作废,秦氏一门绝不失约。”   沐浅烟笑道:“你真是坚持呢。”   秦素鸢说:“既然婚事不成了,那么,在我父兄的事情落定之前,我会经常来宁王府照顾你。等家父凯旋,兄长的事也了结了,我便带着凉玉去江湖上,为你找治病的法子。”   沐浅烟摇摇头,“找不到的,四哥这些年找遍了列国,依旧束手无策。素鸢,你何苦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不为了你,我也要周游列国的,我并不委屈。”秦素鸢换了个姿势,索性直接在浴池边坐下来,看着自己的裙角被水打湿,贴在沿壁的汉白玉上。   “六哥,请你先告诉我你这病的原委。唯有我知道原委,才好去找治疗的方法。”   问出这话时,秦素鸢心里是紧张的。她早就猜到,沐浅烟的病涉及到皇室秘辛,且多半是丑闻。即便沐浅烟不告诉她,也合情合理。   沐浅烟却笑了笑,坦然道:“本王这不是病,是咒术。”   秦素鸢一惊:“咒术……这是巫术或是阴阳术里才有的东西。”   沐浅烟点头,“据说这种咒术有两种,一种让人身体阴寒如冰,积年累月,最终因气血冷却而亡;另一种,便是本王这样的了。”   “你为何会中咒术?”   沐浅烟眸底冷了下来,“那可都是拜父皇所赐呢。”   秦素鸢隐隐猜到些什么,不由得后背生凉。   第41章 爱上你了   “本王六岁那年, 满朝都知道父皇得了怪病,浑身滚.烫,痛苦难耐,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好借口是为嫔妃治病, 放了招医的皇榜。”沐浅烟说了起来,“揭榜的人不少, 却没有能治好父皇的。反倒是有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看出父皇是中了咒术, 给出一个解决的法子。”   秦素鸢怔怔道:“那法子该不会是……将咒术转移到你身上?”   “不愧是本王的美人,一语中的。”沐浅烟虽是笑着,但眼底的不甘和怨怼,却是鲜明无比, “那少年说, 咒术不能化解,只能转移, 且唯有转移到血亲的身上。”   “为何选你?”   “因为我那时正好在父皇身边, 他难受的连一刻也不想多捱,当场就让那少年拿我动手了。”沐浅烟冷笑,“母妃那会儿去为父皇端茶, 就这片刻的功夫,再进殿时,那个浑身滚.烫痛苦万分的人,已经变成我了。”   听言, 秦素鸢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曾领略到嘉和帝的无情。   之前嘉和帝对儿子们的明争暗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保证自己的皇位,便将他们都当作互相制衡的棋子——这的确自私又无情。   但比起今天从沐浅烟口中听到的,秦素鸢才知道,嘉和帝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无情和自私。   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所以才半点不犹豫的祭献出六岁的儿子,还背着他的母妃。可怜沐浅烟,小小年纪尚还懵懂,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她想,哪怕嘉和帝那时问上沐浅烟一句,你愿不愿,沐浅烟也不会像今日这般,怨恨的难以释怀。   “他自觉亏欠本王良多,所以这些年,本王提的要求,他都予以满足,也赏赐了很多好东西下来。”沐浅烟冷道,“本王心里有怨,便处处与他唱反调,看他气我怒我却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心里多少能痛快几分。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到底受罪的是我,短命的也是我,而我又做不来和父皇一样的事,做不来把咒术再转到兄弟姐妹们的身上。”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沐浅烟有些讶异的看着秦素鸢的手。她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握住他一只手,那白嫩修长、长着些茧子的小手,将冰凉的安抚沿着相贴的掌纹,传递至他的心里。   她柔声轻语:“你愿意将这样的事告诉我,是信任我,我会努力去找治好你的法子。”   沐浅烟笑了笑:“你能这样说,本王已经很欣慰了。”   “对了,当年的下咒之人是什么来路?”秦素鸢又问。   “找不到那个人。”   “找不到?”   “嗯,成了悬案了。”   “那……那个将咒术转到你身上的少年,他如今身在何处?”   沐浅烟冷笑:“身在高位,连父皇都对他恭敬无比,就是张丞相也不能对他疾言厉色。”   “难道是大阴阳监,那个断言你寿数短暂的人?”   “就是他。”   她想起了那位大阴阳监的传说,据传,他的确是因为治好了陛下的顽疾,才被赐予大阴阳监的位置。那还是秦素鸢两岁时候的事,原来内.情竟是这样……   秦素鸢动了动手指,摩挲着沐浅烟的手,向他传递安慰。   “六哥,不要难过,有种说法叫‘否极泰来’。你是个好人,上天不会轻易辜负你。”她看着沐浅烟,又在心里加上一句“我也不会轻易辜负你,必尽全力”。   “谢谢,同你这么一说,本王心里好多了。”沐浅烟温柔笑着,忽的直起身子,朝前倾来。秦素鸢没料到,还坐在那里的,这么一来两人一个在水上一个在水下,一个坐一个站,脸却贴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秦素鸢眨眨眼,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昏暗中沐浅烟眼底的柔和,唇角的缱.绻,沿着脖子向下滑落的一滴滴水珠,还有水珠滑过的痕迹和那白皙的、却不单.薄的男子身躯。   她忽觉得脸颊一热,脑袋像是要冒烟,忙低下头。   她鲜少这样无措的,此刻却暴露出无措的一面,就像是世间千千万万的闺阁女子那样,在男子贴近的时候,或是窘迫、或是羞.涩。   “六哥……”秦素鸢尝试着说点什么。   但沐浅烟却蹭上她的鼻子,轻轻一点,低语:“我在想,我可能爱上你了,素鸢。”   万般缠.绵的话语过耳,眼前又是他热.烫的身躯,和专注的眼神。   秦素鸢乍然抬头盯着他,脑中有些发乱,失语半晌。她想起了和沐浅烟相处的种种,他待她好是真的,总喜欢言语挑.逗她也是真的。现在,猝不及防的听见他类似表白的话,却又用“可能”这个词来修饰。那这话,到底是真的表白,还是故意戏弄她?   秦素鸢竟头一遭觉得,他的心思这么难以捉摸。   “害羞了?”沐浅烟眯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秦素鸢。   秦素鸢的耳根子开始发烫,“六哥,别再言戏我了,你我刚刚才商量好婚事要作罢,现在怎么又说这话。”   “是本王的不是,害美人受惊了。可谁让你这般秀色可餐呢?真惹得本王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你……”秦素鸢心中有些恼,低下头,避开沐浅烟的视线,却不想视线一落下,就落在了沐浅烟隐没在池水中的躯体上。昏暗的烛火和冰凉的水朦朦胧胧的遮着那画面,但她还是看见了不该看到的。   心倏地狂跳起来,秦素鸢羞的赶紧闭上眼。可是,眼前黑下来后,身体的感官却又更明显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男子精.壮而滚.烫的身躯离她很近,那撩.拨人心的呼吸,落满了她的发、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和嘴.唇。   更令她羞窘的是,闭眼前那一瞥,她分明看见沐浅烟那东西抬起头了。男人这般的反应意味着什么,秦素鸢知道的。虽说之前与他共处的几个月,他也时有这样的反应,但今非昔比,而今是她亲眼撞上的。   秦素鸢下意识的想退开,手在浴池沿上撑了一下,不想手滑没撑稳,竟是惊呼着跌落进浴池。   “小心!”   沐浅烟忙抱住她,秦素鸢被凉水打得湿透,冰冷刺骨的水一下子就令她清醒过来。她打了个寒颤,被沐浅烟快手快脚的抱回了岸上。   “素鸢,没事吧?”沐浅烟自己也上来了,他此刻的模样,秦素鸢哪敢看,眼睛一直紧紧闭着。   “六哥,你可否先穿上衣服。”   “别任性。”沐浅烟把秦素鸢紧抱在怀里,“这水冷着,你哪能受得了?本王这样子可是天生的火炉呢,借你烤烤,等你暖和了,本王再穿衣服去。”   这么贴近着,因秦素鸢的衣服湿了,两人的身体竟像是肌.肤贴着肌.肤那样,太过火.辣暧.昧,让秦素鸢的心咚咚的狂跳着,十分的无措。   猛地她又想到,等等,他刚才说“可能爱上她”,是因为对她起了反应么?   想到这里,秦素鸢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不由无奈的笑了声。这个宁王,还真是……“骚包。”   “嗯?你说什么?”沐浅烟带着笑意询问。   秦素鸢又重复了一遍:“骚包。”   那晚上,秦素鸢失眠了。不知道是羞的、恼的,还是怕的,总之,她失眠了。   她躺在自家的床上,手里捏着芙蓉帐上绣的夜合花边角,脑海里,沐浅烟的红唇皓齿和立在浴池里的身躯,怎么也挥之不去。   怎么会这样……   秦素鸢想到了秦肖氏的话,秦肖氏说,怕女儿会深爱沐浅烟,以至于在他撒手人寰后悲痛的受不了。这话到底是影响了秦素鸢,尽管婚姻作罢,但秦素鸢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是被钝器击了一样,说不出的闷。   那是种很矛盾、又有些许缠.绵的感觉,总之,很奇怪。   好在从第二天开始,沐浅烟就收敛了态度。   他在秦素鸢来到宁王府后,温和说道:“昨晚上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你也不用放在心里。”   “那种话怎么可能不放在心里?”秦素鸢的语调里有薄薄的嗔怨。   “素鸢,本王都把你推开了,你却还铁了心的不抛弃我,我如何不感动?心里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把你吓到是本王的不是。别生气,素鸢。”   是这样么?秦素鸢凝视着沐浅烟的眸子,那眸子黑如点漆,深如漩涡,却又坦诚明净。再一想,沐浅烟这人比她要通透的多,却不按套路出牌。这样的男人,她又怎么可能准确的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罢了,就当他昨晚是在开玩笑吧。   秦素鸢的心定下来。   自这日之后,秦素鸢就联系了丐帮在京城分舵的弟子们,要他们帮忙打听有关沐浅烟的病,有没有什么类似的案例和能治他病症的人。   丐帮最擅长打听消息,他们答应了秦素鸢,一旦打听到相关的内容,就来通知她。   后面连着许多天,秦素鸢再来宁王府,沐浅烟都很礼遇。   就像现在,他们坐在树荫下的一架秋千上,轻悠悠的晃着。头顶是密不透光的树冠,不远处是王府斑驳的红墙。沐浅烟没有搂着秦素鸢,两个人只并排坐着,看上去就如一对好友,融洽但不很亲密。   第42章 斗艳(三合一)   一阵风吹过, 吹得旁边盛放的夜合花花瓣抖动,幽香扑鼻。   沐浅烟将秋千高高的荡起,趁着秋千扬起在夜合花旁边时, 快速的折下一支。   随手将夜合花插.进秦素鸢的发髻里,和她戴着的那朵绒绢的夜合花簇拥在一起, 一真一假,加倍的美丽, 也将秦素鸢的发间染上了清淡迷离的香气。   风愈大,她玉涡色的长衣裙裾无声的飞起, 衣裳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不由得抬起宽大的袖子掩了掩。   这风来得急,去的也快,片刻的功夫, 院子里又恢复宁静。红墙外, 传来了平民少女清亮的歌声。   “一别都门三改火   天涯踏尽红尘   依然一笑作春温   无波真古井   有节是秋筠。”   秦素鸢正听着,不想沐浅烟张口便唱, 唱的正是这词曲的后半阙。   “惆怅孤帆连夜发   送行淡月微云   尊前不用翠眉颦   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   打他一开口, 秦素鸢就吃了一惊。同样的曲调,同样的节奏和韵律,那少女唱来只是清新亮丽, 沐浅烟唱来却是如金石崩裂,婉转似山精鬼魅似的,摄着人的魂魄。   墙外那少女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声调充满了惊艳和不可思议。接着听见她跑走的脚步声, 很快就消失了。   秦素鸢不禁笑道:“她被你打击到了,得离你远些,免得班门弄斧。”   果然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原本还不错的,一旦与另一个极好的相比,就黯然如尘埃了。   “本王也就这么点特长,还是被人讽刺的。”沐浅烟侧头,看着秦素鸢发间的两朵花,赞道:“真美。”   秦素鸢看向他。   “花美,人更美。”   “主子!”这时候杨刃来了,从定亲假回归的杨刃,这些天都是满面春风,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极好。   杨刃捧着宫中的请柬,说道:“主子,方才是传令的公公来了,七月初一在太液池边有宴会,请主子前去,一同庆贺陛下在这三天之内得了三子。”   这的确是大喜的事,沐浅烟却笑:“真不容易,这都多少年了,父皇总算又添了男丁。”   秦素鸢诧异的看了眼沐浅烟。   沐浅烟不避讳她,直言道:“在这三个孩子出生之前,本王是宫里最小的皇子,再有几个比本王小的,都是公主了。宫里头,很多孩子都生不下来,女孩还好,男孩纵是生下来了,要不了多久也会夭折。”   杨刃低着头不语。   秦素鸢问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叶贤妃。”沐浅烟淡淡的嘲讽,“为了她的儿子诚王,她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有孕的嫔妃,有些侥幸生下子嗣的,公主她还肯放过,而皇子却没有能活过三岁的。”   秦素鸢心下发冷。   沐浅烟问杨刃:“这次生下皇子的,是哪三位嫔妃?”   “回禀主子,是恬嫔、王顺仪、徐容华,这三位现在都已经晋为贵嫔了。”   沐浅烟眼中闪过一抹怀疑,“奇怪。”   秦素鸢沉默的看着他。   他喃喃:“这三位嫔妃的位分不高,叶贤妃想处理她们,轻而易举。这次竟然一个也没动,还真不符合她的作风。”   杨刃道:“也许,叶贤妃是觉得诚王已经娶妻生子,陛下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即便是再有小皇子出生,也不会威胁到诚王了。”   “不,叶贤妃可不是这种人,他们母子最喜欢的就是赶尽杀绝。”沐浅烟冷冷的说着,自语道,“奇怪,总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秦素鸢对皇家的事情不太了解,没有多想。她和杨刃对视了一眼,杨刃又说:“秦县君,您和秦夫人也在邀请之列里,方才我看着名单了。”   “多谢告知。”秦素鸢从秋千上下来,对沐浅烟道,“这是秦家复起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出现,我去帮着家母做些准备,就先回去了。外面阳光太盛,六哥别送我,请在这里乘凉。”   “杨刃,替本王送送秦县君。”   杨刃将秦素鸢送到了王府的门口,秦素鸢已经戴上了幕篱,遮住自己的容颜。   她嘱咐杨刃:“宫宴的那天,记得给六哥打把伞。太液池边只有几棵柳树可以遮掩,要是六哥身子受不了,你尽管来找我。”   杨刃忙拱手作揖,“我替主子谢谢秦县君。”   秦素鸢不让杨刃再送,她绕去另一条街,租了个轿子,回家去了。   回到义勇侯府门口,突然听见里面一声年轻男子的惊呼。   秦素鸢诧异,忙快步走上去,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迎面跑过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急匆匆的向外跑。   眼看两人要撞上,秦素鸢立刻侧身,给那公子让道。结果,这公子自己刹不住步子,被门槛绊倒,脸朝台阶砸了下去。他触地的瞬间,秦素鸢都替他疼,忍不住脸上抽了下。   “可需要我扶你起来?”   秦素鸢刚问出口,就见凉玉从院子里跑出来,惊讶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华服公子,喊道:“喂,奴婢不是故意的,谁晓得世子你胆子这样小?”   世子?秦素鸢看了眼这公子一身绿底绣粉红桃花的上好衣衫,便猜出他的身份了。   康平郡王的嫡子,关跃关世子,关如眉的哥哥。   “哥哥!”关如眉提着裙子跑了出来,看见关跃的窘样,一惊,连忙把关跃扶起来。   关跃磕着鼻子了,一站起来,两道鼻血就从鼻子流进了嘴里,看起来又吓人又莫名的让人发笑。   关如眉忙用帕子给关跃擦鼻血,责备道:“哥哥你慢些,磕坏了,心疼的是我们。”   “怎么回事?”秦素鸢冷淡的看向凉玉。   凉玉撇撇嘴,给关跃福了福身,“关世子,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怎么回事?”秦素鸢又问了一遍。   凉玉正准备说,关跃就摆摆手,截住:“没事没事,小爷自己不小心,下不为例!那个,秦县君,今天我兄妹二人是来登门道谢的,只不过你不在,我们就陪秦夫人聊了聊,这会儿正要走呢。”   既然他们要走,秦素鸢也不虚与委蛇的再把他们请进去了,索性就在院子里,和两人聊了聊,随后将两人送出府。   送走了关家兄妹,秦素鸢的视线落在了凉玉的脸上,“说吧,怎么回事。”   凉玉翻了个白眼,一副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样子,“那关世子怂的很,就和那个白秀才似的,借着来道谢送礼的名义,想调戏奴婢。奴婢直接拔剑,说和他做过同样事的男人全都已经死了。于是他吓跑了,还被门槛绊倒,就是这样。”   秦素鸢皱了皱眉,“关跃的□□母,是当今陛下的姑奶奶,关跃的父亲康平郡王又掌管大陈的皇商,为陛下经营偌大的商业帝国。关家一门比我们秦家尚要煊赫,凉玉,你莫再如此无礼了,容易惹祸上身。”   凉玉低着头说:“小姐,奴婢知道了。”   秦素鸢无奈的望了她一眼,嘴上说知道了,实际上只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罢了。   关跃用妹妹的手帕捂着鼻子,有些狼狈的坐进马车里。关如眉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那时而皱眉、时而傻笑、时而又坏笑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打上次凉玉在街头救了她,被关跃看见,关跃就跟中邪了似的,回家总和关如眉念叨凉玉。这次来秦府道谢,关跃一见到凉玉,眼睛都亮了,关如眉很少看见哥哥能这般积极迫切的与女子攀谈。   只是那凉玉性格迥异,软硬不吃,貌似相当讨厌油嘴滑舌的男人。于是,关跃被凛凛的剑光吓跑了。   关如眉问道:“哥哥真的看上那名婢女了吗?”   关跃回过神来,点点头,“挺感兴趣。”   “只是感兴趣而已?”   “你以为呢?你哥哥我是那种会对女人一见钟情然后上赶着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端给她的人吗?”   关如眉温柔的看着关跃,半晌,说道:“哥哥是那种人,只是还没有遇到让你无法割舍的女子。”   关跃把二郎腿放下来,换了个姿势,胳膊肘顶在大腿上,斜着脸靠近关如眉,“妹妹,你先别说我,说说你自己吧。敬王殿下那种人的攻略难度,那是难如登天级别的。哥哥真怕你会蹉跎了大好年华,真的,不行就换人吧,哥哥看不得你受委屈。”   关如眉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失落的说:“要是换了人,如眉会更委屈。”   “敬王殿下倒确实是好,姿容出众,温润如玉,行事又是风光霁月的,和妹妹你确实相配。只是他……唉!糟心!有时候看你被他拒绝的哀婉模样,哥哥我都想一剂春.药把他放倒,送到你床上去,让他想赖也赖不掉!只是这么干太损你的名声……”   关如眉笑了笑,拉住关跃的手,表达对哥哥爱护之心的感激,没说什么。   两人一回到康平郡王府,就见关如眉的贴身丫鬟紫苏行色匆匆的迎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关如眉不由得面色一沉,问道:“怎么了?”   “小姐,不好了,诚王殿下差人送来了一支名贵的发簪,让小姐务必在七月初一那天戴上,去参加太液池边的宫宴。”   关如眉脸色一白。   关跃顿时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整个人都充满了杀气。该死的诚王,还不放过他妹妹,还要逼他妹妹去给他做侧妃吗?   关如眉是京城公认的贵族美女,样貌、家世、才情,样样都好。她的父亲康平郡王,为嘉和帝管理着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国家的财政收入,有相当一大部分都是由康平郡王这边收上来的。   换言之,在大家的眼里,要是能娶到康平郡王的嫡女,就能拥有一个流通全国的金库。而康平郡王的两位嫡女里,关如眉的品貌才华更好,这样的女子,如何不被野心勃勃的诚王盯上?   诚王早就想娶关如眉了,但康平郡王不忍心逼迫女儿,只好推三阻四,最后诚王娶了汤帝师的女儿为正妃。   事情却没有完,诚王依旧不放弃打关如眉的主意。诚王忌惮康平郡王的面子,不敢主动逼婚,但私下里给关如眉施加的压力却与日俱增。   他便是要告诉关如眉:你逃不掉的!而今你拒绝得越狠,来日,只怕连侧妃都做不上!   丫鬟紫苏领着关跃和关如眉回到了房间,只见桌子上,诚王送来的簪子就摆在那里。极好的一支玉簪,是用一整块纯净的羊脂白玉雕刻成的。簪身通体温滑,腻白无瑕,极是名贵又不张扬,若是戴在关如眉的发髻上,定能衬得她犹如飞燕临风。   关如眉的脸色不太好看,关跃恼怒的瞪着簪子,狠哧一声,抄起簪子就要砸。   关如眉忙把他拦住,“哥哥,不能砸。”   “多少钱我加倍赔给他,就说我们不小心摔碎了,他还能降罪不成?”   丫鬟紫苏声音颤抖的说:“世子,来送礼的人特意交代了,这簪子是诚王殿下从陛下那里要来的……”   御赐之物,要是敢打碎,有不敬圣上之嫌,会惹得康平郡王陷入麻烦。关跃可是清楚,嘉和帝对谁都不会绝对的信任,私下里也提防着康平郡王偷偷周转金银,安插了不少眼线盯着他们。   所以康平郡王府可以风光、可以纨绔,却不可以不敬嘉和帝。   关跃气呼呼的把簪子放下来,“该死的,沐瑾怀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也不瞧瞧自己哪里配得上我妹妹给他作妾!”   “大哥二姐,你们回来了?”正好这时,两人的三妹关如佩找过来了。   关如佩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表情不好,反倒是第一眼就被桌子上的簪子吸引过去,忙凑到桌子旁,拿起簪子品瞧玩赏,“这簪子好好看啊,这么纯净的羊脂玉,我还没见过几块呢。大哥,这是你从外头买回来的?从哪儿买到这么一支珍品!”   关跃看向关如佩,眼底忽的一亮,忙道:“既然你喜欢,那不如就送给——”   “如佩,这簪子是大哥买了孝敬母亲的。”关如眉打断了关跃的话,关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急着要继续说,又被关如眉用眼神制止。   关如眉对关如佩道:“圣上喜得三子,七月初一要在太液池边办一场宫宴庆贺,我们阖府都要去。这是个体面的事,大哥今天专程出去给母亲挑选了头饰,这支簪子甚是好,配母亲再合适不过了。我们正要去找母亲,送上簪子呢。”   “哦,这样……”关如佩听言没有反对,但是眼中还是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手上也依旧把玩着簪子,舍不得放下。   关如眉去自己的梳妆台前,从下面的抽屉里端出了一个雷云纹宝石蓝蜀锦的盒子。她当着关如佩的面,把盒子打开,里头赫然躺着一支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步摇,灼烁生辉,仿佛是闪耀在乌云间的星子。   关如佩就喜欢艳丽的东西,当下视线就又被这支步摇吸引,放下了手里的簪子。   “二姐,这是……?”   “这是我和大哥给你选的步摇,七月初一那天,你佩戴这个吧,定能为你添彩不少。”   关如佩心中大喜,道声谢谢,收下了步摇。关跃频频皱眉头想说话,但都被关如眉用眼神阻拦着。关跃只好不吱声,又随着关如眉、关如佩去将那羊脂玉簪子送给了主母万氏,在万氏和关如佩母女俩开心的笑容里,回到了关如眉的房间。   关跃关上门,再也憋不住满肚子牢骚了,说道:“你就直接把诚王的簪子给如佩不就行了,干嘛还拐弯抹角的把簪子给母亲?这样你还得搭上一支步摇好吧?那步摇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周国弄到的,你转手就送人,考虑到哥哥这颗受伤了的小心脏吗?”   “抱歉,哥哥。但是你不能让如佩戴着簪子去参加宫宴。”   “为什么?如佩喜欢荣华富贵,她要是知道这是诚王给的簪子,肯定欢欢喜喜的戴着去,我这是帮她!”   “哥哥,不论诚王对我是存了什么心思,他最看中的都是康平郡王府。不管是我还是如佩,都不能嫁给他,你想让父王不得不成为他的鹰犬爪牙吗?”   关跃一愣,暗骂自己这纨绔脑子,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   “再说了,诚王阴险狠毒,冷酷薄情,不是如佩的良人。哥哥,如佩也是你的妹妹。”   关跃的脸上发烫,只觉得在识大体的关如眉面前,有些心虚。关如眉其实并不责怪他,他们两个和关如佩毕竟不同母,关跃会区分对待,也有情可原。   关如佩是继室万氏的女儿,同样封了县主。但继室比不上原配,万氏也是庶女出身,关如佩多少被养得小家子气了些,令关跃不太喜欢。   关跃是出了名的妹控狂魔,但大家也知道,他控的是关如眉,不是关如佩。   打个比方,假如关如眉在瓷器店里不小心砸碎了一个瓷碗,消息传到关跃耳朵里,他会拍着桌子叫嚣:“不就是砸了个碗吗,去,告诉我妹妹,让她喜欢什么砸什么!一家店砸不够就把旁边的也砸了!让店家来找小爷商量赔偿,钱不是问题,只要我妹妹开心!”   而如果这事情放在关如佩的身上,那么关跃的态度就会是:“哦,那个碗多少钱?照价赔偿吧。”   反正关跃就是不怎么喜欢关如佩,但关如眉此刻的话的确在理,关跃不好意思道:“我太着急了,差点把事情办坏,还是妹妹你头脑清醒。”   关如眉笑道:“让母亲戴着簪子进宫,诚王便没办法了,他也不会专程去和母亲提起此事,打的也是他的脸。”   关跃立刻换了张嬉皮笑脸:“沐瑾怀那个臭不要脸的!小爷平日都懒得理他,什么东西,吃瘪去吧!”   七月初一,天气晴好,热气蒸腾。   秦素鸢陪着秦肖氏去往宫里,参加宴会。   宫门口的马车已经停了一地了,秦素鸢下车,奶娘陪着秦肖氏去和各位命妇们见礼,凉玉则跟着秦素鸢,去找各位小姐们。   小姐们大多在太液池边的桂花林里。那些番禹进贡来的桂花,眼下开得异常繁盛,在灿烂的月光下如点点的碎黄,香气馥郁游离。   秦素鸢和凉玉到的时候,不少小姐们都朝她们望来。只见秦素鸢一身水白纱裙,朴素无华,轻挽秀发,发间点缀了细致的珍珠,簪一朵夜合花,惘若仙子般脱俗;反倒是凉玉,一袭玫红色的薄裙,艳烈如大朵的芍药,在这满树金黄的桂花林里煞是显眼。   乍一看,似乎这对主仆本末倒置,但稍微用心观察,就会发现秦素鸢虽然清淡朴素却难掩贵气,而凉玉只是衣服艳丽罢了,头饰首饰远不及秦素鸢的名贵精致。   但偏偏有几个小姐没看出来,还凑在一起发笑,笑这是哪家的女儿,居然让自个儿的丫鬟这么拉风,把自个儿都比下去。   她们的嘲笑声传到凉玉的耳朵里,凉玉故意大声道:“我家小姐天生丽质,气场得宜,不需要靠花里胡哨的衣物首饰来堆砌。想必只有赞同这个观点的人,才是本身就长得好看气质又好的吧。”   几个小姐一愣,明白过来凉玉这是骂她们穿得再好也挡不住本身形象不行,立刻有一个黄衣小姐走近几步,隔着两树桂花嗤道:“你是哪家的丫鬟,居然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一个小小丫鬟你有资格吗?”说罢对自己的丫鬟道,“去,给她掌嘴!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秦素鸢当即道:“我的丫鬟出言不逊,要教训也是我教训,不干你的事。”   那黄衣小姐瞪眼,旁边和她凑一堆的小姐忙说:“这位可是京城司士参军的千金钱妙心!你是哪家的,这么大口气?”   秦素鸢轻笑,京城司士参军,还以为是多大个官。这位钱妙心她也没见过,想必她父亲是这两年新提拔上来的,又有大功,女儿才这般骄矜。   秦素鸢四平八稳道:“家父是义勇侯抚远大将军秦克忠,我叫秦素鸢,是陛下亲封的县君。”   秦、秦克忠?钱妙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有些惊惧道:“你……你是秦将军的女儿?”   旁边几个小姐也变了脸色,“我们怎么没见过你?不会是冒充的吧?”   “出席这样的场合,难道你们会谎报父亲的名号和官职?”秦素鸢凉凉一笑,“今日在这里的不乏佼佼者,几位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不要影响到自家父亲的官运。”   几个小姐被秦素鸢说的脸上又白又青,有人讪讪的拉了拉钱妙心,意思是让她不要招惹秦素鸢。   钱妙心很不服气的甩开这人的手,可是接触到秦素鸢冷淡的目光,又心里发憷,再一想,自己和自己的爹都远比不上秦氏一门煊赫,只好恼怒的哼了声,不理秦素鸢了。   周遭这会儿,已经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小姐。有人嘲笑钱妙心:“来这儿的哪个不是身家背景不一般的?这般大呼小叫的,也不怕有损德仪。”   又有人说:“也不能全怪钱小姐,秦县君这丫鬟的打扮,是有点艳了。”   这人说完就发现,自己这话就是在打脸。因为从她旁边走出来三位贵女,其中一位的打扮,那才叫真正的艳丽。和这位相比,凉玉不过是穿了件玫红色的衣服罢了。   秦素鸢正好也在这群贵女里寻找熟人,这三位小姐走出来,秦素鸢一看是熟人,露出浅笑:“眉县主、佩县主、瑛县君。”她一一的唤着,虽然和关如佩没有交情,但也不能落下她。   几人互相见了礼,寒暄起来。围观的贵女们见没什么可看的了,便各自散去,三五成群的继续在这桂花林里游玩。   方才关如佩走出来的时候,那艳压群芳的打扮,让不少人暗惊,也让不少贵女自愧不如。   秦素鸢看着关如佩,赞道:“佩县主今天尤为华艳。”   关如佩听得心里美滋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一身傣锦洋莲紫的裙褂,满头珠翠明铛,华丽夺目,尤其是发间插着的一支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步摇,如乌云里赫然绽出的星子那般,非常惹眼。关如佩的发髻也梳成一层叠一层的缕鹿髻,复杂而精美。她的这身装扮虽然过于华丽,但没有一处越过她的品级。这都是关如眉替她把关的,免得惹上是非。   关如佩说:“秦县君谬赞了,人靠衣装,今天这么多贵女聚在这里,我们康平郡王府不能落于人后,妹妹自然要在穿着打扮上下些功夫。”   秦素鸢说:“佩县主天生丽质,今天很成功。”   “嗯,谢谢秦县君的夸赞。”   两人说话的时候,关如眉一直保持着得体的浅笑,专注的听着;而沐瑛看起来却有些恹恹,看也不看关如佩。   正好这会儿有几个穿着华丽的小姐从旁走过,关如佩便和她们玩去了,边欢笑边明里暗里的比较谁的发饰值钱、谁的衣料名贵、谁的妆容最好看,将前来赴宴的贵女们那些攀比的小心思完全展现了出来。   沐瑛这方说道:“如眉姐姐你瞧瞧她,什么‘康平郡王府不能落于人后’,不就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想获得关注吗?明明如眉姐姐你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她是继室女,比你矮了一截,为什么回回到这种场合,她都要把你压着?”   关如眉温声说:“如佩还未及笄,年纪还小,喜欢出风头是正常的。我已经给她把过关了,她这身装扮没有僭越的地方。”   沐瑛嗤道:“如果我是你,肯定要跟她理论的,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瑛妹妹,别生气,如佩是我妹妹。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别生她的气了好不好?”   “……好吧!”沐瑛只好停下了这个话题。   秦素鸢不动声色的打量两人。   沐瑛和她同岁,胭脂红的襦裙衬得她身材姣好,衣服上的宝相花纹由金棕、明绿、宝蓝等色洒线绣成,只觉得她整个人一团喜气,衬着鹅蛋形的小脸,显得十分娇俏。   关如眉还是一贯的温婉大方的装扮,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的点缀,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她穿着浅水红色苏缎襦裙,那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栀子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温柔,仿佛呵口气,那花枝和蝴蝶便会从衣裾上活过来似的。     秦素鸢不由道:“要论天生丽质,如眉姐姐才是当仁不让。”   关如眉说:“素鸢妹妹半分不差我的,如今义勇侯府的冤情昭雪,我由衷的为你高兴。只是秦大将军又远赴战场,你一定心里很牵挂吧。”   “没什么,我既然出身将门,便该知道这是寻常事。”   沐瑛道:“素鸢妹妹,我听说,你最近在……相看?”   秦素鸢道:“确有此事。”   沐瑛鼓了鼓腮帮,“祖父说我有十七岁了,得赶紧嫁人。这不,托了媒人在为我拉郎配呢。”   关如眉笑着安慰:“你仔细挑一挑,总能挑到满意的。别怕年纪大,再大又能大过我么?”   沐瑛刚想说“要不是敬王堂哥,你早就嫁出去了”,还好控制住没说出口,想想看,如眉姐姐也挺难过的,再过几个月就十九岁了,而敬王堂哥那样子……总觉得如眉姐姐再等下去,也只会蹉跎了自己。   沐瑛又对秦素鸢道:“素鸢妹妹,你相看这么段时间,有收获吗?”   “没有。”   “是那些男子哪里不好?你告诉我,这样我相看的时候,也能借鉴一些。”   秦素鸢想了想,说:“他们很好,大概只是和我没缘分罢了。”不是被她吓走的,就是被沐浅烟怼走的,再好的人也会和她没缘分吧。   三人正聊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唤“是十公主和叶乡君哎”。三人看过去,见到两个打扮得极其出众的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今日本就是贵女们攀比的日子,这两位又来头不小,自然是艳压群芳。   十公主是纯贵嫔的独女,上个月刚及笄。她和叶乡君是要好的朋友,两人都是骄矜狂妄的性子,叶乡君更甚。   叶乡君叫叶妗,说起来不过是个乡君,哪里来那么大的小姐脾气。但偏偏她是叶贤妃的嫡亲侄女,叶国舅的女儿,诚王的表妹,因此才被破例封了乡君。   沐瑛拉了拉关如眉的袖子,低声说:“我们换个地方。”不然,凭叶妗和诚王的关系,肯定要来找关如眉的麻烦。   “来不及了。”秦素鸢喃喃,只因十公主和叶妗已经发现了她们。   顿时一股冤家路窄的氛围扩散开。   “哟,这不是眉县主吗?听说你再过几个月就十九岁了,怎么还没嫁出去啊?康平郡王都不着急的吗?”叶妗边走过来边说,还故意放大声音,引来好些贵女的视线。   凉玉顿时眼神一沉,这人怎这般说话,当自己是谁?   沐瑛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如眉姐姐的婚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咸吃萝卜淡操心!”   叶妗柳眉吊起,挖苦道:“瑛县君别光逞口舌之能啊,你和眉县主不是好姐妹吗,怎么也不劝她早点嫁出去?看来所谓的好姐妹,也不过如此嘛。”   “你、你怎能挑拨我和如眉姐姐的情谊?”沐瑛瞪圆双眼。   十公主摆出看戏的姿态,“没人挑拨你们,怪就怪关如眉是个老姑娘,活、该!”   “你……”   “公主殿下请积口德。”秦素鸢语调一冷,说道。   十公主打量着她半晌,道:“本宫还以为是谁敢用这种口气和本宫说话,哈,秦素鸢,是你啊!听说前阵子你住在六皇兄的府上,是不是有情郎撑腰就不一样?孤男寡女的,不、知、羞!”   凉玉忙道:“殿下可别胡说,我家小姐承蒙宁王殿下收留,有奴婢陪着,还有宁王府里的婆子们看着,可不是什么孤男寡女。难道这年头,对落难的人施以援手,还要被嘲笑知不知羞不成?恐怕没道理吧!”   “住口!你是什么贱骨头,主子们说话轮到你多嘴?”叶妗含着挖苦的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朝着凉玉挥下一巴掌。   这个时候,若是按照话本子里的剧情发展,就应该是凉玉被打了一巴掌。然而,秦素鸢和凉玉是什么人?叶妗那一巴掌根本打不到凉玉。   凉玉迅速朝后飘了几步,躲开了叶妗。反倒是叶妗用力过猛,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栽在了地上。   随着叶妗倒地,周围好像一下子都安静下来,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这里看。   十公主也没料到叶妗会摔跤,但她根本没想去扶叶妗,而是狠狠瞪了对面几人一眼,从贴身宫婢的手里,拿过一杯热茶,直接泼到了关如眉胸前。   “小姐!”关如眉的丫鬟紫苏吓坏了。   这热茶烫的很,茶水沾在关如眉的锁骨上,立刻将她的皮肤烫红了。关如眉不由得惊叫,后退的时候没站稳,秦素鸢连忙将她扶住。只见关如眉的胸前一片水渍,烫得她整个胸口如同被烙铁烙着似的,每一寸肌肤都灼痛不已。   十公主故作担惊受怕的样子,“天哪,本宫闯祸了!关如眉,本宫是手抖才洒了茶水,本宫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叶妗看着关如眉发白的脸色、痛苦的神情,立刻暗叫痛快,从地上爬起来,挖苦道:“她才不怕烫呢,还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娶她,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公主你说,像她这样厚脸皮的人,还能怕烫吗?”   这话简直侮辱的厉害,就差没直接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就是个厚脸皮的死猪”了。   沐瑛再也忍不住了,见十公主的宫婢端着的盘子里还有一杯茶,冲过去就将茶杯抄起,泼了叶妗一脸。   “你说不烫,那你自己试试!”   第43章 圈套   滚烫的茶水泼在叶妗的脸上时, 叶妗整个人都懵了。   下一瞬她被烫得惨叫起来,桂花林里的小姐们全都听见了这声惨叫,纷纷过来围观。   “你、你……”叶妗捂着脸, 因着太烫,手在脸上乱抓, 把妆容抓得狼狈可怖。   她扑向沐瑛,“敢泼我!我掐死你!”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叶妗的指甲在沐瑛的手背上抓出一道红痕。围观的贵女们连连惊呼,几个丫鬟上来拉架, 却都被波及。秦素鸢和凉玉立刻排开丫鬟们,一个扯住叶妗,一个扶住沐瑛,硬是将她们给分开了。   两人这一打, 形象都不太好, 耳环上掉了珠子,簪子歪了, 口脂沾在对方的衣服上, 叶妗的发髻还整个散落了下来。   叶妗的丫鬟过来给叶妗递帕子,她瞪了丫鬟一眼,一个巴掌抽在丫鬟的脸上, “贱骨头!不知道帮着我出气吗?养你有什么用!”   “呜呜……”丫鬟连哭都不敢哭,只敢发出细碎的嘤咛声,捂着脸低着头,不敢直视叶妗。   叶妗转而对十公主哭诉:“公主你看, 沐瑛用茶泼我!”   这事毕竟是十公主先开的头,眼下被叶妗这么哭诉,倒有种十公主的狗被人打了的感觉。十公主吃不下这口气,骂道:“沐瑛,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本宫的面都敢打人,不怕本宫将你赶出宫去?”   沐瑛怒道:“明明是叶妗先打我的,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她打你,你就要打回去吗?你身为沐氏宗亲的德行何在?哈,丢了熙郡王的脸,看你害不害臊!”   沐瑛顿时又急了,要不是被丫鬟和秦素鸢扶着,怕是要冲上去揍十公主,“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辱骂我祖父!”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素来涵养极好的关如眉,都拉下脸色,阴沉的看着十公主,“公主殿下为何先用茶水泼我?我自问不曾做过什么冒犯公主的事,公主就这般不顾天家的德行?”   十公主一顿,答不上话,忙道:“本宫是公主,你不过是个县主,本宫想怎么教训你就怎么教训你,你敢不服?”   叶妗帮腔:“就是!你一个外姓的县主,算什么东西,别说公主殿下泼你一杯热茶,就是给你两巴掌,你也只有忍着的份儿!”   秦素鸢冷冷道:“既然叶乡君这样认为,那么,你一个区区乡君,被瑛县君泼一杯热茶,又能怎么样?”   叶妗身子晃了晃,暗骂自己的失言。   “先别说眉县主高了你三级,就是瑛县君和我,也高你两级。泼你热茶又如何?就是给你两巴掌,你也只有忍着的份儿!”   “秦素鸢你……”叶妗此刻的感觉,不啻于自己踩到自己的脚,居然被秦素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遭看热闹的贵女们,这会儿已经有笑出来的了,她们笑话的对象自然是叶妗,笑话叶妗狼狈的样子,更笑话她不自量力,封了个乡君就忘乎所以。   沐瑛正愁火气没法发泄,听了秦素鸢的话,立刻冲上去甩了叶妗两巴掌。   “叶乡君以下犯上,本县君亲自教训你,看你有什么话说!”   “你、你你你!”叶妗这回不但脸上一片烫红的水痕,还高高的肿起,印着两个巴掌印,狼狈到极致。   叶妗的眼泪一下子飚出来,指着沐瑛大吼:“你给我等着!”说罢赶紧捂着脸,逃走了。   十公主见状,愤怒的哼了声:“都给本宫散开,看什么看?”说着便带着一众宫婢们离开,走得趾高气扬,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嘴角,轻轻翘起,勾出一道得逞的笑意。   沐瑛的丫鬟正帮着沐瑛整理仪容,关如眉却因为衣服被热茶打湿了,不得不去更衣。   “我去去就回。”关如眉带着紫苏,快步离开桂花林。秦素鸢和凉玉留在这里,和沐瑛主仆在一起,等着关如眉回来。   “小姐,那个叶妗看着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可得小心她点。”凉玉愤愤不平,对秦素鸢说道。   秦素鸢自然不害怕叶妗,这种被宠坏了的黑心大小姐,就算招数再阴险,也敌不过她直接上拳头。只是沐瑛这次狠狠的得罪了叶妗,怕是叶妗要报复。秦素鸢这么想着,便提醒沐瑛:“你小心着点叶乡君,她背后到底是有叶贤妃和诚王撑腰,不要再和她接触了。”   “我知道。”沐瑛笑了笑,“素鸢妹妹,这次也要多谢你,咱们虽然狼狈,好在没输!”   “嗯,多注意些就是了。”   关如眉离开了桂花林,去往更衣的玉藻宫。   丫鬟紫苏扶着她,看着关如眉胸前的茶水印记和她被烫红的锁骨,就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怎么了?”关如眉注意到紫苏的表情。   紫苏难过的说:“奴婢有时候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大力士,这样就能把欺负小姐的那些人都打扁了。诚王殿下逼迫小姐,十公主和叶乡君也欺负小姐。小姐一向安分守己的,却招来这些无妄之灾,待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和世子说说。”   “你别告诉哥哥。”关如眉说,“他不愿意我吃半点亏,要是去报复十公主和叶妗,那吃亏的就是他了。”   “都怪奴婢,怪奴婢没用……要是奴婢能和凉玉那样,就能保护小姐了!”   “人各有命,强求不来。”关如眉拍拍紫苏的手,“你对我一腔忠心,这就是最可贵的。秦县君和凉玉与我们情况不同,她们算半个江湖中人。”   两人一边说着,走到了一条石子路上,这里是通往玉藻宫的必经之处。   眼下贵女们都在桂花林,没有人来这里更衣,叶妗想必也不想来这里,去了别处。但关如眉没料到,她在路边看见一个人,就站在那里,像是等着她来似的。   她脚步一软,当即就想拉着紫苏回桂花林,却不妨那人开口喊了她:“眉儿,你跑什么?见到本王,就那么令你慌乱吗?”   关如眉自知跑不掉了,在紫苏的手上掐了一下。紫苏会意,连忙退走。关如眉冲着诚王福了福身,说道:“碍事的人如眉让她走开,殿下有什么话,便和如眉说吧,如眉都听着。”   诚王扯开嘴角,笑的莫名,关如眉不由得感受到一种冷意,突然听见身后有什么响动,她回过身去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从暗处跳出来一个人,往紫苏的后脑勺上捶打,把紫苏当场打晕了。那人拖着紫苏离开,关如眉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略一思考,顿时明白,原来十公主泼她一身热茶,是为了让她换衣服,进而被诚王守株待兔。   她呼道:“别伤我的丫鬟!”   “放心,本王还不至于为难一个丫鬟,让她先睡着吧。”诚王走向关如眉,他渐渐的靠近,关如眉不由自主的后退。退着退着,被路边伸出来的栀子花勾住了袖子,诚王快步逼近到关如眉的面前,她知道没法再躲了,只有保持住落落大方的样子,面对诚王。   “诚王殿下。”   诚王长得很高大,乍一眼看,是个孔武精硕沉稳内敛的好男儿,但再看,就会觉得他的目光太阴鸷,令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阴森森的感觉。   他穿一身银灰色的刺绣薄罗长袍,只在袖口刺了两朵银白色的四合如意的花纹。他黝黑的眼睛,牢牢锁住关如眉,身体略微前倾,用他的阴影,把关如眉困在这牢笼里。   他欣赏着关如眉强撑起来的得宜,问道:“本王送你的簪子呢?”   “什么簪子?”   “你是在和本王装傻吗?”   “如眉不敢,那支簪子……”   “那支簪子,在康平郡王妃的脑袋上插着。”诚王冷冷的腔调里,透露出一丝狠意。   关如眉强笑:“母亲喜欢羊脂玉,那支簪子的做工又很精巧,如眉这才借花献佛。”   “所以,你认为这么做,本王就拿你没办法了?”诚王奚落,“天真!”   “本王想要哪个女人,她就必须得跟着本王,别以为有康平郡王给你撑腰,你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把本王放在眼里。”诚王忽然揪住关如眉的下巴,强迫她看入自己的眼,满意的在她的眼里找到了恐慌的情绪,“眉儿,本王属意让你做正妃,可是你不识抬举。如今侧妃的位置还有两个,你还有得选……”   “诚王殿下,如眉……”   “说话!说你愿意作本王的侧妃!不说就掐碎你的下巴!!”   关如眉心中惊吓,身子不由的颤抖起来,就像是冬日里挂在树枝上的残叶那样,在北风中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下去。   诚王这样骤然发怒的呵斥,再加上几乎要捏碎她下巴的力量,让关如眉的眼里,蓄起了泪水。   今日是她不慎,跌入了十公主设下的圈套,被十公主送到了诚王的面前。此刻的诚王,像是会吃人的恶魔一样,她要怎么脱身?   “你是哑巴了吗?”诚王又是骤然一吼,“说话!给本王说话!”   “如眉……不愿……”   “哦?”听到“不愿”两个字,诚王的眼神顿时阴鸷到极致,反倒笑了出来,“眉儿,你不愿又如何?对你,本王志在必得,你就是再不愿,待会儿被本王骑在身.下了也得愿意!”话落,他揪着关如眉的领口,猛地撕开。   第44章 贪恋   关如眉惊惧的呼叫起来。   她奋力抵抗, 却被诚王压在地上,将她的双手按在她的头顶。   湿透的上衣被扒掉,湖绿色的抹.胸上覆着诚王的手, 用力的揉.捏.挤.压。   关如眉拼死抵抗,扭着身体大呼:“救命!来人啊!救命——”   “给我闭嘴!”诚王狠狠一巴掌抽在关如眉脸上, 原本苍白的脸,被打得红肿, 火辣辣的痛觉催化了关如眉心中的恐惧。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狠狠咬在诚王的手臂上。   “啊!”诚王不禁痛呼。   关如眉的双手得以活动, 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使劲扇在诚王脸上,奋力从他身下爬出来,掩着破碎的衣服, 连滚带爬的逃走。   可她抵不过诚王的力气, 诚王三两步追上来,一手按住关如眉的肩膀, 另一手扯住她的手臂, 狠狠一拽,将她的手臂卸了下来!   关如眉不禁惨叫出声,但声音很快就被诚王用嘴堵住。侵略性的吻, 带着惩罚的力道,几乎要碾.碎关如眉脆弱的唇瓣。   她拼命挣扎,泪水洒了满脸,嘴角像是被刀割似的痛。诚王又猛地将她的另一只胳膊也卸下来, 脱臼带来的剧痛,让她差点晕过去。她再度被诚王压在身下,背对着他,两只手臂无力的垂落在身侧。   关如眉嘶哑的哭道:“救命!救命啊!”   诚王欣赏着她的无助和恐慌,手在她颈后的系带上一拽,便将她的抹.胸拽了下来。霎时一片洁白滑.腻的美背出现在诚王的眼底,他双眼大亮,毫不迟疑的用手抚.摸起来。   “救命……”背上的触感,让关如眉恐惧的近乎绝望。她下意识的想要咬舌自尽,不妨诚王的手从她的脖子下面绕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   “眉儿,你今天逃不掉了,还是留着点力气吧,待会儿有你叫的时候。”诚王话落,撕开了关如眉的亵.裤。   “不!不要!救命!”关如眉的嗓子已经哑了,声音满含绝望。   诚王继续撕她的亵.裤,“这里偏僻,你就是叫破天了,也没人会来救你,况且本王的人还守在周围呢,你就乖乖让本王宠幸吧。”   关如眉彻底绝望了,出口的呼救声微弱的像是要散去。她感受到亵.裤被撕毁,所有的防线都被瓦解,她听见诚王淫.邪的笑声,听见他解下衣服的簌簌声响……关如眉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她身边。她睁眼,惊见诚王竟然晕倒在自己的身边!   一粒小石子从诚王的脑后滚下来,关如眉愣愣的,在想难道有人用石子打昏了诚王?她扭头看过去,这一看,差点因为激动而大哭出来。   竟然是沐沉音救了她!   “四哥,解决了吗?”沐浅烟的声音从拐角处的石头后面传过来。   沐沉音看了眼关如眉此刻的样子,回头冲石头后的沐浅烟道:“别过来。”   他快步走向关如眉,在她激动又惧怕的注视下,解了大氅,落在关如眉的身上。遮住她的身躯,沐沉音才敢直视她,问道:“能站起来吗?”   “诚王殿下将我的两只手臂,都卸下来了。”   沐沉音不由得眼底一寒,剐了眼诚王,真是个畜.生!   他俯身,用大氅把关如眉包起来,将她打横抱起,对沐浅烟道:“六弟、杨刃,此处你们处理一下。”   关如眉忙说:“我的丫鬟紫苏被打晕了,在草丛里……”   “杨刃,去叫醒紫苏,让她到玉藻宫。”   沐沉音抱着关如眉,以极快的速度,去往玉藻宫的偏殿。   这路上没有人,静静的,时而卷起夏风的热浪。   关如眉花了片刻的时间,才把紧绷的心弦松下来。上一瞬是地狱,这一瞬是人间,这样突来的救赎,让她整个人都处在混乱和游离之中。   原来,敬王殿下会武功,关如眉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见沐沉音的秘密。   沐沉音在朝堂中的形象,便是温润如玉的儒士,从没听谁说过他会武。这次若不是因为救她,他也不会暴露。   想着他这么些年都在藏拙,断然是不能让人知道他文武双全的,关如眉下了决心,说道:“殿下,如眉方才什么也看见,诚王殿下是自己晕倒的。”   沐沉音只瞬间的诧异,低头看关如眉一眼,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温声说:“六弟的身子不宜受暴晒,本王便与他专挑阴凉人少的地方走,特意绕了路,途径这附近时,听见了你的呼救。”他道:“诚王的那几个放哨的侍卫,也已经被本王打晕了。”   “多谢殿下救了如眉,要不是殿下凑巧经过,如眉只怕就……”想着刚才那地狱般的经历,关如眉心有余悸。如果,诚王真的得逞了,那她大概会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死前留下遗嘱,让父母早日给如佩定个好人家,以此绝了诚王的念头。   而眼下,沐沉音救了她,诚王怕是更不会放过她了。她该怎么办?是不是该尽快嫁人才好?   一想到嫁人,心便不由得抽痛。仿佛有寒气从天灵盖直入脑中,搅得身体一阵复一阵的冰冷。   关如眉哽咽不已,没再说话,默默偏过头靠在沐沉音的怀里,间或偷偷瞄他几眼。   她想,就放任自己的感情和私心,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吧。这个光风霁月的人,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倾慕。   她只是一个过客,从前是,以后也是。   沐沉音从玉藻宫的小门,进了偏殿。偏殿里铺着几块厚厚的坐垫,他将关如眉放在了垫子上。   裹着他大氅的关如眉,看起来纤小而孱弱,散乱的发丝贴着晕.红的小脸,眼底悲伤迷茫,样子尤为惹人怜惜。   沐沉音目不斜视,说道:“我帮你将手臂接回去,县主忍着些。”   关如眉点点头。   沐沉音接骨的速度极快,三两下子就完成了。骨骼重新勾连的声音落下时,关如眉一张脸惨白如雪,嘴唇被咬得殷红。那一瞬的疼痛,令她差点尖叫出来。现在扛过去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像极了从噩梦中醒来似的,惊惧又惘然。   “谢敬王殿下……”关如眉试着动了动双臂,而后双膝跪地,双手伏在膝上,躬身向沐沉音行礼,“谢殿下相救之恩,如眉没齿难忘。”   “县主起来吧,待更衣梳妆后,本王送你回太液池。”   “是。”   沐沉音没有再看关如眉,转身出了偏殿。关如眉望着他的背影,无声的苦笑,不由用手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   待她更衣梳妆出来的时候,沐浅烟和紫苏也都到了。   “如眉见过宁王殿下。”关如眉走上前去,恭顺的施礼。紫苏顶着红红的眼圈冲过来,抱着关如眉的胳膊,便嘤嘤哽咽起来。   “小姐,怪奴婢没用,都没办法保护小姐……”紫苏哭道,“奴婢要学武功,要和凉玉一样厉害,这样就不会被人打晕了!”   关如眉抚了抚紫苏的肩膀,柔声说:“是我没能保护你,让你挨了无妄之灾。学武太累了,我哪里舍得让你吃这个苦头。”   “小姐……呜呜呜,小姐……”   “走吧。”沐沉音出声道。   关如眉朝他笑了笑,由紫苏扶着,同沐沉音、沐浅烟一道去往太液池边。   “如眉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等在桂花林的沐瑛,见良久也没见到关如眉,不禁露出狐疑的神色。   凉玉笑道:“要不奴婢去找找看?”   “也好。”秦素鸢点点头。   就在这时,桂花林里的贵女们发出些骚动。她们三五成群的,看向那从一树树桂花中走出来的人,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那人是谁?”有人低低问着。她们远远的见那人穿着一袭轻纱红衣,衣摆和袖口皆是无比斑斓的浓墨重彩。他的皮肤很白,远看着就像是初冬的雪似的。在他的头顶有一把伞,他身边跟着撑伞的人,小心的用伞遮住头顶的阳光。   “那是……哪家的姑娘啊?”   “喂,你小声点,可别乱说。”旁人朝她腰间顶了顶,“那可是宁王殿下。”   “那就是……宁王?”将沐浅烟错认成姑娘的女子,尚不可思议的盯着他。   世人说,宁王殿下男生女相,绝代风华。今日见了他,才知道所言不假。   他在碎黄桂花中悠悠走来的样子,真的像是从花间诞出的妖孽,眼眸如媚,黛眉似烟。   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柄宫绦纨扇,眼神弥散着冬雪般纯粹的精魂,目光清冷,却在遥望到某一处时,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有个别贵女发现了他的眼神变化,顺着沐浅烟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的是秦素鸢。   秦素鸢朝着他浅笑,微微屈身一福,算作见礼。   人群中有人冷冷的一哼,分明是鄙视的意味。秦素鸢和凉玉看过去,见是那个钱妙心。   钱妙心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却不知,被秦素鸢和凉玉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十公主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秦县君看上谁不好,偏看上宁王,宁王那样的名声也敢去沾……”   秦素鸢冷声道:“钱小姐,谨言慎行,不要被风吹得闪了舌头。”   钱妙心吓得一怵,再不敢说话了。   与此同时,远处有内侍呼喊,请贵女们都移步太液池边,准备恭迎圣驾。   第45章 奋不顾身   今天的这场宫宴, 着实阵仗很大。   不仅文武百官和家眷们都来了,连皇亲国戚也一个不少。   秦素鸢和沐瑛、关如眉在一起,对面坐着的便是各位王侯公卿。   负责安排座位的大内总管刘长福, 特意照顾了沐浅烟,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一棵大柳树下, 离其余人都远一些。杨刃仍旧在一边为沐浅烟打伞,看在女眷们的眼里, 好些人窃窃私语。   嘉和帝和后妃抵达后,所有人跪地, 山呼万岁。   嘉和帝示意大家平身入座,他的身边是皇后和三位孕育了小皇子的贵嫔,下首处是几个受宠的宫妃。   嘉和帝今日心情甚好,正准备说上几句, 突然发现, 皇子席位上空出来一个。   嘉和帝问:“诚王呢?”   在座的各位面面相觑,沐沉音和沐浅烟自然不会提及关于诚王的事, 嘉和帝皱了皱眉, 不悦道:“不像样子。”给刘长福使了个眼色,刘长福立刻安排人去找诚王。   接着嘉和帝说了几句话,便让众人把酒言欢。   陈国崇尚歌舞, 这种场合必然有舞女助兴。按照陈国的风俗,贵女们也以擅长歌舞技艺为荣,可以自己站出来献舞,跳得好的还能得到奖励。   有个别贵女按耐不住了, 想出来表现一番。而诚王就在这蠢蠢欲动的气氛里,来到了宴会处,先去给嘉和帝赔罪。   舞女们已经开始跳了,嘉和帝薄斥了诚王几句,便让他回位置上。   诚王黑着一张脸,坐在了席位上,端起酒杯狠狠的灌下去,如在泄愤一般,眼中满是怒火。   他隐约感觉,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打晕了,想也想不起来,还不知道是谁偷袭的他,就连他的侍卫们也全都中招了。   诚王身边的皇长子肃王,见他神色不郁,端着杯子过来,笑道:“三皇弟别不开心呐,不就是迟到耽搁了一会儿吗,父皇转头就忘了。哥哥府上最近新进了几个美人,各个都是销魂的好手,不妨也送给三弟乐一乐?”   诚王没接肃王的话,视线投向对面的女眷,当看见关如眉的时候,那眼神阴毒之极。   关如眉接触到他的视线,心中发冷,握着酒杯的手轻颤起来。   “二姐,你怎么了?”关如佩问道。   “没什么。”关如眉强笑。   宴会渐渐的热闹起来,有贵女上前表演舞蹈,舞姿优美,引来一阵喝彩。在场的某些青年才俊们跟着上前去献殷勤,诸位宾客互相聊天、敬酒,渐渐的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在太液池边分散开来。   张慎思正在陪嘉和帝说话,将嘉和帝哄得大笑不止。   影影绰绰中,没人注意到诚王对贴身的侍从说了句耳语:“去,找个人把关如眉弄残了。”   诚王恨极了关如眉,如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稀里糊涂的被人暗算。她不是清高吗?好,那就打残了她,看她一个残废,除了他还有谁肯要。   适逢有几个小姐来给关如眉敬酒,关如眉将关如佩托付给沐瑛照顾,自己持着酒杯,接受了几个小姐的敬酒。   有小姐问道:“听闻眉县主的舞技是一绝,怎么不去前头表演?那可是收获如意郎君的好机会。”   关如眉只道:“我前几日扭了脚,不敢去逞强出风头。”   “眉县主就是谦虚,你看现在跳舞的那个钱妙心钱小姐,舞技也不过尔尔,她倒好意思卖弄。”   “人各有志,她高兴便好。”   沐瑛是了解关如眉的,与其说关如眉是谦虚,不如说是没兴趣凑这个热闹。   关如眉大方温柔,骨子里却十分清高,不屑与那些才华远不如自己的人扛上。那些人纵是今日出尽风头,关如眉也全不会同她们一般见识。   她只愿做临水照花的自己。   当然,沐瑛并不知道关如眉之前差点被诚王侵犯了的事,不然的话,她就会明白,关如眉不仅不喜欢凑热闹出风头,更是没那份心情。   贵女中另一个被人围着敬酒的,自然是秦素鸢。   秦家一门复位,秦克忠又回归战场,若是他赢了,便是立下救国的大功;即便战死沙场,也是莫大的哀荣。贵女们当然使劲巴结着秦素鸢。   秦素鸢酒量极好,一轮轮接下来,秦素鸢没事,反倒是敬酒的贵女们,有点兜不住了。   趁着她们犯晕的间隙,秦素鸢悄然离开一些,想去娘那边看看。   途经关如眉的时候,两人相视而笑,打了个招呼。   就在这瞬间,秦素鸢猛然瞧见,关如眉身后远处的密林里,有个寒锃锃的光点在闪烁。   秦素鸢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一把拽了关如眉,“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飞镖射来。秦素鸢将关如眉拽倒在地,冷冷看着落在方才关如眉站立之处的飞镖,喝道:“谁放冷箭?!”   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愣了一愣,接着不知是谁吓得喊道:“有刺客!”   场面被这声呼喊弄得霎时混乱起来,胆小的贵女们连忙朝自家的母亲那边跑,她们的父兄也连忙过来,看她们有没有出事。   嘉和帝和张慎思站起来,嘉和帝吼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有刺客!”   “快!快去捉拿刺客!”   “是谁要杀眉县主和秦县君?”   秦素鸢却是看清了方才那一击,知道偷袭者的意图,是要伤关如眉的腿。   她将飞镖捡起来,看了两眼,接着便要去找那偷袭者。   可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宁王殿下跳湖了!”   秦素鸢身子一颤,刚迈出去的脚还没收回,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调头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聚集在太液池边的人,只见一道婀娜的身影从他们的头顶飞过,便见她跳入太液池中,朝着宁王奋力的游过去。   沐浅烟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差点就死了。   一个刺客的出现,让原本热闹的场面变得极为混乱。他被人潮推行着,不知道走去哪里。身边许多慌不择路的皇亲国戚,许多打翻了菜肴和酒浆的宫人……然后,一个端着壶开水的宫女被人撞到,满壶滚烫的开水,正好全洒在他身上。   那一瞬,沐浅烟以为自己要被烫死,就像是被绑在火刑架上那样,置身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   那个瞬间,他全然愣住了。   滚烫的无法形容的折磨,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法想。他像是个疯子般的,冲向太液池,跳了进去。   水,他要凉水……太液池的凉水包裹住他的全身,这瞬间的凉意,终于把沐浅烟从死亡的边缘拖回来。   可他还是好热!头顶毒辣的太阳,和开水一般沸腾的血液……沐浅烟难受的将整个人都埋入水中,撕开自己的衣襟,不顾一切的想要沉没在太液池底……   “六哥!”他没想到,会突然听见秦素鸢的声音。   是素鸢吗?沐浅烟的脑海空荡荡的,隔着湖绿色的池水,他看见一道身影坠入湖中,溅起的泡沫在他的眼前舞动,那窈窕的身影快速的向他游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投入他的怀里。   熟悉的冰凉从这窈窕的身躯上传过来,渗进沐浅烟的皮肤,周游在他的体内。   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这副身躯,感受着方才的一场酷刑终于结束,他心中一酸,忍不住热了眼眶。   再回到水面上的时候,沐浅烟看着怀里湿漉漉的秦素鸢,一股暖流从热热的眼眶一路流到全身,牵动着千络百脉。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犹如在诉说着此刻强烈的感动。   “素鸢。”他的手,在水下搂紧了秦素鸢。   她问:“六哥没事吧,可有呛到水?”   沐浅烟笑着摇摇头。   岸上已经聚集了近乎所有的人,许多人都惊讶于秦素鸢怎么会奋不顾身的救宁王,也有人露出怪异的神色。   嘉和帝和肖贵妃也赶过来了,肖贵妃惊得脸色发白,在沐沉音的搀扶下,唤道:“你们还好吗?”   “母妃放心,儿臣没事,多亏了秦县君。”   秦素鸢看了眼肖贵妃,冲她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同样心急如焚的秦肖氏。   “素儿……”秦肖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被奶娘搀扶着,身体有些发软,脸上既挂着虚惊一场后的欣慰,更挂着哀婉和痛心。   秦素鸢知道娘在痛心什么。   自己想也不想的就跳进太液池,营救沐浅烟,浑身湿透的和他抱在一起。   这样的一幕被这么多人看着,那么日后,她除了嫁给沐浅烟,还能嫁给谁?   娘却是那么不愿意她嫁给沐浅烟,哪怕是协议婚姻都不愿意,既如此,娘此刻又怎能不痛心?   秦素鸢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在娘心里,她定是不该这么做的;可是,沐浅烟忽然跳湖的原因,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是承受不了热病的折磨了。她是他的药,又怎么能抛弃他、不管他?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跳下来了,即便知道后果,也还是要跳下来。   “都说六皇兄曾收容过秦县君主仆,现在看来,县君和六皇兄果然是情谊深厚。”突然一道声音阴阳怪气道,“这么奋不顾身,让本宫钦佩不已,都自觉惭愧了。”   秦素鸢顺着声音看过去,见是十公主。   十公主说着赞美的话,语调却充满抹黑的嘲笑,引得嘉和帝一皱眉。   “小十,瞧你这话说的。”沐浅烟也看向她,凌厉的语调夹杂着冷冷的笑意,“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前掂量掂量,有那么难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被你说呢。”   他故意低头看了眼秦素鸢,揉了揉她的头发,仰面冲十公主道:“本王未来的王妃,可轮不到你这么夹枪带棒的挖苦。别再犯第二次,免得本王不顾念兄妹之情。”   第46章 赐婚   十公主的脸色, 在刹那间变得丰富多彩。   嘉和帝沉着脸说道:“老十是该管管你那张嘴,纯贵嫔,把你的女儿带回去, 好好教她怎么说话。”   纯贵嫔目露惶恐,赶紧拉了十公主离开。   秦素鸢带着沐浅烟, 朝岸边游去,沐沉音和一群内侍接上了他们, 将他们拉上岸来。   “小姐,快披上衣服。”秦家奶娘将自己的褙子脱下来, 覆在了秦素鸢的肩上。   再看一眼沐浅烟,兴许是他体温甚高的缘故,竟然太阳一晒就已经半干。反倒是杨刃还得举着伞过来,将他保护在伞下。肖贵妃和沐沉音, 也到了他身边。   方才沐浅烟对十公主说的那番话, 掷地有声,令好些人都有些没回过神。   秦素鸢同样心音如鼓, 尽管知道, 自己和沐浅烟之间被取消的婚事又要回来了,可是听他那般直白的在众人面前唤她王妃,还是振动了她的心房, 让她沉寂多年的心,泛出一丝少女的羞涩。   嘉和帝问沐浅烟:“好好的怎么就跳湖了?”   “谁知道呢,怎么刚好一壶开水就洒在儿臣身上了。”沐浅烟的目光在众人中扫了一圈,扫到了那个不小心泼到他的宫人。   宫人吓得直哆嗦, 站出来,跪在了沐浅烟面前,“宁王殿下,奴婢一时失手,请殿下、请殿下饶命啊……”   她还抱着那个水壶,一位后妃一见那水壶,也白了脸色,“皇上,那水是臣妾叫的,我们几个姐妹觉得茶水不够热,就专程叫她去提开水。”   “是啊,确有此事。”   “皇上恕罪。”   这么看来,那宫人的确是无意泼到沐浅烟的,并非是受人指使。   嘉和帝道:“行了,不关你们的事,都闭嘴吧。”   他看向秦素鸢,关切的问道:“你呢,还好吗?”   “回陛下,臣女无碍。”   “你奋不顾身救了老六,这是大功一件,朕要好好赏你。”   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变化,秦肖氏低下头,怕被人看出她眼底的难过痛苦。   嘉和帝道:“秦素鸢,既然老六已称呼你王妃了,朕就下旨为你们赐婚,封你作宁王妃。各项赏赐按着规矩办,即日赐下。张爱卿!”   “臣在。”   “这件事你去办吧。”   “臣遵旨。”张慎思领下命令,微笑着看了眼秦素鸢。   众人连忙向沐浅烟和秦素鸢贺喜,顺便夸一夸秦克忠教女有方,女儿这般见义勇为。   也有人去向秦肖氏道喜的,秦肖氏笑着接受,心里却酸的不成样子。   还有人小声的议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还真是好大的赏赐。”   “唉,毕竟湿漉漉的被抱着,秦县君还能嫁给谁呢?也唯有做宁王妃了。”   “总觉得秦县君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   “嘘,都别说了,当旁人听不见吗?当心祸从口出。”   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立刻不敢再说了,看看周围人都在忙着贺喜,想是没人注意到她们,这才松了口气。   秦素鸢问奶娘:“怎么不见凉玉?”   “凉玉去追那个刺客了。”   几乎奶娘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兵器相撞的声音。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一道玫红色的身影,像是闪电那样,追着另一道身影,在附近的柳树上飞驰而过。   突然间那玫红色的身影发力,冲到了那另一个身影面前,使劲踢了他一脚。   那人终于败给了凉玉,被踢得摔下树来。下一刻便有好几支剑搭在他的脖子上,正是和凉玉一起追着他的御林军们。   凉玉从树上跳下来,喊道:“陛下,丢飞镖的就是这家伙!”   秦素鸢当即将飞镖夹在指上,嗖的掷过去,削下他鬓边一缕头发。   这快狠准的出手,惊得好些人倒吸凉气。秦素鸢转身看向嘉和帝,拱手道:“陛下,此人方才用那枚飞镖,企图伤眉县主。”   关如眉正和关家的人站在一处,闻言站出来说:“确实如此,那飞镖是冲着臣女来的,若不是秦县君拉了臣女一把,臣女的腿就废了。”   嘉和帝盯着刺客,冷声问:“是谁指使你的?”   “陛下饶命!”那人恐惧的呼喊。   众人正以为他要招认什么,却见他忽然将脖子往旁边的剑上一抹,自刎死了。   “混账东西!”嘉和帝咆哮。   凉玉恼道:“该死的!”   秦素鸢看了眼关如眉,隐隐觉得,关如眉应该是知道什么,否则不会露出这般骇然又绝望的眼神。   关跃把关如眉拉住,咬牙切齿道:“害我妹妹还敢死的这么便宜,可恶!小爷弄死他全家!”又冲嘉和帝拱手施礼,“还请陛下替我们关家主持公道!”   “朕当然不能让眉县主受委屈,只是,这刺客死无对证……”嘉和帝只觉得脸面挂不住,大好的心情被这接二连三的事破坏了,他点了刑部尚书出来:“李爱卿,这事你来调查,务必给朕和康平郡王府一个交代!朕累了,后面的事,张爱卿留下来主持吧。”   刑部尚书接了旨意,众人也随着张慎思,恭送嘉和帝。   嘉和帝要走,后妃们自然也得跟着走。肖贵妃不放心的看了会儿沐浅烟,又向秦肖氏和秦素鸢投去歉意的目光,方才离去。而诚王的生母叶贤妃,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唯有唇角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笑得冰冷阴狠。   张慎思做事很有条理,再加上姿容优美,待人舒朗温绵,后续的事都主持的很好。   众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张慎思仍旧兢兢业业的留守在此处。秦素鸢和秦肖氏还没有走,凉玉见张慎思的额头上已经挂了好几颗汗珠,被阳光照得晶莹,她走过去,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张慎思。   “给,擦擦汗吧。”   周围的人顿时诧异的看着凉玉,很奇怪这区区一个小丫鬟,怎么这般和张慎思说话。   张慎思的属臣忙道:“姑娘,你面前这位可是丞相大人。”   “行吧,相爷,你擦擦汗吧。”凉玉白了那属臣一眼。   属臣颇觉得这姑娘太目中无人,却见张慎思笑的绵绵如春雨,接过凉玉递来的帕子,回道:“谢谢。”   属臣呆住了,周围的禁卫军将士们也愕然了。   凉玉环视了他们一圈,道:“果然都是大老爷们糙汉子,不知道心疼相爷,真委屈相爷在这里出苦力了。”   张慎思温然浅笑:“承蒙陛下的信任,事无大小,都是我该做的。秦县君像是要走了,你去吧。”   “告辞。”凉玉礼也不施,转身就走。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莫名的瞪着凉玉,接着又齐齐看向张慎思。   张慎思面色不变,冷淡道:“你们都看本相做什么,还不继续干活?”   众人如梦初醒,“呃……是。”   张慎思望了眼凉玉远去的身影,一转眼,发现沐瑛在盯着自己看。他冲沐瑛打了个抱拳,沐瑛忙给他欠身,彼此招呼了一下,便就此带过。   太液池边,人渐散去。   沐沉音陪着沐浅烟,依旧选择那些偏僻的、树冠茂密的阴凉小路,朝宫外走去。   方才嘉和帝离开后,沐浅烟本想同秦素鸢说几句话,但他看出秦肖氏的真实情绪很差,便识趣的和秦素鸢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杨刃撑着伞,随在沐浅烟的左边;沐沉音在右边,一路分花拂柳,半晌没有说话。   沐浅烟看了沐沉音一眼,笑吟吟道:“四哥这样沉默,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沐沉音微笑:“我只是不知该恭喜你,还是该说些什么。”   “四哥,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该恭喜我了,可有什么问题?”   沐沉音无奈的笑笑,看着这个自己一向疼爱的弟弟,说道:“阿素委实是个好姑娘。”   沐浅烟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变得认真和郑重,“我也没想到,她会在第一时间跳下太液池,游到我怀里。”   沐沉音静静看着他。   沐浅烟惘然凝视着远方的殿宇,定定道:“就在那一瞬间,我想,我确定是爱上她了。”   沐沉音神色微动,说道:“这样也好,能娶到自己心仪的人,那是福气。想来阿素那样的好女孩,时常陪伴你,你想不动心都难。”   “可是,我又不愿她真的嫁给我。”   沐沉音目露疑惑,瞧着他。   沐浅烟道:“四哥,你们瞒着我的,我已经知道了。既然我活不过而立之年,自然也不愿意拖累素鸢。”   沐沉音心中一惊,眼中泛上心疼之色。   沐浅烟淡淡道:“其实前些日子,我和素鸢还谈过这件事,如果今天她没有跳下水救我,我也不会请父皇赐婚。素鸢明知道跳下水了,就只能做我的王妃,再没有退路,但她还是跳了下来。四哥,你说,像她这样的姑娘,我是不是该把所能给的一切都给她,才算是对得起她?”   沐沉音不语。   沐浅烟意味深长的一笑:“她说,我是个好人,老天爷不会轻易辜负了我。老天爷什么的,我也不信,只知道素鸢若不辜负我,我便该加倍的对她好,把她捧在掌心里,这才像话。”   第47章 誓言   宫门口, 宾客们陆陆续续的,上了马车。   康平郡王府这次来了三辆马车,康平郡王和万氏一辆, 关跃一辆,关如眉、关如佩和两个丫鬟四人一辆。   在上车前, 关跃和关如佩主仆对调了一下,关跃爬上了关如眉的马车。   关如眉刚要问他怎么进来了, 他便坐在关如眉的对面,握住关如眉的手, 说:“妹妹,哥哥问你,你是不是知道是哪个贱货想害你?”   关如眉对上关跃心疼又迫切的眼神,心里泛酸, 又怕告诉了哥哥诚王对她施暴的事后, 哥哥会冲动的与诚王拼个鱼死网破。   关如眉只得说:“我猜,是诚王想打残我的腿, 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来提亲。届时父亲可能会害怕我嫁不出去, 而答应诚王。”   关跃一掌拍在坐垫上,“该死的沐瑾怀!他奶奶的欺人太甚!”   紫苏红着眼睛说:“怎么办啊,呜呜呜, 他是亲王,小姐怎么拗得过他……”   关如眉哑声低语:“我不会嫁给诚王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妹妹别怕, 哥哥护着你,绝不让你掉进狼窝!”   紫苏急着就想说,小姐差点就掉进狼窝了,诚王想跟小姐生米煮成熟饭。但关如眉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说。紫苏咬唇,抽搭了两下子,随即毅然决然:“世子,帮奴婢找个师父,教奴婢武功吧!”   “你要学武功?”   “这样我才能保护小姐,就像凉玉保护秦县君那样!”   关跃认为紫苏的想法可行,且听得紫苏提到凉玉,他心念一动:凉玉不就是个好师父吗?   关跃原本就对凉玉好奇,觉得那般泼辣艳烈的姑娘,与众不同,很吸引他,于是就同关如眉商量,能不能把凉玉请过来,给紫苏做师父。   关如眉说:“凉玉是素鸢妹妹的贴身丫鬟,怎好来康平郡王府教人呢?”   关跃说:“这有什么不行?每天抽几个时辰过来,又不耽误事。知根知底的人,总比外面聘来的靠谱,要不小爷亲自去请她!”   关如眉想了想,说道:“也好。”   另一边,秦家回府的马车里,秦肖氏也和凉玉对调,同秦素鸢坐在一个车厢中。   秦肖氏自从上了车起,眼睛就红红的,一直用帕子压着眼角,帕子上也沾出了水迹。   秦素鸢慰道:“娘,别为我难过,我尚且不难过,你又何苦这般。”   秦肖氏哀然道:“到头来,你还是要嫁给宁王。我一想到他过不了几年就会撒手而去,我就难受的跟刀子戳了心口一般。”   “未来的事,谁能预料的到,世事叵测。最起码宁王是个好人,和他在一起一天,我就平安喜乐一天。要是嫁给别人,谁知道会有多少糟心事。”秦素鸢握住秦肖氏的手,“娘,其实我已经找过丐帮了,请他们打听宁王这病要怎么治好。丐帮的消息网遍布列国,我耐心等等,会有消息。”   秦肖氏望着女儿,眼中堆积起灰败的神色,“你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你爹。”   “我爹怎么?”   “如果今天的事,换成是你爹在场,他也定会跳下太液池,不计后果。”   秦素鸢定定道:“人命关天,我不能枉顾殿下的安危。”   秦肖氏叹了口气,回府后,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秦素鸢就听说,昨天晚上嘉和帝给康平郡王府下了丰厚的抚恤,不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箱箱的送进郡王府,还下旨将两位县主加封为郡君,更破例赐了“惜华”二字,作为关如眉的封号,使她成为大陈的第二个未婚即有封号的贵女。   秦肖氏连忙备下贺礼,差人送去康平郡王府。   没过多时,有小厮匆匆来报,说有圣旨来了,快去接旨。   秦肖氏忙领着一对儿女去前院接旨,当看见传旨的刘长福身边还立着沐浅烟时,秦肖氏便明白这是赐婚的圣旨了,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义勇侯府嫡女秦素鸢接旨!”刘长福喊道。   秦素鸢却没有跪下,而是看向沐浅烟,问道:“天这么热,你跑来做什么?”   “素鸢关心本王是不是?”沐浅烟笑吟吟道,“本王心里很高兴,果然还是素鸢最好。”   “杨刃,扶殿下上屋里歇着。”   “本王不去,便是要看着你接旨了,心里才踏实。”   刘长福故作庄严的端着圣旨,心里却叨咕:这宁王殿下还真心急。   秦素鸢拉了下秦肖氏的手,示意秦峦,三人一起跪下,听刘长福宣念圣旨。   比起康平郡王府那边的抚恤,嘉和帝给义勇侯府的赏赐同样丰厚,封秦素鸢为瑶章县君,加封一品舒国夫人,配予皇六子宁王为妃。婚礼由礼部筹备,定在明年开春。又因顾虑沐浅烟的身体,特许秦素鸢接旨后即刻成为宁王妃,提前入住宁王府,名正言顺,不必遵从婚礼前男女不相见的规矩。   秦素鸢恭敬的接下圣旨,拜伏谢恩,和秦峦一左一右,扶着秦肖氏起身。   “圣旨我已接了,殿下,你进屋去。”秦素鸢冲杨刃使了个眼色,接着同秦肖氏一起,又和刘长福说了会儿话,恭恭敬敬的送走了这班人。   回到正厅,沐浅烟在这里等着他们。他们不来,他也不坐,直到秦肖氏进来了,他才上前施礼,说道:“本王有些话,想单独和秦夫人说。”   秦肖氏神情不太好,想必沐浅烟也看得出来。见他们去内室谈话,秦素鸢不免有些担心。   她问杨刃:“你知不知道殿下是要和家母说什么?”   杨刃道:“秦县君请放心,相信殿下。”   秦素鸢看了眼内室关着的门,让奶娘带秦峦下去,又喊了凉玉给杨刃看茶。   沐浅烟和秦肖氏聊了有小半个时辰,秦素鸢一直坐在正厅等着。待两人出来的时候,她有些惊讶的发现,秦肖氏脸上的愁容竟然没有了,反倒是一脸欣慰。   沐浅烟不再多坐,秦素鸢便将他送出府去,嘱咐了杨刃路上好好照顾他,回到正厅,坐在了秦肖氏的身边。   “娘,您的心情好些了?”   “嗯。”秦肖氏笑了笑,“贵妃娘娘的孩子,的确很好,听他对我做下的那些承诺,我想,我明白为什么我的素儿总是维护他了。”   秦素鸢越发的讶异,沐浅烟都说了什么?   “他说,你这样侠肝义胆的姑娘,配他实在可惜。所以往后在宁王府里,你是主子,他都顾着你来。你要什么,他给什么,只要是给得起的,他都给。他还说……”   “还说什么?”   秦肖氏笑容温婉,颇有些动容道:“他说,人生苦短,恨不能有长命百岁来和你相守。故而,他若生,便给你半生独宠;他若死,定保你一世无忧。”   秦素鸢不禁有些失语,眼底深了深。沐浅烟和沐沉音一样,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他既然做下这样的承诺,便不会背信弃义。他,当真是要将她当作宝贝,捧在掌心么?   秦素鸢的心颤动起来,一股暖流淌过,热热的,从心口一直暖到全身。还有种似痒似甜的感觉,在心里面撞来撞去,让她唇角浮出浅淡的笑容。   秦肖氏是过来人,只觉得女儿那笑容,正在朝着“少女怀春”的方向发展,她笑着叹了声,说道:“这世上本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最难求的,终究还是一颗真心。你是秦家的女儿,自来就比京城里的贵女独立自强,我也应该相信你才是。”   秦素鸢笑道:“娘善解人意,怪不得能牢牢抓着爹的心,没让爹被师父撬走。”   秦肖氏美眸含嗔,道:“我们娘俩说话,别提阮青釉!”言罢又想到了什么,问道:“素儿,七花谷能人异士不少,就没有能治好宁王殿下的人?”   “也不一定,也许就有。退一步说,即便是没有,丐帮的弟兄也能通过江湖人脉,打听到什么。”秦素鸢道,“天下这么大,我相信总有方法。”   秦肖氏笑容变得慈祥:“素儿,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怄气了,不如祝福你心想事成,与宁王殿下能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是。我秦氏一门,素来不向命运认输,非要叫板过了,方知道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秦素鸢又道,“何况,未来我还想周游列国。如果宁王病好了,京城里又再没旁的麻烦事,说不定他会愿意和我一起去走走。”   秦肖氏柳叶眉稍蹙,“你怎么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事。”   “娘,您放心吧,我有分寸。”   谈妥了,秦素鸢开始收拾东西了,准备尽早搬到宁王府上去。   招来凉玉,让她去街上添置些玩意儿,正好这时,有人送了帖子来,是张慎思请她们下午去匠心茶楼喝茶。   大陈民风开放,已婚女子只要带了随从,是可以在公众场合见外男的。秦素鸢欣然应允。   再见张慎思,他临窗而坐,着一袭月华色淡淡青衣,袖口是极素净的暗色花纹,仔细瞧去是唐棣之华的图纹,腰间缀着夜合花形貌的玉坠,温绵的宁和。   他像是毫无锋芒的斯文君子,淡淡含笑间,便是竹叶青翠竹林琅琅。他为秦素鸢和凉玉沏茶,动作缓慢却娴熟。抬眼看了眼二人,他浅笑:“师姐、凉玉,下午好。”   第48章 宁王妃   “慎思。”   “慎思好!”   秦素鸢和凉玉入座。   “我这里有一道好消息。”张慎思示意她们喝茶, 边说,“收到秦大将军的战报了。”   秦素鸢和凉玉心中立刻鼓噪起来。   张慎思笑着说:“果然,有抚远大将军镇着陈国, 陈国才能长治久安。先前谢将军丢的三座城池,秦大将军已经收复了两座, 现在正在乘胜追击。蛮族的气势,也大不如以前了。”   “太好了!”凉玉用食指上的花戒敲了下桌子, “老爷可是大陈的战神呢,就知道一定会传来捷报。”   秦素鸢也心中激荡, 又问张慎思:“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张慎思笑意散去:“没有。”   秦素鸢不免黯然。   “师姐喝茶吧,尚且没有消息,至少不是坏消息。好的东西总是要经得起耐心,才会等到。”   秦素鸢执起茶杯, 喝了口茶, “慎思这话,不无道理。”   茶至半晌, 张慎思道:“师姐要嫁人了, 想起从前在夜合谷的时光,恍然如梦。”   “嫁人了也是你的师姐,同门的情谊, 永不会变。”   “嗯。凉玉呢?有进展吗?”   秦素鸢看了眼凉玉,说道:“她还是这个样子,倒是康平郡王府的关世子,对凉玉有些兴趣。”   张慎思淡淡看向凉玉。   凉玉不屑的一哼:“我不喜欢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   秦素鸢道:“关世子斗鸡走狗是真, 纨绔也是真,眠花宿柳倒是不曾听说。慎思可知道?要不就帮凉玉调查一番。”   “小姐,奴婢对那种人没兴趣,你可别乱做媒,还得劳慎思去调查这种无聊的事。”   张慎思说:“我倒是无妨,如果你想听,我明天就能弄到关世子的资料。”   “我不想听,你可别胳膊肘向外拐,坑自家人。”凉玉说着,就拉住张慎思露在袖子外的那一截二重衣,“这衣服你打从离开夜合谷就在穿,这都三年,袖口都磨损了,怎么还不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相爷多穷酸呢。”   张慎思道:“这是从夜合谷带出去的衣服,我不愿换。”   “那你脱下来吧,我拿回去给你缝补。”凉玉道,“反正从前在夜合谷,你们的衣服都是我缝补的,快脱!”   张慎思淡淡一笑,解下外衣,将二重衣脱下来,仔细的折叠好,交给了凉玉。他重新披上外衣,又为秦素鸢和凉玉添了茶,说道:“昨天袭击眉县主……哦,现在该叫惜华郡君了,袭击惜华郡君的那个人,是诚王的人。”   “你查了?”秦素鸢问。   “嗯,私下查证了一番。”   秦素鸢想起昨天,嘉和帝把调查这件事的任务,交给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是诚王的人,他来查这个案子,定然会不痛不痒的结案。看来,嘉和帝是猜到这事是诚王做的了,故意想不了了之。   秦素鸢不免为关如眉叫屈:“可怜了如眉姐姐,惜华郡君又如何?被诚王盯上,前路多艰。”   待三人散茶,离开匠心茶楼的时候,正好碰见沐瑛和两个贵女也来这里喝茶。   沐瑛看见张慎思,先是一愣,连忙低头行礼。若是仔细观察她的话,会看见她的眼中闪出些不定的光芒,些微敬佩,些微倾慕。   “张丞相,素鸢妹妹。”   “瑛姐姐也来喝茶?”   “嗯,是的,约了几个姐妹来喝茶。”   贵女们也连忙上前问候,其中一个爽快的,还说道:“相爷这般清隽的妙人,倒是教我想到一句诗,是什么‘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来着。”   张慎思道:“客气了,这不敢当。”   随便寒暄两句,便分道扬镳。沐瑛还在望着张慎思,有些出神,直到被贵女们掐了掐,才回过神来,在她们的低低嘲笑声中,进了茶楼。   秦素鸢忽而对张慎思道:“我记得,瑛姐姐喜欢如绿竹般才华横溢的谦谦君子,慎思,她方才特别留意了你。”   凉玉撇撇嘴,“小姐今天是怎么了,逮着人就想牵线。”   “我就事论事。”   张慎思笑笑:“师姐也就打趣我和凉玉。”   他们走远了,而就在匠心茶楼的对面,一间酒肆里,诚王和叶妗坐在二楼的窗户边,正好看见了方才楼下的那一幕。   叶妗恨恨的用指甲刮着水杯子,说道:“沐瑛那个贱人,当众拿热茶泼我,还打我巴掌。表哥,你可得为我做主,让这贱人不得好死!”   诚王望着窗外,眼底幽幽漆黑,“你没注意看吗,沐瑛好像对张慎思有点意思。”   “张丞相那样的,要脸有脸,要权有权,谁不喜欢?”叶妗用鼻子出气,说完了又想起一事,“哎呀,表哥,我想起来了,从前秦屹不是喜欢沐瑛吗?结果被沐瑛给拒绝了,理由就是沐瑛不喜欢武夫,喜欢有才又有气质的儒生!”   “有才有气质的儒生?”诚王道,“我们身边就有一个。”   “啊?谁啊?”   “你见过的。”   叶妗想了想,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是说那个谁?”   “是。”诚王喃喃,“他需要家世上能提携他的女子,沐瑛又喜欢这样的男子,我们不妨把他送给沐瑛。要是能成就一段姻缘,岂不美哉?”   叶妗听明白了,笑得万分阴狠:“表哥此计真是好,沐瑛害我的仇,我一定要她加倍奉还!”   ***   秦素鸢和凉玉回到侯府,被府中的小厮告知,关跃关世子方才亲自带着礼物上门来了,因两人不在家,就留下礼物先离去。   小厮告诉秦素鸢,关跃是来请凉玉去给关如眉的丫鬟紫苏当师父的,紫苏想学武,保护关如眉。   “我不去,我才不去。”凉玉撇撇嘴,“小姐,那关世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大的康平郡王府,里面难道没个护院能教人吗?就算是顾着男女有别,不愿让护院教紫苏,那从外面请个女师父总是可以的吧,怎么还找上奴婢了,又不是不知道奴婢是小姐你的贴身丫鬟!”   秦素鸢便对小厮道:“把关世子的礼物收下,备一份差不多的,给他送回去。转告关世子,就说凉玉事务繁忙,不宜离开秦府。不过既然关世子有求,我自会介绍合适的师父给紫苏,让他不必忧心。”   “是。”   待小厮退下了,秦素鸢从衣服里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凉玉,“拿着七花谷的令牌,去联络丐帮,让他们出一个拳脚功夫好的女乞丐,打扮得利索了,送去康平郡王府。”   凉玉笑道:“谢小姐维护奴婢!”   这事摆平,秦素鸢又使了些下人去集市采买物品,她继续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宁王府。   秦素鸢是在次日的下午,离开秦府的。   秦肖氏依依不舍的拉着秦素鸢的手,眼角发红,笑容既酸楚又带着祝福,眼底还有些对未来的忧愁和烦恼。   她克制住泪意,嘱咐凉玉:“你和素儿定要照顾好自己,平时有空闲了,多回来看看,宁王殿下和我说过,你们要出门、要回家,只要和他打声招呼就可以。还有,要是有什么委屈了别扛着,尽管都告诉我。”   凉玉笑道:“有委屈了当然不会扛着,直接动手打一顿就可以了。夫人放心吧,奴婢别的不行,打人绝对可以,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秦肖氏被逗笑了:“素儿,你现在是王妃了,去了宁王府,还是要有人妇的样子,不要听凉玉胡说。”又对凉玉道:“你也是的,成天把打架挂在嘴边,我看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   “他们不敢娶,奴婢还不想嫁呢。打不过奴婢的男人,奴婢压根不考虑。”   秦肖氏真是无奈于阮青釉教出来的人,怎么这么离经叛道。   “行了行了,上轿启程吧,去了安顿好后,给家里递个信儿。”秦肖氏道。   秦峦也挥挥手,“姐姐、凉玉,你们多回来看看。”   “放心吧,我走了。”秦素鸢上了轿子,凉玉跟在轿子外。   嘉和帝的赐婚圣旨已经讲明,秦素鸢不用同旁的王妃一般要等到大婚了才算名正言顺。她眼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所以这轿子是宁王府派来的,接她过去。   小轿晃晃悠悠的,走过长街。   秦素鸢的思绪也随着轿子,在脑海里晃晃悠悠的,时起时落,禁不住想了许多。   虽然眼下不是大婚,但对秦素鸢来说,也和嫁往别人家的感觉差不多了。这顶轿子,对别的女子来说,就好似让她们成为了泼出去的水,从此就是男方家的人。好在,对秦素鸢来说不是这样,因为她嫁的是沐浅烟。他的存在,就是大陈的一个特例,嘉和帝为他处处破例,嫁了他,也会处处与众不同。   轿子抵达了宁王府的门口,秦素鸢搭着凉玉的手臂,下轿子来,被两个等在门口的婆子,恭恭敬敬的迎进宁王府。   “王妃。”   “王妃请。”   这一声“王妃”叫得十分顺溜,秦素鸢听着,竟也不觉得哪里不适应。   她被婆子们领着,在长长的游廊下,看见了朝她快步而来的沐浅烟。   “殿下。”秦素鸢停住脚步,福了福身,又道:“六哥。”   “来了?”沐浅烟眉眼间,全是宠溺的笑意。他挥挥手,让大家都退下去,直到这里只剩下他和秦素鸢两人了,他将秦素鸢拦腰一搂,贴进自己的怀里,嗅着她唇上的口脂香味,说道:“素鸢,六哥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不能骗六哥。”   第49章 初吻   他的眼眸如星, 有着引人堕.落的妖魅光辉,就这么赤.裸裸的摄着秦素鸢的魂,让她有一瞬间感到难以集中神智。   她点点头, 沐浅烟问她:“从今往后,你想让本王如何待你, 是像哥哥对妹妹那样,还是像丈夫对妻子那样?”   什么?   秦素鸢不由一愣。   沐浅烟低低道:“犹豫了呢……既然这样, 那就让本王试试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么试?   秦素鸢勘不出沐浅烟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接下来要出什么牌。   而接下来上演的事情告诉她,这次他出的牌,又是她始料不及的。   沐浅烟忽然就低头,吻在了秦素鸢的唇上。   亲密来的太突然, 秦素鸢大惊。在炽热的吻落在她唇上的同时, 腰后和脑后,也被沐浅烟的一双手牢牢的禁锢。他搂着她的腰, 托着她的后脑勺, 不让她逃避,只许她迎合。滚烫的唇瓣,挤压秦素鸢娇嫩的红唇, 他用舌头舔着秦素鸢的唇,描着她的唇线,她擦好的清香口脂被卷入到沐浅烟的口中,清香袅娜的像是甘醇清冽的酒浆。   秦素鸢被吻得浑身都酥酥麻麻的, 仿佛一群小蚂蚁,在撩.拨她。   她突然觉得,这个在沐浅烟怀里轻轻蠕.动的自己,有点陌生。   口脂的香味在亲吻间完全散开,也渗入到秦素鸢的齿缝里,混合着另一种从沐浅烟身上蔓延过来的紫玉兰的浓香。   她眼眸微眯,眼中像是有潋滟的水。沐浅烟放开了她的唇,黑漆的眼底翻滚着异光。   他故意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唇边滚了一圈,宛如没有吃够美味那样,调.笑着说道:“既然素鸢选了后者,那么,本王会做个合格的丈夫,好好宠着你的,我的王妃。”   秦素鸢脑中好似有什么轰的炸开,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她没有抗拒沐浅烟的亲吻,还傻傻的感受着他亲昵的热度,和他身上的紫玉兰芬芳。   所以,他说她选择了后者——让他像丈夫对待妻子那样对待她。   这样的测试和这样的结果,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她、她……   欣赏着秦素鸢淡定外表下的慌乱失措,沐浅烟不禁有种得意的感觉。本来只是想试试,她心里究竟把他当作什么,没想到这一试,竟引发了她的慌张。   她没有推开他,没有反抗他,却是慌张了。   沐浅烟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有他了,只是还很模糊浅淡,她甚至意识不到。是这个吻勾出了她心里那份介于好感和情爱之间的过渡感情,引得她失措,迷茫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测试出这个结果,沐浅烟心中窃喜。但窃喜了片刻后,又不免黯然神伤。   就算她心里有他又怎样?他短命,理智上不愿拖累她,情感上却又想和她在一起。这个测试,何尝不是对他的嘲笑,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沐浅烟眼中的明光熄了下去。   他抚了抚秦素鸢的头发,“杨刃会带人帮你们收拾东西,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府里的任何一个人说。本王给他们下了命令了,他们都会听你的话。素鸢,你先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好。”秦素鸢低着头,促狭的瞥了眼沐浅烟。这仿佛是偷看的样子,又惹得沐浅烟心中一阵怜惜。   他在秦素鸢的额头上,烙下一吻,离去了。   秦素鸢还立在原处,心中混乱的望着沐浅烟离去的身影,那一阕斑驳的红衣迤逦在他身后,灼烧着她的眼,蛊惑着她的心。   她是不是已在不知不觉间,对沐浅烟有了什么别样的心思,所以才会被他的吻弄得心慌意乱,唯独忘了抗拒。   秦素鸢想起前些日子,围绕着她和沐浅烟之间的婚事,他们做下的各种商量和决议——他们商量过成婚,又商量过取消,她想过做有名无实的宁王妃,也想过不做王妃而是偷偷来王府照顾他。   这些决议,最后都在一张赐婚圣旨的面前,成为了过去式。她顶上了宁王妃的名头,又在刚刚发觉,她可能真的会渐渐陷进情爱里,就像是娘说的那样,越陷越深。   秦素鸢闭上眼睛,试着让黑暗放空自己的脑海,让自己静下来。   慢慢的她静下来了,她睁开眼睛,游廊里只剩下她自己,她再度冷静的像是那个浑身冰冷的七杀仙。   “没关系的。”秦素鸢自言自语的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不管沐浅烟寿数短暂,也不管她会不会彻底动情,怎么样都没关系的——这些都只会让她更加坚定的,去找寻能够治疗沐浅烟的人,还他一个长命百岁。   秦素鸢相信,人定胜天。   “凉玉!”她提了声音唤道。   凉玉从院子外跑了进来,见秦素鸢唇瓣和眼角都含着迷离的春.情,眼神却清冷坚定,犹如磐石。   “随我一道收拾东西吧,我既然嫁给了殿下,就要尽我所能的替他做些什么,不会放弃。”   傍晚时分,秦素鸢和凉玉在王府众人的帮助下,将东西都归拢好了。   秦素鸢使了个小厮,去秦府报信,让秦肖氏不要担心。   晚饭依旧是四人同桌,秦素鸢挨着沐浅烟。   因着白天的那个吻,秦素鸢心里有点不自在,食不言,专心吃饭。沐浅烟倒也没再刺激她,而是体贴的给她夹菜、倒水,柔声说:“慢点吃,觉得哪道菜味道不好,尽可和厨娘们说。”   秦素鸢道:“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口味,而不顾你们。先前的菜都是这样的口味,我不觉得哪里不好。”   沐浅烟笑言:“本王只是想告诉王妃,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拘束,在这座王府里,王妃可以随心所欲。府里的人,也可以随意差遣,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半点也不要。”   “嗯。”秦素鸢轻声应了。   凉玉看了沐浅烟一眼,心想:这么瞧着这宁王倒是不错,懂得疼老婆。这么一想,之前小姐相看的那个魏县令,真是太拉低层次。   饭后,秦素鸢虽然不自在,但为了沐浅烟着想,还是依偎到他怀里,由他揽着,在王府的后院漫步消食。   后院里,那些夜合花盛放着,像是雪一样的,倒映着王府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和天上的星光璀璨,交相辉映。   小池塘里有锦鲤们攒动跳跃的声音,还有蛐蛐明亮规律的叫唤,被遮盖在茂密的草丛里。   沐浅烟斜过目光,打量着秦素鸢清新如雪的侧颜,唇角勾了勾,说道:“谢谢你,素鸢。”   秦素鸢看他,“六哥何出此言?”   “谢谢你那天为了我,跳进太液池里;更谢谢你一直以来,都不抛弃我这个麻烦虫。”   秦素鸢一顿,突觉得有些心疼沐浅烟,她道:“要是没有四哥,我娘和弟弟他们,或许早就被砍头了;要是没有六哥,我也难以一个人走过那段难熬的日子。是你们对我有恩在先,不必谢我。”   “可本王和四哥,到底是挟恩图报了。本王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拖累人,也难为你不嫌弃。”   “六哥,别这么说,我从没觉得你哪里拖累我,反觉得你待我体贴备至,精神上也给予了我许多支持。”   “是么?”沐浅烟看着秦素鸢,眸底星光闪烁。   “是。”秦素鸢肯定的点点头。   沐浅烟心中大是温暖,双手抱紧了秦素鸢,越发觉得,怀里这是个举世无二的宝贝,是他该用全部的生命来呵护宠爱的。   “让我抱一会儿。”他说着,闭上眼睛。夜色流觞,晚风徐徐。哪怕世界再灼烫再喧嚣,怀里这冰凉的女人,也能将一切化为温暖。   只不过,待到夜间入寝的时候,秦素鸢不自在的终于犯难了。   她虽说之前也是和沐浅烟同床共枕的,但毕竟那个时候,她满心都是秦家,对沐浅烟的感情也不似如今这般。   如今,先不说上次沐浅烟在浴池里对她起了反应,就单说今天他们接吻了,要她再和沐浅烟躺在一张床上,她实在是又羞又心乱。   床前点着一盏昏灯,沐浅烟端来两杯凉水,放在床头柜上,是怕两个人夜里口渴,便先备下的。   秦素鸢想了想,勉力定下心,说道:“我睡外侧吧。”   “嗯?这是为什么?”沐浅烟看向她。   “听说,嫁做人妇了就该睡在外侧,才好晨起了服侍丈夫穿衣洗漱。”   沐浅烟道:“素鸢不是不在意尘俗里这些规矩么?”   秦素鸢沉默。   沐浅烟走过来,揽着她走到床边坐下,“素鸢,我不需你服侍,相反该是我护着你才是。乖乖去里面躺着吧,我的王妃。”   他说着,就把秦素鸢推倒,让她躺了下去。秦素鸢吃了一惊,对上沐浅烟灯火映照下的倾世妖颜,心中登得一弹,心脏怦怦跳着。   她忙坐起身,快速除去外衣,拉开丝被把自己罩住,裹得像个虫子似的,躺在里侧的枕头上看他。   沐浅烟忍不住笑出声,也脱了外衣,熄灯上床。   “别怕,素鸢。”他细细耳语,低柔的声音像是蝴蝶扑扇着翅膀,轻柔的落在花瓣上。   他缓缓的,一点点抱住秦素鸢,充分给了她适应的时间,将她连人带被子的抱进怀里。   “睡吧。”   第50章 有匪君子   次日清晨, 秦素鸢一醒来,就看见沐浅烟正在梳妆台前,执着一支胭脂笔, 认真的给自己描妆。   再望一眼桌上,耸肩粉彩的瓶子里, 插着几支新鲜的狐尾百合,想必, 是沐浅烟晨起后专程去采的,插在花瓶里, 为秦素鸢平心静气。   秦素鸢抱着丝被坐起来,轻轻唤道:“六哥,今天是要去姹紫嫣红馆?”   “是啊。”沐浅烟从铜镜里,看着床上纤纤袅娜的佳人, “几天不唱, 就憋着难受,你也晓得本王这爱好, 引得名声狼藉。你今天可愿意同本王一起去?”   “自然。”秦素鸢起床穿衣, 却不知沐浅烟虽然仍在描妆,可视线一直在端详铜镜里的她,看得目不转睛。   熙郡王府。   熙郡王在后院里打拳, 他唯一的孙女沐瑛,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哼着小调跳舞。   她踏着舞步,跳了一会儿就神游起来,想到了张慎思。   她和张慎思其实没见过几面, 但那人如竹清逸的姿容,含而不露的气质,为世人所称道的才华,都引得沐瑛不由倾慕。   记得小时候,娘教她读诗,读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就会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直到见过张慎思,沐瑛才明白,原来诗文中所形容的男子,就是他这样的。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子。   如此妙人,又有谁不倾慕呢?沐瑛想,自己大概也就只能偷着想想罢了。张丞相那般的人物,只怕不是她能获得的。   一阵风刮过,忽然从院子外刮进来一方手帕,就落在沐瑛不远处。   沐瑛忙去捡起了手帕,见这手帕用的是京城男子最爱用的蜀锦,手帕上又无香粉味,八成是男子的帕子。   是谁不小心丢了帕子,吹到她这里了?   沐瑛翻看了帕子,发现手帕的背面,写了首诗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男子向女子诉衷肠的诗句啊……沐瑛突发奇想:总不能是有人看上她了,故意用手帕向她传情?   沐瑛高声道:“院墙外的公子,你的手帕被风吹到我家里了!”   院墙外没人回答沐瑛,但沐瑛却听见了脚步声,有些匆匆的远去。她本以为,是外头的人要进府来取手帕,但是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人来。沐瑛便忘了这事了。   不想,次日清晨,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又有一方一模一样的手帕飘进来,落在旁边的灌木上。   沐瑛去捡了手帕来,狐疑的翻看着,手帕上赫然又是一句题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沐瑛心头微动,看向高高的院墙,心想,该不会真是有人在向自己传情吧?   她扬声道:“外头的公子,请问你可是要见谁?”   同昨天一样的,没有人回答沐瑛,只有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如此一连多日,沐瑛每天早晨都会收到外面飘进来的手帕。   这个季节东南风盛,帕子正好能顺着风,飞到她的身旁。而每天帕子上的诗句都在变,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到“日日思卿不见卿,共饮长江水”,无一不是传情的诗作。   沐瑛虽然狐疑,却也不免芳心萌动,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向她倾诉柔情。   于是她特意在某天早早的醒来,偷偷跑出去,躲在那附近,等着人来。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果然准时到了,是个书生模样的人,穿一袭素净青衫,长身玉立,侧脸温文尔雅。他执着一方帕子,有些惴惴不安的盯着熙郡王府的院墙。一阵风起,他举高帕子松手,风将帕子刮进了王府中。   那人还痴望着院墙,像是在盼着墙里的佳人和他说话,似又紧张不已。   沐瑛的心狂跳起来,走出来唤道:“公子,你可是想见我?”   那人始料不及,惊讶的看向沐瑛。两人目光相撞,男人不好意思的别过视线,给沐瑛行礼,“瑛县君。”   “噢……免礼。”沐瑛问,“你是谁?”   “在下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小编修,县君……是在下扰了县君的清净,在下这就走,再不会出现在县君的面前。”   见他要走,沐瑛忙叫住他:“喂!你躲什么?我又没让你走!”   “在下……”男人有些尴尬的站着,他的身材挺拔修长,青衫素净,一张脸竟也生得极好,颇有点儒雅的气质,令沐瑛眼前一亮。   沐瑛道:“手帕上那些诗,都是你亲笔题的?”   “……是。”   “你为什么要给我送诗句?”   “在下……我……倾慕县君。”男人的耳根子红了。   “你见过我吗?我没见过你。”沐瑛头一次遭遇被人表白,忍不住心里小鹿乱撞。   “在下常在觉明寺听禅,修身养性,见过县君几次……县君身边都有女伴作陪,在下不敢惊扰,所以县君没见过在下……”   沐瑛一想,自己的确常和贵女们结伴去觉明寺上香,每次上香后,也会在觉明寺的院子里玩赏,看来这人说的不错。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王瀚。”   ***   秦素鸢没想到,自己再见到王瀚时,王瀚身边竟然跟着沐瑛。   秦素鸢这天出府,是去康平郡王府上的,想探望关如眉。宁王府的两个婆子跟着秦素鸢,凉玉去给张慎思送缝补好的衣裳了。秦素鸢在快要抵达康平郡王府的时候,看见沐瑛挽着一个男子的胳膊,从她的对面走过来。   当看清那男子的脸时,秦素鸢心中一惊,娇颜顿时冷下去,带着两个婆子,堵住了王瀚的去路。   “素鸢妹妹!”沐瑛因偶遇秦素鸢而高兴。   王瀚明显大吃一惊,眼中闪过心虚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沐瑛拉了拉王瀚,“素鸢妹妹,给你介绍一下,他是——”   “王瀚。”秦素鸢冷冷接上话,“王瀚,你安的什么心。”   沐瑛一讶:“素鸢妹妹认识王瀚?”   “岂止是认识,拜他所赐,秦家差点被灭门。”   这话一出口,沐瑛吓得倒吸凉气。她有点没听懂秦素鸢的意思,难道秦素鸢是想说,秦家的事是王瀚做的?这不可能,王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是个小小的文官,他怎么可能……   王瀚道:“宁王妃,不知道在下是哪里得罪了您,您怎么这样诽谤我,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要不要现在就跟我进宫,把你和我说过的话,照着再向陛下说一遍?!”   王瀚委屈不已:“秦县君,你我之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嫁作宁王妃,我们之间就不可能了。你为何还要怨恨我,当初不是你亲手将我推开的吗?”   秦素鸢眼神一沉,冲上来拽住王瀚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在地,“无耻之徒!”   “啊!王瀚!”沐瑛吓了一跳,忙去搀扶王瀚,仰脸道:“素鸢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王瀚露出痛苦的表情,“瑛县君,别……别怪宁王妃……是在下的不是。”   沐瑛道:“素鸢妹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打人做什么!”   对上沐瑛质问的眼神,秦素鸢倍感冰冷,对左右两个婆子道:“看住王瀚!”她拉住沐瑛的手腕,将沐瑛拽起来。   “素鸢妹妹,你做什么?”   “跟我过来。”秦素鸢将沐瑛拽到旁边,扣紧她的手腕,“瑛姐姐,你是何时认识王瀚的?”   “十多天前。”   秦素鸢严肃道:“王瀚此人绝非善类,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定不能再和他走得近了,离他远点。”   沐瑛诧异,沉默了会儿,说道:“素鸢妹妹,你和王瀚从前的事,他都告诉我了。他说秦大将军原是属意将你许给他的,因秦家遭难,你入了宁王府,王瀚才不得已放弃你。”   “那你可知秦家为何遭难?”秦素鸢贴近沐瑛,低声道,“若我说,陷害我父兄通敌叛国的人里,就有王瀚一个,你可愿意信我?”   沐瑛顿时吓呆了:“素鸢妹妹,这……这不可能!这事情要真是王瀚做的,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是,我没有证据,才没将此事捅到陛下的面前。瑛姐姐,王瀚此人心机颇深,阴险歹毒,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的话,什么都不要问他,赶紧和他绝交!”   沐瑛被说得动摇了,抿了抿嘴,仍旧有些不舍,“我……我不觉得他是个坏人,他对我很好。而且,说不定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你就没想过他忽然搭上你,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事若奇则必有鬼,不管他是十分的真心还是零分的真心,瑛姐姐,你都务必要远离此人!”秦素鸢紧紧扣着沐瑛的手腕,已经将沐瑛攥得疼痛。   “素鸢妹妹,你先放开我。”沐瑛有些委屈的看向自己的手腕。   秦素鸢放开她,认真道:“瑛姐姐,我是什么为人,秦家又是什么样的家风,你都知道。我如何会害你,定是为了你好的。王瀚这个人,绝不可交,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我……这……”   第51章 喜从天降   秦素鸢看向王瀚, 他此刻被两个婆子左右盯着,正翘首望着沐瑛,看起来多担心沐瑛似的。周遭也有不少路人驻足, 观望点评,秦素鸢充耳不闻。   “王瀚。”她走到王瀚跟前, 冷冷看着他,“我奉劝你离沐瑛远一点, 你知道我的脾气,对你这种不用再讲情面的人, 我喜欢直接动手。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打沐瑛的主意,当心我把你打成终生残废!”言罢,对沐瑛道:“瑛姐姐,我送你回家。”   沐瑛尚不舍的望着王瀚, 却碍于秦素鸢和两个婆子, 又因着对秦素鸢的话半信半疑,当下还是选择相信秦素鸢, 随着她一道离去。   沐瑛回头看了眼王瀚, 他的眼神很受伤,还站在那里望着她,沐瑛忽觉得心里一疼, 心乱如麻,忙收回视线。   她问秦素鸢:“素鸢妹妹原本是要去哪儿?”   “去探望如眉姐姐,不想路上就遇上你们了。你一直被熙郡王宠着,不知男子的口蜜腹剑, 我委实担心你被王瀚所害。”   沐瑛咬了咬唇,说道:“素鸢妹妹,我信你,我不和他来往就是了,原本我祖父也不大同意我跟王瀚。”   “熙郡王饱经世事,看人自然比我们要准。瑛姐姐,你要听熙郡王的。”   “我……我知道了。”沐瑛答应下来,心里却酸酸的,总觉得特别不甘心。   秦素鸢将沐瑛送回去了,这才松了口气,稍微想想,她大致能猜到王瀚的意图——攀龙附凤,借着女人扶摇直上。   类似的事情在大陈不算少,寒门才子迎娶比自家门第高的女子,借着女方长辈的提携,平步青云。这无可非议。但是,人的贪欲无穷,寒门才子若是品格不够好,很可能就在平步青云后翻了脸。见异思迁的,另攀高枝的,大有人在。   王瀚很可能就是这种人。   所以秦素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沐瑛栽在王瀚手里,熙郡王只有沐瑛一个孙女,未来的孙女婿要是品行过不去,毁的是整个熙郡王府!   “王妃……”婆子见秦素鸢愁眉不展,关切的问道。   “没事,不用担心我。”秦素鸢对婆子道:“你去雇几个乞丐,让他们乔装了蹲守在熙郡王府附近。一旦王瀚再来约沐瑛了,就让那些乞丐找王瀚的麻烦,务必惊动熙郡王和沐瑛,让他们知道王瀚做了多少龌龊事!”   “龌龊”二字,秦素鸢咬得很重。婆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要毁王瀚的名声,让那些乞丐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泼他脏水,找他讨债。   婆子点头,“放心吧王妃,奴去安排。”   秦素鸢又道:“王瀚已经投靠诚王,我怀疑这里头有诚王的手笔,或许熙郡王府就是诚王选给他的高枝。”   “那依王妃看……”   “还得靠熙郡王和沐瑛,只有他们坚决不接受王瀚了,此事才能解决。不过想必那时,王瀚又会选择别家的贵女下手,他总归是要往上爬的。”   婆子义愤填膺道:“心术不正的玩意儿!”   遣走这婆子,秦素鸢带着另外一个婆子,去了康平郡王府。   康平郡王不在家,关跃亲自来接待秦素鸢。秦素鸢随着关跃入了正堂,穿过游廊,到了一处水榭之下。   关如眉正在水榭里翻着一张张画卷,见哥哥领着秦素鸢来了,连忙敛衽起身,与秦素鸢互相见礼。   “如眉见过宁王妃。”   秦素鸢说:“如眉姐姐这样喊我,就太客气了。就像我当着你的面,觉得‘惜华郡君’叫起来有些生分。”   关如眉浅笑:“其实我也觉得是呢,如今你是宁王妃,又是瑶章县君,还是舒国夫人,叫哪个都没有‘素鸢妹妹’来的顺口。”   关跃笑嘻嘻说:“小爷先恭喜县君和宁王殿下喜结良缘!说真的,你那天奋不顾身的跳进太液池,小爷相当钦佩!”   秦素鸢笑了笑,问起了别的:“关世子,我差人送来的那个教习武功的女师父,用着如何?”   “挺好的,紫苏这几天跟着她学武呢。”关跃说着,又低声嘀咕一句,“可惜不是凉玉姑娘。”   秦素鸢说:“凉玉事务繁忙,我总要差遣她办事,对不住关世子了。”   “也没啥……”关跃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是失落的,突然眼底又闪现一抹光辉,他问:“宁王妃,凉玉姑娘应该……还没许配人家吧?”   “没有。”   “那我能不能讨她做妾啊?”   “做妾?”秦素鸢双眼微眯。   关如眉扯了扯关跃的袖子。   关跃朝关如眉傻笑了一下,又对秦素鸢道:“是啊,小爷这不是厚脸皮的和你商量吗?说实话也不怕你笑话,自打见着凉玉,我就总想着她,觉得喜欢,所以才斗胆和你商量这事。康平郡王府的底子,就这,你看看就知道,不是吹的。我肯定不会让凉玉吃苦,锦衣玉食包括金银钱财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秦素鸢道:“恕我直言,我不能答应世子的请求。”   “为什么?”关跃苦哈着脸。   秦素鸢定定道:“以凉玉的性子,宁可孤独一生,也不会给人做妾。”   关跃一怔,说道:“宁王妃,小爷也知道妾是个什么东西。无奈我是郡王世子,不可能娶一个丫鬟为妻。不过我可以保证,日后就算正妻进府了,我也不会亏待了凉玉的。”   秦素鸢眯着眼打量关跃,默而不语。看来凉玉说的不错,关跃的确不是她的良人,他和凉玉根本是两个世界的,就算关跃对凉玉有点新鲜感,若凉玉真跟了他,要不了多久,那点新鲜感也会消磨在观念的冲突之下。   关如眉见秦素鸢不像要松口,便劝关跃:“哥哥,此事以后再说吧。”   “如眉姐姐,无妨。”秦素鸢开口了,“关世子,恕我真的不能答应你的请求。先不说凉玉不会给人做妾,就单是凉玉选夫婿的要求,世子你也不容易达到。”   关跃讶然:“她选夫婿什么要求?”   “凉玉有言在先,她不考虑打不过她的男人。”   关跃差点喷出来。   关如眉笑着劝道:“哥哥,凉玉姑娘武艺高强,你还是别想这事了吧。”   “为什么不想?”关跃不服气道,“小爷也可以练武!家里那女师父不也能教小爷吗?赶明儿了我就开始学!”   学武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秦素鸢暗想,关跃恐怕坚持不了几天。   她看向关如眉方才在翻看的画卷,画卷都平摊在石桌上,竟然都是男子的画像。   秦素鸢明白了什么,“如眉姐姐,你这是在挑选夫婿了?”   提到那些画卷,关如眉的眼神便渐渐失色,“是,我年纪大了,该嫁人了。再不把自己嫁出去,还不知道诚王会用什么手段逼迫我,我不能再一意孤行。”   秦素鸢为她感到哀伤,随手翻看了男子的画卷,发现其中有几个,还是自己在不久前相看过的:比如那个胆小的白秀才,还有那个被沐浅烟怼走的魏县令。   她道:“既然你决定要嫁人,定要擦亮眼睛,挑个足以托付终身的。”   “我会的,素鸢妹妹。”   关跃也叹道:“妹妹啊,你就是在敬王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他什么事没有,倒霉的都是你!宁王妃,你来看看,你说我妹妹哪里不好?你说说。”   秦素鸢说:“如眉姐姐很好,秀外慧中,温柔可人。”   “偏他沐沉音看不上,给小爷气得哟!”关跃在石凳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愤愤不平,“要是旁人敢让我妹妹受这委屈,小爷早带人把他揍一顿了,可偏偏是敬王殿下!有时候我都想问他,是不是眼睛瞎了,看不见我妹妹的好,真气死个人!”   “哥哥,别这么说敬王殿下。”关如眉苦笑,“他一直想断了我的念头,很干脆,不想耽误我。是我放不下,不怪他。”   秦素鸢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没有缘分吧。不是关如眉不好,也不是她不够坚持,只是因为沐沉音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无法接受关如眉,也无法接受其他的女子。   直到离开康平郡王府,秦素鸢还在想,关如眉就这样嫁人,可会甘心,可会幸福?沐瑛已经遭到麻烦了,关如眉也不能幸免,大概只有自己才幸运些吧,至少沐浅烟是个靠得住的人,又尊重她、宠爱她。   秦素鸢在回宁王府的路上,顺路去了趟丐帮在京城的分舵。   这分舵设置在一座杂货店里,秦素鸢不避讳婆子,一起进到杂货店的后院,找到了舵主。   她询问舵主,可有关于治疗沐浅烟那怪病的消息。   舵主摇了摇头,请秦素鸢继续等待。   正好这会儿,一个丐帮弟子从后门跑进来,俨然是来舵主这里汇总新消息的。   那弟子看了秦素鸢一眼,低身在舵主耳侧,耳语了一番。   舵主听言,喜上眉梢,对秦素鸢道:“弟兄们刚刚获知了一条一手消息,你听了定要开心。你大嫂离开陇西,上崇州去了!”   大嫂?秦素鸢很快反应过来,这指的是她大哥秦屹的未婚妻——周将军的女儿,周芊羽。   “芊羽为何去了崇州……”秦素鸢倒吸一口气,“莫非是!”   “正是!你大哥找着了,同你大嫂又一起上了战场,会合了你爹!现在大陈的军队在你父兄的带领下,势如破竹,你大嫂便先一步回京,此刻正在路上呢!”   第52章 深吻   秦素鸢精神大振, 喜悦的僵立在当场。   却是婆子先反应过来,问那舵主:“可是真的?”   秦素鸢回神,听得舵主道:“放心吧, 我丐帮的一手消息,向来是比朝廷要知道的快, 绝对无误。再过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递到京城, 你们尽管放心吧!”   秦素鸢舒了口气,因为感动, 眼角泛出点红色,“谢谢。”   “客气什么?老实说,这消息真的振奋人心呐。少将军平安归来,大陈的胜利也指日可待, 想想就高兴。”   秦素鸢谢过了舵主, 带着婆子离去。回府的路上,脚步不由自主的轻快, 唇角噙着笑容, 眼中蕴着激动。   哥哥还活着,平安的会合了爹,爹一定非常高兴。   他们手下的将士们, 也定然气势大增,势要将蛮族彻底赶出去。   苦熬了许多天,终于得到这样一个结局,秦素鸢激动的想要落泪。   但她仍旧保持住冷静, 没有将沐瑛和关如眉的事抛到脑后。她回到王府后,即刻差人去给秦肖氏和秦峦报喜,又去找沐浅烟,把这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都说给了他。   这一聊,就聊到了晚上,该就寝的时间。   如今快要入秋,夜里已经凉爽下来。轩窗半敞着,晚风徐来,这风吹得秦素鸢还挺惬意,再加上高兴,也不管身后那个一直抱着她的骚包了,兀自与他说个没完。   两人坐在榻上,沐浅烟抱着她,双手交叠在她腹间,笑道:“原来素鸢还是个话唠,真是没想到呢。”   秦素鸢笑:“我活了十七年,话唠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么说,本王是撞了大运,才能逮着你话唠的时候了。”沐浅烟嗅着秦素鸢发丝的清香味,故意吸了吸,腔调里充满了沉醉,“如此,显得本王对你来说与众不同,很好,我的王妃。”   秦素鸢偏头看了他一眼,眼角染上轻快的笑意。   “说累了吧,都说这样久了。”沐浅烟从床头柜上,拿来了一杯水,“水还温着,你喝点。”   “好。”秦素鸢接过了。   在她喝水的这间隙,沐浅烟问她:“像本王这般声名狼藉的,娶了你,想必你大哥会十分恼怒吧。”   秦素鸢持着水杯子的手,顿了顿,“六哥何出此言?”   “你大哥是个有棱有角的人,又经历了沙场的洗礼,分明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沐浅烟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素鸢,赶明儿本王这大舅哥回来了,若是对我不友好,你可要护着我些啊。”   秦素鸢皱皱眉,庆幸自己早就习惯了沐浅烟,才没有被水呛到。   他继续问:“大舅哥有什么爱好?”   秦素鸢说:“武学、兵法。大哥很喜欢和京城的将门子弟演武切磋,秦氏一门的枪法他练得极好,剑法也不错。”   沐浅烟深知他不可能在这方面投其所好,又问:“他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秦素鸢不假思索道:“大哥年少时爱慕瑛县君,现在爱慕周芊羽。”   沐浅烟叹道:“本王这大舅哥,还真是油盐不进呢。相较之下,小舅子就好说话的多了。”   小舅子秦峦,想到他,秦素鸢有些哭笑不得。   秦峦还小,玩性大,还喜欢好吃的零嘴。沐浅烟这段时间没少投其所好,竹蜻蜓、空竹、蹴鞠、陀螺,一样样的往秦峦那里送,还经常让杨刃带人搜刮美食街上的限量点心,给秦峦送去。   这样做的效果非常好,以至于秦素鸢前几天回家时,秦峦居然满嘴都在说沐浅烟的好话,惹得秦肖氏嗔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搬去宁王府住算了!”   秦素鸢只好劝秦肖氏:“娘别动气,六哥给您也送了许多东西来,哪一样不是好的。他的心意,您也知道。”   思绪回转,秦素鸢又和沐浅烟讲起秦屹和周芊羽的事。说来也是缘分,秦屹、周芊羽和沐瑛,打小就是青梅竹马,还是三角恋的关系。   秦屹喜欢沐瑛,周芊羽喜欢秦屹,而沐瑛,却爱笑叹鸿儒的文人雅士。   