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裙下质》 作者:舒沁橙 一句话简介:白切黑质子x娇气作精病美人 第1章 应你   吉祥走在忘忧宫里,虽是垂首,眼角余光仍偷偷打量四周。   殿内太监个个眉清目秀,就连外头负责洒扫的,一张脸也是白白净净。   见状,吉祥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丝竹乐声隐隐传来,领着吉祥的小太监笑笑同守门的太监道:“殿下要的人已经到了。”   吉祥身子一僵,不敢多言,更不敢抬首。   他虽未抬头,却也明显感知对方正在打量他。   末了,尖细的嗓音传来,似还发出一声轻笑,“确实是殿下会喜欢的模样。”   吉祥听了,心都提了起来。   谁不想成为主子身边叫得上名字的红人?   一夕之间被个新来的抢足先机,忘忧宫原先的宫人能怎么看他?   吉祥觉得,自己距离被穿小鞋的未来,已不远矣。   随着领路人将他领进殿内,屋内乐声越发响亮。   炎炎夏日,可里头却是清爽舒适,不过分冷凉,恰恰是最适宜的温度。   各个角落摆了冰盆,旁边站着长相讨喜的小太监手执羽扇搧风。   也不知那是自何种鸟禽身上所得的羽毛,颜色艳丽得很,随着丝竹声传来,活像取了扇子在翩翩起舞。   领路的小真子停下脚步,恭敬说道:“殿下,人已经到了。”   吉祥只见贵妃榻上躺着一名慵懒的红衣少女,哪怕是只在自己殿内,妆容依旧浓艳精致,将她本就明媚的五官衬得更加娇媚。   她身旁有名俊秀的太监,将切好的桃以银叉叉起,送入公主口中。   涂了鲜红口脂的唇微启,咬住切得小块的桃子,只嚼第一下,楼心婳便皱起眉头。   另名貌美的太监忙端起茶水,凑到楼心婳嘴边,楼心婳艰难咽下,接过茶水漱口后,委屈地说了声:“不够甜。”   太监们端糕点的端糕点,捧果子的捧果子,不断安慰她。   楼心婳点了点果盘上剩余的桃子,恹恹地道:“这些赏你们了。”   吉祥看得目瞪口呆。   那些还未削皮的桃子颜色橘中带红,色泽渐变,果实饱满,煞是好看。   不光如此,吉祥还知道这是南方献来的贡物。   桃子运送不易,光是送来的路程中就已撞坏许多,仅仅只挑拣出一篮好的,再分送到各宫。   三公主也得了几颗,每天都很珍惜地吃着,而乐宁公主……就算不甜,怎么这样珍贵的贡物,说赏给下人就赏了?   解决完桃子的事,楼心婳这才有空将目光扫向吉祥。   神游的吉祥登时一惊,被那双懒洋洋的美目扫过来时,他“扑通”跪下,颤着声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忘忧宫内哪里都铺着一层绒毯,吉祥虽是跪在毯上,那也只传出些许闷响。   楼心婳被这说跪就跪的小太监弄得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楼心婳笑得面颊都红了,喘匀气后,才戏谑地看他,“本宫的忘忧宫,不兴说跪就跪的规矩。”   吉祥顶着公主和太监们善意的笑声起身,吶吶地回了声:“是。”   丢人了。   楼心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吉祥敛目回道:“奴婢名叫吉祥,原先在三公主那儿伺候的。”   然后昨日恰巧被乐宁公主看上,去了皇上跟前把他讨了来。   楼心婳点头,又歪回贵妃榻,“小祥子,同本宫说说,近日宫里发生什么趣事没有?”   她出去的时候太少了,不是去寻父皇就是去观景,鲜少再去别处,问就是她实在懒得搭理别人。   哦,要是对方长得好看些的话,她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二。   楼心婳那生得勾人的丹凤眼扫过围在自己四周的太监宫女们,每个美的美,俊的俊,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   心情大好的她在心中暗自点头。   对嘛,这才有乐趣。   楼心婳这一问还真把吉祥给问倒了。   他绞尽脑汁,宫里的趣事的话……似乎都不能说是太有趣。   更别提还有前几日从雍国传回的消息,吉祥偷偷瞧了楼心婳的脸色,实在没法从她面上表情推敲出一二来。   吉祥硬着头皮道:“回殿下的话,趣事的话奴婢实在不知,但殿下感兴趣的事,兴许有一件。”   楼心婳眼睛一亮,好奇起来,“哦?说来听听。”   她伸手打量自己染得红艳艳的指甲,今早新染的,色泽正满意。   吉祥说:“这几日三皇子殿下处处寻雍国那位大殿下的麻烦,奴婢一路走来时,听闻他们又闹起来了,似还打算闹到陛下面前去讨个公道。”   听到“雍国”二字,楼心婳端详自己指甲的目光稍顿了顿,应和了句,“这的确也能说是趣事一件了。”   如今天下四国分立,以晋国雍国为首,尚有两个小国燕国与周国在维持这微妙的平衡。   晋雍两国以皇子为质,彼此牵制,直到前阵子,雍国传来消息──他们晋国送去的二皇子,殁了。   平时两国对待质子还算客气,然而他们的皇子在邻国出了事,还留在晋国的雍国皇子,境况不可说不尴尬。   忍了几日,她那冲动的三皇兄按捺不住性子,也是情有可原。   楼心婳伸出手,立刻就有太监伸出手臂,让楼心婳借力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她缀在发上的银饰叮叮作响,摇曳时不断反射出微光。   她感叹着,“果然宫里还是时不时得进些新人才好玩。”   小真子不管楼心婳说什么,都点头应和,“那是。”   瞧见楼心婳似有出殿之意,小真子忙问:“不知殿下是要去观景台还是勤政殿?”   其他地方也不必问了,楼心婳压根不会去。   楼心婳慢慢朝外头迈步走出,很是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去寻父皇讨要新人了。”   想到自己宫里会迎来什么样的绝色,楼心婳便已迫不及待地眯起了眼。   其他宫人不用小真子吩咐,麻溜准备起来。   小真子扶楼心婳上软轿,心里想的却是,不知他们公主是又看上了谁?   勤政殿。   偌大的宫殿,却是静悄悄一片。   走动的宫人放轻了步子,恨不得快些通过。   李大人从太监嘴里得知皇帝刚发过脾气,不管有事的还是没事的,可都没敢往陛下跟前凑去。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今日就先打道回府,明日再说吧。   一转身,便瞧见一抹红艳的身影迈入殿中。   李大人正欲离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准备送他离开的太监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似很是不解,“大人?”   不是要走了吗?   帝王震怒,这些官员向来都躲得老远,哪敢这时候去说事?   李大人轻咳一声,“老夫可以再等等。”   有乐宁公主在,在她之后进去禀报,陛下就是再有天大的怒气,也都早早消了。   不用白跑一趟的李大人甚是欣喜,巴不得乐宁公主天天往勤政殿跑,他在她后头去见皇上,还愁何事不成?   楼心婳小小打了个喷嚏,她皱了皱鼻子,困惑地向外看去。   谁在念叨本宫?   她打喷嚏的声音秀气归秀气,可在这样安静的殿内还是显得突兀。   泰隆帝宝含怒气的声音随后响起,“朕不是说了,不准放任何人进殿?”   楼心婳红了眼眶,委委屈屈说了句,“父皇连儿臣都凶……”   原本似乎还想多说什么的泰隆帝一滞,抬首看去,只见吸着鼻子的楼心婳还站在原地,一张漂亮的脸泫然欲泣。   泰隆帝大惊,边走向楼心婳,边温声哄她,“乖乐宁,父皇这不是在凶你……”   乐宁是楼心婳的封号,泰隆帝牵着她到椅子上坐下,熟练地拿了靠枕垫在她身后,其他太监的手脚都没泰隆帝快,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安顿好乐宁公主。   “来,大中午过来,累坏了吧?”   楼心婳扁着嘴,闷闷地说:“不累。”   泰隆帝一瞧便知,这是还生自己气呢。   他哄道:“父皇不知道是你,说话才这样大声,别气了啊。”   帝王细声细语,全然没有一个皇帝的威严在,殿内的太监宫女见状却是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同时心里也不由暗松口气。   乐宁公主来得可真是时候!   泰隆帝百般焦急,灵机一动,问她,“乐宁既然这会儿来此,定是有事要寻父皇?说说看,能应的父皇都应你!”   要月亮还是要星星,他也会咬牙想办法,反正最后伤脑筋的都是他底下那些大臣!   楼心婳听了,这才露出笑颜,“真的?”   泰隆帝拍胸.脯保证,“父皇一言,驷马难追!”   见女儿终于被自己哄开心了,泰隆帝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心下稍松。   楼心婳转向泰隆帝,眼神闪闪发光,直接说了自己的要求,“是这样的,儿臣想养几个面首!”   “噗咳!”泰隆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虽是没喷出来,但也被稳稳呛着了。   “咳咳咳!”   “父皇!”   “陛下!”   一时间殿内手忙脚乱,直到泰隆帝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后,楼心婳还忧愁地叹了一声。   她喃喃道:“几个太多了吗?若不然……一个也成的……”   说得很是勉强。   泰隆帝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紧紧握着,手背都迸出青筋。   尽管如此,他也撑出一个做为父亲最和善的笑意,问楼心婳,“你这样说,是已经有看上的了?”   楼心婳点头,脆声说道:“对!肯定不会让父皇为难!”   泰隆帝将京中所有官员子弟一一回想,牙齿磨了磨。   究竟是哪家的小兔崽子?   就在这时,守在外面的太监扬声通传,“三皇子殿下与雍国大皇子殿下到──”   楼心婳“哦”了一声,“说人人到呢。”   泰隆帝:“……”   不是吧…… 第2章 报应   三皇子本就打算这事要闹到父皇面前。   可实际进到勤政殿,瞥见坐在龙椅上的泰隆帝瞪圆了眼,三皇子内心便不禁发怵。   ……父皇好像比他预想中的还来得生气。   三皇子咽咽唾沫,鼓起勇气开口,“儿臣见过父皇。”   行礼时他还纳闷了会儿,怎么四皇妹也在?   垂首瞧见自己沾了脏污的衣袍,三皇子心中很是后悔。   他就不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凄惨些,还让小太监把自己弄得更脏的!   现在可好,丢脸丢到四皇妹面前去了。   三皇子很想捂脸,更想默默后退,躲在另个他刚刚还嫌弃得要死的人身后。   然碍于在泰隆帝眼下,他不敢。   能在泰隆帝面前撒泼打滚还毫无心理障碍的人,那是四皇妹独一份,他们这些其他的兄弟姐妹甚有自知之明,并不敢效仿。   楼心婳看着生母在生下他后便消殒,故养在皇后膝下,可说是与她一同长大的三皇兄这狼狈样,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是从哪个树丛钻出来的,袍子凌乱沾灰还有杂乱的折痕,就连头发也散了几缕。   若非是来面圣,指不定头上都还得夹杂几片叶子,才更衬他眼下情况。   想躲起来的人不只三皇子,还有楼心婳。   他们大晋的皇子是这模样,别说三皇兄,楼心婳自己也是极没眼看的!   相较之下,一旁的雍国大皇子干干净净,斯文端正地立在三皇子身侧。   他静静站在那儿还没说话,便已极受瞩目。   雍国的皇子态度从容,面上挂着温雅的笑,礼仪也半点挑不出错处来,更别提那张脸蛋,儒雅隽秀,面貌清俊,是楼心婳宫里任何一个太监也比不上的出色样貌。   楼心婳看得心花怒放。   瞧见女儿的目光,再思及她提出的要求,泰隆帝轻咳几声。   别看了!眼珠子都快黏到人身上去了!   可惜楼心婳听不出泰隆帝咳嗽的背后涵义,只惊讶地转向他,关切问道:“父皇,咽喉可是还痒着?再喝点水压压。”   想到刚刚是因何事呛着的泰隆帝心中复杂,却不忍拂楼心婳的意,就着她担忧的眼神又喝了一大口茶水,楼心婳这才满意。   安抚好可爱的女儿后,泰隆帝终于有时间料理闯出事来的混账儿子。   他瞥向三皇子的眼神和看着楼心婳时截然不同,三皇子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就想跪下。   帝王威压,不是说说而已。   泰隆帝轻哼一声,问他,“老三,你可知朕唤你俩前来,是为何事?”   楼心婳见有好戏可看,捧着脸端坐着,心里赞叹这位置真好,从上往下看,清清楚楚。   瞧瞧,雍国也不知是怎么养出的俊俏郎君。   雍国大皇子怀策安静稳重,任由他们晋国的三皇子如何指证他居心叵测,陷害自己跌向路旁草丛,他也眉头都没有皱那么一下。   不知是楼心婳看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还是看得过久,久到低眉敛目的怀策回话时,抬眼轻轻一扫,恰好对上楼心婳的眼。   正大光明地看人被发现了,楼心婳也不害臊,挑了挑眉,看得越发起劲,丝毫没有想别开眼神的意思。   怀策顿了顿,温朗的嗓音徐徐传来,他说:“三殿下摔跤的事,策并未插手,真要说有什么牵扯,那……许是策恰好与三殿下走在同一条路上。”   楼心婳噗哧一声,离笑场就差了那么一丁点的距离。   她故作无事地端起宫女特意新上的果汁,啜饮一口,挡去唇边笑意,免得她三皇兄瞧见了要跟她急。   三皇子被说得面红耳赤,指着怀策还想抗议一二,都被他温声一一化去,且句句有条有理,堵得三皇子是半句也挤不出来。   “试问当下除三殿下和策的身边人,还有何人曾见?”   “既双方各执一词,都是为拥护各方主子,没有第三方人证,真相便是无解。”   泰隆帝听完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老三寻衅嫁祸,就是真的被陷害。   奈何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老三怕是没那个脑袋能跟怀策斗,没看怀策轻飘飘只说了几句话,老三就哑口无言?   他叹息一声,就算对雍国有所怨言,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好办。   泰隆帝说:“行了,让太医看看磕着哪里没有,走路也不当心点,都多大的人了……”   这便是将三皇子摔跤一事归咎于他自己摔了,与怀策无关。   楼心婳听到现在,知道三皇兄的事解决完就要换自己了,忙正襟危坐,时不时偏头去瞧泰隆帝,试图催促。   泰隆帝将女儿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干巴巴地起了个头:“那个……怀策啊……”   怀策上前一步,“策在。”   走上前时瞧见楼心婳小脸兴奋,怀策收回目光。   来到晋国这段期间,怀策旁的不知道,但对这位乐宁公主,行事却是知晓一二。   比方说,泰隆帝极度宠爱这位公主,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的事实。   再比如,只要乐宁公主一高兴,那就表示──有人要倒霉了。   泰隆帝眼睛一闭,心一横,问疑似倒霉的他,“乐宁身边缺个面……咳,护卫,朕思来想去,你身手不凡,当得此大任,你可愿意?”   楼心婳疑惑地望了泰隆帝一眼。   她不是要护卫呀!她要的是面首!   泰隆帝第一次装没看懂女儿的眼神,心里有苦说不出。   女儿啊,人家是雍国嫡出的皇子,起码护卫比面首传出去好听多了不是?   楼心婳想想,既是她的护卫,那也是得跟她回宫的,只好勉为其难同意。   她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怀策瞧,迫切的眼里只差没写着“快答应呀!”。   岂料,怀策都还未说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却是刚刚没讨着好的三皇子。   “儿臣不同意!”   他指着怀策,大着胆子同泰隆帝说道:“父皇,您要把他放在乐宁身边?那还不如儿臣亲自来呢!”   三皇子要亲自当乐宁公主的护卫?   楼心婳看了她三皇兄脏兮兮的脸蛋,“呵。”   泰隆帝想到他三儿子三脚猫的功夫,“呵。”   三皇子迎向父皇和皇妹那虽未将话说出口,却已将内心所想摆在脸上的表情,大概也猜得出原因为何。   贵在有自知之明的三皇子想到自己武艺……那确实是拿不出手的。   别说保护四皇妹,连他要自保都嫌够呛,只得摸摸鼻子。   但,他自知归自知,要让四皇妹给雍国那位大皇子护卫,他还是不同意!   泰隆帝自己也不怎么乐意啊,可那又有什么法子?是乐宁自己想要。   三皇子从泰隆帝眼神中窥见真相,还想再劝说,忽地想到什么,眼睛大亮。   ──他知道了!   四皇妹肯定也跟他一样,是为了给在雍国殒命的二皇兄讨公道呢!   不能明摆着对雍国皇子发泄,私底下这样恶心他一把,确实也是挺不错的,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三皇子偷偷对楼心婳竖起大拇指。   要论整人的法子,还是他四皇妹厉害。   泰隆帝也是这么以为的。   要邻国质子当面首什么的,可以说是污辱性极大,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应下。   但泰隆帝想到自己身在雍国的二儿子,最终还是没有否、也舍不得否了女儿的要求。   只不过该摆出来的态度还是得摆,把面首换个词儿,用“护卫”来取代,并将决定权交到怀策自己手上,只要本人亲自答应了,那旁的一切都好说。   殿内三个人都在等着怀策的答案。   尤其楼心婳,可说是自信满满。   身为雍国的质子,怀策这阵子在晋国皇宫应是不太好过。   能让她这个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护在羽翼下,是个人应当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她笃定他会应下,谁料,怀策却是躬身婉拒。   “陛下、公主,策功力浅薄,难当此大任。”   楼心婳笑意僵在嘴角,眼睛睁得浑圆。   不是……   怎么还真有人不当人的?   对上怀策略带歉疚的笑,楼心婳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这分明是笔不亏的好买卖,为何要拒?   三公主听闻乐宁要收雍国质子为护卫被拒,愣了下,随即笑得险些从榻上摔下。   “哈!终于也有乐宁吃瘪的时候了!你你还有你,通通过来,听本宫命令!”   三公主得意洋洋地召集起小太监们,她可还没忘记,乐宁从她这儿挖走了她最好看的一个宫人。   从小到大,但凡乐宁看上的东西她就护不住!   这下可好,有个乐宁要不到的,她说什么也要抢了来!   观景台上,楼心婳手执千里镜,听着身边貌美的小太监们变着法子哄她。   楼心婳气得都不想说话。   观景台楼高两层,楼心婳最喜来这儿赏景,尤其得了泰隆帝赏给她的千里镜,更能将远处景物一览无遗后,楼心婳更爱往此处跑。   她手中精致的千里镜不断变换方向,心情不好,看哪儿都不顺眼,她变换景色的速度比以往都要来得快。   湖水上的鸳鸯、枝头上的鸟儿、假山旁躲懒的宫人,通通都落在楼心婳眼中。   刚要挪开再瞧下一处,忽然看见几个眼熟的人影。   嗯?   楼心婳忙又把千里镜调回适才所见的位置。   几个她三皇姐宫里的小太监围着一人,瞧着就不怀好意。   再看被他们围住的是何人后,楼心婳愣了愣,随即勾唇一笑,兴致盎然地继续看了起来。   哟,那不是尊贵的雍国大皇子,怀策殿下吗?   楼心婳笑弯了眼睛。   老天有眼,他不当人的报应来了吗? 第3章 折辱   怀策脸上温雅的笑容从他被送到晋国以来,几乎不曾变过。   楼心婳几次见他都怀疑,这人面上怕不是戴了张面具吧?