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卿卿腰软 作者:长安华琼   文案:   贺玉姝被苏家退婚,转而嫁了当朝权贵。   有人眼红,背后嚼舌根子。贺玉姝眸光冰冷,“回去杀了你父母兄长,这夫人你来当。”   裴云祁做了一个梦。梦里春花秋月,好不逍遥。   醒时惆怅万分,只恨良宵苦短。梦里的女子让他魂牵梦萦,那双澄澈水灵的眼把他勾住,死死陷来下去。   他拼了命得朝堂搅弄,手段玩得游刃有余。终成功辅助新帝登基,一时人人都想巴结他,侯门贵女芳心暗许。   他略施小计逼她的未婚夫家退婚。   他终亲握着这朵花,以心神为瓶,神思为露,此生耐心灌溉。   一句话简介: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立意:相识相知,携手共创美好生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相爱相杀   主角:贺玉姝,裴云祁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盛夏,到了晚些,终下了一场大雨,驱散数月的炎热。   这雨来得凶猛,天色也黑得早。   乌云密布长安城上空,街上行人寥寥,再过一个时辰夜禁将要开始。   临近城郊一处城隍庙,里头早已无人打理。屋顶两三步便有一个漏洞,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形成小小水窝。   贺玉姝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裳裙被溅湿,她一向极爱干净,此时不得不忍住湿淋的难受。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隔着缝隙,黑色的影子投在斑驳破旧墙上。   往前走儿挪动,湿答一步一步踩在贺玉姝心头。   油火把点明着来人的大红喜服,衣摆已湿,靴上沾了许多泥土。   视线往上,隔着木板细小缝隙看清他面容,贺玉姝死死捂住自己嘴,大气不敢出。   此人正是朝中新晋的权贵裴云祁。半年前,他辅佐新帝成功上位,为其铲除异己,手段毒辣,如今颇受新帝重视。   今日贺裴两家的昏礼,可谓轰动长安城。新郎出现在这里,无非是来抓他那上午逃跑的新娘子。   拜堂时辰在黄昏,贺玉姝也不知是何处除了纰漏,就在她快要逃到城门口时,忽而鼓楼传出密集急促鼓声,守城卫立马驱散将要出城百姓,禁闭城门。   自午后又开始下雨,阻了步伐。她只好暂时躲到这处城隍庙暂时避雨。   破旧案桌上摆着供奉土地神的半截白烛,光线快随风飘灭,后被一齐涌入的人群手中火把压下。   四处灰蒙蒙,雨打在屋顶上,屋瓦承受不住大雨,又落了几片瓦,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正好落在她身边,惊得角落的女子缩了缩。   细微的声响引得那人将视线转到这里来。   完了。贺玉姝心头慌乱跳动。面前枯草和一块木板被掀开,火把的光亮映着她,那双轻灵的眼眸尽是恐慌。渐渐倒映着一男子的身影,高大挺拔。   裴云祁着急走了几步,声音迫切沙哑:“姝儿!”   贺玉姝原本明艳的脸上沾染了灰尘泥土,听到他唤一声,“姝儿”,眼中光芒立即黯淡。   乌发散乱着,极其狼狈。此时又冷又困,心里慌乱不堪。   贺玉姝眼里蓄着泪水,摇头死命地往角落里缩,还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是姝儿,您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她从未吃过今日的苦,如今她躲在这里,都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他害得自己无亲人,婚约被毁,也都是被眼前这个人害的!贺玉姝唇色泛白,心头害怕至极。   怕他恼羞成怒,自己逃婚给他下了面子。   自小,贺玉姝也是被父母、兄长捧在心尖儿长大的娇娘子。就算父母、兄长都去了,二叔二婶也未曾少她吃穿。   可就半月前,未婚夫婿的父亲因得罪了裴云祁,被贬官至筇州,一家子人也跟着去了。没两天,自己也被退了婚事。   突然被退婚。二婶的嘴脸随之变了,私下骂她,克死自己父母兄长,现在还被退婚,可是留了个晦气在家。   瞧他过来,贺玉姝心里最后一根弦崩断,逃不掉了。   裴云祁一扫眼底许久阴翳,顿时换为欣喜,忙两步跨过去,温和着声:“姝儿,别怕,云祁哥哥带你回家去。”   “你…你别碰我。”   害怕、愤怒、恐惧、无力感将她束缚,贺玉姝小脸苍白,怯怯看着眼前人,唇瓣颤抖:“如今小女贱命一条。裴云祁,求你放了我吧。我回溯山去,不会误了你眼的。”   “兄长不在了,我的婚事也因你没了。我躲你躲得远远的,求您放过我,好不好?”话到最后,她带着颤音,澄澈眼眸晶亮,泪一滴一滴滑过脸庞,尤其可怜。“我人微言轻,也定不会找人寻你仇的。”   寻仇?如今圣眷正浓的沈国公在朝中树敌众多,想杀他的人多了去。   裴云祁蹲在她面前,伸出的手一顿,俯下光影轻易将她笼罩,动手解开肩上的大氅,蹲下去盖在她身上,小小的身形立即被遮掩。   他鬓发沾了些雨水,和他慢慢伸过来的手,贺玉姝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她死也记得住这双手。   就是这双手举着象笏向皇帝举荐哥哥去西疆战场,害得哥哥死在战场,尸骨至今未找到。   试着缩了缩腿,脚腕处撕裂感疼得她皱眉,下午躲那些官兵不留意脚下摔了一跤。不用看脚踝已经肿了,否则他怎么会找到自己。   贺玉姝是个美人。即使面上沾了些污秽,也掩不住她的底子,美人即使落魄了,平白的又添了些楚楚动人的意味,更惹人怜爱。   裴云祁眸中深邃,指腹小心翼翼拭去她面颊泪水,掌心如获珍宝覆着她的小脸,想用自己的体贴将她的彷徨驱散。   良久,他薄唇微启,掌心冰凉,他难掩心疼:“姝儿,今日是我们的大婚啊。”   为何要跑呢?   午时派去帮新娘子上妆的喜婆察觉不对劲,以前喜婆来说亲时,见过贺家三小姐,如今这个………   心头一唬,知新娘子逃了,赶紧报信沈国公。   她不知,自己满怀欣喜得等着她来,恨不得接亲的吉日快到,可传来的是她逃跑的消息。   怒火、担忧、失去她的恐慌一齐涌来,可在见她的一瞬,这些感觉骤然消失。   贺玉姝咬牙切齿,指尖陷入皮肉:“若不是你,今日也是我跟苏家长子的吉日。”   不想听她这话,忽略她的嫌弃神色,他道:“淋了许久的雨,我先带你回家。”   “你滚开。”情绪崩顶,忍耐了半月的苦闷此时全部倒出来,贺玉姝大吼一声,使出全身气力去打他、推他,“什么家!哪来的家!我早已没有家了,都是你,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把我兄长换回来!你把我兄长给我找回来!我要我兄长!”   狭小的城隍庙站满了人,此时看分外狭小。   数十位训练有素的侍卫披着蓑衣,莫着低头。   裴云祁承了她的拳头,屈膝跪地,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姝儿打吧,把委屈通通打出来。”   闻言,贺玉姝动作愣了一下,而后立马张口去咬他脖子,早知她有这动作,裴云祁右手翻上掌心突然出现一个黑色小丸,左手迅速钳制她下颌,拿东西随即没入她口中。   毫无预兆,贺玉姝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迫咽了下去,惊恐瞪大眼睛看他,“你……给我吃的什么?!”   裴云祁这会将她拦腰抱起,柔软的身子稳稳落入怀里,他心头那块石头才落地,清冷温沉声像喉咙咽下的药丸不知毒害:“放心,这是安神丸,姝儿累了一天,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回去。”   …………   再醒来,是在一处陌生的屋子。   里头陈列皆与红色沾染,身处红帐中,不远处那对龙凤大红烛灯,摇曳的刺目。   一个穿着碧色衣裳,模样清秀的丫鬟上前,行了礼道:“夫人您醒了,先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吧。”   贺玉姝漠着脸,冷冷不应打量着屋里。   里头拢共四五个丫鬟,站在不远处候着,为首这个将托盘往前了些,小心又唤她一声,“夫人?”   姜汤味苦涩,贺玉姝蹙了蹙眉心。   外头雨声还是不停,若是此时非要哭着闹着走,以裴云祁的性子,自己跟他僵持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且此时也无处可去。   伸手端过小碗仰头喝了,没把碗给这婢女,而是狠狠将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心头这股子闷气久久不散。   且若是回到贺家,二婶巴不得把自己捆了再送回来,好了却自己这个煞星。   自己……已然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下榻快步过去把那半人高的青天色窑瓷瓶扑棱在地,碎片溅起又落在脚边。   胆小丫鬟吓得出声,缩着身子,这新夫人太凶了。   裴云祁立在廊下,已换了一身常服,身型挺拔,主屋前檐下挂着宫灯,印在他英朗面上,今日大婚,喜气沾身剔除了些朝堂上的阴戾,多了一份儒雅随和之气。   他负手背对主屋,雨搭在屋顶,顺着屋檐落下,清清泠泠的声,里头的玉器碎声与扯叫声他自然听得见。   身后的竹帘掀起又放下,几个丫鬟出来垂首立着。   “国公爷。”方才为首的丫鬟手里端着托盘,正好走出来,看着裴云祁,走上前去小心翼翼觑他脸色,唤了一声,“夫人醒了。”   听着‘夫人’二字,空中墨染一分凉意。   裴云祁从漆黑天色回神,吩咐道:“让人将饭菜提上来吧。”   说过转身往里去,心里叹气,天公可真不作美啊,偏在他大婚之日落雨。   几年官场沉浮,他越发沉敛,周身透露不为自怒的神气。唇微微抿着,破窗淅淅沥沥的雨飘进来,眉眼间萦绕戾气。   姝儿自小是个娇丫头,以往走了半柱香时间便哭着喊累,今而在外跑了一个白日。   若是碰到坏人后果可不堪设想,所幸自己安稳找到了。   想此,裴云祁凝结的眉头舒展,渐而嘴角上扬。   廊边一转一转瞧去都挂着大红喜灯,今夜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此时静得只有雨落在庭院屋檐的清脆细碎声。   一阵风吹来,倒是冷。   手还未触到竹帘,侧头看着门边的兔子,白白胖胖一团,微微点着小脑袋,不怕人,样子极憨。   裴云祁嘴角噙着笑意,鞋尖踢了踢兔子,不禁想起那个小时软糯糯的小女孩跟在身后唤自己云祁哥哥。   时间飞速,那小丫头今儿都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衣角转过内室屏风,将主案上燃得正香的龙凤呈祥游烛落在后。内室昏暗,他特意从江南寻来的熏香暧暧。   撵着碎瓷片越来越近的步履声,如钟鼓一般一下一下敲得贺玉姝心头。   随即,将手里握着的茶盏朝他掷去。   区区茶盏怎会阻止他的步伐。   他忽然停下步子。贺玉姝眼神满是警戒,自己身子往里挪了挪。   裴云祁歉笑,高挺的身影立在屋中,光洒在他衣裳上,脸上,一派芝兰玉树,他道:“姝儿,你莫怕,我来是想给你看看这兔子。”   说着他将怀里的兔子往上抬了抬。今夜真是吓着她了,她从小喜欢这些柔弱可爱的动物,就想着抱来给她压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小娇娘》   施烟自十三岁被萧家家主带回府。   无名无份,本该在萧府夹着尾巴过日子,偏颇得家主喜爱。   纵容得她知书达礼、温婉娴静样样不沾,刁蛮跋扈、恃宠而骄无师自通。   萧家家主二十又五,清风明月的人物。却熬死两任未婚妻,从萧府遮白布抬出去的女子早已数不清。   又听说,萧家家主自娘胎落下病根,孱弱气息,恐活不长久。   施烟蹬鼻子上脸,娇着细软声:“人人都说大公子活不久,烟儿便想,趁公子还没死就多攒些银子,以不至于您死后烟儿被人欺了去。”   等她及笄礼后,每每施烟软着筋骨,扶着腰下榻,恶狠道:“是谁乱传家主无能、活不长久谣言,若是让我逮住定撕了其人的嘴!”   萧家家主眸似深潭,修长手指撩起佳人乌丝。   神色温润看着她窘迫样,笑骂:“偏你要听外人言,活该。” 第2章   裴云祁停在原地,不去惊扰她,深邃目光落在她身上,眉梢显出温和笑意。   她乌发披散着,换了一身月白中衣,肩膀纤薄,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自晏兄丧信传回长安,自己已三年未见她,究其缘由便是不敢见她。   梳洗一番后,她皮肤白皙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裴云祁估计自己轻轻一掐就能乌青一片。   一滴泪落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心头憋闷,瞧他立在十步远。贺玉姝悄悄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发疼的眼穴,脚腕无力只得撑着旁边木椅坐下,声音有气无力,“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眼前发晕得厉害,她摇了摇头,这晕症近三月是越发频繁了。   担惊受怕一天,终是没有跑出长安城。   不时,他身影压来,投来一片阴翳。自己怀里多了一只暖微胖的兔子,还在瞪着腿儿。   “可是头又疼了?”话落,温热指腹搭在额头轻柔按着,力道适中,很是舒适。   贺玉姝下意识推他,“死也好比看见你强。”   手力道软得很,声音忿忿有气无力。   伸手捋她鬓边散落两三缕青丝,又揉着,裴云祁音调温柔轻缓,带着笑意:“姝儿……我们成亲了啊。这会子不想见可也是不行了。”   “嘁,无耻!恶心!”她猛得抬头,双手推他,“谁要你娶,若不是你,我早于呜……”   可不想再听她提苏家人,食指封唇,他正了神色,眸中深邃:“乖姝儿莫提了,大喜日子莫说无相干事。”   瞧他说的漫不经心、云淡风清。这气更是从胸中涌起。   她深吸了口气……   窗外雨声淅沥,廊下昏暗一片,边上挂着的喜庆大红宫灯被风吹起,灯火摇曳。   里屋传出哭泣声,“若不是三年前你非要请哥哥涑守西疆,哥哥不会误入敌营,也不会一去不返。”   失去了最亲的人,贺玉姝便将这错怪在了他身上。   将人搂在怀里,掌间轻轻拍了拍怀中人后背,裴云祁喑哑声唤她,无奈:“姝儿,我也是不得已。”   眩晕感来的猛烈,瘫在他怀里起不来。   贺玉姝一手掐着额头,气若游丝艰难道:“不得已?裴大人不就是打着为百姓的旗号,做他人不得已之事。那苏家父子何惹你了,偏要被贬官返乡。当初我巴巴儿地求你救我兄长,你将我拒之门外,如今我孝期一过你使了手段让苏家退婚,你来娶我,又是为何?”   “你已经害了我兄长,害我没有家。”泪如断了线的珠玉,而后陡然抬头狠狠盯着他:“这世道当真是权贵为所欲为,竟想娶谁便娶谁,裴云祁你就不怕我兄长回来杀了你吗!”   一众丫鬟将饭菜提拿摆好,期间敛首闭嘴,收拾了东西两耳不闻窗外事退下。   屋子外雷雨轰隆,贺玉姝又是紧绷神经,此时双目通红,大有鱼死网破之势,下唇微红,涔出血丝。   男女较量下,她身形格外娇小柔弱。盛夏屋里闷极,鬓边已被汗水沁湿。   她软了语态,怜兮望着他,“你放我走,我就不恨你了。裴云祁,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怕你,这半个月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夜我都是被吓醒的。   梦里我看到你穿着喜服亲手杀了我哥哥。满脸鲜血,目光凶狠……然后,你拿着刀子奔向我。”   颤着唇齿将这些话艰难说完,贺玉姝怯怯地缩成一团,那梦境又再现与心中,何其逼真。   禁锢自己身子的力道加大。许久,才等到他的话,沉沉得,带着偏执,“为何?自是欢喜你,想护你一辈子。如今时局动荡,那苏家小子自身难保,又有何能力护你。”   “姝儿,你可不能昏了头啊,,你也知去西疆也是晏兄所愿。他一心想击退外族,哪怕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冰凉,发抖得厉害。他想吻她,唇瓣落在她发间,沁暖香末好闻的气味,想与自己去安慰她,平抚她:“姝儿,我从未害过晏兄,我们自小一起读书习武,情同亲兄弟,我怎会害他呢。”   他悉悉索索解释,说再多都是苍白的,这么些年,他在朝堂越走越高,向来不由己事越多。   炙热的气息挨着她脸庞,被她嫌弃的扭过脖子,贺玉姝手肘撑着木桌,“那苏家呢?苏子淦做错了什么,他父亲又做错了什么,也是因为与你朝见不合,你将他们一家逐出长安。”   这个他没有办法反驳,静默一瞬,低头去吻一张一合的唇,呼吸稀疏被他夺去,贝齿禁不住他的强势,不属于自己气息强烈进来,分离挣扎不过是徒劳不过。   裴云祁手搂在她腰后,掌心一片柔软,手真是恨不得把她掐入子记骨血里。   甜蜜入甘霖,怎么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后一件薄衫悄然落地,丝丝凉风扯回贺玉姝的神思,脚尖陡然悬空,看着那大红幔帐离自己越来越近,大婚洞房,她才不要跟这个在一起。   背后触及柔软的衾被,贺玉姝方才的嚣张刺激全都烟消云散,取而是恐慌、身子止不住颤栗,抬眸对视他,目光深邃,一般柔情一半是无尽毫不掩饰的想就她占为己有的欲望。   眉头一皱,豁出去的架势狠狠咬下去,不久,鼻息喉间充斥着血型味。   他的手臂撑在两边,炙热气息喷洒在耳边,裴云祁从发疯的边缘极力回来,看着惊慌失措的女人在自己身下,白皙的脖子边是惹人的绯红,乌丝凌乱。   偏就是想欺她。   贺玉姝忿忿瞪他,“浪秃子。”   将她圈在自己怀里,裴云祁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可是又不舍得她哭,她鼻子一皱,自己就恨不得把心挖出送到她面前,哄她开心。   他笑得满目欢愉:“怎就是秃子,以前可不有人说生得俊朗。”   裴云祁玉冠束发虽被贺玉姝抓得有些散乱,可长眉俊目,逸朗不凡。   裴云祁离她远些,三年前的荒唐梦倏然出现在面前,她也是这样在自己身边,笑意吟吟得,就瞧一眼,什么王权富贵,都不敌她。   裴云祁:“姝儿,我走到今日,耍得手段有你没有听过的。我心眼比女人还小,苏家那样比得过我,他苏子淦又有什么权利保护你。”   指尖温柔描绘她面部轮廓,轻轻浅浅,“姝儿,我对天发誓我从未害你兄长。你可是知道的,晏兄一心想上战场,总想立功名。你不是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我可以帮你,那个苏子淦有什么能帮你的?左不过带你去战场白白送命罢了。”   裴云祁以前就想啊,好好当她的兄长,以自己一生护她平安喜乐就行了。可是凭什么,老天如此不公,一个刚来京城的混小子,就轻而易举俘获姝儿的芳心。   平生第一次,他吃醋了。   连带着,做了那个荒唐的梦,那一声一声酥软入骨。   深秋,贺府的三小姐及笄。他急忙从下属州回来,就为了亲自送上生辰礼。   是一把色泽通透的碧玉梳。   亲自交给她。她不接,男女之间有所避讳,转着话题多了一番说辞。   “云祁哥哥,这我不能收。”她笑吟吟,女子立在面前,话语倾柔:“我可不是从前的小女娃了,可不能乱收男子东西,云祁哥哥相貌堂堂,面如冠玉,如今又治理水灾立了大功,我身边都有许多小姐妹思慕您呢,我若是收了你的东西,她们可不得嫉妒我啊。”   些许日子不见,脸庞长得越发开了,举止端庄轻柔,说话都是清清的,眸光澄澈,如天山雪水的女孩子。展颜一笑,阳光洒在她宁静面上,硬生生将旁边的花儿盖了过去。   他眼尾一挑,正要说话。姝儿就看向自己身后,笑意更深,两侧面颊晕染了些绯红。   转身跑走了。   晏兄跟那个小儿一齐过来。   裴云祁目光冰冰,审视面前青色衣裳男子,衣裳朴素,举止谦虚与自己行礼。   后来,去查了他的身家,普普通通清白的世家公子,靠着祖师荫蔽,得了一个七品小官。   刚始,自己在朝堂上有意提拔他,不过是一块朽木,不懂得变通,跟他老爹守着腐朽,自诩刚正不阿,不知后面后有又有多少人给他清理烂事。   裴云祁不忍心,明知道她怪自己,狠着心三年不去见她,就怕她与自己哭诉,自己又亲手毁了这庄子亲事。   细细吻她,而后一直为她揉着额头,裴云祁温和声语:“姝儿,莫哭了。”   屋里熙熙碎碎哭泣声,贺玉姝鼻子微微翕动,羽睫静静垂着,在瓷白小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唇瓣泛着暧、昧红色。   “姝儿,别哭,你要如何我往后都依着你好不好,再哭明日去见祖母姑嫂可就成了一个丑媳妇了。”他温和的以指腹拭去怀中人落泪玉珠。   “谁见你家人,没拜过堂,都是不作数的。”贺玉姝哄着眼眶,落了眸光星碎。   他笑意掩不住,“拜了啊。”   贺玉姝才一晃想起,自己他喂给自己那颗药,咬牙:“裴云祁,你真卑鄙。”   他转了话题:“你不哭,我带你去看一件东西如何?”   她不应。   裴云祁低头,在她耳畔低声道,“是兄长给我的一封信。”   贺玉姝手一攥,微微抬头,瞪了眼看他,目光震惊。   裴云祁上头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   大哥几年前被仇杀,还有一个双生子哥哥,不过早夭。一个姐姐嫁人后夫婿因病去世,而后姐姐未再嫁,在清风山道馆修行。   这会子说得兄长,难道是自己的兄长?   她狐疑,看着他慢慢问出,“是我的兄长?”   可已经几年没哥哥的书信,陡然听见,他点头,贺玉姝急得去抓他的手腕,背脊慢慢生出冷汗:“你不会……是骗我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东西在书房,姝儿一看便知晓。”   他刚一说完,贺玉姝就挣脱了他怀里站在地上,腿一软,裴云祁眼疾手快扶着。 第3章   “当真是哥哥的字迹!”   在油灯下,贺玉姝捧着信纸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一次比一次确认,当着是哥哥的字迹。   三年了,哥哥阵亡的消息传到家里,贺玉姝只觉眼前一黑,一直在她头顶那片天倏然倒了。   指尖攥得泛白,身子抑制不住颤抖,信纸一件零碎。   悲伤油然而生,泪眼婆娑看向一旁的人,她咽了酸涩,字字呜咽:“哥哥,安好吗?”   多年的担忧一齐浮上水面,贺玉姝在外人面前在装得怎么坚强,在裴云祁眼里,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八的小丫头。   曾经,有小丫鬟在背后议论,一向宽厚待人的她派仆从将这个丫鬟拖出去打了四十棍,赶出府没两日便死了。   自现在,贺府的人想起,也悄悄道一句娇滴滴的三小姐手太狠了。   “安好。”二字说出,裴云祁立在旁侧,手中拿着丝帕,弯腰给她擦泪,温声说着,“这事儿本是非寻常人说不得,所以,才瞒了姝儿这么些年。”   “哥哥混蛋!”贺玉姝才吐出这几个字,忽而掩面哭泣,泪止不住得掉,这么些年的委屈涌上来,“连至亲之人都不告诉。”   “是,兄长混蛋。”裴云祁安慰顺着她的话,“姝儿莫哭了。”   话一说,贺玉姝瞪他一眼,“不许你说我兄长。”   他噤声,眼尾漾出笑意:“好,不说不说,姝儿这下安安心心待在家中罢,前方传来捷报,大将军无碍,应该不出半年就能回朝了。”   他又说,“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贺玉姝往后退了两步,眸中氤氲着水气,周遭光落在她单薄身影,泠戚戚声:“裴云祁,你知我会因为这个留下来?”   父母五岁时双双去世,二人在叔婶家受尽冷漠白眼,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裴云祁坦然立着,背脊挺拔不否认。   站在她面前,投下的身影将她娇小身子笼罩,手段卑劣又如何,他没杀人犯法,不过是凭借自己的心意得到自己想得道的罢了。   窗外的雨又大了,轰隆雷声远在天际近在耳边,贺玉姝垂下脖颈,耳后雪白肌肤散白柔光,如上好易碎瓷玉。   看着他拿着那张纸走向烛火台,一张薄纸燃着星火,最终成为一团灰烬。   自己该早知道的,及笄礼那日,自己没有受他的玉梳,隔日苏子淦无缘故被人打了。   半年后哥哥战亡消息传回长安,她去求过裴云祁救救哥哥,他只这只是朝堂计谋,怕消息走漏才所以闭门不见自己。   让世人认为,大将军的好兄弟因为愧疚,拒绝救助其妹,因此更让世人觉得大将军真的死了。   可这一不见,便是三年。贺玉姝便恨了裴云祁三年、厌他三年。   直至前段时间,于世道而言她为哥哥守的丧期一过,苏家忽而要退婚。   隔日,裴家便来下聘。速度快得像是提前安排好的。   贺玉姝忽而笑了,如荷花儿,那般清淡娴静。   裴云祁握住她手,往外走。贺玉姝默认随他一起走,低头看着他裹住自己的手,是冷夜唯一的热源。   再回里屋,打碎在地的瓷片已经被清理好了,一看俨然没有发生那些事。   陌生的地方,有一种时辰错落的急促感,赶着她快快接受面前的所见。   满桌珍馐,也只略吃了半碗粥,便推开想睡去,太疲惫了。   裹了衾被,守夜丫鬟吹灭了外屋烛火,眼前一片昏暗。   这一日太过折腾,身边陷下,他躺在身边。   贺玉姝往里挪,似他豺狼虎豹一般。   入夜,静听雨声,远远的三更的梆子传来,听得身边绵长呼吸声,贺玉姝悄悄翻过身,渡出一口气。往旁边挪了挪,右手伸出衾被外,触及冰凉,方散了一些忐忑烦躁。   一天发生了这么些事,好不容易等他睡着了,贺玉姝才稍稍放心。抹了抹眼泪又哭过一阵,昏昏沉沉闭眼睡去。   等她睡去,旁边的人在黑夜中睁开眼,蹑手蹑脚将她圈入怀里,生怕弄醒了她。裴云祁吻了吻她发间,有些好奇,姝儿白日看着没几两肉,可是抱在怀里软软绵绵的,一呼一吸都是香的。   第二日,贺玉姝醒了,身旁有一团柔软的东西在蠕动。吓得她倏得坐起,睁眼一看,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在自己枕头边上,与大红枕头颜色对比强烈。   贺玉姝抚着胸口语出一口气,看清是只兔子后,而后抱起兔子,从兔头顺摸着,“你可吓死我了。”   她自小喜欢这些小动物,没一会儿,丫鬟们手中端着东西鱼贯而入站在一侧,又是昨日给自己端姜汤的丫鬟走上前来,笑着:“国公爷说夫人喜欢兔儿,三年前就在院里养了十来只兔儿,都是他亲自照料的。昨儿还特意从兔窝抱了只来。”   贺玉姝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隐去。丫鬟自知话说得多了,忙噤声。   贺玉姝抱着兔子一把扯过棉被搭在身上,一人一兔捂在被子里,她不想看见这些人。   立在床边的丫鬟讪讪,与后面的丫鬟们对视,皆默默咽下将要说的画,耐心等候夫人醒来。   昨夜下了一场雨,宫路上湿淋淋的,四处都是深高红墙。   凇王是先帝第十六子,不爱兵书,爱医术。   新皇登基为彰显仁爱,将先帝留下的几个儿子通通封了王位,但并未将其逐去封地,而是留在了长安。   这为凇王年纪方才十四,此时与他十哥孟王、沈国公一起朝宫外走。   少年郎年纪小,走上前与裴云祁打趣:“沈国公昨夜春宵可好啊?”   今早本该陪着姝儿,可宫里除了一些事,非进宫不可。这会子急急忙忙赶回府去,被打趣了,裴云祁冷冷道:“才被陛下训了话,凇王殿下倒还有闲心问臣私事。”   凇王讪讪,闭了嘴巴。   凇王可是出了名的闲散,模样也随了他母妃貌美。只不过前些日子在长安街与人打了一架,被打的人正是卢国公幺子,因此卢国公直接告到了皇帝那。   为了扳回一局,凇王打开手中折扇,清逸闲笑道:“小王不敢,只不过听说昨日有个女子在长安城乱跑,竟劳烦大婚的新郎官亲自去寻。请问沈国公,那女子是何许人也?”   裴云祁定定看他,转头笑意不达眼底,反讥道:“王爷如今不也没找寻孙药王?”   凇王被噎了一声,落在后面几步的孟王毫不客气笑出声,过来拍他肩膀,声音威严说着打趣话:“十六弟好没眼力见,沈国公新婚第二日早早来了宫内,芙蓉暖帐春宵恨苦短,你还打趣人家。”   众多皇兄中,小凇王头一甚怕当今圣上,其二便是这六哥孟王了。   说话阴沉沉的,眉头解不开的愁。凇王瞧不惯他,从不喜亲近这同胞哥哥,反而与相识才五年的裴云祁好些。   凇王不理这六哥,哼了一句:“国公爷如今好大的排场,如今本王好歹也是个亲王,可不是当年的小医郎了。总有你求本王的一天。”   说完,将二人留在后面,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马车,踩着小童背上车。   孟王看着性子急的十六弟,明都快十五岁了,还如孩童一样。破为无奈,而后只得与裴云祁拱手道,“裴兄,还请您多担待了。”   裴云祁拱手回礼,“王爷言重了。”   而后离去上了马车,看见车里的人裴云祁面不改色一脚下去。   随即,车内传来一声惨叫。   “裴云祁,你这厮大胆!竟敢踩本王的脚!”   裴云祁悠哉悠哉,凇王捂住自己脚,盯着那闭眼假寐的人,泪眼婆娑看着始作俑者:“下次再来找本王配药,可得给你加一味慢性毒.药进去!” 第4章   “夫人……”   红玉拐近里间,里头丫鬟无声守着,皆为难看着还赖在床上的人,她摇头无奈,上前去撩起帘子放入勾中:“老太太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   话落,床上拱起一团动了动,贺玉姝懒懒拥起被子,眉眼闭着,乌发披在身后,有一些俏皮溜到面前儿来。未睡醒的慵懒之态。   几个机灵小丫鬟赶忙着上前来,齐齐恭身预伺候夫人起床。可床畔,娇小身形用着锦被,仿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丫鬟面面相觑,不敢言。   “国公……”   昨夜做实没睡好,也不知到几时睡着的。贺玉姝心底叹气,心头该想个法子,今夜不与他睡一起。   眯了一会儿,便有轻微脚步过来,她没听见,带着冷气陌生气息挨过来,贺玉姝陡然睁眼,抱紧了些怀里兔子,吓了一哆嗦。往后缩瞬时抬头。   这倒惹来人低沉声笑,裴云祁微微抬手,端着面盆的婢女低头前来,等国公爷洗了手又退下去。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眼角带着笑意,净了手,温声低沉:“昨夜睡得可好。”   明知故问。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神思抛在九霄云外,忽而蹙眉,三年未见,他像是变得比以往更沉稳了。便得有些陌生,不像自小与其长大的那个笑得温润如玉的云祁哥哥。   他“恩?”了一声,“没睡醒?要不再睡会儿?”   一下子清醒,贺玉姝嘟囔,偏了偏头:躲过他:“不好,还不如清风苑。”   清风苑是她在贺家的闺房。   裴云祁笑笑,“有什么不适,只管跟丫鬟说,都顺着姝儿喜好来。可好?”   贺玉姝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地打量他。他是沈国公的幺子,许是自小被裴府人娇养着,又生得芝兰玉树。以前母亲还没去世时,自己就喜欢跟在他后面,脆生生唤着,云祁哥哥抱、云祁哥哥抱。   越大,渐懂了男女之意,两方大人也不常走动,便断了联系。一直,贺玉姝就是将他当着哥哥一般敬着,没有半分与他结为夫妻念想。   可是,一眨眼,怎就……怎就与他在一张榻上安寝。   就如春日急转寒冬,使得人猝不及防。   哥哥是本朝不可多见的年少将军,昔日为还是息王的皇帝平定了響四之战。而今裴云祁迎娶大将军亲妹,许能为他在朝堂博得好言。   可真卑劣。尽是他做得好事。   目光探究,许久热泪渐渐蓄满眼眶,弄得裴云祁一头雾水,上前去将她圈在怀里,“姝儿,怎么了?”   鼻息是陌生的气息,贺玉姝鼻子微微翕动,压下涌上来的酸意。松开隔在二人中间的兔子,不甚耐烦:“滚开。裴云祁,”   他臂膀有力,不容她挣脱,清风明月说着,“我又做什了,大清早惹得姝儿生气。“   贺玉姝脸颊微红,愣了一下,他这语气像是自己无理取闹。抬头瞪了他一眼,“看见你,我就不厌烦。”   贺家三小姐,大将军亲妹,性子清冷,闺秀有礼一样未有。   裴云祁好整以暇扯着人再说话,外间响起催促声音,“小公子,老太太那边派人来催了。”   离开时,看见她眼底红红一片,刚刚起时又哭了。从小就是个泪人,以前啊遇到不顺的事儿总要哭一场,哭了就什么事儿也没了。   裴云祁早已换了家中常服,搁着里屋喝茶等那位娇小娘子。   屏风后嫌弃声音,“我不穿这衣裳,太艳伤神。”   红玉有些为难,而后笑着好言劝着:“夫人,今儿是你见夫家人的日子,总归穿得喜庆一些……”   还没说完,娇声打断,占得有理有据:“又不是过年,穿那么鲜艳迎财神吗?”   “这件翠绿太晃了,上头花纹太过俗气,不喜。”   半盏茶过去,里头人挑三拣四,裴云祁放下手中茶杯,提步走过去。   丫鬟们各自手中抱着大团衣裳,颇为无奈,而正主夫人悠哉悠哉坐在一旁。   裴云祁目光落在众多衣裳间,指了指个丫鬟前来,站在她身侧:“这件可好?不俗不艳,与姝儿穿倒是它的造化了。这些衣服若都是不喜,改日我让派人为你重新置办。我们且快些去祖母那吧,老人家一大早都盼着你去,派人来催好几回了。”   话拿捏得十分好。贺玉姝想起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瓮声着:“那就这件吧。”   捧着她脸在额头轻轻一吻,男子温笑道,“姝儿真乖。”   “你!”忽然亲密接触,吓了贺玉姝一跳,小脸气鼓鼓的,逗得他笑更甚。   “我如何?”他明知故问。   瞧着可人儿气鼓鼓抬臂揉着额头,声音小小:“你莫……亲我。”   不故意闹腾了,贺玉姝乖乖任丫鬟梳洗穿戴好。   路过窗边的柴窑青瓷花瓶,清弱身影略过窗棂碎光,一派美好。   与他中间隔了一些距离,裴云祁将就她,放慢了步子,手微微拦在她面前,“台阶,小心。”   “不要你扶,我自己有眼睛。”推开他,贺玉姝低着头看湿漉地面,提起裙子往前走,末了没好气道:“你走你的,我跟在你身后,不会跑的。”   随后又一句,“你还是顾自个儿吧,你若是摔了,可我怪我头上。”   待转过假山到了一处亭角,路上遇见与裴云祁一齐回府的凇王殿下。   天子兄弟,有一身医术,久混迹长安,人非木石,渐渐也修得一颗凡心,今日他故意候在这里,就是要看看能让沈国公挂心五年之久的可人儿,究竟美得有多倾国倾城。   瞧着一群人走进,他立马上前,立在那二人前面,颔首拱手道,“国公夫人安好。”   年少亲王随和,随后半转身一个奴仆躬身上前,手中拖着盘子,“小王此次外寻未赶上您二位的喜宴,还望夫人赎罪,今儿特了喜礼上前。”   说着上前去,掀开遮掩红布,是一对通体雪白的如意。   贺玉姝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裴云祁身侧不语。这个小王爷她听兄长说过,师从李药圣,小小年纪,医术便是不凡。   凇王挑眉,眉目风流:“嫂夫人,我这可不是单单自己送给你的,而是看着晏兄的情面上,他以前可不最疼自己妹妹,以前可是说待妹妹出嫁,定搜了朱雀大街店铺金贵之物,给妹妹当陪嫁。”   一提起兄长,哥哥确是说过这话,那时候刚功成名就,数不清的媒婆来給哥哥说亲,而兄长却说,家中有小妹,多一个女人,怕自己小妹被欺了去,还是等小妹先嫁得好人家再说吧。   一直等,真是自己出嫁了,兄长倒不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云祁瞥了凇王一眼,而后唤自己小厮,“安忠,收下王爷的好意。下官就替内子多谢王爷了。”   而后又道,“这会子是我家宴,不便外男入内,王爷还请先回林苑吧。”   凇王倒没想去他家宴,不过这位新妇子一直低着头,自己也没瞧清,只得看着人走远。   素安堂。   隔扇看去,一个满有银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于主位,其身边的嬷嬷亲自到廊下去看,而后喜得进来,“老太太,来了来了,新人顺着西雨廊过来了。”   离那主屋越近,贺玉姝心里那慌意越重,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手,此刻也不挣扎,小声道:“裴云祁,我有些怕。”   自父母去后,她便不喜与人相处。且闷在闺院许久,现在要去见裴家老太太,幼时记忆中能个和善的老人,自然有些紧张。   裴云祁安抚地合了合手,她手软软的,不敢捏重了,怕她化了,“别怕,姝儿最是乖巧,祖母很欢喜你,等了许久一直念叨想见这个娇娘子。”   忍不住逗她转移注意,“若是真怕,就拿出与我拌嘴的架势。”   “你!”身边俏艳女子嗔他一眼。   一对新人进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面上,贺玉姝不自觉脸颊红了。以往她在大伯母家里,不喜见生人,自那些闺秀雅集人多时没她身影。对这架势没有经验。   敬茶时,贺玉姝心一慌便急了,随着裴云祁跪在蒲团上。余光看着他也接过茶。   边上的婢女托盘在侧递给自己茶杯,贺玉姝便一股脑抢先往前递上,磕磕巴巴:“祖母,您,您喝茶。”   屋内一瞬静默。   “哎呀”左侧方一位妇人掩唇笑了,轻声道:“新妇子心急了,这不……想快点认祖母了。”   满屋打趣笑声,惹得新妇子胭脂红了。   “好好好。”主位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看这小闺女,水灵灵的,心里边欢喜得紧,“祖母就先喝孙媳妇儿的茶。”   贺玉姝低着脑袋,脸侧绯红,这可太丢脸了。   裴云祁也敬了祖母茶后,替她接过祖母的红封,后来扶她,温和笑意在耳边,“来,慢些。”   膝盖离开蒲团,小腿被刚才吓得没力,扶着他手臂忽而要重新跪下。裴云祁倒顺手揽着她细腰,收进掌中。起身时,他气息划过自己面颊、脖子。酥酥痒痒。   而后,贺玉姝同一个受气小媳妇,由裴云祁扶着,“姝儿,这是大嫂。”   方才带头笑的妇人,此时含笑看着自己,贺玉姝手搭在侧腰,屈膝行了半礼,娇气小声唤了一声:“大嫂。”   这就是方才带头打趣贺玉姝的人,裴家大夫人,裴云祁已故兄长之妻。   这大嫂笑脸和气,送给新妇子一对玉镯,边打量着面前这位美艳女子,“怪不得四弟久不娶妻,推了长安多少侯门贵女,原是等这位可人啊。”   裴大夫人响起女童声音,“母亲说得是,这位新婶婶好美啊,娇滴滴的,比海棠花还艳。’   贺玉姝羞涩低头,一手扣在腹部,一手由这裴云祁右侧牵去。“姝儿,这是二姐。”   抬头,脸颊余红未散,看着裴家二姑姐一身青白道袍,手中拿了个拂尘,静默眉眼。   贺玉姝还未开口,女道士先她说话,语气清缓,嘴角起了浅笑,“四郎媳妇,我们以前见过的。”   她讶然,竟然是紫虚观观主。   以前,她随着二叔的楚姨娘去过几次紫虚观,其中有次便是这位观主接待的。   “轻尘……”贺玉姝起了笑,话一顿,由着方才裴云祁说得,唤了她声,“二姐,许久不见了。”   这位女道士笑而颔首。拂尘离开臂弯,亲自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香囊,“此物辟邪避灾,赠与你。”   满心虔诚收下,香囊拿在手里,一股子清淡药香。   刚与二姐道谢,裴大夫人身后的·三个小孩一齐跑来,猛得立在贺玉姝面前,裴云祁握着人往后退了两步。   “四婶婶有点胆小啊。”一个头上梳着两个小啾啾的玉童子歪着脑袋,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个新婶婶,语气模仿着老大爷那么老练,结果声音青稚,颇为可爱。   一个蓝色圆领袍的男童伸手去捏她发间小啾啾上的红丝带,“你以为世上的女子都跟你一样大大咧咧,没个娇娘子的样啊。”   小丫小脸气鼓鼓,不耐烦:“顾巡清,你给我撒开。母亲,看你的好侄儿,又欺负我。”   男孩正要说话,裴云祁伸手臂挡在夫人面前,沉声道,“规矩些。”   最边上一个蓝衣小孩静静看着二人吵闹,等二位长辈坐好后过去恭恭敬敬行礼,“四叔,四婶婶安好,侄儿叫裴犀,这个是我妹妹裴婈。”   那个活泼的小男孩拉着小姑娘跑进来,“还有我,婶婶,我叫顾巡清,是婈儿的童养夫。”   童养夫?贺玉姝愣了一下,此时忍着笑,这个帅气活泼的小家伙真是语出惊人。   后裴云祁唤着仆妇来给小孩子见面礼,又一起用了早膳。   散去,裴婈依偎在母亲身边,往自院子去,“阿娘,婶婶好像不喜欢我们。”   裴洛氏抚摸女儿脑袋,含笑道,“贪心丫头,人家四婶婶不是送了你许多好玩的物什。”   “婶婶不喜欢和我们说话,顾巡清说,两个人相互喜欢,牵着手时不会把对方推开。可是方才,我看见婶婶甩开四叔的手,而且还瞪了四叔一眼。”   裴大夫人一时不知怎么回女儿的话。毕竟昨日新娘子逃婚的事她也知晓,还帮助四弟瞒住老太太。前头一个绿裳丫鬟急匆匆朝自己跑来,行了礼后,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大夫人,这是我家夫人送来的。”   瞧丫鬟掌心那块上好的玉坠,阳光下散着柔和的光,一看就是珍贵之物。裴洛氏眯了眯眼。   裴云祁看着旁边人取下自己颈间玉坠,交给婢女。   他不禁挑眉,这东西是她此时身上唯一一个从贺府带出来的东西,贺玉姝道:“你拿去送给那个小丫头。”   哥哥失踪消息传回长安,正逢二叔婶的最小孙儿没了。堂哥堂嫂的孩子指着她鼻子毫不客气骂,“你个坏女人,道士说你会克我家的风水,你一出生,我小姑姑就没了,你这个煞星。还不赶紧滚出去。”   众人知童言无忌,可是贺家大人没一个吭声帮她。   那时,她连着做了几日的噩梦,再醒来时,自己便不喜欢见人,整日待在自己闺房。   贺玉姝理好衣领,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别多想,给小孩儿那些礼物都是你备的,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玉坠项链是我自己的。”   目光落在她耳垂,白白嫩嫩的,有个细微的小洞,裴云祁含笑,“姝儿有心了。屋内有我早让人给你打好的几套头面,你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姝儿心思单纯,最是良善,叫人如何不喜。   几套……贺玉姝将这话想了一遍,他可真是谦虚了。   蹲在两个红木箱子前面,她盯着里头的东西发呆,一套足够寻常人家十年吃穿了吧。   可不要他的。不想欠人人情。   这些金钗玉珠虽好,却也身外之物,不贪不念。   贺玉姝心想着而后起身扣下箱子,走到外屋去。   了却无事,贺玉姝坐在窗边的闲榻上,口中念了一声:“好累啊。”   若是哥哥能快些回来就好了。   依着一会儿,竟睡着了。依稀觉得有人碰自己,呓语喃喃,“兄长……” 第5章   这一觉毫无防备睡得沉,再醒来却是再床榻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把自己抱到这儿来的。   走出屋子,屋里洒扫的丫鬟齐齐行礼唤着夫人,红玉迎上来,“夫人您醒了,国公爷守着你睡了一阵,方才才走呢,此时应在书房,还说着午时回来与您一齐用膳。”   贺玉姝寒着脸点头,径直往外走,止住跟在身后的人,“你莫跟来,我自己走走。”   此时离午膳时间还早,贺玉姝也不知做什么,便在裴府里乱走。   她小时随母亲来过这里几次,不过如今都十来年了,沈国公府自要翻新修葺,渐渐贺玉姝迷失了方向,那些仆妇走近行了礼便走开。   正坐在一池水边看着碧波发呆。   “四婶婶?”身后响起一道女童声音。贺玉姝转身看去,是大嫂的女儿。   裴婈走近,脖子上还带着她刚送的玉坠项链。这个小佛玉坠精致不菲,她还送了自己东西,小小年纪的裴婈便觉得她是一个好人了。而且四婶婶生得美丽,更想慢慢跟她想处。   裴婈乃是裴府嫡小姐,集一家人宠爱,生得冰雪可爱的小丫头。她小跑进来,身后跟着个小丫鬟刚刚被她指使回去拿酥糖了。   裴婈嘻嘻笑着,“四婶婶,你怎得在这里啊?”   贺玉姝不自然地回了她一个笑,慢慢起身,“我随意走走。”   小丫头看了看周边,忽而捂嘴笑了,“四婶婶是来找四叔的吧,不过婶婶走错地方了,这里离四叔的书房越来越远了。”   贺玉姝蹲下去与她对视,小丫头眼睛水灵灵,单纯至极,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头,“你叫什么名儿啊。”   小丫头脆生生道,“婶婶,我叫裴婈。”   今早儿还认识说了自己名字,怎得现在就忘了。   “啊……小婈儿。”贺玉姝看了看后面,红玉正带着几个丫鬟来找自己。她此时还不想回去,抱着裴婈躲在树后。而后讪讪解释。   “婶婶在跟你四叔玩捉迷藏,现在可不能让你四叔找到我,如果找到了我就输了,脸上要被画小猫,很丑的。小婈儿跟我一起玩好不好?”   玩是小孩子的天性,一说游戏裴婈自然来劲。   立马身临其境,伸手去抓婶婶的手,“那这里太危险了,我带婶婶去一个地方。”   一大一下瞄着腰,多久花园里,选了一处假山躲进去。里头倒是清净,正好躲人。   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小丫头竟然窝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菱儿?”贺玉姝拍她脸儿,将她弄醒,“我们出去吧,外头有人找来了。”   小丫头迷迷糊糊起来,还只晓自己是在游戏,警戒往外看了一眼,还好没人发现,她抱歉着:“婶婶,我不小心睡着了。”   贺玉姝柔和笑,从袖口拿出丝帕给她擦汗,扶她起来,“没事,我们不玩了,回去吧。”   这里不算隐蔽,很快裴云祁就要找来的。   可不能认输,裴婈小手搭在她手上,“婶婶,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找不到,我带你去。”   她本无意,只是不想看见裴云祁而已,这会儿小姑娘倒当真了,那也好,反正自己也不饿,就随她玩玩吧。   二人猫着腰,躲过四下丫鬟仆妇,竟来到一处果园前头。   小丫头挡在贺玉姝前面,与那老果农说说着,“今朝果子熟了,我特地带新夫人来看看,你莫与别人指我们再次,免得误了我俩清静。”   老果农头发花白,可能因为长期劳作背部佝偻着,点了两下脑袋,自己去了一旁忙着除草。   越往里走,有树木撑着比其他地方阴凉了些。里头各种果树都有,小丫头带着她直接往最里头去,靠着矮丘下,有半亩花架,绿浓遮荫,下头还摆上石桌椅凳。过去乘凉好不惬意。   而此时,正院正四处找人。   贺玉姝正捏了一颗葡萄去了皮正要往嘴里送,手腕陡然被人捉住,力道很大像要把她腕骨捏碎。   对上他来人深邃眼眸,贺玉姝蹙了蹙眉,绿透晶莹葡萄落在石桌上而后滚落在地,“你,你干嘛!”   被捏得太疼了,贺玉姝扬起头瞪他一眼,眉眼不耐,“我就随意走到这里歇歇,怎么,裴大人这也不许?”   喜闻乐见裴云祁眉宇间淡漠的样子。   裴云祁一反早晨温和,此时黑着脸,扯着人往外走。   “四叔?”   贺玉姝被他扯得亦步亦趋,裴菱犹豫了一会儿,怯怯地上前来,“四叔,是我带四婶婶过来的,我们……”   裴云祁不理,顾巡清也正找裴婈,此时跑过来时,只瞧见四叔黑着脸带着他的新婚妻子走了。   他悠哉夺过裴婈手中刚剥的葡萄,送入嘴里咀嚼:“小婈儿,你又说人家坏话了?”   “顾巡清,我哪有?!”   被扯着走了好大一段路,裴云祁心里怒火渐渐平息,眉宇戾气倦怠,那股子气悠然转瞬即逝。   松开她手腕,贺玉姝立马往后退了两步,因走得急,她面颊绯红,一直蔓延至耳根。额头起了薄汗,瞧起来颇有一道柔弱美人故作坚韧性子。   “热了?”他先说话。   贺玉姝不理,撇过头去,朗朗天下晴日正好,阳光透得她皮肤更白皙至透明。   “诶!”传来女子惊呼声,贺玉姝感觉头晕,方才吃得葡萄快要吐出来,手握成拳捶打扛着自己的人,“裴云祁你放我下来!”   挣扎未果,几拐快走,路过垂花门,她手去攀爬,指甲划过去,指腹很疼。不敢左右看那些下人,心头很是难堪。   “诶呦…”哼了一声,自己被扔到床榻上,还未起来,那人便欺压过来。   夏日衣带易解,两三下贺玉姝觉得丝丝缕缕冰凉,微热奇异之感落在小腹,顺延而下。   缓慢推进、故意为之。   贺玉姝陡然睁大眼睛,有些哆嗦,伸手制止,“裴裴裴……裴云祁……裴云祁!”   对上其深沉目光,裴云祁手掌心握住她衣裳,鼻息是清香果味。侵略气息更近,贺玉姝偏过头,哭腔软糯,   “裴云祁,我错了,我错了……”   瞧她模样,上头的人笑了一声。   一见势头不对,便软着往这边倒。   他还真问,“错哪了?”   死死闭眼,良久,贺玉姝才憋出一句话:“不该去果园。”   终了。裴云祁道,“姝儿,你真是拿捏我不会同你生气?”   他说的这般温柔,指尖还缠绕着她的两缕青丝。他稳了稳心神,低头去吻这自己吓红的那双眉目,“姝儿,别离开我。”   那里酥酥浅浅,贺玉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只是带着无趣,便随处走走。”   裴云祁沉沉得看着她,两只手毫不费力压制她,叹气,“娇姝儿,莫闹了,你若乖些明日我带你回贺家。”   贺玉姝瞪了眼睛,“新妇子隔日本该回门!”   这人挑眉,低声:“这会承认成亲了?”   贺玉姝“呵”了一声,“不回去也可。”那些人她本也不喜欢见……只不过是打着想回家的幌子……   声音软软,毫无威慑力,可不就是一个小娇娘。   裴云祁打消她后面念头,“别想着再跑了,如今长安可不是寻常出得去的。你跑得再远,我依旧可把你捉回来,然后让你一辈子也看不见你兄长。”   女子气极,一拳招呼他脸上去,反被轻松握住,又是一顿欺负:“裴云祁,你无耻!”   "我不过是出去走走,又不是反了杀人诛心的罪!”   找不到你了,可不就是诛我心。方才回院,丫鬟火急火燎跪在地上,告知夫人又不见了。   连着经历二次,心头可是受不了。   裴云祁掩下思绪,“下次去哪带上丫鬟,走丢了可又难找了。”   “不行。这是哪门子规矩!”她还来劲了,猛得扭头,脖颈下起起伏伏:“我不喜别人跟着我,裴云祁,明面上我是嫁给你,不是进了裴家囚牢。”   “姝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你出事……”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不过是要挟持我兄长,然后想在朝堂博得好名声。”   裴云祁漠言一瞬,外间红玉禀告,“国公爷,夫人,老太太院里请您们过去一趟。”   两人之事传到了老太太院里,原是裴婈小丫头去老太太那里,将此事说给哭嘁凄去了老太太院里,一二再问后何事,她此呜咽着说了。   将她轻轻拖起来,将此事压下,等有空在好好与她解释吧。   动手给她理衣裳,将额前一绺发撩在耳后,叹气着,“我们过去去看看。”   生气了,贺玉姝甩开他,用手帕擦他方才亲过的地方,“不用你牵,坏人。”   到了素安堂,老太太心疼的拉着贺玉姝的手,一瞧娇女孩儿手腕真红了,眼角微湿。半威半怒呵斥自己孙儿,“这才第一日,你便大庭广众欺负自己夫人,这可成何体统。”   乐意看他无奈憋屈的样子。贺玉姝这戏得做足,抽搭有了哭意,“是啊,祖母,姝儿手腕此时很疼,若不是您派人来得及时,夫君还要咬我!”   裴云祁在老人跟前可不是沉脸黑面的,此时讪笑,无奈应下自己罪责,“祖母,孙儿……不是有意的。”   “去去去,桂嬷嬷今儿把他的午膳撤了,让他好生记住这记性。”   老太太说一不二,心疼地抱着贺玉姝。“在家祖母给你做主。”   让嬷嬷把他赶到廊下,一个高大挺拔、在朝堂纳谏权臣此时被自己祖母赶在屋外。   而后瞧着那丫头小得意的模样,裴云祁嘴角也随着弯了弯,眼底漾着温和笑意。   而后是裴云祁在外赔尽了不是,最后赌咒发誓得贺玉姝恨不得把他最缝上。夫妇二人才在老太太面前装得和和气气回去。   晚些,贺玉姝照昨日裹着衾被往最里侧。听得丫鬟吹了外间烛火离去关门声,身边人陡然扯自己被子。贺玉姝憋着嗓子,急着:”裴云祁,君子之交可不是床塌上由你这么欺负人的。“   ”君子之交?“这人笑,”那白日里,有人诬陷我咬了她,可是君子所为?“   他略过的地方酥痒,弄得贺玉姝小腹一颤一颤,今夜无月,也不知贺玉姝脸红了几分,她倒是个认错极快,软着语:”裴云祁,我错了。“   "你手快拿出去,本就是你先招惹我的。”哭得小声,一下一下扫在裴云祁作乱的心上。   红帐暖香迷人极极,裴云祁声音低压,与她凑近没,咫尺之间,“那我小人一回,如此我们便两两相抵,姝儿觉得如何?”   “如……如何抵?“贺玉姝一颗心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去不得。“唔……”   连下两日泼天大雨。愈多百姓房屋塌陷,裴云祁身为朝廷重一连两日不见人影。   所以陪着贺玉姝回门的日子也耽搁下来。   这傍晚,天色未黑,可雨倒是没下了。   贺玉姝小憩醒来,丫鬟引着她自院外道,“国公爷在与夫人寻了个驯兽的小奴,此时正院子里侯着呢。”   她本奄奄无趣,但许久没出屋子了,去看一看吧。   一蕃胡衣裳男子立在院里,身形比那些蕃胡人削弱一些,进前来瞧他下颌许了胡子。他拱手上前作揖,说着听起格外嚼舌的话语:“国公夫人安好。”   声音嫩细,是个女儿家?可看着身形与男儿形同呀,贺玉姝自当打量着他,微微歪着头:“你是女儿家?”   “夫人您再猜?”下面人又前近一步,目光狡黠,惹得贺玉姝忽然扑哧一笑。是个声音细嫩的蕃胡少年。   他身边匍匐着两只肥兔差不多的巨型大猫。黄色机灵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头,且后背上布满了铜钱纹。   此牲为猞猁。贺玉姝曾有一只的……只不过如今丢了。倒也不急他此时为自己驯养演耍,抱着兔子,贺玉姝对这个蕃胡少年有些兴趣,懒懒问,:“你自何处来?”   “奴母是长安人,父慕名来长安,自吐蕃来。”   才刚问完,两日未回的裴云祁正出现在院口。一瞥见他身影,贺玉姝便想到那夜他欺负自己,隔空瞪了那人一眼,想玩的乐趣一下消了,起身转而往屋里去。   蕃胡少年随着满院仆妇与国公爷行礼。在院中呆呆站了一会儿,那个美貌的夫人与沈国公爷一起出来。   他悄悄抬头,这国公爷倒不如民间传得那般罗刹恶面,反而……嘴角噙着笑意、俊逸坦然的样子,而夫人低头与他挣扎,要摆脱国公爷的手。 第6章   黄木梨花椅子宽大,贺玉姝身量实在是小,这国公爷非得不害臊与夫人并坐一起。   实在受不了他与自己相挨。贺玉姝嗔他,“裴云祁,你可不害臊,这院里都是明晃晃的眼睛看着,若是传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些丫鬟们垂头,可不敢言语。   那蕃胡少年引着猞猁玩了一会儿,贺玉姝偏被裴云祁硬拉出来,注意全跟他较劲去了。拗不过他,前头那猞猁通灵性,上头那两外主人没看自己,榻也要休息,坐在族人肩膀上,舔着自个儿爪子休息。   贺玉姝忽而手腕冰凉,一看,皓腕间套入一块清透碧绿玉镯。   他把玩自己手,温和笑道:“姝儿的手可真好看。”   而后饶有兴致把玩手指来,酥酥痒痒挣脱不得,气得贺玉姝踢腿去踹他,要去脱玉镯,“把你劳什子东西拿走。”   裴云祁自是不让,衣袖下,二人十指相扣,“此物与姝儿最为配,姝儿且好生戴着。它可值千金呢,便是赔罪我那夜不小心咬了你吧?”   倏地,贺玉姝面颊红了。   到晚些,二人同被而眠,贺玉姝只觉他挨着自己,自己快被气哭了,咬牙切齿:“裴云祁,你好生无赖啊!”   他好似没有骨头似的,非要挨着自己。   拽着她的手抱着自己腰身,美人落了满怀,一片柔软不由得使他心猿意马,强压着滋味不好受,他声音低沉得可怕,“别动。”   衣衫单薄,贺玉姝敏锐的往后退,腹部缩了又缩。脚提了提被子催促他,“去,离我远点。”   裴云祁不禁讪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脑中有了坏主意,与她温吞道:“姝儿,可是为何有黑白二天?”   未得她回答,倒是自己吸气“嘶”了一声,腰间那只小手下了狠,毫不留情。   他只得委屈低声,“姝儿,疼。”   “疼死你算了。”娇人儿哼了一声,扯了被子往里去,临时不忘踹他:“何为黑白二天,我不知,我只只天道轮回,万物因果,你若再没脸皮挨着我,回头我定要兄长让你早早去见黑白无常。”   许久不见他又动静,贺玉姝愣了一下,暗自思虑,他怎么不贫了?不管,没了声便不打扰自己睡觉。   可闭眼一瞬,连他轻微呼吸也未有了,竖起耳朵小心翼翼试着唤他:“裴云祁?”   他不应,贺玉姝吓得一跳,离他近些去拍他脸颊,“裴云祁你说话啊。”   急得带哭腔了,正要启口唤人,忽而双臂被人一压,脖颈撞回枕头,沉重的气息压在身上,黑夜中,二人相对。   听他低低笑声,原来他是吓唬自己的。   不禁,贺玉姝恼怒,“裴云祁,你尽会装死,等那日真死了没人给你收拾。”   这小嘴啊,惯是不会留人的。   “怎净把死与不死挂在嘴边,晦气。”指腹摩挲在美人唇瓣,这人好不得意:“姝儿放心,都说祸害留千年,我如今还死不了。”   一双手轻而易举被他制止,拉过头顶,贺玉姝反抗不得。   裴云祁幽幽道:“姝儿,我今日越发觉着自己委屈,你瞧,延兄不是我硬逼着他去西疆,他如今还在人世,我可是平白被你冷了三年。”   他说委屈二字,贺玉姝啐他一口,“活该,你不早告诉我,满长安谁不知你心思歹毒,手段狠……。”   他惯是听得别人说,无甚放在心上,可独独听不进她说自己一句。低头堵住她喋喋不休这小嘴,轻而易举攻破城池,肆虐横行。   没一会儿,他竟然‘哎呦’声,“姝儿,我是真的疼。”   而后索性玩起无赖,脑袋埋在香窝,浅浅吸气,“我的娇娇姝儿,你白日里同一个小奴都能和颜悦色,此时也关心关心我罢,我们可是拜过堂的夫妻啊。”   瞅瞅,语气可怜,若是寻常姑娘啊,此时芳心恨不得剖开,挪到他面前。可裴云祁不屑,他只要他的姝儿一颗心,而此时,只要她关心关心自己,他便是把给她也好啊。   被他占了便宜,贺玉姝气结:“你若是疼,现在让人去叫郎中,或派人拿你鱼符去太乐山请孙老医来。我又未读过医术,如何帮你。”   “姝儿最是心软。”他闷笑,“此病只姝儿可医。”   这可奇了。   裴云祁握着那柔荑放在自己胸膛,软软手隔着衣料,于黑夜寂静无声时,“你听。”   今日月光皎洁,轻柔地扣在窗棂,蹑手蹑脚落在地面,它也想听红帐之中二人话语。   掌心炙热,能感受到里头有规律跳动。贺玉姝想缩回手,纯白月光瞧不见美人脸红,倒是听见一道娇娇声细细弱弱:“劳……劳什子病,我可不会治。”   缩不行,她又推,裴云祁沉沉道,“姝儿,我是真的疼。”   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她便是自己的神医。   贺玉姝忽而觉得口干,心头依稀发觉他要做些什么,便恨手脚酥软,起不得半点力,手被他握着往下。   衣衫稀疏退出衾被,指甲无意识扣进他后背,于黑暗中划过刮痕,贺玉姝抑不住哼了一声,一抹清思将她扯回来。   下意识抽挥手捂住嘴,急急道,“裴云祁,你起开,我不想和你这样挨着了,难受。”   不知此时能否来一句童言无忌。   拽起她手,裴云祁与她十指相扣,只得好生哄着,低压着声,“那姝儿来。”   一个转身,贺玉姝以一种怪异狼狈姿势趴在他身上,真真是骑虎难下。   指尖捻捏,触碰犹如炙火灼烧,她哭了,眸中泛着盈盈秋水:“裴云祁,你又欺我!”   双手撑在他胸膛,一滴细汗顺着面颊落下,裴云祁唇线微抿,怪咸的。他道一声,“怎敢,姝儿是我放在心尖儿的人,怎敢怎敢呐。”   待他进去时,贺玉姝扣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哭出声,“裴云祁,好疼。”   他未应,哭声随即渐大。   陌生奇异缠着她,如炎热晕厥时,陡然被捧至九天云霄。   玉足蜷缩,纤腰如雨后彩虹弓起,贝齿咬住他脖颈,自是下了狠。   一抹月光顽劣,偏要观尽这人间快活事才悄然退下。   遗忘多时的衾褥此时被人扯了来,裴云祁低压温声哄着怀中人。   一个小丫鬟缩坐在廊下,抬头瞧着月亮,忽而想起以前家境还算好,父亲母亲还在时,一家三口在院子看月亮。那时稚童举头月,夫妇二人彼此相望,是否向往相濡以沫?   乌云暂时掩了圆月,四下一片沁冷。   里屋哭声渐小,贺玉姝软软窝在他怀里,有些迷迷糊糊:“裴云祁,怎的月亮不见了?”   “它怎么不见了啊,没有月色照明,兄长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如受了委屈的小兽呜咽,哭得后背起伏。   一谈及兄长,贺玉姝哭得更凶了,且方才折腾了,后背磕着他手臂,酸痛一片。   廊下小丫头撑着脑袋睡着了,晚风吹来,有些冷。   哭着哭着,贺玉姝忽然“嘶”了一声,“裴云祁,我感觉好痛。感觉有虫子在咬我!”   还有说不出口的那里隐隐作痛。这痛得甚怪,不似磕磕碰碰那般破皮刺烈,倒像吃着喜爱的糕点,却又不小心咬着了自己舌头,那般酥痒又气又好笑。   她困了,这会子出了一身的汗。微微动了动,很是难受,慵懒道:“裴云祁,我想沐浴。”   裴云祁瞧着她这一惊一乍,不禁起笑,不可打扰她,只得好生护着。   榻边轻了起来,裴云祁走了。便是净室很轻的水声。   他再回来,换了一身衣裳,手中执一烛台,内室光线明明灭灭,身影映得老长。   贺玉姝方才说了那句话,已困倦不已,睡了过去。   踏着昏暗来,和衾被抱着人去了里头净室,里头屏风后有张小榻。贺玉姝被放在上面,里头没有烛火,屋角有片明瓦,今夜正好有月光,足矣看清里面。   外屋有人走动,声音极浅。   裴云祁端了盆子水过来,拿了丝帕在水盆里绞干放在旁边备用,走过来屈膝半跪她面前,小声着:“水有些凉,姝儿乖,忍忍。”   他说完,外面不远是丫鬟们的声音,“国公爷,婢子们为夫人漱洗吧。”   外人声音吓得贺玉姝陡然睁了眼睛,神色一片彷徨。看着眼前的人,再看看自己,遮掩薄被褪去大半,身上这些不是自己弄出的痕迹……倏然,她脸红了,耳根子软绵绵,红得彻底,不要……”   裴云祁正与她擦拭,听她哼了声,便附身去听,“姝儿说什?”   伸出一只手指尖攥着他衣裳,心头又羞又恼,咬唇吐字清醒些,“不要她们伺候,我自己来。”   耳畔软声吐气如兰,裴云祁自个儿只觉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   守夜丫鬟见里头没响应,便大着胆子进去,刚一提步被国公爷厉声“滚”字呵退。   丫鬟们退下,四下寂静。   此时身上有了些力,贺玉姝挣扎着起来,闷闷缩回手,“我自己来,你出去。”   这人闷笑,知她害羞。   “姝儿别动,小心落下去。”他微微严些语气,重新执了她手,细细擦拭,搭在掌心软糯,十指纤细,泛着如白玉光。   精洗干净后,裴云祁低头又吻了吻。   拿了丫鬟早有预备放在旁边的衣裳,裴云祁撇眉,这衣裳不就是一块绣工精致的布,还有两根细带子。这个怎穿?   正犹豫,怀里人一把夺过,力道大险些落在地上,急忙忙勾住他脖子。   瞧他还要看,贺玉姝嗔怪:“你看什么看,转过去!”   后躲在被里穿好。   二人再折回床榻,被褥已换。   夜渐深,露水重。   “睡吧。”搂着她轻轻拍着后背。   第二日晨起,身旁已没人。贺玉姝洗漱装扮后便去了祖母那儿。陪着用了早膳又说了会儿话,正要离去,祖母忽而往自己手里揣了一本书。   且神秘地让自己回屋再去看。   老人的话不敢不听。只是她目光撇到大嫂时,怎的……大嫂与三姑面色讪讪,隐隐看脸红了。   甚奇,一路上,贺玉姝按耐不住,两三次想从袖中将书拿出来看,偏丫鬟红玉在旁边守着,好不自在。   等回了房,屏退左右,贺玉姝坐在妆台前,小心翼翼那处书,面壳子如往。玉指搭在面上,翼翼翻开一页。   目光落在上面,贺玉姝背脊僵硬,只听脑中有半人高瓷瓶落地,碎片四溅,一直响个不停。   上面春帐红烛,依稀两道人影交错。贺玉姝仅看了一眼,罢了轰得将书合上,烫手山芋往地上一扔,以手掩面,耳朵红得彻底。   这不是……这不是昨夜她跟裴云祁干得那档子事嘛!   目及四下,将这书狠狠往床底下扔,在拖了一个小箱子遮住。   祖母………祖母怎的也不正经啊! 第7章   “为何站在此处?”   裴云祁一进屋便瞧见人儿站在窗边,风吹来,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顺着她视线看去,窗户半开,风卷着清味进来,屋内熏香去了半些。   “怎得脸这般红?”   贺玉姝一听见他声音此时心头更是漾起阵阵涟漪,片刻也不敢去看床底下那物什,撇过他视线,步子往后挪了几步,“无甚……无甚……”   未垂着头,依稀瞧见脖颈处暧暧绯红,颇添两分风情。   他步步挨近,关心着:“可是身体不适?”   二人一进一退,贺玉姝被退至窗边,后脚挨着墙壁已无路可退,这会子腿肚软软,堪堪站不住,她气恼昂首,嗔着:“都让你别过来了啊。”   娇声细糯,反而没了震慑之意,更是与你撒娇似的。   抚上她面颊,裴云祁微微弯腰,仔细端详着,“姝儿抹了胭脂,越发美艳了。”   这两日天气如女子心情,现在还是清空万里,随即忽转急下,乌云密布。   气息隐隐挨着,贺玉姝手心发烫,推开他,“起开,白日里没由得你放肆。”   被她轻松推开,裴云祁绕有兴致跟在她身后。   他还不离开,贺玉姝也不知到屋里做什么,而后转过身看他,“你跟着我做甚!裴大人可是个大忙人,拯救百姓水深火热,此时还有闲情与我说话,快快快走开。”   裴云祁低头瞧才到自己胸膛身高的人儿,她头上簪得玉兰飞蝶步摇,这边上坠着白色圆润珠子,一晃一晃自己心头软了。   贺玉姝说着说着去推他,手肘被他轻巧一捏,蓦得弯了弯,自己一下扑在他怀里,鼻梁触得有些疼。   “疼。”蹙了蹙眉,心头已生不悦,贺玉姝捂着鼻子瞪他,为何他一回来便故意与自己作怪!偏是昨晚引得自己与他做了那事情,今早没由得得了祖母一本‘书’,偏是不想看见他,他反而黏得越紧。   