那时候,周将军还在秦克忠的麾下。周将军的儿子和秦屹交情极好,亲如自家兄弟。听闻秦屹被沐瑛拒绝,十分灰心,这周小将军便提议,反正他们都是将门之后,迟早要去军中历练,不如就早一年去,还能转换转换心情。   于是秦屹便和周小将军去了军营,却不料,周芊羽女扮男装,也跟了去。   在军营的那几年,秦屹和周小将军处处替周芊羽隐瞒身份。三个人同甘共苦,也一起上过战场,一起庆过功。就这么几年下来,秦屹和周芊羽走到了一起,待他们从军营归来后,秦屹立刻亲自去周家提亲。   沐浅烟笑吟吟道:“论起大陈的将门虎女,自然除了你和周芊羽,再没有第三人。陈国也有女子做将军的先例,你们秦家就出过一位女将军,还破例袭了侯爵,堪称大陈的传奇。”   “是,那是我祖奶奶。她是秦家那一辈的独女,战功赫赫,便成了义勇女侯。为了延续秦家的香火,她招赘了军中的副将,生下我祖父。”   沐浅烟用食指刮了下秦素鸢的鼻子,宠溺的道:“还越说越起劲了呢,这么晚了,早些睡吧。”   “六哥,我太高兴了,恐是睡不着。”秦素鸢回眸看他,“你睡吧,我陪你躺着就是。”   “那怎么行呢?”沐浅烟慢悠悠说着,抬起手,又要刮秦素鸢的鼻子。这动作让秦素鸢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小孩,便不愿让沐浅烟得逞,她抬手想拍下他的手,不料他又换成另外一只手。   “六哥,别闹。”这男人的骚包属性又发作了,秦素鸢忙去拦他,他偏不依。两个人就这么打闹起来,一片欢声笑语,闹着闹着忽然失去平衡,一个倒在另一个身上,把她压在了床榻上。   秦素鸢一愣,后知后觉的脸红了。   她被沐浅烟压着,薄薄的衣衫挡不住他滚烫的体温。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彼此的每一根睫毛,呼吸都吞吐在一起。   秦素鸢忽然觉得,沐浅烟这一身热度,让他充满了侵略性。明明她是厉害的角色,可此刻,在沐浅烟的身下,却好似引发了女性天生的纤弱和娇软,像是一朵初初开放的花,正等着惜花人采撷拥有。   “六哥。”她的声音糯糯起来。   “嗯?”沐浅烟却盯着她,眸子深深,不见底,“素鸢,你好香、好软啊……”   这样挑.逗的话语,配合这样一张妖孽勾人的脸,以及含混喑.哑的声线,秦素鸢只觉得心猝不及防的猛跳起来。   她看着沐浅烟的唇慢慢落下,忘却了一切,只能怔怔唤着:“六哥……”   她有点怀疑,沐浅烟是故意把她推倒的;就算不是故意的,他也惯会逮着机会调.戏她。   他的唇,落在了秦素鸢的唇上,温柔辗转,一点点加深,引得秦素鸢不觉就想到那天他们初次接吻的场景。那时候的自己,竟然懵懵的就吻完了,都没发现,其实沐浅烟的唇很软,跟女子的嘴唇似的。   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这个,秦素鸢耳根子顿时红了。也就在这时,一段更软的、会动的东西,撬开了她的牙关,闯了进来,卷着她的舌头缠.绵共舞。   秦素鸢的心狂跳起来……她、她怎么和他这样亲密?   一吻终了,沐浅烟意犹未尽的舔着唇瓣,燃着火的目光,像是能把秦素鸢吞了似的。   秦素鸢气喘吁吁的望着他,脸上红扑扑的,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双臂已经环上了沐浅烟的脖子。而他暧昧的问道:“这样,是不是比上次更舒服呢?”   秦素鸢太羞,推开沐浅烟,滚到了床里侧,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背对着他。   沐浅烟笑了几声,吹灭灯烛,躺在床的外侧,看着秦素鸢的背影,问道:“生气了?”   秦素鸢不理他。   他也不恼,闭上眼睛睡自己的,唇角的弧度却越翘越高,心中的喜悦无以名状。   还记得秦素鸢嫁来的那天,他问她:是愿意他像哥哥待妹妹那样待她,还是像丈夫待妻子那样。   他给她选择,也是给自己选择——选择是将她推开,还是尽情享受人生苦短。   他想,如果秦素鸢心里没有他,那他就把自己的感情烂在肚子里,和她做一对形婚夫妻也就是了;但如果他们是两情相悦的,那他不想放手,想豁出一切的宠她、爱她。   那次的初吻,秦素鸢给出了他答案,于是,他也做下了选择。   他想在有限的生命里,让秦素鸢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这样的话,如果未来他侥幸能治好咒术,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他早早的死去了,至少,他给了秦素鸢最温暖幸福的人生,她在余生想起他来,也会觉得甜蜜温暖。   他不会让她后悔,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渐渐的想了很多,沐浅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秦素鸢转过身来,见他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她默了默,还是轻轻靠过来,依偎进沐浅烟的怀里,主动搭上他的腰。   “素鸢,你真好,就知道你舍不得热着我。”沐浅烟半睁开眼,将秦素鸢完全纳入怀中。   秦素鸢低低道:“骚包。”   第53章 一心一意   没过多久, 秦屹平安回到战场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封新的捷报——大陈又有一座城池回归了,秦克忠势要在年底前, 将蛮族赶出大陈。   这一消息,让整个京城充满了激动的气氛, 百姓们直呼:大陈有秦氏一门,不惧任何虎狼。   相反于众人的欢喜, 诚王恼怒不安。晚上侍寝的妾室,一句话没有说好,就被他暴打了一顿,抄起花瓶把妾室的头都砸伤了。   他连夜去见了“那个人”, 恨不得将他也打死。而那个人只神定气闲的说:“放心, 就算秦屹没死,我也没留下把柄。没有证据, 谁也不能找到殿下的头上。”   诚王阴沉道:“秦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却还活着。要是他回到京城……瞧瞧你捅的篓子!”   “殿下怕什么,忘了我的老本行不成?”那人冷冷的笑起来,“大不了, 我亲自出手,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秦屹,容易着呢。”   诚王面色缓和了些许,哧一声道:“你的老本行……你还好意思说!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 得了父皇的青眼罢了。”   “殿下此言差矣。我这样的神棍,不是谁都能当的,凭的是真本事。”   诚王咬牙切齿道:“是,你好本事。”   很快,嘉和帝此前派去崇州查案的官员,也陆陆续续的踏上归程。听说,他们在送给嘉和帝的信报里,提到了调查到的全部内容。   嘉和帝在看过信报后,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点,秦素鸢早料到了。早在上次秦克忠归来时,嘉和帝就告诉她,走出这仪元殿,前尘便要一笔勾销——嘉和帝不会替秦家出气,他只会用富贵荣华,来弥补他们。   但秦素鸢不会吃下这口气,她等着那些官员回来。里头有个人,秦克忠曾对他有恩。秦素鸢等着他回来,她要亲自去问问,这事情到底有什么内情。   几天后,京城里又出了两件事,引起了众人的热议。   一件事是熙郡王家的瑛县君,将一盆洗脸水泼在了某个男子的身上,扬言不想再见到他。   另一件事,则是一直不嫁人的惜华郡君,突然定亲了。   这两件事传到宁王府的时候,秦素鸢为沐瑛松了口气。多亏自己找去的那些乞丐,很是敬业,这些日子乔装打扮了蹲守在熙郡王府的门前,只要看见王瀚上门,就要出来大闹一番:有骂王瀚吃白食的;有骂王瀚勾引他家婆娘的;有骂王瀚欠债不还的……血泪控诉,声泪俱下,演得相当好。   这么一来,熙郡王和沐瑛都被惊动了,即便王瀚再三解释,但架不住乞丐们一天又一天卖力的表演。   于是熙郡王愤怒了,称自己唯一的孙女哪怕在家待一辈子,也绝不会让王瀚这种人作贱。   沐瑛也冷了心,索性一盆子洗脸水泼过去,叫王瀚滚蛋。   这事很快传开了,成了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乞丐们在表演的时候,故意大声的喊出王瀚的名字。因此,王瀚的名声顿时臭了起来,好些人都不敢相信他会是三年前的科考探花。   翰林院院首不满王瀚败坏了翰林院的清名,有心想上奏将他革职,王瀚不得已带着老母和两个姐姐,在院首的面前哭天抢地,这才保住了位置。   有小道消息说,王瀚的老母刚哭完院首,回头就在王瀚的面前哭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以命相逼,让儿子能再出息点。   秦素鸢置之冷笑。   沐瑛的事情解决了,王瀚也不再出现在熙郡王府门前,倒是康平郡王府那边,近日来很是喜气,不少宾客前去祝贺关如眉定亲。   关如眉这门亲事,定的很快,听说她毫不犹豫,相当果决。   而她定的未婚夫,竟然就是那个曾经被沐浅烟怼走的魏县令,名叫魏善。   那魏善在官位上的确做的不错,他之前和秦素鸢相亲时,还是京郊通县的县令,现在已经升了一级,进京担任鸿胪寺少卿了,连着宅子都换进城里,装饰一新。   但秦素鸢记得,魏善府上有两个通房丫鬟,他说会在婚前将她们送人,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很快,秦素鸢就收到了关如眉的花笺,约她出去,帮着挑选些喜气的布料和头面。   秦素鸢应允了,和沐浅烟打了招呼,准时去赴约。   天气晴好,关如眉的笑容也如这晴朗的天气似的,和煦而温柔。但秦素鸢知道,她其实并不开心。   两个人在挑选布料的时候,秦素鸢侧过头看了关如眉半晌。她在水红色布料的映衬下,肌肤透亮,如白牡丹的花瓣。几绺柔柔的碎发从温柔的螺髻底下,垂落下来,轻刮在脖颈上。发髻间那簪子上精致的六叶花,几乎是纹丝不动。   “素鸢妹妹,宁王殿下待你定是很好。”关如眉忽然说。   秦素鸢问:“如眉姐姐何出此言?”   关如眉道:“刚刚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发觉你的气色很好,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情不错,就猜想应该和宁王殿下有关。”   秦素鸢没有否认。   关如眉抚摸着一块布料道:“素鸢妹妹,前些日子你相看男子,也见过魏善吧。”   秦素鸢端详着布料上的宝相花纹,答道:“我确实和他相看过。”   “那素鸢妹妹为什么没有选他,可以告诉我吗?”   因为他被沐浅烟怼走了。这个答案,秦素鸢觉得还是不公开为好,她道:“大概是两个人没有缘分,不合适吧。”   关如眉眼底划过一抹怅然,“嗯,我也觉得,素鸢妹妹定是接受不了魏善有通房丫鬟这事。反倒是宁王殿下那样的,更适合你。他能一心一意的把你护在怀里,宫宴那天,他那般维护你的姿态,我真的好羡慕。”   秦素鸢泠然半晌,道:“如眉姐姐,我大约知道,你是个表面温和得体、内心却清高的人。听闻你决定和魏善定亲,我甚至怀疑消息有误。我想,你心中大概矛盾得很。”   “是啊。”关如眉婉声道,“身在贵族,总是这般身不由己,我不能再任性了。”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眼底闪过浓浓的恨意,“你知道吗,诚王近来已经在父王的生意场上动手脚了,陷害得父王被陛下好一顿责骂。”   秦素鸢眼神一凛。   “我知道,他这是在向我示威,让我屈服他。我只要一天不定亲,父王的头上就始终悬着诚王的剑。他便是料定了我是个自傲的人,不肯随便就把自己嫁了。那我就偏不让他如愿,把自己低嫁出去,令他始料不及。”   秦素鸢喃喃感慨:“婚姻终究是一辈子的大事,何况你素来眼光高。若是就这么嫁了,未来几十年人生,岂不是太折磨自己?”   “为了家族,我只能将就。”关如眉道,“魏善答应我,会在这几天将通房丫鬟安排走,未来,除非我生不出男孩,否则他不会纳妾进门。这是我所能容忍的底线了。”   秦素鸢听着心酸,再想到光风霁月的沐沉音,不免心疼关如眉。   后来关如眉看中了一匹妃色的苏锦料子,买了下来,由紫苏捧着。秦素鸢也买了点素锦,想拿回去给沐浅烟裁制中衣。凉玉捧着素锦,和紫苏一同,跟在两位主子的身后。   路过药铺时,关如眉说道:“如佩这几天精神不济,我想给她抓点芡实和白术,泡了水喝,素鸢妹妹再陪我片刻。”   “好,进去看看。”四人进了药铺。   “掌柜的,请问——”关如眉刚开口说话,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年轻姑娘,脆声打断了关如眉。   “掌柜的,给我来一包堕胎药!”   店中此刻还有几位顾客和几位伙计,连同秦素鸢等人,听了这话,俱是一惊,全都望着那姑娘。   姑娘脸上沾着汗,面带怒色,喝道:“发什么愣?银钱我有,赶紧给我包一份堕胎药来!”   掌柜的见这姑娘穿的不差,像是富贵人家的,却又明显没嫁人,摸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只得道:“姑娘谨慎些,这可是造孽的事,何况那药对女子的身体损伤很大。”   “呵,孩子他爹都不要我们了,我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姑娘上前两步,“银钱给你,堕胎药拿来!反正他不要我,他的孩子,我也没必要生下来了!”   “姑、姑娘姑娘,冷静、冷静啊。”见这姑娘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掌柜的连忙走出来规劝。   秦素鸢和关如眉不得已被晾在一边,对视一眼,关如眉正想说话,不妨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一群男人相继呼喊:“老爷,找到了找到了!媛媛姑娘真去买堕胎药了!”   那被唤作“老爷”的人,慌慌张张冲进来,拉着姑娘的手道:“媛媛,你这是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打了我们的孩子?好了别闹了,有话我们先回家说,别动了胎气好不好?”   秦素鸢瞅见这男子的样貌,眼神一沉,下意识看向关如眉。   只见关如眉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难看,她道:“魏善……”   第54章 羞辱   魏善没想到, 会在此时此地此种情形下,遇到关如眉。   他脑中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倍感心虚, 又发现关如眉身边的人是秦素鸢,不由得脸色尴尬, 强维持住风度,施礼道:“郡君, 宁王妃。”   关如眉看着他不语,眼底隐忍着屈辱和愤怒。   倒是那叫媛媛的姑娘, 愣了愣,说道:“郡君……你就是那个惜华郡君吗?”   “媛媛,不得对郡君无礼。”魏善忙呵斥她。   媛媛却怒冲冲道:“原来真是惜华郡君,那就真不巧了, 被您撞见婢子这走投无路的模样。婢子地位低下, 哪怕是怀了老爷的孩子,也得卷铺盖走人给您让位置的。噢, 还未向郡君道喜呢, 我家老爷文采斐然,风流倜傥,倒是个难得的好男儿, 郡君往后可有福气了。”   这话说的,字字都跟针似的,直往关如眉的心上戳。   关如眉的丫鬟紫苏恼了,上前嗤道:“大胆贱婢, 怎么能这样与我家小姐讲话?什么叫卷铺盖走人给我家小姐让位置?我家小姐是郡王府的嫡女、高高在上的郡君,她的位置需要你来让吗?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位置,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媛媛恨恨道:“这位姑娘教训的是,婢子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鬟,给郡君提鞋都不配。也难怪老爷为了郡君,要将我们母子都赶尽杀绝。”   魏善尴尬不已,只怕媛媛再说下去就坏事了,连忙道:“别说了!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上一改。还有本官几时要将你们母子赶尽杀绝?来人,将媛媛送回府去!”   “我不走!魏善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还说不想将我们母子赶尽杀绝?”媛媛用力拍开了那些试图抓她的家丁,吼道,“你要把我送人了,接收我的人谁会替你养孩子?还不是一碗堕胎药下去,让我堕得干干净净!与其他们动手,还不如我自己先把这孩子打了,这样走的也干脆点,免得给老爷你添麻烦!”   魏善被吼得心里直突突,风度也绷不住了,拽着媛媛的手腕斥道:“当着惜华郡君和宁王妃的面,你就这么撒泼,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总之,这孩子你不能打,本官也不会让你把它堕掉的!”   “哼,你就骗我吧。我与你十年的情谊,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结局,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媛媛挣开魏善,冲到掌柜的面前,揪住他的衣服,“给我拿堕胎药来,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媛媛,媛媛你不要冲动!”魏善又怒又急,忙将媛媛又拉回来,“听话,先回家去,孩子的事待我回去了,再慢慢和你说,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媛媛呼吸急促的瞪着魏善,满眼都是怒色。   凉玉冷冷看着两人,哼笑道:“魏大人还真是可以,尽显我京城男儿的风采。”   魏善脸上一白,“姑娘你……”   凉玉怼道:“亏你还曾考中过榜眼,什么玩意儿!”   “本官……”魏善脸色如酱菜般精彩,狠一狠心,将乞求的目光投向关如眉,赔笑着求道:“郡君,下官也没想到,媛媛这丫头有孕了。那总归是下官的孩子,郡君你看能不能……”   “你要我如何,你说。”关如眉语调平静的开口,可声音却冷冷的,像是冬天雪地里的一块石头。   “下官恳求郡君,能允许媛媛先留在府中,待她把孩子生下了,下官再为她寻个去处。”   媛媛听着,流下眼泪来,嘴上却骂的更凶:“魏善你不是东西,这是要留子去母,让我们骨肉永远分离是不是?我是几辈子造的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负心汉,你无耻!”她疯狂的叫闹起来,“不要了!这孩子我不要了!你不让我买药堕胎,那我就把它打掉,我宁可它生不下来,也不要它把别人当娘!”   媛媛举起双手,握成拳头,便要往肚子上锤。魏善动作慢了一拍,媛媛的第一个拳头已经落在了小腹上。只见她小腹抽了抽,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魏善吓坏了,赶忙和小厮们一起七手八脚的阻止了媛媛,冲着掌柜的吼道:“快给她喝安胎药,来看看她这肚子怎么样,快啊!”   “是、是。”掌柜的招呼着伙计们围了过来。   整个药铺被弄得乌烟瘴气,人影攒动,脚步声杂乱慌张。   魏善一边要盯着媛媛,一边又频频看向关如眉,眼中充满了讨饶和乞求。   紫苏气得已经哭了出来:“小姐,未来的姑爷他、他也太不给郡王府面子了。”   “什么未来的姑爷。”关如眉冷冷道,“我康平郡王府,没有这样的姑爷。”   此言一出,魏善愣住,直直的盯着关如眉。媛媛也突然不闹了,眼底满是复杂怪异的神色,似乎是不相信关如眉说出的话。   “如眉姐姐。”秦素鸢扶着关如眉。   关如眉面色冰冷,声音像是澄寒的冰水,冷冷的道:“魏善,你可还记得议亲之时,我同你说了什么?我说过我的底线在哪里。”   魏善道:“郡君,下官知道对不住您,可是媛媛肚子里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它生下来后,是您的孩子,您是它名正言顺的母亲。郡君,就当是为我们以后的孩子积德了,请您将底线稍稍的放宽一点吧。”   关如眉冷然笑道:“什么叫底线?底线就是再也不能退让半分了。若是能退让、能放宽,那还叫底线吗?”   “郡君……”   “对不起,魏大人,如眉不能做你口中的贤妻,唯有辜负你的情义了。待如眉回府后,就会将定亲的书帖送还到你府上,从此男女各自嫁娶,再无关系。”关如眉说着,看了媛媛一眼,惋然道,“照顾好媛媛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吧,你已经让一个人失望了,就不要再让另一个人失望。”她看向药铺的一个伙计,“我来药铺,是想买些芡实和白术,麻烦帮我各来两钱。素鸢妹妹,待会儿我们拿了药,就离开吧。”   秦素鸢点了点头。   魏善没想到变故会来的这么突然,有些愣神,媛媛也没想到,关如眉会这么平静的宣布退婚。   媛媛想,一个女子见到自己的未婚夫这般,不是该大发雷霆的吗?可是惜华郡君竟然直接给老爷判了死刑。她不是急着嫁人吗,原来她的内心竟是这般清高,眼里揉不得沙子。   药铺的伙计给关如眉递上了药,紫苏去付了钱,捧着布料和药包,跟在关如眉的身后,朝外走去。   关如眉冷冷的看向魏善,说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对康平郡王府的羞辱。我不会公报私仇,但你得罪到我们,日后的仕途是不会好的,望能珍惜前路。”   魏善这下全回过神来了,清醒的不能再清醒,几乎是朝着关如眉扑过来,拽住她的袖子,“惜华郡君,下官对康平郡王府尊重有加,也仰慕您的风姿和才华。如果下官糊涂了,还请郡君万万能担待,下官可以为了郡君改变的,下官是真心想和郡君白头偕老的啊!”   关如眉狠狠一摆手,将袖子从魏善的手里撤出来。魏善还在求饶,秦素鸢见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抱住关如眉,眼神一沉,快步挪过去,挡住了魏善。   “魏大人自重。”   魏善看着秦素鸢,绝望的眼底又猛地窜起一抹火苗。   他突然抱住秦素鸢的手臂,呼道:“宁王妃,就看在你我也曾相识的份上,帮下官劝劝惜华郡君吧,下官对郡君是真心的!”   “放开我家小姐,你连王妃都敢抱!”凉玉冲上来。   魏善躲过凉玉,死死抱着秦素鸢,“宁王妃,求求你了,帮下官劝劝郡君吧!”   那媛媛本就悲哀,再见魏善这个样子,只觉得悲从中来,失去了吵闹的精神,绝望的滑靠在柱子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穿堂而来,同时一位红衣斑驳的男子走进来,那双媚人的长眸此刻淬着深井的寒冰。   “放开素鸢,本王的王妃也是你能碰的?”   沐浅烟的突然到来,让魏善一怔。他记得,他见过这个雌雄莫辩的绝美男子,自己和秦素鸢相看那次,这男子百般捣乱,言词犀利,对他十分的敌意。   可这男子方才说什么?他自称“本王”,难道……   魏善倒吸一口气,整张脸都给吓白了。这男子是宁王!他是宁王!   “还不松手!”沐浅烟骤然大喝,吓得哭泣的媛媛都是一噤。   魏善一个哆嗦,还没等松开秦素鸢,沐浅烟就已杀到他的跟前,握住他的手腕。   顿时一阵热烫烧得魏善惨叫出来,他想拔.出手,但沐浅烟偏是握着他不放。   魏善松开了秦素鸢,趔趄着后退;沐浅烟就跟着前进,非死死扣住魏善的手腕。   魏善惨叫不止,看向沐浅烟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恐惧。   沐浅烟蓦地一甩手,魏善踉跄的跌出去,难堪的摔在地上,那只被沐浅烟烫过的手腕,竟已经红肿起皮了。   “六哥。”秦素鸢不由得唤道。   她被揽进熟悉的怀抱里,稍抬眼,就见沐浅烟笑吟吟的,如温和的花瓣那样,柔声对她说:“让王妃受委屈了,待本王替你狠狠教训他。”   第55章 替你出气   魏善捂着烫肿的手腕, 慌张的行跪礼,“下官鸿胪寺少卿魏善,参见宁王殿下。请殿下息怒, 适才都是误会。”   “哦?误会?”沐浅烟凉凉道,“本王亲眼看见你拉扯本王的王妃, 这也叫误会?素鸢是宁王妃,一品舒国夫人, 你冒犯到她,本王该如何罚你?”   “下官……”   “杨刃。”沐浅烟不给魏善任何讨饶的时间。   杨刃走进药铺, 秦素鸢朝着外头望去,这才发现,外头来了好多宁王府的侍卫,已经将药铺给围起来了。   “杨刃, 去请京兆尹白大人过来。这事, 我们听听按照衙门的例律,该怎么判。”   魏善登时面色惨白, 他好歹是从五品的命官, 若是被交到衙门的手里,那还有何面目在官场继续混下去?   魏善磕头叫道:“殿下息怒,请饶恕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 并非有意的,下官只是想请王妃娘娘帮着劝劝惜华郡君,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沐浅烟冷笑:“怎么,听你这意思, 是冒犯到惜华郡君了,讨饶不成,就把主意打到了素鸢的头上?”   “殿下,下官只是想告诉郡君,下官对她是真心的,希望郡君不要抛弃下官!”   “真心?”沐浅烟念着这两个字,语调里淡淡的讽刺。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单看关如眉失望的表情,就能猜到个大概。又瞧见了媛媛,见她怨念悲痛的靠在柱子上,双手却无意识的摆出护着小腹的动作,沐浅烟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冷笑道,“魏大人自己造的孽,还指望谁都能容忍你不成?连个家都管不好,父皇倒放心让你管着鸿胪寺那么一大摊子事。”   魏善打了个寒颤,央求起关如眉:“惜华郡君,您真的不相信下官了吗?下官不会忘记见到你的那天,你穿着绿色的素罗长裙,袖口还绣着粉色的荷花,你当时清澈的目光和温柔的笑,让下官一下子就怦然心动,怜惜不已。惜华郡君,求您帮下官说句话吧,下官真不是有心冒犯宁王妃的!”   关如眉冷冷一眼扫来,“好笑,我为什么要帮你说话?你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夫了,对我来说,就是个路人。”   “郡君,你怎能这样绝情?”   “是你先不守承诺。在我这里,机会只有一次。我给你了,你寒了我的心,我便不会再和你浪费时间。”   关如眉说罢,盈盈给沐浅烟施礼,“宁王殿下,如眉给妹妹买了药,想快些交到妹妹的手上,就先告辞了。”   “郡君慢走,本王不送。”   “如眉姐姐,慢走。”秦素鸢又给凉玉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送郡君回府,别让她太难过。”   关如眉带着紫苏和凉玉离去,药铺外的宁王府侍卫们,自觉的让开一条路。   她走得坚定决绝,冰冷的眼底却蕴着让人心疼的凄凄。   此刻魏善家的那些小厮,全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媛媛从柱子上滑落在地,惧怕的望着沐浅烟。沐浅烟也不看她,揽着秦素鸢,走到旁边一条长凳上,带着她坐下。   “素鸢,我们等京兆尹过来。本王不想轻饶的人,那就务必不会轻饶。”   秦素鸢沉吟片刻,道:“也好,算是给如眉姐姐出气了。”   沐浅烟笑问:“你就不问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你了。”沐浅烟说的温柔无比,食指挑起秦素鸢的下巴,贴近了她的脸,“你不在家,本王好生难过,干脆带着人出来寻你,接你一同回家去。”   秦素鸢温暖的目光从浓密的睫毛探出来,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包括药铺的掌柜和伙计们。他们偷偷望了眼沐浅烟,不由觉得,这宁王果然和传闻中的那般,特立独行,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沐浅烟收回了手指,改握住秦素鸢的手,低低道:“还好,当初你和此人的相亲,被本王截胡了。要真让你落到他手上去,今天这一出,岂不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秦素鸢道:“我本来也没看上他。”   魏善听言,心里又是一阵叫苦。   京兆尹白大人很快就来了,先给沐浅烟和秦素鸢行了礼,接着看向魏善,疑道:“这不是新上任的鸿胪寺少卿魏大人吗?宁王殿下,不知这里出了什么事。”   沐浅烟道:“白大人统管京城大小事务,该是熟知大陈的律法。本王想请问,这位魏大人公开冒犯了本王的王妃,药铺里的伙计们都能作证。此种罪行,该如何处罚?”   京兆尹回道:“不瞒殿下,魏大人是朝廷命官,怕是不归京兆尹衙门来定罪。”   “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又何况是领着朝廷俸禄的魏大人?”沐浅烟闲闲的拨弄起秦素鸢发间的夜合花,“白大人说说吧,这要是庶民冒犯了亲王正妃,该是怎么个惩罚?”   京兆尹一字字道:“男,二十大板;女,二十鞭子。”   魏善吓得直战栗。   “魏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更当以身作则,自然是不能和庶民受一样的惩罚。”沐浅烟冷笑,“改打三十大板吧。”   “宁王殿下!”魏善差点跪不住。三十大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正好能把人打得半残不残,不得不长期休养。   他才升任鸿胪寺少卿没多久,要是去长期休养了,他这还没站稳的职位,要怎么办?   魏善只能跪求:“殿下手下留情啊,下官当真不是有心的!”   “魏大人,不想再多加十板子,就不要鬼哭狼嚎的。惊扰到本王的美人,仔细你皮开肉绽。”沐浅烟看向京兆尹,“白大人,行刑吧。”   “这……”京兆尹如实道,“殿下,不是下官忤逆殿下,实在是京城府衙没有这样的权力和规矩。”   “权力,本王给你,你只管让人动手,出了事算本王的。至于规矩……”沐浅烟讽刺一笑,“本王自身就是个例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谁能奈我何?”   这番话说的狂妄而肆意,但京兆尹却知道,这是实话。   宁王本身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嘉和帝又对他各种破例,导致许多规矩到了宁王这里,都被作废了。   京兆尹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对魏善道:“魏大人,得罪了。”   魏善彻底绝望,惊恐的被京兆尹带来的人提到药铺外头。他还在呼喊求饶,沐浅烟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嗅着秦素鸢的发香,玩着她的小手。   街上的人群全都过来围观,只见魏善被按在一方长凳上,左右站着两个衙役,抄起板子,就打了下去。   “啊!”魏善惨叫。   媛媛脸色煞白,爬也似的爬向沐浅烟,“宁王殿下,老爷他是书生,捱不住板子!求殿下开恩,放过我家老爷吧!”   “姑娘这是何苦?”沐浅烟淡淡道,“你和他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他转手就能抛弃你们母子,你作何还要为他哭求本王?”   媛媛一怔,只觉得这个宁王思维太通透,明明没有经历来龙去脉,却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求道:“不怪老爷,怪只怪婢子生来就是奴才的命,是婢子没有认清楚自己的位置,才连累了老爷。求求殿下,让他们别再打了!”   “姑娘,你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吧,本王不是什么圣人。”沐浅烟道,“有句话你也记着些,你生来卑贱,不代表你就会卑贱一生。要想不被别人摆布,就想办法让自己变强吧。”   外头魏善惨叫连连,月白色的袍子,已经染了大块大块的血红色。   围观人群们指指点点的,议论着方才的事情,有为关如眉愤愤的,有为媛媛可惜的,更有偷着议论沐浅烟的,说这臭名昭著的宁王倒是挺疼老婆。   京兆尹立在旁边,不言不语,心里想着,这魏善也是糊涂,怕是往后再也没法出人头地了。   终于三十大板打完,魏善疼的都发不出声音,被手下的小厮们扶下来。媛媛跌跌撞撞冲过去,哭成个泪人。他们狼狈的离去,沐浅烟懒得多看,搂着秦素鸢,向京兆尹致意。   “有劳白大人跑这一趟了。”   “这是下官该做的。”   “嗯,你倒是个会权衡的。”沐浅烟又道,“杨刃,药铺的掌柜和伙计们今天受惊了,给他们些银钱,以表宁王府的歉意。”   掌柜的和伙计们忙磕头谢恩。   秦素鸢在回到宁王府后,始终挂心着关如眉。凉玉回来后,明说了关如眉情绪还好,倒是关跃,气得上蹿下跳,直接带了群家丁冲去魏善府上。   结果第二天,魏善家被砸得稀巴烂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关跃为羞辱魏善,还在他家里投放了一百只大公鸡。这些公鸡,各个都是斗鸡场上的好手,把魏善家弄得是乱成一锅粥。魏善本就躺在床上下不来,还被大公鸡给啄了脸。   接着康平郡王府就把退婚的帖子送来了,满城的人都知道,魏善为了个通房丫鬟,得罪了康平郡王府,而那通房丫鬟之前还跑去买堕胎药,显然是魏善不会治家,弄得两边不讨好。   魏善如今伤重,也上不了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上头又下来一道调令,说他不堪鸿胪寺少卿的职位,将他贬到外地一个小县城,再从七品芝麻官做起。此乃后话。   魏善的仕途,算是废了。   第56章 喜欢征服   诚王听说了这件事, 倒是一扫往日的阴霾,在院子里大口饮酒,说道:“不就是一个通房丫鬟怀孕了吗, 多大的事,也犯得着退婚?眉儿啊眉儿, 你那么想避开本王,却还挑三拣四。这样的你, 注定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他喝下口酒,晃着酒杯里金黄色的酒液, 冷笑:“你以为本王只是想要康平郡王府?并非如此,本王也想要你。眉儿,你终究会是本王的。”   远处的一树栀子花后,穿着华贵的诚王妃, 捧着刚开封的好酒, 走近了诚王。   “你来了?”诚王看了她一眼,“眉儿要是能听话识趣些, 那就好了。不过这样的话, 她也就不是关如眉了。”   诚王妃叫汤春浅,是汤帝师在年近五十的时候,才得来的幺女, 自是汤帝师的掌上明珠。   她出嫁前,那是家里一等一的娇贵人,谁不是看她脸色,唯她的命令是从;哪想到嫁给诚王后, 表面风光,背地里却成天看着那些侧妃妾室作怪,一个个都想算计她。偏她还斗不过那些浪蹄子,只能跑去诚王面前发脾气,长久下来,诚王对她极为不满,不过是看在汤帝师的面子上,勉强与她装个夫妻和谐罢了。   汤春浅有时候安慰自己,说自己身份高贵,不要去和那些浪蹄子一般见识,就凭她们的出身,哪能威胁到她?   但是关如眉不一样,汤春浅最是害怕诚王将关如眉娶进门。   关如眉才貌双全,康平郡王府又是煊赫的世家。如果关如眉进门了,假设未来王府里出点什么事,一个闹不好,说不定诚王会把关如眉抬成正妃。   这极有可能!   所以,一听见诚王又在说关如眉,汤春浅的脸便拉长下来。   “关如眉关如眉,殿下成天想的都是关如眉!她有什么好,不过是个自视清高的老姑娘罢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的是沐沉音!”   诚王的眼神陡然阴鸷下来,睨着汤春浅,“她自视清高,本王看你连她还不如。帝师之家教出来你这样的女儿,简直是丢汤家的脸!”   “我怎么啦!”   “跟本王说话,你不知道要自称‘妾身’?”   汤春浅一顿,暗恨道:“妾身失礼,但妾身说的话可没错,关如眉喜欢沐沉音,喜欢的老了都不怕。殿下非要娶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回来,这是要给自己添堵吗?”   诚王道:“比起你这样的,本王更喜欢征服关如眉那样的。她就是真嫁人了,本王也要把她抢过来。那种快感,可比跟你这么个蛮横大小姐在一起,要愉快的多。”   “殿下竟然拿妾身去比那些残花败柳!”   “本王喜欢的就是残花败柳,你再看看你自己!”诚王面色阴郁,“不可救药!要不是看在汤帝师的面子上,本王早把你废了,你什么德行,还以为自己这个诚王妃当得称职?你哪一点像个大家闺秀?”   汤春浅又恼怒又委屈,呜咽起来:“你说我不是大家闺秀,你怎么不看看秦素鸢?她舞刀弄剑,当街都能和人打架的,她又算是哪门子大家闺秀?”   诚王冷笑:“秦素鸢再没有女人的柔顺味,也架不住老六喜欢。你呢?不得本王的喜欢,还想让本王把你捧着?”   汤春浅跺脚道:“你还想让我怎么着?你三妻四妾我忍了,那些小浪蹄子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给她们面子了。你搞清楚,我才是诚王妃,我就是把你那些侍妾都发卖了,我也没做错!”   “你说什么……”诚王的眼底倏地完全阴暗下去,他想到了府里的一个叫“琼姬”的侍妾,从前天开始,人就不见了,据说是逃出了诚王府。   但诚王不信琼姬会逃,只因琼姬是他宠爱的侍妾之一,他对琼姬很是大方,那女人没理由逃走。现在听汤春浅这样说话,诚王忽然就想,难道琼姬是被汤春浅给发卖了?   “琼姬呢?”他问。   汤春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不是逃走了吗?”   “逃走?”诚王顿时将酒杯扣在石桌上,发出尖锐的响声,“我看是你把她弄走的吧!”   汤春浅一窒,连番的怒火攻心,一时也不想憋着了,大骂起来:“对!是我把她发卖了!你不是说她在床上销魂,最懂得男人的心意吗?那我就送她去该去的地方,让她帮更多的男人排忧解难。凭她的技术,三年干到头牌不在话下,反正就是我——”   “啊!”话没说完,汤春浅就捂着脸跌坐在地,手上端着的酒壶也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酒水溅洒她一身。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哭着质问:“你打我?沐瑾怀,你竟然敢打我?”   诚王一脚踹在汤春浅身上,“你个贱人!当本王废不得你吗?本王杀你不过轻而易举的事,别以为汤帝师还能管到诚王府里来!蠢货,看本王不踢死你!”   眼看着又一脚要落在自己的身上,汤春浅叫道:“你别忘了!当初沐沉音为了救秦家,答应了我父亲,将来会达成父亲的一个要求。我们汤家可是帮你握住了沐沉音的把柄,未来你要求他做什么,他要是不做,便是言而无信,不能服众!”   诚王这才收回脚,冷笑:“你不说,本王差点忘了这码事了。汤春浅,你今天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   汤春浅捂着脸站起来,已然是泪如雨下,心中痛恨的恨不得将面前的男人,一刀子戳死。    ***   有关魏善的事,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依然是众人热议的话题。   也有许多人说,惜华郡君有才有貌,偏生的这样难嫁,该不会是康平郡王府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   就在这些不甚好听的议论下,秦素鸢得到了消息——赴崇州调查秦家父子通敌叛国案的官员们,回京了。   秦素鸢告诉沐浅烟,那些官员中的一个,曾受过秦克忠的恩惠,对秦家非常好。她本就打算,待那人回来了,她去问问内情。   沐浅烟自然要跟着秦素鸢一起去。   却是没想到,那位督查参政大人,会自己跑来宁王府。   沐浅烟便将他请了进来,叫凉玉给他看茶。   “刘叔叔,别来无恙?”秦素鸢微笑着问道。   “臣甚好,也恭贺宁王与王妃结成连理。”刘参政笑眯眯的说着,目光却有些疑惑,徘徊在两人的身上。   秦素鸢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寻常夫妻待客,都是并排坐在两张椅子上的,没人像他和沐浅烟这样,挤在一张椅子上。   沐浅烟笑道:“刘大人不必见怪,本王便是喜欢抱着素鸢,半刻也不想放开她。”   凉玉看完茶正要退出去,听见这句,嘴角一抽。这宁王的脸皮还真是石头砌的,说这种骚气的话,还一副引以为傲的模样。   不过,与沐浅烟相识了这么久,凉玉倒也觉得,他待秦素鸢极好,算是秦家的好姑爷。她离去了,留正厅的三个人谈正事。   刘参政来宁王府找秦素鸢,正是为着秦家父子通敌叛国的案子。   刘参政严肃的说道:“臣等一干人,去崇州那边详细的调查了一番,竟然没能找到什么头绪。崇州刺史的死,也很蹊跷。他的尸体早在崇州出事的时候,就被运回了京城。仵作验看了,是死于自缢。崇州那边也根本找不到什么人证,很是奇怪。不过臣倒是听说,因着圣上看出那封通敌叛国的书信是伪造的,所以才宣判了秦家无罪。”   “没错。”秦素鸢道,“家父和家兄,已经确定是被陷害的。不过听刘叔叔的意思,对方做事很干净,难以追查。”   “是。”刘参政有些愧疚的说出这个字。   转而他又道:“不过臣在回京之前,借口身子不适想要在崇州多住两天,实际则是转道去了军营,见到了秦大将军和少将军。少将军写下一封书信,请臣一定要亲手交到王妃娘娘的手里。”   刘参政拿出了书信,双手奉到秦素鸢的面前,“王妃娘娘,请您亲启。”   “谢刘叔叔。”秦素鸢接过了信,打开来,和沐浅烟共同看过,秦素鸢皱起了眉头。   刘参政晓得接下来秦素鸢和沐浅烟要研究这信,有些事他不方便听,于是说道:“既然信已经送到了,臣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辞。”   “刘叔叔,我送你。”秦素鸢将信交给了沐浅烟。   “有劳宁王妃。”   将刘参政送出了王府大门,秦素鸢浅笑:“这段时间,辛苦刘叔叔了,谢谢。”   “唉,臣并没有为秦家做什么,很是惭愧呐。王妃娘娘,以后要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事,尽管问臣就好了。”   “是,素鸢记下了。”   “臣告辞。”   “刘叔叔慢走。”   目送着刘参政的轿子拐过街角,再看不见了,秦素鸢睫毛微垂,在眼眶上落下两抹阴影,遮住眼底的幽光。   秦屹给她写的信,写了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也透露了她想知道的内情。只稍想一想,秦素鸢就觉得心底发寒,仿佛能看到那些腥风血雨、鲜血淋漓。   第57章 媳见婆婆   秦素鸢回到正厅, 沐浅烟依旧在看信。   他静静的,修长的十指优雅的摩擦着信纸的边缘,一双摄魂的眼眸微眯着, 眼底萦绕着睿智的冷光。   他笑道:“素鸢,大舅哥说, 他被蛮族俘虏的这段日子里,蛮族长公主看上他了, 逼着他做男宠呢。你看,如今大舅哥逃走了, 那长公主会不会追过去逮人?”   “蛮族的长公主我听说过,性情豪放,巾帼不让须眉,也是蛮族的一员猛将。这次蛮族入侵, 她率领的正是候补的队伍。”秦素鸢坐回了沐浅烟的身边, 靠入他的怀里,“爹说过, 大哥是为了掩护他而坠崖的。没想到劫后余生, 竟落到了蛮族长公主的手里,那位长公主,据说相当喜欢男色。”秦素鸢吐出两个字:“孽缘。”   沐浅烟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 说道:“还好,大舅哥宁死不屈,没被这长公主坏了清白。”   “我秦家的男儿自是如此,大哥既是要迎娶芊羽的, 便绝不会向其他的女人妥协。”   秦屹在信中说了很多,他说,他和秦克忠会合后,秦克忠告诉他,这次他们被陷害,很可能是因为秦屹不小心撞见了诚王的秘密,诚王想将他灭口。   秦屹感到吃惊,左思右想,却是想到一件事来,便写给了秦素鸢。   秦屹说,他们在出征前,他和秦克忠还有几位副将一起,进宫喝嘉和帝备下的壮行酒。   酒过一半的时候,一个副将想如厕,因为是个路痴,秦屹便陪着他一道去。   那副将约摸是喝坏了肚子,在茅房里待了很久。秦屹可不想站在这难闻的地方等他,就走远了些,走到离茅房最近的一座小殿,想在殿外等候那人。   事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秦屹听见了小殿里传出的声音。声音细细碎碎的,不知道是什么。   按秦屹的性子,是不愿理会这些事的,可他今日喝的有点多,一时兴起,就推门走进去。   结果,他看见了内室里,一对男女缠绕在一起,在幔帐中行那销.魂之事。   这可把秦屹惊到了,连忙逃出殿去,只当没看见这事,也根本不知道那对男女是谁。   现在想来,或许那件事,就是他不该看的东西。如果说,要置他于死地之人是诚王,那么,秦屹猜测,诚王就是当时的那个男人了。   沐浅烟的眸底,兀的划过一抹精光,“原来如此。”他喃喃:“这位三皇兄,还真是胆识过人,什么女人都敢沾。”   “六哥,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了?”   沐浅烟反问:“还记得七月初一的宫宴,是为了什么而设的吗?”   怎么提到那场宫宴了?秦素鸢说:“记得,圣上喜得三子,为了庆贺,才设了那场宫宴。”   “本王当时说过,三位皇子的母妃,位分都不高。叶贤妃要是想让他们生不出孩子,完全可以得逞。但她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动她们,这点很是奇怪。”   秦素鸢记得沐浅烟说过这话的,她想了想,忽的灵光一闪,惊讶道:“六哥是说,那三位皇子,并不都是圣上的孩子,有可能是……”   “诚王的孩子。”沐浅烟冷冷的笑出来,“这样就解释的通了,为什么叶贤妃没有弄掉她们的胎。这三位嫔妃里,有一位应该就是和诚王苟且的,她怀了诚王的孩子,诚王为了掩人耳目,可以找借口劝叶贤妃放过那三个有孕的嫔妃。当然,有可能叶贤妃本来就知道诚王和那位嫔妃的勾当。”沐浅烟讽刺的叹道:“所以说,本王的这位三皇兄,还真是胆识过人,不得不教人佩服呢。”   秦素鸢在心中梳理了沐浅烟的这番话,的确,这样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只是……“那孩子生下来,总归是个隐患,诚王为何不打掉它?”   “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说,诚王需要那位嫔妃身后母族的力量,所以留着这个孩子,当作感情上的牵制;也有可能,他希望那位嫔妃母凭子贵,帮着叶贤妃坐上更高的位置。”沐浅烟道,“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诚王这个人,可不是什么讲情义的,他只做对他有利的事,用对他有利的人。”   秦素鸢想到秦屹九死一生,心中不由发冷,对诚王的怨恨,也更上一层。   “六哥,你觉得,和诚王偷欢的那位嫔妃,会是哪位?”   “恬嫔、王顺仪、徐容华,现在都晋了贵嫔之位。一个恬贵嫔,一个昌贵嫔,一个庆贵嫔。”沐浅烟说着,见秦素鸢神色不佳,又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放心吧,宫里有本王的人,本王会传令让他们盯着些的。大舅哥吃的苦头,本王会为他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秦素鸢凉凉道:“总有人喜欢喊什么‘万死不辞’,要是人真的能死一万次就好了,诚王那样的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好了,不提他了。美人嘛,就该笑靥如花才好看,怎能一直阴沉着脸呢?”沐浅烟将信纸放下,双手揽了秦素鸢,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不生气了,我的美人。”   “嗯。”怀里传来秦素鸢的声音,她主动抱住沐浅烟,一颗心因为他的话语和动作,渐渐的又暖起来。   沐浅烟笑着说道:“明天我们进宫,去探望母妃可好?”   “好。”她都入住宁王府了,还没去拜见肖贵妃呢。虽然她和沐浅烟现在都沦为不用讲规矩的,但,儿媳妇总要好好的让婆婆看一看。   沐浅烟向宫中递了拜帖,次日,便带着秦素鸢进宫。   沿着长长的永巷,走向贵妃所居住的雍翠堂,周遭路过的宫人们都低着头给他们施礼,并偷偷瞄这对特立独行的夫妻。   沐浅烟的那一身比榴花还红的大袍子,已经万分张扬了,偏偏他还大摇大摆的搂着王妃,实在是吸引眼球。   相比他的妩媚,他怀里的秦素鸢,显得素静许多。   她穿了一袭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绿朦朦的雾气之中,身子清瘦而纤细,那腰肢不盈一握。   她手里拈着沐浅烟的宫绦流苏扇子,发髻上一支纤长的缠丝点翠金步摇闪得明晃晃的,映着象牙骨的扇子,更是盈然生光。   沐浅烟拥着她,走入雍翠堂,秦素鸢望向院子里的一树夜合花,微一侧头,步摇上的玉色小珠坠子和细若瓜子的金叶子也跟着轻轻摇动,闪烁出明翠的波觳。   “婉娘的女儿,和婉娘一样的好看。”肖贵妃迎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夸赞秦素鸢。   秦素鸢忙从沐浅烟的怀里出来,给肖贵妃欠身,“素鸢参见贵妃娘娘,有幸得娘娘的谬赞,却不敢自负,娘娘才是国色天香。”   沐浅烟笑着道:“素鸢,母妃是自家人,可别称什么‘娘娘’呢。”   “是啊,都是自家人,我和婉娘就很亲近,素鸢千万别拘着。”肖贵妃也笑道,连“本宫”二字也不用了,足显得亲近。   秦素鸢明白了,亦说道:“听母妃的。”   秦素鸢想起四五岁的时候,秦肖氏将她带进宫里,见过肖贵妃,当时她就觉得,肖贵妃这么美,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即便是如今,肖贵妃上了年纪,但那份美丽依然没有逝去。   肖贵妃执起秦素鸢的手,将她带进了雍翠堂。几人坐下。侍女黄芩端着白玉盘子,送上满盘子的山楂果。   肖贵妃说:“这山楂是腌渍的,专程做的甜了一些,酸甜得宜,很是开胃。素鸢,你尝尝。”   “多谢母妃。”秦素鸢拿起个山楂果,尝了些,果然是味道极好。   肖贵妃见她喜欢吃,便说:“我这里的山楂果,多的吃不完,回头你们带一些回去。”   沐浅烟道:“母妃真是善解人意。”   “你也别顾着笑,你是个什么德性,我当娘的还不知道?”肖贵妃打趣沐浅烟,“这些日子,你没委屈素鸢吧。”   “母妃,瞧您这话说的。儿臣好不容易娶到素鸢了,自然要将她宠的喘不过气。不然,万一哪天素鸢不开心跑路了,儿臣不就惨了吗?”   秦素鸢费劲的咽下一块差点卡在喉咙的山楂肉,淡定道:“我不会跑路。”   肖贵妃深深注视着秦素鸢,欣慰的叹道:“看你们处的好,母妃心里真的为你们高兴。”   黄芩也道:“咱们殿下是有后福的,娘娘放宽了心。”   肖贵妃点点头,对沐浅烟道:“前日里你父皇赏下我一只猫,是西域那边送来的,长得像小老虎似的,怪有意思。要不要让黄芩带你去瞧瞧?”   沐浅烟一听这话,就知道肖贵妃是有话要单独和秦素鸢说了。   他道:“听起来是挺有趣的呢,那儿臣就去瞧瞧了。”   待沐浅烟一出去,肖贵妃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变成愁容,叹了口气。   “素鸢,婉娘和你说过浅烟的寿数吧,委屈你了。如今我这把年纪,只盼他能平安开心,但终究是对不住你。”   “母妃何出此言。”秦素鸢道,“六哥待我很好,我并不委屈。”   “可是……”   “母妃,您不必愁眉不展。”秦素鸢起身,走到肖贵妃处,俯身跪在她的面前,握住肖贵妃的手,“我从没有因为这件事而为自己难过,相反,我心疼六哥。我会好好陪在六哥身边,您放心把他交给我,只要六哥活着一日,我就定要让他少受些苦。不瞒母妃,我已经动用了手里的人脉和资源,去打听为他解除咒术的法子,我们还是有希望的。退一步说,哪怕未来真的无可更改,母妃也不要担心我们到时候会后悔。我们不会后悔,我也定要让六哥平安喜乐的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所以母妃,请放宽心。”   肖贵妃恍惚的看着秦素鸢,眼底有些震惊,眼眶发红,因着感动而浑身都变得温暖起来。   就在这时,殿门忽然被推开,只见沐浅烟大步冲进来,将秦素鸢从地上拽了起来。   第58章 心意相通   肖贵妃正想问沐浅烟, 你不是去看猫了吗,接下来的一幕就令她惊呆。   她的儿子,竟然把秦素鸢往怀里一搂, 激烈的吻了下去。   黄芩正要进来,瞅见这场景, 忙把抬起的半只脚放下去。她身后恰好有几个内侍宫女过来,一瞧见殿内的情形, 赶忙转身的转身,捂眼睛的捂眼睛, 全都臊的面红耳赤。   肖贵妃很快就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看了眼她旁若无人的儿子,快步走出雍翠堂,将殿门掩上。   她冲黄芩等人使了个眼色, 大家连忙走开。   昏暗下来的雍翠堂里, 只剩下沐浅烟搂着秦素鸢,极尽所能的吻着她的唇瓣, 挑.逗她的舌, 尝她芳唇里的滋味。   母妃让他去看猫,他才不去,明明偷听这种事更符合他的作风。是以他让黄芩噤声, 自己听着母妃和秦素鸢的话。当闻及素鸢那一番充满坚决的心意后,他便再也忍不下内心澎湃的激情,冲进来将她卷进怀里。   沐浅烟这般突然袭击,秦素鸢在被他吻住的那个瞬间, 有些懵。   她下意识的推了推他,毕竟肖贵妃还在这里,但看他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只好也陪他沉沦了。   这次的吻,比之前的两次更要激烈、更要深、更要长。几乎剥夺了秦素鸢的意识,将她卷进如焚的情.欲里,眼波化为水色,目光迷离而眩晕。   她觉得,沐浅烟像极了要吞掉她似的,攻城略地,恨不能将她打上他的记号。她不禁哽咽,却发出娇美的、享受似的酥.软叫声。   “六哥……”她娇喘吁吁的说,声音也被吞进沐浅烟的口中。   沐浅烟终于放开了她,依依不舍的舔着她的唇瓣,低哑道:“素鸢,我很开心,真的好开心。”   秦素鸢依偎在他怀里,双臂搂在他的脖子后,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他笑的妩媚风流,笑的倾国倾城,也笑的宠溺到极点。   “那都是我的心里话。”秦素鸢说,“你和母妃都不必有负担,我每走一步,都是下了决心的,怎样都不会后悔。”   “是吗?”沐浅烟用鼻子蹭着秦素鸢的鼻子,“那若是本王想让你为我生儿育女,未来,你也不会后悔?”   秦素鸢微顿,轻轻的却认真的说:“后悔是定然不会,只是……”   “什么?”   “只是现在谈生儿育女……是不是早了?”秦素鸢垂下眼眸,脸上浮现出十分醒目的两抹红晕。   欣赏着她的样子,沐浅烟忍俊不禁。他将秦素鸢打横抱起,抱着她坐在了椅子上。这个姿势使得两人十分的亲昵,沐浅烟把秦素鸢牢牢的圈在怀里,嗅着她的发香,说道:“真的很开心呢,素鸢的心里,也是有我的。”   秦素鸢更是脸上发烫,说道:“你不是去看西域的猫了吗?”   “素鸢觉得,本王是那样光明磊落的人?自然是偷听墙角比较适合我。素鸢,本王可无时无刻都希望能听到你的告白呢。”   秦素鸢低低道:“骚包。”   沐浅烟笑意更浓,柔声说道:“我怎么就没早点认识你呢?这么香软,这么冰凉,心肠又是这样好,处处都那么对我的胃口,还总是令我感动。怎么办,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六哥……”秦素鸢连脖颈也开始发烫了。   “嗯?”沐浅烟凑近了她,在她耳边吐出灼热的气息,“什么时候,你对本王的爱,也能像本王对你的爱一样呢,我的美人?”   秦素鸢细碎的喃喃:“那……你更宠我一些,就如你方才对母妃说的,将我宠的喘不过气了,这样也许就……”   “乐意之至。”沐浅烟低低的笑出声,一手扣着秦素鸢的后脑勺,令她抬起头,承接他再度落下的亲吻。   秦素鸢搂紧了他,主动探出舌头,和他相戏在一起。温柔缠.绵,气息交融。   这个男人,总是喜欢逗.弄她,撩.拨她。他的好,他的魅惑,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抹熏香那样,一点点的吸进身体里,留在了心上。   沐浅烟温柔的吻着她,勾起了秦素鸢心底的情愫渐渐明朗。   是的,她想她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   只是,她的喜欢还不深刻,和他浪涛般的爱意比起来,她的喜欢,就像是从高山上发源的雪水,细细的。   但雪水会慢慢汇聚成小溪,小溪会变成河,河会变成奔腾的大江,最后奔流入海,浩瀚而深刻。   娘说得对,在一起日子久了,或许就情深似海了。   秦素鸢的心是暖的,投入在这个吻里,尝到的是幸福的滋味。不论这幸福会发展到哪个地步,亦不论会持续多久,未来,她都不会后悔,她会为曾经拥有过这些明媚的日子,而感到温暖和庆幸。   雍翠堂外的那些内侍宫女们,本是来向肖贵妃禀报事情的,眼下禀报完了,见沐浅烟和秦素鸢还没出来,不由得都瞅着雍翠堂的殿门看。   “都看什么看,还不干活去?”黄芩朝他们喝道,“今儿的事都不许碎嘴,谁要是说出去了,就打发到‘暴室’去,都清楚了吗?”   众人连忙说都清楚了,纷纷散去。   肖贵妃笑道:“浅烟这性子,宫里的人都知道,就算是传开了,他也不会介意的,说不定还在心里窃喜呢。”   黄芩赔笑:“奴婢这是为着娘娘您的面子,免得有人拿这个说事,惹娘娘不快。”   雍翠堂的门终于打开了,沐浅烟和秦素鸢走了出来。   有点意外的是,沐浅烟没有搂着秦素鸢,两个人却是手牵手的姿势,不过秦素鸢嘴唇的红肿程度和脸上的春光,还是昭示了一场长时间的激.吻。   肖贵妃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觉得他们之间有种东西,好像和之前不同。再细细看,肖贵妃看明白了,原来他们这是心意相通了!   肖贵妃终于放心下来,在心里感谢秦素鸢。   黄昏时分,沐浅烟和秦素鸢离开了雍翠堂,依然是牵着手的。   沐浅烟无比开心,自从他决定像丈夫对待妻子那样对待秦素鸢,他便很坚定,但内心里,却始终担心未来。没想到今天,秦素鸢说,她的想法和他是一样的,不论如何也不会后悔。   这份心意相通,真的是太宝贵。   凉玉跟在两位主子后面,都能察觉到他们之间多出来的默契。他们牵着手,贴首低语,时不时笑开,俨然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在往宫门走的路上,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沐浅烟认出,这是嘉和帝仪元殿里的内侍。   原来是嘉和帝知道宁王夫妻进宫了,特意请他们去南薰殿叙话,顺便亲近下此刻正在南薰殿的三位小皇子。   “知道了,本王和王妃这就去,你先去向父皇复命吧。”   沐浅烟打发了小内侍,低声对秦素鸢说:“让本王去亲近三位弟弟,也不怕烫坏了他们。”   秦素鸢含笑道:“圣上一直想着弥补你,眼下应该是想让你感受到‘和乐融融’的氛围。”   听她唤肖贵妃为“母妃”,嘉和帝为“圣上”,亲疏分明,沐浅烟很是满意。   他道:“父皇对我的弥补,我向来都会照单全收,顺带着还要想法子膈应他,看着他对我生气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他柔声问,“这样的我,素鸢可觉得十分不孝?”   秦素鸢道:“父不慈在先,子又何必愚孝。”   “甚好,本王的美人,就是深得本王的心。”沐浅烟道,“凉玉,你先去御花园等着我们吧。”   “知道了。”   所谓御花园,是在皇宫后门的附近。皇宫正门只有特定的时候才会开,平日里众人进出皇宫,走得都是后门。   凉玉行过长长的永巷,天黑了,她望一眼如钩的新月,心想嘉和帝也真是的,都晚上了还不让人回家。   永巷的尽头就是连接御花园的拱门,凉玉走进御花园,找了视野好的地方,寻了块石头坐下,等主子们回来。   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像水银般倾泄下来,整个皇宫都像是笼在淡淡的水华之中。   凉玉等着无聊,玩起了发髻上那一串米珠子。   这粉白色的米珠子,是可以拧作各种造型的。凉玉把米珠子取下来,瞥见不远处的夹竹桃开的不错,便把这串米珠子拧成朵夹竹桃花的样子。   拧得差不多了,凉玉听见了两道脚步声,本以为是沐浅烟和秦素鸢,再听之下,又不是他们俩。   凉玉探脖子一瞅,忙唤道:“慎思!”   张慎思显然是刚忙完什么,带着随从准备回府,就这么被凉玉叫住,那随从一愣,发现又是这个小丫鬟在直呼相爷的名字。而张慎思转道走了过去,笑道:“晚上好,挺巧。”   那随从忙也跟着,在张慎思身后说:“丞相大人,这……”   “你先去宫门外等我吧。”张慎思道。   随从喏喏,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凉玉一番,离去。   凉玉拍了拍身边,“慎思,坐这儿。”   张慎思依言坐下,“你陪着师姐和宁王殿下进宫了?”   “可不是?他们被圣上叫走了,这个时间,还不知道回府了得多晚呢。”   张慎思微笑。   凉玉忽然问:“你每天大事小事的劳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天下之大,为什么要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朝堂,这里当真是你的归宿?”   张慎思偏头看着凉玉,笑容温绵如吹过御花园的风,“人的归宿,是一抔黄土和一块石碑啊。”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这不吉利的。”凉玉撇撇嘴,神情却十分认真,“连阮谷主都说,总是有些看不透你。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59章 玉厄   张慎思凝望着夜色下重重的殿宇宫阙, 轻声喟叹:“师父说过,我更适合封侯拜相,所以我就试着走起这条路了。其实这条路也挺好,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可以为大陈的长治久安做出贡献, 这确实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凉玉问。   “原因……”张慎思笑了笑,“是我不想再看到有谁, 和当初的我一样了。”   凉玉一顿,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寒意, 夹杂着悲哀之情。   当初的慎思,当初的慎思……凉玉不禁看向他的左腿,那覆盖在他官服下的左腿……她忍不住想到初见张慎思时的情形。   那时秦素鸢刚到夜合谷没多久,凉玉虽然不是阮青釉的徒弟, 但也以“使女”的身份, 给秦素鸢做伴读。   有时候天气好了,阮青釉会带着两个女孩去山里玩, 采采果子, 杀几头野兽,既娱乐又历练。   她们就是在一个狼窝遇见张慎思的。   当时的张慎思,浑身都是血, 手里拿着染血的刀,趴在地上与群狼做垂死的斗争。   他的眼神充满了惨烈的仇恨,衣服破碎,和血肉糊在一起, 遍体鳞伤。   彼时的凉玉和秦素鸢不过六岁,见到那画面时,双双跌坐在地,吓得哭了出来。   是阮青釉杀了群狼,救了张慎思。只是,他已经没有左腿了。   他的左腿,已经被饿狼们咬断,分食殆尽。   很多人都说,七花谷中的人,多是在俗世里活得不如意的。凉玉和秦素鸢倒不属于这个范畴,但张慎思属于。   他的家被灭门了,他是唯一的一个幸存者,为了躲避追杀而四处流浪,逃到了这座山谷,不慎遇到了群狼。   阮青釉收他为徒弟,秦素鸢和凉玉把他当作家人。但是时至今日,她们也不知道张慎思的身世是怎样的。   阮青釉总说,张慎思哪里都好,就是心里藏着戾气。   而有戾气的人,是不能继承七杀剑的。   所以,阮青釉教会了张慎思何为“七杀剑法”,却没有将“七杀”这把剑交到张慎思的手里。   尽管如此,他依旧是夜合谷最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玉厄公子。     “玉厄……”凉玉沉浸在前尘往事里,不由的喃喃出声。   如果说秦素鸢继承的是七杀剑,那么张慎思就继承了“青厄夫人”的那一个“厄”字。   青厄夫人阮青釉美艳倾城,但许多高手死在她手里,她就像是一场美丽的灾厄。   而张慎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却也和阮青釉一样,是一场灾厄。   “你在看什么?”张慎思笑问凉玉。   凉玉回过神来,忙把视线从张慎思的左腿上移开,笑的有些酸楚。   从小到大,她、秦素鸢和张慎思,都像是兄妹、家人一样,情谊深厚。她每次给张慎思裁制衣服,都会裁制的长一些,能将他的腿完全盖住。   如今他是人们赞誉有加的丞相,又是许多闺阁女儿倾慕的对象。   可谁又知道,他青衫之下、布靴之中的那条左腿,是义肢呢?   凉玉喃喃:“我就是想到从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和小姐都不明白事。你虽然只比我们大几岁,却老成的多。也难怪师父都说你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师父果然没看错人。”   “其实这也并不能怎么样。”张慎思淡淡道,“我终究是个废人呐。”   “废人”两个字,尖锐的像是针扎似的,惹得凉玉心中一突。结果手上一抖,把米珠子弄掉了不说,还将手中的一个盒子也给弄掉了。盒子摔在地上,盒盖被摔开,里面滚出好些山楂果,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红色水渍。   张慎思连忙起来,弯腰捡起米珠子先搁在腿上,接着捡起盒子,将没有掉出来的山楂果一颗颗的归拢。   他道:“怎么突然就慌神,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凉玉缓了缓情绪,说道:“慎思才不是什么‘废人’,你要是再这么说自己,我可就恼你了。”   张慎思没有接话,反是说道:“这些山楂果看起来很不错,腌果子的人手艺很好。”   “这是贵妃娘娘亲手腌渍的,特意做的甜了些。小姐喜欢,娘娘就让我们装回去些。”凉玉从张慎思的手里接过了盒子,另一手拉起他,将他带回到石头上坐下,她将盒子捧到张慎思的面前,“吃一颗尝尝。”   “既然是贵妃娘娘给宁王和师姐的,我尝不合适。”   “反正都撒了那么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个。”见张慎思仍旧没有尝尝的意思,凉玉索性自己拿出一个,送到张慎思的唇边,“张嘴,我喂你。”   张慎思浅浅笑道:“你真要喂?”   “当然!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们三个谁跟谁啊?张嘴!”凉玉直接把山楂果塞进了张慎思的嘴里,动作简单粗暴,一气呵成。   张慎思吃下这山楂,大概还是觉得酸,不由皱了皱眉头,接着又微笑着摇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凉玉从他怀里夺过自己的米珠子,重新戴回到发髻上,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不耽误你时间了,我送你去宫门口。”   “不急,在御花园里走走吧。”   “也行。”   御花园里一入夜了,就静的像是时间都停滞了一样。远方连绵如重山的殿脊,沉寂的宫阙掩映了白日的喧嚣,让人心意闲闲。   凉玉低声跟张慎思扯些在宁王府的事,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张慎思话不多,偶尔说上几句,凉玉笑得更是欢快。   忽的,张慎思拉住凉玉,竖手示意她噤声。两个人因为习武,听觉都比常人好,凉玉侧耳一听,原来远处黑漆漆的角落那边,有人在低低说着些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无声的走过去。   渐渐的,他们听见了谈话之人的声音,是两个男人,谈话的内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都布置好了?确定那老家伙今晚就会死?”   “殿下放心吧,卑职安排的万无一失,咱们的人,藏得深着呢,是断然不会露馅的。”   “那就好。我倒要看看,待那老家伙一死,诚王要急成什么样子。”   张慎思眯了眯眼,冲凉玉做出口型:是颖王。   颖王是孙皇后的儿子,排行第五。他虽然是嫡出,但嘉和帝还没有立太子,所以他现在和其他的皇子们也没什么不同。   听这两人谈话的意思,似乎是颖王派人暗杀了诚王一党的人。凉玉厌憎诚王,倒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再一想,诚王也好,敬王也好,他们就是再针锋相对,也不能忘记还有个颖王在韬光养晦,随时会亮出刀子搅乱战局。   只是……   凉玉也对张慎思做出口型:那个和颖王说话的人,声音有点耳熟,我应该在哪里听过……该死的,竟然想不起来!   张慎思:别着急,机缘到了,你就很快能想起来。   “凉玉姑娘,你在这儿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凉玉没有防备,这刹那被吓到了,倒抽一口气。   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不好!有人喊出她的名字,颖王定然会担心她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这样一来,颖王岂不是会杀她灭口?   凉玉反应的极快,一手拍在张慎思胸口,用内力将他送到一棵树后。几乎她刚做完这些,那个喊她的人就跑到了她面前,是个小内侍。   “咦?刚刚这里好像还有人影,是奴才看错了?”小内侍有点讶异的喃喃。   凉玉心道:还好,把慎思推开了,没教这小内侍看见慎思。不然,他若开口喊一声“相爷”,颖王的灭口名单里就要再多一个张慎思了。   凉玉故作不耐烦道:“这黑灯瞎火的,你是故意讲鬼故事来吓奴婢的吧?人影奴婢没瞧见,野猫倒是瞧见了!”   小内侍一怔,说道:“原来是这样,最近御花园里的猫,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凉玉编出“野猫”这个借口,自然也不是瞎编的。她在进来御花园的时候,就看见猫了,因此才敢这样说。   她问小内侍:“敢问公公找奴婢所为何事?”   小内侍道:“皇上高兴,留了宁王殿下与王妃娘娘喝酒,怕是今夜要留宿在宫中了。宁王殿下要奴才来知会凉玉姑娘,请姑娘先行回去,明早宫里的马车会送殿下和王妃娘娘回府的。”   “知道了,多谢公公。”凉玉福了福身,不忘给小内侍塞了点碎银子。   小内侍欢欢喜喜的离去了。   张慎思这方从树后出来,拉着凉玉,快步就朝宫门走。   两人步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宫门,张慎思道:“颖王很快就会派人来杀你的,你今晚去我家为好。”   凉玉道:“我专程保了你没被颖王知道,你还不离我远远的?颖王要是发现我去你家了,我方才的苦心不都白费了吗?”   第60章 螳螂捕蝉   张慎思也不再劝凉玉, 而是直接走到宁王府的马车那里,告诉车夫,今晚都去相府休息。   凉玉也知道, 张慎思这么安排,是为了保护宁王府的车夫们不会在回去的路上惨遭颖王的毒手。她想了想, 终究是接受了张慎思的方案,同他一起, 上了相府的马车。   凉玉坐在车里,有些不安, 倒不是怕和杀手搏命,只是觉得这皇家太险恶,张慎思被牵扯进来,麻烦会无穷无尽。   张慎思却是没精力再多想了, 忙了一天, 他很疲惫,斜倚在靠背上, 半眯着眼。余光里看见凉玉脸上的惴惴, 他无声的拍在凉玉的手背上。她转眼来,对上张慎思轻软宽慰的目光,也稍稍安定了些。   忽然, 张慎思握紧凉玉的手,另一手的手指一弹,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顿时被弹出,射出马车帘子。   接着只听车外一声惨叫, 有什么重物坠地。马车车夫连忙停车,与此同时,张慎思的身影电一般的冲出马车。   杀手们这么快就来了,其中的一个在靠近时,被张慎思用玉扳指直接打死。眼下他冲出马车,正对上从四周屋顶上跳下的十几名杀手。   凉玉拔剑要出来,却听张慎思道:“待在车里。”   他立在马车顶上,看着周遭手持利剑的杀手们,淡淡笑道:“虽然本相现在已经很累了,但还是要告诉诸位,你们怕是没办法活着离去。我会留一个活口的,除他之外,所有人都会死。”他说着,系在指头上的银线轻轻一引,银线的另一头是方才射出去的玉扳指,随着银线回到了他的手上。   “待会儿,我将这枚玉扳指抛起来,以它落地的时间为截止。”张慎思笑道,“在它落地之前,除了一个人,剩下的,都要死。”   他说罢,闲闲的抛起了玉扳指。   与此同时,杀手们的惨叫声,响彻长街。   只是弹指一刹那的功夫,凉玉便知道,杀手们都死了。   她掀开车帘,看见即将接触到地面的玉扳指被张慎思用线一引,又回到了他的手掌心。而马车周围,尸体横陈,只有一个人还活着,却也吓得魂不附体,坐在地上颤抖着仰望张慎思。   “你……你……”杀手想逃,腿却软的不听使唤。   张慎思淡淡笑道:“我不喜欢说谎的,你应该庆幸被我选中的活口是你。”   “丞相大人,小人……小人……”   “本相累了,你不用再说什么。”张慎思道,“回去和颖王殿下知会一声,要是凉玉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本相就把今晚的事捅到圣上面前去。殿下是想安静的杀他的政敌,还是想摊上刺杀本想未遂的罪名,端看自己的选择了。”   杀手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仓皇而逃。   凉玉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张慎思在进车厢前,目光扫过两辆马车的车夫和随从。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本相有那么吓人吗?”   车夫和随从们吓得一哆嗦,连忙继续下车回府,没人敢回答张慎思的问题。   “慎思,你没受伤吧?”凉玉问道。   “没有。”张慎思将身子投入靠背,以手支在脑侧,疲倦的喃喃,“凉玉,我累了,先睡一会儿,到了相府再叫我。”   “知道了。”凉玉见他闭上眼睛,索性玩起了自己衣服上的绣花线头。过了半晌,见张慎思像是睡着了,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褙子脱下来,轻轻盖在张慎思的身上。   翌日,两件大事惊动朝野。   第一件事,是昨夜里张丞相在车辇中遇刺,索性丞相武功高强,杀尽了刺客们。   丞相说,刺客们是自己从前在江湖上的冤家来寻仇的,人死债清,都不必再追究了。是以,这桩案子暂且不了了之。   而另一件事,却让嘉和帝深感悲痛——他的老师汤帝师,昨夜突发心疾,死在家中了。   因着汤帝师的死,连礼部也忙了起来。秦素鸢说了几句宽慰嘉和帝的话,便和沐浅烟离开了皇宫。他们被送回宁王府,发现凉玉并没有回来,这才从王府暗卫的口中得知,昨晚上凉玉被张慎思接走了。   秦素鸢立刻就意识到,张慎思说的“江湖上的冤家来寻仇”,定是假话。袭击他的另有其人,他知道,却不打算让嘉和帝知晓。   她和沐浅烟当即一起去了相府,从凉玉的口中,得知了昨晚的一切。   “是颖王派人杀了汤帝师。”凉玉正提着一个铁皮水壶,在给一树夜合花浇水。花开的像是亮白的星子,飘落的花瓣也像是缤纷的雪。   “殿下、小姐,昨夜里我和慎思听见颖王和他手下对话了,他问手下是不是已经杀了那个老东西,手下说做的万无一失。原来颖王要杀的人是汤帝师啊!”   沐浅烟却并不意外,轻笑道:“就知道汤帝师不是死于心疾,定是被人给暗算的。也算那人有本事,能把谋杀做得跟病逝了一样,这么看来,倒也是个人才。”   “昨晚上,奴婢听见那人说话了。”凉玉将壶里的水都浇完了,抚摸着夜合花的花瓣,道:“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可奴婢就是想不起来是谁。这都想了一个晚上了,还是没想出来,奴婢真想把自己这脑子撬开,直接从里面找答案。”   秦素鸢道:“你没事就好,答案我们可以慢慢找寻。”   “小姐,这还多亏了慎思!要是我一个人对上那些杀手,怎么也得打上一阵子,保不齐死的还是我!”凉玉说罢,正好看见张慎思在向这边过来,忙朝他挥手,“慎思!”   “宁王殿下,师姐。”张慎思缓缓走来,他只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软绸的长衣,袖口处缀着些许缇色万字刺绣。   经过昨夜的休息,他气色好了些,温绵的笑道:“昨晚我已经让留下的活口去给颖王带话了,他懂得轻重,短时间内不会再对凉玉下手。”   “那就好,有劳慎思。”   “师姐,客气了,你和凉玉在我的心里,就如同手足。”   凉玉朝张慎思笑笑,又打量起沐浅烟。不知怎的,凉玉总觉得沐浅烟此刻的样子就像是在脸上写了行字:陪娘子与人说话,我很荣幸。   凉玉揶揄:“殿下心里头果然是宝贝我家小姐。”   沐浅烟妩媚一笑:“这是自然,可有什么问题?本王和素鸢是来接你回去的,若是相爷不挽留,就同我们走吧。”   张慎思轻轻点头。   凉玉道:“等奴婢去将山楂果取来。”   原来昨晚上,凉玉把山楂果保存在了相府的冰窖里。这会儿她去将山楂果取了过来,被冻过的果子多了些冰爽,吃上一颗,那味道从舌尖一路冰爽到胃里,更是美不可言。   沐浅烟旁若无人的喂给秦素鸢一颗,搂了她在怀里,见她唇上沾了些红色的汁液,俯首靠近她,伸出舌头,在她的芳唇上一舔,那些汁液就到了他口中。   凉玉瞪大了眼,又赶紧转过身,低声嗤道:“登徒子。”   张慎思淡淡笑了笑,面色无常。   ***   诚王总觉得,汤帝师的死是被人暗算的,诚王还特意找了人来验看。但汤家的人都说,汤帝师本身就心脏不好,昨夜又喝了酒,实在是让人悲痛。   诚王不信,便命令人检查了残留的酒液,检查结果是,酒液并没有问题。   这么一来,诚王不得不相信,汤帝师真是病逝的。   因着汤帝师的死,哪怕汤家还在,诚王一党的势力却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隐隐有些落于下风。   诚王一边参与给汤帝师办丧事,一边盘算着,必须尽快将关如眉弄到手,用康平郡王府来填补自己的势力缺失。   想到关如眉,诚王的眼神便阴暗的如同一团乌云。关如眉之前忽然和魏善定亲,打了诚王一个措手不及。诚王没想到,像关如眉那种骄傲的贵女,竟然会在婚事上如此草率将就。   诚王想过对魏善下毒手的,又担心魏善毕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若是杀了他,稍微露出点马脚,都会惹来一堆事。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倒是如了诚王的意——关如眉退婚了。至于她退婚的理由,在诚王看来,简直可笑。男子三妻四妾不是正常的么,眉儿何至于为一个通房丫鬟发这么大脾气?   诚王唤了心腹过来,让他再去给康平郡王找点麻烦。康平郡王的商业帝国,看似庞大,却必须建立在一个完整不断的资金链之上。   只要破坏这资金链的其中一环,就够康平郡王受的了。   却不想,诚王派去的人倒是的确破坏了康平郡王的资金链,可是接着就有神秘人出现,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帮着康平郡王将资金链给续上了。   诚王得知了这个消息,十分恼怒,摔桌子怒道:“谁!是谁在偷偷帮着康平郡王?是老四还是老五?是老五吧!他不是最擅长浑水摸鱼吗?不,老六那个阴险狡诈的也惯会来这一套!究竟是谁?!”   第61章 亲我一下   宁王府中, 沐浅烟听完杨刃汇报说,诚王的毒计并没有得逞,冷冷笑道:“本王这位三皇兄也真是的, 岳父的头七,他不好好陪着, 怎么净动些歪脑筋。”   秦素鸢给沐浅烟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说道:“诚王此刻定然万分恼怒,恐怕也不好猜出是谁在和他作对。你和颖王都是有可能的。”   “不愧是本王的美人, 真聪明。”沐浅烟接过秦素鸢递来的茶杯,顺便握住她的手,揩了把油。   汤帝师一死,沐浅烟就料到, 诚王会抓紧打关如眉的主意了。要想让关如眉屈服, 就要让郡王府陷入麻烦,对康平郡王来说, 最大的麻烦无疑是资金链出问题。   这么想着, 沐浅烟即刻启动了埋伏在诚王身边的人,去刺探诚王会在资金链的哪个环节下手。诚王那边一动手,沐浅烟这边就不动声色的续上资金链。   这种手段是沐浅烟爱用的, 也是颖王爱用的。只不过,颖王与沐浅烟,一个是同诚王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另一个是居于幕后的病人。诚王或许会更偏向怀疑是颖王做的, 但也无法确定就是了。   秦素鸢由着沐浅烟把玩她的手,笑道:“你这样做,不但阻止了诚王获得康平郡王府的势力,还让康平郡王欠了我们人情,倒是一石二鸟。”   沐浅烟轩一轩眉,眸底染了层欢喜的宠溺,拉过秦素鸢揉在怀中,亲吻起来。   秦素鸢发出娇柔的嘤咛,双手勾在沐浅烟的肩头,却又忽的推了他一下,趁着两人分开的片刻,问道:“我有些好奇,你是哪里来的钱,能短时间内就补上康平郡王那么大的资金空缺?”   “素鸢这么问,可就难得糊涂了。”沐浅烟指了指屋子里摆着的各色器具,“你看,你平时看惯了这些东西,便不知道它们都是价值连城的。本王管父皇要了无数珍宝,随便当出去几个,就够给康平郡王用了。来日待他周转好资金,本王再将这些东西赎回来就是。”   秦素鸢喃喃:“财大气粗。”   当然若是凉玉在这里,也定会附和一句:“殿下果然财大气粗,您不任性,谁任性?”   倒是听着“财大气粗”这四个字,沐浅烟沉吟片刻,对秦素鸢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却该多花在娘子的身上。素鸢,过几天去街上走走,给你买些好的头面饰品如何?”   秦素鸢并不喜欢那些,不过还是道:“好,不过要寻个阴天去。”   “素鸢是担心我的身子了?”沐浅烟笑道,“甚好,本王很开心。”又轻佻的冲着秦素鸢的耳洞吐气,“素鸢,亲我一下。”   秦素鸢看着他不语。   “听话,我的美人。”   秦素鸢静默片刻,凑上前,在沐浅烟的脸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   “不够。”沐浅烟眯着眼看她,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宠溺和期待。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素鸢,这里。”   秦素鸢道:“六哥,我想拒绝。”   “可是本王不愿听到拒绝的话呢,那样会很伤心的。”   秦素鸢颇为无奈,这个男人,这是继挑.逗、诱.惑之后,又开启了装可怜的新技能吗?   “素鸢。”沐浅烟笑着凝视她,红唇皓齿,宛如娇艳欲滴的花。   秦素鸢在心底叹了口气,双臂环上沐浅烟的脖子,主动以唇贴到了他的唇上,辗转厮缠。   尔后……她就被吻得嘴唇红红、气喘吁吁了。   ***   颖王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在得知了诚王算计康平郡王未果后,很快就想明白,这里头有沐浅烟的手笔。   沐浅烟这样算计了诚王,诚王又很可能以为这是颖王做的,颖王想着,不免冷哼一声,似是在对沐浅烟道:“六弟高明。”   颖王不似诚王那般阴险外漏,他甚至看不上诚王的筹谋。诚王总是喜欢针对沐沉音,或者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同时拿下沐沉音和沐浅烟,颖王却不以为然。   颖王觉得,沐沉音固然不好对付,但在他背后出谋划策的沐浅烟,才是最大的威胁。   颖王还不准备真正和兄弟们开战,而一旦下决心要厮杀了,他一定会先不择手段的弄死沐浅烟,而不是像诚王这样,看似阴毒,却总被反将一军。   不过,就当前的形势来看,颖王是乐意见到诚王吃瘪的。他干掉了汤帝师,自然也不愿诚王和康平郡王府联姻。   颖王喊来了自己的心腹,对他道:“放出风声去,就说……惜华郡君的命格是琵琶鬼转世,专克有功名权势的夫君。”   心腹不解:“殿下,诚王百般逼迫惜华郡君,就是为了娶她。咱们要是放出这道风声,惜华郡君嫁不出去了,不正遂了诚王的意吗?”   “非也。”颖王挥着小狼毫,调出一盘绿油油的颜料,在宣纸上画起了片片荷叶,“三哥只是想要惜华郡君跟了他,但要是惜华郡君背上克有功名权势夫君这口锅,三哥便是有权势之人,如何还能沾得惜华郡君?你不知道,三哥这个人,残花败柳什么的他不在乎,但不吉利的,他绝对不会去沾。他这人迷信着呢。”   心腹略一沉吟,道:“殿下聪慧。您这样说,倒让卑职想到,诚王殿下和大阴阳监似乎来往得有些密切,大概诚王还真是个迷信的人吧。”   “迷信的岂止是他?父皇也是迷信的很,他要不迷信,大阴阳监早就坐不住他那位置了,更不可能屡屡在父皇面前妖言惑众。”   “殿下说的是。”   “对了,张丞相那边有什么动静?”颖王问。   心腹道:“丞相并没有什么异动,看起来,应该是不会把我们暗杀他的事情说给圣上。”   “哦。”颖王淡淡应了一句,皱了皱眉,“张丞相历来都是明哲保身,怎么和宁王妃的丫鬟那么熟了,奇了怪。”   心腹也觉得,张慎思不像是和宁王亲厚,倒只像是和那丫鬟亲厚而已。   “没准丞相是看上那女人了。”   “哦……”颖王没再说了,但张慎思和凉玉关系密切这件事,却深刻的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暗暗笑道:“换个角度想想,张丞相也不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那个叫凉玉的,可不就是他的软肋吗?盯着点吧。”   “是,卑职会盯好他们的。”   ***   不出几天,京城的酒肆茶馆里,就传出了惜华郡君是琵琶鬼转世的说法。还有说书先生讲的绘声绘色的,说幸好惜华郡君一直没嫁人。但凡有功名或是权势在身的人,那是万万不能娶她的,否则就会被她克得轻则功名打水漂,重则身家性命不保。   本来大家还想当这是谣言,听着乐呵乐呵的,却有人提起了魏善,说这魏善堂堂的榜眼,就因为跟惜华郡君定了亲,就被克了功名,被贬去外地做县令。   这惜华郡君果然是个不吉利的。   也有人不禁惋惜的说,可怜了惜华郡君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怕是往后只能嫁给贩夫走卒了,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平民呢。   流言太厉害,大街小巷都在说。   关跃对此动怒,带着人把京城的说书先生打伤了好几个。京兆尹出面将关跃押回了康平郡王府,不许他再闹事,否则便要拘留进衙门。而关如眉也闭门不出,连带着即将及笄的关如佩婚事也受了影响。   秦素鸢有心想发动江湖力量,扭转流言,但关如眉却给她送来了口信,对她说:自己又定下门亲事,且对方恰好是个不信邪的,决定非她不娶。   关如眉还说,这流言对她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能让诚王退去,算是因祸得福。   难为关如眉能承受得住,秦素鸢也就没插手。   这日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又不似要下雨,对沐浅烟来说正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沐浅烟搂着秦素鸢,上街转悠,为她买头面饰品。   这次,他总算没再穿着红衣,而是换了一袭新崭崭的天水蓝直裾。只是,这直裾上纳了不同深浅的亮银与暗蓝的颜色,捧出大朵大朵栀子花的影彩,再被沐浅烟这般雌雄莫辩的美人一穿,依旧是难以低调。   秦素鸢没办法,谁叫他生成这副妖娆多姿的模样?怕就是穿粗布衣,也仍旧无限夺目吧。   凉玉和杨刃跟在两位主子的身后,两位主子就似平凡的恩爱夫妻似的,丈夫揽着妻子,见了有趣的店就进去逛上一逛。   沐浅烟给秦素鸢买了一支步摇、几朵绢花、两双绣花鞋,搂着她出了店面,想去为她选几匹布料。   不想他们一出店面,就看见不远处沐瑛和贴身丫鬟匆匆的朝这边走,她们身后跟着王瀚,一个劲的喊着:“瑛瑛,你听我说,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秦素鸢当即眼神一沉,低声道:“六哥。”   “嗯?”沐浅烟冷冷看了眼王瀚,又温柔的看着秦素鸢,“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本王绝对支持你,我的美人。”   “多谢六哥。”秦素鸢从他的怀里出来,大步冲向王瀚,在掠过沐瑛的时候,沐瑛怔了怔,唤道:“素鸢妹妹,是你?”   秦素鸢没和沐瑛说话,冷冷上到王瀚面前,扬起手,一掌劈在王瀚肩头,疼的王瀚惨叫出声。   街上,顿时安静了。   第62章 邪火侵体   王瀚踉跄着, 好不容易才站稳,一手捂着肩膀,惊恐的望着秦素鸢, “宁王妃?”   “王瀚,你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了什么?”   王瀚惊恐的后退一步。   “我说, 奉劝你离沐瑛远一点。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打沐瑛的主意,我不介意直接动手。”秦素鸢上前一步, 逼视王瀚,“这是你自找的。”   不等王瀚说话, 秦素鸢便狠狠给了他一手刀,劈在王瀚肚子上。   王瀚惨叫一声,差点把早饭吐出来。身子才刚软倒,秦素鸢又是一个过肩摔, 把他撂到地上, 冷声道:“凉玉,想动手就上, 不用干看着。”   凉玉风风火火杀上来, 先给了王瀚一脚。王瀚爬起来,见凉玉一巴掌拍上来,吓得抱头鼠窜。   秦素鸢拦住王瀚的去路, 一个拳头打在他脸上。   王瀚趔趄了好几步,后方凉玉一个手刀抽上来,骂道:“无耻的玩意儿,真不如一剑杀了痛快!”   王瀚被凉玉狠辣的话吓得面色惨白, 想跑又跑不了,灵机之下,绝望的朝沐瑛喊道:“瑛瑛!瑛瑛救我!我不能死,我还想多见你几次!”   “闭嘴!”凉玉朝着王瀚嘴上打。   秦素鸢将王瀚再度撂到地上,冷冷道:“放心,不会让你死,你要是死了,反而是捡了便宜。”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吃惊的瞅着两个妙龄女子对一个男人拳打脚踢,而其中一个女子还是妇人,更离奇的是她的相公就在不远处站着,一副支持纵容的模样。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还有人感叹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女子居然在街上殴打男子,阴盛阳衰啊。   眼看着王瀚已经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痛苦的惨叫,沐瑛心里矛盾万分,小手握得紧紧的。   王瀚还在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情意,也因为她的见死不救而渐渐的染上失望的色彩。   “瑛瑛……”他做出这个口型,一只手朝沐瑛的方向使劲的伸过来。   沐瑛忍不住了,冲向王瀚,“素鸢妹妹,别打了!”   秦素鸢淡淡道:“瑛姐姐,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心可诛。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都知道了吗?”   沐瑛顿时想起先前家门口那些来找王瀚麻烦的人,她不知道那些人是秦素鸢雇来的乞丐,还一直认为,王瀚真的对不起那些人。   想到这里,沐瑛一狠心,说道:“我不是为他求情,只是这里是大街,素鸢妹妹你是宁王妃,这样当街打人影响多不好?万一闹出人命,宁王堂哥会有大麻烦的!”   凉玉狠声道:“恕奴婢直言,还是把王瀚就地阉了吧!”   “别!”沐瑛听得心惊,脱口道,“他是家里的独苗,就是再不是好人,也不能这样对他!”   凉玉拔出剑来,“坏独苗不如不要,就是生出小的了,只怕也要被他养歪!”   “不要!”沐瑛一着急,出手去拦凉玉的剑。可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击退利刃,沐瑛的手臂就这么被凉玉的剑划破,鲜血立刻染红了袖管。   “县君!”沐瑛的丫鬟吓得变了颜色。   凉玉也一惊,险些掉了剑。   秦素鸢一脚踢开挡路的王瀚,上到沐瑛面前,一手按住沐瑛的伤口为她止血,另一只手撕下自己裙子上的布,给沐瑛包扎了胳膊,暂时处理好伤口。   王瀚趁着这片刻,从地上爬起来,用一副心痛的要碎了的表情望着沐瑛,“瑛瑛,你受伤了……”   沐瑛听言,心一软,“王瀚……”   “滚。”秦素鸢冷冷一眼扫向王瀚。   王瀚惊恐的一哆嗦。   凉玉用剑指着王瀚,“没听见我家小姐让你滚吗?还不快滚?”   王瀚依依不舍的望着沐瑛,说道:“瑛瑛,你要好好养伤,别轻易动了伤口……”他还要再说,但迫于秦素鸢和凉玉的威压,只好后退,却还不舍的望着沐瑛,就是不愿走。   沐浅烟示意杨刃,“把他轰走。”   杨刃立刻上前,恐吓王瀚。王瀚一咬牙,张开青肿的嘴巴,说道:“宁王殿下贵为皇室贵胄,自己的王妃却在街上打人。这么多人都看着,您竟然无动于衷?”   沐浅烟扫了眼周围露出惊讶之色的百姓们,朝着王瀚冷冷一笑:“这年头自以为是的人怎么这么多,本王和王妃之间如何,居然也能轮到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人来评说。王瀚,你是个什么东西。本王看着王妃亲手教训你,都心疼她脏了手呢。”   王瀚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犀利的言语。   “不过既然王妃喜欢直接动手,本王自然要支持她。待回了王府,再亲自为她好好洗手。人渣什么的,往后还是交给下人去揍吧。”   王瀚的脸面是再也挂不住了,再加上杨刃的恐吓,只得走了,一步三回头的看顾沐瑛,又遭了秦素鸢冰冷的瞪视。   凉玉看着沐瑛的伤,心下不是滋味,收了剑,来到秦素鸢身边,低声道:“小姐,是奴婢失手了。”   秦素鸢竖手制止了凉玉接下来的话,轻声对沐瑛说:“瑛姐姐,凉玉也并非真要阉了王瀚,不过是恐吓他不要再靠近你,你又何必去挡凉玉的剑。你是千金之躯,不要再这样了。”   “我……”沐瑛咬了咬唇,心里乱乱的,悄悄看了眼远处王瀚的身影,又看着自己的伤口,说道:“我知道了,素鸢妹妹。我是打算再也不理会王瀚的,但他反复来纠缠我,为我付出了许多,我又没办法完全一刀两断,只能躲着他。”   秦素鸢说:“不论如何,你记着我的话。若是不想拖着熙郡王府一起万劫不复,就决不能再理会王瀚了。瑛姐姐,请你相信我,如果不是确定王瀚此人的人品,我断不会这样劝你。”   “我知道了……”沐瑛垂下眼,眼神寂寥而酸楚。   秦素鸢说:“凉玉,你送瑛姐姐回去,路上保护好她。”   “知道了。”   本来是好心情出来逛街的,就因为一个王瀚,弄得秦素鸢心情不郁。   也不知道围观的人群是什么时候散的,等秦素鸢心情平定的时候,她已经在沐浅烟的怀里了。他搂着秦素鸢,走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这条巷子是通往宁王府的路。   秦素鸢看着沐浅烟柔和的笑容,轻声道:“我方才的样子,是不是很没意思。在大街上揍人,也不考虑你的脸面。现在想想,我太冲动了。”   沐浅烟噙着宠溺的笑,回道:“无所谓的,反正本王一贯不要脸。”   “六哥……”秦素鸢对这个答案有些哭笑不得,一时脸上多了几分娇怨。   沐浅烟欣赏着她的神色,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素鸢。你看见王瀚纠缠瑛县君,生怕瑛县君会再入彀中,一时冲动是人之常情。再者说了,这在本王眼里也不是什么冲动的事。王瀚就是欠他,把他打怕了,他就不敢再轻易纠缠瑛县君,熙郡王也定会护好瑛县君。素鸢,你做的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尽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六哥……”秦素鸢心里一暖,唇角微翘,不禁想到沐浅烟在赐婚圣旨下来的那天,亲自到了秦府,和她娘谈话。   沐浅烟对秦肖氏说,待秦素鸢嫁入宁王府,她就是宁王府的主子,他都顾着她来。她要什么,他给什么,只要是给得起的,他都给。   这样的保证,说出来容易,想贯彻,却是需要无限的宠爱和包容。   沐浅烟却这么顺理成章的做到了,任由她随心所欲,也不在乎会不会损自己的颜面,还反过来安慰她。   秦素鸢忽然感到,自己能嫁给他,真的很幸运。她很满足,只求他能寿终正寝,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怎么了,想什么呢,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沐浅烟言语里充满了撩.拨的意思,“冰美人也能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呢,娇.软的像朵花似的,让本王越看越春.心萌动,邪火侵体了。”   秦素鸢想接话,又反应过来那“邪火侵体”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脸色薄红,说道:“六哥,这里是大街。”   “分明是小巷啊。”沐浅烟朝着秦素鸢的唇吻下去。   如今两个人渐渐变得亲密,沐浅烟吻她的频率便高了起来,总是说不到几句话,就明目张胆的亲芳.泽。   不过,秦素鸢也不得不承认,沐浅烟对她的心态拿捏得很好,知道她已经开始沉溺于这样的亲密,这才肆无忌惮起来。   杨刃早就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小巷里也并非没有人路过。但沐浅烟不管,秦素鸢也就跟着无视。她被沐浅烟推到了民宅墙上,他的双臂在她身后垫着她,舌头肆意的翻.搅在她的檀口.里,百般纠.缠索取。   两个人的身子紧密贴合,也让秦素鸢感受到沐浅烟某个部位万分的蓬.勃,正烫烫的抵着她。   她身子微微一僵,沐浅烟察觉了,咬着她的唇瓣柔声说:“别怕,什么时候做好准备了,再告诉我,我期待看你自愿献身的样子。”   流氓!秦素鸢在心里哧了声,半阖的眼微微转向,忽然瞅到对面墙根下躲着个小乞丐,正在给她打手势。   秦素鸢立刻明白,是丐帮的弟兄们有消息了,通知她去拿消息呢。   第63章 妙手佛医   事关沐浅烟的寿数, 此事重大,秦素鸢给那小乞丐使了个眼色,用舌头顶了顶沐浅烟的舌头, 示意他出去。   他意犹未尽的舔着唇瓣,貌似委屈的样子, “怎么了,素鸢, 该不会对本王心生腻味了吧。”   秦素鸢横了他一眼,道:“回府。”   待和沐浅烟回府后, 秦素鸢称要出去一趟,沐浅烟并不过问。   秦素鸢照例去了丐帮在京城的那处分舵,见到了舵主。   “可是有消息了?”她问。   舵主忙说是,请秦素鸢坐下说话, 让人来端了茶。   “宁王殿下所中的咒术, 是阴阳术里的阳咒。”舵主说了起来,“会阴阳术的人, 江湖上不少, 但是下咒效果能这么凶残的,多半是阴阳圣宗的高人。”   “阴阳圣宗……”秦素鸢喝着丐帮独特的大碗茶,想着曾经听闻过的, 有关阴阳圣宗的资料。   这个阴阳圣宗,好像是从西蜀国那边发起的,一开始只在西蜀国内流行,现在已经发展到横跨列国的规模。   阴阳圣宗所追捧的, 是古代流传下来的炼气数。他们专门研究这个,不断的修习摸索,最后达到用自己的内力去破坏其他事物的阴阳平衡,进而影响其他事物的效果。   他们也可以破坏人的阴阳平衡,这便是咒术——譬如沐浅烟所中的咒术,其实就是破坏他原本的阴阳平衡,使他被阳气所苦,影响到生老病死。   阴阳圣宗的宗主,人称“往生阎罗”,没人知道它是男是女,从哪里来。因为阴阳圣宗名声不好,江湖上一般都称他们为“阴阳邪教”。而在七花谷的眼里,更觉得阴阳圣宗都是群不三不四的人,听着挺是回事,其实远不如七花谷有硬实力。     秦素鸢喃喃:“师父和我说过,阴阳圣宗的教徒,也并非都心术不正。也有良善之辈,是因为信仰才钻研咒术。”   舵主道:“是这样没错。所以,宁王殿下的咒术,不是说非要当初下咒的人才能解。只要能寻到一个修为不在当初那人之下的,就都可以为宁王殿下解咒。”   “怎么找那个人,是个问题。”秦素鸢问,“你们可有打听到?”   “当然是有啦,不然也不会劳驾你亲自跑这一趟!你是王妃,我们是草民,还是得谦虚点好!”   秦素鸢轻笑着戳穿他:“言不由衷。”   舵主对七花谷的人一向是尊崇的,听言笑了笑,继续说:“你师父青厄夫人有一位追求者,最近赖在夜合谷不走了。那位追求者也是七花谷的人,倒是他座下的一名女弟子有个身在阴阳圣宗的哥哥,而且那哥哥还是阴阳圣宗的长老之一。要是能联络到那哥哥,再有他妹妹说说情,说不定那哥哥能愿意出手,帮宁王殿下。”   秦素鸢把这番话理了一遍。   阮青釉的追求者,一向很多,但舵主说的这个人,秦素鸢一猜就知道是谁。   ——雪莲谷那一脉的谷主,总喜欢和毒蛇混在一起,人称“千蛇郎君”。   那位千蛇郎君从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喜欢阮青釉,一直追求到如今四十多岁,还是没有把阮青釉搞定。   按照这舵主的意思,千蛇郎君有位女弟子,女弟子的哥哥是阴阳圣宗的长老……理清了关系,秦素鸢道:“我这就给师父修书,请她帮忙把我的请求转达给千蛇郎君。千蛇郎君既然也是七花谷的人,就必然会帮忙。”   舵主点点头,却又揶揄道:“不过这样的话,青厄夫人可就欠了千蛇郎君的人情了。千蛇郎君要是提出让她以身相许,不就等于是青厄夫人被你给坑了吗?”   秦素鸢面不改色道:“师父没有你说的那样好追到手,否则,千蛇郎君早就不是光棍了。”   “听起来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对了,宁王妃,还有件事,得提醒你上心些。”舵主忽然又说。   “什么事?”   舵主道:“这事有点怪。弟兄们在替你探查消息的时候,发现,罂粟谷那一脉也对宁王殿下的咒术很关心,他们从几年前就开始打听解咒的办法,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结果。就连我们丐帮,也是近期才打听到结果的。”   秦素鸢端着茶的手顿住,她看着舵主,问道:“罂粟谷那一脉,也想让殿下能解除咒术吗?”   “是这样。”   “罂粟谷……”秦素鸢忽然就想到,之前陈德一家被刺杀的时候,中了剧毒,沐浅烟立刻拿出罕见的“百草丹”,给陈德一家解了毒。   百草丹,是极其难炼制出的解.毒.药,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罂粟谷那一脉能炼制了。   但沐浅烟却说,这百草丹,是沐沉音给他的,还给了他一大兜子。这让秦素鸢和凉玉都在想,沐沉音该不会和罂粟谷有关。   现在想来,秦素鸢隐隐觉得,也许沐沉音自己,就是罂粟谷的人。   据说罂粟谷的谷主座下有三名弟子,两男一女,那两个男弟子,一个被称为“妙手佛医”,一个被称为“辣手毒医”。   有流言说,妙手佛医温润如玉,光风霁月;辣手毒医游戏人间,嬉笑狠毒。   敬王沐沉音,该不会就是妙手佛医吧?   秦素鸢忽然想起沐浅烟曾说,沐沉音早些年时常不在京城,都是出去为他找解咒的法子了。   这么一联想,秦素鸢觉得,沐沉音不在京城的原因,很可能是在罂粟谷里学医术呢。   可惜,医术是治不好沐浅烟的,顶多只能缓解他的痛苦。如果沐沉音真的是妙手佛医,身怀绝世医术,却救不了弟弟,沐沉音该有多痛苦,多难过?   秦素鸢无声的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这些情报,辛苦你们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   秦素鸢在离开分舵后,直接回了秦府。   秦府里豢养的信鸽,有几只是专门用来和夜合谷通信的。也幸亏这几只鸽子是散养的,才在秦家被抄家下狱的那会儿,飞去了别处栖息觅食,没有死掉。   如今秦家复位,那些有灵性的鸽子们飞回来了。秦素鸢抓了其中一只,将传递给阮青釉的信,绑在了鸽子腿上。   她放飞鸽子,看着鸽子消失在远方,心里稍微安心了些,期待它能带回好消息。   秦肖氏见秦素鸢一直在凝视着鸽子,等了等,才出声唤她:“素儿。”   “娘。”秦素鸢走到廊下,奶娘端了盆水过来。秦素鸢先洗干净双手,擦干了,才来到秦肖氏身边,笑道,“方才是给我师父传信,她有个熟人,或许能帮到宁王殿下,希望一切能顺利。”   秦肖氏见秦素鸢说起宁王殿下的时候,眼波明显柔软了几分,猜也猜到,女儿是渐渐把宁王放在心里了。   秦肖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悦多一些,还是酸楚多一些,大概是喜悦吧。她执起秦素鸢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宁王殿下待你很好吧。”   “娘,这个问题,您问过好些次了。”秦素鸢浅笑着回道,“六哥待我很好的,并且是与日俱增的好。您不用为我挂心,反倒是该多注意峦儿的功课。如今爹和大哥都不在府里,峦儿的功课全都要靠您操持了。”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峦儿也很上进。”秦肖氏说着,无奈的叹了句,“就是这小没良心的总和我说宁王殿下是如何的好,他可被殿下收买得严严实实的。”   秦素鸢笑道:“也不能算是收买吧,六哥对自家的小舅子好,这是好事。”   晚些的时候,秦素鸢回到了宁王府。   凉玉已经回来了,告诉秦素鸢,沐瑛没什么事,熙郡王也表示要把沐瑛好好的看护起来。至于王瀚,估计在哪个医馆躺着呢,就他那身伤,不养上几个月都好不了,说定还会落疤。凉玉巴不得王瀚再也没胆子出来作怪,但还是觉得便宜他了,心中愤愤。   “小姐,你说瑛县君要是不挡着奴婢多好!阉了王瀚,一了百了,谁家的姑娘他也没法去祸害了!”   “凉玉,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但是身在京城,有些事必须把握度量,不能恣意妄为。”秦素鸢淡淡道。   凉玉撇撇嘴,“所以说这京城里就是烦,这要是在江湖上,快意恩仇,才没这么多破事!”这个话题说着也没意思,凉玉懒得说了,便道:“小姐,我先回房了,慎思的衣服我还没缝完呢。”   秦素鸢道:“你不是早就缝好给他送回去了吗?”   “那是之前的,现在是裁制新衣!”凉玉说道,“这几年慎思也不买新衣服,一堆旧巴巴的,我看着都替他寒酸,干脆揽个针线活,再给他做几件新的吧!”   秦素鸢不禁笑道:“我们夜合谷有你这个使女,当真是福气。”   “小姐怎么还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脸皮薄,可禁不住小姐的笑话。”   秦素鸢刚想说“你脸皮并不薄”,就有人抢在她前头开口,人还未至,声音先来。   “刚刚是谁在说自己脸皮薄呢,怎么本王听着,甚是汗颜?”   一听沐浅烟的声音,凉玉便笑着哼了声,对秦素鸢道:“小姐,奴婢就不打扰你和殿下了,先行告退。”   秦素鸢无奈的笑了笑,看向走过来的沐浅烟。他手里还拿着份绯红色的花笺,看起来像是贵女们爱用的请柬。   秦素鸢问:“谁送请柬来了?”   第64章 惊马   原来送请柬的人是关如眉, 她邀请秦素鸢和沐浅烟,同他们兄妹还有她的新未婚夫一起,去西郊走马看红叶。   这个季节, 正是西郊红叶最艳丽斑斓的时节。秦素鸢想着沐浅烟很少走出京城,也希望能带他一起去看美景, 自然同意了关如眉的邀约。   秋高气爽,温度已经不再那么热了, 沐浅烟出门也好受了不少。秦素鸢特意与他共乘一骑,秦素鸢在前, 沐浅烟在后,慢腾腾的和关如眉他们走在一起。   秦素鸢原本以为,沐浅烟该是不会骑马的,不想他的骑术不错。他坐在秦素鸢的身后, 掌控缰绳, 把她完全纳在怀里。   秦素鸢回眸,恰好对上沐浅烟蕴着温柔的眼, 她笑问:“没想到六哥会骑马, 不怕把马烫着吗?”   沐浅烟倍感好笑,他的马,要是会被他烫着, 那就不是他的马了。他这匹马,可是特意训练出来的呢。   倒是这次见到了关如眉的新未婚夫,秦素鸢有些意外。   这未婚夫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她和凉玉吓跑的白秀才。   白秀才叫白若晨, 是京兆尹白大人的侄儿。白家的家风不错,这白若晨的品格也是可圈可点。   秦素鸢有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胆小的白若晨不忌讳关如眉所谓的“琵琶鬼命格”,坚持非她不娶。想来,这白若晨定是真心喜欢上关如眉了,毕竟他喜欢贤淑女子,而不是秦素鸢这样的将门虎女。   因关如眉和白若晨未婚,自然是各骑各的马,再加上一个关跃,身后带着七八个侍卫。   秦素鸢这边,除了她和沐浅烟外,杨刃和凉玉也各自骑马,跟在后头。   一行人策马,慢悠悠的走过起伏的丘陵草甸。远方便是连绵的群山,漫山红叶,如焚烧的烈火似的,冲击着视觉。   “若晨,我们上那座小山坡上看看,那里好像开了些好看的花。”关如眉笑着对白若晨说。   白若晨略显羞涩的点点头,“好的,郡君邀请,在下定是要同去的。”   关跃立刻打马调头,让他们独处去,顺便找凉玉聊聊。   不过凉玉早就看出关跃的心思了,以至于这一路上,都远远跟在队伍的最后,和杨刃挨着。   见关跃正打马过来,凉玉低声对杨刃道:“杨大哥,麻烦你一件事可好?”   “好啊。”   “你能不能装成对我有意思,跟我一起去那头看风景?”凉玉指了个很远的小山坡。   杨刃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呃……这不太好吧。”   “演戏而已,我不都说了是让你装一下吗?”凉玉瞥了眼关跃,用眼神向杨刃传达自己的意思,“我不想和关世子搭腔。”   杨刃道:“凉玉姑娘,这个简单,你直接策马走远就行了。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已经定亲了,要是再和你假扮恩爱情侣,就是对不起我的未婚妻。”   好,说的很有道理嘛,你行。凉玉撇撇嘴,“好吧,是我强人所难了,那你帮我拖着点关世子,这样总行吧。”   “这……”   不等杨刃说完,凉玉挥起鞭子,身下的马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   关跃霎时懵了。   秦素鸢看了眼凉玉,无奈叹道:“凉玉这性子,也不知将来什么样的男人能制得住他。”   沐浅烟吻了吻秦素鸢的耳垂,说道:“你看惜华郡君和白公子去看花了,我们也找个没人的地方玩吧,本王只想和素鸢在一起。”   秦素鸢轻笑:“别说,白公子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骑术倒是还行。”   正巧关跃听到这话,接嘴道:“他骑的那匹马,是我们郡王府最温顺的一匹,平时都是给如佩骑的,今儿特地牵出来给他。要是别的马,小爷真怕他兜不住,为了我妹妹的终身幸福,必须好好宝贝好准妹夫。”   秦素鸢道:“如眉姐姐有你做他的哥哥,也是福气。”   沐浅烟不想再和一群人待在一起了,同关跃杨刃打了个招呼,便策马朝着另一面走去。   这样一来,这里只剩下关跃一个,凉玉早就跑的没了踪影。关跃无语,只好下马来,坐在地上,从衣服里掏出个圆形小盒,又从草地上拔了根草,打开盒子,用草逗弄着盒子里的蛐蛐。   这蛐蛐可是他花了重金从西蜀国买来的,英勇着呢。关跃拿着草,津津有味的调.教起蛐蛐来,打算过几天就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斗上一斗,让他们见识自己这新蛐蛐的厉害。   秦素鸢和沐浅烟走的远了,见风光正好,便下马来。   远处枫丹如火,脚下的草丛里,隐约开了几株凤仙花,快要凋谢了,依然红红的像是火。   有风吹过来,把沐浅烟宽大的袍袖吹得微微鼓胀,飘扬着像是蝴蝶明媚的翅膀。   秦素鸢看着看着,忽觉得心中一怦,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沐浅烟握住了手,拉着她在草地上躺下。   “素鸢,你看,天真蓝。”沐浅烟柔声说。   “嗯,有点像我们夜合谷的天,也是这样蓝。”   “我很少有机会这样看天空呢。”他说,“在我的记忆里,天空大部分时候,都是四四方方的样子。”   四四方方,那是在宁王府里仰望天空的样子。精致奢华的王府未尝不是一个笼子,沐浅烟只能在里面看着天,没有走远的资格。   “六哥,以后有我。”秦素鸢柔韧的声音,轻轻响起,“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有我在,你也能出远门,去看看这世间的各种景色。”她抬起手,指着远方的天际,“那片碧海青天,你也可以达到的,有我在。”   “素鸢……”他的脸上露出那样鲜明的感动和温柔,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   他紧紧握住秦素鸢的手,感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笑着看着她。   他的手那样热,那样大,显得秦素鸢的手小得不盈一握。   沐浅烟忽然将秦素鸢一拉,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畔说:“未来,若我有幸能解除咒术,你带我周游列国,我们云游去。”   秦素鸢也是心中一喜,回抱住沐浅烟,和他交握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变成了与他十指交握的姿势。   她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微笑道:“我娘说,这种牵手的姿势叫做‘同心扣’,一对男女若是这样牵手了,即便生死也不会分开。”   沐浅烟吻着秦素鸢的鼻梁,回道:“既然素鸢这样说,那本王就更得相信未来是美好的了。当然,若是本王早早的死去,你可不要为了不跟本王分开,就殉情什么的。”   秦素鸢心里微酸,但这个话题,却是两个人都知道的现实。   她笑了笑:“六哥,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零星初绽的凤仙花明艳动人,远山如绯烟。   可就在两人闭上眼睛,想要享受这份心心相印的惬意时,远处忽然响起了关如眉的惊叫声。   “若晨!”   秦素鸢霎时被惊起,和沐浅烟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边的山头上,白若晨策马飞奔,那速度快的有些离谱……不对!是那马儿惊狂了,白若晨已经控制不了它!   “不好,危险!”秦素鸢一个跨步冲到马前,翻身上马,反手拉住沐浅烟的手。沐浅烟一蹬马镫,借着秦素鸢的力气,翻上马,坐在她身后。   他拉起缰绳,“素鸢别急,我们这就赶去。”   关如眉那声音太凄厉,外加白若晨的惊呼也不断响起,使得关跃和凉玉,还有杨刃和诸多侍卫们全都大惊,纷纷策马追过去。   沐浅烟和杨刃会合时,给杨刃使了个眼色。   杨刃立刻探出身子,靠近沐浅烟,沐浅烟在杨刃耳边说了一番话。   “属下明白。”杨刃领命,又将沐浅烟的话转述给几个康平郡王府的侍卫,同他们一起调转马头,迅速回城。   此时白若晨已经吓傻了,他不知道座下的马是怎么回事,本来老老实实的,却忽然就发疯了一般,不管他怎么勒缰绳,这马都一个劲的朝前冲。   他想要跳马,却被颠得不知所措。   前面的地形越发陡了,要进入山峦地带,他惊恐的望着四周,大呼道:“救命!救命啊!”   “妹夫!”关跃策马狂追,他的马是千金买来的良马,速度极快。   关跃拼命的抽打马臀,看着白若晨离自己越来越近。   “妹夫,抓着我的鞭子跳下来!前面危险!”   关跃已经注意到他们一直在上坡,那么前方很可能是挑崖!   他将鞭子屡屡抽过去,想让白若晨握住,可白若晨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有这样的力量和胆子。   白若晨呼道:“世子救我!”   关跃又气又急,忽然发现,前方的路到了尽头,尽头果然是挑崖。一旦白若晨的马冲上挑崖,必定要跌入深渊,那样的话,白若晨不死也残!   由不得关跃多想,为了妹妹的幸福,关跃纵身跳起,硬是跳到了白若晨的马背上。   他想阻止这匹疯马,哪想疯马蓦然扬起前蹄,将他给甩了下去。   关跃在坠地前,本能的拽住马尾,被马拖着冲上了挑崖。   “哥哥!”远处的关如眉心惊无比。   秦素鸢从马背上飞起,朝着关跃和白若晨冲来。可是,他们已经到了挑崖边,就连她也来不及了!   第65章 克夫   眼睁睁的看着白若晨随着疯马一起, 从挑崖跌下去,秦素鸢在这一刻,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关跃松开了马尾, 却因为惯性,整个人也即将掉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 当空横来一条鞭子,缠住关跃的腿, 猛力一拽。只见关跃停在了挑崖边,肩部已经探出挑崖, 险危危的趴在那里,被鞭子缠绕的腿部,被勒出了淡淡的血印。   他懵然扭头,看见了鞭子的主人。   “周芊羽……”关跃终因过度惊吓和体力不支, 晕了过去。   秦素鸢落在了关跃身边, 将他拖了下来。几个侍卫也赶到了,连忙救助关跃, 另有几个喊道:“快!快去下边寻白公子!”   秦素鸢往挑崖下望一眼, 层层叠叠的树木,谷地很深,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心间。   沐浅烟下马, 快步过来,拉住秦素鸢的手。她咬唇道:“白若晨凶多吉少。”   “素鸢!”她听见周芊羽喊她。   秦素鸢看向周芊羽,她的准大嫂,一袭浅浅的湖绿色窄袖重莲绫衣, 骑在一匹雪白的马背上,眉眼间濯濯神气,身后还跟着一队随从。   要不是周芊羽恰好路过,只怕关跃也要坠崖了。   周芊羽一扬手,将鞭子收回,带着随从们下马,大步冲过来,问秦素鸢:“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秦素鸢心中忐忑,见远处关如眉和凉玉赶过来了,便道:“芊羽,事情稍后再和你说。六哥,我下去看看白公子的情况,我怕如眉姐姐会受不了,你和凉玉劝着她点。”   沐浅烟点点头,秦素鸢在周芊羽手背上拍了拍,一个转身,如翩跹的飞鸟,掠下挑崖。   她踩着挑崖下的树木,用轻功很快就到了崖底。一到崖底她就看见了白若晨和那匹马双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周围尽是鲜血,场面惨烈至极。   “白公子!”秦素鸢忙奔过去,白若晨是趴在地上的,秦素鸢小心将他翻过来。   霎时一张满是血的脸映入眼帘,白若晨口鼻皆在流血,一双眼半睁着,眼神涣散,已经失去了意识。   秦素鸢心中直突突,这时康平郡王府的侍卫也赶了过来,远远喊道:“宁王妃!”   秦素鸢将手指探向白若晨的鼻下,她的手指抖动着,心中紧张万分。而后,只见她眼底最后的希冀也消失了,眸中被悲痛浸染,沉然道:“殁了。”   几个侍卫腿一软,悲痛万分。   “把白公子带回去。”秦素鸢的语调有些沙哑无力,又看了眼摔死的疯马,“去通知衙门的人过来,将马也抬回城里,解剖了验尸。”   侍卫们不免疑惑:“宁王妃,解剖验尸……这是何故?”   “难道你们都以为,这匹马真的是受惊坠崖的?”秦素鸢的声音冷如薄冰,她没有和侍卫们解释太多,但她话里的意思,却让侍卫们觉得像是浸透在冷水里一样,浑身都冷飕飕的。   一个侍卫脱下外衣,给白若晨披上,和另一个一起将他抬起来离去。还有个侍卫立刻去衙门了,秦素鸢留在原地,蹲在疯马的身边,伸手在疯马的口鼻上抹了一把。手上沾了些疯马的口水泡沫,混杂着些黏浊物,闻了闻,腥臭的味道里也有一丝药物的气味。   不多时,凉玉就跟着从挑崖上跃下来,唤道:“小姐,白公子人呢?”   “遇难了,我让郡王府的人把他的尸体抬上去了。”秦素鸢站起身,说道。   想到方才还彬彬有礼、笑得羞涩的一个人,转眼间就死了,凉玉也心中发冷,神色凄楚。   她道:“惜华郡君也太可怜,这下子算是坐实了克有功名权势夫君的命格。”言罢,又觉得哪里不对,疑道,“小姐觉得,这事是天灾还是人祸?”   “多半是人祸。”秦素鸢将手掌上的浊物呈现给凉玉,“这是我从马嘴上弄下来的,里头有药味。我让侍卫去衙门报案了,白公子是京兆尹的侄儿,京兆尹很可能会亲自来。待仵作验过马后,就知道我们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了。”   凉玉道:“若真是马有问题,那康平郡王府的马夫……这会儿该早就逃跑了吧!”   “他逃不掉的。”秦素鸢低低道,“虽然这是康平郡王府的家事,不归我们插手。但有六哥在,他就逃不掉。”   其实,照沐浅烟所说,皇家和朝堂历来便是充满了明枪暗箭。今日我杀你,明日你杀我,甚至毫无征兆。有诚王那样成天害人的人在,还有颖王那样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置人于死地的高手,沐浅烟和沐沉音这对不害人的兄弟,能一次次化解危机、甚至还能一次次反咬回去,自是他们谋算的本事。   但康平郡王府显然缺乏这样的本事,假如白若晨的事的确是人为,再加上上次诚王破坏康平郡王资金链的事,这两者加在一起,都能看出,康平郡王府的自卫能力,很是不够。   大约康平郡王终究只是块管钱的料子,而关跃又是斗鸡走狗的纨绔,所以防不住赤.裸裸的血腥暗算吧。   秦素鸢心里明白,就沐浅烟的身份来说,康平郡王府不管遭受了什么,他都没必要理会,左右与他无关。熙郡王府同理。   但他看在秦素鸢的面子上,多少会帮点忙,不至于完全旁观。   宁王府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这是秦素鸢第一次看见关如眉在众人的面前落泪。   当白若晨的尸体被抬到关如眉的面前,关如眉如没了力气似的,跪在了白若晨的身边。   她想掀开蒙着白若晨的布料,但侍卫却劝住了她:“郡君,别看,真的……真的很……”   关如眉抬起的手放下来,紧紧的揪住地上的草,浑身都在发抖,顷刻间泪如雨下。   “若晨,是我害了你……”关如眉俯身趴在了白若晨的身上,泪水浸湿了整张脸。   对白若晨,关如眉并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个人即将成为自己以后一生的伴侣,他又是个作风端正、前途似锦的人。并且他是真的喜欢她,想善待她,甚至不顾那难听的流言。   这样一个大好男儿,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是因康平郡王府的疏忽才死的!   “若晨……若晨……早知如此,我们今天就不出来了……我还等着穿上嫁衣,同你一起过日子呢……是我害了你,我当真是个扫把星……”   关跃扶住关如眉瘦削的肩膀,眼睛红红的,吼道:“你不是什么扫把星!那是有人见不得我们好过,故意放出来的流言!妹妹,你不要太伤心,前路还长着,哥哥豁出一切也要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   关如眉难过的靠入关跃的怀里,“哥哥,是我害死了若晨,我不配嫁做人妇……”   沐浅烟忽然道:“郡君,白公子自然不是你害死的,他死的很冤呢。”   关如眉一怔,听明白了什么。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沐浅烟,“宁王殿下是说……”   “只怕他是被人害死的。”沐浅烟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关如眉和关跃倒吸凉气,周芊羽也露出惊讶的目光。   “关世子,之前你提到,白公子今日所骑的马,是郡王府最温顺的一匹,平日里都是给佩郡君骑的。”   “对。”关跃答道,恸然说,“这匹马是专门驯化的,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小爷……我真没想到它会出岔子!”   “所以本王才说,白公子怕是被人给害死的呢。”沐浅烟语调凉凉的,低沉而冷静,“极有可能是有人给马喂了什么东西,导致它惊狂发疯。”   “六哥说的没错。”秦素鸢也附和,并且将发现了马的口鼻里有药味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已经让郡王府的侍卫去衙门报案了,请仵作来将马尸带回去,待解剖验尸后,方知分晓。眼下凉玉在下面看着马的尸首,如眉姐姐今日受惊了,不如关世子和如眉姐姐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关如眉和关跃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她看着白若晨,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毅然道,“若晨是我的未婚夫,他惨死,我怎么能离去。我要知道若晨是怎么死的,那个害了若晨的人,我不会饶了他。”   见关如眉的眼底出现一抹锃亮的狠意,秦素鸢心中一惊。她感觉,此刻的关如眉,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野火后重新长出的绿草,有种脱胎换骨的顽强,和疯狂。   “等等!”关跃陡然反应过来,“马夫!如果白公子真是被害的,府里的马夫就有嫌疑!现在再去抓他来得及吗?可恶,是不是已经跑掉了!”   “他跑不了的。”沐浅烟道,“白公子刚刚惊马的时候,本王就嘱咐杨刃和郡王府的侍卫回城去了。郡王府距离西城门最近,杨刃会调动宁王府的卫队,把郡王府到西城门的必经之路都封住。即便那马夫逃出了郡王府,也会教宁王府的卫队给逮住。”   关跃表情复杂的看着沐浅烟,冲他行了个大礼,“宁王殿下,真多亏您在。我康平郡王府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无妨。”沐浅烟幽幽道,“先抓着那马夫再说吧。”   第66章 撕破脸   衙门的人在一个时辰后抵达了此处, 京兆尹果然亲自来了。   见到自家侄儿冷冰冰的尸体,京兆尹悲痛的落下眼泪,在师爷的劝慰下, 指挥属下处理现场。   因着验尸需要时间,京兆尹请关跃和关如眉先回去, 自己则带着侄儿的尸体,去交给白家人, 张罗丧事。   不到半天的时间,杨刃就传来消息——康平郡王府的马夫果然逃向城门, 被宁王府的卫队们逮了个正着。   杨刃按照沐浅烟的意思,将马夫交到了关跃的手里,后面的事,便不是宁王府该插手的了。   秦素鸢虽然悲痛于白若晨的死, 但周芊羽的归来, 也让她稍微欣慰了些。   不同于秦素鸢的清冷镇静,周芊羽却是鲜活俏丽的。眉眼濯濯有神, 一双大眼睛灵妙如水, 像朵清纯的栀子花,却又带着刺,一身的英气傲骨。   论武功, 周芊羽自然比不过秦素鸢,但秦素鸢打心眼的敬佩这位准嫂嫂。这位准嫂嫂,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怀刃浴血的。   “素鸢, 我一路飞奔回京,就想着见到你说点什么呢。谁成想,在城外遇上你,竟是那样一幕,真令人惋惜。若我再回来的早一点,或许能把白公子也救下了!”   