怎么旁的情绪也未显露的?   但有一说一,长得好看的人,就算笑得假惺惺的,那也是挺好看的。   楼心婳顺理成章地将千里镜重点挪向怀策的脸,在心中又暗自赞叹了一番。   看看,就是这张可恶的脸,竟然拒绝了她父皇的提议!   楼心婳咬牙切齿,就连她父皇都没拒过她的要求呢!   她倒要看看,怀策这人是否真如外表那样,是个清风朗月的翩翩君子。   观景台距离怀策他们所在的小桥尚有段距离。   此处人烟罕至,怀策被安排宫中的住所就在这附近,这座桥是他回去的必经之处,但凡守在这儿,总能等到归来的怀策。   小太监们皮笑肉不笑地凑了上来,“大殿下,三公主殿下想请您至怡景宫一叙。”   怀策还是那张笑脸,温声说道:“不知几位公公可知,三公主殿下有何事?”   换做平常,小太监许会耐心回答,但,此一时彼一时。   雍国的人此刻出现在晋国街上,不被百姓扔烂菜叶子都得偷笑了,更别提身在晋国宫里的雍国皇子。   有了三殿下开这个头,又有乐宁公主讨要他为护卫,如今的雍国质子早已不复先前备受礼遇的地位。   此前旁人会敬着他,不过也是希望同送去雍国的那位二皇子也能被人待为上宾。   但二皇子一不在,这条先决条件就没了。   尤其二皇子死因扑朔迷离,至今连尸身也尚未寻到,甚至此事还与雍国其他皇子息息相关,那怀策如今在晋国皇宫,便是宫女太监也都敢大着胆子阴阳怪气一把,当成讨自家主子欢心的道具。   怡景宫的太监们当即变了脸色,哼道:“让你过去就去,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就是,乐宁公主娇蛮任性你不要,那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当我们三公主的护卫,也算是你捞到好处了。   怀策看着面前这些别有所图的小太监,眸色深沉阴冷,只笑意还是半点不变。   “若是我说……不呢?”   小太监们闻言,面色更是难看。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人一涌向前,打算将他强押至怡景宫,可他们才扑过去,怀策几个闪身便轻巧避开,小太监撞到桥上栏杆还懵了一瞬。   人呢?   怀策早已站到他们几人身后,连片袍角都没被他们碰到。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拍拍衣袍上并未沾上的灰,怀策收回淡漠的眼,转身提步离去。   那几个小太监眼见三公主交代的事情就要搞砸,一时之间也想不了太多,旋又追了上去。   可怀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太监朝他伸手一抓,怀策不必转身也能侧头躲过。   怀策只躲不攻,脚下却刻意在往桥边挪,然后──“扑通”。   三个落水声接连响起,怀策在桥上看着栽入水中的三个太监,温柔笑道:“天气热,几位公公可别玩水玩到着凉了。”   楼心婳透过千里镜看到这一切,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忽然觉得,她三皇兄那狼狈样,这位怀策殿下兴许也是有贡献一把的。   楼心婳看得正怔愣,紧接着,她整个人一僵。   分明离得这样远,可怀策走到一半,却回头,准确地透过千里镜望向楼心婳。   楼心婳放下千里镜,默默蹲下身来。   小真子不明所以,“殿下?”   楼心婳抱着千里镜,双眼放空,她问:“你说,往衍庆宫那边的桥上,可能瞧见观景台上站了何人?”   小真子想了想,顺着楼心婳所说的方向望去,隐约只能见一小道人影,连长相都看不真切。   他说:“正常情况下,应是不会知道的。”   这话回得古怪,引得楼心婳侧头看他,“什么才叫不正常的情况?”   小真子说得一脸诚挚,“比如说,面貌虽不好辨认,但衣裳颜色却是能轻易辨识的。”   楼心婳低头看了自己这身大红衣裙。   整个宫里,无人不知她爱穿红色,也几乎日日都穿得艳红。   楼心婳双眼发直,“……呵。”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被自己阴了!   沮丧没有太久,她倏地站起身来,因为起得太猛,身子还晃了晃,小真子忙上前扶住。   待到能站稳后,楼心婳深吸一口气,“走!”   小真子问:“可是要回忘忧宫了?”   今日出来得有点久了,楼心婳连走下观景台都要人搀扶,还是早早回去得好。   可楼心婳却拒了小真子的提议。   她说:“去衍庆宫。”   小真子点点头,“好的,回忘……衍庆宫?”   太过惊讶,小真子连声音都变了调。   衍庆宫的常喜公公见乐宁公主亲自前来,惊得连忙请人到侧殿稍候。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金枝玉叶、尊贵的乐宁公主怎会踏足此地?   同怀策说了乐宁公主亲自前来,连怀策自己也露出意外神色。   “快快请进。”   望着常喜匆匆奔出去请人的身影,怀策垂眸思考。   想到方才在桥上回头那一望,观景台上那道夺目的红色身影,怀策眼神闪了闪。   他兴许知道,乐宁公主之所以前来的原因了。   楼心婳如众星拱月般,昂首走进来,怀策迎了上去。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不知殿下前来,是有何事?”   楼心婳第一次进到怀策所居的衍庆宫。   衍庆宫内服侍的宫人恭敬规矩,宫里瞧起来该有的也有,并未在份例上苛待这位质子半分,楼心婳瞧完,才将目光落在怀策本人身上。   她被小真子扶着,绕着怀策慢慢走了一圈。   怀策向来无懈可击的笑容有些凝滞,他问:“不知公主这是何意?”   楼心婳顺利走完一圈,又走回他正面站定,迎向他的眼,懒洋洋说道:“看不出来,大殿下还有那样的好本事。”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说的是何事。   知道桥上的事都被楼心婳给看了去,怀策只温声说道:“不敢当。”   楼心婳听他这话,抬了抬眼皮子。   倒是承认得挺干脆的。   既然如此,楼心婳也就不客气了。   她漫不经心地问:“大殿下身手这般矫健,为何对父皇的提议却是不经考虑,当下便否去?”   也不顾她这个当事人还在场!   楼心婳想想就来气!   本来话说得好好的,突然被楼心婳瞪了一眼,怀策苦笑一声,看着就跟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那般。   “公主若是因贵国二殿下之事需讨回公道,恕我无法答应。”怀策无奈归无奈,该拒绝的话还是说得明白,“我与此事无关,也就没有需得应下的理由,否则便是作贼心虚,不知公主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楼心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起码,她是听明白了。   她问:“所以……你觉得本宫向父皇提出这要求,是在折辱你?”   藉欺辱雍国的皇子,来消他们晋国失去一皇子之怨?   这哪里划算啊?   楼心婳被气笑了,正打算再同他说说,就在他们二人都没说话的这个间隙,外头又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那质子住的衍庆宫?推我怡景宫的小太监落水,本宫这就去给你们几个讨公道!”   楼心婳:“……”   她三皇姐的嗓门还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这般大。   怀策显然也听见了此话,叹了句:“今日这宫里真是热闹。”   楼心婳抱臂看他,眼神略带骄傲。   “怎么样啊大殿下?本宫可是最清楚明白事情经过的第三人证,事不过三,你说……同本宫合作怎么样?”   怀策笑意尚未淡去,甚至还很云淡风轻地问:“加上三公主殿下,也才二,不知哪来的三?”   楼心婳红艳艳的丹蔻指向自己,嘴角一扬,“你说,乐宁公主在你宫里出事了,这可该怎么办?”   威胁,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怀策认真看着楼心婳,两人眼里都没有笑意。   三公主刚要踏进衍庆宫,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红,立刻停下脚步。   都怪乐宁,她现在一见到红色就起了心理阴影,可乐宁怎会在衍庆宫出现嘛?   定睛一瞧,三公主傻了。   里面那人,还真是她的好妹妹?   她拦住身后几个气势汹汹的小太监,拉着他们到一旁窥看。   乐宁和那质子……好像气氛不太对劲?   碰上皇妹能躲则躲的三公主,这次因察觉事态诡异没冒进,竖起耳朵听墙角,绝对不是因为她怕了乐宁才躲起来!   几个太监见他们三公主带头偷听偷看别宫主子,欲语还休,最后仍决定替主子把风。   只见宫内,楼心婳带来的太监一左一右压着怀策,逼他单膝跪地,就跪在楼心婳面前。   光这样还不够,楼心婳将自己的鞋踩上怀策支起的膝上,倨傲地同他说:“本宫的绣鞋脏了,你给本宫擦擦。”   怀策垂首,看不见他面上表情。   楼心婳知道三公主还未离去,心想这样不够,偏她也只能瞧见怀策的发顶,不由心生一计。   她伸出食指,用修得微尖的指甲自他喉结处轻轻往上轻刮,怀策眼眶一紧,顺着楼心婳指尖的力道,就这么被她勾得仰首。   楼心婳俯身向前,笑得张扬,难得看到怀策那张端正的笑颜有破碎的迹象,她笑得更欢了些。   “殿下说本宫在折辱你……那就看清楚了。”她启唇,“这,才叫折辱。” 第4章 寝宫   三公主掩着唇,大为惊叹。   这是什么霸女欺良男的场面?   她招招手,踮着脚尖招呼她带来的小太监们走远。   落水的太监甲苦着脸问:“殿下,咱们就这样走了吗?”   不是要替他们讨回公道吗?   三公主“嗐”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   趁着离衍庆宫远一点,三公主才转身同三个愁眉苦脸的小太监说道,“有乐宁出头,还愁那位质子殿下能落了个好?要我说啊,论折腾人的手段,乐宁当属这宫中翘楚,往后可有好戏看了!”   不然她为啥处处躲着她四妹?   被她盯上,到时倒霉的还不是她自己吗?   三公主低头理了理裙摆,过往的惨烈经验让她明白,在这宫里,惹谁都成,就是别惹到她四妹头上。   只要父皇还在位的一天,乐宁指着黑布说“这是白的!”,她父皇也只会笑着点头同意,夸她“朕的乐宁慧眼独具!”。   三公主默默翻了个白眼。   而衍庆宫内,两人的对峙仍在持续。   楼心婳留了指甲,从怀策喉结轻轻划过时,还只有指甲接触到他的肌肤。   但当勾起怀策下颌,楼心婳那精心保养的柔嫩指头便搁在了怀策颌下。   与身上所穿的大红衣裙截然不同,她指尖微凉,一双微往上挑的丹凤眼闪着戏谑的笑意,显得相当兴致勃勃。   这不在说好范围中的举止,楼心婳俨然演得十分尽兴。   “人走了没有?”   楼心婳问出此话时,眼神甚至没有挪动半分,依然居高临下在看着怀策。   常喜探出脑袋,赶紧回道:“三公主殿下已经走了!”   他抹抹额上的虚汗,都没敢回头去看怀策此刻面上神情。   楼心婳慢腾腾地收回手,动作太慢,倒像是还在怀策下巴轻轻捉了一把。   怀策嘴边的笑意一滞。   若不是他错觉,楼心婳眼中似还还闪过几丝促狭之意?   她并未用力踩住他膝盖的脚也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落回实地,怀策垂首一看,自己膝上留了一圈淡淡的鞋印。   范围不大,玲珑小巧,倒是跟楼心婳此人一样。   小太监扶怀策起身的同时,顺带为他拍去楼心婳留下的鞋印子。   楼心婳一直在观察怀策表情变化。   奈何他只是垂眼微笑,让楼心婳有种……好像他们若不是早就套好招,她直接踩上他膝的话,怀策也仍旧会是那样,温润笑着承受。   她多看了他几眼,心想,这人生得这般好看,可怎么就有这样被虐的倾向呢?   楼心婳的视线太过匪夷所思,怀策迎着她的审视笑笑看她,常喜则是默默踱步回怀策身边,若有似无地将怀策挡在身后。   那模样,活像楼心婳能把怀策吃了还是怎么的,让楼心婳看得好笑。   楼心婳哼道:“本宫要想欺负他,法子多的是,最直接的大可直接告到父皇面前,本宫怎么说,父皇还不是怎么信?识相点就乖乖听本宫的,你们主子可是欠了本宫一个人情。”   从头到尾将所有对话听了个仔细的常喜内心嘀咕,他还真没见过自己主动递来,还非要人接下的人情。   怀策越过常喜,却是对楼心婳拱手,“策谢过乐宁公主相助之情。”   楼心婳眉头舒展。   这才对嘛。   对于怀策的感谢,楼心婳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   她得意勾了勾唇,将手搭在小太监手上,“大殿下识时务,那么就照说好的那样,随本宫回忘忧宫去。”   常喜还想说什么,却被怀策阻了。   他说:“还请公主先走一步,策吩咐宫人收拾收拾,今日便会前往忘忧宫叨扰。”   楼心婳点点头,“大殿下请自便。”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开开心心转身走了。   怀策和常喜目送楼心婳离去的背影,单从面上看来,两人恰好是一喜一忧。   可做为自小就跟在怀策身边的常喜来说,怀策心中是否也觉欢喜,那他能大大地说个“不”字。   待到他们走远后,常喜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殿下,这样好吗?”   怀策眸中毫无温度,淡声说:“这样就挺好。”   虽过程离奇了些,起码距离自己想达到的结果,也差不离。   他目光落在自己已被拍得干净的膝上,想到楼心婳踩上来时那轻巧的触感。   楼心婳张扬恣意,可她实际要踩,却是明显放轻了力道,几乎只是虚虚放着,所以留下的鞋印才那样浅。   可虚踩还是重踩,那也都是踩了。   怀策声音拔凉,像在陈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实,“太轻易得到的话,是不会被郑重对待的。”   况且,他也有想要确认的事。   望着楼心婳已走远的软轿,怀策阴冷的视线迟迟未收回。   听闻怀策最终仍是住到忘忧宫的侧殿去,泰隆帝背靠龙椅,感慨地道:“还是乐宁有一手。”   亲自走了趟衍庆宫,雍国皇子又如何?还不是得照样给他的乐宁面子?   就是吧……泰隆帝撇了撇嘴。   怎么他心中就这么不得劲呢。   谢公公替帝王满上茶水,乐呵呵地笑着,“恭喜陛下,乐宁殿下总算得偿所愿,只是……”   泰隆帝喝了一口茶,侧眸看他,“只是什么?”   谢公公迟疑地道:“怀策殿下毕竟是雍国质子……”   结果却当了他们晋国公主的护卫──说护卫都还是比较好听的,他们这些当时在殿里的宫人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乐宁公主是要雍国那位大殿下当面首。   面首!让一国皇子当自己面首,乐宁公主还真是敢想!   但……也只有她敢想敢做。   泰隆帝叹了一口气,慢悠悠转着杯子,姿态悠闲,可面上却布满愁绪。   “乐宁想要的,管他雍国皇子还是雍国皇帝,朕都不会阻挠。”   放下杯子,泰隆帝看向忘忧宫的方向,喃喃道:“只要乐宁开心自在,那就远胜过一切。”   毕竟现在这日子,可说是同老天爷那儿偷来的,也不为过。   谢公公知道泰隆帝心中为何事所苦,但此事他们都无能为力,也只能在心中暗叹口气,打起精神来安慰帝王。   至于怀策……   搬入忘忧宫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乐宁公主给看上的,再无人去招惹他。   只是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眼瞧着也将过了,怀策都没有见到楼心婳本人。   常喜端来晚膳,忘忧宫的食膳丰盛,远比他们衍庆宫菜式要多出一倍,样样可口精致,就连屋里用的冰份例也是足足的,就没有克扣过。   甚至因住在忘忧宫,冰的用量几乎没什么限制,让他们可以说是比在衍庆宫那会儿,住得都要更为舒适。   瞧怀策优雅在用吃食,常喜这两天来往外望的次数,比过往加起来都要来得多些。   对于他的坐立不安,怀策视若无睹,进食的速度丝毫都未停滞过,大有任常喜纠结折腾的意思在。   憋了许久,常喜终于忍不住问:“这都两天了,怎么乐宁公主也没见见殿下的?”   要人当自己护卫,要来后反而放着不管?   而怀策仍是气定神闲,“她想见的时候,自会请人来请,不着急。”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   常喜忍了忍,不禁将声音压低,喃喃道:“乐宁公主此举……像极了到手后的香饽饽已经不香了似的……”   “香饽饽”本人闻言,停下筷子,定定看了常喜一眼。   常喜回神,尴尬笑着,“奴婢就是比喻,没别的意思。”   “呵。”怀策轻笑,“最好是如此。”   听得常喜心肝儿抖了抖,连忙告饶。   旁的人许是不知,但他可是最清楚的。   ──关于自家的主子有多么记仇这件事。   想到曾经招惹过他们殿下的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最终被坑的下场……常喜倒吸一口气,告饶得越发实诚。   怀策无视他,径自想着,乐宁此举是为何?   三皇子是因送去雍国的那位二殿下出事才寻他麻烦,三公主则是因要同乐宁公主抢人才插一脚,若说乐宁同三皇子是同样的理由要欺辱于他,其实也说得过去。   问题就在……乐宁公主所谓的欺负……就这样?   不理人?   怀策认为,乐宁公主如此大张旗鼓,应当不会如此轻拿轻放而已。   很快,隔日午时,他就等来了后招。   小太监进了侧殿,躬身说道:“大殿下,乐宁公主殿下请您走一趟。”   怀策用完膳正在习字,眼神闪了闪。   可算来了。   再抬首时,他已将所有情绪压下,笑笑地随着领路的小太监走向……乐宁公主的寝宫。 第5章 午睡   楼心婳累着了,这一觉躺下去,竟是睡了整整两日才悠悠转醒。   这可把泰隆帝吓得够呛,下了朝一听楼心婳醒了,立刻就赶到忘忧宫。   瞧见楼心婳能说会笑,还反过来安慰自己,泰隆帝才勉强放心。   一早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泰隆帝担心楼心婳的身子受不住,通通又给挡了回去。   只不过各宫送来的礼他还是替楼心婳收了,吩咐忘忧宫的宫人仔细替她收好,在楼心婳的催促下忧心忡忡去处理政事。   楼心婳其实也就只让几人进宫而已,一是她父皇,二是她三皇兄,再来便是面前的安王夫妇。   安王为庶长子,与三公主同为宁贵妃所出,因成年封王出宫开府,便没有再随他们一样住在宫里。   “四皇妹,太医来过后怎么说?你身子可有大碍?”安王让忘忧宫的宫人取过薄毯来,盖在楼心婳身上,“虽是夏日,也不可贪凉。”   歪在榻上欣赏歌舞的楼心婳虽散着长发,但脸上妆容还是描绘得精致,面颊透出的红也不知是本身气色红润,还是扫出来的胭脂所致。   她盯着安王的手,他亲自替她盖了被子,双手连根指头也没有碰到楼心婳身上。   楼心婳连客气的笑意都撑不起来,闷闷地道:“太医来过了,说还是老样子。”   她嫌热,把毯子踢开些许,露出只着罗袜的小巧脚丫。   安王视线顿了顿,转而拿起小几上的茶水,一口饮尽。   庶兄对自己关怀备至,可对身旁坐了许久,心绪不宁的王妃,却半点也没察觉她的心不在焉。   楼心婳开口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   被点到名的安王妃这才醒神,随意找了个话题,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王爷对四皇妹关心备至,听闻你病倒了,睡了两天才醒,便急急从王府进宫。一母同胞的兄妹,大抵也不一定能有这样的情分在,实属难得。”   可她说出这话时,殿内却静了一瞬,连安王都以责备的目光看向自己王妃。   