想着越发委屈,贺玉姝双手捂着鼻子,眸中渐气水雾横他一眼,囔着:“厌烦鬼。”   裴云祁原也想逗她,一看事态不对,心头唬了一下,“可是我弄疼了,我看看。”   “走开!”手在空中挥,偏是不转过来,声音软软带着哭腔:“你只管欺负人。”   裴云祁只得耐心哄着,使了力道将人转过来:“好姝儿,我错了,是我不该惹你玩笑,你转过来我看看……”   本是不痛,只莫名有些委屈。贺玉姝自个儿也说不上来。听他话语越是和气,自己小性子便如雨后春笋涌起。   鼻间被揉搓些许红,裴云祁小心翼翼地捧着,看得仔细。   贺玉姝抬眸,其中辗转波光潋滟。其实她说得不假,裴云祁面相俊朗,说话温润,一副好皮囊,不缺媒婆富贵人家做媒,自然也是不缺妙玲女子倾心。   “裴……裴云祁,”粉唇启口,贺玉姝双手垂在两侧,手指掐着掌心,仰首看着面前男子。   面前人“嗯?”了声,与她四目相对。   梧桐树下光阴斑驳,裴婈带着顾巡清来找四婶婶玩,便瞧见四叔捧着四婶婶的脸,正慢慢低头。   “婈儿,别看。”顾巡清机灵一下立马去捂住裴婈的眼睛,“小孩子看不得这个。”   “哎呀!顾巡清你给我松开。”裴婈年纪小,心头便觉得好奇,双手扒着遮挡自己双眼的人,急吼吼说着。   一听人声,贺玉姝背脊霎时僵硬,前路被裴云祁挡住,推他不开,而后索性一头埋在他怀胸膛,不在说话,手攥着他衣裳,丢人死了。   裴云祁护着人,目光一冽,顾巡清尽直抱着挣扎的裴菱快快走了,裴四叔的眼神阴沉得可怕啊。   贺玉姝扑进裴云祁怀里,而后低沉带着笑意声音在头顶响起,“人走了。”   话落,怀中人挣脱起开,抬头瞪他一眼,红着脸进屋去。   倩丽靓影不见。裴云祁眼尾笑意更甚,正要提步进去,随从急慌赶来,站在廊下与裴云祁附耳说了些话。   主仆二人便出了主院。   他这一去,又是一日一夜未归。倒正如贺玉姝所愿。   进了裴府有几天了,祖母念她每日来回去素安堂路程有些远,免了她每日早晚去请安。   贺玉姝本也是个不喜与人交谈的,便是裴二姑姐一心向道,大嫂裴洛氏将全部心血付在一双儿女身上,自是甚少有空与这位妯娌话语。   因此,裴家虽人多家大,但总是透着阴凉孤单氛围。刚回长安,她厌烦死这种遏喉窒息的感觉。可渐儿麻木,且欣然接受。   日子莫说无趣,倒也安宁。   贺玉姝梳洗后坐在雨廊下,青丝绾髻,只攒着一直白玉珠钗。逗弄着怀中搂着兔子不语。   一众洒扫丫鬟屏着气息,私下悄悄打量着夫人。容貌清艳的女子多得上天眷恋。出身好,即使被退婚了,还能嫁得如意郎君。   半个时辰过去,夫人仍然一话未说,就那般静静待着,阳光无声落在她衣裳上,散着柔和微光。好似下凡静落脱俗的仙子。   红玉手中提着篮子,急匆匆从院中碎石小道走过,立在阶下,轻轻出声:“夫人,今年果园结得果子喜人,国公爷特地吩咐着一熟了便派人送来,婢子已洗过,你尝尝?”   说着打开食盒,共三栏,每层一个青花卧足碗。捧拿出来,碗中颗颗绿吟圆润。   贺玉姝盯着果子,便想起那日与婈姐儿去果园躲着,被裴云祁硬抱着回来。现在已觉得那日的果子有些发酸。   瞧夫人不动,红玉便伸手剥了一颗递在她嘴边,而后又唤了她一声,“夫人尝尝?今年雨水足,果子不酸的。”   目光贺玉姝讪讪抬头,直愣愣地盯着红玉。而后很快回过神,道了一声“多谢。”   这会子倒是轮着红玉愣住了,这位冷艳的夫人,竟放下身段与一介婢女说多谢。   贺玉姝伸手从发髻拔下一只玉钗,簪在她发上,轻柔说着:“赠于你。”   红玉急得正要推辞,贺玉姝笑,往前凑了凑,张口吃了那颗果子,而后却故作严肃,“你若取下,我便要生气的。”   隔日,去见祖母路上,裴婈丝毫没有大人察觉到的那档子尴尬事,松开母亲的手,撒欢跑到贺玉姝面前,“四婶婶!”   贺玉姝手中捏着丝帕,瞧着小丫头过来,依旧往后退了两步。   与她隔着距离,才展颜一笑:“婈儿。”   而后带着笑,唤这裴婈身后跟着的大嫂、二姑姐。   裴云祁如今是家中撑天的男丁,裴老太太爱屋及乌,自当喜欢贺玉姝这个安静可人的孙媳妇,“子安素来事多,孙媳妇可莫恼。”   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一改前几日给贺玉姝“书”的不正经。   下首的大嫂洛氏忽而道:“听说最近西疆又起了战事,便没引起长安太多消息,四郎媳妇可知道此事?”   一道“西疆”二字,总能引起贺玉姝注意。她将目光落在大嫂面上。愣了愣,不知怎么说。   上头老太太不悦看了一眼正欲言又止时,裴洛氏掩饰低头抚了抚手,忙笑着,“嗐,也不知是否当真,我也是听底下人胡诌,作数不得,四郎媳妇莫当真。”   连忙否认,老太太直接呵道,“你也是两个孩子娘了,怎得这般没有分寸。没得真的事莫拿来说。”   裴洛氏吓得连连颔首:“是是是,孙媳知错。四郎媳妇你莫将我的浑话放在心上。”   怎能不放在心上。   恍惚出了素安堂,裴二姑姐看着贺玉姝连走路都在发神,跨出门槛时,主动伸臂握住她手,止住她:“大嫂并不是无心,若想知西疆之事,回去问四弟吧。”   二姐挨近,便有股禅香味,带着安神味吸入鼻息,贺玉姝鼻翼翕动,微微垂下纤细脖颈,“多谢二姐。”   急急回去,一进了主院,贺玉姝便瞧得裴云祁站在院中,正背对着自己,身形挺拔,一派清风朗朗。   她下意识提着裙子往前跑去,想问他西疆之事,可是……那夜的书信已被烧了,他也与自己说过,前方有捷报传来,哥哥不出半年便会回来的。   可……大嫂的话落在耳中盘旋,久久挥之不去。那里又有动乱了,那不是很快有兄长的消息了。   立在垂花门中左右为难,裴云祁转过身瞧见她了,慢慢走来:“姝儿。” 第8章   瞧得里屋有人陆续搬着箱子进去,贺玉姝撇眉问:“这是做甚?”   突如其来的,明才几日,裴云祁已习惯伸手去抚她面颊,笑而解释道,“给屋子里添了些东西。”   执了她手,柔弱无骨,攥在掌心。又说:“时辰还早,我才从宫里回来,未来得及去给祖母请安,老人家此时应在礼佛了,明日我们再一起去拜见祖母。”   脸上触感温热,贺玉姝点头应着,随即躲闪着。   左右看了看,贺玉姝只觉很难说出口,心头被牢牢抓住。   那夜,他说过让自己慢慢等,兄长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又如何怎该去等。一听到哥哥消息,她就慌了。   “怎了,手这般凉。”裴云祁敛眉,温语轻轻。合上掌给她暖暖,吩咐旁边丫鬟,“去给夫人那件披风出来。”   “兄长……”喃喃启口,贺玉姝抬首,而后慌慌张张低头,视线左右飘忽不定,语声小小:“裴云祁,我知道兄长之事说不得外人,战事也不是我个小女子该问的,可我若是不问你,心头便像放在炭炉上灼烧,我这就……上下难受的紧。”   红玉立在夫人后面,觑了一眼国公爷,脸色不是很好看,眸色沉沉淬了寒冰。   知主人们的话她们听不得,随后忙带着后面几个丫鬟退下进屋里帮着去收拾物什。留二人在此。院里丫鬟仆从来去匆匆,各自有素忙着手里的活。   “莫哭。”裴云祁弯腰双手捧着她的脸,温润声带着安抚:“你这是听了谁乱嚼舌头,姝儿莫听外人乱言语。”   “可是,”急急抓上他的衣袖,“我方才听到大嫂说,西疆如今又起了战事,可是真的?那哥哥潜伏在地方,可有性命之危?”   见他沉默,贺玉姝霎时冷了眼,心跳如雷。仍是仰首等待他的话。   许是及官高位,眼前人面容冷硬,与过去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相对不上,很是陌生。   丫鬟捧着披风来,裴云祁接过动作温柔给面前人系好,牵着人往外走,“大嫂一介宅院妇人,这些话不过是街巷小贩乱说的。姝儿难道还不信我吗,兄长一有消息,我定当告知你,决不食言,若是欺了你,定叫我被天雷劈了。”   惯会说赌咒发誓的话,漆黑眼瞳定定看着他,她不会猜人,如她清澈眼眸一般,单纯如清澈见底的溪水,一颗石子落地,便能溅起涟漪,最能受到伤害。   “诶!”贺玉姝惊得噎住,欲言又止,而后只得一句,“都多大的人还发这么狠毒的咒,仔细折寿。”   终还是信他。   “姝儿最是心软。”裴云祁眼角笑意更得逞,薄唇微微扬起,反手捂住软玉,“今日我带你瞧个好地方去。”   庭院深深,据悉国公府历两百载,经几世修葺。   辗转回廊水渠楼阁,一片爬满绿皮虎草的石墙,荫浓出推去,竟是一扇被遮掩的门。   入目前面被一片树林遮掩,个个高大粗枝大干。   额头渐起薄汗,听得身边人说着,“当年祖父胜定突厥,先帝赐了此处宅院。后头有一大片荒置田园,本是皇家别苑,父亲倒有颗隐士之心,去不得深山老林,便将其买了下来,派人种了树木在里头安了一座竹屋过过瘾。”   “小心些。”裴云祁扶着人略过小泥坑,嘱咐着。   走进里面,没有人引路,就倒是入了一片没有章法的迷阵。   忽而树林里走出小童子,穿着合身道袍,瞧着聪明伶俐:“国公爷,小人引您们进去。”   竹屋四周用篱笆围了起来,推门进去,药香扑鼻而来。诺大的院子里,有四五个大大的架子,每层上面都摆放了药材,里头跑出两个小孩。   贺玉姝倒认了出来,是裴婈和她的小未婚夫,两人撒腿扑手急慌慌跑出来。   “四叔,婶婶,你们可来了,凇王殿下正在配药,方才正要拿我面两个小孩试药,婶婶救我!”   裴婈跑过去扑在婶婶腿上,圆溜溜眼睛下挂着泪珠,可怜兮兮控诉着:“婶婶,太吓人了。”   小丫头哼哭抱着腿,贺玉姝往后退了一步已成了习惯,耳边掠过微弱的风。裴云祁长臂一伸,掌心抚在她腰后,正着脸色对裴婈说着,“婈儿,不可冒冒失失的。”   声音沉沉威严,裴婈眨着水灵眼睛,“四叔,我就抱一抱婶婶,又不抢你的,你急着做甚。”   裴云祁不禁挑眉,悠然说着:“倒是不急,只是庶吉斋的酥糖有人急了。”   一听酥糖,裴菱心头较量两下,最后不舍松开婶婶,乖乖站在一边。顾巡清跟在裴婈后面死死低头,想到那日便不敢去看国公爷的眼睛。   只得寻机会悄悄告知小婈儿下次不要冒冒失失去抱国公夫人,如果想抱的话,那就抱自己好了~   走进屋子,窗外一片竹林,衬托屋里更是阴凉,地上散落竹叶,里头桌椅散乱,草药味更浓。   一个眉清目秀的蓄发小童子见到来人,不慌不忙行礼,拱手道,“国公爷稍后,我家主人去后院取药材了。”   随后麻利地将桌椅扶好,请客入座。将炉子上刚烧好的水提来,为二位斟茶。   执杯,贺玉姝颔首,一股子热腾清香,碎碎茶叶慢慢蜷缩舒展,浮沉于晴天色杯底,有二三小条俏皮浮在面上。   她正看得入神,热茶甘甜,小雾氤氲面上,又些舒适。   她倒没有注意到身边人掌心托着茶杯正含笑看着自己。   裴婈扑在窗边往里看,与身下的人说:“顾巡清,你看四叔竟笑了。他就是想一个人霸占着婶婶。”   顾巡清很想抚额,小声说,“婈丫头,看够了就快下来,不然待会神医又要拿我们做药引了!今日我将夫子留得功课做完了,我带你去买庶吉斋的酥糖。”   “嗐,稀客啊,国公爷竟有空来寒舍,真是让本王这腌臜地蓬荜生辉啊。”   听这酸刻语气,贺玉姝还没来得急喝一口,便放下手中茶杯,抬眸去看后屋进来人。   听其声音像是对裴云祁很是不满的。贺玉姝倒是好奇,端正着身子,带着耳边的点翠南珠耳坠小幅度摇晃。   他怀中抱着一堆发黄的枯草,头上一只木簪子,身上的衣袍略大,进来目光直瞪着裴云祁,没注意脚下,踉跄两步,还好一旁的小童子扶着他,“主人,慢些。”   这是许是经常发生,男子骂了一句衣裳繁琐,而后弯腰自己理着衣衫,下头一双草鞋冒然露出。   “在那领了好处,这会子是来我这炫耀……”理好衣衫边数着便抬头,屋里竟还有一女子。男子停顿一瞬,目光往前,看着四五步的女子,毫无防备的愣住了。   随即换了脸色,“你带夫人来也不说一声,让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贺玉姝忍不住轻笑,忙低头掩唇。   裴云祁漠着脸色,回他最前的话,漫不经心说着,“凇王殿下在此住了三年,可是一个铜钱也没给啊。”   凇王鼓着眼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好个促狭鬼,我帮你看了五年的病,你可吃了我多少灵丹妙药,给外面那些平民看病,可知本王的诊金很贵的!”   原来裴云祁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微微点头,“如今凇王殿下闭关炼药,未帮上我什么芒。所以今日得闲,便带上家中夫人来收租子了。”   凇王后盘腿坐在不远处榻上的蒲团上,一挥手,“本王倒是看错了,要钱没有,你管我皇兄要去。他若是不给,你把本王命拿去就是。”   贺玉姝着实忍笑得厉害,贝齿咬住下唇起了痕迹,低头掩唇知瞧得她纤细臂肩微微抖动。   前些日子这凇王殿下赠与自己的新婚玉如意礼,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怎得今日见其,倒像是个市井泼皮无赖。   裴云祁坦然,衣袖一挥,悠哉悠哉:“不要钱也行,那还请凇王殿下为我夫人诊脉。”   “国公爷这不是有求与我嘛。”凇王冷笑,立马变了脸色,“你给你一百两,我就给你夫人诊脉。”   贺玉姝扭过头看裴云祁,怎得扯到自己身上了。裴云祁不答偏了偏身子,正好对上她眼眸,安抚着,“姝儿莫怕,我们只是请药圣来把个平安脉。”   贺玉姝遥遥看来,上次隔着距离,此时看凇王,他眉心竟有一点红,看着颇为俊逸。   凇王略为傲娇,“那是自然,以前在谷中,本王小药圣的名号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半个时辰后,小童将二位送出林中。裴云祁手中领着一大包草药,一手牵着自己夫人走出树林。   贺玉姝眼神再次落在他那侧,也不知里头什么药。慢慢道,“我觉得自己无病,为何凇王殿下还要给我抓这么多药材,这过于铺张浪费了吧。”   她从小不喜喝药,裴云祁道,“只有这包小的是你的,莫怕。”   “你为何要吃药?”   贺玉姝自小身子不好,渐大后,不知为何有了晕症,心头若是一急便头晕眼花。且这厌烦症状一到春夏便发作的频繁。这事儿自然瞒不过沈国公裴云祁。   他眼中带着调侃笑意,道:“没病就不能吃药吗?”   贺玉姝一时愣住,如发呆的莺儿,将他这话想了又想。忽而被逗笑了,双手捂着嘴巴,“裴云祁,你怕是吃药吃傻了吧。药可不能乱吃!”   如此失了仪态,裴云祁含笑任由她去,衣袖一挥,将人轻而易举揽在怀中,比不想着模样让外人看见。   她再起时,手堪堪撑着他胸膛,脸侧绯红,“那小的斗胆问一问国公爷,您是有病还是没病?”   他笑,慢慢说着,“是凇王殿下给我开的补药方子。”   原来如此,贺玉姝开始纠结自己,她不喜吃药。以前在贺家,二婶巴不得她不吃。她自己倒乐得轻松。如今又要过上饭不离药苦难日子,她可不要。“裴云祁,你自己吃药便是,何必拉着我。”   裴云祁一手提着药细绳,一手牵着贺玉姝,二人闲闲漫步回院。   隔日,红玉将一碗熬得乌黑的汤汁递在贺玉姝面前,她也苦着脸:“夫人,国公爷说,要婢子亲自看着您喝下去。”   贺玉姝只觉得药还没喝,头便开始晕了。“现在太烫了,你先放在那里,等凉了一会儿我再喝。”   彼时,竹林内,凇王听得童子话语,扬了扬下巴,一副‘我早就猜到这结果了’的样子。   随后赌气将手里蝉壳放入腰间小篓,“关系越好,越不将本神医放在眼里。没向你们要诊金还浪费本王的药材,真是可恶!可恨!”   晚些,裴云祁自外归来,问其伺候贺玉姝的丫鬟夫人可曾喝药。   红玉低头,正要答,夫人从里面出来,抢先道,底气颇足,“喝了啊。”   他探过来的目光,贺玉姝眼神飘忽,最后落在东侧位的八宝架上。   好在他也没问,裴云祁走进来,嘴角噙着笑意,揉了揉她脑袋,“姝儿真乖。”   随后进了里间换家中常服,再出来时在烛火下看书。   红玉拎着个乖巧小丫头站在身侧,“夫人,国公爷的药婢子已派人熬好了。国公爷看书不喜人打扰,可这药凉了就失了药性,夫人您与国公爷端进去吧。”   药碗已不烫,红玉不由分说趁着夫人不注意将碗放在其怀中。   贺玉姝手中临危受命端着药,悄悄抬头看着旁侧,而后努了努嘴,提步过去。到他面前不过四五步,鼻息苦涩,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端过来。   正要张口……   “小心些。”裴云祁稳稳握住细腕,端过她手中汤药,身影将她小小身子拢住,含笑道谢:“辛苦夫人了。”   手里东西挪走,贺玉姝蹙着眉头,“别耍嘴皮子了,快喝吧,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碗底褐色一团,他的药与自己的不是一起,可是药效闻着比自己的还苦。   看他眉头都没皱一口气喝光了。   瞳子不自觉映着他身影,贺玉姝好奇地凑在他面前,歪着脖子:“裴云祁,你不怕苦的吗?” 第9章   他抿唇,扭头看她撇眉苦着脸,伸食指轻刮她鼻子,“良药苦口利于病。”   贺玉姝眨眼,凝想一下,恍而转身跑出去,快得裴云祁未来得急抓住她,衣角在空中撩起柔顺弧度,滑过指尖。   手晾在半空中,温和一笑收回手。才看了一列字,一道风风火火的人影跑进来,“呐,方才婈儿派人送来的酥糖。”   边说着,将手中东西最外层撕开,捻起其中一块,递在他面前,“去去口中苦味吧,”话语说得温柔,一双澄澈眸中盛满星河。   方才他说不苦定是骗人的,就连兄长,经历了刀光剑影,喝药时也会如小孩撒娇,总要讨要自己的蜜饯吃。   手伸在半空,被他看得不自在,贺玉姝催促着,又往前伸些,“你快拿着啊。我手都拿痛了。”   两人一站一坐,贺玉姝滑落,手腕陡然被攥住,力道其大不容挣脱。身子前倾,不时落入一个温热怀抱。   这人怎么这样,贺玉姝气得抬瞪他,呵斥;“裴云祁,你干嘛!”   桌角燃着一盏烛火,甚是明亮,衬得怀里人脸颊多了几分明媚。   这人得意笑之,坦然自若,“姝儿在喂我吃糖啊。”   贺玉姝低骂一句无耻,颊边红似朝霞。   三日后,天已明。   二人方从素安堂给祖母请安,回院路上,被凇王身边的秀气小童拦下,“国公爷,凇王殿下来了,此时正在前头的宇轩亭。”   一听凇王二字,贺玉姝就心虚。在裴云祁同意要去会凇王殿下时,她便推辞,“那个,裴云祁,凇王殿下给我的药已经喝完了,我也无大碍。这……我就不去了吧。”   那小童看了眼面不情愿的女子,弯腰恭敬道;“我家主人今日实则是特意为国公夫人出林苑的。主人说,夫人本无大碍,用过一副药兴许有所改善,所以今日再为夫人把一次脉,再给夫人换个方子。”   …………   贺玉姝忐忑不安走在裴云祁身侧,手指揪着丝帕,进了宇轩亭,步子又往后挪了两下。   坐在水栏上的男子一跃而下,摇扇看着进亭二人,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冷哼一声,“怎的,本王是毒蛇猛兽不成,国公夫人看见本王就怕得不行。”   贺玉姝脸上笑挂不住,始终低头,立在裴云祁后面与这‘小药圣’行了礼,诺诺道:“凇王殿下。”   裴云祁牵着人进去,冷脸沉声:“殿下,这时来为我夫人把脉的还是来要命的。”   凇王撇嘴,先坐下,“自然是把脉。不过我有一事想先问夫人,小王为您开的那方子药是何味?”   “诶……”贺玉姝被裴云祁引着坐下,离凇王近了些,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神发虚,“自是苦得啊,喝下后涩味久久不散,得吃两块酥糖才压下。”   凇王抱手等她说完。瞧她脸边都红了。   随后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那里头我加了郁子,闻着是苦。可一旦入喉,便是甘味,夫人看着也是心思细密的人,这难道也尝不出。”   看着局促不安的贺玉姝,凇王慢悠悠道:“夫人莫不是没有喝吧。”   周遭一时静默。   贺玉姝泄气,她不会撒谎,这会子有人问了只好如实相报,虚虚回着:“是……”   果然是这样。凇王心头想道,原来贺晏将军说的是真的,他这位妹妹不爱喝药。   这几日,贺玉姝喝药时屏退了屋内所有丫鬟,自己再悄悄将药倒在窗外未一盆绿植上头,剩了些的汤汁倒在丝帕上,等红玉在进来时,以帕遮唇。以此遮掩自己已喝过药了。那药终于‘喝’完了,本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凇王在这儿摆了一道。   且看她态度还算不错。凇王点头,正要出声说下次要记得好好喝药之类宽慰贺玉姝的话。   “那还好夫人没喝。”裴云祁直接了当,昂首看着凇王,说得坦然,将人护得好好。这话,像是他早知此事。   他说完这话,贺玉姝愕然抬头看着旁边的男人。   裴云祁温和与她一笑,“姝儿不爱喝,我们便不喝。以后慢慢调养便是。”   凇王瞪着这人悠哉悠哉端起茶杯喝茶。自己被气得脖颈的青筋显现,与他理论:“你说的什么鬼话,药乃救人之根本,怎许这般践踏。”   他哼了一声,看着裴云祁这迷昏了头,继续言语毫不留情,“亏得夫人还是大将军亲妹妹,这点苦儿就吃不了。”   贺玉姝更是羞得脑袋恨不得埋在桌子下面,一提兄长,又羞又懊恼更是层层叠来。   贺玉姝也自知理亏,放在腿上的手渐渐攥紧,“我知错了。”   宽厚热和的手抚来,裴云祁温润声音响在旁边:“侍忠,把蜀州运来的灵菌给凇王殿下。”   听这,凇王脸色松了一下,眼底闪了闪精光。一瞬后咽了咽喉咙,负手背后正神色道,“别以为这些东西能让本王消气。”   裴云祁又道,“那林苑赠与凇王殿下。”   “这还差不多。”凇王喜笑颜开,视线落在一侧低头的女子身上,“既如此,那便多谢夫人姐姐了。”   贺玉姝更羞愧了,拉了拉旁边人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七夕,哭着修文码字,莫名心疼长安华琼这个狗作者。 第10章   可真是闹了玩笑。   回屋后,贺玉姝忽然松开裴云祁牵着自己的手,跑到里屋去。   推开窗看外自己当汤药藏匿的那盆绿植,此时空空如也,早已没了踪影。   贺玉姝转过身看后面的红玉,一天到晚跟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她了,自己喝药三番几次支开她,除了她发觉去告密还能有谁。   当即贺玉姝沉下脸,有些不悦地看着红玉,欲言又止后终是撇了撇嘴。   红玉机灵,慌慌跪下解释:“夫人,不是婢子。”她跪着往前挪了两步,急着说,“是国公爷吩咐婢子,夫人喝药时要如何皆听夫人的。所以婢子……”   贺玉姝愣住,裴云祁?那岂不是他早就知道了?   也是,他精明多谋,自己这个小把戏怎么骗得了他呢。红玉一直垂着脑袋,贺玉姝才挥手,闷闷着,“你起罢,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郁闷走出去,正巧此时那人进来,两人撞在一起。   贺玉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甩袖赌气坐在旁侧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低首看着膝上衣裙的刺金绣花:“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还瞧着我做了几天戏。”   裴云祁长身挺立,迈步走进,一本正经装傻:“夫人莫气,我也没想到凇王会将此事说出来。莫气。”   弯腰立在她面前,捏了捏她赌气小脸,柔滑细腻,却没有小时那般肉乎乎的感觉。   这声夫人唤得顺口,贺玉姝没反应过来,他话越是温柔,又想到凇王今日那番得意作为,越发负气,起来嗔他:“都怪你,明知我不喜欢,还偏要我喝什么药。这下我……”   看看,明明是做错事儿的人,这会子来倒打一耙。偏是被打的人心甘情愿得揽下。   话哽住,原先椅子易主。贺玉姝俨然落在新主人怀中。   裴云祁眼角笑意漾起,细纹浅浅,掌心捧着她脸颊,指腹摩挲滑腻肌肤,“是我的错,我的错,姝儿可别哭,待会儿我们回贺家去贺二叔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回贺家?”   贺玉姝一愣,屏住气息,眼底晶莹澄澈,很快撇眉:“待会儿就走?我不要,我不去。”   说着回贺家,她脸上一点喜悦都没有,甚者有些许不喜。   烦恼一下子消散,看着他一派悠闲自在。猛得扑在他身上,与他商量着:“云祁哥哥,我可以不回去吗?”   一声云祁哥哥,轻轻软软的声音在四周散开,慢慢侵蚀他心里,扎根发芽。   裴云祁一手肘半撑着,坐好后掌心揽着细腰,眸底深邃。   “姝儿,再唤我一声。”   前几日还是急得咬人小兔,现在可算是好些了。   她讨价还价,歪着头:“我再叫一声也可以,我们不去贺家可好?”   他道,“怎么,上次不是说新妇子就是要回门着婚事才算圆满吗?”   贺玉姝咬了咬唇,心中思忖半晌,一直盯着他高挺鼻梁,索性整个身子压下去,一股儿脑将心头话说出来:“上次我想回去,是因为我不知道兄长消息,便想从贺府再跑出去。可如今我也不用到处打探消息,你告诉我兄长安好,我便信你半年。那府里的人根本就不在意我,我也不屑回去。所以等兄长回来了,我们再回去看他,这样也算是婚事完成了。”   “裴云祁,我现在是信你的。”贺玉姝拍了拍他脸。二人气息近近,毫无防备的,她泠澈眸子对上他,没有夹杂一丝谎言。   丫鬟守在外间,里屋两个人一起窝在梨花黄木宽大圈椅上,裴云祁惯是个会享受的,几次被他这样带着,贺玉姝奈何不得,不过久而倒觉得裴云祁倒是个不错的软乎乎靠垫。   带着温热的玉镯划过脸侧,裴云祁听上面的人道:“裴云祁,你说好不好。你说行的话,下次我还给你酥糖吃。”   裴云祁耐心扣着细腕,触之柔嫩,捞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我们且先回去一遭,姝儿是贺家金贵的嫡小姐。不怕,依礼我们该回去看看………”   贺玉姝眼中光亮渐渐暗淡,贺家没一个值得留恋想要她回去的人,即使有,也与好多年前死了。   好说不听,她所幸耍赖,脑袋闷在他脖颈,打断他的话:“不行不行,我困了。就是不想回去。”   这撒娇,惹得裴云祁好笑而后又是欣慰。这小姑娘自小是个窝里横的性子,有人惯着,她便是肆无忌惮。   既如此,他甘之如饴惯着吧。   这些日子,好歹顺着她,抚平了些逆毛,轻轻拍她后背,“那先睡会儿吧,时辰还早。”   脑袋又抬起,她道,“裴云祁,你为何还要对我好?”   贺府。   主院寂静如水,丫鬟素知阻了大人派来的嬷嬷,为难道,“李嬷嬷,前儿夜深夫人着了凉,在屋里将息还不见好,恐将病气渡给了新人,你还是……”   李嬷嬷活了五十载,是贺府里的老人,也知家主与夫人关系不和,秉着尊敬,老脸干练好无表情:“素知姑娘,我也只是个传话的。你与夫人一说,让三小姐来与不来且回个话来,老奴也好去交差啊。”   素知也是为难,迟疑一晌,往后退步让了位置,“那嬷嬷你随我来吧。”   李嬷嬷脸上才有了表情,颔首,是个知趣的丫头。   走进去,屋里光黯。看着榻上病绵绵、面色苍白的妇人。李嬷嬷压底声音斟酌开口,“夫人,沈国公昨儿传了消息,三小姐今日回府。此时人在花厅,大人知您身子不适,便让三小姐来看看你,也算了尽了家礼。”   榻上妇人睁眼,目光犀利,一口气未提上来,趴在床边剧烈咳嗽,用手帕捂着嘴,喘息一会儿虚虚开口:“又不是我女儿,她回府与我何干,又为何来看我。告诉贺越勘,除非我死了,也不让那丫头来看我。”   李嬷嬷眉眼不动,屈膝弯背,耐心说道:“夫人,大人说您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当年那些事过去了大人也没拉下脸纠缠。你也是个长辈,将气洒在小辈身上十几年了,且如今人都嫁出去了,也该消气了。且您娘家兄弟升迁调案一事,也许是三姑爷在里帮衬调理,您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理清事情,贺张氏不语,气势俨然没了方才嚣张。她虽缠绵病榻多年,也不是个傻的。   当贺玉姝急促不安站在陌生屋里。   看着那金丝春风蝴蝶屏风,鼻息屋内尽是药气,闻得人胸闷。   她也不敢四下打量,一道孱弱气息冷道,“怎的,见了长辈也不行礼了?”   贺张氏瞥了屏风后的亭亭玉立的身影,哼了声。   畏首畏尾,自小就不讨喜的孩子。   贺玉姝回过神赶紧行礼,小声唤,“婶婶安好,姝儿今日来看看您。”   屏风后榻上人影动了动,贺玉姝也是看不真切。   听说是叔婶十七年前滑胎,身子便一直不好,卧床养病。可也不知为何她看不惯自己,甚至厌烦自己。几乎每次想见便奚落自己。   左不过又是被训了几句,贺玉姝也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罢了不理她。   出了院子,贺玉姝低头悄悄大呼了口气,便想着加快脚步去前厅找裴云祁,“三小姐,大公子在前头。”   裴云祁真是讨厌,今儿清早便是不顺。又突然说回贺府,这不,来贺府找膈应的。 第11章   应声抬头,瞧见一个玄色衣衫背影,负手而立。   贺家大公子贺怀卢,是二叔的独子,自小被二叔养在天山书院。拜里头一位老先生为师,只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大公子不是二叔婶嫡子。   是二叔婶未进贺府时,二叔房里的婢妾所生。许是这原故,被大家说自小聪颖的大公子并不未嫡母所喜。   阳光斜过亭角来刺得眼痛,贺玉姝眯了眯眼,不知是她看错了,那背影有道不明的寂寥落寞。   父亲在世时,二叔还是个纨绔子弟,爱护亲弟没与其分家。本待二叔成亲后,嫡妻育有孩子让其收心后才分家。可没等到,父亲便撒手离世。   二叔念及亲兄遗留一双儿女,养在自己膝下。遂贺玉姝同兄长还是依着以前唤贺怀卢一声‘大哥。’   兄长‘战亡’消息传回长安时,这位大哥曾给自己一封信,其中道自己在家中有何困难皆可找他。   当时真是阴翳之中透来一丝光明,贺玉姝立即言辞恳切写了一封书信给这位大哥,求他去求自己兄长,兄长一定还活着。   可是,这封信离奇被二婶婶知晓。大哥回信来,二婶托着孱弱病体亲自来她院中,将信送于她手中。   二婶丝毫不掩饰自己看了里头得内容,嘲讽冷笑贺玉姝一番离去。   贺玉姝倒是不在意,卑微至极红着眼眶求来那封信,跑回屋子关上门,依着后背手荒得微微颤抖。短短两列字,宛如足足一盆沁心的冷水将她冻得失魂落魄,久久不能回神。   端正墨字,一撇一捺冷硬得打碎贺玉姝最后期盼。   ——吾妹玉姝,节哀。故人已去,警顾眼前。   ——吾妹玉姝,若家中不喜,尽可青州寻怀卢。   躲在屋里哭了许久,带到暮色四合时,贺玉姝撑着门框起身。   膝腿无力往前扑去,闷哼一声,掌心那张信纸被磨得破裂。   “我们走吧。”收回目光,贺玉姝身影清泠。   大哥六年前成了鳏夫,直到两年再娶了美新妇子。随即育有一双儿女,也是偶然听得府中奴仆闲嘴,二人很是恩爱。   贺玉姝低敛眉睫,无人瞧得清她神思。正如二婶婶方才与自己说得话,既嫁了人便是别嫁人,贺家之事自己少管。还是快点去找裴云祁,她想回去了,快快地回去。以后除非兄长回来,她再也不想来这里。   想装做未瞧见,前头人倒是看见她了,朗声唤住她,“玉姝妹妹。”   她不理,脚步加快。   身后那人赶来,攥住她的手:“玉姝妹妹,你跑甚?”   贺玉姝使了力甩开他,警戒往后退两步。   红玉小心上前来护着她,“夫人,你没事吧。”   贺玉姝看着挡住去路的人,自己眉眼弯弯,笑意未达眼底所,索性像今儿早裴云祁那样装傻:“大哥,是你啊。你回来了啊。”   贺怀卢想往前一步,看着她旁边一脸防备的丫鬟终是制了步。   两手垂在身侧感觉不适又学着夫子那般一手立在身后,一手置与腹前,咽了咽喉结,正经着:“你出嫁之事匆忙,作为你兄长没来得急赶回来。”   贺玉姝笑意浅浅,她规矩往后与他保持着距离,又行了一礼,敷衍着:“多谢大哥记挂着。”   “姝儿又长高了一些了,生得更美了。”贺怀卢目光大方落在她面上,不想错过她一丝表情。   贺玉姝不语。   他又道:“下个月大哥便调回长安了,你在裴家若有不顺心的,或是有人惹你不快,尽管回来,大哥一直守在你身后。”   贺玉姝依旧含笑不语,正张脸更加明艳生动。   此时说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无用处,徒惹人发笑罢了。   贺怀卢心头停了一瞬,想驻目好生细看,这笑意未达眼底,莫名笑得自己心中发虚。   他撇过视线,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徐徐开口,“晏弟他……”   “大哥,”贺玉姝打断他,往后退了半步,“你既然无别事,我就先走了。”   贺怀卢急切不顾身份上前两步,想唤住她情急之下道:“姝儿,这三年你可是在怪为兄。”   倏地,贺玉姝收了笑,将红玉支远些。   “可是夫人……”红玉唤她,再看看这个非得纠缠的贺家公子,担心自家夫人。   贺玉姝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想与自己大哥叙叙旧。”   亭子里静漠,听得近处树丛里几只蝉鸣叫嚣。   在贺怀卢未开口时,贺玉姝先发制人,“大哥,我的兄长在你口中已‘死’。如今你再提我兄长又有何意。”   贝齿微微咬重了‘死’了,眼中隐有寒意。这下连大哥都懒得唤,“即如此,我们已无好可说。往后,你莫再给我信了,我早就不看你的信了。”   “玉姝……”   她早已转身,忽而停下,侧首淬了一口,“恶心。”   