周芊羽把宁王夫妻请进家里,一边忙着指挥丫鬟们端茶倒水,一边摇头叹惋。   秦素鸢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说道:“这件事与你毫无关系,不需要自责,反倒是关世子欠了你一条命。”   “喔,关世子说了要登门来谢我呢。”周芊羽终于坐了下来,随手将鞭子拍在旁边的桌上,“说来也唏嘘,我不过在外头待了半年,居然发生这么多的事!刚一听说伯父和秦屹出事的时候,可把我和哥哥吓得魂都没了!”她拍拍胸口,“还好还好,秦家总算是度过危机了,伯父和秦屹也胜利在望。倒是京城里还是这么多波澜,我都庆幸自己没生在王侯之家,否则成天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身为中阶武将的女儿,的确是能离那些明枪暗箭远一些。秦素鸢听了周芊羽的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郑重的行礼,“芊羽,谢谢你们周家。如不是周将军在第一时间派人去崇州搜查我父兄的踪迹,我们一家人还不知道几时能团聚。周家是我秦家的恩人。”   “别别,你可别这么拜我,我心虚!”周芊羽忙也站起身,把秦素鸢扶起来,“伯父和我爹的同袍情谊,深厚纯粹,秦家有难,我们周家也自然要支援。何况当年要不是伯父有意提拔,我爹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我爹要是没有今天的位置,说不准还帮不上秦家呢,你看我说的可有道理?”   秦素鸢浅浅笑道:“有理。”   周芊羽又看了眼沐浅烟,灵眸一转,眸底有几分精怪。   “宁王殿下。”周芊羽给沐浅烟打了个率性的抱拳,“芊羽代表周家,向殿下道声喜。恭喜殿下和素鸢喜结良缘,祝你们早生贵子,万事如意!”   沐浅烟优雅的回礼,“谢周小姐。”   秦素鸢和周芊羽许久未见,又聊了许久。其间周芊羽提到了秦克忠和秦屹那边的战况,又提到自己的爹和哥哥还在陇西,待西域十二国稳定下来了,也会回朝。   因着周芊羽风尘仆仆,需要整理东西和休息,秦素鸢便没有留太久,与沐浅烟回去了宁王府。   路上恰好路过白家的宅院,白家已经挂起了白幡,门匾上搭着白布,院中传出许多人的哭泣声。   秦素鸢落下窗帘,心里颇不好受。   这时候小手被握住,她纤细的指头,被沐浅烟一根根的掰开,和自己的五指扣在一起,正是“同心扣”的姿态。   对上沐浅烟的目光,那双魅惑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宠溺的能滴出水来。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秦素鸢点点头,轻声说:“我没事,六哥。”   转而她又问起:“你觉得害白公子的会是谁?”   沐浅烟反问:“素鸢觉得,常人会想到是谁?”   “诚王。”诚王对关如眉的威逼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关如眉出事,很容易让人觉得和诚王有关。   沐浅烟笑得意味深长:“那么这次,素鸢觉得,还是诚王做的吗?”   秦素鸢眼神沉下去,如两汪深潭,她没有再说话了。   今日疲惫,两人回到宁王府,入夜没多久就休息了。   翌日,听闻京城衙门的仵作连夜检验了那匹疯马的尸体,把肠胃都剖开了,的确找到些白色的黏浊物。但仵作表示,从没见过这种黏浊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能确定这种东西会引发畜类发疯。   稳妥起见,京兆尹组织府衙所有的仵作共同研究这种黏浊物,研究的结果居然是,无人知晓。   秦素鸢隐隐觉得,这个案子的背后,有一个用毒的高手。   正好今天无事,沐沉音约了宁王夫妻俩去匠心茶楼喝下午茶。两人到的时候,沐沉音已经在煮茶点碗了,他烹茶的姿态和沐浅烟很像,娴熟而高贵,赏心悦目。   没成想刚坐下没多久,一杯茶都还没喝完,忽然听见街道上一片乱哄哄的。   几人往窗外一看,街道上好些人都在奔走,有人吆喝:“快去诚王府门口看热闹!有女人闹上去了,带着人砸门啊!谁这么大胆子!”   “嘿,说不准是哪个相好的找上门了,想被收进府里呢,闹大了不才好进去吗?”   “走走,快去看看!”   此处离诚王府确是不远,三人本来不想去的,但不知是楼下谁喊了句“什么相好找上门啊!没听说那女人穿的是孝服吗?”秦素鸢不由的心下一颤,心想,该不会是关如眉吧。   “六哥……”她唤沐浅烟,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与她一致的猜测。   秦素鸢道:“我想去看看。”   沐浅烟自然是要同往的,沐沉音便也一起去了。   此时诚王府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王府朱红色的大门上,沾着一堆臭鸡蛋和烂白菜。一群流氓打扮的人,还在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王府大门上砸,他们中间站着个女子,秦素鸢一瞧,竟真是关如眉。   “沐瑾怀!你丧心病狂,滥杀无辜!你枉为皇室贵胄!”   关如眉竟然气势汹汹的大骂,嗓音凄厉,悲愤无比。一袭雪白的孝服包裹着她的身躯,那样白,那样刺眼,就像是茫茫雪地里长出的一朵白玉兰。   鸦发披在脑后,近乎垂落到膝盖处,被风一吹,顿时张牙舞爪的,极其的狞厉。   她手里还抱着牌位,牌位上“先夫白若晨”几个字,泛着粼粼的冷光。   “沐瑾怀!你敢杀我未婚夫婿,怎么还不敢露面?!我康平郡王府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做丧尽天良的事!有本事就给我滚出来!”   关如眉对左右的流氓们道:“给我狠狠的砸!砸到沐瑾怀那个恶棍出来为止!”   流氓们立刻砸得更卖力,看在秦素鸢眼里,有些心惊。   这个雇佣流氓在亲王府门前谩骂闹事的女子,这……还是关如眉吗?   “妹妹!”关跃策马飞奔而来。   人们赶紧让路,有些让的不及时的,差点被马撞飞,一群人被殃及,摔坐在地。关跃身后还带着康平郡王府的侍卫们,他们下马,冲向关如眉。关跃狠狠道:“给我砸!”   侍卫们一拥而上,掏出棍棒,狠劲猛砸王府的大门。一时叮铃桄榔,宛如攻城似的,激烈无比。   关如眉大骂:“我未婚夫温良和气,从不曾惹到你沐瑾怀分毫!你觊觎我,就拿我未婚夫下手,买通我家中的马夫在马匹上做手脚,害我未婚夫坠马而亡!”她指着一个被流氓钳制住的犯事马夫,喝道:“各位百姓都看看,就是这吃里扒外的马夫,被抓到了还嘴硬,打了一晚上才供认不讳!”关如眉冲到马夫的面前,揪住他的领子,嗤道,“告诉大家伙,是谁指使你谋害我未婚夫的!”   “诚……王……”被打得已经没了人样的马夫,虚弱的说出这两个字,尽管声音很低,但好些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   “真的是诚王殿下啊!”   “诚王殿下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啧啧……”   围观人群不由议论纷纷。   关跃一脚踢翻了马夫,踩在他身上,一双菱形的眼里满是仇恨,“他奶奶的混账货!今儿不砸开你沐瑾怀的门,小爷我就不姓关!”   随着侍卫们的大棒子敲在王府大门上,忽然一声咯吱声从门内传来,显然是门栓断了。   诚王府的大门被砸开,里头一群顶门的家丁挨了棍子,抱头惨叫。紧接着诚王恼怒的声音响起:“关跃、关如眉!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诚王府门口闹事!”   关跃道:“你害人在先!今儿不讨回个公道,我们绝不走!”   诚王和王妃汤春浅走出来,恶狠狠的盯着关氏兄妹。当看见关如眉一身孝服、抱着牌位,诚王脸上层叠起乌云,骂道:“晦气!你未婚夫是被你克死的,与本王何干?”   关如眉霎时大怒,抱着牌位扑上来。诚王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近旁又没人护着,本能的抓住汤春浅挡在身前。   关如眉抄起牌位砸向诚王,结果砸在了汤春浅的额头上。汤春浅捂着额头惨叫,一缕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关如眉浑然不怕,推开汤春浅,双手抄着牌位使劲往诚王身上砸。   “沐瑾怀!你逼我嫁你,陷害我父亲,杀我未婚夫!白若晨死不瞑目,我要你给他陪葬!”   第67章 祈国公主   诚王简直没想到, 这个疯子般的女人,竟然是平日里临水照花的关如眉。   她红着一双眼,不顾一切的拿牌位狠砸他, 玉石俱焚一般的凄厉。   诚王挨了好几下子,脸也被打肿了。他怒不可遏的扬起手, 一拳将关如眉挥出去,吼道:“找死!”   关如眉被甩飞, 跌坐在地,双手还紧紧抱着牌位。   “妹妹!”关跃冲上来, 扶着关如眉。   关如眉又要扑上来,诚王府里的家丁涌了出来,将诚王和汤春浅护在后面。关跃立刻一挥手,康平郡王府的侍卫们也冲上来护着两位主子, 一时间场面混乱, 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赶紧让开一条路, 只见来的是京兆尹大人和府衙里的一众捕快。   京兆尹下马后, 直奔关氏兄妹,呼道:“世子郡主都不要闹了,逝者已矣, 都先冷静些!”   “我呸!”关跃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你可是白若晨他叔叔,自己侄儿死的冤枉, 有你这样当叔叔的吗?”   京兆尹又何尝不难过,一瞧见关如眉抱着的牌位,就心痛的跟针扎了似的,红了眼睛。   他怔了一怔,又忙对捕快们道:“把两边人马都拦下来!本官身为京兆尹,维护京城的治安是本官的职责!诚王殿下、王妃,还有关世子和惜华郡君,诸位皆是大陈贵族,一言一行代表了贵族的德仪。都冷静一下散去吧!”   诚王用帕子捂着肿了的脸,阴恻恻道:“惜华郡君诬陷本王,闹事都闹到王府门口了!你未婚夫分明是你自己克死的,随便弄个马夫来就想诬陷本王?疯女人!还不给本王磕头道歉?!”   “卑鄙之人!皇贵之中谁不知道你觊觎我不成,就百般给康平郡王府使绊子?”关如眉抄起牌位,又冲了上去,“你这个杀人犯,杀人偿命,我打死你!”   眼看着关如眉的牌位不断砸在王府家丁的身上,双方又开始推搡闹事,京兆尹面色难看,干脆腾的一下跪了下去,放声喊道:“诸位别打了,下官给你们跪下了!难道非得把事情闹到圣上那里,诸位才肯罢休吗?”   诚王一听“圣上”二字,整张脸都黑了,想撒气也没法撒。今天的事闹得这么大,嘉和帝很快就会知道。诚王有预感,嘉和帝根本不会怎么惩罚关如眉,反而会惩罚他。   该死的关如眉,她是故意碰瓷不让他好过的吧!   想到这里,诚王发现,他不仅没法动关如眉,还没法拿出证据证明他没杀白若晨。毕竟他对关如眉的威逼,很多人都知道,关如眉出点事,大家第一个怀疑的不就是他吗?   诚王越想越生气,视线如刀似的,戳在关如眉的身上。可他除了瞪视关如眉,什么也没法做,一怒之下,只得吼道:“关如眉你这个琵琶鬼,本王看见你就嫌晦气!我沐瑾怀对天发誓,根本没有对白若晨动过手!”   他说罢,拂袖而去。诚王府的家丁们赶紧簇拥着主子回府,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京兆尹可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颈后已经布满汗液了。   许久后,康平郡王府的侍卫们,随着两位主子离开。   关如眉抱着牌位,双目无神的从秦素鸢他们身边走过。她看了眼沐沉音,沐沉音也看向她。她面无表情,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回过头,离去。   她是一路走回康平郡王府的,关跃见她走路,不忍心自己骑马,只好牵着马,跟在她旁边。郡王府的侍卫们自然也牵着马,跟在两位主子的身后。   于是这一幕显得很诡异,一身孝服的绝色姝丽,怀抱牌位,长长的裙摆如雪似的拖在身后。一群男人跟着她,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他们经过哪里,哪里的人就把路让开,站在路边诧异的打量着他们。   秦素鸢喃喃:“没想到,如眉姐姐那般温柔得体的人,发起狠来,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问沐浅烟:“今日之事,传到圣上耳朵里会如何,六哥可知道?”   沐浅烟笃定道:“不惩,反赏。”   沐沉音收回落在关如眉背影上的视线,低低喃喃:“可惜了。”   ***   嘉和帝的懿旨,来的很快,也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诚王受了极严重的惩罚——降等为郡王,在府中思过一个月,无召不得出府。   倒是诚王妃汤春浅因为替诚王挨了一下子,额头被牌位砸伤了,得到嘉和帝一笔丰厚的抚恤。   汤春浅本来就是正一品徐国夫人,嘉和帝又将她的封号从“徐”改成“嘉”,与自己的帝号是同一个字。这般殊荣,羡煞了好些命妇,更令汤春浅差点忘了自己额头上还有伤痕,喜不自胜,一时在诚王府里更加骄横。   而关如眉,很多人都以为她会被降等,却不想,嘉和帝居然将她抬为公主,封号“祈国”,荣耀无比。   嘉和帝说,关如眉对未婚夫重情重义,合该是贵女们学习的典范,故此,召关如眉以公主的身份入宫居住,为国家祈福。顺带着体恤关如佩无法再陪伴姐姐,将关如佩也晋为郡主。   秦素鸢暗叹,嘉和帝这步棋倒是走得好。表面上是抚慰了康平郡王府和关如眉,实则是将关如眉变相的控制在皇宫里,以此提醒康平郡王——不要因为仇恨,就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至于对诚王的惩罚……这次关如眉将事情闹到明面上,嘉和帝必须得给众人一个交代,只能罚诚王了。   关如眉在入宫前三天,给秦素鸢递了帖子,请她一起上觉明寺上香祈福。   秦素鸢也想给沐浅烟祈福,便答应了关如眉的邀请。   那是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天上有鸿雁飞过,秋高气爽的,风吹得人很舒服。   两人在宝相庄严的大佛前,跪拜、上香,尔后结伴去觉明寺的后院里散步。   后院里很清净,远远的能听见小沙弥扫地的声响。   秦素鸢沉默片刻,终是说道:“如眉姐姐,你当真认为,是诚王害了白公子?”   “诚郡王。”关如眉特意在那个“郡”字上加重了声音,眼底浮出些报复的快意,冷浸浸的如寒月的暗光。   “素鸢妹妹,其实我知道,诚王没有害白公子。”   秦素鸢眸色微变,“如眉姐姐可猜到真正的凶手是谁?”   “我猜到了,在若晨死的那天晚上,我就猜到了。可是猜到又有什么用呢?马夫供认出的是诚王,府衙的仵作又验不出那匹马究竟吃的是什么。我根本没有证据向真正的凶手讨回公道。”   “所以,你就想着,能整一个算一个,索性故意去诚王府门口闹事,和诚王撕破脸。这样的话,有前头那些恩怨在,大家都知道你们势同水火,诚王反而不能拿你怎么样,还得背上杀人的黑锅。”秦素鸢喃喃,“如眉姐姐,你这样做,的确狠狠打击了诚王。但是,却也是遂了真凶的意图了。”   真凶究竟是谁,两个人都已经猜到了。   “颖王,当真是个狠角色。”秦素鸢冷冷的说了出来,“如眉姐姐,你可还记得,汤帝师是怎么死的?”   “是突发心疾而病逝……”关如眉一怔,“难道不是?”   “我和六哥都怀疑,汤帝师是被毒杀的。”秦素鸢反问,“如眉姐姐是否觉得,这种难以被察觉的毒,和下在那匹马体内的毒,如出一辙?”   关如眉愈发心惊。   秦素鸢道:“之前那些对你不利的谣言,我起初不知是谁放出来的,但想着诚王因此不再纠缠你了,就说明放出留言的人定不是诚王。现在看来,多半是颖王。颖王放出流言,令诚王放弃你,他再对白公子下手,不论白公子是死是伤,康平郡王府都将和诚王势不两立,如此诚王即使想退一步娶到佩郡主,也不可能了。颖王此举,给诚王添了个仇人,又让诚王被圣上降罪,当真是个狠角色,诚王差他甚远。”   关如眉因着白若晨新死,簪环尽褪,头发散开,素日或雅或艳的衣衫已换做一件无花纹的浅色素服,站在满园的翠绿里,越发显得柔婉凄楚。   她道:“素鸢妹妹,你和宁王殿下……还有敬王殿下,定要多加小心颖王。我三日后就进宫去了,康平郡王府欠宁王殿下的人情,我都记得。我在宫里或许能做些事情帮到你们,只盼望素鸢妹妹不要吝于开口。”   秦素鸢认真的问:“你当真甘心入宫吗?你该是早就料到,有可能被圣上召进宫里,成为变相的‘质子’。”   关如眉哀婉道:“这样更好,至少我在宫里,圣上就能放心我的父亲。我没有下错棋,即使错了,也落子无悔。”   “但你有没有想过,成了公主,你的婚配就被握在了圣上的手里。”秦素鸢蓦然语气一肃,“如果,圣上让你和亲呢?”   关如眉柔柔的笑开,笑容里还有着几分哀婉:“若是那样……能为陈国的长治久安做点事,我也不愧对父亲了。”   三日后,关如眉入宫,在仪元殿前受了册封礼,正式成为祈国公主。   同一天,一道圣旨下到宁王府,竟然是嘉和帝认为沐浅烟婚后可以出门了,便给他个差事,让他去掌管京城巡捕营。   沐浅烟接下差事,随即巡捕营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将士们对他这个新统领极其不服,正在大闹罢工。   第68章 宁王手段   京城的巡捕营, 是由步军组成的,负责巡防和维护京城的治安。   巡捕营由五个分营组成,故也称巡捕五营。巡捕营由一名统领来主掌事务, 例行向上汇报。   似乎巡捕营近来都有些懒散,嘉和帝希望沐浅烟能整顿他们的纪律, 把京城的巡防做好。   凉玉正在摆弄宫里新赏下来的珐琅雕翠大花瓶,边观赏擦拭, 边说道:“殿下,巡捕营的人可都是些大老爷们糙汉子。俗话说,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些人可不是好降服的!”   “无妨,本王也不是秀才。”沐浅烟招了杨刃过来, 让他去准备些东西。   秦素鸢却是担心沐浅烟的身体, 眼下虽然是秋季了,但巡捕营的大院是露天的, 沐浅烟若是过去, 也得站在日头下和闹事的兵卒对峙,定然十分耗神。   她想了想,握住沐浅烟的手, 说道:“你身子重要,不如我和凉玉替你去,我自有办法摆平他们。”   面对送上来的柔软小手,沐浅烟握在掌心揉.弄着, 爱不释手。脉脉凝视着秦素鸢,柔声说:“那怎么行呢?”   “六哥……”   “谕旨是本王接的,结果本王却躲在家里悠闲,让王妃去跑腿做事。”沐浅烟一把将秦素鸢拉入怀里,笑道,“本王要真这么做了,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秦素鸢道:“我是怕你支撑不住。”   “有你在,就支撑得住。”   凉玉乜了眼沐浅烟,眼中有一丝讥诮。宁王殿下真是越来越肉麻,明明好好的话,教他一说,就跟春.闺帐暖似的。   秦素鸢静静靠在沐浅烟怀中,思绪却回到了早些时日。   她忆起当初去刑部大院偷盗书信的时候,鬼面人放火嫁祸她,她从刑部的院墙翻出来,刚坐进沐浅烟的马车没多久,就被巡捕营的一支小分队堵住了路。   很显然,那支小分队的队长被诚王一党收买了,甚至,巡捕营中可能不止一个小分队被诚王一党收买。   嘉和帝此番让沐浅烟去管巡捕营,未尝不是想借他的手,清洗巡捕营。如果沐浅烟能把巡捕营整顿妥当,再之后,巡捕营是继续归他管辖还是被嘉和帝收回,都不过是嘉和帝一句话的事。   秦素鸢说道:“眼下诚王虽然不济,但他的舅舅还稳稳的坐着吏部尚书的位置,巡捕营多半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这次他们罢工闹事,未尝不是吏部尚书授意的。”   沐浅烟笑而不语,一手在秦素鸢的腰上揉着,一手抓起水晶盘子里剥好的橘子,喂给她。   有人服侍,秦素鸢舒心的享受,小嘴一张,吞了橘子。那樱桃小口粉.润.润的,沾着橘子里橙黄透亮的汁液,更显得饱.满莹润。   沐浅烟的视线落在秦素鸢微微揉动的嘴唇上,只觉得是一道十分美味的食物。他看着、看着……蓦然就强吻下去。   秦素鸢橘子还没吞完,就被激烈的吻袭击。沐浅烟的舌头闯进来,和她一起分享酸甜的橘汁。两人气息交.缠,暗.香浮动。   凉玉轻手轻脚的把大花瓶放好,直接一个鱼跃,从旁边的窗户飞出去了。   ***   巡捕营的罢工闹了一天一夜,沐浅烟都置若罔闻,只是吩咐侍卫们去做些事情。   待到第二天早晨,巡捕五营例行在大院集结的时候,沐浅烟突然出现。   他带了几十名侍卫,分列在他两侧。杨刃搬来椅子,请他坐下。秦素鸢和杨刃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边,秦素鸢身边跟着凉玉。   巡捕营的兵卒们一愣,随即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还有人直接不服气的叫嚷起来。   “我们不服!弟兄们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好些兄弟还是从战场上活着退下来的!宁王殿下一届足不出户的柔弱人,凭什么掌管巡捕营?我们不服!”   “就是!弟兄们不服!”   “我们要上达圣听,请有能力的人统领我们!”   秦素鸢微微皱眉,这帮小兵小卒,好大的胆子,面对亲王殿下,居然敢这样说话。尤其是那句“足不出户的柔弱人”,这话分明是在嘲讽沐浅烟的姿容和怪病,秦素鸢听着甚是刺耳。   见凉玉厉色上脸,像是要拔剑,秦素鸢立刻按住她的手,给她一道镇定的眼神。   秦素鸢冷冷道:“诸位可知你们是在同谁说话,殿下还未开口,你们就放肆至此,我倒想听听是有什么人在给你们撑腰。”   巡捕营众人听了这话,有些人面不改色,依旧不服的瞪着秦素鸢;但有些人的眼中却晃过一抹心虚。   秦素鸢飞快的扫过这几个人,将他们一一记下来。看了眼沐浅烟,显然他的视线也在这几个人的脸上多停驻了半晌,方冷冷笑道:“带头的是谁,上前两步。”   众人脸色微变,互相交换了目光。   有人走出来,气势凛然,面不改色,直视沐浅烟,冷道:“卑职巡捕五营副统领,何强,站不改姓坐不改名!”   “好,何副统领敢作敢当,本王敬你是条汉子。”沐浅烟视线稍移,定格在另外两个人的身上,笑意顿敛,冷冷道,“怎么,何副统领敢站出来,你们两个就不敢吗?是不是要本王把你们的名字点出来?”   只见第一排有两个人脸上出现些微的慌神,又很快的掩饰过去。   “呵,指使手下们辱骂本王,自己却当了缩头乌龟,还真是丢军户的脸面。”沐浅烟忽然厉声吼道,“马峰!李倚山!站出来!”   被点到名的两人身子一颤,只好走了出来,和何强并排站着。   沐浅烟道:“马峰,巡捕五营的总统领,军户出身;李倚山,巡捕营第一分队的队长,是不是?”他冷冷瞧了李倚山一眼,“本王记得你呢,刑部大院着火的那晚上,带着人马来排查本王的,可不就是你吗?当时那架势真大着呢,本王现在想来都还心有余悸。”   李倚山打了个哆嗦,抬眼看了眼沐浅烟。   沐浅烟将他的眼神尽收眼底,冷冷一笑。   “你们身为巡捕营的将士,为了一己怨愤,就视你们的职责于不顾,此罪一!轻易被人煽风点火,罢工闹事,缺乏自己的立场和判断,此罪二!”沐浅烟一拍椅子扶手,“还不给本王都跪下?!”   巡捕营众人有些害怕了,尤其是方才骂的凶的那几个。   传闻中的宁王,学戏子唱戏,学女子摆弄胭脂水粉,他们在听说巡捕营要被这么个人来管辖时,自然万分不服,再互相一交流,情绪很容易就被点着了。   他们甚至想,那宁王估计是个娘们兮兮的小白脸,何必怕他?   却没有想到,来的这个人,的确是男生女相,妩媚倾城。可是,那具有欺骗性的绝世姿容之下,却透露出上位者的高贵。   他越是慵懒悠然,那目光越是冷然透彻,让人不敢与他视线相接。   他看似闲闲的笑着,眼神却凉的透骨,不怒而威。   天家贵胄,便是有那份不容被冒犯的气场。巡捕营的众人相继跪了下去,很快就跪了一地,低着头不敢看沐浅烟。   沐浅烟扫了眼仍然不愿跪地的何强,说道:“何副统领果真是铁骨铮铮,若是本王没有这一身病,也能与何副统领一样兢兢业业,为国家和百姓做点事了。”   何强面色微变,跪了下去。同时沐浅烟站起,从阴影中走到了阳光下。   “六哥!”秦素鸢低呼一声,忙跟上去。   “素鸢留在原地,不必过来。”沐浅烟半侧过头,嘱咐了秦素鸢,接着对巡捕营众人道:“你们做错了,本王罚你们;本王管教巡捕营不力,同有责任,便自罚站在这太阳底下,陪你们一起晒着。本王的怪病你们都知道,最是热不得。如此自罚,可还算公平?”   众人心下一凛,哪里还敢说不公平,更是没想到宁王会这样做。   一时间,有不少人都在心里为沐浅烟捏了把汗。   秦素鸢也一怔,惊讶于沐浅烟的决定,她道:“六哥,你的身子……我陪你。”   “素鸢,留在原地。这是本王该受的惩罚,自然要受着。”   秦素鸢知道沐浅烟打得什么主意,她听从了他的话,心却像是被绳子捆住,高高的吊起来。   她望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岿然不动。日影在他斑驳的红衣上洒下流水般的波光,她仰头看一眼太阳,太阳正在慢慢的移动,越来越亮、越来越热。   心里的不安慢慢的堆积,最终堆积成一座山,重重的压在秦素鸢的心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在身体里蔓延,甚至产生一道疯魔的念头:为什么沐浅烟要被下阴阳咒?为何这阴阳咒不是下在她的身上?   此刻的他,究竟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她根本无法想象。   “殿下……”有巡捕营的士卒小声唤了声。   秦素鸢见他们面色惊恐,连忙冲到沐浅烟跟前,握住他的手,“六哥。”   第69章 服众   待看清沐浅烟此刻的样子, 秦素鸢心下一凛。   他的皮肤原本就带有一丝病态的白,眼下,更是苍白如雪, 边角处甚至呈现出些许的透明。   他脸上都是虚汗,嘴唇严重干裂, 纱裳之下的红衣已经湿透在身上。   当秦素鸢抓住他的手时,终于有一缕清凉顺着手心流入身体里, 沐浅烟看向秦素鸢,秦素鸢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朦胧涣散。   他已经撑到了极限!   秦素鸢忙抱住沐浅烟的手臂, “六哥,我扶你,去椅子上坐着。”   “我没事,素鸢。”他声音沙哑, 却依旧谈笑风生。   秦素鸢道:“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还这般乱来,若是休克在这里, 你想过后果吗?”   她的语调冷厉, 责备里却流露出强烈的担心和关怀。沐浅烟勾了勾唇,叹道:“真好,素鸢关心我呢。”   秦素鸢此刻连打他的心都有了, 冷声道:“回椅子上坐着!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算谁的责任?”   巡捕营众人听见这话,心中齐齐的一咯噔。可不是吗,宁王殿下要是真的晕倒了, 巡捕营的人能逃得脱干系吗?   立刻有人小声道:“殿下,我们知错了……”   “殿下贵为亲王,怎能陪着我们一起受罚?”   “请殿下注意身体!”   沐浅烟嗓音虚弱道:“各位都不必劝本王了,巡捕营闹事,本王难辞其咎,这番惩罚是必受的。”   众人一听,更着急了,生怕他忽然倒下去。   有人连忙拉扯统领马峰和副统领何强的衣服,给他们使眼色。何强绷着一张脸,有些纠结。马峰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只好道:“宁王殿下,卑职代表巡捕营的全体将士,请您以自己的身体为先。”   沐浅烟叹了口气,眼底一片落寞和自责,良久后,道:“罢了,素鸢,扶我回去吧。”   秦素鸢赶紧把沐浅烟扶回到椅子上,杨刃立刻为他打上伞,凉玉递来了凉水。   待沐浅烟喝了水,秦素鸢才松了口气。   沐浅烟道:“马峰、何强,你们上前来。”   马峰和何强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来到沐浅烟的身前,跪了下去。   沐浅烟笑着说:“或许你们在心里笑话本王娇弱,但你们可知道,本王的怪病有多折磨人?”   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沉默。   沐浅烟将双手伸向两人,“你们碰一下试试。”   马峰和何强犹豫了一会儿,在沐浅烟那无形气场的逼迫下,抬起手。   沐浅烟忽然握住他二人的手。   这一下子,宛如是被火烫了似的,何强当即抽回手,面色震惊;马峰更是受了惊吓,差点腿软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这样的体温,宁王殿下是怎么忍过来的?他刚刚还站在太阳下晒了那么久……   “李倚山,你也来试试。”沐浅烟锐利的视线落在了李倚山脸上,接着又接连扫过几个人,点了他们的名字。   这几个人战战兢兢的过来,触碰沐浅烟,无一例外的,震惊于他的体温,一时间所有人面色惊秫,软倒在地上。   众人见这几个在巡捕营里有职位的人,都一个个震惊的震惊,蔫吧的蔫吧,不由得,大家的情绪也基本冷静下来,看向沐浅烟的眼神变得复杂。甚至有些人在心中反省自己的冲动,面色微有难堪。   “本王自六岁起,就得了这怪病,日夜忍受煎熬,连出门都成了奢望。你们可知,本王的心愿是什么?”   众人默然。   “本王只希望自己能和你们一样,奔波在这座繁华的城池里,为百姓、为国家社稷,尽自己的一份努力。”   “本王知道,你们对本王不满,觉得本王这样的人,不配执掌巡捕营。”沐浅烟说着,意味深长的一笑,“只可惜有些人要失望了,本王既然接下这巡捕营,自然要令你们心服口服。”   他说罢,便不说了。寂静就这般持续着,沐浅烟眯着眼打量所有人,仿佛空气在渐渐凝滞。   经过方才那么一出,就连最执拗的副统领何强,也没了再闹的劲头。沐浅烟见众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开始的群情激愤了,便发话道:“都起来吧。”   众人陆陆续续的起了身。   不料沐浅烟话锋一转,语调登时凌厉:“李倚山,你可知罪?!”   队长李倚山一愣。   沐浅烟冷冷道:“你怂恿副统领何强,带领巡捕营的将士们罢工闹事;你身为小队队长,苛待手下兵卒;你还是京城长生赌坊的常客,好赌成性,带坏兄弟们与你沉溺于赌场和温柔乡……如此种种,你还有什么资格坐队长的位置?即刻撤了!”   李倚山大惊,呼道:“宁王殿下……”   “怎么,还想说本王是冤枉了你不成?”沐浅烟勾着唇角,眼底却蕴着冰天雪地,“你的这些劣迹,本王已经派人查证核实了,要不要本王再请几个人证过来,当场指认你那不堪的作风?”   “我、卑职……”   沐浅烟不再看他,而是点出一个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是隶属于李倚山这支分队的。他诧异的上前两步,跪地说道:“殿下,您唤小的?”   沐浅烟颜色和悦了几分:“本王调查过你了,你是队伍里资历最老的,身家清白,做事诚恳。从今天起,就由你来任命队长一职,将队伍里的风气治一治。”   这人又惊又喜,懵了半晌,忙道:“多谢宁王殿下,卑职必将不负殿下的期望!”   李倚山见自己的位子没了,一着急,说道:“殿下这是公报私仇,卑职不服!”   “哦?私仇?”   李倚山道:“就因为那天晚上,是卑职带人去检查了殿下的车辇,认为殿下涉嫌在刑部纵火,殿下就对卑职怀恨在心!”   “怀恨在心?”沐浅烟讥诮的冷笑,“你也配!”   李倚山一噎。   沐浅烟拨弄起手腕上的红玉髓琢花连理镯,看似漫不经心,“那晚上的事,连父皇都知道与本王没有关系,你空口白牙的诬陷本王,是存得什么心?本王还没怨你拦了本王的车呢!”   李倚山面色变白。   “另外,也奉劝你动脑子想想,本王若真想公报私仇,早就对你下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落你,岂不是还落人口实了?”   见李倚山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沐浅烟语调一寒:“你太不老实,巡捕营不养你这样的人。收拾东西走吧,不要再出现在这座院子里。”   李倚山面色全白了,绝望的摇摇欲坠。   沐浅烟不再理他,视线又在另外几个队长的身上扫过,冷笑:“轮到你们了。问心无愧的,自可站着;问心有愧的,现在就跪下,不要让本王把你们点出来。”   这另外几支队伍的队长,有的变了颜色,冷汗涔涔。   沐浅烟不和他们客气,直接将不称职的人点出来,当场撤职,将各自队伍里称职的人提拔为队长。   整个过程雷厉风行,众人只觉得万般震慑。   总统领马峰见情况不妙,刚想说话,忽然对上沐浅烟寒气逼人的双眸。   马峰不禁心下一怵。   沐浅烟冷道:“该你了,马统领。”   马峰有些惊慌,稳了稳神色,道:“请宁王殿下明鉴,卑职一直兢兢业业,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哦?马统领这话说的,是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的?”   马峰心中一慌。   沐浅烟凌厉道:“方才让你触碰本王时,本王闻到你衣领上脂粉味甚浓,马统领昨晚上是在青楼里过得夜吧?巡捕营罢工闹事,你身为统领,竟还有心情去烟花之地找乐子?”   “还有你的手。”沐浅烟瞥向马峰的手,“你的指尖油腻,本王握你的手时,揩了一手的铜臭味。马统领哪里来的钱?被人收买的滋味,是不是挺不错的?”   一听“收买”二字,马峰彻底不淡定了,急道:“殿下您、您说什么?卑职听不懂。”   “听不懂?”沐浅烟乌黑的眸子覆着一层薄冰,“那本王就给你看个东西,你就懂了。杨刃!”   “属下在。”杨刃向沐浅烟递上一本账本。   马峰瞧见那账本,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沐浅烟甩手将账本扔到马峰面前,“这是本王的人从你家中找到的账本,账面上那无故多出来的五百两银子是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你投靠权贵,在他们的授意下,指使李倚山煽动巡捕营将士们的情绪,更指使李倚山怂恿何副统领做这个出头鸟。”他冷笑一声:“闹罢工,你当本王好欺瞒是不是?”   “卑职没有啊!”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你干得亏心事可多了去了。你屡屡打压何副统领,拿他儿子的学业做要挟,从何副统领的手里抢了多少功劳?不单如此,调戏人.妻、圈地盖房的事,你也没少干,要不要本王现在就传人证过来?”   “卑职……”   沐浅烟截断他的话,这一声,声色俱厉:“收受贿赂、鱼肉乡里,你这巡捕营统领当得还真是荒唐。来人,将马峰痛打三十大板,交给大理寺发落!”   第70章 怦然心动   马峰身子晃了晃, 高呼道:“宁王殿下,卑职是做了些不地道的事情,但是卑职有军功在身!卑职这个巡捕营统领的位置, 还是圣上视卑职的军功而认命的!”   沐浅烟斜他一眼,转了转手腕上的红玉髓琢花连理镯, 镯子折射出一缕阳光,直冲冲的刺.进马峰的眼里, 一时晃得他睁不开眼。   沐浅烟悠然道:“你不提,本王都险些忘了这茬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这个巡捕营统领做的不称职, 难道立过军功就能成为你不称职的理由?”   马峰道:“至少卑职是有能耐统领巡捕营,面对京城地痞恶棍的!”   “哦?是么?”沐浅烟凉凉道,“那本王就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凉玉, 你去和马统领过上两招。”   “是。”被点到名的凉玉, 稍微一怔,很快就应下。   马峰却有些愕然, 不悦道:“殿下让卑职和一个女人打架, 这是侮辱卑职!”   凉玉泼辣的笑道:“马统领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奴婢不才,还请马统领手、下、留、情。”说罢将越女双剑取下,往身后的侍卫手里一甩, “马统领空着手,奴婢自然也要空着手,帮忙拿着!”   马峰只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脸色如腌菜般。众人也纷纷私下议论, 表情各异。   凉玉行了个抱拳礼,“马统领,请吧!”   马峰黑着脸道:“我不屑打女人,就让你先动手。”   “好,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凉玉狡黠一笑,下一瞬,便如闪电般杀到了马峰的面前。   马峰完全没料到凉玉会是这个速度,刚要招架,就被凉玉化解了动作。   凉玉一个扫堂腿,令马峰摔得仰面朝天,再一旋转,稳稳的站在马峰面前。   “马统领,承让了,没想到您这么不禁打!”   “你……”马峰在众人的哗然声中,爬起身来,不甘的盯着凉玉,“小娘皮,你耍诈!”   凉玉冷笑:“明明是马统领让我先动手的,这么多大老爷们都听到了,马统领还想颠倒黑白不成?”   “你……”   “殿下。”凉玉转身,朝沐浅烟走了两步,福了福身,“恕奴婢直言,马统领的功夫怕是都荒废得差不多了,连基本的反应力都退化得与普通人无异。”   “你胡说!”马峰不堪侮辱,这回真急了,气急败坏之下,冲向凉玉,扬起拳头就要往凉玉的背后砸。   一时间,周遭一片倒吸凉气声。   却见秦素鸢步法如燕,翩若惊鸿,一下子就插到马峰和凉玉中间,一手在马峰肩膀上一按,手臂一翻,竟是将马峰一个偌大的男子撂翻在地。   当马峰吃痛的摔在地上时,周遭的倒吸凉气声齐齐加剧,甚至有人惊呼出来。   再接着,全场鸦雀无声。众人不敢相信,秦素鸢一个看着纤弱的女子,竟然用单手,就把魁梧的马峰掀翻了。   “不堪一击。”秦素鸢冷冷道。   凉玉忙扶了秦素鸢,退回沐浅烟的身边。   沐浅烟拉过秦素鸢的手,一边揉着,一边说道:“原来马统领所谓的能耐,就是接连被王妃的贴身丫鬟和王妃一招就撂倒。”   马峰瘫在地上,浑身都痛,跟骨头散架了似的,半晌也没爬起来。   副统领何强因为总被马峰欺压,见他吃瘪了,心中不由得畅快了几分,看向沐浅烟的目光也多了些复杂。   沐浅烟道:“有些人就是不能享福,一享福了就会堕落。马统领,这些年你坐着巡捕营统领的位置,在其位不谋其政。事务都是何强和别人做的,功劳全都是你的,你那一身武艺也全都荒废了。”   马峰艰难的喘道:“卑职……卑职没有荒废武艺!分明是王妃娘娘和那丫鬟是……是秦将军家的!本来就难对付……”   “你错了,马统领,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承认自己早就没了能耐。”沐浅烟的视线,落在了马峰的手上,“既然本王感觉到你手指上带着铜油,又怎么会没注意到你手指和掌心的茧子?”   马峰脸色一变。   “这些年你若是勤勤恳恳的,你手上因练武而形成的茧子,便不会褪掉。本王探了你的手,也探了何副统领的手。相比之下,何副统领才是没有荒废功夫的人。”   何强微微震惊,望着沐浅烟。   马峰只觉得在沐浅烟的面前,自己成了个透视人,被他全都看穿了。   马峰绝望的瞪着沐浅烟,沐浅烟冷笑一声,一挥手,身后两个侍卫冲上前来,押住马峰,将他按在了一方长条椅上。   接着又有两名侍卫抄起大木板,狠狠打在马峰的身上。   三十大板子,每下去一板,马峰就痛声惨叫。   落板的声音和他的惨叫声,回荡在静静的大院里。秦素鸢观察了一遍在场的人,发现不少人都对马峰的受罚露出畅快的神色。有人还看向她和沐浅烟,神色充满了认可。秦素鸢放心下来,看着沐浅烟,不禁浅笑。   三十大板打完了,沐浅烟让人将马峰送去大理寺治罪。   何强看着马峰被拖走,心中百感交集,忽然就被沐浅烟点了名。   “何副统领。”   何强回神,抱拳道:“卑职在。”   沐浅烟起身,走到何强面前,在何强正感到诧异的时候,朝着何强躬身,行大礼,深深的弯下腰去。   “殿下!”何强被吓到了,连忙去扶沐浅烟的双臂,又想这是皇子殿下,自己怎好碰到人家,只得双手虚扶在沐浅烟的双臂旁边,说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沐浅烟行完了礼,直起身来,和颜悦色的说道:“本王知道,何副统领兢兢业业,为京城的治安辛苦奔走,不贪功,不诿过,是个忠厚称职的巡捕营将士。”   何强一怔,心中顿时暖了起来。   “何副统领铠甲下露出的衣领,是已经老旧的麻布,印证了你是个朴素节俭的人,这与本王的调查一致;方才你在靠近本王时,本王闻到你的衣服下有金疮药的味道,你带伤仍表现的若无其事,是真汉子。”沐浅烟说的真心实意,“难为你一直被马峰欺压,还能不忘初心,克忠职守。本王代表父皇,向何副统领致敬。”   何强眼眶微有些发红,腔调不由得有些沙哑:“殿下,卑职……卑职脾气不好,带着巡捕营的将士们闹事,卑职愧对京城的老百姓,更愧对殿下和陛下!”   沐浅烟摆摆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副统领言重了。如今本王撤了那条条罪状的马峰,巡捕营统领的位置就由你接任。本王希望看到巡捕营能团结一致,加强京城的治安管理,让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   何强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腾地一下跪下去,抱拳呼道:“卑职何强,听命于宁王殿下,忠于朝廷,誓要保护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尽忠职守,肝脑涂地!”   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在所有人的头顶。巡捕营第一硬骨头何强,此刻跪在沐浅烟的脚下,信念坚定,心服口服。   众人眼中那些复杂的神色,渐渐的趋于一致的认可。随着何强的跪地高呼,众人心中油然而生出对沐浅烟的敬意。   所有人相继跪下,抱拳呼喊。   “听命于宁王殿下,忠于朝廷!”   “誓要保护京城百姓安居乐业!”   “尽忠职守,肝脑涂地!”   一地抱拳高呼的铁血汉子,阳光照落在他们的铠甲上,甲光如片片张开的金鳞,分外耀目。   沐浅烟立在众人之前,一片金辉斑斓,独他红衣似火,大袖微扬。   他的脸上也照落了阳光,斜照着他的半边侧脸,那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也如同蕴了金色的光,高高在上,令人臣服。   秦素鸢望着他的背影,那袭红衣在日光中半明半暗,仿佛是世间最最刻骨的一抹颜色。   这一刻,他不单是绝代风华的沐浅烟,还是赢得崇敬的宁王殿下,赏罚分明,善思笃行,正直、聪慧,光芒万丈。   宁王仅用不到一天就收服巡捕营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不少等着看沐浅烟热闹的人,热闹没看成,倒被沐浅烟的手段和心智惊讶到了。尤其是吏部叶尚书,更是恨得牙痒痒。   沐浅烟在当天拔擢了何强之后,将巡捕营的所有事务都交给何强统管,自己只负责大事的决策和精神上的统领。   何强果然不负期望,将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每隔七天,沐浅烟会专程去巡捕营大院一趟,听何强汇报工作,并给他相应的指示。   何强也发现,沐浅烟每次的指示都能一针见血的解决问题,不由得更加尊敬沐浅烟。   此乃后话。   却道沐浅烟在摆平了巡捕营后,被秦素鸢扶着,上了回府的马车。   两个人刚坐定,沐浅烟强撑着的精神便垮了下去,身子摇摇欲坠。   秦素鸢忙把他抱住,他歉意的看着秦素鸢,身子沉沉的往下坠,最后倒在了秦素鸢的腿上,枕着她的双腿,仰面望她。   “六哥。”秦素鸢皱了皱眉,语调带着责备,眸中却漾出心疼的神色。   沐浅烟勾了勾嘴角,气若游丝的笑问:“素鸢,本王方才,是不是格外的令你心动?”   第71章 伺候   听他声音虚弱憔悴, 还有心情挑.逗她,秦素鸢哭笑不得,骂也不是哄也不是。   她板着脸说道:“你怎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素鸢是不是很心疼我, 生怕我会出什么事?”沐浅烟笑意更深,大有一副不追问到底就不罢休的势头。   秦素鸢只好道:“是。”   沐浅烟笑的如花灿烂:“素鸢……”   “所以你更不该那样做, 害我担心。”   沐浅烟握住秦素鸢的手,“很担心吗?”   “是。”秦素鸢软下语调, “六哥,我不想看到你受那样的苦, 而我在你的身边,竟然还要眼睁睁看着……”   沐浅烟心一软,如浸在了绵.绵.春水中,充满了柔情, “我答应你, 不会再轻易有下一次的,好不好?”   秦素鸢点点头, 又顿住, 说道:“不是‘不再轻易’,而是‘不再’。”   沐浅烟揉着秦素鸢的手,嗅着她身上的夜.合花香, 缓缓闭上眼,“好,本王答应你。”   秦素鸢的心定下来,轻声道:“六哥, 你睡会儿吧。”   “嗯……”   他很快就睡着了,约摸真的是耗神过度,都没能再和秦素鸢说上两句话。   马车规律的颠簸着,车外是喧嚣的盛世,车内是宁静的脉.脉氛围。   秦素鸢因不愿惊动沐浅烟,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即便腿有些麻了,也不在意。   她看着沐浅烟的睡颜,头一次在白天这样看他的睡颜。这么平静睡着的他,和醒着的时候倒是判若两人。   想他醒着时,单是那张脸,就足以让人屏住呼吸,只觉得搜肠刮肚的也找不出任何笔触来描绘他的风华。   也许美丽到了极致,就会变成令人心惊的妖异,沐浅烟便是这个样子。有时候他的妩.媚.妖.娆,甚至胜过那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美。   他笑的时候,如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鬼.魅。他眼眸流转的时候,一瞥便是倾国倾城,仿佛黑夜里唯一的星子,浓如烈酒,醇香醉人。   他又是犀利的,惯会不按常理出牌。   他又是将锋芒隐藏在外表下的,总是笑里藏刀,时不时泄露出高高在上的气质。   可他私底下,内心纯净,正义而良善,虽然轻.佻了些,却是真真正正为着她好的。   也难怪这样的人,在睡着时,会显得如此恬淡纯净。   因为,他本身就拥有一颗纯净而坚强的心,不会因为波折和苦难而变质。   这样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喜欢的人呢。   当沐浅烟醒来的时候,仍旧在马车里。和睡前一样,他能看见秦素鸢的脸,还有那线型精致的下颌和锁.骨。   “素鸢。”他唤了声,因为刚刚睡醒,声音有点沙哑。   秦素鸢对上他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马车怎么停了,是到家了?”   “嗯。”   “刚到吗?”沐浅烟柔声问。   “是。”   沐浅烟缓缓坐起身来,搂着秦素鸢,一手掀开窗帘,看了眼外面。   外面已经黑下来了。   沐浅烟不禁心疼的叹道:“素鸢,既然早就到家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我睡了这么久,你就在这里干坐着等我?”   秦素鸢淡淡道:“回府吧。”   沐浅烟心疼的看着她,不知道她的腿有多麻。他一把将秦素鸢抱到腿上,在她惊讶的视线下,大手缓缓的揉过她的大.腿,替她放松缓解。   他边揉,边笑道:“先让本王给你赎罪,好好伺.候你一番,我的美人。”   秦素鸢想说“你的腿肯定也麻”,但她现在就坐在沐浅烟的腿上,没法子替他揉,只好由着他伺候,心中想着,待进府了再帮他按.摩穴位,让他放松些。   瞥一眼沐浅烟的眼神,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蕴着认真,蕴着宠溺,蕴着心疼,无一不是真情实意,浓浓的教人心暖。   视线向下,看过他高挺的鼻梁,樱桃色的优美唇瓣,秦素鸢忽的又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之前巡捕营的将士们朝他跪下、拥护他的那一刻,她的心便这般砰砰的跳着;而现在,则是他做完了那些事情,重新回到和她的二人世界中时,又这般体贴的令她动容。   秦素鸢不禁喃喃:“六哥,你真是个好人。”   “嗯?”沐浅烟暗示道,“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有些生分?”   “要怎么说?”   “你该说:六哥,你真好。来,说一句给本王听听,我的王妃。”   秦素鸢感觉这话有点不好说出口,话在舌尖打转了良久,终于,还是柔声说了出来。   “六哥,你真好。还有,嫁给你,真好。”   听言,沐浅烟眸底霎时万分明媚,俨然是心情极好。   他就势吻住了秦素鸢,激.烈缠.绵,好一番揩.油。   秦素鸢想提醒沐浅烟,杨刃和凉玉还在马车外呢,然而对方并不给她说话的时间,反倒得寸进尺,一只手解开秦素鸢腰侧的衣带,滑了进去。   秦素鸢皱了皱眉,很明显感觉到热烫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肚.兜,一路向上,隔着肚.兜揉.弄起她的胸。   她皱了眉心,有些埋怨道:“六哥……”   “别怕。”沐浅烟在她的红唇上舔了下,手上的动作不停,时轻时重。   “唔……”陌生却甜蜜的感觉,夹杂着一种难以纾.解的肿.胀,让秦素鸢不禁叹气。   身子发软,她只好把双臂都挂在沐浅烟的肩膀上,埋怨道:“六哥,你做什么。”   沐浅烟边吻她,边爱不释手的揉.弄。手指有意无意的触到软.白上最敏.感的凸.起,秦素鸢娇.吟出声,推了推沐浅烟,“骚包……”   沐浅烟笑道:“也就只有你,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说本王。”   “你本来就是骚包。”   “这要是别的女人,我连话都懒得说,哪还有心情逗.弄?”见秦素鸢神色娇嗔,平日里的清冷被化去了不少,沐浅烟不由得满腹柔情。   私心里来说,美人在怀,如此销.魂,他自然不想下车去。不过,眼下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他可不能饿着他的美人。   至于其他的,徐徐图之吧。   “饿不饿?”沐浅烟体贴的问。   秦素鸢靠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脸埋在他的胸膛,低低回应:“还好。”   “我们进屋去吧。”   “嗯。”   秦素鸢是被沐浅烟抱下车的,车外凉玉和杨刃都在。杨刃看了眼他们,就老老实实的不乱看了。凉玉也撇撇嘴,见沐浅烟没有把秦素鸢放下来的意思,便跟在两人的身后,进了府。   今晚宁王府的厨房做了顿大餐,是秦素鸢的意思,说要“犒劳”殿下。   一桌荤素搭配的菜色,山菌野味都有,中间簇拥着一大碗的精致鱼面。   凉玉一见到这鱼面,便露出惊喜的神色。这鱼面竟然和她跟秦素鸢有一次行走江湖时,在云梦泽边吃到的一样。   鱼自然是取的云梦泽的青鱼烫熟,剔骨去皮留肉,斩成肉泥,和在面粉里揉透了,切成面条煮熟,再浇上清鸡汤,是极费事的一道菜。   秦素鸢也有些诧异,说道:“我没让厨房备下这道菜。”   沐浅烟揽着她入座,这方不疾不徐的回道:“昨天听说宫里头弄来几条云梦泽的青鱼,我就让人去要来了两条,本来也打算今天做给你的。”   “六哥……”秦素鸢神色动容。   沐浅烟将筷子放进了她的手里,“尝尝看,味道正不正宗。”又对凉玉道:“你也尝尝。”   杨刃和凉玉这便入座,尝了这鱼面,只觉得非常好吃,唇齿间都是鲜香。   凉玉道:“小姐,这滋味好还原,奴婢刚尝到味那会儿,还以为是重返云梦泽了呢。殿下,谢谢您这般慷慨!”   沐浅烟朝凉玉点了下头,便笑着看秦素鸢。她也觉得美味,吃着吃着,嘴角都翘起来了,沐浅烟看着也觉得开心。   婆子们陆陆续续的,又上了些小点心。   蜂蜜花生、核桃粘、苹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围着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看着都开心。   沐浅烟略有疑惑,他只叫厨房今天做鱼面的,怎么厨房做了这么丰盛的晚膳?   “素鸢,这是你让厨房备下的?”他问。   秦素鸢点头,“是,这顿饭犒劳你,今日辛苦了,六哥。”   沐浅烟倍感高兴,搂过秦素鸢的腰就想吻。   秦素鸢偏过头,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杨刃撇过视线;凉玉略感无语。   秦素鸢抱怨道:“好好吃饭。”   沐浅烟但笑不语,偷.香成功,他的心情更好了。   饱餐一顿,秦素鸢被沐浅烟搂着,在王府的花园里散步。   先前陈德一家被安排在王府里,起先还偶尔会有诚王派人来暗杀,但是宁王府的守卫固若金汤,沐浅烟的手下又都训练有素,没有一个内鬼。导致诚王屡屡碰壁后,只得不再轻举妄动了。   这么一来,陈德一家便在王府里安全的长住着,陈德夫妻俩也成了王府的帮工,摘菜砍柴。   有时候秦素鸢在王府里散步,还能看见陈德在挑水干活,或者是他老婆在晾衣服。   戌时左右,沐浅烟和秦素鸢便洗漱回房。   秦素鸢刚躺下,就发现有人正坏心的在她身后挠她腰上的痒痒肉。秦素鸢拿掉沐浅烟的手,回头说道:“六哥,你今天累了,早些休息为好。”   沐浅烟不听,继续逗她。秦素鸢拿掉他的左手,他就用右手;拿掉他的右手,他就干脆用舌头舔。   这举动把秦素鸢惊到了,腰上顿时又麻又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觉。   “六哥,别……别闹……”秦素鸢被弄得笑了起来,身子一软,就被沐浅烟压倒,置身在了他火热的身躯之下。   第72章 亲密   秦素鸢一怔, 静静的看着沐浅烟。   男生女相,红唇皓齿,一如初见的时候, 那倾世的妖颜让秦素鸢骤然忘记了呼吸。   但如今的他,和那时候的他, 又有些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很温暖, 看着秦素鸢的眼神都是脉脉含情的,和他在一起, 秦素鸢会觉得安心,甚至有种被捧在手心的幸福。   “六哥。”她抬手,抚过沐浅烟的脸。白瓷一般的颜色,如干干净净的雪, 他的皮肤滑.腻、灼.热, 鬓角处能看见浅浅的青色脉络。   “怎么?”沐浅烟抓住秦素鸢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素鸢这是心动了吗?”   秦素鸢喃喃:“别闹了, 今天你累了一天,又在马车上睡了许久,身上多半还未缓解酸.麻。我给你按.摩下穴位吧。”   “不急, 让本王先抱一会儿。”   秦素鸢由着他了,静静窝在沐浅烟的怀里,听他喃喃:“素鸢,其实本王很想知道, 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分量。”   秦素鸢道:“六哥何出此言?”   “想听你亲口说……嗯,是亲口表白。”   在他热.烈而期望的眼神下,秦素鸢的耳根子红了,嗫嚅道:“我的心思,六哥难道还不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可本王就是想听你说出来呢。”   “我……”   “告诉我,素鸢。”   秦素鸢盯着他的眼,笑了笑,认真的说:“上次在母妃那里,你问我,什么时候我对你的感情,能和你对我的一样。六哥,我一直在往前走的,你越宠我,我对你的喜欢就越多上一分。如今,我也不知道是有几分的喜欢了,但我确定,我离你说的又近了一步。”   沐浅烟深切的笑了:“你这么说,本王很开心。”   他低头吻住秦素鸢,唇.唇相触,总像是浑身都触电了似的,酥.麻而甜蜜,虽然折.磨却又甘之如饴。   两个人抱成一团,热切的拥.吻。呼吸都在一起,烫烫的,沐浅烟的长睫毛刮得秦素鸢痒.痒的。她睁开眼,双眼迷蒙如笼罩了雾气,她看着沐浅烟,沐浅烟恰好也睁开眼。   四目相对,她眸中水光潋滟,他眸中烧着火,如两潭漩涡。秦素鸢看着他眸中的自己,忽然间觉得恍惚,似要溺.毙在他的眼波中。   “素鸢……”沐浅烟朝下吻着,吻过秦素鸢的下颌。热烫的吻落在锁.骨上,留下草.莓似的痕迹。   “嗯……”秦素鸢不由娇.喘,发丝凌乱,额头上出了薄薄的汗。   忽然,腿上一热,沐浅烟的手钻进了她的裙子,轻轻一扯,亵.裤被扯掉,滑落床头。   “六哥!”秦素鸢惊呼,却没能阻止那只手沿着她的腿往上抚.摸,所经之处,如生了团团的火,烧得她手足无措,身子却更加绵.软。   那只手,在她的腿.根处逗留了好久,摩.挲、爱.抚,温柔的摩.擦着细.嫩的皮.肉。   秦素鸢抓住沐浅烟的胳膊,“六哥,你做什么……”   她再度被吻住,半阖的眼迷蒙如带着露.水的桃花。那只手像是有魔力,她不由得夹.紧.双.腿,感受到桃源处慢慢变得泥泞,那是因他而泛出的湿润。   她的湿润落在了沐浅烟的手指上,他感觉到了,一边吻着秦素鸢,一边探到了桃源的入口,找准位置,拨.弄了两下。   秦素鸢娇.吟一声,嗓音已是糯糯:“六哥……”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女孩,相反,在夜合谷的时候,阮青釉就给她和凉玉看过不少风花雪月的话本子。   凉玉常对话本子里的女主角嗤之以鼻,时间久了,阮青釉觉得话本子对两个女孩来说,太过小儿科,于是就把自己珍藏的限量彩色版春.宫.图分享给她俩看。   这导致了秦素鸢在没及笄前,就学习到了充分的理论知识。   更导致了她在嫁到宁王府前,秦肖氏都用不着教她。自然,秦肖氏心里也怄着这口气,埋怨阮青釉越俎代庖。   “素鸢……”沐浅烟深情的唤她,他的吐.息散落在秦素鸢的耳边,令她心中怦然。   当他的手指探入进去的时候,秦素鸢娇声惊.喘。   “出去。”她皱眉,横了眼沐浅烟。   他却在里头动了起来,弄得秦素鸢又是一声惊.喘。   沐浅烟观察着秦素鸢的神色,指头的动作渐渐加快。当看见她面色绯红、止不住的娇.声.喘.息,他才满意起来。   “素鸢,觉得本王哪里控制得不好,就说出来,乖。”沐浅烟诱.哄着道。   “别……别闹了……出去……唔……嗯……”   秦素鸢满脸通红,真是从没有这般羞过,这个男人,他、他……   他忽然用指甲盖刮了她里头两下子,秦素鸢高声啼呼,一阵难以言喻的酥.爽感觉,涤遍全身。   她羞.耻的想要将腿并.拢,但沐浅烟却将膝盖置在她两.腿中间,阻止了她。   身下的快.感如浪.潮般一轮轮的涌上来,秦素鸢的双手紧紧抠着被单,脚趾都卷曲了,更是察觉到身.下那处水汪汪的,完全无法控制。   “嗯啊……!”她蓦然身子一直,眼前仿佛有些白,整个身子都脱力般的软了下去,唯有那一处好似决堤。   她软软的置身在沐浅烟的怀中,他的手指出去了,双手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慰。   她愉快又羞.耻的,把脸埋在沐浅烟的怀里。这个轻佻的、乱来的骚包,居然用手指就把她、把她弄得……   “素鸢。”这骚包还一副邀功的姿态,“是不是很舒服,嗯?”   秦素鸢低低道:“流氓。”   “不喜欢吗?”沐浅烟笑,“你的身体可不是这样说的呢,它告诉我,它非常喜欢。”   秦素鸢喘了几口气,定下心神,看入沐浅烟的眼,问道:“你从哪里学得这手段,似乎轻车熟路。”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沐浅烟露出委屈的眼神,“本王身在皇家,虽然出门少,但该知道的又怎会不知道。至于刚刚,当真是第一次这般伺候姑娘。本王的身体状况你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近本王的身?”   “如此说来,若再来一个冰美人,你也会去伺候她了。”   沐浅烟亲了秦素鸢一口,“绝无可能之事,我从不慕三妻四妾之辈,却只愿与一人携手。原以为这个愿望不过是想想罢了,没成想,会遇见素鸢。”他说着就抓了秦素鸢的手,往自己蓬.勃的某处送去,“素鸢,帮帮我,它忍得辛苦呢。”   “你……”秦素鸢被沐浅烟的得寸进尺给气笑了,瞥了他那里一眼,看见一个鲜活的帐篷。   他居然自己动手把亵.裤脱掉,和秦素鸢的亵.裤丢在了一起,一手抓着秦素鸢的手,去握住那里。   以前秦素鸢听过江湖上的荤.段子,说男人动.情的时候,那里就变得和烙.铁似的,硬邦邦,还发烫。   沐浅烟本身就很烫,眼下感受着他这处的热度,秦素鸢哭笑不得。   “挺烫。”她淡淡道。   “唔,素鸢,你快点。”她光捏着不动,简直跟酷刑似的,沐浅烟忍不住催促。   秦素鸢无奈,只好调整了下姿势,小手上下移动起来。   她发觉,她似乎逮到了报复沐浅烟的机会,于是不遗余力的,把他也弄得丢了自己。   事后,两个人相拥而眠。   沐浅烟白天耗神太多,晚上又闹了这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秦素鸢是在他后面睡着的,她倚靠在温暖的怀抱里,想着方才教人脸红的一幕幕,颇有些无语,嘴角却不禁微微翘起。   她又向沐浅烟怀里拱了拱,嗅着他身上的紫玉兰香味,沉沉的睡去。   窗外一轮新月浅浅,在屋内投射下淡淡的银霜,窗户的影子落在一对甜蜜安详的男女身上。   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更加的亲密了。   次日醒来,屋里的地面亮堂堂的,显然已经快到卯时。   看来昨晚上,他们都睡得很好,养足了精神。   秦素鸢刚动弹了两下,就听见沐浅烟的低笑声。因她靠在沐浅烟的怀里,故而他笑的时候,胸膛震动,秦素鸢感受得清清楚楚,浑身上下都被他魅.惑的男性气息所包围。   “六哥,起床了。”秦素鸢道。   “来,让我看看。”沐浅烟却捧着秦素鸢的脸,说道,“每天一睁开眼,看见娘子依偎在怀里,这种感觉,本王真是非常喜欢呢。”说着就亲吻上去。   秦素鸢忙推他,这大早上的!   拗不过沐浅烟,秦素鸢只好由着他发.浪,和他拥.吻。吻着吻着,她不小心踢到沐浅烟的某处。沐浅烟的脸色一黑,眼底如点亮了两团明火,抱着秦素鸢就狂啃了起来。   秦素鸢也不示弱,在沐浅烟脖子上也啃了几口,两个人渐渐的又发展成打闹,甚至回归童趣的抄起枕头,互相拍了起来。   最后沐浅烟的枕头被打飞了,秦素鸢将他扑倒,在他半露的胸膛上啃了一下,盖上自己的印记。   “素鸢……”沐浅烟忽然就委屈起来。   秦素鸢诧异的和他大眼瞪小眼,然后,这才意识到,他最脆弱的地方此刻又充满了活力,正顶着她。   第73章 体统   秦素鸢看了眼那里, 淡淡道:“没出息。”却干脆利落的出手,帮他这么个忙。   美人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 又因练剑形成了茧子,香香软软的, 令沐浅烟内心抓狂。   他凝视着秦素鸢,眯着眼, 叹道:“能娶到素鸢,本王真是捡到宝了。”   秦素鸢不语, 加快手上的动作,听着沐浅烟低沉的喘息声。   “素鸢……”他含情脉脉唤道。   秦素鸢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下。   良久,终于把沐浅烟给料理好了。他从床头拿过素锦布的手巾, 持着手巾, 给秦素鸢擦手,笑得十分满足。   “再躺会儿。”他擦完了, 将手巾一抛, 抱着秦素鸢滚了一圈,顺手掖好被子。   秦素鸢道:“幸亏你不用上朝,否则成何体统。”   “在自己的寝房, 和娘子独处,要体统干什么?”沐浅烟轻咬秦素鸢的唇瓣,“素鸢,你真好啊, 本王直想抱着你躺上一天。”   秦素鸢哭笑不得,趁着沐浅烟咬她嘴唇的时候,也将他的唇咬了一口。   他樱桃色的唇,因着他的体温而总是干裂的,却被秦素鸢咬出了一块小小的凹陷,看上去就跟打了记号似的,魅惑诱.人。   秦素鸢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一笑,笑容如冬日里盛开了花,惹得沐浅烟心中一怦。   他的心怦怦跳着,目不转睛的端详秦素鸢的笑容,然后……秦素鸢就感觉到他那地方又开始不安分了。   她笑容一敛,道:“真没出息。”   沐浅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因为他认得你是本王的心肝宝贝,才会这般。不然,你看凉玉在本王面前晃悠的时候,他可一直都无动于衷呢。”   秦素鸢皱了皱眉,肃声说道:“别拿凉玉开玩笑,我还想着多为她留心相配的男子,为她寻一个好婆家。”   “你不是想和凉玉去浪迹江湖吗?”   “虽是如此,但如果有好男儿出现,又该是她的缘分,我会替她争取,不能委屈了她。”   “素鸢真是个好主子。”沐浅烟笑眯眯赞道。   “我与凉玉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秦素鸢道,“不瞒六哥,我娘早先就同我提过,若是哪天凉玉觅得良人,要出嫁了,便以我秦家养女的身份嫁出去。我用多少嫁妆,她便用多少,务必让对方知道,凉玉有我秦家做后盾。”   沐浅烟意味深长的喃喃:“说不准良人早就出现了呢……”   秦素鸢略有诧异:“六哥说什么?”   沐浅烟但笑不语,却拉着秦素鸢的手,往下面送了去,“素鸢,你忍心让本王这般辛苦的与你讲话吗?”   秦素鸢无奈,只好又帮了他一回。   这次的时间,比昨晚和方才的两次还要长。待完成的时候,秦素鸢也松了口气。真是,手都麻了!   沐浅烟不知又从哪里摸出块布巾,给秦素鸢擦过了手,抱着她躺好,双手拿过她的小手,轻柔的替她按着。   被他这样按摩双手,秦素鸢倒是舒服些了,手也不再那么酸麻,渐渐的放松了身体,闭目养神。   就这么又依偎了半个时辰,房门传来咚咚的响声。   “殿下。”杨刃在外头轻声呼喊。   “嗯,这就来。”沐浅烟亲了秦素鸢一下,回身勾了衣服来,穿衣下床,去了外间。   秦素鸢听着外间的声音,沐浅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和杨刃说起了宫里的事情。   秦素鸢耳力好,听了个大概。待沐浅烟回来后,她问道:“可是宫里的线人传消息来了?”   “素鸢说的不错。”沐浅烟躺下,重新把秦素鸢搂进怀里,“诚王果真和父皇的嫔妃有私,不过他也格外注意,自三个弟弟出生后,除了礼节性的探望,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秦素鸢想到那生育了小皇子的三位嫔妃:恬贵嫔、昌贵嫔、庆贵嫔……彼时沐浅烟猜测,她三人中,很可能就有人同诚王暗通款曲。小皇子的生父,也多半是诚王。   秦素鸢问:“是谁?”   “恬贵嫔。”沐浅烟道,“这次,可还多亏了祈国公主。”   祈国公主,关如眉。她已经进了宫,莫非她帮着查到了真相?   “如眉姐姐她……”   沐浅烟解释道:“本王埋在宫里的暗线,将庆贵嫔排除了,最怀疑的却是昌贵嫔。正好祈国公主去恬贵嫔那里探望小皇弟,遇上叶贤妃。祈国公主没给叶贤妃好脸色,二人顶撞了几句,恬贵嫔一时注意力不集中,被凳子腿绊倒,弄掉了小皇弟。幸亏祈国公主把小皇弟接住了,却是瞧见,叶贤妃的神色比恬贵嫔还紧张,就跟摔了自己的金孙儿似的。”   秦素鸢道:“这般看来,那很可能就是她的金孙儿。”   “所以现在,需要彻底确认这件事。”沐浅烟别有深意的一笑,“如果当真是金孙儿……那么本王的这位三皇兄,怕是得意不了多久了。”   “他现在还在闭门思过,本也就不复之前的煊赫。”秦素鸢冷冷道,“咎由自取。”   ***   诚王还未结束闭门思过,京城就传来八百里捷报。   秦大将军与少将军收复了大陈的所有失地,将蛮族赶出了边境,并乘胜追击,硬是把蛮族打得元气大伤,还拿下了蛮族的三座城池。   捷报一传来,嘉和帝大喜,整个京城都陷入狂欢的氛围中。   秦素鸢更是高兴,沐沉音下了早朝,来探望她和沐浅烟,顺便告诉两人,秦大将军和少将军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沐沉音显然也充满了喜悦,他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淡藕色的广袖直裾,只用木簪束发,眉目清朗温润,翩然如画。   他坐在那里喝茶,端起茶杯的样子,让秦素鸢不由得想到采菊东篱的隐士。沐沉音的衣服想是昨天用熏笼熏了一天,衣服上藿香蓟的气息,宁静、舒心。   恰好沐浅烟起身离开座位,去后厅取点东西,秦素鸢趁机凑近沐沉音,低声道:“四哥,有件事想问你,原该在上次你请我们喝茶的时候就问的,却因祈国公主去诚王府门口闹事,我便暂时没问你。”   沐沉音温和笑道:“阿素尽管问就是了,本王知无不言。”   秦素鸢单刀直入:“四哥可是罂粟谷的妙手佛医?”   沐沉音送到唇边的茶杯停住,眼底深了深,他将茶杯放了下来。   “阿素,你是……?”他打量着秦素鸢。   秦素鸢从衣襟里取出一面令牌。   沐沉音一见这令牌,眼中闪烁出一抹惊喜。令牌上刻着“七花”二字,秦素鸢将令牌翻了个面,背面则刻着“夜合”。   “阿素,你是七杀仙?”沐沉音十分的惊喜。   “正是。”秦素鸢问,“四哥这样问,便是承认自己是妙手佛医了?”   沐沉音笑着应下,却又笑意微散,叹道:“即便是妙手佛医又如何,照样是无法医治他。”   秦素鸢定定道:“只要不放弃,会有希望。”   沐沉音又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秦素鸢便将从丐帮那里得到的信息告诉了沐沉音。   因着七花谷有条铁律——七座花谷的门人之间,无论认不认识,都必须是一条心。一方有难,另外六方当无条件支援。   故此,沐沉音和秦素鸢顿时对彼此十分的亲切,抛开亲戚的关系不谈,眼下,他们是如假包换的“自己人”,先前许多不便说的话,就都可以说了。   恰逢沐浅烟回来,秦素鸢和沐沉音便拉着他,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沐浅烟笑道:“四哥从前还和我讲过七杀仙呢,我当时想着,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七杀’这个名号。没成想,那姑娘竟然是我的娘子。素鸢,你真厉害,不愧是本王的王妃。”   秦素鸢道:“我算不得什么,真论实力,慎思还在我之上。”   “……张丞相?”沐沉音问。   “是。慎思他……就是玉厄公子。”   沐沉音又狠狠的吃了一惊,想了想,笑道:“也难怪他能横空出世,直取大陈武状元的名号。既是玉厄公子,又有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   秦素鸢说:“是,我大哥和周家公子都败给了慎思。听大哥说,他自以为炉火纯青的秦家枪法,到了慎思面前,顶不到三招就败得一塌糊涂。我自是知道慎思的厉害,若非他不适合继承七杀剑,只怕也轮不到我来接手。”   倒是说到七杀剑,沐浅烟微有疑惑:“我从没见你拿过什么剑……”说着说着却又想起来什么,“素鸢,之前你说的‘隔山打牛’,难不成就是用了七杀剑?”   “是。”   沐浅烟喃喃:“这倒是神奇……那么,你的体温也和七杀剑有关?”   秦素鸢点点头。   原来如此。   秦素鸢又说起了别的:“四哥,既然你是妙手佛医,有件事,我认为我们应该有所准备。颖王的手下可能有一名用毒高手,我和六哥怀疑,汤帝师是被那人毒死的。还有那匹令白若晨坠亡的疯马,有可能也是被下了厉害的毒。”   “嗯,此事我知道,我已经传信给我师弟了,让他过来帮忙。”   “四哥的师弟?”据说罂粟谷谷主座下有两男一女三名弟子,沐沉音的师弟,就是那位“辣手毒医”吧。   沐沉音道:“我和师弟,一人专攻医术,一人专攻毒术。论起用毒和解毒,我师弟是列国数一数二的佼佼者。我请他来,大家都保险些。”   时间一晃而过。   就在诚王结束了闭门思过的那天,抚远大将军秦克忠率部将凯旋。   秦素鸢起了个大早,和沐浅烟一起去城外迎接父兄。   一路上,秦素鸢都激动不已,催促着马车再快一些,望眼欲穿。   相比于秦素鸢的激动,沐浅烟的心情就复杂了很多。   要见到岳丈和大舅哥了,他怎么就……这么忐忑呢?   第74章 得胜归来   旭日东升, 京城十里之外,凯旋的部将们穿着的铠甲,闪耀出一望无际的金色鳞光。   当前两人, 一年长,一年少, 铁骨铮铮,意气风发, 正是秦克忠和秦屹。   远远的看见哥哥,秦素鸢的眼眶有些热。   她经历过父兄生死未卜的日子, 那样的难熬,那样的黑暗,她甚至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谁想, 还有这样美好的一天, 他的哥哥英姿勃发,骑在马背上, 披着朝阳, 和她的父亲一起沐浴着荣光。   秦素鸢忍不住将头探出马车的窗户,高喊道:“爹!大哥!”   她的喊声回荡在平原上,很快又和另外的一道喊声交叠。   只见周芊羽策马狂奔, 鞭子甩得啪啪作响,高呼着秦屹的名字,笔直的冲过去。   秦素鸢下了马车,眼前, 正是周芊羽扑进秦屹怀中的画面。   部将们吆喝起哄,笑声一片,秦屹毫不尴尬的抱着周芊羽。她抬头看秦屹,一双眼睛濯濯明亮,半晌,呼道:“风餐露宿的,又瘦了!回家了要好好补一补,我猎了头雄鹿呢,割了那鹿茸给你用!”   “好。”秦屹的声线清冷果敢,语气却充满柔情。他略抬眼,望见了秦素鸢,唤道:“素儿,我回来了。”   周芊羽忙从秦屹怀里出来,拉过秦素鸢的手。   “爹,大哥。”秦素鸢抱了抱秦克忠,又抱住了秦屹。当秦屹紧紧搂着她的那一刻,她红了眼睛。   秦屹也因情绪激动,声音明显的起伏:“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素鸢没有说话,此刻,紧紧的和亲人拥抱,方能体会到尘埃落定后的那种安心。   她抬眼,看着自己的大哥,一袭银甲白袍,于湛蓝的天色下熠熠生辉,愈加衬得他眉目英挺,恍若太阳耀然自天际坠落。   许久不见他,他更加的成熟了,眉眼间都多了被沙场洗涤后的棱角和英姿。   秦素鸢笑着说:“大哥,总算见到你了,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素儿,想你和娘,和峦儿。所幸,那些不堪都已经过去,我们打赢了仗,回家了。”   秦素鸢在秦屹的怀里点点头,被他放开,仍觉得不够,还想好好的再看看爹和大哥。   她握着秦克忠的手,又看了眼那些兴高采烈的部将,忽然听得秦克忠道:“宁王殿下也来了。”   秦屹也朝着沐浅烟看去,拱手道:“宁王殿下。”   父子二人的语调没有什么波澜,但有些冷清,明显并不友好。沐浅烟听着,只觉得心里头怎么更加忐忑了。   他徐徐走来,抱拳施礼,“秦大将军、秦少将军,本王有礼了。”   “老臣见过宁王殿下。”   “臣秦屹见过宁王殿下。”   秦克忠和秦屹也回了礼,依旧是不近不疏的样子。   他们越是这样,沐浅烟越是感觉不妙。他的岳父和大舅哥,不说对他亲切点,反倒自带沙场煞气,扑面而来……   秦素鸢也看出来父兄对她的婚事很有意见,便走到沐浅烟身边,挽住他的手臂,说道:“爹、大哥,今日殿下早早就起来了,催着我快些来,就怕来晚了,接不到你们。”   秦屹眉头一抽,怎的?妹妹这是在袒护宁王了?   秦屹道:“殿下有心了,臣与家父没能赶上素儿出嫁,是个遗憾。”   沐浅烟自动把这句话理解为:我和我爹没能赶在素鸢出嫁前把她拦下来,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是个遗憾。   秦素鸢道:“大哥不必觉得遗憾,我在宁王府很好,殿下待我真心实意,就跟爹待娘似的。”   秦克忠不冷不热的瞧了眼沐浅烟,道:“老臣谢过殿下对爱女的照拂。”   “这是本王为人夫君的义务,谈不上照拂二字。”   “嗯。”秦克忠对秦素鸢道,“我们还得进宫去,汇报战事。素儿,晚些了你和凉玉回府中来看我们吧。”又对周芊羽笑道:“芊羽没事的话也过来吧,和我们一起吃饭。”   “好呀,那晚辈就叨扰了!”周芊羽欣然应下。   沐浅烟看了周芊羽一眼,有些受伤。岳父对未来的儿媳态度和蔼,对他这个女婿就……   在离去的路上,沐浅烟难得的反省了自己。   他想,他将自己弄的声名狼藉,本是因为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可是,一想到那个“旁人”里包含了他的岳父和大舅哥,他就只能感叹:自作孽不可活。   早知会娶到素鸢,当初好歹也收敛点,不那么大张旗鼓的买下姹紫嫣红馆,搞得人尽皆知。   “六哥作何叹气?”   听见秦素鸢的声音,沐浅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叹气了。   他看着秦素鸢,笑道:“你觉得呢?”   秦素鸢沉默片刻,挽着沐浅烟的胳膊,靠在了他的肩头,轻声说:“晚些陪同我回秦府一趟,我父兄只是无法接受我出嫁的这个事实,不会为难你,何况你还贵为亲王。”   “亲王又如何?素鸢,你不知道,本王这心里,可紧张的很呢。”   听着沐浅烟委屈的话,秦素鸢嘴角勾了勾,没说话了。   这时候,马车忽然一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沐浅烟问:“怎么了?”   外面传来杨刃的声音:“没事,主子,就是街上有蛇在爬,我们绕过去就是了。”   车中的两人没当回事。   没过多久,外面又响起杨刃疑惑的声音:“京城里几时总能见到蛇了……”   沐浅烟问:“怎么,街上的蛇很多?”   “回禀主子,倒也不多,只是时不时冒出来几条,平日里也未曾见到这样的事。”   沐浅烟懒懒的道:“小心点驾车,别轧到蛇了。”   “是,属下明白!”   凉玉也皱眉道:“是奇怪,这些蛇的品种……怎么都像是有剧毒的……”   晌午前,他们回到了宁王府。   秦素鸢一下马车,就看见路边有蛇爬过。   就如凉玉所说,那蛇七彩斑斓的,外形很陌生,但艳丽的外表无疑说明了那是一条毒蛇。   相似的毒蛇,在另外几个不远处,也出现了。秦素鸢看了一会儿,便挪开视线,对杨刃道:“去通知府里的所有人,近来小心着点,别教蛇咬了。那些都是毒蛇,惹不得的。陈德那边也注意下,让他们千万小心。”   “是。”   好在那些蛇似乎很有灵性,都避着人走,没有爬进宁王府伤人,只在街边和树底下趴着。   宁王府里也没有人再受到惊吓。   很快,宫里就传出秦家父子面圣受赏的消息。   此次秦家父子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功劳极大。秦克忠被晋了爵位,封为镇国公。百姓们都说,秦氏一门配“镇国”二字,再合适不过。   秦屹原为正三品参将,此次升为正二品副都统,加封“镇国公世子”爵。   秦肖氏加封正二品长乐府夫人。   秦素鸢加封瑶章郡君,正一品恭舒国夫人。   还有金银珠宝、布匹食邑等赏赐……极近丰厚。   秦氏一门一时间风光无比,成了朝中第一煊赫的家族。   秦素鸢次日就和沐浅烟、凉玉一道,回了秦府。   秦府那块“义勇侯府”的牌匾,已经换成了“镇国公府”的。新制的牌匾,鎏金的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秦素鸢静静看了一会儿,眼底深了深,无声的叹出口气。   “小姐,叹什么气啊?”凉玉跟在秦素鸢的身边,问道。   秦素鸢喃喃:“爹手中本来就拥兵十万,此次他和大哥又立下大功,还不知道要惹多少人暗地里生出不好的心思。秦氏一门极尽荣宠,未必是好事。”   鸟尽弓藏兔死犬烹的道理,凉玉自是懂,她说道:“奴婢明白小姐的顾虑,但大陈不能没有秦家。圣上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还能再动到老爷头上不成?”   “是,你说的没错,秦氏一门对大陈来说不可或缺,圣上的确动不得我们。”秦素鸢道,“但是,你也看到了,爹和大哥在崇州九死一生,差点就被人害死。圣上不动秦家,不代表别人没有这个念头。人各有私欲,不是所有人都会将国家的长治久安放在第一位。”   凉玉听着,只觉得心惊,没有回话。   沐浅烟方才一直没有插嘴,此刻紧了紧秦素鸢的手,柔声道:“不要担心,有本王在,必会倾尽全力,保得岳家无忧。”   两人这方进了府,事先得到消息的秦家人,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秦克忠、秦肖氏、秦屹、秦峦都在。   秦肖氏牵着秦峦,立在秦克忠的身后。秦克忠身边是秦屹,父子俩如两座巍峨大山,就这么瞧着秦素鸢和沐浅烟牵着手走进来。   沐浅烟对上秦克忠和秦屹那冷酷肃杀的神情,怎么就觉得……紧张到无以复加了呢?   他松开了秦素鸢,恭恭敬敬的施大礼,“小婿见过岳父岳母,见过两位舅舅。”   昨天是在外人的面前,沐浅烟自称本王,对秦克忠和秦屹也以头衔相称。而今天,他是以女婿的身份上门的,自然要把女婿的姿态摆到位。   然而秦克忠和秦屹依旧不友好。   秦屹冷酷道:“宁王殿下多礼了。”   秦克忠冷酷道:“殿下身子不好,坐吧。”   第75章 救星   沐浅烟心里略不是滋味。   他身子不好, 只是因为病的奇怪,并非是一步三喘的药罐子。大舅哥这般说话,还真不留情面。   沐浅烟恭谨道:“你们先坐, 还有岳母也是,小婿随后。”   众人入座, 沐浅烟和秦素鸢是最后坐好的。   秦克忠从上首朝着沐浅烟望过来,忽然重重拍了下椅子扶手。   “老臣出征前, 素儿还说,宁王殿下是个无微不至的好人。老臣感谢殿下为秦家所做的一切, 滴水之恩,愿意涌泉相报。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素儿是老臣的掌上明珠,就这么匆匆住去了你府上, 三书六聘何在?婚礼何在?我抚远大将军的女儿受得就是这样的待遇?”   秦素鸢道:“爹, 这是圣上下旨赐得婚,和殿下无关。至于三书六聘和婚礼, 圣上已经订好了日子, 都在筹备中。只不过殿下的身体情况特殊,我才先去了宁王府。圣上下旨时也都说了,从接到圣旨开始, 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由不得任何人嚼舌根子。”   “我知道!”秦克忠没好气道。   秦屹也摆着一张冷酷的脸,“宁王殿下,圣上的旨意, 我秦家自然遵从。只是,我爹也好,我也罢,都希望殿下能给我们个解释。”   沐浅烟道:“我对素鸢的感情,无关父皇的圣旨,我只想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秦克忠无言打量着沐浅烟。   秦屹端起茶杯,用杯盖一下下沏着茶杯,目光如炬。   沐浅烟起身,正色道:“小婿自知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敢说大话,但定会倾尽自己所有的一切,让素鸢能幸福开心。此外,秦家的事也是小婿的事,往后不论有再棘手的事情,小婿也定不会置身事外。”   秦克忠冷冷道:“殿下言重了,休怪老臣不尊,话谁都会说,能完全做到的却没几个人。”   “老爷。”秦肖氏有些听不下去了。虽然她自己也始终无法对这门婚事完全释怀,但沐浅烟毕竟是皇子,秦家身为人臣,这样和皇子说话也太不好了。   秦克忠道:“夫人也别怨我说话难听,我秦克忠从来就是这样,何况事关我的宝贝女儿。”   这时候,秦峦稚嫩的声音响起:“爹、大哥,你们不要再说姐夫了。姐夫他很好的。”   众人都看向秦峦,沐浅烟不着痕迹的一笑,心想这段时间对小舅子的收买果然很有用处。这不,小舅子帮着他说话了呢。   秦克忠眉头一竖,“峦儿,你有话想说?”   秦峦眨着乌溜溜的眼睛,道:“姐夫他很好,爹和大哥不在的时候,姐夫总给我和娘买很多好东西,还陪着姐姐来探望我们。姐夫对姐姐也特别好。”   秦屹挑眸看了眼秦峦,合着这小子是被收买了啊。   秦克忠面色略复杂。   一时间气氛显得有点古怪。   凉玉站在秦素鸢的身边,这会儿说道:“老爷、大少爷,能不能让奴婢说几句?”   “你说吧。”秦克忠道。   凉玉说:“恕奴婢有话直说了,奴婢一直跟着小姐的,一开始当真是对这门婚事一万个不乐意。但这段时间在宁王府里,殿下对小姐怎样,奴婢都亲眼看着,不揣私心的说,当真是极好,就差把心掏出来端给小姐了。”   沐浅烟看了眼凉玉,笑吟吟的,心中却难免有些感动。凉玉会帮他说话,他是没料到的,看来他以后要多对凉玉的婚事上心点,帮她早日嫁得如意郎君。   秦克忠和秦屹一时沉默了,他们知晓秦峦能被收买,凉玉却很难。既然凉玉都这样说,父兄两个也彻底放心了。   其实,这父兄两个的心理很简单。他们并非不接受沐浅烟,只是因为,他们九死一生打仗回来,还没享受到一家人又重新团聚的喜悦,女儿就先成别人屋里的了。   这种感觉,很像是……自家种的好白菜怎么就突然被猪给拱了呢?   秦克忠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夹杂着秦府家丁们的呼喊:“喂!你不能进去!快把她拦下来!”   有人硬闯秦府?是谁?   屋内的众人都朝着门口看去,没想到,率先冲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阮青釉!   秦素鸢、凉玉纷纷吃惊。   沐浅烟、秦屹和秦峦没见过阮青釉,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秦克忠一时愕然。   秦肖氏脸上顿时生出无比的敌意,糅合着惊讶。她第一个站了起来。   “秦克忠!”阮青釉大刀阔斧的冲进来,笑得灿烂无比,眼底却清透的并无什么笑意。   “老娘被人缠得没地方躲了,麻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容我在国公府小住一阵!”   这什么跟什么?秦克忠被绕晕了。   秦肖氏已经先冲上来,嗔怨的瞪着阮青釉,说道:“这里是国公府,你怎么能不请自来?你那样厉害,还有谁能让你没有地方躲了?我家老爷同你没有什么往日的情分,你别赖在我们家!”   阮青釉笑道:“肖婉娘,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老娘既然肯把秦克忠让给你,就不稀得再捡回来。你愿意要我不要的,我可不要你不要的!别把人想得那么坏!”   秦肖氏横眉怒目,“什么叫你把秦克忠让给我、你不愿意要的我要?老爷从来就没有对你动心过,当年分明是你横插一脚,不顾我和老爷两情相悦,硬要对老爷以身相许!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厚脸皮?”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谁跟你这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富家千金一般?”阮青釉甩了秦肖氏一个白眼,“就你当宝贝捧着的秦克忠,老娘如今不屑一顾。多得是男人追着我,不过是我看不上罢了,哪像你,为了个男人一个劲的倒贴!”   秦肖氏指着门外,喝道:“这里不欢迎你,你回江湖上去!”   阮青釉双手抱肘,“我好歹是你女儿的师父,来你们家探望我徒弟,你有什么立场让我走?”   “你要探望素儿,去宁王府去,素儿如今是宁王府的主母!”   “所以你就是这么当娘的?女儿一出嫁,都不让人家回家多住几天了?宁王殿下,你倒是说说,这样的丈母娘,多薄情寡义啊!”   沐浅烟笑得和和气气,心中却不免无语,关他什么事?   但既然被点名了,还是得说点什么。沐浅烟道:“岳母大人、前辈,还请都息怒,有话好好说。”   秦肖氏猛地扭头,看向秦克忠。   秦克忠已经从愕然中回过神了,这会儿脸色很是尴尬,想问问阮青釉是不是遭到仇杀,来避难的,又怕问出口后惹得秦肖氏生气。   想当年,阮青釉离开京城的时候,秦克忠亲口承诺过她:以后需要帮忙的,我帮你便是。   而这个承诺显然让秦肖氏非常不满,秦克忠一个头两个大,看着这两个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女人,只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肖氏冷冷道:“秦克忠,你敢多说一个字,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别想我对你有好脸色。”   “夫人,我……”秦克忠连忙走向秦肖氏,一脸为难的、讨好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先听听阮谷主是被何人纠缠了,万一是亡命徒,我们也不好见死不救。”   “秦克忠,你!”秦肖氏娇喝,“她阮青釉是个什么身手你不知道吗,有几个人能杀得了她?她就是找借口来粘着你,你居真的信了她!”   “夫人,你误会我了!这么些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清楚!我当然清楚!你不就是对女人心软,别人缠着你,你还不知道拒绝的人吗?”   天大的冤枉啊!秦克忠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偏偏秦肖氏甩给他一道无比生气的眼刀,哼了一声,转身抓了秦峦的手,“峦儿,我们走,你爹这没良心的,我不和他过了!”   “夫人!”秦克忠彻底慌了,追着秦肖氏,俨然将沐浅烟给抛诸脑后。   秦素鸢看着爹娘和师父,心中也是又无奈又好笑。   这都多少年了,娘和师父还跟针尖对麦芒似的,一碰面,就跟回到少女时代似的,比争风吃醋的少女闹得还凶。   明明师父早就放下了爹,偏偏娘不信。而师父即便放下了爹,却还是非要奚落挖苦娘,仿佛这样做才能解气似的。   至于爹,在战场上是杀神,在朝堂里是硬骨头,在家里……妻奴,不说也罢。   沐浅烟眼底深了深,嘴角划过一道狡黠的笑意,看上去颇有几分算计的意味。   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掌握到岳父大人的命门了。   秦肖氏牵着秦峦要走,秦峦不明所以,但是也知道劝着秦肖氏。秦克忠跟在秦肖氏的身边,一边赔笑一边解释,拦着秦肖氏,不让她走出大厅。   就在这时,秦肖氏忽然脚下一软,惊恐的呼喊:“蛇!”   她软了下去,秦克忠忙把她抱在怀里,一手将秦峦拨弄到身后去。   顺着秦肖氏的目光,众人瞧见,大厅的外面,竟爬过来几条蛇,花里胡哨的,看着很吓人。   秦素鸢微讶,这蛇,不是她昨天在回宁王府的路上见到的吗?怎么又是这种蛇,到底是哪里来的?   阮青釉脸色一变,急的冲上去揪住秦克忠的袖子,“秦克忠,府里哪里能藏人,快带我去!”   第76章 青出于蓝   秦肖氏一见阮青釉抓着秦克忠的袖子, 顿时又恼了,扒开阮青釉的手,厉声道:“你要躲着谁, 我带你去,别抓扯我家老爷!”   阮青釉面色不善, “好,你带我去, 赶紧的!那个蛇精马上就找到这儿来了!”   秦肖氏拉住阮青釉的手腕,转身就要往后院走。不想大厅外两道身影闪过, 立在了堂前,其中的一人喊道:“釉釉!釉釉我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啊!”   那一声“釉釉”,喊得凉玉身子一颤,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秦素鸢早已站起身来, 走出大厅,看着那两个人, 问道:“慎思, 这位是……”   其中的一人正是张慎思,他还穿着官服,看样子, 像是刚从宫里忙完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被旁边的这个人截住了,然后一起到了秦府。   张慎思温绵的笑道:“这位是雪莲谷谷主,千蛇郎君。”   是他!   秦素鸢这下明白, 街道上的蛇是哪里来的了。   千蛇郎君据说会蛇语,能够驾驭千蛇。想必,是他在夜合谷缠着阮青釉追求不止,阮青釉受不了,便逃了出来,千蛇郎君就一路追着阮青釉,沿途靠着各地的蛇,来探查阮青釉的位置。   蛇具有灵性,在搜捕上也比人要厉害。昨天京城里的那些蛇,多半是被千蛇郎君驾驭着全城找寻阮青釉的。阮青釉被逼得没有地方躲了,才找上了秦府。   阮青釉见千蛇郎君已经找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甩开秦肖氏的手,冲着千蛇郎君嗤道:“你这蛇精!把我当什么了?我堂堂夜合谷的谷主,居然被人追到这个份上!都是七花谷的人,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釉釉,我不是我没有……釉釉你不要讨厌我。”千蛇郎君慌忙解释,“我、我就是看看你住在这里怎么样,他们会不会欺负你……”   阮青釉目光一挪,又落在张慎思的身上,嗤道:“还有你!张慎思,你真是出息了。三年不见你,你就学会了胳膊肘向外拐,领着这个蛇精来找上我?”   张慎思向前几步,恭恭敬敬的施礼,“慎思见过师父,我是在回府的路上,被前辈拦下的。”   “他拦着你,你就听他的话?”阮青釉低低道,“张慎思,你有这么容易被人拿捏吗?”说罢,一个飞身冲到张慎思的跟前,拔剑朝他袭去!   “师父!”   “阮谷主!”   秦素鸢和凉玉惊讶出声。   张慎思错身避开了阮青釉的剑,步法如轻踩在云朵上,几个转身,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弹了出来,弹在了阮青釉的剑刃上。   阮青釉的眸心亮如白昼,使出的招数越是犀利逼人。张慎思以银线捆着玉扳指,一招一招的破开,游刃有余。   两条身影在堂前来来回回过招,眼花缭乱,时不时就有花草树木被整个的撂倒。堂中秦素鸢手植的一树树夜合花,花瓣被扬成一片大雪,落满了堂前的石砖。   事情的发展有些离奇,秦肖氏的怒气渐渐的散了,却又心疼被阮青釉和张慎思打坏的那些花草树木。   “阮青釉!”秦肖氏喊道,“这里是我家,你们要打上外面打去!”   秦素鸢冲出前厅,却没有去阻止两人的交手,而是对千蛇郎君道:“前辈不要担心我师父,请站到这边来,以免被波及。”   秦素鸢的话落下没多久,眼前的战斗就戛然而止。   阮青釉忽然身形翩跹,落在了秦素鸢的身边。张慎思的玉扳指正飞向阮青釉,他见阮青釉收手,也连忙收线。玉扳指停在了距离阮青釉的喉咙一寸左右的位置,被收回到张慎思的手中。   张慎思低头抱拳,“师父。”   阮青釉面不改色,即便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也像是毫不在意似的。   她笑道:“不错,慎思的身手,比三年前更要精进了。”   千蛇郎君道:“这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纪,已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阮青釉斜了千蛇郎君一眼,没理他。千蛇郎君见状,连忙又凑到阮青釉的跟前献殷勤。那模样,像极了秦克忠在秦肖氏面前的样子。   “慎思,既然你来了,就随我过来,我有话和你说。”阮青釉留下话,转身朝着秦家的后院走去,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秦肖氏又恼了,看着秦克忠说道:“都怪你招惹上这么个人,阴魂不散的,我嫁给你真是亏大了!”   “夫人,你不要再生气了,为别人生我的气不值得。”秦克忠讨好的劝着秦肖氏,跟着秦肖氏一路离开了正厅。快要迈出门槛,才想起沐浅烟还在屋里。   秦克忠回头,冲沐浅烟打了个抱拳,“宁王殿下,老臣家事先行一步。屹儿,你招待好殿下。另外,希望殿下能记得自己的承诺,好好待老臣的女儿!”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慢走,小婿定不负所望。”沐浅烟不忘客客气气的送走两座大佛,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个圈,深知只要千方百计的讨好了岳母大人,对岳父大人便是不战而胜。   秦屹留下,继续招待沐浅烟,和颜悦色了不少,还补上一句:“让殿下见笑了,都是一家人,我们家这个样子,也不怕殿下知道。”   秦素鸢望着阮青釉和张慎思消失的身影,对凉玉说道:“我有话和千蛇郎君前辈说,凉玉,你去看看师父和慎思那边。”   “知道了。”凉玉忙跟过去。   “前辈,请。”秦素鸢做出手势。   千蛇郎君很配合的随着秦素鸢,走到一棵树下。   秦素鸢望向前厅,和沐浅烟交换了神色,示意他放心,这方问千蛇郎君:“前辈,不知我师父可有将我的信交给您?”   自从秦素鸢从丐帮舵主的口中得知,千蛇郎君的徒弟的哥哥是阴阳圣宗的长老,她便写了信给阮青釉,请阮青釉帮忙,让千蛇郎君的徒弟去牵线。   这些日子,秦素鸢没有收到阮青釉的回信,料想大概事情还在办理中。她耐心的等着,却也望眼欲穿。   如今,千蛇郎君本人来到了京城,秦素鸢自然要抓着他问清楚。   千蛇郎君笑道:“你放心吧,釉釉告诉我了,我也传信给我徒弟了。不过她那边肯定要慢一些,你还得等等。”   “多谢前辈。”秦素鸢道,“晚辈斗胆请问,您的徒弟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因此才会慢一些?”   千蛇郎君说:“我那徒弟,远在北魏国,手上有一些棘手的事情在处理。我们每次互通信件,都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她的哥哥,在西域楼兰,那就更远啦!”   “原来如此。”秦素鸢微微有些失落,但想到好歹事情有解决的办法,就稍微宽心了些。   她道:“秦素鸢谢过前辈,我会耐心等待的。”   “嗯嗯。”千蛇郎君慈祥的笑笑,又叹气,“什么时候釉釉才肯答应当我的妻子啊,唉……”   秦素鸢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我师父并非顽石。”   千蛇郎君叹了口气。是啊,釉釉并非顽石,她是百年难遇的金刚石啊!   后院处,阮青釉把张慎思叫到了这里,打量着他温和绵润的模样,摇头笑叹:“这三年过的好吗,看你倒是疲累了不少。”   “劳师父的挂怀,慎思一切都好。”   阮青釉凝望着张慎思,眼底浮现一抹心疼,有些复杂,渐渐又变得冷硬起来。   “慎思,知道为什么我将七杀剑传给了素鸢,而不是传给你吗?”   张慎思说:“因为我心有戾气。”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不传你七杀剑,却教会你七杀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   张慎思淡淡的看着阮青釉。   阮青釉认真的说:“因为,我一直都属意你来接任我谷主的位置,而身为谷主,必须要传承七杀剑。”   张慎思不语,静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显得是那样温和无害,那样如竹舒宁。   阮青釉道:“你自始至终也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和幼年的遭遇,我谅解你;素鸢和凉玉把你当兄长,也会不问缘由的维护你。但我始终盼着你能早日放下心中的执念,消散你的戾气。这样,我也能宽一宽心了。”她说着,长声叹道:“慎思,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执念太深,戾气绕心,都不是好事。”   张慎思默然半晌,回道:“徒儿谨记师父的教诲。”   阮青釉道:“心里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说出来让素鸢和凉玉为你分担。慎思,你可知道,正因我们在意你,才不愿看不透你。”   张慎思恭谨的施礼,没有再说话。   阮青釉抚上了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心中百味陈杂。   这三个晚辈里,秦素鸢清冷镇定铮铮铁骨,凉玉直率爽利天不怕地不怕。这两个都内心清明,磊落洒脱,心里是充满了光的。   唯有张慎思,心里充满了黑暗。   从前,阮青釉在传承七杀剑的时候,因为张慎思心怀戾气,无法和七杀剑的剑气相容,只得作罢。   阮青釉提议,让张慎思出去走走,封侯拜相,随他所愿,说不定渐渐的能敞开心扉。   可是如今看来,张慎思仍旧和从前一样。绵润如风、清逸如竹;却心有猛虎,于黑暗中歇斯底里的咆哮。   一棵高大的树后,凉玉背靠着树,听着阮青釉和张慎思的对话,皱着眉头,很是难过。   为什么她总觉得,慎思口口声声说当丞相是他想要的,但却另有隐情呢?   为什么她总觉得,慎思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在瞒着她们。而一旦她们知道了这件事,将无法接受……   第77章 不速之客   “凉玉, 你过来。”阮青釉的声音忽然响起,凉玉正沉思着,冷不丁被阮青釉这么一喊, 不禁受到惊吓。   “凉玉,我知道你在树后偷听。你出来, 我有事问你。”阮青釉又说了一句。   凉玉缓了缓心绪,走了出来, 目光略有复杂的望了眼张慎思,走到阮青釉的跟前, 说道:“阮谷主问吧。”   阮青釉直截了当的问:“素鸢和宁王可有行过夫妻之礼?”   她问得这么直接,竟然连张慎思这个男人都不避讳。凉玉讶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张慎思,对阮青釉说:“小姐和宁王殿下一直是在一间屋子里过夜的, 不过还不曾圆房, 这点奴婢确定。”   “那就好。”阮青釉却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凉玉对她的态度感到不解,“阮谷主, 您怎么这样说?”   阮青釉道:“有件事我本该早早就告诉素鸢, 但始终心有不忍……也罢,迟早是要说的,现在让她知道, 总比日后要来得强。”   凉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凉玉,你把我的话带给素鸢。”阮青釉贴近了凉玉的耳朵,在凉玉的耳边,认认真真的说了番话。   凉玉眼中的波光被搅乱, 生出几分惊惶来。   张慎思也听见了,眼底神色微黯,沉默的凝视着不远处秦府的高墙,不知在想什么。   这日秦家的午饭倒是吃的热闹。   秦克忠在哄好了秦肖氏后,请沐浅烟留下用饭。恰好周芊羽也来了,也大大方方的入座。   张慎思事务繁忙,早早就告辞了。阮青釉为了躲着千蛇郎君,又跑没了影,或许已经跑出了京城。千蛇郎君也跟着离开了。   秦肖氏松了口气。   凉玉因着阮青釉告诉她的那些话,心中不宁,时不时觑一眼秦素鸢,有些不忍向她说出那些话。   心中挣扎了一阵,凉玉还是决定暂且不把那些话告诉秦素鸢。左右秦素鸢现在也没和沐浅烟圆房,说了也是白说,以后再说吧。   酒足饭饱,秦素鸢见秦屹离席,便向沐浅烟示意了一下,起身跟着秦屹而去。   沐浅烟留在席间,和秦克忠、秦肖氏说话。   “大哥。”秦素鸢快步赶上了秦屹,唤了声。   秦屹停步,回身望着秦素鸢,笑道:“你果然来了。”   他们走上一处抄手游廊,游廊两侧画着各色栩栩如生的雀鸟,都是秦克忠已故的生母留下的丹青。   秦素鸢浅笑:“我与大哥既是兄妹,这点默契自然是有的。”   她说着,挽上秦屹的手臂,一边同秦屹在游廊漫步,一边说道:“大哥,宁王殿下查出来了,诚王和圣上的恬贵嫔有私。所以,那晚上你在宫里无意中撞见的男女,应该就是诚王和恬贵嫔。”   秦屹眼神一沉,一对眸子烁似寒星,“诚王没能在崇州杀了我,如今我回来,想杀我就难了。”   “话虽如此,但大哥你也知道,此前陷害你和爹通敌叛国的,是另一股势力。那股势力和诚王看起来有合作的关系,但显然,那股势力要狠得多。大哥你该小心的是那些人。”   秦屹不由得想到他和秦克忠从九死一生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们两人遭到了一群不明人士的截杀。那些人身手狠辣,武功高强,秦屹便在和他们的交手中,为了保护秦克忠而坠落悬崖。   所以,那些人,便属于那另一个势力的吗?   秦屹忽然说道:“你们没怀疑过是大阴阳监吗?”   “他?”秦素鸢略一沉吟,眼底黝黑一片。   既然颖王能探知,诚王和大阴阳监走得近,宁王自然也能探知。   秦素鸢每每想到大阴阳监这个人,都会有些怨怼,怨他给嘉和帝出了个“把阴阳咒转移到血亲身上”的主意,害得沐浅烟日夜痛苦。   也是大阴阳监亲口说,沐浅烟活不过三十岁。   “这个大阴阳监,当初的来路就是个谜。”秦素鸢道,“我心里有怀疑过他,只不过大阴阳监只负责观天象、测凶吉,没有任何实权。何况诚王迷信,与大阴阳监亲近也是正常的。所以,我也只是猜猜罢了。”   秦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秦素鸢嘱咐道:“总之,大哥定要当心,平日里寡言谦逊些,除了信得过的几个人,不要相信其他人。”   秦屹微笑,露出洁白的一颗一颗牙齿。乍看冷落的男子,微笑起来却如涓涓暖流,煦煦阳光。   “素儿,我险些死了一次,又岂会再让自己死一次。”   “大哥千万得当心,这京城比崇州水深得多,处处是魑魅魍魉。”   秦屹拍了拍秦素鸢的手,说道:“相信我,素儿。”   “嗯。”秦素鸢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的对。”秦屹又道,“我们是该更寡言谦逊些,毕竟如今打了胜仗回来,荣宠非常,颇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呐。”   秦素鸢想了想,笑道:“多小心些就是了。倒是眼下有一桩急事,正等着大哥去做。”   秦屹略一怔,复又笑起来,眼中的光芒显得十分明媚,“素儿说得对,我该准备准备,向周家提亲了。待周将军从陇西一回来,我就亲自去周家。我得早日把芊羽娶回来,好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外甥。”   秦素鸢浅笑着揶揄:“大哥都还没下聘呢,连孩子的性别都想好了,原来竟这般猴急。”   秦屹也打趣她:“别说我了,大哥问你,你什么时候肚子能有喜讯,让你先给我生个小外甥也好。”   秦素鸢但笑不语,她可不会告诉大哥,她和沐浅烟还没有圆房。不然的话,大哥怕是会立刻杀到沐浅烟的面前,用沙场上对敌的姿态和煞气,质问沐浅烟是不是冷落他妹妹。   见秦素鸢只是笑,秦屹也识趣的不问了。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到了下午,秦素鸢和沐浅烟离开了秦府,回到宁王府中。   到了第二天清早,一名不速之客登门,让秦素鸢有些意外。   来者,居然是刚刚结束了禁足的诚王!   听说诚王来拜会宁王夫妻,凉玉恨恨的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秦素鸢正在帮沐浅烟穿衣,闻言,回道:“谁是黄鼠狼,谁是鸡?”   “那还用说吗?当然诚王是黄鼠狼,殿下是鸡了!”凉玉不假思索。   被比作是“鸡”的沐浅烟,有种被看扁了的感觉。他无奈的瞧了凉玉一眼,对秦素鸢道:“将我那件大氅取来。”   “好。”   天气渐渐的凉了,沐浅烟夏日里的那件红色纱氅,被秦素鸢收进了柜子里。   她换了件暗红斗纹锦上添花的蜀锦大氅,为沐浅烟披上,帮他整理好衣襟和袖子,低下身抚平了大氅的下摆,说道:“你照镜子看看。”   沐浅烟拉了秦素鸢过来,将她也带到铜镜前。   秦素鸢身上穿着浅紫色连珠弹花暗纹的衫子,配以月白底色绣星星点点鹅黄迎春小花朵的百褶长裙。为着怕颜色太素净,遂搭了一条玫瑰紫宝相花纹的披帛在肩上做陪衬,淡淡施了胭脂,头上只插一支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子,家常的随意打扮,也有一点待客的庄重,雅致却丝毫不张扬。   “素鸢真漂亮。”沐浅烟看看身旁的人,又看看镜子里的人。   镜中的一对男女,这样看着,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仿佛哪里都般配。   “素鸢,簪子有些歪斜,本王替你正一正。”沐浅烟边说,边轻轻调整了秦素鸢的发簪,调整到一个最满意的位置,然后让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秦素鸢道:“去前厅吧,诚王也等的差不多了。”   沐浅烟笑:“他就是等得再急,也得等,谁要他非要来宁王府呢?本王不欢迎他是明摆着的事。”   “走吧。”秦素鸢主动牵住沐浅烟的手,拉着他朝前厅走去。   诚王被晾了许久,在大厅里对着一杯冷茶,面色阴沉如乌云。   杨刃也不给他添茶,站在大厅外。有手下的侍卫走过来,给杨刃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告诉他,暂时让陈德一家子都进屋了,有人守着,有备无患。   沐浅烟和秦素鸢姗姗来迟。   “劳三皇兄久等。”沐浅烟懒洋洋的施了礼,携着秦素鸢入座。凉玉给两位主子上了茶,之后才给诚王换茶。   诚王道:“六弟再不来,本王就要渴死了。”端起茶杯,饮下凉玉送上来的茶,谁想这茶水极苦,诚王差点将茶水喷出来,有些艰难的咽了下去。   他黑着脸冷笑:“六弟家中的东西果然都与众不同,连这茶水也是。这么苦的茶,清热降火的功能想必是极好。”   这“清热降火”四字,自然是在挖苦沐浅烟的热病。沐浅烟不以为意的一笑:“三皇兄果然识货,这可是从南海运送来的苦丁茶,取的是茶叶中最精纯的百分之一,送到父皇的手里,只能泡三壶茶那么多,父皇直接赏下三分之二给本王。”他玩弄着秦素鸢的手,笑道,“能喝到这南海的苦丁茶,三皇兄可是好福气了呢。”   诚王皮笑肉不笑,“本王和你不同,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的降火。”   “三皇兄此言差矣。”沐浅烟道,“这有些火呢,是疾病所致,实属无常;但有些火呢,是因为有人诸事不顺寝食难安,心里头早就烧成一片了。”   这般辛辣的嘲讽,令诚王怒色上脸,冷笑道:“好,你好口才,伶牙俐齿的很!”   “三皇兄,瞧你这话说的。你我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沐浅烟忽然抄起手边的茶盏,扣在小桌上,“皇兄直说吧,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第78章 唇枪舌剑   诚王敛了敛怒色, 剜了沐浅烟一眼,道:“颖王手段阴狠,背后势大,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人弄死,相信六弟已经知道了。”   “嗯, 看起来是三皇兄在颖王那里栽了大跟头,就想跟本王摒弃前嫌, 结盟了是不?”沐浅烟冷然嗤道,“三皇兄还真是厚颜无耻, 好意思使唤本王和四哥给你挡刀!”   诚王怒的瞪眼,又勉强压制住怒气,说道:“我只怕你和敬王斗不过那个卑鄙小人!他害得关如眉名声尽毁,害死她的未婚夫, 却能让关如眉把本王拉下水。敬王光风霁月, 他能玩的过颖王这种阴险小人?”   凉玉插嘴道:“说的跟殿下你多光明磊落似的!论阴险,诚王殿下不也是当仁不让吗?也别怪祈国公主冤枉了你!本来就是你对不起她在先!”   诚王呵斥:“小小一个下人,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宁王妃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吗?”   秦素鸢道:“殿下稍安勿躁, 是你登门来求着我们,为何还要我们对你客客气气?”   诚王目光如刀,恨不得凌迟了秦素鸢。可是他只能忍着, 忍着把话谈下去。   诚王道:“本王知道,四弟是不屑于和本王谈合作的。至于六弟你,多半也没兴趣。但是,本王这里掌握了一件事, 相信六弟会有兴趣一听。”   “既然三皇兄这样说,那么,”沐浅烟眼角晕开些笑意,“请讲吧。”   诚王道:“本王知道六弟这身病是怎么来的,当年给父皇下咒的那个人,现在就落在本王的手里,可以随时帮六弟解咒。”   听言,秦素鸢心中一惊,眼底沉然如水。凉玉微微倒吸一口气,想开口追问,又觉得很可疑。   沐浅烟依旧是慵懒的靠在那里,好整以暇的揉着秦素鸢的小手,手指在她手上的茧子上,来回的抚摸着。   他闲闲道:“嗯,然后呢?”   诚王一噎:“难道你不想摆脱这身怪病?”   “臣弟当然想啊。”沐浅烟话锋一转,“只可惜,有些人的话,本王打心眼的就不信呢。”   诚王沉声道:“六弟,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总不会想英年早逝吧!”   是秦素鸢冷冷回了他:“诚王殿下没必要拿这样的事来和我们谈条件,这是我们宁王府自己的事,自己会去解决。殿下你,我们信不过,也不会去帮你挡颖王的刀。多行不义必自毙,诚王殿下请好自为之。”   “秦素鸢,你好志气!”诚王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拿六弟的身家性命当赌注?”   沐浅烟道:“皇兄不必挑唆本王和素鸢的关系,只凭你对秦家做的事,就注定本王与你势不两立。”   诚王道:“好,既然你们铁了心的要闹翻,那就别怪本王下毒手!宁王妃应该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出事吧。瑛县君也好,祈国公主也好,甚至你幼弟秦峦……信不信本王能弄死他们?”   秦素鸢厉声道:“只要我关心之人但凡有谁遭了不测,我必定将你那见不得人的事捅到父皇的面前去!”   说到这里,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试探道:“听说前些日子,恬贵嫔宫里的小皇子害了风寒,不知近来可好?”   诚王顿时心中大骇,身子微晃,险些将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这件事她知道了?是秦屹告诉她了?还是……   秦素鸢和沐浅烟交换了目光,诚王这瞬间万分心虚的模样,两人都瞧见了。人的本能反应,很容易说明问题。   诚王努力镇定下来,瞪着秦素鸢道:“你既然关心小皇弟,何不进宫去探视。本王最近都在闭门思过,怎么知道这事。”   沐浅烟笑吟吟道:“三皇兄别装糊涂啊,素鸢是个什么意思,皇兄心里没数吗?”   诚王的语调已经散出杀意:“你们威胁本王……哼,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证据?我没听错吧,方才我们可什么都没说,三皇兄怎么忽然就提了证据这两字了?”沐浅烟笑得更是算计。   诚王又是心里一寒,说不出话来。   很好,诚王和恬贵嫔私通生下小皇子的事,这下是得到确认了。秦素鸢看了眼沐浅烟,他拍了拍秦素鸢的手,说道:“只要三皇兄敢动不该动的人,本王就敢弄出你要的证据。三皇兄,你信是不信?还有,三皇兄要是栽了跟头,颖王可是会趁机落井下石的。而臣弟我呢,是一定会和颖王同气连枝。那样的话,三皇兄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诚王气急,将手边的茶盏砸在桌面上,气冲冲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将一个红缎礼盒摔在沐浅烟的脚下,怒声道,“这是今天给你拿来的拜会礼,上好的山参,治你那不争气的身子吧!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走着瞧!”   “皇兄慢走,不送。”沐浅烟眯了眯眼,眼中的风雪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冷意。   秦素鸢和凉玉走过来,凉玉俯身,捡起了礼盒,打开来呈在沐浅烟和秦素鸢的面前,“小姐、殿下,你们看。”   “还当真是山参。”沐浅烟斜了眼盒子中的礼物,“扔了吧,他送的东西,我可不敢沾。”   秦素鸢想了想,说道:“一件事归一件事,诚王再卑鄙可恨,若是这山参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也未尝不能食用。你又不是硬骨气要脸面的人。”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这是看不起本王吗?”沐浅烟立刻露出委屈的神色。   秦素鸢道:“就事论事,看看这山参可否食用再说。凉玉,安排人去敬王府,请敬王殿下过来。”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凉玉走后,秦素鸢问沐浅烟:“诚王此来,是什么意思。他该是知道,此行多半会被羞辱,为何还来自找不快。”   沐浅烟拉着秦素鸢,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温声说道:“急病乱投医。”   秦素鸢喃喃:“看来,诚王是觉得自己势弱了,更是怕颖王揪着他不放。”   不多时,沐沉音来了。他穿着身烟霞蓝底色的刻丝对襟羽纱袍,鬓发一丝不乱。神色宁静如深水,波澜不惊,丰神朗朗,神态潇潇。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边还跟着个痞子气很重的人,那人看起来和沐沉音关系极好,竟然勾肩搭背的,完全不在意沐沉音的亲王身份。   两个人来到大厅,那痞子气很重的男人,松开沐沉音,顺手拔.出花瓶子里插着的一株绣球菊,往嘴里一叼,抱着双臂打量秦素鸢。   秦素鸢自然也打量他,这人模样是不错的,奈何太邋遢,只一只胳膊在袖子里,另一只袖子直接耷拉着。   他不修边幅,整个人瞧着也是和气热闹的样子,但秦素鸢有种感觉,这人只怕是个笑面阎罗。   她差不多猜到这人的身份了。   对方率先打了个抱拳,嘻哈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七杀仙素鸢妹子了,鄙人辣手毒医应长安,幸会、幸会啊。”   秦素鸢福了福身,“应兄好。”   沐沉音又对应长安道:“这就是我弟弟。”   “哎哟,兄弟,你这……”应长安激动的想对沐浅烟说什么,却半晌没想出个词来,扭头问沐沉音道,“沐师兄,那个什么郎什么二的,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沐沉音温声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对对,就这个,鄙人就这意思!”应长安嬉皮笑脸的给沐浅烟打了个抱拳,“鄙人应长安,参见宁王殿下。”   “应兄免礼。”沐浅烟微笑。   沐沉音之前就提过,要把自己的师弟辣手毒医喊过来。论用毒,没几个人能比得了应长安。有他在,万事都保险些。   凉玉将诚王送的那株山参端过来,放在桌子上,给沐沉音和应长安看。   山参是没毒的,这点沐沉音和应长安都能确定。   沐沉音道:“这山参应该是长于西域雪山的,品次极好,就是过于大补,想是不适合六弟。长安,你有什么见解?”   应长安摆弄着山参半晌,眉毛皱起又散开,忽的咝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什么,问道:“素鸢妹子,你们这府里,都有些什么花啊?”   秦素鸢道:“府中栽有紫玉兰、夜合花,水边有香蒲和狐尾百合,庭院里还有从番禹进贡来的桂花。”   “桂花?!”应长安呼道,“你确定?!”   沐沉音皱眉,“长安,你小声些,别吓着阿素。”   “哦。素鸢妹子,你确定有桂花?”   “是,那桂花是六哥从宫里要来的,栽植在大缸中,俱是从番禹进贡来的品种,眼下花期已过。”   应长安放下了山参,扣上盒盖子,一本正经道:“桂花叶子会散发很淡的气息,那种气息和这个品次的山参混在一起,能大大的提高滋补的效用,对需要滋补的人来说自然好处多,但对于宁王殿下来说,只怕就惨了!”   “怎么说?”秦素鸢问。   “还能怎么着?”应长安呼道,“会把殿下补得七窍流血而亡的!”   第79章 倒台   听了应长安的话, 秦素鸢眼中一寒。   好个诚王,宁王府有番禹桂花的事,满朝皆知。诚王这是打算如果今天谈不拢, 就用山参将沐浅烟害死吗?   秦素鸢冷冷道:“什么时候,诚王也学会这用毒的损招了。”   “怕是被颖王给吓得, 便学会了吧。”沐浅烟又看了眼这山参,如此的珍贵, 令他心中充斥起浓浓的厌恶。   “凉玉,把山参拿去给陈德的老母亲。老人家身子骨弱, 用这个倒是合适。”   应长安道:“这个没什么问题,殿下要是不放心,鄙人亲自去把山参煎了!”   沐浅烟笑道:“多谢应兄。”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自己人,客气个什么!”应长安挥挥手, 提着盒子大剌剌的就走了。   凉玉撇撇嘴道:“这个辣手毒医, 说话好生随意。小姐,奴婢也去帮忙。”   “去吧。”秦素鸢应允。   此番诚王用了这般下作的手段, 不论是有意的, 还是碰巧的,都令秦素鸢怒火中烧。   诚王差点害死她大哥,还伙同他人让秦家蒙受不白之冤。这还不算, 自从她从夜合谷回到京城,诚王明里暗里的,找了她多少麻烦,多少次的想通过她去陷害沐沉音和沐浅烟!   而更令秦素鸢愤怒的, 是诚王对沐浅烟的杀心。   她望着窗外的梧桐落叶,泠然说道:“我真想现在就提着七杀剑去他家,把他的人头砍下来。”   “素鸢,别生气。”沐浅烟柔声安抚,抚过秦素鸢的手,眼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既然确定了诚王和恬贵嫔的事,那么,我们可以动手了。”   沐浅烟下手下得非常快。   宫里头宁王府的暗线们配合起来,借着祈国公主关如眉在宫中畅行的便利,很快就让诚王栽了个大跟头。   他和恬贵嫔私.通的事,被嘉和帝当场捉了个正着。   原本,诚王已经怀疑自己和恬贵嫔之间的事,被沐浅烟知道了。按说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来见恬贵嫔。   可是,恬贵嫔却趁着诚王探视叶贤妃的时候,在诚王的必经之路上,留下了标记——两人曾约定,谁想见彼此,就在那棵忍冬树上绑上粉色的布条。另一方若是答应晚上赴约,就将布条解下来收着。   诚王那棵忍冬树上,看见恬贵嫔的布条了。他本来不想见恬贵嫔,可恬贵嫔的贴身丫鬟却从暗处钻了出来,和诚王说,恬贵嫔有重要的事要亲自和诚王说,诚王若是不去,定会后悔。   诚王心中疑惑,却还是去了那座偏僻的殿宇里,见到了恬贵嫔。   恬贵嫔只说自己这些天像是撞鬼了,怕的要命,非要诚王来陪着。   美人在怀,诚王不想放开,何况偷父亲小老婆这种事,充满了刺激和吸引力。   两个人很快就滚在了一起。   然后,他们就被嘉和帝当场撞破了。   嘉和帝怒不可遏,平日里他的儿子们互掐互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就好。但谁想,这不成器的老三居然连老爹的女人都染.指?这把他这个皇帝当什么了?   这对嘉和帝来说,是极大的冒犯,是挑战他身为一个皇帝的权威。   嘉和帝身边还跟着关如眉,关如眉凑近到嘉和帝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嘉和帝顿时面目大憎,让总管太监刘长福去传了太医院的心腹,对恬贵嫔所生的皇子滴血验亲。   恬贵嫔早就吓得不知所措,还没等滴血验亲,就先承认了孩子是诚王的。   她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嘉和帝能放她一马,嘉和帝怒不可遏的瞪着恬贵嫔,却问关如眉:“祈国公主觉得呢?”   关如眉低眉顺眼的说:“陛下不论如何处置贵嫔娘娘,都自有陛下的道理和威严。”   嘉和帝听了这话,心中还算满意,直接赐了毒酒给恬贵嫔,废了诚王的爵位,让他在王府里好好养他那好儿子,以后再也不必上朝议政了。   诚王面如土色,只觉得人生变得一片灰暗。他被废了,只怕再也无法翻身了!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回事,父皇为什么会忽然来捉.奸?谁、是谁算计了他?   诚王瞅到了关如眉,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关如眉,没有哪一刻这般迫切的想将关如眉掐死。   关如眉却理也不理他,随着嘉和帝离开了偏殿。她恭顺的跟在嘉和帝的身边,嘉和帝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关如眉知道,她看见了皇室的丑.闻,嘉和帝对她必然要动杀心。但是,为了掣肘康平郡王,关如眉这个被送进宫的“人质”自然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嘉和帝想了想,对关如眉道:“记着,你什么也没看见,朕不想让这件事情被传出去。”   关如眉福了福身,“陛下放心,如眉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恬贵嫔很快就死了,连同她的贴身丫鬟,一起“暴毙”。第二天宫里就放出话来,说恬贵嫔主仆和小皇子不慎染病,在一夜之间相继死去。而小皇子被送去诚王府的事,做的十分隐秘,对外只说是诚王接了个私生子进府,养在王妃汤春浅的膝下。至于这些传闻是真是假,就看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诚王一想到关如眉,就怒火中烧,懊悔不已。   他算是知道自己是被谁设计的了!那恬贵嫔的贴身丫鬟,根本就是被关如眉收买了,故意让他和恬贵嫔见面,关如眉再带着嘉和帝来捉.奸。   不,不对,这事情绝不是关如眉一个人就能做到的。关如眉刚入宫不久,身边的下人又都是嘉和帝安插来的,关如眉孤掌难鸣,必定是有人帮她,才能做下这些事。   谁?是谁在和她联手?老四、老五、还是老六?   是老六!沐浅烟!   诚王有种强烈的直觉,是沐浅烟指使关如眉,这般算计了他!   关如眉、沐浅烟……   诚王咬牙切齿的咆哮:“有朝一日,若是你二人落在本王的手上,本王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般咆哮着,诚王才猛然意识到,他已经没有爵位了,不能再自称本王了。   这下子,嘉和帝所有成年的皇子里,除了已死的老二,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爵位和封号。   他彻彻底底的废了!   诚王的失势,在前朝掠起一片惊波。   嘉和帝也不说明原因,只说诚王冒了大不韪,再不配上朝议政。嘉和帝还特意将诚王一党的人晾了好些天,只当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嘉和帝便是给他们时间投靠新主子或是选择退出,利用他们来缔造一个新的平衡。   沐浅烟趁机把陈德这张牌打出来,将刑部尚书给拉下马,又泼了诚王一脸的脏水。   这下子,诚王党的人几乎跑的差不多了,叶贤妃和她的母家有心力挽狂澜,却也抵不过大势了。   诚王一倒,秦素鸢顿觉得神清气爽,陪着沐浅烟去姹紫嫣红馆玩乐。他唱曲,她听着,他们在蝴蝶纷飞的花丛里追逐打闹,烹茶梳妆,日子过得舒畅不已。   在外人看来,宁王这是沉迷于美色不可自拔,天天和王妃在下九流的戏馆子里寻欢作乐,真是令人不齿。   秦克忠也为此不爽,只觉得女婿好歹也要点脸,本来就名声差,还肆无忌惮。   “素鸢,岳父大人昨儿个痛斥我了呢。”一张毯子上,秦素鸢被沐浅烟压着,听他撒娇似的说着话,边说,还边亲亲她的手指。   他的樱唇包裹住她细嫩的手指时,那种热乎乎的触感,像是许许多多细小的牛毛,搔在秦素鸢的指尖。她忍不住的有些战栗,心里更是涌进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沐浅烟用舌尖在白白的指肚上舔了几下子,满意的看见秦素鸢眉心微皱、浅阖水眸的姿态。   他的美人,还真敏.感呢。   “素鸢,岳父大人说本王自甘堕落,恨不得让你我和离,本王好生难过呢。”沐浅烟朝着秦素鸢的耳洞里,吹了口气。   秦素鸢轻吟一声,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道:“起来说话。”   “为何要起来?房间里只有我和你,碍事的人都乖乖去楼下了。”沐浅烟用眼神瞟了眼两人身下的毯子,“这张青珠羊羔皮的毯子,是用雪山上毛皮温暖厚实的山羊毛所制成的。素鸢觉得,躺起来是不是格外舒服?等天寒些了,就将这毯子铺在我们的床上,给你御寒。”   秦素鸢道:“有你这样的火炉在,我也不需要御寒了。何况这么暖和的毯子,你睡着会太热,冬天就别铺了。”   “素鸢真好,深得本王的心呢。”沐浅烟笑意更深,意态缠.