安王妃本不明所以,随后想到什么,忙白着脸同楼心婳道歉,“瞧我,我非有意拿安王与二殿下攀比,还望四皇妹别多想了去。”   说是这样说,可想到适才夫婿看自己的眼神,安王妃缩在袖中的手就捏了起来,只能将满腹委屈往肚里吞。   虽也是她今日不在状况,说话没经大脑就说了出来,但安王那冷冰冰的眼神,还是刺得安王妃的心里够慌。   楼心婳淡淡开口,小小打了个呵欠,“我没放心里去。”   她眼皮子沉重,眨眼的次数也就频繁了些,大有随时能睡过去的可能。   趁楼心婳再次睁眼时的间隙,安王也不知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是本就是奔着这问题来的这趟,他问:“听闻四皇妹将那雍国质子收为面首,此言可当真?”   楼心婳当日同父皇讨要面首时并未避着人,当下听到的人也都知护卫只是表面说词,实际乐宁公主真正要的是面首。   对于安王也清楚面首一事由来,楼心婳并不觉得意外。   皇子嘛,除了她那乐天的三皇兄以外,谁还没有养几个眼线在父皇身边?   楼心婳勾了勾唇,在安王看来,那就是楼心婳对于面首这话题提起兴致。   安王捏杯子的手不由紧了紧,指尖都被他捏得泛白。   她轻声笑了下,娇声说道:“皇兄消息可真灵通,人我给养在侧殿好吃好喝地供着呢,他现在是我的人,要是有谁想寻他麻烦,还得先过我这关。”   话里话外满是维护之情,安王气息粗重一瞬,不消片刻便恢复如常。   他笑笑说道:“你的人,还有谁敢动?要皇兄说,你年岁还小,有些事可别太放纵,免得最后遭罪的还是你自个儿,可明白?”   楼心婳拉长语调回他,“明──白──”   又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安王见她已经快睡着了,无奈笑笑,又同她好声嘱咐过一番,确认楼心婳点头听进去了,才极不放心地同安王妃离开。   走出忘忧宫前,安王还回头看了几次楼心婳。   直到下了阶梯再也看不见殿内,安王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安王妃鼓起勇气,笑笑说了句:“王爷真是疼宠四皇妹。”   她出声后,安王总算是想到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表情立刻垮了下来,“你知道就好。”   说话的语调与同楼心婳说话时简直可说是天差地别,安王妃看着冷漠的安王走远,咬咬唇也垂首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楼心婳将身上的薄被给踢下地,眼睛连睁都懒得睁,喊道:“来人,本宫要换衣裳。”   楼心婳站在绒毯上,大张着双臂,任由宫女们给她替换衣裙。   她脑袋一点一点的,脑子虽是迷糊,却忽然想到安王说到的面首一事。   楼心婳睁开眼,因为困意,眼角微红,她朝外头囔道:“小真子,去把大殿下请过来,让他做该做的事。”   换好衣裳,楼心婳被宫女扶着躺在榻上,听着小真子在外头低声应诺,再看着宫女将她床上纱帐放下,遮去外头照入的日光。   她心想,怀策都被她拐了来,晾着他也太糟蹋了,护卫就应好好做护卫的事。   只要在这忘忧宫的一日,怀策就不仅仅只是雍国的大皇子这身份而已。   楼心婳想着想着,眼一闭,又陷入沉睡。   她想的是怀策该做的护卫本职,但小真子他们心中所想,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将怀策带来后,得知楼心婳已入睡,小真子领着怀策走入她寝宫。   怀策瞧清殿内摆设时,面上淡雅的笑僵了僵,可瞧见走在前方的小真子并无特别的反应,他也就随之缓缓步入。   只是怀策走路的步伐却稍慢了些,好似他踏进的不是什么女子的香闺,而是哪处龙潭虎穴。   小真子接获的命令是──让怀策做他该做之事。   而忘忧宫的每个宫人皆知,雍国那位大殿下如今成了他们公主的面首,面首该做什么?   小真子身为太监,虽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但好歹也略知一二。   楼心婳睡着后基本就很难被吵醒,哪怕她房内就站了两个人,楼心婳也依旧睡得香甜。   小真子撩开纱帐,躬身对怀策说:“大殿下,公主要您陪寝。”   他说得坦然,实则心中正得意。   面首不就是陪着公主睡觉的吗?他可知道得太多啦!   怀策笑出声,笑得小真子都纳闷地在瞅他,只差没问出“你笑啥?”。   “没什么。”   怀策敛去笑意,只留嘴角几分浅淡的微笑。   他就说会变着什么法子来整他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心中冷笑,却未让小真子看出半分。   怀策自己解下外袍,交给小真子,脱鞋进纱帐前,怀策还回头看了小真子一眼,他轻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放开帐子,层层的纱帐落下,遮掩住外头光线,却因尚是白日,哪怕在帐中,还是隐约能见被褥中鼓起的一包。   楼心婳睡在里侧,面墙而睡,她身上还带着微微的脂粉香气。   许是因只打算小憩,便未卸去妆容,带着妆直接午睡。   怀策进来前本以为楼心婳定是醒着,打算欣赏他被逼迫的神情。   可他在外侧坐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楼心婳的气息依旧未变,仍是睡得一脸幸福,这就让怀策看不明白了。   既然楼心婳睡得舒服,怀策也不可能真苦了自己。   他躺下,这床足够大,离楼心婳尚有一个人的距离。   只要不是刻意靠过来,那必是碰不着彼此。   怀策阖眼,身旁睡着目的未明的邻国公主,怀策自不可能真的睡去。   眼睛是闭上了,他双耳仍在听身边动静。   没了双眼视物,其他五感都变得更灵敏。   刚才就曾闻到的脂粉香气还萦绕在鼻端,却不是劣质的胭脂水粉。   香气并不浓烈,反而像微风吹过花海,送来的阵阵花香,并不会太过刺鼻。   楼心婳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原先规律,到后来却变得紊乱。   “唔……”   楼心婳呜咽出声,双腿把盖在身上的薄被蹬掉,裙身整个被她睡得凌乱撩起,加上她贪凉脱去了里头长裤,莹白的双腿就这么衬着散开的大红裙襬若隐若现。   “热……”   她嘟囔一声,翻了个身面朝怀策,连上衣都微微蹭开些许。   怀策睁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   他转过身,背对楼心婳,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楼心婳睡觉不老实,平时整张床都是她的,她爱怎么滚就怎么滚,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榻上还会有另一个人在的可能,睡相还得克制些。   但她楼心婳是谁?是晋国最受宠的公主,克制两个字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自然睡得更加心安理得。   楼心婳睡熟时许是有抱着被褥的习惯,不幸的是,薄被已被她踢远,如今能抱的,只剩一个怀策。   在楼心婳纤白的长腿跨上来时,怀策就已起身。   他后颈也不知擦过什么,但他起得急,并无立即察觉到。   怀策黑着脸将楼心婳踢远的被子拽回,摁在楼心婳身上,像裹着虫蛹似的裹紧,全身上下肌肤只露出脖子以上。   楼心婳左右扭动,嫌热挣扎,怀策也不欲理她,背对她倒头就睡。   他堂堂雍国皇子,人生中第一次还得像照顾幼童似的照顾别人!   想到什么,怀策睁开眼,更正了下这个说法。   真要说来的话,应当说是第二次。   怀策思绪飘远,而楼心婳反抗无果,也只能以这样别扭的姿势继续睡下去。   听见身后没了动静,怀策侧头看她一眼。   被裹成虫蛹的楼心婳眉头微微皱起,发丝凌乱,有几缕还黏在她面上,俨然不是睡得太安稳。   但怀策却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下终于安静了。 第6章 大戏   申时,楼心婳苏醒。   她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刚醒的脑袋思绪稍慢,楼心婳困惑睁眼。   当她发现自己被薄被捆住,活像只虫蛹,楼心婳眼神都直了。   怎么回事?   她不由深思,自己的睡相已经离谱到,能把自己卷成了蛹吗?   楼心婳啧啧称奇。   这可是初次如此,但此事不容她多想。   很快,楼心婳便被旁的事物引去注意力,无暇顾及她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卷成这模样的。   一旁尖锐的视线让楼心婳怎么也忽视不了,扭头望去,与似笑非笑的怀策对上眼。   楼心婳顿住,被糊住的脑子还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不是梦的话,谁来告诉她……雍国的皇子殿下,怎会出现在她床上?   怀策侧身,撑着头在欣赏楼心婳如今的姿态,神情闲适慵懒。   他说:“公主可算是醒了。”   怀策对楼心婳的熟睡程度大为惊叹,她睡着后,完全闹不醒。   这要是外头走水或遇见刺客,楼心婳恐怕都只有待宰的份吧?   他望向楼心婳被被子裹得紧紧的纤细颈子,眸色深深。   怀策睡是不可能睡着的。   自刚刚开始,他看着晋国这位毫无防备的公主,便不断心想──是否只要他伸手一拧,乐宁公主就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消逝?   可楼心婳不按牌理出牌,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要引他上钩?   比方说,但凡他对乐宁公主动手,外头候着的护卫就会将他擒拿,晋国便能以雍国质子意图谋害晋国公主为由,同雍国开战。   楼心婳见怀策眼神闪烁不定,倒也不怕。   她没有半分娇羞,还理直气壮地问:“谁允许你上本宫睡榻的?”   怀策被这做贼喊捉贼的语气弄得一滞,心中觉得古怪,反问她,“不是公主请方公公来请的我吗?”   方公公是指小真子,小真子全名方保真,除了楼心婳是喊他小真子以外,其他人都是喊的他方公公。   楼心婳想到临睡前自己的吩咐,瞬间懂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真子这是把怀策完完全全当个面首在对待呢!   横竖只是个名目,实际只要把怀策接来她忘忧宫,表示出自己的“重视”,那旁的楼心婳也就不管了。   她不再细究,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楼心婳娇声喊着,“扶本宫起来!”   双手被束缚住,她根本没法撑起身子!   试了一次起不来后,楼心婳不再白费力气,直接躺平。   怀策闻言倒是没有拒绝,但却不是伸手扶楼心婳,而是直接提起被子一角,抽出。   楼心婳毫无防备,从被子里滚出来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她趴在床上,乌发散在身后,刚刚那一滚还扯着了她的头发。   楼心婳吸了吸鼻子,立刻红了眼眶。   她笃定地说:“你欺负本宫。”   哪有人这样“扶”的?   怀策气定神闲地回她,“公主言重了。”   不把被子抽开,又怎么扶呢?   楼心婳哼哼补了一句,“是你把本宫弄成那样的。”   说的是被捆成像虫蛹一事。   怀策笑笑,并没有否认。   楼心婳斜了他一眼,她就知道!   就说她的睡相不会夸张至此,果然吧!   她轻哼,决定再给怀策一次机会,“扶本宫起来。”   白嫩的手凑到怀策近前。   没了薄被遮挡,这回怀策很是干脆地伸手将楼心婳扶起。   怀策一手握住她手,一手撑起她后背。   楼心婳的手指微凉,柔若无骨,小小软软的。   相较之下,哪怕是隔着衣裳,怀策也能感受到楼心婳后背的体温比掌心要来得高些。   ──被裹成那样睡,不热才怪。   怀策有那么一点心虚,扶楼心婳起身更是尽心,没再闹她。   扶楼心婳坐了起来以后,怀策退开。   只见楼心婳坐是坐稳了,就是眼睛还是闭着。   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俨然没睡饱,正在闭眼补眠挣扎。   闭目了好一会儿,楼心婳睁眼,发觉怀策在打量自己,她疑惑看他,“大殿下可以退下了。”   还留在她床上做什么?   楼心婳刚才被他摔了,这会儿还记仇呢。   她斜眼看怀策,眼里满是埋怨控诉,眼角红痕未退。   怀策怔愣。   ──还真的摔那一下就要哭了啊?   听楼心婳这副完事后就不理人的态度,怀策也没说什么。   他视线在楼心婳泛红的眼角无声无息转了一圈,虽是笑得温润,可楼心婳还是觉得怀策笑起来的样子,莫名欠扁。   怀策顶着楼心婳哀怨的眼神,平静说道:“那公主可好好休息,有事再派人来唤我。”   小真子听见殿内传来声响,知道公主已醒,请等候多时的太医过去给公主请平安脉。   他们两人站在门外,恰好就将这些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宫里的人可真会玩,半点不害臊的!   欺负?怎么个欺负法?   弄成那样?弄成哪样?   太医脑子里上演各种不可言说的大戏,脸色精彩。   小真子却毫无心理障碍地敲响了公主的房门,“殿下,太医过来请脉了。”   楼心婳:“让他进来。”   声音还带着些微哭腔。   太医看小真子真打算推门,满脸震惊。   他急急忙忙地问:“咱们真的能进去吗?不用让殿下们收拾一下?”   小真子不明所以,笑笑回答,“照往常来便可。”   心里想的却是以前公主病得胡涂,起不来身的状态太医都见过,怎么这时反倒介意起来?   太医抬起沉重的脚步,迈进屋去。   一进去,恰好见到怀策从床帐中探出身。   他衣衫微乱,太医同他擦肩而过时,还瞧见怀策后颈处大红的口脂印子。   见状,老太医忙将头垂得更低,越发没眼看。   他老脸一红,心里直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真是……   这才大白日的,就如此荒唐!   饶是太医心中再如何翻江倒海,瞧见帐中楼心婳探出白生生的手,他也只能收敛起精神,上前仔细把脉。   楼心婳被裹着睡,手都麻了。   太医搭脉时,恰好压在她最酸麻的部位。   楼心婳疼得轻轻”嘶”了声,弄得老太医心下一惊,更轻手轻脚,就怕弄疼这娇贵的公主。   把完脉后,太医还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殿下.体虚,要记得按时喝药,调养身子为好。”   楼心婳这些年听得都会背了,可怜巴巴地说道:“本宫知道了。”   汤药很快被送了来,黑压压的一碗。   楼心婳已洗漱完毕,盯着那黑的都能看清自己样貌的药碗,她哼哼唧唧地说:“你们先下去吧,等药放凉了会儿,本宫再喝。”   公主向来不喜欢别人看着喝药,小真子很快领着其他宫人退下。   待到他们脚步声远离后,坐在桌前的楼心婳睁眼,左右看了看。   很好,没有其他人。   她熟练地以衣袖垫着隔热,端起药碗,走到窗边飘着淡淡药香的的盆景旁,将乌黑的汤药尽数倒入土中。   药碗见底,楼心婳舒展眉头。   搞定啦!   同一时间,太医叫住正打算回侧殿的怀策。   “大殿下。”   怀策停下脚步,转身点头,即便是对着太医,礼仪也不出错,风度翩翩。   可也不知为何,这个太医对他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眼神似还带了点责备之意。   怀策眼中闪过不解,耐心听太医要同他说的为何事。   每字每句分开来他都听懂了,可组合在一起,他却不明白太医要同他说的,到底是何意。   太医忧心忡忡地说:“公主年纪小,爱胡闹,大殿下虚长公主几岁,也要自己克制些才是。”   说完,太医摇头叹气离去,留下怀策目送他离开,满是困惑。   他干什么了他? 第7章 口脂   怀策一回到侧殿,常喜便着急迎了上来。   他仔细瞧怀策,上下左右都看了遍,恨不得连头发丝也数了,看是否哪里有失。   常喜是怀策从雍国带来的唯一心腹,怀策知道不让常喜瞧个清楚,他就不罢休,也就任他看去。   怀策坐下饮茶,淡声道:“别看了,那乐宁公主只顾酣睡,没对我怎么样。”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又补充了句:“她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没武功又娇娇弱弱,摔在床上都会红眼睛的公主,怀策还不至于栽在她身上。   常喜听了本想放心,正要收回目光前,眼角余光一瞥,忽然惊讶喊道:“殿下,您受伤了!都流血了呢!”   怀策微讶。   受伤?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问:“伤在哪儿?”   根本毫无痛感,再者,他也没任何受伤的记忆。   常喜说:“在您的右后颈处,差点就被衣裳盖住,不仔细瞧,还真不会发现!”   怀策顺着他说的位置探手摸去,确实摸到一手薄红,但这触感……   他捻了捻,这红色不明物并非液态,色泽和手感都不对。   “这不是血。”   常喜傻了,“不是血,那不然会是什么?”   这一点怀策也很想知道。   怀策将指尖晕染出的红凑在鼻端轻嗅,同时在思考,这是何物?又是何时沾上的?   这不明物带着少许香气,香味并不浓郁,只有一点残香,闻起来像是淡淡的花香味——就好像……在楼心婳身上闻到的香气。   怀策嗅闻的动作顿住。   他想起楼心婳熟睡后,把自己当被褥要抱,欺身过来那会儿。   当时楼心婳除了腿横在他身上以外,脸几乎就贴在自己颈后。   怀策神色变换。   所以那时候蹭上他后颈的……   想到楼心婳唇上抹的艳红口脂,怀策面色一僵。   常喜还在等解答呢,忙问:“所以……那究竟是何物?”   怀策回神,取出帕子擦去,冷淡回了句,“不重要。”   然而常喜内心嘀咕。   真要那么不重要,那为何平日慢条斯理、从容优雅的殿下,在擦去那抹红时,神色却复杂得很?   常喜看不明白。   他们忙着理清楼心婳目的的期间,替公主诊完脉的老太医也踏进了勤政殿。   每回替乐宁公主看过诊后,太医都得同皇帝回报公主如今的身子状况。   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说辞,饶是帝王也听得麻木。   但今日,老太医却支支吾吾的,似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出口。   事关宝贝女儿,泰隆帝不可能不急,忙追问:“可是乐宁出了什么问题?”   泰隆帝都已问出口,太医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今后殿下必须得加饮一味药,故,过往的汤药需做调整,否则怕是会与其相冲。”   皇帝惊问:“之前的药不是喝得好好的,为何又要再增汤药?”   因太过担心,泰隆帝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太医尴尬回道:“回陛下,公主的身子还是如往日那样,而那新增的药……”   老太医眼一闭,终是说出了汤药名,“……是避子汤。”   “避子……”   泰隆帝还未反应过来时重复了一句,等意识到这是何药,他狠狠倒吸了一口气,一把捂住心口。   “陛下!”   太监、宫女和太医的声音齐声响起,帝王摆了摆手,“朕没事。”   坐稳之后,泰隆帝表情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也、也是。   楼心婳都已经收怀策为面首了,避子汤也是必要的。   泰隆帝就算再怎么不愿面对女儿已经长大的事实,也只能颤着声说:“太医看着安排便好。”   于是,楼心婳看着新上的一碗汤药,目光微凝。   难道,她倒药没喝的事,被发现了?   