再提步往前走,没留意地面,脚腕陡然一转,刺痛感从下传来,如针扎似得,密密麻麻的痛感。   “玉姝!”伸手去抚旁边木柱,却落入一个宽厚怀里。   “父亲!”同时响起愤怒稚童声。   应声看去,一个小丫头站在亭下,仰首看着前头,“父亲,姑姑,你们在干什么。”   贺怀卢的女儿冉儿,如今七岁。稚气未脱,如她去世的母亲,小小年纪生得到清灵。可惜了那双黑白非明的眼睛,没有孩童纯真。   这丫头一直视自己如蛇蝎。   贺玉姝使劲了全身力气推开离自己很近的男子,不做多语。忍着痛走下亭子,路过贺冉时,无视她瞪自己眼神。   待走了几步。   贺冉跑上去,伸出双手拦在要追上前的贺怀卢,倔强着质问语气问自己父亲:“父亲,那个女人就是个煞星,你怎得还不知悔改,难道你想書儿跟妹妹也离我们而去吗!”   “冉儿!她是你亲姑姑!”贺怀卢面色难看,看着前头跑远的身影,呵斥自己女儿,“你姑姑方才崴了脚,为父不过顺手抚了一下。”   “父亲你就不该扶她。这种煞星只有死了去地狱走一遭才能洗清她此生的罪恶。”贺冉低着头声若蚊蝇,说着不符她这般年纪的话。   她悉悉索索说了一些,贺怀卢没听清:“你说什么。”   贺冉立即扬起纯真小脸,“女儿没说什么。書儿正哭呢,母亲拿他没辙,此时正急着找父亲呢,父亲我们回去吧。”   贺怀卢再看前头早已没了身影,也只得点头,待下次有空再与玉姝说那件事吧。   匆匆转过花墙,才看到跟着自己的丫鬟被贺府的家丁拦住。等自己过去了,那些家丁有序离去。   “夫人,你没事吧。”家丁一走,红玉跑过来,扶着贺玉姝,将她上下看了看,还好,没受伤。她而后又道,“我们本在这里等你,突燃一群家丁把我们拦住,夫人……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缓过一阵,贺玉姝拍了拍她手臂,郑重看着她:“红玉,我不想这事让国公爷知道。”   红玉为难,身后还有几个丫鬟。她们都是裴家家仆,国公爷问起,她们不答便是欺主,倒是若真要追究,她们去轻则受法,重则发卖。   料到她会这般,贺玉姝道:“我去说,带时候若真问起,你们只说我带你们去了里院花圃转了一圈。懂否?”   在她半威逼利诱下,跟着几个点丫鬟齐齐应了。   快到自己闺院,便看着裴云祁站在垂花门处。   “裴云祁!”   “发生何事了,跑得这样急。”裴云祁伸出手稳稳扶住她。   他话未说完,贺玉姝吐了吐舌,眸光狡黠,将说好的修辞搬出来,目光错过他,“啊…我方才去母亲生前种得花圃看了看,许久不去,那个杂草又长了不少。我派了两个嬷嬷告诉她们如何去清理,所以过来花了些时间。”   说完,贺玉姝凑近他嗅了嗅,拎起他衣袖:“裴云祁,二叔领你去了祠堂?”   “鼻子挺灵的。”裴云祁笑了笑,随后理了理她微乱鬓发,并未问她去了何处。   贺玉姝低头由着他,两手攥着他衣袖,瞧着袖口翻领处的蜀葵花,伸出指腹摸了摸,紧张问着:“那你去祠堂,看到了我母亲的牌位了吗?”   说出这话时,她眼框发酸。她不许进贺家祠堂,是贺家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看到了,还给母亲上了一柱香。”他淳淳声音从上头传来,很近很近。   下颌快被他挑起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贺玉姝伸手利索拂去他,急急往前跑去:“我想起屋子里还有兄长以前给我置办的首饰,我去挑几件带回去做个念想。”   贺玉姝稳住,心道还好跑得快,不然肯定就露馅了。   裴云祁失笑摇头,这丫头啊,撒谎功底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跟着贺玉姝伺候的丫鬟只觉得背后刺凉刺凉。   正厅,新人双双拜别二叔,果不其然贺怀卢也立在二叔旁边。眼神一直看着这位比自己还小两岁但早已身居高位的妹夫,他攥了攥拳头。   许是想着方才与大哥一番对话,贺玉姝仅仅看了他一眼,在他看过来时很快低下头,而后抬头偏了偏脑袋去看自己身边的裴云祁。   从贺玉姝这方瞧去,裴云祁不语时,侧脸冷峻唬人。   注意到边侧目光,裴云祁扭头与她对视,将人逮个正着,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温和,安慰她,“不急,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第12章   裴云祁就是这副皮囊好看,笑起来温文尔雅。但他以前倒不是这样的人,小时候可是冷冷的一个孩子,不爱笑,任由大人怎么逗,始终面无表情。   与裴云祁相识也不知是何时了,总归是自个儿记事时,裴云祁边在自己身边。   两人母亲是闺中密友,时常一起赏花喝茶裁布,去寺庙小住祈福,所以这也是贺玉姝自小除了兄长外,另一个玩伴了。   倒不是贺玉姝有多大方,而是这个哥哥每次来得时候会给她带糖吃。母亲可不许她多吃,所以这个哥哥不爱说话不爱下笑倒是没那么重要。有时若是吃糖被兄长发现了,他还给自己打掩护。   所以在心底,这个叫云祁哥哥的人是极好的。以前啊,这个云祁哥哥在贺玉姝心里可是同糖一样甜的啊。   前头贺家二叔捏着山羊胡,笑得慈祥看着这对新人。   这朝堂上盛气凌人的沈国公,如今成了自己侄女婿,对自己不是客客气气的?以往瞧不惯贺家的蠢物此时不是上赶着巴结来了。   贺家二叔扮着慈父嘱咐了二人一些话。   站在他后面的贺怀卢看着自己父亲明里暗里说些要裴云祁扶持贺家的话,他不赞同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越过父亲先发制人,大堂上声音沉沉,“裴云祁,你既已娶我家玉姝,必得好生对她。若是她受一丝委屈,定要你付出代价。”   话语略带沉戾带着挑衅,贺家二叔山羊胡撇了撇,不悦了眼自家儿子,压低声音警示:“怀卢!不得无礼。”   而后缓和语气与裴云祁呵呵笑道,“贤婿,你莫在意,怀卢同玉姝自小一起长大,情谊在此有些关心也是人之常情。”   裴云祁如沐春晖含笑,毫不在意,拱手道:“云祁知晓。大哥为人正直,早有耳闻。”   贺玉姝眨眼回神,满堂只有二叔留客声,大哥贺怀卢满是不悦瞪着裴云祁,却又奈何他不得。   贺怀卢鼻息哼了声,“你故有自知之明便好,若是怠慢了玉姝,我贺家定饶不了你。”   “岂敢。”裴云祁这才真的将目光落在这位大哥身上,话语谦虚实则眼神薄凉充满挑衅。   而后,裴云祁再三推辞了主人家留客,贺玉姝也于二叔行了一礼。   再起身时,贺玉姝错过贺怀卢欲言又止的眼神。裴云祁伸手于自己时,她急切伸出左手,冰凉促进温热,霎时将她温暖起来。   就想儿时同他要糖吃那般急切。   那时他抿着唇笑:“我们吃糖吧。   此时他笑得温和:“我们回家了。”   …………   他低声传入耳中,贺玉姝小小呼出口气,小腿酸肿感也消了不少。自来了贺府,她还没好好坐过。   上了马车贺玉姝喟叹一声,终于走了。   “裴云祁,二叔同你说了什么?”贺玉姝看他,今日二叔实则反常,一直在笑。   凝神审视他,“你不会是答应他什么了吧?”   “没有。”裴云祁言简意赅。落落大方直视她目光。   “真没有?”这人年纪轻轻用老奸巨猾这词倒是何时,他若真是骗自己可不是轻而易举。想到这,贺玉姝有些泄气。   她道,“你不会收小恩小惠了吧?”   将她所有表情收入眼底,裴云祁忍笑,“若是真收了,可不就是一个你。”   整个贺家,有什么只得他留恋,唯有这一位三小姐了。   车子驶入胡同大街,这一条长街中央便是沈国公府。   遥遥有人骑马驰来。马蹄由远而近,最前得街边百姓惊慌躲闪。   贺玉姝正被裴云祁扶住下马车,那马突然疾速而来,马背上的人着鲜红衣裳,大声呵斥前面的人让开。   横蛮女子大呵,不停在空中扬鞭。贺玉姝一手正搭在裴云祁掌心,侧头看去,那马似受了惊惶,急急直冲这边。   贺玉姝来不及躲闪,裴云祁手腕使力将人代入自己怀里,疾速往后退了几步。   急奔的马紧挨着马车,扬鞭声在空中闷闷裂开,鞭尾正是贺玉姝方才站过之地。   腰背顺及往后,身子撞在他胸膛,动作过快,耳上的白玉耳环贴过面颊,微微冰凉。   裴云祁唤了一声,行动快于言语,伸臂掌心捂住她眼睑,声音沉烬:“没事。”   动作之快,快得来不及惊呼一声。眼睛被捂住,听觉霎时灵敏起来。侧耳贴在他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眨眼,掌心便一阵酥麻。秋风扫过,吹皱湖水。   车夫有素地紧勒住缰绳往旁边去安抚受惊马儿。   街坊的武侯也不知去了哪,最终还是裴府的侍卫擒住当街策马的人。   被押解过来的女子一身劲装,极其傲然。   丝毫不顾两侧百姓因她策马惊慌受伤,“你们算个什么东西?敢抓我。”   “你当家纵马,蹄下险些害了百姓。”   女子嗤之以鼻:“呵,我的宝马还受伤了,区区几条贱命死了又何以足惜。”   贺玉姝蹙眉,面渐气怒意,在云祁怀里立好。   同为人,还从未见过这般刁蛮跋扈的,她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天子脚下,岂容得你一介妇人当街放肆。”   “你居然骂我。”刁蛮脸色骤变,瞪着贺玉姝,瞧她是个美艳的小女子,恶狠狠启臂仰鞭:“看我不打花你这小贱人的脸。”   没想到她腰间还有一条小鞭子,抽出来在空中腾得一响,闷沉喑哑。   贺玉姝吓的抖了薄肩,手中丝帕落在地上。她闭眼,鞭子没落在她身上,随即眨眼,侍卫很快将其压制。   “适忠。”裴云祁面色铁青,扣这玉姝手腕拉着自己身后。   随后不给胖妇人再说话的机会,沉声唤住随从,“把人困了,压入地牢,等稽查司候审。”   稽查司,直奉天子,专查高官富贵贪污腐败。   “你敢!!”胖妇人肥脸一横,“我夫君是丞相国舅身边红人,我与丞相夫人乃是手帕交,更是见过中宫娘娘。你若得罪了我,定是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云祁周身阴寒,蹲下弯腰去捡贺玉姝落在脚步的锦绣丝帕,再起身,拎起丝帕在面前,单手拍了拍上头落灰,轻柔放在其夫人怀中。   “裴云祁……”贺玉姝唤不住他。   倏然,他转身,直走到妇人面前,压迫感突如其来袭来,“你…你要干嘛?!”   他冷冷一笑,腿风凌厉一扫,动作之快,再一眨眼时妇人狼狈扑在地上,虚喘吃痛。   贺玉姝双手攥紧了丝帕,听得裴云祁沉戾声,“我倒要看看兵部侍郎有多大能耐,是否真能一手遮天。同丞相一起瞒天过海。”   “带下去!”   话到最后竟是一声戾斥,语调严厉如冰。   压着妇人的随从“是”一声,直接将人拖走了。   泼辣妇人扑通跪在地上,怒骂、渐行渐远转为求饶,声音远去。   百姓也不敢多留,很快整条大街又恢复如常。   阍房一众立在府门两侧,迎候主人回家。   贺玉姝随裴云祁进去,他握着的手微微合力,有些痛。   一路进了屋,周遭寂静。丫鬟们上了茶屏息凝声退了下去,生怕国公爷迁怒。   “裴云祁,”贺玉姝出声唤他,“在这歇会儿。”   没被他抓住的手指了指一侧的圈椅,   倒是鲜少看他失魂样子。   “你去哪?”手上力道又用力,裴云祁忽然道。   贺玉姝缩回右手,转身睁了睁眼看他,指了指案几茶具:“我想喝茶啊,你喝吗?”   他低眸,顺着她手指看去。松了手去斟茶。   而后青瓷茶杯递在她唇边,“喝吧。”   我自己可以喝的………贺玉姝想说这句话,可是凑过去喝了口,他慢慢上扬顺着自己,不一会儿茶喝完了。   “还要吗?”   “嗯。”嗓子好多了,她眨眨眼看他松开自己手又倒了一杯。骨节分明的手一只拎着青花松竹梅纹茶壶,一手虚搭在上面。听得水声潺潺,看他在放下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又依着方才那样他喂自己喝,茶香留齿,心里顺畅多了。   这次喝完裴云祁又倒了一杯。   贺玉姝推了推,盯着他:“云祁哥哥,你喝吧。”   今儿第二声云祁哥哥,将他唤回神。   他面上终有了暖和笑意,“我不渴。”   说着茶杯凑在她唇边,贺玉姝只得喝了些,而后推开,“喝不下了。”   青瓷茶杯搁在桌上,发出细微声响。   “云祁哥哥……”贺玉姝主动去牵他,忍不住好笑,明明没有受伤,他倒是一副惆然若失的样子。   轻轻柔柔拍哄他:“云祁哥哥别怕,我们都好好的,那个女人没有伤到我们。”   …………………   颜秋面貌平平,但因是大夫人身边跟前的伺候丫鬟之一,府里管家都会给些薄面。   这方亲自去外为大夫人材买了些东西,手臂挎着篮子进府,一个与他相熟的小阍房在后头唤住她,“颜秋姐姐。”   与她招手指了指门宅角落。   两人站立,小阍房左右瞧了瞧没人,便放心两手揣在胸前去瞟她的篮子,笑眯眯道:“您今儿又出去给大夫人买东西了啊。”   “促狭鬼。”颜秋白他一眼,无奈从袖子里拿出二两碎银递过去,拍在他手里。   “诶,”小阍房眼睛晶亮,口中说着吉利话,连连说着:“大夫人安好,颜秋姐姐安好……”   颜秋白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小阍房把碎银揣在胸口,忙跑两步追上去,“颜秋姐姐别急着走啊,我有话与你说啊。”   动手去拉她的手腕,颜秋面侧一红,回过神时羞急推他,不免大了些声:“有话就说,拉拉扯扯的。”   小阍房一时愣,而后心里有些恶寒。要不是看在她每次给的碎银多,他才不想跟这个丑女人说话。   而后小声与她说了今日府门外发生的事。   “真的?”裴洛氏讶然,不经提高了声音。将将要吵醒怀里午憩的女儿,   愣了一下晃晃压低了声音。   颜秋弯腰点头,“是小胡子说的,不应有假。”   裴洛氏倒是笑了,“这裴府的男人可个个都是痴情种了。”   “母亲,你在跟颜秋说笑什么?”裴婈伸了伸小腿,睡眼惺忪着小嫩手迷迷糊糊去抓裴洛氏的衣襟。   “母亲,四婶婶回来了吗?”裴婈慢慢醒了,又要伸手抓裴洛氏头上的银钗。   裴洛氏摇头,抱着自己的小娘子亲了亲她额头:“还没有,婈儿先跟着颜秋去可好?”   裴婈还想赖在母亲怀里,撒娇道:“去年去了今年还要去呀。不去可好啊?那个火婈儿看见就害怕。”   “不行。”裴洛氏掩了笑色,扶着女儿肩膀正经语气:“婈儿跟你哥哥都要去,不然你爹爹泉下有知,会怪为娘的。”   一座荒院。推开木门,越往里走,院里草木深深看着瘆人。   裴婈紧紧攥着哥哥手,看颜秋在正堂端了个铜盆,往里扔冥币铜钱,昏黄火焰往盆外乱窜。   她问:“哥哥,父亲生前为何要住这么远的院子?”   裴犀比妹妹大两岁,懂了不少事,此时严着脸紧紧盯着那团火。   …………   三日后,天未明。   敛花绣文青罗幔中,猛得立起人影。   贺玉姝做了个噩梦。里头毒蛇嘶嘶,皆朝着她来,论她在梦里怎么呼喊,无人应她。   手一直颤抖,失落扑在一旁,触及冰凉,扭头看去身侧早已没人。   闭眼靠着织锦弹花软枕,一手落在额头喘息,冷汗沁湿了后背。   慢慢摊开左掌心,床榻上昏暗,但依然可见掌心有两道横向鲜红抓痕。   贺玉姝喃喃道:“发作得这么快吗?”   慢慢的,恐惧顺着后背蜿蜒而上。   手发抖得厉害,去推左臂衣袖。太过紧张推了两次才挽起衣袖。自手腕脉搏处而下有两道比掌心还长的红痕,看得更清晰更慎人。   “唉……”她叹气,自己抹了抹落下的泪珠:“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兄长回来。”   外间有声响,贺玉姝忙躺下装作没醒来。   同裴家三个小孩在听风轩喂鱼。有一位不速之客。   凇王换了亲王服饰,看上起仪表堂堂。   他比贺玉姝高出一些,摇着折扇平凭栏而立:“夫人姐姐兴致真好,阴沉天出来喂鱼食。沈国公倒是在朝堂水生火热。”   贺玉姝敛眉,指尖捏了些鱼食往池塘扔,一团红缨尾鱼扎堆争抢,溅起水花。   凝神看了一阵,贺玉姝慵懒支起头看了看凇王,淡淡吐字,“怎么,挨着凇王殿下给人送药了吗?”   跟在凇王后面的裴婈捂着嘴笑,口齿漏风:“顾巡七,你看药圣这下栽跟头了。”   而后仰着脑袋看前头神态悠闲的女子,“还是婶婶腻害。”   大的说不赢,凇王瞥了眼旁边几个小家伙,逮着最小的磨了磨牙:“婈丫头,你笑声莫过太大了,小心第二颗门牙落了。”   小丫头笑声停,闭了嘴害羞地躲在哥哥身后,“哥哥,药圣坏蛋。”   凇王看着她过来,脸上惊恐往后推,“夫人姐姐你已经说赢我了,怎得你还要打我吗!”   贺玉姝嘴角上扬,从他身侧走过,而后立在早已站在垂花门多时的人面前,“裴云祁,你回来了。”   佳人嬉笑晏晏,半抱怨半撒娇:“我可是等了你好一阵。”   裴云祁官服未换,周身不同寻常的威严。他修身挺立,深邃眸底透着温和,怀中拿着从街角小贩买来的新鲜板栗。 第13章   “哥哥,我也想吃。”裴婈扯了扯哥哥衣袖,眼馋地看着四叔将剥板栗喂婶婶,不住得咽了咽自个儿口水。   顾巡清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小婈儿,这两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婈儿忽然就不搭理自己,搞得自己一头雾水。变着法子献殷勤也不奏效了。此时正愁怎么哄她呢,他一手握拳打在另一只手心,笑道:“顺叔,快派人去东大街买来。”   裴婈小耳朵竖起,欣喜溢于面上要答应,可一下子她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不满地嘟了嘟嘴,躲回哥哥裴犀背后,“才不要你的东西。”   顾巡清抓耳挠腮,自己这是哪里惹到这位小祖宗了。目光撇向自己未来大舅子,这厮同沈国公一样严着脸。他也以为是自己哪儿不注意招惹小婈儿,只要自己一靠近小婈儿,他就立马怒目圆瞪!   裴婈越想越委屈,要不是自己听见他身边的老嬷嬷说顾巡清下个月就要回陇西老家了,他还一直瞒着自己。为此,裴婈捂在衾被里偷偷哭了几回鼻子。   他若是回去了,自己就见不到他了,那等不了多久他就不会记得自己。就同母亲与自己说父亲一样,父亲当初就是出长安一会子,便忘了母亲,忘了他的儿女。   当着众人的面,裴云祁还着威严凌凌朝廷官服,贺玉姝不甚好意思、他倒是休闲自在不顾那些人目光都投过来。   栗子香甜味勾人,可她是没有胃口……早膳也只匆匆几口便难以下咽,“裴云祁,我现在不想吃这个,把这个拿给孩子们吃吧。”   裴云祁剥好,指节分明的手捻住凑在她唇边,“你可不是孩子了?快尝尝。”   定是喜欢的啊。可是她如今最忌这些,喜欢但是实在咽不下,但会儿定会被吐出来的,贺玉姝再次忍着点了点头,动作决裂撇过头去:“不喜欢。”   低头躲过裴云祁探究目光,索性转身去,把一包热乎乎的板栗拿过去,快快走远。   凇王斜斜立在裴犀后侧的凭栏上,虚着摇扇看着这位国公夫人,身子纤薄,弱得一阵打秋风都能把她吹到终南山去。   半个身子依在栏杆上,小声哼了声,心里想着;“好心给你弄得补药竟然不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往后要生孩子可莫来求我。”   “巡清,你给婈儿剥吧。”贺玉姝将手中板栗递给想哄小娘子的顾巡清。   顾巡清站得挺立,但年级尚小,还是比沈国公夫人矮许多。双手接过,谢了夫人。   “婶婶,不要给他。”好吃落在顾巡清手里,那自己就吃不到了,裴婈一下子冲过去,扑在她怀里,仰头可怜兮兮看着她。   贺玉姝往后踉跄两步,站好后笑出声,蹲下捏了捏小丫头圆滑滑脸蛋,“剥这个手痛,让男儿家给你剥不是好。”   伸手去,清阳白云下,皓腕纤细凝白,手镯顺着往后滑过些,给本就温婉的女子增添一分柔顺。   不知觉的,淞王攥了攥手,指尖摩擦,那日隔着白纱与她把脉,不适宜回想有一时的沁香,让他整日侵淫在药罐子里的鼻子放空一阵。   看看,看看,富家娘子也跟穷苦人家似的,手腕同一刀能放到的竹竿那样细。   “夫人姐……”淞王正要启口打趣,白皙间忽而闪出一抹细微红痕。不深不艳,似要嵌如肌肤。   这是——   一霎雷鸣轰闪,淞王被自己惊讶得手心折扇落地,抑制自己不敢讲那三个字再香一遍。   一大三小目光好奇移过来。   贺玉姝面容姣好柔和,实则凇王年纪比她还小上几岁。她笑得话语清清,“凇王殿下也吃些吧。”   话说完,她早已立起身来,淞王目光再去看时,她早已往沈国公处去了。   裴云祁牵着人,“姝儿以前可是很喜欢吃这的,怎的如今不喜了?”   贺玉姝不知如何作答,又不敢同他说自己得了不难说出的怪病吃不得这些东西,更不能同他说,再入冬时,自己只能整日吃粥。   她嗡声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这么多问的。”   可不能惹急了,裴云祁好生应着,“好好好,不问不问。我方才听红玉说,你早膳未用多少,可是昨儿又做了噩梦?”   贺玉姝无力气点了点脑袋,前头要分道,他要去书房处理公文。微用了力想挣脱,“裴云祁,我现在想回去睡会儿,就不陪你去书房了。”   方才在外走了会儿,额头出了薄汗,裴云祁未动看她一会儿,贺玉姝不看他径直往前走了。   裴云祁瞧着那盈盈一握细腰,撇开目光嘱咐丫鬟好生伺候。   红玉恭敬应着,心头估摸着这二位又生了什么事儿。   还杵在凭栏处的凇王神思还停留在方才。他清楚得瞧见她耳畔的白玉坠随着行走时轻轻摇动,体态袅袅娜娜。   许是医者通病,想再从她身上找寻一些痕迹。淞王回想着,目光微往下移动,那一小截脖颈纤细,不禁他握了握拳。不忍想到昭凤毒发作时,这白皙脖子布满可憎的红痕。   淞王蹙眉,他百思不得其解,这禁药明早已消失百年之久,当世能淬炼此物之人唯有自己师父孙南知。   自己如今是沈国公府上门客,也早已坦言不许沈国公将自己当做亲王特使对待,以此裴云祁也不推辞,遥遥与他拱手算是见过了,而后携妻离去。   两个大人走了,三个小孩在旁闹作一团。   顾巡清慢慢挪过去,看着委屈屈的小娘子小声道,“那个……小婈儿,巡清有事儿惹你不快了,不若巡清哥哥现在给你剥栗子赎罪吧。”   “不要,”裴婈转过身,继续生闷气,“哥哥给婈儿剥,才不要大骗子给我剥。”   旁侧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没由得惹人心烦。   贴身小童走上来,小心捡起折扇,上好的象牙玉骨断裂三根。   他小心合拢好双手递给凇王,“主人。”   凇王一脸严肃,不再捡这做样子的折扇。   快两步往前,索性追上去问个清楚,嘱咐声音落在后面,“把沈国公的药停了,这些日子先不必送过去。”   “主人,”小童子灵活一闪,挡住他去路:“您又要去何处?孟王殿下今日已派人来请你回府。”   孟王,自己的亲兄长倒是终于想起自己了,凇王一笑,带着往日散漫:“皇兄肯让我回去了?”   淞王瞻前顾后,这皇兄可真是会挑时间。他笑意凝住,心头被拧了一把,那个女人有危险,吩咐着:“不急,本王先去问个事儿,让兄长且等我一会儿。”   说完推开挡住自己去路的小童子往前去。步履匆匆险些踏空石阶,小童子再唤已听不见。   旁侧锦鲤通灵性,无人喂食便游远去矣,湖水转为平静。   只留几个小孩子。裴小娘子泼辣,大吼一声:“顾巡清!你烦死了!”   湖面忽而噼里啪啦砸下小碎石,“你要走便你走你的,何苦又来招惹我。”   顾巡清被吼得一通雾水,愣愣看着抹泪的小丫头,上前两步,俯身半蹲与她面前,“我什么时候是要走了?”   急得去看旁边裴犀,“大舅兄,您倒是说句话证一证我的清白啊。。”   裴犀脸色未动,伸臂任由哭嘁嘁小丫头窝在自己怀里,不情愿当了这和事佬:“这丫头听你身边婆子说你要回陇西老家了。”   …………   “夫人,婢子为您更衣吧。”   红玉立在隔扇屏风外,唤着在里头了待快半盏茶的夫人,心头焦急。   “不用。”贺玉姝答着红玉,指尖快速在白玉小瓶中抹了些脂粉慢慢抹在掌心、手腕。   这个裴云祁真是讨厌,每次都要捏在自己手玩弄,却又奈何他不得。为了不被他发现只好擦药了。   又想到兄长,贺玉姝擦药的手一顿,两手颓废搁下,衣袖垂顺而下遮掩白皙玉臂。她心中担忧,这每日擦药也不是长久之计,久而久之肯定会被发现的。   推开沉重紧闭的雕花桃木窗,贺玉姝扬手望天,双手合十心中虔诚:父亲母亲,女儿求您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兄长平安归来。   清风吹来,散了烦闷之气。   “夫人?”红玉惊讶看着一身未换的夫人,跟在她身后,“您此时要去何处?”   离得近,有似有似无的香气。   贺玉姝步履匆匆,半路被凇王拦下。   “夫人姐姐,我有事想问您。”   随后看了看她身后,秉着客气道:“能否让婢女退下。”   贺玉姝与他微微一笑,眼底清明,“我此有急事,恐不能,还请凇王殿下恕罪。”   “本王有急事与你说。”她不听,凇王急得搬出自己亲王的身份,而后威力呵斥着:“退下。”   这声音清高、不经意傲慢。   贺玉姝往后惊了一跳,蹙眉,目光淬冷,生平最厌烦的便有有人威胁她。   冷冷看他一眼:“殿下,自重。”   凇王一愣,倒是头一次瞧见她这性子。同自个儿皇兄一样凶清凌凌的眼神。   淞王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的样子唤她:“夫人姐姐……”   看他这架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贺玉姝无奈往后看了眼支开她们:“红玉,你们先下去吧。”   少年郎君这才笑了,漂亮的脸格外乖巧,像一头驯服的猎豹被长期豢养,他小心翼翼往前挪了两步:“夫人姐姐,我是想问……夫人姐姐近日可觉得头晕胸闷常做噩梦。”   贺玉姝目视前方,袖中指尖紧紧捻住掌心。   不能被他看出一似慌乱,纤细脖颈微微扬起,柔和日光洒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未曾觉得。”   说完脚步一旋,往前快走几步。   淞王最擅长观察人,这位姐姐比自己大三岁,到底是没在皇宫吃人不吐骨的地方住过。她便如一汪清水,淞王直说至她心底;“那姐姐可知昭凤毒。”   不是询问,而是铁板钉钉的肯定。贺玉姝脚步陡然顿住,背脊僵硬,掌心这攥出虚汗。   果真如此,他也便得急切起来,两三步跨在她面前。淞王是大家知晓的药圣,此时也没人认为越了分寸。   “夫人姐姐果真知道。”淞王了然,追问,“您是如何得了这毒的,是何人如此残忍要害你。”   贺玉姝紧咬下唇,低首看着地面,良久,纤细薄肩带着说出的话一齐颤抖,话语磕磕巴巴:“我、我不是怪物。”   原来美人哭来时我见犹怜啊,凇王缓了语气,安抚她:“夫人姐姐,没人说你怪物,你不是怪物。”   贺玉姝猛得抬头,身形隐隐不稳,眸光莹莹,回了他:“可是,为什么是我,一定是我要得这个怪病。”   凇王手臂放在两侧,往上提了提,想给她擦泪,可是思量一二又落下,“我回去翻翻医术,会尽力医治你的。莫担心。”   “我不喝。”贺玉姝负气撇过头,“如果到时真的浑身是红痕,我知己找个地方一死了之便是。”   “怎么这么犟!”一下,凇王被她气得跳脚,“既然有疾,须得喝汤吃药,否则可怎么好。”   真是一个不听话的患者,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过倒是有趣,若是自己在师父云游回来时医好这毒,那谷中的师兄姐弟们不得称自己一声小药圣啊。   如此想着,心头得意。   贺玉姝满是不在乎语气,侧身去看,不远处梧桐大树下光影斑驳撒下,那一小片半明半寐:“不过还好,即入秋才出现这痕迹,以前伺候我的丫鬟也没人看见。”   忽而,墙角院门之下立着一人。   正是这个府门此时主人——沈国公。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不知为何,凇王心虚,明明与夫人姐姐什么都没做,可心头莫名起了一层薄汗,定是这天太热了缘故。   “怎么哭了?”裴云祁眉眼温和,声音低沉。   “刚刚有风迷了眼,”贺玉姝垂首眨眼,瞥了眼旁边的人:“凇王便吓我眼睛要失明了,说要给我开副明目的方子。”   随后走来的凇王听见,顺着应下,“自然!沈国公家大业大,竟苛刻自家嫡夫人,有疾不医,实属蠢人。”   后头八字加了些语气,贺玉姝立在裴云祁后侧,不语。   裴云祁郎然一笑,拭去她眼角隐隐泪水,“不怕,来年回春孙药圣若来长安,我们请他来。”   凇王嗤之以鼻:“小药圣就在你们面前还非得舍近求远。”   小药圣不过是个楦头,他故作玄虚:“既如此,本王就把沈国公的药也停了,近日弄些药草香囊,派人给你们送来。”   “两个病秧子。”淞王离开时,负气地嘟囔一声,而后心头实在是郁闷,甩袖离去。   步入书房,左侧轩窗打开,比屋外还冷。   二人处久了,时而裴云祁也会带贺玉姝带来书房,全然不怕她翻看公文。   可贺玉姝只对西疆之事上心,甚少主动来书房找他。此时在里头悠悠转了许久,慢慢踱在他书案前,故意扰他清思。   裴云祁嘴角噙着笑意,看破不说破。   最后走在他左侧,为他磨墨。细微沙沙声,目光落在他正在写的宣纸上裴云祁自小字便写得好看,应该是字如其人,笔锋有力,行走间挺立规矩。   终是裴云祁先耐不住,失声笑了。   贺玉姝疑惑看他,他清隽面容因笑分外温和,“裴云祁,你笑什么?”   轻巧扯着她手腕带入怀里,宽厚怀里温柔,额头轻触,他地沉好听嗓音顺势划入耳畔;“你心不在焉的,可有何事要说。”   小心大量着他神色,却得逮个正着,“嗯”   耳根被他吹得发软,“裴云祁,我……”   裴云祁反手扣住软腰,掌心柔轻,“姝儿,一直留在我身边可好?”   他搂得太紧,恨不得嵌入骨血,贺玉姝面露痛苦,推开他:“裴云祁,你发什么疯。” 第14章   裴云祁不忍,手上松了力道,抱歉着:“哪疼了?”   “放我下去。”贺玉姝嗔他一眼,这样可不能好好与他说话。且若是有人闯进来,那不就更尴尬了,手心轻轻拍着催促他:“我要下去啊。”   “天快凉了,就这般抱着取暖吧。”   “尽胡扯。”贺玉姝笑骂,这人又开始胡诌了。   与他争扯,行动带起风将书案上头宣纸扫落,手肘撑着上面,一封压在上头火漆封书信蹭在边上。   原是没在意,裴云祁眉眼不动另一只手绕在她身后,将信封挪了位置,拿着镇石遮掩。   而后起声抱着人去书房隔间里。以前夜长,他便在书房宿下。   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与体型娇小的女子挤在小榻上,内室轩窗阖上,阻了大半光亮。   眼睛一直盯着他宝蓝色衣襟。贺玉姝才想起书房也有他在家中的常服,好像在西南角春风梨花架木上,眼风扫过去,黑暗便铺天袭来。   裴云祁伸手遮住怀中人眼眸,沉重声搁在二人中间:“睡会儿吧。”   “我不困。”双手双脚被禁锢,贺玉姝像条灵活小蛇在他怀里乱鼓捣,“我有事要与你说啊。”   疲惫男声宠溺着:“好,你说。”   “那你先把手拿开啊。”眼上搭着的手宽大温热,前面一片黑暗,双手被他一只手握住,浑身难受又使不上力便有些恼:“我看不见你。裴云祁!”   遮住眼的手非得作怪,指尖如屋檐下滴落雨滴轻轻点了几下:“我拿开了你就乖乖陪我睡一会儿?”   “等你拿开了,我就咬你。”贺玉姝愤愤不平,上个身子起伏不停。   他倒是把这个无赖做到底儿了,好听的嗓音慵慵懒懒:“那我可不放,姝儿咬人疼极了,我怕。”   怀里温存,世人总是贪恋。我裴云祁也不过是个凡人,只不过贪恋的比寻常人多了一些罢了。饶有闲心跟她拌嘴,以前都没觉得好玩,只想这个娇丫头乖些,他当好好供着,不舍得磕着碰着。   现在……时不时逗她几句,心境倒是愉悦不少。   “那你咬回来啊。”贺玉姝不服气小声嘟囔。   “嗯……”他低吟一声,“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清隽眉眼好看的挑了一下,随即颔首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逗得怀中人不禁“呜”了声。   “裴云祁?”贺玉姝肩膀自然塌下,音儿也不想方才那般张牙舞爪,清润软懦的声,勾着人心尖儿。   他一贯如此含蓄,好似无论何事都是从容不迫,悠然自得。   耳尖暖痒,如长河边上柳絮落在水面上,风一吹来,一阵一阵浮起平缓妥帖的涟漪。   得幸亏是躺着的,否则自己一定瘫下去不可。贺玉姝心里暗暗想着。噬魂般踩着轻飘飘云彩,她偃旗息鼓,指尖微动勾了勾他掌心。   “在这里。”   吐出热气洒在颈窝,扫得她侧身躲。   顷刻间,贺玉姝禁不住打了个抖。   耳尖温热糯糯的酥麻感由心底慢慢往上涌出。大手握住,唇齿尖软软,施惩的人上下齿轻轻合上,没有用多大的力。   五指松开,单手绕在其腰后。把往里退缩的人揽回怀中,舌尖触及冰凉,如同冰酥酪般软弹。   旋即胸口挨了一拳,贺玉姝缩在他怀里面红耳赤:“裴云祁,你还真咬!”   看,明明是她先说咬的,他不过是依礼还回去罢了,裴云祁:“不是姝儿说……”   怎能让他再说些挑气的话,贺玉姝急急去捂他嘴:“不许说了!”   掌心是他温热的唇,望着他眼眸,里头深邃悠长,渐而,蕴起她瞧得懂的调侃笑意。   这个人真是坏得很,无论何时总能把她挑逗生气。   想到手心还涂了那东西,贺玉姝不动神色眨了眨眼,缩回手,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姝儿今儿可是抹了什么脂粉,这般香。”她一丝一毫神色都落入眼底,裴云祁以为自己又将人惹过火了,温言细语挑起话来。   “没抹什么。”