绵的打量身下的人,语调都变得无比温柔婉转。   他吻上秦素鸢的唇,秦素鸢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脸迎合,一阵激.吻。   第80章 妾室   拥.吻的时候, 身下那张柔软厚实的羊羔皮毯子被扭出一道道交错的褶皱,仿佛他们的人生轨迹便是这样亲密无间的重叠着。   吻着吻着,秦素鸢浑身都软了。沐浅烟抚着她, 她皱了皱眉,没有阻止, 吟出几声软软的叹息,感受到沐浅烟热烫细腻的手在她的禁.地拨弄着, 越发的肆无忌惮。   她喃喃:“六哥,别……别闹……”   “乖, 别怕。”沐浅烟在秦素鸢的唇上亲了亲。   秦素鸢却又推了推他,“大白天的,这里又开阔……”她是真的很羞。   的确这三楼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但周围的绿树鲜花、小桥流水, 却给秦素鸢一种他们在野外亲.热的感觉。更别说房间里还有各色翩然的蝴蝶, 就在两人的周围飞来飞去。秦素鸢臊的满面通红,眼角都湿了, 央道:“六哥, 你……不要……”   沐浅烟却坏心的说:“本王的美人怎么也开始口是心非了呢,分明是——”   “闭嘴。”秦素鸢瞪了沐浅烟一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沐浅烟揶揄:“素鸢知道本王要说什么?”   反正不会是好话, 多半是说她这么快就潮湿了一类的。秦素鸢不让他说,一手在他背后狠狠挠了两下子。   沐浅烟咝了一声,叹道:“素鸢,你下手也太重了。”   像是要报复她下手重, 他手上也跟着快起来,还加大了力度,惹得秦素鸢高声啼呼。   他们在毯子上寻欢作乐,还要打闹几番,不一会儿就衣衫渐开,闹腾出一身汗。   秦素鸢心想,她和沐浅烟这般厮.混,也怨不得外头人把沐浅烟诟病得无可救药。   他的的确确是一副沉迷美.色的嘴脸呢。   热.切拥.吻中,秦素鸢听得沐浅烟低哑的问她:“素鸢,喜不喜欢我?”   “六哥……”   “嗯?喜欢吗?”   “喜欢。”秦素鸢认真的说出自己的感情。   沐浅烟十分欢喜,搂着秦素鸢又是一通狂.吻。这时候,房间里的风铃声响了起来,声音清凌凌的,很悦耳,却也让沐浅烟停下动作,眼中的痴.狂慢慢散开,清明了些。   他搂着秦素鸢坐起身,伸手,拉动了毯子旁边的一条引线。   引线的另一端连着楼下的风铃,楼下的风铃响了起来,楼下的杨刃立刻上到三楼,推开房间,低着头走进来,拱手道:“主子。”   “有事?”沐浅烟问。   方才杨刃拉动了三楼的风铃,意思便是要找沐浅烟。风铃,这是姹紫嫣红馆里楼上楼下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   杨刃很本分的不抬头看两位主子,说道:“关世子带人扛了几个大红色的箱子,来拜访王妃。”   秦素鸢眼中的迷.离迅速退去,她立刻就猜到了关跃是来干什么的,“关世子是让我将凉玉许配给他?”   “是的。”杨刃道,“关世子说,他是真心想纳凉玉姑娘入府为妾。”   秦素鸢不假思索道:“你告诉关世子,凉玉并非奴籍,是自由之身,愿不愿意给关世子作妾,由凉玉自己决定。你引凉玉去关世子面前,让他们自行商定。”   杨刃有片刻的迟疑,没有回话。   沐浅烟笑问:“怎么了?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杨刃便说:“主子,凉玉姑娘毕竟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她的婚姻大事不该由王妃做主吗?没听说过哪个姑娘能自己想嫁谁就嫁谁的。”   沐浅烟听了,却是轻笑出来:“宁王府向来就是个没规矩的,既然素鸢让你这么做,你就照做吧,反正凉玉是不可能接受关世子的。”他搂了搂秦素鸢,把玩着她乌黑的发丝,嗅了嗅她的发香味,妩媚笑道,“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呢。”   沐浅烟口中的好戏,很快就上演了。   他打开了三楼的一扇窗户,搂着秦素鸢站在窗户边。从这里正好能看见楼下大厅里的场景,大厅里的优伶戏子,各色名角,连同来听曲作乐的客人们,这会儿全都在看着关跃和他那几个大红箱子。   有人提亲提到姹紫嫣红馆来了,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众人这么想着,又发现来提亲的人并没有带着媒婆,那几个大红箱子虽然明显是装聘礼的,但瞧这位公子哥一身绫罗绸缎,按说聘礼的分量远不该就这么点。   众人渐渐的相继明白了什么,只怕公子哥不是来聘妻的,而是来纳妾的。   “哎?这不是关兄吗?”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声,只见走出来一个穿着桐色绫罗的富贵公子,摇着折扇,臂弯里还搂着个清秀的伶人。   那伶人是个略显妖魅的少年,执着帕子,咯咯轻笑。   关跃看向他们,十分熟稔的说道:“你也在这儿啊!”   “那当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关兄。”富贵公子松开了伶人,改为和关跃勾肩搭背,嘻嘻笑道,“咱不是约好,明天去长生赌坊里斗蟋蟀的吗?怎么你今儿还不在家好好演练一番?”   关跃翻了个白眼,哧道:“你不也跑出来瞎混了吗,小爷就不行?”   “行行,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关世子的大名,斗鸡走狗样样行,唉!明明都是纨绔,我却不像你一样能有个不差钱的老爹!”富贵公子羡慕嫉妒的说完,瞟了眼关跃带来的大箱子,神秘兮兮问,“关兄,你不会是看上这姹紫嫣红馆的哪个名角了吧,这是来纳人入府的?谁啊谁啊,告诉小弟我呗。”   关跃道:“当然是宁王妃身边那个丫鬟了!小爷对她一见倾心,她还曾经帮过我妹妹呢!”   “啊?宁王妃的丫鬟?在哪儿呢?”富贵公子倒是没想到,更觉得关跃果然是纨绔中的佼佼者,居然把礼物直接抬到了姹紫嫣红馆,也不怕被人围观。   “凉玉姑娘!”关跃忽然朝着楼梯处挥起手臂,“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凉玉正从楼梯上下来,面色不郁。她一路走到关跃面前,旁边的人都能看出她对关跃的抗拒。离凉玉近的人,甚至觉得她身上带着杀气。   “承蒙关世子青睐,奴婢消受不起!”凉玉风风火火到了关跃面前,说道,“奴婢有言在先,不考虑打不过我的男人。关世子要是不觉得丢脸,就跟奴婢打一架,奴婢要是输了,二话不说就给你作妾去!”   “真的?”关跃喜出望外,“这好!小爷最近跟着你们找来的那个女师父学习拳脚,康平郡王府的护院都打不过小爷了!”至于丢不丢脸这事,他一个公认的纨绔,要脸皮做什么?   “来吧,就在这里打,刚好让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人!”   凉玉泼辣的笑道:“好,一言为定。”   三楼,沐浅烟不知从哪里抓了个红.润润的樱桃,送到秦素鸢的嘴边,“来,我们边吃边看戏。”   秦素鸢樱桃小口一张,沐浅烟把樱桃送进了她的口中,一脸宠溺的看着她,接着才继续看楼下大厅的戏。   凉玉冷着脸对关跃说:“请关世子出手。”   关跃忙摆摆手,“不行不行,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怎么能先动手。凉玉姑娘,你先。”   “不必。”凉玉泼辣道,“让你先你就先,奴婢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真的我先吗?”   “是。”   “那我真动手了?”   “请。”   “你想好了?”   “没错。”   “那我可真要动手了啊。”   凉玉眉头一竖,娇喝道:“世子怎这般啰嗦,要是再没完,奴婢可就先出手了!”   “好、好,那你先。”   凉玉无语。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周遭围观人群已经很自觉的让出一大块空地给他们打架。杨刃也指挥小厮们把大厅里的桌椅都快速的搬到两边去,免得待会儿被波及。   凉玉取下她的越女双剑,随手甩到了一个小厮怀里。小厮吓了一跳,抱住剑的时候双手一哆嗦,踉跄了两下子。   凉玉对他道:“烦请帮忙拿一下。”接着便身影如闪电,腾空跃起,杀到了关跃的身前。   较量开始了,周遭人一瞬不瞬的盯着。   三楼的沐浅烟又喂了秦素鸢一颗樱桃,故意只让她咬下这颗樱桃一半的肉,却将另一半送进自己的口中。一番举止亲昵又暧.昧,他吃下樱桃,朝秦素鸢抛了个媚眼。   秦素鸢淡淡看他一眼,继续观望楼下的比试。   不得不说,关跃这段日子倒是也练出些拳脚,的确是有基本功的人了,但和凉玉相比,明显是花拳绣腿对上真功夫。   凉玉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关跃打飞出去。   关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眼看着就要砸到自己带来的大红箱子上。杨刃连忙快步上前,撑住了关跃的腰,才没让他砸在硬邦邦的箱子上。   “谢、谢谢。”关跃站稳后,朝着杨刃笑了笑,又再度向凉玉发起了攻击。   凉玉瞪了杨刃一眼,“杨大哥扶他做什么?两人决斗不许第三人插手,江湖规矩都忘了不成?”她边说,边拆解关跃的花拳绣腿,然后逮住个机会,再度将关跃打飞出去。   这回关跃摔进了人堆里,借着有人给他当肉垫,总算没摔得太惨。但一时间一群人倒在一起,都腰酸背痛的,关跃也摔得很惨,再没力气打了。   第81章 抢夫   关跃的随从们见主子摔成这个样子, 一拥而上,排开那些和关跃倒在一起的看客们,将关跃架起来。   关跃头昏脑涨的, 眼冒金星,勉强把视线聚焦在凉玉的身上, 喃喃:“我靠……”太暴力了。   一个随从小声说:“世子,您受伤了, 还是回府吧。”   “对啊世子,先回去吧。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世子,小的们扶着您,您慢点。”   关跃的脸皮便是比城墙还要厚,无所谓今天自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洋相, 他竟还恍然大悟的说:“你们说得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小爷回去再练练武功, 多大点事!”   “哎呀世子说得对啊, 来,世子您慢点走,小心。”   关跃就这么被两个人扶着, 带着那些大红箱子,离开了姹紫嫣红馆。   当然在走之前,他还要霸气凛凛的对凉玉道:“凉玉姑娘,小爷还会再来挑战你的!在入我康平郡王府之前, 你可千万别嫁人了啊!”   凉玉特别想抄起旁边伶人手里的关公大刀,扔过去把关跃砸倒。   那与关跃相熟的富贵公子起哄道:“关世子可是康平郡王府的嫡子,日后要袭爵的。小丫鬟要是能跟了关世子,那是享不尽的福气。有什么好犹豫的?”   凉玉刺一般的目光射向他,笑道:“兄台说的极是,既是好福气,不如兄台你去享。我看你和关世子勾肩搭背情意不凡,何不让他把你纳进郡王府里?”   周遭顿时爆发出一片笑声,那富贵公子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又说道:“在下向来平易近人,就不和你这小丫鬟计较了。不过在下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跟了关世子,吃香的喝辣的,你说哪里不好啊?”   凉玉撇撇嘴道:“抱歉,奴婢在宁王府里已经是吃香的喝辣的。反正打不过奴婢的男人,奴婢压根不考虑!”   客人里也有些行走江湖的游侠,功夫不错的。其中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满脸兴高采烈的神色,冲凉玉吹了个口哨:“小姑娘,老子就喜欢你这样有志气的女人!你方才的武功老子看到了,自认为是在你之上的,要不要比划比划,看看老子够不够格做你的相公?”   凉玉望向那人,朝他打了个抱拳,“这位兄台当真爽快,与我比划可以,不过我这不是比武招亲。打不过我的男人我不考虑,但我不喜欢的男人,哪怕是比我厉害百倍,我也不考虑。不然的话,岂不是这世上所有武功高过我的男人,我都得挨个嫁一遍了?”   周遭人听了,又是一番哄笑。   那汉子被落了面子,却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行走江湖的人,说话直来直去很正常。他指着自己,问凉玉:“你不喜欢老子这样的?”   “恕我直言,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有人趁机插嘴问道。   凉玉笑道:“我啊,当然是喜欢像慎——”说到这里,凉玉猛地惊觉自己都说了什么,连忙止住了话头,莞尔一笑,“不告诉你们。”   众人一片嘘声,有几个不死心的追问凉玉:“你怎么不说了?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啊?”   “抱歉,诸位,奴婢要回去伺候我家小姐了,改日再聊。”凉玉向在场的各位施礼,拿回自己的越女双剑,风风火火的踏上楼梯,很快就消失了。   她上了二楼,靠在楼梯后面的柱子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罪过罪过,自己方才,居然差点把慎思的名字给说出来了。   她是喜欢慎思那种清逸如玉温绵无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可是,慎思是当朝丞相,她要是这样大咧咧的在人前说出来,那些人添油加醋的,定要传到慎思的耳朵里去。   到时候,她还有何面目面对慎思?   未免尴尬!   凉玉失笑,一只手慢慢的捂住自己的嘴。她的嘴真的太快了,这个毛病得改一改。   在三楼看完了好戏的沐浅烟,将水晶盘子里最后的一颗樱桃,喂给了秦素鸢。   他故作惋惜的感叹:“关世子还真是锲而不舍呢,要不你就把康平郡王府定为凉玉的婆家算了。”   秦素鸢淡淡说道:“这话要是被凉玉知道了,她会拔剑砍你。”   “是吗,那素鸢一定要保护好本王,可别让本王被凉玉砍倒了。”沐浅烟做出一副央求的模样,看似苦哈哈的,可那双眼里分明蕴着笑意。   秦素鸢兀自一笑,没理他了。   一个月后,陇西的周将军和他的儿子,率亲信部将回到京城。   嘉和帝褒奖了周将军的功劳和他对秦克忠的情义,向周府赏赐了许多好东西,并公开表彰了周将军的一对子女。   周将军回来的第二天,秦屹和秦克忠就带着媒人与丰厚的聘礼,上周家商量秦屹和周芊羽的婚礼事宜。   两家长辈情谊深厚,小辈也两情相悦,婚礼事宜定得很顺利,就定在十一月二十八。   这是大喜的事情,秦素鸢很高兴,差人给周家送了礼物。   与此同时,朝中也传来消息。战败的蛮族派遣使团来大陈的京城,送上丰厚的赔偿和他们的和亲公主,略表寸心。   这厢秦素鸢刚听说蛮族的使团进京了,就见凉玉飞快的跑进来,对秦素鸢道:“小姐,大少爷出事了!”   秦素鸢稍稍一怔,道:“怎么回事?”   凉玉说:“蛮族不是说送了个和亲公主过来吗?小姐可知道是谁?就是那个曾经俘虏了大少爷,还逼着大少爷当她男宠的那个长公主!”   “是她……”秦素鸢脸色冷了下去。她记得秦屹在给她的信里说过,他在中箭坠崖后,落到了蛮族长公主的手里。那个长公主喜好男色,对秦屹又是威逼又是勾.引的,秦屹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她那里逃出来。   而那长公主如今代表蛮族来和亲了,蛮族是战败国,他们的长公主怕是没资格做嘉和帝的嫔妃,但若是将之赐给哪位皇子作侧妃或者赐给哪位臣子为妻,却是正合适的。   所以那长公主是冲着秦屹来的?   秦素鸢问凉玉:“她见到我大哥了?”   “正是。那长公主跟着使团从大街上走过,好巧不巧的正好瞧见大少爷和周小姐在一起!那长公主忒不懂教化,居然冲下车辇找周小姐的麻烦!刚刚王府的暗卫把这事情告诉奴婢了,小姐快去看看吧,这事情要是闹大了,对秦家总归是不好的!”   “为我更衣,我们这就走。”秦素鸢站起身,“来人,备车!我要出府!”   秦素鸢很快就坐着马车赶到了事发的大街。   此刻大街上全是看热闹的百姓,蛮族使团里好些高大威猛的男子,站成一个半月形,簇拥着他们的长公主。   这些汉子身上都挂着羽毛兽骨等饰品,腰上挎着凛凛弯刀,凶神恶煞,使得围观百姓们不敢贸然靠近。   他们的长公主更是身披五彩霞衣,头戴雀翎,打扮的就像是一只高傲的花孔雀,一双燕子眸里凌厉霸道,闪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操着根鞭子,啪的一声甩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尖锐响声。   周芊羽将挡在她身前的秦屹轻轻推开,向前三步,也不示弱的取下自己的鞭子,狠狠一抽,双目濯然瞪着长公主。   于是秦素鸢抵达的时候,看到了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两个女子一个霸道凌人,一个俏丽英气,俱是持着鞭子,剑拔弩张。   秦素鸢将视线落在了蛮族长公主的身上,眯了眯眼,走出来,清凌凌冷笑道:“久仰长公主大名,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必是我孤陋寡闻,还从不曾听说哪个战败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会在战胜国京城的街上,持着鞭子撒泼。”   围观人群们立刻朝着秦素鸢看去,虽然不知这是哪家的妇人,但这般犀利的给了蛮族使团一个下马威,实在让大家心里痛快。   蛮族长公主也是一愣,看向突然冒出来的秦素鸢。   只见她神色清冷如霜,喜怒不形于色。午后太阳的日光透过稀疏的云朵照下来,千回百转照映在她脸上,愈显得她肤色如雪,沉静如冰。   蛮族长公主脸色渐渐不善起来,紧盯着秦素鸢看,一身玉兰色纱缎襦裙绣着长枝花卉,正是一枝冰青色的夜合花,自胸前延伸至下摆及前襟,清新而不俗。头饰亦简单,不过挽一个寻常的斜髻,零星几点暗纹珠花,髻边簪一枝双衔心坠小银凤钗,配一朵绒绢夜合花,素净典雅。   她的神色淡淡的,整个人仿佛不经意的描了几笔却有说不出的意犹未尽,更透着种不输阵的沉稳镇定。   这种沉稳镇定,长公主这个领过兵打过仗的女人,是见过的。她曾经在沙场上遇过难缠的对手,就是像秦素鸢这个样子,浅浅淡淡的,却会在需要叫板的时候顿时化作一头出闸的猛虎,气场大开,教人顿时生畏。   人群中有权贵家的子弟认出了秦素鸢来,说道:“这好像是宁王妃啊。”   蛮族长公主的眼底顿时划过轻蔑之意,道:“这位王妃娘娘不知本宫与他人的恩怨,还请不要插手。”   秦素鸢却走到周芊羽的身边,说道:“只怕不能如长公主的愿了。你当街纠缠我大哥,还要对我未来的大嫂动武。我身为抚远大将军秦克忠的女儿,由不得你这秦家的败将耀武扬威。”   第82章 伉俪   蛮族长公主的燕子眸眯成两条线型, 对秦素鸢道:“原来你就是秦屹的妹妹。”   “是我。”秦素鸢道。   “那也不关你的事,本宫要和周小姐比试一番,你也要拦着吗?”   周芊羽面含怒色, 脸上有些胀红,呵斥道:“就你这样还是什么长公主, 真是无耻!你要和我单打独斗,我奉陪就是, 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长公主傲然道:“本宫领兵作战多年,还能输给你不成?秦屹这个人本宫对他有救命之恩, 早就看上他了,此番来陈国和亲便是非他不嫁!”   “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是由我大陈的圣上说了算的!”周芊羽道,“想跟我打, 你打便是, 至于嫁给秦屹这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秦素鸢拍了拍周芊羽的手, 看向长公主, 语气十分沉稳,“芊羽,你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她暗算我大哥, 我做妹妹的自然要站出来。你是我未来的大嫂,这种事不用亲自动手,我替你做。”   秦屹站在了秦素鸢和周芊羽的身前,冷声对蛮族长公主道:“这里是我大陈的京城, 你们这是在谁的地盘上,最好心里清楚点。”   秦素鸢接过话:“不过是我大陈的手下败将,还敢在这里闹事,也难怪成不了气候。”   蛮族长公主觉得这些话太过刺耳,不由生了怒气,朝着秦素鸢吼道:“本宫再不济,也是一国的长公主!你想替周小姐出气吗?得先看看本宫的鞭子同不同意。”   秦素鸢毫不畏惧,高声嗤道:“公主放马过来!你未必打得过我!”   “你好大的口气!”   “我究竟是好大的口气还是真有这个水平,长公主若是敢试试,就休要后悔!”   长公主身子微微颤了颤,她的直觉没错,她感觉到了,这个秦素鸢绝不是等闲之辈。   今日是她鲁莽了,见到了秦屹心里冲动,还以为周芊羽是个禁不住吓唬的,这才挑衅周芊羽。却不想周芊羽并不吃她这一套,还引来了秦素鸢。   作为战败国的和亲公主,自己这样做,的确闹大了。   长公主已经萌生了退缩之意,使团的领头人赶忙趁着这个时候,对长公主说道:“殿下快走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有人给铺了下台的阶梯,长公主便跟着下台了,“你说的是,我们还要去见大陈的皇帝陛下。”   长公主收回鞭子,回到了自己的车辇上。赶车人驱动了车辇,使团队伍开始继续向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长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秦素鸢三人,秦屹用敌意的目光和她对视,将秦素鸢和周芊羽护在身后。   长公主不禁有些怄气,心中好斗的火焰彻底燃起,她咬牙切齿道:“秦屹,本宫一定会嫁给你的。秦素鸢,本宫会堂堂正正的打赢你!”   使团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远了,红日升起,兼之云朵稀薄,平添了几分燥热之意。   几个人的心底却都是泛冷的。   凉玉跟在三人的身后,愤愤不平的说:“那人怎么没有点自知之明?如此大的架势,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吗?”   秦素鸢凉凉道:“她本来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且还是领过兵打过仗,在蛮族皇室形同亲王的长公主,自然是不可一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抓到手里头。”   周芊羽也收回了鞭子,将鞭子别在腰上,神色也多了两分忧心忡忡。   她抓住秦屹的袖子,“秦屹,圣上不会把她指给你吧?”   “你放心,不会的。”秦屹安抚周芊羽,“就算她非我不嫁,我也不会搭理她。”   秦素鸢看了眼秦屹,心中到底有几分不安。就算对方是战败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但因她在蛮族地位崇高,嘉和帝也不能太落她的面子。不然难保蛮族会为了这位长公主,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大陈刚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战争,不能再将百姓陷于战火中了。   蛮族使团进了宫,面了圣,嘉和帝对他们还算礼遇,又指了张慎思安排了他们在京城的种种事务。   使团们态度极好,送上了丰厚的钱财珠宝、宝马兽皮,嘉和帝十分满意,便办了大型接风宴会,凡皇亲国戚和正四品以上官员,都携妻小参加。   秦素鸢和沐浅烟自然也在其列。   宫宴当天,当秦素鸢出现在蛮族长公主眼前的那一刻,秦素鸢就已经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像是冰冷的毒蛇那样落在了她的脊背上。   她冷冷看了眼长公主,挽着沐浅烟的胳膊,一同入座。   凉玉和杨刃分别立在秦素鸢和沐浅烟的身后。   他们旁边坐着的,便是颖王。因颖王没有正妃,所以带了个受宠的侧妃来。   颖王正在把玩一个珐琅胭脂小盒,见沐浅烟夫妻来了,忙带着侧妃同两人见礼。   他那侧妃生的是体态丰盈,面目姣好,说话也和莺啼似的,柔柔婉婉的最是能勾着男人的魂儿。   “旁的女子修面施妆,总是妆前一张脸,妆后一张脸,判若两人,就像是妾身这样。今日见了宁王妃,才知道王妃妹妹很是与众不同,淡扫娥眉,略施脂粉,却有能艳压群芳的本事。果真天生丽质,是妾身这等靠着妆容画出来的女人所比不过的。”   秦素鸢无波无澜的说:“姐姐谬赞,我生性懒散,不喜欢在梳妆台上耗费时间。天生丽质也称不上,只不过恰好得了宁王殿下的青眼。”   她说话的时候,沐浅烟的嘴角翘了起来,把玩起秦素鸢的小手。   秦素鸢继续道:“若这位姐姐当真是妆前妆后判若两人,那倒是件好事,应当恭喜颖王殿下。”   “咦?”颖王煞有介事的笑看秦素鸢,指了指自己,“恭喜本王?六弟妹说说,为什么要恭喜本王?”   “因为这样一来,颖王殿下便拥一人而如同得两人,双面佳人,此乃艳福。”   颖王噗嗤一声笑出来:“六弟妹好会说话,本王听着,特别的高兴。”他将手里的珐琅胭脂小盒递到了秦素鸢的面前,“这盒胭脂挺不错的,六弟妹看见我这侧妃脸上的妆了吗?用的就是这胭脂。六弟,今日大宴,六弟妹身为正一品恭舒国夫人,妆容还是再浓点好。你就趁现在,给六弟妹添妆吧。”   沐浅烟伸手把盒子接了下来,妩媚一笑:“五哥的盛情,本王却之不恭。待回府了,定要好好研究怎么用好这盒胭脂。”   “咦?六弟是不给六弟妹添妆了吗?”颖王疑道,“莫不是信不过本王的胭脂?六弟放心,绝对是好东西。”   沐浅烟笑:“这个本王当然知道,只是素鸢不喜欢浓妆,就喜欢特立独行,我就由着她了。”   颖王不禁夸道:“你们还真是伉俪情深。”   沐浅烟毫不谦虚的说:“自是如此。”   他把胭脂盒交给凉玉收好,和秦素鸢私下里交换了眼神。   颖王给的东西,他们才不会往脸上抹,颖王背后可还有个善于用毒的人呢。就算颖王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送胭脂害他们,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宾客陆续到来,整个仪元殿里美酒佳肴,珠光宝气,一派繁华盛世的奢靡。   秦素鸢往公主席位上看去,几位公主依年龄的长幼次序入座,但坐在首位的却是关如眉。   多日不见关如眉,她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一袭华贵紫衣下神色清冷而淡漠,仿佛不关己事一般,只悠然看着自己指甲上赤金嵌翡翠滴珠的护甲。   华美的外衫如一尾孔雀彩羽平铺在坐垫之上,秦素鸢看着她,觉得像是隔了层朦胧的雾气,竟是无法窥看到关如眉眼底的真实情绪。   关如眉终究不再是从前温婉好欺的眉县主,那连番的迫害和忍无可忍后的鱼死网破,都令她仿佛在短短的时光里迅速的老去。纵使看上去依旧青春红颜,只是那一波春水似的眼神早已沾染了世俗尘灰,再不复从前的清澈明净。   眉县主已然是过去式,如今,她是大陈贵女们不得不仰望的祈国公主。   秦素鸢转眸,在席间看见了康平郡王。康平郡王正痴痴的望着关如眉,大概也是心酸吧。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   嘉和帝同蛮族的使节们寒暄了几句,便谈到长公主和亲的问题。   长公主站起身来,说道:“皇帝陛下,这次战争虽然我们输了,却输得心服口服。皇帝陛下文治武功,有您统治疆土,我们由衷的佩服,甘拜下风。”   这番话说得嘉和帝很受用,“公主过誉了。”   “本宫自愿前来和亲,希望大陈的皇帝陛下能够原谅我族的鲁莽,维系百姓们梦寐以求的和平。”长公主道,“只是本宫有个小小的心愿……”   来了么?秦素鸢眼神一沉。   “长公主说吧,是什么心愿。”嘉和帝道。   长公主向嘉和帝深深的鞠了一躬,“本宫曾在战场上见过秦少将军的英姿,很是倾慕,所以希望能嫁给秦少将军,还请皇帝陛下成全。”   第83章 入乡随俗   此言一出, 满场寂静。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秦屹和周家人的身上,形形.色.色的目光很是教人如坐针毡。   蛮族长公主这番话,听起来很简单, 但却很容易让人想多。两军将领针锋相对,怎么其中一个还倾慕上另一个了?有人甚至在想:这秦屹不会是对敌人用了美男计吧?似乎有些胜之不武, 有损秦家英明。   周将军父子脸色黢黑,周芊羽更是眸底烧起了战意, 差点要站起来。   嘉和帝用不可名状的目光看了眼秦屹,对蛮族长公主道:“公主有所不知, 秦屹已经定亲了,他和周家的女儿两个月后就将完婚。”   长公主说:“这件事本宫是知道的,本宫愿意奉周小姐为姐姐,自己屈居妾室, 与周小姐一同侍奉秦少将军。”   周家人的脸色更黑了, 秦家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长公主,居然为了嫁给秦屹, 来了这么一手。以她的身份, 是可以嫁给秦屹为妻的,自请为妾却是委屈了,如此便教人不好不同意。   一片寂静中, 沐浅烟懒懒散散的声音响了起来:“长公主怕是不知道我们中原的规矩吧?为妾者,要一天三遍晨昏定省,把正妻当主子供着,说白了只比婢女好上那么一点。正妻若是对你打骂教训, 你也得受着。啊,还有,”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来,笑得幸灾乐祸,“你生了孩子,怕是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要给正妻来养的。人家会管正妻叫母亲,管你只能叫‘姨娘’。这些规矩,对长公主殿下来说实在太过苛刻,你养尊处优,何必要受这个委屈。殿下你说是不是?”   长公主的面色变了变,却又笑道:“入乡随俗,这些本宫都能做到,只要能进秦少将军的房里。”   秦屹一听,再也忍不住了,冷声道:“多谢长公主的厚爱。我秦氏一门有子孙世代都不得纳妾的祖训。且,秦屹和芊羽感情深厚,容不得旁人插足。秦屹早已发下毒誓,如果有负芊羽,就遭五雷轰顶而亡!长公主,你是想让我死吗?”   长公主的神色略僵。秦屹拿着毒誓当挡箭牌,她如果执意要嫁给秦屹,可不就是逼人家去死吗?   但长公主不想放弃,她来大陈和亲,只想嫁给秦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秦屹倾心,甚至两国之间的兵戎和鲜血,都没能洗去她心头那股疯魔般的爱意。   爱意也好,执念也罢,反正她不得到秦屹就是不会罢休。   长公主道:“那本宫就和周小姐比试一番武艺,要是本宫能赢,周小姐就该同意让本宫能陪在秦少将军的身边。有周小姐同意,秦少将军就算不得负了她,那毒誓也就不作数了。”   周芊羽又怒又妒,恨不得一杯酒泼在长公主脸上。   席上的关如眉突然发出冷冷的一声嘲笑。   “好笑,凭什么长公主打赢了周小姐,周小姐就该允许你入府?长公主这逻辑跟强盗似的,哪里符合逻辑。”   没想到关如眉一说话便是如此戳人,秦素鸢又是一讶,心叹关如眉真的像是披了层铠甲、长了一身玫瑰刺。   沐沉音本欲端起茶杯饮口茶,缓解口渴,听了关如眉的话,亦是微微怔了怔,望着关如眉。   “祈国公主?”长公主看向关如眉,轻蔑一笑,“本宫曾听说,祈国公主温然有礼,柔弱可人,没想到事实和传闻差别这么大。”   关如眉淡淡道:“那大约是许久以前的传闻了。”   长公主深深一笑,那笑意冷意森森,她忽然就道:“事已至此,本宫也不怕被笑话了。其实当初秦少将军在崇州失踪的那段时间,正是被本宫捡到的。本宫请了人给秦少将军治伤,常陪伴在秦少将军的榻边。我们……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你胡言乱语!”周芊羽拍案而起,“秦屹可不是这样的人,你泼脏水也要有个限度!”   众人却是被长公主这一石头惊起千层浪,部分人认为这长公主肯定在瞎说,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种事关女儿家清白的事能瞎说吗?就说这蛮族长公主怎么愿意当和亲公主,还非要跟着秦屹。如果说他们两个之间真的有夫妻之实了,这不就解释通了吗?   一时间,各色怀疑的目光都落在了秦屹的身上,包括嘉和帝的目光。   秦屹强压着怒火,斩钉截铁道:“长公主说笑!当初我中了埋伏,落在你手里。你对我的心思,我视作毒蛇猛兽,岂会碰你?”   长公主目露伤心,“本宫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皇帝陛下要是不信,找人验过就知道。反正事情已经闹成这样,我们战败国也不指望有什么脸面,但本宫毕竟是长公主,总不能蒙受冤屈!”   嘉和帝十分不爽。这女人还真是就豁出脸面了,居然连验身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长公主又说:“还请陛下安排老妇为本宫验身,以证明本宫所言非虚!”   关如眉再次嘲笑出声,一派清高之色,“长公主殿下在蛮族地位崇高,身边养几个男宠不稀奇,且殿下喜好男色的事情,早就传开了,验身又有什么用?”   长公主被堵得语塞,狠狠剜了关如眉一眼。   肖贵妃忙圆场道:“大家说了这许久,也饿了吧,还是先用些美酒佳肴吧。等会儿还有舞蹈呢,我大陈擅长舞蹈的女子众多,相信使团的诸位会感到新奇的。”   嘉和帝说道:“也好,长公主先不急,观赏些歌舞再说。”     总管太监刘长福轻轻击了击双掌,仪元殿内丝竹声悠然响起。   二十几个姿容俏丽,垂着燕尾平髻,穿着轻薄衣料的美丽女子,翩翩若飞鸟舞进殿内,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神情,用极婀娜的身姿,演绎舞蹈。一双双白玉般的手臂在丝弦的柔靡之音中,不断变幻着做出各种曼妙的姿态,教人神为之夺。   歌舞和音乐,将方才焦灼的气氛慢慢的淡化。   蛮族人没见过中原这般娇滴滴的歌舞,一时看得目不转睛,眼底透露出猎奇的痴迷。   一支舞结束,丝竹声渐息下来,长公主忽然就道:“大陈的歌舞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享负盛名,皇帝陛下,这群跳舞的女子里,有几个本宫在宴会前见到了,好似都是官家的贵女。”   嘉和帝说:“我大陈的贵女,以能歌善舞为荣幸,自然也会出现在歌舞的行列里。”   “大陈的风俗真是别具一格。”长公主道,“在列国之中,也唯有大陈是这样的风俗吧。其他诸国,包括我族,歌舞伎都是下九流的贱籍,供人取乐的玩物。”   嘉和帝面色一阴,这话说的很讽刺,但偏偏又是事实。   秦素鸢道:“长公主此言差矣,不久前你亲口说出‘入乡随俗’这四个字。那么,在我大陈的京城里,请忘记你们本国的风俗。世间之大,教化之多,并非你们都能领略的,莫要大惊小怪,显得孤陋寡闻。”   燕子眸里荡开凛冽的杀意,长公主的目光剜向秦素鸢。   嘉和帝笑着看向秦素鸢,“宁王妃说的极是。”   长公主道:“既然如此,本宫便彻底入乡随俗吧。我族女子天生能歌善舞,倒是想和大陈的贵女较量一番,给大家添个乐子。”   呵,合着她的真正目的在这儿啊。   众人不免心中不爽。虽然大可以不必理会长公主,但蛮族使团的确送了很多东西以表诚心,长公主又的确是来和亲的,也不好太落人面子。何况,陈国女子自诩能歌善舞,又怎么甘心被蛮族看轻?   嘉和帝皮笑肉不笑道:“朕的确没有欣赏过你国的歌舞,既然长公主这样说,那就让大家瞧瞧吧。”   长公主立刻击掌,蛮族的器乐鼓点响起,两个身披鹊翎的女子翩然而来。   乍见两个女子的装扮,众人便觉得新奇。她们似是一对双生姐妹,一红一蓝,一个穿着暴露热烈如火,一个薄纱覆体温柔如水。   两个姑娘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柔软的双臂宛如瓷白的灵蛇。   她们踏着乐曲,舞得极其夺目。秦素鸢的视线往男宾那边一扫,一大片看呆了的男人。   不得不说,长公主带来的这对姐妹花,不论是舞技还是演绎,都远超过方才的舞女们。   当嘉和帝问起,有哪位贵女愿意代表大陈一展舞姿,女眷席上一片安静,贵女们低着头,自觉不是蛮族的对手。   嘉和帝的目光在她们的身上挨个掠过。   “钱爱卿,朕记得上次在皇子满月的宴会上,令爱自告奋勇献舞一曲,很得朕心。”   刚官至四品的钱大人呼吸一紧,他女儿钱妙心哆哆嗦嗦道:“陛下,臣女不才……”   “你们呢?”嘉和帝看向有爵位的贵女们。   大家全都低着头,生怕被嘉和帝多看一眼。   “诸位王妃谁愿意站出来?”   “臣妾不才。”   “儿臣不擅歌舞。”   嘉和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每多问一个人,这仪元殿的温度仿佛就又冰结了几分。   蛮族长公主的嘴角挂起了得意的笑纹。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叩击声,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很是明显。   赤金嵌翡翠滴珠的护甲敲在酒爵上,关如眉站起身来,朝着嘉和帝盈盈一拜,“陛下,如眉愿意代表大陈,做这个较量。”   第84章 洛神赋   “祈国公主?”嘉和帝打量着关如眉。   关如眉是京城的才女不假, 但说的是她的琴棋书画,却鲜少有人见过她跳舞。   她就从没有在公众场合舞过。   十公主酸溜溜的说:“你行吗?可别跳得太差,打自己脸是小事, 打大陈的脸本宫怕你承受不起。”   嘉和帝瞪了十公主一眼,十公主缩了缩脖子, 又挨了她母妃纯贵嫔的瞪视。   “如眉,如果勉强, 你不必站出来。”嘉和帝放缓了语调说。   关如眉滟然笑道:“并不勉强,如眉愿意一试。”   贵女席上也出现了低低的议论声。   秦素鸢的后面坐着几位县主和县君, 就听有人小声问:“祈国公主真行吗?倒是有听说她舞技卓绝,但也没听说谁见过啊。”   “既然有传言,就应该是真的吧。”   “我相信如眉姐姐。”是沐瑛的声音,“如眉姐姐不公开跳舞, 是因为她没有好胜心, 我相信她是深藏不露的。”   众女对沐瑛的话半信半疑,一时间听得不少担忧叹气的声音。   嘉和帝应允了关如眉, 关如眉谢过嘉和帝, 缓步走到大殿中央。看一眼康平郡王和关跃关如佩,关如眉浅笑:“如眉献丑了。”   乐起,关如眉也翩然而起。   舞起的一瞬间, 她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袅娜的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   和着音乐, 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的摇晃作响。红地毯上的花瓣被舞袖带过,激得如漫天花雨纷飞。   她只专心跳舞,忽收忽放,时而云袖破空,姿态柔婉,时而如千军万马般急转急跃。   扬起的花瓣纷纷扬扬拂过她的鬓,落上她的袖,又随着音乐的旋律,漫成芳香的云海无边。她恣意挥洒的舞蹈,让整个仪元殿仿佛乍雨乍晴。   蛮族长公主看得惊讶,脸色隐隐发白;大陈的贵女们也惊愕的盯着关如眉,不敢相信她还藏着这样的本事。   “是《洛神赋》。”   秦素鸢听见沐沉音低低的声音。   那穷尽溢美之词的《洛神赋》,竭尽所能的描摹洛水佳人的风采神姿。正如关如眉此刻的舞蹈,将无数美丽和技艺精绝的舞姿,毫不吝惜的用来将自己化身为那位女神。   她好像化作了洛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望一眼秦素鸢,微微一笑;看一眼蛮族长公主,眼底流转出一抹清高的冷嘲。   沐瑛高兴的夸赞:“我就知道,如眉姐姐不显山不漏水,却是比蛮族那对姐妹更要厉害!”   却是突然间,弹琴的女子弹错了几个杂音,乱了步调,竟是跟不上关如眉激烈的动作。   秦素鸢当机立断,起身快步到琴师那里,接过琴,弹了起来。   琴音立刻拔高,追上关如眉的步调。秦素鸢指下若奔腾的洛水,急切而浩瀚。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那琴师会撑不住了,只因关如眉的舞蹈,已然超越了寻常琴音可以追逐的范畴。   秦素鸢将内力灌注于指下,令琴音浑厚的扩散出去,琴音裹挟着她的内力,扬起关如眉三千青丝,掀起满殿飞花。   关如眉舞得更疾,直旋得裙裾如鲜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   连蛮族的那对姐妹花,都看得失了神,只觉得自惭形秽。     秦素鸢和关如眉交换了眼神,关如眉心头一暖,和着琴音袅袅结束一舞。   臂间腰上灿烂华美的轻纱徐徐铺展开去,铺成了一朵艳紫色的花,盛放在鲜红的地毯上。   关如眉像是要羽化而去,嫣然含笑:“如眉不才,不知这《洛神赋》,可还能入诸位的眼。”   她看向长公主,长公主面色复杂非常,半是惊愕于关如眉的舞,半是被打脸的不痛快。   那对姐妹花也挨了长公主的眼刀,低着头唯唯诺诺。   “嗯,不错,不错。”嘉和帝笑逐颜开。   皇后和一众妃嫔也跟着夸赞关如眉,宾客席上更是爆发出赞叹的声音,不断传来溢美之词。   关如佩松了口气,对关跃说:“二姐这下子可威风了,让那几个蛮夷连话都说不出来。”   嘉和帝又看向秦素鸢,“宁王妃的琴技甚好,来人,赏!”   秦素鸢福身谢过嘉和帝,又和关如眉交换了眼色,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被沐浅烟搂在了怀里,他轻声在耳畔道:“素鸢,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本王不知道的?没想到,你还会弹琴呢。”   “在夜合谷闲来无事,练点雕虫小技罢了。”秦素鸢浅笑,“我只是帮衬了如眉姐姐,她也真是深藏不露,琴棋诗书被人标榜,还能舞出翩若惊鸿的姿态。听闻前朝的第一舞姬耗费了十年功夫,才能将《洛神赋》舞得差强人意。这么看来,如眉姐姐堪称登峰造极。”   沐浅烟叹道:“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总是不把所有好的东西一下子展现出来,却要时不时的制造惊喜,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   秦素鸢瞥了他一眼,“六哥何出此言?莫非许多女人都在你面前制造了惊喜,让你记忆深刻?”   “素鸢这是吃醋了吧。”沐浅烟笑吟吟的,将秦素鸢又搂紧了些,一手持筷子,夹了她喜欢的一道菜,送进她的嘴里,“怎么办,本王的美人这般深藏不露,都让本王爱得无法自拔了。”   秦素鸢皱了皱眉,没有回话。   关如眉一舞倾城,席间有称赞叫绝的,也有私下嫉妒的。   长公主稳住脸上抽搐的肌肉,轻轻一哂:“难怪昔日的眉县主能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变成祈国公主,果然是贵国的一颗璀璨的珍珠。”   关如眉礼仪性的微笑:“长公主抬举如眉了,如眉能有今天,全赖陛下的照拂。”   “可本宫怎么听说,祈国公主的命不好?连着克了两位夫君的功名权势,其中的一位还被克死了。”   这话说得极辛辣!席间的京兆尹想起自己惨死的侄儿,险些泼洒了酒水,恨恨的望着长公主。   关如眉的指尖也颤颤的,心头动了怒。   然而也不过一瞬,她把颤抖的指尖笼在了宽大的袖子里,笑得清高冷淡:“我如今已经入宫,有真龙天子的祥瑞之气罩着,还怕什么呢?”她说着,就冲嘉和帝欠了欠身,“如眉谢陛下的照拂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听得此节,也跟着山呼万岁。一时间显得大陈的君臣拥有强大的凝聚力,令长公主自觉尴尬。   长公主不甘的说:“看来我族的舞蹈是比不过大陈了,但比起大陈女子的娇弱,我族却有不少女子英勇善战。”   周芊羽没好气道:“长公主说的是你自己吧!”   “正是,这一点本宫当仁不让。”长公主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听闻周小姐是将门虎女,敢不敢代表大陈的贵女,与本宫比划比划?”   “有何不敢?”周芊羽冷冷道。   “既然比划就要有彩头,若本宫赢了,你便要应允秦少将军成为本宫的和亲对象。”   这女人还有完没完?嘉和帝等人十分不悦的看向她。   而更令人不悦的是,蛮族使团的其他人似乎并不打算阻止长公主。看来蛮族这帮人是料定了大陈经过战争同样伤了底子,害怕临近的周国、尧国会趁虚而入,所以也不敢和蛮族再死磕到底。蛮族使团明白这点,便都默默看着长公主和大陈交锋。   周芊羽正要请命出战,不妨秦素鸢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素鸢这声笑来得突兀,让仪元殿瞬间安静的好似没有一个人在。   众人都看向她,她却笑得冷淡:“长公主殿下无需这样盯着我看,我的确是在笑你。”   “你什么意思。”长公主语气不善。   “我的意思很简单。”秦素鸢说,“前日在街上,长公主与我碰面时,放言要堂堂正正的打赢我,当时在场的人都能作证。既然长公主方才说,想和我大陈的贵女比划切磋,不如就由我代表大陈的贵女,接下你的挑战。”   长公主拔高了声音,喝道:“宁王妃,你从未上过战场,本宫的鞭子一凶起来可是不认人的!”   “长公主殿下,我还是上次的那句话。尽管放马过来,你未必打得过我!”   “好!”长公主的斗志被激了起来,走出席位,啪的甩开鞭子,“那就让本宫看看你的本事!”   众人望着秦素鸢,希望她能狠狠教训这个讨厌的长公主,嘉和帝也这么想。   只是,大家心里是没底的。   沐浅烟却是笑吟吟的松开秦素鸢,似是对她胸有成竹,还柔声说道:“素鸢真好,这下又能给本王带来新的惊喜了。”   这话自然引得好些人看向沐浅烟,纷纷心忖这宁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就那么相信宁王妃的实力吗?   张慎思淡淡看一眼局面,笑得有两分深意。   秦素鸢走到长公主的对面,先向嘉和帝施礼,“父皇,儿臣愿意代表大陈的贵女,与长公主武斗。”   第85章 七杀剑出   嘉和帝知道秦素鸢不是省油的灯, 从前曾让刘长福杀她,硬是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必然是高手。放眼大陈的贵女, 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她和周芊羽。派秦素鸢应战,嘉和帝不算很忐忑。   “素鸢, 尽力而为。”   “是。”   秦素鸢又看向长公主,说道:“请吧。”   长公主握着手中的鞭子, 转了转,高傲中带着些狐疑, “你是要空手迎战本宫的鞭子吗?当心皮开肉绽!”   “长公主不必多虑。”秦素鸢两手端庄的交叠在小腹前,说道,“我自有武器,只是待会儿打起来了, 你才看得见。”   “故弄玄虚。”长公主哧了声。   刘长福正要击掌宣布比武开始, 忽然一个内侍跑过来,对嘉和帝道:“皇上, 大阴阳监来了。”   听到大阴阳监这四个字, 秦素鸢朝嘉和帝看去,见嘉和帝说道:“他操劳了这么久才得以过来,快快请他入座。”   大阴阳监的到来, 推迟了比武的开始。他是个神秘的人,因为深居简出又精通阴阳而显得神秘。平常宫宴,他是不会出现的,今天忽然到来, 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来这就是大阴阳监……秦素鸢默默看着这个人走过来。   玄衣鹤氅,半黑半白如一汪水墨。这个人已到而立之年,细眼长眉,姿容上乘。   他从秦素鸢的面前走过,秦素鸢看着他,他也偏过头,淡淡扫了秦素鸢一眼。秦素鸢心中微微的有些紧绷,无法忽视大阴阳监漆黑幽深望不见底的眸光。   “在下卫焦。”大阴阳监冲秦素鸢轻轻点头,淡淡说道,脚下的步子并未有停顿。   秦素鸢屈膝一福,面前的卫焦走了过去。他的背影在奢华殿宇的修饰下,越发的像是暮色四合时伫立在远山顶上的麋鹿,孤高而神秘。   刘长福已经快速的让人摆好了座椅,就在嘉和帝下首的位置,由此可见卫焦此人深得圣宠。   卫焦入座,这一小插曲方结束,秦素鸢和长公主眼对眼,眼底均浸出杀气来。   刘长福击掌,武斗开始!   长公主的鞭子顿时如狂蛟出海,凶煞而来。秦素鸢身子飞起,灵巧如燕,迅如霹雳,二人短兵相接!   那鞭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抽在地毯上,地毯顿时裂开,一朵朵被波及到的花瓣被碾得飞起。   长公主猖狂挥鞭,鞭子每落地一下,发出的响声就让在座的不少人跟着哆嗦。   鞭落如雨,地毯上很快就出现了纵横交错的龟裂。   偏偏秦素鸢如飞鸟般,穿插在鞭子挥舞的轨迹里,毫不受损,不急不促,游刃有余。   长公主猛地发觉,秦素鸢这是在戏耍她吗?   长公主喝道:“你的武器呢?本公主不想和一只老鼠捉迷藏般的浪费时间!”   秦素鸢眸底寒光一现,“究竟是老鼠还是老虎,长公主稍后便知。我先提醒你,万万小心。公主殿下,接招!”   秦素鸢一声厉喝,长公主只觉得眼前好像突然出现许许多多的光影。也许是她看花了眼,或者也许那些光影的确存在。她看不清。   但接着,她就发觉,有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在和她的鞭子较劲。她只要挥动鞭子,便会感觉到有股排山倒海的内力撞在她的鞭子上。这内力极强,还夹杂凛冽的剑气扑面而来。尽管长公主什么都没看见,但那内力和剑气却是越发无孔不入,越发的强盛,如惊涛骇浪般将她包围在其中,以一种她完全无法招架的力量,压倒性的扑杀她。   长公主懵了,她看见秦素鸢不断做出各种攻击的动作,仿佛是手里拿着剑的。可偏偏秦素鸢的双手空空!而凌厉的攻击却在不断逼迫着长公主!   长公主失声叫道:“你、你对本宫做了什么?”   秦素鸢又是挽了个虚无的剑花,长公主却感受到剑气伤到她的虎口,差点震掉了她的鞭子。   “长公主殿下,我提醒过你了,万万小心。”秦素鸢在半空中翻飞,冷冷一笑,“虎父无犬女,我是抚远大将军秦克忠的女儿,就让你见识见识!”   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局,这眼花缭乱的一幕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少人都和长公主一样大是疑惑:虚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排山倒海的攻击长公主!可是为什么会看不见?   御林军首领也在殿门口观战,他曾经作为鬼面人,领受过秦素鸢怪异的打法,觉得相当邪门。   眼下,他死死盯着虚空,拼命的想要看见什么东西来。   没有人能看见秦素鸢的武器到底在哪里,但却都能看到长公主狼狈的挥动鞭子,节拍被打乱,整套动作都失去了章法。   长公主招架不住了,蓦然摔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她凄厉的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素鸢仿佛在跳着一支刚柔并济的、杀伐的舞蹈。裙摆如莲花般绽开,她定住,慢慢举起右手。   众人倏地倒吸一口气。   只见秦素鸢的右手中出现了一把剑!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模糊变得凝实!   这是把很奇怪的剑,剑刃竟是冷冷的冰清色。灯光流转在剑刃之上,像是蜿蜒出朵朵灿烂的花。   秦素鸢一挥手中剑,傲然道:“这就是我的武器,长公主殿下,看见了吗?”   “你……邪门歪道!”长公主捂着胸口站起来,再度狠狠的抽动鞭子,“邪门歪道!这是什么邪门歪道!”   “你还真是不死心。”秦素鸢道,“我奉劝你,认输!”   “本宫没有败,休得猖狂!”长公主扬起鞭子抽向秦素鸢。   秦素鸢眸底如漫开了风雪,寒彻大片大片的雪原。她挥动手中冰清色的剑,杀了上去!   宾客里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看得目瞪口呆。嘉和帝不由得身子前倾,不能置信的望着秦素鸢。   人群中唯有张慎思、凉玉、沐沉音和秦家人,神色平平。   而沐浅烟,眼底柔波万顷,凝视秦素鸢,毫不掩饰爱惜和欣赏的心绪。   长公主方才受了内伤,已是强弩之末,而秦素鸢手持利剑的攻击力却是更上一层楼。长公主节节败退,连在场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看出,原来长公主根本不是秦素鸢的对手。   秦素鸢忽然剑光一扫,将长公主的鞭子生生斩断。   翻腾的内力和剑气像是呼啸的利刃,冰冷的贯穿了长公主的身体。   长公主跌倒出去,无力再战。秦素鸢潇洒的收剑,冷冷看着她。   “殿下输了。”她不带感情的提醒长公主。   人群中忽然有谁“啊”了一声,呼道:“那好像是传闻中的七杀剑!”   “你说什么?那就是七杀剑?”有江湖游侠出身的武官也跟着惊呼。   “七杀剑是七花谷之一夜合谷的传承之物,宁王妃拥有七杀剑,那她岂不就是……”   “七杀仙”三个字呼之欲出,但是,还没等有人将这个称谓说出口,对面蛮族使团的席位上,忽然杀出来两个高大健壮的汉子。   蛮族人将长公主扶下去了,而那两个汉子却凶神恶煞的扑向秦素鸢。   这一幕来的突然,众人顿时呼吸一紧。沐浅烟脸色微变,喊出“素鸢”二字,而秦素鸢也微微吃惊,凭反应力躲开其中的一个汉子,反手挥剑,将另一人逼开。   “二位这是做什么?”秦素鸢站在两人的中间,斜着目光,冷冷睥睨他们。   一个汉子道:“我二人是本族最优秀的勇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特来向宁王妃讨教!”   秦素鸢打量他们,一双美眸散发着让人浑身一凛的彻骨寒意,“讨教?莫非你们蛮族找人讨教的规矩,就是以多对少吗?”   大陈这边有宾客喊道:“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打一个娇滴滴的妇人,亏你们拉的下这脸!”   两个汉子却不说话了,而是直接动手,夹击秦素鸢。   秦素鸢处在这个站位,对自己很不利。若这两个汉子空有蛮力也就算了,偏偏从他们的动作里,秦素鸢判断出这两人的实力在长公主之上,怕是撑得起“最优秀勇士”的头衔。   秦素鸢步法如雪燕,调整位置的同时,接连接下两人的攻击。   可偏在此时,被扶回位置上的蛮族长公主抄起酒杯,砸向秦素鸢!   “素鸢!”沐浅烟心中一紧,袖子下的手顿时虚握成拳。   秦素鸢斜眼望到那杯子,而此刻两名汉子正从刁钻的角度杀来。   她眼神一沉,形势由不得多想,必须瞬间就做出判断,如何将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谁料与此同时,大陈宾客席上亦有人抄起酒杯,反手一掷,直直撞上长公主掷来的酒杯,将之拦截在距离秦素鸢三尺之外。   两个铜酒杯滚在地上,地毯被打湿了一块,变得殷红如血。   众人顺着酒杯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张慎思徐徐起身,身形像一抹瞬息万变的轻云那样,转瞬间就从席位上飞出,翩跹落在了秦素鸢身边。   “这样咄咄逼人的卑鄙手段,在下看不过去。不如在下和宁王妃联手对战两位,这样才公平。”   第86章 强强联手   蛮族的两个汉子用敌意的眼神打量张慎思。   蛮族长公主冷冷一笑:“原来是张丞相。”   “正是在下。”张慎思浅笑, 那笑容一如平素里的温绵和蔼,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眼底有着细细的针尖般的冷锐锋芒。   “慎思。”秦素鸢看了张慎思一眼。   张慎思轻点头, 多年的手足情谊,二人自有一番默契。   “凉玉, 借剑一用。”   听见张慎思的话,凉玉立刻拔出双剑中的一支, 说道:“接好!”   她投出剑去,张慎思左手一抬, 握住飞来的剑柄。左手再一松,剑掉下,右手在下一接,便将剑行云流水般的换到了右手。   “谢谢。”他朝着凉玉微微一笑, 转眸向蛮族两个汉子摊手示意, “请。”   又一场比试上演。   沐浅烟见有张慎思帮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去, 同沐沉音交换了目光。   早已回到坐席的关如眉, 却是一直都很紧张,手心里出了层细密的薄汗。   很快众人就发觉,秦素鸢和张慎思联手, 简直无坚不摧。   号称蛮族最优秀勇士的两个汉子,在他们手里半分便宜捞不到,反而捉襟见肘,很快就露出破绽来。   张慎思剑法如神, 轻盈若水,他不束袖,宽大的云袖却丝毫不妨碍剑法的施展。   就如竹林中穿堂而过的疾风似的,好似没有威胁,但两名蛮族汉子却能真切的体会到这看似温和剑法下的犀利。   他们被呼啸的剑气所伤,更别提去招架实打实的招数。   当一个汉子从张慎思背后袭来时,张慎思眼眸朝后一瞟,随即弯腰。秦素鸢一跃,从张慎思背上翻滚而过,借势滑落在张慎思后方,正好迎击偷袭的汉子。   这汉子被秦素鸢凛冽的剑法逼退,踉跄出去,摔落在地。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懂武功的人,更是惊奇不已。   这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简直不像是第一次联手。而且、而且怎么觉得……   “相爷的剑法和宁王妃的剑法,怎么看着这般相像?!”有人忍不住将大家的疑问问出来,而此时,蛮族的两个汉子已经败了,不甘的瞪着眼睛,被人扶回了座位。   长公主心里一愕。是啊!她方才光顾着气愤,竟是才意识到,这两人的剑法如出一辙!   秦素鸢和张慎思对视了一眼,秦素鸢微微一笑:“多谢慎思。”   “不客气。”张慎思笑笑,这才看向那个提问的人,淡淡回道,“正是。宁王妃是我的师姐,我们师出一门。”   全场皆惊。   这个消息,比秦素鸢是七杀仙还要惹人吃惊。各色目光徘徊在两个人的身上,两个人却都神色淡淡,仿佛并不在意。   接着就有人倒吸一口气,小声议论:“张丞相是七杀仙的师弟,那可不就是传说中那位面慈心狠的玉厄公子了?”   “真看不出来,他那样温和的人,居然是……”   “还好我不曾得罪过张丞相。”   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张慎思就如没听见似的,来到嘉和帝的面前,恭顺的跪了下去。   嘉和帝知道张慎思是从江湖上来的,因此并不介意他究竟是哪位,只要用着顺手就行了。   见张慎思和秦素鸢为大陈赚了不少脸面,嘉和帝面含喜色,说道:“爱卿请起!爱卿和宁王妃都辛苦了,朕心甚悦!两位回位置上歇着吧。”   两人谢过嘉和帝,各自走向自己的席位。   秦素鸢边走,手中的七杀剑就像是被溶解那样,迅速的变得虚无透明,最终不见。   有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一把剑怎么说出现就出现、说隐形就隐形。再一想,传说中的七杀剑就是变幻莫测的神兵,不然怎么会令那么多人闻之色变呢?   张慎思将凉玉的剑给了秦素鸢,秦素鸢带回给凉玉。   沐浅烟轻轻拉过秦素鸢的手,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为她倒了杯水,放进她手中。   反观张慎思,却是在入座前,被前来倒酒的宫婢不小心泼湿了衣服下摆。   宫婢吓得连忙道歉,张慎思淡声道:“没关系的,你下去吧。”   他转而去后殿更衣。   那蛮族长公主两次挑衅大陈未成功,还被狠狠的打了脸,一肚子火气没处发。还想对嘉和帝说和亲的事,却刚要开口,就被嘉和帝狠狠的瞪视。   嘉和帝的目光太过冰冷,浓浓的杀意隔着大殿,射到长公主的身上。   嘉和帝的意思很清楚:就算我大陈暂时没法把你们怎么样,你们也要有个限度。别忘了你们终究是手下败将!   长公主被噎住了话,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滚了颗毛栗,焦灼的想要开口,却难以启齿。   考虑再三,长公主终于安静下来,没再提嫁给秦屹的事。   “总算老实了。”秦素鸢收回落在长公主身上的目光,饮下口果酒,放松身体靠在沐浅烟的怀中。   旁的宾客对宁王夫妻的作风见怪不怪,也不愿意搭理沐浅烟。沐浅烟乐得高兴,和秦素鸢说:“原来七杀剑是那个模样的,时隐时现,真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素鸢说:“七杀剑的心法是靠内力炼化剑气,平时七杀剑都在剑鞘里沉睡,一旦需要用它了,便使用特殊的心法,以内力催动剑气,将七杀剑从剑鞘里拔.出来。”   “七杀剑的剑鞘在哪里?本王从未见过。”   “六哥,七杀剑不能独立存在,需要寄生在宿主的体内。所以,它的剑鞘,就是我。”   沐浅烟本是默默听着,闻得这一句,脸上掠起惊波。   秦素鸢怕他担心自己,便趴至沐浅烟肩上,下巴抵着他的肩头,柔声细语:“女子若作为七杀剑的容器,就会身体冰凉。如果哪天我将七杀剑传给别人,就能恢复正常的体温。七杀剑对人的身体没有损害,六哥不必担心我。”   沐浅烟缓缓的抱住秦素鸢,一手拍在她的背上,唇角扯开一抹笑:“这就好,瞧你刚才说的,可把本王吓着了。”   “我七花谷从不修习邪门歪道,功法都是强身健体的,断不会损害身体,六哥尽可放心。”   “嗯。”沐浅烟这才放心下来。   相比于仪元殿的热闹,一院之隔的后殿,却是静静的。安神香在青铜鼎炉里一刻不停的焚着,由镂空的盖中向外丝丝缕缕的吁着乳白色的轻烟。   张慎思孤身来后殿更衣,朦胧的烟雾袅娜如絮的散开在他周身,弥漫在静室之中。   有宫婢见张慎思来了,忙碎步踱过来,问安道:“相爷。”   “帮我拿件外衫来。”张慎思和颜悦色。   这后殿里备着不少干净的男女衣物,便是用来应付这种情况。   宫婢找来了外衫,低眉顺眼的说:“奴婢来为相爷更衣。”   “不用了,下去吧。”张慎思淡淡说道,宫婢转了足跟要走,他又说,“走得远一点,不要让人靠近。”   “是。”宫婢应下,虽是离开了,心里却不免觉得怪异。   这宫婢因为职务的关系,和张慎思打过好些照面,发现这位丞相大人从不愿意让人近身服侍,还总喜欢一个人把门关起来。   宫婢好奇的想,丞相大人也真够奇怪的,他是在避着什么?一时间想得分了神,没发现另一道身影也跑向了后殿。   张慎思的确鲜少让人近身,就连他的随从也只是出行的时候跟着他而已。仔细算来,大约只有阮青釉、秦素鸢和凉玉,能和他毫不顾忌的凑在一起。   他不愿让人看见他残缺的肢体,也唯有夜合谷的几个人,不会让他觉得心酸或是难堪。   脱下被酒沾污的外衫,张慎思撩起裤管,调整了一下左腿的义肢。方才和那两个蛮族汉子打斗时,残肢和义肢连接的部位不慎被撞到,令他有些不适。   他稍作调整,准备放下裤管,这时忽然一人推门闯进来,就这么看到了这一切。   “你!”关跃今天也被酒水泼了,也是来换衣服的,谁晓得居然撞上这样一幕。   关跃吃惊的瞪着张慎思的左腿,结结巴巴道:“张、张丞相你的腿是……”   张慎思眼底划过一抹厌烦,他放下裤管,淡淡道:“世子没有看错。”   “原来你是个……”关跃控制不住“残废”两个字溜到嘴边。   张慎思替他说了:“嗯,在下是个残废。”   关跃一怔,十分尴尬,忙挽回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没想到!”   张慎思径自换上干净衣衫,从关跃身边走过,没和他说一个字,也没再看他一眼。   关跃僵立在原地,一阵穿堂冷风吹来,令他打了个哆嗦。   见鬼!别人有心遮掩残废的躯体,却被他撞见了,他怎么觉得良心不安啊。   不过话说回来,那样完美的张丞相居然断了条腿,真是令人唏嘘!   “等、等一下!”在张慎思踏出后殿的前一刻,关跃叫住了他。   张慎思转过身来,“世子还有事吗?”   第87章 厉太子   关跃试探性的问道:“张丞相和宁王妃真的是师姐弟?”   “嗯。”   “那你和凉玉姑娘是不是也……熟识?”   “嗯。”   关跃的脑海里隐约划过些什么, 他却没能将之抓住,而是鬼使神差的说道:“有一事还望丞相能帮个小忙。我看上凉玉姑娘了,想要纳她为妾, 不过她总是不肯。张丞相你看,你能不能帮着劝她两句?多谢多谢。”   张慎思淡声说道:“世子客气了, 但我劝不动她。”说罢转身离去。   仪元殿的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 一地浓醉如梦。   宾客们渐渐的喝开了,竞相搭话敬酒,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专注里。   沐沉音不知道几时来到沐浅烟的身边,温声问道:“六弟的身子如何了?也坐了这么长时间,早点回去吧。”   沐浅烟拍拍沐沉音的手,“四哥不必担心, 有素鸢陪着, 我现在已经不同往常了。”   沐沉音沉默片刻,劝道:“还是悠着点好。”   “好, 四哥的忠告我记下了。”   恰好颖王带着侧妃去皇后那里聊天, 沐沉音便坐在了颖王的席位上。秦素鸢为他倒了杯果酒,递过去。   沐沉音接过了酒杯,啜一口果酒, 脸上神色舒展,温然道:“阿素,你做得漂亮。”   知道他是在夸奖她让蛮族吃瘪的事,秦素鸢说道:“我所学有限, 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武功,自然要以己之长,为大陈争得荣光。”   沐浅烟轩轩眉,说:“素鸢谦虚了,你的琴技同样能拿得出手呢。”   “雕虫小技。”秦素鸢说着,瞥了眼沐沉音的手,“看四哥的手,怕才是琴师的手。”   沐沉音好笑:“这你都能看出来?”   “能。”   “对了,四哥看看这个。”沐浅烟让凉玉将方才颖王给的那个胭脂盒,递给了沐沉音,“五哥送的。”   沐沉音立刻会意,打开盒盖,饱蘸了胭脂凑近鼻尖,略一沉吟,说:“无碍,可以放心使用。”   沐浅烟笑着把胭脂拿回来,由凉玉收好。   沐沉音话锋一转:“不过这盒胭脂和你已有的胭脂比起来,品质差了许多,想来你也不稀罕用。”   “四哥真了解我呢。”   沐浅烟的化妆品,无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档,说真的,的确看不上颖王给的胭脂。   “凉玉,胭脂赏给你了。”   凉玉撇撇嘴,“好吧,多谢殿下的赏赐。”   这时候,上座那边忽然响起嫔妃的惊叫声。   满殿的欢声笑语骤然止息,所有人都朝上座望去。   方才惊呼的是坐在嘉和帝右手边的庆贵嫔,她抱着小皇子,指着桌案上的一杯果酒,惊慌失措道:“有毒!这酒有毒!”   满殿顿时安静的犹如三更半夜的荒地,嘉和帝看着那杯果酒,指尖在不断颤抖。   这酒是新上的,他还没喝时,正好小皇子乱动,踢了他一下。庆贵嫔赶紧把小皇子抱回来,却因动作剧烈了点,头上的小银钗子滑落下来,斜斜的掉进果酒里。   庆贵嫔连忙给嘉和帝赔罪道歉,拿出了银钗子。可谁想浸了果酒的银钗子,竟然黑了一大块!   庆贵嫔不由惊叫,其她嫔妃们知道了有人给嘉和帝下毒,也跟着惊呼起来。   嘉和帝死死盯着酒杯,心弦猛地绷紧,还好他没喝这酒!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宴会上对皇上下毒?”皇后吼道,“刘长福,你怎么管的人?这酒是谁端上来的,还不去把人抓过来!”   “是、是!”   发生了这样的事,整个仪元殿的温度都像是降低到了冰点。   众人默默的回到各自的席位上,不动筷子,不举酒杯,安静的等着刘长福那边的结果。   蛮族也暂不提长公主的婚事。   不多时,一个御林军将士冲进来,提着个宫女,说道:“陛下,此女鬼鬼祟祟的要溜走,卑职就将她抓过来了!”   “抬起头来。”嘉和帝道。   宫女抬头,望着嘉和帝,神色出奇的镇定。   庆贵嫔惊道:“皇上,臣妾对她有印象!方才就是她为皇上您倒得果酒!”   嘉和帝冷道:“你有什么话说?是不是你下毒害朕?”   宫女的眼波冰凉,含着憎恶,如夜色中的凝露,“没错,是奴婢下的毒。没毒死你这杀兄篡位的昏君,真是可惜!”   听言,嘉和帝竟觉得眼皮突然不能遏制的狂跳起来。那一瞬间,他无比的惊骇,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份惶恐猛然间苏醒,令他几乎忘了帝王的威仪。   杀兄篡位。   已是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这些年,没人敢在宫里提起这件事。久而久之,他甚至要忘记这件事,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才是先皇真正认可的继承人。   仪元殿里,死水一般的寂静。   连从后殿回来的关跃,都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猫着腰回到席间。   嘉和帝死死瞪着那宫女,而秦素鸢和众人一样低着头,心中思绪翻飞。   嘉和帝弑兄篡位这事,秦素鸢知道,却和所有人一样不能提,装糊涂。   先帝子嗣单薄,成年的儿子唯有三个,其中的一个还智力不全。先帝病重时,嘉和帝发起了宫变,将留在皇宫里监国的太子杀死,逼着先帝传位给他。   先帝失望之极,下了传位诏书后三天就死了。嘉和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太子一族,将太子府血洗殆尽,一个不留。   不但如此,嘉和帝还下令大肆屠戮太子的外戚。从太子妃到侧妃再到侍妾的娘家人,被砍头流放充军没入奴籍者无数。尤以太子的一位张氏侧妃的娘家人最是凄惨,全家被灭门,无一生还。   时至今日,那位死后被赐谥号“厉”的太子,依旧是扎在嘉和帝心底的一根毒刺。   嘉和帝惧怕厉太子的遗党会来找他报仇,也因为自己的经历,格外的想要揽住权势,生怕哪个儿子会一家独大威胁到他。   “谁指使你的?”嘉和帝盯着那宫女,声音低沉。   “何须有人指使!我生父当年曾受过太子殿下恩惠,临死前嘱咐我务必要杀了你这无道奸人!”宫女陡然站起身,从袖子里拔.出一支匕首,朝着嘉和帝扑上来,“我杀了你!”   周遭人等顿时倒吸凉气,嫔妃们惊呼一片。   嘉和帝脸色大变,连忙躲闪。宫女一刀扎在他的龙椅背上。   宫女拔.出匕首,再要刺杀嘉和帝,但赶来的御林军将士们用长.枪贯穿了她的身子。   她顿时被剧痛淹没,身子僵住,低头看着从自己腹部戳出来的长.枪头,带着她的血,落满了嘉和帝方才的坐席。   “暴君……小人……”宫女目眦尽裂的大吼,“你不得好死!”她断了气,轰然倒在一片泼落的酒水瓜果中。鲜血迅速在她的身下漫延成血泊,她的眼睛还瞪着嘉和帝,犹如幽冥世界的厉鬼。   死里逃生的嘉和帝骤然咳嗽起来,吼道:“封锁皇宫!查!给朕严查!把她的同党全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漏网!”   旁边的皇后连忙搀扶住嘉和帝,宣布宴会到此结束,着人送他回去休息,把烂摊子丢给张慎思。   嘉和帝临走前,对大阴阳监道:“卫焦……卫焦你随朕来。”   卫焦无言的跟了过去。   因着皇宫被封锁,宾客们今晚是不能回家了,张慎思带人将他们安排下去。蛮族使团也暂留宫中客房。   嘉和帝没有让嫔妃留在身边伺候,只留了皇后。于是肖贵妃让沐沉音和沐浅烟夫妻去她宫里歇息。但沐沉音此次进宫,他师弟辣手毒医应长安也跟来凑热闹,打扮成沐沉音的随从。眼下宴会散了,应长安偏要夜游一番,沐沉音只好陪着他。于是,沐浅烟和秦素鸢便先去了肖贵妃的宫里。   夫妻俩一左一右,搀扶着肖贵妃。三个人沿着御花园的碎石子小路慢慢走着,半晌没有开口。   杨刃和凉玉跟在他们的身后,对视了一眼,凉玉小声说道:“那个行刺的宫女,来的可真突然。杨大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个大团伙?”   杨刃想了会儿,一筹莫展的说:“我也不清楚,好久都没听人提过厉……提过那位了。”   秦素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夜色如同幽暗的海洋,一望无尽。   夜路漫漫,沐沉音陪着应长安,走在静悄悄的宫殿里。太液池边的柳树上,好像栖息着许多的乌鸦,发出“啊啊”的叫声,听着让人无端的想到方才血溅仪元殿的一幕幕。   太液池边有人,他们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影,似乎都是女子。   应长安虚着眼睛看,竖着耳朵听了会儿,说道:“沐师兄,那边的不就是那个会跳舞的小娘子吗?”   是关如眉,带着她的贴身丫鬟紫苏,在回宫的路上,撞上了十公主和叶妗这两个冤家。   十公主拦住关如眉的去路,讽刺道:“关如眉,你别以为你这次出了风头,就能获得父皇的宠爱!”   关如眉冷冷一眼扫来,“圣上封我为公主,又不是认我为义女,十公主找错嫉恨对象了吧。”   十公主一窒。   叶妗忙道:“公主殿下可别听关如眉搬弄口舌,她就是个狐媚子,成天装出清高的模样,给谁看呢!没准人家心里想的,是如何爬上龙床呢!”   第88章 宵夜   关如眉袖中的指尖抖了抖, 眼底凝起了冷露。   十公主恍然大悟道:“对啊,关如眉你不是说只有父皇的帝王之气才能罩得住你的克夫命吗?哈,原来你是想当本宫的庶母啊!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不、知、羞!”   紫苏急道:“殿下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家小姐?!”   “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叶妗扬起手就朝紫苏脸上打。   关如眉立刻拉了紫苏一下,令叶妗的巴掌落了空。   关如眉厉声道:“叶乡君这目中无人的毛病, 应该改一改。碰见我这样好说话的,还能不追究你冒犯尊者。要是碰见硬茬, 管够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你还尊者?”叶妗故作吃惊,“关如眉, 你长本事了啊!是不是白若晨死了对你刺激太大,整个人都转性了?”   关如眉冷眼看着叶妗,说:“死者为大,如果你再说出不敬若晨的话, 本宫只好用公主的身份来治你了。叶乡君, 请你弄明白一件事,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乡君。在本宫面前, 你就是卑贱之身。本宫是圣上亲封的公主, 怎么你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吗?”   “这……”被扣了不尊皇帝这么一顶大帽子,叶妗顿时语结。   十公主狠狠嗤道:“什么玩意儿!你算哪门子公主!本宫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你不过是康平郡王府送进来的人质罢了!”   “那又怎样?能得到圣上的照拂,享受公主的食邑, 如眉很是满足。”关如眉不带情绪的说。   十公主讥笑:“前日里还听说,父皇有意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送去尧国和亲,那尧国皇帝可是连孙子都有了。关如眉, 等这差事落到你头上,哈,我看你怎么个哭法!”   “公主殿下想多了。”关如眉勾了勾唇角,“能为大陈的社稷尽绵薄之力,如眉深感荣幸。”   “你……”几句话说下来,十公主只觉得自己的连环攻击都跟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关如眉的反应,令她顿时没了挖苦的兴趣。   “哼,算了,今天就放你一马!”十公主骄矜的哼了声,带着丫鬟走人。   叶妗跟在十公主的身后,朝着关如眉做出一个“呸”的动作。   唾面,这是奇耻大辱。尽管叶妗并没有真的吐唾沫出来,但依旧是对关如眉的强烈侮辱。   关如眉冷声说:“你的表哥已经失势,我真的不明白,你还在得意什么。叶乡君,你这样会死得很快的。”   “我呸!你这琵琶鬼,扫把星,克夫的狐媚子!”叶妗骂道,“你诬蔑我表哥,我诅咒你明天就去死!”   “叶乡君慢走,本宫就不送了。”关如眉拂袖转身,“紫苏,我们回宫。”   紫苏忙不迭跟上关如眉,主仆两个走了没多远,就瞧见了沐沉音和应长安。   关如眉稍有意外,福了福身,“敬王殿下。”又见随从打扮的应长安,那眼神和气质都根本不像个随从,便问,“这位是……”   “鄙人应长安,小娘子叫我声哥哥就好!”应长安笑道。   关如眉迟疑,虽然她哥哥关跃也是个不着调的,但也不像应长安如此的自来熟,她不由有些局促。   “长安。”沐沉音提醒了句。   应长安也乖觉,规规矩矩的又重新作揖,“咳咳,鄙人应长安,是沐……是敬王殿下的师弟,见过公主殿下。”   “师……弟?”关如眉讶然。   “嗯。”沐沉音道,“我早年不在京城,公主知道。我在外有拜师,长安是我师弟。”   关如眉盈盈施礼,“应公子。”   应长安从衣服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关如眉,“公主,这个给你,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直接洒她们身上,保管她们几个月都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   “招虫子的,让她们被虫子叮去,顶个大花脸多有意思!”   关如眉问:“应公子为何帮如眉?”   “这还用问吗?你长得比她俩好看,哥不帮你帮谁!”   关如眉笑了笑,真不太适宜应长安这种脾性。她让紫苏收下了纸包,欠身道:“如眉谢过应公子。”   与应长安话说完了,视线便不由自主的挪到沐沉音的身上。两人视线对上,沐沉音静默片刻,温然询问:“公主近来还好吗?”   “劳殿下相问,如眉一切都好。”   她平静柔和的说着,仿佛真的是一切都好。但沐沉音知道,她一点也不好。两次定亲,一次遇人不淑,一次未婚夫横死,她也成了被囚于深宫的人质。   虽然这些事,并不是沐沉音造成的。但面对关如眉,沐沉音的心底还是涌出些愧疚和怜惜。   他道:“公主会落到如今的田地,多少有本王的原因在,要是公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本王会帮衬你。”   关如眉心中一暖,笑了笑:“殿下言重了,如眉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和殿下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何况,贵妃娘娘对如眉很好,如眉在宫里并不难过。”   “是吗……母妃的确很喜欢你,她和本王提过,闲来无事的时候会请你去雍翠堂坐坐。”   “是啊,娘娘殿里的那只西域的猫,这些天都胖了一圈了。”关如眉说着,双手比出猫的大小,这个动作令此刻的她多了几分少女的生动,全不似她在宫宴上那般清冷高贵。   许是夜色太浓,便显得关如眉的笑像是一团朦胧的软雾,吸引人凝视。   沐沉音不由凝视她半晌,想起一事,说道:“小十方才说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本王不曾知道有这样的事,多半是她乱说的。”指的是和亲尧国的事。   关如眉浅笑:“多谢殿下能宽慰如眉,不过就算真的嫁去尧国,也没关系。”顿了顿,又道,“时候不早了,如眉该回宫了。”   应长安忙道:“小娘子,哥送送你!不是不是……公主殿下,让鄙人送你吧,反正鄙人也没事干。”   紫苏用防狼的眼神盯着应长安。   关如眉轻轻一笑:“有劳应公子了。”   她带着紫苏,在前头引路。应长安伸手在沐沉音袖子上拽了一下,“愣着干啥?走走走,赶紧走!”说罢就去最前面提灯了。   ***   宁王夫妻随着肖贵妃到了雍翠堂,肖贵妃的贴身侍女黄芩,带着几个丫鬟去后殿收拾房间。   小厨房那边备下了宵夜,很快就送过来,几个人围着桌子吃起了宵夜。   黄芩道:“奴婢们想着,娘娘和殿下还有王妃多半是没吃饱的,所以提前让小厨房做了点心。”她将盖子一个个的掀开,一道道好看的点心呈现在眼前。   凉玉惊喜道:“玫瑰糕!这不是小姐喜欢的吗?”   百合酥、藤萝饼、蜜饯樱桃、玫瑰糕、鲜牛奶茶……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因是在肖贵妃处,杨刃和凉玉不便上桌,便拿了些点心去旁边凑一块吃。   半晌,秦素鸢道:“慎思怕是还在仪元殿忙着,凉玉,等会儿你去给他送点宵夜吧。”   “知道了。”很快凉玉就吃好,用食盒装了各色点心,去仪元殿。   仪元殿已经收拾完毕,人都散去了。凉玉到的时候,正好遇到最后一批离开的宫女。询问了她们,得知张慎思在后殿的小院中。   凉玉提着食盒,找了过去,在准备跨过一道月洞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谈话声。   “今晚的行刺,和你有几分关系?”   是张慎思的声音,不惊不怒,淡淡的问着,透过茂密的藤萝花草,幽幽传来。   凉玉听得心下一紧,慎思这是在和谁说话?   另一道声音回答了张慎思:“我发誓,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这声音成熟,带着笑意,凉玉觉得好像不久前刚听过。   她小心的迈过月洞门,慢慢靠近。   张慎思的声音继续传来:“最近不见你动作,是见秦将军打赢了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慎思急什么,这么多年我们都等过去了,还差这最后的几年吗?”那人道,“你不知道,这些年嘉和帝是怎么过来的。他可是夜夜都在做恶梦呢,要不是有太医院那帮老东西使尽浑身解数给他保养着,他身体早就该垮了。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最多两年,我定会折磨死他。”   凉玉听得一惊,步子稍沉,就是这一下,惊动了那两人。   “有人来了。”那人狠声笑起来,冲着凉玉所在的方向喊道,“自己走出来!”   凉玉一手抓住身旁的藤萝,举棋不定。   “不出来是不是?慎思,劳烦你去解决它。”   凉玉咬了咬唇,心一横,快步走了出来。   月光下,三个人对上。张慎思微微吃惊,眸底深了下去。   凉玉看向张慎思,又看向第三人,认出了他:“大阴阳监?”   她没想到,张慎思竟然和大阴阳监在这里密谈。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两个人似乎认识多年。但慎思在来京城前,一直在夜合谷的,难道他们在更早之前就认得?   卫焦睨着凉玉,温声笑问:“你都听见什么了?”   凉玉回道:“大逆不道的话。”   卫焦又看向凉玉手里的食盒,“提的什么?”   “宵夜。”凉玉看向张慎思,“这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小厨房做的,师姐让我送些给你。”   卫焦也看向张慎思,“你们认识?”   “她是夜合谷的使女。”张慎思淡淡说着,却不动声色的挪到凉玉跟前,将她挡在身后。   第89章 强吻   卫焦冷笑:“张慎思, 她听见了不该听的,岂能留得下她,我不信你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她不会说出去的。”张慎思道。   卫焦哧笑一声, 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这么大的事被她听去了, 她不死,只怕死的就是你我了。”他一步步走过来, “慎思要是下不去手,就我来吧。”   凉玉心中冰凉, 能感觉到这大阴阳监浑身泛着种邪气,让人不寒而栗。   张慎思抬起一臂,护着凉玉退了两步,语调也冷下来:“我再说一次, 她不会说出去, 你也不能动她。这些年许多事情我都可以由着你,但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他说罢, 转身拉住凉玉的手, “我们走。”   凉玉忙跟上张慎思,他步子迈得很大,她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两个人一路出了仪元殿, 凉玉满心疑问,走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停步,甩开张慎思的手, 厉声道:“慎思,这是怎么回事!你跟大阴阳监……你们……!”   此处正是太液池边一个偏僻的角落,漆茫茫的,没有人,远处琼楼玉宇的灯光也几乎照不到这里。   树影横斜,纵横交错如连绵的鬼影,落在张慎思身上,平添了阴郁之气。   他平静道:“嗯,就如你听见的那样。卫焦这些年都在折磨陛下,我与他会留在京城,也是别有目的。”   凉玉猛然惊觉了什么,“你们是厉太子的遗党!”   “嗯。”   “那你封侯拜相,也根本不是因为不想再看到有谁和从前的你一样?”   “不,这句倒不是假话。”   凉玉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她看着张慎思,只觉得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他,“张慎思,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们是想制造大陈的动乱吗?”   “有些原则性的事,我会尽量劝阻卫焦。”他说。   凉玉不禁后退,她死死凝视张慎思,咬牙问道:“秦家通敌叛国的事,也是你和卫焦弄的是不是?诚王想杀大少爷,你和卫焦就是与他合作的那另一股势力吧!你们里通外国,害死我大陈六万将士,还派黑衣刺客追杀老爷和大少爷!张慎思,你……我真是看错你了!”   “凉玉,我没有害秦家。”张慎思微皱眉,认真道,“不管你信不信,秦家这件事,我没有做过一分一毫。”   “可那是卫焦一手策划的,你敢说你不知道吗!”凉玉愤怒道,“你默许他对秦家动手了!”   张慎思沉默。   “呵,说不上话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吧!”凉玉歇斯底里的嗤道,“张慎思!你连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之人的家人都不放过,你良心何安?!这些年我只当自己瞎了眼,竟没认出朝夕相伴的至亲原是这副嘴脸!”她万分失望、愤怒,“亏得小姐还惦记着你,要给你送宵夜来,没想到又是个人面兽心的!张慎思,你跟王瀚有什么两样!”不想再面对张慎思,凉玉拂袖而去,“我真是看错你了!”   张慎思抓住凉玉的手腕,不让她走,“凉玉,今晚你听到的,把它烂在肚子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卫焦不会放过你。”   凉玉想要挣脱张慎思,他却抓得更紧,两个人拉拉扯扯,他们的影子也磕磕绊绊。   凉玉恼道:“既然你这么听卫焦的话,何不直接动手杀了我?我死了,就没人把你们的龌龊事说出去了,你杀了我啊!”   “凉玉!”张慎思素来不惊的脸孔,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肌肉绷得紧紧的。   他用力将凉玉拽向树丛里,“不要再喊了,会引来旁人的。你答应我,什么都别说出去,对师姐、对宁王,都不要提。我不想将你们卷进厉太子的陈年旧事中。”   “你还真是心安理得,何必假惺惺的!”凉玉双手扑打起张慎思来。   挣扎扭打间,食盒砸落在张慎思身上。疼痛让他皱眉,一张脸却绷得更紧。   他霍然使出力气,将凉玉推到一棵树干上。凉玉抬起手臂砸他,他狠劲用双手扣住凉玉的两只纤细手腕,将她整个人抵在树干上。   凉玉气喘吁吁的瞪着他,“变卦了?想把我灭口了是不是?你来啊!”   “凉玉!”张慎思加重语气,“卫焦比你想象的要厉害许多,你答应我的话,也不要再喊了!”   “你休想!别以为你抓着我我就没办法!有本事你把我的嘴堵起来!”凉玉放声喊道,“来人——唔!”   她的喊叫被堵住了,猝不及防的,竟是被两片温热的嘴唇堵住。凉玉在这一刻几乎懵掉,所有的愤怒、失望、伤心和冲动,尽数没了影,满脑子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张慎思竟然会用嘴唇来堵她。   现在她被他抵在树上,两只手腕还被他扣着。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场面……她竟然被强吻了!   眼睛瞪了好大,黑暗中,凉玉只看见张慎思漆黑的眼底闪着她看不明白的幽光,极深,却也和她一样充满惊讶。   张慎思也僵住了,直到强吻下去,才惊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咣当一声,是凉玉手里的食盒掉了下去。盒盖子被震开了,里面的盛放着点心的各色小碟子被打翻,洒出来些许的点心。   这响动让凉玉找回了神智,她狠狠用力,挣脱了张慎思,狼狈的趔趄了几下,扶着树干羞恼的瞪着他。   张慎思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他别开目光,静默了一下,蹲下.身,整理起食盒来。   所幸洒出来的点心不多,只有两块玫瑰糕而已。   张慎思将翻倒的小碟子和点心一一拢好,这一幕和上回在御花园一样——那次,他也是这样仔细的、娴熟的,将凉玉泼落的山楂果归拢好。   “凉玉,请你相信我,秦家的事情,我一开始并不知情。是事发之后,才知道卫焦和诚王合作了这一次。”张慎思捧着整理好的食盒站起身,望着凉玉,“如果我事先知道,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他。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凉玉咬着唇,没有说话。她是想说什么的,可经历了刚刚那一出,脑子里乱的厉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听着张慎思说。   “师父从狼口中把我救下,师姐和你待我犹如至亲,所以不论怎样,我都绝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张慎思轻轻笑道,“惹你失望了,对不起。这宵夜我收下了,都是精致的点心。”   “嗯……有百合酥,有藤萝饼,还有蜜饯樱桃和玫瑰糕……”凉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起这个,“本来有新鲜的奶茶,想起你不喜欢,我就没装……”   “谢谢。也替我谢过师姐和贵妃娘娘。“张慎思笑了笑,“我送你回雍翠堂。”   “不用!”凉玉朝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唇。浓重的夜色盖住了她眼底的羞恼和泛红的耳尖,她嗔道,“你赶紧吃吧,我自己走!至于你刚才说的话……也罢,我就再信你一次!”   她说完就快步跑走了,逃命似的狼狈,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张慎思捧着食盒,叹了口气,唇角不禁浮起了一抹苦笑。   这时,耳边响起一声轻哧,从一片树丛后传来,语调很古怪。   张慎思循声望过去,瞧见卫焦的衣角从树丛边缘露了出来。   卫焦总有这种恶趣味,喜欢躲在遮蔽物后偷听偷看,还津津有味。   他在树丛后笑道:“慎思啊慎思,你也真有意思。早先我猜测过秦素鸢是七杀仙,今天算是验证了,可你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害得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些年是在夜合谷里。”   张慎思淡淡道:“我要是告诉你了,只怕你会盯他们盯得更紧。早在两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动到秦家的头上,你却依然如此。”   卫焦道:“我就是想让大陈和蛮族打得两败俱伤,要是大陈能灭国,那就更好了。没有什么方法比除掉秦氏一门更容易达到这个目的,可是秦家人命大,竟然让他们又活着回到了战场上。”说到这里,他语调一变,多了几分戏谑的味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慎思失控。看来那个女人,我势必是不能杀她了。”   “今晚的事,她不会说的,你不用再盯着她。”张慎思说着,忽然唤了卫焦的名字。   “卫焦。”他认真道,“你想做什么,我会不遗余力的帮你,但是,七花谷和秦家的人,你动不得。再有下次,我一定会和你翻脸。”   卫焦听言,倒也不恼,轻轻笑了几声,挥袖离去。   张慎思仍站在原地,他打开食盒,拿了个蜜饯樱桃出来,尝了一小口。   蜜饯樱桃的味道很甜很甜,只是,打磨在舌尖久了,就变成百感交集的滋味,一路蔓延到心底里去……   凉玉是一路奔回雍翠堂的。   秦素鸢眼尖的发现,凉玉状态不太对。   询问了凉玉,凉玉只说没事。秦素鸢暗下摇摇头,心思,凉玉怎么也心事重重了。   由于整个皇宫还在排查厉太子遗党,嘉和帝那边也没有传来消息,这一晚,肖贵妃挂心着嘉和帝,没有睡好。   沐浅烟和秦素鸢对嘉和帝没什么感情,倒是睡得不错。杨刃不提,唯有凉玉是一整夜心乱如麻,几乎就没有入睡。   这就导致了次日清晨,肖贵妃和凉玉都顶着黑眼圈,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大内总管刘长福找上门来,带来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大事。   第90章 提前大婚   刘长福说, 太后娘娘听闻嘉和帝遇刺,精神受到刺激,一病不起。太医去给看过了, 称太后娘娘怕是活不过今年。   秦素鸢嫁给沐浅烟这么久,还没见过太后。只因那位太后和厉太子一样, 都是禁忌。   当今太后是厉太子的生母,先帝的皇后。当年厉太子一族被铲平后, 嘉和帝为了孝名着想,留下了太后。   太后却心灰意冷, 从此便待在皇宫一角的佛堂里,断发礼佛,不见外人。   秦素鸢可以想见,此次太后受到刺激的原因是什么——并非是嘉和帝差点被杀, 而是有厉太子的遗党出现, 勾起了太后痛彻心扉的回忆。   从刘长福的口中,几人得知, 嘉和帝没什么大碍。只凉玉想到昨夜卫焦说过的话, 怀疑嘉和帝也不过是强撑着病体,不让人知道罢了。   因着太后快不行了,嘉和帝让刘长福通知礼部, 将沐浅烟和秦素鸢的大婚提前到下个月,以防太后殡天,举国戴孝一年。   消息来得突然,秦素鸢有些措手不及。   肖贵妃倒是高兴:“也好, 虽说素鸢现在已经是本宫的儿媳妇了,也不差这么个仪式。但早点办了,心里总归踏实些。”她又问:“御林军那边可抓到了那宫女的同伙?”   刘长福说:“唉,不怕贵妃娘娘您笑话。那贱婢还真就是自己跑出来行刺皇上的,还真没人指使她。”   “那她入宫为婢,又被安排去宴会上送酒,这中间的经手人呢?”   “回娘娘的话,经手人都是没问题的。但是皇上震怒于他们识人不清,都叫打发去‘暴室’了。”   宫里凡是被送进暴室的,很难再活着出来,想来又是十几条人命。   因着彻查结束,宫门解除了封禁,大家也能出宫回府了。   沐浅烟一回家,就和秦素鸢一起筹备下个月的大婚。   按照大陈的风俗,待嫁女子是要自己绣喜帕的。秦素鸢绣工不好,这段日子算是有的忙了。   很快,太后快不行的消息就传出了宫,许多有意结亲的人家都纷纷抓紧时间,将婚事提上日程。   秦家和周家也打算把一双女儿的婚事,提前到下个月。   至于那位蛮族长公主,自然也不能被落下。嘉和帝迅速的安排好她的和亲对象——将她许给关跃。   长公主当然是不愿意的,和嘉和帝争论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妥协了。   当秦素鸢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一波动,差点被针扎到手。   身边的沐瑛见了,忙说:“素鸢妹妹,你小心一点啊!”   沐瑛是秦素鸢请来指导绣活的,本来想让凉玉指导,但最近凉玉心不在焉,秦素鸢也就没烦她。   秦素鸢赧颜的笑了笑:“抱歉,稍有些走神。其实仔细想想,圣上将蛮族长公主指给关跃,也在意料之中。”   “为什么在意料之中?”沐瑛说,“素鸢妹妹怎么还叫‘圣上’?早该改口称‘父皇’了。”   “嗯,父皇将蛮族长公主指给关跃,确实在意料之中。”秦素鸢边飞针走线,边说,“其实,哪怕我大哥没有定亲,父皇也绝不会让长公主嫁进秦家。而且,只怕武将们都不在父皇的考虑范围之内。”   “为什么?”   “蛮族长公主英勇好战,在蛮族曾执掌兵权。不知道她甘心放弃权势和地位来大陈,究竟是真的青睐于我大哥,还是别有目的。如果她别有目的,又嫁给武将世家,那万一她煽动夫家联合蛮族一起反了,那可就得不偿失。所以,父皇只会将她指给相对安全的人,比如一些出身清寒的高官、刚在京城立足的清贵世家子弟,以及像关世子这样胸无大志的纨绔。长公主嫁给这些人,自然是要做正妻的。放眼看去,适龄未婚的男子也没几个了,关世子正是其中一个。”   “素鸢妹妹,下针的时候角度别太斜。”沐瑛指导了下秦素鸢下针,感叹道,“我怎么觉得关世子那么可怜。那个蛮族长公主一看就很麻烦,而且还养过男宠。关世子心里肯定很不乐意。”   “不乐意也没办法,皇命不可违。”秦素鸢喃喃,“况且,父皇这样安排,也等于在告诉康平郡王,他很信任他们。相信父皇会更加优待康平郡王府的。”   沐瑛鼓了鼓腮帮,“我觉得,圣上应该帮如眉姐姐再物色个好夫君,如眉姐姐太可怜了。我每每想着她一个人在宫里,心中都不好受。”   秦素鸢慰道:“人各有命,倒是瑛姐姐你,若是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就别耽误了年岁。如今看你也放下王瀚了,就让熙郡王帮着你再找个男儿吧。京城这么大,哪还能找不到个好的?”   “是,我祖父帮我找着呢。至于王瀚……”沐瑛面无表情的哼了声,“我跟他没来往了,也不怎么喜欢他了,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吧。那边我祖父帮我找着,这边我乐得自在,还能继续崇拜张丞相。”   秦素鸢不禁笑了:“瑛姐姐是仰慕张丞相?要不要让宁王殿下帮你带个话,问问丞相有没有娶妻的想法?”   恰好凉玉进来换茶,听了这话,动作一顿,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凉玉的表现,被秦素鸢尽收眼底,她问道:“怎么了?凉玉,看你最近心事重重,我有心劝解,你却不愿意和我说。”   “没什么的,小姐,奴婢就是看你要大婚了,莫名的心情复杂。”凉玉状似轻松,为两人换了茶,也不看沐瑛,换好茶就出去了。   沐瑛这方继续说道:“素鸢妹妹,你可别开我玩笑啊。张丞相是什么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还是远观好了。”   秦素鸢说:“瑛姐姐为何对自己没有自信?”   “也不是没有自信,而是……我觉得张丞相那样的人就适合崇拜着。素鸢妹妹不觉得,他是那种心事藏得很深,很有距离感的人吗?”   秦素鸢默默不语。的确,她也这么觉得。至少,她对慎思是看不透的。   沐浅烟这些天也忙,整个王府上下,都在精心操办婚事。   他直接告诉全府,不能有一点马虎,要把所有地方都做到最好最细致,断不可委屈了王妃。   沐沉音每天得了空,也会带着人手来帮忙,还笑着说,自己来沾沾喜气。   倒是应长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见不到他。   有一次,秦素鸢问沐沉音,应长安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沐沉音就说了两个字:“赌博。”言简意赅。   秦素鸢这才知道,应长安是个赌棍,不单喜欢赌,还是赌王级别的,出老千的水准堪称一流,作弊换牌信手拈来。他人缘也极好,走到哪里都能张罗到一大群狐朋狗友,吆五喝六,好不快活。流氓乞丐,游侠镖师,应长安都能处得来。   这么一看,秦素鸢只觉得,京城著名的纨绔关跃关世子和应长安相比,不过是个爱玩点的小纨绔罢了。不像应长安,那才是纨绔中的鼻祖,痞子中的斗鸡。   这些天,京城里出殡送丧的人家也特别多,包括汤帝师和白若晨,都已经停灵停够了天数,陆续下葬。   汤帝师刚葬下没几天,应长安就半夜去把人家的坟挖了,开棺验尸,提取了汤帝师肠胃里的毒.药残留物,拿回来研究。   先前白若晨坠马,那匹马尸也因为验不出究竟,被草草埋了。应长安又去把马尸挖出来,提取了马体内的毒素残留,同样拿回了敬王府。   他和沐沉音这对师兄弟,共同研究了两份毒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颖王背后的用毒人,的确很有一手。   却道秦素鸢在沐瑛的指导下,绣工进步了不少。一开始,她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才能绣好喜帕上母鸳鸯的小小尾巴,还绣得十分粗糙。而现在,她一天就能绣好半只鸳鸯,绣出来的效果也精致了不少。   距离婚礼还有四天,日落时分,晚霞漫天。   秦素鸢照例将沐瑛送出了王府,目送着沐瑛的马车离去,这方回到府中。   今天沐浅烟出去了,说要亲自采买些东西,不用她跟着。   她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如今天气凉了,沐浅烟身子会舒服很多,便老实留在了王府里。   这会儿距离晚饭还有点时间,秦素鸢决定先去泡个澡。   汉白玉的浴池里,水烧得热热的。秦素鸢除去衣物,泡进水里,身子舒展半浮在水中,双臂交叠在浴池沿上,散开满头青丝,侧头枕着手臂,闭目养神。   沐浅烟走进浴室,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秀色可餐的画面。美人,白嫩如玉的娇躯,乌黑如檀的秀发。她这样浸在水里,像是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白天鹅,满室氤氲的雾气半掩她赤.裸的身段,更显得她美玉无瑕,惹人浮想。   沐浅烟眯眼看着,一瞬不瞬的,步步靠近。   还从没见过秦素鸢这般香.艳.诱.惑的模样,沐浅烟像是发掘了一片新的天地,心脏跳得厉害,眼底滚动起炽.热的欲.火。   他忽然就口渴的厉害,身体也快速的起了反应。   此刻,他居然特别想要跳进浴池里,将美人拆吞入腹。   秦素鸢因着太过放松,竟没有察觉到沐浅烟在靠近。而待她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浴池边。   秦素鸢抬起头,刚看向他,就见他不知哪条神经搭错了,居然兴冲冲的跳了下来!   第91章 交付   秦素鸢思绪有一瞬的空白, 转而大惊。   “六哥!”她不顾溅起的水花,扑向沐浅烟,第一时间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么热的水, 你下来做什么?!”因着担忧他,她不禁严词厉色。   沐浅烟在刚入水的时候, 清醒起来了,暗骂自己真是美.色当头失去了思考能力, 竟然还以为浴池里是他用惯的冰水。   热.腾腾的水浸湿了他的全身,在那一瞬, 他当真是十分不好过,直想赶紧爬回岸上去。不料,秦素鸢扑过来了。   抱住她冰凉如玉的身子,对上她担忧的、责备的目光, 沐浅烟突然就觉得, 这水似乎也没那么热了,反倒是他的身体热的厉害, 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那处, 正在狂.肆的叫.嚣。   “素鸢,别赶我走……”他唤道,嗓音因低沉而显得磁性, 被浴室的回音修饰着,如同一口钟似的,撞得秦素鸢的心砰砰的跳。   她搂着沐浅烟,抬头看他, 责备道:“好好的这是闹什么,就不怕病倒吗?”她扬起声音喊道,“来人!快加冰!”   王府的家丁响应的很快,一盏茶的功夫,就陆续抬着冰进来。   沐浅烟把秦素鸢搂在怀里,那些训练有素的家丁目不斜视。他们动作麻利的加完了冰块,便立刻退出去,顺便关好门。   浴池里只剩下夫妻两个,秦素鸢随手抓了几个冰块过来,让它们漂浮在两人周围,这才稍稍放了心。   “六哥。”她正色瞅着沐浅烟,“你这是闹什么。”   沐浅烟笑吟吟道:“得见浴中的王妃,本王实在是心痒难耐,便过来亲近了。”   “那你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些不重要,只要能抱到本王的美人就行。”   “你……殿下!你怎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平日里恣意妄为都由着你了,现在这样是为哪般?!”秦素鸢厉声道。   沐浅烟蓦然就不吭声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秦素鸢的脸,眸子变得越发的深不见底。   他的美人,动怒了呢,她是真的生气了。   和秦素鸢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被她凶,第一次看见她这疾言厉色的样子,她的眸子都能蹿出怒火来。   “你生气了?”沐浅烟柔声问。   秦素鸢的脸红红的,半是被热水浸的,半是气的。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放缓语气,说道:“六哥,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子,是你亲口说,想和我一起长命百岁。既然如此,你必定要自己爱惜自己,像今天这类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   沐浅烟依旧笑着,把秦素鸢搂在胸口,缓抚她的脊背,“我知道了,这次是我错了,以后定会注意。只是,”他语调一变,顿时轻.佻了起来,“只是此刻美人在怀,冰.肌.雪.肤尽收眼底,怎么想都觉得跳下来很值得呢。”   “六哥!”秦素鸢嗔怒的瞪着他,又因被他的话弄得羞.窘,脸色更红了。   “放开我,你上岸去。”   “素鸢,别赶我走。本王出去一天了,出了一身汗,也想好好洗洗。可谁叫浴池被你占了?只好请你分一半给本王了。”   秦素鸢推了沐浅烟几下,终于把他推开了。她无奈,真真是没见过如此无赖骚.包的人。   因着浴池里加了冰块,水温降的很快。   沐浅烟除去衣衫,伸手将秦素鸢又捞进了怀里,笑道:“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我们更奇特的夫妻了,洗热水澡还要加冰块,你说是不是前所未见?”   秦素鸢责怪道:“如不是你,我还洗得好好的。”   “素鸢这是怪罪本王了?”   “我只怪你不爱惜自己。”秦素鸢说着,想到千蛇郎君那边还没消息,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情绪也低落下来。   她没心劲再和沐浅烟理论了,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六哥,你不知道的。方才你跳下来的时候,我真的……”   “对不起。”诚挚的道歉随着温柔的吻,一并落了下来。   沐浅烟抱紧秦素鸢,满腔爱意随着亲吻化开在秦素鸢的口中,如暖流般涌向她的全身。   他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珍惜之物那样,用爱.抚和亲吻抚平秦素鸢的心有余悸。   水温在迅速的降低,但秦素鸢丝毫未觉得冷。她被吻得身子后仰,几乎要站不住,一双眼半阖着,雾蒙.蒙的望着沐浅烟眼底自己的倒影,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都要被他的眼睛吸进去了。   她软软的跨.坐在了他身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相融。   “素鸢,其实我很开心。”沐浅烟轻声说,“在看见你那样担心我的时候,我很不厚道的心花怒放。”   “你还知道自己不厚道。”   “知道。”他抓过秦素鸢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但这颗心,对你真心实意,倾尽全部。”   手掌下沐浅烟的心跳声传来,让秦素鸢觉得安心又甜蜜,她问:“你去街上买什么了?”   “买了新鲜的青菜和活虾。”   “活虾?”买这个做什么。   “你喜欢吃青菜虾仁的馄饨,明天你就要回秦府待嫁了,我想在你回家前,自己动手为你做一碗青菜虾仁的馄饨。”沐浅烟笑道,“却只怕本王这双养尊处优的手,做不来那样的活儿。本王会尽力的,但若是实在做的不好吃,还望娘子能赏个脸,尝一口就好。”   “六哥,你……”秦素鸢心中触动,这瞬间,她感动的眼眶发热。   将她这感动的模样望在眼底,沐浅烟满足之余,也感到身体燥.热到了极限。   他故意用热.烫的炙.铁抵了抵秦素鸢,诱.哄着道:“素鸢可是感动了?本王想着,要不就大婚的那晚,让本王好好的疼.爱你一番。我们把房圆了,好不好?”   秦素鸢望着沐浅烟,不语。此刻她那迷.蒙的神态,粉红的樱.唇和酡.红的脸颊,看得沐浅烟直呼受不了。   他委屈道:“素鸢……”快说话啊……   秦素鸢深吸一口气,道:“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她把手从沐浅烟的大手里抽出来,双臂再度环住了他的肩.颈,鼓足了勇气,“六哥,我爱你。”说罢身子一沉,竟然直接对着他坐了下去。   沐浅烟还在为那句“我爱你”而狂喜,却不想秦素鸢忽然就这么干了,一时间惊住。一股暖意包围了他最脆弱的地方。这一瞬,他失神的无以复加。   秦素鸢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一阵剧烈的颤抖,大汗淋漓的朝着沐浅烟倒过来。   “唔!”真疼!   沐浅烟陡然回神,吓得变了脸色,慌张又心疼的抱住了秦素鸢,一时也不顾自己被裹得难受,忙道:“素鸢,你怎么也不说一声,疼不疼?扶着我别动,我这就出来。”   秦素鸢忙按住他,忍着痛意说道:“嫁过来几个月,早晚是有这么一天的。如今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你是要我再疼一次吗?”   沐浅烟心疼她的很,只好把手探到两人结合之处轻轻揉捏,一边帮她缓解不适一边低声问道:“好些了么,素鸢?”   “嗯……”   秦素鸢轻声呜.咽,听不出是愉.悦还是难受。沐浅烟揉了一会儿之后又试着动了动,她陡然惊.喘,整个人趴在他胸膛,越发迷.离婉转。   到了这会儿,平日里练的武功似都白练了,身子该软还软,软的跟一滩水一样。   沐浅烟星眸中涌出铺天盖地的欲.念,他吻着秦素鸢,身.下动作逐渐加快,绵延不止。蒸腾的水雾起起伏伏,时而拂过玉肩,时而漫过菱唇,最后化作白缎蒙住了秦素鸢的双眼。她随着沐浅烟在水中沉沉浮浮,恍惚中听到他在耳边深情的倾诉。   “我爱你,素鸢。”   一切平息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浴池里的冰块都化成了水,水温凉下来,秦素鸢软软的靠在沐浅烟怀里,被他这个暖炉罩着,从身到心皆是温暖无比。   她被沐浅烟抱出浴池,被他亲自伺候着包裹住长发,由着他给她一件件的穿衣服。   沐浅烟先把秦素鸢送去房里歇息,让她等着自己做馄饨。一路走过回廊庭院,他都是抱着秦素鸢的。秦素鸢轻轻搂着他,朝上望着沐浅烟,忽觉得他唇角那抹笑容甚是春风得意,估计他心里面已经乐得忘乎所以。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沐浅烟不要过于高兴:“明天我就回秦家了,接下来这三天,你在宁王府中好自为之。”   不提这茬也罢,她一提,沐浅烟方觉得天地间一种深深的恶意正朝他袭来。这才刚尝到娘子的滋味,娘子就回娘家去了,接下来三天他可如何是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沐浅烟故作委屈的叹了口气。   两人此刻亲昵的模样,被院中正在修剪桂花的凉玉瞧见了。   凉玉停下剪刀,盯着两人的身影看了会儿,心中渐有猜测,她想自家小姐和宁王这该是圆房了。   原本这是好事,但凉玉陡然就想到,那日阮青釉躲人躲到秦家,在秦家的后院和她说了一席话,问她秦素鸢有没有和宁王圆房,还让凉玉一定要把话捎给秦素鸢。   阮青釉当时说的话,秦素鸢一定不会喜欢听。凉玉握着剪刀的手微微抖动,她该不该立刻把那些话告诉秦素鸢呢?   第92章 大婚   凉玉思量了再三, 还是决定等秦素鸢大婚后再把那番话告诉她,免得坏了秦素鸢这几天的心情。   修剪好桂花后,凉玉便净了手, 去到秦素鸢的房里。   “小姐。”这会儿秦素鸢正靠在躺椅上,拿了本书在看。凉玉走近到秦素鸢跟前, 唤了一声。   秦素鸢把书放在一旁,应道:“嗯, 坐吧。”   凉玉拉来个凳子,坐在秦素鸢身边, 视线瞄到了秦素鸢放下的那本书,“小姐在看什么?”   “瑛姐姐给的话本子。”秦素鸢笑着说,“不知她从哪里买的,说是有趣的很, 推荐我定要看看。方才随手翻了翻, 的确有点意思,你要不要看看?”   “奴婢等小姐看完了再看吧, 免得小姐先给了奴婢, 自己却惦记着里头的内容,到时候抓心挠肝的多不好。”   凉玉边说,边打量着秦素鸢。都说女人承.欢后会显得尤为妩媚, 连眼角都含着春.情,就像是一颗被催.熟的桃子那样多了些成熟的韵味。凉玉瞧着自家小姐,觉得秦素鸢身上的清冷之气被化去了些许,在加之秦素鸢泡过澡, 脸上微红,越发显得容光焕发。   秦素鸢衣服松垮垮的穿着,半边肩膀露在外面,被一张薄薄的虎皮毯子斜搭着,露出大片零零散散的淤.青吻.痕。   凉玉看得有些羞,忙将秦素鸢那毯子往上提了提,嘟囔道:“小姐也不知道盖着些。”   “都是自己人,难道这样的事我还瞒你?”秦素鸢笑了笑,柔声说,“明天我们回秦府去,三日后我得从家里出嫁一次。”   凉玉点点头,说道:“旁的人都是大婚后成为正式夫妻,小姐和宁王倒好,先依着圣旨做夫妻,再来补办婚礼。果然只要和宁王殿下有关的事情就样样破例不按规矩,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新奇事呢!”   “无妨,我倒希望能多些新鲜事,这样日子过起来更有意思。”秦素鸢说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凉玉,“你呢?凉玉,你可有想过为自己觅一桩好的婚事?我们一时半会儿是无法仗剑天涯了,或许要在京城待上很久。我不希望你有所耽误,所以如果你看中哪家的儿郎尽管说出来,爹娘和六哥都为你撑腰。”   “小姐,奴婢……”凉玉低下头,咬了咬唇,回道,“奴婢谢过小姐了,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奴婢会告诉小姐的。”   “嗯。”秦素鸢应下。   次日,秦素鸢和凉玉乘坐着马车,回去了秦府。   秦素鸢坐在马车厢里,手中摆弄着绣好的红色鸳鸯喜帕,又掀起窗帘,探出头回望王府门口的沐浅烟。   沐浅烟带着杨刃立在那里目送她,他一袭红衣如一团烈烈榴花一般,不管在哪里都是那样的夺目,灼烧着秦素鸢的眼,让她的心也暖暖的。   她不由得就想到昨晚临睡前,两个人在床上翻云覆雨,沐浅烟好似化成了总也吃不饱的饕餮,却又担心秦素鸢次日回家会精神不济,硬是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只要了她两次。   秦素鸢放下了窗帘,笑出声来,手指打磨着红盖头上的鸳鸯纹样,沉浸在甜蜜的思绪里。   三日后,声势浩大的婚礼几乎惹来了半个京城的围观百姓。   百姓们走街串巷,纷纷聚集而来,都想看看这场被圣上嘱咐了要大操大办的婚礼,究竟是何等的风光荣华。   从前的义勇侯府,如今的镇国公府门前,早就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秦素鸢已经穿戴打扮妥当,被凉玉搀扶着走到秦克忠和秦肖氏的面前,拜别二老。   “素儿。”虽然女儿早就嫁去了宁王府,但今日,在这待嫁气氛的渲染下,秦克忠还是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心里万分的舍不得。   秦肖氏更是流出了眼泪,赶忙避开目光,用帕子擦掉泪水,赞道:“素儿真漂亮。”   秦素鸢的嫁衣鲜红无比,和着她温暖喜悦的面容,仿佛是一道照彻了整个秦府的光束。   华丽纯粹的正宫嫁衣,只在双袖和领口微微缀绣金线夹着玉白色的并蒂夜合花花纹,留仙裙长长的拂在霞色云罗缀明珠的鞋面上,泛着浅浅的金银色泽,华丽如艳阳。   分明是清奇淡然的美人,却当之无愧的承担着这样热烈而纯粹的颜色,并以淡然之势,逼得那明艳的红生生黯淡了几分。   她的裙上绣着百子百福的花样,裙摆长长的铺在身后,边缘滚着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她缓缓的跪在二老的面前,那些米珠子也跟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秦氏素鸢拜别爹娘,望爹娘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秦肖氏忙叫凉玉:“扶素儿起来。”   秦屹由衷赞道:“很美,很好看,我家妹子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秦素鸢含笑:“我三朝回门的那天,正好是大哥迎娶芊羽的日子。届时,大哥会看见比我好看百倍的新娘。”   秦屹被说得略一怔,耳根子有点发红,笑而不语。   秦素鸢又冲着秦峦招招手,“峦儿,过来。”   “姐姐。”秦峦小跑到秦素鸢的跟前,依依不舍的看着她。   秦素鸢缓缓一句句告诉他:“峦儿,大哥已经建功立业,成为武将中的年轻栋梁,你也不能落于人后。平日里要好好跟着夫子念书,好好跟着爹习武。我秦氏的枪法大哥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你也要早日谙熟了。可不能一心贪玩,荒废了自己的好底子,明白吗?”   秦峦点点头,坚定的说:“姐姐放心,大哥是我的榜样,我会向大哥看齐,不会令你们失望的。”   “这就好。”秦素鸢笑了。   这时候奶娘来叩门,说道:“老爷夫人,宁王殿下来迎亲了,请小姐盖上喜帕,准备上轿。”   秦肖氏道:“凉玉,替素儿蒙上喜帕吧。”   凉玉从备好的铜盘子里小心的端起喜帕,走到秦素鸢的跟前。两人的目光对上,秦素鸢冲凉玉笑了笑,她发髻中戴着的明珠翠玉和赤金鸳鸯的环佩,光彩耀目。   秦素鸢稍稍低头,让凉玉替她戴好了喜帕。接着秦屹走过来弯下腰,秦素鸢在凉玉的帮助下,趴到了秦屹的背上,被秦屹背着走出了厅堂。   秦家人一路追向门口,远远就看见了坐在白马背上的沐浅烟。他一直盯着镇国公府的大门,眼底灼灼生辉。   “还真别说,宁王殿下真是个妖孽般的美人呢。”有围观的百姓在议论着。   一些未婚姑娘虽然都知道宁王的名声不好,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京城里找不出几个能有他这般倾国倾城的美男子。   红衣似火,郎艳独绝。他双目含笑,占尽风流。   在看见秦屹背着秦素鸢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沐浅烟快速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台阶下,给秦府的人施礼问安。   秦屹双眼一亮,将妹妹稳稳的放下来,引着她的手,把她的手送到了沐浅烟的手中。   “素鸢,本王来了。”沐浅烟柔声说着,喜帕蒙着秦素鸢的脸,隐隐约约透出那一双淡然而温柔的眸子。   沐浅烟打量着她精致的嫁衣,说道:“这三天本王可想死你了,美人不在身边,真的是度日如年呢。”   秦素鸢低声说:“你出息点。”   “好,都听王妃的。”沐浅烟笑说,“来,本王送你上轿。”   他将秦素鸢送进了轿子里,确定她坐好了,这方拜别秦家众人,翻身上马,接新娘子回府。   迎亲队伍十分壮大,后面还跟着秦府抬嫁妆的汉子们。秦府备下的嫁妆十分的丰厚,队伍一路走来,羡煞了多少未婚男女。   有姑娘又是艳羡又是酸溜溜的说:“虽然宁王殿下声名狼藉,但是女儿家要是能有镇国公府嫁女这般的风光派头,就算是嫁给大家都避着的宁王,又能怎么样呢?起码够风光,还能做家中唯一的正妻,一辈子不用争不用抢,被丈夫关爱尊重着。这么想着,可不比一群女人用青春和生命去争夺丈夫的宠爱要好得多?”   “是啊,听说宁王殿下万分喜爱宁王妃,说不准宁王妃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秦素鸢安静的坐在轿子里,耳尖的听到周围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凉玉跟在她的轿子旁,望着前头马背上沐浅烟的背影,忽然间就为秦素鸢感到幸福,只觉得那个一袭红衣的男人定能在有生之年给予秦素鸢不变的宠爱,那该是女儿家都羡煞的圆满吧。   黄昏时分,接亲的队伍抵达了宁王府。   宁王府一派大红色的喜气,杨刃等人全都戴上了红花,喜气洋洋的迎接王府的男女主人。   沐浅烟踢了轿门,把秦素鸢牵下来。喜娘递上了绑着红花的绸子,给他们二人牵引着。   沐浅烟带着秦素鸢走进王府,过马鞍,跨火盆,两个人来到了正厅。   正厅里的司仪是宫里派来的,此刻嘉和帝和肖贵妃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笑吟吟看着一对新人停在他们的面前。   沐浅烟和秦素鸢拜了堂后,秦素鸢被送去洞房,沐浅烟亲自送嘉和帝和肖贵妃乘上回宫的车辇,接着他回到正厅,与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把酒言欢。   第93章 良辰美景   王府的卧房里被装饰得很是喜庆, 满屋子浓浓的红色。   凉玉扶着秦素鸢在床边坐好,去倒了杯温水,递给秦素鸢, “小姐,喝点水吧。”   秦素鸢缓缓撩开喜帕, 喝了些水。   凉玉又指着桌子上备好的饭菜,“小姐要是饿了就先吃点, 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没事,我等着六哥来了一起吃。”秦素鸢冲凉玉笑了笑, “你回前厅去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饿肚子。杨刃和几个兄弟也在前厅与宾客们一同吃饭,你也去吧。”   凉玉的脸上浮现一点勉强的神色,“奴婢不饿, 就在这里陪着小姐就好。”   秦素鸢看着她半晌, 问道:“你是不饿,还是因为前厅有你不想见到的人?”若是没记错的话, 关跃也在宾客们之中。   凉玉却一愣, 竟是没想到关跃身上去,讪讪道:“没有啊,小姐。”   秦素鸢说:“既然你不在意有些人, 就去前厅吃饭吧,不要饿着。”   “……好吧。”凉玉屈服。   她离开卧室,替秦素鸢关好门。秦素鸢闲来无事,在屋子里看起了那本沐瑛送来的话本子。凉玉则一路回到了前厅, 从侧面的小门悄悄溜进来。   沐浅烟正在被一群人围着敬酒,应长安在帮他挡酒。凉玉站在暗处观看了片刻,忽然被沐沉音叫住:“凉玉姑娘,坐这儿吃点东西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凉玉忙应一声,循声望到了沐沉音,却见沐沉音和张慎思坐在一张圆桌前。桌子上的菜色琳琅满目,桌旁却恰好只坐了他们两个人。两人正喝着酒畅谈,眼下都看向凉玉。   凉玉和张慎思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凉玉霎时心下一紧,心跳得咚咚咚的响,脸颊也烧了起来。   她忙对沐沉音道:“奴婢还不饿,谢敬王殿下的关怀。”说罢别过目光去,低着头,略显狼狈的绕路。   她就是心里不舒服,又恼着张慎思竟然强吻她,又怨他此刻波澜不惊的不将她当回事。   这种矛盾的心理弄得凉玉心乱如麻,一抬头,看见关跃在角落的桌子边一个人喝酒,头脑一热就坐到了关跃身边。   关跃一口酒差点呛住,看着凉玉,“凉玉姑娘,你、我……这个……”   凉玉拿了套干净碗筷,吃了点菜,问道:“世子这么爱热闹的人,怎么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   关跃叹了口气,道:“小爷命苦。”   凉玉明白了什么,“听闻关世子这个月底要迎娶蛮族那位长公主了,您是为着这事而闷闷不乐吧。”   “是啊。”关跃这些天积压了一肚子的不爽,此刻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倒出来。   “你说我和我妹妹怎么就这么倒霉?从前多得是男人抢着要娶她,如今大家都说她是琵琶鬼、克夫的命!再看小爷我,好歹也是郡王府的世子,我看上的姑娘不搭理我就算了,还得娶个追着别的男人跑的母夜叉。唉,这他奶奶的是造了几辈子的孽啊!”   凉玉忙说:“世子可小点声,这里这么多人,可别教人把这话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去了。”   “唉,圣上啊……”关跃饮下一大口酒,喝得有些急,差点辣出了眼泪来,“父王和我也明白圣上的意思!那长公主就是个不尴不尬的,也就嫁给小爷这样的人,圣上才放心。算了,我们既然享受食邑的供养,也得给圣上分忧啊,总不能辜负圣上的信任。”   凉玉道:“您看得开就好。”   看不开又有什么办法?得了,娶了那长公主,夫纲什么的是不用想了。大不了就继续斗鸡走狗耍蟋蟀,反正还有一群狐朋狗友呢。   关跃这么想着,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又见凉玉在这一室的喜庆里明眸善睐、神采天成,不知不觉又看直了眼。他道:“凉玉姑娘,你看你的主子这也大婚了,你要不要好好考虑下我?小爷我虽然比不上宁王殿下是皇室贵胄,但也肯定不会委屈你的。要不你就答应我吧。”   凉玉绽开灿烂的笑容,却笑意不达眼底,“世子,您喝多了,还是多吃点菜吧。”   “拜托,小爷一共就喝了三杯!”   “世子冷静些,也别怪奴婢泼您的冷水,奴婢是当真不想给人做妾的。要是不能像我家小姐那样做当家主母,被丈夫宠着,奴婢甘愿就这么孑然一身。”凉玉说着,眼中冷光肆意,“奴婢虽然是下贱之身,奈何却心比天高。关世子,实在对不住了。”   “凉玉姑娘,我说你……”   凉玉没再理关跃,而是飞快的夹菜吃饭,很快就填饱肚子。   “世子慢吃,奴婢去照顾我家小姐了。”她抛给关跃一句话,转身就走。   关跃忍不住长声叹气,自嘲道:“唉,真悲剧。”   凉玉离开了前厅,快步走进中庭。中庭里那一树树夜合花已经凋落的所剩无几,只有几朵花瓣险危危的挂在枝头上,风一吹,淡薄如零星的羽毛。   一段垂落的树枝被风吹着拂上凉玉的肩,凉玉忽的心生烦腻,抬手折断了树枝,抛到脚下,骂道:“可恶,都把人强吻了还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凭什么还傻乎乎的替你保密着!”骂了一句更觉得生气,一脚踩在树枝上,连着跺了好几下,“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凉玉。”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凉玉一个激灵,回头看去,见是张慎思。凉玉吃了一惊,顿时又羞又恼,不拿正眼看他,躲着他的视线嗔道:“你来做什么?没事别喊我!”   张慎思面上含了薄薄的笑意,语音却是郑重的:“我来为那天晚上的事,向你道歉。”   凉玉哼道:“谁稀罕你的道歉!”   张慎思温声道:“你希望我做什么,你说就是。”   “我……”凉玉一时没了话,张慎思这般态度,怎么搞得跟她欺负他似的,反倒显得她得理不饶人了。   