楼心婳委屈问了一句:“今日不是已经用过药了,为何还要再用一碗?本宫不喝!”   说着说着,楼心婳很干脆地撇过头去,好似只要她别过头不看,这玩意儿就不属于她。   太医好声好气的解释,“殿下,这碗药同稍早的不同,此乃避子汤。”   避子汤?   楼心婳眨了眨眼。   喝这个做什么?   还未问出口,蓦地想到她同雍国的那位质子殿下一起睡了一觉,算算也的确是要喝了。   可明白原因以后,楼心婳还是很不高兴。   楼心婳问:“为何只有本宫要喝,他就不用喝?”   那个”他”字,不用指名道姓,在场的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太医闻言愣了愣,没能及时回答。   楼心婳又问:“难道就没有男子喝的避子汤吗?”   她很是不满地看向太医,太医被楼心婳看得愣愣点了点头,回道:“男子喝的避子汤的话,那还是有的。”   太医茅塞顿开。   对呀,只要喝药的人是那位大殿下,那给乐宁公主喝的原先汤药,不就不用怕被影响药性了吗?   可太医又想到,避子汤多是女子在喝,那是因世间少有男子肯喝,他们总觉得喝了会落了面子。   但,那是世间寻常男子的情况。   如今怀策在晋国家为质,现下又是乐宁公主的面首,想必也没有他说不的权利。   太医说:“老臣这就去准备!”   楼心婳开心点头,“去吧、去吧!”   奈何楼心婳高兴得太早。   太医临去前补了一句,“但是殿下,这碗药还是得由您先喝的。”   楼心婳笑脸一垮。   等到太医离开,楼心婳端着药碗,又看向窗边那被风吹的摇曳,活像在瑟瑟发抖的盆景。   她心中轻哼。   避不避子的,反正也怀不上。   楼心婳半垂着眼看汤药一点一点没入土中,眼神无光。   没多久,怀策被楼心婳喊来。   他以为这位公主又想出什么新花招,但看见放到自己面前的是汤药,怀策仍是停滞了一瞬。   他问:“这是……”   怀策不得不承认,每回遇见乐宁公主,她总能做出自己预想范围外的任何事。   楼心婳笑得很甜,“这是给大殿下喝的。”   怀策:“这是何物?”   首先,毒药大抵能完全排除。   晋国真想要他的命,应还不至于用这种法子。   但瞥见楼心婳那笑的没心没肺的模样,怀策还是迟疑了。   ——别人不做的事,不代表乐宁公主就不会做。   恰好这时,宫人来禀报,“殿下,水已经好了。”   忘忧宫内时时备着足量的热水,楼心婳对洗浴的水温极挑剔。   太冷不愿,太热不要。   总得兑到她实际进浴池里的温度是最适宜的,楼心婳才肯下水。   楼心婳起身,“本宫要去沐浴了,大殿下慢慢喝。”   说完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后,楼心婳才想起来要回答怀策所问的问题。   她坦坦荡荡地道:“哦,对了,殿下面前那碗,是避子汤。”   怀策听到这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险些没绷住。   即便他有千言万语想问始作俑者,楼心婳也早已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离去,独留他一人对着汤药,风中凌乱。   怀策默默起身,走到窗前吹风。   这事态发展太过离奇,怀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被一碗汤药,弄得哑口无言。   冷静脑子的途中,突然,他闻到淡淡的药味。   这味道与避子汤略有不同,若非凑得近了,怕是也闻不出来。   然后,怀策将目光落在窗边那盆盆景。   盛夏时,本应开得嫩绿的叶子,叶缘却泛着枯黄。   怀策顺着往下看,植栽的土壤还湿润着,药味便是由此传出。   他看向桌上那碗避子汤,又看了一眼被风吹的枝叶颤颤的绿植,若有所思。   随后,他去将避子汤端来,无情地整碗倒下。   棕色的汤水打在叶面上,在叶片尖端汇聚,然后落下,活像泣泪。 第8章 傻子   今日天气好,忘忧宫搬了一盆又一盆的植栽在晒太阳。   负责照料绿植的小太监用袖子擦去额上冒出的汗珠,吁出一口气。   他站直身子捶腰,眼角余光瞥见一排排盆景里,与翠绿二字最搭不上边的那盆,蹲下细看。   小太监越看越纳闷。   眼前的植栽叶片蔫了吧唧,偏偏这还是乐宁公主寝殿内的那盆,着实匪夷所思。   他捧着双脸,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这可真是邪门,公主寝殿内的盆景总是没精打采的……”   还不止这一个,之前换过好几盆也都是如此。   而最怪就怪在,一旦离了公主寝殿,那些绿植摆去其他地方,很快又能恢复精神气,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小太监歪着脑袋嘀嘀咕咕,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伸手摸出一小搓盆里的土壤,揉了揉。   土里带着药香,药渣晒干后,他们会匀到各盆的土里当作花肥。   只是吧……   小太监碎碎念着,“总觉得这一盆的药味,好像比其他的更浓……是放太多了吗?”   怀策脚步一顿。   “……”   恰好路过的他听了个全,目不斜视走过。   楼心婳又唤了他到身边。   平日楼心婳的爱好除了听曲赏舞外,还尤爱听那些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们吱吱喳喳说着各宫听来的趣事。   怀策进殿,瞧见的便是楼心婳面带笑意,周遭围了一群姿色不凡的小太监,活泼灵动地说起辗转听来的小道消息。   楼心婳作为中心人物,不光是殿内所有人目光的聚焦处,她那张艳丽娇媚的容颜在一众各有千秋的容貌里,也是最为绝色。   楼心婳见怀策来了,分了个眼神给他。   她漫不经心地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怀策过来坐。   原本在这位置上的小真子让开,让怀策坐了过去。   入座后,怀策垂首瞧桌上散着的……瓜子壳。   楼心婳边听小太监说话,边吃小真子剥好的瓜子。   她只吃瓜子肉剥得完整的,碎掉的那是连看也不看,更别提要吃了。   小真子默默往旁收集了一小堆碎的,招呼还没轮到说话的同伴们分着吃掉。   楼心婳被小太监逗得咯咯直笑,很捧场地问:“然后呢?”   听得兴致盎然之际,楼心婳嘴上也没停,更小的那堆完好瓜子肉很快见底。   手往桌面摸了个空,楼心婳拧眉。   她用指尖轻扣桌面催促,眼神仍盯着说话的小太监,舍不得挪开。   这小太监表情太丰富,楼心婳光看他百变的神情都忍不住想笑。   小真子接获楼心婳的要求,自得补齐缺漏的瓜子肉。   奈何,他与瓜子之间隔了个怀策。   小真子伸长手要去拿,还未碰到瓜子,已有另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起瓜子在剥。   怀策剥得自然,好像他原本就坐在这儿,专门给楼心婳剥瓜子似的。   况且他剥瓜子的动作利落,剥出来粒粒完整,就没有半粒碎掉的情况。   怀策一边剥,楼心婳边吃,就这情况下竟还都能余出一些来。   小真子伸出的手顿了顿,果断收了回来,心安理得地让贤。   这种事果然还是得让专业的来!   吃的备足了,再来小太监所说,也进入了紧要关头。   他神秘兮兮,又说起一事。   “不知殿下听说了没有?听闻三公主殿下也养了面首!”   明明没有外人在,小太监还是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   声量小归小,却还是足以让周遭人都听见。   怀策剥瓜子的手指一顿,而楼心婳则抬了抬眉头,目露微讶。   她三皇姐也养了面首?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除了较为亲近的几个兄弟姐妹外,楼心婳鲜少主动去关注他们情况,也不怎么在乎。   但小太监明知她这性子,还说了三公主的事情,那这事肯定就不单纯。   楼心婳懒洋洋扬手,“说下去。”   小太监得了鼓舞,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本来嘛,公主有面首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楼心婳听得直点头,频频引起剥瓜子的怀策侧目。   “可谁知,那面首是奔着三公主的名头来的,实则偷公主的首饰典当,在养他外头已有身孕的心上人呢!”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楼心婳手上刚拿的瓜子都掉了。   她大为震惊,一时竟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个。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   楼心婳掉了的瓜子也不想要了,想再去拿新的。   还没动手,食指与拇指间就已被塞了新剥的瓜子肉。   楼心婳顿了顿,终于有心思分神扭头往旁看去。   怀策垂着头,认真在剥瓜子。   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瓜子壳在他手上,看着像是不用怎么费力气,稍稍一按,便能轻易分离。   小太监特别有眼色,见公主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自动停了话头。   怀策终于等到说话间的空档。   他虽在轻柔剥瓜子,可温润的嗓音却像蛰伏的毒蛇倏地冒出草丛,陡然响起。   “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公主可否为我解惑?”   楼心婳侧头看去,怀策半垂着眼,明明上半张脸极尽冷淡,但下半张脸,嘴角却是淡淡噙着笑意,端得是两种不同的风情。   楼心婳多看了几眼,点头,“你说。”   替美人解惑,楼心婳义不容辞。   怀策淡声开口,声音无悲无喜,很是平静。   “不知三公主殿下也养了面首的那个“也”字,是何意?”   泰隆帝膝下有五个女儿。   大公主病故,二公主与燕国联姻,为燕国皇后。   余下的三个公主尚在宫中,而最小的五公主,如今也才八岁。   那么问题来了。   除三公主之外,这个还养了面首的人,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便只余乐宁公主一人。   怀策笑笑看着楼心婳。   既是如此,他们口中的面首,又是谁?   怀策虽未无时无刻都在楼心婳身边,但就他瞧来,这忘忧宫中,面貌出色的太监确实不少。   可要说真正的男人,只怕只有一位。   果然,怀策一问出这个问题,屋里的人包含楼心婳在内,以及小太监们,全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傻子,那面首不就是在说你吗?   怀策:“……”   他已经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了。   难怪。   难怪晋国皇帝提议他当乐宁公主护卫那时,一开始却是以“面”字词语开头,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那个面,是“面首”的面字!   楼心婳顶着怀策一言难尽的目光,丝毫不心虚。   她挺起胸.脯,倨傲地说:“本宫本来就是要的面首,是父皇自己改了说辞,硬扭成了护卫!”   怪罪怪到皇帝身上,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楼心婳一人而已了。   怀策无语片刻,整理好心情后问她,“公主为何想要面首?”   而且要的还是他这个邻国质子。   怀策本以为会听到楼心婳理直气壮的歪理,谁料楼心婳却露出微懵的神色,那姿态看着,还显得有几分娇憨。   她问:“公主不都得养几个面首的吗?”   别人有的,她当然也要有啊!   怀策再次无言。   楼心婳得意洋洋地说:“横竖我们睡都睡过了,生米已成熟饭,本宫如今也是有面首的公主了,旁的人不能随意欺辱了你,相较之下,你也不能给本宫丢面子!”   怀策很想同她说,此“睡”非彼“睡”。   可他又想,若真说了,楼心婳难道会是乖乖点头说“哦,原来不一样啊”的姑娘吗?   她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非得弄个明白不可,到时让他怎么说?   那情况,怀策连想象都不敢。   最终,怀策也只能默默将视线收回,淡淡“呵”了声,回她一句:“公主所言甚是。”   他嘴上是这么回答,可楼心婳分明亲眼瞧见,怀策捏住的瓜子壳,瞬间成齑粉。   楼心婳看得瞪圆了眼,怀策甚至还温声同她解释道:“这瓜皮太脆,一捏就化。”   此言换来楼心婳的一个白眼。   “你当本宫没剥过瓜子呢!”   脆归脆,怎可能成粉?   把她当三岁幼童来诱哄,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楼心婳轻哼一声,不满地别过头去,不肯看怀策了。   怀策本打算晾着她,但还未散开的小太监将他俩刚才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望向怀策的眼神就越发不对劲起来。   被盯着看的怀策抬首,莫名觉得这样的目光有几分熟悉,怀策很快恍然大悟。   ……不就是昨日老太医看他的眼神吗?   太监们目露谴责,却碍于怀策有乐宁公主护着,不敢言说。   怀策被看得烦了,虽是笑着,却抬眼警告地扫了一圈,目光冰冷。   小太监们各个跟鹌鹑似的,低头的低头,看外头的看外头,就是没人再敢光明正大瞧他。   太监们不看就不看,但身边的楼心婳自刚刚开始,看任何一处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就是唯独不肯转头面向怀策。   楼心婳不理怀策,怀策也不急。   他将剥好的一小堆瓜子肉挪到楼心婳面前,没催她吃,更没多说什么,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说来,之前三公主殿下宫里的太监,曾在我面前说过……乐宁公主的不是……”   话落,楼心婳立即扭头,发上银饰都因她扭得过猛发出叮当声响。   她瞪圆眼,不敢置信地问:“他们说本宫什么了?”   全然忘了刚刚还在同怀策闹脾气的人是谁。   怀策勾唇。   看,要引起楼心婳注意,还是挺容易的。   他垂眼挡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开口说道:“他们说,‘乐宁公主娇蛮任性’……当时我虽还未搬进忘忧宫,但也替公主将他们几个掀落湖水,给公主出口恶气。”   楼心婳赞许地看着他,“做得不错。”   随即起身,小太监们上前来替她理衣裙和整理妆容发饰,做足了像是要出去的准备。   怀策不由问道:“公主这是要往哪儿去?”   楼心婳抬起下颔,回得理所当然,“那还用得着说?当然得去怡景宫,要他们给个交代!”   怀策不解,“我这不是已经替公主教训过他们了?”   楼心婳点头,鼓励般地拍了拍怀策的肩膀。   怀策没料到楼心婳会突然这么做,身子僵住。   “你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楼心婳将长发往身后一拨,眼神充满战意,“你替本宫出过气了,但本宫的气还憋着!”   竟然说她娇蛮任性?   那些小太监眼睛是瞎了吗? 第9章 裙摆   三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她边抹眼泪,边指使小太监们搬东西。   “快!把这些都给本宫扔了!给本宫全烧了!烧得一干二净!”她说到一半,旋即又哭喊得更大声,“本宫再也不要看见那浑球曾用过的东西!”   宫人纷纷将物品往外搬,就怕慢了一步,三公主又得崩溃。   那些东西大到拔步床,小到只有一支笔,通通都被搬到怡景宫外头,放得满满当当,只余一条小道,可勉强供人行走。   若有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三公主这是要换个宫殿住呢。   三公主眼泪掉个不停,可以的话她也很想搬离!   同那混账一起用过的、一起坐过的,哪怕是与他朝夕相处时,她穿在身上的衣裳,三公主通通都不想再要!   可搬走的要求却被父皇以一声“胡闹”否了,三公主又哭着从勤政殿回来。   没办法换地方,那最起码,她也有处置这些东西的权利吧?   三公主泪眼汪汪,每瞥见一个物事,就会勾起她与那人在一起的回忆,她哭得眼睛贼疼。   在一众宫人都往外忙着搬运,却有另个小太监自外头快步走来。   他禀报道:“殿下,乐宁公主来了。”   三公主的哭声当即止住。   她听见乐宁二字,犹如听到什么可止小儿夜啼的凶煞之名。   三公主瞪圆双眼,惊恐地问:“你说谁?”   小太监还未回话,楼心婳的声音已自外头响起。   “原来三皇姐不记得妹妹封号了?需不需要妹妹我详细给你说说?”   听到楼心婳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三公主反射性地身子往后缩了缩。   只见楼心婳带着她那群足以闪瞎旁人眼的俊秀太监们迈了进来,且,就连雍国那位质子也站在楼心婳身旁,顺手拉了楼心婳险些踩上的裙摆。   楼心婳侧眸看了怀策,似很意外他会出手帮自己。   怀策抬眼,低声同她说:“公主小心脚下。”   他温润的嗓音轻轻在耳侧响起,弄得楼心婳缩了缩肩膀,微有些痒。   楼心婳看他的目光越来越顺眼,夸他,“做得不错。”   看在怀策瓜子剥得好,又帮了自己一把的情况下,楼心婳不吝于给予夸赞。   这面首还是收得挺值的。   被眼前两人若无旁人说悄悄话的模样给刺激到了,三公主颤声问她:“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故意带着自己宠爱的面首,来看她笑话的吗?   宫里人谁不知,乐宁公主鲜少到各宫串门子。   皇后生下楼心婳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楼心婳自幼被养在太后膝下,直到太后薨逝,都还住在别宫。   楼心婳被接回京中,回来后,除了她自己的忘忧宫外,也就只有帝王所在的勤政殿她去得勤了些。   三公主思及此,目光一顿。   不对,楼心婳还去过旁的宫殿。   她看向站在楼心婳身边,笑得温雅的怀策。   怀策之前所居的衍庆宫,楼心婳是踏足过的。   三公主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忖:乐宁真是好本事。   那雍国质子前脚才刚拒过帝王,楼心婳亲自走一趟衍庆宫,后脚人就给哄到手了。   瞧怀策被楼心婳驯服得服服帖帖,两人性子一个内敛一个张扬,站在一起竟也还算和谐。   楼心婳说:“妹妹自是有要事,才会来寻的三皇姐。”   她对一旁搬贵妃榻的小太监招招手,让他们停下动作,自己则很自然地坐了上去。   楼心婳完全不用三公主招呼,坐上去后便斜斜倚着,泰然自若地彷佛是在自己宫殿。   怀策每回看着楼心婳的行事作为都大开眼界,毕竟这世间少有人能活得这样随心自在。   于是他也不用人招呼,掀袍在另一侧坐下。   楼心婳又对他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挺配合的嘛。   三公主犹疑看着坐同张贵妃榻的这两人,怀疑他俩是故意来她面前晒恩爱的。   楼心婳无视她三皇姐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扫了眼都快搬空的怡景宫,再淡淡瞥向三公主哭肿的眼皮子,眉头微微一蹙,很快恢复寻常。   但这个小变化却没有逃过怀策的眼睛。   