肆无忌惮窝在他怀里,心头复想起相与他说的话,赶紧抬头,清灵眸子与他对视,一股脑将心头话说出来:“裴云祁,我想去找我兄长。再过两月是我生辰了。兄长说过,无论他在何地,等我十九岁生辰时他一定会赶回来的。”   他脸色高深莫测起来,贺玉姝悄悄打量着他,“你放心,我自己就行,兄长给我留了信物,不会麻烦你的。一路西疆去,都有兄长的下属,不会麻烦你的。路上若是有差役盘问,我也只说去寻亲,决不会扯上你的。”   他如今位高权重,少不了有些对立官僚会逮着他家人做法。   她的两句不会麻烦原是不想他担心,可是裴云祁脸色铁青,“姝儿,许久来,你还未信我吗?”   “云祁哥哥……”贺玉姝喉咙哽住,被他突然凶狠的声色吓得气息喘急,“我并非此意。”   “我只是想要见见我的兄长……”话越后越小声,她埋着头小声抽泣。   自个儿紧张扣着掌心。   以往在贺府闺院,服侍的女婢对她未有两分上心,沐浴穿衣这些繁琐之事都是她自个儿来,那些憎恶红痕自己瞧着也可怕。这个秘密只有兄长知道,若是兄长在,兄长会给自己上药,耐心宽抚自己。   她不想,不想暴露在别人眼中,不想别人把自己当怪物一样看待。   “怎么又哭起来了。”裴云祁叹气,捧起小脸,“我刚才吓着姝儿了?”   “云祁哥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不是故意不相信你,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说不出,不能说,不敢说。躲闪他直凌凌眼神,心底发虚。   裴云祁心中难免自嘲,只是什么?只是自己再如何在姝儿心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外人,被她狠狠拒之门外。   他没在追问,轻轻拍着她后背,带着安抚力道:“姝儿,世万物强求不得,各自有命。晏兄自小福大命大,总会平安回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怀里人猛得抬头,面色凝重,他说得什么各自有命?   他这话中有话,贺玉姝屏了一瞬气息,静静等他下文。   裴云祁不语,自己腰后的手有序拍着。   贺玉姝这次轻而易举退出他怀中,眼中有了希翼:“云祁哥哥……你是不是有哥哥的消息?”   “没有。”裴云祁故作坦然与她对视,又要伸手来抚她眼眸,被一把躲过。   刹那间,她心中突然明了。   一晃后,两人隔立相站。   方才二耳鬓厮磨许久,二人衣未卵。贺玉姝头上的发钗被云祁方才卸了几支,此时发丝散落。   裴云祁柔柔地唤了一声:“姝儿。”   他往前一步,贺玉姝凝眉往后退一步,双手抱着微凉胳膊摇头。   再启口,质问他:“你真有我兄长的消息?裴云祁,你告诉我真话。你若有半句假话,我贺玉姝发誓,此生决不会与你再说一字。”   话到后是颤栗的嘶哑,吸气时喉间噎住一口气。   对立的男子不语,剑眉蹙起。   他懊悔着是自己失策了。一时嫉妒那位大舅兄,死了还不安生,非的缠着姝儿。   是了,是真了。   什么书信,什么等半年,这些话不过都是他唬自己的幌子罢了。   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庞下落。   裴云祁慢慢过去挪步,黑底黛面靴往前一步,云锦锦织玉袖抬起,想将哭得不能自抑的女子搂在怀里,“姝儿,你听我说?”   她原本苦苦等候的消息竟是以这种逼问的形式得知。   看面前比自己高许多大男子,身形修长,气质矜贵非比寻常。便是这张脸引得她小时喜欢跟在他身后甜甜唤着云祁哥哥,许是才有了今日的虐缘。   “你口口声声说我要我信你,可到头来,不过是你在骗我!”她背后是汝天青色瓷瓶,再退两三步便会撞上。 第15章   “小心些。”裴云祁促前半步,悬在半空的手被挥开。   宽大的衣袖扫过眼尾,屋子一时呈拔剑张弩之势,“你别碰我。”   冷冷的声音制止他,话语讽刺:“裴大人,你当是如同和幼时作弄人那样好玩吗?”   “你明知我整日都在等兄长消息!”贺玉姝直视他,眼眶通红。   忽而她屈膝下去,跪在裴云祁面前,仰首可怜兮兮看着他:“裴云祁,你……你告诉我兄长身在何处?好不好?”   忌易怒易燥,否则更易进血脉,此时浑身难受,特别是手臂,如细密丝线紧紧缠绕着,慢慢往胸口处蔓延。   “姝儿……”裴云祁快她一步膝盖跪地,将人搂如怀中。   — —   安忠两三步轻悄跨上凭栏,身影拉在廊下,蹑手蹑脚慢慢往前挪。   前头人突疾反手,安忠偷袭不成反被擒拿,吃痛:“侍忠小儿,快撒开!撒开!”   头上的人冷哼一声,“谁…谁让你…偷…偷袭袭我!”   “谁偷袭你,别乱扯,诶诶诶!人家家跟你你开个玩笑嘛。”安忠觍着脸笑,“你看你整日板着脸,这不国公爷夫人琴瑟和鸣。你整日跟在国公爷后面,也快二十又三了。你看你长得有模有样,英俊潇洒,国公爷还想给你娶妻,可你这小儿倒是笑一笑,别赶明儿给人小娘子吓跑了。”   侍忠嘴角抽了抽,下意识从腰间抽刀,再次严厉纠正他:“我此、此生不娶、娶妻!”   不妙,安忠脚腕一悬,踢腿而勾,半弯腰身子,嘻嘻笑:“侍忠兄,有话好好说嘛,墨惊扰了里头主人。”   侍忠余光瞥向门内,而后无奈使力将人往后崩开,又恢复方前抱胸倚杆的姿势。   闭眼修神,侍忠淡淡着:“里,里头头……吵,架了。”   “哦?”安忠顿时好气,两个人凑在一起,嚼着舌头,“国公爷还能同夫人吵起来?”   侍忠嫌弃,不动声色把肩上搭着的头推开。   安忠比他矮了半个头,刚好舒畅挨着他肩膀,他推自己便又挨着,来返两次这家伙先放弃了。   肩膀那颗脑袋动了动,安忠悉悉索索打探:“为何啊?”   “大将、军。”   鼓   夫人的亲兄长啊。   当年威风凌凌,英勇有谋的安南将军,原本前途无限,可惜了……   安忠一时也不答了,‘唉’了一声,摸了摸下颌:“这事儿确实是有些棘手啊,国公爷又得罪受了。”   当初啊,就是因这大将军消息,国公爷愣是躲在背地不敢与心头小娘子说一句话。   这好不容易娶着人了,大婚又给逃了。急慌火燎地把人追回来,不惜把机密告诉一介女子。   如今事儿刚有了气色,眼看大将军好消息将至。我朝两员大将被俘,暴露了潜伏突厥的大将军一行人行踪,这下彻底与长安断了联系。   这事儿发生极快,朝堂秘阁内还未商量出个结果。夫人忽而今日来闹腾,国公爷莫不是又要巴巴的把此事告诉夫人吧。   泄露军秘,可是砍头大罪啊。   安忠从腰间摸出两片薄荷叶,自个人含在嘴里,一片往他嘴边凑,“呐,方才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让我给你的。”   女人误事。侍忠与安忠这点倒是想通的,不过一人片叶不沾身,一人百花丛中过,湿了一声露水。   只晓侍忠不接,他自己放入嘴里咀嚼,满腔清香道:“诶,那西疆又有新信回来,国公爷看了吗?有无吩咐何时给咱两派事儿啊。”   侍忠目光落在屋檐下的八角宫灯上,白日无风,灯尾红穗子垂下,他直道:“我国与西疆外战事吃紧,如今折损两员大将,圣上大怒,兴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上战场了吧。”   凡是关于打仗,他话语如流,侍忠拳头紧握,面色沉寒:“一定要擒住那阴汝王,砍了他头颅给大将军报仇。”   “好兄弟,我陪你一起。”安忠绕有正事立直了身子,严肃着拍了拍侍忠的肩膀,“然后……”   安忠看了看他,忍住不笑,“然后让国公爷给你娶个娇娘子,整日谈情说爱治治你的结巴。”   话毕哈哈大笑,脸颊突然猎猎生风。   他灵敏一躲,脚下生风跳出几步远。侍忠清俊秀白的脸上面部表情,眸底生了戾气,握住剑旋起几朵剑花,“撕、撕了你。”   从前院而来的老管家看着廊下起剑斗武的人,佝偻着腰背无奈:“两位小爷啊,国公爷还在里面看书呢,你们这般打闹成何体统啊。”   “管家,你可瞧见了,他手里可拿着剑的啊!”安忠占了下风,只管躲着,这家伙一动武可是来真的。   “那便去外处打。”侍忠手腕陡得一转,前倾攥着小子衣领,足踏轻功走远。   老管家摇头,这两个活宝,从小便爱打闹,如今只不过光长年岁罢了。   迈着步子往石阶上去,轻叩门扉,“国公爷,贺家大舅爷来了。”   那两位正打得热闹的人,忘了给这位管家说,里面两位主人正在吵架。   隐隐的哭声,管家还没来得及反应,里头传出来一声戾斥,“滚。”   — —   “姝儿,”裴云祁低转温声,将挣扎的人搂在怀里,握住她颤抖的手,怀里的身子不禁冰凉,“晏兄、晏兄他此时好好的。”   “你是骗我的,裴云祁。”脚底使不出力,吐出的字早已不是自己的声音,“雍州失守,突厥阴汝王连斩杀我朝两员大将,其中一贪生怕死鼠辈指出帐中细作。”   她冷冷扯了扯嘴角,直视他目光,“好奇我如何知晓得的?裴大人,我原是信你的啊,可是你一直瞒我欺我。”   话语悲凉,贺玉姝咬着下唇使了力将自己手抽走,哭成了泪人。   慢慢从他怀里起来,“果然这世间之人,除了我兄长都信不得,信不得……”   发疯似得拨落八宝架上头的东西,上头的一块发黑墨石砸下来,裴云祁快速将人拦腰往后提。   外头管家的话应声响起,“国公爷,国家大舅爷来了。”   他轻而易举复又搂着任,偏又有外人来,耳畔厉声,“滚”字吓得贺玉姝一抖。   如今他的话自己耳中不过是他临场随意编排的。   “大哥?”贺玉姝喃喃,此时拼命想挣脱他的桎梏,“裴云祁,你放开我,我不想看见你,你这个骗子。”   挣扎至甚,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室内一时静默。身后人不语,任由她咬,渐渐口齿沁血。   良久,贺玉姝松口,“裴云祁,你真厌烦。”   翻来覆去硬是这些话,他都是无关痛痒的。心头更是恨了。   “若是你答应我,让我去找我兄长我近日便留下来,裴云祁,你若不是不想我对你恨意在上几分,近日就别拦我。”   “姝儿,话定是要说得这般决吗?”裴云祁眼帘耸拉着,下颌搭在她肩头,贪恋地汲取暖意。   花厅。   一道偏瘦身形立在厅中。   上来斟茶丫鬟谨慎退出去,未敢抬头看贺舅爷。   贺怀卢仰首看上头挂的四时百静图,眼神幽静,细细打量着。   他几日后便要去兵部任职。今日与几位族兄在琼安楼喝了小酒,   没让奴仆搀扶,自个儿优哉游哉顺着朱雀大街走,且醒些酒意。   路过沈国公裴家所在坊门,不知为何拐了进去。   再是回过神时,自己已然站在沈国公待客花厅。   世家大族,呈祖上功德,自不是小门小院能比的。   脑袋晕晕沉沉,立在寂静花厅,神思比寻常清醒。   脑海里渐渐浮起一个灵巧的女童,光虚洒下,恍若经年,女童渐渐变幻成笑颜如花般的女子。   一阵风吹过,两个倩影如烟花泡影消散。   算了,还是回去吧。玉姝妹妹如今新婚,怕最是见不得自己。还是莫给她添烦恼了。   从袖中拿出在白兔样式的和田玉,小小一团窝在掌心,模样憨态可掬,轻轻搁在主桌上,将要转身离去时— —   身后一道熟悉声,哽咽怯怯声,“大哥……”   贺怀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和田玉脱离手心,他悠悠转身,抬眸,一下瞧见屏风东侧,立着一个紫裳女子,正遥看自己。   那里光亮微暗,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眸更加澄澈,盛满了璀璨星河。   贺玉姝揣着手,慢慢往前挪了一步。贺怀卢急急跨上前,失哑声叫着这个方才脑海中还浮现出的女子,“玉姝妹妹。”   他讪笑,两手拘谨地放在身侧:“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大哥,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像跟家里人呕气的小娃娃,此时哭着委屈要家去。   这会子听见他声音软软带着哭腔,贺怀卢急得双手搭在她肩上,“玉姝妹妹,这是怎了?!”   贺玉姝垂首低呜抽噎,纤细身子掩不住的悲伤。   贺怀卢一下紧张,“裴云祁欺你了?”   话落,身前人泪落地更凶。   “别怕,大哥在。”他轻声安抚着妹妹,面色阴狠:“大哥给你做主。”   贺玉姝摇头,伸手扯住愤怒要去找人算账的大哥贺怀卢,“大哥,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在这里呆了。”   贺玉姝指尖扣着掌心,心口揪得苦闷酸疼。哭声涟涟,熄灭贺怀卢胸中怒火,“你带我走好不好。”   几个字轻飘飘扣在他心扉,就宴时只喝了些小酒,倒不至于醉。贺怀卢眼前发虚,秉着一口气牵起她的手,“好,哥哥带你回家。”   打完架的侍忠安忠半路上追上跑出书院的夫人,在外头听了一场戏,眼看着夫人就要跟这个贺家舅爷走了,国公爷才侃侃而来。   罕见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二人面面相觑— —怎么,方才国公爷与夫人还没和好?   若是在国公爷身边呆久了,眼力见功力深厚的,心里便隐隐不安起来,这国公爷笑意不达眼底,瘆人得很。安忠扯了扯侍忠衣袖,他们两个凡人还是在一边躲着去,千不可伤及无辜。   裴云祁跨入正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贺侍郎当我沈国公府好来好走吗?”   贺玉姝立在原地不动,前头身影将自己护在身后,“沈国公莫不要欺人太甚,我贺家还是有人的。”   换了常服的清俊公子探扇浅笑,嘴角上扬,如此模样像是个抢了良家妇女的纨绔少年。   可他偏是众人眼中的青年才俊,圣上跟前儿的红人,众人巴结都来不及。   多少京门贵女底下羡慕嫉妒贺玉姝,能得此良缘。   此时的贺玉姝失魂落魄躲在大哥身后,她是铁了心要离开这里。   情绪太激动,贺玉姝背过去揪着心口,痛苦得脸儿纠起,眉头狠狠蹙起。   “贺大公子还未入兵部呢,怎么?此时是代着贺家来问我的罪?”徐缓声慢慢起,“贺大人怕也是管不住我吧。”   额头涔出汗珠,手抚着心口,太疼了,似有千万针尖扎心。。   她唇下被咬得毫无血色,一字一字都是憋着气出来:“大哥,我想跟你走。”   前头的裴云祁眸底一沉,手中折扇扇骨应声裂了一根,他气语缓和:“姝儿,莫与我怄气了。快些过来。”   “夫人。”红玉顾不得尊卑急急上堂,扶住摇摇欲坠的人,“脸色怎么这么差?国公爷,夫人她………”   贺玉姝靠在她怀里,“红玉,我……”   昏暗前一瞬,她瞧见凇王扒推开裴云祁冲过来,神色慌张。   一阵慌乱,以女子晕厥为终。   醒来时,是自个儿在贺家闺院子,室内点了烛火,撑手起来,心想着:也不知大哥与裴云祁说了什么,他竟放了自己走。   “醒了。”帘外响起熟悉声音。 第16章   珠帘后立着一人,她没听真切音色,缓了缓道:“大哥。”   那人“嗯”了一声,而后自己憋不住笑出声,“合着昭凤毒还会让人变傻啊。”   是淞王。   那身影一下挑起珠帘,她刚撩起床幔,两两对视,他调侃笑意楞在嘴角。   看着那容颜苍白无色,细眉娇娇。目光清清,如一汪清泉。从他心头流过,将那些疲惫一扫而出。   这两年,皇兄与皇后娘娘、亲兄也曾提过要与他纳妃的事,可他见过那些侯门贵女,一个个刻意为之亲近他,说话怯怯,整得自己要那针天天扎她们似的。   淞王回过神,立即退后一步,珠玉相撞发出清清声。贺玉姝捂着胸口咳一声,也是没料到他一外男会突然掀起珠帘。   外头四五个丫鬟入室,贺玉姝躺在枕上,才听见大哥的声音,“药圣,劳烦您再为舍妹把一次脉吧。”   一方丝帕打在手腕上,而后真是触觉,贺玉姝侧过头,眯眼看隔着稀薄床幔的人影,启口沙哑:“多谢……”   指腹细微脉搏跳动,凇王心中正暗自思忖她这毒该如何缓解。   她这柔柔弱弱二字如石破炸天,惊得他手一滑,集中神思断了会儿。   侧头看着里面躺着的人,她也瞧着自己。陡然,凇王耳根静悄悄红了。   真是,除了他的两位兄长,还是没人敢在他就诊时说话,他有模有样道,“救人乃医者本分。”   另一只衣袖中手攥起,那是自个儿以及踏出沈国公府,心头还是觉着不安,与她攀谈两句,便知她是个倔性子。   淞王心中想,自己不但是个神医,还是个神算子。一入堂,一眼瞧见那个女人晕倒在地。   她攥着自己衣袖,指骨泛白,说了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小药圣,我不喝药。”   而后沈国公跑过来要抱人,被贺家长子拦住,怒目而视。   裴云祁冷峻眉眼,急与过来,一掌将贺怀卢挥在地,“你算个什么东西。”   人将桌椅碎裂,当时其状惨不忍睹。   贺怀卢抓住胸口,匍匐在地,吐出一口污血:“沈国公难道要逼死我妹妹不成。”   凇王迅速用银针封住贺玉姝肩头穴口,才勉强救她一命。   ………   离手,他几步走开,贺怀卢上前,“药圣,在下舍妹……”   淞王脸颊鼓气,瞥了眼旁边比自己高些的男子。心中对他有些敬佩,这个看着文弱书生,对沈国公倒是不卑不亢,很能接住狠人一掌。   贺玉姝屏着呼吸,心急促跳着,怕他要将自己身患毒之事说出来。   待得他一句淡淡的“无事”后,才舒了口气。   贺怀卢追问,“那舍妹为何会晕倒?”   淞王不耐烦,“气急攻心。”心头接着道……才毒发逆流入血脉。   都是那裴云祁!贺怀卢眼底忿恨,如今真是一手遮天了。待自己入朝堂,定要看他摔得粉身碎骨。   笔墨在宣纸急转,落成一副药方子,凇王捻起纸扔在他身上,“一日两服。”   随即,凇王脚下一顿,抿了抿唇,往珠帘里看了一眼,低头说了一句,“不苦。”   这话是对床上人说的。   贺怀卢一眼未看,直接给了丫鬟,派人按照药圣的吩咐下去。药圣还没有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呢,正预开口……   淞王懒懒指使,走出门打了个哈欠,斜了眼身后人:“府上可以空屋?”   “有有有。”贺怀卢面露喜色,这药圣他见过,且曾经为帝王救过诊,医术自然不凡。   他亲自在前头领路:“在下带您去。”   “大可不必。”淞王从反手而上,扔出一个乌黑小瓶于贺怀卢怀里:“还是快去给你伤处上药去吧。”   沈国公祖上也是习武的,他那一掌可不是唬着玩的。   又道,“夫人姐姐此时需静养,若无事莫让她动心伤神。”   贺怀卢忙应着。   恭敬送了药圣出去,贺怀卢去而复返,隔着珠帘,“玉姝妹妹,你在家中好好休息,有大哥在,定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的。”   里头人不答,屋内一时静默。   他低了低头,“那大哥先走了,妹妹若是有事尽管派人来寻我。”   “那封书信是你派人送来的吧。”   贺玉姝起身靠着迎枕,疲惫阖眼问着,“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了。”   床榻上的人叹气,隐隐有哭意:“大哥,多谢。”   唉,玉姝妹妹心头还是有自己这个大哥的。   时隔多日,贺怀卢唇角又浮起笑,究其原因,只因这一句大哥。   语调未发觉的愉悦,压抑着胸口闷疼,他道:“你我一家人,何来谢字。你放心,大哥会尽力派人去追寻二弟下落,玉姝妹妹且安心在家中住下吧。”   他负手而立,步子往前挪了半步,但竭力抑制想去瞧她的冲动,“裴家我已派人打发走了。不会打搅你的。”   里头人不答,只剩下翻身声。   …………   回到院子,嫡妻贺周氏从廊下迎来,笑道:“夫君,你回来了。”   周氏顺着又说:“今儿小妹回府可真是喜事,连夫君脸上郁气散了不少。”   听妻子这般说,贺怀卢正了神色,嘴角笑意倒是掩不住,话语比以前温和些,“风大,你怎的出来了。”   周氏是贺怀卢在天山书院读书时,相熟同僚的姐姐。一日,她来探望自家兄弟时,两人偶人遇见,仅一眼,少女怀春对这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郎君一见钟情。   依偎着夫君,周氏眉眼化作一摊柔水,嗔道:“两个孩儿太闹腾了一直哭闹。里头奶娘在哄呢,我是个多余的,便出来了。”   越往屋里走,里头婴孩哭声越发尖锐急促,一声赛过一声。   周氏看着自己夫君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脸上洋溢笑容。挨着窗边光亮处坐下,拿着绣棚起针时,她忽而想起母亲与族中姐妹都说自个儿命好,嫁得如意郎君,与自己恩爱非常,且给他生了一儿一女,此生美满。   未遇见贺怀卢前,周氏钟爱刺绣。嫁人生子后,反□□上有奶娘丫鬟,于是两个孩子她也并未多放在心上,一心只扑在夫君与研究新的纹样上。   夜幕降临。   贺玉姝食了米粥,站在屋檐下消食,仰头看无边夜色,眼底莹莹泛光。   身上针灸残留刺痛未过,徐徐凉风过,吹起如墨乌发。   忽而不远处传来吵闹。   “小姐,是小小姐来了。”一个丫鬟急急过来说着,“可是大公子吩咐不许人来打扰您休息。”   丫鬟扶着小姐坐在廊下,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冰凉沁骨,使了眼色让人去取披风来。   小姐淡淡吩咐着,“让冉儿过来吧,我们姑侄两说说话。”   贺冉原是乖乖巧巧的小娘子,她小时贺玉姝还抱过呢。可自从她母亲去世,其父亲在外求学,贺冉便养在其祖母膝下。也不知为何,这个小娘子自记事便认定自己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认同自己不详之身。   贺玉姝浅笑,先发制人:“怎么,来找我寻仇了?”   小娘子警惕、气鼓鼓盯着自己,“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了,你怎么阴魂不散还要黏着我父亲。”   她置若未闻,吩咐丫鬟:“穗之,给冉儿那些糕点吧。”   “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贺玉姝下颌搭在掌心,看着下面的小丫头一股劲瞪着自己,心头自嘲,自己果然是个不讨人欢喜的。   她第一次正正经经耐着性子与这个小丫头解释着:“你母亲去时,我也如你这般大,大嫂与我无嫌隙,我又有何狠毒的心肠害她呢?”   小丫头眨了眨眼,看她将要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杯茶,忽而掩嘴咳嗽。她身子单薄极了,她藏起的丝帕上仿佛又血。   待止了咳嗽,她与自己扬起笑:“你如今养在你祖母房里的吧,府上人都知晓,你祖母我的二叔婶最是看不惯我,那些在你面前给我安得莫须有罪名,你去问问你父亲祖父,有没有这些事。我有无苛待过下人,我有无私底下扎小娃娃。”   “若是有,那我便如你所说,死后去十八地狱受剜心剔骨之刑。”   贺玉姝直白歪着头看她,半个身子靠在栏上:“嗯?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糕点你带走吧,下次你再来我这儿,可不许无礼了哦,我可是你亲姑姑。可不能惯着你对长辈无礼。”   回到自己屋子里,贺冉问自己奶娘,“那个女人说得是真的吗?”   贺冉从小由她带着,很信任奶娘。   这个奶娘是爱贪便宜的,她是被主母提拔的,自然向着贺张氏:“小姐可莫被那女人三言两语骗了。老夫人养你了多少年,仅凭她一人之词怎么做真。”   贺冉抬头,水灵灵纯真眼眸看着她,可是心头又不自觉地相信那个女人。   翌日。   去时,那个女人正在喝药。   院子里,凇王又被这女人急得跳脚,“这药那就苦了!里头又没有毒,我也喝了,哪苦了!你再不喝,我就直接硬灌你了!”   贺玉姝冷静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敢吗?”   “我怎么不敢!”凇王转身,双手叉腰,一大早嗓子都吼哑了,拎起石桌上茶壶喝了口,恢复精气神又道:“现在你可是我病人,我自是………”   悠哉悠哉说着,抬头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人,一时话卡在喉间。规规矩矩立在一侧,高冷不语了。   贺冉走近,一想到这女人昨儿还吐血了,一下子也急着:“你又不是小孩了,怎的喝药还要人哄。”   此话一出,引得贺玉姝抬头。   她笑看这个小娘子,像小婈儿主动牵自己手那般,去牵贺冉,自个儿眉眼如画清潋:“冉儿这是在关心姑姑吗?”   贺冉低头躲着目光,“才……才没有呢。不喝药的话,你的病就好不快的。”   贺玉姝牵她手,将小丫头抱在自己怀里,“小冉儿还是可喜的嘛,不像某些人。”   凇王气哼哼,这会子有人才不跟她扯话。   曲指刮了刮她小鼻子,“好,姑姑喝药。”   贺冉闭着嘴,在这个女人怀里不敢动,她身上香香软软的,莫名的,她贪恋这个怀抱。   十五日后,正是贺玉姝生辰前夕。   天儿渐渐凉。入夜后,更是冷气更是钻骨的凉。   打发了丫鬟统统离去,贺玉姝在院中西南角海棠花架歇下,周边熏了香,架起幔帐,倒是没有蚊虫了。   一阵风吹过,花架子投在地面阴影斑驳。   这刺骨的凉意比起身上渐渐蔓延的红痕引起的烫伤好多了。   “姝儿,”清风凉夜下,男人的声音格外低沉,“还在生我的气?”   “……”榻上的人翻过身,不理。   压断草径的细微声,在寂静夜中扩大,高艳冷声阻了他步伐:“你若往前一步,我就唤人了。”   细微脚步声停下。   胳膊枕在脖颈下,贺玉姝睁眼看着拔步床边镶嵌的一颗小小夜明珠,发出幽淡蓝光,倩丽女声道:“裴云祁,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我带了西市的糯米糕,姝儿尝尝吧。”   黑影慢慢往旁侧的案几挪,轻物细声落下,缓沉声音又道:“晚些婈儿还来院子找你,说婶婶去何处了,让我去她寻回来。”   “和离书已派人送到贵府,”贺玉姝停顿一下,冷漠无情:“裴云祁,我们已无关了。”   白日里,凇王与她相处时日最多,她拟写和离书时,凇王正在一侧。   忍不住问她,“你与沈国公自小相识,又做了几时夫妻,对你敬爱有加,恨不得时时捧在心口,你就舍得?”   ‘离’字最后落笔一顿,墨洇了宣纸,她身子前放好笔,那镇石压住,“无血缘之人,终究是信不得。”   “你这个女人啊,就是倔!”凇王忍不住出口,“又蠢又倔!你无非就是从来为喜欢过沈国公,才是打着寻你兄长的幌子离开他。”   身后忽然拥来热源,腰腹前交叠宽厚温热大手,低沉靡靡声在耳畔,“姝儿,我终究离你不得。   罢了,我同你一起走吧。” 第17章   腰上力道紧紧的,是那些同枕而眠夜晚间熟悉的气息。   裴云祁叹气,将人圈在怀中:“姝儿这几日瘦了许多啊。”   低沉靡靡声缓缓在耳畔响起,贺玉姝未动,眨了眨酸涩眼眸。   脑中想起淞王恨铁不成钢的话,蠢女人,你真是没有情根。   你是从未喜欢过沈国公罢了,寻你兄长无非是你想离去找的幌子罢了。   颈窝有些烫,贺玉姝心头到底有一丝动容,夜凉如水,音调轻轻:“裴云祁,你哭了吗?”   距他上一次哭时间太过久远,好似是他母亲逝去那时。   自己悄悄去陪他,每日给他带自己喜欢的糕点,当时年纪小,如兄长一样的云祁哥哥心情不好,她煞有其事安慰他,“云祁哥哥,裴姨瞧你哭了会很伤心的。可若是闷在心里对身子不好,云祁哥哥,你便悄悄哭吧。”   小丫头脆生生声清灵婉转,“姝儿陪着云祁哥哥,一直陪着您。”   颈窝被他蹭得极痒,贺玉姝回神,他脑袋埋在那处,瓮声瓮气:“姝儿,这几日,你可曾想过我,念过我。”   她答得干脆,推他肩头起身,答得毫不拖泥带水,下榻去:“未曾。”   夜风习习,未走两步,身子陡然被往后扯了几步。   脑后枕着他宽厚大手。   两具相互依偎的身子,热气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望进他深邃古潭似的眸子,里头应早已翻涌,“姝儿。”   腰间丝系散落,有熹微凉风。贺玉姝小腹下意识收了收,她咽了咽喉间。手搭在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制止他:“裴云祁,这是贺家,你别太得意忘形了。”   撇过头错过他目光,贺玉姝眉眼淡淡,语气清冷。   “跟我回去吧。”裴云祁道。   他撑起半身,撩起她一缕青丝,空中浮荡着幽幽暗香,“姝儿,你可知那日我为何会许贺怀卢带你离府?”   贺玉姝挣脱了他怀抱,小力微不足道,赌气呵斥:“不想知。裴云祁,我已与你没有关系了。不等一会儿丫鬟便会来了,你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了。”   他悠哉悠哉说,“我与自家夫人说话怕别人做甚。”   女子蹙眉,“和离书昨日已派人送到府上了。你…………”   先时不觉冷,甚热。可同他拉扯一番,自个儿此时突觉很冷,四处冷风往骨子里钻。   唯一热源只有离自己肌肤相亲的裴云祁。   还好夜暗。   他瞧不见自己身上红痕,到时甚奇怪,他一离自己近时,身上便觉得舒畅暖和。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从沈国公府出来,与兄长的消息轻而易举只晓。自己不想被裴云祁一手遮掩。   狠狠咬了咬牙,“裴云祁,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你能骗我一次,便能骗我两次、三次……”   “你走吧,再过两日我便要走了,若是再见,你我就当未相识过吧。”   她停了一下,又补了句:“也许,我们再也见不了了。”   这昭风毒当世无解,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眼眶酸涩,心头被人狠狠揪住,毫不留情一针一针往心头扎。   凇王说她是个没有情根的。她想也是,情爱是什么?都没与自己有血缘的兄长重要。   炙热气息有一时屏住。   裴云祁与她十指相握,忽而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丝巾包住的东西,郑重戴入她手腕,“这是我母亲给儿媳的,姝儿可莫取了。”   “我不要。”   裴云祁也不恼,斯文温和话语还带着笑意:“姝儿若是取下,我便让贺府都不好过。”   他惯是会威胁人。   黑夜中,贺玉姝瞪了他一眼,两手被压过头顶,骂道:“无耻。”   刹那,泪水夺眶而出。   夜幕下呜咽声渐起,“裴云祁,你不是人,为什么你非要招惹我!”   裴云祁将人搂在怀里安抚拍着,“姝儿,我带你去找晏兄吧,这次,决不食言。可好?”   怀里人哭得更厉害。   “夜凉,莫受寒了。”将瘦弱人轻松搂在怀里,下榻往屋里去,声音落在后头:“贺府的下人个个都是蠢笨的,这么冷的天还由着主人在外歇息好几日。某个野猫子也没打个干净。”   花架十步远,有棵郁郁葱葱梧桐树,枝干茂密出了高墙。   一道黑影缩在小团隐于枝干茂密中,凇王被自己吓到咳嗽,咽下后,心头暗腹诽,“你才是野猫。”   你怀里那个女人性子才是野猫!   不想我皇兄那些女人,个个爱撒娇捏性子,偏这个,一句话也不得应,倔笨得吃药也医不好。   捞起旁边酒坛子灌了一口,而后抱在怀里起身一跃。   身影敏捷,很快隐与黑夜。连府中侍卫也未曾发现。   安忠潜伏在贺府门外不远的鼓楼上,问旁边面无表情的兄弟:“诶,侍忠兄,你说国公爷今晚还出来吗?”   侍忠摇头,看着几道影子悄然潜入,道:“今夜贺府…热…热闹。”   淞王带着酒气回自己屋子,才推开门,忽而一刀冷风袭来,他退后急急挥袖遮挡,酒坛摔在地上炸裂。   蹙眉,何人如此大胆……脑中灵光一闪,踉跄几步推门而入— —   “皇兄!”   屋里黑漆。   桌边坐着一个背脊挺立的身影,凇王喜得轻跃而去,立在人面前,喜得又唤一声,“皇兄,您怎么了啊。”   面前人一身黑衣,脸上半壁面具散着银光,声音极致低沉沙哑:“怎么?如今大了,没人压得住你了?还得我亲自来寻你。”   熟悉孟王的都知,他这低哑声是大风雨来临前兆。   淞王应声跪下,惶恐道:“洛安绝无此想。”   “臣弟近日遇见一棘手毒。若不及时行解,她性命堪忧。臣弟便想着等她病好了再去给宫里那位医治,反正里头多得是医丞。”   黑影立起来,一股压迫感袭来,淞王跪得背脊挺立,忙噤声。   他不敢顶嘴。   沙哑声起,“洛安……世上人多,你救不过来的。”   黑衣男子由不得叹息,“你随我回去,为兄让圣上给你寻个地庶富饶藩地,你去那里也可行医救人。”   苦口婆心说着,淞王一口回绝,急急着,“皇兄,你这是赶臣弟走吗?我答应过母妃此生一定要平安守着你,你去哪儿,洛安便跟你到哪。”   这人笑出声,“本王是来劝你走的,不是让你效忠。”   弯腰扶起跪地凇王,拍了拍他肩膀,悠悠道,“没几日安生太平日子了,如今也该做个了断了。你去个安全之地,为兄也安心。”   而后转身离去:“那裴云祁对我已有猜忌,你虽未如朝堂,但恐他不对付你,你与她夫人把脉就医时小心些。洛安,为兄只容许你任性一次。”   淞王一早便来贺玉姝闺院,轻车熟路的,比以往还来早了一刻钟。   “小药圣,你在找什么?”丫鬟给自己戴上右侧耳环,她看着铜镜里人人在屋里东瞅西看,笑道,“我屋子里可有金银财宝。”   凇王皱眉,心道这沈国公偷了香跑得还挺快。   对上那镜中美人笑颜,凇王学着昨天那个人指桑骂槐道:“我在找一只野猫,昨儿瞧着他进来,夜深不便来扰你,现在想看看他去哪儿了。”   