凉玉越发的怄气,嗤道:“我心情不好,你别理我了,回去喝喜酒吧!”   “凉玉,我知道你心中怄气。我不该那样对你,你有气便都对我撒出来吧。”   凉玉猛地看向他,“你走!别在这里烦我!”   张慎思默了默,道:“好,我走,但走之前请你听我说完。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七花谷和秦家的事,你相信我。我也会看着卫焦,不让他打你们的主意,你们平日里记得远着他些。”   凉玉没好气的应了声,又折下一条低垂的树枝。   这时候喜娘从前厅跑来,喊道:“凉玉姑娘,快、快,殿下要进洞房了,你赶紧上王妃那儿候着!”   “知道了!”凉玉急忙过去,跑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了眼张慎思,怄气似的哼了声,便再不回头的冲进了卧室。   秦素鸢见凉玉回来了,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把喜帕蒙好。   凉玉为秦素鸢稍微调整了下喜帕,站到一边,说道:“小姐,殿下要过来了。”   “嗯,你可吃饱了?”   “奴婢吃饱了,小姐放心。”   不多时,沐浅烟就被喜娘引着,进了洞房。   因沐浅烟很少出门,与人结交的少,故此随着他来的只有沐沉音。应长安自然还在前厅挡酒,把在场宾客喝倒了一大片。   喜娘说了些吉利的话,凉玉端着如意秤走上前,沐浅烟取了如意秤,站在秦素鸢的面前,笑意深深,慢慢挑开了喜帕。   当那张熟悉的、却比平日里更添惊艳的脸映入眼帘,沐浅烟呼吸一窒,几乎看呆了眼。   喜娘趁机用帕子捂着嘴,打趣道:“瞧瞧!新娘子多美啊,都教新郎官看得移不开眼睛咯!”   秦素鸢浅浅笑了笑,看着沐浅烟,唤道:“六哥。”   沐浅烟细细端详她,她梳着翻叠的发髻,发髻间插了六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配着鲜红的绒绢玫瑰,在云鬓间华丽生辉。   她的颈上不戴任何项饰,却是用工笔细细的描了朵朵夜合花的纹样,雪白的花朵和碧绿的枝叶,用银粉勾边,一枝一叶,一花一瓣,说不尽的悱恻意态。   眉毛画得是远山黛,脸上薄施胭脂,再用露水匀了珍珠粉淡淡施上,便成了一层仿佛是娇羞颜色的荔红。   眉心葳蕤一点浅红,画成朵小小的娇花,最是点睛之笔。沐浅烟不由得用手指覆在她眉心的娇花上,轻轻揉着,赞道:“能作清冷淡然的样子,也能艳压群芳,素鸢真不愧是本王的王妃。”   秦素鸢笑道:“不过是妆化的好罢了。”   凉玉插嘴道:“小姐别谦虚,奴婢倒觉得,宁王殿下说的是大实话!”   “嗯,凉玉这话说的中听。”沐浅烟手一挥,“赏!”   于是凉玉欢欢喜喜的拿到了一把金瓜子。   沐浅烟又赏了喜娘,沐沉音便叫几人都出去,把洞房留给王府的男女主人。   沐浅烟拉着秦素鸢的手,将她带到桌旁。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唤婆子来收拾妥当了,又饮下了合卺酒。   放下酒杯的时候,沐浅烟笑的有几分算计:“素鸢,这合卺酒是本王特意从宫里要的,听说配方多多少少会有些暖.情的功效,让人心、热、情、动。”他故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不想秦素鸢淡淡一哂:“我还以为这三天里你已经忍无可忍,根本不需要借用这些东西。”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为你考虑么?”沐浅烟坏心的笑,“本王是怕只有自己热情,这才向宫里讨了这酒,好让王妃你也能倍加欢.愉。”   秦素鸢低低道:“骚包。”能不能好好说话?   沐浅烟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拉了幔帐,“素鸢,春宵一刻值千金。本王饿了三天了,你可一定要把我喂饱呢。”   第94章 美人   秦素鸢刚被放到床上, 就猛地坐了起来,不悦的盯着沐浅烟。   沐浅烟还以为她是不愿意,委屈道:“素鸢, 你怎么了?”   “你自己看。”秦素鸢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枚花生,“床上撒了这么多东西, 你竟然直接就把我放上去。”   沐浅烟难得的尴尬了,是呢, 他怎么就忘了洞房的床上是要撒一堆花生桂圆红枣的?   秦素鸢利落的坐起来,把沐浅烟拉开, 抬起右手朝着床上扫去一道袖风,立刻将床上的果子扫了个干净。   沐浅烟熏熏然望着秦素鸢,说道:“不愧是本王的美人,这样凌厉。”   秦素鸢瞧着他, 用手勾了勾他的手指。沐浅烟会意, 揽着秦素鸢一起倒在了床上。   “素鸢可真急呢,难不成合.卺酒这么快就发作了?”沐浅烟笑吟吟问道。   秦素鸢道:“就那一点酒, 奈何不了我。你可知道应长安为何千杯不倒?江湖中人, 酒量都不差,我自然也拿得出手。”   沐浅烟撑起身子,故作悲伤捧心的模样, “素鸢,你好生无情,本王可是把一整颗心都端给你了呢。”   “我知道。”秦素鸢凝视了会儿沐浅烟,微微一笑, 脸上渐渐泛起一阵粉红,轻叹了一声埋进沐浅烟怀里,“六哥……”   她的低唤很轻很软,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柔。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他耳中听来是如此的悦耳,充满情愫。   他知道,她在邀请他同享鱼.水.之.欢。   沐浅烟一个翻身,将秦素鸢压在身下,吻了上去。由轻到重,由浅到深,热.切的吻就像是攻城略地似的,渐渐瓦解秦素鸢的招架之力,让她娇.喘吁.吁。   秦素鸢不禁忆起两人的第一次,那时候的沐浅烟被她大胆激进的行为吓到了,生怕她不适,所以十分的克制,小心翼翼且温柔无比。到了晚上,两个人在床上翻.云.覆.雨,沐浅烟也没敢太放.纵自己,对她万般怜惜。   而此时的沐浅烟,显得过分的意.乱.情.迷,充满了攻击性。即便秦素鸢有了三天前的过渡,还是觉得不好招架。   “素鸢穿着这身嫁衣,真美,就是脱起来有些费劲,很想把它撕了。”沐浅烟一边吻着秦素鸢,一边解她的嫁衣。繁杂的嫁衣无疑在考验着他此刻的耐心,他觉得自己的耐心随时都会被耗尽。   正想撕开,就听秦素鸢喃喃:“这衣服是我花了好久才穿好的,每一处配饰都比来比去,就为了能做到最美。”   沐浅烟立刻又充满了耐心。不就是衣服难脱点吗?那就继续慢慢的帮她脱吧。   月色如水,欣然入户。   衣衫一件件的从幔.帐里滑出来,滑落在艳.红的毯子上。   大红织锦的宽大床铺上,沐浅烟有些潮湿的墨发垂在秦素鸢肩上,此时沐浅烟微微蒙着层汗的脸,魅.惑异常。   秦素鸢在他身.下起伏、喘.息,伸手将他抱的更紧些。   那合.卺酒到底也催动了她的情.欲,让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却极致的酥.爽,沉.沦不休。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子,在室内映出一片清辉。再往里,层层床幔遮挡下,一片旖.旎。   秦素鸢朦胧的想着,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古话,当真不虚,尤其配上今日这洞房花烛的氛围,更是令她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想必沐浅烟也是一样的吧。   次日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的,日上三竿了。   秦素鸢浑身疲累,尤其是双.腿有种要散架的感觉。她稍微动了动,便惊醒了身后抱着她的人。   他故意在秦素鸢的肚子上挠了挠,惹得秦素鸢一个战.栗,翻过身,窝进沐浅烟的怀里,和他对视。   “每天晨起看见娘子在怀,真是件幸福的事呢。”沐浅烟挑.逗似的说着,嗓音因着喑.哑,颇为甘甜醉.人。   秦素鸢不免红了脸,“六哥,别闹。”   沐浅烟爱煞了她此刻的模样,想她这般凌厉霸道的人,都敢在浴池里对他硬.上.弓,却也会呈现出如此娇羞的样子。这般冷淡在外、柔情大胆在内的姑娘,他只想将她好好的捧在掌心,绝不让她受委屈。   两个人相拥在床上,又依偎着说了会儿话,方才起来。   厨房已经备好了早点,沐浅烟搂着秦素鸢去用了早点,随后,两个人休息了会儿,于中午时分坐上车辇,去宫中拜见嘉和帝和肖贵妃。   也亏得嘉和帝允许他们下午进宫,若是要求上午去,沐浅烟绝对不干。两人下车,徐徐走到了南薰殿。   两人见过嘉和帝和肖贵妃,肖贵妃笑得发自内心,连连给秦素鸢塞红包。相比之下,嘉和帝的笑容就显得礼节的多了,他给了宁王府不少赏赐,沐浅烟又十分不客气的讨走了几件精品瓷器。   嘉和帝见完了夫妻俩,就去仪元殿处理事务。夫妻两个随着肖贵妃去了雍翠堂,又在雍翠堂坐了会儿。   肖贵妃早就准备好了秦素鸢喜欢的玫瑰糕,还让小厨房专门做了八样小吃和鲜奶茶,秦素鸢心中暖暖的。   “多谢母妃这样体贴。”秦素鸢由衷的说。   肖贵妃笑道:“都是一家人,这是我该做的。素鸢这个儿媳妇我本来就喜欢,更不提我和婉娘还都是姓肖的。你和浅烟成婚,我们两家是亲上加亲。”   沐浅烟道:“肖家人口众多,还不知道岳母大人和母妃是隔了多远的亲戚呢。”   肖贵妃瞪了沐浅烟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   “母妃,儿子这不是高兴么?”沐浅烟剥了个两个核桃仁,给了秦素鸢和肖贵妃各一个,“母妃、素鸢,来,我剥好的。”   肖贵妃只觉哭笑不得。   这时候黄芩过来了,说道:“贵妃娘娘,彭美人求见。”   肖贵妃的笑容立刻散去一半,“她怎么又来了?今日是浅烟和素鸢进宫的日子,她不知道吗?你去问她有什么事,若只是随意坐坐,便请她改日再来。”   黄芩道:“娘娘,彭美人倒没有别的什么事,还是说看中了皇上赏给您的那只猫,想抱回去养上几个月。唉,那妖.妖.娇娇的女子,奴婢是真看不上。”   “罢了,今儿喜庆的日子,本宫也不和她计较了。”肖贵妃挥手指了指后院,“你去把猫给她吧,让她好好养着,到年底了再送回来,可别养出岔子。”   黄芩施礼告退:“奴婢省的,会提醒彭美人的。”   沐浅烟以前入宫不曾听说过后宫有一位彭美人,他问道:“那彭美人,是新进宫的?”   肖贵妃语调平和带着笑意,眼底却难免有些怨怼,“她原是在叶贤妃宫里伺候的,不知怎的惹了叶贤妃不快,将她贬去花房当差。不想一个月前她去给仪元殿送花,被你父皇看中了,便纳为选侍。这才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就晋为美人,很是得宠。前段时间她来我宫里拜访,盯上了我养的猫,总想着借回去养上几个月。”   沐浅烟喃喃:“那只猫倒是的确挺有意思,宫里只有一只,也难怪有人惦记。”   “是啊。”肖贵妃的笑意有些凄凉,“到底是做姐妹的,我总不好仗着位分高就不给底下的妃嫔脸色看。何况她如今很是得宠,我也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秦素鸢身为女子,自然知道内宅妇人的苦,她庆幸自己和秦肖氏能够与夫君一心相伴,也心疼肖贵妃要和那么多如花美眷瓜分君王的宠爱。   秦素鸢不禁握住肖贵妃的手,慰道:“母妃这些年辛苦了,有儿媳承欢膝下,您的福气在后头。”   “是啊,婉娘的女儿就是好,不但是浅烟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肖贵妃紧握秦素鸢的手,两人深深对视,沐浅烟在一旁瞧着,颇觉得这婆媳两个是相见恨晚,倒显得他像个外人了。   过了会儿,黄芪就来回报肖贵妃,说已经把猫送给彭美人了。彭美人很是欢喜,抱着猫爱不释手,说一定要把它养得胖胖的,年底前拿回来。彭美人还说了一大堆感谢肖贵妃的话。   肖贵妃只当彭美人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没放在心上。沐浅烟和秦素鸢陪着肖贵妃又聊了半个时辰,这才离开雍翠堂,出宫回府。   这一晚,又是个花好月圆夜。芙.蓉.帐里,温柔缱.绻。两个身子一次又一次的交.缠,渴.求着彼此,强烈需要着对方。   府里的侍卫婆子都躲得远远的,免得一靠近卧房就听见里头的粗.喘娇.吟,怪尴尬的。   值夜的侍卫们彼此碰上时,纷纷交换暧.昧的眼神,低声说一句:“殿下得了王妃,可真是有福了。”   次日晨起,沐浅烟主动去给秦素鸢做青菜虾仁的馄饨。秦素鸢披着毯子,靠在床头,拿出沐瑛给的话本子,继续未看完的内容。   这时候凉玉找了过来,站定在秦素鸢的面前,看神情有些不大好,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秦素鸢问。   凉玉定了定,说道:“小姐,上次阮谷主去秦府的时候,私下里和我说了件事,让我一定要告诉小姐你。还请小姐能有个心理准备。”   第95章 你最重要   一听这话, 秦素鸢就心中微紧,默了默,说道:“你说吧, 凉玉。”   凉玉道:“阮谷主说,身怀七杀剑的女子是不可以让自己受孕的。因为体寒, 就算受孕也基本会胎死腹中;就算能撑到临盆,也因为体质太寒, 打不开交口,逃不脱一尸两命的结局。”   秦素鸢握着话本子的手颤抖起来, 她缓缓放下话本子,肩上的青珠羊羔皮毯子缓缓的滑落些许,露出吻痕遍布的肩膀,在这深秋清晨的冷风中, 不禁微微发抖。   凉, 彻骨的凉。她觉得身子宛如掉进了冰水里,一下子就凉了个透, 连着心也是。   秦素鸢犹然不能相信的问:“你说真的?”   凉玉难过的看着秦素鸢, “嗯”了一声:“是阮谷主亲口告诉奴婢的,她说的很认真。当时慎思也在旁边,他也听到了。”   “是吗……”秦素鸢喃喃, 心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化作死灰。   她多想为沐浅烟生儿育女,她也答应过他的,答应过那个或许活不过几年的男人, 要为他留下一儿半女。   她很想让他也能感受到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想留下一个有着她和他共同血脉的孩子,陪着他们一起走下去。   可是,这样一个对常人来说很简单的心愿,却如此轻易的化为泡影。   为何命运对沐浅烟是这般残酷?   长久的静默,主仆两个都压抑的说不出话。   直到半晌后,秦素鸢才开口,一字字犹如从刀尖上舔过般,说的是那样艰难,那样割伤着自己的心:“去给我准备避子汤吧,别教人看见。”   “奴婢知道了。”凉玉哀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秦素鸢垂下头,手紧紧的抠住大红褥子上的百子千孙图样,心茫茫然坠落,忽然间就觉得屋里一阵冷风冻得她难以承受。她拢紧了毯子,缩在床头,哀然低语:“六哥……”   秦素鸢无法描述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喝下避子汤的。   那汤药不苦,凉玉加了蜂蜜在里面。可秦素鸢却觉得,每一滴的滋味都犹如黄莲穿心而过,撕心裂肺的绝望。   她放下空了的碗,说道:“记得把药渣都处理掉,千万别让殿下知道了。”   凉玉点点头,拿着空碗离去。   然而,沐浅烟是什么人?这府里的事,就没有能瞒过他的。秦素鸢其实也知道,自己瞒不了他多久,却没想到沐浅烟会知道的那样快——他在第二天就知道了。   在第一天傍晚的时候,就有王府的下人告诉沐浅烟,说看见凉玉偷偷把类似药渣的东西,倒进养锦鲤的池子里。   沐浅烟没有多想,但吩咐了暗卫,盯着凉玉。   次日清晨暗卫就来报说,凉玉偷偷在房间里熬药,他趁着凉玉处理药渣时,从熬药的瓦罐内壁上刮了点残留的药渣,拿去医馆里问了郎中,得知竟然是阻止怀孕的汤药。   沐浅烟顿时心中一惊,眼底沉了下去。   他猜到凉玉之所以熬避子汤,定然是秦素鸢授意的。素鸢为什么不想怀上他的孩子?她是还想着回江湖,不想有孩子牵绊她的脚步吗?   不,不会的,素鸢不是这样的人,素鸢也答应过他,要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为什么?   沐浅烟心事重重,那原本妖孽妩媚的容颜,都笼罩上一层阴霾。那双倾城潋滟的桃花眼,更是像染了黑色的雾,显得心绪不宁。   今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原本两个人该开开心心去镇国公府的。沐浅烟站在卧房的窗外,透过轩窗,依依看着梳妆台前的秦素鸢。   她正在梳妆绾发,看上去平静的像是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沐浅烟看了会儿,发现秦素鸢也从铜镜里在望着他,他笑道:“素鸢。”   “六哥,你为何不进来?”秦素鸢笑着问。   沐浅烟回忆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们彼此都是坦诚的,所以不会互相误会,他也一直信奉亲近的人之间应该坦诚这个理念。   他决定和秦素鸢摊牌,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素鸢。”沐浅烟踏入房中,在秦素鸢身旁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素鸢,这宁王府中的事是没有一件能瞒过本王的。你要是有什么苦衷,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秦素鸢身子一僵,眼底光彩尽散。   “的确,你迟早会知道的。”她喃喃着,苦笑道,“对不起,六哥,我怕是没办法为你生儿育女了。”   “怎么?”   “我……”秦素鸢将原因给沐浅烟说了一遍。   沐浅烟听罢,沉默了。从他身上发散出的颓唐,让秦素鸢止不住的心疼。她反抱住沐浅烟,埋头在他的胸口,难过的说:“对不起,我若是知道七杀剑会影响女子生育,就不会——”   “不会什么?”沐浅烟打断秦素鸢的话,眯着眼看着她,“不会什么,素鸢,不会嫁给我了是吗?”   秦素鸢无言。   “素鸢,你要是真动了这样的念头,可就太伤本王的心了呢。”沐浅烟深深的盯着她。   秦素鸢缓了缓语调,尽量平缓的说:“在凉玉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在想该怎么解决。解决的方法自然是我将七杀剑传给别人,而掌握这门心法的人唯有师父和慎思。师父已经年过四十,不能再容纳七杀剑的剑气了,所以她才会在几年前将七杀剑传给我。而慎思,他心有戾气,无法和七杀剑的剑气相融,如果强行接纳七杀剑,会要了他的性命。”她说着,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奈像是毒.药那样,腐蚀着她的躯体,她抱紧了沐浅烟说:“我思考许久,依然无计可施,只得命凉玉为我准备避子汤。六哥,是我对不起你。”   沐浅烟沉默了会儿,反倒笑了。他在秦素鸢唇上亲了下,操起轻佻的口吻说道:“不就是个孩子么,瞧你这般上心,哪有那么严重?”   “六哥……”   “素鸢,我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有你在身边,于我来说就是雪中送炭。至于儿女,却是锦上添花,有与没有都行,本王不放在心上。”   秦素鸢讷讷看着沐浅烟,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沐浅烟说到这里,执起梳妆台上的眉笔,“素鸢,本王来为你画眉。”他揽住秦素鸢的肩膀,另一手用眉笔沿着秦素鸢的眉毛细细的描画,边描边说:“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哪个珍贵,自不必多说。像本王这样的,你愿意嫁过来,就该烧高香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明白吗,我的王妃?”   秦素鸢想摇头,但沐浅烟却捧起她的脸,不让她乱动。   他画好了她一边的眉毛,开始描画另一边的,“可千万别因为这种事就心里不舒服呢,你不开心,本王也会跟着心情不好的。美人嘛,还是要无忧无虑的才好。孩子的事情不要想了,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也挺好的吗?”   秦素鸢心头的暖意汹涌流动,又有些酸涩,酸酸甜甜的混在一起,让她眼睛有些热。   沐浅烟替她画好眉,揽了秦素鸢正对着铜镜,笑问:“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秦素鸢绽开笑颜:“六哥真是巧手。”   “多谢娘子的夸赞。”沐浅烟妩媚一笑,心中想着,她可算又笑了。   约摸是两个人互相安慰具有很强大的影响力,他们竟然都不怎么难过了。收拾了一番后,带上些随从和丰厚的礼物,去镇国公府回门。   秦家人早都等在前厅里了,听说宁王夫妻到了,急忙亲自来迎接他们进府。   秦肖氏见女儿眉梢眼底都是情意,心中欣慰,拉着沐浅烟和秦素鸢说了好大一会儿话。今天秦家人都忙,因为秦屹娶周芊羽也是在这一天,整个镇国公府都被装扮得异常喜庆。   秦素鸢陪秦肖氏聊了会儿,就挽着秦克忠的手臂,同秦克忠去后院散步了。留下沐浅烟在前厅,和他的丈母娘、大小舅子说得和乐融融。   秦克忠和秦素鸢走上后院的抄手游廊,秦克忠问了不少秦素鸢在王府里过的如何的问题,惹得秦素鸢笑道:“爹,我在数个月前就已经嫁到宁王府为妃了,此番不过是补办婚礼。所以说,从那时起,我就已经过得很好了。”   “好,这就好。我秦克忠的女儿,谁也委屈不得。”秦克忠道,“既然宁王殿下宠着你,我也放心了。不过如果以后他敢给你脸色看,你尽管回娘家来,有爹替你撑腰!”   秦素鸢笑着应下,走了一会儿,又道:“凉玉也是不小了,她近来有些心事重重。我总觉得,她是被哪个男子乱了心。”   秦克忠敛去笑容,眼底深了几许,缓缓道:“素儿,你可知凉玉是打哪儿来的?”   “从前听您说过,凉玉是您征战到横江附近时,麾下将士们从横江水里捞上来的。当时凉玉被放在一个木盆子里,顺流而下,刚好被前去江边洗澡的将士们发现。”   “是,她那时候才刚满月。”秦克忠道,“素儿,你来我房里,我有东西给你看。”   第96章 立储   秦素鸢随着秦克忠去了他的房间。   秦克忠从他保管重要文件的柜子深处, 取出了一块包裹着什么东西的素色手帕。   秦素鸢接过手帕,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一块婴儿手那么大的翡翠玉佩。而手帕上还写有字——壬午年六月三十。   “这是……”   “是从凉玉的衣服里摸出来的。”秦克忠道, “那会儿我麾下的将士把凉玉连着木盆一起捞上来,交给了我。我翻遍她的衣服, 找到了这个,想必是她的生辰年月。”   “那这块翡翠玉佩……”秦素鸢仔细的打量这块玉佩, 看做工当是极好的,八成是富贵人家的东西。玉佩上还刻了个“玉”字。   秦素鸢将玉佩翻了个面, 玉佩背面刻着一匹小马驹。壬午年是马年,这翡翠玉佩上既然刻了当年的生肖,就极有可能是专程配给凉玉的贴身玉佩。   秦素鸢仔细的看着玉佩,在小马驹的左下角, 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梁”字。   “梁……玉……”秦素鸢喃喃, “莫非这是凉玉原本的名字。”   秦克忠道:“我和你娘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原来这事情爹和娘都知道,她和凉玉却不知道, 大约秦屹也不知道吧。   这么看来, 凉玉多半是出生在富贵之家的,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被抛弃进横江。   秦素鸢思索片刻, 道:“横江从北狄流入大陈境内,凉玉看样貌不是北狄人,那么可能就是大陈北疆的人了。”   “为父也是这样想的。”   秦素鸢缓缓用手帕将翡翠玉坠包好,放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说道:“爹,这东西给我保管吧。”   “素儿,你想告诉凉玉?”秦克忠忙问。   “我认为此事迟早该告诉她,她有权知道。”秦素鸢回道,“不过请爹放心,我自有分寸,会寻个合适的时间将东西交给她的。”   因着府里还要继续张罗秦屹迎娶周芊羽的事,秦素鸢和沐浅烟便跟着帮忙,直到傍晚时分,秦屹将周芊羽迎到府中。两个人拜了堂,宾客们鼓掌祝贺。秦素鸢和沐浅烟也留着用了些宴席,待秦屹被他的军中好友们簇拥去洞房了,方才回去宁王府。   算起来,这几个月秦家不但在朝堂上扶摇直上,一双儿女还各自操办了喜事,真可谓是平步青云,惹人艳羡。   秦素鸢也为秦家高兴,只除了自己不能孕育孩子这一点是个遗憾。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秦素鸢每天和沐浅烟厮混在一处,相看两不厌;到了夜里两个人缠.绵缱绻,感情越发的牢固。   每每秦素鸢早饭后,沐浅烟便让凉玉端来避子汤,亲自看秦素鸢喝下。   比起秦素鸢自己,他反倒更担心她会怀孕。一想到怀孕会威胁到她的生命,他就说什么也要亲眼看着秦素鸢把避子汤喝下了,他才肯放心。   冬日来临,因着气温低,沐浅烟的身子好受了不少。两人寻了个闲散的下午,去街上转转,顺便邀请了沐沉音和应长安一起去。   很快他们就在指定的地点碰头了,但应长安并没有来赴约,只有沐沉音带着一名随从过来。   秦素鸢丝毫不觉得意外,笑着问沐沉音:“应长安又去赌博了?”   “嗯。”沐沉音习以为常,“长安近来沉迷京城的一种新的赌法,正在想方设法的出老千,不能自拔。”   秦素鸢和沐浅烟对视了一眼,她道:“应长安的确有性格。”   凉玉今天没有来,她在宁王府里缝补侍卫们的衣裳。秦素鸢和沐浅烟、沐沉音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杨刃和敬王府的侍卫。他们一路逛过闹市,买了热乎乎的蜂窝饼和十分劲道的驴打滚,进了布店看了一番。   沐浅烟懒懒的说:“果然,这集市上的布料与宫里赏下来的,差得远了。过几天本王就进宫一趟,看看有什么新的好布,要回来给素鸢做冬衣。”   布店的老板白了沐浅烟一眼,神色不爽。   沐浅烟搂着秦素鸢离开了,又去了首饰店,挑来挑去,挑了些许珠饰。滑溜溜的南海珍珠,捏在指间只觉得温润滑腻,滑的几乎要捏不住。沐浅烟将这些珠饰挨个的比在秦素鸢的发间,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样简单的装点几枚珠饰,倒能显得你袅娜脱俗,很是好看呢。”   秦素鸢道:“我充其量只是清水罢了,如眉姐姐才是芙蓉。”   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哎呀!那支簪子好看!”   两人望去,却见那女子指着沐沉音正拿着的一支簪子,眼中一派强烈的喜欢之意。要不是她的丫鬟拦着她,感觉她都能冲上来从沐沉音手里夺走簪子。   秦素鸢略有一怔,这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虽是笑靥婀娜,却又带着几分灼烈。她看向沐浅烟和沐沉音,三人眼底都流露出同一个意思来。   他们怎么觉得,这姑娘和某个人,竟是有五六分的相像呢?   姑娘大步到沐沉音的面前,脆生生说道:“你那个簪子,本小姐一眼就看中了,你让给本小姐行吗?”   沐沉音是君子,本打算给她就是了,但沐浅烟却说:“店里这个款式的簪子不止这一支,姑娘就别从我哥哥手里抢了。”   姑娘看向沐浅烟,说道:“虽然你长得好看,但本小姐也不会让着你的。店里这个款式的簪子,本小姐才不管有多少支,又不可能完全做的一模一样,那便是没有相同的!本小姐就看上你哥哥手里的这支了,愿意给你哥哥和掌柜的各出三倍的高价,反正我就要这支!”   还真是个不讲理的姑娘,秦素鸢漠然一笑。   沐沉音脾气好,觉得没必要纠结这样的小事,便将簪子给了姑娘,也没收她的钱。   姑娘捧着簪子,兴冲冲道:“你姓甚名谁,告诉本小姐!你这人不错,我要让我爹赏你!”   沐沉音淡淡道:“这就不必了。”   姑娘得了簪子,欢喜的离去,还看了沐沉音好几眼。   沐浅烟嘴角噙起一抹讥诮的笑,“四哥,方才怎么看起姑娘家的簪子了,是要买了送给哪个姑娘吗?”   “是为你选的。”沐沉音道。   沐浅烟恍然大悟:“我就说呢,那簪子挺像是我喜欢的风格,还是四哥疼我。”   秦素鸢冷道:“出息点。”她说着,却是盯着已经消失在人群中的那姑娘的背影,喃喃,“还真长得有些像……”   日子继续平淡的过着,自诚王失势,朝中的局势在经历了一番大的变化后,稳定下来。秦素鸢本以为,嘉和帝又要将几个儿子晾着,任由他们暗中斗法,他照旧负责平衡他们。却不想,嘉和帝忽然放出口谕,说自己想要静养一阵,让敬王和颖王轮流去御书房批阅奏折,行监国的事务。   此消息一出,众人都纷纷吃惊,心里生了各种猜测。   圣上为何突然放权了?静养……圣上的身体不行了吗?明明前阵子都还康健的很,怎么这么突然就……   而显然的,嘉和帝的这道口谕,也让朝堂的气氛紧张起来。如今诚王被废,算上早些年宫变被诛杀的二殿下,剩下的皇子唯有皇长子肃王、皇四子敬王、皇五子颖王、皇六子宁王。   肃王是个吃喝玩乐的色.胚,宁王是个声名狼藉的病患,可堪大任的唯有敬王和颖王。圣上让这两位殿下轮流监国……这是要考察他们,准备立储了?   一时间,朝堂上的党派之分渐渐显露,比起从前大家私下结交的状态,眼下倒是光明正大起来。   这几天秦素鸢看完了沐瑛给的话本子,很满意本子里男女主成为人生赢家的结局。她靠在沐浅烟怀里,慵懒的像是池子里那些慢悠悠游着的锦鲤,被沐浅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   沐浅烟柔声说:“宫里的线人传消息给本王了,说是父皇前些日子忽然吐血晕倒。此事父皇压住了,连母妃都不知道。恰好祈国公主在旁边,帮着照顾了父皇,请了父皇专用的御医去,这才知道父皇的身子骨每况愈下,竟是时日不多了。”   “怎么会?”秦素鸢讶异,嘉和帝并不像个阳寿快尽的人。   “圣上可是得了什么病?”   “据说怪就怪在这里。”沐浅烟道:“父皇并没有疾病缠身,听说就是长年累月的恶梦连连,导致休息不好,损了本元。祈国公主还托暗线告诉我,父皇不但夜间俱是恶梦,白天也时常幻觉出惊惧的事。这些年父皇是用镇定精神的药物强行压着,才没被看出端倪。”   “长年累月的夜里做恶梦,白天出现恐怖的幻觉……”秦素鸢思考着,蓦然眼中一动,“这不像是病,倒像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太大胆。   沐浅烟柔声道:“素鸢但说无妨。”   “嗯……”秦素鸢看着他,说道,“这像是阴阳圣宗的手笔。”   “阴阳圣宗?”   “是,六哥,你身上的咒术,当也出自阴阳圣宗之手。”   沐浅烟思量道:“素鸢,你的意思是,父皇这些年受得这些摧残,很可能是人为的,且罪魁祸首极有可能是阴阳圣宗的人?”   秦素鸢点点头,沐浅烟眼底一黯,眸光幽深无比。   第97章 表哥   皇宫的南薰殿里, 嘉和帝喝完了药,疲惫的靠在榻上,有些茫然的望着头顶花枝招展的藻井。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天开始, 就进入到连连恶梦,苦不堪言的经历里。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的, 还以为只是压力大罢了。直到有一天,他在仪元殿里独自批阅奏章时生出了幻觉, 看见了已死的厉太子提着宝剑,浑身是血的朝着他逼来, 嘉和帝才猛然惊觉,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境地。   嘉和帝想起了几年前,自己被莫名其妙的下咒,后来那咒术被转移到沐浅烟的身上, 这事是卫焦解决的。   嘉和帝怀疑自己的状态是那时的后遗症。他唤来卫焦询问, 却被卫焦告知,陛下您只是思虑过重导致伤了本元, 由御医养护即可。   卫焦还说, 如果本元耗损得严重,无法养护了,就只能服用镇定精神的汤药。这样可以解一时之忧, 但将来必有一日,陛下您会如大厦倾颓一般,一病不起。而待到那时,您便是寿元将近, 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嘉和帝将这件事严格的保密下来,除了他的专用御医,就只有卫焦和刘长福知道。   御医又替嘉和帝调理身体三年,却非但没有改善嘉和帝的状态,嘉和帝反倒每况愈下。   嘉和帝喊来卫焦,又与他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服用镇定精神的药物。太医院里的这种药物都是以养生为主,没有什么药效,于是卫焦通过私人途径弄来了些罕见的配方,添加进原本的药物里,最后调配出一副效果极好的药方,呈给嘉和帝。   嘉和帝服药后,果然精神好了许多,幻觉消失,恶梦也少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嘉和帝对于药物的依赖性也在慢慢的加剧。   一开始,他几个月服一副药即可,但渐渐的,就变成每月一服,然后是半月、七日,到如今日日都要喝药。药效也在不断降低,从前能让他不受幻觉和恶梦的困扰,而如今,每天一副药只能保证他不在白天产生幻觉,夜里也还要在一连串的恶梦中度过。   嘉和帝庆幸自己经历过大风大浪,是以每每从恶梦中醒来时,不至于发出惊恐的喊叫而吓醒侍寝的嫔妃。   他一直费心的瞒着自己的毛病,直到近来,他呕血休克,身体终于是再也撑不住了。   “陛下,将药喝了吧。”面前伸过来一双手,捧着药碗。   嘉和帝回过神来,接过卫焦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   他叹息:“法事也做了,又找了高僧给厉太子超度,他竟然还阴魂不散的缠着朕!”   卫焦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这时张慎思来了。   自从嘉和帝开始养病,张慎思每天都要来南薰殿给嘉和帝办事,自然也就知道嘉和帝的身体状况。   张慎思和卫焦快速的交换了眼色,来到榻边,给嘉和帝行礼,“臣张慎思参见陛下。”   “免礼。”嘉和帝问,“这几天都是老五在仪元殿批阅奏章,你看他处理事情怎么样?”   张慎思说:“行事果断,且能灵活应变。”   “年底了,梁国公要进京述职了吧?他什么时候到,你去把接待他的事情都安排好。”   “回禀陛下,梁国公这次提前到了,臣已经安排他在行馆下榻,一应诸事都请陛下放心。”张慎思道。   嘉和帝有些惊讶:“梁国公为何来得这么早?”   张慎思道:“梁国公长女玉郡君上个月刚及笄,梁国公带妻女一同进京,旨在请陛下为玉郡君指婚。这次他提前抵京,是因玉郡君对京城好奇,想提早来游玩一番。”   玉郡君……嘉和帝不禁想起了梁国公当年喜得爱女时候的兴奋,那还是十五年前,他进京述职的时候满面春风。   相比于秦氏一门,梁国公也不可或缺。大陈东边是强大的周国,南边是西蜀国和蛮族,西边是西域十二国,北边是富足的尧国和喜欢掠夺的北狄——这些国家让大陈历代帝王惴惴不安。   就拿北狄来说,北狄人擅长骑马狩猎,野蛮凶煞。梁国公这些年镇守在大陈北疆,和北狄交战多次,总能保得北疆平安。   嘉和帝也害怕梁国公会拥兵自重,曾经想将他调回京城,和秦氏一门一样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可谁想梁国公还没能抵京,派去接任他的将领们就被南下的北狄打死了,北狄一路烧杀抢掠,嘉和帝只能让梁国公再回去御敌。   此类事情发生了不下三次,嘉和帝终于放弃召回梁国公,就让他驻守北疆。梁国公的势力也不断增大,俨然如同一方藩王。嘉和帝是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眼下听张慎思说,梁国公带着女儿进京结亲,嘉和帝猜测梁国公是不是看中了哪位殿下,想要与之联姻,争个从龙之功。   像老六娶秦素鸢还不算什么,老六那样的,威胁不到自己的皇位。但若是梁国公旨在将女儿嫁给老四或者老五……   嘉和帝沉声道:“梁国公拥兵自重,他女儿,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卫焦道:“陛下,臣向来不议论朝政,但今天斗胆多个嘴。”   “你说。”嘉和帝示意卫焦。   卫焦说:“梁国公送女儿来京城,臣觉得,这未尝不是在向陛下您表忠心。”   “此话怎讲?”   “陛下您想,如果梁国公有一丁点忤逆的心思,那便不必将女儿送到京城您的眼皮子底下。他把掌上明珠送过来,这和宫里的祈国公主,其实是异曲同工。”   嘉和帝想了想,又问张慎思:“爱卿觉得呢?”   “臣觉得大阴阳监言之有理,陛下不必担心。日后有玉郡君留在京城,梁国公为了女儿着想,必不敢轻举妄动。”   两个嘉和帝最信任的人都这样说了,嘉和帝也就放宽了心。   他道:“朕就再卖梁国公一个面子,给她女儿晋封郡主,赐封号,就叫‘漪容’吧。”   卫焦忙说:“陛下懿旨一出,梁国公心里定然是感恩戴德的。”   这话听得嘉和帝很是受用,“张爱卿,你亲自去给梁国公一家传旨吧。”   “是。”   “对了,梁国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这么多年了,朕都忘了。”   张慎思回道:“陛下,她名为梁盼玉。”   嘉和帝挥退了张慎思,让他去忙正事。卫焦也告辞,走出南薰殿。   张慎思回头看了卫焦一眼,放慢脚步,等着卫焦追上来。   “梁国公啊,这可是我们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卫焦在抵达张慎思的身边时,在他耳边低低的说道。   张慎思淡淡道:“你想如何,我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你,也希望你能遵守原则。”   卫焦眼底黯然,“慎思,你这般态度,实让我觉得你忘记了血海深仇,不想让你在九泉之下的亲人瞑目。”   张慎思回看卫焦,一道冷风般的眼刀袭来,“你要的不仅是复仇,甚至复仇只是你所求之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你要的太多,太不择手段,你该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张慎思,你说教我?”卫焦的眼角一点点凌厉起来,“你全家被灭门时,你不过是个两岁的孩童,侥幸生还后,是谁把你带大的?是我。那时候我们两个被嘉和帝派人追杀,是谁每天都把你藏好,为了给你找吃的还被流氓打得鼻青脸肿?还是我。后来我们走散了,我每天都在惦记你,终于你长大成人回到了朝中与我重逢,可你却对我持这样的态度。那个叫凉玉的女人,你不让我动她,好,我不动她。你让我不许为难七花谷和秦家,好,我也答应你。可你想过我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慎思,你说我如何不心寒?”   张慎思轻叹口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如被戳进了刀子,痛苦难耐。   他望着卫焦,眼神里有着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沉然道:“你是我在世间仅存的几个亲人之一,我怕你会自食恶果。”   卫焦笃定道:“不会的。嘉和帝丧尽天良,尚可以坐拥江山,享受荣华富贵。我又会有什么恶果?我偏要搅浑他的朝堂,让他尝尝众叛亲离朝不保夕的滋味。”   “苦海无涯……”张慎思喃喃,唇角挽起空落的笑意,“无论如何,还请留有底线……表哥。”   很快,梁国公抵京以及女儿晋封并未婚得赐封号的事情,就被传开了。   不少人议论这位国公家的金枝玉叶,顺便提一提关如眉之前被封为“惜华郡君”的事,自然都是莫大的荣宠。   一时间,许多权贵们纷纷去拜访梁国公夫妇,祝贺他的女儿得封漪容郡主。   年关时分,梁国公完成了述职后,嘉和帝在仪元殿设宴,将王侯将相家中适龄未婚的嫡子全请来了,算是给漪容郡主一个相看夫婿的机会。   梁国公为此感激万分,在嘉和帝面前流了两条老泪。嘉和帝想起卫焦和张慎思说的话,愈发觉得他们所言极是,梁国公这般忠心,他也就放心了。   宴会那天,沐浅烟和秦素鸢也应邀去蹭吃蹭喝。   他们和沐沉音是到的最晚的,三人一进仪元殿,就眼尖的瞅见坐在嘉和帝下首的梁国公和他的妻女。那位漪容郡主梁盼玉,竟然就是前些天他们在首饰店碰到的那个无礼的姑娘。   “是她?”沐浅烟不禁玩味的笑了笑。   三人入座,梁盼玉也朝他们望来,她眼底乍然一亮,忙扯了扯梁国公的袖子。   梁国公立刻出列,给嘉和帝施礼,“陛下,小女顽劣,说前几日在街上遇见敬王殿下,得了殿下的恩惠,那一颗芳心就随着殿下飞了。老臣说出来也不怕陛下您笑话,小女她这些日子对敬王殿下,那是思念的紧呐。”   沐沉音的心骤然沉了下去,隐在袖子下的手不由绷紧。   席间的颖王眼中一抹嫉恨划过。   关如眉猛地抬起头,看着沐沉音。   第98章 梁玉   一室寂静。   沐浅烟方才玩味的表情, 此刻尽散。反观在场众人,却是有不少挂起了玩味的表情。   这些未婚青年里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都不想被梁盼玉看中,原因无他, 只是觉得在北疆长大的女子可能比较彪悍,不符合他们的审美, 何况他们的家族也并不想沾染梁国公这样拥兵自重的。   不想事情如此戏剧性,那漪容郡主早就看上敬王殿下了。   皇长子肃王还特意举起酒杯, 遥遥向沐沉音敬酒:“四弟,艳福不浅呐, 哥哥敬你一杯。”   “敬谢不敏。”沐沉音道。   嘉和帝怔了一下,旋即问梁国公:“可是真的?”   “自然,小女这脾气啊,老臣也很头疼。”梁国公冲梁盼玉招招手, “盼玉, 过来给陛下磕头。”   梁盼玉忙提着裙子出列,规规矩矩行大礼磕头。   嘉和帝忙说:“漪容郡主快平身。”   “谢陛下!”梁盼玉脆生生答, 起身说道:“陛下, 臣女真心倾慕敬王殿下,虽然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前几天臣女在首饰店看中了一支簪子,那簪子当时正在敬王殿下手中。臣女厚着脸皮去要, 殿下二话不说就让给臣女了!”她说着就将发髻里的簪子拿下来,举高了给嘉和帝看,“就是这支簪子!”   肃王又调侃道:“好家伙,定情信物都有了。来, 四弟,哥哥再敬你一杯!”   梁国公夫人也出列,行礼道:“小女实在顽劣,竟然在圣驾面前说这样的话,是臣妇教导无方。盼玉,你说你该不该打?”   “娘~”梁盼玉撒娇,“我是真的喜欢上敬王殿下了,当然要实话实说,难道还要欺君不成?”   嘉和帝本就做好了让梁盼玉当王妃的打算,现在梁盼玉指明要沐沉音,也是不错。老四这孩子,一把年纪了还是孑然一身,别说不娶王妃,就连侧妃侍妾通房也全都没有,嘉和帝也不想让沐沉音一直这样。   嘉和帝看向肖贵妃,“你看……”   肖贵妃笑得有些勉强:“不知道沉音是个什么想法。”   “老四,你看……”   沐沉音站起身,施礼道:“儿臣素来不懂欣赏女子,实在担心委屈了漪容郡主。”   这是婉拒的意思,梁国公一家一听就不乐意了,齐齐朝着沐沉音看过来。方才三人坐着的时候离得远,出列后又一直是背对着沐沉音,是以沐沉音没看到他们的相貌。   眼下,两拨人近距离的视线相对,沐沉音乍然一怔,沐浅烟眼中异光一闪,秦素鸢倒吸一口凉气,她身旁站着的凉玉整个人都呆了。   凉玉发现,那漪容郡主竟然和自己有五六分的相像。这还不算,要命的是那梁夫人!自己就像是、就像是照着她的模子刻出来的!   梁夫人在看到凉玉的一瞬间,陡然惊住:“你、你是!”   凉玉只觉得遍身涌上一股冷意,双腿发软。秦素鸢忙牵住她的手,站起身,说道:“梁夫人怎么了?这是本妃的陪嫁丫鬟。”   “陪、陪嫁丫鬟,你、你……你是从小就在秦家长大的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哪年生的……”   “夫人,你说什么?”梁国公的脸色凝住了。   梁夫人不理他,还在对凉玉说:“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比如说写了生辰八字的帕子,再比如说一块翡翠玉佩,上头刻了个小马驹什么的……”   秦素鸢顿时如遭雷击。   写了生辰八字的帕子,翡翠玉佩,小马驹……   梁玉……梁盼玉……这——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所有人都把视线聚焦在凉玉和梁国公一家的身上,大家纷纷发出低低的惊呼声,交头接耳起来。   梁夫人把沐沉音抛诸脑后,踉踉跄跄的冲向凉玉,“你是不是壬午年六月三十日生的,是不是,是不是……”   “娘,你做什么!”梁盼玉拉住梁夫人。   梁国公猛地想到了什么,“夫人,当年王姨娘刚满月的女儿失踪不假,但这位姑娘她为什么却是和你长得一样!”   梁夫人流出眼泪,“对不起,我骗了你!当时王姨娘生的是儿子,我生的是女儿。我见你那么宠爱王姨娘,怕她越过我,就把我们二人的孩子对调了。我把自己的女儿给王姨娘抚养,她却把我的孩子放进木盆中丢进了横江!”   “你说什么……”梁国公简直不敢相信。   梁盼玉也道:“娘你别胡说了!大哥明明是你生的,怎么会是王氏的孩子?”   “盼玉,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你姐姐出生的时候,我给她取了名字叫梁玉。后来她失踪了,我一直盼着她归来,所以给你取名盼玉。”梁夫人歇斯底里的哭道:“玉儿!我的玉儿还活在世上!老爷,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是我和你的第一个孩子!玉儿,玉儿你快来喊我一声娘,跟我们回家好不好,跟我们回家!”   凉玉的脸色变得雪白,指尖不能控制的颤抖着。秦素鸢见状,忙给沐浅烟使了个眼色。沐浅烟端起果酒,递到秦素鸢的面前,“素鸢,别干站着,喝点果酒润润嗓子。”   秦素鸢伸手去接酒杯,在接过酒杯的瞬间“不慎”弄掉了酒杯,果酒泼洒在她的裙子上。   “素鸢,怎么这么不小心?”沐浅烟故意问。   “失礼了,我去后殿更衣。凉玉,随我一起去。”秦素鸢扯了扯凉玉的指尖,凉玉咬咬唇,跟着秦素鸢离开了仪元殿。   梁夫人有满腹的话要和凉玉说,见凉玉离开,下意识就要跟过去。   梁国公忙拦住她,低声嗤道:“圣上面前休得无礼!”又忙给嘉和帝跪下,“内子失仪,都是老臣的不是,请陛下恕罪。”   梁盼玉也拉着梁夫人慌忙跪下。   经过刚才那么一出,众人看梁国公一家的目光都变得光怪陆离。秦屹和关跃也在席间,前者颇为惊讶,后者则愣在那里,目光一片复杂。   关跃身边是他新娶的蛮族长公主,长公主低低冷笑:“你看上的姑娘这是鲤鱼跃龙门了,人家是梁国公的嫡长女,这样的身份还能给你做妾吗?”   关跃别扭的看了她一眼,“还没确定的事呢,你别乱说。”   “梁爱卿,你们平身吧。”嘉和帝咳嗽了几声,让梁国公一家回到座位上去。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宴会是给梁盼玉特意准备的,自然不能因为一个凉玉而打乱布置。嘉和帝让刘长福在梁盼玉旁边添了个座位,唤沐沉音道:“老四到这儿来坐会儿吧。”   沐沉音面无表情道:“儿臣遵命。”   他坐到了梁盼玉的身边,梁盼玉一双眸子如长在他身上似的,充满了桃花般的春.情。对她来说,一个凉玉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是她姐姐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要嫁给敬王殿下,这和凉玉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她甚至不想让梁夫人纠结于凉玉。何必纠结呢?就当没这个女儿又如何?陈年旧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扯出来,不是会惹爹生气吗?   梁夫人根本坐不住,抹着眼泪,频频望着后殿的方向,多想去凉玉的面前问一问。这世上哪有人会长得这么像她?不是母女还能是什么?那一定是她的女儿,一定是!   她要带她回北疆去,要把这些年欠她的都补给她!   “给我坐好。”梁国公按住梁夫人蠢蠢欲动的双腿,低声呵斥。   梁夫人哭道:“老爷……”   “把眼泪抹干净,先给我笑着,别给盼玉拖后腿。等宴会结束了,我再和你算账!”   秦素鸢带着凉玉走进仪元殿的后殿。   后殿里静静的,青铜鼎炉里正焚着上好的安神香,乳白色的轻烟从镂空的顶盖中向外溢出来。主仆两个走进后殿,秦素鸢挥退了当值的宫婢,这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凉玉蓦然就失去了满脸的血色,腿一软,身子歪倒在一张桌子上,勉强站住。   “小姐……”这一声,已带了哭腔。   秦素鸢轻叹一声,从衣襟里取出了包裹着翡翠玉佩的帕子,递给凉玉,“你看吧,这就是梁国公夫人说的东西,是我爹当年捡到你的时候,从你的衣服里翻出来的。”   凉玉颤抖的接过,打开一看,双眼顿时湿了。   写着她生辰八字的素色手帕,贴身的翡翠玉佩,玉佩上的小马驹,还有那“梁”字和“玉”字……   原来真的是这样,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她有名字,她叫“梁玉”,是梁国公的嫡长女。   “凉玉,我也是前些天刚知道这件事,想着寻个机会告诉你,不想竟横生事端。”秦素鸢抚上凉玉的肩膀,“冷不丁获知这些,换作我也难以平静,你好好冷静一下吧。”   “小姐,谢谢你把奴婢带出仪元殿……”若不是秦素鸢故意泼湿了自己,将她带离仪元殿,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些光怪陆离的目光。   “嗯,去吧,我也更衣了。”秦素鸢温声说,“这些年我们也经历了不少风雨,我相信你能够调整好心态,做出最合适的应对。你去吧。”   凉玉抹了抹眼角的潮湿,转身出了后殿。踏出门槛的一刻,她流出眼泪,近乎仓皇的逃离这片辉煌的琼楼玉宇。   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身后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凉玉疾走着要将它们抛在身后。   她走到了太液池边,冰冷的风夹杂着凉透了的水汽扬到她脸上,一下子就将她冻得清醒无比,眼泪却如涌泉般止也止不住。   这些年,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她在被秦家收养前是哪家哪户的孩子。她的爹娘是不是穷死了,饿死了,病死了,所以才把她孤单的留在世上。   原来并不是。   原来她的爹娘是那般煊赫的人,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更是一颗璨如星辰的珍珠。   她是被庶母抛弃的,因为她娘和庶母争宠,导致了她被抛弃进横江。   而现在,那些为了自身利益而害她流落十几年的人们突然来到她面前,口口声声的哭着要认她。他们凭什么?   凉玉歪倒在一棵树干上,对着萧瑟的太液池掩面而泣。   这时她听见有人唤她:“凉玉。”   第99章 珍贵   夜色沉重, 冰凉刺骨。凉玉循声望去,透过泪眼看见了张慎思。他拂开一丛垂落的柳条,停在不远处。   凉玉抹了把眼泪, 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梁国公抵京是我去对接的。我见到梁夫人就想到你了。”   “所以呢?你来笑话我了?不在仪元殿吃酒, 来这儿做什么?”   张慎思道:“你性子太烈,我不放心, 便过来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无非是一副哭相。”凉玉别开目光。   “还有心思和我赌气。”张慎思语调温绵,带着几分如释重负,“还好,没事就好。”   凉玉怔住, 缓缓的望在张慎思的脸上。她忽然就想起在夜合谷的时候, 远离尘世的纷乱,外界与内心皆宛如净土。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每天和小姐一起练剑, 被慎思抱在腿上听他讲故事。随着他们年纪大了,称兄道妹的去外面闯荡,那段日子无忧无虑又充满了羁绊。后来慎思离开了夜合谷, 那年她还不到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再后来她长大了,和小姐一起回到京城,和慎思又聚在了一起。不管世事如何变迁, 不管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三个人之间的情谊却一直都在。   小姐会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将自己的裙子泼湿,借此带她出仪元殿。   慎思会不放心她,出来找她,看到她没事了才安心。   他们总是在她的身边,他们才是她的亲人。   心中涌上一阵又酸又暖的感觉,凉玉再也不想和张慎思怄气了,她扑向张慎思,泪如雨下。   “慎思!”她扑进他怀里,惹得他微微吃惊。她哭着喊道:“什么梁国公梁夫人梁盼玉!什么劳什子的爹娘和妹妹!为了争宠害我流落横江自生自灭,这么多年也不派人找我,现在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哭得悲惨流涕!我宁可当个孤儿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爹娘在眼前晃悠!我没有这样的爹娘!”   她紧紧抱住张慎思,哭花了一张脸,把他的衣襟弄湿了大片。她生怕张慎思会推开她,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她哭道:“慎思,慎思……”   “我在。”头顶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暖,她感受到身子被张慎思环住。   “别难过,凉玉,我在这里。”   凉玉顿时感受到无比的暖意和安心,她哭着道:“答应我,别丢下我,不要把我推出去……我不要姓梁,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嗯,你放心。”张慎思柔声说着,一只手沿着凉玉的脊背向上抚过,停在她的脑后,将她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放心,有我。”   凉玉将脑袋在张慎思胸口蹭了蹭,抽搭着啜泣,缓缓闭上眼睛。   她忽然就不想放开张慎思了,只想这样和他抱在一起。原来她也是个会贪恋他人温暖的女子,原来她也会觉得这份温暖和安心是那样的珍贵。   就在此时,两人听见了一声倒吸凉气声。   凉玉惊觉的睁开眼,和张慎思一同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顿时和关跃吃惊的目光对上。   不想关跃也跟了过来,他看着张慎思和凉玉,目瞪口呆道:“你们、你们这是……”   凉玉松开了张慎思,对关跃道:“夜里风大,关世子怎么来了。”   “你、我以为你有事,就过来看看,结果……”   “奴婢没事的,害世子挂心了。”凉玉福了福身,“多谢世子留意了奴婢。”   关跃激动了半晌也没说出句话来,他又看向张慎思,“张丞相,你、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张慎思道:“太液池露重,世子快回去吧。”   “张丞相,你、你不能这样!”关跃扭着一张脸,眼中的惊讶慢慢化作怒火,“小爷看上凉玉姑娘的事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小爷早就决心纳她为妾了,你怎么可以……你们两个居然、居然……”关跃想着自己苦心练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打赢凉玉,他可是付出了许多心血和感情的,结果呢?不但看见凉玉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自己还摊上蛮族长公主那个母夜叉。凭什么?!   关跃怒了,冲着凉玉吼道:“是!我晓得你看不上打不过你的男人!但是张丞相武功高又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残废,他的左腿根本就是——”   啪一声,关跃被凉玉响亮的巴掌劈得整个人都愣了。   关跃的脸迅速高高肿起,他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凉玉。   此刻的凉玉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厉声大吼:“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管你是谁,非打烂你的脸不可!”   “你、我……”   “关世子,你给我听着!别说是你要纳我做妾,就是你休了长公主要娶我做正妻,我也压根不会理你!”凉玉狠声道,“无关慎思,只因我就是看不上你这个人!”   关跃彻底懵了,顿时如坠落深渊,整个人都跟陷入黑暗里似的难受。凉玉的话让他窒息不已,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次被心仪的姑娘如此嫌弃。他、他……   关跃颓唐的后退两步,仓皇的跑走了。   夜色浓不可破,泼满了整个天空,冰冷的风像是刀一般的割在脸上,微微卷起衣角。   凉玉回头看向张慎思,“慎思,你别理他,不用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张慎思浅笑,望着远处飞过湖面的寒鸦,说道:“仪元殿的宴会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陪你走走。”   “你不回去可以吗?”   “可以的。”张慎思温声道,“走吧。”   “嗯。”凉玉忙快步跟上张慎思。   他忽然偏头,笑意盈满双眸,还蕴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感动,“凉玉,谢谢你。”   凉玉睨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谢的?”   张慎思没说话了,心中却低低念着:谢谢你,能站在我面前那样维护我,谢谢。   仪元殿的后殿。   秦素鸢换好了衣服,知道凉玉在宫宴结束前是不会回仪元殿的,她便自己回到仪元殿。   和沐浅烟交换了视线,沐浅烟垂下眼眸,有些无可奈何的叹道:“真是造化弄人……”他瞟了眼梁夫人,“素鸢,你知道么?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那梁夫人让贴身丫鬟来本王这里苦求了半晌,教本王务必劝服王妃把凉玉交给他们。要是梁夫人最终确定了凉玉是她的女儿,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凉玉认回去。本王听着烦得慌,让那丫鬟走开了。”   秦素鸢笑问:“你也会烦得慌?”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我自然是忧你之忧,乐你之乐了。”沐浅烟轻佻了一句,又肃了肃神色,“何况凉玉是个什么性子,本王心知肚明,怕是说什么也不会认祖归宗的。”   “是。”秦素鸢道,“我也不会让梁家把她要回去的,他们没有资格。”言罢又问,“四哥怎么样了?”   沐浅烟用下巴示意秦素鸢看过去,“还在漪容郡主身边坐着,看漪容郡主的样子,是瞧定四哥了。”   秦素鸢不禁朝着关如眉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关如眉静静坐在那里,宽大的袖子如蝴蝶的双翼铺在两侧。她会偷偷的看向沐沉音,难掩浑身散发的悲伤和无奈。   待宴会散去,秦素鸢在宫门口遇到了等待她的凉玉。见凉玉状态好了许多,秦素鸢也放心了,召她上车,一并回府。   临走前他们和沐沉音打了个照面,沐沉音欲言又止。   没过两天,市井里关于梁盼玉和沐沉音的事就传开了。百姓们都说,那漪容郡主非敬王殿下不嫁,估计嘉和帝要为他们赐婚了,只是听说敬王殿下不大乐意。   又过了几天,沐沉音拒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据说沐沉音被嘉和帝狠狠叱骂了一通,走出仪元殿时,脸上甚至顶着一个巴掌印。   于是就有人说,敬王殿下这么多年不近女色也就罢了,怎么连他父皇赐婚他都不接受,宁可挨一巴掌也还要当孤家寡人。再联想到之前被他拒绝了几年的关如眉……这敬王殿下不会是断袖吧?   一时间,各种对沐沉音的议论布满了大街小巷。梁国公也因此十分不悦,对梁盼玉道:“大陈的皇子殿下又不是只有他敬王一个,不还有颖王吗?颖王殿下也没有娶王妃。我看颖王比起敬王是知趣的多了,这些日子常来拜访我们。若是你实在看不上颖王殿下,也还多得是好男儿给你挑的。盼玉啊,你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要,我就是要嫁给敬王殿下!”梁盼玉和梁国公扛上了。   梁国公便想让梁夫人来说教女儿,可梁夫人这些天满脑子都是凉玉,总去宁王府求着见人,基本都被宁王以“王妃带着凉玉去逛街了”这样的借口堵回来。梁夫人都没心思管梁盼玉了。   梁国公对此很不爽,他也是当爹的,自然也牵挂凉玉。但是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梁盼玉挑选夫婿这事,凉玉在宁王府又不会跑,就不能等等再去处理她的事吗?   第100章 以身相护   一连多日, 沐沉音都在抵抗这门婚事,没少挨嘉和帝的痛骂。   嘉和帝觉得很丢脸,放言不许沐沉音再来仪元殿处理事务, 而要将监国的任务全权给颖王。   沐沉音说:“儿臣并非垂涎皇位之人,既然父皇要赶儿臣离开, 儿臣听命就是。”   嘉和帝气得七窍生烟,挥退沐沉音后, 吐了一地的血。卫焦连忙把药给端上来,伺候着嘉和帝喝药, 听嘉和帝拍着床板骂道:“逆子!这个逆子!”   卫焦轻声说:“陛下息怒,敬王殿下恐是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呵,他有什么苦衷?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就谁也不娶!”嘉和帝咳嗽,“卫焦, 你知道老四钟情的那个女人是谁吗?她已经嫁人了, 嫁给了燕国人!那是别人的老婆!”   卫焦说:“敬王殿下很是痴情。”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是要气死朕!咳咳、咳咳咳……”   卫焦忙拍着嘉和帝的后背,“陛下息怒, 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在之后的日子里, 沐沉音依旧没有妥协,事情就这么僵持着。   腊月十五日那天,沐浅烟和秦素鸢、沐沉音照例进宫, 探望肖贵妃。   沐浅烟和秦素鸢先到的,两个人和肖贵妃围在一个火盆子周围,沐浅烟给两个女人剥瓜子,耐心的剥出一粒一粒的, 放进水晶盘子里。   肖贵妃因着沐沉音的事很是烦恼,拉着秦素鸢说了许多。   平心而论,肖贵妃并不想让沐沉音娶梁盼玉。在肖贵妃看来,沾上梁国公那样的封疆大吏未必是好事,且梁盼玉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不比叶妗好到哪里去。   肖贵妃反倒是很喜欢关如眉,她喟道:“祈国公主常来探望我,我们也聊得来。她是个好孩子,德才兼备,性子又温柔又有傲骨,对沉音又是一腔情意。我总想着,沉音心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是有多好,竟然让他看不上祈国公主这样的好姑娘。”   秦素鸢慰道:“母妃不必忧虑,四哥做事自有分寸。至于感情的事,有时候无关谁好谁坏,只是缘深缘浅罢了。”   肖贵妃说:“我常想啊,沉音定会在浅烟之前成婚,而浅烟怕是难娶到王妃。却不想,如今浅烟有了你,沉音却还孑然一身。”   沐浅烟笑道:“母妃这话好生瞧不起我,儿臣有那样差劲吗?非得去给四哥垫底?”   肖贵妃嗔他一眼,“你是个什么样的,你心里有数,也别沾沾自喜了,我为着你四哥的事,可都愁死了。还有那彭美人也是……”   “母妃,彭美人怎么了?”沐浅烟问道。   肖贵妃笑得有几分怨怼:“她不是把我的猫抱去养了吗?近来她时常抱着猫在御花园里转悠,每每与我碰上,都要拉着我说上许多的话,字里行间无非就是说你父皇很是宠爱她。我实在不想听她说这些,偏她没完没了。”   沐浅烟劝慰:“母妃心宽些,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就是再受宠,也是资历浅、膝下无儿女,她除了能炫耀盛宠,还有什么能炫耀的?就当听个笑话了。”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宫里的女人啊,话多起来真是让人烦的很。”肖贵妃说罢,又道,“沉音怎么还没有来,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早早的就到了,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给耽搁了?”   沐浅烟说:“不妨事,四哥就是规矩的惯了,母妃还不许他迟到一次吗?要是实在不放心,便让黄芩姑姑去看看吧。”   肖贵妃说:“黄芩去小厨房给我们拿点心了。”   沐浅烟摸着秦素鸢的小手,冲她微笑:“要不,素鸢你去看看?”   “好。”秦素鸢答应的很干脆,正要起身,却发现沐浅烟不放开她的手。   “怎么?”她问。   沐浅烟凑近秦素鸢,笑吟吟的在她脸上烙下一吻,“要暂时分开了呢,我有些不舍得。素鸢,你要快去快回。”   肖贵妃无语:“……”   秦素鸢道:“嗯。”   却说沐沉音已经进宫了,却在通往雍翠堂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一个脸生的小内侍。   小内侍低着头,拦在沐沉音的面前,行礼道:“敬王殿下,奴才是宜兰馆伺候彭美人的。彭美人请殿下顺路去一趟宜兰馆,将贵妃娘娘的那只猫儿带去雍翠堂。”   沐沉音皱了皱眉,说:“你家小主既然是要将猫送还给本王的母妃,遣你去就是了,怎么还让本王亲自过去?何况你家小主是父皇的嫔御,让本王登堂入室,这于理不合。”   小内侍苦着脸说:“敬王殿下有所不知,那只猫儿认生,整个宜兰馆里就只听我家小主一个人的话,其他人是抱都抱不得。本来小主是想亲自去贵妃娘娘那里将猫儿送还的,却不想中午的时候不慎伤了脚,走一步路都费劲。找太医来看过了,说没有两个月是养不好的。可是小主答应过贵妃娘娘要在年底前将猫儿送回去,所以小主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奴才厚着脸皮来请敬王殿下移步宜兰馆,我家小主会亲自给殿下赔罪。”   沐沉音想了想,应道:“也好,你带路吧。”   不远处,关如眉带着丫鬟紫苏路过,恰好看见沐沉音随着那小内侍朝某个方向走去。关如眉记得,雍翠堂并不在那个方向。   紫苏忙道:“小姐,你看那是敬王殿下。”   “嗯,我们走吧。”关如眉眉梢眼底泛起些黯然,黯声说道。   她继续沿着自己的路走了几步,却被一抹光刺到了眼睛。关如眉朝着光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沐沉音方才驻足的位置落下了一枚宫绦,方才是那宫绦上系着的水晶珠子折射了阳光,刺了她的眼。   紫苏也瞧见了那宫绦,忙说:“小姐,你看敬王殿下好像落下东西了,那宫绦是敬王殿下的吧?”   关如眉无言,走过去将宫绦捡起来,确定这是沐沉音的东西。   她说:“紫苏,随我去把宫绦还给敬王殿下。”   这会儿沐沉音和那小内侍已经走远了,关如眉追了过去,远远看见那两人的身影隐在了某个方向,她连忙顺着找过去。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方是嘉和帝的新宠彭美人所居住的宜兰馆。   紫苏疑道:“敬王殿下到这里干什么?”   “谨言慎行,不要多问。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过去。”关如眉柔声说着,紫苏应了声是,关如眉这便走进宜兰馆。   一踏入宜兰馆,关如眉就觉得奇怪,这里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   她快步走到殿前,尚未跨过门槛,便被殿中的一幕惊到了。   只见彭美人倒在地上,后脑勺后流了一滩血。而沐沉音就站在她旁边!   沐沉音听见关如眉的脚步声,回头看向她,眼底一派漆沉难言。   关如眉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看彭美人,再看看沐沉音,刚开口道:“敬……”就听见宜兰馆外一连串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有人来了!沐沉音袖子下的手收紧。   那将他带过来的小内侍借口去后院给猫儿再添点食,想必是偷偷跑了。这是个陷阱!是针对他的陷阱!他戕害父皇的宠妃,这样的罪名足够他和诚王落得一样的下场。   而现在,关如眉看到了这一切……   “殿下,如眉捡到你落在路上的宫绦,是过来送还给你的。”关如眉忽然说道,她快步走进来,将宫绦塞进沐沉音的手里,接着就赶紧冲到彭美人的身前,把彭美人发髻上的一支步摇扯下来,也塞给沐沉音。   “殿下,待会儿您就说,您捡到彭美人的步摇,给她送回来,却看见彭美人晕倒在地,而我站在她面前!”   沐沉音浑然一震,“祈国公主,你……”   “如眉相信殿下的品格,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如眉微不足道,只求不让陷害殿下的人得逞!”关如眉毅然道,“敬王殿下别犹豫了,人马上就要来了!”   几乎几口茶的功夫,这宜兰馆的内侍宫女们就跑了进来,一看见这一幕,吓得惊呼出来。   “小主!”他们连忙跑到彭美人的身边,各个吓得六神无主。   有内侍喊道:“快、快去通知皇上啊!小主出事了!宣太医!宣太医!”   接着大家就都看向沐沉音和关如眉,表情里带着惊讶的莫名和一股恐惧感。   有宫女颤抖的看着关如眉,颤声道:“祈国公主,您……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多久,嘉和帝就匆匆赶来了。   他身体不好,是被刘长福搀扶着的。太医也差不多在同时抵达,连忙去照看彭美人。   嘉和帝被彭美人脑后的那一滩血迹惊得脸色发白,他看向沐沉音和关如眉,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沐沉音要开口,却被关如眉抢了先,关如眉一边福了福身,一边恭顺道:“回禀陛下,如眉今日来找彭美人说话,却一进殿就看见彭美人倒在地下的场景。”   “老四,你呢?”嘉和帝不悦的目光落在沐沉音的身上。   沐沉音静默片刻,缓缓拿起手中握着的彭美人的步摇,“父皇,儿臣在路过附近的时候,瞧见彭美人弄掉了步摇,儿臣便顺手送过来了。不想却看见彭美人晕倒在地,而祈国公主……就站在彭美人面前。”   第101章 暴室   嘉和帝充满怀疑的视线剜在关如眉脸上。   关如眉低着头, 双手交叠在腹前,说道:“陛下,如眉在进来宜兰馆的时候, 彭美人就已经倒在地上了,如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来敬王殿下就找来了。”   嘉和帝问:“有谁能证明你说的话吗?”   “没有,如眉来宜兰馆的时候, 没见到一个人。”   嘉和帝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一干宜兰馆的内侍宫女,“你们谁看见正殿里发生的事了?”   “没、没看见。”   “彭美人出事的时候, 你们人呢?”   “皇上,奴才们……”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了彭美人的贴身丫鬟作答,“回禀皇上, 今儿小主的猫儿不听话, 翻墙跑了,小主让奴婢们去把猫儿追回来, 奴婢们就都去了。”   “一群废物!”嘉和帝嫌弃的扫了他们一眼, 望着关如眉道,“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祈国公主所说的话了。”   关如眉安静立着, 就像是个听审的犯人。   沐沉音道:“父皇,祈国公主和彭美人无冤无仇,怕是有人打晕了彭美人溜走后,祈国公主不凑巧到来。”   “逆子, 朕还没病得糊涂,用得着你来给祈国公主作保?”嘉和帝厌恶道。   沐沉音拢袖跪了下来。   这时候太医已经将彭美人安置到榻上,简单的处理过后,来到嘉和帝面前,行礼说道:“陛下,彭美人伤在后脑,还好伤不深,不会危及到性命,大约半日就能醒来。微臣给彭美人开个养伤的药方,照着喝药即可痊愈。”   “嗯。”嘉和帝脸上的阴霾褪去一些,又眯眼看着关如眉。   “父皇……”沐沉音从嘉和帝的目光里察觉到一丝危险,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嘉和帝打断。   “祈国公主涉嫌杀害朕的宠妃,刘长福,将祈国公主送进暴室,暂行看押。你等严查此事,必得给朕一个交代!”   暴室!沐沉音心下一凛。   暴室是皇宫里用来惩罚犯了事的宫人的地方,里面乌烟瘴气,污浊血腥,各种残忍的刑罚和折磨人的手段。被送进去的人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父皇怎能将关如眉关去那里?   “儿臣请父皇三思!”沐沉音道,“祈国公主是您亲自册封的公主,岂能进暴室那种地方?”   嘉和帝冷哼一声:“刘长福,送祈国公主过去吧,让管暴室的闫财顺亲自审问公主,记得要礼待,不要像打杀下人那样对待公主。”   “是,奴才领旨。”刘长福走到关如眉的面前,“祈国公主,请吧,咱家为你带路。”   “有劳刘公公。”关如眉低着头走出正殿。   沐沉音不禁道:“祈国公主!”   关如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嘉和帝冷冷的看了眼沐沉音,沐沉音满眼复杂之色,手里握着关如眉给他的宫绦,宫绦上的水晶被攥得紧紧的,上头尖锐的棱角将沐沉音的掌心都划破了。   这时候秦素鸢找了过来,碰上了等待在宜兰馆外的紫苏,两人又与刘长福和关如眉碰了面。   紫苏不知道刘长福要带关如眉去哪里,慌乱的抓住刘长福的袖子,被他一个拂尘给挥开。   “紫苏,冷静。”秦素鸢唤了声,按住紫苏的手,问刘长福,“刘公公与祈国公主这是要去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奴才见过宁王妃。”刘长福对秦素鸢总归是有些发憷,恭恭敬敬的说,“祈国公主涉嫌袭击彭美人,奴才按照陛下的吩咐,送公主去暴室接受闫财顺的审问。”   “暴室!闫财顺公公!”紫苏惊得脸色全白。   宫里的下人没有谈到暴室不色变的,而谈到暴室,更是没人不害怕暴室的总管闫财顺闫公公。那位可是个不折磨人就不快活的,能把人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根本是个变态。   紫苏急得哭了出来:“不可能的!小姐怎么会袭击彭美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小姐是捡到了敬——”   “紫苏,不要说了。”关如眉打断紫苏的话,“我没做过的事情,我问心无愧。你先跟着宁王妃,安心等我出来。”   “小姐——”   “多说无益,素鸢妹妹,我这丫鬟就先拜托你了。”   “小姐,我——”   秦素鸢掐住紫苏的手腕,不让她说话。纵然秦素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关如眉是不让紫苏说某些话。   秦素鸢郑重道:“如眉姐姐放心,我会暂时安置好紫苏的。”   关如眉放心的笑了:“多谢素鸢妹妹,你是来找敬王殿下的吧?他正在宜兰馆中,陛下也在。”   秦素鸢心中闪过疑惑,她回道:“我知道了。”   看着关如眉被带走,紫苏急得直哭。秦素鸢将她拉到身边,低声询问,这才知道关如眉来给沐沉音送宫绦的事。   秦素鸢有种很不好的直觉,她道:“紫苏,擦干眼泪,跟我进宜兰馆。父皇不问你话,你就什么也别说,免得一句不慎就会令如眉姐姐雪上加霜。”   “奴婢知道了,呜呜。”   秦素鸢这便带着紫苏进了宜兰馆,正准备踏进大殿,就听见嘉和帝一声暴怒的——“滚!”   秦素鸢心中一惊,忙拦住紫苏,站定在殿外。接着沐沉音走了出来,两人视线相对,都静默了一会儿,沐沉音才说:“阿素。”   一听沐沉音这语调,秦素鸢便更加不安。自打她认识沐沉音,他何曾如此压抑着情绪讲话?   沐沉音是被嘉和帝赶出宜兰馆的,此刻,他根本无心在意自己的父亲是用何种眼光看他,他满脑子都是关如眉被带走时单薄而决绝的身影。   她说她微不足道,没什么好失去的,只求不让陷害他的人得逞。   她是疯了吗?不知道这样大的嫌疑担下来,会令她遭受多少磋磨吗?   明明不关她的事,却硬要跳进陷阱把他换出来。沐沉音只觉得掌心里那枚宫绦上的水晶像是一块无比烫手的铁石,烧得他从掌心到内心俱是一派震撼和愧疚!   他想起这些年对关如眉的拒绝,虽说他不欠她什么,但对于她的坎坷遭遇,总是有几分自责的。而今天,那几分自责和愧疚仿佛忽然汇聚成一片大潮,排山倒海的涌上他的内心,令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返回到嘉和帝面前,告诉嘉和帝,这一切根本不干关如眉的事,如果要进暴室那就让他去进!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关如眉已经舍弃自己保全了他,又怎能希望他再回到这个火坑里?!   他终究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如眉被送去暴室!   “阿素……”在回雍翠堂的路上,沐沉音不甘的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秦素鸢。   秦素鸢惊讶之余,脸色也全然冷下去,“四哥不要难过,这个局是冲着你来的,既然对方这般阴险,我们便也阴险回去。把他揪出来让他自食其果,也可以早将如眉姐姐接出暴室。”   “我知道。”沐沉音说,“本王的暗卫已经跟去暴室了,他会暗中照看祈国公主,与本王联系。”   秦素鸢道:“细细想来,彭美人的猫怎么偏在她出事时翻墙而去,她又为什么要让宜兰馆所有下人都去追猫。再往深的想,那猫是月前彭美人向母妃借来的。可见彭美人和猫这两颗棋子早早的就布下了,随时可以化作一局,暗算四哥。”她停了停,眼底冰凉肃杀,“这样歹毒的手段,就像是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突然探出头来咬人,我都能猜到这事是谁做的。”   除了颖王,还能有谁?已经被废的诚王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只有颖王才如此难缠。   沐沉音道:“看来彭美人是五弟在宫里的人了。如果我们猜测无误,那五弟为何突然对本王发难?”   “四哥觉得呢,近来发生了什么大事,我相信四哥比我更清楚,也更能想到。”   “是因为漪容郡主吧。”沐沉音自嘲的说着,唇角冷淡的似笑非笑。   以五弟的野心,自然是极想娶到漪容郡主,从而和梁国公结为同盟。可偏偏漪容郡主看上了他沐沉音,闹着要非君不嫁。那么颖王该如何解决自己的这一困局?自然是想办法让他沐沉音犯下大事,德行有亏,颖王再趁机和梁国公威逼利诱、互许利益。   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一股压抑的情绪翻腾在沐沉音的心口,带着自责和血气,令他眼底微红。   他决绝道:“他犯本王一尺,本王必还他一丈!连着他那些钉子一起拔了,省得再教他们出来作怪!”   “四哥这样想就对了,不管幕后之人究竟是颖王还是另有其人,既然向我们宣战了,那就斗,看谁能笑到最后。”秦素鸢冷冷道,“非让他得不偿失不可!”   紫苏被两人凌厉的气场吓到了,抹着泪眼,小声嗫嚅:“敬王殿下、宁王妃……听说暴室的闫公公是个变态,我家小姐会不会被酷刑折磨,她撑不住的,呜呜……”   沐沉音心中狠狠一痛。他双掌相击,一个暗卫忽然出现,吓得紫苏一噤。   沐沉音对暗卫道:“去和六弟的所有暗线取得联系,翻遍整个皇宫,也得把那个引本王到宜兰馆的内侍找出来!”   第102章 逼供   很快, 彭美人被袭击的事情就传开了。后宫里开始有宫婢内侍凑在一起议论着,说祈国公主到底是哪里想不开竟然去害彭美人,这下好了, 进了暴室还能完好的出来吗?   也有人说,祈国公主只是有嫌疑罢了, 事情未必是她做的,说不定还是彭美人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砸了呢。   肖贵妃听沐沉音说了这事, 焦急的都坐不住了,“祈国公主怎么可能行凶伤人?你父皇也真是, 就这么把她送去了暴室……不行,我得去暴室看看,那里头的手段哪是祈国公主能受得了的?”   看得出肖贵妃和关如眉交情很好,何况关如眉还是为了沐沉音才落得这步田地, 肖贵妃迫切的想要去将她从暴室里带出来。   沐浅烟拦住了她, “母妃别心急,四哥的暗卫已经跟进暴室里了。如果闫财顺不识趣, 私自动刑, 您才好出面。不然就这么直接去把人接出来,难免有包庇疑犯的意思在。这么的话,父皇那边您解释不通, 还没法洗刷祈国公主的嫌疑。”   秦素鸢忙扶着肖贵妃,让她坐回了椅子上,“母妃,六哥说的没错。眼下这情形, 如眉姐姐是不得不在暴室里委屈一番了,万不能落人口实。”   肖贵妃叹了口气,自责的说:“都怪我,真不该让彭美人把那猫抱去。”   “这不怪母妃,即使没有猫,那个布局之人也还能做出别的局来。”秦素鸢示意黄芩给肖贵妃捏肩,自己倒了杯茶,递到肖贵妃的手里,“只是这次事涉母妃的猫,母妃还是不要出面为好,免得有人趁机泼脏水,说那猫是被雍翠堂的人唤走的,才给了如眉姐姐伤害彭美人的时间。”   肖贵妃静了下来,心知秦素鸢说的有道理。这宫里的人的确有这个特点,两件本来不相干的事因为一个小小的关联,就能被说成是谁谁谁在蓄意斗争。   肖贵妃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自然是知道轻重的,只能叹息:“可怜如眉这孩子了。”   沐沉音没有说话,眼中却满是恸然和自责。   秦素鸢和沐浅烟对视了一眼,默契的传递了彼此的想法。   沐浅烟道:“四哥也别这样难受,看得我和素鸢都心疼呢。四哥,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说。”他说着就去扶沐沉音,反正沐沉音对他的热度总是能忍的。   沐浅烟和沐沉音对着一张矮桌坐下来,秦素鸢给他们添了茶。沐浅烟用食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内侍。   沐沉音旋即明白了沐浅烟的意思,“我已经吩咐暗卫去找那个引我到宜兰馆的内侍了。”   “那个彭美人,她总是要醒过来的,四哥你找人盯着她。”沐浅烟说,“四哥好好查一查宜兰馆众人,其他的事,我会替你一步步谋划好,四哥放心。”   沐沉音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先如此了。”   彭美人是在当天的黄昏时分才醒来的。   她一醒来就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含珠正在床头陪着,含珠见彭美人醒了,脸上浮现了喜色,忙唤道:“小主,您醒啦!”   彭美人定了定神,揪住含珠的袖口就问:“怎么样,皇上罚了敬王没?”   含珠的神色难看起来。   “怎么了,难道皇上都不怪罪敬王吗?”彭美人追问。   “不是的,小主,是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你一口气都说了,拖拖拉拉的要把我急死!”   含珠不甘的说:“本该是敬王一个人在宜兰馆的,可是奴婢们冲进去的时候,站在您面前的人竟然是祈国公主!结果皇上把祈国公主给送去暴室受审了!”   “怎么会这样!”彭美人惊惧起来,“怎么办,这可怎么跟颖王殿下交待啊?”   “小主,奴婢在您昏睡的这段时间,已经让线人联络颖王殿下了。”含珠咽了咽,说道,“殿下说事已至此,让小主就和皇上说不知道是被谁袭击的。”   “那小路子呢?”小路子,就是引沐沉音去宜兰馆的那个小内侍。   “小主别管小路子,颖王殿下自有安排。”   这晚,秦素鸢和沐浅烟没有回宁王府。   出了这事,皇宫里人心惶惶,各宫各苑都有嘉和帝的人来排查。秦素鸢担心着关如眉,索性就住在雍翠堂里,时刻听着暴室里的消息。   接下来整整一天,嘉和帝的人都在彻查彭美人的事情,查出宜兰馆里失踪了一个内侍,大家却都一问三不知。关如眉仍然无法洗清嫌疑,只得继续被关押在暴室中。秦素鸢和肖贵妃更挂心她了。   两人正谈论关如眉,忽然一个暗卫打扮的人冲进来,跪在了沐浅烟跟前,拱手道:“宁王殿下!”   沐浅烟认出了他:“你是四哥的人?”   “是!卑职就是跟随祈国公主进了暴室之人。”   秦素鸢忙站起来,走到他身前问道:“如眉姐姐怎么样?”   暗卫有些焦急的答道:“公主不好。闫财顺那厮忽然就对公主用刑了,强迫公主供述自己是被敬王殿下指使的,还要公主认罪画押!”   “什么?”肖贵妃惊得差点从椅子上闪下来。   暗卫道:“卑职听见闫财顺的话了,他是颖王的人。祈国公主拒不认罪,他就百般折磨公主。卑职暗中帮着化解了几招,但对公主来说根本就不顶用!那些酷刑实在是……再这么下去,祈国公主怕是要撑不过今晚了!”   雍翠堂门口一声倒吸凉气声,只见沐沉音恰好过来,他听见暗卫的话,身子颤了颤,一颗心痛的令四肢都仿佛石化僵硬。   他眼底泛开模糊的猩红色,快步到沐浅烟跟前道:“我要进暴室去。”   “四哥,你不能去。”秦素鸢立刻拉住沐沉音的袖子,“你是彭美人这件事的目击证人,你亲眼看见了如眉姐姐站在晕倒的彭美人面前。你若要去暴室探望她,之前那些事都要怎么说?你不能辜负了她!”   “可她在受刑,她的身子骨如何撑得下去?”沐沉音颤声说道,“我是医者!我还能救她!”   秦素鸢心中恻然无比,却因着沐沉音的一声“医者”,猛地想到个法子。   她定定道:“四哥不方便进去,应长安却是可以的,就我和应长安进去照看如眉姐姐。”   “你?”沐沉音盯着秦素鸢。   沐浅烟沉思半晌,道:“我觉得素鸢的提议可行,让素鸢和应兄打扮成宫人,给他们安个错处送进去就是了,左右暴室里那些人也不认得素鸢。只不过……”   “只不过我和应长安不能被雍翠堂安上错处。”秦素鸢接下了沐浅烟的话,“既然闫财顺是颖王的人,那么如果我和应长安是被雍翠堂打发去暴室的,闫财顺定会怀疑我们,不让我们接触到如眉姐姐。”   沐浅烟道:“所以,我们得找个闫财顺不好得罪、也不必怀疑的人,来把素鸢和应兄送进去。”他说着,和秦素鸢交换了目光,二口同声,“张慎思。”   于是很快沐沉音就把应长安弄进了宫里。   应长安因提着药箱,直接伪装成太医院里职级最低的小医徒;而秦素鸢则乔装打扮成御花园里养花的宫女,和应长安一起灰头土脸的、瑟瑟发抖的,被送进了暴室。   闫财顺的心腹、也是他的“对食”吴嬷嬷对他说:“这两个不检点的东西,在御花园里卿卿我我,被相爷瞧见了,还辱骂相爷。咱相爷是什么人,能由得这起子贱奴才以下犯上?直接就给丢进来了,说关起来眼不见为净,打杀就不必了,相爷他也想给自己积点德。”   闫财顺轻蔑的扫了两人一眼,秦素鸢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抹着眼泪扒住应长安的胳膊,朝他的身后缩。   “哧,两个连蚂蚁都不如的东西。”闫财顺轻蔑的别过目光,对吴嬷嬷摆摆手,“既然相爷要积德,咱们也不用在这两个贱蹄子身上浪费时间了,关起来吧!”   “等、等等!”应长安双眼发亮道,“小的这里有太医院上好的补丸,还有好些个好东西,想孝敬公公和嬷嬷,只求二位把我和她关进个人少点的牢房里。”   “哦?”闫财顺瞟了眼应长安,“拿来!”   应长安忙狗腿的把自己炼的药献上,顺便压低声音说:“绝对是好东西,二位要是不信,吃上一颗看明天的气色就知道了。我俩也没别的要求,就想进个条件好点、清净点的牢房里。”   闫财顺知道太医院的人多得是好宝贝,有些药他们不会轻易拿出来,今天能被他碰见,他自然不想错过。他年纪也不小了,也想着调养身子,日子再过得风光点。   闫财顺哼道:“咱家就信你一次!这么的吧,就把他俩关到‘那一位’的牢房里!”   吴嬷嬷听言有些迟疑:“这样是不是不合适?咱们提审‘那一位’,怎好让旁的人瞧见……”   “无妨。”闫财顺道,“不过是一对奸夫□□罢了。”随即又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大不了过几天就送他们上路,反正这暴室里死的人比活的人多,张丞相怎么会因为两个贱奴才特意来问咱们。咱们不打杀他们,就说他们是病死的。既然是病死的,还能损了张丞相的福德吗?”   闫财顺的声音低的近乎于无,但偏偏应长安和秦素鸢都武功高强,断断续续的听明白了闫财顺的话。   秦素鸢心道: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家伙。   应长安暗骂:狗娘养的,啥他妈玩意儿!   第103章 心如钢铁   吴嬷嬷亲自带着两个内侍, 把秦素鸢和应长安押送去了关如眉所在的牢房。   先前沐沉音的那个暗卫告诉他们,整个暴室里只有关如眉的牢房清净点,其他的无不是一群伤痕累累又脏又臭的人堆在一起, 那场面和感官都让人恶心。   暗卫说的不错,这里的腥臭气息带着压抑的氛围, 的确让秦素鸢很不舒服。   她假装担惊受怕的跟在应长安后面,终于, 他们到了关如眉那间牢房的门口,透过栅栏看见了里头的关如眉。   这一刻, 秦素鸢几乎要叫出声来,一股浓烈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牢房里的草垛上躺着一个人,枯草零零散散的盖在她身上,早被鲜血完全浸透, 从牢房的门口沥沥滴到她所在的位置。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披着, 将脸都盖住了,只露出毫无血色的一角雪白的下颌, 那上面还沾着血迹。   秦素鸢不禁颤抖, 她的手正揪着应长安的肩膀,能感受到掌心下应长安的躯体也在狠狠颤动。   两个人只装作害怕的模样,进去了牢房。待吴嬷嬷一行人一走远, 两人忙冲到关如眉身边,扒开散在她身上的枯草。   “如眉姐姐……”秦素鸢低低的呼唤带着颤抖。   关如眉的衣裳不知道积了多少层血水,混合着伤口的脓液,一层层黏在皮肉上, 根本解不开来,轻轻一碰,便让昏迷中的关如眉发出痛苦的呻.吟。   秦素鸢不敢乱碰她,让应长安给她拿来一把剪刀,小心的将血色最浓的几处剪开了衣裳。应长安连忙将带来的伤药淋上去,又给关如眉塞了三颗吊命的药丸,随后搭上了她的脉。   “闫财顺……”秦素鸢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的杀意雪亮而凄厉。   鞭笞、针戳还有棍棒留下的痕迹让关如眉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的十根手指受了针刑,那是用细长的银针从指甲缝里穿进,每一根手指都乌黑青紫,积着淤血。而更可怕的是,她赤着的双脚红肿而冰凉,应长安说,这是一直站立在冰块上所造成的冻伤。再加之关如眉的脖子上环着一道青紫色的勒痕,应长安愤怒的低吼说,这是将她放在“站笼”里,脚踩着冰块造成的。   听到“站笼”二字,秦素鸢心底的寒意和怒意直冲天灵盖,怒不可遏。   那站笼正是闫财顺钟情的一套刑具,就像是囚车那样,犯人站在笼子里,只将头露在外面,赤脚踩在冰块上。随着冰块一点点的化去,犯人也会越来越低,这样脖子就会被卡住,只能踮起脚才能不窒息而亡。   可是,已经被冰块冻得红肿失去知觉的双脚,又能站多久?于是犯人会慢慢的站不住,脖子越卡越紧,犹如被一根绳子慢慢的勒住,直到即将窒息时,这酷刑才算结束。   那丧心病狂的闫财顺,竟然对如眉姐姐用这样的酷刑!秦素鸢根本不敢想象,关如眉是怎么一套一套刑具的熬过来的!   应长安将治疗冻伤的药粉倒在了关如眉的脚上,秦素鸢忙用双手捂住这双脚,想为关如眉带来点热量,却又猛地意识到,自己体温冰凉,又怎么能暖和关如眉?   她看了应长安一眼,应长安明白了秦素鸢的意思,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秦素鸢用他的衣服裹住关如眉的双足,痛心不已。   “应长安,如眉姐姐可还能治好?”   应长安目光愠怒,脸色差得仿佛要吃人,“他娘的一群王八蛋,杀千刀的阉狗!他们给公主用了鞭刑、棍刑,用针穿她的十指,还往她身上的伤口里泼辣椒水。他们还她娘的是不是人!”   “如眉姐姐她到底能不能治?”秦素鸢只觉得一颗心凉津津的泡在冰水里,她狠声道,“我一定会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素鸢妹妹……”低低的声音,近乎于无,却让秦素鸢和应长安俱是一惊。   关如眉醒过来了,雪白的像是白纸的脸,艰难的转了些许,将目光落在秦素鸢的脸上,又艰难的移动眼球,看到了应长安,“是……应公子……也在……”   “公主,公主你别怕哈,鄙人是郎中,专门就来医治你的。”应长安边说,边掏出一瓶药给了秦素鸢,“素鸢妹子,你把这个抹在公主的手指上。眼下虽然条件不好,这些药的药效也能顶一顶。”   秦素鸢接过药,给关如眉涂抹起来。   痛觉如细细的小蛇从指尖一路爬到关如眉的心口,她倒吸凉气,低喘的问道:“你们怎么会……进来……敬王殿下呢……”   “如眉姐姐放心,四哥没事。是他的暗卫将你受刑的事告诉了他,他想要进暴室来救你出去——”   “他不能来!”没等秦素鸢的话说完,关如眉就惊急的低呼,“不要管我,闫财顺是颖王的人。颖王授意他折磨我,就是为了让我供出是受了敬王殿下的指使……”   关如眉蓦地揪住秦素鸢的衣角,强撑着道:“我没有说,我一个字都没有说,闫财顺他们问不出我什么……”话毕她便无力的垂下手,眼睛几乎要闭上,“素鸢妹妹,你知道吗?这暴室里的刑具,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堂堂康平郡王府的嫡长女,大陈的祈国公主,能在有生之年进到这里体会一番,是不是也算不枉此生?”她低低的笑起来,声音撕扯着秦素鸢的耳,让她如同受着切肤之痛。   秦素鸢厉声低吼:“我会让闫财顺他们死在暴室里,就死在他引以为乐的这些刑具之下!”   “等等!”应长安忽然低呼。   秦素鸢看向他,只见他盯着关如眉的双腿根问道:“公主,你的腿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秦素鸢这才发现,关如眉裙子下的双腿仿佛是交叠着拧在一起。这样的姿势很羞于用语言描述,秦素鸢不禁产生一道惊恐的猜测,难道关如眉的双腿之间……   “对不起。”关如眉喃喃,“本来不愿意说的,怕被素鸢妹妹你笑话……”她赧颜的笑了笑,看向自己腿心的位置,“吴嬷嬷往我里面……塞了蒜泥……疼的都麻木了……”   秦素鸢惊得浑身都凄寒彻骨,一颗心如同裂帛碎石,五脏六腑都震动着痛。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他们居然、居然……   “他娘的混账东西!”应长安终于忍不住一拳头砸在地上。   秦素鸢示意应长安回避,她从药箱里翻出一块布巾,掀开关如眉的裙子,替她清理下.体的蒜泥。   火辣的痛意袭击着关如眉,她强忍着咬紧牙关,直到秦素鸢终于清理干净了蒜泥,关如眉也如虚脱了似的松懈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又带动被泼了辣椒水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如眉姐姐,忍一忍。”秦素鸢继续给关如眉的手指涂药。   每涂一根手指,心就狠狠的揪痛。明明在不久前,这双芊芊玉手还能舞动出美轮美奂的姿势,就像是凌波微步的洛神那样,演绎出令人叹为观止的舞蹈。可现在呢?那样好的一双手,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又岂止是手!如眉姐姐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了,就连下.体都……可她竟还强撑着一个字也不说!这样一轮轮痛苦的、摧残又侮辱的酷刑,竟然还撬不开她的嘴。她究竟是有多强的心智?   秦素鸢的泪水再次涌出,她顽强的抹掉泪水,将关如眉的双手归拢在她身体两侧,帮着她调整了姿势,能稍微舒服点。   做完了这些,秦素鸢冲应长安道:“无论如何,请你能还我一个完好的如眉姐姐,需要什么药都只管说。”   “素鸢妹子,鄙人自然会尽全力的。不过鄙人最擅长的是用毒,论起治病救人还是沐师兄更厉害些。”应长安道,“放心吧,等公主出去暴室就第一时间送到沐师兄那儿。有他在保管没问题!”   “嗯。”秦素鸢替关如眉整理了碎发,低声说:“如眉姐姐,我和应长安进来暴室,一是为了照看你,二是为了破掉闫财顺这一局。”   “怎么……破掉……?”   “对吴嬷嬷说,你愿意写供状,招认是四哥指使你袭击彭美人的。”   “什么?”关如眉以为自己听错了,挣扎着要坐起身,“素鸢妹妹,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要让颖王得逞……”   她伤的太厉害,终究是没能坐起来,又跌到了秦素鸢的怀里。   “如眉姐姐放心,一切都在六哥的谋算之中。你只要照着他交待的做,我们就定能解决困境,让颖王自食其果!”   关如眉怔了怔,决定听秦素鸢的。   有应长安的养护,关如眉的伤势缓解了些许。   约摸两个时辰后,吴嬷嬷就带着两个手下来到了牢门前。   暴室昏暗,吴嬷嬷提着灯的身影像是一只鬼怪,她在逆光下阴森森的笑道:“祈国公主想好了吗?是不是该供认出你背后的主子了?要是公主还没想好,就请随老奴去尝尝新的刑具吧。”   关如眉痛苦的支起身子,道:“拿纸笔来,本宫……招了!”   第104章 笔迹   吴嬷嬷“哦?”了一声, 心想从前来这暴室的人,再硬的骨头最后都得屈服,看来祈国公主也不例外。不过祈国公主比那些人能撑得多了, 倒是有几分烈性。   “公主想好了就是好的,供词写得到位, 皇上也会满意的。”吴嬷嬷对手下道,“去, 取纸笔来。”   很快笔墨纸砚就都有了,这牢里原先就有个废旧的桌案。关如眉爬到桌案前, 提起笔,指头摩擦笔杆时带动了指甲处的阵痛,她痛的额头流出了汗。   吴嬷嬷道:“看公主这样勉强,老奴打心眼的心疼呀, 要不要老奴进去帮帮公主?”   “不用, 本宫写的来。”关如眉冷道,“请你们不要盯着本宫看, 一炷香的时间后, 来取走供词就是了。”   “老奴可不能走。”吴嬷嬷说,“写供词这么重要的事,老奴得看着公主您, 免得一转过身去就出什么岔子。”   关如眉没理她,执笔试着写了几个字,发现还能控制笔杆,便写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 吴嬷嬷见关如眉放下笔,便让人开了牢门,走了进来。   “公主写好了?”   “是。”关如眉冷道。   吴嬷嬷走到桌案前,正要拿起供词,忽然角落处的应长安冲过来喊道:“嬷嬷,能不能让鄙人瞧瞧都写了些什么啊?”   吴嬷嬷一惊,见应长安要抢供词,立刻推他。应长安被推得身子歪倒,倒下的时候脚上绊了吴嬷嬷一下,使得吴嬷嬷跟着摔倒在地。   “嬷嬷!”吴嬷嬷的随从忙过来扶她,还一脚踢在应长安身上,“你小子找死!”   “臭小子!”吴嬷嬷更是狠狠踢了脚应长安。   应长安疼得龇牙咧嘴,真想一根针扎进吴嬷嬷的百会穴。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却朝秦素鸢挤了挤眼睛。秦素鸢此刻在关如眉身边,她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份供词。她朝应长安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搞定了”的目光。   吴嬷嬷拍拍身上的灰,拿起桌案上的供词看了一遍,这才满意的笑道:“祈国公主深明大义,您放心,从今天起您就再也不用去见那些刑具了。闫公公会上报皇上,早日放您出去的。”   “谢谢。”关如眉冷声道。   吴嬷嬷一挥手,手下的捧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公主,这是治疗伤势的汤药,趁热喝了吧?”   关如眉接过汤药,喝了下去,虚弱的靠回墙角。可忽然之间她双眼一直,浑身抽.搐,痛苦的捂着肚子挣扎。   应长安和秦素鸢露出恐惧的表情。   关如眉口中吐出血来,“吴嬷嬷……你……”   “公主真的不该给敬王殿下为虎作伥啊。”吴嬷嬷惋惜的叹道,“如今敬王殿下败露,公主无颜见他,遂自我了断……”她猛地抬脚踩在关如眉的手上,骨节被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无比刺耳,“祈国公主真是个痴情的姑娘啊!”   关如眉在剧痛中停止了动作,身体还保持着痛苦的蜷曲。吴嬷嬷蹲下.身,将关如眉翻过来,见她嘴角挂着血、眼眸大瞪,便知道是死透了。   吴嬷嬷丢开关如眉,看向秦素鸢和应长安。   应长安一个哆嗦,“你、你要干嘛?”   吴嬷嬷冷笑,一挥手,几个手下冲上去,分别按住应长安和秦素鸢,将毒.药灌进他们的嘴里。   两人挣扎、惊恐的瞪着眼,终究是痛苦的倒在地上,毙命了。   “好了,这下都完成了。”吴嬷嬷得意的对手下说,“我去把供词给闫公公,你们等晚上了把这两个奴才丢乱葬岗去。祈国公主的尸体先留着。”   “是。”   吴嬷嬷咂摸着手里的供词,十分高兴,想着待会儿闫财顺把这供词往皇上手里一递,敬王就是不废也得掉三层皮。自己和闫财顺这两天在关如眉身上下的功夫,果然没白费。   闫财顺拿到供词后,也十分喜悦,立刻去仪元殿将供词交给了嘉和帝。   吴嬷嬷留在暴室,躺在靠背椅上,旁边有人给她扇风,惬意的很。却不知晓那被毒死的三个人,这会儿都睁开了眼睛。   三个人坐起来,各自用手指在喉咙附近的几个位置一一点过,接着就将刚刚喝的毒.药全都吐了出来。   这一招是吴嬷嬷来之前,应长安教给秦素鸢和关如眉的。   应长安从小研究各色毒.药,对防毒也十分精通。他告诉两人,如果被强逼着灌毒.药了,就赶紧先在喉咙附近的某几个穴位上狠狠点几指,封住食道。这样毒.药就暂时不会去到胃里。   而现在吴嬷嬷走远,两人按照应长安的方法再点穴催吐,便将刚刚喝的毒.药都吐了出来。   “你俩把这个吃了。”应长安递来两枚药丸,是清除残毒的。   两人吃了下去,秦素鸢挽住关如眉,“如眉姐姐还好吗?”   “我没事。”   “应长安,你保护好如眉姐姐。”   秦素鸢将关如眉交给应长安,然后站起身,走到牢门前,猛地浑身剑气大开,七杀剑瞬间显现。   秦素鸢挥起七杀剑,如猛虎挥动利爪般狠狠砍向牢门。剑气似一股海啸霸道无比的撞开了牢门,这声闷响也引得看管这片区域的内侍奔跑过来。   “怎么回——”内侍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贴上了一个冷冰冰的锋利剑刃,他顿时吓得弄掉了手里的灯笼。   “不许出声,敢引来一个人,我就砍了你的脑袋。”秦素鸢持剑,挟持住内侍,“暴室里管着所有牢房钥匙的那个人,我要你带我去他的面前。”   “好、好。”内侍答道,心里却想着找个机会喊人过来。   “应长安,给他喂哑药!”秦素鸢可不会给内侍留喊人的机会,应长安闻言冲出来,将一粒哑药塞进了内侍的嘴里。   内侍立刻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秦素鸢道:“这颗哑药的药效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你自然能说话。记着,别动什么歪心思。我能毒哑你,就能让你身首异处。你老老实实的带我去管钥匙之人的面前,你做好了,自然能性命无忧。”   内侍这下子是真被吓破胆了,只能不住的点头,领着秦素鸢找过去。   与此同时,闫财顺回到了暴室,和吴嬷嬷说起话来。而仪元殿里,嘉和帝对着关如眉的供词怒不可遏,立刻传了沐沉音进宫。   沐沉音人就在雍翠堂,是以很快就到了仪元殿,还带着沐浅烟。   嘉和帝看到两个儿子到了,不顾病体艰难,硬是在沐沉音肩膀上踹了一脚,见他居然还一动不动的跪着,顿时怒的咳嗽起来:“逆子、你这个逆子……朕要废了你!要废了你!!”   沐浅烟抬头看嘉和帝,悠悠笑道:“父皇,瞧您身子不好,还发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四哥可是犯了什么错处,惹得您非要废了他不可?”   嘉和帝将供词往沐浅烟的面前一甩,“你自己看!”   沐浅烟好整以暇的捡起供词,刚一看,就“咦”了一声,问道:“父皇,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自己不会看吗?”嘉和帝没好气道,“祈国公主亲手写下供词,供认是老四指使她杀害彭美人!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老四,你告诉父皇,你为什么要害彭美人?是不是她对你母妃不敬,你咽不下这口气就想要报复了?”   沐沉音道:“儿臣对天发誓,从未伤害过彭美人。”   “你还狡辩!祈国公主的证词你要怎么说!她爱慕你,难道还害你不成?”   “父皇。”沐浅烟忽然说道,“这供词不是祈国公主写的。”   嘉和帝一愣:“你说什么?”   沐浅烟指着供词说:“这不是祈国公主的字迹呢。”   嘉和帝狐疑的瞪着沐浅烟。   沐浅烟轻笑,眼底一派嘲弄之色,“看来父皇是未曾见过祈国公主的笔迹,依儿臣看,不如派人去祈国公主的寝殿,将她素日里写的东西拿过来。比对一番字迹,不就知道了?”   嘉和帝面色不郁,对刘长福道:“去拿!”   不一会儿,刘长福取来了关如眉所抄写的经文,呈递给嘉和帝。   嘉和帝拿着经文和供词一比较,吃了一惊。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的字迹!   “这是怎么回事。”嘉和帝沉沉问道,他身子有些疲累撑不住,遂坐回椅子上。   沐沉音和沐浅烟对视一眼,道:“父皇明鉴,定是有人想逼迫祈国公主陷害儿臣,这才伪造供词,谎称是祈国公主亲笔所写!若儿臣所料不错,祈国公主怕是被严刑逼供过,还请父皇宣她来见!”   嘉和帝面如乌云,“宣祈国公主!宣闫财顺!”   刘长福立刻领人朝着暴室跑过去。   与此同时,暴室中,秦素鸢已经拿到了钥匙串。她将挟持来的那名内侍以及管钥匙的人都打晕了,塞到床底下。   她拿着钥匙,去将牢房一间一间的打开。   牢房里的宫人们不知道秦素鸢这是要干什么,但他们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地狱般的鬼地方,眼下见秦素鸢放人,连忙一窝蜂的涌出来。   “各位受苦了,闫财顺和吴嬷嬷丧尽天良,对你们百般迫害,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秦素鸢厉声道,“平日里他们怎么对我们,今天我们就报复回去!是他们咎由自取,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第105章 暴.乱   众人早就对闫财顺和吴嬷嬷积了满肚子的怨恨, 听了秦素鸢的话,心中蠢蠢欲动,却不敢真的闹起来。   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道:“和我一起进来的三个人都死了, 我们是给人顶罪的,根本是冤死!”   又有人喊道:“闫财顺把我按进辣椒水里!我就是死也要他也尝尝那种痛苦!”   “对!他们不得好死!反正我们也是犯了事的人,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要死也拉个垫背的!”   “和他们同归于尽!”   “对,同归于尽!”   这几个带头的人都是沐浅烟在宫里的线人, 有他们煽动众人的情绪,大家的狂暴怨念立刻被激发起来, 终于失控。   愤怒的人群蜂拥向闫财顺和吴嬷嬷所在的房间,而秦素鸢还在继续开牢门,将犯人一个个的放出来,全都加入到这场暴.乱中。   “怎么回事?”有内侍们上来阻止, 可却抵不住洪水一般的犯人。这些内侍平日里没少得罪过犯人, 此刻被他们围殴狂揍,惨烈非常。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闫财顺和吴嬷嬷, 两人一赶过来就被愤怒的犯人们包围。   “大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闫财顺吼道, “来人!来人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啊!别打!别打!”   人群吞没了闫财顺和吴嬷嬷,犯人们抢夺起刑具,有的拿针穿两人的指甲, 有的用鞭子抽打他们,有的人抄起辣椒水就往他们身上泼。   惨叫声凄厉的响彻暴室,夹杂着人们疯狂的辱骂,混乱不堪。   秦素鸢冷冷看着全无还手之力的闫财顺和吴嬷嬷, 将手中钥匙丢开,走近人群。   犯人中沐浅烟的线人接收到秦素鸢的目光,立刻伙同其他的线人把吴嬷嬷给拖出来。   秦素鸢瞅着吴嬷嬷,她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都是血痕和辣椒水,整个人痛苦的抽.搐,用恐惧的眼神盯着秦素鸢。   “你、你……”   秦素鸢提起吴嬷嬷的衣领,轻而易举就拖着她前行,“跟我去见圣上。”   吴嬷嬷想要挣扎,却没有了力气,像是具尸体那样被秦素鸢拖行而过。   秦素鸢看向已经没了人样的闫财顺,冷声说道:“如眉姐姐受的苦,还有这暴室里冤死之人受的苦,你好好尝尝吧。”   话毕,她拖着吴嬷嬷一步一步走出暴室。而暴室的门口,前来宣人的刘长福见到吴嬷嬷这副模样,打了个寒颤,愣住了。接着又看向秦素鸢,半晌才认出她来。   刘长福惊讶的问:“宁王妃,您怎么在这里?”   吴嬷嬷听见“宁王妃”三个字,惊得双眼大瞪,心中顿时翻滚起一股恶寒。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素鸢平静的对上刘长福的目光,道:“刘公公来的正好,闫财顺手段太过狠毒下作,惹了众怒,此刻,怕是已经被积怨已久的犯人凌.虐致死。”   听言,饶是见惯了世故的刘长福,也不禁脊背发凉,拱手说道:“宁王妃,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此宣闫公公和祈国公主去仪元殿面圣的。闫公公他怎么能死?”刘长福对身侧跟着的小内侍说,“快进去把闫公公弄出来。”   “不必了。”秦素鸢挡在暴室门口,手中冰清凛凛的七杀剑泛着令人心里发憷的气势,小内侍们不由得怯场,不敢越过秦素鸢。   “刘公公,我奉劝你们不要进去。犯人们眼下情绪失控,你们若是帮闫财顺,只怕就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刘长福神色一凛,“宁王妃,这……”   “刘公公可以带吴嬷嬷去见父皇。”秦素鸢道,“吴嬷嬷与闫财顺沆瀣一气,闫财顺知道的,吴嬷嬷也都知道。我已经将吴嬷嬷带出来了,正好随刘公公去仪元殿,面见父皇。还有,”她语调多了一丝悲愤,“祈国公主被严刑逼供,已经不成人样了,她也有话要和父皇当面说。”   当嘉和帝见到吴嬷嬷和关如眉时,整个人都惊住了,甚至忘了问秦素鸢为什么和她们在一起。   秦素鸢将吴嬷嬷丢在地上,便回到沐浅烟身边,被他拉住手,堂而皇之的揽入怀中。   沐浅烟可不管嘉和帝在场,自顾自的柔声低语:“素鸢真好,就是辛苦你了。”   “无妨。”秦素鸢捏了捏沐浅烟胸口的衣服,低声道,“一切顺利,闫财顺也咎由自取,就是如眉姐姐她……”   沐浅烟看着关如眉,她是被应长安背来的,那一身血衣令沐浅烟也觉得触目惊心,不敢想象她到底禁受了什么。   应长安把关如眉放在了一张垫子上,她连跪都跪不住,趴在那里,颤抖的从衣襟里取出一份供词,端向嘉和帝,“陛下,请看……”   刘长福忙将供词呈递给了嘉和帝。   秦素鸢来到关如眉身边,小心翼翼的拢起她,挽住她的手臂。沐沉音在关如眉的右边,他望着关如眉,满眼震惊和心疼,袖子下的手抖得厉害。   沐浅烟也不跪着,似闲庭漫步般朝前走了几步,道:“儿臣有一事还要向父皇禀明,素鸢方才告诉儿臣,说她放心不下祈国公主,就悄悄去暴室探望公主了。不巧暴室里的犯人暴.乱,要将闫财顺和吴嬷嬷都打死。”   嘉和帝阴沉的目光射向沐浅烟。   沐浅烟轻笑:“素鸢自然是不能让他们被打死的,可是犯人们人多势众,素鸢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吴嬷嬷救出来。”他转脸问吴嬷嬷,“吴嬷嬷你说,是不是这样?”   吴嬷嬷想要辩驳,奈何被打成了这副模样,连说话都没力气。她张张嘴,刚发出声音,又见沐浅烟乌黑的眸子覆着一层薄冰,冷然而犀利的戳在她身上,仿佛是无形的尖刀,刀刀致命。   那股上位者所具有的气场和不容置疑的威胁,让吴嬷嬷本能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顿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沐浅烟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继续道:“父皇,儿臣与祈国公主虽然没太多交情,但看见祈国公主被折磨成这样,也是心中颇为不忿。看来四哥说的不错,这暴室里有人对祈国公主严刑逼供,祈国公主宁死不屈,他们便伪造了供词呈给您。如此欺上瞒下、穷凶极恶之人,若是不严惩,那还了得?”   他说着,更加冰冷的视线刺向吴嬷嬷,“吴嬷嬷,你说,是谁滥用职权,违背父皇的命令这般对待祈国公主的?”   “是、是……”吴嬷嬷只觉得惊恐无比,难以承受沐浅烟逼视的目光。   “吴嬷嬷,本王问你话呢。怎么,是被打得失忆,想不起来了?”沐浅烟语调一凌,“父皇面前岂由得尔等瞻前顾后的,本王看你这半条命也不想要了是不是?”   “老奴说!老奴这就说!”吴嬷嬷再也扛不住了,嘶声呼道,“是闫财顺做的!祈国公主她什么都不肯说,闫财顺才给上了刑!全都是闫财顺做的,不关老奴的事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秦素鸢扯下关如眉领口的一片布料,说道:“父皇,吴嬷嬷不无辜。闫财顺做的所有事,都有她的份。她还想毒死祈国公主灭口,祈国公主将毒.药吐了,残毒沾在衣领上,父皇可以派人验查!”   吴嬷嬷面色惊恐,嘉和帝宣了御医,很快太医院就派了人来验看,对嘉和帝道:“是砒.霜。”   秦素鸢继续说:“父皇,方才在来的路上,祈国公主已经告诉了儿臣事情的经过。她撑着一身伤痛将暴室里的真相写下来,就为了能让父皇得知这一切。那些真相,此刻就在父皇手中的供词上写着。”   嘉和帝面色无比阴沉,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没错,他手里这份关如眉的供词,所说的内容和沐浅烟秦素鸢说的一样,而字迹,正是关如眉本人的字迹。   吴嬷嬷和闫财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头先呈送给嘉和帝的供词,根本不是关如眉所写,而是秦素鸢写的。吴嬷嬷在取供词时被应长安绊倒,秦素鸢便趁机用自己准备好的供词换下关如眉的,还顺便淋了墨迹上去,伪造成字迹未干的样子。吴嬷嬷和闫财顺被骗了过去,将秦素鸢字迹的供词呈给了嘉和帝。   这一计偷梁换柱,成功让嘉和帝怀疑沐沉音是被陷害的,便召见闫财顺和关如眉。   秦素鸢不会让闫财顺活着走出暴室,于是放出了犯人,和沐浅烟安插在暴室里的暗线们一起,掀动犯人暴.乱,让闫财顺死在他欺负过的人和他引以为乐的刑具之手。   而吴嬷嬷,这个同样死有余辜的人,没了闫财顺她就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成不了气候。秦素鸢和沐浅烟要的就是让吴嬷嬷在嘉和帝的面前现形,把那些龌龊事都认下来!   嘉和帝沉声质问吴嬷嬷:“是谁指使你和闫财顺陷害敬王的?给朕老实交待!”   “是、是……”   “陛下!”忽然一道声音从殿外响起,打断了吴嬷嬷的话。   只见是御林军统领,也就是那个鬼面人冲了进来,跪地说道:“陛下,宜兰馆那个失踪的内侍找到了,卑职已经将他带到了殿外!”   这个时候?沐浅烟和秦素鸢对视一眼,二人的眼底均闪过幽光。   第106章 主心骨   嘉和帝忙说将人带进来。   御林军统领立刻示意属下, 把五花大绑的小内侍推了进来,按在了地上。   “见了陛下,还不一五一十的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御林军首领喝道。   小内侍抬头便说:“皇上, 奴才全招了!彭美人是被奴才砸伤的,本来要补上第二击, 听到有人进来宜兰馆,奴才大脑一片空白就跑了!”   他说的那个进来宜兰馆的人, 显然是指关如眉。   嘉和帝吼道:“彭美人和你有何冤仇,你为什么要害她?”   “是……是贤妃娘娘让奴才做的!”   秦素鸢眼神一沉。   嘉和帝一时不信, “你说是叶贤妃?”   “是,奴才原是在贤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宫里人手调动,奴才被分到了彭美人的宜兰馆。彭美人在伺候皇上您之前, 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婢女, 贤妃娘娘那时候就不喜欢她,她又犯了错, 被贤妃娘娘打发去了花房。可是后来, 彭美人却得宠的很,还时常借此折辱娘娘。娘娘咽不下这口气,才联络了奴才, 让奴才设法除掉彭美人。”   “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嘉和帝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   秦素鸢却心中冷笑:好个颖王!她和沐浅烟前脚解决了闫财顺、将关如眉和沐沉音的嫌疑都打消,只等吴嬷嬷供认出颖王,就大获全胜。结果后脚这个失踪多日怎么也找不到的内侍就被找到了,还将罪名扣给了叶贤妃。   彭美人的确曾经伺候过叶贤妃, 并且犯了错,被叶贤妃打发去了花房,这事肖贵妃还提过。   好个颖王!这是事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先把替罪羊给选好了呢!   她又看向那个御林军首领,鬼面人,美眸里浮现出深深的怀疑。   这个鬼面人,以前是诚王的人,而现在,他却绑着这小内侍来给诚王的生母叶贤妃泼脏水。   这鬼面人是投靠了颖王了?   察觉到秦素鸢的视线,男人略斜过目光,和秦素鸢的视线轻触了一下,便若无其事的收回。   秦素鸢又和沐浅烟交换了视线,彼此心事相通。   这时吴嬷嬷叫道:“皇上!老奴心里有愧!”她重重的磕起头来,边磕头边道,“贤妃娘娘曾对闫财顺有恩,他知道娘娘恨透了敬王殿下,这才想借着祈国公主陷害敬王殿下,好偿还了贤妃娘娘的恩情!”   秦素鸢冷眼睨向吴嬷嬷,如此一副悔过的姿态,声泪俱下,这颖王手下的人,还都是群妖精!   嘉和帝捏紧了手里的供词,关如眉在供词里说,闫财顺是老五的人,而吴嬷嬷和小内侍却一口咬定是叶贤妃……   关如眉爱慕老四,也许她是为了老四,陷害老五;当然也可能她说的是真的……   叶贤妃和彭美人也的确有过节,叶贤妃有杀害彭美人的动机……   沐浅烟见嘉和帝犹疑不定,适时说道:“父皇,儿臣觉得,贤妃娘娘根本不可能害彭美人。”   嘉和帝看向他。   “贤妃娘娘和彭美人从前就有过节,更别说彭美人得宠后,和贤妃娘娘翻了脸,两人势同水火。这么的话,一旦彭美人出什么事,大家可都是会盯着贤妃娘娘看的。所以儿臣觉得,贤妃娘娘反倒是不会出手伤人。”   嘉和帝道:“你说的倒也有两分道理。”   那小内侍听言,也跟着吴嬷嬷一起磕头忏悔,一副再也不想给叶贤妃作恶的模样。   嘉和帝看着他们的姿态,虽然没打消对叶贤妃的怀疑,却也怀疑事情是颖王所为。   到底是谁……   这时沐浅烟走到那小内侍身边,弯下腰去,在他耳畔说了一席话。   没人听清沐浅烟说了什么,连秦素鸢也听得断续,却见那小内侍面色乍变,惊异的瞪着沐浅烟,尔后忙磕头道:“皇上恕罪!奴才刚才说了假话!根本不关贤妃娘娘什么事!是颖王殿下让奴才杀害彭美人的!暴室的闫公公和吴嬷嬷也都是颖王殿下的人!”   吴嬷嬷顿时打了个寒颤,不能置信的盯着小内侍。   御林军统领面色微变,忙将手背后,朝殿外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手势。那手下连忙离去,秦素鸢心知那人是要去给颖王报信,立刻朝着房梁上沐浅烟的一名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追上去。   那名报信的手下没能把消息传出去,就被暗卫打晕在太液池边,拖到了树丛里。   嘉和帝怒视小内侍,“你最好和朕说真话,否则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都是真话,皇上,奴才说真话!”小内侍磕头道,“奴才的老母亲被颖王殿下控制了,奴才没办法,才做了这等黑心肝的事!彭美人她一向对奴才宽厚,奴才真的、真的不想伤害她……”他哭了起来,边哭边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帕子,展开帕子,里面赫然是一缕灰白的长发和一个褪了色的荷包。   “皇上您看,这是颖王殿下派人塞给奴才的,那是奴才老母的头发和她贴身佩戴的荷包!奴才没办法啊!饶命啊皇上!”   事已至此,吴嬷嬷脸色铁青,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嘉和帝骂道:“逆子!全都是逆子!刘长福,传朕口谕!颖王身体不适,即日起就不用来仪元殿批阅奏折了。老四留在仪元殿帮着朕,早朝也由老四监国。等颖王身体痊愈了再说吧!”   “奴才遵旨。”   此令一下,秦素鸢的心定了。   很好,这下子不但颖王害人的事坐实了,沐沉音还能独占批阅奏折和监国的权力。   这一局博弈,他们胜了,只可叹牵连了关如眉进来,还令她被折磨成这样。   经此一事,关如眉和他们的关系就算是到了明面上,往后在众人眼里,关如眉就是敬王和宁王的亲信。   秦素鸢在心底叹口气:终究是把如眉姐姐拉进这泥潭里,往后只能成一起成、败一起败了。   她看向沐浅烟,实在好奇他究竟和那小内侍说了什么。   彭美人这件事最后草草的收场,嘉和帝没有公布颖王的罪行,自然是为着天家的颜面着想。闫财顺死的非常难看,被丢去了乱葬岗,吴嬷嬷也被处死,那小内侍被罚去锅炉房做几年苦力,倒是还好。   事件个中的知情人都被严令封口,但即便如此,纸也包不住火,这事情渐渐在民间散开,成了百姓们的闲谈。   百姓们还说,像颖王那样狠毒的人,若是当了帝王得多可怕?还是敬王好,起码君子端方。   所有人都在议论颖王和敬王,倒是将彭美人这个受害人给忘了。就连彭美人在半个月后殁了的事,也没人在意。   据说彭美人是得了惊惧之症,日渐衰竭而死的。   沐浅烟等人却知道,必是颖王手下那个会用毒的人,给彭美人下慢性毒.药弄死了她。而彭美人的贴身丫鬟含珠,也在彭美人死后,于半夜行走至太液池边时,“失足”落水而亡。   对颖王来说,她们失去了用处,还知道的太多,这样的下场完全符合颖王的作风。   那日从仪元殿出来时,秦素鸢在沐浅烟怀里问他,究竟和那小内侍耳语了什么。   沐浅烟笑道:“关于他母亲的事。”   “他母亲……是你派人从颖王手里救走了他的母亲?”   “不愧是本王的王妃,总是这般聪慧。”沐浅烟说,“四哥查了宜兰馆所有人的身家背景,查出了那内侍被颖王控制的事。杨刃亲自带暗卫去救的人,神不知鬼不觉。他母亲让本王给他带句话,是他们母子间最常说的一句话。本王一说,他立刻就信了,自然就倒戈了。”   秦素鸢道:“还是你思虑周全。六哥,你可是早就想到了那个小内侍会被颖王抛出来?”   “嗯,想到了。颖王比诚王要难对付,和他博弈,得想得更远些。”沐浅烟妩媚一笑,“不过,本王自问也不是好糊弄的。想要过本王这一关,还得看他有没有足够的本事呢。”   秦素鸢轻笑:“怎么还自吹自擂起来了。”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你是对自己的男人没信心吗?”沐浅烟露出委屈的神色,“本王真是好生难过呢。”   秦素鸢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谁说我对你没信心?六哥,你素来能让我安心。有你在,我就有主心骨,不管做什么事都觉得踏实许多,连打架都能底气十足。”   “素鸢这样说,本王心里可别提有多开心了。”   事情解决,肖贵妃也松了口气。沐沉音来给她问安后就匆匆离开了,肖贵妃知道他是去探望关如眉的。   她问:“素鸢,如眉那孩子怎么样?”   秦素鸢略去关如眉的一切惨状,只说:“母妃放心,四哥的医术,纵观列国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如眉姐姐会恢复如初的。”   沐浅烟道:“我和素鸢休息一下,去探望祈国公主。这次到底是多亏了她,也是对不住她。别说是四哥了,就连我心里,也觉得愧疚呢。对了,”他忽然妩媚一笑,“素鸢这次可辛苦了呢,可否让小厨房做些素鸢爱吃的点心?尤其是玫瑰糕。”   第107章 喜讯   肖贵妃哭笑不得:“你这孩子, 还以为我会饿着素鸢吗?点心都准备好了。黄芩,去端上来。”   沐浅烟颇为高兴,“母妃真好。”   秦素鸢也道:“多谢母妃。”   “谢什么, 都是一家人,我哪能不体贴你们?”肖贵妃瞄了眼秦素鸢的肚子, 语调暧昧,对沐浅烟道, “好好疼着素鸢,母妃还等着早日抱上孙子呢。”   秦素鸢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心中刺痛。沐浅烟第一时间把她转过来搂着,让她将脸贴在自己胸口,轻佻揶揄:“母妃可别打趣儿子,儿子脸皮薄。”   “你脸皮薄?”肖贵妃目露鄙视。   “可不是么?最怕听见母妃说这样的话了。”   肖贵妃略一思量, 就知道不是沐浅烟怕催, 而是他不让她给秦素鸢施加压力。   “好,母妃不提这茬了。小儿女的事啊, 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黄芩也常劝我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   见肖贵妃这般“上道”,沐浅烟露出得逞的笑容,一边拍着秦素鸢的腰, 安慰她不要多想。   吃了些点心,喝了点鲜牛奶,沐浅烟和秦素鸢去了关如眉的寝宫。   一踏进寝殿,浓烈苦涩的药味便扑鼻而来。殿内锦幔重重, 光线有些晦暗。沐沉音坐在床边,背对他们。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秦素鸢能听见他含着苦涩的低语。   “那天在宜兰馆,你为什么要替本王顶罪?”   “因为我看见了。”   气若游丝的声音,回答的简短却坚定——因为看见了,所以不能让幕后黑手得逞。   “可是闫财顺竟然这般对你!”   “我也没想到……但他问不出我什么,我能挺过来。”   沐沉音恸然一笑:“我自问对你一点也不客气,处处不留情面,你却为我置之死地。”   关如眉微笑,盈盈的笑容让苍白如纸的面容多了一丝血色,“殿下,你不要自责,从来都是如眉一厢情愿,哪里能让殿下承担责任。