小太监上了茶水,怀策抿了一口,楼心婳则漫不经心用指头抹过贵妃榻背后的雕花,问:“三皇姐这是在忙什么呢?”   摸完后瞧了瞧指尖,指上半点灰也没沾。   三公主嗓门大,情绪失控时又更压抑不了音量。   那些哭喊着说出来的话,楼心婳自是都听见了。   三公主还处于楼心婳到来的震惊错愕之中,整个人显得愣愣的,听到楼心婳在同自己说话,也慢了好几步才意会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可她还未说话,楼心婳便径自说了句:“这样好的东西,烧了多可惜?”   雕花的工艺精湛,用的也是上好的木料,木料易得,巧匠却难寻。   楼心婳提议道:“三皇姐若是不要了,自可赏给下人或捐出去,兴许还能博个美名。”   三公主听了苦笑一声,“你不懂的。”   楼心婳仰头,虽没反驳,可却是满脸的不赞同之色。   就好像在说“我哪里不懂,你倒是说说看啊!”,神情自傲,丝毫不觉得三公主说的话哪里对了。   三公主看着这样的楼心婳,有时候,她其实很羡慕她。   羡慕她总那么自信,那么直白,从不会因为旁的事委屈自己。   三公主觉得那样的楼心婳太过刺目,衬得自己越发没用,狼狈别开眼。   她定了定心神后叹了句,“如今我名声因他被糟蹋成那样,还有人关心便已是极给我面子,怎还会肯收我赠出的东西?”   她已成京中的笑柄,谁都能踩上几脚。   三公主目光落在殿内还未搬出去的那些,眸色复杂。   她说:“既然留着徒增心烦,那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也烧掉她天真的念头。   她与他身世并不相当,三公主甚至想过,要同父皇求了恩典,让他当自己的驸马。   可恩典还未求来,却让她先发现──曾经的美好,不过是一场骗局。   她的情郎对她虚情假意,拿着她的真心去疼宠旁的女人,而她,却到旁人在宴上对她阴阳怪气地耻笑,才知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想到伤心处,三公主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不想在楼心婳面前露怯,在泪水夺眶而出前,便已先伸手抹去。   怀策觉得,楼心婳应是瞧见了。   在三公主眼眶泛红的时候,楼心婳垂首张开自己白嫩的手,仔细欣赏。   时机点完美错过。   三公主抹掉眼泪,瞧楼心婳没看向自己,暗松口气。   此时,楼心婳忽然开口,“烧掉了,然后呢?”   “什么?”   楼心婳抬眼,站起身来,往三公主的方向走去时,又接着问:“东西烧成灰,就能当发生过的事没发生过吗?”   三公主眼眶里的眼泪又蓄了起来,“不然呢?”   楼心婳在她面前站定,既认真又严肃地说:“你是我大晋的公主,除了你自己和父皇,哦,再加你的母妃,旁的人都没有那个资格可以去笑话你。”   她声音娇娇柔柔的,明明话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   楼心婳说话时的表情冷傲。   三公主在楼心婳面上看过多回这样的神色,却是头一次,她竟不觉那样的姿态讨厌。   楼心婳下颔微抬,眼神透出狠色,“若有人让你不痛快,那是他的问题,他犯的错,你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难受?”   三公主吸了吸鼻子,“那我应该怎么办?”   怀策看着气势汹汹的楼心婳侧颜,也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发言。   楼心婳不可思议地回道:“当然是让你不痛快的人也不痛快了,就舒坦了啊!”   这还用得着她教?   “踩他痛脚,看他最在意什么,就拿走他的什么!告到父皇面前,有父皇帮着你惩戒他没错,可那哪还有自己动手、亲眼瞧着来得快意?”   三公主恍然大悟,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怀策:“……”   他错了,他就不该期待的。   楼心婳前言说完了,再来便打算进入正题。   她说:“所以,我要来找让我不痛快的人了。”   三公主眨了眨眼,很是困惑。   来她宫里找?   楼心婳扭头,看向怀策,“大殿下,你可还记得,当日那三位说本宫‘娇蛮任性’的公公,是何模样?”   三公主惊愕。   竟有宫人敢说楼心婳的不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三公主刚想说“肯定不是她宫里的人”!   奈何,她发现身边站着的小太监双腿发抖,刚刚搬贵妃榻的两个太监也白了脸色,三公主都傻了。   难道说……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想。   怀策眼神扫过他们三个,准确无误地指了出来,“就是这几个。”   小太监们跪下,求饶道:“公主殿下,奴婢错了!”   打从见乐宁公主携雍国质子造访,他们内心就敲起警钟。   本以为乐宁公主是见三公主这颓丧样恨铁不成钢,来讽刺几句,他们也就稍稍放心。   谁料,峰回路转,进殿后铺垫的那一大堆,都是为了引出此事!   楼心婳看向三公主,“事情就是这样,三皇姐,这几个人我带走了。”   小太监闻言,又哭喊了起来,“三殿下,奴婢真的知错了!”   一边是自己宫里的小太监,一边是受不得委屈的妹妹。   偏生乐宁他们所说,也似乎是事实。   三公主迟疑归迟疑,却没有出声偏帮。   她无奈地说:“你们几个,这是何必呢?”   惹谁都好,偏偏惹到楼心婳头上。   小太监们痛哭流涕。   他们也没想到怀策殿下竟会把这事告到乐宁公主面前的啊!   楼心婳以为她三皇姐是舍不得,想了想,点了自己带来的几个小太监,同她说道:“从三皇姐这儿带走太多宫人,妹妹怕皇姐不够使唤,不如就让我宫里这几位,暂时来怡景宫搭把手。”   三公主本想说不必,结果抬头一看,楼心婳点的那几个太监,一个比一个俊俏。   再低头看看她宫里那三个哭得涕泪横流的小太监,三公主沉默。   她,竟可耻地心动了。 第10章 错哪   带了三个面若死灰的小太监回忘忧宫后,楼心婳命人备好茶水糕点,闲适地在自己殿内的贵妃椅斜斜躺下。   还是自己宫里的躺着舒服。   楼心婳很是满足。   但是吧……   楼心婳挪了挪,觉得后背还是有些硬。   她看向一旁怀策,怀策不知吩咐小太监去做什么,那小太监愣愣点头,扭头便跑。   楼心婳也没管,只重点打量怀策的身形。   怀策腿长、个高,就是身子瞧着精瘦,腰带勒出他往下收的腰身,全身上下肌理匀称,似乎半点赘肉也无。   楼心婳撇了撇嘴。   这枕着肯定磕得慌。   遂收回心思。   楼心婳躺得难受,刚想喊个小太监去取个靠枕。   话还未说出,已有一个小太监抱着靠枕,小步跑着过来。   楼心婳挑眉。   她还没吩咐呢,这小太监就能心领神会,难不成是会读心吗?   不管怎么说,他此举的确甚合她意,机灵的宫人在哪儿总是讨喜的。   楼心婳刚要夸他,却见那小太监把那靠枕交到了……怀策手上。   她嘴角笑意蓦地僵住。   不是要给她的吗?   楼心婳扁嘴,脾气上来正要发作,怀策却转过身,把手中靠枕塞在她身后。   微软的枕挤在自己与贵妃榻之间,撑起整个后背。   怀策塞到一半,楼心婳还是僵在原地,没有挪动。   他顿了顿,温声对楼心婳说:“公主,身子再往前挪些。   楼心婳表情空白一瞬,“……哦。”   她依言给后头腾出位置,心中芥蒂顿消。   什么啊,原来是给她准备的啊?早说嘛!   楼心婳往后一躺。   有了软软的靠枕垫着,她坐得舒坦,心情舒畅的勾起嘴角。   心情好了,楼心婳这才有心思处置旁的。   她将目光落在三个跪伏在地的发抖小可怜身上。   楼心婳懒洋洋道:“抬起头来。”   太监甲乙丙抬头,每一个都哭得抽抽噎噎的,流出涕泪糊了一脸,看着好不凄惨。   楼心婳:“……”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甲乙丙三人皱着眉头,五官都挤在一块儿,对比忘忧宫里站着的其他小太监唇红齿白的模样,那可真是差得不只有千里。   楼心婳眼一闭,“……你们还是趴着吧。”   她实在不忍直视。   三人痛哭,以额触地,齐齐哭道:“殿下,奴婢真的知错了!”   楼心婳吹了吹指上根本没沾的灰,慢悠悠问:“错哪儿了?”   太监甲:“不、不该说殿下娇蛮任性……”   后面四个字话音特别小声。   “那该说什么?”   楼心婳扭头想拿茶水,视线才落在桌面,怀策便已把杯子递给她。   “公主请用。”   楼心婳面色又是一阵古怪。   她心想,兴许,有读心术的人是这雍国皇子吧?   瓷杯微温,并不烫手,就连入口也是恰好的温度。   楼心婳边喝,眼角余光边觑着他。   怀策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做得坦然,起初许是还有些生涩,但他学什么都快,有时甚至只看小真子做过一回,自己下次便能牢记楼心婳喜好,完美呈现。   这要被人看了,说他是雍国的大皇子殿下,只怕都还没人相信。   楼心婳没多说什么,只将空杯又塞回怀策手中,下颔微扬,“再一杯。”   如果怀策能有读心术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楼心婳美滋滋地想了下那场景。   她连话都不必说,只要一个眼神……哦,说不定连眼神都不必,怀策就能立即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替她安排好一切。   楼心婳想得正美好,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忽地出声,把楼心婳的注意力全给引了过去。   太监乙灵机一动,忽然说道:“乐宁公主美丽大方!”   怀策倒茶的手一歪,溅出几滴在桌上。   他不动声色擦去,心想这美丽大方四个字,似乎只说对了一半。   可楼心婳显然很是赞同,她点头,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   楼心婳娇媚一笑,“看看,只要想的话,还是能说得挺好的嘛。”   闻言,太监丙也开窍了,急急道:“乐宁公主温柔婉约!”   怀策抬眉,这说的是哪家大家闺秀?   太监甲也不甘示弱,绞尽脑汁想出,“乐宁公主为全天下男子的梦中神女!”   楼心婳本来听得正开心,点头到点到一半顿住,拧眉道:“这就不必了。”   想过神女的感受了吗?   入未知男人的梦境就算了,还被肖想,神女多惨?   太监甲只好吶吶点头,又开始搜刮肚子里那一点点墨水。   怀策表情古怪。   那三个小太监扬声反复赞颂楼心婳的话语,他连走到外头,也能遥遥传来,字字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连串的:   “乐宁公主善解人意!”   “乐宁公主花容月貌!”   “乐宁公主善良可爱!”   小太监们很用力地变着法子在夸,喊到声音都快哑了。   常喜见怀策回来,刚想说些什么,瞥见他面上神情,整个人狠狠怔住。   怀策单手掩面,双肩微颤,最后朗声笑了出来。   “哈。”   他还想着,楼心婳把人从怡景宫领回来,是打算怎么整治?   没想到,她竟是用这样的法子。   常喜见状都呆了。   怀策虽脸上虽不时都保持微笑,但常喜知道,那笑容不过是伪装。   作为雍国嫡出皇子,到晋国为质,谁又能真心笑得出来?   踏上晋国土地的这些年来,常喜还是头一回瞧见,怀策笑得如此开朗的时候。   “大殿下可在?”   怀策止住笑声,看着独自前来的小太监。   他奇问:“公公有何事?”   因方才笑得过火,怀策面上笑意还未完全褪干净,连声音听起来都较平时轻快。   小太监取出一瓷瓶,交给常喜公公。   他说:“这是公主殿下托奴婢去寻来的烫伤药,殿下嘱咐您可得好好擦药,您的手是她的所有物,不能留疤。”   常喜瞪圆眼。   还有这样的?   怀策盯着那瓷瓶,再看自己左手拇指淡淡的一个小红点。   ──是刚刚倒茶水被溅红的。   他没有想到,楼心婳竟是有注意到这件小事。   怀策接过烫伤药,对那小太监说:“我会按时擦,让公主不必担心。”   常喜送走小太监后,便见怀策已揭开瓶盖,取出膏药直接抹上。   “嗳──大殿下!”   他动作太慢,眼睁睁瞧着怀策已将药涂上,抹开。   “怎么?大呼小叫的。”   常喜左右看了看,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殿下,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您怎么就用了?万一他们在里头加了什么不好的玩意儿,届时可该怎生是好?”   怀策头也没抬,回得却是很笃定,“乐宁公主不会。”   她既不屑也懒得那样做。   何况,哪怕是对宁贵妃所出的三公主,乐宁公主也在听闻她出事后,借了小太监的事去寻她。   本在啼哭伤心的三公主,在乐宁公主亲往,闹腾了那么一会儿,连眼泪也忘记再掉。   最后,三公主还是收下了乐宁公主留给她的四位小太监。   虽瞧着像是被硬塞,她只得勉为其难接受。   可怀策怎么看,都觉得三公主在努力克制自己面上表情,免得掩饰不了她自身有多心花怒放。   怀策本就怀疑乐宁公主的用意。   毕竟,她不是个会去在意旁人说什么的性子,更别提还气呼呼地要去找回场子。   直到后来在怡景宫,他见了乐宁公主的神态变化,才渐渐确信这个事实。   ──乐宁公主在以自己的法子,哄三公主。   那几个闯祸的太监,他们夸乐宁公主的言词是有些过了。   但不得不说,有几句话还是说得挺贴切的。   要说乐宁公主温柔善良,确实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常喜看怀策这个状态,看得忧心,他问:“殿下,您不会对乐宁公主……”   怀策睨他一眼,淡声道:“你想多了。”   常喜可不觉得自己多想,“但是殿下,您对乐宁公主的关注,实在过多了些。”   他看着,不可能不担心。   怀策将伤药瓶盖阖上,只回了句:“我自有分寸。” 第11章 勾手   三公主这阵子脸色总算是好了不少。   楼心婳说的那些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后来那些东西,她没再让人一把火烧掉,而是请父皇捐出去。   她自己名声不好捐不出去,但帝王捐出去的东西,谁不想要?   想搬宫殿的事被父皇斥责胡闹,可这事父皇却是一口气应下,让她全权交给他处置,不必再沾手这些伤心事,好好吃好好睡好好玩便好,三公主险些一路从勤政殿哭回来。   这么鸡飞狗跳的事件,一下子就解决,三公主还有些不适应。   她心中轻松不少,而且实际东西真眼不见为净后,她好似也没有最初那么伤心难过。   “绣绣、绣绣。”   三公主回神,“啊?”   宁贵妃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喊了你好多回了,怎心不在焉的?”   三公主闺名楼心绣,小名绣绣。   她上前揽住宁贵妃的胳膊,撒娇道:“女儿就是想事情想入神了,没听到母妃喊我嘛。”   但宁贵妃可不信。   她生得清秀,却独独那双眼最是锐利,让她整个人气质着实不能说是往温婉的方向上靠。   宁贵妃瞧自己女儿的面色瞧得仔细,好似要在上头给瞧出一朵花儿来。   她问:“怎么?是不是被乐宁欺负了,无处说去?”   三公主愣住。   欺负吗?   真要说来,好像并不是吧?   可她这一怔愣,宁贵妃更坐实了这个事实。   “母妃听闻她从你宫里前前后后要走四位小太监,还硬把自己宫里的宫人塞进你那儿,可是真的?”   想往别的宫里放眼线,放得这样张扬跋扈的,这宫里也就乐宁一人了。   宁贵妃不提还好,一提到乐宁“借”给自己那四位容貌出众的太监,三公主不免就红了脸。   她小声说:“皇妹也是怕我宫里不够人使唤……”   宁贵妃轻笑一声,“她会这么好心?”   她才不信。   提及此事,宁贵妃又问:“乐宁最开始要走的那小太监叫什么名字?”   三公主不清楚宁贵妃为何问起他,若随便一个宫人,三公主指不定记都记不住,但长相较出色的那几个,三公主就是想不记住都难。   “他叫吉祥。”   三公主觉得他这名字吉利,印象也特别深刻。   宁贵妃伸手揉了揉她脸蛋,慈爱笑道:“行了,母妃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一切交给母妃便好。”   三公主对宁贵妃这话听得满头雾水,直到回自己的怡景宫,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越想越不对劲,愣愣看着四个俊朗太监忙碌。   太监们为她削果子的削果子、捏腿的捏腿、按肩的按肩,还有一人优雅泡着茶水──三公主觉得,人间仙境,大抵也就是此情此景了。   三公主颇有些恍惚。   原来乐宁过的,一直都是这种生活吗?   那也难怪不怎么爱出去串门子了,外头哪有自己宫里舒心?哪有殿里的宫人好看?   三公主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下了个决定。   她坐起身子,一脸凝重地说:“本宫听了个消息,不知准确度有几分,但防范些总是没错的。”   四个太监纷纷停下手边动作,认真看她。   “殿下请说。”   “可能四皇妹那儿得多注意注意,尤其是新添的宫人。”   因为只是三公主自己的猜测而已,她话就没有说得太死。   当她说完,却发现那几个小太监脸色严肃,可看着她的目光好像都比之前要多上几分真心。   给三公主添了一杯茶水后,煮茶的太监先谢过她,随后问她,“不知殿下可否让奴婢去忘忧宫递个话?”   都已经同他们做出提醒,这点小要求,三公主不可能不应允。   楼心婳听闻这消息时,怀策正在学怎么为她染丹蔻。   前阵子新染的颜色掉了些,楼心婳嫌不好看,打算洗了重染。   她喜欢颜色浓艳些的,每次染色总得反复上个两三次以上,才是楼心婳真正想要的红。   怀策执起楼心婳的手,她小手微凉,指腹肌肤极嫩,若不伸手勾住她指节,兴许还会滑开。   楼心婳的指甲生得好看,修得圆中带尖,涂上颜色后,指头便更显纤长。   怀策屏气凝神,直到小拇指指甲也染了红,他这才松手。   “公主,好了。”   哪怕收回手,楼心婳指上微凉的触感也还是残留在他手上。   怀策手指微曲,最终没有握回成拳   借怡景宫的太监,恰好便是这时来通知的消息。   楼心婳大感惊奇,“哪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竟然想设计本宫?”   与她作对的,这些年来坟头草上不说长了多高,那也是夹着尾巴不敢再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   需知,给她脸色看,那就形同是给泰隆帝脸色看,谁敢?   楼心婳扭头问怀策,“大殿下,你说说,这没眼色的,会是这宫里的哪个谁?   怀策问了那太监一句:“三公主在回怡景宫前,去见过何人?”   太监回道:“殿下是从宁贵妃那儿回来的。”   楼心婳挑眉,“哦?”   她三皇姐早不提醒晚不提醒,偏偏是在见过她母妃之后才让人递的消息,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楼心婳在等指甲干,动弹不得,只好逮着怀策说话。   “大殿下。”   楼心婳最近越发懒了,都不喊大皇子殿下,而是简略喊他大殿下,怀策看了过去,笑得依旧温和。   “公主可是想问,若是宁贵妃娘娘的手笔,她打算如何下手?”   楼心婳点点头,“正是。”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心省力。   其实这也不难猜,只要泰隆帝还在的一天,宁贵妃就不会要了楼心婳的小命。   毕竟不过一介公主,饶是再得圣宠,那也翻不了天去。   但除去性命以外,能折腾人的手段还是挺多的。   怀策说:“最傻也是最直接了当的法子,便是收买宫人,让人在公主的吃用上做手脚。”   