野猫……   贺玉姝心头想起昨晚裴云祁也说了这个,心思转了两转,也不知作何想,颊边忽而红了,脸上刚抹的胭脂更嫣丽。   食了早膳,她破天荒不闹性子喝了半碗汤药。   漱了口后,看着屏风后那八仙桌上正在进食的人影。   “我今日要同闺房女儿家们出去逛布料金钗铺子,小药圣也要跟着我们去?我给你置办些发钗?”   话落半晌,传来剧烈咳嗽,凇王恨不得一记眼刀飞过来,“大可不必。”   凇王是先皇之子,其继承了母妃美貌,生得眉清目秀,平日里在民间着发冠玉钗时极易被人认成女扮男装的女儿家。   为了更好隐瞒这女人毒病,凇王咬碎了牙,不得不假意承认自己女儿身。   不过也有好处,这女人不跟自己唱反调,与自己说话时轻轻柔柔,不敢轻易得罪自己。   “谁要跟你们去,”淞王撇过头,高声唤着随身小童:“灵童子,我们走,逛东市药铺去。”   贺玉姝“诶”了声,起身转跑过屏风,伸手挡在他面前。   他明明比自己小几岁,倒是比自己还高。   仰头瞧他,贺玉姝眼底狡黠,“小药圣最近不是在找一味丹书草呀?”   一提“丹书草”凇王眼睛霎时晶亮,脱口而出:“在哪!”   见鱼儿上钩,贺玉姝卖关子,“我可送给你,那是我名下一药铺子镇店之宝,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赠与你。”   鱼儿上钩,贺玉姝仰着脖子,“你悄悄我去个地方,我就把这个药给你。”   “快说,何事!”与医者而言药便是黍米。   面前的女人抿唇,眼底笑意滢滢,她凑近了,鼻息间是沁人心脾香味。   贺玉姝朱唇开合:“带我悄悄去衡阳楼。”   “你这个女人疯了。”凇王不由得睁大双眼,惊觉自个儿声音过大,忙压低声音,“沈国公如今把贺府围了起来,就这药铺外头不知多少看着呢。你想走哪去!”   他在心头给这个女人病症又加了一条,痴心妄想。   凇王脸一下跨了,心里想也没想便觉得这事儿不可能。   “你会易容。”贺玉姝断定道,“皆时我会支开伺候丫鬟,我们就离开一柱香时间。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你带我出去,到时候你的药就是苦死我也闷头喝下去。”   一个眉眼俊俏、衣着锦绣郎君跨入衡阳楼。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绯色衣裙,头戴帷帽的女子。   这女子身影倩丽,身段窈窕。   在二楼临近坊街窗户坐下。   隔壁围起帷幕,里头传来女子讨论声。   那日贺怀卢从沈国公府抱着贺玉姝出来的事儿,长安城怕是都知晓了。满京闺女都看着她的笑话。   一个女子不屑道,“她贺玉姝不过是仗着死去兄长与沈国公有些交情,才貌有几何?”   有人附和这个女子,“就是,嫁过去又有什么用,据说她性子不堪,且被退过婚,爱慕沈国公女子众多,她总会有被赶出一日。”   女子之间恶毒起来没有男子什么事,凇王看好戏,提醒着身边人,不忘火上浇油,“夫人姐姐,她们说你坏话诶。”   贺玉姝抿了一口清酒,抬眸盯了对立而坐的人,“就你话多。”   而后她慢慢放下杯盏,起身去。   里头巴结女声响了一半,“那许家阿姐,您父亲乃三朝元老……”   贺玉姝抬臂推开,嚣张跨步进去。   看着突闯进来的女人,里头闺秀们吓得惊叫一声,呵斥,“哪来的疯女人,还不滚出去。”   这女人落落大方立在门口,目光一一瞧过去,清冽婉转声又傲慢,“凭你们想嫁给裴云祁?也配?”   想到裴云祁那个爱使背后手段的人,也不知是否这些人话语惹恼自己,贺玉姝眸光冰冷,“你们若想当那劳什子沈国公夫人,就回去杀了自己兄长,可行?”   话毕,四下寂静。   后头有人踉踉跄跄道,“沈……沈国公爷。”   楼口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为首挺立那人不正是昨夜那只“夜猫”。   贺玉姝如犯了错被当场逮住,颔首退了两步。   一瞬,贺玉姝面色讪讪,随即也不知自己错哪,为何要躲?   随即挺起头,环顾四下心想今日怕是等不到自己要等的人了。   满楼人瞧着那嚣张身形窈窕女子慢慢往楼口去。   偏楼口还站着那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贺玉姝憋得满脸通红。   身着鸦青色广陵锦袍的男子主动上前两步,大手自然牵住慌乱的女子。   裴云祁含笑声道,“谁大庭广众议论我夫人,气着了我夫人,我可哄不好。”   言语虽是温和,可使人不寒而栗。   手被他握住,热源让她心头回暖些。   ……………   “放开我。”入了厢房,贺玉姝扒着一直牢牢握住自己的手。   心头烦闷,逮着这始作俑者数落,“若不是你,我今日怎么怎会这么难堪。”   裴云祁语调带着笑意,桌上有早已备好糕点,牵着人坐下,他拿了一块糕点递在她嘴边,好言好语哄着,“是是是,我的错,姝儿莫气莫气。”   贺玉姝瞥过头。   他将糕点放回原处道:“莫等了,那人不会来了。”   她猛得扭头回来。   “裴云祁,你!”贺玉姝气结,死死瞪着他。渐渐眼眶湿润,为何,他总是阴魂不散。   不忍看她模样,心疼。   裴云祁凑过去温和吻了吻她额头,“姝儿,我昨儿不是说过会与你去找晏兄,决不食言。”   滑落两三滴泪珠被他轻柔吻去,“姝儿,云祁哥哥其实未骗过你的。怎么会舍得骗你呢。”   他在心口沉沉叹气,话语苍凉无力。   贺玉姝闭了眼无动于衷,将府里大哥贺怀卢嘱咐自己的话忘得干干净净,终又一次随了裴云祁。   小药圣倒是说得不错,夫人姐姐,这沈国公啊狡猾至极,自我认识他以来,除了我师父还没人斗得过他。   不过,是实话,他如今权力正盛,连圣上都站在他这一方,普天之下,又有谁斗得过权势呢?   贺玉姝忿忿推开他,严肃认真,“若是明日就离开长安,我就随你走。”   面前人温和儒雅,眉眼俊俏,一口应下,“好,姝儿去哪,云祁哥哥便跟你去哪。”   纸鸢飞得再高,线头始终在人手中。   裴云祁在朝堂搅弄风云经年,到头来,那细细的线不还是心甘情愿交到这个什么也不知晓得小娘子手中。   可她从未关心自己,沈国公也使上了苦肉计,抬起自己右臂,可怜道:“姝儿,我手疼。”   贺玉姝一瞥,衣袖处正淌着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小娇娘》   施烟自十三岁被萧家家主带回府。   无名无份,本该在萧府夹着尾巴过日子,偏颇得家主喜爱。   纵容得她知书达礼、温婉娴静样样不沾,刁蛮跋扈、恃宠而骄无师自通。   萧家家主二十又五,清风明月的人物。却熬死两任未婚妻,从萧府遮白布抬出去的女子早已数不清。   又听说,萧家家主自娘胎落下病根,孱弱气息,恐活不长久。   施烟蹬鼻子上脸,娇着细软声:“人人都说大公子活不久,烟儿便想,趁公子还没死就多攒些银子,以不至于您死后烟儿被人欺了去。”   等她及笄礼后,每每施烟软着筋骨,扶着腰下榻,恶狠道:“是谁乱传家主无能、活不长久谣言,若是让我逮住定撕了其人的嘴!”   萧家家主眸似深潭,修长手指撩起佳人乌丝。   神色温润看着她窘迫样,笑骂:“偏你要听外人言,活该。” 第18章   她一惊, 些许血迹已沾到她衣裳上,慢慢融合她绯色衣裳, 颜色更深更嫣。   “裴云祁……你!”   怪不得呢,他非要将自己拖在这厢房里来。外头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瞧见恐引起不必要慌乱。   撩推他衣袖,入目恍然瞧见他手臂上粗裂刀痕,伤口足有一条手指粗细,正往外涓涓留血。   心中想起,他便是用这是手扣住自己手腕, 自己还使了太大的力挣脱。   慌乱立起身往外去, 她道:“我去找小药圣给你包扎。”   腿腹被这伤口吓得发虚,才立起就被这人轻松拽回怀里。   裴云祁嘴角泛起笑意,“不痛的。”   将人扣在怀里, 亏他此时还笑得出来。脑中想着方才那个傲娇清高的女子——凭你们想嫁给裴云祁, 也配?   他欣慰道:“姝儿当时可是在维护我,我可是高兴。”   傻子。   语微带着抑制不住笑意,“今儿赶巧了, 听这话再挨一刀也是值了。”   鼻息淡淡血腥味,都留了这么多血怎会不痛。贺玉姝拍拍他后背,急得推开他,唤着这个更疯癫的人:“裴云祁,我去找小药圣给你止血啊。”   殷红血珠嗒在地上,入目之处皆是红色。她何时见着这么多血, 压抑着渐渐侵蚀而来的恐惧。   怀里人哭得发抖,小脸落入掌心,因失血过多,他唇色渐渐苍白, 启口道,“我就知道姝儿会心软,姝儿心疼我的是吧。”   早已哭成泪人的泣不成声,摇着头,“你死了,谁带我去找兄长。你才答应我去找兄长的,你可不能死。”   三言两句离不开她兄长。   有人说,贺玉姝其人憨傻无度,做事全凭当时心情。凇王说她缺少灵性,而后又道她不过是自小被护得太好了。她依赖其兄长,十几年来,兄长对她的越过寻常人太多太多,是血脉隔断不了的。   相依为命对她这个娇娘子来说是顶天的重要。所以不相信兄长就这么死了。   而裴云祁,自小与她相识,与她关怀,慢慢入注她心头去。   且这些时日的耳鬓厮磨,虽不是亲人可总有一股子莫名情绪绕在心头。瞧见他受伤了,眼睛莫名其妙酸涩,泪珠止不住往下掉。   瞧见他受伤,心口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很疼。   他故作惋惜,“哎,姝儿,我手更痛了。”   话落,一滴滚烫泪落在他手背。   他这么讨厌,除了威胁自己还有什么好。   贺玉姝听见自己的哭得抽泣声音:“你如果死了,就没人带我去找兄长。你不许死,云祁哥哥要好好活着。”   他应着:“好,那姝儿原谅云祁哥哥可好?我们回家去?”   贺玉姝点头,泪眼朦胧:“先让人给你包扎伤口。”   将泪人安抚好,裴云祁搂着人,沉稳出口,早已料到门外有人,“淞王殿下听了这么久墙角,也该出来了吧。”   门应声推开。   淞王立在门口,触及男人微凉目光,他讪讪一笑,自己这不有好戏看,不能错过嘛。   贺玉姝离开裴云祁怀里,匆匆垂首擦泪,目光落在门口人身上。   凇王目光在她面上落了一瞬,这个女人又哭了。好不容易清心寡欲些时日,这会子又折回去了。   真是,这个沈国公最会招惹夫人p姐姐哭了。   他慢慢踱步过去,没会儿立在裴云祁面前,先是拱手行礼,散散洋洋道:“沈国公。”   见亲王不行礼乃是大罪,裴云祁眼底是调侃之意,启口是:“药圣。”   从他口中出来两字,微微压力欺过来。   不敢直视他坦然含笑目光。   凇王眼神闪躲,额头涔出密密细汗,“呵呵,不敢当不敢当。这个虚名是乱唤的,沈国公可莫与我师父说。届时我怕是要被师父打骂了。”   二人在这嚼话,贺玉姝急得跺脚,毫不客气使唤他:“小药圣,你没瞧见裴云祁流血了,你快给他止血包扎啊。”   凇王默默瞅了她一眼,不甚在意:“不就是流点血嘛,又不是什么大伤……”   说着说着倒是瞟向裴云祁放在桌上的手臂。   他一下子噤了声,瞳孔微缩,眼中难掩惊愕。   凇王手紧握成拳,慌乱去看裴云祁,上前两步,盯着那伤口,语序混乱:“沈国公……这这这,谁干的?”   询问中有两分不确定意味,医者本能,他拿出随行药包,从里拿出针。   裴云祁无甚在意道:“药圣莫慌,此时不关任何人,是我不小心挂了树枝。”   这伤口形似锯齿,哪样的树枝能将青壮男子手臂划裂这么长一条口子。他沈国公走在何处都有人为他让道,那被被劳什子树枝刮了。   这话也就唬三岁孩儿。这话………也就唬贺玉姝这个傻女人。   莫名其妙地,又扯到她了。   抑制自己想要看去的目光,凇王行针比平时愈发谨慎,半寸丝缕没入肌肤,指尖微转。几个弹指后,针尖缝合好取出,流血很快止住。   裴云祁手臂放在桌上,若不是衣裳沾染血迹,还有他旁侧哭哭啼啼的女子让他有一丝走神,还真看不出这人受伤了。   看着他去牵旁侧女子,“姝儿莫看了,会吓到你的。”   说着将要伸手去捂她眼睛,被这个女人一把躲过,“裴云祁,你别动。小心伤口又裂开。”   淞王故意三两句绕过,压制自己恐慌,嘱咐:“这几日忌大动,好生休息。”   随后像个犯错小孩,郑重又道:“云祁兄,见谅。”   清矜俊雅的男子温和一笑,“在下又派人寻了些珍奇药材送往林屋,药圣何时再回林屋?”   这话如唠家常似的,关心自家久未归的亲人。   凇王心头罪恶感起来,声音轻了些,弯腰拱手,说了句贺玉姝听不懂话语:“多谢沈国公。”   他倒笑了起来,大方温和,“你为我夫人调养身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呢。往后有事要在下效犬马之劳,淞王殿下尽管吩咐。莫说一条手臂了,就是在下的命,淞王殿下有本事拿去,就尽管拿去。”   他语言坦然,隐隐透着一个压迫之意。   看着小药圣近乎逃跑身影,贺玉姝立在裴云祁后侧,隐隐有股不安,“裴云祁,你方才说这些什么意思?”   裴云祁眼神讳莫如深,笑看身边女子,心头倒不是滋味,裴云祁……还不如幼时那句云祁哥哥好听。   想着,又回来略微熟悉屋子时,丫鬟皆退下,裴云祁将人堵在身前,柔声道,“姝儿,唤我一声。”   面前的女子又长一岁,朱唇开合,清灵灵一声:“裴云祁。”   “叫名字多生分啊,”他笑着纠正道,“叫夫君。”   夫君?再心头念了二字,贺玉姝捂住嘴,露出明媚勾人眼眸,呜呜摇头。   “不好意思?”面前人了然,伸手搭在她腰间,又凑近两分,男人气息更近。   贺玉姝忙点头,心口被他看得酥痒,忙垂首:“你别…别碰我,小心伤口裂开。”   下颌被抬起,免不了与他四目相对。满室静谧,低沉靡靡声音夹在这令人窒息热气,“你先小声唤一声可好,就当安慰今日受伤的我。”   瞧他这自己不说他便不放过自己架势,贺玉姝心一横,唇齿间将这这二字饶了饶,慢慢启口:“夫…夫君。”   软糯磕巴几声在屋内小小响起,轻轻搭在人心尖儿上。   一说完她忙紧闭了嘴。   面前人笑得开怀,沈国公因这几分笑平添了几分矜贵近人。   唇齿溢出一声“唔…”   腰后勾着他手臂,她才不至于软落下去。   攀附着他肩膀,指尖狠狠嵌入他肌肤,裴云祁,一个厌烦的人。   ……   一方驾马归去的凇王,跨入王院,直奔皇兄住处。   “王爷,您回来了。”孟王近亲侍卫立在侧拱手行礼。   凇王看了他一眼,少年郎君面上带着不符年纪大狠戾。   失了身份,淞王手腕掌风一起,眨眼间忽儿立在他面前。   指尖捏着针尖,针尖泛着冷光,看看抵在其喉间。   侍卫定定未动,后背抵着门框,垂眸:“王爷息怒。”   凇王游刃有余,指尖微凉隐隐落在肌肤上,发问:“你们去刺杀了沈国公?”   “是。”侍卫答得不卑不亢。   清晰可感动刺痛咽入喉间,不致命,足矣让人起恐惧,侍卫又道:“王爷,我们不过奉孟王的命,行主人的事。”   屋里沉缓声传出:“怎么,一回来就打打杀杀。”   凇王眯眼。   看了看里面,而后松下胳膊,掌风推出面前侍卫,重物落地声未起前他已跨入门框。   脑海中又浮现起方才那个女人站在沈国公旁边哭哭哒哒的样子。   脑中一时厌烦。   脸上怒气未消,他立在厅中,看着那美人坐怀的男子,清秀脸上好看俊眉皱起,“皇兄,你何必要赶尽杀绝。沈国公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你怎可……”   美人中央的孟王阖眼,姿态舒适,“我不过是给他一个警告罢了。”   “为何?”凇王道,“你们以前不是形影不离好…”   “十六弟,”上头人幽幽打断他,缓缓睁眼,似乎警告:“君臣有别。”   他一下焉了气,往前两步,“皇兄,收吧。弟弟去为皇帝医治,保他长命百岁,皇兄你勿滥杀无辜了。你为他巩固了再多地位,那皇帝不会承你的情的。到头来,他兴许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住嘴!”上头的人呵斥,酒杯狠狠掷赖,砸在凇王额头,“十六弟,你可是天真,刀已出何有再收回的话。你在外历练已够,风波为平你便留在府内吧。”   ……   说好第二日离开长安,果真,裴云祁毫不含糊。   卯时末,贺玉姝被身侧人轻柔唤醒,“姝儿,我们该动身了。”   瞌睡瞬时惊走,看着床边任,露出毫无防备轻柔笑意,去找兄长了。   贺玉姝起身,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裴云祁,我们真的去找兄长了?”   裴云祁动作轻柔将她颊便散落一缕发丝撩至而后,应着她:“怎么,还不信啊。那我让管家把马车上东西卸了去。”   说罢装做就要起身去,贺玉姝急得拉着他,笑意止不住:“诶,别走别走,我信我信。”   走时未告知府中祖母、嫂姊。行装至减,随行仆人不多。   一路西去,行了两日,舟车劳损,到了终南山脚下暂做修整。隔日预备动身时,下起了泼天大雨,前头官道有山石滑落,阻了前去路。   终南山也是一处景致,裴云祁一路当散心,下着大雨也带着贺玉姝上山去。   “为何还要上山?”贺玉姝还是不情愿,她想快些去找兄长,才没有闲心来爬山,“裴云祁,你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吧。”   贺玉姝眉头一瞥,看着身边人。   “近些,小心淋着雨。”一手揽着人,两人共处一伞。   他道:“据说在山上许愿很灵,反正前头大雨封了路,我们来这许个愿。”   ……   山上,贺玉姝休憩醒来,丫鬟说裴云祁与主持说话。   等他久为归来,贺玉姝闲来站在雨廊之下,遥首看远处,高峰入云,氤氲雨绵,瞧久了,心中忽然阔然。   “夫人姐姐,你可是小气。好友闲情雅致丢下我跑到这处来玩。”身后冷不丁响起熟悉声音。   贺玉姝猛然转身,衣裙被风带起,柔软飘逸。   瞧着前处走来的清雅郎君,展颜一笑,“你不还是追来了。”   从手中抽出丝帕,递给他:“快擦擦吧。”   凇王撇过头,双手立在身后,本不想理她,又忍不住道,“你只我会来?”   她俏然一笑,“自然,我若因昭凤毒死了,你这药圣的名字不是毁了。”   心头阴翳一扫而过,他也笑了起来,仰首,“自是,你可离不开我。”   瞧他不接,笑着同他身边的小童子打趣:“诶……你看你家主人,都多大的人了,还爱使娇性子。”   目光落在这童子身上,一看,这小童子比以前那个变了不少,身形高了些也壮了些啊。   童子一直垂首,贺玉姝好奇投去探究目光,“小药圣,你给这小童子吃什么了,才两日未见,他又长了不少啊。”   凇王欲言又止,在贺玉姝取笑言语间,那童子忽而往前两步扑通下跪,竟是女声,“三小姐…”   “你?”   贺玉姝被她忽然一跪吓了一跳。   忽而,身后忽然有人落地,眼瞧着正跟出来的红玉被一身形高大的侍卫打晕,平放在地上。   “红玉!”贺玉姝屏气,忙跑过去。   却被人一把抓住,凇王组织了语言:“夫人姐姐放心,那个婢子无事。”   “小药圣!”贺玉姝目光一冽,看了看前头而后盯着旁边人:“这是为何?”   凇王缩了缩脖子,另一直手指尖点了点衣裳,低着脑袋,心里道了一声:夫人姐姐,我有苦衷。   前头跪着的童子急慌往前三两步,抬头,戚戚又唤了一声,“三小姐。”   贺玉姝目光淡淡落在这童子身上,这声音……如枯草般沙裂,看她面容,容颜太过艳丽,即使是这普通黑色道袍也压抑不住。   看着扯着裙角的人,她瞳孔微缩,愣了一下:“闫旭。”   凇王松了贺玉姝手腕,立在一侧,示意那黑衣侍卫离去。随后打量着这个女人,两日没见,她面色竟比前两日好些了。   手掌握了握,似还有触碰她手腕的余温,太细了,细得仅是轻轻一捏,她可能会骨折。   贺玉姝心头一惊,忙弯腰去抚她:“闫旭,你怎在此,前几日我在衡阳楼得等你许久,你去哪了……”   闫旭仰首,含泪手抚着她,“三小姐,我在半路被人挟持,被人打晕了丢在一个后院柴房,我……”   她嘴唇发抖,身子颤得不听,脸上狼狈混着泥土。   闫旭是兄长身边的贴身女婢,自几年前一同随兄长去了西疆。前儿自己才得了她身在长安的消息。   扶她起身,贺玉姝知此时急不得:“你别急,先起来,慢慢说。我们去一处安静之处慢慢聊。”   “不可。”闫旭早已哭得抽泣,跪着地上,贺玉姝拉不动她,被她一带腰弯了半寸。   闫旭抽泣:“三小姐,我此来找到你,就是告知您二公子的下落。”   她话一说,贺玉姝只觉自己脚软,堪堪要落下了,屈着身子,山上的雨越下越大:“兄长?!他……在哪?兄长他逃出来了吗?在何处?”   贺玉姝脸上带着满满希翼,终有一个可靠之人带了消息给她了。   …………   “怎了,脸色这么憔悴?”裴云祁跨入厢房,瞧着窗边人正发呆。   倩丽身影背对着他,乌发被风吹起。   走过去捂住她手,冰凉得很,“姝儿?”   忙去关窗,被她猛得一推,脚步未稳。看着她朝自己扑来,空中闪过一抹亮色。   对她,裴云祁一向没有戒备。   而贺玉早已时有备而来,使了全部气力。整个人躺在地上,手肘受到冲击,她穷追不舍,直直朝自己撞来:“裴云祁,是你杀了我兄长!”   两个人一齐滚落下地。   心下一急,裴云祁丝毫不顾自己,一手拦着她腰间,两个人滚着转了半身,放在停下。   才护着她没有被撞伤。   他急着,想去扶她,焦急着:“姝儿,可有受伤?”   她手中握着一把尖锐金钗,直直往下对着心口,目光炯炯狠冽,口中念念:“我要你死。”   “呲呲”声,尖锐划破衣裳,刺入肌肤。   裴云祁一手着地一手护着她腰,再也没多余的手去制止她。   胸口传来剧烈疼痛,手臂处伤口估计有撕裂开。两处痛叠加,都不如她一滴泪落在脸上。   慢慢的,确认她不会再滚落,裴云祁捂抓着胸口那处金钗,与她成对峙之势。   眼眸深邃,里头倒映着她怨恨脸庞。   他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姝儿,你怎么了?”   贺玉姝手里力道下去,面色冲红,一股子狠戾。   对上他目光,贺玉姝恨得咬牙切齿,心被人一刀一刀凌迟。   “怪不得你一直阻挡我去找兄长,怪不得呀……你想为皇帝保住皇位,离小太子为帝,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为那个阴汝王效力,结果竟是杀我兄长效忠。”   “到头来,我兄长竟是早早被你害死了!你不帮我,不告诉我。眼睁睁看着我被折磨!”   金钗狠狠刺入胸口,指尖被攥得泛白,脸上沾了鲜红的血。   贺玉姝此时早已被仇恨失了心智。   闫旭的话在耳畔如魔咒回想,三小姐,你单纯至极,贺晏师兄他……早死…死了…   我从西疆死人堆里爬出来,慢慢爬回长安。   可自我进长安那一日就被裴云祁的人盯上了。   他威胁我,如果我敢来找你,就屠杀溯山满门。   整整三年,我被困在乞丐巷,受尽折磨,苦不堪言,无处申冤………若不是遇见大公子,恐怕我早已见不到三小姐了。   三小姐,从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那刻,至更往前将军出征西缰,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裴云祁的阴谋罢了。   三小姐,裴云祁一心要得到你,他心狠手辣。   是他封锁了一切关于大将军的消息,让你三年多来抱着虚无缥缈念想,如今他也并未是真心带你去西疆。   贺玉姝带着拼死之念,往昔那双眼眸此时满是后悔、怨恨。   “姝儿………”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裴云祁,自三年前,不,四年前你就疯了,简直伤心病狂。”心被阴暗藤蔓缠绕,身下这个男人她恨不得杀死他,“你害死我兄长,那你就赔命来吧。”   说罢,她两只手握住金钗,狠狠的往下去。对于这个人,贺玉姝心中此时满是恶念。   裴云祁呼吸减弱,最后一声“姝儿,晏兄活得好好的,我们此去便有与他汇合………”   而贺玉姝丝毫未给他解释机会。   山上的雨渐大,凇王解决了外头人,推门进来,便看得地上两个纠缠的人,忙跑过去,“夫人姐姐。”   使了力气去拉近疯癫的人,“姝儿姐姐,外头人止不了多久,我们该走了。”   她不能动怒,否则昭凤毒又要近心脉一分。   在她挣扎前一瞬,两指快速在她背后点了点,她呼之欲出的话哽在底处。   随后抱起人往外去,最地上近乎昏迷的人道:“沈国公,对不住了。”   向来冷俊自持的沈国公扑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姝儿离去,徒留无功抬起染红了衣裳的手臂,“姝儿………”   …………   “服下药已三个时辰了,凇王殿下,玉姝妹妹怎么还不醒?”贺怀卢急切地问一旁的凇王。   此时贺怀卢已入兵部,自然不难只晓这个为玉姝妹妹医治的‘药圣’就是先皇十六子、当今天子御弟凇王殿下。   凇王撇眉,眉间起上一股忧思,又把了一下脉,而后道:“放心,再等一会,也许就醒了。我要为她试针,贺大公子,请您先出去吧。”   “好好好。”贺怀卢信他,自己出门关上,又去吩咐了一下周遭守卫的兵。   如今他已是兵部侍郎,有权利调动一些兵卫。   兵卫总头前来行礼:“侍郎大人,部下已从禁内调了兵来,誓死保卫圣上安危。”   贺怀卢颔首,抬手示意。兵卫总头退下。   “大公子。”闫旭犹如鬼魅立在贺怀卢身后,抬起艳丽脸庞,“我已按照您所说的,将您想要告诉三小姐的事都说出来了,如今目的已达到。   她故作停顿,“而我的事情还请大公子………”   前着撇了她一眼,而后道,“做的不错,待事成之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功劳,本官自会请孟王为你与我那二弟赐婚。”   提起“二弟”贺怀卢不禁冷笑。   再返身回去时,玉姝妹妹醒了。 第19章   贺玉姝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侧颈问身侧的人,小声道:“小药圣, 是谁进来了?裴云祁吗?我不要……我不要见他。”   凇王冷不丁被扯了一下,女人往自己身后靠,衣袖被她抓着,一副小白兔要被人试药是扑腾着后腿的架势。   他沉静抬眸看着贺怀卢,慢慢的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姐姐, 是你大哥来了。”   “大哥?”贺玉姝转了方向, “大哥,您来了啊。”   贺怀卢箭步跨上去,急而收住, 慌乱立在前头人, 伸手挥了挥,面前人毫无反应,那双灵彩飞扬的眼眸此时毫无光明。   “淞王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   贺怀卢立起身,严厉着看着旁侧的人,手上青筋暴起。   淞王一派肃然,心思全在贺玉姝攥着自己衣裳上了。一刹那,他忽而想,她若是一直这般依赖自己就好了。   迫使自己收回这个念想, 他言简意赅,“中毒了。”   昭凤毒最忌讳情绪波动,在贺家那些时候,她清心寡欲的, 身体倒是无大碍。可一碰见沈国公,这一切都变了。方才翻看她手腕红痕,此时已将布满手臂,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此时已顺着肩头至胸口,至心脉。   贺怀卢本就偏瘦身形摇晃了些,堪堪要倒地。   他急着:“为何会中毒?可有解药,淞王殿下您医术高超快请你救救玉姝啊。”   说罢扑通跪地,淞王面色为难,一时不说话。贺怀卢抬头,“淞王殿下,莫不是裴云祁给玉姝下的毒?我去找他,把解药拿回来。”   裴云祁不知晓此毒,你去找他也无济于事。   贺玉姝一手未觉继续抓着淞王,一手放在腿上,紧紧攥着。喉间哽咽,“大哥,不要去找裴云祁,我不想看见他。”‘   贺玉姝身子微微颤抖,气息弱弱,似拼尽了全身力气,“我不想看见他。”   “淞王殿下!”贺怀卢又唤了一声,求着这个少年亲王。   淞王左右为难,低头目光身边女子身上,隐隐的他能嗅见玉姝鬓发间幽香。   慢慢道,’这病是有可救之法。她不易动气,需得时日静养。”   她一哭,贺怀卢更是五脏六腑一齐喷火,恨不得一剑刺死那人。今日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那人指不定要把玉姝妹妹害死了。   贺玉姝打断贺怀卢的话,倒是很快沉着冷静下来:“大哥,你先出去吧,我有事与淞王殿下说。”   “玉姝妹妹……”   屋内一时归于平静,贺玉姝缓了缓,呜咽声渐起:“小药圣,我还有多久?”   淞王一时语噎,眼里渐渐蓄起泪水,慢慢的伸手将她鬓发撩在耳后,指尖不可避免触及她耳尖。   “你可是医者,自是见惯了生死,怎得比我还先哭了。”贺玉姝退后些,还要反过来安慰他,自己漫无目的猜测着:“两天?三个月?半年?”   “两个月。”   她一愣,良久道,“好,两个月足够了。”   说罢她抓住淞王的手手陡然垂下,无力打在榻上。快得淞王来不及捉住,他半跪在地上,殷切看着她:“姐姐,我带你走吧,我带你去西疆去找大将军,我用易容术,路上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为你疗伤,我会治好你的。”   踉踉跄跄说出这些话,淞王平生第二次感受到这种快被人抛弃的滋味。当初母妃逝世,皇兄远在藩地,未赶得急回来。先皇后为了巩固其子地位,不惜残杀仅五六岁孩童。若不是身边的太监侍女衷心,自己恐早已身首异处。   得幸为孙药王弟子,对药理精通,被皇兄找回后,他过上散漫逍遥王爷日子,凭借着读了些医书,救了些病人,倒也渐渐了些名望。世人给了面子,尊他一声虚名‘药圣。’   这个女人所得之病是他从医来最为棘手的。想着师父云游将要归来,自己若是治好这个棘手的病,那不是更会让世人和那些同门师兄弟刮目相看,让自己听着‘药圣’时心头更顺一些。   可是……他非得没有让她这个病症好转,反而任由越来越严重。与她相处些时日,她时而温柔,不那些女人一起巴结自己。总之是很不一样。   方才低手看着她紧紧捉住自己的衣裳,心头起了一股异样。   “不可!”一直在门外的贺怀卢推门而入,“此时出去裴云祁定会发现,为今之计还是留在这里,待孟王殿下登基……”   贺怀卢欲言又止,话语被凇王眼神截下。   ………   “凇王殿下,你这是何意。”   二人站在外面,贺怀卢沉着脸质问。   “如今我们光明正大从裴云祁那里把人抢出来,若不是他受了重伤此时昏迷不醒,现在我们早已是他的刀下魂了。且此时我们在兴泉别宫,是个让玉姝静心养伤的好地方。他裴云祁如何也想不到我们还会留在许州。”   “你没听到吗,姝儿说他想去找大将军。”淞王负手而立,看着远处朦胧雨天,四处散漫着荒凉之意,他的声音也不想以前那般散漫,“你这些侍卫又有哪些没在裴云祁手下当过差,不出半日,难保沈国公不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地。”   贺怀卢思量二三,淞王此言有理。   “我带她去一处僻静之处,带她伤好了,我自会与她一起回来。”少年郎君脸色少有的严肃正经,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身看着贺怀卢,字字为真:“本王以性命保,会倾尽全力救治姝儿。”   读书人深信医者仁心。贺怀卢自是当真,忙弯腰拱手,“淞王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   安忠自沈国公受伤后一直留在他旁边,脸上气鼓鼓的,侍忠依旧是面无表情,眉头紧锁。   一炷香后,床上的人醒了,安忠急忙屈膝跪下,红着眼眶:“主人,你醒了。你这次昏睡两天,可把李医丞吓坏了。”   侍忠白了自己兄弟一眼,明明是某些人拿着刀架在李医丞脖子上威胁,若是主人醒不来,他就威胁要把别人大卸八块,尸骨去喂狼。   裴云祁支起来,脸色苍白,原本俊朗眉眼此时布满戾气,周遭气压低得人抬不起头来。良久,粗粝沙哑声道,“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侍忠端上一盏茶,道:“往长安方向去了。一直派人跟着,想着等您醒来再处置。”   裴云祁低首含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声音比方才清冽一些,吐出的话比罗刹还阴翳:“给我拦住,除了夫人一概都给我杀了。”   ‘杀’字他咬得极轻,然后所承担的后果比泰山还重。   “是。”安忠领命,随即退下去吩咐,那些让公子受伤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等等。”裴云祁唤住他,眼底深邃幽静:“把帮淞王殿下的人留住,我有用。”   “是。”   又吩咐了些事,裴云祁眼穴跳得厉害,脑仁晕疼,依着休息了会儿,喃喃自语,口中苍白无力唤着:“姝儿……”   侍忠留在这守着主人,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信书,“主人,你昏迷时西疆有封信快马传来。”   打开信封,将里头字看完,又递给侍忠。   侍忠拿过起身到一侧点了火烛烧毁。裴云祁不顾伤痛,一手遮掩眼帘,无奈吐气,“大舅子,你可是害得我好惨啊。”   …………   贺玉姝醒来只觉得周身阴冷。   她打了个寒噤,慌慌出口:“小药圣,此时是白日还是黑夜,为何我觉得这么冷啊。”   茶盏瓷杯落在地上,砸出清脆响声。   无人应她。   也不知睡了,口干舌燥得很,一股火在胸中作燃。   小心翼翼抹黑下榻,顺着小药圣给自己说得直直往前走,终于摸到桌子边,她舒了口气。   