而且,如眉并不只是因为这个,才帮殿下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日后继承大统的人不能是颖王殿下,他卑劣心狠,不适合凝聚起大陈上下共同繁荣、抵御外侮。敬王殿下的端方仁慈、心向道义却是合适的。所以,纵然微不足道如我,若是能保住殿下免于陷害,又怎不是对大陈的未来有功?”   “你……”沐沉音有细微的震惊,他握住关如眉的手,避开她受伤的指甲,一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秦素鸢和沐浅烟走进殿来,瞧了眼在角落里支着小银吊子熬药的应长安,走向床前。   沐沉音看见了他们,“六弟、阿素。”   秦素鸢问:“如眉姐姐怎么样了?”   沐沉音温润的面庞下,一抹坚决呼之欲出,“阿素、六弟,你们放心,这里都交给我。”   沐浅烟点头,“四哥要是缺什么药材,直接知会,我砸锅卖铁的也给你弄来。”   这话把关如眉逗笑了,“宁王殿下不必如此。”   沐沉音对她说:“若是六弟砸锅卖铁了也不行,我也定能让你完好如初,你安心养伤就是。”   “嗯……”   应长安熬好了药,秦素鸢让递给她,她为关如眉喂药。   眼下沐沉音已经将关如眉的伤势处理好了,暂且和沐浅烟走出寝殿,上了前殿。   这座嘉和帝赐给关如眉的宫殿,曾空置了许久,造成宫中草木很是繁茂。风一吹,外面落着的松针被吹进来,沾在沐浅烟的斑驳红衣上。   他拂掉松针,面前沐沉音一拳头砸在身侧的柱子上,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随着这一拳头暴露出来。   “四哥。”沐浅烟轻唤,宁和的神态和沐沉音此刻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六弟,她在暴室遭受了什么,你想象的到吗?长安和我说起时,我竟不敢相信!待看到紫苏给她清理伤口时那体无完肤的样子,我真想闫财顺再活过来,再杀他一百次!”   沐浅烟轻道:“素鸢都和我说了,那些刑罚惨无人道,素鸢不知道祈国公主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撑过来的。”   “是啊,弱女子,他们便是这么对待一个弱女子的!从诚王开始,然后颖王、父皇,你看她成了什么模样?”沐沉音眼眶红了,悲痛万分,“也包括我在内,我一样是害她落到今日这地步的推手之一。长安说,吴嬷嬷还往她的……还给她弄了蒜泥进去;她的双脚冻得无法走路,要养上很久;还有她的右手……被吴嬷嬷踩断了骨节,我刚刚为她续了骨,纵然可以恢复,却也再无法和从前一样灵活了!”   沐浅烟缓缓拍在沐沉音的背上,安慰道:“好在她的苦没有白受,四哥若是实在难过,往后别教她受苦就是了。”   沐沉音心一刺痛,慢慢的冷静如一座石雕,静默半晌,喃喃:“必不教她再受苦……”   沐浅烟又道:“这些年,父皇是怎么利用我们这些兄弟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的位置是杀了厉太子抢来的,所以,他从心底里忌惮儿子里会出现一个和当年的他一样的人。可颖王的种种行为,却越来越接近当年的父皇。四哥你说,他为什么不顾父皇的忌惮,也定要这样做?”   沐沉音一字字道:“他是想速战速决。”   “是呢,我就知道四哥都是清楚的。”沐浅烟道,“颖王怕是已经为自己设计了两条路:第一条,尽快杀了四哥,实在不成,废了四哥也行。这样皇子里就剩下他和大哥还有我,我和大哥哪里有资格跟他争?至于第二条路嘛,”沐浅烟眼神一沉,“学父皇,弑父篡位。”他冷笑,“不过这条路可不好走,前头二哥就折在这条路上了。颖王如今大力在梁国公面前献殷勤,也是给这条路做准备吧。”   说到这里,沐浅烟深深一笑:“其实,要是四哥肯娶漪容郡主,就是绝了颖王的第二条路呢。那样的话,我们的胜算可就大大增加了。”   “六弟,你知道我不会娶她。”   “我知道,换作我也不会的。靠联姻和女人上位,纵然我不要脸,也觉得传出去太毁英明。”沐浅烟说,“所以,接下来不管颖王再怎么作怪,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四哥化解危机。而四哥要做的,便是‘贤德’二字,别放过一切可以塑造贤德之名的机会。你越是光风霁月,就越让父皇放心,也更适合战后的大陈。”   沐沉音心疼弟弟,说道:“分明颖王冲着我来,却都要你去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四哥可别说这么生分的话,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你品格端方,内心任善,也不该被这些腌脏东西污染。”沐浅烟定定道,“所以,四哥尽管做你的君子,做仁德的贤王。让臣弟当你的刀子,当你的盾,替你挡明枪暗箭,替你杀拦路之人。”   “六弟……”沐沉音不禁抚上沐浅烟的肩膀,“你为我如此,我却连治你的咒术都不能。这些年将医术学到极致了,竟还是无能为力。”   “这有什么的?人各有命,说不准明天我的咒术就解除了呢,不是还有素鸢在吗?”沐浅烟说着,眼神温柔起来,“说到素鸢,不把她抱在怀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四哥,我回去抱素鸢了,你调整好情绪,咱们就继续前行吧。祈国公主可还得你好好养护着呢。”   说罢,沐浅烟便真的去抱美人了。   他把秦素鸢搂进怀里,嗅着她的发香,摸着她冰凉如甘泉的小手,懒懒的叹道:“我们回府吧,让祈国公主好好休息。”   “好。应长安,麻烦你和四哥早日治好如眉姐姐。”   “妹子放心哈。”   回到宁王府,杨刃和先一步归来的凉玉出门迎接二位主子。   秦素鸢望着宁王府的牌匾,短短几天波折迭起,如今重归宁静,她都有点惘然了。   全程被沐浅烟搂着,到了房里歇着喝茶,沐浅烟也不放开她。反正他就这样,秦素鸢习惯的很。   她用指头梳着沐浅烟的发梢,忽见凉玉快步冲进来,满脸喜色。   “怎么了?”秦素鸢问。   “小姐,喜事!阮谷主和千蛇郎君来了,千蛇郎君还带了个人,就是那位阴阳圣宗的长老!”   秦素鸢顿时惊喜的倒吸一口气,忙扯着沐浅烟,让他快跟着去迎客。   这些天她一直在等千蛇郎君的消息,就等着那个能解咒术的人可以救沐浅烟。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把他给盼来了!   在正厅,秦素鸢和沐浅烟见到了来人,她一眼就瞧见千蛇郎君带来的那个楼兰装扮的男子,是以,都没注意到千蛇郎君和她师父是牵着手的。   “多谢阁下能不远万里前来。”秦素鸢从沐浅烟怀里出来,给那人行江湖大礼,“还望阁下能治好我夫婿,大恩大德,秦素鸢必将涌泉回报。”   那人摆摆手,笑道:“要谢就谢千蛇郎君前辈吧。要不是他出入险地,帮我寻到了我苦寻多年的东西,我也不会来到你面前。”   秦素鸢一怔,忙转身向千蛇郎君行礼,“前辈,大恩不言谢。”直到这时,她才看见阮青釉把手从千蛇郎君的手里抽出来。   “呃,哈哈,不谢不谢,应该的。”千蛇郎君怪不好意思。   那楼兰男子和沐浅烟互相见礼,道:“殿下请坐,容在下看看您身上的咒术。”   他查看了沐浅烟半晌,笃定的吐出两个字:“能解。”   第108章 不知节制   秦素鸢闻之大喜, 忙给楼兰男子行大礼。   楼兰男子虚扶了她,说道:“殿下所中的,的确是我们阴阳圣宗的咒术。施术者的修为并不高, 所以,我有万全的把握, 可以让殿下痊愈。”   “太好了。”秦素鸢和凉玉纷纷抚着胸口叹道。   沐浅烟也行大礼,“多谢阁下, 本王也不知道有什么能报答你的。本王这里也就钱多了,不知道阁下会不会觉得俗气呢。”   “举手之劳, 不用这么客气。”楼兰男子道,“请殿下带我找个安静的房间,我为殿下解咒。”   沐浅烟这便带着楼兰男子离去。   秦素鸢浑身被喜悦填满,也充满了紧张。凉玉去给他们倒茶上点心, 秦素鸢不禁感叹:“太好了, 六哥终于也能过回正常人的日子了。千蛇郎君前辈,您为了我的事奔波至此, 我真不知该如何谢您。”   阮青釉杏眼一翘, 说:“素鸢,你是不知道,这个人他之所以为你的事奔波, 根本不是要履行七花谷的铁律,而是想逼我就范的。”   “不是,釉釉,别用‘就范’这么奇怪的词啊……”   “有什么不是的?”阮青釉横了千蛇郎君一眼, “要不是我说,你只要能请到他来给宁王解咒,我就嫁给你,你会那么卖命吗?”   “釉釉,不是,你听我解释……”   秦素鸢不由好笑,说道:“方才我看见,前辈牵着师父的手。师父,前辈是真的很疼.爱您。纵然您嘴上诸多嫌弃,心中定也对前辈柔肠百结。”   “得了,还柔肠百结,我阮青釉可不是那般整天都情情爱爱的女子!”阮青釉嗤道,“他也不过是瞅着老实罢了,其实心肠坏得很。我嫁了他真是倒大霉了,你都不知道,婚后他待我是要多差劲有多差劲。”   “是有多差劲?”秦素鸢问。   阮青釉抚着小腹说:“一个多月就给我搞怀孕了,这还不够差劲吗?”   秦素鸢:“……”   “釉釉,不是,我……”   阮青釉不给千蛇郎君说话的时间:“自从怀孕了,这厮就开始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哪里也不让我去,成天让我休息。他自己倒好,每天巴巴的往外跑,还不知道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冤枉啊!千蛇郎君忙说:“釉釉你这个年纪怀孕我害怕,所以去给你找各种补药了,我得保证你能生得顺利。”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吗?”阮青釉杏眼横着他,“我看你是见我怀孕了不能碰,就见天的找外头的野花去了吧。”   “我不是!我没有!”千蛇郎君一脸慌张。   “别装无辜,我不吃你这套!”   “不是,釉釉,我真的不是,我真的没有!”千蛇郎君满脸悲痛。   秦素鸢:“……”怎么觉得前辈被师父吃得死死的呢?   看见师父有了归宿,还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秦素鸢打心眼的为师父高兴。可高兴的同时,心底也有些酸酸的,唇角的笑容渐渐的生出了一缕苦涩。   六哥很快就能痊愈了,可她呢?她还是没法给他生儿育女……   阮青釉虽然桀骜大咧,心却很细致,一眼就看出秦素鸢的心绪。   她走近了一步,握住秦素鸢的双手,像是慈爱的母亲那般,柔声说道:“你也别难过,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掉的。”   “师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无法设想自己还将这样多久。”   阮青釉拍拍秦素鸢的手,从动作到语调,都充满豪爽的鼓励:“素鸢,你看看我,年过四旬了才嫁人怀孕,你再晚还能晚的过我吗?不可能的。”   秦素鸢笑了笑,只觉得这样的安慰有些不伦不类,但的确能缓解她的压力。   她道:“多谢师父开解。”   “这就对了。喔,忘了件事。”阮青釉想到什么,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两份用手帕包着的小玩意儿,秦素鸢不知道是什么。   阮青釉说:“这是慎思让我带给你和凉玉的,他给你们做了点小玩意儿。”   “师父先去慎思那儿了?”秦素鸢接下了两份礼物,手帕上题了她和凉玉的名字,看字迹正是慎思的。   秦素鸢将自己的那一份打开,青竹色的手帕上,赫然盛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木雕,雕的正是夜合谷里的风景。   夜合花开,纷飞如雪,花瓣中三个少男少女,欢笑着奔跑打闹。正是小时候的他们。   她将木雕翻了个面,在左下角找到了细小的刻字——赠师姐秦素鸢,慎思。   阮青釉说:“我先去慎思那儿坐了一会儿,年底了,他忙的不可开交,说给你们做了小玩意儿也没法抽空送来,就托我送来了。”   “慎思当真是巧手。”秦素鸢赞道,又看向凉玉的那份礼物。   阮青釉也将视线落过去,笑道:“给凉玉的那份,里面也包着块和你那一样的木雕,只不过除了木雕,还有点别的。”   “师父竟然偷看?”秦素鸢皱眉。   “我是夜合谷谷主,你们的东西何必偷看,当然是光明正大的看。”阮青釉骄傲的一哂,又道,“慎思送凉玉的,可比送你的要多。我怎么觉得这孩子没把你们俩一碗水端平,对凉玉倒是更特殊些。”   秦素鸢笑而不语,脑海中忽的闪过前一阵子,凉玉总心事重重的画面。   那会儿,凉玉的心事重重,难道和慎思有关?   不多时,凉玉就把茶水和点心端过来了。秦素鸢将张慎思给的礼物给了凉玉,接着四个人坐在桌子旁,聊些近来的经历,说说笑笑,等着沐浅烟那边的结果。   终于,后门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秦素鸢第一个扭头看去,见沐浅烟和那楼兰男子回来了。   “六哥。”秦素鸢忙起身过去,“你……”   “素鸢。”沐浅烟柔声唤她,眼底的一抹失落却不胫而走。   那抹失落犹如溅入水里的墨汁,极快的扩散着,很快就令整杯水都充满了失落的颜色,那样的鲜明而揪心。   他看着秦素鸢,颤了颤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那失落而歉意的目光仿佛是磨在她心口的刀,令她觉得身子冰凉,像是在从高空坠落进冷冰冰的寒潭。   “六哥,你……难道……咒术解不了?”秦素鸢看向楼兰男子。   楼兰男子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开了。   见他这样,秦素鸢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消失了。她看着沐浅烟,想安慰他,却发觉喉咙里堵着泪意,一张口就仿佛要哭出来。她咬唇,眨眨眼,感觉眼底也湿了,眼眶越来越热,越来越不受控制……   “噗。”沐浅烟突然笑了出来。   秦素鸢一怔。   只见沐浅烟憋了半天的笑意这会儿全爆发了,他一个劲儿笑着,揶揄道:“骗你的。”   什、什么?   “刚才是演戏呢,素鸢。”沐浅烟妩媚一笑,这次的笑容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狂喜,以及浓烈的柔情。   “素鸢,咒术已经解了。你的努力一点也没有浪费,你如愿以偿了。”   什么?秦素鸢还有些愣神,她吃吃看着沐浅烟,缓缓松开咬着嘴唇的牙齿。   下一刻,她便扬起手要打沐浅烟,无法形容被他捉弄得有多气愤。   这个可恶的骚包,他知不知道他刚才吓死她了?   他知不知道,他把她从天上扔到了地狱;他知不知道,她掉下地狱的那一刻,有多绝望?多难过?   那一刻她的眼泪濒临决堤,可他、他竟然捉弄她!   扬起的手看着就要落下来,沐浅烟却躲也不躲,一双眸子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以全部的光辉和情意,脉脉凝视秦素鸢。   她的拳头停在了半路,顿了一顿,然后捶在了沐浅烟的胸口。   秦素鸢在他胸口发泄的捶了几下,蓦地潸然泪下,扑进沐浅烟怀里,紧紧抱住他。   “六哥!”她反倒哭的更厉害了,真的很开心,觉得这一切美好的不像是真的。   “六哥,是真的吗?”她不确定的问着,手在沐浅烟背后抚过,“为什么还是这样烫?六哥,你没有骗我?”   “没有,素鸢,我郑重的告诉你,你是真的如愿以偿了。”沐浅烟抱着秦素鸢,一手安慰的揉着她的腰,另一手抚过她的脸,轻轻抹去那些泪水,“咒术已经解了,不过热度还需要三天才能消失殆尽。三天后,我的体温就和常人一样,我也能恢复原本的寿命,和你白头偕老了。”   秦素鸢哭得歇斯底里,她从来都不知道,像自己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有朝一日,竟然会失态成这个样子。   可她就是哭得停不下来怎么办?她高兴啊。她在沐浅烟怀里深深的扎着,一遍遍哭道:“太好了,六哥,太好了……”   沐浅烟一把抱起秦素鸢,边吻着她,边转身就往后院走。   “小姐!”凉玉忙唤道,被阮青釉伸手拉住,拉回到自己旁边。   “人家两个这是高兴的不行,要去庆祝喜事了,你喊个什么?”阮青釉笑着奚落了凉玉一句,看向沐浅烟消失在花木扶疏中的艳红背影,又道,“京城里这些年轻人,也不知道节制些,大白天的也就罢了,还将长辈们丢在这里不管。”   第109章 身体力行   秦素鸢被吻得熏熏.然。   后背抵到了熟悉的床榻, 身子微微陷进软软的褥.子里。她双手勾着沐浅烟的身子,激烈的亲吻,脸上染了浅醉的红。   “素鸢, 高不高兴?”沐浅烟气.喘.吁.吁问道。   “高兴。”秦素鸢说着的同时,眼角又流下泪滴。   泪水被沐浅烟吻去, 他吻过秦素鸢的脸,然后一路向下, 剥开她的衣裳,热.烈的吻伴随滚.烫的气息, 渐渐洒满她全身。   “六哥……”秦素鸢眉心微皱,愉.悦又难忍的哼唧。   沐浅烟压在她身上,嗓音柔的都能化掉:“素鸢真的是本王命里的福星呢,香香.软软好吃不说, 还让本王从阴阳咒里解.脱出来。素鸢, 你知道么?你为我喜极而泣的样子,简直令我抓.狂。”   秦素鸢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可知我以为你无法解咒的那瞬间, 我心里……”   “对不起, 素鸢。”沐浅烟轻轻解开她最后一层桎梏,眼前玉.体横.陈,他俯身吻过秦素鸢的唇, “你说怎么罚我,我都认罚。听说有些悍妇会罚犯了错的相公跪着,素鸢若是喜欢,也可以这样罚我呢。”   “六哥的意思是, 我是悍妇?”   “本王的意思是,素鸢要是罚我跪着,我一定二话不说就照做。”   秦素鸢道:“那好,你跪着,向我赔罪认错。”   “谨遵娘子之命。”沐浅烟妩.媚一笑,接着就抬起秦素鸢的双.腿,架到了自己肩膀上。   秦素鸢一愣:“你干什么?”   “给娘子罚跪。”沐浅烟笑得十分暧.昧。   不好,他此刻的姿势,还真就是跪着的……   秦素鸢心中如撞钟似的醒悟过来,这个贪.欢.好.色的骚包!   “六哥,你又骗我!”秦素鸢羞恼的蹬起腿来。   沐浅烟箍着她的腿,她蹬了半天也没得逞,只得瞪着沐浅烟,水眸里如笼罩着层雾气,竟让素日袅娜冷清的面庞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放开!”   “不放。”   “六哥!”   “本王正在罚跪呢,我的美人。”   沐浅烟忽然就将手探向了她私.密的芳草地,坏心的搔.刮了起来。   秦素鸢一个惊.喘,眼儿迷.媚,耳根子红的如煮熟了一般。   她去抓沐浅烟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截住,拉到唇边,含入口中吮.吸。健康圆润的贝齿被他舔过的时候,那丝丝甜蜜的感觉,注入秦素鸢的心。她咬牙,羞窘又娇嗔的看着沐浅烟,对上他浓如烈酒的双眸,心肝直颤。   “六哥……”   “素鸢,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喜悦。”沐浅烟用炙.热的眼神灼.烧着她。   屋子里亮堂,秦素鸢莹.白的胴.体都被沐浅烟一览无余。明明都做了好多次了,但这样的姿势和沐浅烟火.辣的眼神,还是令她羞的浑身都烧起来。   见他开始宽.衣,秦素鸢忙用手遮脸,听得沐浅烟调.笑:“遮脸做什么?就是遮得再严实,也知道是你。”   秦素鸢一咬牙,改捂住胸。   沐浅烟低头,笑吟吟的,往她指缝间吹气:“看也看过,摸也摸过……”   “你……!”下面忽然就被捅进来,秦素鸢吟了一声,双手挥打向沐浅烟,“骚包!”   沐浅烟按住她两只暴力的手臂,与她十指相扣,挽成了“同心扣”。他边动边说:“我还记得素鸢说过,一对男女若是这样牵手了,便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他的动作慢慢加快、加剧,呼吸叠着呼吸,欲.念纠.葛着蜜.意,“素鸢,我真的太开心了,这下是真的可以同你一起老去了……素鸢,答应我,我们要一直这么牵手,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不分开……嗯……”   秦素鸢娇.软的哼着,渐渐沉.溺在欢.情中,不能自已。   沐浅烟俯身亲吻她,她热.切的回应,眼角挂着泪珠,“不分开……六哥……”   以这样的方式庆祝喜事,仿佛是喜上加喜,说不出的美好幸福。   这场庆祝持续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黑下来,方才结束。   沐浅烟叫了水,亲自给秦素鸢净.身,还特别仔细的把她的重点部位缓缓擦拭了一遍。   他搂着秦素鸢,低笑道:“我的冰美人一化成水,这么大的一摊。”   这个流.氓!秦素鸢冷道:“闭嘴。”   “素鸢可真聪明,不愧是我的美人,一下就听懂了我的意思。”   “再说我动拳头了。”秦素鸢恼羞成怒。   沐浅烟只得作罢:“好了,我们去吃饭。”   亲手给秦素鸢穿好衣服,抱她下床。秦素鸢腿一软,差点又坐回去,沐浅烟忙将她接住,柔声说:“慢点。”   “还不是你弄的。”秦素鸢看他一眼,试着站好,将沐浅烟的衣服捞过来,也替他穿上。   沐浅烟抱着她去正厅。   阮青釉还没走,千蛇郎君和楼兰男子自然也留着。沐浅烟和秦素鸢到的时候,三人连同凉玉和杨刃,已经围着桌子坐好了,就等着两人入座。   满桌丰盛的菜肴,秦素鸢本来就疲累,见了更是觉得饿。   沐浅烟将她放在座位上,还特意把筷子放进她的手里,“素鸢,累了一下午了,饱餐一顿吧。”   秦素鸢正在喝水,听言差点呛到。再一看,满桌的人都露出或深或浅的暧.昧表情,而表情最到位的,当然是阮青釉。   秦素鸢埋怨的斜了沐浅烟一眼,埋头吃饭。可就算再淡定,被这么多人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也不大自在。   好在晚膳当真是大餐,秦素鸢吃的很满足。那楼兰男子要留下三天,观察沐浅烟的恢复情况。阮青釉也就拽着千蛇郎君在这里蹭吃蹭住。   是夜,秦素鸢又被狠狠折腾了半宿,最后累得眼睛都睁不圆,被灌了碗避子汤。   她搂着沐浅烟嗫嚅:“我倒要看看,明早你是不是不这么烫了……”   次日一醒,秦素鸢就在沐浅烟身上乱.摸。   沐浅烟早醒了,被她摸得蠢蠢欲.动,喑声道:“素鸢,还没摸够吗?”   “真的没那么烫了。”秦素鸢心中越发激动,“六哥,你感觉如何?”   “感觉烫的要死了,好想和王妃寻.欢.作.乐。”   秦素鸢严肃道:“好好说话。”   沐浅烟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感觉好多了,这么多年都没这样凉快过,是真的没那么热了。”   “太好了。”秦素鸢高兴的投进沐浅烟怀里,用心感受他的体温。的确,凉下来些了,对她这个冰凉的人来说,也就没有那样温暖了。   想着再过两天,他就能彻底摆脱阴阳咒,秦素鸢充满了希冀。但内心深处也划过一丝隐秘的不安。   他正常了,她却成了彻底的异类。   两天的时间既快也慢。   在随后的两个清晨,秦素鸢都惊喜的发现,沐浅烟在恢复。   他多年没有这样舒畅过了,只觉得是从一场恶梦中渐醒,迫不及待。   秦素鸢早晨摸着他的身子,十分高兴,但却发觉,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种不安在加剧。   到了第三天,沐浅烟终于恢复如常了。那楼兰男子给他查看了一番,放心的离开京城。秦素鸢将男子送到王府门口,男子忽然回过头,对她说:“如今他的病好了,也就‘自由’了。你怕是要多费点心思抓着他吧。”   “多谢忠告。”秦素鸢平静的说着,心中却如堵了团稻草,呼吸不畅。   她回到府中,突然就如失去方向,茫然无比,只能漫无目的的走着。   心不在焉的走过熟悉的路,在王府一角的池塘边,她停下,看着池水里鲜艳的锦鲤,有些出神。   这时一阵风吹过,她听见耳畔凉玉的一声“哎呀”,挑眸望去,只见凉玉在对面的水榭里站着,风将她手里的几幅画吹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   秦素鸢双脚点地而起,轻盈的飞过去,将即将落水的几幅画都捞了起来。身子在池面上一翻,脚尖踩在一条探头的锦鲤身上,微一借力,就落回到岸边。   凉玉匆匆朝着她过来,秦素鸢趁着这片刻,看起了捞来的画。   统共四幅画,竟还是一沓连环画。每幅画里都有两个活灵活现的小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第一幅画里,那女的小人在捂着脸哭,男小人从树后面找过来,半启嘴唇,像是在唤她。   第二幅画,女小人生气了,在男小人的胸口上一个劲的捶拳头。   第三幅画,女小人不打男小人了,却是被男小人抱着,明显被哄得安静了下来。   而第四幅画里,男小人拉着女小人的手,两个人高高兴兴的,逛街去了。   秦素鸢何等心窍,一下子就想到阮青釉说,张慎思送给她和凉玉两块木雕,除此之外,还送了凉玉点别的。这个“别的”,指的就是这四张连环画吧。   画里的女小人神采夸张、行事恣意,一看就是凉玉;而那男小人,他的外衫比旁的男子要长些,自然就是慎思了。   秦素鸢微笑着看向跑到她面前的凉玉,说道:“慎思果然巧手,把你的气质都画出来了,看来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小姐~”凉玉嘟嘴嗔怪。   秦素鸢将画还给她,“凉玉,你喜欢慎思吗?”   第110章 哪里都美   凉玉一惊, 刚接过画的手轻颤了下。   秦素鸢再问:“告诉我,你喜欢慎思吗?”   “小姐,奴婢……”她沉默了会儿, “我不知道。”   秦素鸢说:“那就是喜欢了。”   “小姐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凉玉感到奇怪。   秦素鸢道:“你是什么性子,我再了解不过。”   若是凉玉对慎思只有手足之情, 要么大咧咧说一句“喜欢啊!”,要么嗤笑“小姐可别乱做媒”。偏偏她老老实实说不知道, 那就必然是动心了。   凉玉喃喃:“我……我确实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一会儿怨他,一会儿又不怨, 见到的时候觉得不自在,不见了又有些担心他一个人忙活。反正就是总想着。”说着又不忿起来,“小姐你说说,从前我们在夜合谷那么多年, 奴婢也没往其他地方想啊。怎么回到京城, 就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对劲了,难道真的是因为从前年纪小吗?”   “或许吧, 毕竟慎思离开夜合谷时, 你我方才十三岁。”秦素鸢说罢,又笑道,“慎思得空不容易, 既然他邀请你上街,你便去吧。”   凉玉一怔,“小姐怎么知道他想邀请我上街去?”   秦素鸢视线瞟了瞟那第四幅画,“他已经画在画上了, 我方才认真看了,画上没有标明时间。意思是时间你定,找人去他府上知会一声,他便由着你。”   “小姐也真是的。”凉玉似嗔似羞的嘀咕了一句,一溜烟跑没了。   秦素鸢摇头叹道:“果然,前些日子心事重重的,是因着慎思。”   凉玉一走,这里就只剩下秦素鸢一个人了。   她缓缓走到水榭里,立在栏杆边,低头望着池水里红红白白的锦鲤,思绪慢慢的散开。   这里很安静,或许是太过安静了,她竟仿佛能听见心房里传出的沉重悲戚的跳动声。   在沐浅烟没有解咒的时候,她做梦都想着他能够解咒,为此不懈的努力。大约老天爷可怜她,让她没有经历什么失败,就成功的令沐浅烟解咒了。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心愿啊,可待到心愿实现了,她却生了一股子的难过。   六哥说过,以他的身体状况,能得到一个可以亲近的美人,便该谢天谢地。可如今,他能够亲近任意一个美人了。   他还说,希望她可以给他生儿育女。可她生不了,他却能够让旁的女人开枝散叶了。   更难过的是,他的体温恢复了,再抱着她就会觉得冰凉。   不能不承认,她对沐浅烟已经没用了,甚至和她在一起,他还会觉得冰凉不适。   秦素鸢失落的想着,那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誓言,他还能履行吗?而已经没有用处的她,难道还要逼着他一个亲王为她守节,逼着他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逼着他每天抱着一块冰吗?   她从来没想过依附于男人,没想过在丈夫的面前低声下气。但是,面对自己所爱的人,她真的害怕这段只有彼此的感情会走到尽头。   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轻轻叹了口气。沉浸在思绪里,竟是没察觉到有人靠近。当秦素鸢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时,那脚步声已经离她很近,停在了她的身后。   紧接着她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六哥。”秦素鸢知道是他。   她感受到他往她耳洞里吹了口气,听他柔声问:“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是吗?”   “嗯。”   沐浅烟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还说谎呢,素鸢,你看本王都走到你身后了,你才发现。不是失落就是叹气的,哪里像是高兴的样子?”   “我……”   “素鸢。”沐浅烟搂过她的肩膀,将秦素鸢转了过来,和自己面对面,“素鸢,怎么不高兴呢?是不是觉得我恢复了,就怕我背叛你?还是说,你又在纠结孩子的事了?”   他总是这样透彻,心如明镜似的,将她的心照得一清二楚。   秦素鸢点头,“两者都有。”   沐浅烟故作无奈,“看来素鸢总是对自己的男人没什么信心呢。”   “我并非对你没有信心。”秦素鸢声音低落,“只是现实如此,所有的女人都变得比我好。她们可以受.孕,也不会像我一样冰凉难忍。”她的心被自己的话语一字字的戳着,尾音带了丝沮丧,“事实便是,我已经没用了。”   不想话落下的时候,身子便被紧紧抱住。   如今的沐浅烟不烫了,秦素鸢枕在他胸口,也没了那种仿佛是要被吞.噬的热.情,但却多了些别的感觉,温暖宠爱的感觉。   他语调里没了笑意,正经的竟有些陌生:“素鸢,你可是忘了我曾对娘说过的话?”   她怎会忘?   “我记得。”   他那时说:他若生,便给她半生独宠;他若死,定保她一世无忧。   “如今我能有更多的时光和你相守了,那么,我活着一天,便给你羡煞旁人的独宠。我若是死了……不好,还是别了,我死在你后头吧。这样,你就能一生都在我的宠爱中度过,不会有分毫的伤心了。”   秦素鸢震住了,这番冲击她心扉的话,让她震惊而感动,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不由抬眼,茫然的看着沐浅烟。   他低着头和她直视,唇角勾起宠溺的笑容,“刚才你有一句话,可说的不对呢。”   “……?”秦素鸢痴痴望着他。   “素鸢,你说,所有的女人都比你好,你没用了。这话不仅错,还错的离谱。”沐浅烟凑近她的红唇,故意用舌头舔了下,“本王声名狼藉,落魄潦倒,你也知道姑娘们和她们的爹娘都是怎么看我的。这样的我,都能得到你的倾心付出。你觉得,这世上还能找出比你更用心待我的姑娘吗?”   “六哥,我……”   “素鸢,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我想着,等我们帮四哥把京城的烂摊子解决了,再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我就当个逍遥王,陪着你去浪迹江湖。到时候你可以挑选一个好徒弟,把七杀剑传给他。这样,你不就可以为本王生儿育女了吗?”   秦素鸢说不出话,眼中的茫然化作一团深深的复杂。沐浅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她很感动,也很震惊。   她想,自己和他相爱这一场,不论会不会被现实打败,大约都是值得的。至少此刻,这个人对她情深义重,对她忠贞不渝,是把她珍藏在心尖宠爱着的。   纵然她心中的不安没有完全消去,她也愿意信任他,与他继续扶持着走下去。   沐浅烟一瞬不瞬的盯着秦素鸢,从她的眼眸里,他读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笑道:“素鸢还是无法完全信我呢。”   “我愿意信你,试着继续信你。”她说。   这个答案,沐浅烟并不满意,他叹了口气:“就知道,我的王妃是务实的人,不会被甜言蜜语唬得团团转。只是,本王说的是肺腑之言,并非只是甜言蜜语呢。看来不能只靠说……”他言至此,抄起秦素鸢的膝窝,将她打横抱起,“光说不做假把式,还是做出来让王妃放心吧!”   做、做什么?   秦素鸢略有懵然,转瞬就倒吸一口气,心中生出一道恐怖的猜测。   他不会是想……?   事实证明,秦素鸢猜对了。她被沐浅烟一路抱回寝房,丢在床上,就朝她压来。   “六哥!”秦素鸢忙要抵抗,沐浅烟却快速扯下她的衣服,亲吻她的红.唇。   幔帐层层叠叠落下,衣衫散了一地,幔帐里娇.软的胴.体被另一具雪白又精.壮的躯.干纠.缠着,竭尽所能的亲.密相.融。   即便她冰冰凉凉,他的热.情也灼.烧得无法熄灭。   “素鸢,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你……”   秦素鸢这回是真的知道了。   她竟然被折腾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她在床上的时间比在床下还多。不对,除了在床上,还在桌子上、椅子上、屏风上、窗台上……   沐浅烟还喘着粗气说,要不要去书架边上试试。到时候摇得书架晃晃悠悠,那一本本书落下来,散开一地的书香包围着他们,想想都觉得很期待。   秦素鸢心想,还书香呢,也不看看整个寝房里都是情.欲的味道,浓的哪里还能给书香空子钻?   对于窗台,秦素鸢也持续抗议。大天白日的,把她放在窗台上,不怕家丁们路过吗?沐浅烟不要脸,她还要呢!   “放心,素鸢,不会有人过来的……”沐浅烟吻着她的身子,嗓音充满了缠.绵,“本王早就吩咐过他们了,都滚得远远的,谁敢靠近,那是活腻.歪了……”   “别闹……放我下去……”秦素鸢蹬着腿,挣扎扭.动,却被沐浅烟牢牢的抵.在窗台上。   他欣赏着她的身子,叹道:“素鸢,你真美……”   在他惊叹而放.肆的注视下,秦素鸢脸颊绯.红。   他的手抚过她轻.颤的身体,忘.情的赞道:“浑身上下,每一丝每一寸,哪里都美……”   “闭嘴。”秦素鸢嗤道。   “好,不说了。”视线顺着她的曲.线滑动,落在了她最销.魂的地方,肆.无忌惮的盯着看。   “素鸢……”他俯身凑了上去,探出了舌头。   第111章 宠到天上   这刺.激太鲜明, 仿佛一条小蛇从那里呲.溜一下蜿蜒上来,激得秦素鸢高声啼.呼。   她想踢开沐浅烟,蹬了半天也踢不到, 反而被那股滋味弄得香.汗.淋.漓、面色潮.红,身子还不由自主的朝他凑近。秦素鸢放弃了, 不踢了,原本娇.嗔的喊叫也全发展成尖叫了。   “六哥, 你……”这人简直、简直……   “素鸢不喜欢吗?”他忽然抬起头,鼻尖几乎贴到秦素鸢的, 嘴角勾着邪.肆的笑,还故意伸出舌头舔了下上唇,“本王瞧着你是欲.罢.不.能呢。”   被说中了心思,却又不想承认, 秦素鸢只能瞪着沐浅烟, 眸子里怒.色.浅.浅,一片湿.润.水.色。   沐浅烟吻去她眼角的泪, 在她耳边说着挑.逗的话:“怎么流了这么多眼泪?看把脸都哭湿了。”说着视线向下一掠, “还有那里就更……”   “不许再说了。”秦素鸢咬牙嗤道,“再这般没个正形,我拔剑砍了你。”   “素鸢, 你不能谋杀亲夫!要是砍了我,你终生的幸福可就没着落了!”   秦素鸢冷道:“换地方,别在这里。”   “好吧。”沐浅烟抱起秦素鸢,滚到了地毯上, 继续刚才的事。   秦素鸢难.耐的哼.唧,只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毒.瘾般,戒也戒不掉,只能在情.欲的大海里沉.沉.浮浮,和这个男人彼此攀.附。   地毯上遗落了一块块濡.湿,接着秦素鸢就被换到了书架旁。沐浅烟并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奇闻异志和戏文曲谱的书倒是收藏了不少。   秦素鸢看着摇摇欲坠的书,一手握拳,打在沐浅烟肩上,“我不要被砸!”   “怕什么?砸下来了我替你顶着。”   她娇.喘连连,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了。蓦然头顶上几本书掉下来,秦素鸢一惊,不知道往哪里躲。沐浅烟立刻将她搂进怀里,那些书砸在了他肩膀上、背上,他身躯不由得一颤。两个人还连在一起的,他这一系列动作带给了秦素鸢一阵阵难以启.齿的感觉。   她眼神朝下一掠,见那些摔在地上的书都摊开了,露出里面杂七杂八的戏文和曲谱。她抬腿踹了沐浅烟一下,怨道:“这就是你说的书香环绕。”   “嗯,难道不是别有一番意.趣吗?”沐浅烟又继续他的攻势,最后秦素鸢再也站不住了,被抱去了浴池。   如今浴池里可以烧热水了,王府的冰块全部用来冰冻食物。秦素鸢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当然过程中和沐浅烟两个把水溅得四处都是。   最后水冷了,他们回到寝房,床榻被底下的炭火盆子烧得十分温暖。沐浅烟松.垮垮的披着薄衫,领口敞开,卧在床尾,端起秦素鸢一只白.嫩的玉.足,把.玩在手心。   秦素鸢侧身望着他,他妖娆一笑,忽然就开腔唱了起来: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差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他的声音,由来都勾得人三魂七魄要飞出窍。秦素鸢不禁想起初见他的那天,他的声音软若花羽,艳比朝阳,烈如金玉,清似夜风,着实将她惊到了……等等,他现在在唱什么?   对上他邪.魅入骨的笑,秦素鸢一脚踹过去,“淫.棍!”都学会唱.艳.诗了!   沐浅烟肩头挨了一脚,仰倒在床上,低低发笑。秦素鸢披着单衣爬起来,坐到他身上,亲了亲他的脸。   “六哥,你这样有些像花.楼里的男.妓。”   “怎么,王妃见过他们?”   “只怕你和他们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   沐浅烟勾住秦素鸢的一只手,挽成了同心扣的姿势,把她的手拉到唇边,轻柔吻着。他细.密而不规律的呼吸打湿了她的手指,烧.烫了她的手心。他眨眨眼,眼底潋.滟如十里桃林,笑问:“事到如今,素鸢还是不信我吗?”   秦素鸢沉默,想着这几天他没日没夜的索.取,明明她对他太是冰凉,他却恨不能融.化在她身上。   床上、桌子上、窗台上、地毯上、书架上……寝殿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交.融的记忆。她被折.腾得腰.酸.腿.软,却深切的体会到沐浅烟对她有多渴.望。他说,光说没用,那就做给她看。于是她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甚至在想,她是不是中了这厮的圈套,给了他光明正大欺.负她的理由?   秦素鸢定定唤道:“六哥。”   “嗯?”   “我……是不是很凉?”   “是呢,像一块冰。”   “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放开我。”   “当然了,冰冰凉凉的,很是惹人怜惜。”沐浅烟悠悠一笑,煞有介事的说,“你是不知道,被冰块般的娘子所包裹的感觉……”   “我知道了。”秦素鸢截住他的话,红.潮未褪的脸,又红了些许。   她俯身吻住沐浅烟,“六哥,我信你。”   “这就对了,把心牢牢的放在肚子里,本王会向你证明,你嫁给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男儿。”沐浅烟边说,边帮着秦素鸢在他身上坐稳,她上他下,又一场风.月无度。   秦素鸢数.落道:“你谦虚点。”   沐浅烟舔.舔.唇,“本王不觉得有哪里不谦虚呢。”   幔.帐里温度渐.升,渐渐激.烈,沐浅烟笑着道:“素鸢,要不要叫一声‘相公’听听?”   “不。”   “叫一声听听嘛。”   “不。”   于是沐浅烟在行动上给她使.坏,刺.激得秦素鸢连连娇.呼,抑不住叫道:“相公……”   沐浅烟大受鼓舞,得寸进尺道:“素鸢还不曾叫我‘六郎’呢。”   “你收敛些。”   “本王偏不,谁能奈我何?”沐浅烟愈加使.坏,终于让秦素鸢破了功,如愿以偿的听见她柔.情万般的呢喃。   “六郎……”   五天下来,秦素鸢快散.架了。   她喝下避.子汤,靠在床上休息。   沐浅烟让凉玉收走药碗,握着秦素鸢的手说:“其实就我们两个也挺好的,要是素鸢有了孩子,本王可就没人伺候了呢。”   “无妨,你还可以有别的女人和很多孩子。”秦素鸢面无表情道。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要不我们再来五天?”他在她耳边说,“本王还没做够呢。”   这人是哪里来的精.力?秦素鸢轻笑道:“当心精.尽.人.亡。”   “要亡一起亡,到了地底下去也不孤单,有美人陪着不是?”   秦素鸢笑了笑,靠入沐浅烟的怀里,搂着他,长声叹道:“六哥,你真好。”   她再也不会不安心了,相反,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六哥,继续宠着我,我……愈发的离不开你了。”   “我也不会给你离开的机会的,尽管放一万个心,我的美人。”   倒是这五天里,秦素鸢没时间看顾阮青釉,也不知道师父在宁王府住着好不好。   接着她发现阮青釉气色极好,吃吃喝喝不亦乐乎。宁王府有的是钱,沐浅烟让杨刃给阮青釉弄来了各种安胎的补药,还专程让沐沉音给阮青釉把脉,配了一套适合于她体质的药。   沐沉音让千蛇郎君放心,阮青釉会顺利生产的。   杨刃又告诉秦素鸢,这几天,梁国公夫人天天都来找凉玉,当然是被杨刃等人拦住了。梁夫人不死心,还非要到王府的会客厅里等着,当然她什么也等不来,王府的两位主子总是在纵.情.声.色,梁夫人最终只能回去。   这日凉玉和张慎思逛街去了,梁夫人又找过来,秦素鸢将她请了进来。   梁夫人哀.然央求:“宁王妃,求您让我见见凉玉吧。我知道,她一定是我的女儿!”   秦素鸢叹口气,道:“这世间面容相似之人不在少数,也未必就有亲缘,夫人想是弄错了。”   “不会错的!宁王妃你也瞧见了,凉玉她长得和我有多像。不瞒你说,她和我年轻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她一定是我的女儿,我要带她去享福,她已经流落了十七年了。”   “夫人冷静,长相并不能说明问题。”   “不是的,我女儿她身上有两颗红痣,我知道的。一颗长在她左胸上,另一颗在肚脐旁边!”梁夫人殷切道,“求宁王妃让我看看吧,我和王妃素无冤仇,求王妃不要斩断我们母女之间的缘分!”   秦素鸢冷道:“夫人和令爱之间的缘分,在你将令爱调换给妾室的时候,就已经断了。”   “我……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宁王妃你不知道,宁王的身边没有其他女子,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大家主母,即便能坐稳正妻的位置,内心里也是如履薄冰!”   见梁夫人哀痛懊悔的模样,秦素鸢无法不同情。高门主母不好当,只是她不用遭那份罪罢了。但她和凉玉情同姐妹,凉玉根本不想认祖归宗,她自然也会支持凉玉。   秦素鸢拍了拍梁夫人的手,婉.言道:“今日不巧,凉玉被我遣出去了,夫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宁王妃,求您了!”   “夫人,凉玉的确不在府中,她上午就出去了。”   梁夫人难过的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我就在府门口等着她回来,不给王妃添麻烦,王妃您看行吗?”   秦素鸢没理由不许她等在府门口,是以没说什么。抬头望一眼斜在西墙的太阳,天将黄昏了,怕是凉玉很快就回来了。   第112章 求娶   秦素鸢将梁夫人送到王府门口, 视线朝街角瞟去,竟看见凉玉正往这边走。   凉玉远远就认出梁夫人,刚还在和张慎思有说有笑, 这下脸色全变了。   梁夫人也朝这边看来,凉玉不由后退一步, 想要躲开。   “别怕。”张慎思轻声对凉玉低语,在梁夫人望来的同时, 弹出拇指上的玉扳指。玉扳指从街道旁的松树上掠过,掠下大把大把的松针, 纷扬而起,模糊了梁夫人的视线。   秦素鸢也同时拍了梁夫人的肩膀,说道:“近来风大,总刮得松针乱飞, 夫人小心些。”   梁夫人回头朝秦素鸢感激的一笑, 凉玉趁着这间隙,翻进了宁王府。待梁夫人再看过去, 街角只剩下张慎思一人, 她以为方才是看错了。   秦素鸢陪着梁夫人在府门口站了会儿,张慎思过来,问候了梁夫人。   梁夫人很欣赏这个不露锋芒的年轻丞相, 对他也恭敬。张慎思和梁夫人聊了会儿,便把梁夫人劝离了宁王府。   梁夫人对秦素鸢说:“我改天再来,还请宁王妃可怜可怜我这做母亲的吧。”   “我知道了,夫人慢走。”   梁夫人走后, 秦素鸢在府里的后花园,找到了凉玉。   凉玉买了不少零嘴回来,分享给秦素鸢。   秦素鸢笑问:“开心吗?”   “还好吧。”凉玉嘟了嘟嘴,“就是差点被梁夫人抓住,多亏了小姐和慎思。”   “凉玉,你确定你不想和梁家有丝毫关系吗?”   凉玉毅然点头。   “那好,你放心,就是梁国公请圣上做主讨要你,我和六哥也定给你顶下来。”   凉玉感动,“小姐,谢谢你。”   “不必谢我,其实你心里也难受,我都知道。”秦素鸢抚上凉玉的肩膀,叹道,“那毕竟是生身父母啊。”   ***   自从嘉和帝免了颖王去仪元殿处理事务,指定沐沉音一人全权负责后,朝堂上有些中立派的世家,开始朝沐沉音倾斜。   颖王自然不会认输,往梁国公那里跑得更勤快了。梁国公本来就看好颖王,如今见颖王态度摆得好,倒是又动了和颖王结亲的心思。   在梁国公看来,一时的失意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颖王这个人敢干、够狠,不像沐沉音光风霁月。   沐沉音那个人,不好用兵权去利诱,也就不好拿捏。   梁国公想争个从龙之功,既然沐沉音不怎么需要他,那当然是颖王更合适了。   宁王府里,阮青釉和千蛇郎君蹭吃了几天,便暂时离去,到别处游玩了。   整个府中知道沐浅烟恢复之事的,就只有秦素鸢、凉玉和杨刃。   四人商定严守秘密,沐浅烟对外还要装出热病缠身的模样,不能露馅。   他既然是为沐沉音谋划之人,便要坐稳幕后,如此才多一分安全。   关于关如眉的伤情,宫里的线人也传信来了,秦素鸢对此很关注。听说沐沉音每天下朝后都会去给关如眉治伤换药,秦素鸢放心下来。   这日,她和沐浅烟进了宫去。   这会儿下朝没多久,沐沉音处理完余下的事务,便去往关如眉的宫殿。   刚踏入宫殿正门,就听见寝殿里传出女子的谩骂声,夹杂着嘲笑,相当肆无忌惮。   沐沉音眼底一沉,快步走去,其间寝殿里的骂声不断。   “关如眉,你也有今天!之前你出尽了风头又怎样?哈,现在成了这么丑陋的德性!”   “十公主殿下,关如眉的右手残了,就算接骨也不可能接回从前的样子,怕是以后不能再跳舞!我大陈的女子不会跳舞,那跟残.花.败.柳有什么两样?”   “说到残.花.败.柳,本宫可想起来了!关如眉进过暴室!说不定她在里头就被犯事的侍卫太医什么的给玩了,还有个闫财顺呢!阉人也是男人,听说闫财顺亲自招待得她呢!”十公主辱骂关如眉,“从那种地方出来,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这下你更嫁不出去了,哈哈,婊.子!”   “你再说一遍。”沐沉音走到寝殿门口,素日温润的面庞此刻一阵阵的散发寒意。   他眸光如冰冷的寒潭,透出一缕暗紫剑光,冷硬锐利,直刺向十公主和叶妗。   前来找茬的两个女人没想到会撞见沐沉音,叶妗连忙施礼问安,十公主哼道:“四皇兄怎么来了?你现在日理万机,还有闲工夫上这儿来?”   沐沉音冷道:“小十,你已快到招驸马的年龄,言行举止都要注意些。你现在这般,有损天家的威仪。”   十公主不悦道:“我是你妹妹,你不帮我教训关如眉,还教训上我了?四皇兄你该不是被这婊.子勾了魂了吧。”   “放肆!”沐沉音厉声呵斥。   十公主极少见他动怒,一时被吓到,退了两步。   “小十,祈国公主养伤期间,你就不必再来了。紫苏,”沐沉音走过来,边对紫苏道,“照顾好公主,要是再有无事生非之人,你尽管赶出去,有事归本王的。若是赶不出去,就请母妃来为你们主持公道。”他冷冷瞥了叶妗一眼,后者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叶乡君,本王怀疑,是你带坏了小十。”沐沉音这样一说,叶妗吓得变了脸色。   “敬王殿下,臣女不曾——”   “叶乡君以后最好不要让本王看见你。”沐沉音冷冷道,“本王见不得大陈的贵女言行举止犹如市井泼妇,往后你进宫探望贤妃娘娘时,请记得绕着本王走。”   叶妗被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十公主怒了:“四皇兄你过分了吧!哈,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是不?难不成四皇兄还想尚了祈国公主,当她的驸马,跟着她姓关吧?”   沐沉音这瞬间杀意盈身,眸底暗沉无比,仿佛带给这寝殿浓重的寒气,竟让十公主感受到一阵压迫。   十公主刚要说话,就听沐沉音沉声道:“来人!”   几个侍卫从外面冲进来。   沐沉音下令:“将十公主送回纯贵嫔的宫殿,转告纯贵嫔,十公主出言不逊,辱没沐氏名誉。本王念及是自己的妹妹,便交给纯贵嫔好好管教。叶乡君在宫里逗留的时间也太长了,将她送出宫。”   沐沉音说罢,愤怒而冷冽的视线扫过两个女子,“两位请离去吧。”   “放开我!谁敢碰本宫?”十公主甩开侍卫,还狠狠的推了对方一下。叶妗却没胆子顶撞沐沉音,只好缩到十公主的身后。   十公主瞪着沐沉音,眼睛冒火,“四皇兄,你真过分了!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你有什么权利让我母妃管教我?我要去告诉父皇!”   沐沉音冷声道:“你想去,本王不拦着,就怕到时候可不是管教那么简单了。”   “你!哼,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护着关如眉!”十公主转脸叱骂关如眉,“狐媚子!真贱!”   “给本王出去!”沐沉音脸上已不见半分好脸色,那般怒意,就好似如若十公主不是他的妹妹,他都能出手将对方打到半死。   侍卫们将十公主和叶妗请出去,叶妗不敢反抗,十公主却十分愤怒。十公主反抗了半天,见叶妗畏畏缩缩的,心中一恼,甩手给了叶妗一巴掌,“叶妗!是你怂恿本宫来这儿的,你居然拖本宫的后腿!”   叶妗捂着脸,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得罪了沐沉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不敢再顶撞十公主,只能当她的出气筒,这样还能抱住这根大腿。   两个人被请出去了,十公主尖叫不休,被推到殿外的台阶处时,她狠狠朝侍卫们踢了几脚,将他们踢得失衡掉下台阶。十公主转身冲向寝殿。   沐沉音眸底一冷,袖子下手腕一翻,拈在指间的四枚银针嗖的射过去,弹在两扇门板上。   两扇门板立刻啪的关闭了,将十公主拦在门外。十公主欲推门,沐沉音不给她任何时间,手中接连飞出好几枚银针,射入门锁的锁眼,将殿门落锁。   十公主狠劲的砸殿门,怎么砸也砸不开。几个侍卫围上来,劝她走人。十公主泼骂不休,不断捶打殿门,不明白沐沉音那样温和的人为什么变得这么冷硬。   侍卫们劝了半天,也没劝动十公主,不由得交换了为难的眼神,心中也想着:这位公主还真是无事生非,成日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不知道图得什么。   沐沉音不再理十公主,他用了片刻的时间沉淀下怒气,让自己重新变得温和一些,视线落在关如眉身上,略有些急切的打量她。   “敬王殿下……”关如眉还无法下床,她努力用青紫色、包裹着纱布的手,支撑着自己坐直,望着沐沉音。   多日里素面朝天,她脸上没有什么血气,头发也凌乱的披在身后,整个人像是一张薄薄的白纸,仿佛轻轻的一戳就会碎掉。   “紫苏,快给殿下看茶。”她虚弱的说着,费劲的想要做出一个行礼的姿势,却牵扯到伤口,不禁痛苦的嘤咛,一手捂住被扯痛的伤口。   沐沉音的心狠狠的一痛,快步坐在了床边。   方才他过来的时候,十公主和叶妗辱骂关如眉的话,他都听见了。她是因为他才去暴室受了那些酷刑,如今已是身心俱伤,却还要承受十公主和叶妗那般难听的辱骂。   那两个人都敢骂到这里来,那么这宫里的其他人呢?只怕多得是贬低她、羞辱她的吧。   想她还是眉县主的时候,那般的卓尔不群,临水照花;想她舞《洛神赋》的时候,那样的才情艳艳,倾国倾城。   而如今,她被囚在这深宫里,做一个光鲜的、却受尽屈辱的祈国公主。若是她继续在宫里待下去,还有多少人会欺负她、践踏她?父皇又会如何摆弄她这枚棋子?   沐沉音长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将关如眉揽入怀里。   关如眉惊讶的僵住。   “嫁给我,离开这里,到敬王府去。”沐沉音一字字道,“做我的王妃,让我把你护在身边,如眉。”   第113章 应嫁   关如眉愣愣的睁着眼, 一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窘迫的贴在身体两侧。   如眉,沐沉音竟然这样称呼了她, 她有些痴怔的说:“殿下,您不必因为愧疚就……”   “你听我说, 如眉,这座皇宫, 你不能再待了。”沐沉音道,“且不说小十和叶乡君这样的人, 就单说颖王。他知道了你的立场,不会放任你安然在宫中住下去。本王的暗卫能护得了你一时,却总有无法顾及的时候。只有你住到敬王府里,才最安全。所以, 嫁给我, 做我的王妃。”   “我……”关如眉哀然笑了笑,“敬王殿下, 这半年, 如眉经历了许多事,心境变了太多,说是成了一盆死灰也不为过。何况, 我接连克了两个未婚夫,像十公主说的,进去了暴室也不会有什么清白可言。如果是从前的眉县主,她会很想做敬王妃;可如今的祈国公主, 她已经不敢想,也不愿做了。”   沐沉音心痛如涌,拥紧了关如眉,胸膛因着呼吸而强烈起伏,“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经历这些,我只愿从今往后能将你保护好。如眉,我见不得你再为我受伤了。”   “殿下,您不必牺牲自己的幸福来补偿我……”   “不是补偿,是报答。”沐沉音语调温润了些,“本王是认真的。”   “可是,殿下并不喜欢如眉。”   “但我想护着你,把你珍藏在府里,不再受那些磋磨。”沐沉音轻轻握住她的左手,抚过她的手背,“请给我一次机会,答应我,做我的王妃。”   关如眉失语,怔怔的睁着眼睛,脑海中有些空白无措。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从前曾和家里闹着非敬王不嫁的,后来经历了那些,心冷了,也妥协了,遍体鳞伤到如今,已是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   她没想到,敬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坦诚了不爱她,却也坦诚了想要呵护她。   她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这时候紫苏端着茶回来了,见到这一幕,惊得手抖了抖,托盘里的茶具发出碰撞的声音。   沐沉音看了眼紫苏,并没有因此而收回自己的动作。他望着关如眉,等着她的答复。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请殿下给如眉一点考虑的时间,好吗?”   “好。”沐沉音浅笑,笑容里蕴着心疼和怜惜。   他道:“我先给你换药,这几天长肉的时候会很痒,千万忍着,实在受不了了就让人喊我过来,我给你针灸缓解。”   “嗯,如眉省的。”关如眉应下,又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听着外头十公主的声音渐渐远了,莞尔一笑,“多谢殿下方才为如眉撑腰,不过,如眉虽然是被骂了,也报复了回去。”   “哦?”沐沉音笑问。   关如眉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药包,这药包沐沉音认得,正是那晚在太液池边,应长安送给关如眉的。   “如眉趁着十公主和叶乡君骂我的时候,偷偷把药粉洒在他们身上了。”   这药粉是招虫子的,即使冬天使用,也能招许多的虫子过来,会让十公主和叶妗被叮一身的红包,下场自然是又损容貌、又痛痒无比。   关如眉如做了坏事的小孩得逞那样,轻轻笑道:“她们要遭上一个月的苦了,有她们受的。殿下不会怪我那样对待了十公主吧?她是您的妹妹。”   沐沉音笑容一深,凝视着关如眉,说:“报复的好。小十实在是欠管教,若她不是我妹妹,而是我弟弟,我方才就掌掴她了。”   关如眉笑出声来:“殿下君子,不打女人。”   “好了,来换药吧。”   当沐沉音把他的打算告诉肖贵妃后,肖贵妃意味深深的望着他,缓缓抚摸怀里那只西域的胖猫。   沐浅烟和秦素鸢进宫来探望关如眉,先到的肖贵妃这里,正好碰到沐沉音过来。听了沐沉音的话,沐浅烟并不意外,了然的笑了笑,倒是秦素鸢微感到意外。   “四哥是认真的?”秦素鸢问。   “自然不是戏言。”沐沉音回。   沐浅烟笑吟吟的抓了枚小橘,拨开橘皮,递给了秦素鸢,说道:“四哥是重义之人,会选择这样做不奇怪。只不过,我原以为四哥会等祈国公主伤好了再说的,不想提前了。”   “今天小十和叶乡君去羞辱她。”沐沉音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沐浅烟眼底深了深,“怪不得……”又问:“祈国公主可答应你了?”   “她需要时间考虑。”   沐浅烟想了想,道:“有件事得注意下,太后娘娘身子快不行了,四哥想娶祈国公主,可得快着点。不过四哥是妙手佛医,自然能吊得住太后娘娘的性命,想来也不必将这个因素考虑在内。”   沐沉音微笑:“吊命之术,我的确做得来。其实之前我已经让人去换了太后娘娘的药,给她吊着命了。”   竟然还有这事?沐浅烟笑问:“什么时候?”   “你大婚之前。”沐沉音的视线在秦素鸢的脸上划过,“怕你们无法如期举行大婚,我就私自换药。就事论事,我自己的医术是比宫里的太医要可靠的。”   沐浅烟听言忙剥了个小橘,孝敬给兄长,“原来臣弟和素鸢承了四哥这么大一份人情呢,多谢四哥爱护我们。来,吃个橘子吧。”   沐沉音接过了橘子,沐浅烟却没有收回手,而是用手指在沐沉音的指肚上握了握。   沐沉音倏地一惊,盯着沐浅烟的眼睛,喜道:“六弟,你的体温……”他又看向肖贵妃和秦素鸢,见肖贵妃眼角有些红,像是因为喜悦而湿了眼角。   沐浅烟把秦素鸢拉到身边,柔情注视她,一边说:“四哥,我的咒术解除了,多亏了素鸢。是她找来奇人异士解决这事的。素鸢真是臣弟的再生父母啊!”   沐沉音无比激动,只是,弟弟这话前头都没问题,最后一句“再生父母”,怎么有些不着调的样子。   秦素鸢道:“什么再生父母,母妃在这里呢,你如此浮夸做什么。”   “我这不是高兴么?”沐浅烟在秦素鸢脸上摸了下。   接着沐沉音就给沐浅烟诊脉,说道:“你的确是恢复了,只是之前五脏六腑都被热度所伤,还是要好好养一养,不能糟蹋了身体。”   秦素鸢立刻想到两人之前那五天的颠鸾倒凤……   她冷冷道:“六哥记住了吗?身体重要。”   沐浅烟用仿佛是求欢失利后的挫败表情凝视秦素鸢,遭了她的无情瞪视。   见两个人眉来眼去,肖贵妃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只是阿素,本王还有一事相求。”沐沉音这时说道。   秦素鸢浅笑:“四哥请说。”   “帮我劝劝祈国公主。”他道。   秦素鸢点头,“我会的,也只有如眉姐姐到了敬王府去,我才放心。”   在秦素鸢的劝说下,两天后,关如眉应下了沐沉音的提议。   秦素鸢在关如眉的床头坐着,看着她喝药。   寝殿里光线昏暗,关如眉素面朝天,脸上的笑容空落而荒芜。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昔日的清高和绮丽,只剩下被刀光剑影洗涤后的随遇而安。   秦素鸢慰道:“四哥已经去向父皇请求赐婚了,他会说服父皇的。”   关如眉静默了好久,才幽幽问:“素鸢妹妹,你可曾见过,敬王殿下心里的那个女子?”   秦素鸢稍怔,答道:“不曾。”   “昨天紫苏从应公子那儿问到了些。”关如眉喃喃,“听说那个女子很漂亮,艳尘绝世,她也很会跳舞。”她笑意疏落,“从前我总是想,要是能见到她就好了,我想看看自己是哪里不如她,也好奇敬王殿下所爱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我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些了。”她哀哀的笑起来,“我只是想着,敬王殿下娶我,是委屈了他自己吧。明明深爱别人,却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放在家里。这样朝夕相对着,岂不是太折磨了?素鸢妹妹,我感到压力很大,也很迷惘,有些害怕未知的未来。”   “如眉姐姐不必这样想,四哥是真心实意想娶你进府,没有委屈之说。”秦素鸢轻轻握住关如眉的手,“我也希望你能成为敬王妃。”   两日后,嘉和帝的赐婚圣旨到了关如眉这里。   彭美人的事,嘉和帝对关如眉和康平郡王府都十分愧疚。见沐沉音忽然来求赐婚,嘉和帝倒是有心让儿子代替自己补偿关如眉。再者沐沉音总不成婚,嘉和帝作为父亲,总是着急的,现在见他想开了,倒也不想驳回他的请求。   只是,梁国公那边……   嘉和帝正想着梁国公那边该怎么交代,梁国公就递了折子,称女儿上街的时候被地痞流氓缠住,幸得路过的颖王殿下相救,才没吃什么亏。   梁国公表示,女儿大受感动,想要对颖王以身相许,所以来求嘉和帝给梁盼玉赐婚。   嘉和帝哪里会尽信梁国公这番话,他只觉得,这八成是老五想要翻身,就迫不及待的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以此和梁国公联姻吧。   这个老五,当他这做父皇的真不行了吗?   嘉和帝应允了梁国公的赐婚请求,却在心里又给颖王记了一笔。他要让颖王知道,即使他娶到梁盼玉了,有些事,还是自己这个皇帝说了算。   第114章 听墙角   关如眉收到赐婚圣旨的同一天, 梁盼玉也收到了赐婚圣旨。   敬王配祈国公主,颖王配漪容郡主,乍看都是门当户对的良配, 一时间贺喜的人无数。   婚礼以最快的速度筹备,定在了正月下旬。   关如眉被特许回到康平郡王府待嫁。   正月二十一日, 颖王迎娶了梁盼玉。沐浅烟和秦素鸢去晃了一下,喝了几杯酒就回来了。   正月二十五日, 关如眉嫁到敬王府上。沐浅烟充当司仪,秦素鸢亲自出马, 给沐沉音挡酒。   因着沐沉音平日里颇有君子之风,今天的宾客来的特别多,即使一人一杯也够受的。   好在应长安事先给秦素鸢塞了防醉酒的药,两人一左一右帮着挡酒, 千杯不倒。   在婚宴上, 他们碰到了许久没见的皇三子沐瑾怀,曾经的诚王。   沐瑾怀来给沐沉音敬酒, 秦素鸢立刻挡下。   沐瑾怀阴狠的瞪了秦素鸢一眼, “哼,我看你们还能得意多久。”   秦素鸢冷笑:“不劳三皇兄费心,今天是四哥大喜的日子, 若是诚心来沾喜气的,这杯酒我干了。若是心怀不.轨,就请三皇兄尽早离去。”   “你……”沐瑾怀奚落,“好, 你如今发达了,盛气凌人的很。”   “三皇兄也别说的这么刻薄,我自问行得正坐得端。”秦素鸢说罢,扬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干了,多谢三皇兄为四哥送上新婚祝福。”   沐瑾怀咬牙切齿的瞪着秦素鸢,逮着个机会,揪住沐沉音的衣服,将他揪到跟前。   沐沉音一袭喜气的红衣,脸上却乍然冷却,低声道:“皇兄有何贵干。”   周围的宾客见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纷纷停下酒杯,朝着这边看过来。秦素鸢猜到沐瑾怀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不愿让众人听见,便给应长安和沐浅烟都使了眼色。   应长安立刻和秦素鸢一起,挡住了宾客们,高声说道:“来,大家一起喝,干了!”   沐浅烟更是手段高强,竟然笑道:“四哥娶妻,本王可高兴的很呢。身为弟弟,该给哥哥嫂嫂唱上几曲助兴才是。”   说罢就开腔唱起来:   “珠帘绣幕蔼祥烟   合卺嘉盟缔百年   律底春回寒谷暖   堂间夜会德星贤   彩軿牛女欢云汉   华屋神仙艳洞天   玉润冰清更奇绝   明年联步璧池边。”   他这么一唱,跌宕起伏里满是喜气洋洋。广袖一拂,声音悠扬高.亢,入耳妙不可言,引得宾客们纷纷鼓掌捧场,恰到好处的盖住了沐瑾怀和沐沉音的对话。   “四弟,恭喜你,听说是你主动去向父皇求的这门婚事。”   “是。”   沐瑾怀不屑的冷笑:“告诉四弟一件事,你的新婚妻子曾经差一点就被我占有了。呵呵,当时我可是把她的衣服都扒得差不多了。四弟,你不知道,她叫得有多好听。”   沐沉音眼中顿时喷.薄出怒意。   “只可惜,她克夫,不然的话我一定要得到她。”沐瑾怀挖苦,“也就你百无禁忌的很,连这种女人都敢要!”   沐沉音揪住沐瑾怀的手腕,反手一拧,强劲的力道,令沐瑾怀疼得差点叫出来。   周围尽是一片红茫茫的喜色,更衬得沐沉音面含霜雪,怒气如磅礴的江涛,“三皇兄,请你记好。如眉是臣弟的妻子,臣弟既然娶了她,就由不得谁再侮.辱她。臣弟脾气再好,也是个护短的,一护起来谁都敢教训,不妨就让你先试上一试。”   听言,沐瑾怀还没反应过来,就忽然觉得身上几处地方火.辣.辣的疼。那疼痛像是连成一张网,瞬间的功夫就网住了沐瑾怀的全身。一下子浑身都疼,疼的如万只蚂蚁叮咬。接着好几处关节开始抽.搐不听使唤,沐瑾怀大惊道:“你对我做了什——啊!”他惨叫一声,竟是胳膊被沐沉音卸了下来。沐沉音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又按住沐瑾怀的另一边肩膀,狠狠卸下了他另一只手臂。   沐瑾怀疼得差点跪在地上,惊恐的瞪着沐沉音。   沐沉音的行为让沐瑾怀想起一件事,当初,他在宫里企图强.暴关如眉的时候,曾将关如眉的双臂卸了下来。此刻沐沉音对他做的事,就像是在报复他。难道,那日将他打晕、救走了关如眉的人,是沐沉音?   “原来那天坏事的人是你!”   “是臣弟。”沐沉音低吼,“你若不来敬王府便罢,既然来了,臣弟又怎会让你完好的回去?”   “你……!”   “三皇兄是不是浑身上下剧痛无比?臣弟往你身上射了十几枚银针。在你把银针都弄出来之前,忍着吧!”   沐瑾怀又惊又怒:“原来你会武功?会用暗器!”   “是,不过如今知道这些,对三皇兄来说,也没用了。”沐沉音说罢,适逢沐浅烟的第三首贺喜曲子唱罢,沐沉音的声音也就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朵里,“三皇兄身体不舒服,来这一趟辛苦了。来人啊,替本王送送三皇兄。”   立刻有随从来,将沐瑾怀半架半推的弄出去了。沐瑾怀双臂已经被卸下来,根本无法抵抗,只能任由人摆布。   沐浅烟朝着沐瑾怀的背影冷笑了一下,复又满面笑容,灿若桃.花,高声对宾客们道:“各位都别拘着,咱们继续喝!等会儿四哥入洞房,本王定要好好闹一番。还有哪位想去沾喜气的,来向本王报名吧!”   秦素鸢低笑道:“左右逢源的骚包。”   后来,沐浅烟果然带着一群人去闹洞房,把偌大的敬王府衬得十分拥挤。   闹罢了,宾客们纷纷离去。秦素鸢让沐浅烟送他们,沐浅烟不送,非要扒在洞房外听墙角。秦素鸢无语,只好自己去送。   敬王府渐渐安静下来,秦素鸢回到后院,就见沐浅烟和应长安扒在洞房外的窗下。   应长安竖起两根指头,盯着沐浅烟。   沐浅烟问:“二钱银子?”   应长安摇头。   “二两?”   应长安再摇头。   “二十两?”   应长安终于点头。   沐浅烟低笑:“可以,赌了。反正二十两银子对本王来说,就跟垃圾似的,倒是你,如果输了这二十两,岂不是很痛心?”   “当然不会!鄙人的赌资都花的沐师兄的,痛心个毛啊!”   这两人在赌什么?秦素鸢无声的走过去,用眼神询问沐浅烟,要他给个答案。   沐浅烟说:“本王和应兄在赌四哥今晚会不会圆房,应兄觉得不会,本王却觉得四哥一定会。素鸢要不要也参与进来?”   秦素鸢冷道:“无聊。”   “切,这怎么能是无聊呢?这是人生一大乐趣。”应长安拍着胸脯说,“沐师兄喜欢小师妹这么多年了,哪能放得下?我看他虽然娶妻了,但也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不过这孤男寡女共处洞房,啧啧,也不好说。”   沐浅烟笑吟吟道:“应兄虽然了解我四哥,但这次怕是猜错了。虽说四哥娶祈国公主是为了护着,但‘护着’也包含‘宠爱’‘呵护’呢。像应兄这样的千年光棍,理解起来有些难度。”   “喂,这怎么还人身攻击了?鄙人没老婆怎么了,鄙人游戏人间,潇洒的很!”   “长安。”沐沉音的声音忽然从房里传来。   应长安一僵。   “长安,你和六弟这么晚了不休息,就是为了在我房间外编排我?”   “他娘的。”应长安小声嘀咕了句,回道,“沐师兄,我和宁王殿下在打赌呢,你睡你的。”   沐沉音又道:“六弟,还记得我嘱咐过你什么?身体要紧,不要熬夜伤了五脏六腑。”   沐浅烟从容的回道:“臣弟就知道,这听墙角的事怕是行不通。四哥那么多年的武功,到底不是白练的。”   秦素鸢无奈,道一声“四哥,我把他们带走了。”便抓住沐浅烟的手,将他拖开,同时给了应长安一个眼神。   两个男人不情不愿的跟着秦素鸢走了。   房间里,关如眉喝罢了合卺酒,看着床上仅有的一床被子和一个鸳鸯枕,小声问道:“殿下可需要我再加一床被子?”   沐沉音好笑的摇摇头,将两人的合卺酒杯放下,扶着关如眉坐到床边,解释给她听:“我说过,想把你珍藏在敬王府。既然是珍藏,便该宠爱。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不宠你,还宠谁?”   关如眉总觉得这番话没什么道理,可又无法辩驳。   沐沉音打量她蹙着眉头的、又羞.怯的样子,嘴角不由勾了勾,轻轻抚过关如眉的脸,指尖沿着她瘦长的脖子下滑,按在了她的衣领领口上。   关如眉局促的低下眸子,因着紧张不知所措,心跳不由得加快,呼吸声也变得细碎起来。   洞房的灯火不知道何时熄灭的,当关如眉意识到的时候,沐沉音已经脱下了她的衣服,抱着她,双双埋进了被窝里。   床下烧着炭火盆子,被子下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更显得被窝里如着了火般的热。   床头一对龙凤烛还在燃烧,昏昏暗暗,将起伏的被子和时不时露出的一双纠.缠的影子,映照在墙上。   芙.蓉.帐里四处如燃着火,沐沉音的吻落在关如眉身上,绵.绵.密.密,如一簇簇的火苗,烧遍了关如眉的全身。   她喘.息着,粉红的脸上汗.珠点点。   二人坦.诚相见,沐沉音看着她的身体,她长得很白,皮肤也有着贵族女子的柔.滑.细.嫩。只是,她身上有很多痕迹,那都是她之前在暴室受过的伤,鞭伤、棍刑、针戳,每一道伤口愈合后都留下了浅浅的疤痕,还没有完全消去。   沐沉音用手指抚过她的伤痕,染满欲.念的眼底也闪现着浓浓的心疼。   “对不起。”他心疼的说着,温柔的亲吻落在关如眉的每一道伤痕上,如抚.慰也如品尝,直到吻过她最娇.嫩的那里。   他记得,那里曾经被塞了蒜泥。尽管早就清除殆尽,但残留的痛楚依旧折磨了她好几天。   她一直挺着的。   沐沉音忍不住叹气,热气拂在上面,惹得关如眉战.栗不已。   她难受的喘着气,小声呜.咽:“殿下……”   “对不起。”沐沉音心中不断泛着自责和愧疚,越是亲近这具娇.躯,越是觉得无地自容。   他轻轻的、小心的拨.开花瓣,仍能看见些微的红.肿。心跟着揪.痛,心疼的厉害。沐沉音抱住身下的人,不断吻着她,爱.抚她,低低在她耳边说:“如眉,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给你妻子该得到的一切……”   “殿下……”关如眉眼角泪水如珠,欲落不落。   如同置身在温柔的火海里,身子难.耐的扭.动,手不知道抓在哪里,只能紧紧抠着床单上的绣纹,发出娇.软的嘤.咛。   待她做好了接.纳的准备,沐沉音扶着她的腰,缓缓进去。   疼的紧,像是把身子都撕.裂了,关如眉大口喘息。眼角的泪水被吻去,一双手在她的身上来回爱.抚,耳边沐沉音低低的安.抚她:“别紧张,放松些,我会轻点的。”   “嗯。”关如眉忍着痛哼了声,抱紧了沐沉音。   他小心动作,温柔刺.激着她的身体,慢慢的才带走了她的痛意……   王府门口,应长安送走了秦素鸢和沐浅烟,又想去听墙角。这时候秦素鸢从马车里探出头,对他道:“早点休息,适可而止,不然四哥会拿针扎你。”   应长安只好翻了个白眼,改道去赌坊。   第115章 鹿茸   世间男女嫁娶, 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对龙凤花烛到天明,以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清晨, 关如眉动作轻微的从被子里爬出来,支在床头的柜子上, 看着一对红烛燃烧殆尽,只剩下烛台里凝结成珊瑚的烛泪。   “在看什么?”沐沉音的声音很轻, 含着几分慵意。   “殿下醒了?”关如眉回眸看他,盈盈羞.怯, “如眉在看这红烛,昨夜未曾看清上面是不是真的有龙凤,可惜现在烧没了。”   沐沉音轻笑:“你原还有颗赤子之心。”说着就将关如眉捞回了被窝里,“冷得很, 也不怕冻着。”   被揽到他怀里, 后腰上贴着他温.热的掌心,关如眉羞涩不已, 只能低低唤一声:“殿下……”   “再睡会儿吧。”沐沉音的手在她后腰上拍了拍, 又柔声道,“你嫁到敬王府,就不要喊我殿下了。”   关如眉忍着羞.意, 声音如蚊子似的:“沉音。”   “嗯。”   关如眉大不自在,只得找了个话题问:“如眉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的医术那样高明,为什么不曾医治陛下?”   “父皇精神衰竭已久,我曾偷偷给他诊过脉, 已是救不成了。只能暗地里给他添些药,让他好受点。”   “那你心里会难过吧……”   “会难过,但也只是难过罢了。”沐沉音拍拍关如眉,笑道,“睡吧,再说下去就该睡不着了。你伤势初初愈合,要注意休养才是。”   “……嗯,如眉知道了。”   沐沉音在她额头上落下宠溺的一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关如眉继续睡了。   ***   正月过罢,宫里传出件事。   说是一直缠.绵病榻的太后,忽然间走出佛堂,在皇宫里四处转悠,似乎精神了许多。   大家都说,这是回光返照,太后就剩下这几天时间了。   秦素鸢和沐浅烟进宫,听肖贵妃说了这事,心底里是可怜太后的。又听说宫里新上了一批布料,有人通知雍翠堂先去选。沐浅烟便让秦素鸢去,选些适合她和肖贵妃的好布,为两人裁制春衣。   秦素鸢带着凉玉去司衣局。   走过太液池边时,远远的看见枯败的柳树下,立着一个苍老的妇人。   她穿着灰色麻衣,头上没有任何的修饰。身后一个姑姑跟着她,两人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黯然灰败,与艳阳下的琼楼玉宇格格不入。   “谁在那里?”那老妇忽然朝秦素鸢看过来。   身旁的姑姑说:“好像是哪位命妇入宫来了。”   被人喊了,秦素鸢便带着凉玉过去,福了福身,自报家门:“臣妇是抚远大将军秦克忠之女秦素鸢。”   “哦,原来是秦家的。”老妇扶着柳树,打量着秦素鸢,声音空洞而无力,“你现在是谁的夫人?”   “宁王。”   “哦,做了嘉和帝的儿媳妇。”老妇的语调立刻鄙薄下来,哼了声。   凉玉见老妇这般无礼,脸色微变,秦素鸢示意她别说话,自己上前一步,道:“敢问阁下是……?”   那姑姑道:“宁王妃,这是太后娘娘。”   太后?秦素鸢和凉玉都有些吃惊。   秦素鸢不禁打量太后,太后穿得太过粗陋,宛如避世之人,周身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只是,太后的手腕上,竟然戴着一支鲜亮的紫玉镯子。她浑身这样朴素,唯这镯子跳脱,秦素鸢不免多看了会儿。   太后忽然说:“这是当年张氏送给哀家的。”   “张氏……”是谁?   “她是我儿的侧妃,是个好姑娘。可惜,她和她哥哥张伊,他们张家,都是没福气的。”   秦素鸢眯了眯眼,那是厉太子还活着时候的事了,秦素鸢所知不多,但她听过张伊这个人。   张伊是谏官,刚正不阿,直言不讳,得罪了不少人。嘉和帝在杀死厉太子后,为了控制言论,将谏官们杀的杀撤的撤。更因张伊和厉太子是姻亲,嘉和帝直接屠了张氏满门。   太后抚摸着镯子,苦笑唏嘘:“张伊廉洁刚正,张氏贤德,都是好人。这个镯子,是当年张伊喜得爱子的时候,张氏进宫,送给哀家沾喜气的。转眼间,他们都去了二十多年了啊……”   秦素鸢只能安慰:“逝者已矣,您唯有节哀顺变。”   “太后娘娘,起风了,回去吧。”那姑姑扶住了太后。   太后叹道:“好,回去吧,临死前对着嘉和帝的儿媳妇说了这么多话……这要是对着哀家的儿媳妇,该多好啊……”   两个人走远了,蹒跚的背影,仿佛随时会被吞没在艳阳之中。   秦素鸢遥遥目送她们,叹了口气。   “走吧,凉玉,去司衣局。”   傍晚时分,秦素鸢挑好了布料,选了匹鸟衔瑞花锦给肖贵妃,挑了玫瑰紫的缎子和宝照大花锦给自己和凉玉,给沐浅烟选了水红纹锦。   踏出司衣局时,太后殡天的消息传遍合宫。   秦素鸢不禁心中一酸。   而沐浅烟也在回府的路上,从秦素鸢的口中,得知她见到了太后。   沐浅烟眼底略有悲哀,笑意也显得寥落:“太后是个可怜人,唯一的儿子被手足害死,她还要被新帝供起来,以标榜新帝的孝顺。”他嘲弄的一笑,“听说,太后曾想自尽而去,但因怀疑厉太子还有血脉留在这世间,才一直没有下手。”   “不说这个了。”沐浅烟又道,“马上开春了,会有春狩,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要去的。到时候本王给你射一只鹿,用上好的鹿皮给你做袄子,好不好?”   秦素鸢反问:“你还会射箭?”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本王有那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吗?”沐浅烟说,“本王的箭术,不说百步穿杨,至少也是百发百中呢。”   不会吧?   秦素鸢用怀疑的眼神睨着沐浅烟,“你手上并没有练箭形成的茧子。”   “那是因为本王善于保养,练箭的时候都会戴着手套。”   还是觉得不可能,平时在宁王府,也没见他练过箭。   “素鸢,你是不信我么?”沐浅烟委屈了。   秦素鸢说:“我对鹿皮兴趣不大,不如我去割了鹿茸,给你吃了养身子。”   沐浅烟顿时绷不住,笑了出来:“素鸢,本王骗你的,本王的确不会射箭,没想到你还信了。”他好整以暇的望着秦素鸢,柔柔一笑,“那么,就请王妃为本王割鹿茸了。”   秦素鸢扑进沐浅烟怀里,怼着他的胸膛,埋怨道:“真是越发的过分了,我告诉你,鹿茸有个功效是壮.阳.补.肾。”   “所以素鸢的意思是,本王无法满足你?”沐浅烟煞有介事说,“一会儿回去了我们就做,这次十天怎么样?”   秦素鸢没理他。   ***   再见到张慎思,是春狩的那一天。   太后停灵在宫中,大家除了礼节上的祭拜,没有人再敢多去。   张慎思和卫焦也是趁着夜色,去棺前陪伴的。   今年春狩,嘉和帝的气色明显不好,众人为了衬托嘉和帝的射术,也没人敢卖弄。   秦素鸢和沐浅烟照旧骑在一匹马上,看了眼跟随在嘉和帝身后的张慎思。秦素鸢能感觉到,张慎思心中充满了悲痛。   他自从四年前回到京城,处处谨慎小心,每见太后一面,都非常不容易,生怕被嘉和帝察觉到蛛丝马迹,反而害了太后。   太后每日抑郁,全靠着他和卫焦偷偷摸摸的探望,才能有那么一丝欣慰。   可是如今,太后还是死了。他在这世间的亲人,就只剩下卫焦表哥了。   嘉和帝射了几箭后,便没了力气,索性让大家自行狩猎,最后看谁猎得猎物多且大,夺魁的人有奖赏。   沐浅烟就等着这个桥段了,听嘉和帝令下,立刻带着秦素鸢去寻找野鹿。   皇长子肃王是个爱玩的,吆喝了一帮鹰犬,浩浩荡荡的就去打猎。   嘉和帝见沐沉音和颖王都没有离去,便问道:“你们两个为何不去?”   颖王道:“盼玉她胆子小,不让儿臣策马狂奔,且儿臣也想陪在父皇身边,就不去争什么魁首了。”   嘉和帝视线掠了梁盼玉一眼,又看向关如眉,再看向沐沉音,笑道:“算了,老四和老五都是新婚,顾着自家的王妃也在情理之中,那就随朕四处看看吧。”   两人答是。关如眉的身边还跟着伪装成侍卫模样的应长安。沐沉音策马靠近应长安,小声道:“保护好如眉,别让她离弓箭太近了。”   “知道了,包在师弟我身上。”   这厢秦素鸢和沐浅烟早就走远了,杨刃和凉玉骑着马,在后头不近不远的跟着。   沐浅烟从前因身体原因,没参加过春狩,但他提前研究了猎场的地形分布,是以很快就入了猎场深处的林地。   他笑道:“据说前面那一块树林里,有鹿出没。素鸢打算怎么抓鹿?弓箭本王都为你准备好了。”   秦素鸢回眸笑道:“我是七杀仙,不需要弓箭。待会儿见了鹿,六哥只管策马追它,只要别被它甩掉了,我就能割下鹿茸来。”   “这么的话,很考验本王的骑术呢。本王说什么都不能让王妃失望。”   “我相信你。”秦素鸢倚在沐浅烟的怀里,四下望了眼,忽的说道:“那里有只鹿!”   沐浅烟懒懒的笑道:“那是只母鹿,素鸢。”母鹿是没有鹿茸的。   “我知道。”秦素鸢说,“有一只就说不定有两只,追上去看看,说不定就有公鹿。”   第116章 挡剑   事实证明, 秦素鸢的猜测成真了。   两人策马追着那只母鹿,追着追着,林子里还真蹦出来一头公鹿。   秦素鸢一眼就看到公鹿头顶那对鹿角。   “六哥, 追。”   沐浅烟立刻扬起鞭子,两手操纵缰绳, 一边将秦素鸢护在怀里,一边提速。   座下的马风驰电掣般的扑出去, 两只鹿感受到危险的靠近,撒腿狂奔。   沐浅烟专心追着公鹿, 一边提速,离公鹿越来越近。秦素鸢的发丝张扬在他胸口,被风舞动时,一股馨香沁人心脾。沐浅烟唇角的笑意拉大, 将骑术施展得更是淋漓尽致, 很快就距离公鹿不足三丈……   “六哥。”秦素鸢出言,俨然是准备动手了。   沐浅烟立刻松开一臂, 秦素鸢身子在马背上一歪, 一个倒钩飞了出去,悬在半空,使出七杀剑。   剑气凛凛化作一把看不见的刀锋, 俯冲在公鹿的鹿角上。只见一只鹿角瞬间断掉,被剑气高高的抛起。   秦素鸢旋身,在一棵树枝上借力,如箭一般的射出去, 在半空中抓住了鹿角。   沐浅烟策马到她下方,双臂展开,将落下的秦素鸢稳稳的接住,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   秦素鸢面上浮着层喜悦,将鹿角给沐浅烟看,“拿到了,可以切了鹿茸给你养身子了。”   “嗯,是呢,王妃身轻如燕,翩若惊鸿,为了能给本王补.肾壮.阳,真是辛苦了呢。”沐浅烟故意这般说,还朝秦素鸢的耳洞里吹热气。   秦素鸢皱眉,“你怎么光记着补.肾壮.阳了,鹿茸的功效不止这个。”   “可是这个最能让人印象深刻呢。”沐浅烟搂紧了秦素鸢,下巴贴在她颈窝里,柔柔道,“素鸢,谢谢你。”   “不用谢我,六哥此番配合的很好。若是没有你,我逮不住那鹿。”秦素鸢将鹿茸包起来,交给了随后赶来的凉玉。   她问沐浅烟:“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走走?”   沐浅烟道:“南面那儿有个草甸,还有条河。如今冰雪初融,应是有些景致的。想不想去?”   “走吧。”秦素鸢应允。   沐浅烟遂拉着缰绳,策马慢悠悠的过去。   到了那草甸,秦素鸢神清气爽,闭上眼深呼吸。   不远处的河里,冰雪消融,还有浮冰,随着水漂下。河边已经生出了微末的嫩草,隐有春来万物复苏的征兆。   沐浅烟放慢了速度,马慢悠悠的走。秦素鸢双眼睁开条缝,握住沐浅烟持缰绳的手,说道:“就这里吧,再朝河边走,泥土松软,若是马蹄陷进去就不好了。”   “好。”沐浅烟勒住缰绳,扳过秦素鸢的身子,对着她的红唇吻下去。   秦素鸢失笑,这个骚包,发.浪也不按套路。   她扬起一臂搂住沐浅烟,小舌灵巧的探进去,还故意顶了他一下。他随即顶回来,缠着她的舌尖不放。秦素鸢轻声笑出来,耳畔沐浅烟的低笑也显得浓情而邪肆。她正要闭上眼享受,忽然余光里瞧见远处有箭光朝着自己射来。   秦素鸢倒吸一口气,猛地推倒沐浅烟,抱着他一起跌落马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同时一支箭射过来,射中了马腿,马嘶叫着跌坐下去。   凉玉和杨刃在后方瞧见不对,立刻狂奔过来,从马背上飞下,过来将两位主子搀扶起来。   “六哥,没事吧?”秦素鸢抓着沐浅烟打量他。   他笑道:“没事。”又问:“你呢?”   “我没事。”秦素鸢说罢就走到马身边,将箭拔出来。杨刃忙去给马止血,秦素鸢持着箭,往箭射来的方向一瞧,瞧见蛮族长公主策马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关跃。   “宁王妃!宁王妃您没事吧?我一时失手,没伤着你吧?”长公主远远就惊恐的呼喊,飞奔过来下马后,更是飞扑过来,握住秦素鸢的双肩查看,生怕她有哪里闪失。   秦素鸢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双手,冷道:“长公主是上过战场的,就是再失手,也不会有这么差的准头吧。”   长公主噎了噎,掩盖住眼底的一抹心虚,笑道:“对不起啊,宁王妃,我见这草甸广阔,想起故乡,心意一动就射了支箭出去,谁曾想……”   凉玉嗤道:“殿下撒谎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我家小姐和宁王这么大的两个人,外加一匹马,你还看不见?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秦素鸢将箭往地上一甩,道:“长公主不用解释,究竟是故意还是失手,你我心知肚明,你对我的不满,我也清楚的很。这一箭之仇,我记下了,奉劝你也不要忘记。”   长公主眉头抽搐,脸色一变,看着是要破口大骂了。关跃赶过来,喊道:“行了行了!你就不能给宁王殿下和王妃好好赔罪吗?好歹给我点面子成不?”   长公主回头嘲笑:“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要什么面子?怎么以前不提面子的事,是看着凉玉姑娘在场,故意教训我的吧?”说着就笑起来,“人家是梁国公的嫡长女,能理你这个酒囊饭袋?”   长公主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连老实如杨刃都觉得听着刺耳。   沐浅烟唇角挂起礼貌的笑,眼底却是疏冷的,“长公主殿下这开的是什么玩笑?梁国公夫妇都已经离京了,凉玉可还在宁王府里好好的呢。凉玉是我宁王府的人,自然也有我宁王府护着,本王自问没什么建树,可不敢去攀附梁国公那样的人物。”   沐浅烟发话,便是代表了宁王府,又说的有模有样,长公主顿时就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梁国公夫妇的确离京了,就在几天前。据说梁夫人说什么也不要走,定要带上凉玉,是梁国公把她拽走的。   梁国公对梁夫人说了句话,这话还被人给传开,传到了宁王府众人的耳朵里。   梁国公说:“就算她真是我们的女儿,那也不过是借你肚子里爬出去的而已。人家只当自己是姓秦的!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要她做什么?她迟早会后悔的,等着她求到我们面前吧!”   这话很是无情,饶是凉玉对梁国公夫妇没有感情,听了也不免难过。   沐浅烟又道:“倒是关世子这么一说,本王深觉得有理。长公主,请你给本王的王妃道歉。”   长公主狠狠瞪了沐浅烟一眼。   沐浅烟凌厉的回视她,脸上笑容一冷:“本王脾气好是好,但也不是能由得人以下犯上,眼珠子乱瞪的。”   长公主脸色一白,坚持了半晌,终究是妥协了,不情愿的给两人施礼赔罪:“宁王殿下、宁王妃,是我一时失手,还请原谅。”   关跃也脸色十分难看,看了眼凉玉,被对方冷冷回了眼。   就在此时,远方忽然传来一声炸裂声,接着就是一阵尖锐的鸣响,引得几人望去。   只见他们过来的那个方向,一道信号弹直冲天际,远方似还有喧闹声传来。   “这是……”秦素鸢察觉到一丝危险。   沐浅烟道:“有刺客混入猎场,是御林军发了信号,召众人救驾。”   秦素鸢心一沉,“四哥还在那边,我回去看看。”她当机立断,跳上杨刃的马,“凉玉同我回去,杨刃留下来保护六哥!”   沐浅烟忙说:“你小心些。”   “嗯。”秦素鸢挥起马鞭,“凉玉,走!”   马蹄飞扬,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信号发射的地方,渐渐离得近了,两人一眼就看到嘉和帝等人被一群黑衣刺客围攻。御林军将士们正在保护嘉和帝和女眷,那些刺客手段高强,秦素鸢冲近了些,这时,一个刺客抓住御林军的防守空隙,冲向嘉和帝,一剑刺过去!   “父皇!”离嘉和帝最近的颖王,惊呼一声,直冲过去。   秦素鸢心下一紧,却见沐沉音蓦然脚下翩跹,速度极快,一个闪转就落在了嘉和帝的面前。   “父皇小心!”随着沐沉音的呼声,刺客的剑刺.进他胸膛。   关如眉吓得差点落马,应长安忙撑了她一下。   颖王此刻离嘉和帝不过三步之遥,见沐沉音受伤跌进嘉和帝的怀里,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眼底一抹恼怒和晦暗。接着就赶紧上前,将这刺客斩于剑下。   “父皇!四哥!”颖王回头喊道。   “老四!老四!”嘉和帝搀着沐沉音,坠在地上,大吼,“太医!太医何在?快看看敬王!”   沐沉音忍着剧痛,点穴止血。关如眉下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应长安跟在旁边护着。   秦素鸢和凉玉就在这会儿赶到,直接策马冲散了刺客。七杀剑的剑气以秦素鸢为中心,如洪水奔流般,朝四方袭去。被剑气所伤的刺客倒下一大片。她们和张慎思会合,张慎思的身上沾着血,这次刺客来得太多,又都身手厉害,秦素鸢和凉玉的到来极大的缓解了张慎思的压力。   好些刺客被两人牵制住,张慎思得以迅速来到嘉和帝身边。两个刺客一左一右试图攻击嘉和帝,张慎思弹出玉扳指打死一个,另一个被应长安一把毒.药拍死了。   关如眉从应长安的身后冲出来,俯身在沐沉音身边,“沉音!”她看见沐沉音胸口涌出的鲜血,眼眶一下就湿了。   这时候随行的太医在御林军将士的掩护下,赶了过来,手忙脚乱的打开药箱,给沐沉音医治。   秦素鸢和凉玉将外围的刺客清剿殆尽,朝张慎思这边会合而来。御林军将士们奋力护驾,终于,将刺客狙杀到还剩最后一个……   “留活口!”嘉和帝吼道。   谁知这最后一个刺客,竟忽然抢了匹马,撞开一干人等,冲着女眷中的皇后亮出了剑刃。   皇后吓得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文官冲过来,撞倒了刺客,救下皇后一命。那文官也被剑伤到,胳膊上顿时猩红一片,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秦素鸢的马下。   秦素鸢低头,对上他的脸,眼底霎时凝满了冰雪。   居然是王瀚!   第117章 破局   就是这片刻的时间, 那名刺客落网。   御林军将士正要将他捆绑起来,他便咬了事先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而亡。   “陛下, 刺客服毒自尽了!”御林军将士们不甘的说。   嘉和帝怒极,而此次负责猎场安全的官员, 早就已经跪在了嘉和帝的面前,吓得魂不附体。   嘉和帝对这官员道:“朕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查!朕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 竟想要朕的命!”   “是……下官、下官一定查出来。”   嘉和帝又看向沐沉音,他靠在关如眉的怀里,面前是一个在为他处理伤势的太医。   嘉和帝问:“老四怎么样?”   太医忙说:“皇上放心,敬王殿下没有伤到要害, 好好养伤便可。”   嘉和帝这才松了口气。   又打量着周围, 一地的死尸,有刺客的, 也有御林军将士的。   嘉和帝叹了口气, 道:“牺牲的将士们,都予以厚葬,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张爱卿, 这事你去办。”说着又看着张慎思那一身的鲜血,语调平缓了些,“这次多亏你护驾,太医, 去给丞相也看看。”   张慎思温声行了谢礼:“多谢陛下,只是臣未曾受什么重伤,衣上都是别人的血,无妨的。”   嘉和帝褒扬的目光拂在张慎思的脸上,又转脸看向秦素鸢和凉玉,褒奖道:“宁王妃主仆及时赶来,诛杀刺客,功不可没。晋宁王妃为瑶章郡主,稍后朕会让人送赏赐去宁王府,你主仆二人收着吧。”   秦素鸢带着凉玉回礼,恭谨的说道:“谢父皇隆恩,这都是儿媳该做的。”   嘉和帝点了点头,这厢去到皇后身边,安抚受到惊吓的皇后。皇后控制不住流下泪水来,心有余悸的靠进嘉和帝的怀里,又指着王瀚,说道:“皇上,是这位大人救了臣妾。”   嘉和帝刚才就注意到王瀚了,看这人的官服,只是个六品官,属于今日来参加春狩里官职最低的人之一。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文官,倒是有几分勇气。若不是他冲出来撞倒刺客,只怕皇后凶多吉少。   嘉和帝忙道:“太医呢?还不快给他包扎伤口?”   另一个小太医冲过来,扶着王瀚,为他处理伤口。   王瀚伤的并不重,只是胳膊上被剑划了一道口子,血淋湿了半边的袖子。这种伤对武将不算什么,对他这种文人,却是重了点。王瀚喘着粗气,面无血色的给嘉和帝跪拜谢恩。   “免礼,都受伤了,还拜个什么?”嘉和帝责备又关切的说,见王瀚生的仪表堂堂,气质儒雅,心念一动,就顺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为官?”   王瀚对答:“微臣王瀚,是四年前的科考探花,现在翰林院担任编修一职。”   “竟还是那会儿的探花。”嘉和帝微有些吃惊,回忆了一下,发觉的确对王瀚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这时候皇后说道:“皇上,这王瀚救了臣妾的性命,臣妾恳请皇上能好好嘉奖他。”   “嗯,是该赏。”   皇后说:“不如问问王大人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皇上您看可好?”   嘉和帝略一思索,道:“也好,王瀚你有何想要的,说与朕听,朕赏给你。”   王瀚露出一抹犹豫的表情,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嘉和帝,将目光收回,慢慢的又忍不住抬起眼皮,视线落在了一众女眷里,像是在搜索什么人。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沐瑛的身上。   沐瑛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秦素鸢也看出了不对,却无法插嘴说什么,只能看着王瀚磕头求道:“陛下,微臣一直钟情一人,希望陛下能为我们赐婚。”   秦素鸢和沐瑛面上顿时浮现了寒色。   嘉和帝没想到王瀚想要的是女人,不禁笑道:“你钟情谁?说来听听。”   王瀚一字字道:“微臣钟情瑛县君许久,想迎娶县君。若是县君不愿意,微臣也可以上门去,只求能和瑛县君在一起!”   沐瑛的心颤抖着,此一刻,心中涌动出一股浓浓的排斥感。她自问已经不喜欢王瀚了,这段时间王瀚也并没有再来追求她。冷不丁就说要钟情她,沐瑛只觉得王瀚根本在把她当猴耍,利用嘉和帝的承诺来绑架她。   只是,嘉和帝已经说了要赏赐王瀚。眼下王瀚要她,嘉和帝君无戏言,又怎会不赐婚呢?   沐瑛心跳得狂躁,有些急。她祖父熙郡王年迈,不能来参加春狩,因此熙郡王府来的只有她一个。要是祖父在就好了,至少祖父的话在圣上这里还是有分量的,不像她,一个晚辈,根本连拒婚的话都说不出来。   嘉和帝也看向沐瑛,说道:“瑛县君的年纪,的确该考虑嫁人了,不知瑛县君意下如何?”   沐瑛脸色泛白,望着嘉和帝。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否则就是打了嘉和帝的脸,更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所有人都盯着沐瑛看,是以没人注意到,秦素鸢悄然来到应长安身边,在应长安的耳侧说了一席话。   应长安立刻摸出一枚药丸,将药丸碾碎了,涂抹在金针上,接着发射金针,射进王瀚的身体里。   眼下沐瑛正要认命的接受赐婚,不妨王瀚蓦然两眼一直,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歪斜下来,还用手去摸被射了金针的部位。   王瀚的异状,让沐瑛愣住。嘉和帝和皇后也诧异的看着他。   众人纷纷看向王瀚,嘉和帝问道:“王爱卿这是怎么了?”   王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射进了身体里,接着就脑袋里晕乎乎的,眼前的人影都变成了重影,接着就变得乱七八糟的,仿佛是一群鬼怪在舞来舞去,令王瀚感到一种慌乱和厌恶。   他忽然就手舞足蹈,胡乱拍打起来,厉声吼道:“什么东西?别、别过来!滚!我没有做过亏心事!你们别找我!别找我!”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愣了。皇后和颖王更是神色惊变,又急又气的盯着王瀚,根本没想到他怎么就变成这样!   “王爱卿,你这是怎么回事?”嘉和帝语调沉了些。   总管太监刘长福见状,小声说道:“皇上,奴才看王大人这样子,有点像是发癔症了。”   皇后殓住眼底的气急神色,不能置信的说:“大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发癔症?他方才还救了本宫的性命!”   刘长福连忙恭顺的躬身,又说:“奴才去唤唤王大人。”说着就带着两个小内侍走近王瀚。   此刻王瀚还在拍打叫唤,刘长福走近了王瀚,刚要开口,王瀚就猛地扑上来,对着刘长福一通拳打脚踢。   刘长福年纪也不小,可禁受不住这一出,当即发出一声哀嚎。两个小内侍赶紧拦住王瀚,发现拦不住,干脆拦腰抱住。旁边几人七手八脚的来拽刘长福,总算将他解救出来。   这下嘉和帝的脸都黑了。他刚刚还说要嘉奖王瀚,谁知这人转眼就白日发疯,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嘉和帝吼道:“太医呢,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来看看王瀚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方才给王瀚包扎伤口的小太医,再一次上前,靠近王瀚。   王瀚见人就想扑打,硬是被几个人按住,这小太医才得以近他的身。   小太医连忙给王瀚切脉,脸上露出犯难的表情,接着又翻看了王瀚的眼皮、鼻子、舌头,这才得出结论,跪在嘉和帝面前道:“回禀陛下,王大人这是间歇性的疯病犯了。”   “疯病?”嘉和帝顿时觉得脸面极其挂不住。一个科考探花,他钦点的,还委以正六品的官职。没想到竟然有疯病?   嘉和帝下意识的就问翰林院院首:“王瀚当真有疯病?”   院首也是一脸惊讶和不信,闻言,站出来给嘉和帝施礼,“皇上,王编修在翰林院供职这几年,未曾有过犯疯病的时候啊。别说是下官,就是整个翰林院的人,也没听谁说王编修有疯病啊。”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嘉和帝只好继续质问小太医。   小太医回道:“疯病分许多种,有种疯病,只要不受特定的刺激便不会发作,几年不发也是有可能的。”他想了想,低头说道,“微臣不才,认为王大人约摸是受到惊吓,再加上被刀剑所伤,一时大起大落,故而引发了疯病。只是,微臣才疏学浅,也不能完全确定……”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的确不能完全确定,因为以他这些年学医的经验来看,王瀚的脉象和七窍的情况,的确是疯病发作之人的迹象。只是,总觉得来得有些突然,故此他只能判定王瀚是“受了特定的刺激”。   众人用各色目光望着王瀚,还有人看沐瑛。而沐瑛在半晌的愣神后,终于猛地回过神来,心底生出了一阵希望。   这时有几个平素里和沐瑛关系好的贵女看不过去了,便站出来替沐瑛说话。   “陛下,熙郡王府里只有熙郡王和瑛县君两个主子,一个垂垂老者,一个柔儿女儿家。这要是王编修成了熙郡王府的姑爷,万一疯病发作了,熙郡王和瑛县君可如何是好?定是会被他伤到的。”   “是啊,太危险了。陛下,您可要为熙郡王和瑛县君的人身安全考虑啊。”   第118章 哄妻   说话的这两个贵女, 都是有分量的,其中一个还是嘉和帝的外甥女。   嘉和帝脸色很不好看,心里也明白, 即使这些人不开口,他也不能让王瀚娶沐瑛了, 只是到底觉得丢脸,便在心里责怪王瀚不争气, 甚至都要忘了王瀚救了皇后的性命这回事。   .   皇后和颖王眼底的怒意翻腾,若不是强自维持表情, 真真是怒的想要吃人。   秦素鸢一直在观察两人的表情,她心中冷笑一声,和应长安交换了眼色,用唇语说道:“你的毒果然厉害。”   应长安也用唇语回答:“那是!哥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辣手毒医应长安!”   直到这会儿了, 远去打猎的肃王才赶回来, 带着丰厚的猎物。这样的成绩必然是今年的魁首,只是, 他满载而归的样子在此刻这气氛和场景的衬托下, 显得极其不伦不类。   肃王连忙给嘉和帝赔罪,说自己来晚了。紧接着视线就被王瀚给吸引过去了,如看耍猴似的看王瀚, 看着看着就笑出来:“这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嘉和帝懒得理他,众人也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个老实的官员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肃王。   肃王听得津津有味,就在他听的这段时间里,沐浅烟和杨刃也回来了。   沐浅烟看了眼受伤的沐沉音, 眼底沉了沉,却蕴着一抹高深莫测。   秦素鸢见他回来了,便回到沐浅烟身边,被他搂进怀里,彼此交换了眼神。   见王瀚还在辱.骂扑打,嘉和帝的耐心都用尽了,下令让御林军将士把王瀚绑起来,由马车送回城去。   御林军将士们立刻照做。   嘉和帝也不再提赐婚的事,看了沐瑛一眼,就过去沐沉音身边了。   这会儿沐沉音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能够站起来,他虚喘着道:“父皇。”   “嗯。”嘉和帝示意他不用说话,见沐沉音没什么大碍,才放心下来。   沐沉音受伤,不能骑马,被扮作侍卫的应长安送上马车。嘉和帝留了人清理猎场,率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返回京城。   一行人来的时候意.气风.发,浩浩.荡荡,走的时候却各个面色难言,惶恐的、惊惧的、讳莫如深的,还有如同是看了场好戏的,一派光怪陆离。   秦素鸢特意看了眼颖王,颖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眼底更有阴.毒的恨意和气恼。   ***   次日,秦素鸢和沐浅烟去敬王府,探望沐沉音。   冬日中午的阳光很暖,沐沉音倚在花园里的躺椅上,盖着薄薄的兔毛毯子。因着受伤,他也不必去早朝监国了。嘉和帝并没有让颖王代替,而是自己拖着病体上朝,处理各项事务,但也派了人将需要决议的事项送来了沐沉音这里,也听听沐沉音的建议。   秦素鸢到的时候,见关如眉坐在躺椅边,看神色似是有些怨怼,但却体贴的把微微滑落的兔毛毯子又提了提,小心遮住沐沉音的关节。   秦素鸢问道:“如眉姐姐怎么了,看着有些生气。”   关如眉赧颜的笑了笑,没有解释。沐沉音缓缓正了正身子,瞧着关如眉,对秦素鸢说:“她生我气了。从昨天上了回府的马车开始,就不给我笑脸看了。”   秦素鸢立刻明白了关如眉生气的原因。   这次春狩前,沐浅烟告诉沐沉音,他手底下的暗线察觉到颖王在猎场这边有些小动作,怀疑颖王要在春狩当天做些什么,以重新获得嘉和帝的青睐。   由于颖王布置得非常小心,沐浅烟的暗线也无法探查出颖王具体要干什么。于是沐浅烟嘱咐沐沉音,春狩的当天,跟嘉和帝一起行动,随机应变。   沐沉音听从了沐浅烟的建议,一直跟着嘉和帝的,随即便遇到刺杀。沐沉音当即就猜测,这刺杀是颖王弄的。只是颖王为何要急着杀死嘉和帝?   当一个刺客冲向嘉和帝,而颖王飞身扑上去的时候,沐沉音就明白了,原来颖王的真正目的,是要演一出以身救父的戏码。这样,嘉和帝顾念他的救命之恩,自然要厚待他,说不定就会将前事一笔勾.销。   沐沉音既然看破了颖王的目的,又怎会让颖王如愿,当即先他一步冲过去,为嘉和帝挡剑。那一刻他感受到颖王怨毒又不甘的眼神射在他身上。   自己费心布置,到头来却为别人做了嫁衣,颖王当然恨极。怕是颖王根本没想到,沐沉音会有那样的武功和轻功,硬是比他更快,抢了他的机会。   最后,刺客的剑扎进了沐沉音的身上,沐沉音以身救父,让嘉和帝对他更加的放心满意了。而嘉和帝记着颖王的前科,即使沐沉音养伤无法再处理政务,嘉和帝也依旧不给颖王机会。   这个结果对于沐沉音来说,再好不过,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被刺上一剑。   便是这一剑,惹得关如眉恐惧受惊,待到得知沐沉音是故意被刺的,她便生气了。   秦素鸢理解关如眉的气郁。   关如眉原本就对沐沉音情根深种,本就见不得他受伤。此番沐沉音心口挨了一剑不说,还是临时起意故意自伤的,当时把关如眉急的眼泪直流,再之后得知真相,又岂能不生气?   秦素鸢微微低身,对关如眉浅笑道:“如眉姐姐,四哥医术高强,武功也不错,他不会让剑刺到自己的要害,必然是有把握,才敢这样一搏。”   沐沉音也道:“我和如眉解释过了,她还是气我。”他笑笑,把关如眉的双手都拉过来,放在自己手里,轻拍着哄道:“眉眉,不气了好不好?”   关如眉依然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沐浅烟轻笑一声,拨弄着手指上宫里新赏下来的翠浓碧玺戒指,戏谑似的道:“四哥,你可别怪臣弟说话不好听。臣弟我要是四嫂,可不像四嫂这般还体贴的给你提毯子,而是将毯子掀了,教你冻着去。咱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有时候纵然不得不行事凶险,也得先考虑下妻子的感受呢。”   “你说的是,我这次的确自私了,没有事先把你我商量的事告诉如眉。”沐沉音虚心接纳,又继续哄关如眉,“眉眉,别气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秦素鸢和沐浅烟又坐了一会儿,秦素鸢陪着关如眉说了会儿话,接着就和沐浅烟离开敬王府,去姹紫嫣红馆。   沐沉音因着有伤,两人不让他送。他便依旧靠在躺椅上,目送他们。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就着关如眉的手扯了扯,笑问:“还生气呢?”   关如眉微垂着头,眼眶渐渐发红,眼角渗出泪意。   沐沉音一惊,忙问:“怎么哭了?”   “殿下,如眉并非是生气。”关如眉一开口,没能控制住眼泪,泪珠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哭道:“也许在殿下看来,被刺一剑不算什么,你也有把握不会危及性命。但我不像你和宁王那样能想的很多,步步为营。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殿下是我的夫君,是我从及笄之年就一直倾心的人。你中剑的那一刻,我很痛苦,就像是那把剑戳进了我心里似的,我无法描述当时的绝望。即使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后怕,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眼泪,以至于在殿下的眼前哭出来。”   沐沉音被她说的有些怔,内心深处,除了心疼,还蔓延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生这二十多年,这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姑娘为了他而落泪。   她哭得很汹涌,很脆弱,像是一株绮丽而嫩.弱的仙草,惹人怜惜不已。   沐沉音微叹口气,揽过她的身子,要拥入怀中。她却露出又忧又急的表情,摇着头,一手在沐沉音的上臂推了推。   沐沉音露出不解的目光,看着关如眉。   她盯着他胸前受伤的部位,“我怕碰到伤口。”   沐沉音略一怔,感到好笑的同时,也有温暖的涓涓细流流过心间。关如眉是个好姑娘,这一点他从很早就知道。只是,他一直不觉得自己会娶她,便不怎么观察她,也尽量少和她接触。如今他下决心将她娶进门,便是下决心接受她的爱意,并给她妻子该得到的一切。   不能否认,这种被妻子忧心牵挂的感觉,还挺受用的。沐沉音柔声道:“没事。”将关如眉揽到自己没受伤的半边胸口,一手抚着她的手,说道:“不会再有下次了,以后我和六弟再要做什么之前,都告诉你,让你安心。”   关如眉抽了抽鼻子,没回应。   沐沉音便问:“不相信我?”   她依依望着沐沉音。   沐沉音笑了:“真拿你没办法。”他说:“那这样好了,我要是再有下次,你就罚我睡七天的书房,如何?”   关如眉听言眼睛一瞪,蓦然脸就红了。这说的什么话嘛,罚他睡书房,怎么说的跟他平日里多饥.渴似的,饥.渴的对象还是她。   沐沉音抚着关如眉的手,温声道:“如今你我都成伤患了,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府里养伤吧,晚上麻烦你为我换药。”   “这是如眉该做的。”关如眉闷闷道。   “我给你也配了些清凉消肿的药,正好晚上给你涂抹。”沐沉音低语。   这话让关如眉不淡定了。她浑身上下需要清凉消肿的地方,只有一处,那是蒜泥留下的后遗症,其实已经不难受了,只是有些微的红.肿而已。可是沐沉音的意思却很明显,他亲手为她配药,还要亲自给她涂抹。   一想到洞房那夜,他心疼的用嘴唇吻过那里,舌头舔过那里,用手指拨开花瓣……关如眉的脸红的充血,把头埋在沐沉音的怀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19章 攀龙附凤   秦素鸢和沐浅烟坐在马车上, 驾车的杨刃以适中的速度驱使马车,凉玉坐在杨刃旁边,两个人聊起了杨刃家中的未婚妻, 聊得不亦乐乎。   车厢内,秦素鸢学着沐浅烟的慵懒, 放软身子,靠在沐浅烟的怀中。   沐浅烟抱着她, 双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还挠了两下子, 妩媚笑道:“素鸢,瞧你,这懒惰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被本王给宠坏了吧?”   秦素鸢道:“或许是吧。”   “坏了就坏了,反正本王就是喜欢素鸢。”   这个骚包, 哪里来这么多甜言蜜语?秦素鸢偏头瞧了他一眼, 说起了春狩那天的事。   “当时见圣上要给王瀚赐婚,我只想着, 决不能让王瀚祸害熙郡王府。灵机一动想到应长安会用毒, 便让他把毒下在飞针上,让王瀚精神错乱。”   “是呢,我的王妃总能随机应变, 巧妙的化解困局。”沐浅烟夸赞了一句,说道,“四哥和本王说过,应兄的毒, 非医术高明的泰斗是识不破的。这次应兄露这一手,的确有两下子。”   秦素鸢又道:“只是没想到王瀚投靠了颖王,不过细细想来,也不奇怪。沐瑾怀倒台,王瀚又想往上爬,自然会另择主子。”   沐浅烟眼底稍暗,说道:“这次本王虽然事先提醒了四哥,防住了颖王,却没想到颖王同时安排刺客刺杀皇后,给王瀚一个立功的机会。王瀚若是能娶到瑛县君,便能想办法将熙郡王府的财势给颖王所用,对颖王也是有帮助的。当然,颖王安排刺杀皇后,还有另一个意图。皇后是他生母,遭了行刺,大家便不会怀疑刺客是颖王安排的了。”他说着,笑吟吟叹道,“这次是本王失算了,差点便宜了你的前未婚夫。最后还是靠王妃急中生智,这才救了场,本王深感不快呢。”   “王瀚不是我的前未婚夫。”秦素鸢纠正道,又说,“论谋算才智,我不及六哥。论江湖手段,我自然比六哥了解些,所以我才能想到让应长安用毒。六哥,你我配合,我相信即便是再困难的局面,我们也能扭转。”   沐浅烟抱紧了秦素鸢,在她脸上亲了下,“嗯,能和素鸢密切配合、心有灵犀,本王真的很高兴呢。”   秦素鸢笑了笑,窝在沐浅烟怀里,打算眯眼小憩一会儿。   没过几日,春狩行刺之事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主使者是个秦素鸢都没听过的人,猜也知道是颖王弄得替罪羊。   却说,王瀚患有间歇性疯病这事被传开了,即便王瀚在事后极力否认,也没有人相信他。   按说,朝廷用人,是不用有这种病的人。但嘉和帝念及王瀚毕竟救了皇后的性命,且这几年来也没发过病,便特许他继续担任翰林院编修一职,给他了些金银珠宝作为赏赐,却没有升他的官职。   很多人都在私下说,王瀚有这病,想升官可不容易。且因着翰林院的同僚们害怕他再发疯病,平日办公的时候,都会远着他。   一时间,王瀚宛如被孤立了似的,处境十分不好。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忽然就精神失常了呢?   自从诚王沐瑾怀被削去爵位后,王瀚就知道,跟着沐瑾怀没有前途了。   王瀚想,他知道沐瑾怀很多秘密,还和沐瑾怀、卫焦一起弄出了秦克忠父子通敌叛国的事。他知道的如此多,沐瑾怀能允许他背叛他吗?沐瑾怀会将他灭口吧。   王瀚很不甘心,不想就跟着沐瑾怀一辈子碌碌无为,于是,他找到了颖王,将之前和沐瑾怀一起做的事都告诉了颖王。王瀚提出会想办法帮颖王拿到熙郡王府的财势,交换条件就是,让颖王保护他和他的家人能免遭诚王的毒手,顺便提携他一下。   这个买卖,颖王一点也不亏,自然同意,便在刺杀嘉和帝一事中,安排了王瀚救皇后这么个环节。   而王瀚也给自己留了一手,他虽然出卖了沐瑾怀,却丝毫没提到卫焦,将一切坏事都说是沐瑾怀做的,把卫焦撇得干干净净。   这样,万一以后颖王靠不住了,卫焦的有些把柄在他手里紧紧握着,他还能和卫焦谈条件。   如今,他没能成功成为熙郡王府的乘龙快婿,要怎么和颖王交换条件?那就必须拉拢另一家势力给颖王,如此才能弥补。   于是,不久之后京城里便传开,王瀚和叶妗订婚了。   得知这个消息,秦素鸢沉默半晌,冷笑道:“真是厉害。”   叶妗是沐瑾怀的表妹,她爹吏部尚书是叶贤妃的哥哥,王瀚连叶家都能拉拢来,这岂不是说明,叶家放弃了叶贤妃和沐瑾怀母子,转投颖王的麾下了?   王瀚,还真有一手。   按说,太后新丧,大陈有一年的国丧期,皇亲国戚与五品以上官员,不得操办婚嫁之事。但偏偏王瀚是六品官,迎娶一个从五品乡君,却是可以成婚。   于是婚期也定下来了,就放在下个月末。   没过多久,京城就迎来阵阵春雨。   今年的春雨相当猛烈,似是秦素鸢有记忆以来所见过的最大的一次,十几日下来,无一天的晴天,整个京城都像是被浸透在水里。排水系统已经跟不上了,据说有人出行被淹了马车,有人不小心跌进坑里淹死。达官贵人们自然不敢出门,沐浅烟也把秦素鸢拘在府里,连姹紫嫣红馆也不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天雨停,秦素鸢回秦府去探望爹娘,和已为人妇的周芊羽聊了好久。   周芊羽喜气洋洋的说,她有喜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秦素鸢替她高兴。   周芊羽眼珠子转了圈,“唔……好像是七八天前,还是三五天前来着,一开始我没注意,以为是吃坏了肚子才吐得难受,也怪那天的饭菜没做好,府里好几个人都和我一样吐。后来我才发觉不对劲,叫郎中来一看,却得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秦素鸢由衷道:“恭喜兄嫂。”   “谢谢你,素鸢。”周芊羽眸底濯然,“你也要再加把劲才好,娘这两天还和我念叨,说也不见你的喜讯。”   “我……随缘。”   “不是吧?”周芊羽动了动唇,又道,“随缘也好。我就是担心宁王殿下着急,会给你制造压力。”   “无需担心,六哥待我很好。”   “他也不会提子嗣什么的吗?”   “不会,他很疼我。”   周芊羽轻拍胸脯,呼出口气:“这就好!听你这样说,我就把心放肚子里了,也会和娘说的,让她别那么担心你。”   “嗯。”   和周芊羽又扯了些家常,聊了会儿沐瑛,秦素鸢告别爹娘,离开镇国公府。   她没有乘坐马车,想走走散散心。凉玉跟在她身旁,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低声道:“小姐……”   “凉玉,芊羽有孕了,秦家有后,是大喜的事。”秦素鸢道,“我很高兴。”   凉玉心中有些酸,她知道秦素鸢既高兴,又为自己无法孕育子女而难过。   凉玉宽慰道:“小姐,你别着急,左右宁王也不着急呢,你别看别人有孕了就自己难受。”   秦素鸢笑得有些无力:“话虽如此,我仍旧想早日为六哥生儿育女,让他能享受天伦之乐。但终究是没有办法。”   凉玉咬咬唇,问道:“小姐有没有在心里怪过慎思?要是慎思能继承七杀剑,小姐也不必被七杀剑所累。”   “我怎么会怪慎思,怪只怪我没能力化解他心中的戾气罢了。”秦素鸢眼底一抹戚色,“也不知道,慎思何时能打开心结,化掉心中的戾气。”   凉玉讷讷。   秦素鸢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人。   凉玉也看向那人,一见是王瀚,当即面露厌恶之色,一手握住了剑柄。   秦素鸢眸中含着冰雪,朝王瀚走去。王瀚没料到出门会遇到秦素鸢,脸色变了变,想着走也来不及了,便让随从们都退后。   “王瀚。”秦素鸢冷道,“你有心了。”   王瀚作揖,干笑两声:“下官见过宁王妃。”   秦素鸢直截了当的问:“你是否投靠了颖王?”   王瀚心下一憷,“宁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不要告诉我,你春狩之日救下皇后娘娘是源自一腔赤诚。”   王瀚沉默了会儿,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扭曲:“你真的……你为什么不糊涂一些……总是这么聪明……你若是糊涂些,也就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嫁给宁王,而是被你骗得团团转吗?”秦素鸢喝道,“王瀚!先前你坑害我父兄通敌叛国之事,圣上不愿再追究,是你走运。我也愁着怎么再给你找出个罪名,让你身败名裂。现在,是你送上门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冷的含着锐利,像是迸裂的冰河:“你还敢打瑛姐姐的主意,可惜,有我在,就势必不会让你如愿!”   王瀚神情大震,“你……是你害我发了什么疯病?”   “是又如何?”秦素鸢嗤道,“你本来就有疯病,为了荣华富贵就丧心病狂。王瀚,你跟着颖王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当心哪天就被一锅端了,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王瀚从震惊中缓缓的定下来,阴恻恻道:“宁王妃就真有自信吗?就不怕输的是你们?颖王殿下什么都敢做,我佩服他这一点,这是敬王和宁王都比不上的。你挑衅颖王殿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就算我不挑衅颖王,难道他就会放过四哥,放过敬王府和宁王府?”秦素鸢冷冷一笑,“是他不仁在先,我们又何必仁义。反正迟早要撕破脸的,放马过来吧。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好、好……”王瀚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说到最后,竟多了一股悲凉决绝的味道,仿佛是被逼着和秦素鸢决裂似的。   他这个样子令秦素鸢恶心,她厌恶道:“你为了能往上爬,尊严、底线、羞耻,通通都不要了。王瀚,你老母和你两个姐姐若是知道你这般嘴脸,心中又做何想?”   王瀚身子一颤,显然是被踩到了痛脚,一下子就激动万分。   他吼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给她们好生活!她们为了我受了多少苦,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今她们都指望着我了,我却迟迟不能升迁,还惹得她们被乡亲邻里指点笑话!宁王妃,你,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生来就衣食无忧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像我这样出身寒门的男丁是有多么不容易,又要肩负多么重的责任!我未来前程似锦,当然也需要一门好的亲事来扶持,我有错吗?我又不是不会善待叶乡君!叶乡君也是看中我有前程的!”   听言,秦素鸢只想冷笑。寒门才子,好一个寒门才子!   她贬损道:“希望你发达后,还能记得你刚才说的话。不,应该是,希望你真有发达的那一天。”   第120章 温香软玉   回到宁王府, 沐浅烟将秦素鸢搂到怀里,柔声问道:“怎么了,遇见了什么人, 怎么有些不高兴?”   “你看得出?”秦素鸢皱了皱眉。似乎嫁给沐浅烟后,他总能透过她的“喜怒不形于色”, 看穿她的真实情绪。   秦素鸢将遇到王瀚的事讲了一遍。   说罢,就被沐浅烟拦腰抱起, 说要一起放松放松,给她送到浴池去了。   “新烧好的水, 好好泡泡,可以解乏。”沐浅烟笑得魅.惑温柔,亲自给秦素鸢卸下头发,给她褪.去衣物。   窗外又有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 秦素鸢看了眼, 喃喃:“也不知这雨要下多久,希望别处不要和京城这般大雨, 否则, 引发横江水患,百姓便要流离失所了。”   “但愿他们没事。”沐浅烟将秦素鸢的衣服都除尽,手指在她兜.儿的系带上一挑, 水蓝色的兜.儿滑落,跳出白.花.花的山峦风景。   沐浅烟喉咙有些发干。   秦素鸢替他解衣服,他便贪.看娘子的美.色。   她眉眼天生就清冷,但却给了她一种袅娜清奇的气质;她善思笃行而不工于心计, 将门虎女的身份更给她添了份沉稳和气量。   那些庸脂俗粉和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她穿衣也多是清丽无华的风格,惘若仙子般脱俗,清淡却能艳压群芳。   前些日子她去司衣局挑得那布料,已经裁剪成新的春衣了。那衣服是昨天从宫里送来的,她还没有试穿。沐浅烟道:“昨天的新衣服,等沐浴完了,你穿上让我看看。”   那衣服是玫瑰紫的缎子做的,秦素鸢说:“当时选布料的时候,觉得那颜色还行,只是昨天收到衣服时,觉得色彩俗了些,怕不适合我。”   “怎么会呢?素鸢穿什么都好看。”沐浅烟笑说,随即又柔.靡低喃,“当然,不穿衣服最好看。”   秦素鸢瞪了沐浅烟一眼,将他的亵.裤扯到他膝盖窝,然后晾着他不管,自己去池子里了。   “素鸢,你好生无情。”沐浅烟委屈的话语透过白茫茫的雾气传过来。   秦素鸢回话:“自己脱好了过来。”   “本王来了。”不多会儿他就进了浴池,张开双臂扑向秦素鸢。   秦素鸢按住沐浅烟的手,一个反剪,把他按在了浴池壁上,“别闹。”   “本王只是想抱着你而已。”沐浅烟控诉,“王妃真暴力!”   秦素鸢笑了笑,松开沐浅烟,他转过身来,秦素鸢朝他靠近,他顺势把秦素鸢搂了个满怀。   在浴池边缘的一圈台阶上坐下,水正好没到肩头下,秦素鸢闭上眼睛,靠在沐浅烟怀里,美美的享受泡热水的感觉。   沐浅烟正帮她梳理发丝,动作轻柔,抓了把猪苓涂抹在她的头发上,幽香味飘在浴池里,秦素鸢越发的放松。   洗好了她的头发,沐浅烟也将自己的长发洗净,又抓了皂荚粉来,给秦素鸢涂抹身子。   他涂的很好、很均匀,每涂完一个部位,还顺便帮着秦素鸢按.摩一下。比如说在她的粉.臀上捏两下子,在她大.腿.内侧来回抚.摸,在她峰.峦起伏之处揉来揉去,再揪一揪两朵朱.果子。   秦素鸢皱眉,身子发软,有些坐不稳,抓住沐浅烟的手娇.嗔道:“别闹,先洗好了再说。”   沐浅烟唇角一勾,非常迅速的帮秦素鸢洗好,又把自己粗略的洗了一番,接着就扑向秦素鸢。   他扑了个空,秦素鸢竟然游了两下子,躲开了他,回头看他。   他白皙的身子上水滴点点,一双灼.热深邃的眸子里飞出的都是桃.花。一滴水珠从鬓间滑落,滑过唇角,折射出一抹樱.桃色的丰.润,那模样在这雾蒙蒙的浴室里,宛如在梦境里迷.惑清纯少女的桃花妖。   秦素鸢忽觉得脸上发热,那只被他一人占.有过的地方,竟有些瘙.痒。   沐浅烟又扑过来。   这次秦素鸢没躲,倒似投怀送抱似的,直接抱住了他。   沐浅烟大喜:“素鸢这是怎么了?”   “六哥……”秦素鸢温言细语,这一声竟是千娇百媚,听得沐浅烟心肝都酥了。   “素鸢,你想要是不是?”他满面红光,眸底藏满了笑意,挑.逗的问着。   秦素鸢羞道:“骚包。”   沐浅烟让她坐在自己身上,那一双藕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秦素鸢对上他的双眼,神色微微娇.红,喘.息重了起来。   水光涌动,菱唇微抿,皓齿轻咬粉.嫩的唇.瓣,三千青丝因浸了水而更显得黑墨如檀,与她的莹.白.滑.嫩形成强烈的对比。   “素鸢,你真美……”沐浅烟似叹似赞,借着水的柔.滑挤了进去。她轻哼,温柔的承.接,还扭了扭身子,唤道:“六哥……”   她这一动,引得沐浅烟亢.奋的差点吼出来。他开始动作,热.情不断攀.升,动作愈加激.烈。把秦素鸢弄得娇.喘.吁.吁,又叫又哼。   她闭上眼感受他的往来占有,猛.烈和狂.乱中还有蓄意的刺.激和温柔的缠.绵。   沐浅烟叹道:“女人满大街都是,怎么就只有素鸢这样迷.人。”   秦素鸢睁开眼,薄斥道:“你多纳几个,也会发现她们的迷人。”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又吃飞醋。”沐浅烟狠狠的撞了下,满意的听见秦素鸢的啼.叫,他吻着她的唇,含糊的将话语送进她口中,“本王毕竟被阴阳咒折磨了十几年,身子亏空的紧,就只够应付素鸢一个呢。”   秦素鸢忍不住骂道:“一派胡言!”能把她折腾五天,这叫身子亏空的紧?   她啄着沐浅烟的唇,说道:“别忘了四哥说的,你要保养好身子,切记纵.欲.伤身。”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沐浅烟坏心一笑,“本王怎么觉得,素鸢享受的很,根本舍不得本王出去呢。”   “闭嘴。”   事实证明,沐浅烟口中的“马上就好”,大约是半个多时辰。   秦素鸢倚在他怀里低.喘,享受欢.愉之后的亲.昵气氛。沐浅烟搂着她在怀,心中无比满足,低笑道:“这人的福气啊,有时候都攒在一起了。像我,之前那么惨,自从遇见素鸢却时来运转,现在娘子在怀,病也好了,多好啊。”说罢就开怀的唱了起来。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   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   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好嗓音,好唱功,好表现力。就是这词让秦素鸢从头到脚都红彤彤的,满面羞恼,扬起拳头要捶沐浅烟。   “酒.色之徒,平日里都看的什么诗?”   沐浅烟捉住秦素鸢的手,将这小手拉到自己胸口展平,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声。   “本王醉心于唱戏唱曲,自然要海纳百川,来者不拒。”沐浅烟煞有介事的说着,轻抚秦素鸢的脸,“哪日得空,我们照着春.宫十八式都来做一遍,如何?”   秦素鸢羞恼道:“回房,我试穿春衣。”   “谨遵娘子之命。”沐浅烟抱起秦素鸢走出浴池,拿了毛巾来给她擦干净,再拿了厚实的浴巾把她包裹起来,这才自己披了衣服,抱秦素鸢回房。   房间里,那套新裁制的春衣已经被沐浅烟摆在了衣柜里的最上层。   他端出春衣,又取了干净的兜.儿和中衣,一件件给秦素鸢穿。   新的春衣是玫瑰紫缎子织彩百花飞蝶的锦衣,水钻青丝滚边,以平金针法织进翠绿的孔雀羽线。   秦素鸢头发还湿着,沐浅烟替她随意的绾起,戴了支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步摇进去,闪耀生辉。   “来,照照镜子。”沐浅烟把秦素鸢拉到镜子前,看看镜子里的她,再看看怀里的她,赞道:“嗯,司衣局的宫女们该赏,把本王的素鸢衬得多漂亮。”   秦素鸢道:“还以为这衣服穿了会艳俗,不想上身效果却是不错。”   “岂止是不错。”竟是恰到好处的突出了她的清冷气质,却又以清冷婀娜凌驾在艳丽之上,更是独领风.骚。   秦素鸢也喜欢上这套春衣了。   ***   京城大雨还在下,像是将积攒了几百年的雨一股气下光。   随之而来的便是从各地涌入京城的急报,称各地连降暴雨,百姓受灾不断。再接着,横江发大水的噩耗传来,当嘉和帝得知此事时,横江沿岸又有几个村子消失了。   此次横江水患,从北疆上游开始,延续到下游,受灾人数空前之多。   嘉和帝立刻派人去赈灾,其中北疆那边多是梁国公的势力。嘉和帝担心不好协调,让张慎思亲自去北疆,和梁国公共同赈灾。   中游处有几个官员去督办赈灾事,而下游处流离失所的百姓最多。嘉和帝想让沐沉音去下游赈灾,他的贤德之名和君子之风,能给百姓最大的安抚。但沐沉音伤势未好,颖王又因不想去而故意骑马摔伤右手。   嘉和帝正犯难,这时,沐浅烟递了折子来,自请和秦素鸢一起去横江下游赈灾,并强调自己的病没关系。   嘉和帝同意了。   于是夫妻二人收拾了行装,带了杨刃和几十个侍卫及暗卫,准备出发。   第121章 燕窝   宁王府在收拾东西, 张慎思的相府里,众人也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去北疆。   张慎思将叠好的衣服放入包裹, 想到卫焦昨日和他说的话,有些心绪不宁。   卫焦说, 让他去了北疆,不要和梁国公发生任何冲突, 也不要对梁国公产生任何的好奇。冲突和好奇,都会害死他。   卫焦还说, 再要不了多久,这座京城就要变天了。龙椅上的那个虚伪无耻的昏君,属于他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张慎思明白卫焦想干什么,他不会阻止卫焦, 相反还留下了这几年培养出的心腹们, 去帮着卫焦布置谋划。   只是,一想到艰苦的百姓们, 他就不断问自己:还要继续帮着卫焦挑起纷争和战乱, 令本就苦难的老百姓更加艰苦吗?   张慎思幽幽叹了口气。   亲与理的抉择,当真是亘古两难。   “丞相大人。”有随从敲了门。   “何事?”张慎思回过神来。   “丞相大人,宁王府的凉玉姑娘求见。”   张慎思没料到, 说:“请她进来。”   “是。”   “算了。”张慎思放下包裹,温声道,“你去忙吧,还是我去门口迎她好了。”   “是。”   凉玉在二门外等着, 打扮得格外精神,一袭洋红色棉绫凤仙裙,外头套着宝照大花锦的袄子,头上簪了玫红色的绢花和采胜,通身艳烈,看着不比皇宫里位分低的嫔妃差。   张慎思素知宁王府待凉玉极好,见她神采飞扬,笑道:“这是宫里司衣局新做的春衣吗?”   “嗯,是小姐亲自挑选给我的布料。”凉玉手里还拎着一件珠羔皮的斗篷,边说话,边凑到张慎思跟前,把斗篷给他披上,“春捂秋冻,就知道你穿的少,特意给你带来件斗篷。”   张慎思微怔,笑得更是温绵如风。低头见凉玉正聚精会神的给斗篷系带子,他眼底也不由染了几分柔和。这时候又注意到凉玉背后背了个包裹,张慎思问:“凉玉,你是想……”   “和你一起去赈灾。”   张慎思静了静,说:“我这次去,是会见到梁国公的,你也要去吗?”   “就是因为你得和他一起赈灾,我才要去。”凉玉说,“北疆那边天高皇帝远,都是梁国公的地盘。他要是存了什么私心,给你添麻烦的话,我想有我在,总能说上一两句话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女儿。”   张慎思柔声道:“那边条件会很艰苦。”   “能有多艰苦?昔年行走江湖,什么倒霉境况没遇到过?我压根不当回事!”   张慎思笑了笑:“谢谢你,凉玉。”   “谢我做什么?”凉玉睨了他一眼。   自然要谢,谢她能这般替他着想,明明不愿再见到梁国公一家,还是为了他而毅然北上。   宛如一勺温水注入心里,让心扉都暖暖的,张慎思没说话,眉梢眼底的轮廓却都渐渐柔和。   因北疆遥远,次日张慎思就动身去了。他带着的随从和属臣们见过凉玉,都觉得这丫头对他们相爷有意思。不过这丫头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因此也没谁敢和凉玉说不敬的话。   秦素鸢和沐浅烟在第二日出发,带着拨调去的粮草和衣物,快马加鞭赶往横江的下游。   横江的下游多是平原,因而受灾的百姓们没有地方躲,只能纷纷涌进几座州县城池中,造成了城池里人满为患,处处是沿街乞讨的,州县的米库也空了,而新一轮的洪水很可能随时会来。   沐浅烟抵达灾区后,先召集了各州县的地方官,了解情况,统一指挥,很快就将混乱的局面控制住。   他仔细看了周遭的地图,在一处地势相对较高的丘陵处,搭起了避难棚,将无家可归之人迁到这里,统一管理。青壮年男子、老弱妇孺,分开在不同的帐篷里。   男子们要帮着地方官军们,一起救助流亡之人,疏散一些淤积河道。妇人们负责缝补衣物,熬制膳食。粮食自然用沐浅烟从京畿拨调来的,时日久了自然不够用。沐浅烟向未受灾的州县发了调令,要求送粮草被褥等物品来,谁敢懈怠,立刻撤职。   秦素鸢不禁忆起从前沐浅烟收服京城巡捕营时的场景,那时的他,雷厉风行,赏罚分明,公平公正,让人挑不出偏颇。   而如今,他更是亲力亲为,将一切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将灾民们也组织利用起来,以赈养赈。   秦素鸢则每天慰问受灾的老弱妇孺,给他们精神力量,并带着地方调来的医官们,给百姓们治病,维持卫生。   也亏了他们在临行前,沐沉音专门给配了应对各种情况的药,足足配了几箱子。沐沉音的药均是药到病除,现在用在生病的人身上,整个避难营没有出现任何的传染病。   秦素鸢和沐浅烟这段时间是住在附近一座县城的县衙里。   晚上沐浅烟归来,一袭红衣上染了许多泥浆,脸上也沾着灰泥,看着很是辛苦。秦素鸢忙给他脱下衣服,换了新的,又用温水打湿了毛巾,为他擦脸。   沐浅烟有些沉郁:“今年横江这水灾,真是吓人的超乎想象,波及的人太多了。”   除了那个避难营外,因着不断有新的村落被淹,沐浅烟又命人搭建了另外两个避难营,收容灾民。   秦素鸢慰道:“好在现在灾民们能安身,剩下的就是治水。随行来的水利官员所知不错,他治理水患的方法,我认为可用,这些天也看出了效果。这场灾难总会过去的。”   “是呢,总会过去,就是见那些老百姓可怜,本王心里也不好受。”沐浅烟叹了口气,见秦素鸢转身去洗毛巾,便坐到了书桌前,寻了纸笔,给嘉和帝和沐沉音分别汇报情况。   秦素鸢晾好了毛巾,就来给沐浅烟磨墨。沐浅烟执笔饱蘸了墨汁,写了起来。   他先给嘉和帝汇报赈灾情况,写罢了,喊人来将文书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接着他便开始写给沐沉音的家书,大致说了下这边的情况,随后在信的末尾提醒沐沉音要千万小心颖王,提醒他将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好。   写罢了,沐浅烟将信给秦素鸢。秦素鸢用带来的信鸽把这封信送去给沐沉音。放飞信鸽,她回到沐浅烟身边,扶着他在榻上坐下,靠在他怀里说:“也不知四哥的伤怎样了。”   “该是好的差不多了。”沐浅烟笑,“这要是别人被捅一剑,要养好久,四哥的话就会好的很快。”   “是因为四哥能用最有效的药?”   “不单如此。”沐浅烟说,“四哥从医多年,总与草药为伴。时间久了,身体的自愈力比旁人要好上许多。想来现在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秦素鸢道:“这样说的话,应长安岂不是抗毒性极强,百毒不侵?”   沐浅烟笑了笑:“百毒不侵不至于,不过毒.药对他的作用,肯定是不及对旁人厉害的。”   秦素鸢点点头,说:“四哥没能亲自来赈灾,心中定然时刻牵挂百姓们。医者仁心,苦了四哥了。”   “也没什么,反正有本王在,他尽管放心就是了。”沐浅烟说着,暧.昧的一笑,“再说四哥毕竟是新婚呢,我这做弟弟的,哪能破坏哥哥新婚燕尔的甜蜜,当然要替他分忧了。”   沐沉音在次日下午,收到了沐浅烟的飞鸽传书。   看见沐浅烟将灾区管理得井井有条,沐沉音放心了。但一想到有那么多百姓失去了家园,他便如同受着切肤之痛,心情沉重。   他步入书房,到桌案前,铺纸研墨,提笔给沐浅烟回信。   关如眉踏入书房,端了两个瓷盅。沐沉音正好写罢,见她盈盈而来,笑着道:“你来了。   “嗯。”关如眉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打开一个瓷盅,里面装着透亮的燕窝,光洁如玉,一丝杂质也无。   见这燕窝是鲜红色的,沐沉音问:“血燕?”   “嗯,宫里赏了两斤血燕,如眉去熬成了燕窝。”关如眉说着就将另一个瓷盅打开,里头是浓稠的蜂蜜,滚烫的冒着烟。关如眉趁热将蜂蜜浇进燕窝,令燕窝的颜色更加的光润,很能引人食欲。   关如眉拿了小勺子,搅匀了燕窝,轻推到沐沉音面前,“请殿下趁热用些吧。”   沐沉音微笑,却没有端起燕窝,而是将椅子往后蹭了些许,拍了拍大腿示意,“来,坐过来。”   关如眉有些迟疑。   沐沉音拉过她的手,拦腰一搂,便将她抱到了腿上。   关如眉霎时无措,“沉音……”   “我尝尝你做的燕窝。”沐沉音将关如眉环在怀里,端起了燕窝,尝了一口,竟觉得十分美味。   “怎么做的?”他问。   “没有什么特殊的制法,如眉只是熟能生巧。”关如眉低语,“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会领到些官燕,我就和紫苏琢磨这燕窝怎么做了好吃。后来贵妃娘娘提到她宫里的血燕做的不好,如眉就去试了试,不想就得到了贵妃娘娘的认可。”   沐沉音柔声说:“你该叫母妃。”   “是如眉失言。”   见她柔顺中又露着无措的样子,沐沉音忽觉得很有看头,一时凝视她。   她低着头,几绺柔柔的碎发从温柔的螺髻底下垂落下来,轻刮在脖颈上。她的睫毛天生就很长,垂眼的时候更显得楚楚动人。作为从小就被苛刻仪态的大家闺秀,总是静如处子,坐着的时候,发髻间那簪子上精致的六叶花,几乎是纹丝不动。   沐沉音的视线正掠上那朵六叶花,不妨关如眉抬眼看他。四目相对,沐沉音在关如眉的眸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知怎的,竟觉得那双眸子很是清澈美丽,越看越觉得心变得软。   沐沉音舀了勺血燕,递到关如眉唇边。   关如眉犹豫了会儿,张口吃了下去。   “这就对了。”沐沉音又舀了一勺,“比起我,反倒是你更该好好滋补。余下的血燕我会吩咐下人去做,按时给你送去。”   “我……如眉知道了。”   “嗯。”沐沉音哄着道,“来,眉眉,再吃点。”   关如眉柔顺的接受了沐沉音的喂食。   两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吃完了燕窝。   沐沉音将写好的书信给关如眉,说道:“你也看看。”   关如眉看过后,问道:“秦将军那边安排好了吗?”   “都好了。”沐沉音说着,眸底深了深,“颖王那边已筹措许久,大陈,快要变天了……”   第122章 揭穿   数日后, 抚远大将军秦克忠上书嘉和帝,称大陈水患,担心西域十二国会趁机骚扰边境, 自请去西域驻守一阵。   嘉和帝应允了,秦克忠又私下见了嘉和帝, 称蛮族也可能蠢蠢欲动,即便是长公主和亲过来, 依旧不得不防。   于是嘉和帝暗中给周家父子发了调令,让周小将军率军安定南边边境, 周老将军留守京城。   就这样,秦克忠和周小将军,一明一暗,率部众远离京城。   彼时京城的天刚放晴, 而横江上下游依旧还未停雨, 北疆更是阴雨绵绵。   张慎思在北疆主持赈灾,连日下来, 衣服上的泥泞洗也洗不掉。他也不甚在意, 带领北地州县的官员们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好。北地州县的官员们倒还听话,只是粮草被褥等物品,北地存货不多, 必须要从梁国公的军队里征调。   梁国公自然是不乐意的,推三阻四,看着受灾百姓们的惨况,也不愿赈济。张慎思费了许多口舌, 才说服梁国公拿出了一点粮草和被褥。凉玉又去找了梁夫人,请梁夫人劝说梁国公,这才又抽调了一些。   梁夫人想留下凉玉,拉着她不让走。凉玉承了梁夫人的恩情,也就陪着梁夫人说了大半天的话。最后是听说难民安置点里有塌方的,出了人命,凉玉才急急忙忙道别梁夫人,又回去张慎思那里。   张慎思无奈的笑道:“来北疆这些日子,不知每天要说多少话。以往十几年的话加起来,也不及近来费得口舌多。”   凉玉忿然道:“军营里那么多粮草被褥的储备,一时又用不到,梁国公为何不拿来赈灾。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种时候救人第一,他还私心那么重!”说着又泄了气,心有戚戚道,“梁夫人虽然帮着劝了梁国公,但也只能是多拿出一点而已,也许我有些为难梁夫人了。她总想让我认祖归宗,提了好些次。我实在不想,又不忍心伤害她。当真是两头为难。”   张慎思一时静默,凉玉就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着,双手撑在板凳两边,两条腿耷拉下来,踢来踢去。   张慎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走到她面前,低下身与她平视,温声说:“是我连累你了。”   “诶?”   “你面对梁家人,心里总归会难受。”   “还好吧,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本来也是赈灾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灾民连吃的穿的都没有。”凉玉闷闷的笑了笑,“说真的,梁国公那样的,我不搭理他都没有一点负罪感,就是觉得对不起梁夫人。”   “不然,待水灾过去了,你在梁国公府里住一阵,算是陪伴梁夫人,正好也和她把话说清楚。”张慎思提议。   凉玉一手托腮,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先这么定吧!”   夜色已深,两人奔波了一天,也都疲乏了。   张慎思将凉玉送回她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无声叹了口长气。   在来北疆前,他从不曾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流离失所,也不曾感受到那种震撼到极致的揪心。   数以万计的百姓,被毁了家园,他们身后是猖狂的洪水,他们面前是泥泞的山路。   北疆多山,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将多少人埋没得尸骨无寻。张慎思在巡视的时候,看见那些皮包骨头的百姓哭着喊着的用双手挖掘泥泞,覆着泥的手上满是伤痕和鲜血。老人失去儿女,孩子失去爹娘,妻子失去丈夫,哀鸿遍野,惨绝人寰。   他还记得有个小女孩扒住了他的衣服,求他给一口吃的。他给了她一块饼,却引来无数饿的快要死了的人争抢。   他废了半晌才脱出他们的包围,而那个小女孩则差点被踩死。   赈灾的粮食紧缺,如今好不容易凑齐,稳定住了灾民了。可是张慎思却觉得心裂了一块,不断的滴血。   他在心底声嘶力竭的质问自己:天灾已让多少人生不如死,又遑论人祸?而卫焦这些年却是在筹措着倾覆整个大陈,先前陷害秦家父子通敌叛国,已让大陈半壁江山陷入战火。若是再掀起战事,又该有多少人失去家园和亲人?   秦家的事,是他不知卫焦动了手脚。但卫焦做的其他事,他却是看在眼里,不断帮助的。   可是,他这么做对吗?枉顾那么多百姓的家园性命,他不怕愧对天下吗?   张慎思的心如被烈火煎烤,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他从未这般纠结、这般茫然过。   紧接着他就收到了卫焦的飞鸽传书,卫焦说,京城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马上就要闹一场大的。   张慎思怀着沉重的心情,将信烧了,又动身去处理赈灾的事。   在一处安置灾民的临时棚户区,张慎思听见几个年长之人在谈话。   “唉,我们县本来不穷的,就因为建在山脚下,遭了泥石流,整个县城都毁了,失踪了好多人。”   “多半是被埋在泥巴里了吧。”   “可不是么……真可怜……”   “唉,你们也别说这次失踪的人多。我们县从二十年前,就隔三差五的走失人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县太爷带着衙门的人去找也找不到,只好说是被野兽吃了。谁叫咱们这山里头野兽多呢?真是说不清。”   “不会吧,你们县太爷就没上报州里的府衙吗?”   “怎么没上报?府衙也派人搜查了,可搜不到啊,事情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失踪的人大多是乞丐流民,也没个亲眷,所以大家也不是很自危。”   “等等,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我们县也是!对,我们县,从二十多年前开始,陆陆续续的就丢人。每年丢上几个,大多是流浪汉。”   “哎呀,我们州里也是啊!他们年轻人不晓得,咱们活了大半辈子的,这么回头想想,还真有这事!要不是这次发水灾,把我们这些老头子聚集到一起了,大家都还不知道各自州县里是一样的情况呢!”   “真是奇了怪了你说这……”   年长之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才发现,几乎每个人的州县里都有这种莫名丢人的情况,且基本都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丢得数量还非常有规律。   流浪汉的失踪本是没人在意,但事若奇则必有鬼,张慎思不禁多听了一会儿,眼神漆沉,去下一处巡视。   就在转身之际,他看见有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盯着他看,而当他注意到那人时,那人又赶紧低头错开目光。   张慎思记下了此人。   夜半,张慎思独自将这人找出来,拉到了树林里,淡声问道:“白天的时候,你为何用那种眼神注视本相?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本相说,本相自当洗耳恭听。”   那人冷道:“没有,丞相大人多心了。”   “是我多心,还是你对我有所防备,这是明摆着的事。”张慎思淡淡一笑,“你若是担心官官相护,大可不必。我是京官,与这里的官员没有什么交情,你放心告诉我就是了。”   那人打量着张慎思,眼中暗光流动,俨然是在做心理斗争。   终于,他跪了下去,扯着张慎思的衣摆央道:“丞相大人,请您为草民们做主!这些年那些失踪的人里头,有草民的好几个兄弟!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附近几个州县里乞讨。后来他们都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中有个比草民小几岁的,草民是亲眼看见他被人打晕了掳走的!”   张慎思眼底腾起一抹厉光,“你可看仔细了?”   “不会错的!那晚上草民就缩在一个废弃的猪棚里过夜,草民那弟兄在墙角躺着,距离草民有个十丈远。”   “十丈的距离,再加上夜晚天黑,会看错也有可能。”   “不,一定不会错!”那人肯定的说,“草民那兄弟个子特别高,足足有九尺半,草民绝对认不错的!他被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打晕了带走的,从此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了。这几天在灾民营里,听见有人谈起这事。他们是不当回事,但草民却不能不当回事!消失的都是草民的兄弟们,何况草民也、草民也害怕这事哪天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张慎思沉默,心中涌出的第一个猜想,就是北疆的这些州县有拐卖人口的组织。   但是,拐卖人口多是拐卖妇女和幼儿,但各州县失踪的反倒是流亡者多,这倒不像是单纯的人口交易。   张慎思隐隐察觉到北疆下隐藏的一股污浊暗流。   他扶起了面前的人,温声说道:“本相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记着,今晚你没有同本相说过话。”   这人怔了怔,忙应道:“草民晓得了。”   张慎思打算查一查这件事。   尽管现在赈灾和与梁国公交涉的事情,已经令他非常疲惫,但他还是不能看着再有人莫名其妙的消失。   于是,他调查了下附近还有哪些州县的流浪汉没有被聚集到避难营来。确定了十里之外的茂县因没有受灾,还有不少乞讨要饭的人活在里头,张慎思便派了自己的心腹随从去茂县盯着。   没过几天,他的心腹便传来消息,说看见有黑衣人弄晕了乞丐,拖走了。   此时凉玉已经入睡,张慎思孤身而出,连夜赶到茂县,会合了自己的心腹。心腹已经查到了那黑衣人和乞丐的去向,与张慎思二人追踪过去,追到了一个僻静的荒野,大概是乱葬岗一类的地方。   只见那黑衣人提着晕了的乞丐,学了几声鸟叫,接着黑暗中便亮起了火把,几个装束迥异的人举着火把,走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张慎思定定看着那几个人——竟是北狄人!   “这就是今天的货?”领头的北狄人操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汉语。   黑衣人将乞丐甩给他们,说道:“对,收着吧。”   北狄人道:“都说汉人重诺,果然每次都不会爽约。梁国公管理属下果然是很严格。”   黑衣人笑道:“这是自然。”   张慎思和心腹听言,彼此交换了神色,面目已沉了下去。   梁国公!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第123章 围剿   见那些北狄人要将乞丐带走, 张慎思无法见死不救,瞬间冲了出去。   他像是一道闪电,在对方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 玉扳指划过一道弧线,所经之处不断溅开鲜血。   他将几个北狄人一击狙杀。   黑衣人顿时吓傻了, 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匕首另一端握在张慎思的手中, 张慎思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仿佛是全无气场, 却令黑衣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拾遗,搜这些北狄人。”张慎思对心腹说道。   心腹拾遗去到北狄人身边,挨个的搜尸,在一人的身上找到了一张羊皮卷。   “找到这个了。”拾遗将羊皮卷交给张慎思。   “嗯, 把人照顾好。”   拾遗忙又去确定那乞丐的状况, 确认只是晕了,将乞丐架了起来。   “把他送走。”   “是。”   张慎思凝视着黑衣人, 温绵的声线里有着针尖一样的冷:“梁国公和北狄之间有什么勾当。”   黑衣人倒吸一口气:“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们刚才的对话, 我都听见了。如果你还是不懂,那我再给你说些详细的。”张慎思道,“梁国公这么多年来镇守北疆, 保一方百姓平安,乍看之下的确是大功一件。功高震主,圣上几次三番想将梁国公调离北疆,但是梁国公前脚一走, 后脚北狄的军队就杀进来了。而梁国公每年年底进京述职时,北狄却按兵不动。这令我一直在怀疑,梁国公和北狄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利用北狄,让自己站稳北疆这块土地,坐大成一方割据。”他停了停,温声问道:“我之所言,可有偏差?”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黑衣人扭头不看张慎思。   张慎思继续说道:“你还是说说吧,方才你们所进行的,是否就是梁国公和北狄的协议。你若是不说,我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想清楚些。”   黑衣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睨了眼张慎思,忽然就抽身想逃。   张慎思眼神一沉,玉扳指瞬间射出去,打在黑衣人的膝盖窝上。   黑衣人惨叫一声,髌骨几乎被敲碎,重重的摔在地上。他要爬起来,张慎思冷冷看他一眼,玉扳指接连射在他几处穴道上,封住了他的动作。   黑衣人顿时就动不了了,瘫在地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张慎思,满眼的不甘和怨毒。   张慎思将拾遗给的羊皮卷打开,第一眼就看见了上头梁国公的签名和印章,同时还有另一个签名和印章。张慎思认出,那另一个签名和印章,正是北狄如今的皇帝,在位已经有二十多年。   再看羊皮卷的内容,张慎思面色骤变,眉眼间的厉色如宝剑出鞘那样猛然就高涨起来。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厉色,“丧尽天良!”   黑衣人仍旧瞪着张慎思,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张慎思没再说话,拎起黑衣人,拖着他快速赶回自己的住所。   这些天张慎思是住在茂县所属的州的府衙里,和本州知府住在一处。   他回来时,拾遗告诉他,那名乞丐已经苏醒,拾遗给他弄了点吃的,把人妥善的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里。   张慎思则将带回来的黑衣人关进了旁边的一间废弃房屋里,亲自落了锁。因防备本州知府可能是梁国公的耳目,因此,张慎思做的很小心,也没有让府里的人看见他带回来一个人。   他点了那人的穴道,卸了那人的下巴,让那人连自尽都不能。   可是,即便张慎思已谨慎至此,小睡了两个时辰后,仍是发现,黑衣人死了。   黑衣人是被毒死的,有人透过窗纸插了毒香进去,毒死了他。   张慎思面对他的尸体,一颗心沉甸甸的,却也明白了为什么此人会被人杀死——只怕昨夜这黑衣人和北狄人接头时,暗处还有旁的人盯着。见自己出手劫夺黑衣人,那盯梢之人便给梁国公传了消息,梁国公因此要杀黑衣人灭口。   看来,本州的知府也是听梁国公话的人了。若不是这府里的人放得毒香,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就把人弄死了?   “丞相大人……”拾遗颇为担心的唤了张慎思一声。   张慎思淡淡笑着,眼底却冷的可怕,“这么看来,我和梁国公是撕破脸了。”   拾遗道:“梁国公不是善与之辈,怕是会加害于您!”   张慎思笑了笑,将那张羊皮卷交给了拾遗,“昨晚盯梢之人定是在一出状况时就赶紧去给梁国公报信,他们未必知道北狄人带着这张羊皮卷,也未必知道羊皮卷落在了我手里。拾遗,我把它交给你,如果我有任何不测,你带着羊皮卷和那名乞丐速回京城,去找敬王殿下,把事情都告诉他。我来北疆前已经和各位属臣都嘱咐过了,如果我不能再主持赈灾,他们自然会顶上,不会耽误大事。还有你记得保护好凉玉,别让她乱来。”   “丞相大人,您……”   “张丞相!”本州知府的声音忽然从屋外传来,拾遗立刻噤声。   张慎思看了拾遗一眼,拾遗连忙把羊皮卷收好,点点头。张慎思这便去打开门,门外是快步走来的知府,一脸如花灿烂的笑容。   张慎思淡淡笑问:“知府大人是遇上什么事,看着很高兴。”   知府忙缓了缓神色,拱手道:“张丞相,是梁国公有请,国公爷的人在云崖附近发现了金矿。国公爷说可以将金矿拿去向北狄人购买粮食物资用来赈灾,请张丞相去看看。”   “是么?”张慎思喃喃。   “是的,国公爷在云崖那儿等着您呢,您快去吧,这可是大好事啊!”   “嗯,劳烦知府大人告知,待本相更衣就去。”   “好、好的。”   张慎思回到房中,将门关上,眼底沉然如千尺深潭。   “丞相大人……”拾遗说道,“不能去赴约,凶多吉少。”   张慎思道:“我稍后去将凉玉支开,你迅速将那名乞丐藏到安全的地方,在我回来之前,不要露面。倘若我回不来,我之前嘱咐你的话,你便照做吧。”   拾遗忙道:“您既然知道此去凶险,为什么还一定要去?我们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张慎思浅笑:“拾遗,我是大陈的丞相。”他温和的说着,一字字却有无限的重量,让拾遗一时说不出话来。   很快,张慎思便披上衣服,找了个借口将凉玉调走,随即只身去了云崖。   云崖就在横江边的一座小山上,崖下是湍流的横江水。张慎思到的时候,梁国公带着几个随从正等着他。梁国公在眺望崖下汹涌的横江,转眸望向张慎思。乍暖还寒的冷风扬起张慎思的衣摆,他袖口露出两截清逸的竹叶绣纹,整个人看上去清清淡淡,如切如磋。   梁国公问礼笑道:“相爷来了。”   “嗯,国公安好。”张慎思回礼,问道,“听说国公发现了金矿?”   “是啊,相爷这边请。”梁国公给张慎思引路,两个人走下云崖,走到了茂密的树林中。   梁国公忽然说道:“相爷年纪轻轻,这般高官厚禄,老臣佩服的很。”   “客气了,不敢当。”张慎思回道,“国公才是首屈一指的封疆大吏,坐镇北疆二十多年,保我大陈一方安定。”   “那么,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梁国公突然停下脚步。   张慎思温绵道:“国公请说。”   梁国公缓缓说道:“有些事是不能太好奇的,相爷怕还是太年轻,不懂这个道理。”   张慎思面色不变道:“国公请直说,本相能听明白。”   梁国公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那好,那老臣就直说了!昨晚上的事,相爷你不该过问。若是相爷将事情就此忘了,一切都好说,老臣也自然会重谢相爷,有好处不会忘了分你。但若是相爷偏要记着昨晚的事……”他说到这里,见张慎思仍然静静的没有表态,梁国公忽然扬起手打了个手势。霎时林子里跃出几十名手持利器的杀手,将张慎思包围其中!   张慎思视线从杀手们身上掠过,说道:“梁国公,你知不知道,你这二十年都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老臣知道!但为了我大陈的长治久安,做那些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为了大陈的长治久安,就能草菅人命吗?”张慎思道,“北狄野蛮,以公然处死异族人建立自豪感。国公将我大陈的百姓送去北狄的火刑堆上,不知是如何狠下心的。”   梁国公森然说道:“不过是送去些流民乞丐让北狄的皇帝烧,便能和北狄保持和平,老臣明明是功不可没。”   “功不可没?”张慎思淡淡念着这几个字,道,“国公送去北狄的那些百姓,被活活烧死在众人面前,体内的油脂被拿去点灯,他们的头发被编织成地毯,他们的骨灰被堆砌在砖墙里,北狄皇帝拿他们的惨死来歌功颂德。国公所谓的长治久安,不过是你自己的长治久安;所谓功不可没,更是无从说起。你所为的只是荣华富贵和权势,你何曾将他人的性命当作性命?”   “够了,相爷,老臣今日请你来此,可不想听你说这些。”梁国公再后退几步,站在杀手们的最外头,冷声道,“老臣希望相爷能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与老臣达成共识。人活着不容易,死却容易的很。相爷是想和老臣一起扶摇直上,还是想死在这云崖?”   张慎思没有说话。   梁国公唇角残忍的笑容顿时扩大,他眼底杀意凛凛,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老臣只能痛下杀手了!这几十名杀手可都是北疆最厉害的,我就不信,你今天能活着离开云崖!”   张慎思冷冷笑出来:“为了杀本相,国公也是下够血本了。”   “呵,招待玉厄公子,岂能不尽心尽力?寡不敌众,玉厄公子又如何?”梁国公说罢,厉声喝道:“上!杀了他!不计一切代价,杀!”   第124章 玉坠横江   杀手们一拥而上, 如一群铺天盖地的蝗虫,猖獗嗜杀。   梁国公和几名随从后退到林子深处,远远看着这场围剿, 眼底是残忍的冷意。   张慎思的身影在几十名杀手中不断变换起落,迅如雷电。喊杀声、惨叫声纷乱响起, 一地残叶飞了满天。接连有杀手倒地毙命,鲜血飞溅。   一名梁国公的随从道:“这个张慎思好厉害, 这么多人竟还制不住他一个。”   “不急,慢慢看着, 一个人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梁国公阴狠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就只能被这么一点点的猎杀至死了!”   受伤的杀手越来越多,红色染红了他们的衣服, 相继有人死去。   张慎思的身上也沾了越来越多的血,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无法再维持初始的轻盈。这些北疆最厉害的杀手们, 堵住张慎思的去路。刀光剑影, 他也不知被伤了几刀,此时疼痛已成了能让他更加清醒的良药。一次次的疼痛令他快要枯竭的体力又恢复了些,继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杀手们一路将张慎思往悬崖的方向逼, 他们一个个被杀死,尸体蜿蜒一路。   几十个顶尖杀手,渐渐就只剩下不到十人。他们看张慎思的眼神都充满了惊惧,下手也更加狠辣疯狂。   梁国公带着随从们跟上去, 看着一路的死尸,好几个随从都直打寒战。   “国公爷,这张慎思简直……莫不是妖怪不成?!”   就在杀手们猛然合力一击时,林子里突然冲过来一道女子身影,双手持剑,将其中一个杀手架开,硬是冲进了包围圈。   在场的人均是一愣,张慎思站定,只觉得体力严重不支,几乎要跪倒。他盯着女子的背影,讶道:“凉玉。”   梁国公也惊道:“你来做什么?”   凉玉狠狠瞪着梁国公,退后几步把张慎思挡在身后,破口大骂:“他是大陈的丞相!你居然雇凶杀他!这么多大老爷们围剿他一个,梁国公你好意思!还真是尽显封疆大吏的风采,无耻之尤!”   梁国公鲜少被人这般泼骂过,怔了一怔,满面怒色尽显,“孽种,这没你事!闪开!”   “我不闪!”凉玉坚定的持着双剑,“谁想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杀手们用冷酷而莫名的目光注视凉玉,梁国公脸色很差,他的几个随从也面色复杂。   张慎思调整了一下内息,喘过几口气,温声道:“凉玉,他们杀不了我,你先离开这里。”   “又要把我支走了是不是?”凉玉头也不回的嗤道,“张慎思,同样的手段你别想再用第二次!我的脾气你晓得,我要做什么,谁也别想阻止我!”   梁国公脸上的怒色翻腾,脸皮快要涨破。凉玉护着张慎思,慢慢挪动,与杀手们一步步拉开距离,她始终牢牢的盯着这些敌人,生怕有谁发起突袭。   “国公爷,您看……”梁国公的随从们忍不住发出声音。   梁国公狠狠喘了几口气,咬牙切齿道:“好个小孽种,这是要把我梁家往死路上逼。就知道这白眼狼早当自己是姓秦的,既然如此,与我梁某人又有何关系?”   梁国公吼道:“上!杀了他们!两个都别放过!”   这样的结果凉玉不是没有料到,但亲耳听见梁国公说出这种话,凉玉还是忍不住心中刺痛。   她不把梁国公当爹,梁国公也不将她当女儿。因她阻碍了他,他就要她死。好,她无话可说,但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凉玉拉住张慎思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他就跑,“和我走!”   张慎思反应也快,立刻施展轻功,两个人刹那间就飞出去好几丈远。   梁国公忙道:“追!”   杀手们紧紧追上去。   张慎思和凉玉在树林里纵横,身后杀手们不断向他们发射暗器。两人一边要躲开暗器,一边要保持速度。张慎思的体力早就所剩无几,眼下全凭一口气撑着,方能堪堪维持住。   忽然一枚暗器从刁钻的角度射向张慎思。   凉玉心口一紧,呼道:“慎思小心!”她推开张慎思,自己却被暗器射中。暗器入肉时发出的闷响和带来的疼痛,尖锐的袭遍凉玉的四肢百骸。这一刻她疼的近乎抽.搐,身体失去平衡,栽了下去。   “凉玉!”张慎思回身要救。   凉玉摸出那枚刻着“梁玉”二字的翡翠玉佩,打在张慎思身上,“走!我来了就是要带走你的,你还不走?!”   那玉佩砸在张慎思胸口,痛感和震撼仿佛强烈无比。他有些喘不过气,不由自主的捏住凉玉的玉佩,但身体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折回来接住凉玉,抱着她落在地上。   就因着这片刻的耽误,两人被杀手们追上了。   凉玉拔掉暗器,狠狠甩在脚下,红着眼睛骂起张慎思:“你这个一根筋的,为何偏是不让人省心!明知道梁国公要害你还非要来,现在让你走还不走!张慎思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讨厌你!”   张慎思没有说话,他的身躯微微颤抖,那样宠辱不惊的一个人,此时心中却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令他颤抖得愈加厉害。   他猛然揽着凉玉一跃而起,如箭一般射离。杀手们立刻追上,不敢相信一个被围剿到已经没有体力的人,竟然还能施展出如此迅猛的轻功。杀手们不禁在心里打突突,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强悍的对手,此人当真如传闻中的一样,温润如玉,却身如灾厄,犹如妖鬼。   杀手们也孤注一掷了,使出浑身解数,将两人追赶到悬崖边。   前方没路了,张慎思看着崖下湍急的横江水,再看一眼怀里流着血的凉玉,眼神沉了沉,垂眸,静默了半晌,再抬起眼时,又是一如既往的舒朗温绵,清逸宁和。   风声有些大,盖住了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张慎思看着逼近的杀手和跟在后面的梁国公等人,柔声对凉玉道:“这些天在北疆,看着那些灾民们受苦的种种情形,我想,自己该是做错了。虽然我和卫焦有一样的仇人,他又是我仅存的亲人,但我终究是不能为了自己的仇恨,便让那些无辜的百姓承担痛苦。我不能让卫焦和颖王谋逆,给大陈带来战乱。”   凉玉心底一震,瞪着张慎思道:“你在说什么?卫焦和颖王要谋逆……还有你和卫焦是亲人?”   “嗯,是的,卫焦是我表哥。”张慎思温声道,“我父亲你大约也听说过,他叫张伊。”   凉玉心中更是震惊。张伊,她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还听太后说,张伊是先帝时的谏官,刚正不阿,得罪了很多人,嘉和帝登基后为了控制言论,将张家灭门。而张伊的妹妹就是厉太子的侧妃张氏,如果说卫焦是慎思的表哥,那卫焦岂不就是……   “大阴阳监他是厉太子和张氏的儿子!”凉玉惊讶的说出来。   张慎思笑了笑:“是,张氏是我姑母,卫焦是我表哥。在我没到夜合谷的时候,我和卫焦相依为命,四处逃亡。是他将我拉扯大的。所以如今我希望他能放下执念,早日回头,其实心中很是愧疚……我对不起表哥,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亲人们。”   这些内容对凉玉来说,太过震撼。她的心混乱的狂跳着,耳畔好似有嗡嗡的声响,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震惊的懵懂中。   她看着张慎思,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的充满颤抖:“慎思,慎思……”   杀手们不敢掉以轻心,慢慢的逼近悬崖。   张慎思贴近凉玉耳畔,说道:“梁国公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我已经将证据给了拾遗,你和拾遗带着证据回京城去,找敬王殿下。答应我,凉玉。”   “什么证据?什么答应你?”凉玉咬着唇质问,“张慎思,你想做什么?我不许你自作主张!”   张慎思微微一笑,笑容干净清朗,一如在京城匠心茶馆里见他烹茶时那样,仿佛醉心在一派岁月安好中,舒缓优雅,任凭世事沧桑。   凉玉总觉得他的笑容令她不安,而下一刻,张慎思忽然揽着凉玉跳下悬崖,凉玉惊呆了。   “慎思,你!”   崖下横江的水流不断翻腾浪花,两个人急速下坠。张慎思忽然一掌拍在凉玉肩头,将凉玉狠狠推出去。凉玉大惊,双脚在水面划过,她瞪大眼睛看着落入水中的张慎思被翻起的浪花吞没。   凉玉在天旋地转间落在了滩涂上,衣裙湿了,双脚浸在水里,冰冷的江水一下子就冻透了她的肌骨。她踉踉跄跄的追着水里那个时上时下的身影,歇斯底里的大喊:“慎思!慎思!”   她被江水冻得嘴唇乌紫,运起轻功,却怎也追不上湍急的水流。凉玉在滩涂上狂奔,直到再也看不见张慎思了,她崩溃的坐在水里,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张慎思!骗子!大骗子!实心眼的!你怎能……怎么可以……”她竭尽所能的骂着,不知道自己吐出的都是什么词,只知道撕心裂肺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的,这样令人抓狂。   第125章 彻底决裂   凉玉在滩涂上跌跌撞撞的跑着, 被暗器伤过的伤口再度被扯开,鲜血汩汩流下来,斑驳而猩红。   终于她再也没力气跑了, 跪倒在岸边,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她的双剑还在手边, 冷冰冰的,泛着凄蓝的光。凉玉听见了脚步声, 她握住双剑站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是杀手们追了过来, 同来的还有梁国公一干人。   此刻再对上梁国公的脸,凉玉只觉得满腔怒火汹涌燃烧,眼底不知不觉盛满了雪亮的凄厉。她抬剑指着梁国公一干人,声音凄冷森然:“你不是人!”   “孽种, 你还真是固执的不可救药。”梁国公毫不怜悯的瞅着凉玉, 沉默了片刻,说道, “看在你毕竟是我梁某人骨血的份上, 爹就给你一条活路。和秦家断绝关系,把你那些亲朋好友全都忘了,一心一意做我国公府的人。爹让你干什么, 你就干什么。只要你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爹可以让你认祖归宗,还能让你当上郡君甚至郡主,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呸!”凉玉怒极反笑,“你不是我爹,我也不是你女儿!什么郡君郡主,你就是让我当公主我也不稀罕!”   梁国公面部扭曲,“好,是你自己选了死路,那就不怨我虎毒食子了!给我杀了她!”   杀手们扑上来。   凉玉提着剑冲上去,“杀千刀的东西,我跟你们拼了!”   就在这时,一把暗器被丢向杀手们。前排的杀手中了暗器,倒地而亡。后排的杀手们没料到这一出,动作顿了下。   就在这片刻功夫,拾遗从旁边冲出来,直接点了凉玉的穴道,封住她的动作。   拾遗,你!凉玉惊愕的瞪着拾遗。   拾遗道:“对不住,凉玉姑娘。”他再度扔了一把暗器,点了凉玉的睡穴,抱着她就撤。待杀手们反应过来时,河滩上已经没有凉玉的身影了。   梁国公狠狠咒骂了一句,下令道:“追!他们走不远的!一定要把那个小孽种给找到!”   凉玉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上。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陌生的一切,而车厢里除了她,还有一个看起来很穷酸的男人,在怔怔的盯着她。   凉玉一个激灵,陡然回神,揪住男人的衣领问道:“你是谁?拾遗呢,拾遗在哪儿?让他来见我!”   马车停了下来,接着车帘子被人掀开,拾遗的脸出现在凉玉面前。   拾遗给凉玉施礼赔罪,“对不起,凉玉姑娘。丞相大人事先嘱咐过我,要是他有任何不测,让我带着梁国公的罪证回京城找敬王殿下。还要我护着你,别让你乱来。”他又指了指车厢里的男人,“此人是丞相大人从北狄人手中救下的受害者,他的证词会有用处。”   凉玉怔怔看着拾遗,片刻的怔忡后,蓦然情绪爆发,厉声吼道:“拾遗!慎思掉进横江了你知道吗?为什么不去找他!他本来就受了那么多伤,他还……毕竟是少了条腿的!为什么不去找他,去救他啊!”她疯狂的就要冲出车厢,硬是被拾遗拦住。   “凉玉姑娘,请你以大局为重!”拾遗加重了语气。   凉玉嗤道:“好个大局,你们还真都是一丘之貉!你给我让开,否则我砍了你!”   “凉玉姑娘,我是不会让开的,我誓死完成丞相大人托付给我的任务。我好不容易将你救走,绝对不会再让你出岔子。”   凉玉恼怒的瞪着拾遗,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声吼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你一个人,是怎么带着我和这个人证摆脱了那些杀手?”   拾遗神色一酸,苦笑道:“他们人数已所剩不多,又都被丞相大人耗得没了体力,全是强弩之末。我……我把他们都杀了。”   凉玉这才注意到拾遗身上都是血迹,想来也受了伤。她咬了咬唇,悲从中来,忽然就说不出叱骂拾遗的话了,眼泪扑扑簌簌的落下来。   慎思,慎思你这个笨蛋,你这个上下一根筋的实心眼,你怎么可以把自己弄进横江里,你怎么可以……   明明你可以不去见梁国公的,为什么非要见他。职责和气节什么的,就那么重要吗?   凉玉哭了起来,软在了座椅上,抱着膝盖呜咽。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那么的伤心痛苦,那么的脆弱不堪。   拾遗看凉玉的泪水一滴滴的落下,心里也十分难过。他沉声说道:“凉玉姑娘,我们得快些赶路。梁国公肯定会派人追杀我们的,得早点走出北地才行。”   说罢,拾遗回到了马车前,继续驱赶马车,快速前进。   这整整一天,凉玉都神色恹恹,要么低声啜泣,要么呆滞的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凝望着马车里昏暗的空虚。   那名乞丐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只好心的劝凉玉说:“你、你想开点啊。”   凉玉没心情和他说话,而这时候,马车又停了。凉玉听见拾遗的声音响起:“是梁夫人来了。”   凉玉心头一紧,忙擦干眼泪,窜出车厢。   她瞧见前方的梁夫人,梁夫人带着一队亲信,骑着马拦在了凉玉的面前。   梁夫人一看见凉玉,就又悲又喜,说道:“玉儿,娘是瞒着你爹出来找你的,只想着一路往南走,说不定能见到你,没想到真让我见到了。”   凉玉没有心情和梁夫人寒暄,但心底也愧对梁夫人,她说道:“夫人寻我是想做什么?恕我直言,北疆这地方我待够了,想走,夫人不会硬拦着我吧。”   梁夫人的脸色僵住,她哀然道:“玉儿,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走。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乖乖的回到我们身边,你爹一定会对你好的。你不要再倔强了,回来吧,你是我们的女儿啊!”   “回你们身边做什么?给梁国公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吗?”   梁夫人哀声央求:“玉儿你别怪你爹,我们整个国公府的荣华富贵都是仰仗你爹的。他有他的抱负,我们只要听他的话,享受他给我们的一切就可以了。玉儿,别固执了,求求你跟我回家,做我国公府尊贵的嫡长女吧。”   不知怎的,听了这番话,凉玉觉得整颗心都冷了。原以为梁夫人可怜无辜,没想到她也是非不分,居然还支持梁国公的所作所为!   凉玉语气冷了下来:“恕我直言,我不想当梁国公的嫡长女。我宁愿当宁王府一届小小丫鬟,至少那样无愧于民,无愧于心。”   “玉儿……”   “抱歉,我非走不可。你若是要拦我,我也只能硬闯了,对不起。”   梁夫人流出了眼泪,一手捂着胸,那模样看着是那般可怜,仿佛心都要给揉碎了。   凉玉不忍心看她,只怕再看下去,自己就要心软,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导致后续发生变故。她狠狠的硬下心肠,低声嘱咐拾遗驾车闯过去。可就在这时,她听见梁夫人痛苦的、却决绝的话语。   “玉儿,你不用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让你带着梁家的把柄离开北地,乖乖和我回去,不然我也只能牺牲掉你了!”   凉玉在这刹那怔住,这一刻,她湿润的眼眶竟然完全干涩了,流不出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派绝望和凄厉。   她没有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认回她、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声泪俱下的可怜母亲,居然翻脸要杀了她。   她的爹要杀她,她的娘要杀她。而她的爹已经害得慎思凶多吉少,她的娘为了荣华富贵和权势,便也抛弃了良心。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必有任何愧疚。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这世间只有宁王妃的陪嫁丫鬟凉玉,只有夜合谷的使女凉玉,而没有梁家的梁玉,没有这个人,永远没有!   凉玉拔出剑来,站在拾遗身边,张扬的笑道:“冲过去,拾遗,谁挡我们,就把谁杀得片甲不留!”   ***   当秦素鸢再度见到凉玉的时候,这个仿佛是瘦了一大截、眉眼被痛苦和忧思缠绕的女子,令秦素鸢心惊。   秦素鸢立刻意识到,凉玉经历了很大的打击。   彼时横江下游已经放晴了,各项赈灾的工作到了尾声。沐浅烟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各个州县的官员对他也是赞不绝口,连带着干劲都高昂起来。   沐浅烟和秦素鸢正计划着早点回京城,凉玉就抵达了这里。   凉玉踉踉跄跄的下了马车,都没站稳便朝秦素鸢扑来。拾遗扶了凉玉一下,她呆呆看着秦素鸢熟悉的面容,忽然就哇的一声哭出来,狂奔着扑进秦素鸢的怀里。   “小姐!”   秦素鸢忙抱住凉玉,凉玉汹涌的泪水染满秦素鸢的衣襟。秦素鸢微怔,沉默着,却用手抚过凉玉的肩膀和头发,用轻缓柔和的动作安抚她。   从拾遗的话中,秦素鸢和沐浅烟得知了一切。   拾遗也告诉秦素鸢,那日他们三人冲破了梁夫人亲信团后,一路疯狂南下,沿途几乎没有休息。而凉玉更是疯狂,沿途经过的每个江湖门派的据点,都被她闯进去出示了夜合谷的令牌。   凉玉直接发了江湖令,以七花谷的名义,让江湖人士全力搜索张慎思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26章 动手   横江下游的洪水在退去, 原先被淹得只露出树冠的树木,眼下终于能露出脚下的土壤。   朝廷在帮百姓们搭建新的屋舍。   秦素鸢已经度过了最忙的时候,夕阳西下, 她和凉玉坐在新加固的河堤上,看着江水汤汤流过。   秦素鸢目光清凝幽远, 凉玉满眼都是忧伤悲痛,忍不住低语:“是我害了慎思。”   “何必自责。”秦素鸢皱皱眉。   凉玉道:“是我风风火火的跑去云崖, 成了慎思的累赘。如果我没有去,说不定他自己还能脱险, 也不至于为了让我活命而自己跌进横江。”   秦素鸢说道:“你猜到梁国公要对慎思下手,自然由不得多想,若是还想着怎么做准备,那也不是你了。凉玉, 不要自责。”   “可他终究是被我害了。”凉玉不禁红了眼眶, “小姐,奴婢就是怼天怼地怼得惯了, 其实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奴婢真是没用!”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妄自菲薄并不能解决问题。”秦素鸢拍了拍凉玉的肩膀,安抚道,“六哥已经派人沿着横江下游向上, 寻找慎思。江湖令你也发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打起精神,静等消息。”   “可是!可是如果慎思真的死了……不,其实奴婢知道, 他根本不可能活!”凉玉情绪再度失控,掩面哭起来。   秦素鸢持续拍着凉玉的肩膀,想传递她一些温暖安慰。秦素鸢心里也明白,张慎思能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或许早就已经魂归横江了。她无法说出“慎思一定还活着”的话来安慰凉玉,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给张慎思祈祷。   “小姐,还有些事奴婢要同你说,是关于慎思和大阴阳监的。”凉玉挂着泪珠看向秦素鸢。   “大阴阳监?”秦素鸢表情凝重了几分。   “大阴阳监是厉太子的儿子,是慎思的表哥。”凉玉将一切都说给了秦素鸢。   秦素鸢听罢,百感交集,望向京城的方向,感叹道:“慎思失踪的消息,想必卫焦已经知道了,他定然也深受打击。”   凉玉说道:“卫焦和颖王要谋逆,慎思把这个告诉我,是希望能有人阻止卫焦。”   “放心吧。”秦素鸢笃定道,“六哥在离京前,就已经做出安排了,是不会让颖王一党得逞的。”   正说到沐浅烟,就见他姗姗走来。周围水光滟滟、绿草如茵,便显得他一袭红衣尤为艳丽,如枯槁世界里赫然绽放出的一抹色彩,极为夺目。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小酒壶,是长颈壶。沐浅烟走到秦素鸢身边,揉了揉秦素鸢的头发,将酒壶递给凉玉,“不开心就喝点酒吧,当地特色的烧刀子,没想到这平原地区还酿这么辣的酒。”   秦素鸢和凉玉素来都是荤腥不忌,酒量也是了得。凉玉夺过沐浅烟的酒壶,拔了塞子随手一抛,扬起酒壶就往口中灌下去。   她饮下一大口酒,长叹一声,哭着笑道:“好辣!就是在北疆也没喝过这么过瘾的酒!”   “慢点喝,我们不和你抢。”沐浅烟是笑着的,语调也温和柔软。他看看秦素鸢,秦素鸢朝着他会心的笑笑,她拍着凉玉说:“凉玉,不论怎样,我们还有前路要走,我只盼你能打起精神。”   “我知道了,小姐,不必担心奴婢的。”   “嗯。”秦素鸢又问沐浅烟,“你说颖王和卫焦,会在哪天动手谋反?”   沐浅烟胸有成竹的一笑,在秦素鸢耳边,说出了他的推断……   ***   张慎思失踪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梁国公传书称,已经在昼夜兼程的寻找张慎思,他疑似在夜间巡视时不慎跌入横江,只怕凶多吉少。   卫焦称病,多日不入皇宫。   他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里,身边都是空了的酒坛子。满屋酒气,浓的熏人。手下敲了卫焦的屋门,他大吼道:“滚开!”   北疆来的消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慎思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不慎掉进横江?多半是过问了梁国公的事,惹得梁国公杀人灭口吧!   早就嘱咐过慎思,不要插手梁国公,他怎么就不听呢?   卫焦红着眼睛喃喃:“你是不是厌倦了我们走的路,便无所谓自己的生死,甚至宁可死了,也要退出去……”   “大人、大人。”手下还在敲门。   卫焦吼道:“让你滚,没听到吗?!”   “大人,属下是来禀报要事的,是关于王瀚大人。”   卫焦敛了些愁容,将手边的酒坛子推开,“进来吧。”   “是。”   手下推开门,从门缝里照进来的阳光,让卫焦觉得刺眼而陌生。他错开阳光,颓然道:“就站在门口说吧。”   “是。”手下说道,“王瀚大人的婚礼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不过,听说宁王要提前回京。”   卫焦凝眸片刻,说:“宁王妃和王瀚交恶,你去告诉王瀚,不必给宁王发请柬。其他的照计划执行,注意点宁王,别让他坏了颖王殿下的事。”   “属下知道了。”   ***   沐浅烟将横江下游的事务收尾后,便回到了京城。   嘉和帝大力褒奖了他一番,又赏下来一堆好东西,还升了秦素鸢的食邑。   沐浅烟和秦素鸢去见了肖贵妃。   肖贵妃乐得合不拢嘴,拉着秦素鸢的手,说了许多慰问的话,又让小厨房做了许多小点心,给秦素鸢带回宁王府。   夫妻两个又去了敬王府。   沐沉音的伤已经好了,他现在开始重回朝堂,帮嘉和帝分忧。眼下他已从宫里回来,在庭院中抚琴。沐浅烟搂着秦素鸢到来,关如眉正在起舞,见两人没通报就来了,忙停下舞蹈,去给两人上茶。   “六弟,阿素。”沐沉音抚过琴弦,理了衣袖起身相迎,将两人迎到了正厅。   关如眉亲手泡茶,端了过来。   秦素鸢赞道:“如眉姐姐气色好了不少。”   关如眉赧颜微笑:“我这些日子各种养身的药吃了不少,素鸢妹妹却是辛苦了,灾区的环境实在令人挂心。”   沐沉音朝关如眉招招手,“眉眉,过来坐着。”   “嗯。”关如眉柔顺的坐到了沐沉音身边。   多日不见,几人有不少话要说,聊了起来。   沐沉音提到,王瀚被叶家提携成了从五品鸿胪寺少卿,叶妗也被晋为乡主,封号“妙范”,很是出风头。两人即将大婚,敬王府收到了请柬。沐浅烟笑吟吟道:“宁王府倒是没收到请柬,看来王瀚是没脸请素鸢去给他捧场了。”   沐沉音喝了口茶,笑道:“他是怕你去了,坏了他们的大事。”   “我本来也懒得去,不过素鸢,得麻烦你当一次不速之客了。”沐浅烟对秦素鸢道。   “知道了。”   数日后,王瀚和叶妗大婚,这是今年难得的一桩喜事。   两人宴请了许多宾客,整个府邸院落爆满。沐沉音带着打扮成王府侍卫的应长安,持着请柬上门。   王瀚的管家问道:“怎么王妃娘娘没有来吗?”   沐沉音道:“如眉身子不适,不便颠簸,本王只得孤身来了。”   管家礼节性的寒暄了两句,就请沐沉音入内了。   不多时,秦素鸢带着凉玉来了。她走到管家面前,说道:“宁王妃秦素鸢来恭贺王大人新婚,凉玉,将礼单呈上去。”   凉玉呈上礼单。   管家干笑了几声:“多谢宁王妃,只是,我家大人好像没有给宁王府递上请柬。”   “怎么,就这般不欢迎我?”秦素鸢冷道,“本妃与王大人好歹也是老相识,真心诚意来讨杯喜酒喝,莫不是王大人还要给本妃吃闭门羹?”   “王妃娘娘言重了,这说的哪里话。”   “你既然知道是言重,便不必多言。本妃身为亲王正妃,一品诰命,不至于还跨不过王府的门槛吧。”   管家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王妃娘娘说的是,说的是。”   凉玉道:“那你还不请我家小姐进去?”   “……好、好吧。”   秦素鸢冷冷看了管家一眼,也不搭理旁边看热闹的宾客们,带着凉玉径直进了王府,在沐沉音身边坐了下来。   “四哥。”   “阿素。”   两人低声打了招呼。   “四哥,六哥让我告诉你,全都安排妥了。”   “好,辛苦你们了。”   两人交换了眼色,又给凉玉和应长安使了眼色,静静等着宾客们一个个到场。   日暮时分,人都到齐了。王瀚也将蒙着喜帕的叶妗迎到了府中。   大家鼓掌起哄着看新郎新娘走向正厅,途中,王瀚瞄到了秦素鸢,神色微变。   新郎新娘拜堂后,叶妗被送去了洞房,王瀚留下,与众宾客喝酒。   王瀚很快就喝到了秦素鸢这一桌,笑道:“宁王妃。”   “王大人刚升迁不久,便迎娶如花美眷,可喜可贺。”秦素鸢笑着,眼底却风雪茫茫,“祝王大人与叶乡主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宁王妃弄错了,内子已经有了封号,圣上钦赐的‘妙范’二字。”   “好,那就祝王大人和妙范乡主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秦素鸢跟王瀚碰杯,一饮而尽,“我干了,王大人悠着些。”   “谢宁王妃体恤。”   随着时间流逝,宾客们都喝了不少酒,大家开始东倒西歪。   隔壁桌的几个人,忽然晕乎乎的栽倒下去,不省人事。接着就有人说头晕、说喝醉了,相继瘫在了桌子上,甚至昏睡在地。   王瀚的眼角犀利的扬起,看着满院的人陆陆续续的晕倒在地,他将酒杯扔了,冷声道:“动手!”   霎时,一大群卫兵从暗处杀了出来。   第127章 谋逆   卫兵们迅速将正厅的窗户都封死, 只留下前后两扇门。   昏迷的宾客中,部分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相继站了起来, 整理了衣冠,望着王瀚。   王瀚说:“各位大人们请快些回去做手头的事吧。”   这些宾客相互点了点头, 离开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颖王一党的, 事先吃了解药,才没有被酒里的蒙汗药放倒。在他们离开了正厅后, 卫兵们熄灭了正厅的灯火,将门封死,并将正厅包围把守起来。   王瀚在踏出正厅前,嘲讽的看了眼昏迷的秦素鸢, 这才离去。   黑漆漆的正厅里, 秦素鸢蓦然睁眼,眼底清冷明亮。   与她同时睁开眼睛的还有沐沉音和应长安、凉玉, 几人小心的起身。其余“昏迷”的男客听见了他们衣料摩挲的声音, 也纷纷睁开眼睛,交换了视线,坐了起来。   眼下这些宾客, 便是敬王一派以及一些明哲保身的官员。没有一个人真的被蒙汗药药倒,早在前几天,京城巡捕营的士卒们在他们各自府邸附近的街巷巡逻时,就找了机会敲了他们各自府邸的大门, 将解药和沐沉音的亲笔信给了他们。   沐沉音趁着这些天在府中养伤,部署了许多,那些亲笔信都是他一封一封写的。收到解药的官员们不论是敬王一党还是中立派,见了沐沉音的信后,自然都以防万一的在王瀚大婚当日吃下了解药。待看见应长安装晕后,便跟着装晕。到了此刻,众人心里无不为自己捏了把汗,心想着多亏了敬王和宁王让巡捕营士卒们送解药过来,不然的话,要是真晕在这里好几个时辰,那可就夜长梦多了。   秦素鸢低声对众人道:“各位既然先前已经收到了敬王的信,本妃也不必多说,各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四哥、应兄,我们走。”   沐沉音和应长安同时自指间射出细细的针,数枚针穿透一扇扇窗户,射入外头卫兵们的身体里。   卫兵们身子一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有人问道:“这是……”   “放心,他们睡着了,不过是站着睡的。”应长安嘿嘿坏笑。   “走吧。”秦素鸢道。   沐沉音、应长安、凉玉正要与秦素鸢一同离开,就在这时,听见后院传来女子的求救声。   女子离得远,且大概是被人捂着嘴,声音便显得很低,只有秦素鸢几个武功高的人才听得见。   四人交换了眼神,应长安道:“没准是新娘子洞房里闹着呢,别理她了,咱们赶紧走。”   凉玉撇撇嘴,“万一真是呼救的……”   “好像是瑛姐姐的声音。”秦素鸢在片刻的凝神后猛然惊觉,忙问:“瑛姐姐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秦素鸢。   不知道沐瑛为何不在正厅,也许是去如厕,也许是被引到了后院,总之她不在这里。   秦素鸢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王瀚之前在沐瑛身上浪费不少时间,眼下,会不会是沐瑛落在了王瀚的手里,王瀚要对她为所欲为来泄愤?   “四哥,你们先走,我去看看。”秦素鸢忙道。   “小姐,还是奴婢去吧,别教人发现你没昏迷。”   凉玉正要动身,忽然有人拽了她一下。   黑暗里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对上对方的眼睛,凉玉还是认出了是谁。   “关世子?”   “凉玉姑娘你给我指个路,我过去救人。我有办法应变,这样不耽误你们的事。”   凉玉刚想说“你靠谱吗?”就听秦素鸢当机立断:“那就拜托关世子了,定不要教瑛姐姐出事。”   “你们放心,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练武的。”关跃说罢就一个翻身落在了窗户边,推了窗户便冲出去,身手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秦素鸢定了定神,道:“我们走。”   一行四人迅速离开了府邸。   关跃在出了正厅后,循着声音一路飞驰,落在一棵树上,果然看见沐瑛被王瀚给抵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沐瑛拼命挣扎,奈何敌不过王瀚的力气,还被王瀚捂着嘴,她扭动哭泣,王瀚在扒她的衣服。   “畜生。”关跃低低骂了句,飞身而下,捡了块石头就砸王瀚脑门顶上。   王瀚一下子就被砸晕了。   沐瑛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倒下去的王瀚和王瀚身后举着石头的关跃,嘴唇动了动,大脑空白的不知道说什么。   “嘘。”关跃赶紧给沐瑛打了个手势,低声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沐瑛顿时泪如雨下,身子瘫软的直往地下滑。关跃赶紧丢了石头,扶住沐瑛,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小爷这不是救了你了么?是宁王妃叫我来的。”   “是素鸢妹妹?”沐瑛哭着问。   关跃点头。   沐瑛又看向王瀚,恐惧未完全消失的脸上爬上一阵浓浓的厌恶,“我方才出来如厕,碰上了王瀚。他言语羞辱我,还要对我用强……这个混蛋!”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关跃说着,见大石下面有个坑,遮蔽性非常好,便提起王瀚将他塞进了坑里,又用些枝叶盖上。做完了这些骂道:“让叶妗找去吧,看她今晚能不能把王瀚找出来。”   沐瑛惊恐失措的心终于慢慢的定了下来,她看着关跃,小声说道:“谢谢关世子救了我。”   “别谢我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吧,你跟着我走。”   “好。”沐瑛应下,一边整理了下衣裙,又问,“我见今日关世子是一个人来赴宴的,蛮族长公主怎么没同你来?”   “唉,这谁知道。那母夜叉,眼不见为净。”关跃语气有些苦涩,显然是娶了蛮族长公主后天天受气,巴不得长公主休了他走人。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院墙,对沐瑛道:“小爷现在能翻墙,我背着你翻出去,不让人瞧见。”说着就背过身蹲下来些,示意沐瑛爬上来。   沐瑛稍有犹豫,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对方又是有家室的人……算了,这种时候还想这些做什么,先离开这里要紧。   “那麻烦关世子了。”沐瑛爬上了关跃的背,关跃背好她就走,不出半晌就依靠大树翻出了院墙。   同一时间。   皇宫里值夜的内侍正百无聊赖的晃着,看到太液池边有火光,连忙敲起了打更的家伙,提醒那边小心火烛。   那边的火光并没有熄灭。   小内侍对于自己被无视这件事有些不忿,便走过去想要制止对方,他边走边道:“天干物燥的,当心别烧着了。就是你,没听——”   他的话戛然而止,对方没有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小内侍看着自己飞溅出去的鲜血,在死亡前一刻,脑海里还懵懵懂懂的想着:这不是御林军的人么,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很快,太液池边零星的火光便扩展成极大的规模。   御林军逼宫造反了。   御林军首领,也就是那个鬼面人,他从一开始就是颖王的人,却潜伏在沐瑾怀身边,表面上是沐瑾怀的手下,其实一直都在给颖王效力。   他带着御林军的人占领了皇宫,于仪元殿前会合了颖王。颖王身边跟着十几个高手,皆是被卫焦和张慎思培植起来的,武功和应变能力极高。   这些高手早就将可能碍事的人都杀死了。眼下,半个皇宫都被他们控制,偌大的仪元殿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颖王盯着仪元殿,嘴角扯开嘲弄的弧度。他一步步走向仪元殿,想着嘉和帝是否还在殿中困兽犹斗。   父皇从一开始就不该畏惧他们这些儿子上位的,因为人会老会死,早晚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儿子接替父皇的位置。父皇那般汲汲营营的维持皇位,到头来又有什么意思?   颖王推开了仪元殿的大门。   仪元殿内,只剩下一个宫女和一个内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   刘长福已不知所踪。   颖王没理这些微不足道的人,他走进侧房,看见了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的嘉和帝,冷声笑道:“天都变了,父皇还在熟睡?要不要儿臣为您再添一床被褥?”   床上的人没动静。   颖王也不急,好整以暇道:“父皇,现在皇宫已经被儿臣掌控了,仪元殿外头都是儿臣的人,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父皇英明神武了大半辈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也要继续英明神武下去。您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还是早日降旨让儿臣接替您的位置,为您分忧才是。那就麻烦父皇起身拟旨吧。”   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动静。   颖王的眼底飞出两抹刀光,声音也更冷了:“父皇,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还要儿臣去将您从床上扛下来不成?”   他一步步走近床榻,而幔帐里的那个背对他的身影,由始至终,不曾有丝毫动弹。   颖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大步冲上去掀开幔帐,将床上的人翻过来。   不好!这不是嘉和帝,居然是个穿着嘉和帝寝衣的假人!   跟在颖王身后的御林军首领也变了脸色,下意识的冲出卧房,冲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和内侍,拽起宫女就吼道:“陛下人呢?”   却见那宫女猛然抬头,一把剑从她袖子里露出来,直戳进御林军首领的胸口!   “是你!”御林军首领脸色大变。   第128章 厉王   这个方才还畏畏缩缩的宫女, 不是别人,竟然是凉玉。   御林军首领被凉玉刺了一剑,虽然他凭着反应力避开了要害, 但还是受了伤,鲜血汩汩的涌出。   他立刻以手做掌劈向凉玉, 凉玉侧身躲过,而她身边那个小内侍猛地站起来, 对着御林军首领就是一掌,将人打得口吐鲜血, 摔了出去。   “你是……”御林军首领捂着胸口,觉得那内侍也似曾相识。   内侍嘿嘿一笑:“鄙人应长安,承让、承让。”   “辣手毒医?!”御林军首领大惊。   应长安一讶,复又笑道:“难得!哥行走江湖, 不是特别铁的朋友是不会告知姓名的, 没想到这位仁兄竟然知道哥就是辣手毒医?”他摸着下巴喃喃,“该不会你也是个玩毒的吧, 一般不是医毒这两条道上的, 很少有知道哥的真实姓名……莫非你就是颖王背后那个用毒的家伙?”   御林军首领的神色变了好几番。   凉玉道:“看来是了!下毒毒害汤帝师的人是你!给康平郡王府的马下毒,导致白若晨坠马而死的罪魁,也是你!你原是这般心思狠毒的东西!”   御林军首领面色一沉, 那边颖王也过来了。殿外的将士们发觉了里头的不对,纷纷冲进来,将凉玉和应长安团团围住。   颖王一见凉玉,顿时明白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还来不及处置凉玉, 就听见一大片兵戈号角声。   颖王大惊,冲出仪元殿,只见四周杀来了密密麻麻的陌生军队,将他的人马围困在仪元殿!   那陌生军队一看就不是卫队,而是训练有素、充满沙场气息的精兵。他们靠近时那一股铁血的气场,形成一股重压,压迫着颖王。   颖王恼怒的问御林军统领:“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回答他的是那支军队前嘉和帝的声音。   “逆子!胆大包天,还不带着你的人下跪投降?!”   颖王再度大惊,御林军们护着他,他望向越来越近的包围圈,那为首之人正是嘉和帝。而嘉和帝身边,跟着沐沉音、沐浅烟、秦素鸢三人。   嘉和帝咬牙切齿的吼道:“逆子!居然妄想逼宫篡位,朕平日里真是对你太好了!”   颖王从来没有跌过这么大的跟头,他没时间去思考为什么敬王会在这里。敬王不是去参加王瀚的婚礼了吗?难道王瀚那边失手了?还有这支军队到底是哪里来的?   秦素鸢清冷而气场大开的声音,刺破夜色传了过来:“家父秦克忠率军离京,远赴西域,你们便有恃无恐的闹事,以为京畿的驻军赶不过来。可惜殿下错了!家父并未带走全部的军队,他亲自训练的三千秦家军精锐被留在京城,由父皇直接调派,就是为了应对殿下今日的所作所为!”   颖王狠狠吃了一惊,心中大叫不好。   三千秦家军,数量上只和御林军打个平手,但精锐程度远非御林军可比的!   秦素鸢道:“你派去封锁后宫的人都已经被我们清剿了,现在你没有别的路可走,还是让你的人缴械投降吧!”   应长安又在颖王身后来了句:“喂,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王瀚婚礼上的蒙汗药没药倒敬王殿下?不用想了,哥是什么人?别说蒙汗药,不管你们用哪种迷魂药,哥都能事先搞出来解药,懂不?”   颖王表情极差,但应长安的话提醒了他,他手里并非没有筹码了,他还有应长安和凉玉这两个人质。至少秦素鸢不会不顾凉玉的性命。   思及此,颖王下令:“把他们两个押过来,要是没用就杀了祭旗!”   凉玉纵声骂道:“想得美!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抓得住姑奶奶!”   “走起!”应长安吼一声,两人持着武器突围!   顿时一片交战声传开,嘉和帝见状,恼恨的指着颖王大骂:“逆子!简直无药可救!”他道,“全军听令!消灭反贼,给朕活捉颖王!”   “得令!”   秦家军们吼声震天,扑杀了上去。   厮杀就这样开始了,兵戈的撞击声刺破天穹,太液池里倒映着星光的湖水被夹杂着血腥味的风一吹,荡开惶然的涟漪。一座座琼楼玉苑的灯火与仪元殿前的火光交相辉映。沐浅烟静静看着厮杀,与秦素鸢、沐沉音交换了视线。   秦素鸢举起手,手中,冰青色的七杀剑慢慢现形。   “四哥、六哥,我去接应凉玉和应兄。”   沐沉音道:“小心。”   沐浅烟拉住秦素鸢的手,“虽然对你,本王是存了绝对的信心的,但刀剑无眼,还是会担忧的不行呢。小心那个鬼面人。”   “放心,七杀剑已出,他不是我的对手。”秦素鸢笃定道。   沐浅烟这才松开手,秦素鸢朝他一笑,接着便如流星般驶向厮杀着的人群,在半空中挥动七杀剑。剑气如排山倒海般降临,被剑气击中的御林军将士们立刻倒在一片,秦素鸢轻而易举的落地,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到了凉玉和应长安身边。   “你们走左路突围出去,这里交给我和四哥。”秦素鸢对两人道。   两人还想再打一会儿的,不过依然服从了秦素鸢的安排。   秦素鸢挥动七杀剑,为他们扫开一条路。两人飞一般的冲出去,抵达了嘉和帝身边,给嘉和帝跪地行礼。   嘉和帝示意他们平身,眼神仍旧焦灼在颖王的身上。   嘉和帝越发的失望愤怒,眸底慢慢的生出了杀意。   秦素鸢和御林军统领交上了手。   御林军统领是个高手,但从前也在秦素鸢手里吃了亏。如今秦素鸢亮出七杀剑,实力还要更甚,御林军首领本就受了伤,眼下在秦素鸢手里讨不到半分便宜,很快就不敌秦素鸢,落在了秦家军的手里。   秦素鸢摆平他后,立刻冲向被御林军将士密切保护着的颖王。   “啊!宁王妃!”将士们惊恐的叫出声。   颖王吼道:“六弟妹你要干什么?”   秦素鸢不答,手中剑飞如虹,极其凌厉。剑气如冰天雪地齐涌而来,惊涛骇浪无以阻拦。颖王跟前的御林军将士们惨叫着被震开,飞了一地。颖王霎时就成了光杆司令,他吓得拔腿就跑。   颖王这一跑躲过了秦素鸢,却没看见远处的沐沉音从旁边侍卫的手中拿来一副弓箭,挽弓上箭,离弦射出。   沐沉音既然练就了一手厉害的飞针,自然也有高强的箭法。   箭从人群中飞速穿过,射在了颖王的大腿上。   颖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秦素鸢立刻冲上来,抓着颖王,将七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颖王被擒,尔等叛逆还不收手?!”秦素鸢放声大喝,充斥着内力的声音如猛虎一般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御林军将士们瞬间懵了,呆呆的看向秦素鸢和颖王。混战的厮杀立刻终止,一片鸦雀无声。   颖王承受着腿上的剧痛,不甘的开口:“六弟妹……”   “颖王殿下已是穷途末路,还不收手吗?”秦素鸢轻描淡写的问着,手中剑紧紧贴上颖王脖上的皮肤。   嘉和帝意味深长的看着放下弓箭的沐沉音,随即高声道:“颖王谋逆,与众军无关。被牵连者放下武器投降,朕免你们一死!”   御林军将士们一听,连忙丢下武器,跪在地上,朝着嘉和帝磕头呼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嘉和帝道:“天子一言九鼎,尔等都平身让开。宁王妃,将逆党之首带过来!”   “儿臣遵命。”秦素鸢将颖王提起来,押着他走向嘉和帝。   秦家军也将御林军统领押过来。   直到此刻,颖王才发觉,卫焦安排给他的那些高手除了四个战死,剩下的居然没影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颖王心中生了一线希望,那几人会不会去联络卫焦搬救兵来?   刚这么想,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只怕那几人是见行事失败,便赶紧抽身退走吧!   腿上的痛意让颖王的下半身几乎是麻木的,他被秦素鸢押到了嘉和帝跟前,秦素鸢将他按了下去。   嘉和帝一脚踹在颖王身上,“逆子!”   “父皇息怒。”沐浅烟说着劝慰的话,语调却凉凉的。   颖王被踹翻在地,胸口剧烈的起伏,却半天使不出力气说话。他的腿上已经红成了大片,他看看嘉和帝,又看向沐浅烟,最后视线落在了沐沉音手里的弓上头。   颖王笑出来:“四哥真是深藏不露啊……春狩那日才知道你武功极高……原来不光如此,这还有厉害的箭术……四哥是故意不将臣弟一箭射死的吧……”   沐沉音道:“父皇下令将你活捉,我自然不会要你的性命。你若早点回头,也不必受这箭伤。”   颖王哼了声,嗤道:“本王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也是个伪君子,跟本王不过是半斤八两的货色。父皇怎么就看上你了。”   嘉和帝额角青筋暴起,又一脚踹过去,踩在颖王的肩膀上,“逆子,事到如今了还在信口开河!朕今日就废了你!”   颖王看向嘉和帝,眼底闪烁出刀锋般的嘲讽冷意:“父皇赢了,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儿臣要是有父皇逼死厉太子的本事,那今天成功的,就是儿臣了。”   “你说什么?”嘉和帝被彻底的激怒了,这一刻居然笑了出来,笑得十分森然恐怖。   “不忠不悌的东西,不配做朕的儿子!既然你为厉太子鸣不平,那就去做他的儿子吧!传朕旨意,颖王过继给已故的厉太子,改封号为‘厉’。即日起遣厉王去为其父王守灵,非死不得离开陵寝半步!”   第129章 九五之尊   颖王一直在想沐浅烟是怎么猜到他会在今天逼宫的。   直到颖王到了厉太子的陵寝, 被软禁其中,开始了从此不见天日的幽闭后,还是没想出答案。   其实答案很简单——沐浅烟做了很多遍推演, 他的暗卫也在不断刺探情报。在一次又一次的推演后,沐浅烟觉得, 颖王很可能会利用王瀚大婚这个机会,将宾客们都留在王瀚府邸, 从而让敬王一党和中立派的官员们以及皇亲国戚们没有应对的时间。   沐浅烟派了人潜入王瀚府中,去打探消息, 打探出王瀚的管家弄来了一批蒙汗药。   沐浅烟这方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于是利用掌管京城巡捕营的便利,让巡捕营士卒们将消息和解药传给了赴宴的官员们。   于是,官员们没有被药倒, 武将们也在秦素鸢等人离开王瀚府邸后, 纷纷潜出府邸,率领各自的卫队在京城中布防, 为的是防止京畿的驻军被颖王调派来攻打京城。   沐浅烟这样安排一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二也是明白颖王将那些官员和皇亲国戚药倒的目的,定是不让他们坏事的。颖王逼宫的手段胜在能出其不意,一旦做成了, 拿到了嘉和帝的传位圣旨,再在早朝站稳脚跟了,那些被药倒的官员们醒过来后就只能接受现实。   沐浅烟让颖王的想法破灭了。   如今颖王已改叫厉王,厉王一党自然也受到了嘉和帝的修理, 贬官的贬官,抄家的抄家。吏部尚书叶家也跟着倒了霉,叶尚书被强制告老还乡,叶贤妃的宫殿也被封闭,俨然像是成了冷宫。皇后也被嘉和帝打发去了佛堂,让她潜心思过,不得走出来。   至于王瀚,因为关跃将他藏得很隐蔽,叶妗一晚上都没找到,导致了还是嘉和帝派去抄家的卫队们帮着叶妗找王瀚,才把王瀚从石头下面捞出来。   王瀚昨夜里被打得很重,现在才醒过来,一醒过来就被卫队们押走了,还有些不明所以。   叶妗也没能幸免,和王瀚一起被投进了大牢。   王瀚在大牢中不断喊叫,揪着过往的狱卒喊道:“我要见大阴阳监,你帮我去转告他!我给你钱!我身上还有钱!”   狱卒拨开王瀚的手,说道:“王大人省省吧,大阴阳监失踪了。现在圣上派人满京城的找他,至今还没个消息呢。”   “什么?卫焦失踪了?”王瀚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   颖王殿下失败了,变成了厉王,卫焦也定然会被嘉和帝查出来有问题,嘉和帝不会放过卫焦。那卫焦这是逃跑了?难道卫焦就这么逃走,什么都不管了?   王瀚越是想越是气郁,偏偏叶妗比他还要生气,不断的哭喊打闹,闹得王瀚耳朵疼。王瀚忍不住骂了叶妗两句,叶妗泼骂顶罪,两人在牢里吵了起来。叶妗越骂越生气,指着王瀚的鼻子嗔道:“王瀚你没种!废物,没用的东西!穷乡僻壤的寒酸玩意儿!骨子里就是个下贱的胚子!”   “你说什么!”这话戳中了王瀚最大的痛处,他听不得别人指责他出身寒门。王瀚扬手就给了叶妗一巴掌,力气很大,叶妗被打得摔在了地上。   叶妗捂着脸,瞪着王瀚,大哭起来,拍打着地上的稻草,一个劲的哭闹谩骂。   监牢里似乎有很多年不曾这么热闹过了。   卫焦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在这座京城里。而他培植的那些心腹们,也随同消失,只剩下那些在他手下担任阴阳官吏的人们,均不知道卫焦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嘉和帝让京兆尹衙门和巡捕营一起展开搜捕,务必将卫焦找到。   约摸大半个月的时间,厉王一党基本被肃清,嘉和帝总算放了心。   此次要不是有沐沉音和沐浅烟在,嘉和帝难以逃过厉王的逼宫,因而嘉和帝大力奖赏了这两个儿子。   对于沐沉音此前隐瞒武功这件事,嘉和帝多少有些不悦,但事到如今,嘉和帝也拿沐沉音没办法。他将国事基本都甩给了沐沉音,自己在南薰殿静养。自从卫焦走后,嘉和帝的御医没有了卫焦提供的药物材料,无法再给嘉和帝熬制镇定精神的汤药,因此嘉和帝又陷入了恶梦连连、精神极度敏感脆弱的状态里。   嘉和帝的身体在以极快的速度垮掉,他终日将自己关在南薰殿。   整个朝堂都在沐沉音的把控之中,嘉和帝像是个半疯癫的废人,渐渐的什么事也管不了了。   这日沐沉音又在皇宫里忙了一天,关如眉在宁王府做客,和秦素鸢聊了一下午女儿家的话题。关如眉想去接沐沉音回府,秦素鸢便同关如眉一起进宫,去南薰殿看望嘉和帝。   因沐沉音担心卫焦会加害嘉和帝,便在南薰殿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置了许多暗卫,严密的保护嘉和帝。秦素鸢到的时候,两个暗卫落在她面前,向她行礼,说道:“宁王妃,南薰殿今天一切正常。”   “嗯,辛苦了,我进去看看父皇。”秦素鸢提着养胃温脾的粥食汤羹,推开了南薰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大概嘉和帝白日里的幻觉多了,便将南薰殿的窗帘全部撤掉,每一扇窗户的窗纸都换成了最薄最透的布料,以便能让太阳光都照进来,缓解嘉和帝心中的阴影。   秦素鸢进来的时候,嘉和帝从屋里走出来,警惕的瞪着她吼道:“谁?是谁!”   秦素鸢静静看着嘉和帝,心中不免唏嘘。那个冷血无情、将儿子们当作棋子的狠辣父亲,终是被折磨成了如今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他的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太多,眼底全是红色的血丝,整张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惶恐不安,几乎是禁不得一点刺激。   秦素鸢放低脚步,缓缓走向嘉和帝,徐徐说道:“父皇莫怕,我是素鸢。”   “是你……”半晌嘉和帝终于反应过来,颓废的说了这两个字。   秦素鸢将带来的吃食放在了桌子上,一边掀开盖子,“父皇,儿臣做了些清淡养胃的粥点羹汤,请父皇品尝。”   “嗯……”嘉和帝听言走了过来,步履有些蹒跚,他坐在了桌子旁,端起了羹汤。   秦素鸢也坐了下来,一边帮嘉和帝布菜,不疾不徐,做的很是认真到位。   过了片刻,嘉和帝忽然叹道:“朕怕是要不行了。”   秦素鸢淡淡道:“父皇是九五之尊,吉人自有天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又是做什么。”   “呵,九五之尊……”嘉和帝自嘲的感叹,“你看看朕如今这样子,哪还像是什么九五之尊?就是寻常人家的老儿也过得比朕精神。”   秦素鸢明智的选择了不接这话。   嘉和帝虽然精神不大平稳,但他心里很清楚,秦素鸢这个儿媳妇对他没什么感情。确切的说,在她眼里,他只是大陈的皇帝而已,她根本不把他当父皇,就如同沐浅烟眼里也没有他这个父皇一样。   记忆慢慢的回溯,回溯到沐浅烟六岁的时候,是他这个父皇,听了卫焦的话,让卫焦把热病转移到了沐浅烟的身上,害得沐浅烟十几年生不如死。   自己造的孽,使得父子之间隔阂的还不如陌生人。嘉和帝茫然而空洞地看着殿内华丽奢靡的帐帘,无力道:“老六,他心里巴不得朕落在老五的手里,让朕尝尝被自己的儿子胁迫的滋味。但为了老四的前程,老六才让朕逃过这一劫。沐浅烟,他是个什么心思,朕还能不知道吗?”嘉和帝说罢,注目于秦素鸢,“因为老六的遭遇,你心里其实恨毒了朕,是不是?”   秦素鸢恬静微笑:“父皇累了,待用完这些膳食,好好歇一歇吧。”   “呵,朕睡不着,被噩梦缠身,连睡觉也不能安生!”嘉和帝讽刺的笑起来,喃喃道,“报应,都是报应……厉太子,你终究是不能瞑目吧,即使身在九泉之下,仍然要一遍遍的折磨朕……”   “皇上您错了,折磨您的并非厉太子,而是臣。”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在南薰殿内。   当听到这声音时,嘉和帝怔了怔,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秦素鸢第一时间拔.出了七杀剑,站起身挡在嘉和帝的面前,冲着声音传来的那个角落,冷然笑道:“卫焦,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南薰殿。”   嘉和帝身子一抖动,像是枝头的残叶那样,惊惶又毫无生气。他没想到卫焦会来。   接着卫焦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玄衣鹤氅,半黑半白如鲜明的水墨。他的眸光在暗暗的阴影里显得更是幽深,望不见底。他一步步的走向秦素鸢,光影也渐渐分明的落在他脸上,就像是一只孤高而神秘的麋鹿,连笑起来都是那样意味深长。   “陛下满京城的找臣,臣当然要来见陛下一面了。”卫焦微笑,“见陛下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臣着实放心了。可怜陛下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还要受到更钻心的折磨,这都是臣为您量身布置的。”他口中衔了一丝恨意,“不妨告诉陛下,当年您之所以会全身燥热无比,是因为臣对您下了阴阳咒!尔后臣再将您的阴阳咒转移到宁王身上,治好了您,博取了您的信任!从此之后,陛下日日夜夜的恶梦和幻觉都是出自臣的手中。陛下,您还好吗?”   第130章 阴阳圣宗   嘉和帝听得面容被惊愕覆盖, 整个人似被冻住了一般,僵在那里。脑海中迅速掠过昔年的那些事,嘉和帝倏地暴起, 似是不能置信,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   “卫焦, 你、你……歹毒之辈,朕要杀了你!”   “比起陛下残杀手足、赶尽杀绝之毒, 臣这点报复又算得了什么。”卫焦冷毒的望着嘉和帝,“陛下名不正言不顺的夺了兄长的位置, 杀死多少条性命。当年京城的大街小巷被血染红的场景,陛下是都忘了么?”   嘉和帝满额的青筋暴出,暴起的身子在僵持了片刻后,终是禁不住这一下子, 如摧枯拉朽般的跌回了椅子上, 连连喘着粗气:“卫焦,你……你和厉太子是什么关系!”   卫焦唇角挂起一抹近乎明艳的笑:“准确的说, 臣还要称您一声叔父呢。臣尚在襁褓之时, 陛下还抱过臣,说臣的嘴角和母亲长得像。”   “是你……居然是你!”嘉和帝猛然反应过来,惊惧的咳嗽起来, “咳咳……你,你是他和张氏的儿子!”   “不妨再告诉陛下一件事,镇国公父子通敌叛国的事,是臣弄出来的, 臣差点就杀了他们。那一次,臣没能让您断送江山,不过这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嘉和帝死死瞪着卫焦,暴突的眼睛直欲吞人。   秦素鸢看了眼嘉和帝,注目卫焦,冷冷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南薰殿外守卫重重,暗卫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卫焦轻笑:“宁王妃早也猜到我是阴阳圣宗的人了吧,阴阳术千变万化,分支极多,其中一个本事就是给人制造幻觉。所以我进来了,而外面的人还幻觉的以为没见到我。若非我有这个本事,当年又如何进来皇宫对陛下下咒呢?”   “你对父皇下咒,再去揭招医的皇榜,治好父皇……”秦素鸢停一停,声音厉了两分,“可宁王与你无冤无仇!”   “宁王妃此言差矣,害宁王的人怎么是我?”卫焦嫌恶的望向嘉和帝,“分明是他。”   “好了,废话也不必说了。”秦素鸢道,“你进南薰殿是意欲何为,就是要来说这些话?”   卫焦轻笑:“我的确就是来说这些话的。我要走,宁王妃你拦不住我。我自问手段和修为没能力杀你,但想离开这里,你也奈何我无法。”   嘉和帝愈加的怒不可遏,见卫焦后退,身子向前一扑,不顾两人间十几尺的距离,想要捉住他。   “来人!来人!”嘉和帝猛力呼喊,但虚弱的身体只允许他发出很低很低的声音。   暗卫们破门而入,冲向卫焦。而卫焦却如风筝似的飞起,冉冉从窗户飞出去。   暗卫们追上卫焦,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窗户之外。   秦素鸢没有动作,她知道卫焦既然敢来,就一定能甩开追兵离开皇宫。卫焦不过是来气嘉和帝的,给嘉和帝制造心理上的高压恐慌,让嘉和帝在接下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更加的生不如死,更加的枯槁绝望。   秦素鸢更在意卫焦方才的那句话——那一次,臣没能让您断送江山,不过这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这就是接下来的风雨,必定是一场席卷整个大陈的暴雨狂澜。   卫焦不出意外的再度消失了,大约是用自己的阴阳术给暗卫们制造了幻觉,才从他们手里逃脱的。   先前秦素鸢在想方设法给沐浅烟解咒的时候,找了很多有关阴阳圣宗的书籍,对阴阳术有些了解。所谓阴阳术其实就是用内力来炼气,和武功招数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阴阳术剑走偏锋,便显得神秘了点。她让刘长福等人安抚好嘉和帝,回去宁王府,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沐浅烟。   沐浅烟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北面的方向,笑吟吟说:“四哥派去北狄的人,应该快要得手了……”   数日后,北疆官员传来急报,称梁国公起兵造反了。   朝堂上一阵轩然大波,早朝之时,有大臣因着恐慌,弄掉了手里的玉笏,连忙为自己的失仪向沐沉音赔罪。   沐沉音却很淡定,面上丝毫不见恐慌的颜色,反倒温和的安抚受惊的大臣。   有人忽然说道:“梁国公此前声称张丞相不慎落水失踪,现在看来,会不会是张丞相遭了梁国公的毒手?”   “若真是这样,那梁国公好大的胆子!”   众人纷纷说着,说了一阵又都看向始终温润的沐沉音。   此次梁国公起兵谋反,大肆宣传嘉和帝弑兄篡位之事,扬言要推翻名不正言不顺的君王,拥戴厉太子遗孤卫焦为新帝。这么的话,沐沉音这个嘉和帝最器重的儿子也连带着名不正言不顺,偏他唇角还维持着浅笑,一点也不生气。   几乎北疆的急报刚来一炷香的时间,南边也传来急报,送报的人惊惧的跪在仪元殿上说,蛮族长公主逃回蛮族,蛮族起兵,向大陈展开袭击!   然后又有人来报说,在厉太子陵寝里守灵的厉王妃梁盼玉昨天夜里不见了!   梁国公这是卡在急报被送来京城之前救走女儿,而那蛮族长公主也赶在这之前逃走,显然蛮族和梁国公结盟了!   仪元殿顿时成了一片慌乱之地。   沐沉音缓缓开口,沉稳如平静的大海:“诸位不要惊慌,此事本王自有考量。端郡王、徇郡王、熙郡王何在?”   三位被点到名的皇亲走了出来,“敬王殿下。”   沐沉音微笑:“今日下朝后,还请三位长辈随本王去一趟南薰殿,同父皇商议些事情。”   在沐沉音镇定和悦的态度下,仪元殿的气氛慢慢的不再那么惶恐压迫。早朝结束后,三位郡王随着沐沉音去了南薰殿,见嘉和帝。   这三位郡王其中的两位是嘉和帝的堂兄弟,熙郡王是嘉和帝最小的叔叔,三人都是在朝堂里极说得上话的,且力挺沐沉音。   不久后南薰殿便传出消息——敬王殿下将亲自率军平乱,朝堂上的事暂且由三位郡王代理。   一时间众臣颇为担心沐沉音,战场上刀剑无眼,敬王殿下就这么过去,万一出了事,大陈岂不就后继无人了?   众臣不知道的是,先前秦克忠率军离京,说是去西疆坐镇,实际只是个幌子,为的是告诉卫焦和颖王,秦克忠这个危险人物远在西疆。   实际上,秦克忠带着秦家军部署在了北疆。   同样的,被嘉和帝派去南疆的周小将军,因着是暗中派出,是以蛮族什么也不知道。   沐浅烟料定卫焦不会放过蛮族长公主这颗棋子,一旦颖王逼宫失败,卫焦定然会掀起大陈的战火。蛮族长公主极有可能逃回蛮族,带领蛮族士兵趁虚而入,和卫焦互利互惠,瓜分大陈的疆土。而梁国公更是会作乱,沐浅烟对此胸有成竹,安排了秦家军去对抗梁国公的军队。   至于梁盼玉……这样无足轻重的角色,就不在沐浅烟的考虑范围内了。梁国公想救她,那便让他救;若是硬扣着她以此和梁国公谈条件,梁国公也会牺牲掉她。   如今北面和南面的战争都已经打响,周老将军奉命带兵去南面支援儿子,秦屹则带着留在京城的那三千秦家军以及王师驻军赶往北疆与秦克忠会合。   沐浅烟、沐沉音、秦素鸢,便都与秦屹同行。   这晚,沐沉音回府回的迟。   府里亮着一盏盏灯,小厮婢女们提着灯,为沐沉音打开了门。关如眉披着薄薄的衣衫,在前院等待沐沉音。见他回来了,她脸上的忧色才放晴,她忙过来迎接沐沉音。   沐沉音自问确实没回来过这么晚,见关如眉有些疲倦的样子,问她道:“用饭了么?”   “还没有,等着你回来一起用。”   “不是说了不要等我么,也不怕把自己饿着。”   关如眉没有解释,柔顺的替沐沉音解下斗篷,“你累了一天了,先用饭吧。”   两人一起用了晚饭,关如眉又让紫苏端来了她亲手做的雪梨羹,给沐沉音品尝消食。   这雪梨羹是专程放在文火上保持了温度的,暖暖的,并不烫口。风味非常的好,沐沉音竟是没忍住都给吃完了。   “你的手艺当真好。”他赞道。   关如眉回以婉顺的一笑,接着又神色微凝,“沉音,今天我听到有人说,蛮族打了进来,梁国公也拥立厉太子的遗孤,公然造反。听说厉太子的遗孤竟是大阴阳监。”   沐沉音说:“我便是为此事回来的晚了。如眉,我将和秦屹还有六弟一同出征,去会合秦大将军,镇压叛军。”见关如眉露出担忧的的表情,语调更柔和了一些,“你留在府里好好养身子,不必担心我。”   他说着将盛放雪梨羹的器皿归拢到桌面的一侧,站起身来。关如眉也跟着起身,她抿了抿唇,上前两步,拉住沐沉音的手。   “怎么了?”沐沉音问。   关如眉依依望着沐沉音,轻声却笃定道:“沉音,请带我一起去。”   第131章 鼓上剑舞   沐沉音拒绝了关如眉:“随军出征很辛苦, 一路安营扎寨,若是水土不服还可能害病。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养好,留在家里最是妥当, 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想你跟着去受苦。”   关如眉道:“就是因为随军辛苦, 我才想和你一起去,好照料你的起居。至于我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给你添麻烦的。”   “打仗不是闹得玩的事, 如果我们遇到偷袭,刀剑无眼,你还是留在府里为好。”   “我……”关如眉眼底蕴着坚决的神采,仿佛是咬牙说道, “沉音你带我去, 若是当我是你的王妃,就该让我和你一起身先士卒, 而不是把我留在京城享清福。”   此刻的关如眉坚决如铁, 就像是当初在彭美人的宜兰馆,她义无反顾的跳进颖王的陷阱里,只为了保他平安。那时的她, 也是这般雷打不动的坚定。   沐沉音有些无奈,“你便非要去吗?”他笑了笑:“眉眉,你任性起来的时候,真教本王一点办法没有。”   关如眉认真道:“请带我去, 如眉能帮上你们的忙,一定能为你们、为这场战争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   沐沉音叹了口气,却是笑着的,他抬手摸了摸关如眉的脸,“罢了,我带你去,你和阿素还有凉玉姑娘做个伴。一路上有什么事不好解决的,尽管和我说。我们扎营的时候,你别乱跑,别让对方的斥候逮了去。”   “如眉怎会乱跑……”关如眉嘟囔,声音低低细细,倒是跟撒娇似的。   她投入沐沉音的怀里,抱着沐沉音不说话。   沐沉音轻叹一声,拥紧关如眉,抚着她的头发喃喃:“你原还是个黏人的。”   ***   两日后,一行人出征,率领秦家军和另一支朝廷军队,快马加鞭的赶往北疆。   一路上不断有急报传过来。   沐浅烟之前的安排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梁国公的军队遭到秦克忠部众的阻拦,无法再南下;而蛮族军队也没料到会被周小将军的军队拦住,双方展开恶战,周小将军利用地势,令蛮族始终无法再往前一步。   接着梁国公就要求北狄派兵援助。   依照梁国公和北狄皇帝私下里的关系,按说北狄是会帮忙的。但不巧的是,因凉玉带回了梁国公私通北狄的证据,沐沉音便派人潜入北狄,警告北狄皇帝不要再和梁国公串通,否则大陈将联合尧国一起灭了北狄,说到做到。   北狄皇帝本来不惧怕威胁,可是,当他发现秦克忠的军队横空出世,让梁国公举步维艰时,北狄的皇帝怕了。   他猛然意识到,陈国不但有秦克忠这样的将才,还有一个在背后算无遗策的布局人。那个布局人是谁,北狄皇帝不知道,但他能肯定,那个人比秦克忠还难惹。   北狄皇帝迟疑了,始终按兵不动。   于是,当沐沉音等人会合秦克忠的时候,梁国公依然没有等来北狄的援助,甚至南面的战况也告诉梁国公,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沐浅烟识破,全都陷进了他的谋算之中。   两军隔着一条河对峙,梁国公无法南下,秦克忠和秦屹的部众会合后,发动突袭,将梁国公的军队驱赶出去十几舍。   王师渡河,安营扎寨。   这次奇袭有不少将士受伤,应长安作为辣手毒医,很当仁不让的挑起了军医首领的重责,指挥军医们救治伤者。   而敬王和宁王的到来也极大了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两人慰问将士,公开鼓舞士气。众将士在秦克忠父子的带领下,一路追击,又连着夺回了两座关隘,将梁国公的军队封锁回了北疆。   北疆的地方官们虽然大部分都是梁国公的爪牙,但也有少数是畏惧于梁国公的强权,不得已做小伏低的。此次见朝廷打过来,几个不想再忍耐梁国公的官员立刻来示好,从自己管辖的区域调集粮草,提供给王师。   不出旬月,王师就占领了北疆一半领土。但此时因着地形的关系,无法再更近一步,只得和叛军展开了拉锯战,连连消耗起来。梁国公那边急,王师这边也急。沐浅烟和沐沉音、秦克忠秦屹父子讨论多日,试了不少作战计划,都没能再前进一步。   梁国公处于山地,王师处于丘陵,情况对王师很不利。时间一拖,王师的士气慢慢的消退,就连秦家军都不复之前高涨的气焰,消极起来。   这些沐浅烟看在眼里,牵着秦素鸢,立于辕门处,望着远方北地覆雪的山峦,喃喃:“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得想想怎么鼓舞士气。”   “是呢,总不能还是我和四哥不断演说号召,这样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效果了,得换个别出心裁的法子。”   “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怕你不赞成。”秦素鸢说。   “哦?素鸢说来听听。”沐浅烟笑眯眯凝视她。   秦素鸢道:“七杀剑法的第七重,威力无匹,能毁了一座大殿。不如我用这第七重,带领将士们杀去叛军营地,狠狠教训他们一通,自然能涨将士们的威风。”   沐浅烟表情微妙,“素鸢也真是的,身先士卒的事哪能让你一个女子来做?平日里你想动手就动手,本王愿意惯着你。但战场上危险变数太多,何况还是去敌方的大本营,说不得就有什么机关埋伏呢,本王不能让你去。”   “六哥信不过我。”   “素鸢,你瞧你,怎么倒怪起我来了……”沐浅烟卖委屈,可怜巴巴的眨眼睛。   秦素鸢无奈,看他这凄楚的模样,心软了,说道:“算了,我再想别的方法。”   沐浅烟就势把秦素鸢拉入怀中,背靠辕门,揽着她低语:“这就对了。”   秦素鸢虽然答应了沐浅烟不搞危险的举动,但依然心里焦急,便和关如眉、凉玉在一起商量,有没有什么另类的鼓舞士气的方法。   凉玉是行动派,私心里想的和秦素鸢一样,能动手就不动嘴。   倒是关如眉思索了会儿,讲道:“我听父王提过,他年少时候曾观看过楼兰人出征的场景。楼兰人能歌善舞,他们的军队出征前,会挑选能舞刀弄枪的男女做鼓上战舞。大鼓被架设在全军中央,舞者以强烈的节奏和淋漓尽致的剑舞,激励将士们捍卫国家荣光。将士们无不难以忘怀。”   “竟还有这样的法子?”秦素鸢略感新奇。按说送军队出征践行时表演舞蹈是常见的,但在全军中心做鼓上舞剑,倒是别有一番心裁。   凉玉忙说:“这可不行!虽然大陈女子以能歌善舞为荣,但在将士们面前起舞,衬不上你们的身份!你们到底是王妃!”   秦素鸢无所谓的一笑:“大局为重,若是能帮到大陈,何必拘泥王妃的身份。如眉姐姐觉得呢?”   “我和素鸢妹妹的想法一致。”   “小姐、敬王妃,就算你们真想这么干,宁王和敬王两位殿下也不会同意的!”凉玉撇撇嘴,“奴婢要是个男的,定是不希望自家老婆在那么多男人面前起舞,哪怕是为了鼓舞士气,也定不希望的。”   秦素鸢和关如眉交换了眼神,有些失笑。凉玉说的的确是事实,但为了能早日平叛,两人愿意做点什么。   同沐浅烟和沐沉音提了她们的想法后,果不其然,两个男人十分不乐意。   沐浅烟甚至怨念的说:“这法子还不如之前的那个呢。”   秦素鸢便道:“那就按照之前的方法执行,我带将士们去袭击叛军老巢,用七杀剑狠狠杀他们一通,给将士们鼓鼓气。”   “不行,两个都不行。”沐浅烟怨念的都能化作黄连苦水,“四哥,你瞧她们两个出的主意,好伤你我兄弟的心。”   沐沉音皱着眉头,视线锁住关如眉,道:“如眉,此乃任性之举,我不同意。”   关如眉柔婉道:“如眉并非任性,我和素鸢妹妹都觉得,如果能为大陈做点什么,便一定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我们来此便没有意义了,更是不能在日后日日承受后悔的折磨。”   秦素鸢认真道:“我和如眉姐姐都想为你们分忧,如果我们能成功鼓舞士气,早日平定叛乱,不说功在社稷,至少也能让百姓少受战乱之苦。我们是天家命妇,责无旁贷。”   “沉音……”关如眉企求的望着沐沉音,眼底温婉似水,又坚决如铁。   “六哥,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秦素鸢挽住沐浅烟的胳膊。   沐浅烟叹息:“唉,素鸢这般,让本王好生为难。你是不知道,我一想到你舞剑时候的美好被一群别人家的丈夫儿子看着,我就恨不得将他们的眼珠子都挖了。”   沐沉音没有说话,但凝暗的表情也昭示了和沐浅烟同样的心理。他的妻子,给别的男人扭腰翘袖,他能好受吗?   “六哥……”   “沉音……”   秦素鸢和关如眉继续劝说。   最后兄弟两个总算同意了,当然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第132章 情潮   敬王妃和宁王妃要做鼓上舞的事很快在军中传开, 将士们虽然渴望看见美人起舞,但因知道那两位身份尊贵,也不敢亵渎。   秦克忠父子对秦素鸢的决定不意外, 秦家军也都很尊敬秦素鸢这个将门虎女。风和日丽,众军围绕着高高架起的两面大鼓, 看着两位王妃登上鼓面。   关如眉不会武,将士们专程给她搭了台阶, 沐沉音将她扶上去。   秦素鸢自然是飞上去的。   沐浅烟和沐沉音在鼓下面看着,随军的乐师奏起磅礴的战歌, 沐沉音亲自击鼓,敲起了令人振奋的鼓点。   随着乐曲鼓点,秦素鸢和关如眉起舞。   秦素鸢不擅长舞蹈,却因练武多年, 身体柔韧, 剑法犀利潇洒,舞动起来便是刚柔并济, 宛如战场杀敌。   关如眉不会武功, 但舞技卓绝,一把剑在手中被舞得行云流水,柔中带刚, 就仿佛沙场男儿为守护国家与亲人的铁血柔肠。   “大陈的将士们,叛军一日不灭,你们的父母妻小就少一日安宁。无国不成家,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允许存在动乱, 为了太平盛世,必诛叛军!”沐浅烟的声音洪亮的散出,响彻每个人的头顶。   沐沉音狠狠敲下鼓点,高声道:“暂时的困境算不得什么,人定胜天,奋勇向前定能够获得胜利!”   秦素鸢和关如眉越舞越铿锵,乐曲和鼓点也越来越急促磅礴。   宛如战场的风沙怒号,宛如行军的浩荡。秦素鸢剑势汹涌,剑气卷起飘扬的旌旗,猎猎飞舞出刚硬的线条。   秦素鸢气场如开闸的猛虎,眼中绽放着胜利的决绝,如一条乘风破浪的游龙。旁边的鼓上,关如眉似惊鸿鹤唳,仿佛送家人出征的妇人,于柔弱中充满力量。   将士们看得目不转睛,心中的消极被强烈的节奏和两人的舞蹈渐渐化解,重新有了求胜的心,迫切的想要拿下敌方的阵营,迫切想和敌人大干一场。   沐沉音和沐浅烟也盯着两个女人,心中既为她们骄傲,也感到怜惜不已,更是觉得将士们那一双双眼睛很是碍眼。   两个女子一舞终了,将士们爆发出空前的吼声。直到此刻,两人如释重负。她们知道成功了。   “如眉姐姐……”秦素鸢刚开口,就见关如眉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关如眉弄掉了剑,呕吐时没站稳,从鼓的边缘跌下去。   “如眉姐姐!”秦素鸢飞身跃上关如眉的鼓。   沐沉音也大惊,丢了手头鼓槌,飞也似的落在关如眉下方,接住了她。   秦素鸢在众人的惊呼中跳下鼓来,落在沐沉音和关如眉身旁。   关如眉仍在控制不住的干呕,沐沉音猜到些什么,有些不能置信。他搭上关如眉的脉搏,紧接着吃了一惊,眼底顿时被激动的色彩填满。   “如眉,你可知自己……?”   “我之前不知道。”关如眉也明白了,怔怔的看着沐沉音。   “真是乱来。”沐沉音立刻将关如眉打横抱起,抬脚就走。   众将士一片哗然,很快也都明白过来了。   沐浅烟望着哥哥的背影笑了笑,扬声对众将士道:“诸位可瞧见了?敬王妃怀着身孕也依旧要尽自己所能。男儿保家卫国,女子同样不落于人后。诸位家中若是有娇妻稚子,岂不更该勇猛向前,为她们撑一片安宁天地?”   众将士在沐浅烟的话中沉默,眼底的斗志更加的坚决了。   沐沉音将关如眉一路抱回了帐中。   关如眉挂在他的怀里,还没完全回过神,心间却爆发开一阵浓浓的喜悦,唇角笑开了,脸上也泛起欣喜的红光。   沐沉音在床上坐下,把关如眉放在身边。他揽着关如眉,看向她尚平坦的小腹,仍觉得不可思议。   先前关如眉在暴室受了那么多刑罚,在站笼里踩着冰块站了好久,元气大伤不说,身子里还入了寒气。沐沉音从给她治伤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很难受孕。   沐沉音没告诉关如眉这个情况,怕她伤心。他只默默的在她的药里添加滋养的成分,娶了她后便更加用心的配置药膳,溶解在她的食物里。   沐沉音原本只是想着要治好关如眉,却没料到,她竟然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他在激动间也不禁自嘲:沐沉音啊沐沉音,你是忘了自己是妙手佛医了吗?当然很快就能治好她了。   “沉音,我……”   关如眉的细语让沐沉音眼底多了几许温柔。   娇妻、稚儿,他在还未拥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抱着妻子,看着她那因劳累和惊喜而显得娇红的脸,想着她腹中正在一天天长大的他的骨血,沐沉音忽然就觉得心中满是甜意。   这个对他有恩、被他宠着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沐沉音想,此刻自己心中那不断滋生的甜蜜和牵绊,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眉眉,谢谢你。”沐沉音拥紧了关如眉,抚摸着她的手。   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发自内心的笑道:“谢谢你走进我的人生,谢谢你一直没有离我而去。”   “如眉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的出生,健康的长大。”她说。   “会的,有我在,你们都会平安健康。”   沐沉音又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歇着,不要再在战事上花心思。你和孩子好,我才能放心。”   “如眉省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关如眉抬眼望着沐沉音,心念一动,问道:“沉音,你心中的那个姑娘,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深爱她。”   问完又有些后悔,提这个做什么,做上敬王妃的是她,不是那个姑娘。可是不问的话又有些纠结,关如眉实在想知道沐沉音的真实想法。   “眉眉,你和她不一样。”沐沉音笑了笑,“她妖艳妩媚,又离经叛道;你秀外慧中,柔婉却也刚烈。你们是两种人。”   “那你心里……”   “她幸福安好,我便是释怀放心的。”沐沉音柔声道,“谁是谁的人,大约从来就注定好了。她有一个宠她爱她的人,我也有想要呵护宠爱的人。眉眉,我只想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走下去。”   关如眉心中涌现一丝感动,壮起胆子问:“所以你心里,也开始有我了,是么?”   沐沉音没有回答,但他却用行动给了关如眉答案。   他紧紧的拥抱关如眉,亲吻她的脸颊、耳垂,和如樱瓣似粉嫩的唇,在她的唇上流连不止。   ***   两位王妃做鼓上舞,极大的激励了全军的士气。   王师势如破竹,以一当百,终于让叛军招架不住,持续退后。   王师乘胜追击,很快就将叛军逼回了最北的几个州县。   前些日子,这一代发过大水,原因是横江水位暴涨所致。   如今王师安营在横江附近,早些日子随张慎思一同来赈灾的属臣们,见王师攻打到这里,纷纷过来投奔。   北疆的水灾已经都解决了,沐浅烟将属臣们留在了军营中。   而属臣们的到来,也提醒着凉玉和秦素鸢一个残酷的事实——张慎思仍然没有消息。   一时间两人心情都不好,索性去横江边走走。   横江的水位退下去很多,秦素鸢在滩涂上坐下,望着江水汤汤,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像是养在碧水寒潭里的鹅卵石。   凉玉正出神的望着横江。   秦素鸢突然说:“秦家军当初就是在这附近捡到你的,我爹为了照顾你,专程去找了乳母来,后来带着你回京时还被娘误会你是爹偷生的,委实闹出阵波澜。”   凉玉浅笑:“没有老爷就没有奴婢,奴婢这条命是秦家给的,奴婢一生一世都是秦家的人。”   秦素鸢又道:“北狄人不派兵支援梁国公,他迟早会败,你我也迟早会面对他。凉玉,你心中可还有不忍?”   “他们和我没有关系。”   秦素鸢站起身,走到凉玉跟前,直直看入凉玉的眼。   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秦素鸢知道哪怕凉玉说的再坚决,等真到梁国公兵败的时候,她还是会对梁家不忍。   像是要安定凉玉的心,秦素鸢执起她的手说:“我向你保证,会说服四哥对梁家网开一面。纵然是灭门的死罪,至少也不会死的太难看。”   凉玉唇角微颤,苦涩道:“小姐,你不必这样的。梁国公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奴婢根本不在乎。”   “不论如何,我不会不顾你的感受。放心吧,我有分寸。”   “小姐……”   “打起精神来,凉玉,为了最后的胜利,越是到紧要关头越是不能输。”秦素鸢替凉玉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走吧,风大了,我们回营。”   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始终牵着手。   秦素鸢把凉玉当姐妹,知道近来最难受的就是她,故而耐心的安抚。   她们从军营的西门走进去,发现将士们的情绪比她们离开时激动了不少,似乎是有什么喜讯。   这时杨刃冲过来,对两人大喊:“王妃、凉玉姑娘,快去南门那边!你们看看是谁来了!”   是谁?秦素鸢和凉玉交换了诧异的目光,随着杨刃去往南门。   渐渐的走近了,看见沐浅烟、沐沉音和秦屹父子都在这里,关如眉和应长安都出来了。而那些张慎思的属臣们,更是一个不落的出现在这里,将一个人围在中间。   凉玉远远看见那人,一时间惊的呆住。   慎思……是慎思!   第133章 慎思归来   “小姐, 是慎思回来了吗?不是奴婢看错了吧?”凉玉喃喃,神情有些恍惚。   秦素鸢松开凉玉的手,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你没看错, 慎思无事,他回来了。”下一刻就见身边衣袖一闪, 凉玉已经冲了出去。   “慎思!!!”凉玉的声音在整个辕门上空划过,所有人都看向她。张慎思和他的属臣们也转脸望来, 瞧见凉玉一路狂奔,如一朵玫红色云霞直冲冲飞来。   属臣们下意识退开, 当中只剩下张慎思一人。   “凉玉……”张慎思刚开口,凉玉已经扑到他跟前。她用力极大,速度极猛,直往张慎思身上扎, 竟是把张慎思扑倒在地。   属臣们和围观的将士们惊呆, 他们……没看错吧?   张慎思也有些受惊,凉玉趴在他身上, 泪眼汪汪, 他看见凉玉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来,淌过她雪白滑.腻的香腮,沾在她唇上, 粉嫩晶莹的一滴。他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那沾着泪珠的娇艳唇瓣便朝他盖了下来,温热激烈的覆在他唇上。   张慎思不禁瞪大眼睛。   一片静到极致的沉默,围观众人本能的屏住呼吸。大陈的丞相,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这丫头真彪悍!   凉玉什么都不管了,只知道慎思当真活生生的回来。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慎思劫后余生,他们终于又聚在了一起。慎思这个傻瓜、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她再不会让他乱来了。   凉玉抱紧身下的人,一股脑吻着他、感受他,仿佛在将自己的记号刻在他身上。   她不会再让这个人乱来了,不会再让他有生死未卜的机会了!   秦素鸢远远看着凉玉和张慎思,湿润的眼角破开浅浅泪痕,有泪珠欲落不落。她稍低头,闭上眼任由泪水干涸,这时候被应长安轻拍了下。   “怎么?”秦素鸢看向应长安,低声问。   应长安嘿嘿直笑:“凉玉姑娘可真行啊,鄙人佩服、佩服!”   “行了,别没个正形,当心凉玉提剑砍你。”秦素鸢嗔道。   应长安连忙抱头,“这咋还用上暴力了?!”   沐浅烟也看过来,专程给了应长安一记瞪视,这才变回笑吟吟的样子。   凉玉吻罢,稍支起身,一手撑着地,一手支在张慎思的肩膀上,直勾勾盯着他。   她眼睛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发丝垂落在张慎思颈子上、脸上,香气萦绕,还有些教人抓心挠肝的痒。   张慎思动动嘴唇,嗓音带着激.吻过后的沙哑磁性:“凉玉……”   他被凉玉从地上拽了起来,刚站好,凉玉就又扑进他怀里。   张慎思低头看她略有颤抖的身子,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他揽住凉玉,轻声道:“对不起。”   “你还好意思说!”凉玉抬头瞪着张慎思,“你这个一根筋的傻瓜,不知道自己只有一条命吗?干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张慎思,我讨厌你!你可恶!可恶!”   “凉玉,我……”张慎思眼底有一瞬的挣扎,像是在顾虑什么,却终是轻叹一声,低头吻上凉玉的唇,将凉玉抱得更紧。   两个人唇含着唇,舌卷着舌,周遭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张慎思的属臣和将士们,已然集体石化。   “好了,适可而止。”秦素鸢在这半晌的功夫,来到两人身边,语调里含着一丝调侃。   凉玉推开张慎思,朝秦素鸢嘟嘴:“小姐~”   秦素鸢笑了笑,对张慎思道:“慎思,可否随我过来一下,借一步说话。”   “嗯。”   一场劫后重逢落了幕,众人也就散了。张慎思的属臣们议论纷纷,藏不住眉梢眼底的笑意。于是拾遗就成了他们围攻的对象,他们包围拾遗,和他八卦起来。自然他们也想直接和凉玉这个当事人八卦,但凉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是以属臣们聪明的选择不作死。   秦素鸢把张慎思带到了军营边缘的一处空地。   秦素鸢转身看着张慎思,她的背后是白雪皑皑的连绵山脉。   “慎思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秦素鸢问。   张慎思也就讲了出来。   那日他坠入横江后,强撑着一点意识,迷迷糊糊的抱住了水中的浮木,在被江水冲了很长一段距离后,体力不支昏死在浮木上。待醒过来,却是已经得救,救他的是个捞尸人,还给他找了当地的郎中来,简单的处理了伤口。   此番张慎思消耗得太过,养了许久才得以下床。其间有江湖中人找到他,说是凉玉发了江湖令,四处搜查他的下落。   张慎思这方找到了军营。   他喃喃:“卫焦终究还是不愿收手,非要走到这一步……”   秦素鸢沉默半晌,道:“他毕竟是你的表哥,如今我们与他针锋相对,你定然于心不忍。”   “我确实于心不忍,只是他的确做错了,掀起内乱、引蛮族举兵入侵大陈。姑父在九泉之下见他如此,约摸也会寒心吧。”张慎思笑了笑,笑意有些空落,“师姐,我也有错。我从没有坚决阻止过卫焦,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做他的帮凶。所以我没有资格谴责他,也无力阻止他。希望师姐你们能够做到。”   秦素鸢点点头,郑重承诺:“你放心,慎思。”   张慎思空落的笑意渐渐被欣慰填满,他拢了双袖,向秦素鸢深深鞠躬,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不必谢我,我们回去吧。你长途跋涉,该好好休息,让应兄帮你看看。”秦素鸢说着,又道,“慎思,你难以想象凉玉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她那般张扬恣意的性子,这些时日却总是以泪洗面,敏感神伤,天天盼着听到你的消息。我也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你。往后你不要再将自己置于生死之地了,我们承受不起,更不愿你出事。”   张慎思自责的浅笑:“师姐,是我的不是,害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回来就好,好在如今我们三个又聚在一起了。”秦素鸢感叹,缓缓凑近张慎思,贴在他耳边,轻飘飘送来一句:“待回京后,立刻到镇国公府来提亲。”   张慎思看向秦素鸢。   秦素鸢又加上一句:“记住,是镇国公府,不是宁王府。”   随后,秦素鸢请了应长安过来,把张慎思托给他照料。   应长安给张慎思开了伤愈后养身的方子,被凉玉抢走,凉玉亲自抓药熬药去了。   张慎思的归来,无疑对所有将士都是极大的鼓舞。   秦克忠巡视了一遍军营后,和秦素鸢在练兵场上会合。   秦素鸢掏出张帕子,给秦克忠擦汗水,笑着道:“爹和大哥都晒黑了。”   “是吗?”秦克忠笑呵呵问了句,安心享受女儿的服侍,和秦素鸢随便聊了起来,聊到张慎思归来,秦克忠相当欣慰。   秦素鸢道:“爹,我有个请求。”   “素儿说。”   “凉玉看样子是该嫁人了,我希望她能从我们镇国公府嫁出去,而不是从宁王府。”   若是从宁王府嫁出去,便是王妃嫁丫鬟;而从镇国公府出嫁,那便是镇国公嫁女儿。   秦克忠立刻明白了秦素鸢的意思,“你是要为父认凉玉为义女,将她登入我秦氏一门的族谱?”   “是的。”秦素鸢说,“虽然爹和娘从前就说过,凉玉若是出嫁,嫁妆必定要和我一样丰厚,但我觉得单单是嫁妆还不够。我想让凉玉享尽风光,更要让世人都看清楚,凉玉和梁国公没有任何关系,却是我秦家在给她撑腰。”   秦克忠看着女儿,眼底满是赞许和喜爱之情,“素儿不愧是我们秦家的女儿,这样为凉玉那丫头考虑,这份周到,爹自愧弗如啊。”   秦素鸢道:“爹说的哪里话。凉玉在我们家这么多年,爹待她也当是女儿似的,定然也想给她最好的。我不过是先一步提出来罢了。”   秦克忠爽朗笑道:“好、好!就照你说的做!你娘要是知道我们家又有喜事将近,肯定很高兴!只不过张丞相心思深,凉玉又是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可不要吃什么亏。”   “爹放心吧,慎思的性子我清楚。方才众目睽睽之下的情景您也看到了,他若不是情难自禁,做不出这种事。”秦素鸢如是说着,但却总觉得张慎思似乎有所顾虑对凉玉的感情,不免担心。   秦素鸢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沐浅烟,她说:“我让慎思回了京城就向凉玉提亲,慎思没有表现出拒绝,但也没有开口应下。我总觉得他在顾虑什么。六哥擅长洞察人心,可能想到原因?”   沐浅烟想了会儿,眸底深了深,徐徐道:“或许,他和我从前的心理有些像。都是身体有缺陷的人,面对喜欢的姑娘,想给她幸福,却怕反倒是自己拖累了她的幸福。不过,这就是凉玉需要去搞定的事了,咱们不用掺和。难道凉玉还搞不定张丞相么?”   也对,都能把慎思按在地上强吻,凉玉还有什么搞不定。   