而正好,他们忘忧宫,除去待罪之身的甲乙丙公公还得日日来赞颂楼心婳外,最有可能被宁贵妃威胁的人,只余一个。   楼心婳闻言,想了想,又问:“那本宫夜里睡着时,岂不也是危险的?”   怀策想到楼心婳那睡熟的程度,可说是无人能及,他默了一瞬,艰难点头。   那确实是……挺危险的。   楼心婳当即将脸转向怀策,一张娇媚的脸很是正经,可说出来的却是不怎么正经的话。   “那么大殿下,待会儿,你自去用碗避子汤。”   怀策怀疑自己听错,神情空白。   怎么又绕不过避子汤了?   让他更哑口无言的,还有接下来楼心婳说的话。   楼心婳理直气壮地吩咐:“大殿下今晚侍寝,顺带保护本宫,就这么定了!”   怀策在想,乐宁公主到底知不知道,“侍寝”二字为何意? 第12章 防她   热气氤氲的浴池隐隐传来水声。   怀策自池中站起,铺在水面上的乌发随着他这举动聚拢,盖住他后背的肌理与劲瘦的腰身。   他一步步踏上象牙白的石阶,走出浴池。   每走一步,怀策身上水珠便会往他修长的腿上汇集,然后落下。   忘忧宫的小太监们垂首敛目,手上抱着干净的布巾上前替他将头发与身子擦干。   怀策张手,白色寝衣搭在他肩上,他慢条斯理地一一穿好。   到了楼心婳寝殿,同去沐浴的楼心婳还未归来,小内侍们把怀策送进她房里便退了出去,房内独留他一人。   怀策也没着急坐下,而是慢腾腾走到窗前。   他侧头看了看,窗边的盆景已经换过一盆,叶片嫩绿,只土壤依旧湿润,药香仍然浓郁。   ──看样子乐宁公主每日所饮汤药,也是全都进了它盆中。   楼心婳回房,看到的便是怀策立在窗前,一身平时束起的乌发披在身后,垂首欣赏绿植的模样。   怀策听见声响,抬眸看来。   “公主。”   楼心婳挥退下人,走到他身边去,纳闷问他,“怎么看那么仔细?”   心里却敲起警钟。   她没吃药的事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怀策瞧出她的紧张,没对植栽多加评论,而是看向窗外。   他说:“白日里看过的景物,夜里看来总是别有一番趣味。”   “是吗?”   楼心婳也顺着他的视线期待往外头望去,然入目所及,皆是黑麻麻一片,勉强只能瞧个轮廓出来。   “……”   她声音冷淡,毫无起伏地回了句:“还真是‘好看’啊。”   黑成一片还能让怀策看得津津有味,这景色也算别致了。   楼心婳说:“之后本宫带你去观景台,从高处往下俯瞰,那景色才叫一绝!”   她宫里的人,可不能单单一个什么也没看清的夜景就给看得满足了!   怀策也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也能清楚瞧见旁人是如何落的水,确实一绝。”   楼心婳:“……”   虽然很想装没听见,不过也是那次,她才清楚明白,这雍国皇子绝非只生了张好皮相而已。   她问:“你们雍国的皇子,各个武艺都这般出色吗?”   虽当时怀策并未出手,多半只是闪避。   但半个袍角都没被摸到,这身手也能说相当不凡了。   雍国有六名皇子,若每个武艺都如怀策这般……   楼心婳半眯起眼。   那,他们晋国,怕也不能在往后几十年内,高枕无忧。   幸好,怀策摇头说:“并不,只是我……稍微特殊了些。”   夜风自窗边徐徐吹来,将楼心婳沐浴过后的满身馨香吹到怀策鼻端。   楼心婳妆容喜浓艳,单凭她自身样貌,撑起那些艳色也是绰绰有余。   可她身上带着的香气却与之相反,不用过于张扬霸道的香,反而是浅淡的香气,令人闻之舒心。   怀策将窗子掩上些许,只留一点缝隙,心不在焉地说:“幼时出了一些事,有一阵子我并不在雍国,便是在那几年习得的武艺,而我那些弟弟们,怕是并没有我这样的机缘。”   毕竟雍国也没有哪个皇子再需要他们旁的几个兄弟,连手摁死。   怀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他此刻露出的是何样的眼神。   楼心婳收回余光。   最后的“机缘”两字,楼心婳听怀策说来,倒像掺了些讽刺意味。   怀策虽说得云淡风轻,可背后的凶险,大抵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堂堂雍国嫡出的皇子,幼年却有段时期不在雍国,这怎么想都是极匪夷所思的事。   雍国皇帝好女色,后宫佳丽无数,尤其疼宠姿容身段出色的沈贵妃。   皇后早逝,她所出的怀策会被送到晋国来为质,也就没那么奇怪。   两人立在窗边,一时无语。   窗被掩了大半,着实也看不出怎样的好景致。   怀策刚想提议,沐浴过后别在窗边久站,话还未说出口,楼心婳便往他的方向偏了过来。   “公主?”   怀策早早瞧见,却不闪不避,等着看她究竟又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结果,楼心婳往他身上一倒,因为不够高靠不到肩上,只能歪头倚在怀策臂上。   然后,一动也不动。   “……公主?”   怀策又唤了一声,然乐宁公主毫无反应。   他露出微妙的表情,侧首去看,只见乐宁公主双眼紧闭,绵长的呼吸声传来,竟是早已睡了过去。   怀策:“……”   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竟会有人站着站着,就这么靠在别人身上睡着?   这要不是见识过乐宁公主熟睡后,地动雷鸣也叫不醒,怀策说不定还以为这是她装出来的。   住在忘忧宫这阵子,怀策多少也瞧出来了。   乐宁公主体虚,需日日用汤药温养着──当然实际喝下去的到底有多少,那便是个未解之谜。   她一日之中有大半时间几乎都在睡榻上度过,睡得要比寻常人都来得更久。   若非有这两大项前提在,怀策还真差点就以为──乐宁公主在对自己投怀送抱,真要拿他当面首对待。   真要说来……乐宁公主是否知道面首为何意,怀策也曾怀疑。   再三确认楼心婳是真睡着,倚在他臂上都险些滑开后,怀策仅以两指托住她的头,往旁挪开了些,露出相当复杂的神情。   指下是乐宁公主柔软的青丝,她洗浴完头发也是披散着的,触之细软,犹如上好的绸缎。   怀策感叹了下,这公主也不知往日都是如何在深宫被娇养的,明明有些时候瞧着深藏不漏,可在这种地方,怎么就显得心这么大?   腹诽归腹诽,怀策还是拦腰将人抱起,放回床榻之上。   怀策看着经挪动依旧睡得香甜的楼心婳,想了想,还是决定仿效上回那般,以被褥将她整个人捆起。   手脚都被裹住,楼心婳只余一张小脸露出,闭起的长睫卷翘,连一丝颤动都无,足见睡得有多沉。   怀策看她睡相多看了几眼,心想,乐宁公主就这样睡了也挺好的。   最起码,她不会一脸天真懵懂地递避子汤给他,还要亲眼看他喝下。   “……”   怀策捏了捏眉心。   罢了,起码能取得乐宁公主信任也好。   想到白日里听来的那些事,怀策眸中闪烁。   若不出意外,晋国宫廷,怕是很快就要乱了。   他放下床帐,遮住两人身影,面朝外睡去。   半夜。   楼心婳睁眼。   她一旦睡着了,只有自己醒来一途,单靠外力是叫不醒的。   虽然她总是睡得很久,但也不乏有这样半途清醒的时候。   楼心婳望着床顶,很快想起自己是从何时失去的意识。   她扭头往旁一看,身边远远还躺着另一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怀策。   楼心婳想翻身,挣动一下,身上却传来异常熟悉的紧缚感。   她顿住,垂眸往下一瞥──自己又被被褥紧紧缠起。   楼心婳无言,盯着怀策的后脑杓,像要给盯出两个洞来。   分明两人都在同一张榻上,他却离楼心婳离得远,几乎紧紧挨着床沿。   加上自己还被捆成这样,实在让楼心婳越想,表情越发精彩。   怀策没睡熟,听到楼心婳似已醒来的声响,翻身一看,便见楼心婳那双丹凤眼盯着自己,眼神一言难尽。   “公主?”   楼心婳刚睡醒,娇媚的嗓音带了点鼻音。   她不太高兴地问:“大殿下,你这是怕本宫非礼你吗?”   防她防成这样?   怀策面上笑意凝滞。   也许,他刚刚就该装没听见,继续假寐的。 第13章 使坏   吉祥走在宫道上,迎面一小内侍匆匆奔来,吉祥赶紧侧身避让。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站去一旁了,那小内侍竟还能往他身上撞。   “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这句,撞人的便埋头跑了,徒留吉祥站在原地还懵着。   他脾气好,想着那人许是有什么急事,被撞了也没怎么生气。   吉祥理一理衣袍,垂首一看,那人还掉了东西。   本想抬首喊人,结果那小太监跑得倒是飞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已不见人影。   吉祥蹲下,想捡起他掉的东西,可手还未触上,他便觉疑惑。   ──这荷包看着好生眼熟。   仔细看过后,吉祥更加确定了。   这是他妹子的东西!   他妹妹的东西怎会在一个太监身上?   将荷包拾起,吉祥才注意到后头压了张字条。   他顿了顿,心里因这荷包有了不祥的预感,颤着手指拆开纸条。   一见纸上写的什么,他登时面色大变。   上头写了时辰与地点,还特意告诉他──若想荷包的主人平安,便按时赴约。   吉祥白着脸走回忘忧宫,一脚深一脚浅的,小真子远远看到他,忙朝他招手。   “找你呢!殿下发放了一批瓜果给咱们吃,我替你留了!快来拿!”   吉祥两只手被塞得满满当当,小真子塞到一半,看见吉祥面色不好,还问了几句:“你还好吧?面色难看得很,若有哪里不舒服今日就别当值了,好好歇着去。”   闻言,吉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谢。”   被要来忘忧宫时,吉祥担忧过许多。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苛待,可这忘忧宫内的其他宫人对他这个新来者都极亲切,从没有为难过他。   吉祥呆呆看着自己被分到的那些水果,品相都极好,放在外头肯定得花好多银子才能买到,而他也花不下手。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去找了小真子,“方公公,小的有一事需得求公主殿下帮忙,不知公公可否帮上一帮?”   小真子就瞧出他面色不对,本想着等等要寻他问个仔细,吉祥既然亲自找上他,那也省了他找人的功夫。   楼心婳正在跟怀策说起夜里的事。   她哼哼说道:“今夜你可不许再把本宫裹起来了!”   任谁夜半醒来发现被卷成了那样,都不会高兴的!   怀策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说:“公主也可以卷回来。”   楼心婳昨天醒来时是真的有这个念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可是她看着怀策那身匀称的身材,又有些舍不得。   这样的身形埋没在重重被褥之中,那也太糟蹋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该有的地方都有,该凹的地方也凹,看着看着,越看越不明白。   那为何怀策就能忍心糟蹋自己了?   楼心婳不解,她有不懂的事也不会藏着,直接开口问了。   “大殿下,你是喜欢身子生得保守些的吗?”   旁边服侍的太监们听到这问题皆愣,几人互望一眼,都觉不是适合待在主子身边的时候,各自往后退了退,垂手静立着,心里却是大为惊叹。   他们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怀策身上,心想这位殿下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公主殿下那样的姿容,怀策殿下竟然还有心思喜欢旁的吗?   楼心婳会这么问是因为,世家贵女推崇端庄优雅的女子,身材自然也是往没那么夺人眼球的上头去追求。   她们认为当家主母就该以手段服人,而不是跟狐媚子似的,用姣好的身段勾.引男人。   偏生楼心婳生得就与清纯温婉那挂截然不同,身材娇小是娇小,该有的可半点没落下,恰好就是那些贵妇人眼中的最佳“狐媚子”形象。   要不是她父皇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自己也多在深宫,少有踏足宫外的时候,否则还不知道私底下得被说成什么样。   怀策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拐到自己对女子的喜好上了,愣了愣,才笑着回道:“身子和样貌都只是表象,只凭这两者就能喜欢的话,那全天下能喜欢之人何其多?”   楼心婳想想也有道理,被怀策这么一答,她觉得怀策能忍心把自己包成那样也不重要了,楼心婳现在有更好奇的问题。   “那大殿下倾慕怎样的女子?”   怀策抬眸看她。   楼心婳眼中纯粹,单纯只是因为想知道才问,而非对他怀了什么旁的情愫,所以怀策想了想,也很自然地答了。   “大概是……心善的姑娘?”   这答案可真是让楼心婳意外。   看不出来,怀策喜欢的竟是那种姑娘。   楼心婳对此提起兴致,又问:“什么样的才叫心善?”   怀策眼见茶水放得差不多了,以指腹碰了碰杯壁,确定温度正好,才挪至楼心婳面前,然后拿起另个空杯,又倒一杯起来晾凉。   倒茶时看着茶水徐徐倒入杯中,怀策也不自觉想起过往。   茶水声与像要把自己灭顶的水声重叠,源源不绝的冷水疯狂往自己口鼻灌来,湍急的水流带着他撞到暗石。   昏沉之际他曾想着,自己一条命就这样狼狈地没了。   什么仇都还来不及报,那些小人尚站在高位,得意洋洋地享受陷害别人而得的一切。   这世道何其不公?   他绝望地闭上眼,本以为自己再次醒来,许是到了阴曹地府,可睁眼所及,却是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惊喜望着自己,然后扭头脆声喊道:“二哥!他醒了!”   小姑娘娇俏可爱,犹如冬日的暖阳,拂晓初照在大地,驱散了黑暗,也化去了白雪。   想到那人,怀策温润的声音难得放得更低了些,像是在言说什么珍重的事物。   他眉眼温和,轻声说:“大抵……是个看到旁人受难,哪怕对方身份不明,也会选择救起人照料的姑娘吧?”   楼心婳端起茶喝了一口,感觉照怀策这条件,后头的发展就是男子报恩,以身相许的走向了吧?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楼心婳点头,像话本里美好的结局,她自也是喜欢的。   回想幼年时她也曾救过人,楼心婳自动把自己也归在良善的那类。   “善良的姑娘难得,知恩图报的男子难寻,若是他们谁也不会负了谁,便皆大欢喜。”   可惜现实生活里,会不求回报救人者少之又少,更别提将别人的救命大恩还多年牢记在心了。   怀策闻言也笑了,“是啊。”   他没说的是,两人身处的国家不同,多年未见,也早已失了对方踪迹,连样貌都模糊了些。   这回到晋国为质,他也想过,要去寻一寻她。   敲门声响,小真子领了吉祥进来,两人俱是面色凝重。   楼心婳八卦的心思被打断,问:“发生什么事?”   小真子鼓励吉祥将他遇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还拿出那张纸条给楼心婳过目。   看清上头写的字后,楼心婳还看了怀策一眼。   事情与他预料的差不离,想对自己下手的人,确实找上了吉祥。   不过他俩都没有想到,吉祥竟会直接将此事告诉楼心婳,求她相助。   望着自己临时起意从她三皇姐那儿要来的内侍,楼心婳对他多看了几眼,显然对他的忠心与如实回报很是熨帖。   她说:“你胞妹的事,本宫派人前去找寻营救。”   楼心婳看了小真子一眼,小真子心领神会,立即出去安排。   吉祥感动磕头,“多谢公主殿下!”   楼心婳让另个小太监将他扶起,并将那纸条交到他手上。   “现在言谢还太早,听着,你照样去赴约,别让人看出异状,”楼心婳说着说着,狡黠一笑,“我们来玩个……顺藤摸瓜的游戏。”   怀策看楼心婳露出想使坏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觉好似有些熟悉。   就好像……曾在哪儿见过似的。 第14章 顾虑   吉祥来到字条上说好的地方。   这儿邻近的宫殿年久失修,寻常并不会有宫人靠近,在此处的假山后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恰是正好。   面生的小内侍递给吉祥一个小油纸包,尖细的嗓音刻意压低,偏就算压得再低,也让人轻易听出他话中的鄙夷之意。   他说:“这里头的东西,你想进办法混进乐宁公主的吃食里,如此,你重视的妹妹才能性命无忧。”   吉祥捏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给纸上添了重重的皱褶,他倒吸了一口气,“这事哪有那么容易?那可是忘忧宫!你让我做便做?我妹子在哪儿?你起码得让我看一眼!确认她平安无事!”   早就料到吉祥会是这么个反应,那内侍轻哼一声,“倒是个好哥哥。”   他转身,“随咱家来吧。”   吉祥忧心忡忡。   他被带到一处废弃的屋前,许是觉得里头关着的人也不重要,便没有多加人手看守。   内侍自袖里取出钥匙,推开门让吉祥进去,“看过了就赶紧出来。”   吉祥在门才开了一小条缝的当下便闪身挤了进去,瞧见地上躺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嘴里被塞了布巾,手脚都被绑起,闭起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燕燕?燕燕?”   吉祥颤着手凑到她鼻前,幸好,还有微弱的鼻息。   那内侍催促,“不过是给她喂了安睡的药,现在你看也看到了,赶紧走吧。”   吉祥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说:“我会去做。但你们一定不能伤着我妹妹,事成之后……也得放我妹子离开。”   小内侍摆摆手,姿态很是随意,“这你就放心吧,只要你办好该办的事,还愁什么?”   吉祥离开时,不断回首看向那间阴暗破败的屋子。   他与妹妹两人因家贫,自幼被卖入宫中。   后来家人病的病,亡的亡,到最后也仅剩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吉祥看着面前那很是得意嚣张的内侍,眼里充满恨意。   他们分开后,另外两名忘忧宫的太监与吉祥擦肩而过,不远不近地跟在那内侍身后,而他还毫无所觉。   吉祥对他俩背影郑重一揖,抹了抹脸,打起精神后才踏上回忘忧宫的宫道。   楼心婳盯着吉祥拿回来的药包,不时伸手又戳又捏把玩。   她挑眉,不可思议地问:“想下到本宫的吃食里头?”   楼心婳轻笑一声,把药包扔给小真子,“让太医查查,这里头用的都是哪几味药,本宫若用了,又会发生什么?”   小真子领命去了,而吉祥以头磕地,尚跪在地上。   楼心婳让其他太监取出巾帕擦了自己方才捏过油纸包的手指,同吉祥说道:“起来吧,不出意外,你妹妹明日就能回到你身边。”   吉祥闻言,还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才起的身,“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楼心婳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倒是楼心婳坐起身来,又给吉祥出了个主意。   “从等下开始,你就近找机会往厨房转悠,作戏得做全套不是?”   吉祥想想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楼心婳就爱听这种话,“去吧!”   人离开后,坐在一旁饮茶的怀策放下杯子,问道:“既已将这味药拦下,公主又为何要让太医细查此为何药?”   楼心婳看着自己每根指头都被好好擦过,开心地展开五指欣赏。   