接着去摸索茶盏,小声的清脆不由得惹她自嘲一笑,自己倒是很快适应着阴暗。   方才得意一小会儿,拎起茶壶对着茶碗倒水时,略烫的水溅出来洒在手背,吓得她惊呼一声,后退一步松了手。   茶壶和那茶碗双双落下,砸在桌上随即落在她脚边,脚腕也没有幸免。   手背火辣辣的疼,也触摸不到桌子,恐惧从四海八荒集聚这里,将她吞没。   慌乱中不知自己叫了一声:“云祁哥哥,我手疼……”   门外传来吵闹,四下一片黑暗,贺玉姝扑在地上,扶着桌边听得外面一声怒斥,随即门被人推开。   “姑姑…”贺冉提着裙角跑起来,扶起扑在地上的人,“快起来,快起来。”   “你是……冉儿?”贺玉姝愣了下。   “是我,姑姑。”贺冉和自己的贴身侍女将贺玉姝扶起,而后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疑惑,又道,“姑姑,我父亲养在这个府外的女人是你吗?”   “冉儿,你在胡说什么。”贺玉姝心头一惊,不由得加重了身声音,“我跟大哥清清白白,前几日我与他只见过一面,此时不知他去了何处,你怎会如此想!”   “姑姑,你别激动。”贺冉对这个姑姑还有一丝好感,自然也不敢相信她与自己的父亲有那种乱论之事。   “前几日沈国公找到府上,当着母亲的面父亲在外有了女人,父亲母亲吵了起来,我就顺着听了一耳朵。因着父亲身边的随从这些日子确是有些怪异,我便派人跟着来看看。结果竟然真得有金屋藏娇的地方,一时气便冲了进来。”   贺冉一口气说完,而后打量着这位姑姑的神色。   “姑姑,你的眼睛怎么了?”她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竟然是瞎的。   一听到那个名字,贺玉姝吓得抖了一下,伸手拽住贺然的手:“那个……那个人找上门来了吗?为难你们了吗?”   “姑姑你在说什么啊。”贺冉年纪小,对于大人的事知晓得不多,想得事也比较简单,将方才说得事前头又补充一些:“裴姑父说你在一处庄子上养病,不能回去祭拜大爷爷大奶奶,他专门上门与祖父说得。当时父亲母亲在场,裴姑父失口说漏嘴父亲在外有女人的事,将祖父活活气晕了。”   闻言,贺玉姝刚要松口气,淞王忽然闯进屋,“姐姐,快走,外头有人追上来了。”   倏得,她心头一跳。   …………   几日前,天方亮。   沈国公带着祭品上贺府去,为岳父岳母祭拜。没有带着妻子一同回门。   在花厅闲聊几句,当堂气晕了贺二叔,气走了贺怀卢妻子,沈国公兴致更好了。   “贺大哥,你倒是玩得好一招声东击西啊。”裴云祁优哉游哉坐在主位上,目光森森看着下首身形削弱的斯文男子。   裴云祁慢慢走近来,手上握着刀柄森光粼粼,严寒声让人不由得颤抖。他慢慢晃晃道;“亏你还是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竟然枉顾人文情理,将别人的妻子拐走。贺侍郎,你是何居心啊。”   “裴云祁,你别血口喷人。”贺怀卢凝眉,愤懑盯着面前人。   “你撺掇人毁我夫妻信任,我这胸口挨了一刀便是证据”他手腕转动,尖刀刺入胸口,未及三寸不足以致命,慢慢的鲜血涔出来。   “念在你是姝儿的亲人,我饶你一命。不过,为了不让你乱我家事,你这个教训怕是不怎么深刻。据说你欢喜自家女儿是吧,那我将你女儿带走。正要我夫妇二人近些年不会生养孩子,反正这个女孩儿与我夫人还有些血缘关系,那便让人该了名字,落在我夫妇二人名下吧。”   “裴云祁,你敢!”额头滴落豆大汗珠,贺怀卢半断气瞪着这个人,“锦儿是我的孩子!”   红刀子忽而离体,刀尖滴落着艳红鲜血,深入地板,裴云祁扔了刀,拿出丝帕擦了擦手上血迹,大胆堂而皇之:“我又何不敢?”   刀落低而后是人重重砸在地上,裴云祁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面上布满阴沉之色: “姝儿如今对我误会深深,都是你这个登徒子在里面乱嚼舌。晏兄身边那个婢女,是你先找到吧,又是你利用完人家杀了吧,怎的,你还想赖在我身上“?   “肮脏不堪。”裴云祁厌恶得看他一眼,“姝儿此生只有晏兄一位兄长,你这外血之人还敢自称姝儿大哥?”   声音渐远,裴云祁跨出门槛,宝蓝色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   贺怀卢伸手,失声挣扎,你胡说,我是玉姝妹妹的大哥,是与她隔了半层血缘的大哥,她就是我贺怀卢的妹妹。   很多年前,贺家主人贺越勘来天山书院与老师下棋,老师自小对自己珍爱有加,时常待在身边悉心教导。   因此,那位大人将自己带回贺府,取名贺怀卢。   贺越勘道:“自进入贺府,你便是我贺越勘的亲生孩子。”   那个小孩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府上的人表面上对自己有礼恭敬,可是那位名义的母亲无不厌烦自己,新父亲不管,那些下人渐渐怠慢自己。   那时,他已吃了四五日剩饭剩菜,这日实在忍不住藏在一处假山后吃从厨房里偷来的馒头。   边吃边警惕别被人发现,一个小丫头忽然出现在背后,“你是兄长说得,我们的新大哥吗?”   这个小丫头脸蛋圆圆嫩嫩,那双眼睛很有灵气,轻轻乖乖的酥到人心坎去了。   小丫头笑眯眯,“大哥,馒头不好吃,你尝尝这个糕点,我专门给你留的。”   …………   半月后。   这气候越发寒冷。   贺玉姝畏寒,整日缩在屋里,不出去。屋里烧了几盆炭火,可自身体里的冷意一直往外冒。身上裹着狐裘,靠着炕上昏昏欲睡。   忽而细细密密声响传来,细一听,兵锵相加铮铮,贺玉姝肩头动了动,慵懒立起来,软声唤着:“你回来了啊。”   “小药圣,”她又道,“你怎么不理我?”   整个身子被人揽起,“诶,你……”   指尖惊慌在此人脖颈划了一道,贺玉姝心头忽而一晃,开始挣扎,“你是谁!放开我。”   眼睛是看不见了,但是对于周围的声响特别敏感。   这人将她又重新放回去,屋内静谧,她之听得到沉重喘息声。往后缩了缩,又触碰到自己带有余温的狐裘,一把抱在怀里,“你……你到底是谁?”   “你别过来。”急呼出四字,贺玉姝顿了顿,“你到时是何人。”   手腕被人牢牢抓住,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你要干什么。”   五指被他摊开,露出白净,条理清晰的掌心--他的指尖在上头轻滑着,你莫怕,我不是坏人。   他在掌心写完,松开自己手腕,而后是抑制不住咳嗽。   贺玉姝还是防备着:“世上有那个贼人说自己不是贼人的,你突然闯进女子房间还说自己不是坏人的。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还好你不是他。”清婉声淡淡,   “嗯?”手心酥养,很没来的急缩回,又被他抓住,上头划到— —为何这么问。   掌心指尖顿了顿,那个人又写道,他是谁。   “因为你身上的气息不是他的啊。”贺玉姝顿了顿,有了力抽回手,抱着自己双膝,索性把脸埋进腿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欺负我。”   他这次力道很轻的握住她手腕,在她掌心慢慢划写:岂有此理,我帮你揍他。   感应出这几个,贺玉姝轻斥一笑,“好,多谢。”   “不过,我方才听见外面有声音,是发生什么了吗?”   外面下雨了。   “啊……是的,此地深秋多雨。更冷了。”   此地不安全,我带你出去可好?   “出去?我眼睛看不见了,我哪儿也不去。倒是你,快走吧,若是等会儿被人发现了,你可走不了了。”贺玉姝收回手,掌心暖暖的,还带着酥麻,她嘴角带着浅浅温和笑意:“你陪我聊了一会儿天,我现在信你不是坏人,等会儿有人来我不会暴露你的。”   傻子,这么轻易相信一个人。   手腕一轻。   随后,贺玉姝听见轻微脚步声,越来越轻,而后是吱呀开关门声。   她握了握手掌,一股子眩晕铺天盖地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推cp文儿——《黑莲花美人》/by以五易十(超好看!!!我炒鸡爱她!!!!!!)   文案:   甄妘只有十五六的年纪,便已出脱的娇媚惑人。凡是长宁街上的适婚男子,无一人不想将她纳作妾室日夜欢好的。   如此美人却因她嗜赌的养父被卖进了街上的怀香阁中,消息一出,各府世家子皆备足了银两,势要将她的初夜纳入囊中。   那一夜,红绡帐外,一片喧嚣。她都未曾看清那人面目,醒来之后,除了一身的酸痛,便只余枕边的千两银票。   残柳之躯,她如坠泥潭。   就在众人都等着瞧她的笑话时,她被一乘小轿抬去了京城。   遗珠归匣,她成了镇国公府的嫡女,身上还附了一纸婚约。当夜她便跪求国公爷:“求爹爹替妘儿退了婚事。”   只闻她那未婚夫性子乖张且纨绔跋扈。但他却意外的同意了悔婚,还直言愿意让国公府的庶女代替甄妘出嫁。   只是偶然路过她身前时,低声说了句:“大姐姐腰窝处的琼花甚是艳丽。” 第20章   “姐姐?”   淞王轻轻推门而入, 无声打量屋内,一切如常, 方才往前走。   “外头发生何事了?”头晕得很,贺玉姝撑着起身,脑中一时想着方才那人,默了一瞬,“我方才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可是我们此处地方又被发现了?”   从东至西,每到一路不出两日便被人发现了。紧迫无奈只得换地而, 许是这处宅院静谧, 让他们足矣残喘几日。   淞王走上前覆住她的手,竟有了些温度,安抚着:“无事, 不过一个小童子打翻了药罐。”   再次凝神把脉, 脉象依旧如常微弱。淞王难免失望,“姐姐,我们还需在这等待几日, 借用此处的温泉为您疗伤。你身子弱,那温泉兴许有些烫,你且忍耐一下。”   “到了这便离西疆不远,我再帮你打探大将军的消息。按消息走,离阴汝王王帐不远了。”   贺玉姝浅笑,心头起伏, 不知如何感激是好,眼眶酸涩难以。   细细想来,似乎自相遇,他便是有意无意与自己相处, 他性子爽朗,常常自诩医术高超,经月下来,确也正如此。   若不是他,自己早已毒发身亡了吧。   她缩回手,清晰感受到旁侧人。心头一惊,话到嘴边:“小药圣,这些时日多谢你了。”   凇王未松开她手,欲言又止:“姐姐……”   这话语忽而缓慢。   手背滚烫无比,顷刻间,贺玉姝被自己脑中所想吓了一跳。   使了力抽回自己的手,音调慌张局促不安,“你,往后除了把脉不要碰我。”   “姐姐,”淞王扶住摇摇欲坠的人,他停顿一下,嘴角扯起一抹自嘲,而后闷声笑了,“你想什么呢,你这毒诡异非常,我不过是想拼尽全力救治你罢了。”   “再说了,在医者眼中不分男女,我又未对您做和逾矩之事,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话语急快听不出半分破绽。   半晌,贺玉姝怯怯道,“那是我多虑了。”   舒出一口气,她伸手搭在自个儿眼帘,口中话语干涸,“是我心思腌臜了。”   她正色,想对他说话,可千言万语不过是一句,“谢谢。”   淞王恼得面红耳赤,烦闷气上来,不禁大声道:“不许再说谢了,绕来绕去便是这两句话,听得人茧子都磨出来了。姐姐若是再说谢,那就是跟我生分,那以后我要跟大将军索要四五倍酬金的。”   话语急转回春,贺玉姝笑意难掩。   负责给贺玉姝熬药的小童子慌慌张张跑进来,“主人,贺小姐的药熬好了。”   空中顺势弥漫着苦涩难耐的味儿,贺玉姝蹙眉,嘟囔一句:“又喝。”   孩童般稚嫩,淞王抿唇一笑,“这药不苦的。”   每每之前他都尝了得,可不是苦得痛哭流涕啊,她怎就一副碰见豺狼的架势。   淞王端了药来,药匙在碗中搅动,一撇底下紧张畏缩的童子,敛眉,“你先下去吧。”   童子应声急忙退下。   一会儿后,守在炉子边上,一道身影立在前侧,他一个机灵赶忙儿跪在地上,“主人。”   “叫你煎个药,怎得越发偷懒了。”淞王将手中一包新药放于旁侧案几上,随意道。   “小子不敢。”   童子偷虚了一眼主人,心头松了口气,还好主人没发现自己擅离职守。   走在主人面前,接着主人面前的活儿,看了一眼,是止血的药草,将其捣碎涂抹在伤口。心里正纳闷,着药用送给谁,鼻息便闻见淡淡腥味。   正纳闷……   童子两眼惊恐。顺着他目光而去,淞王半开的衣裳,胸口处有一道漆黑小洞,此时正往外渗着血,“主人!”   淞王不耐撇眉,小声呵斥这没眼力见的童子,“莫惊动了别人,”   说完,他脸色渐渐苍白,手抵着桌子低声吩咐:“我无碍,你快将要捣碎,与我涂上。”   童子跟在淞王身边许久,逍遥闲散的公子细皮嫩肉何时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慌慌张张有条不絮将药草赶紧碾碎,预覆上去。   童子眼眶发红,劝慰着:“主人,我们会长安去吧。此去西疆一路颠簸曲折颇大。你看你这一路,为了那个女人遭了蛮族多少暗算。他要去找大将军便让她自己找去,反正沈国公已跟在后侧。我们去求王爷,回长安去。您跟他认个错,您是他的亲兄弟,他总不会为了外人不管你的。”   一掌推开童子,冷冷看他一眼,“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药涂抹在伤口,先是冰凉,随即是灼烈刺肤疼痛,呲牙忍着痛,口中倒吸凉气,“我答应了她要去西疆找大将军,断然没有半途放弃的原由。等此事完了,我自会回去。”   童子低眉顺眼,不敢多言。心中大言不惭,主人情窦初开,以前最是不屑给自己原由,做事看诊都是凭自己心境。如今越发烦躁,给自己找得原由越发富丽堂皇。   童子只得将当务之急说出:“可是主人,缓治昭凤毒的药材只有此处西南侧山谷有,且不能轻易在路上保存,那贺小姐如今身子大不如前,恐怕……”   他将后半句话掩在心里:恐怕,半路支撑不了多久。   这话在耳边爆开。莫名一股厌烦狂躁在心底渐渐生起。   淞王忽得自己委屈了。那个沈国公也真是的,自己一再言而无信,把妻子气跑了。让本王冒着被皇兄厌烦的危险跑这么远。   他不得愤愤想,待此事完后,他得把沈国公府财宝搬空了才能弥补自己。   “主人,如今大雪封路,小子听四处经商百姓说,后头官道已封,且我们此处地方隐蔽,我们莫不如在此处逗留几日,等将药炼成丹药,再赶着上路也不迟。”   童子慢慢提说着,淞王心里思量二三,而后点头。   …………   “咳咳……”   夜凉如冰,屋内一侧窗户半开,而后关闭。贺玉姝闻着清冷带着微苦的泥土味,轻如风拂过声音在耳边夸大。   心下一顿,手臂慢慢游动,指尖触碰到枕下刀柄。   她道,“你此处若再说自己走错地方了,我可真唤人了。”   当初只是当他是误闯进来的人,贺玉姝倒也未傻到家地步,强撑着咳嗽。   悄无声息,冰凉刀柄在脸侧,再近一寸便是出血同感。   “你叫啊,”一道刺锐的女声,挑衅而近,“我倒看看,这附近就十二个侍卫,已经被我药迷晕,你能谁叫来。”   手中紧握,冰冷出声,“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倒该先告诉我,洛安这小子在哪里。”这道傲娇声音主人坐在自己身侧。   “诶,原来是个瞎子。”   "洛安是谁?"贺玉姝偏了偏头,想凭着声音去寻,刀柄慢慢抽离枕边。   “你这女人装傻是不是!”女声恼羞成怒。   “哏…”肩上被重重一推,贺玉姝身形扑在被褥上,手中握着的刀柄露出,“手上拿着还把刀,怎么,你还想杀我啊。”   一把抽过她手中匕首。   女子手中把玩着匕首,在空中来回扔着,发出铮铮声响。   “咳!咳咳……”一口气哽堵喉间,贺玉姝闷在被褥咳嗽。   “你呢,身子骨弱,又是个弱女子。自是打不过我,还是乖乖告诉我洛安这死小子去哪了,说不定本姑娘宽怀大量很能放过你。”   咳嗽声越发细弱,女子察觉不对劲,转过身看去,这肩削细弱的瞎子女人已经扑晕过去。   素烟‘噔’得一声立起来,两眼瞪圆,“你你你!你这女人竟敢讹我!”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素烟气的哆嗦,愤愤瞪着这人。   “呜……”后衣领猛得被人揪起,手臂被人硬扳扯,剧烈疼痛刺激得她手掌一松,匕首被夺去。   “谁给你的胆子闯进来的。”   阴鸷如鬼魅声在身后,孙素烟不敢动,踉踉跄跄吐出字,“国……公爷,绕我一命。”   在其腿弯处一提,裴云祁看着榻上晕过去的任,眉眼郁气,“把人给你治醒,不然我此刻就了结你。”   孙素烟红眼眶,强忍着膝弯处疼痛。抬眸在这晕一醒两人中看了眼。   裴云祁将人搂在怀里,眼神阴戾警告。   无声咬了咬下唇,扑上去探了探晕过去女子鼻息,脖颈。   贺玉姝身着银浅中衣,面色毫无血色,软绵绵落在男子怀里。   脸颊削弱,浅细柳眉,鼻梁略挺精致,但是闭上眼就算个美人,若是着眼睛睁开了,那不若是……   诶诶诶,想什么呢。素烟打消念头,这女人长得漂亮就是祸害。   人虽晕过去了,但这人还是要救的。伸出两指探至脖颈边,初极其滚烫,目光下移,瞳孔惊愕,将她领口拉低,入目一片雪白胸脯满是憎恶红痕,缠缠绕绕似深入肌肤。   “昭!”素烟吓得结巴,警惕看了一眼裴云祁,“昭凤毒。”   而裴云祁眉眼依旧深戾,显然已只晓,淡淡吐出二字,“救她。”   这这这……此毒至今无解啊。   可还是熬不住这人犀利的眼神,孙素烟从腰间拿出随行针灸包。凝神给这人行针止毒。   半盏茶好,孙素烟手软脚疼,呼出一口气,趴跪在榻边。   这行针分寸毫厘都差不得,幸好暂时制止毒发,支撑着立起身来时才惊觉自己早已满头大汗。   她呼出一口气,退至一侧。   弯腰揉了揉腿部弯曲处。   素烟目光警惕,此时打量着方才悄然入门的男子,身形挺拔,面容如峭壁般冷峻。倏地,她抱臂打了个寒颤。   男子肃目,话语一直温柔,将怀中人慢慢放下,给她掖好被角,“她如何了?孙医者。”   屋内一时静默,素烟撇了撇嘴,“沈国公爷,你跟这女人相识,也不与我早说。害我白白挨了一顿打。   而后提高些声,“她中了昭凤毒,能如何啊。”   不过是等死罢了。   “你不是孙药圣的女儿,区区昭凤毒也医治不好?”这男的看着高处不胜寒,说话咄咄逼人。   素烟即可跳脚反驳,“若是前一年半载还有就救。可就她如今的样子,毒株种下起码有四五年,期间没服药缓解,如今早已病入肺腑了。若是不动怒不动气恐还有几月可活。”   “呵,”男子冷笑,预抱着女子离去,逮了她痛处,“淞王都说能医治好,那他不会是说这些话来唬人的,可见是个庸医。”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素烟气急眼,拔剑相向,“不许你再说洛安坏话。”   男子冷峻眉眼不动,脚腕一转,腿风凌厉好不怜花惜玉将着叽喳吵闹女子踢翻在地。   重物落地,素颜腰腿间疼得厉害,感觉自己骨架要被拆散了。   瞧墨蓝色身影要走,手扣住他脚腕,“你不许走,我还没问这个女人洛安在哪里。”   男子目光幽静,抿唇,“明日他自会出现。”   …………   此时屋顶上,有三座人影。   安忠在一旁幸灾累祸,看着自己兄弟眉眼全是白雪,像个冷峻的小老头。偷笑着悄悄又抓了一把雪,塞进他后脖里。看着侍忠一哆嗦,他跳下屋檐,这会子忍不住笑了。   “兄弟,你好生守在这儿哈,我先去国公爷那处了。”   侍忠两手紧握撑拳,腰腹后背吸了吸,一堆雪滚了滚,冰死个人。   淞王吹够了一个半时辰,冷得哆嗦。   心里直骂裴云祁,不是人啊不是人啊,本王好歹还是个王爷,如今狼狈得被人困在屋檐上吹冷风!   “侍忠,这会子没人了,你快给我把穴解开,我两都好去屋里取暖。”淞王打着哆嗦,赶紧催促着旁边的人。   侍忠仅仅动了动,待身体里那些雪被内力烘干,他才咽了咽气,生硬开口,“不行,国公爷说,淞王殿下害得夫人被人拐到这极寒之地来,便让孟王的亲弟也尝尝这泼天的寒意。”   “你!”淞王气结,“我这都冻了一个半时辰,这再大的怒火也够消了吧。再说,这一路上还是我帮着你家夫人东躲西藏,压制毒意。你家国公爷也太没有良心了吧。”   这话拔剑张弩,又是以前那个谁都敢怼的淞王殿下、小药圣了。   萧瑟黑夜中,侍忠默默看了一眼旁边的淞王殿下,他虽明面上不敢跟皇族之人打呛。但跟着安忠小儿待久了,此时暗暗腹诽,若不是您帮着贺家大哥贺怀卢带着夫人跑了,我家国公爷倒不会睹物思人在家中发了几日的烧。   “本王快被冻死了啊。”   他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了,淞王殿下您多担待。”反正您也会行医,这区区寒症可拦不住您。   “你这厮,”淞王打个喷嚏,“你再不给我松开,信不信改天我就给你找个媳妇。”   侍忠一哆嗦,不是冷的,被吓的。   …………   贺玉姝醒来,身上极重,一抬胳膊疼得厉害。身子终暖烘烘的,除去痛便是舒畅极了。   许久没有感受这温暖了。   “你醒了。”   还是昨晚那道女声。   昨日就是她把自己推晕过去,贺玉姝启口正要唤人,那女声急急道, “你别紧张,我是洛安的师妹,他近日有事,便拜托我帮你瞧病。”   孙素烟瞥了一眼旁侧站着的男人,酝酿着开口,好言好语着:“你别动。”   “昨晚可是你推了我一把,害得我没喘过气晕过去了。”贺玉姝对她没好语气,黑暗中拍开她的手,动作过大,堪堪跌落下床,旁边的人紧张双手过来接着。   贺玉姝自己掌握好平衡,“你不过是想让我对你放松警惕,好让我告诉你那个洛安在哪去罢了。”   瞧她能顺畅流利说着这么一堆话,素烟知晓自己的行针管用了,不免有些得意,“你这女的恢复了精气神倒也不笨嘛。”   “不过我现在已经知晓洛安的消息了,救你不过是我孙素烟人美心善罢了。”   贺玉姝费力动了动,也不知身上盖了多少层锦被,重得很。她挣扎跟甚,闷咳一声,“你到底是谁。”   “诶,你别乱动。”素烟过去,扶着她肩膀,“你身体里我有的银针,若是太过用力,小心它们刺破你肺腑心脏。”   话语重重吓唬她。   贺玉姝倒回枕上,粉唇气恼:“你!”   “若是看好病了就出去,莫在这里扰人清修。”清冽如松木声有远而近,又是一个陌生人。   身边这个女子不客气哼一声,慢慢走远,而后是她的声音,“人我帮你救醒了,毒也止住了,现在告诉我地址。”   方才拿到男音压低声说了几个字。   贺玉姝眼睛看不清,只觉这声音分外耳熟。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贺玉姝率先出口,“是你。”   --嗯。   掌心酥养,自那日这个男子走后,贺玉姝记住了他在自己掌心写字时的触觉。   这会儿,在他还没来得写字时,贺玉姝缩回自己的手,盖在锦被之下,“你一男人,闯入我女子屋子,此意何为?”   被角一处掀起,他准确扣住自己手腕,这力道不轻不重容不得贺玉姝拒绝反驳。   掌心酥痒。   --我是大将军派来的。   这几个字写的极慢,贺玉姝手腕抖了一抖,“不信,你走。”   那只大手紧紧攥着自己,慢慢在掌心转了几下,撇捺间落下几字。   在他快要松手时,贺玉姝急得反手覆上他的手,怕他跑了,怕兄长的消息又近在咫尺又忽然灰飞烟灭了。   “我兄身在何处,你快带我去见他。”   --大将军知晓你如今在此,他还有要事要做,他嘱咐手下待一切事务安定后,大将军第一时间来找小姐。   --好。   “好,我等。”一滴泪落在手背上,贺玉姝被兄长的消息沾满了神思,并未察觉握住自己的手略紧了紧。   良久,她平复情绪。   等这个字说得太多了,自己心中的期待一点一点消磨。   “你叫什么名字。”   —— —怀宁。   她又在自己掌心写,这两个字一撇一画写得极其慢。贺玉姝扬了扬下颌,“我方才明明听见你说话了,为何你不与我说话。”   --我嗓音难听,恐辱了小姐耳朵。   贺玉姝浅笑,“怎么会,我如今就是个瞎子,有怎会嫌弃你声音不好听。”   --终会治好的。   她敛去笑意。   “对了,你既是我兄长派来的,那我身边一直给我医治的那个少年郎呢,你们把他弄在哪去了?”   --他感染了风寒,此时正在养病,不敢将病气渡给了你。   贺云姝松了口气,此时没有睡意,便与他聊天,“你一直跟着我兄长的吗?”   他不答。   屋内静谧,外头的呼啸风声越发紧凑。   “怀安,你怎么不说话了?” 第21章   “洛安小子, 看看你,把自己弄出什么样子了。”孙素烟手捏着银针, 将他身上的寒气逼出,给他盖上衾被后坐在旁边开始碎碎念。   淞王缩进被子,目光讪讪不敢看孙素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怎的,你还不想我找到!”素烟下手没轻重隔被锤洛王,“我找了你这么久,不许躲着。”   她喜笑, 清秀眉眼间带着少女欣喜, 将人拎出来,“我爹爹已到长安城,他已向孟王提出我两之事。孟王殿下答应我, 若是带你回去, 他便让我两在成婚。洛安哥哥,你随我回去可好?”   “谁要跟你在一起。”淞王一瞪眼,去推身边的脑袋, “走开走开,别想趁我生病占我便宜。我现在还有要事在身,才不跟你回去。”   “要事?”素烟被推得起来,心里被他这话说得压抑,怒摔袖很不得砸她脸上,“什么破要事比得上你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脑中忽而灵光一现,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洛安,你……不会是有喜欢的女人了?”   不解释便是承认。   “洛安小儿!你!果真……”素烟死死瞪着床上的人,“你当着喜欢上那个女人了, 那个女人已有夫君……”   淞王哽住,不知如何说,抱着被子蜷缩起来,闷闷吐出一句,“你……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不过是想治好那个女人的病罢了。”最烦跟爱要解释的女人说话了,淞王耐着性子,“你别哭啊,我头晕得厉害。”   孙素烟哭哭啼啼,沉浸在自己悲伤。淞王撑起来,他不会安慰人,此时急得掐手,拿旁边干净丝帕给她,“素烟,我真没有喜欢别人。”   他哎一声,“等那个女人的病一好,我就跟你回去。”   孙素烟一惊,双目炯炯盯着他,“昭凤毒怎么可能治得好!那个女人死期不远了。”   淞王扑向她,孙素烟瞳孔睁大,“诶呜……”唇被他掌心捂住,他神色正经,“你别乱说!”   孙素烟眨眨眼,忽而一个反转,往他面上撮去。   …………   …………   “你这个女人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素烟坐在她旁边,喋喋不休,“虽说你长得美,但也不是是个男人就必须喜欢你。”   贺玉姝被逗笑,这两日这个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在旁边倒是有些乐趣。   “怀安不过是我兄长身边的将士。”话到后,贺玉姝顿了一下,缓慢启口“我残生,也不会喜欢其他人了。”   没精力,也没这个时间了。   素烟仰头喝了一口酒,“我可是比你还惨,我欢喜的人不在意我,整日钻研药草。我真是恨不得用银针把他定住,让他莫要乱跑。”   “怎么?”慢慢放下茶杯,贺玉姝歪了歪脑袋,双手主动去握素烟,“你若是欢喜他,就告诉他。可莫要委屈自己。啊……或者,就用你的法子,把他定住。”   “咳咳咳……” 素烟被她这话儿呛住,余酒洒在衣襟裙膝上,猛站起来脸儿瞬时憋红,“你也赞同我的话是吧。”   贺玉姝“嗯”了一声,“自然。”   她是后悔一次,已无时间可反悔了。若是时光回在裴云祁娶自己之前,她一定不要嫁。   孙素烟凑进她,“你能不能给洛安说,你讨厌他。”   “啊?”这要求贺玉姝还是第一次听,她为难,蹙起眉头,“为何?他帮了我许多,我说这种伤寒他心的话不好吧。”   “这样淞王就能跟我一起回长安去了,孟王已答应我,我若是带洛安回去,他便允我与洛安完婚。”这事儿孙素烟已念过四五遍,每每不厌其烦,“我也救了你这么久,你就帮我这个小忙可好?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听着缘由,贺玉姝嘴角抿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你原是为这啊,真是的。你早些与我说啊。因我害得你们浪费这么时间,是我的过错。这好办啊,我待会儿就与凇王殿下说,请他回长安与你完婚去。反正我如今吃了凇王殿下炼的丹药身子好了些,且我身边有了怀安,能抵得到与兄长相见那时。”   贺玉姝拍拍她手背,语调轻柔,“我恐怕回不去长安了,便在此祝你们喜结良缘,永结同心了。”   目的达到,孙素烟面上尽是绵绵情意:“那我便借你吉言了。”   孙素烟笑着答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目光扫过四处,忽而落在廊下五六步远的少年郎身上。在自己印象中,他一向畏寒,此时身上笼着一件湖色大氅,门后寒风猎猎吹起他衣袍,也不知多少寒风灌进去。   笑意霎时冻在嘴角,孙素烟立即站起,往前走了几步,呵呵笑了,自心底发虚:“洛安,你什么时候来的。”   淞王眉眼平静,慢慢跨进屋子,将手中的香囊放在桌上,目光倔强看着眼上覆着白绫的女子,语气倒是吊儿郎当的,“玉姝姐姐,你倒是把这句话说出来啊。”   “小药圣。”   贺玉姝指尖扣住手掌心,她怎会没有良心似的将讨厌他的那句话说出口,事先答应孙素烟不过是想让她先放下戒备心,自己对小药圣确实没有男女之情。自己想匀出时间好好酝酿一下话语好好跟他说。   贺玉姝左右无言,“我并未是此意。”   淞王眼眶发红,孙素烟此时也不说话,垂首脑袋。   倔强眼神死死盯着她,“那你是何意,我陪着你走到这里来,从与你相识,我待你如何如处心里不会不知晓。你若是说出这句话,我可是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突然像个小孩似的。   “小药圣,我并未讨厌过你。”贺玉姝扶着桌子起声,斟酌着开口,“我不该浪费你的时间,你还有大好时间,我这个毒是治不好了,你莫要在我身便浪费时间了。且你身边还有一个真心等待你的女子。为了我,不值得。”   “诶……”孙素烟低头看着桌上的云纹,正思索着该怎么跟洛安说话,手腕被人带着往外面去。   侧身错过往里去的沈国公。   孙素烟咬牙,这个沈国公,偷听墙角惯是一手啊。   --怎么哭了?   贺玉姝懊恼坐下,有人扶着自己,她扭头看向左侧,“我横在素烟与小药圣之间了,又做一次恶人。”   --没事。他们自会解决。   再如何解决此事也是因自己而起。身子越弱的人稍有不慎如意泪便落下来。   柔软丝帕在面颊上轻轻拂过,贺玉姝哽咽着将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我便是一个不祥之人,跟在我身边的人总是会不停的吵架。以前父亲母亲是这样,二叔与二叔婶也是这样,都是因为我,活该我得这个劳什子毒。”   越说着泪落得越凶。   --不关你的事。   怀中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是不解气,又将那些陈年旧事慢慢吐出。   …………   “洛安,我……”   凇王怒不可遏,大吼:“孙素烟,你赶紧收拾你的东西,从穆罗镇滚回长安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回,要回就一起回,”孙素烟也同样倔强,死死抱着他胳膊,“我都已经跟爹爹说好了,我若是一个人回去,我千里寻夫,我若是一个人回去,那岂不是要被别人笑话。”   “你被人笑话与我何干,”厌恶地推开这个女人,淞王踉跄往后推了两步,“孙素烟,要我跟你回长安,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也不会和你孙素烟成亲。”   这话说得决裂。   一字一句犹如冰天寒刀一样腕在心上。   话语卑微,泪不听使唤往下落,“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愣头青凇王殿下看别人明白,到自己时确实迷迷糊糊一团糟,放口而出,“不喜欢!”   “洛安,我讨厌你。”   话落,凇王自己也愣了一下,忽而四五根银针齐齐朝自己掷来,他急忙在空中翻滚跟头,“孙素烟,你疯啦,这些针扎错穴位我人就废了。”   一团气堵在胸口,孙素烟恶狠狠道,“废就废了,反正你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随后抹了一把泪跑出去。   ……………   --今日如何?   手背热意温暖,贺玉姝伸臂摊开掌心,笑了笑,“如往常一样,无什么感觉。”   有细糯香味凑在唇边,贺玉姝愣了一下,而后嗅了嗅,“牛乳菱粉香糕?”   这东西挨着唇,她只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又一口,如此反复,等到一小块糕点吃完,她方罢摇头,“我想喝茶。”   清甜茶水入喉,陡然咳嗽一下。   旁人慢慢顺抚着后背,太过亲密,贺玉姝急忙挥过手臂,“你……别碰我。”   “你别动气,别动气。”旁边人忽然说话,揽着她肩膀。   鼻息甚痒,揪着领口闷声咳嗽,似要将天咳出个窟窿。   不会儿,有人进来,在后背重重点了几下,顺气而下。   屋内归于平静,小丫头的声音,“好端端的怎会咳嗽起来。”   