想到这里,秦素鸢彻底放心了,一扭头,正好看见沐沉音和关如眉的帐子。秦素鸢想着关如眉有孕,慎思和凉玉也彼此属意,若是成婚后估计也很快就能怀上孩子。而师父早先就怀上了孩子,芊羽也有几个月的身孕。这么的话,就只剩下自己……   第134章 礼物   秦素鸢的神色凋敝下来, 浑身散发出一种怅惘。   就在这时,她听见沐浅烟近在咫尺的声音夹杂着他温热的呼吸:“素鸢,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又想到孩子的事了?”   秦素鸢忙笑了笑:“没有。”   “果真没有吗?”   “我方才没想什么。”   沐浅烟叹了口气:“素鸢, 你也太小瞧本王了。”   秦素鸢说不出话,她知道, 自己又被沐浅烟看穿了。   “素鸢,别难过。”沐浅烟握住秦素鸢的双手。   秦素鸢自责道:“六哥希望我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也不该多想,但就是忍不住想到了。”   沐浅烟将秦素鸢拽到跟前, 两个人离得很近。   他说:“素鸢,看着我。”   秦素鸢凝视他。   沐浅烟忽然笑得有两分不怀好意:“素鸢,本王好看吗?”   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这个,秦素鸢还是如实道:“好看。”   “既然本王好看, 你怎么还有心思想那有的没有?”沐浅烟故作委屈, “看来是本王不够好看呢,自家娘子都生了异心了。素鸢, 你好生无情。”   这什么跟什么。   “骚包……唔……”还没等秦素鸢怼回去, 就先被沐浅烟推到了某个木桩上,他的唇强势覆上来。   秦素鸢瞪大了眼睛,这里是军营!   沐浅烟像是在抗议自家娘子“生了异心”, 吻得很是热.切,长.驱直.入,不由分说勾起秦素鸢的舌头,让她除了和他缠.绵, 便没别的选择。   成婚多时,彼此的每一部分都是熟悉的,稍一挑.逗就会沉.迷其中。秦素鸢被沐浅烟压在木桩上,他的双臂垫在她背后,以免她被木桩硌疼。   秦素鸢的双手在沐浅烟肩头轻轻捶打,呜咽道:“别……别闹……将士们都看着……”   “他们看不见的,素鸢。”沐浅烟描摹她的唇.瓣,“我们躲在木桩后头呢。”   “你穿一身红,谁能看不见你?!”   “他们没那个胆子,敢偷窥本王和王妃,那是活腻.歪了。”   “你……”秦素鸢后面的话被沐浅烟用唇封得死死的,她眉心轻皱,水眸半阖,双手渐渐没了力气,身子软在沐浅烟的怀里。   “急.色之徒……也不怕被将士们笑话……”   “怕什么?反正本王不要脸。”   “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秦素鸢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口中空气快要被卷走,娇.喘.吁吁的挂在沐浅烟身上,和他拥吻彼此。   连日的行军,令他身上紫玉兰的香味渐渐淡去,只剩下微末的一点淡香,唯有离得如此近时才能闻到那一抹香味,若即若离,也最是诱.人堕.落。   周遭有路过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赶紧转头走开,闹了个大红脸。   宁王素来名声不好,但随着敬王圣.优渥,宁王也跟着水涨船高,且这次宁王随军出征,一路以身作则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因而将士们倒也不会觉得沐浅烟有伤风化,只是……就不能去帐子里关着帘子接吻吗?   再想想,再怎么说宁王也是秦家的女婿。秦克忠和秦屹看起来还算待见他,既然秦家人都默许沐浅烟如此乱来,他们这些小将士又能说什么呢?还是走远点吧,别扰了人家的好事。   秦素鸢余光里看见有将士跑走了,心中更是无语。但想着沐浅烟也是为了安慰她不要难过才这般做,不免又心里发甜。   彼此痴.缠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沐浅烟额头抵着秦素鸢的,柔声问:“还难过么,素鸢?”   “我没事的,六哥。”秦素鸢依偎进沐浅烟怀中,喃喃,“六哥,谢谢你。我不中用,且自私,总要你来安抚我的情绪。我……”   “瞎说什么呢,素鸢,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六哥……”   “你要记着,我还是那句话。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儿女什么的都是锦上添花。有当然更好,没有的话,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沐浅烟拍了拍秦素鸢的后脑勺,“来,笑一个给本王看看。美人嘛,笑口常开才赏心悦目呢。本王喜欢看你笑,都教本王移不开眼睛。”   这个骚包,哪里来的这各式各样的情话。   秦素鸢仰头,凝视沐浅烟,朝着他轻轻一笑,宛如春暖花开,极为美好。   沐浅烟也笑了。   ***   一个月后,南边的周将军父子传来捷报。   ——蛮族军队主力被尽数歼灭,长公主和几位大将在逃跑时被乱箭射中,全数死亡。   周将军父子趁胜追击,打进蛮族王城。蛮族年轻的首领率领一干王亲国戚,在王宫前跪地受降,向大陈求和。   这是天大的喜讯,甚至超出沐浅烟的预料。   沐浅烟本计划着,周家父子能将蛮族击败就好,不想周家父子如此厉害,竟然拿下了整个蛮族。   这个消息令全军上下无比振奋,当然也令梁国公叛军很不好受。   这一个月内梁国公节节败退,到如今已经被逼到了大陈最北边的潞城——这是梁国公的根基所在,也是他如今仅剩下的一块割据。   眼看穷途末路将近,梁国公悔不当初。   本以为颖王逼宫能成功,却不想嘉和帝瓮中捉鳖。梁国公自然不甘心被颖王拖累,便按照事先和卫焦商量好的,只要颖王失败了他们就造反。   可谁料秦克忠会事先带兵来北疆守株待兔,更可恶的是,蛮族那边也被周家父子提前防范了。   梁国公明白,这都是宁王一手算计的。自己、颖王、卫焦,大概是因为各怀私欲、无法真正做到齐心协力,所以才不如宁王吧!   梁国公后悔他不该站在颖王的队伍里,早知今日,他当初就该用尽各种手段,把梁盼玉嫁给沐沉音!   事已至此,梁国公没有回头路,只能继续顽抗。   而就在此时,他发现一件更令他绝望的事——卫焦失踪了。   先前卫焦一直在梁国公的眼皮子底下,担任叛军的“精神领袖”。而就在刚刚,梁国公发现,卫焦不见了,连同卫焦的那些心腹高手,全数失踪。   梁国公气得将来报信的小卒狠狠一巴掌扇倒在地,他的几个谋士忙劝说他,半晌才令他消气。   接着又有斥候前来报信说,王师正朝潞城方向杀来,看着像是要攻城!   这一消息让梁国公的帅帐大乱,谋士和武将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气氛十分压迫紧张。   就在这时,一位谋士站出来说道:“国公爷,现在这个情势,硬拼是不成了,只能用些狠招数。”   “你有什么办法?”   “属下的确有个办法,就是太狠,也堪称卑劣。”   “你说出来!”   狠或是卑劣都不要紧,只要能扭转败局!   ***   王师兵临城下。   将士们以为等待着他们的会和之前一样,无非是敌人坚固的防守,却不想,城头上挂起了十几个老百姓,梁国公站在城头,与城下的沐沉音和沐浅烟视线交接。   “敬王殿下素有贤德之名,若是不退兵,这些老弱妇孺就没命了。”梁国公冷声威胁,“他们的性命掌握在你们手里,宁王殿下也不会看着敬王殿下枉顾人命吧!”   沐沉音握着缰绳的双手顿时握紧成拳,“梁国公,他们是你潞城的子民!你我两军交战,怎能将无辜百姓卷进来?”   “敬王殿下既然顾惜他们的性命,那就退兵!否则……”   梁国公拔剑,将离他最近的一个少年一剑刺死,割了少年的腿扔下城楼。   “退兵!每耽误一盏茶的时间,老臣就多杀一个!”   老弱妇孺们的惨叫声和那少年带血的断肢,构成一个血腥骇人的画面。断腿掉在城下,立刻被泥沙脏污。   秦克忠怒骂:“奸佞!畜生!”   梁国公道:“时间有限,下一个,是她。”他说着就抓住一个老妇人的衣摆,老妇人凄厉的哭嚎起来。   秦屹道:“怎么办?可要先行退兵?”   沐浅烟眼底映寒如冰,沉默片刻,道:“岳父大人,退兵吧。”   秦克忠立刻高呼:“鸣金收兵!”   王师退兵了。   城头上的老弱妇孺没有再被杀死,这些人松了口气。可是,他们仍旧被挂在城头上,也许仍旧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王师回到营地,暂时没有动作。将士们无不谴责梁国公的暴行,主帅帐里更是一派沉重。   次日黎明时分,梁国公派来一位使节。   沐浅烟、沐沉音、秦克忠、张慎思一同宣见了使节,使节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将士。将士们抬着几个大箱子,重重的放在了三人的面前。   使节说:“还请王师能退出北疆,箱子里是梁国公给各位的礼物。卑职想,各位见过礼物,应该就明白退出北疆的重要性了。”   几人心里一沉,直觉告诉他们,箱子里的绝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使节命人打开了箱子,果然,里面是一具具被分尸成好几块的尸体!头颅、躯干、两只手臂、两条腿,混合着鲜血被塞在箱子里,箱盖子一打开就弥漫开腥臭的气味。正是昨天城头上挂着的百姓!   沐浅烟瞬间面寒如冰,一手狠狠拍在椅子扶手上,“梁国公好大的胆子!”   沐沉音感到心头一阵淋漓的痛苦。   张慎思低声道:“天诛地灭之辈。”   秦克忠更是拔剑冲上去,要砍使节。   使节忙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两位殿下请英明决断,尽早率军回京!不然的话,明天送过来的尸体,只会多不会少!”   第135章 第八重   秦素鸢躲在帐外, 听见了里面的谈话,不禁身子颤抖,怒色和寒意遍布在脸上。   四哥素来有“仁贤”之名, 梁国公用百姓的性命威逼他,四哥若是不退兵, 必将英名尽毁。大陈皇室若失了民心,便是给梁国公翻身的机会。   这一局该怎么破?   秦素鸢转身去找应长安。   “应兄, 你在道上的朋友多,你可能联系他们在潞城里引导舆论, 让潞城的百姓反了梁国公?”   “鄙人这就去找人。”   应长安办正事效率很高,很快就让朋友在潞城里制造出了舆论,告诉百姓们梁国公造反不成,为了自保就拿老百姓的命去要挟敬王殿下, 公然在城楼上屠杀潞城的百姓。   这事老百姓们也有耳闻, 一开始不信的,后来被绘声绘色的舆论所影响, 纷纷信了这码事, 一时间群情激愤,在潞城里闹了起来。   梁国公当然不肯由他们闹,他拨调手下的铁骑去血腥镇压。老百姓们也都是怕死的, 见梁国公来硬的,纷纷逃散躲避,但心里却更加愤怒无比。   王师再度兵临城下。   这次城头上挂满了潞城的百姓,男女老少, 哭嚎声尖啸的响彻在这片天际下。   沐沉音冲着梁国公吼道:“放了他们!”   梁国公道:“那就请各位退兵回京城!”   沐浅烟道:“梁国公,你要清楚一件事,就算我们今日退兵了,也不可能让你偏安在北疆一隅。你要是识相,开城受降,还能保住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否则的话,你想让来日全家都陪你去死吗?”   “老臣已经走到这一步,什么威胁的话都听不进耳朵里。”梁国公说着,走到一个百姓的跟前,冲城下喊道,“各位要是不离开北疆,也可以!那就请敬王殿下亲手杀了宁王殿下,再自裁于军前!老臣保证放过潞城的百姓!”   “你个混账!”秦克忠双眼瞪红,忍不住骂起来。   沐沉音和沐浅烟对视彼此,袖子下的手,皆紧紧攥起。   “六哥、四哥。”秦素鸢咬了咬唇,说道,“一定要冷静。”   沐浅烟冲秦素鸢点点头,梁国公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立刻下令让守城将士诛杀百姓。   守城将士一刀过去,一个人被砍死,尸体被丢下城楼。   梁国公吼道:“两位殿下,城楼上的人已经死了一个了,还有这么多在排着队呢。”   百姓们不由哭得更是凄厉,有个小姑娘此刻离梁国公很近,她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梁国公冷冷看了她一眼,冲守城将士使了个眼色。   守城将士揪住小姑娘的辫子,当场撕她的衣服。她哭得更加惨烈,使劲挣扎蹬踹着,可是整个人被吊在那里,根本挣扎不脱。   沐沉音听着那小姑娘绝望的哭声,愤恨无比。   小姑娘很快被扒了个精光,像是只牲口那样,被挂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不论那目光里是充满怜悯还是玩味。她承受不住了,绝望的哭喊:“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守城将士们一刀戳进她的肚皮,接着就将没死透的小姑娘扔下城楼。   她是摔死的,赤.身.裸.体,肚子上的大洞还在不断冒血。   秦素鸢不忍再看,闭上眼睛。   只是这片刻时间,接二连三的坠地声响起。梁国公在杀人,一个接一个的杀。百姓们惨叫着被刀剑穿过,被一个个的抛下城楼。他们的尸体堆起一座小山,山下血流成河。   王师们愤怒也不知所措,只能看向他们的领导者。   沐沉音强抑住颤抖的声线,吼道:“撤军!”   王师再度退回到军营里,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们若是不离开北疆,那么梁国公就会将百姓的尸体源源不断的送来。   沐沉音感到无力,痛恨自己的无能给百姓带来无妄之灾。他一拳头打在辕门的柱子上,立刻有血从拳头上流下来。   秦克忠同样极为愤怒,为了发泄愤怒,他持着鞭子抽打起一块大石,却怎么也无法发泄万分之一。   秦素鸢将他们的样子看在眼里,心中如拧了似的,都快要拧出血了,难过的难以言喻。   她还看见,沐浅烟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营地外,面对着北方潞城的方向,一袭红衣艳烈到凄绝。他站得很直,顶天立地,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悲痛和无力,却浓的化不开。   关如眉因为有孕,一直在军营里,不曾去潞城之下。凉玉这些天也被留在军营里照顾关如眉,没有看到城楼上惨烈的场景。   但她们听说了,只单单是听说就觉得难以承受。凉玉恨不得提剑去砍了梁国公;关如眉捂着小腹,失神的坐在床上,抿着唇,眼中泪光点点。   傍晚时分,应长安来找秦素鸢,如实对她说:“虽然潞城的百姓们已经群情激愤了,但是他们要面对的是梁国公那些训练有素的军队。百姓们不是对手,如果硬要暴.乱,只会被血腥屠杀。我本来想让朋友煽动百姓们的情绪,带领百姓们去打开潞城城门,但那样潞城百姓必然血流成河,我还是不忍心。”   “谁又能忍心?”秦素鸢眸底蕴着雪亮的凄厉,“先前我对凉玉说,会看在她的面子上,至少不让梁国公死的太难看。可如今看来,只怕凉玉都想让他死无全尸。这样歹毒之人,简直是……”   罢了。   在这里骂梁国公又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任何局面。   秦素鸢一颗心发沉,漫无目的的在军营中行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主帐外。   她停下脚步,听见了帐子里沐沉音和沐浅烟的对话。   “四哥,明天一早率军攻城吧,再这么拖下去也无济于事。”   沐沉音轻叹口气,说:“若是攻城,梁国公便要不断杀害潞城百姓。即便我们攻下潞城,又有何颜面面对那里的百姓?”   “但四哥心里也清楚,城楼上那些百姓,怕是没得救了。明天一早就会有使节过来,把他们的尸体送给我们。”沐浅烟加重了语气,定定道,“四哥,我们救不了他们的,只能拿下潞城,杀了梁国公给他们报仇!即便我们攻城会导致无数百姓惨死,也是长痛不如短痛。梁国公一日不灭,大陈一日不安,百姓们一日不宁。四哥,这些道理你都是明白的,不是么?”   “六弟,你让我如何忍心……”   “四哥放心,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臣弟冷血无情,是臣弟为了早日平乱,不顾潞城百姓的性命。”沐浅烟冷静的说着,坦诚的凝视沐沉音,“潞城之战,注定了大功和大过相依相存。功劳不必多说,过错却必定要有人来承担。这个过错是臣弟的,百姓们要骂,就骂臣弟,臣弟不怕名声再坏一点。只要人心能凝聚在四哥身上,大陈能够长治久安,臣弟就心满意足了。”   秦素鸢听到这里,已经双眼模糊,泪水从眼角跌落下来,一滴滴的落在脚边。   沐浅烟的为人做派,她很清楚,她就知道沐浅烟早晚会让沐沉音攻城,也知道沐浅烟会一力揽了骂名,让大家把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他说他脸皮厚,不怕滚滚骂名。   他总是这样,为了河清海晏的大义,将个人的得失置之度外。   其实,他又何尝想看到潞城的百姓牺牲?但是正如他说的,长痛不如短痛,没别的办法,只有踏着百姓们的尸骨,为更多人谋求太平盛世。   秦素鸢唇角轻勾,不自觉扯开一抹心疼的苦笑。   她不会让她的男人成为潞城百姓记恨的对象,他不应该被指责,这对他不公平。   秦素鸢悄无声息的离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当晚,秦素鸢不见了,凉玉在军营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沐沉音和沐浅烟他们都在帅帐,并不知道秦素鸢不见了。凉玉找了半晌后,叹了口气,心想小姐不会跑外面去了吧,于是出了军营去找秦素鸢。   凉玉刚出军营没多久,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剑气,若隐若现的传来。   她识别出这是七杀剑的剑气,既然前方有七杀剑的剑气,秦素鸢就定然在那边。   凉玉快步寻了过去。   秦素鸢此刻正在一片树林里,黑夜浓重,静谧的树林将月光分隔为无数零星的光斑,落在地面,显得忧郁又阴森。   秦素鸢穿着一身简单的罗裙,长发松松垮垮挽了个小髻,发间插着支玲珑点翠的草头虫银簪。   凉玉到的时候,看见秦素鸢正立在一片细碎的月影中,浑身运起剑气,长发飞舞,衣袂飘动如仙子。而冰青色的七杀剑正裹挟着剑气,在秦素鸢头顶绕着她打转。这一幕看起来既强大又仙逸,仿佛秦素鸢化身成了飒爽的剑仙,随时会乘剑飞起。   感受到有人到来,秦素鸢侧过脸,笑了笑:“凉玉,你怎么找来了?”   凉玉走过来,“小姐还说呢,奴婢得跟在你身边伺候着。瞧不见你人了,自然要四处找,军营里头找不到就出来找,没想到小姐在这里。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为打败梁国公而努力。”秦素鸢仰头望着七杀剑,一字字道,“夜合谷历代谷主,皆以七杀剑为精神象征。我要让梁国公知道,七杀剑比他想象中的厉害百倍。我要用这把剑,解救潞城的百姓,让梁国公死无葬身之地。”   凉玉怔了怔,恨恨道:“他的确该死!五马分尸都不为过!早知今日,我当初跟慎思来北疆赈灾时,就该找机会杀了他!”言罢又问,“可是小姐,你要怎么用七杀剑打败梁国公?就算七杀剑的第七重剑法有毁灭一座大殿的力量,却毁不了城楼啊!城楼又高又厚的,他在城楼上,我们在城楼下,小姐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杀了梁国公?”   “我可以的,凉玉。”秦素鸢道,“七杀剑法,并不只有七重,其实还有第八重。那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第136章 素鸢绝杀   凉玉有些惊讶, 她从不曾听说,七杀剑法还有第八重。   “小姐,这是真的吗?怎么奴婢从不知道。”   秦素鸢道:“这是七杀剑继承者的秘密。”   “那小姐现在是在做什么?”   “因第八重剑法破坏力太大, 夜合谷第一任谷主用自己的内力封住了七杀剑的威力。我现在正用自己的内力化解封印,这样, 就能使出第八重剑法了。”   凉玉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姐, 那第八重剑法……是不是很危险?要不第一任谷主为何要加封?”   秦素鸢笑了笑:“破坏力太大,自然不许后人滥用。否则万一屠戮太多, 岂不造了杀业?”   “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秦素鸢边说话,猛然内力大开,直冲头顶。头顶的树冠被震动得发出激烈的响声,宛如一场风暴肆虐, 整个树林都发出簌簌摇摆声。   凉玉惊讶的环顾四周, 又见秦素鸢神情看起来有些痛苦,像是强撑着散发这么强的内力。   凉玉没敢出声打扰秦素鸢, 而秦素鸢终于在支撑良久后, 猛地将七杀剑化作剑气收回体内。秦素鸢长舒一口气,坐在了地上,显得有些虚脱。   “小姐。”凉玉忙过来, 蹲在秦素鸢身边,挽住她。   “我没事,凉玉。我已经解开了第一任谷主的内力封印了,休息一下, 我们就回去。”秦素鸢喘了几口气,笑着说,“答应我一件事,今晚你看到的,回去了要保密。”   “为什么?”   “七杀剑有第八重剑法的事,不要宣扬,这本是七杀剑继承者才该知道的秘密。”   “这……”   “没什么好犹豫的,七花谷也有七花谷的规矩,凉玉。”   听秦素鸢这样说,凉玉答应下来:“我知道了小姐,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也不要告诉慎思。”   “好。”   秦素鸢很累,两人回去的路上,凉玉全程搀扶她。   回到军营后,沐浅烟他们还在主帐里说些什么。秦素鸢便自己回去休息,关如眉来看望她,见她神色不好,没多打扰。   秦素鸢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王师攻城。   尽管昨夜里,沐沉音等人都在攻与不攻之间挣扎,但他们还是被沐浅烟说服了。   长痛不如短痛,为了更多人的安居乐业,少数人的牺牲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王师能做的,就是照拂他们的家人后辈,为他们报仇。   将士们浩浩荡荡的逼近潞城,远远能看见城楼上,那些被挂了一夜的老弱妇孺。   沐浅烟神色肃然,乌黑的眸子如覆着层冰。   秦素鸢忽然策马狂奔向潞城。   她这举动很突然,所有人都讶然。沐浅烟呼道:“素鸢!”   秦素鸢不回答,反倒狠狠抽动马鞭。   秦克忠吼道:“素儿这是要干什么?”   “阿素,危险!”沐沉音也喊道。   众人加快了速度,可前方秦素鸢一骑绝尘,越骑越快。   “素鸢!”沐浅烟扬起马鞭,猛地提速追过去。   沐浅烟一动作,杨刃、张慎思、凉玉、拾遗也跟着策马冲出去。   沐沉音道:“还请秦将军压阵。”说着也策马狂追。   秦克忠立刻冲众军高喊:“全军加速前进,快!”   城楼上的梁国公看到城下的异状,不明白秦素鸢这是要干什么。但这无疑是诛杀秦素鸢的好机会,梁国公忙道:“弓箭手!射死她!”   弓箭手上前,一轮弓箭射出,万箭朝着秦素鸢飞来。   岂料秦素鸢无动于衷,一身剑气散开,在她周身形成看不见的保护屏障。那些弓箭竟然都近不得她的身!   沐浅烟见秦素鸢没被射中,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收回去些。但他发觉秦素鸢很不对劲,她不是这样冒进的人,却一个人冲向城楼,她到底要做什么?   沐浅烟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丞相,素鸢想做什么?”他下意识问张慎思。   “我不知道。”   “凉玉,你可知道?!”   “奴婢……”   沐浅烟立刻看破了凉玉的心思:“说!”   “可是……”   还没等凉玉说话,城楼上又一轮弓箭射过来。   秦素鸢依然用强大的内力阻挡了弓箭,可是,沐浅烟等人也快要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有弓箭刺向他,杨刃连忙挥剑扫开弓箭,张慎思弹出玉扳指,保护住几人。因着万箭齐发,几人不得不勒住缰绳,而前方秦素鸢还在猛冲。   沐浅烟急得声色俱厉,几乎是冲着凉玉大吼:“你瞧瞧此刻的情形!那么多箭指着素鸢,你还不给本王说实话?!”   凉玉被唬住了,怔了怔,全说了出来:“小姐说七杀剑法总共不是七重,而是八重,她要用第八重剑法杀了梁国公!”   沐浅烟一时不解,却见张慎思面色骤变,呼道:“得拦下师姐!快!”   张慎思不顾第三轮箭矢随时会射下来,直接从马背上飞起,冲向秦素鸢。   秦素鸢回头看了眼张慎思,竟然用鞭子裹挟内力,朝张慎思抽了一鞭子。张慎思还没有完全伤愈,敌不过秦素鸢的鞭风,被秦素鸢给抽了回去。   拾遗连忙策马接了张慎思一下,将张慎思送回马上。   张慎思喘着粗气道:“七杀剑法第八重,不能用!”   凉玉被吓到了:“慎思,你说什么?”   张慎思快语道:“七杀剑法从第五重开始,便拥有极高的破坏性,各自名为‘惊涛骇浪’‘毁天灭地’‘天地同诛’,一重比一重凌厉。”   沐浅烟越发觉得心口生凉,焦急的问道:“那第八重叫什么?”   张慎思一字字道:“同归于尽。”   所有人面色大变,沐浅烟再不顾随时会射下城楼的箭,策马飞奔向秦素鸢。   “素鸢,回来!不可以!”   秦素鸢听见了沐浅烟的声音,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慌乱失措的姿态。她含着满眼的寒意和决绝,怒视城楼上的梁国公,离他越来越近。   在弓箭手准备放第三轮箭的时候,秦素鸢丢了马鞭,从马背上飞起。北疆的劲风扬起她素雅的罗裙,只见她手中出现了七杀剑。她扬起七杀剑,对着城楼上的梁国公,投掷而去!   众将士,不论叛军还是王师,都愣住了。   高耸的城楼,是那样高,她在城楼下向城楼上的人使出飞剑,怎么可能飞的上去?就算飞剑能抵达城楼,又怎能刺死梁国公?   梁国公用鼻腔冷哼一声,望着飞来的剑,似是在鄙视秦素鸢的异想天开。   忽然之间,浓烈到无法名状的劲风,扑打在城楼之上,仿佛是七杀剑带来的。那把剑真的直直飞上城楼,直冲梁国公!   几个将士赶紧冲到梁国公跟前,将他护住,想将七杀剑支开。可谁想他们的武器在接触到七杀剑剑气的一刻,便被剑气整个折断!   叛军将士们发出惊呼。   梁国公也惊呆了,本能的拔剑,用自己的剑抵住七杀剑!   “素鸢!”沐浅烟策马冲到秦素鸢身下,仰头看着她。   她和梁国公在对峙,她将自己所有的修为都凝聚在七杀剑之上,隔着城上与城下这近乎天堑的距离,拼尽全力的要将剑刺进梁国公的心脏!   城楼上乱了,将士们都来支援梁国公。   他们用长矛去阻拦七杀剑,长矛被剑气斩断;他们用投石器去砸七杀剑,石头被剑气裂作齑粉,铺天盖地散落他们一身。   一个个士兵在剑气的杀伤下,吐出鲜血倒地。   梁国公越发的撑不住,七杀剑离他的心口越来越近。   秦克忠率部众赶了过来,见城楼上乱作一团,下令道:“攻城!”   喊杀声地动山摇,秦素鸢在那瞬间,眼底仿佛亮起一道眩亮的霹雳,她奋力聚集起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内力,朝梁国公发起最后一击!   “哧”的一声,七杀剑穿透梁国公的身体,梁国公在这刹眼睛暴突,如泥土捏成的俑,再没有一丝人气。   他直直的倒了下去,临死前,只看到满眼飞溅的鲜血。那些功名利禄,那些权势荣华,一下子就被鲜血冲刷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   王师将士们冲向城墙,搭起云梯攀爬,用粗壮的木桩使劲的撞击城门。   梁国公死了,七杀剑化作剑气冲回秦素鸢体内。只见秦素鸢在接纳剑气的一刻口吐鲜血,软绵绵的栽下,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桅杆的帆,倒在地上。   “素鸢!”沐浅烟冲过去,将她抱住。秦素鸢的脸色苍白,就好似最寒冷的冬季里深宫中覆盖的那层白雪,没有一点生命的光泽。   “素鸢!素鸢!”沐浅烟再不复一贯慵懒优雅的姿态,他焦急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凄厉。   城楼上所剩不多的将士们在往下射箭,沐浅烟置若罔闻。张慎思和沐沉音凉玉赶过来,扫落头顶的箭矢。他们四周是攻城的士兵和铁骑,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整个世界都是杀戮的声音。   秦素鸢突然哽了一声,找回一口气,睁开眼睛。她看见抱着她的男子那样担忧焦急,她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发现能看清的只有他的眸子。那仿佛黑夜里最明亮星辰的眸子,那般浓烈如酒,湿润润的带着水汽,好似要凝聚成泪珠落下来。   秦素鸢听见他在喊:“素鸢!素鸢你振作些,别吓我,好不好?”   “六……哥……”秦素鸢努力的出声,她的声音被湮没在喧嚣的天地间,却一字字的震动在沐浅烟耳边。   “我不能让你……背负骂名……潞城……我替你拿下……对不起……   第137章 为你而生   看着秦素鸢闭上眼睛, 再也不动一下了,沐浅烟僵在那里,心口爬上一阵一阵的钝痛。   这种钝痛, 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他的心上一下下的磨着,不给个痛快, 就这么千刀万剐,鲜血淋漓。   “素鸢, 素鸢……”他不断喊着。   王师将士们爬上了城楼,斩杀叛军, 救下百姓。沐沉音和凉玉凑到了沐浅烟左右,唤着秦素鸢。   “小姐!”凉玉的眼泪扑簌着落下。   沐沉音拉过秦素鸢的手,探了她的脉象,指腹下她的脉象几乎没有了, 沐沉音心中大惊, 又用指头探了秦素鸢的鼻息。   “四哥,怎么样?”沐浅烟揪住沐沉音的衣服问。   沐沉音探在秦素鸢鼻尖的手颤了下, 无力的落下来, 面色崩溃,不敢直视沐浅烟。   “不可能,不可能……”沐浅烟脑子一片空白, 心头的钝痛像是蔓延到千络百脉,他不能相信沐沉音是这个反应。   “四哥,快给素鸢医治!你能治好她的对不对?你能!”   “六弟,我……”   “不会的, 素鸢不会有事。你是骗我的,四哥。还有张丞相,你们都骗我。什么同归于尽,我不信。素鸢怎么会抛下我,她不会的,她不会的……”   “六弟……”沐沉音苦涩的说不出话。   城楼上的叛军被杀光了,终于不会再有箭矢射过来。张慎思打掉最后一支箭,冲到了秦素鸢身边,拉起秦素鸢的手掌,把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往秦素鸢体内输送内力。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也许秦素鸢已经死了,但张慎思不愿相信,他执意要拼尽内力救她。   七杀剑法的第八重,之所以叫“同归于尽”,便是将全身修为凝聚在七杀剑之上,以七杀剑远程诛灭敌人。而敌人一旦被诛,那些剑气和内力就会反弹回出招者的体内,令出招者遭反噬而亡。   张慎思是阮青釉属意的夜合谷继承人,所以他也学习了七杀剑法,他也知道这第八重的秘密。   阮青釉说,七杀剑法第八重,还从来没有人用过。因为要是和敌人同归于尽了,夜合谷不就没有继承人了吗?   那时张慎思还笑着说,这样的招式,杀敌一千自损一千,除非是要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然谁会用?   没想到,秦素鸢为了潞城一战,抛却自己的生死,只为让王师平乱。   “素鸢,素鸢……”沐浅烟抱紧秦素鸢,一面唤着她的名字,一面求着沐沉音救她。   沐沉音颓然伤神,他抓住秦素鸢的另一只手,给她输送内力。此刻,医术已经没有作用了。   “素鸢,你真是自私。你给了我那么多福气,给了我天伦之乐,转头却想抛下我……”沐浅烟嘶哑的唤着,几乎哭了出来,“本王不要脸的惯了,背负些骂名又能怎么样?你何苦为了我,孤注一掷!”   他歇斯底里的喊着:“素鸢!”   悲彻的咆哮响彻在天地间。一片广阔的焦土,一座被战火洗礼的边城。城楼下沐浅烟一袭凄绝的红衣,显得是那般渺小无力。   冥冥之中,秦素鸢感觉到他们进入了潞城。   她好像一直在沐浅烟的怀里,接收着不知是谁输给她的内力。   潞城被攻下了,百姓们夹道欢迎王师的将士们。   沐沉音给了百姓们许多抚恤,不许士卒骚扰他们,很快就获得民心所向。   梁国公的尸体被丢在街道上,被百姓们侮辱唾骂。后来尸体腐臭,味道太熏人,被百姓们丢了好些树枝火油上去,点了天灯。   梁夫人、梁盼玉这些人,都被流放去西疆。她们托人找到了凉玉,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求凉玉帮她们说话。   凉玉只冷冷道:“我要照顾小姐,你们别烦我。”   梁夫人哭道:“玉儿,我是你娘啊!你爹已经死了,你连你娘和妹妹也要见死不救吗?”   “抱歉,这是你们罪有应得,我也没办法。何况只是流刑罢了,西疆那边有现成的流人聚集地,你们去了以后,做事勤恳点,也不会活的太艰难。”   梁夫人声泪俱下:“玉儿,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凉玉恨恨一眼望来,语调如夹带着尖利的针,十分犀利:“当初爹要杀我,娘也要杀我,你们的心又是什么做的?在你们眼里只有荣华富贵。梁夫人,恕我直言,享得住这泼天的富贵,就要受得住来日弥天的大祸。今日你们的下场都是自作自受,谁也没冤枉你们。你们走吧,我还要照顾小姐,没空跟你们闲扯。”   凉玉甩手就走,她身后梁盼玉指着她骂道:“梁玉,你不是我姐姐!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辱没祖宗的人,活不长的!死了还要被抽肠子挖心肝!梁家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你!”   “盼玉,别胡说。”梁夫人连忙拉扯梁盼玉,怕她惹恼了凉玉,会下场更加糟糕。   凉玉头也不回,冷笑一声,仿佛初入江湖时的骄纵放肆:“不好意思,我没在梁家住过一天,也从不知道自己姓梁。至于梁家的列祖列宗,我死了根本不会被埋在你们家的祖坟里,所以压根见不到你的列祖列宗!”   她快步走去内室,留下一句:“杨刃大哥,替我赶走她们,回头请你喝酒!”   秦素鸢在内室的床上躺着,沐浅烟和张慎思陪在她身边。   在攻进潞城后,沐浅烟就把秦素鸢安置在这里。那些政务上的事有沐沉音操劳,他无心加入,只一门心思的守着秦素鸢。   秦克忠和秦屹都来看过秦素鸢,两人非常悲痛。军中事务很多,他们还要去处理,因而离去。应长安在忙于治疗受伤的将士们。因而陪在这里的只有沐浅烟和张慎思凉玉。   张慎思给秦素鸢传了不少内力,眼下面目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他疲惫的从床头挪开,找了个席子坐下,打坐调息。   凉玉看了他一会儿,回到秦素鸢身边,接替张慎思为秦素鸢输送内力。   沐浅烟沙哑的问:“这个法子管用吗?”   凉玉道:“这是仅剩下的方法了。就是废了奴婢这全身武功,奴婢也要让小姐度过这一劫。”   张慎思低声喃喃:“但愿这最后一个办法可行。”   秦素鸢一直模模糊糊的听着耳边的话语声,她不知道是谁在说话,都说了些什么。她只是不断的想要睁开眼睛,她不想死。   日落时分,凉玉虚脱,找了个椅子靠着歇息。   沐浅烟见秦素鸢出了好些汗,便去找了毛巾,浸在温水里。他取出泡好的毛巾拧干,回到床头想为秦素鸢擦汗,却看见了令他狂猎心跳的一幕。   秦素鸢睁开了眼睛,在看他。   “素鸢!”沐浅烟激动的弄掉了毛巾,忙低声唤道,“素鸢,还好吗,你觉得怎么样?”   张慎思和凉玉立刻过来。   “小姐醒了!”凉玉大喜。   “师姐。”   “嗯,六哥,慎思,凉玉……”秦素鸢挨个的看过他们,有些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庞。身子沉沉的,浑身都像是烂在泥沼里没有知觉。但好在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秦素鸢花了许久才终于聚焦了视线,看清了他们疲惫的样子。   “慎思……凉玉……是你们拼了内力救我吧……”   凉玉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抹着眼泪道:“小姐,是奴婢的错!要是奴婢早点说出你的打算,我们就能阻止你冒险了!”   “阻止我,潞城要怎么攻……”秦素鸢勾起一抹笑意,“不怪你,凉玉,是我让你保密的……我知道,慎思也清楚七杀剑法第八重的事……正因如此,我才不让你和任何人说……”   凉玉泪如雨下,哭的停不下来。秦素鸢想要替她抹泪,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抬手,只好费力的摸到凉玉搁在床上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   “慎思……”秦素鸢又看向张慎思,“你重伤还未愈,再拼内力救我,你该如何是好……”   张慎思只笑道:“我没事的,师姐。”   秦素鸢浅浅笑着,苍白的脸色盖不住笑意的温暖。她的视线定格在沐浅烟脸上,唤道:“六哥。”   沐浅烟神色怜惜,半是凄楚半是恼怒,这一刻是又想骂她乱来,又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去。   他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慎思拍了拍凉玉的肩膀,“凉玉,我们先出去吧,师姐和宁王殿下有很多话要说。”   “喔。”凉玉点点头,随张慎思去了外间。   内室里空了下来,只剩下沐浅烟和秦素鸢对望彼此。沐浅烟心情复杂,硬是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秦素鸢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素鸢。”他心疼万分。   第138章 跟定你了   秦素鸢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但此刻靠在沐浅烟怀里,她无比安心,又朝他怀里拱了拱。   沐浅烟立刻将她抱得更紧, 无奈道:“素鸢也真是的,一醒来就和本王撒娇。这下子本王纵使在气头上, 也拿你没办法了。”   “对不起,六哥。”   “说对不起也没用, 本王真的很生气。”沐浅烟闷闷道,“素鸢, 你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吧。不就是一个潞城么?最后肯定是能拿下来的,你做什么非要牺牲自己?本王年纪轻轻可不想守寡,娘子真是好生无情。”   秦素鸢道:“你不是守寡,是变成鳏夫。”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被娘子给抛弃了。”沐浅烟把下颌放在秦素鸢的颈窝, 侧过脸, 吻了吻她的耳垂,“我真的差点就以为, 你再也回不来了。”   秦素鸢默了默, 说道:“七杀剑法的第八重,不是非要死的。因为没有前辈用过这一招,所以我只有用了才能知道。在陷入昏迷的那段时间里, 我一直在潜意识里暗示自己,无论如何要睁开眼睛。六哥,我放不下你,我不想死。”   “唉, 本王的王妃,可真是够傻的。”沐浅烟感叹,“没有失去你就好。素鸢,你得答应我,不许再拿自己的安危去豪赌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照顾本王?本王非得饿死不可!”   秦素鸢嘴角抽了抽,“宁王府那么多厨子,怎会把你饿死。”   “肚子是饿不死,可是这里很饿啊。”沐浅烟说着就抓过秦素鸢的手,送到了自己下.身的某处去,“毕竟能喂饱本王的,就只有素鸢了。”   “你……”秦素鸢被他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发.浪的行径弄得十分无语,嗔道,“你态度端正点。”   “我很端正啊。”沐浅烟相当委屈。更甚者,因秦素鸢握住了他,引发了他的反应,于是小手中的玩意儿变得又硬又烫,沐浅烟委屈的眼神里也夹杂了几分炽.热。   秦素鸢无语至极,松手丢开沐浅烟,冷道:“我没力气,你忍忍吧。”   “唔……那等回了京城,素鸢要加倍补偿我。”   秦素鸢恨恨在沐浅烟胸口咬了一口,“骚包,竟也学会讨价还价了。”   温存了好一会儿,秦素鸢渐渐的找回点力气。她抬起手指,在沐浅烟胸口画着圈,问道:“潞城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梁家人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凉玉情绪还好吗?”   沐浅烟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秦素鸢。   这时候,两人听见外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仔细一听,是拾遗的声音。   拾遗对张慎思道:“找不到卫焦,全城都搜索了,没有任何痕迹。”   秦素鸢提起了注意力,示意沐浅烟将她抱到外间去。沐浅烟抱起秦素鸢,去了外间。拾遗看了他们一眼,欣喜的朝秦素鸢笑了笑,又对张慎思说:“属下审问了梁国公的谋士,他们说,卫焦从王师兵临城下的第一天起,就消失不见,连同他的心腹也都没影了。丞相大人,你说卫焦去了哪里?”   沐浅烟和秦素鸢听得眼神肃然起来。   张慎思还很虚弱,他扶着椅子站起来,对拾遗道:“随我回京,走水路。”   短短七个字,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但秦素鸢和沐浅烟却都明白了什么——卫焦显然不会全盘依赖梁国公,卫焦还有后招。眼下听张慎思的意思,怕是卫焦去了京城,要直接拿嘉和帝下手!   秦素鸢忙道:“六哥……”   “没事,素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沐浅烟柔声安抚,他将秦素鸢放在躺椅上,转身对张慎思道:“本王可以信你吗?”   张慎思温声答:“可以的,请宁王殿下相信我。卫焦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只有我最了解他。”   “好,那就劳烦相爷跑一趟了。卫焦交给你。”   张慎思笑了笑,行礼道:“宁王殿下,谢谢。”   沐浅烟既然将卫焦交给张慎思,便是对卫焦网开一面,让张慎思决定卫焦的下场。这份恩情,张慎思感激不尽。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卫焦回头,还大陈太平盛世。   张慎思和拾遗急急忙忙要走,凉玉不顾体力不支,跌跌撞撞追出去。   凉玉在院落的门口追上了张慎思,她喊道:“我也要去!”   拾遗停下脚步,无声的退开。凉玉冲到张慎思跟前,苍白的小脸因奔跑而浮现了些红晕,上气不接下气。   “慎思,我和你一起回京。”   张慎思笑得温润:“我们走水路回去,我记得你晕船。”   凉玉一窘,忙说:“那是好多年前的毛病,早就好了,我现在不晕船!”   “横江的水流急,你一定会晕的,留下来吧。”   “我不要,我说了不会晕!我偏要和你一起去。”凉玉说着就抓住张慎思的手,一脸铮铮切切,“你又想寻个借口一个人去赴险是不是?云崖的事才过去多久?你又故伎重演!张慎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就算不带着我,我也跟你一路走,偏就不让你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   “凉玉,卫焦是我表哥,他不会对我如何。你相信我,你该留下来照顾师姐。”   “师姐有宁王殿下照顾,敬王殿下和应长安又都医术卓绝,他们在这里比你那边安全多了!”凉玉注视张慎思,厉声道:“你一个男人别跟我婆婆妈妈的,反正我就一句话,我跟定你了,别想支开我!”   张慎思不觉一窒,虽说是被凉玉吼了,可心中却如裂开一道缝隙被灌进了蜜糖那样,尝到了甘甜温暖的味道。   他凝视凉玉,双眸似凝聚了北地春日里的明亮微醺,笑得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认命,“罢了,那就一起走吧。一路上小心些,尤其是见到卫焦后,记得站在我身后,别离他太近。”   “我知道,他不就是会给人下咒吗?我会躲着他的!”   “嗯。”两人说话间,拾遗去牵来了三匹马。   三人上马,快速赶往横江渡口。   很快,他们就上了船,顺流南下。   从北疆到京城,走水路比陆路要省时间,故此张慎思选择走水路。   凉玉果然晕船了,还晕得相当厉害。但她能忍,硬是装出没事的样子,和拾遗谈笑风生。待到了晚上,她才跑去船尾呕吐不止,恨不能把整个胃都吐出来,难受的很。   “凉玉。”   她正扒在船舷上吐着呢,不妨张慎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凉玉惊得连忙捂嘴,却抑不住胃里泛出的恶心,还是吐了出来。   她捂着胸口说:“我、我晚饭没吃好,你怎么还不歇下?”   一双手从她的身后揽住她的双肩,凉玉微愣,感受到张慎思腾出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你还是晕船晕得厉害,难受便告诉我,怎么能趁夜躲着我。”   “我……”凉玉忙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回过身道:“可恶,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我怎么有这毛病?”   “回房躺下会舒服些,我送你回去吧。”   “我想再吹会儿风,屋里太闷。”   “好,那我陪你一会儿。”   凉玉笑了笑,又捂着胸口吐了几口,缓过劲了,方长吁一口气,有些虚脱的看向张慎思。见他容颜如璧,笑容恬静,心中不由生了几分不舍,凉玉二话不说直接埋进了张慎思怀里。   “慎思,不许丢下我。”她一沾到张慎思的胸膛,就赶紧抱住他。   张慎思笑道:“都把你带上船了,怎能再丢下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以后我都要跟着你的,你不许不把我当回事。”   张慎思心中涌出一阵暖流,却又夹杂着苦涩。他看了眼自己衣衫下那条木头做的义肢,蓦然就有无限自卑充斥了心怀。   “凉玉,天寒了,回舱里躺下吧,别伤了风寒。”他避开了凉玉的请求,将她抱起。   “慎……”凉玉还想说什么,却又把话收了回来。张慎思的刻意逃避她看得出来,也大约能猜到原因。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会搞定他的。   ***   京城。   夜色浓郁,像是漫天化不开的浓墨,罩着磅礴的宫殿。   那些琼楼玉宇的灯火都陆陆续续的熄灭,整个皇宫都快要陷入沉寂。   刘长福用轮椅推着嘉和帝,往佛堂的方向去。   这些日子嘉和帝的病情急剧恶化,已经连走路都不能了。有太医偷偷告诉刘长福,嘉和帝殡天怕就在这几日。而再过几天,却是太后棺椁下葬的日子,按照祖制,嘉和帝是需要去太后的棺前敬香的。嘉和帝本不想去,但禁足在佛堂、与太后棺椁在一处的皇后差人来告诉嘉和帝,梁国公拥立卫焦的意图就是攻击嘉和帝名不正言不顺。越是这种时候,嘉和帝越该将供奉太后的姿态做到位。嘉和帝这才让刘长福扶他起来,去了佛堂。   到了佛堂门口,刘长福把随行的内侍们留在外面,他和嘉和帝走进三进殿。   三进殿里皇后跪着给嘉和帝行礼,刘长福把嘉和帝从轮椅上扶下来,扶他跪在蒲团上。   忽然,殿中掠过一道人影。刘长福立刻看去,只见墙上的影子成了四个。   刘长福大惊,忙吼道:“谁?”   嘉和帝也吃力的扭头看过去。   只见卫焦从昏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笑道:“劝陛下和刘公公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惊动了旁人,臣保证您走不出佛堂。”   第139章 龙驭宾天   嘉和帝诧异的看向一脸平静的皇后。   “皇后, 你……”嘉和帝艰难出声。   皇后恨恨道:“不错,是臣妾诓您来的。从您将我儿打发给厉太子守陵开始,臣妾就对您心灰意冷了。”   “你……毒妇……你竟然和卫焦沆瀣一气!”   “至少他能救出我儿, 而皇上你,却是想将他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一生一世!”   刘长福挡在嘉和帝身前, 壮起胆子问卫焦:“你想干什么?”   “刘公公莫怕,陛下快要死了, 做臣子的自当来送一送,做侄儿的就更该来送一送, 顺便讨一份东西走。”   刘长福咬牙道:“你这样的乱臣贼子,还配做皇上的侄儿?!”   “刘公公这话说的不对。”卫焦语调一凌,“是嘉和帝这样弑兄篡位的小人,不配做我的叔父。”   嘉和帝双眸暴起, 迫切的想要说什么, 却一动作就瘫倒在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刘长福连忙扶住嘉和帝, 想要喊人, 却怕卫焦会当场杀了他们。   “卫焦,你想怎样?”嘉和帝无力的问。   卫焦一脚将刘长福踢开,直接揪起嘉和帝的领子, 将人提起来,盯着嘉和帝的眼睛,一字字道:“写罪己诏,向我父亲谢罪, 归还我父亲的皇位,并下诏由我继承。”   “你……!”嘉和帝双眼暴突,胸口急促的起伏起来。   刘长福喘着粗气爬起,宛如要撕咬卫焦般恨道:“你这个乱臣贼子……”   “刘公公省省吧,我与你没什么冤仇,不想在你身上花时间。”卫焦轻蔑的看了刘长福一眼,说道,“去取墨宝来,当着我的面让陛下立诏书,快些去,不要惊动任何人。否则我现在就将陛下杀了!”   “卫焦,你放开皇上……”   “快去。”卫焦语调透着不容被拒绝的阴毒。   一个黑衣人从暗处跃出,正是卫焦的心腹。心腹将刀抵在刘长福脖子上,低沉道:“刘公公,我送你去,路上可不要耽误。”   刘长福一咬牙,只得走出佛堂,朝南薰殿跑去。佛堂外那些内侍们也不知刘长福这是要做什么,只好继续等待。   快到南薰殿时,迎面看见张慎思和凉玉拾遗快步而来。刘长福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看,真的是张丞相啊!   刘长福心一横,不顾伤痛和老迈的身躯,使出吃奶的力气,拔腿冲向张慎思,高呼:“张丞相救救皇上啊!卫焦他——”   身后卫焦的心腹立刻出现,当场要杀刘长福。心腹快,张慎思更快。心腹的刀即将落在刘长福颈后时,被张慎思弹出的玉扳指震开。心腹的刀脱手,下一刻张慎思已在他面前,将刘长福护在身后。   张慎思冷道:“让开。”   “主、主子……”卫焦的心腹们都是张慎思培植给他的,自然也称张慎思一声主子。心腹感到两难:“主子你要做什么?”   “我和卫焦有事说,你退下吧,不关你的事。刘公公,卫焦在何处?”   刘长福惊魂甫定,急喘着道:“张丞相救救皇上!皇上被卫焦控制在佛堂,太后娘娘的棺前!”   “好,我知道了,刘公公跟着我吧。拾遗,你保护刘公公。凉玉,跟在我身边,不要离我超过三尺的距离。”   卫焦没想到,张慎思会截了刘长福,来到他面前。   当看见张慎思的一刻,卫焦心中涌出的狂喜远远超过别的情绪。他甚至丢开嘉和帝,冲到张慎思面前,激动道:“慎思,你……你活着?!”   “嗯,被梁国公派了几十个高手围剿,还好侥幸捡了条命。”张慎思依旧温绵笑着,面上没有一丝责怪和怨怼。   嘉和帝刘长福和皇后都被两人间的态度惊住了。   卫焦一眼看到凉玉,笑意缓缓凝住:“慎思,她……”   “我一路回京,都是她在照顾我,你不必管她。”张慎思说罢,恳切劝道,“卫焦,放手吧,没必要再这么下去了。你就是得到了陛下的传位诏书,也无法真的坐上皇位。满朝文武不会承认你的,你这又是何苦。”   卫焦一怔,脸色冷了下来,“你是来劝我收手的?张慎思,你全家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但那和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早已不再是一件事。从你构陷镇国公父子通敌叛国开始,再到如今梁国公的叛乱、蛮族的入侵。这些残害忠良、分裂国家、给百姓带来沉重灾难的事情,你扪心自问,若姑父活过来,见你成了大陈的罪人,是何心情?”   “大陈的罪人……慎思,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卫焦惨惨笑起来,仿佛下一刻就将变成恶鬼。   张慎思道:“在我心里,你是救我护我之人,是我相依为命的兄长。我又怎能看着你被执念所困,一味陷入迷途?”   “那父亲当年含恨而终,你我全家被屠杀,这笔账要怎么说!”卫焦指着嘉和帝,“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找他拿回来,你却来阻我!早知你这么一副慈悲心肠,我当初就不该冒着生命危险救你!”   “表哥!”张慎思语气悲愤,这一声表哥,充满恳求。   嘉和帝刘长福和皇后原本就惊讶于两人的关系,此刻听到“表哥”两字,算是明白过来了,脸上神色各异。   张慎思道:“表哥,这些年我一直不曾违背你的意愿,就是因为你我是同气连枝的亲人。但后来的许多事,尤其是这次我去北疆赈灾,百姓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惨象,令我害怕。如果你能亲眼看看,你便知道那都是你双手造下的罪孽。我不希望你再错下去了,何况……”   张慎思看了眼嘉和帝,继续道:“何况即便你拿到传位诏书,也会被朝中诛杀。注定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我不能看着你成为众矢之的。”   卫焦冷冷看着张慎思,忽然打了个响指。只见几十个黑衣人出现在佛堂,俱持着刀剑。   “慎思,这些人都是你一手指导历练出来的。有他们在,我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谁不服我,我就让他们杀了那人,我怕什么?”   张慎思环顾这些人,淡淡道:“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表哥。”   “你说什么?”   “你们说,若我和卫焦给你们不同的指令,你们听谁的?”张慎思转而问这些人。   他们一时间全都跪下来,默默的冲着张慎思。   卫焦吃惊:“慎思,你……”   “表哥,我从一开始组建他们起,就给他们下了毒.药。解药在我手里,所以,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   “慎思,枉费我如此信你。”卫焦眼神变得痛苦不已。   “表哥误会了,我只是为了控制他们而已,没想到如今会派上这样的用场。”张慎思说着,来到卫焦面前,握住他的手,“表哥,没用的,就算你精通阴阳术,如今要和整个京城对抗也是以卵击石,我不想看你赔上自己。你知道这几年被战乱迫害的地方,是怎样一番民不聊生的情景吗?表哥,你该自己去看看的。”   卫焦甩开张慎思的手,“他们关我何事!”   “当然关你的事,因为你是大陈之人,你父亲是贤德爱民的先太子!表哥,你想想姑父昔年是怎么教诲你的,再看看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忠良不该蒙冤,百姓不该流离失所。更甚者,你引狼入室,让蛮族欺凌大陈的百姓。姑父在九泉之下看着这一切,你让他于心何安?!”   卫焦一怔,不由想到幼年时候,厉太子勤政爱民,和先帝持一样的观念。厉太子还总告诉卫焦,身为大陈的皇族,必须要心系大陈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是皇族不容推卸的责任。维持和平,避免内乱,更是皇族的义务。   卫焦自知自己的确辜负了父亲的教诲,但是,他就是恨,恨嘉和帝让他家破人亡,恨他从太子的儿子变成一个丧家犬。   “表哥,不要再给大陈带来动乱了,想想先祖打下的这块基业这片土地,想想这片土地上数以万计的人。”张慎思恳切的求道。   卫焦意难平,胸口因急速喘息而剧烈起伏,昏暗中,他的视线如暗紫色的锋芒,刺向嘉和帝。   “陛下,您知道臣为什么挑在今天来吗?”   嘉和帝张张干枯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哼唧声。   卫焦凑近嘉和帝,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因为臣才得了消息,梁国公联合北狄派来的援兵,在山地伏击镇国公的军队。全军损失惨重,敬王和宁王两位殿下,已经死在沙场了!”   所有人面色一变,张慎思立刻便要说什么,可却在张口后又顿住,什么也没说。凉玉分明瞧见他眼底有几种复杂的情绪:痛恨、憎恶、纠结、愧疚……   卫焦在骗嘉和帝,凉玉清楚这一点,而张慎思本想戳穿卫焦的话,却又闭口不言。   嘉和帝双目暴突,抖心抖肺的咳嗽起来:“不可能……你骗朕……你骗朕……”   刘长福急忙道:“皇上别信这乱臣贼子的话!您注意身体,您现在的身子禁不住大喜大悲啊!”   卫焦唇角衔着一缕冷毒,“臣为何要骗陛下?不过是消息还没传到京城罢了,臣却是先掌握了!听说两位殿下连全尸都没了,被砍了头挂在梁国公的枪头上呢!哈哈,真是令人振奋的消息,哈哈哈……”   “你……你……”嘉和帝满额青筋暴出,手臂抖索着举不起来,他狠命的拍着蒲团,“你骗朕……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死……”   “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人难道不是寻常事吗?”卫焦大笑,“可怜陛下临近驾崩,连继承大统的人都没有了!也不对,还有肃王殿下没犯过事,不过是草包了些,不知道能不能扶得起来……”   “你……你……”   张慎思始终不语,眼中的愧疚却越发的浓重。   凉玉却是看明白了,卫焦想气死嘉和帝。慎思答应过宁王殿下京城的事交给他,但他和嘉和帝有灭门之仇,他同样恨极了嘉和帝,恨不得嘉和帝死的痛苦凄惨。所以慎思沉默了,任由卫焦说谎,却又因为自己的缄默而感到愧对宁王他们。   凉玉再看向嘉和帝,他已经是久病虚透的人,哪里经得住卫焦这样的刺激。他当初踩着厉太子和先帝的尸骨黄袍加身时,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是如此枯槁狼狈的模样?   “你……你们来说……”嘉和帝看向张慎思和凉玉,眸子里暴满血丝,犹不甘心,“你们告诉朕……敬王和宁王还活着!告诉朕他们没事!”   张慎思身子略僵,那一瞬满眼都掠上了纠结的痛苦,他张开唇……   “陛下别问张丞相了,他死里逃生,不知道战场上的事,奴婢却是知道的。”凉玉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张慎思一怔。他看她,感觉到宽大的袖口下凉玉紧紧握住他的手,而她的声音清冷,宛如深秋清晨的萧索。   “陛下,大阴阳监没骗您,他说的都是真的。”   张慎思大惊,还没等开口,就感到凉玉扣住他的五指。   卫焦也有些惊讶,转瞬便笑得更为冷毒猖狂:“哈哈,听见了吧?陛下,您真是可怜啊!待到了地底下见到先帝和我父亲了,他们一定会说您这是报应!”   嘉和帝暴怒的想要扑向卫焦,而这一下子的激动,无疑成了他的催命符。空阔的大殿,重重帘帷深重。嘉和帝在刘长福的哭声中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再无动弹,一切归于深海般的平静。   他双目圆睁,在无限的悲痛和不甘中死去。   卫焦捂着嘴笑起来,低头看嘉和帝的脸,笑得眼泪簌簌滚落。   皇后在失神半晌后,扑过来拽住卫焦的袍子,歇斯底里道:“你说过要把我儿救出来,可皇上却死了!你骗了本宫!把儿子还给我,还我的儿子!”   卫焦低头看皇后,眼中噙着近乎怜悯的鄙视,“你真是蠢,明明知道我是谁的儿子,还敢相信我。当初嘉和帝谋害我父亲,不是也有娘娘的参与吗?”   皇后一瑟缩,“卫焦,你想干什么?本宫喊人了!来——”   皇后没能喊出口,她的脖子忽然被卫焦掐住,再也使不上力气。她不甘的瞪着卫焦,徒劳无功的挣扎。而卫焦只是轻轻的一使劲,就将她捏死了。   随着皇后的尸体坠落在地,刘长福在悲痛和惊变中,恐慌不安,簌簌发抖的看着卫焦。   卫焦会弄死他的,就像是弄死一只鸭子一样弄死他!刘长福坐在地上,腿软的站不起来。   但卫焦却没有理他。   他正笑着,眼角还在流泪,整个人像是沉浸在一场荒诞的梦里,脚步混乱颠簸的,似乎要黏在地上一样沉重。   他越过所有人,走出了大殿。   院子里唯有风声簌簌,如泣如诉。而远在佛堂之外的内侍们,全然不知最深处的这座大殿刚刚发生了什么。三进殿里,那些心腹都还在,刘长福在他们中间,不敢动也不敢喊。   “表哥!”张慎思挣脱了凉玉的手,追出大殿。   卫焦正站在漆黑的幽夜里,像是一只即将去往远方高山的麋鹿。   他回头看了眼张慎思,阔步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凉玉也追了出来,问道:“他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走了,不会再做什么,我了解他。”张慎思眼神如痴,恍恍惚惚喃喃,“只是,他大概再也不会想要见我了……”   第140章 表白   卫焦, 要和慎思恩断义绝吗?   凉玉觉得张慎思是这个意思。她看着他,他很低落,很难过, 灰暗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都显示他内心的隐忍。   张慎思朝着空荡的庭院奔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低着头。那样一个如切如磋的妙人,却散发着让人心疼的颓唐。   “慎思。”凉玉追到他身后。   张慎思仍低着头, 像是没听见凉玉的话。   凉玉立刻绕到他身前,又喊了声:“慎思。”   张慎思缓缓注视凉玉, 清暖的音色似淙淙流水,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对陛下说谎?”   凉玉一怔,随即便坦然的笑开:“我知道你为难,我不想要你为难, 所以我来做。”   张慎思眉心轻跳, 一时失语。就这沉默的空档,凉玉牵住他的手, 很是认真的望着他说道:“血海深仇当头, 换做我,一定让仇人不得好死。你不该因为小姐和宁王殿下就感到为难,你已经阻止了卫焦, 这便是兑现了对宁王殿下的承诺。至于嘉和帝……恕我直言,他讨厌的很,曾想置小姐于死地!这口气我始终憋着!何况宁王殿下也没把他当爹,我就算是把他气死我也毫无负罪感!只要不让你为难就行!”   张慎思说不出话, 眼前凉玉的唇瓣一开一合,却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感动和怜惜。   方才他心中的挣扎和苦涩,沉重无比,宛如压在胸口的巨石那样,令他绝望而无力。   他没想到凉玉会考虑他到这种地步,为了成全他的私心,为了不让他深受愧疚,她宁可犯下这滔天大罪。   他开口,感觉到喉咙有些发酸:“可他毕竟也是师姐的公公,敬王和宁王的父亲……”   “是,我的确六亲不认,尤其对不起贵妃娘娘。”凉玉敛了笑容,却又深切的凝视张慎思,“可如果我不开口,卫焦就会放过嘉和帝吗?”   卫焦不会的,卫焦今晚势必要弄死嘉和帝,他有一百种让嘉和帝惨死的方法。张慎思不禁轻叹。     “所以我索性添这一把火,这样你也能如愿以偿,还不用背负自责。”凉玉眸中闪动着碎光,毅然道,“我不在乎自己做了什么,只在乎你的感受。”   “凉玉,你……”   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因着凉玉接下来的动作而止住。   凉玉扑进张慎思怀里,抱着他,把头靠在他胸口,低声说:“我知道你和卫焦感情不一般,眼见他离去,你心中伤怀,还有太后娘娘……”   凉玉说着,看了眼三进殿里太后的棺椁,厚重的棺木,是那般苍凉萧瑟。“我记得春狩那日,刚好是太后娘娘刚驾崩不久,你从那会儿起就很不开心。我明白你的心情,唯二的亲人一个死去,一个离开。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我不是不懂。我小时候在秦府里每每想着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时,也是那种感觉。”   “但是慎思,虽然他们不在你身边了,但我在,我也是你的亲人!”   “嗯,我知道。”张慎思抚了抚凉玉的背,“你和师父、师姐,我一直都将你们视若我的亲人。”   “我说的亲人不是指这个!不关小姐和谷主的事,我说的是我自己!”凉玉说到这里有些羞,估计自己耳朵又红有烫,还好被夜色遮住了。   她在张慎思胸口蹭了蹭,“我的意思是,往后我可以做你最亲的人,每天跟着你,必不让你孤零零。”   张慎思眉心动了动,瞥了眼自己的左腿。   “凉玉,我不想拖累了你,我是个残废。”   “都说了不许这样说自己,你还偏要说这个来惹恼我!”凉玉嗤了他一句,又认真细语,“我中意之人,不在乎他是否残缺。我喜欢慎思,所以不论慎思是什么样子,都是我喜欢的人。慎思待人温和,进退有度,舒朗温绵,又总是能护着我。我喜欢的慎思就是这样,反正我就是喜欢!”她一股气嚷道:“所以你不许推开我,我说了要做你最亲的人!就是……就是同床共枕、白头偕老的那种!我偏要做!”   张慎思身子一僵,没了动静。   而凉玉埋在他胸口,扮起了鸵鸟。   刚才话说得挺溜的,现在一说完,凉玉也有点尴尬了。她这人虽说素来直率爽利,想什么说什么,可仔细想想自己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哪家的女孩像她这般直接抱着男人求婚的?   还真是求婚!连什么“同床共枕”都说出来了,她怎么变得和宁王一样不要脸了?   凉玉头顶冒烟,窝在张慎思胸口,心里打着小九九暗自念叨慎思快说句话,结果半天也没见张慎思有反应。   凉玉不禁羞恼,仰头瞪他,张口就怼:“张慎思你还真是可以,姑奶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装聋作哑,你什么意思?!”   张慎思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波澜,挨了凉玉这一声吼,他竟是笑了出来。   “张慎思你笑什么笑……唔!”眼前忽然落下的黑影和唇上的触感,让凉玉先是一惊,尔后一怔,再接着双手在张慎思背后不断掐他。   可恶的家伙,居然强吻她!   唔……还把她推到了墙上强吻!   凉玉脑子里混乱的像是好几股泥石流来回冲刷,渐渐的什么也没法想了,只是觉得,慎思不再难过了就好。他人长得那么好看,当然还是笑着最养眼了。唔,笑着就好。   ***   嘉和帝和皇后双双殡天的事情,不久就全宫皆知。   刘长福因受了拾遗的威胁,不敢说真话,只让自己信得过的小内侍们一起将帝后入殓,对外宣称帝后病逝。   代理朝政的三位郡王安定住局势,不久后,王师归来。沐沉音在支持声中继位,定年号“宣和”,世称“宣和帝”。   宣和帝登基当日,便拨派了一批接管南蛮的官吏,并着手大陈战后的恢复和重建。沐沉音待皇长兄肃王宽厚,三皇兄沐瑾怀和五皇兄厉王的下场,依旧如嘉和帝在世时所定的一样。   刘长福自请告老还乡,拿了笔丰厚的费用,离开了皇宫。   关如眉入主中宫,成了皇后,这些日子没什么别的事做,便一边养胎一边帮沐沉音拟定各位太妃太嫔的封号。   关于嘉和帝真正的死因,秦素鸢和沐浅烟都没有问凉玉和张慎思。嘉和帝的时代早晚要过去,如今斯人已去,也不必再追究。重要的是眼前人都能平安康泰,这才是最重要的。   肖贵妃对于嘉和帝的死,自然伤心,不过她成了太后,两个儿媳懂事,其中一个还怀了身孕,肖贵妃很快就走出伤痛,每天和老姐妹们打打马吊,再和关如眉一起聊聊生养的知识,日子过得也不错。   张慎思则召来了所有的心腹,给了他们解药,让他们自由离去。他本想辞官,奈何沐沉音再三挽留,张慎思只得答应,再在丞相的位置上多干几年。   拾遗也拿到解药,却不愿意走。   拾遗虽说之前被张慎思拿捏着性命,但他是张慎思从土匪窝里救出来的,又打心眼的服张慎思。最后张慎思同意拾遗再留几年,待以后他辞官了,两人再分道扬镳。   倒是康平郡王府的处境有些尴尬。   按说,康平郡王如今是国丈了,应该风光无限才对。可偏偏蛮族长公主的逃走,给他们留了个烂摊子。总有人私下埋怨关跃,说他管不住女人,让人家一逃就逃回国,还发起了侵略战。   再者,关跃一个郡王世子,被老婆给甩了,这事传出去也很丢脸。好在关跃如今是新帝的大舅哥,大家也不敢太过中伤他,算是给他留了几分颜面。   秦素鸢打从北疆回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静养。她诛杀梁国公受了很重的内伤,沐沉音说,至少要休息两个月。为此,沐浅烟把应长安请到府上,给秦素鸢养护。   秦素鸢恢复得很快,每天都能下床几个时辰了。她趁此机会,叫上沐浅烟和凉玉,一起回镇国公府,说要办大事。   凉玉不知道秦素鸢要办什么大事,一路上好奇的问了好几次,秦素鸢却都卖神秘,故意不告诉她。   凉玉嘟着嘴,双手揪着裙子说:“小姐也真是的,什么紧要的事要这样藏着掖着,都不告诉奴婢。”   “别急,等到了镇国公府,你就知道了。”秦素鸢恬静浅笑,和沐浅烟交换了目光。   到了镇国公府,奶娘前来迎客,不带他们去正厅,却带着他们走上抄手游廊,七拐八拐的往深处去。   凉玉越发觉得奇怪,怎么感觉他们去的方向是秦家的祠堂呢?   结果,他们真的来到了秦家的祠堂。烈祖烈宗的牌位,被供奉在肃静的祠堂里。堂中焚着的檀香,清清淡淡,笼罩薄薄的一层雾气,附着在牌位上那一个个名字的边边角角,仿佛能勾勒出昔日先祖们的音容笑貌。   秦克忠、秦肖氏、秦屹、周芊羽还有秦峦,都齐聚在这里,秦肖氏身边还跟着秦府的管家,手持一本古旧发黄的册子。   凉玉认出那册子,是秦氏一门的族谱。   “凉玉,你过来。”秦素鸢走到秦克忠身边,温和的唤了凉玉。   凉玉不明所以的走上前,“小姐。”   秦素鸢笑着,缓缓一句一句告诉她道:“我和爹在北疆的时候就商量好了,待回了京城,将你记入我秦家的族谱,做我秦家女儿。”她拉过凉玉的手,“凉玉,来见过爹。”   第141章 共枕眠   凉玉怔怔看着秦素鸢和秦家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诚挚的笑意,用祝福和鼓励的眼神望着她。   站在凉玉面前的是秦克忠,俨然在等着她叫“爹”, 凉玉有些发懵:“老爷,奴婢……”   秦素鸢笑着说:“爹收你做义女, 还称呼老爷做什么?该改口了,凉玉。”   “我……奴婢怎能……”   “没有什么不能的。”秦素鸢拍拍凉玉的手, “我们是打心眼的愿意你成为秦家人,却担心你不肯呢。”   “奴婢怎会不肯!”凉玉连忙解释, 她当然没有看不上秦家的意思。秦家对她恩重如山,她对秦克忠也一直存着感激和敬畏,又哪里敢当人家的义女。   周芊羽的小腹已经隆起了,她摸着小腹, 眼神濯然对凉玉道:“既然你没有不肯, 就做我们秦家人吧。这样赶明儿你出嫁,镇国公府就是你的娘家, 看谁敢不拿你当回事!”   周芊羽说的直白, 却是道出了秦素鸢的初衷。沐浅烟见状,也笑呵呵劝道:“凉玉,可别辜负了镇国公府的一番美意呢。”   “奴婢……”凉玉咬了咬唇, 看着秦素鸢,眼底闪烁出泪花,心中感动不已。   她不禁想,自己这个被爹娘抛弃的人, 这个狠心的薄凉的自己,有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小姐和老爷全家如同最亲亲人的对待?   凉玉朝着秦克忠跪了下去,嗓音有些颤抖:“奴婢多谢老爷养育照拂之恩……爹爹在上,请受凉玉一拜。”   她规规矩矩的拜了三拜,被秦克忠扶起来。   “好,凉玉起来吧,以后我就是你爹,你也是我镇国公府的二小姐。”   凉玉眼眶开始发红,点点头,又朝着秦肖氏跪拜下去,“娘,请受女儿一拜。”   “诶,好,好。”秦肖氏十分欣慰,也将凉玉扶了起来。   接着凉玉给秦屹和周芊羽行万福礼,“大哥、大嫂。”   秦屹和周芊羽立刻应了。   秦素鸢笑着,迎上了凉玉的目光,唤道:“二妹。”   “长姐。”论年纪,秦素鸢是比凉玉大上几个月的。凉玉唤了声长姐,眼角冒出晶莹的泪滴。   这时候有人扯了扯她的裙子,凉玉一低头,见是秦峦仰头冲她笑。   秦峦长得和秦肖氏有七分像,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像是秦屹,乍看冷落,细看却如涓涓暖流,煦煦阳光。   秦峦糯糯道:“二姐姐。”   凉玉心头一软,眼睛模糊起来,回道:“峦儿。”   这厢秦府的管家已经将族谱录好了,凉玉也都和家人一一认过,便由秦克忠带着凉玉,给列祖列宗焚香告之。   沐浅烟看着这场面,笑意深深,在秦素鸢耳边道:“本王的岳家真是极好,不但养出像素鸢这样的好姑娘,还都这般重情重义。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秦素鸢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在自夸吧,说自己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所以才能和我们秦家结亲。”   “素鸢,你扪心自问,难道本王不是重情重义的好人吗?”沐浅烟抓住秦素鸢的手,用控诉的眼神锁住她,好似不得到个满意的答案就会哭出来似的。   秦素鸢笑道:“六哥自然是好的,我看上的男人,如何不好。”   “素鸢这么说,我就开心了。”   那边秦屹看了他们一眼,微笑着不语,只当没听见。   秦家认了义女的事,很快就被传开。秦克忠自然也将此事上书给了沐沉音。   沐沉音成人之美,赐凉玉姓“秦”,封为县主。   于是不少人都说,这秦凉玉真是好命,起先和梁国公闹得那一出大家还都当是闹剧,谁想人家秦凉玉做了镇国公府的县主,比做梁国公的女儿更加荣华。    当然这还没完,紧接着张丞相去镇国公府提亲的事传遍京城。此后一个多月,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都还在谈这事。   张慎思备下丰厚的聘礼,亲自向秦克忠求娶凉玉。   秦素鸢和沐浅烟也在现场。   秦克忠对于当初秦素鸢在自己打仗的时间段被嫁出去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对着张慎思好一通刁难,可算过了把瘾。   沐浅烟瞧着秦克忠公然欺负张慎思,便凑近秦素鸢耳边,低声说:“岳父大人不愧是沙场宿将,这气场好可怕,幸亏本王没经历这一出。”   秦克忠冷冷一眼扫向沐浅烟。   沐浅烟立刻正襟危坐,好整以暇的笑道:“岳父大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小婿对您心悦诚服。”   秦素鸢嗤道:“你给我有点正形!”   整整一个白天,秦克忠都在给张慎思找茬,还不许凉玉进屋子。   张慎思却是始终温绵舒朗,言笑晏晏,保持着进退得宜的风度。   秦克忠过够了瘾,便叫媒婆合了张慎思和凉玉的生辰八字,随后定下婚事,由张慎思报给沐沉音。   张慎思在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凉玉从抄手游廊那儿跑过来,一脸又是开心又是羞.涩的红晕,问道:“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   张慎思柔声说:“一直以来,我只是因为没有勇气……”话说到这里就渐次低下去,张慎思衔起温柔的笑,宛如京城四月的春风:“凉玉,你说得是,我曾经唯二的亲人,一个躺在棺材里,一个大概再也不愿见我。我渴望能再得到一个亲人,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的走下去。所以,我邀请你做我未来最亲的人,就是你说的同床共枕、白头偕老的那种。”   凉玉心花怒放,笑容艳烈而璀璨,“我肯定不负你的期望!张慎思,我等你穿着喜袍、骑着白马来迎我!说好了你不许再反悔的,不然我拔剑砍你!”   张慎思忍俊不禁:“我不会反悔的,凉玉。”   镇国公府因着凉玉的婚事,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秦素鸢和沐浅烟平日里没什么事,也回来镇国公府帮着操办。   沐沉音那边下旨给定了婚期,封凉玉为栖霞县主,并加封正二品升平府夫人。   婚礼当日,京城里锣鼓喧天。   应长安很护着同为七花谷的自己人,是以专门找了江湖朋友弄来一群特别会闹的戏班子,吹拉弹唱的给迎亲的队伍助兴。   镇国公府里,秦素鸢亲自给凉玉梳头发,打趣道:“当初我大婚的那天,是妹妹给我梳的头,今天换姐姐给你梳,我们姐妹俩都该是有福气的。”   犀牛角的梳子滑过凉玉绸缎般的发丝,带起一阵紫茉莉的发膏香味,纠缠在梳子和凉玉的头发上,沁人心脾。   凉玉看着镜中红妆艳艳的自己,再看看她身后恬静微笑的秦素鸢,由衷道:“多谢长姐,我们一定会很好的,你和宁王殿下也要常来做客。哪天没事了,我们可以叫上大嫂一起进宫去,和皇后娘娘凑成一桌马吊。”   秦素鸢轻笑,这个凉玉,想什么呢,难道是和沐浅烟认识久了,也开始变得不着边际了。   良辰到时,张慎思穿着喜袍,骑着高头白马,从秦克忠和秦肖氏的手里接过了凉玉,把凉玉迎回了相府。   秦素鸢和沐浅烟又跟着去相府,吃喝宴饮,顺便带了应长安这个千杯不醉的,去给张慎思挡酒。   不过前来的宾客们对张慎思多是敬重有加,且知道他玉厄公子的名号,没谁敢使劲灌他。如此张慎思入洞房的时候,神清气朗,身上没有多少酒气。沐浅烟等人也跟着挤进洞房,热闹起哄。张慎思执起喜娘递过来的如意秤,挑开凉玉的喜帕,看见了那张神采飞扬的容颜。   凉玉从来就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却有着浑然天成的恣意泼辣。那股周身的气度,令她宛如一团热.辣的芍药,敢和国色天香的牡丹分庭抗礼。   而今日,精美的新娘妆和红艳华丽的打扮,更描画了她独到的华美自信。   张慎思凝视她好久,在旁人眼里,他这样子约摸就是看呆了。   沐浅烟等人闹了好一阵,被秦素鸢带头轰出去,离开相府。   张慎思和凉玉一起用膳,喝了合卺酒。凉玉喝完就噙着半口残留的酒渍,扑上去强.吻张慎思,和他一路拥.吻着跌在了床上。   芙.蓉.帐里热.情如火,举目四下都是喜庆的红色,象征花好月圆,佳偶天成。   袍子、大袖衫、外裤、襦裙,一件件的从帐子里滑出来,张慎思的上衣被凉玉扒光了,只剩下条亵.裤;凉玉的衣服也都被张慎思解下,只余下一条很显窈窕身姿的抹.胸长裙。裙长到大腿中部,裙子是低领口的,胸口处还绣着一双合.欢花。   凉玉才不会告诉张慎思,这裙子是她特意找裁缝定制的,觉得比肚.兜和亵.裤的勾.引效果更好。   她水眸汪汪的瞧着张慎思,而张慎思却停止了动作,眼底闪过一抹挣扎,避开凉玉的目光。   “慎思,怎么了?”凉玉趴在他身边问。   张慎思朝她笑笑,笑容很柔和,但含着点迟疑和苦涩。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掠过自己的左腿,尽管没有说话,但眼底突然呈现的自卑和不安,仍旧被凉玉收在眼底。   洞房里一片沉默,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凉玉朝着张慎思靠近,他有些慌张的退开一些,唇角扯开一抹稍显僵硬的笑。   “凉玉,我……”   他还是害怕,就算是决定不再推开她,决定接纳她成为最亲的亲人。但临到坦诚相见时,他害怕被凉玉看见他残缺的身体,害怕让她直面他那冷冰冰的义肢。   “傻瓜。”凉玉嘟囔了声。   这声音引得张慎思看向她,对上了她泛着炯炯光华的双眸。   此刻的凉玉很认真,那双染满情愫的眼,水.润润的像是沾着露珠的蔷薇花。   “慎思,我们打小认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因为你的腿而用别的眼光看你?从来都没有过。我反而会心疼。明明是允文允武的慎思,出类拔萃,比那些庸庸碌碌的男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可是却……我是真的心疼。”   凉玉一边说着,跪坐起来,用手指挑开脖子后的抹.胸裙系带。裙子滑了下来,露出白.润如鹅脂的躯体,冲击进张慎思的眼底。   她的身体太美好,完美的像是官窑里精雕细琢的瓷器。这样的美好让张慎思一时间怔住,心中狂涌的情.欲被一股不敢亵.渎的虔诚所抑制。   他闭上眼睛,眼底仍旧盘桓着方才那迷.人的画面,挥之不去,折磨得他心痒难耐,却也惹得他更加恐慌于残缺的自己。   结果就在张慎思闭眼的这片刻,他的亵.裤被凉玉脱了下来。张慎思惊觉,睁开眼,这瞬间他不安惶恐到极致——她看见了!她会怎样?会不会终究是没有办法接受而转身离去?   他不是不相信凉玉对他的真心,他只是,太害怕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呈现给喜欢的人。   可是凉玉却趴到了他腿上,温柔的抚摸他的左腿。当抚摸过肉.体与义肢衔接之处时,凉玉的指尖变得更加柔靡和心疼。   她只说了一句话,却令张慎思心中如绽开了烟火,感动的不知所措。   她说:“慎思,我心疼你,也爱你。”   张慎思在感动中犹如置身在云雾里,半晌都在晃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凉玉已经压在他身上,亲吻他好久了。   张慎思柔柔看着她,有些失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圆满感觉。他觉得自己是捡到宝贝了,凉玉这宝贝从很多年前就被老天爷送给他,那时候她是他的好妹子,如今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要将她奉作珍宝,妥帖的珍藏着,方不负她的眷眷真心。   这么想着,张慎思一个翻身,反客为主,把凉玉弄到了身下去。   洞房的烛火摇曳,芙.蓉.帐里,端的是红杏枝头春意闹。两个人缠.绵恩爱许久,直到夜已深沉,才相拥着睡了去。   ***   凉玉回门的那天,秦素鸢和沐浅烟也来到镇国公府,主要就是为了看看新婚的凉玉和张慎思。   秦克忠自然又过了一把瘾,可算是把在沐浅烟那儿没享受到的待遇,全在张慎思身上享受了。   秦屹也跟着过瘾。   凉玉面色红润,眼底全是缱绻柔情,挽着张慎思,来见过娘家人。   张慎思向每个人都行礼,礼数周到,挑不出一点错处,只是在沐浅烟这里被娱乐了一番。   张慎思本是向沐浅烟拱手施礼,“宁王殿下。”   但沐浅烟却端着茶杯,用杯盖刮着茶沫子,慵懒的笑道:“叫姐夫。”   凉玉朝他翻了个白眼。   张慎思从善如流道:“见过姐夫。”   随后一家人便和乐融融的聊了起来,秦克忠和秦肖氏都当凉玉是亲女儿,相当关心。秦肖氏还把凉玉拉到身边坐着,和她说起了悄悄话。   倒是秦素鸢在喝茶时,见张慎思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明白对方有话单独和她说,便找了个借口,去了后院。   过了会儿,张慎思也过来了。   师姐弟两个人会合,秦素鸢道:“慎思有什么话,说吧。”   “师姐,可否让我试试七杀剑。”   秦素鸢露出诧异的神色。   张慎思定定道:“这些日子,我心境变了许多。昨日和凉玉在府□□处时,突然发觉,自己心中的有些执念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我在想,嘉和帝已死,卫焦远走,我又得了凉玉相伴,是否心中的戾气已然化解。所以想请师姐将七杀剑唤出,让我试试,如今的我能否和剑气相融。”   第142章 喜孕   张慎思知晓秦素鸢无法怀孕的事, 便想着替她分忧,左右他也是阮青釉属意的下一任谷主。何况七杀剑虽影响女子生育,对男子却是没有副作用的。   秦素鸢对张慎思报以感激的微笑, 嘱咐道:“好,那你试试看吧, 万一不行,千万别勉强, 以免被剑气所伤。”   “我会的,师姐。”   秦素鸢的手中渐渐显现剑的雏形, 很快七杀剑便凝实起来。她将七杀剑交给张慎思,两人都不禁想到从前在夜合谷,阮青釉赐给他们七杀剑的时候。   那时候,阮青釉是将七杀剑给张慎思的, 但剑气入了张慎思体内后, 却化作凶煞之力,险些让张慎思走火入魔, 也让张慎思受了内伤。   阮青釉只得将七杀剑寄宿在了秦素鸢体内。   如今, 张慎思握着这把剑,眉眼间是柔和清淡的笑意。他没有任何迟疑,就将剑气送进了自己体内, 尔后闭目调息。   秦素鸢一瞬不瞬盯着他,问道:“慎思,如何?”   张慎思睁开眼,半眯着眼睛直视秦素鸢。时间慢慢过去, 终见张慎思如释重负的笑道:“多谢师姐赠剑,往后,我会继承谷主之位,必不再让师父和师姐操心。”   成功了?秦素鸢有些不敢相信,她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竟是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小腹。眼底浮现沐浅烟那倾国倾城的笑脸,秦素鸢只觉得无比幸福。   很快张慎思就回到了正厅。   七杀剑寄宿在女子身上,会造成女子体温冰冷,对男子却没什么影响。是以凉玉并不知道张慎思去做了什么。   而秦素鸢是稍后回来的,她站在正厅外,逆光形成的影子斜斜的铺在地上。沐浅烟见了她,眸底焕然生姿,妩.媚笑道:“素鸢,怎么不进来?”   “六哥,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秦素鸢笑得很是美好,竟让沐浅烟一时觉得耀眼。   他忙踏出前厅,“素鸢,怎么了?”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   直到感受到她手上温.热的那一刻,沐浅烟才如梦初醒,惊讶的盯着秦素鸢,眉梢不断爬上喜悦。   “素鸢,你……”   秦素鸢笑道:“方才我将七杀剑传给慎思了,往后由慎思继承七杀剑。六哥,我也可以像旁的女子那样,为你生儿……”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天旋地转的,跌进了沐浅烟的怀抱。   沐浅烟抱起秦素鸢,直接丢下句:“岳父岳母,小婿先行告退!”就打道回府了。   秦素鸢高兴之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怎么觉得,她的相公要把她带回去大开.色.戒呢?   秦素鸢的预感很快就得到应验。   沐浅烟把她抱回府后,就将下人都赶得远远的,扒了秦素鸢的衣服,化身成饿.狼。   美其名曰——庆祝。   “素鸢,还记不记得本王说过,哪天我们找本春.宫.图,按照上头的姿.势都做个遍?”   “素鸢,在北疆的时候,本王还说过,等回京了我们要做上十天的。毕竟之前随军出征,你我都饿坏了,再加上你前些日子还在养伤,如今我们更该大快朵颐呢。”   秦素鸢一边蹬腿,一边嗤道:“明明是你贪.欢.好.色,我何时答应过你?休要把我说的和你一样。”   “我没有胡说,素鸢,难道你不想要吗?”沐浅烟故作委屈,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的充满了挑.逗,“本王知道,素鸢也是很想我的。”   “谁想你了?”   “难道不是吗?”沐浅烟突然钻进了秦素鸢的裙子里,用手指摸了把她的幽.径入口,得意道,“明明都湿了,还说不想我,素鸢真是口是心非呢。”   “你……”   沐浅烟从她的裙子下爬出来,将秦素鸢的衣.衫层层褪.尽,“素鸢,虽然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孩子什么的不必强求。不过,如今你能够为本王生儿育女了,我心里真的很开心。素鸢,谢谢你。”   沐浅烟动.容的说着,一边爱.抚秦素鸢的身躯。他温柔的语调,饱.含的深情,以及那些令她怦.然心动的抚.摸,编织成温暖的令人沉醉的网,让秦素鸢甘心沉.溺其中。   她动.情的眨着眸子,唤着沐浅烟,却不妨沐浅烟话语一转,调.笑道:“还有一点忘了说了,本王还不曾尝过素鸢温暖起来的滋.味,实在是迫不及待呢。不知道如今被娘子包.裹会是什么感觉……”   秦素鸢迷.蒙的眼顿时睁大,恼.怒又羞.愧的瞪着沐浅烟,娇.喝道:“骚.包!淫.棍!”   “多谢王妃赏赐的称呼,本王却之不恭。”   秦素鸢恨不得翻身压着沐浅烟狠狠揍他一顿。   这个浪到无以言表的败类!   只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男人越来越会取.悦她,在她身上做的一切,都充满无以抗拒的魔力。   他悬.宕在秦素鸢上方,噙着魅.惑的笑容看她,解开她的兜.儿,覆上雪.白的起.伏。   秦素鸢的胸并不是多么丰.润,但形状极好,小巧可爱,沐浅烟喜欢得紧。   一手掌握着半边,在柔.滑上揉.捏.抚.摸,时不时蓄意的擦.蹭她的桃.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接收她的敏.感反应。   “六哥……”秦素鸢娇.喘.连连,不由得弓起身子。   “素鸢真是甚得我心。”沐浅烟咬着秦素鸢的耳垂,将沙.哑的情话送进她耳中。   褥子被扭得七零八落,秦素鸢又是恼怒又是愉悦的瞪了眼沐浅烟,主动搂住他,送上细碎的亲吻。   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秦素鸢承认和沐浅烟混久之后便近墨者黑,被他熏陶得日渐不要脸。   没一会儿床板就发出了规律的声响,往来摩.擦之间,不断渗出滑.腻的水.渍,床单上洒开片片濡.湿。   沐浅烟撞得厉害,把秦素鸢弄得尖叫起来。要是放在从前,秦素鸢是真担心府里的下人听见。不过到了今天,算了无所谓了,没脸就没脸吧,脸皮又不能当饭吃。   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秦素鸢不断迎.合沐浅烟,甚至还翻身坐上去,连着换了好些姿.势。   只是,她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被沐浅烟折腾了整整十天!   云.雨散去,沐浅烟将灼.热的精.华留在她体内,紧紧抱着秦素鸢,忍不住亲吻她的耳垂、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双双沉.浸在亲.热后的温馨里。   “素鸢……”沐浅烟深情唤着秦素鸢的名字,声音如金玉琳琅,煞是好听。   秦素鸢听得心动不已,红着脸说:“嗯,六哥。”   尽管身上都是汗,却不愿放开对方。沐浅烟想着和这个女人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想着她对他的付出,想着她婉转承.欢时候的诱.人姿态,不禁心中充满了柔情,想要守护她,更想要不遗余力的拥有她的全部。   他道:“等四哥这边稳定了,你想去哪儿周游,我陪你去。素鸢可别嫌我累赘,半路把我给丢了就成。”   秦素鸢戳了戳沐浅烟的胸膛,娇声道:“丢了也好,看你会不会趁我不在,去找别的女人。”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又吃飞醋。”沐浅烟露出难过的表情,心里却高兴的很,“本王是那种人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秦素鸢翻了个身,背对沐浅烟。   沐浅烟的手抚上她的小腹,喃喃:“也说不定我们走不了了,没准这儿已经有本王的孩子了呢。”   “做梦……”   谁成想,沐浅烟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成真了。   当两个月后,秦素鸢在关如眉的凤殿里呕吐的时候,心中万马奔腾。   沐、浅、烟!淫.棍!!!   关如眉见秦素鸢像是害喜,也跟着又惊又喜,忙喊了太医。   太医过来给秦素鸢诊脉后,跪在地上说道:“恭喜宁王妃,王妃娘娘有喜了。”   秦素鸢心情复杂,想骂人,却满脸都是喜色。   关如眉拍着秦素鸢的背,替她高兴,“素鸢妹妹也有了,我们去万寿宫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后吧,母后定然十分开心。”   “好。”   两人相扶着去往万寿宫。一路上秦素鸢都喜笑颜开,问了关如眉不少孕期该注意的事情。关如眉一一耐心的给秦素鸢作答,只是,秦素鸢也敏锐的察觉到,关如眉的情绪不是很好,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堵在心间。   “如眉姐姐,怎么了?”   “啊,没什么。”关如眉状若无碍的笑了笑,但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顺着关如眉的视线,秦素鸢看见了太液池边有两个打扮很好的姑娘,正结伴行走。   那两个姑娘秦素鸢有点印象,好像是朝中官宦们的女儿。她们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秦素鸢猜到了什么,“如眉姐姐,是谁让她们进宫的?”   “她们向宫里递送帖子,说是来探望哪位沾亲带故的太妃太嫔,其实都是冲着陛下来的。陛下新登基,多得是妙龄女子想要入后宫为妃,她们的父亲也常在朝堂上提这样的事。”   关如眉面露愁容,扯开一抹苦笑:“这也就罢了,素鸢妹妹可知,这些女子里头还有我妹妹如佩吗?”   秦素鸢不禁说:“怎么佩郡主也……莫非是你继母的意思?”   关如眉点点头。她那继母万氏,在她成为皇后的当天就打起了如意算盘,明里暗里的说教关如眉把关如佩迎进宫,说什么反正以后有三宫六院的妃嫔会和她争宠,与其别人受宠,不如自家妹妹受宠,这样好歹能互相巩固,不至于势单力薄。   对此,康平郡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跃自然不同意,但他一个纨绔,没人把他当回事,就是想替关如眉撑腰也没实力。   秦素鸢不禁表情凝重了些,她也不愿关如眉受委屈的。可是沐沉音已然是大陈的帝王,她一个亲王妃,能说什么呢?   第143章 结局(上)   两人一同去看过肖太后。   肖太后正在万寿宫里和三个太妃打马吊, 见秦素鸢来了,让三个太妃自己先玩着,肖太后去前殿见了两人。   秦素鸢告诉肖太后, 自己有喜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肖太后眉开眼笑的问。   秦素鸢答道:“刚发现不久,方才和如眉姐姐说话的时候, 突然身子不适,喊了太医来一看, 方知道原来是有喜了。”   “这真是太好了。”肖太后执着秦素鸢的手说,“如眉有喜了, 素鸢也有喜了,真的是太好了。素鸢,你回去了就和浅烟说,让他注意着点。妇人怀孕是顶大的事, 让他好生照顾你, 千万别把你累到。”   秦素鸢应下,怎么觉得肖太后的嘱咐是指那个方面……   秦素鸢便说:“方才我和如眉姐姐讨教了许多, 该注意的, 如眉姐姐都告诉我了。”   关如眉笑道:“母后不怪儿臣多嘴,抢了您想说的话吗?”   “你这孩子,母后怎么会怪你们?见你们妯娌之间亲如姐妹, 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呢。”肖太后又拉过关如眉的手,与两个儿媳妇执手,十分开心满意。   只是三人没说一会儿话,黄芩姑姑就来报, 说两位千金小姐来拜访住在万寿宫的庆怡太妃,并且给庆怡太妃的小皇子买了些小玩意儿。   这两个千金小姐,正是方才太液池边的那两位。   秦素鸢瞥见关如眉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怕她继续待在这里会心神不安,便对肖太后道:“既然有客人来万寿宫,我们就回去了。”   肖太后说:“人家两个是来看庆怡太妃的,又犯不着我们的事。再说你们二人是什么身份,她们二人是什么身份,象征性的给点面子就是了。身在高位,不能太过和善,该摆出威仪的时候就要摆出来才是。”   关如眉恭顺的说:“母后提点的是。”   秦素鸢也点点头,瞥了眼肖太后的神色,直觉觉得肖太后这是在暗示关如眉身为一国之母不可太过柔顺,要拿出能震慑旁人的雍容气度来。   倒是秦素鸢这会儿又有点犯恶心,不大舒服,肖太后就让她和关如眉回去,嘱咐凤殿的宫女们好生伺候关如眉。   回去的路上,关如眉幽幽道:“素鸢妹妹,母后对我的提点,你能听出来吧?”   “嗯。”秦素鸢应了声。   关如眉苦笑:“我明白母后的意思。身为中宫,要是太柔顺和气,容易被恃宠而骄的嫔妃欺压,担不起管理后宫的重责。母后也是为我好。”   虽是为她好,让她不会那么容易被嫔妃蹬鼻子上脸,但关如眉根本不想做统御嫔妃的皇后。秦素鸢心疼关如眉,也明白肖太后哪怕再喜欢关如眉,也不会为关如眉去坏祖宗规矩,最多只能开导关如眉。   秦素鸢不禁想,若是沐浅烟当了皇帝,会不会也要设置三宫六院,让她去管那群女人呢?   这个念头刚兴起就被秦素鸢掐灭了。   沐浅烟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也志不在此。他若不是这般的人,或许她也不会爱上他。   秦素鸢只能拍着关如眉的手背安慰:“现下最要紧的是你腹中的孩子。哪怕是为孩子着想,也不要忧思过度。若是心里实在不好受了,召我入宫陪你说说话,都是好的。我若不方便,也还有凉玉和瑛姐姐。”   “谢谢你,素鸢妹妹。”关如眉笑了笑。   倒是说到沐瑛,关如眉喃喃:“我的确许久未见瑛妹妹,听说她近来和我哥哥走得近,还被哥哥带着去赌场。熙郡王怕是要气坏了。”   中午时分,秦素鸢回到了宁王府。关如眉赏给宁王府许多好东西,但最多的还是孕妇和小儿用的东西,比如说一双绣着莲子的幼童鞋子。   杨刃在点数这些东西,沐浅烟坐在旁边,以手支颌,懒洋洋的说:“皇嫂不愧是要当娘的人,准备这么多小玩意儿分享给本王和素鸢。这份喜气本王一定要好好沾沾,说不准过上一阵子,素鸢也能怀上孩子呢。”   秦素鸢走过来,清清淡淡道:“已经怀上了,两月有余,这些东西是如眉姐姐赏给我和孩子的。”   沐浅烟本是笑吟吟聆听,听了一会儿猛然一个激灵,脑海中似闪过一道霹雳,炫亮无比。   他几乎是从软榻上跳起来的,大步冲到秦素鸢面前,扶住她的双肩道:“素鸢,你方才说了什么?可是真的?”   “自是千真万确。”   相反于秦素鸢此刻云淡风轻的模样,沐浅烟惊喜万分,似是一盆沸腾的开水,将秦素鸢一拉,按进了怀里,紧紧的箍着她。   他激动的想说什么,却发现素来口齿伶俐的自己,此时此刻却像个呆头鹅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说句话也舌头打结。   “素鸢,你……我真的……这可真是……”   秦素鸢被沐浅烟牢牢搂着,浑身都暖洋洋的,心也充满了柔情。脸上故作的清淡化去,秦素鸢笑了出来,双手搂紧沐浅烟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说:“六哥,我的确有孕了。我终于也能为你生儿育女,我很开心。”   “锦上添花,多好的事啊,本王也开心得很呢。”沐浅烟吻了吻秦素鸢的发梢,一缕清香绕着他的心扉,“素鸢,谢谢你。此生能有你,我心里那种满足和喜悦当真是无以言表,就不赘言了,你用心体会就好。本王定会把你和孩子宠到天上去的。接下来好好在府里休息,可别动了胎气呢。”   他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什么来,眉头皱了皱,俊颜添了丝苦恼。   “唉,虽说本王无比开心,但还是有不情愿的地方呢。”沐浅烟如泄气的鼙鼓似的,委屈的说,“娘子有孕,这头几个月本王是碰不得了。每天看在眼里却不能吃,可如何是好?”   这满脑子都是精.虫的家伙!   秦素鸢嗤道:“这有何难?宁王府财大气粗,买几个貌美多姿的姑娘进府,代我伺候你,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   “素鸢,你又来了,本王是那样的人吗?”沐浅烟一脸委屈的姿态,眼底却满是得意的神色。   他拉过秦素鸢的手,直往那里送去,却停在了一寸之外,调.笑道:“还望娘子芊芊玉手能多照顾本王,素鸢,你说好不好?”   秦素鸢狠狠剜了沐浅烟一眼。   渣渣!   接下来的日子里,宁王府一团喜气。   秦素鸢的日子过得极好,沐浅烟将她呵护得更是细致入微,妥帖万分。   秦肖氏听说女儿有孕,专门来王府看秦素鸢,还带来了挺着大肚子的周芊羽。   周芊羽抱怨说,本来还想生产完了就和秦素鸢切磋武斗的,结果现在秦素鸢也怀上了,两个人想切磋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呢。   秦素鸢自然宽慰她说,只要有时间了,定然约她武斗。最好是去秦家军里搭个擂台,在众目睽睽下打,这样更尽兴。   凉玉也来探望了秦素鸢,给秦素鸢绣了些小孩的肚兜和襦绔。秦素鸢问起凉玉想不想也生个孩子,凉玉笑着说:“长姐可别打趣我,我这人疯疯癫癫的,可不想挺着大肚子在家躺着,那样我会疯的。我先玩几年,等以后和慎思回了夜合谷再想孩子的事,现在我可不想怀上。”   话是这么说,但是,事不遂人愿。   没过多久,凉玉怀孕的消息就传到宁王府。秦素鸢都能想象到,凉玉是怎样一副可歌可泣的神情。   秦素鸢闲暇之余,也不忘多进宫陪伴关如眉。自己和凉玉、周芊羽眼下都是京城女子艳羡的对象,唯有关如眉看似光鲜,却每天生活在不安和忧虑中。   当然,关如眉的不安和忧虑,在许多人眼里却是不贤和善妒。秦素鸢听说,沐沉音前日才将朝臣提出的采选秀女的建议压下去,隔日康平郡王妃万氏就进宫来见关如眉,说教她赶紧把关如佩弄进宫来。   万氏还说,同为关家嫡女,关如佩最低也得做个正一品四妃。   秦素鸢连忙进宫去探望关如眉。   她在穿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的瞧见一男一女在一树树盛开的蔷薇花下说话。那男子穿着天子朝服,必然是沐沉音;而那女子离男子很近,时而低头时而顾盼,看着和男子很亲密的样子。   秦素鸢认出了那是关如佩。   怕自己的现身会惊扰到他们,秦素鸢选择远远的等着,故此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沐沉音是下朝后想在御花园走一走,想些事情,不妨关如佩进宫,跑到了他面前。   关如佩穿的很漂亮,她本来就是郡主,又爱慕虚荣,自然打扮上总要压关如眉一头。沐沉音不大喜欢装扮极好的贵女在他面前晃悠,更因听说了康平郡王妃有意将关如佩塞给他这事,下意识的不愿和关如佩多谈。   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小姨子,沐沉音也就和颜悦色的接受了关如佩的行礼。   谁想关如佩接着就屏退侍女,靠近到沐沉音面前,低声说:“陛下能不能让臣女讨个便宜,称您一声姐夫?”   沐沉音面色温润道:“朕本来就是你的姐夫,何来的便宜一说。”   “那好,既然陛下允臣女喊您姐夫,那臣女斗胆请陛下能帮帮我!”关如佩担忧的说。   见她这个反应,沐沉音倒有些好奇了,暗觉得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而关如佩毕竟年纪小,又是被庶女出身的万氏养大的,遇事不及关如眉沉稳有气韵,此刻显得很是惶恐小心,就仿佛沐沉音是一株救命稻草,她生怕自己抓不住。   “你有什么事说吧,若是朕力所能及的,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多谢陛下。”关如佩缓了缓脸上的急色,说道:“姐夫,我不想入宫为妃,可我父王母妃都不顾我怎么想。姐夫能不能给我赐婚?”   “哦?”沐沉音更好奇了,“难不成你是有了中意的儿郎?”   “嗯。”关如佩应下,脸上浮现两朵羞涩的红云。   “可否告诉朕,是哪家的儿郎?”   “是……周横铭。”   沐沉音一讶,笑了出来。   周横铭,正是周将军的儿子,那位平定蛮族的周小将军。也不知道关如佩是几时瞧上他的。   沐沉音问:“他可知晓你的心意?”   关如佩有些心虚,“约摸不知……也约摸知道吧……臣女也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朕就好人做到底,让人帮你问上一问。”沐沉音道,“周横铭是秦屹的大舅哥,秦屹的妹妹又是宁王的王妃。此事朕会请宁王妃和秦少夫人帮忙,替你探探周横铭的口风。若他也有意,朕定为你们赐婚。”   “谢谢姐夫!”关如佩忙道。   “只是,若周横铭无意……”   关如佩斩钉截铁道:“要是这样的话,我、我……姐夫,求你别让我入宫!只要不入宫,我还有机会;要是入宫了……姐夫也看不上我对吧,虽然我喜欢和二姐攀比,但心里清楚,有二姐珠玉在前,我比不过她的。”   沐沉音笑意温润,似风拂杨柳。他看着关如佩,宽慰道:“各人有各人的好,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和你姐姐各有千秋,定然也是各花入个眼。”   关如佩听了这话,心中又生出些信心,福了福身道:“多谢姐夫了,周横铭那边,还请姐夫多费点心。”   “自然。”沐沉音扶了扶关如佩,让她平身。这个动作在远处的秦素鸢来看,若是不晓得那两人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必定会觉得暧昧。也不知道沐沉音和关如佩说了什么。   秦素鸢又一转眸,竟看见御花园的月洞门那儿,立着关如眉。关如眉竟也看到了沐沉音和关如佩在一起说话,关如眉的身子有些颤抖,四下绿意盎然的景物都无法掩盖她此刻苍白失色的面容。   “娘娘,当心身子。”紫苏扶着关如眉,提醒了句。   就是这句话,被沐沉音和关如佩听见了。两人看向月洞门那里,看见的是关如眉转身离开的一幕。关如眉的背影萧索而孤凉,像是一只离群的大雁,几乎所有的仪态都是强撑出来的。   沐沉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追过去。   “眉眉!”   秦素鸢也走出来几步,看着沐沉音大步跨出月洞门。她转眸和关如佩的视线相对。关如佩想到沐沉音刚才说的话,立刻走到秦素鸢跟前,说道:“宁王妃,我和姐夫正说想找你帮忙呢,你就来了。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秦素鸢心中有些讶然,她点了点头,请关如佩说出来。待听关如佩说要她帮忙去探周横铭的口风时,秦素鸢方意识到,关如眉肯定是误会了沐沉音和关如佩。   秦素鸢自然答应帮关如佩,和关如佩寒暄了几句,便去寻关如眉。   第144章 结局(下)   沐沉音步子很大, 追出了月洞门,很快就追上关如眉。   “眉眉!”   沐沉音身边的大内总管连忙屏退随从,紫苏也退开, 只留帝后二人在那里说话。   “眉眉,你慢些, 当心动了胎气。”   关如眉覆盖着愁容的脸孔,宛如凋零的花瓣般了无生趣。她给沐沉音福了福身, “打搅到皇上和舍妹对话,是臣妾的不是。”   沐沉音哪能听不出她语调里的幽怨, 更别提她一口一个“皇上”“臣妾”的。早在他登基的前一天,沐沉音就告诉关如眉,两人间不要讲那些帝后的虚礼,依旧和在王府时一样互相称呼名字。眼下关如眉这个样子, 定是生气的, 沐沉音不免自责。   “如眉,你别生气, 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关如眉低着头道:“皇上说就是, 臣妾全都照做。”   “如眉,我问你,如佩有心上人这事, 你知不知道?”   关如眉微怔,回道:“臣妾自出嫁后,见如佩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在这深宫里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她自嘲的笑了笑, 哀哀望进沐沉音的眼眸,“皇上光风霁月,形貌品德才学皆是极好,如佩倾慕皇上也是正常的。她毕竟是臣妾的妹妹,要是她往后进宫了,臣妾恳请皇上至少给她一个四妃的位置,这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唯一能替她争取的了。”   她到底在说什么,沐沉音有些无奈,同时也不禁在心中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关如眉用得心还不够,才导致没能及时疏导她的情绪,害她积怨。   是了,他近来在朝政上忙的焦头烂额,的确没有周全的考虑她。   沐沉音的心渐渐软了下去,他道:“其实你能为如佩做的并不是这件事,如佩方才来找我,就是为着不想进宫这事。她心悦周小将军,想求我给她赐婚,以此断了你母亲的念头。”   关如眉讶异了,一时愣神的望着沐沉音。   沐沉音笑着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阿素不是总来探望你吗?等你见了阿素,就请她回去了与秦少夫人一道,向周横铭探个口风。要真是郎情妾意,我当然要成人之美。”   原来竟是这样,是自己误会沉音了。关如眉刚觉得心里落定下来,又想到这些日子前朝对于广纳妃嫔的建议以及肖太后时不时的开导,心中又郁郁起来。   关如眉的一颦一簇都落在了沐沉音眼里,他叹了口气,说道:“这段时间是我疏忽了你,是我不好。”   “皇上哪有什么不好的,是臣妾无理取闹了。左右臣妾如今怀着身孕,也无法伺候皇上,也该迎几个姐妹入后宫了。”   沐沉音闻言更是自责,他这段时间光是把大臣们关于扩充后宫的建议都压下来了,想着这样关如眉能安心养胎,却是忽略了环境对她的压力以及她对未来的恐慌。   她本就清高敏感,如今孕中又多思,哪怕是有人善意的宽慰她,怕也会引得她忧虑不安。   沐沉音叹口气,道:“想我从前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宠着你,却是做了个如此不称职的丈夫。”   “沉音……”关如眉更难过了,她没有责怪沐沉音的意思。   沐沉音握紧她的手,柔声道:“眉眉,你听我说。在北疆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只想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走下去。君子一言九鼎,不论我处在什么样的高位,都不会辜负你。君无戏言,眉眉,你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事情解决好不好?”   “可是……”   “你从前为我承受的创伤和痛苦,我如何能辜负?我若辜负,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关如眉顿了顿,表情苍白了几分,“沉音,我不想挟恩图报。你不用因为彭美人那件事就……”   沐沉音无奈的打断关如眉的话:“你原还是个钻牛角尖的,真教人没办法。眉眉,你没有挟恩图报,都是我自愿的。滴水之恩本来就该涌泉相报,何况,”他抱紧了关如眉,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何况你是我心里的人,我想给你最好的,也无法看你伤心。”   “沉音……”关如眉只觉得心肝一砰,愣在了当场。她被沐沉音紧紧抱着,他的一只手缓抚过她微隆的小腹,十分的温柔耐心。   “眉眉,给我个机会,我证明给你看,你相信我。”   三天后,秦素鸢和周芊羽从周横铭那里探到消息,原来周横铭和关如佩还算是有些交情,虽不能说很熟,但周横铭却坦言被关如佩吸引了,只是怕人家心里没他,才不敢贸然唐突。   秦素鸢将消息递给关如眉,关如眉告诉了沐沉音。当天赐婚的圣旨就下到两府,关如佩躲在房里美滋滋的,万氏的心思也只能作罢。   接着早朝时候,又有人提了充实后宫的事。   沐沉音和颜悦色道:“爱卿所言极是,此事的确应当提上日程了。朕的皇后是才貌双全的佳人,那么入宫的嫔妃也不能太逊色。众位爱卿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透沐沉音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当然要乖乖附议。   沐沉音继而道:“既然诸位爱卿意见一致,那朕就设置两个条件,凡是能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女子,方可记下名录,择定位分入宫。”   “第一,皇后曾当众舞过《洛神赋》,舞技和舞姿都深得朕心。技艺不亚于皇后的女子,方可入宫。”   不少人露出晦涩难辨的神色,说实话,这个门槛相当高,不过努力一下也不是不能跨越。有几个自家女儿舞技不错的大臣,暗自高兴。   “第二,有件事诸位爱卿定然有所耳闻。先帝的彭美人被厉王派人谋害,却不巧被朕的皇后撞见,皇后因此进了暴室,受了番非人的折磨。”沐沉音叹了口气,说道,“不瞒诸位,其实当时厉王设计的是朕,若非皇后挺身而出替朕承担了嫌疑,那么或许今天坐在龙椅上的人就不是朕了。”   竟有这事!不少大臣都惊住了。其实这事大家多少也听过,只是听的不全,不是很信。没想到关皇后当初真的是为了保护陛下才受那些磋磨,怪不得那之后没几天陛下就娶了皇后。   一片窃窃私语声,渐渐低下来,沐沉音的话音也就回荡在整个仪元殿,掷地有声。   “身为后宫嫔妃,自然该和皇后一般性情坚忍、品格贵重。所以朕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若是哪位女子能够进暴室忍上一天一夜的酷刑,将皇后当初所受得刑罚都受一遍,再活着出来的,朕定然奉作珍宝,宠冠六宫。”   这下许多人的表情就相当好看了。这两个条件,第一个还好说,至于第二个……谁会让自家女儿去挑战暴室的刑罚?陛下这分明是打算空置六宫了。   有人想谏言,但沐沉音却又道:“君无戏言,朕对先帝起誓,定当说话算话,以身作则。”   众臣再无可说。   于是那一日的事情传遍了后宫,又因着张慎思下朝后给凉玉讲述了全过程,事情被凉玉传遍了贵妇圈。   肖太后见儿子执意如此,也不说什么了,只笑着对关如眉说:“看我生的这两个儿子,也不知道像谁,都是这么一心一意的。你也不用再有什么压力了,好好养胎,母后还盼着你多生几个金孙儿呢。”   关如眉含羞带涩的应下了,再见到沐沉音时,感动的落下泪水,扑进沐沉音怀里,被他抱去了凤殿,红袖添香,亲昵了整整一下午。   数个月后,阮青釉给秦素鸢飞鸽传书,道生了个胖小子。因要坐月子,阮青釉和千蛇郎君都在夜合谷。雪莲谷那边有弟子来找千蛇郎君,说他身为谷主怎么成天不回家,委实闹了出有趣的。   待周芊羽临盆的时候,恰值秋后,正是重犯问斩的时间。   沐沉音此次登基并没有大赦天下,是以许多参与了厉王宫变的重犯,被押往刑场处斩。   王瀚就是其一。   秦素鸢想去看着王瀚死,沐浅烟怕她动了胎气,不让她去。   争执了半天,沐浅烟没拗过秦素鸢,只好陪着她去了。没想到同来的还有张慎思和凉玉,以及应长安这个专门为了照料两位孕妇而尾随过来的医者。   再看见王瀚,秦素鸢冷冷淡淡注视他,脑海中迅速掠过从前的种种。   那些因王瀚而给她造成的恐慌日子,早已经远去了,但王瀚造的孽必须要偿,边关那些被他害死的六万将士,他们的英灵都在等着王瀚用死亡来祭奠。   秦素鸢没有理会王瀚那哭天抢地的老母和两个姐姐,她们纵然可怜,又有什么办法?   凉玉却义愤填膺的多,恨恨骂道:“哭什么这么凄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们要是能教好王瀚什么是人品,也不至于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   “凉玉,别说的这么刻薄。”张慎思温声劝道。   凉玉嘟嘟嘴,给相公一个面子。   只是这一刻,几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另一个人——卫焦。   所有厉王党羽都伏法了,唯有卫焦,孑然一身的来,形单影只的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素鸢不禁望向远方的碧海青天,那边有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卫焦这个人,也许她会慢慢的不再想起来。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是卫焦害沐浅烟受了十几年的苦,也因此造就了她和沐浅烟的姻缘。   ***   周国境内。   卫焦穿着朴素的衣物,像是一个平凡的旅人,风尘仆仆的踏进周国的土地。   他离开了陈国,来到周国,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在陈国掀起的动乱惊动了阴阳圣宗的宗主。他知道,阴阳圣宗的人不会放过他,不如他主动去见他们。   行走在一片绿油油的野地里,卫焦看见了面前走来的人。   一个穿着黑色衣袍的男子。   他的衣物用的是上好的面料,水墨似的黑,黑的淋漓彻骨,却在衣摆上洒开一只只墨色的蝶。   这是个俊逸疏狂的男子,或许比卫焦年纪还小些,身上还有轻狂游戏的气质。但卫焦却向他跪了下来,叩首道:“灵君。”   阴阳圣宗的长老被称之为“灵君”,一共有九位。而这一位,是卫焦的上司,也是宗主派来押他回去的。   灵君道:“你私自与阴阳圣宗断了联络,潜伏在陈国,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知道下场吗?要终身监.禁在总坛的。”   “我知道。”   “你可以选择逃亡啊,我们也未必能逮住你。”   “不,我不想逃。”   “哦?”灵君玩味的打量着卫焦,“你倒有意思,起来说话。”   卫焦站起身来,说道:“我这一路走来,见到大陈战后的萧条景象。一片片废墟,一个个无助的即将死去的人。表弟说的没错,我的确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父亲在九泉之下,大概会以我为耻吧。”   “所以呢,你这是打算跟我回去的意思了?”   卫焦摇摇头,说道:“回去了也是终身监.禁,那样与死又有何异?我苟且偷生了许多日子了,能在大陈闹上那一场,也算没白活。”   灵君幽幽道:“你这人很是矛盾。”   “或许是吧。”卫焦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沓书信,递给灵君,“有一件事,想托付给灵君,希望灵君能够替我做到。”   “你说吧。”   “我有个表弟,他叫张慎思,是陈国的丞相。他很挂心我,我也很挂心他,但我不想再见到他。希望灵君能够代替我与他通信,让他以为我好好的在列国游历。灵君能答应我吗?”   灵君幽幽凝视卫焦,沉默半晌,说道:“好吧。”   “多谢灵君。”卫焦朝着灵君连磕了三个头,笑着喃喃,“父亲,希望您见到我后不要打我打的太狠,我这就来见您和母亲了。”   灵君默默的看着卫焦,看着这个矛盾的人,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地。   他真的很矛盾,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后,竟然还要找到阴阳圣宗的人面前自杀,临死前还不忘自己的表弟,让人给他善后。   灵君看着自己手中卫焦给的一沓信纸,无奈长叹:“真令人唏嘘……”   一个月后,张慎思收到了一封信,信的署名是卫焦。   卫焦在信里说,他正在周国游历,说周国皇后推广的一种调酒方子十分出彩,那酒极为好喝,他已经找人给张慎思运了几坛过来,不日就会送到。   张慎思看完了信,凉玉也凑过来看。   凉玉看的津津有味的,并没有注意到张慎思眸底一闪而逝的悲恸……   那几坛周国的好酒到货后,张慎思给镇国公府、宁王府、皇宫各送去一坛。   张慎思和沐浅烟、秦屹在姹紫嫣红馆里喝酒,沐浅烟拍着秦屹,祝贺他喜得贵子。   周芊羽给秦屹生了个儿子,秦屹这段时间天天都红光满面。   “别光顾着恭喜我,你们也快了,没几个月了。”秦屹回过去恭喜沐浅烟和张慎思,算起来秦素鸢肚子已经很大,凉玉的肚子也有显怀的迹象。   临近年关那会儿,正是京城最喜庆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辞旧迎新,皇宫里也传来喜讯。   关皇后诞下小皇子,母子平安。圣上大喜,当天就册了小皇子为太子。   关如眉生产的这天,关如佩和关跃都在凤殿外陪着。产婆们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沐沉音不顾规矩,陪在床头,不断指挥应长安给关如眉配各种方子,倒让太医们全都晾在外头插不上手。   太医们只好陪肖太后说话,心想着有个医术比他们高多了的皇帝,他们是不是可以不用混了。   秦素鸢的预产期比关如眉迟了三个多月,秦素鸢身体好,足月生产,不过仍是把沐浅烟紧张的不行,早早将应长安拘在宁王府待命。   秦素鸢生的很顺利,是个小世子。   宁王府上下一片欢腾,杨刃带着新婚妻子在府门口放鞭炮,朝围观而来的百姓们撒钱。   接着应长安就去了相府,等着凉玉临盆。   凉玉打趣他说:“我们几个妇人加一起都没你辛苦。”   “小事小事,反正哥也没事干。等你们都生完了,哥准备去西蜀国玩玩,有几个朋友在那边三缺一等着哥呢。”   “好啊!记得有什么特产,找镖局的给我们送来!”   “没问题!”应长安爽快的应下。   凉玉和秦素鸢一样都是身子骨极好的,生产不费力,很平安的生下一个男孩。   秦素鸢抱着儿子守在外头,听说又是男孩,对沐浅烟笑道:“我和如眉姐姐、芊羽都指望凉玉给孩子们生个小妹妹呢,这下希望落空了。”   沐浅烟道:“瞧你们几个,指望人家的肚子,怎么不指望自己的?素鸢喜欢女孩,尽管和本王说,本王一定配合你生一个。”   秦素鸢嗔笑:“你正经点,这些话等回府了再说。”说着就把儿子送到沐浅烟手里,“抱好了,我进去看看凉玉。”   这年开春后,秦素鸢终于腾出时间,遵守和周芊羽的约定,跟周芊羽去秦家军里搭擂台比武。   秦素鸢如今不再使用七杀剑,实力不如从前,但依旧十分厉害。她和周芊羽两个打得如火如荼,精彩纷呈,看得秦家军将士们不断喝彩。   最后周芊羽输了,秦素鸢不慎斩断了周芊羽的鞭子。   周芊羽悲痛万分,说她这鞭子是极昂贵的材料做的,怕秦素鸢赔不起。   沐浅烟相当无所谓的挥挥手,说道:“这点钱在本王眼里,也就是个塞牙缝的,本王十倍赔你。”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秦素鸢无语。   三个月后,熙郡王府和康平郡王府忽然订了亲,定的是关跃和沐瑛。   秦素鸢想起,去年王瀚大婚那日,沐瑛差点被王瀚夺走清白,是关跃救下沐瑛的。似乎从那时候起,两人交集就多了起来,沐瑛本性也有些野、闲不住,被关跃拐到赌坊后,竟然还挺喜欢看他们斗鸡耍蟋蟀的。熙郡王一开始很无奈,也不想让沐瑛当别人的继室,后来见关跃为人耿直敦厚、最是护短,只好把孙女嫁过去了。圣上的堂妹和皇后的哥哥结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日子在岁月静好中度过,沐沉音在位的第五年,战后的大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并且有蒸蒸日上的迹象。   朝堂局势稳定,一切稳步前进,贸易顺畅,河清海晏。   沐沉音在位的第六年,张慎思辞官,带着妻儿回到夜合谷,与阮青釉行了谷主交接之礼,坐镇夜合谷。   沐浅烟也陪着秦素鸢离开京城,带着孩子游山玩水,满足秦素鸢年少时仗剑江湖的愿望。   沐沉音在位的第十年,大陈国力如日中天,盛世太平。百姓们言及沐沉音,都说是位体恤民情、有德有才的好皇帝。而最让人称道和艳羡的,是沐沉音对妻子的独宠。十年来六宫一如既往的空置,皇后也已经诞下三子一女。也有百姓说,前些日子微服出巡的宁王殿下和宁王妃来他们县了,虽然两人布衣打扮,但那气质绝对是皇室贵胄。那男子郎艳独绝、妩媚倾城,多半是宁王殿下。宁王和王妃的一子一女,都长得极好,尤其是那女儿,真真是风流媚骨,乍一看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   这话传到了沐浅烟的耳朵里,他得意洋洋道:“本王的女儿,自然是谁也配不上!”   秦素鸢幽幽道:“你想让她孤老终生吗?”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有本王在,可以给她绑一个好相公嘛,怕什么。”沐浅烟吟然笑道,“她还小呢,别吓着她。”   秦素鸢没理他。   两人的下一站,是夜合谷。秦素鸢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张慎思和凉玉了,有些想念,便打算去夜合谷住上一阵子,回味年幼时那段明净美好的光景。   “慎思!我收到长姐飞鸽传书了,他们要来夜合谷小住!大概有个五天左右就能到!”   夜合谷里,凉玉收到了秦素鸢的书信,很是高兴,忙不迭去告诉张慎思。   张慎思正在桌案前坐着,整理这十年来卫焦寄给他的信。   凉玉进屋的时候,瞧见桌子上摆满了信,有的信纸已经发黄,有的还雪白崭新。凉玉随手拿起几张信纸看了看,忽然顿住,疑道:“这信……怎么……”   她又拿起了十年前的一封信,接着是九年前的、八年前的,直到今年的。   每一封信,都是一模一样的字迹,十年下来,分毫未变。   一个人的字迹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的,即使是微小的变化也有迹可循,那这些信怎么都……   “你发现了?”张慎思温声问她。   凉玉点点头,疑虑道:“慎思,这到底是……”   “和我通信的人,不是表哥,是另有其人。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他在替表哥和我通信。”   凉玉惊住了,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收到第一封书信开始。”张慎思将最早的一封书信拿出来,指了指上面的字迹,“这的确是表哥的字迹,模仿得没有破绽。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写习惯。表哥写字时,每逢墨迹蘸得太过饱满,落字后都要点上一个点。这封书信虽然也有几处点,但却没有点在墨迹深厚的字迹后方。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不是表哥写的信。”   “那卫焦人去哪里了?”   “表哥他……大概在十年前就死了。阴阳圣宗有他们的规矩,表哥在大陈制造动乱,阴阳圣宗定会追究他。他大约觉得了无生趣,又真的生了悔意,才会自裁吧。”   凉玉心中嗖嗖的灌进凉风,不能置信道:“卫焦是自裁的?”   “我想是。”张慎思有些难过的笑了笑,“还记得收到这第一封信时,从周国随之而来的几坛美酒吗?想必表哥托付的人,来自周国皇城。那人也算尽心,将这个骗局维持到如今。”   凉玉心疼的望着张慎思,问道:“你为什么不揭穿他?还若无其事的和他通信这么多年?”   “因为这是表哥想看到的。”张慎思淡淡一笑,望向窗外的绿意盎然,“他不想我因得知他的死讯而伤心,便布下这个骗局。我愿意将这个骗局维持下去,只因这是他想看到的。”他说着,拉过凉玉的手,缓缓抚过,柔声笑道,“没什么,这是表哥自己的选择。我有你,有孩子们,还有几个好徒儿,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幸福。凉玉,我们准备准备吧,师姐要过来,谷里得添些用品物件了。”   “好,那我这就去办。”凉玉笑了笑。   谁想话音刚落下,屋外就传来秦素鸢熟悉的笑声。   “抱歉,我们早来了五天。有什么要准备的,不如我和凉玉一同准备吧!”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