怀策注意到,她似是极满意自己的手,不是经常保养,便是时不时这样细看。   楼心婳说:“哪还有什么为什么呀?”   终于肯将目光从她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指上挪开,楼心婳看向怀策,又露出了那像是不怀好意的眼神,活像打算算计人的狐狸。   第二次了。   怀策看见她露出这副表情时,总觉似曾相识。   楼心婳眯起那双丹凤眼,笑得眼睛都微微弯了起来,明知她是要算计人,可这模样太单纯娇憨,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她会吐出什么惊人之语。   她说:“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呀!”   楼心婳沉了语调。   怀策:“……”   他错了。   他怎么就忘了,乐宁公主便是最擅长口吐惊人之语的。   不过楼心婳现阶段也只能说说而已。   她撑着脑袋,叹道:“若查出那人真是宁贵妃,要以此道还彼身,怕也不简单。”   楼心婳是有想到一个法子,她说出来给怀策参详。   “你说,我要是直接端了一碗汤到她面前,对她说‘母妃,这是儿臣亲自为您熬煮的汤’献殷勤的话……”   说到一半,楼心婳已经忍不住吐出舌头,有点反胃,自己否了这个提议,“算了算了,当本宫没说过,差点没被自己恶心到……”   怀策:“……”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落幕了也的确没什么意思,怀策说:“此举无疑是与宁贵妃当面对质,直接撕破脸面,并不妥当。如公主需要的话,我倒是有个可行的法子,不知公主可有兴趣?”   楼心婳扭头看他,虽未说话,可眸里的跃跃欲试已经说出了她的答案。   ……   三公主想了想,觉得宁贵妃应是误会了什么,最后仍是决定再去寻她说个清楚。   “母妃,四皇妹从我这要走的小内侍除了最初那个以外,其他三个都是犯了错的,四皇妹要惩戒他们也是理所应当,儿臣并未受她欺负。”   宁贵妃对镜补妆,唇上抿了胭脂,饱满的唇上染上颜色后,才瞥了自己女儿一眼,对她所说的话并不为所动。   她挑眉反问一句:“你何时跟乐宁那般要好了?竟还会替她说话?”   不等三公主说话,宁贵妃起身,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到贵妃榻上斜斜倚着,不咸不淡地看了三公主一眼。   “本宫听闻,乐宁借你的那几名太监颇得你重用,日日陪侍,可是真?”   三公主张了张嘴,垂眼说着:“他们服侍得挺尽心的,并未慢待过儿臣。”   宁贵妃轻哼,严肃地道:“绣绣,本宫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要知道什么人可接近,什么人需得远着。乐宁成天不象话,你难道也要效仿她?”   说着说着,她摆了摆手,示意三公主不必再说。   “乐宁那丫头不吃点苦头的话,行事作风永远都不会改,陛下日理万机,教育子女的事,本宫自当分忧,你退下吧。”   宁贵妃态度强硬,三公主知道这事她母妃心中已有定夺,就算没有她的事,她母妃也会对乐宁下手。   走在宫道上,三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希望乐宁那丫头,真会把她的话听进去就好了。   三公主心事重重地离开,宁贵妃则是悠闲地饮茶,只喝一口,便将杯盖盖上,将给身后的宫女。   她取出帕子在嘴角按了按,问道:“事情可都办好了?”   宫女低声说:“已安排妥当了。”   宁贵妃点点头,又换了个坐姿,心情很好地勾起嘴角。   她等啊等,可是一天过去了,忘忧宫什么消息也没传来。   宁贵妃坐不住了,她眉头一蹙,挠了挠面颊。   今早起来脸上就特别干,涂了面脂也不见好,加上没等到预料中的消息,更让宁贵妃不满。   “怎么回事?照理来说现在应当已经发作了才是,怎半点动静也无?”   端茶的宫女刚想回话,一抬首,瞥见宁贵妃的脸,手一抖。   “啪嚓”,茶杯摔在地上,宫女的惊叫声挡下了宁贵妃的喝斥,“娘娘!您的脸!”   在这后宫要想屹立不摇,一张脸有多重要?   宁贵妃想到什么,面色大变,“给本宫取镜子来!”   待看到自己镜里的模样,宁贵妃惨叫一声,摔了镜子,整个人晕厥过去。   “娘娘!娘娘!快,传太医!”   在忘忧宫终于等到宁贵妃宫里的消息,楼心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站起,“咱们走!”   楼心婳也叫上了怀策,一副要去看好戏的模样。   怀策看她兴致勃勃地,只好问了句:“公主这是要……去看宁贵妃?”   楼心婳点头,太监们已在做外出的准备。   她说:“宁贵妃娘娘病了,本宫去侍疾!”   怀策觉得,她要侍疾是假,看戏是真,而且只怕宁贵妃见到乐宁公主,病情会更加严重。   楼心婳见他还站着,催道:“你也一起来呀,还呆站着在想什么?”   怀策却是往后退了一步,难得没有应允楼心婳的要求。   他说:“宁贵妃乃宫妃,我不便过去。”   尤其对方还病着,那他便更不适合见。   楼心婳想想也觉有道理,去看热闹的兴致当时减了半,也不着急出门了,把小太监们都喊了回来。   “大殿下不能去那就没意思了,不能亲眼看看宁贵妃遭的什么殃,岂不可惜?”   宁贵妃想在楼心婳身上用的把戏,她借了怀策之手全数奉还。   只有她一人得见宁贵妃惨状的话,那多没意思?   “公主不必顾虑我,想去可以去的。”   怀策说完,只见楼心婳大睁着眼,不可思议地问:“谁、谁顾虑你了?”   嗯。   没顾虑。   怀策心想,乐宁公主说这句话时若是再顺畅些,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第15章 防他   楼心婳拈起一片橘子,吃得心不在焉。   吉祥绘声绘影地在同她说起宁贵妃的惨状。   “幸好公主没亲自去看,否则怕是都得被吓着!那宁贵妃娘娘啊,面上肌肤犹如被虫蚁叮咬一般,起了一粒粒的红点,密密麻麻,三公主殿下一见到她母妃模样,这还吓得倒退了三步呢!”   楼心婳艰难咽下果肉,忐忑地问:“那玩意儿会传染不?”   她摸了下自己嫩嫩的脸蛋,心有余悸。   宁贵妃可真是太坏了,居然想毁了她的脸?   怀策说:“不会传染,就是红疹处会搔痒难耐,一旦抓挠就会留疤。”   楼心婳惊得,手上另外半块橘子都被她捏出汁水来。   小太监端水盆来给楼心婳洗手,递上帕子为她擦干,楼心婳整个人都愣愣的,尚处于震惊之中。   楼心婳不敢想象,她的脸若是有红点或是留了难看的疤,那会如何。   “本宫跟她多大的仇啊……”   这药若不是他们事先察觉,并事前做好预防与反击,等楼心婳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成这模样,肯定先晕为敬。   听闻宁贵妃在看见自己的脸变成这副德性后,每天把自己关在宫里,脾气暴躁,时不时总听见杯盘花瓶等被摔裂的声响。   楼心婳非常能体会这种无力感,看向悠哉品茶的怀策时,不由便带了点敬畏。   她轻声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大皇子殿下,您是怎么做到的啊?”   怀策听见她称呼自己的用词,饮茶的动作一顿。   楼心婳称呼他时向来随心所欲,更不会用到“您”字,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怀策放下杯子,轻轻摩娑杯身,“也没做什么。”   就在楼心婳以为他会这样揭过去,不打算细说时,怀策又道:“宁贵妃极爱迁怒与苛待宫人,要从她宫里找出对宁贵妃心存不满者,并非难事。”   有个会苛待人的主子,那就别提下面的人做事会有多尽心。   “我不过是传了个可以让人轻易毁容的方子,那些宫女太监下手倒狠,宁贵妃的吃食、茶水,就连殿内摆放的花卉,他们都做了手脚。”   楼心婳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宁贵妃会那样严重,原来竟不只一人下的手。   “那些宫人可怎么办?宁贵妃可会查到他们身上?”   楼心婳更想问的是那几人好不好看?若是面容出色者,她的忘忧宫也不介意再多几位宫人伺候。   怀策闻言却是一笑,笃定道:“宁贵妃就是查到了,又能怎样?不光如此,她还得拦着陛下去查。”   楼心婳刚想问为什么,瞧见怀策笑笑看着自己的目光,忽然就醒悟过来。   哦,是了。   宁贵妃还得瞒好瞒满的!   若是被她父皇得知那些药从何处来、原先打算用在谁身上,宁贵妃哪还能讨得了好?   届时便不仅仅只是闭宫休养,连这贵妃之位,怕是都岌岌可危。   楼心婳看怀策的眼神带着审视。   不光武艺非凡,就连耍这种心眼都能一击必中……   暂且不提怀策是怎么打入宁贵妃宫中传出消息的,单就知晓宁贵妃宫里的宫人对主子早有不满,加以利用这点也是。   怀策是因缘际会下知道,还是说,他本就在留心晋国宫廷的大小事?   楼心婳心里涌现各种猜测与阴谋,杂乱得有如缠在一起的丝线,既难解又彼此成结,楼心婳觉得自己根本拆得力不从心。   可偏偏又从那几缕线里看见最显眼的──   晋国自家的贵妃想害她,最后却是雍国皇子替她讨回的公道。   她用力闭了闭眼,越想越觉得头脑发晕。   再睁眼时,楼心婳已经恢复如常,指使怀策,“大殿下,给我剥个橘子!”   怀策手中的橘子皮早已剥开,很是习以为常地道:“在剥了。”   只是听到楼心婳对他的称呼又唤回“大殿下”后,怀策的指尖顿了顿。   他还以为,楼心婳许是会更防着他一些。   既然住在忘忧宫,他便不可能事事都能避着楼心婳。   此次是因两人目的一致才达成的共识,但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怀策将橘子分成两半。   他与楼心婳看似住在一块儿,表面是公主与面首的关系,但他们迟早有一天得站在各自的地方。   或许并肩,也或许敌对,更或者一方让一方臣服,都不好说。   只是怀策清楚,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臣服于谁,这样而已。   回到自己居所,常喜要了水来给怀策净手。   橘子的酸甜气味洗了几次还残留,没法完全除去味道,常喜着实不解。   他问:“殿下,您何苦委屈自己去服侍晋国的公主?她身边宫女太监多得是,非要您倒水削果子的,您也是堂堂皇子啊!”   怀策毫不在意,他说:“只有跟在她身边,我才能离我想要的,再更接近一步。”   乐宁公主喜好长相出众的人没错,可也不是每一个人天天都能到她跟前露面。   她虽不厌旧,却相当喜新,每隔几日身边人就换过一轮,唯有乐宁公主真心想留的人,才能多留在她身侧。   怀策说:“此次宁贵妃一事,也是因当时我就在公主身边,才能及时抓住机会。”   晋国三皇子生母早逝,不必搭理,而二皇子就算在雍国真捡回一条命,皇后也早就不在,剩下威胁较大的,便是大皇子安王的母亲──宁贵妃。   安王野心勃勃,加上生母又处贵妃之位,先从宁贵妃开始着手,再一点点侵吞掉安王,机会便能大上许多。   扳倒安王后,余下的皇子便不足为惧。   不说宁贵妃还好,说起宁贵妃,常喜就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常喜的眉头拧得死紧,他问:“殿下,若您想除宁贵妃,那让她给乐宁公主下的药真成了以后,届时物证人证俱全,照晋国皇帝那护犊子的德性,还愁宁贵妃不倒吗?”   在他看来,怀策在宁贵妃计策未实行前就先截断,护住的只是乐宁公主,对他们的计划反倒毫无帮助。   怀策扔开擦手的巾帕,反问:“那你说说,乐宁公主出事,泰隆帝会不会拿她身边的人没有服侍好这点开刀?”   常喜闻言,心中质疑稍稍散了些。   经怀策这么一说,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性。   怀策对于常喜的质问并未发怒,神情还是淡淡的。   他说:“若要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那便在任何一个环节上,都不能出现与自身有关的人、事、物,否则哪天因一个再小的细节被逮住小辫子,那便是真完了。”   怀策冷眼看着常喜,眸中神色褪去了平时的温润,只有阴狠。   “我的机会只有一次,没有退路,下次再听你质疑,我便不会再留你。”   常喜双腿一软,当即双膝跪地,“是奴婢踰矩了。”   怀策并没有叫他起身,视线转向窗外。   他这屋里的窗子和乐宁公主屋里的窗面的方向不同,乐宁公主屋里的看见的是院里草木,他这处则是面对池塘。   指上残留的淡淡橘香尚能隐约闻见,怀策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取出干净的巾帕沾水,细细擦拭。 第16章 袍角   宁贵妃静养,后宫一切事务由四皇子与五公主的母亲德妃暂代。   四皇子和五公主是双生子,德妃怀他们时相当辛苦,以致后来体虚,所以也同泰隆帝言明,她只是暂代,待到宁贵妃身子好全了以后,这后宫还是得交还她打理。   楼心婳听小太监说完,感叹一句:“德妃娘娘是个聪明人。”   四皇子现在不过八岁,尚且年幼,羽翼未丰,与已经成年的安王并不对等。   这时候对上了,对四皇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身为生母的德妃也得多方低调,万事不求出挑,如此才能保四皇子周全。   见怀策走来,楼心婳不再同小太监们继续这个话题。   她捧着微微冒着热气的瓷杯,懒洋洋地看着朝她走来的怀策。   “大殿下来啦?”   楼心婳今日起得晚,分明睡得要比平时更久了些,但脑袋并未因睡久了就有多清醒。   她昏昏沉沉的,眼帘半垂,懒散歪在榻上,瞧着就跟一只惬意的小猫似的。   怀策将视线从她盈了水雾的双眼挪开,也不知是那是被茶水所熏还是楼心婳本身所致,她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莫名就犯了股可怜劲儿。   “公主。”怀策拱手见礼后,静立在旁,等楼心婳指示。   楼心婳将没喝完的茶水放回桌上,对面带温和笑意的怀策说:“今日秋高气爽,去观景台看到的景色肯定也漂亮!”   她话音娇俏,虽因困意声音并不大,说话的语调却高,听着都能感受到她的期待与喜悦。   怀策微笑点头,同正要起身的楼心婳说:“观景台地势略高,现已入秋,上头风大,公主还是穿得暖些较为妥当。”   也不用楼心婳吩咐,小真子扭头就让小太监去取来领口镶了一圈兔毛的大红斗篷。   斗篷红中带白,颜色显眼,极适合楼心婳的穿衣风格。   楼心婳站起,小太监将斗篷披在楼心婳身上,然怀策却看出楼心婳的不对劲。   当她起身时,楼心婳眉间轻微地皱了一下,站起的动作也稍微顿了顿。   楼心婳只觉自己怎么都站不稳,天旋地转的,想开口却难以将内心所想诉诸于口,甚至连旁人在说话,她连半句也听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她睁着眼,殿内也亮堂,可楼心婳眨了眨眼,却只觉眼前越来越暗。   “公主!”   怀策就站在她面前,对于她的异样看得是一清二楚。   楼心婳身子一晃,就要往旁倒去时,怀策上前一捞,把她捞进自己怀中。   圈在臂弯里的身子隔着衣裳,犹觉热意。   耳边是小太监们着急喊着:“公主殿下晕倒了!”、“快去请太医!”、“快通知陛下!”等等杂乱的声音,小真子更是忧虑地凑了过来,想从怀策手中接过楼心婳。   怀策蹲下,直接将楼心婳抱起,像上次她靠在他身上睡着时,怀策抱她回床榻那回一般。   他问:“是要抱去公主寝宫吗?”   小真子望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怀策抱人抱得稳当,也只好收回手,焦急说:“对的,有劳大殿下。”   怀策也不耽误,知道要将人抱去哪儿后,直接迈步离开。   楼心婳完全失去意识前,勉强睁开眼。   怀策表情严肃,薄唇紧抿。   这还是楼心婳难得看见,怀策除了微笑之外的模样。   她觉得新鲜,想再多看几眼,奈何疲惫感却排山倒海般袭来,睁起的眼又很快闭上,整个人像被拖入黑暗之中,再无知觉。   怀策走进楼心婳寝宫时,已有事先飞奔过来的小太监将楼心婳的床铺好。   他将人放上去,小太监和宫女立刻围了上来,动作熟练地给楼心婳拆发钗、首饰外衣和绣鞋,足见像她这样突然晕厥已非首次。   怀策隔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望向榻上紧闭双眼的楼心婳。   一路抱着她过来,她身上的温度,都好像还残留在自己手上。   与安详睡着的睡颜不同,现在的乐宁公主漂亮的眉间微微蹙起,气息微弱,整个人脆弱得好似稍加用力,她就会同易碎的白瓷那样,碎裂成片。   方才还欢愉的忘忧宫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太医匆匆赶了过来,与大步跨进宫里的泰隆帝几乎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太医匆匆与帝王见礼,泰隆帝在他躬身之前大手一挥,“免礼,先去看看乐宁怎么样了。”   泰隆帝忧色全摆在面上,怀策也过去,“见过陛下。”   对于怀策会出现在此,泰隆帝本很是意外。   但也仅是一剎那的怔愣而已。   听人说楼心婳甚是宠爱怀策,不仅日日召见,还时常命他陪寝,那么楼心婳身子出状况时怀策也在场,也就不奇怪了。   想到自己女儿,泰隆帝叹了口气,问他:“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怀策简单说明经过,他说:“公主相邀至观景台赏景,正准备起身,还未站稳便晕了过去。”   泰隆帝再看向一旁不断点头的小真子,小真子忙回道:“大殿下说的没错,幸好大殿下当时发现公主殿下异样,及时搀住了她,还将殿下一路抱回寝殿安置。”   听到小真子这么说,泰隆帝心中的那些复杂情感才稍散了些。   她知道楼心婳为何要收怀策在殿中,但怀策到底是雍国的皇子,泰隆帝一直都担心自己的女儿吃亏。   眼下看来是自己多虑,泰隆帝得知怀策为楼心婳所做的一切,哪怕仅是件小事,也足够让他稍稍放了点心。   “朕身为乐宁的父亲,得向你言谢。”   说完,帝王又叹了一口气,眼神不断关注太医那边的楼心婳情况。   怀策静静看着每个人神情,皆是愁眉不展,偏又像在意料之中。   太医将楼心婳的手放了回去,转过身来,对泰隆帝躬身行了一礼。   泰隆帝问他,“乐宁怎么样了?”   怀策也跟着看了过去。   因楼心婳起了高热,额颈都稍冒了汗珠出来,宫女和小太监已将她面上浓艳的妆容洗去,露出她最原本的样貌。   她肤色白皙柔嫩,犹若凝脂,偏偏毫无血色,那张经常涂得艳红的唇,唇色也略淡。   若非还有微弱呼吸起伏,那瞧着,着实不像一个活人的样子。   怀策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他知道乐宁公主体虚,所以睡得较久,体力较差他都能理解。   可他从没有想过,她竟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泰隆帝瞧见怀策眸中的怔然,也没有想瞒他的意思,因为这事就算不瞒,他也早晚会知道。   他说:“乐宁的时日不多了,她既喜欢你,朕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怀策殿下在这短短的时日里,能让乐宁日日都开心。”   坐在椅子上本该是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晋国皇帝,说这段话时,神态却彷佛老上了好几岁。   太医看完诊离开去煎药,泰隆帝坐了一会儿,官员有急事要相商,也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勤政殿去。   离去前,皇帝将自己的掌珠交与怀策,托他看顾。   怀策坐在床沿,静静看着面颊染上不正常潮红的乐宁公主。   