素烟与旁边的人说话,手背被贺玉姝扯住,她艰难无力开口,“你说大声一些,我听不清。”   屋内两个能瞧见之人面面相觑,素烟凑近她耳边,大了些音量:“你听见我说得什么吗?”   贺玉姝瞎子摸象,咳嗽着拉扯孙素烟的袖子,纤细白弱的手透明得很,重复着:“你说大声一些,我真听不清。”   孙素烟两眼一空,自个儿也是惊慌失措,她往前遇见的病近乎是不大不小,且还有爹爹在后面压着。   上次剑走偏锋用银针强行压制贺玉姝的督脉。   顷刻间,脚下陡然一空,后背抵上被热气哄得为暖的墙壁,脖颈在别人手中,嘶哑出声:“国公爷,你干什么……”   “她怎么会听不见!”阴厉声鬼魅,犹如罗刹。   脸色憋得酱紫,素烟无力拍打掐自己胳膊的手臂,“与我何干,她这毒早入肺腑,现在还活着早已是眷顾。”   “人呢?”耳边静如寂夜,连风声也未有。这恐惧密密麻麻席卷全身,贺玉姝立起来,在空中乱挥,想去触摸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人,语调慌乱,“人都去哪儿了!”   扑腾一下,半个身子翻落在地,手触在地上,心里极其明白着昭凤毒在自己身体越发得意,在肺腑扎根了。   “姝儿!”将人粗蛮扔在地,裴云祁跑过去将坠落在地的人搂在怀里,“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急忙拉着身边的人,慌乱中将他的衣袖撩起,触碰到他的肌肤,她问:“是风掀翻了屋顶吗?”   哭音颤抖,不是的。掀翻屋顶的风怎会一点风响都没有。   额头触感柔软,贺玉姝紧紧来着他衣袖,“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兄长。”   一口晕血猛得从胸腔吐出。   疯子。   素烟扶着腰,慢慢立起来。与其与一个将死之人在这消磨时光,自个儿还不如偷偷带着洛安会长安去。   “姝儿,会没事儿的。”裴云祁将人圈在怀中,掩下自己心中惶恐,在她耳边放大了声音,“我这就带你去找兄长。”   将人抱起,大步往外去。   “玉姝姐姐!玉姝姐姐!”一道清秀身影从门口跌跌撞撞进来,扑跪在裴云祁面前,“国公爷,此时玉姝姐姐吹不得冷风,越往西去,风沙寒气越大,她身子本就孱弱,会受不了的。”   “轮不到你来说。”裴云祁高冷看他一眼,从侧越过他往前去。   素烟跑过来扑在淞王边上,恨铁不成钢,“洛安,他已经疯了,你还是别管了。”   “她就快死了,就算是天神也救不了她。” 第22章   渐渐沉入黑夜中, 那些恶毒狠话源源不断传入耳中。   --你啊,就是一个累赘, 自你来,贺家破碎,坏事缆尽。   ---你在就不跟着你母亲一起去死。   --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兄长罢了,如今二公子死了,看她还能嚣张几时。   --玉姝儿,等着哥哥等我带解药回来。   五岁以前,贺玉姝还是父母安在、被家人捧在手掌心的娇女儿。活蹦乱跳, 身子骨比同龄的男儿家还强些。   幼时某年寒冬, 父亲在宅院外养了外室,坚持要将那女人接回府内。母亲不许,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日日以泪洗面, 原来爹爹往日对母亲的情话誓言都是不作数的。   也应不是何奇异之事, 达官贵族纨绔子弟生性放荡者,家中娇妻美妾不满足,外头外室好不逍遥自在。   大家原以为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可……直至事实摆在眼前,众人惊愕原本温顺的父亲竟沾花惹草,可没过多久便是淡然,认为是再过寻常的事儿了。   母亲曾与自己喃喃自语,“姝儿啊,世间男子薄情, 情爱之事不多多贪。否则深陷泥潭逃出难已。”   又一日,父母亲在荷花池边纠缠。父亲甩袖离去,母亲心灰意冷,失足坠入荷花池。她慌慌张张在岸边大声呼救。   自己不慎落入池中, 刚要呼救,池水咽生生入口中。慢慢往下沉,昏迷时依稀感觉有什么东西扯着自己脚踝。   再醒来,侍婢告诉自己晕过两日。   母亲已不在,天隔一方。临去前一句是嘱托贺晏好好照顾妹妹。   父亲薄情……贺玉姝年纪尚小,母亲去世将她击溃,大人之间的情爱算个什么?   --兄长,薄情爹爹不要娘亲,不要我们了。   --姝儿乖,兄长在你身边,不会不管你的。   而后兄妹两养在二叔二婶名下,二婶善妒,时刻忌惮着贺玉姝,因贺玉姝出生之日,克死了她腹中胎儿。而后,府里道她八字与贺家相克。   --兄长,我就是个怪人,胳膊上都是红痕,恐怕至极。   --他们都胡说,玉姝儿才不是怪人,不过是误食了东西罢了。姝儿,好生待在家中院里,等兄长给你送药回来。   --好。姝儿等兄长回来。   这一等,三年多至四年时间。起先贺玉姝躲在贺宅小院,而后被人生硬扯出来。   相处几月时光,那一声声‘姝儿’,‘姝儿……’   好似方才有听见了。   指尖微动,触碰到柔软布料,“姝儿,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兄长,马上就到了,你在等等。”   又是等,裴云祁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这话哽在喉间,无力吐出。   一丝神智残留,不对,不该是裴云祁的声音,这些时日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怀安。   裴云祁、怀安。   …………   “何处去!”   一到殷明声急急传来,而后,许多士兵冲入院中,个个手持兵械,肃穆严正以待。   侍卫从中分出一条道,阔步走出一男子,身形挺拔,面容英朗。是在西地待久的缘故,大步走来时,衣袍足下生风。   淞王被孙素烟扶起,看着魁步走来的高大男子,欣喜叫了一声,“大将军!”   “玉姝儿,兄长来了。”   裴云祁怀里人面色葱白透明,与面前走来的人呛了句,“人都快死了,大将军倒是再来迟一步啊。”   贺晏一时理亏,上来挡住风口,急把人往屋里推,“快进去,我已从那厮帐中拿出药了。”   裴云祁不动,冷眼漠脸,似淬满了冰霜。   两人气势逼人,满院中没有人敢吱一声。   一旁的凇王往前拐里几步,伸臂隔在两人中央,救人要紧啊,这两个二傻子。难不成等人真死透了才………   话还没说出,面前二人一下散开,动作齐齐往屋里去。   贺晏知道淞王,自然而然将青瓷白玉药瓶递给凇王,习武之人声线粗犷,感激道,“多谢淞王殿下了。”   …………   两个面若冰霜的男人气势足以让水成冰的男人退出去,此时就剩下淞王与孙素烟二人、还有床上躺着晕死过去的人。   孙素烟懂时局,忍着痛给贺玉姝喂药。   “不好了,她身子滚烫,晕死过去。”   她急慌慌看着旁边的洛安,嗖得从贺玉姝脖颈收回自己手指,“这药也喂不进去啊。”   淞王蹙眉,“那先施针,将她弄醒。”   孙素烟踌躇,抬眸心慌看着他,“洛安,我手抖,不敢下针,她………”   方才被沈国公掐着脖子,此时嗓音不如以前清婉,反而干涸沙哑。   罕见的,凇王抬手握住她手腕,深墨一般的眸子望着她,眼神指引她,“别慌,你将这两处穴位稳住,先护住心脉。其余的交给我。”   有条不紊地说着,孙素烟倒一时忘了,自己尚未亲自学医时,洛安是爹爹名下众多弟子中行针最有潜力的。   他惯是行医时治人时最仔细认真,从未有过失误。便是他般是自己最欢喜的,从前至现在,甚至往后自己怕是都遇不着自己这般欢喜的人了吧。   如风略过,方才万千恐慌此时如无波池水平静,孙素烟颔首,“我试试。”   两位都是孙药圣亲自教出来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行好针,便是在侧等待。   床上的人痛苦难抑,闷哼出两声,但总归是喂下药了。   孙素烟此时虚脱倒在床榻边,在身体未倒之前,落入一个气息清冽怀中,   一方洁净丝帕抵在自己面前,“擦擦汗吧,你歇着,我在这里守着。”   孙素颜垂着脑袋摇头,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一侧圈椅上,粗声说,“不用,你给贺家小姐擦吧。”   屋里一时只有自己沙哑难听的嗓音,可心中委屈,慢慢的将头埋在膝盖上,低声抽泣。   淞王别扭地立在她面前,而后咬牙,自己动手给她擦汗, “别哭,待会儿我给报仇。”   一边肩头被人揽住,清淡好闻的熏药香近在咫尺。   孙素烟陡得抬头,撞进面前的清冽宽慰眼眸中,陷了进去,“你……看见了?”   双手扶起她,淞王拿着方才丝帕给她动作轻柔擦泪,“沈国公除了对他夫人脾气好点儿,对没人没多大的耐心。”   是的,最先那阵子,孙素烟真得以为他要掐死自己,自己还没嫁给淞王,就要被沈国公掐死了。   淞王道:“可他若是伤我师妹,我便不依。你别怕,他既对你不悦,我便不让他好过。”   “仅仅是师妹?”孙素烟眸光晶晶,瞧着他,抓住他方才的称呼逼问,“洛安,你以前可从来没唤过我师妹的啊。”   都是可都是闲闲散散小丫头、臭丫头、素烟丫头这么叫得。   淞王错过她玲玲清清眼神,挪了两下步子,耳根子悄悄红了,闷闷道:“反正,以后我不许别人欺负我师妹。管他是个什么人,就是我皇兄也不行。”   孙素烟眼珠子转了转,而后噗嗤一笑,因他这话身上有了力道,主动去拉他,“洛安呆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淞王愣了一下,随即看了看不远处的病人,再是听着门外的动静,而后抬手在孙素烟额头上轻轻敲打一下,   “说谁呆子呢,臭丫头!我可是你师兄,没个规矩。”   孙素烟灵敏一躲,忽而吃痛捂住自己脖子,“嘶”了一声。   “怎么了?”淞王一顿,自己没有打住她啊。   她手没动,背过去,“喉咙痛。”   “我看看。”   “不需要,我自己待会儿擦药。”   “我是你师兄,我擦得比你好。”   这是什么无厘头的话。   ………   外头天寒地冻,站了满满当当一院子人。   为首的裴云祁立在廊下,一眼未撇旁边的妻兄。   一炷香时间过去,安忠端上一盏热茶过来,“主人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裴云祁拿起杯盏喝了一口,热气袅袅也没将他的一张寒脸融化。   安忠垮了两步,看着自己敬佩的大将军,语气铿锵了些,“大将军喝茶。”   贺晏此时精神失了大半,在门口踱步,想守护着屋里失去自己保护几年的妹妹。也不知孙药圣的两位得意门生何时能将自己妹妹唤醒。   忽而一到凌厉掌风袭来,贺晏余光扫过,靛青色衣袍闪来。他力稳不急推开端茶的安忠,迎了上去,两拳相对,贺晏看上一双盛怒眼眸。   寒风萧瑟,两个人在廊下打得热闹,互相架脖摁喉。   事态紧张,下面的人皆不敢出言阻拦,恐遭受波折。   安忠把托盘给了旁边的侍忠,手中那个一杯热茶,是方才要给大将军那杯,他喜滋滋道,“数十年难得一见啊。没想到主人几年没上战场了,竟然还能跟大将军打个平手。”   侍忠抿唇,无语一脚踢去,“你这家、家伙到底……站、站那边啊。”   “裴云祁,你莫得寸进尺。”贺晏磨牙,风尘仆仆从大漠深处赶出来,跑了两夜的马给妹妹那药来,还没歇口气,又要与人打架。   裴云祁心有余悸,方才姝儿软绵绵落在自己怀里,气息一点点散去去,恐慌、无措从背脊慢慢爬上头,跟毒蛇似得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剑眉俊朗冰裂,眼圈隐隐发红,“当年就不该派你去西疆。派你去打探个药都用了几年,真是没用。每隔一会儿就传回受伤的消息,只我一人担惊受怕,还有连哄带骗着姝儿。”   姝儿如今还忌惮自己,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   他许久未说这么多话。将这些冷冷说完,心头慌张曼曼消退,不免有些心有余悸,若是再晚些,姝儿就死在自己怀里。   贺晏静默一会儿,主动收手,任他力道更近一寸,“是我没用,这么久才回来。”   他既然颓废认下,自己也打过了。裴云祁收手,“哼”了一声,“晏兄还是好好等姝儿醒来,好好与她解释吧。姝儿已经半年多没与我说话了。”   这话儿,说得自己多委屈似的。   随即,往前走了几步。   顷刻间,贺晏又扑上去,将人制止住,暗自磨牙,“趁我不在,你就把我妹妹拐跑。沈国公,这笔账我们得好好算算吧。”   裴云祁脚下一咯噔。   淞王搀扶着孙素颜出来,先发制人,厉声呵道,“还敢在病人门口打架,你两是嫌姝儿活得太久是吧!”   两个大男人将门口堵住,裴云祁先脱口而出,“姝儿如何了?”   淞王臂弯间搀扶着素烟,这丫头挂在自己身上似的。他没好气地说“托国公爷的福,死不了。”   而后贺晏径直冲了进去,裴云祁被送往拦下,“方才玉姝姐姐不过是气急攻心一时听不见,沈国公此时进去,说了话莫不是又要把玉姝急着,所以……沈国公还是听医者一句,不要进去了吧。”   裴云祁拳头紧握住,无声看了淞王一眼,还是抬步进去。   臂弯处的孙素烟绷着脸,看着沈国公吃瘪的样子,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淞王又接了一句,“药已服下,玉姝姐姐也不知何时突然能瞧见了,所以,国公爷还是这些时日都莫出现了吧。”   “这既是医者的话,想必也是玉姝姐姐所想。”   …………   室内昏暗,抬了抬手指,力气渐渐回转。   “玉姝儿,你醒了。”   欣喜熟悉声在耳边落下,这声音……   兄长!   贺晏跨上前去,握住玉姝儿的手,软弱无骨化在掌心间似的,“是兄长,是我,兄长回来了。”   “莫动。”另一道声音急忙制止,“身上还有银针,小心游离。”   贺玉姝轻轻扯了扯兄长的衣摆,触及冰凉铠甲,醒后虚弱,泪不禁簌簌落下,气若游丝,“兄长,我、可算找到你了。”   哭得哽咽,贺晏轻轻给妹妹抹泪,“兄长回来,一切事儿都没了,好了好了。”   一字一句吐得艰难,“兄长,姝儿心口疼得厉害。”   一往无畏,如今有了可依靠,把不敢示与人前的话此时都吐了出来。   自己是个多余的,裴云祁在旁侧定眼看着这兄妹相认的场面,默默安抚好姝儿的被角,转身离去。   屋里的那些哭泣安抚声慢慢落在身后。   “国公爷,你不去屋里吗?”安忠从屋檐上飞落在地,国公爷怎就怎么快出来,“夫人……不是服药醒了吗?”   你陪伴她身侧这么久,难道不去守在夫人旁边?安忠搞不懂,看着国公爷停也未停往外走,想伸手去拦,结果被侍忠拉住,他冲自己摇了摇头。   两人守在门口。   裴云祁步伐加快,将屋里的欣喜声甩在身后,语气淡淡,“她若是发现这些时日是我陪在她身边,又会哭的。”   姝儿一哭,自己罕见得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裴云祁踱步走至院中,梧桐树枯黄,风席卷残叶,簌簌落下扫过他肩头,孤寂落寞无形落与身侧相伴。   安忠站在原地,屋里隐隐约约的声音……夫人已经在哭了啊。   “傻妹妹,苦了你了。”贺晏身材魁梧,面相倒不是凶神恶煞,与自己小妹说话时温和着声。   小妹可是自己自小捧在手心长大的。这些年被昭凤毒折磨这么些年,宛如一把刀剜他道心。   听说西疆深处部落有治疗昭凤毒的解药,贺晏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拿回这味药。经历几多生死,这药护在他胸口佑过他逃过一次又一次。   擦过药后,还如幼时一般,贺玉姝紧紧抱着兄长,嚎啕大哭,把这四年间的苦楚、担忧一起吐出来。   贺晏大男儿被妹妹这撕心裂肺哭得也红了眼眶,泪光在里头打转。   “玉姝儿啊,不哭了。药效还没开始呢,莫把眼睛熬坏了,倒时候可是个丑娇娘了。”   贺玉姝要去揉眼,被贺晏拉住,他轻轻说,“不要动,此时虽有些难受,玉姝儿乖,先忍一忍可好?”   “好。”贺玉姝脆生生答应,嘴角起了一抹微笑,“兄长最好了,姝儿都听兄长的。”   说罢,生怕他要跑了似的,落搭在自己腿上的手指攥住贺晏的衣袖。   眼尾处冰沁,贺玉姝鼻息间萦绕着散不去的药味,她问着,“兄长,你看见我身边的小厮了吗?他此次帮了我许多,你可得好好谢他啊。”   说着唤了一声,“怀安?你在吗?”   贺晏蹙眉,没问出怀安是谁。   清晰感觉遮眼的白绫落下,贺玉姝絮絮叨叨着,“他去哪儿了?方才还在这儿呢。”   “你先别急,他此时不便进来,玉姝儿先休息一下。”   “那兄长陪着姝儿可好?”紧紧拉着他衣袍不敢松手,又怕兄长突然消失。   贺晏席地而坐,“为兄不走,就守着玉姝儿。等你醒来兄长再同你说话可好?”   贺玉姝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哭意,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嗯一声“好”。   随后抵不住疲惫睡去。   睡至迷糊时,口中喃喃唤了一声‘怀安’。   五日后。   贺玉姝微偏了偏头,“没想到,我这病也有好得时候,到时候我定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听听你的声音。”   掌心酥痒,答非所问--你快痊愈了,真好。   温软声掩不住喜悦,指尖在空中点了点,“对啊,我要跟兄长家去了。你放心,怀安,我早与兄长你帮我之事,待回了长安,你要什么,尽管跟我兄长说,兄长都会如你所愿的。”   说起兄长,她面上笑意又深了一层,灿烂如花。   这里天凉地寒,终究快离开了。   而这个人,他左不过要得是更高一层的官位、更多的金银罢了。再后如何,便与自己无关了。 第23章   “嗯?你还要说什么?”贺玉姝再摊开手掌心。   --贺小姐, 我若是想要你呢?   他指腹慢慢在掌心滑动,最后一画落成。   空中犹如一道闷雷将她劈中, 贺玉姝回过神,抽回自己手,没想成被他牢牢攥住,掌心温厚炙热。   他上前,掌心顺势扣住贺玉姝手腕,大力急急一推他,女子磕磕巴巴红了脸, “松, 松开。”   一手掌心握住她手腕,怀安还预再写,贺玉姝一下挣开。   她落荒而逃, 好在这个怀安的随从没有紧跟不放。   走出门, 后头有茶盏落地声。   淞王原是今日来给贺玉姝行医换药的,倒是在门口看了一场好戏。   他往里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玩味笑容, “哎呀,这世上也只有玉姝姐姐能让沈国公爷露出这般破败之意了。”   落井下石,言语刺人,这才是以前的淞王殿下。   裴云祁不待见他一眼。心头想着什么,忽而停下,转身来, 看着后面的素有小药圣之称的淞王,身形较清瘦,嘴皮子溜得很。   淞王忽而觉得背脊一凉,倒也不好示弱看回去。不过悄悄往旁挪着步子, 还是快些进去给玉姝姐姐看病罢,远离这个疯子。   上次沈国公看见沈国公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他明摆着自己一道,害的自己被皇兄骂了一通。   裴云祁走近,反手扣住淞王,他嘴角起了一抹笑意,幽幽道:“我听说,小药圣会易容的,是吧?”   淞王目光游离,答得干脆,“不会。”   “哦?”音调打着转儿,这人笑出声,“我又听说淞王在长安西郊有处宅院是吧?里头地库倒是有些奇珍灵药。”   “哎,也不知孟王殿下可知这处虽是别人名字的私宅,可暗地里的主人却是淞王殿下。”暗暗压了音,裴云祁这厮惯是拿捏别人软处,“哎,孟王殿下一向对亲弟管制极严,也不知这次是打断哪只腿啊。”   淞王面色一滞。   二人交谈几句话后,裴云祁不愧是奸臣,在哪儿都不会栽跟头吃了亏。你看此时他笑着悠哉出院去。   淞王悲愤地无处撒气,踢了一脚廊柱。哼了一声往屋里去,快过门槛时,一个踉跄,差点脸栽在手中的托盘上。   自己一定脑子有病才会去嘲笑这沈国公,下一次最好莫让自己逮着机会。   屋里的这位病人倒是乖巧,只是这面颊嫣红,像是打翻了胭脂盒,涂抹晕染好看极了。   “别想了,人都走远了。”他出声道,而后心里不平,多嘴一句,“那人就是个怀痞子,玉姝姐姐你可又莫给他骗了。”   “小药圣,你胡说什么。”贺玉姝气恼,扯了旁边的枕头朝近得人打去,手可是用了自己七八分力。   淞王这下终于被打在地上。   “怎了这是?”贺晏一进屋,便看见淞王摔倒在地,上去将人扶起。   “兄长。”贺玉姝气鼓鼓的,伸手朝方才的声源处去,“这小药王就是爱开我玩笑,我气不过打他。”   在大将军面前,淞王依旧放肆,补了一句,“本王又没有说错,大将军,你说啊,你是欢喜原先那个沈国公妹夫,还是如今这个时时刻刻无微不至照顾玉姝姐姐的随从。”   贺晏没答出,去看玉姝儿,他唬了一跳,急忙迎上去,“怎的哭了?”   “兄长,我不要看见裴云祁,我不想看见他!”   话落,贺晏与淞王无声对视一眼。   怀安、裴云祁这二者都是一人。只有这暂时看不见的贺玉姝不知道罢了。   贺晏走出房门,问了裴云祁身边随从,在不远出石路上找着人。   走近,大将军贺晏昂了昂首,瞧着面色冷峻颇有颓废之意的人,威严声缓缓道,“我妹妹可是不待见你啊,沈国公。”   裴云祁一脸淡然,看了眼贺晏,淡淡道,“哪又如何?”   贺晏“咳”了一下,公事公办的架势,“玉姝儿说不想见你,和离书已给你了,既如此难便是我贺家外人,待会儿你就走吧。莫留在此处,免得惹我妹妹心烦又哭。”   裴云祁不语,身形挺立,目视前方,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贺晏无奈指着他,咬牙切齿,“你看你,不停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谁让你当初非得不耐性子娶我妹妹的,非得把人家留在你身边,我贺家二叔二婶虽不喜她,可她也活得自在。活该。”   “晏兄这些无用话还是留着跟皇帝讲吧。”裴云祁‘唰’得甩袖,袖风拂过了贺晏腰上佩戴刀剑。   贺晏拦住他,两眉怒倒,“你这浑子,说两句倒气了。这脾性,我家玉姝儿真是倒霉,算了算了,你走吧走吧,我还是把自己这破法子扔了,不给某些人机会。”   裴云祁心里………憋屈,自己娶得夫人,还得需要别人来中间打转。   “晏兄,有事好商量。”   裴云祁嘴角起了一抹笑,邪邪正正,如同顽劣学生突然像老师虚心求教,“晏兄的法子自是好的,劳烦您说与我听听,若是成了,您这大恩,云祁不敢忘,不敢忘。”   嚯。贺晏大将军看着旁边微弯腰拱手的清俊男子,心中着实吐了一口恶气啊。   谁让这厮早早娶了自己妹妹,让他这当兄长的连礼都没送。   这次可不能白白便宜了这小子。   ……   如今正在长安的路上,大将军贺晏需得立即回朝述职,贺玉姝身子孱弱,不便长期车途劳顿。因此落在兄长后面几日。路上由自己随从‘怀安’护着。   一路上阴雨绵绵,好不容易遇上此处天暖晴朗,便在此处逗留了些时日。   裴云祁眉眼清朗柔和,不敢出大气。   --你莫怕,我不是故意唐突你的。   不由分说,裴云祁攥住贺玉姝手腕,容不得她挣脱。敛眉仔细写着,似如临摹一本古迹那般庄重。   --今日难得晴朗,我带小姐出去走走吧。   旭日暖阳洒在身上,惬意舒畅慢慢补上心口,贺玉姝抬起手臂,掌心朝上,唤他,“怀安。”   掌心轻柔,他指腹拂过。   他在身侧。   细柔声慢道,“我是死不得看不得的残人,往后能活几日也说不准,你为何……对我有意?”   她问出心中疑惑,掌心有风轻轻拂过。   --贺三小姐,我心悦你许久,这话绝非虚假,老天可作证。若是有假,便让上天劈一道雷打在我身上。   这话似成相识,同是低沉,可眼前这个更真实些。   贺玉姝咽了咽那股莫名涌起的酸意,“什么打雷得,你白日好好说着,等到了晚上当心雷公专找你应验。”   贺玉姝缓缓眨了眨眼,有些入目酸涩疼感,低首要伸手去揉,被凇王制止,“姐姐暂且先忍耐些吧,刚摘了面纱是有些疼的。”   “我可没哭。”忍着眼帘处不适,贺玉姝嘟囔,“明明就是你这药气味太冲了,直逼得我忍不住流泪。”   淞王冷笑,一副任你如何说也改变不了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还有几日可以瞧见?”淞王将要出去时,贺玉姝唤住他。   "三五日,"淞王声音幽幽,故意吓她,森森磨牙,“也许七八年。”   贺玉姝也不气恼,坦然接受,“小药圣,我要过河拆桥了。回了长安后,你我便是不相识的了。往后,祝你与素烟姑娘白头偕老,和和美美一世。”   屋子里静窒一时,听得门开声,一声“好”随即传来。   “玉姝姐姐,谢谢你。”因是往长安去,孙素嫣清秀的脸儿上笑意盈盈,如花儿盛开一般。   她身上带着自小浸漠药香,主动去揽贺玉姝手臂,搭在她耳边小声说,“昨日我听洛安身边的小童说,洛安给我父亲写了封信,且还往附上了他的王爷玉佩。”   王爷玉佩送往女子家中,便是承认定下亲事。   “恭喜啊,有情人终成眷属。”面上覆着白绫的女子,薄而粉唇边撩起一抹温柔笑意,真心道贺,“你们今日就要快马回长安吗?”   “嗯。宫里的皇帝染疾,洛安昨儿半夜就走了。”孙素烟小声说,“他嘱咐我留下来代他好好与您道别。”   贺玉姝拿出早备好的朱红玉镯送给孙素烟,“一路平安。”   孙素烟打量着这女子,再多的话咽在心口,洛安能收心答应与自己成亲,这其中她便是出了不少力。   孙素烟道,“姐姐,我成婚那日你要来啊。”   贺玉姝含笑摇头。   …………   车队之中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贺玉姝越发沉默寡言,才与她身边侍候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端着托盘,里头放着一杯热茶,“小姐,茶来了。”   “你先放在旁侧,我待会儿喝。”贺玉姝急急说着,不停得榻上摸着什么。   “小姐,你在找什么啊?”小丫鬟将托盘发下,往前近了一步,看着小姐将国公爷赠与她的各地玩物、珠宝随意拨弄。   “我在找一个白玉簪子,奇了怪了,昨儿我还拿着手中的,怎的不见了。”她急忙立起身,“音儿,你帮我看看,是落在哪里了。”   “是。”小丫鬟得了吩咐,往前看了看,“小姐,婢子并未看见……”   “你再仔细找找,”贺玉姝声音急切,将要扑过去。   “怎么了?”一道低沉深深声从门外进来,   "一只簪子不见了。"贺玉姝不禁懊恼,“是兄长才赠于我的,我找了许久也不见。”   裴云祁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珠翠玉钗,撇了撇嘴,而后道,“许是哪只耗儿叼了去吧。”   安忠暗地里被点名,腹诽裴云祁,您就是耗儿的主人。   国公爷早看夫人手中一直捏着那玉簪,而忽略了自己赠予夫人一妆奁的金银玉钗,对此很是不爽。   昨儿好不容易寻了时间趁夫人不注意偷拿了,并吩咐自己藏起来。   …………   渐进长安,天气也渐而回暖,贺玉姝一行人走走停停。   “小心些。”裴云祁小心扶着人慢慢往上走,“前儿下了雨,路上有些滑,小姐扶着我手臂吧。”   贺玉姝步下小心,手掌慢慢地往上挪了挪,掌心抓着他衣袖,“我又看不见,为何还要来山上浪费时辰。”   身边人笑了声,“往后总归是要看见的,此时正是春花烂漫情光正好时,小姐莫蹉跎了时光。”   凇王早有提醒,姝儿随时有可能看得见。因此,路过一处美景时,他便停下来,邀姝儿去走走。享受难得的静谧时辰。   也想着,她不喜欢瞧见自己。那便等她突然能看见时,入目是如画美景,这样心情也能舒坦些,而非看着自己心头膈应的好。   他爱说漂亮话,贺玉姝被他这话惹笑,“多谢你有心了。”   他们在山中小住两日,山中人少,静谧甚多。   每日二人相处时间最久,便是静静待着,任由风声从中穿梭。   不远处有吵闹声,惊动了竹屋下小憩的贺玉姝,起身唤了一声“怀安”,无人应。   寻着感觉起身往前走,遮眼的白绫倏而落下,轻柔划过面颊。   她眨了眨眼,眼前斑驳绿影闪过,头有些晕,站在原地稳了稳,顺着院中一条石子小路慢慢往外去。   “国公爷,那些刺客已被诛杀,瞧他们身上的刺青是蛮族人,应是早就料到会被抓住,个个提前都服了毒……一个活口也没落下。”   国公爷?   国公爷!   三字在耳边轰隆炸开,脑中一时静止,如定海神针将她死死定住。   她扶着一根竹子,脚下往前虚进了两步,想看清林中绰绰的身影。   踩着枯叶声惊动前头人。   一晃后,已没了影子,只有两三片竹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往下慢落。   贺玉姝忙四下看了看,依旧没影,可她相信自己所见。   此时头有些发晕,她扶着竹子缓神,而后清凌凌一声,“出来吧,裴云祁。”   林中除了细风声和自己微喘息声,别无其他。   她又道,“我知道是你。”   她忽得转过身来,看着一簇竹后慢慢出现的人。   身形颀长,背脊挺立,细细掐着时间算,他们也有些许时间没见了。   不知为何她眼眶湿润,止不住往下落。   手掌捂着心口,贺玉姝难受得蹙眉,语调颤栗:“你……竟也是怀安?”   他身上穿的宝蓝色锦缎袍子,一派温和儒雅。   她是如何只晓,不过是这两日,他都会有意无意告知自己他穿得是何衣裳,面相如何。   原来……他早就在自己身边。   泪顺着话一起出来,划过脸庞,“我又被你实打实的骗了一遭。裴云祁!我不是你无趣时来玩弄的物件,你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右手指尖紧紧扣着掌心,单薄削弱肩膀抑制不住抖动,带着极度悲伤。   “姝儿,别哭。”裴云祁忙上前两步,预与她擦泪。   “你滚开。”贺玉姝厉声呵斥,仿佛他是吃人拆骨的豺狼虎豹,急促地往后推了两步。   “你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将这话再重复着,他近一步,贺玉姝戒备地往后退一步。   电闪雷驰时,一道森冷剑影无情滑过眼帘。   那些刺客还有落单的,剑尖直柄裴云祁,“裴云祁,赔我族人命来!”   忽然不适应的光亮让贺玉姝“啊”了一声,痛苦捂住眼睛。   方才与裴云祁说话的侍卫现身,一刀将这刺客毙命,尸体重重落在地上。   贺玉姝眼眸中布满惶恐,挣脱开裴云祁的拉扯,漫无目的在竹林跑着。   想远离这个地方,让她禁不住害怕胆战心惊的地方。   忽而,脚下被一处东西勾着,整个身子扑腾往前。   这处竟然是个下坡,贺玉姝顺着滚了下去。   压过刺锐尖尖草丛,胳膊密密麻麻的疼提醒着她此刻处境非常危险。   “姝儿!”   耳边是急速滑过风声,还夹杂着裴云祁的急促声音,越来越近。   被圈入一个怀抱,“姝儿,莫怕。”   是怀安的声音,不对不对……贺玉姝快快想着,这是裴云祁的声音。   他掌心护住自己后脑勺,慢慢的,已滑至坡底。   裴云祁顾不得自己身上伤势,忙看着怀中人,焦急如火,“姝儿,可有何处受伤!”   贺玉姝发髻散乱,掌心捂住自己眼睛,“有些疼。”   “姝儿,别揉。”将人打横抱起,刚好附近有一处供信旅暂时歇息山洞。   贺玉姝缩在角落,冷漠看着裴云祁拾了干柴生活。   裴云祁倒是主动找话,可怜兮兮立在旁边道:“姝儿,我手估计折了。”   贺玉姝一声未哼撇过头。   忽而,四五步远,一条两指细蛇挪动,还嘶嘶吐着蛇信子……   贺玉姝惊呼一声,双手扑跌地上。   “姝儿。”裴云祁两步跨过来,将人揽在怀里,迸裂一剑,方才缓缓的蛇落了半截,很快没了踪影。   知她胆小,一直捂住她眼睛,“有些血腥,姝儿莫看。”顺从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到火堆旁重新坐下。驱散阴寒。暖红火光照应在脸上,除了偶尔干柴崩裂声,山洞空旷静谧。   贺玉姝横了一眼旁边人,冷冷道,“你不是说你骨折了吗。”   裴云祁温和淡然一笑。“这不是又好了。不过姝儿看看,上头还有伤痕。疼是真的。”   说着自己挽起袖子,健壮有型胳膊上头稀稀拉拉痕迹。   贺玉姝并非无情之人,眼神一直往他那边看,最后还是忍不住,“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慢慢凑过去,拿出随身带着的丝帕给他把伤口包起,避免感染。   她弄得仔细小心,也是怕弄疼了他。   裴云祁幽幽道,“当初我并非是故意隐瞒自己身份在姝儿身边,只是担心你。”   厌烦他插科打诨的模样,也瞧不惯他深情脉脉与自己说话时的神态,“你不用再说了,还是先养精蓄锐等外头的雨停了,去找下山的路吧。”   声音细软,明显动容。   心上笼罩阴霾散去,裴云祁不放过她,不顾手上伤,握着贺玉姝手腕,将人代入自己怀里,吻她额头,“姝儿,不要不理我。”   “云祁哥哥,”贺玉姝颔首,轻声唤了他一声。   心中思量二三,抬头,一下望进他悠长深邃眼眸,“不对,我还是叫你怀安吧。”   手覆上她肩头,面容英俊的男人笑得灿烂,“都可都可,姝儿如何叫都行。”   “姝儿,莫哭。”指腹温忱抚去眼圈下泪珠,随后他认认真真说着,“往后,绝没有再骗再蛮姝儿的事了。”   贺玉姝认真看他,一双眸子清澈滢滢,“希望如此。”   山谷之间,两人并肩缓缓而走,相互依偎,渐行渐远……   这下山之路漫长,而下山之后,日子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