泰隆帝在临走之前曾说:“乐宁这是胎中带出来的病,从小遍寻名医,奈何各路大夫怎么看,都言乐宁活到及笄便已算神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用汤药温养着,哪怕那味药只能强身健体,于她病症并无帮助,也只能日复一日让她喝下。”   昔日鲜活的人霎时变得死气沉沉,怀策一时还不太适应。   看了许久,他起身打算去饮一杯茶水,刚站起,便感觉衣袍被什么扯住。   怀策顺着看去,只见乐宁公主眼睫上所挂不知是泪水还是汗珠,鸦羽般的长睫湿润润的,还时不时可怜兮兮地轻哼。   然后,怀策动弹不得的原因便在乐宁公主手上。   ──她纤白的手,指甲丹蔻红艳,紧紧攥着……他的袍角。 第17章 哥哥   楼心婳不知喃喃在说些什么,袍子被拽住,怀策没法离开,也就顺势俯身,凑近去听。   她温热的鼻息细细呼在怀策面颊,怀策神色不变,下颚却绷紧了些。   听清楼心婳喊的是什么之后,怀策即刻退开,垂眼在看尚在嗫嚅着的乐宁公主。   她反复喊着的,是“哥哥”。   怀策目露困惑。   ──不是“皇兄”,而是哥哥?   乐宁公主上头有三个皇子,此刻她所喊的,又是哪一个?   怀策对此不感兴趣,却不免想到在雍为质的那位二皇子。   那位二殿下,是乐宁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但,传出那位二皇子出事时,乐宁公主并未有太大反应。   她该吃吃,该睡睡,在旁人对他这个雍国皇子迁怒之时,乐宁公主还反倒帮了他一把。   怀策想不明白。   乐宁公主此人看似好懂,可实际了解之后,却只更加看不懂她。   怀策伸手,覆在她柔嫩的指上,一根一根,掰开乐宁公主紧握着的指头,将已被她捏皱的袍角抽.出。   楼心婳眉头皱了皱,“唔……”   她左右细微挣动了下,却也仅仅只是小小挣扎表达抗议而已,并未苏醒。   怀策的袍子虽说皱巴巴的,好歹也是救出来了,只是这回,乐宁公主又握住一物。   她捏着怀策的两根指头,好像手中终于有了东西,不再空落落的,还满意地收紧。   温软的手裹着自己指,怀策替乐宁公主上过丹蔻,当时执起她手心时只觉她手几乎没什么热度,甚至还带凉意。   哪像现在,乐宁公主的指烫得灼人。   握不到一会儿,两人指间便已闷出湿润黏腻的热气。   怀策回到侧殿,仍盯着自己指腹在看。   被握住的食指与中指好似仍残留被乐宁公主碰触的热意,迟迟没有散去。   常喜走了过来,怀策听见脚步声,将指握成拳,另手去端桌上所放的茶水。   端起后,怀策问了声:“何事?”   这才饮下已放得有些凉的茶。   白瓷的杯壁略略缓和指间的异样,怀策半垂着眼,去看杯中晃荡的澄黄茶液。   常喜咽了咽唾沫,有了上次被怀策警告过的经验,他这几日都战战兢兢,就怕又说错话。   但乐宁公主出事,常喜思前想后,觉得这怎么都是个大好的良机,因此还是大着胆子过来了。   他颤着声说:“奴婢有一事斗胆建言。”   怀策放下杯子,却没看向他,只淡淡说了一个字,“讲。”   常喜心下稍松,既然大殿下都让他说而不是直接让他闭嘴,那就表示不管说出口的话合不合他心意,起码怀策都不会太计较才是。   他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道:“眼下乐宁公主身子出了状况,晋国的皇帝正是忧心之时,倘若这时将宁贵妃之前的计谋透露一二,想必那位宠爱乐宁公主的皇帝得知,绝不会轻拿轻放。”   怀策在听到他说前半句时眉头微蹙,直到听完后才恢复成漠然的神色。   这回他没有干脆反驳,而是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的没错。”   分明他也盘算过此事,怎么反倒要常喜来提醒,他才记起来有这么回事?   怀策走在忘忧宫,自从乐宁公主病倒后,宫人都变得无精打采许多,连扫个地扫没几下,都要重重地叹息一声,面露忧虑。   这样的情景与乐宁公主身子康健时截然不同。   宫人们知道她好颜色,但凡乐宁公主经过处,总是眉开眼笑,更别提总聚在她跟前那些人了。   能把乐宁公主逗笑的法子,他们总有一箩筐,那时的忘忧宫处处皆是欢声笑语,鲜活灵动。   不像现在,主子一倒,整个宫里也跟着死气沉沉。   怀策觉得,这样着实安静得太过,都不似忘忧宫原本的模样。   勤政殿。   处理完朝中事务,泰隆帝紧皱的眉头仍未舒开,才想再去忘忧宫看看乐宁的情况,便听闻怀策寻来。   “快请进来!”   这位雍国的皇子,可不是个会主动凑到他面前来的人。   想到许是楼心婳病情有变,泰隆帝眉头皱得更紧,时不时往外头看去,就盼着怀策能快些进来。   怀策步入时刚要见礼,就被泰隆帝免去,他急问:“可是乐宁出事了?”   “……并不完全是。”   泰隆帝刚要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对怀策这模棱两可的语句听得满头雾水,他眉头一竖,“详细说说。”   怀策从怀里掏出一份油纸包,交由谢公公呈了上去。   他说:“有人以忘忧宫的内侍家人为要挟,指使他将此药下在公主殿下的吃食……”   怀策还没说完,泰隆帝已经怒了,“是谁?”   “那位内侍忠心,并未受其蛊惑,而是将此事上报,此人随策一道前来,陛下可随时召见。”   泰隆帝看了谢公公一眼,谢公公当即明白圣意,吩咐底下的人去将吉祥给请进来。   吉祥做梦都没想过会有离帝王这般近的一天,连天颜都未敢抬头看上那么一眼,声音抖着说完了事情的全程。   当怀策殿下来寻他,问他:“对于绑走自己亲妹妹的人,是否觉得自食恶果得太轻易了?”   没指名道姓,但他也明白说的是宁贵妃。   可不是吗?害人的药反倒自己遭罪,宫里那么多太医,看过之后也能好个大全。   而他妹妹呢?   自从经了那事后,到现在夜里都睡不好,时常被惊醒。   乐宁公主把她从浣衣局要了来,也让太医开了药给她让她好生将养着,惊醒的次数这才减了些,否则白日里还如何当值?   公主殿下那样好,宁贵妃竟还存了害人之心,光就那点小打小闹的起疹子,哪够?   于是吉祥知晓怀策要替乐宁公主讨公道,也立刻应下。   说到最后,吉祥已是哭腔连连。   “陛下,您要为公主殿下作主啊!”   殿下和她妹妹何其无辜,要遭恶人这样惦记?   如怀策所料,泰隆帝面色难看至极,已在盛怒边缘。   帝王沉声,说出的话就像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来那般,“朕,必会查清究竟是谁,要害了朕的乐宁!”   药包被留在泰隆帝那处,怀策他们几人也就退下。   小真子自从那日怀策抱着公主回寝后,对他的印象大好,也不再总无视他。   他问:“大皇子殿下,咱们这样做就成了吗?不用再多给陛下一些线索?”   怀策说:“这样就好,毕竟牵扯到后宫,我等不便插手太多。”   况且,他们查到后交予泰隆帝,与泰隆帝自己查出来的,意义到底不同。   他们直接给了,泰隆帝说不定还得反过来怀疑他们居心,相较之下,他若自己去查,得出的结果,泰隆帝也会更为信服。   泰隆帝本以为怎么也要等上好些时候,谁料,太医取得药包后细细辨识药材,越看,他们几人面色是越发古怪。   太医们面面相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赶紧上报。   “陛下,那味药饮下会导致的症状已查出。”   帝王惊讶,“竟这么快?”   刚要夸赞这些太医,谁料,他们面上却半点愉悦皆无,而是一脸凝重。   太医说:“因为这味药,在此之前,微臣刚见过。”   泰隆帝愣住。   见过是什么意思?   要害乐宁的药在旁的地方见到了,那代表什么?   帝王问:“你于何处所见?”   太医的头低得更低。   “禀殿下,宁贵妃娘娘的症状,与这药性是一模一样。” 第18章 秀色   这次,楼心婳足足昏睡了四天才醒来。   她寝宫时刻有人守着,宫人一听里头传来声响,瞧见睁开眼的公主大喜,急急去请太医。   死寂了几日的忘忧宫,一夕之间又活了起来。   楼心婳躺了四日,浑身没有力气,身子太沉,连翻身都显困难。   这样的情况她并不陌生。   楼心婳静静看着床顶,神情麻木。   忽然,床边有人靠近,楼心婳以为是太医,侧眸去看,看见的却是怀策。   怀策笑容温和,他背着光,面容看着有几分朦胧。   他对她说:“公主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态度一如往日,并未因她昏得太久而有异样。   楼心婳想,她长时间未醒,也在忘忧宫的怀策,必是早就听闻她病况。   一想到这点,楼心婳扁了扁嘴,闷闷不乐地开口说:“……”   话说完,楼心婳自己呆了下。   ──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楼心婳叹了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太久没饮水,喉咙又干又哑,更是连说话的余力也无。   可怀策却很自然而然地答了,他说:“洗漱完就能喝水,米粥也已经熬上了,等等就能吃。”   楼心婳瞪大眼,又说出几句无声的话。   怀策面色如常,回她:“嗯,我听得懂,所以公主不用出声也行,我能读唇语。”   楼心婳眼睛一亮。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   终于有个在她长时间睡醒后能直接说话,而不用比手划脚的对象。   楼心婳张了张口,自从得知怀策懂唇语后,她索性连气音都懒得发出。   于是小真子默默望着房内这副奇景。   ──怀策对着坐在床上,无声的楼心婳,自言自语。   “米粥要吃三海碗?那可不成,太医说了,公主久未进食,吃食不宜用多,免得脾胃受不住。”   闻言,楼心婳噘嘴,却没再多提,显然自己也知轻重。   她可怜巴巴地抱着自己肚子,眼神时不时往坐在床沿的怀策脸上瞟。   怀策眉眼端正,虽总在微笑,但那笑意却是略淡,仅仅只是嘴角往上微扬。   楼心婳想想,她好像还未看过他大笑的模样。   怀策被乐宁公主直勾勾看了许久,看到最后,他眉梢挑了挑,终于忍不住问她:“公主在看什么?”   怎么就只看也不说话的?   楼心婳只短短讲了一句,怀策见了微愕,却没再重复一次,只垂下眼,笑笑地说:“公主谬赞了。”   把一旁小真子听得急了。   殿下说了什么您倒是透露下啊!   怀策之后的笑容有些僵。   乐宁公主的目光犹如针刺,再搭上她方才所说的那句“看大殿下秀色可餐”,更让怀策着实无法忽视。   这是都饿到胡言乱语了吗?   怀策看乐宁公主素着一张清丽的脸,偏委屈得很,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他嘴角笑意就更加深些。   待发现自己竟看乐宁公主看得想笑后,怀策微愣。   他细细思量了下自己为何会如此的原因。   怀策向来不怎么露出多余的表情,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但,自打进到忘忧宫,除了乐宁公主偶尔那令人哭笑不得的言谈外,怎么就连现在,只是看着她表情变化,她甚至都还未多说什么,自己就露出笑意?   怀策怔愣。   由于楼心婳一直盯着他瞧,怀策这怔然虽只有短短一瞬,但也依然落入楼心婳眼中。   他这是怎么了?   楼心婳偏着头看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都因她此举往旁落了几缕。   怀策看着,忽然就明白原因。   ──洗去面上浓艳颜色的楼心婳,面容看起来,颇有几分熟悉。   特别像怀策十年前因故流落晋国时,遇上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在他不想说话时,也总会这样歪着头,睁着一双丹凤眼看他,非要看到他肯与她说话为止。   这念头一起,立刻就被怀策自己打散。   再怎么样,她俩也不会是同一人。   救了她的只是一民间的小姑娘,乐宁贵为公主,怎可能有机会出现在那儿?   收敛心神,怀策问她:“可还要再饮一杯水?”   楼心婳点头,接过杯子来喝时仍觉纳闷,想不明白怀策方才的异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想明白,外头就有小太监进来通传,“殿下,三皇子殿下来了。”   楼心婳心想这跟上回也差不多了,父皇、三皇兄、大皇兄夫妇等,但凡听到她醒来,总会来探望。   她说话虽已能出些声,但声音难听,又会撕扯到喉咙,楼心婳觉得太疼,加上怀策还在自己身边,楼心婳索性在完全恢复之前都不讲出声了,直接让怀策成为自己和旁人沟通的中间人。   ──让他进来。   未涂口脂的菱唇唇色略淡,却比那日晕厥时要再多添了些樱色。   视线从楼心婳唇上略过,怀策将楼心婳的意思转告,很快,三皇子像一阵风似地快步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   三皇子囔囔着,“你这丫头,一天不吓死我,你是不安生是吗?”   话说完才见到楼心婳鼓着嘴在看他,而她身旁还立着怀策一人。   三皇子没想到会在楼心婳房内见到怀策,他俩离得还这般近,脚步登时一顿,面色都带点复杂。   他可还没忘记在怀策面前他刻意闹出的事端。   三皇子干巴巴地唤了他一声,“大殿下,原来你也在这儿啊。”   怀策表情如常得就好像没听出三皇子的阴阳怪气,也微笑回了句:“三殿下,多日未见,三殿下许是记不得我已搬至忘忧宫,会在这里自是理所应当。”   三皇子内心腹诽,这忘忧宫这么大,为何偏偏是在乐宁的寝宫处见到他?   奈何比起怀策,三皇子更在意楼心婳情况,也就没打算跟他争辩下去。   一扭头,他瞧见楼心婳坐起来,整个人往后靠着软枕,就跟没骨头的人似的。   楼心婳坐没坐相,甚至被子也不盖好,着了罗袜的脚露出一只出来,三皇子皱眉叹气。   “你啊!都几岁的人了,不知道自己身体贪不得凉吗?”   三皇子直接扯过被子,把楼心婳的腿遮个严实,百般确认过怀策那方向来看也看不出个什么,这才坐在小太监搬到床边来的椅子上坐下。   本来怀策还不明白楼心婳为何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面容,然就在三皇子坐下后,嘴上仍没停,断断续续开始叨念:   “你啊,我送来的蔘汤有没有在喝?”   “到底是姑娘家,寝宫平时留内侍和宫女就好,旁的人不必放进来也无所谓。”   怀策哪怕听到这句明里暗里都在说自己的话,眉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更别提有想离开的意思了。   三皇子斜眼瞥了他,心中暗忖:厚脸皮!   随后又与楼心婳说:“这阵子你可得小心宁妃,宁妃心眼可小了,肯定是恨上你了!”   楼心婳被唠叨得想翻白眼的表情这才恢复如常,问了一句:宁妃是谁?   宫里还有这号人物?   三皇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正打算细问,旁边的怀策却是径自替楼心婳解答。   “宁贵妃娘娘因意图谋害皇嗣,被降为宁妃,闹着想见陛下,陛下都没打算见她。”   楼心婳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那所谓的皇嗣……   楼心婳指了指自己。   是她吗?   怀策点头,“正是,我带吉祥公公他们前去陛下面前,替公主讨了公道,从此这宫里,再无宁贵妃。”   三皇子默默看着这两人亲.亲.热.热以自己的方式交流起来,莫名眼红。   他是想排挤雍国皇子的,怎么到头来,自己才像是被他俩排挤的一个啊? 第19章 担心   三皇子听了这老半天,也弄明白怀策留在这儿是什么原因。   并非是楼心婳被他美色迷晕了眼,想时时留他在身边──虽然这猜测好像也错不到哪儿去就是。   总之,三皇子自己理出的真相是──楼心婳说不出话来的这会儿,唯有怀策一人,能懂楼心婳说的是何事。   误会解开,三皇子这才肯拿正眼去瞧一瞧怀策。   他越看越觉得这人表里不一!   三皇子实在没法看怀策觉得顺眼!   可看他俩一搭一唱这默契模样,三皇子就不知究竟该喜或是该忧。   忧的是他俩的身份。   怀策到底是雍国的皇子,谁知道他像个老好人表面温和笑笑,实则内里包藏何种祸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忧归忧,三皇子知道楼心婳也不是什么蠢笨的。   他都因怀策雍国皇子的身份抱持警戒,楼心婳难道就不会吗?   而若说喜,喜的便是……楼心婳难得有个知心人相伴。   从同怀策说话时,楼心婳露出的笑靥来看,三皇子便知,他这妹妹就算不是喜欢怀策,那肯定也讨厌不到哪里去。   楼心婳对讨厌的人向来是懒得做表面功夫的,更别提还会对那样的人展露笑容。   她时日本就不多,有个聊得来的对象,就算是邻国皇子,那他和父皇也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力去达成乐宁心中所愿。   他再怎么担心,也没办法永远留在四皇妹身边看顾。   三皇子站起,轻轻拍了下楼心婳的头,“好了,你好好养身子吧,快点养好,兴许还能赶上今年秋猎。”   楼心婳瞪大眼,惊呼一声。   怀策替她说道:“公主说,‘竟这样早?’”   三皇子看了怀策一眼,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心情更是五味杂陈。   但再怎么样,他还是得说。   “二皇兄的消息……雍国死咬仅是下落不明,他们并不认二皇兄有可能在雍国丢失性命的结果。所以,雍国那边希望晋国再派名皇子过去,参与协寻,让我们自己找自己人。”望向楼心婳看向自己的眼,三皇子顿了顿,接着道,“父皇想让我去,我同意了。”   表面说得好听是协寻,其实也就是在找到二皇子之前要另名皇子替代,留在雍国为质。   一旦答应这项要求,就代表他们晋国一次派了两个皇子入雍,算不得有利。   可即使如此,三皇子还是想去。   他对楼心婳说:“我绝对会把二皇兄带回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楼心婳虽早就想过这个可能,却没料到这样早。   她问:秋猎后就要启程去雍国吗?   这段话透过怀策之口问出。   三皇子点头,并没否认。   楼心婳心想,这对她三皇兄,兴许也算好事一件了。   她对他说自己会好好休养,让他务必放心──当然,是由怀策复述。   三皇子面无表情望着皮笑肉不笑的怀策说出这些话,嘴角抽了抽。   他好想打人啊!   三皇子抱着憋屈的心情离开忘忧宫,心中仍是堵得慌。   就好像他从小看到大的水灵白菜,就要被外来的野猪给糟蹋了似的,糟心程度极为近似。   三皇子一走,坐在床上的楼心婳扭了扭,对怀策说自己想沐浴。   这些天虽宫女也替她擦过身子,但擦澡那有泡澡来得舒服?   怀策将楼心婳的意思告诉小真子,宫人立即准备起来,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楼心婳双手撑在锦被之上,可臂弯一软,自己双手滑开,身子根本没撑半点起来。   她不信邪又试了试,这次虽然撑起一点点,但双手颤颤,最后,整个人往后摔在床上,楼心婳都被这反震震得微有些头晕。   楼心婳目光呆滞地盯着床顶,眼角余光瞥见有人一言难尽地在看她挣扎,她侧眸看了过去。   怀策若无其事转开眼,理了理分明没乱的衣袍。   楼心婳哼哼两声。   他肯定看见了,还装呢!   奈何她现在有求于人,不好发作,只好努力往床沿挪动,伸手。   怀策衣袖被人扯了扯,在他看过去后,楼心婳放开拽着他袖子的手指,转而两手朝他张开。   ──抱本宫去浴房。   楼心婳说完还嘟着嘴,显然对于自己万事都要依赖怀策的状态很不满意。   但再怎么不满意,摆在洗浴面前,那就得通通往后排。   她身上还是着寝衣,双手软软朝他伸来,窄袖往后褪了褪,露出楼心婳一截莹白细腕。   怀策挪开眼,对她说了句:“知道了。”   他将被褥掀开,楼心婳忽觉凉意,整个人反射性地瑟缩了下,怀策一顿。   从寝宫到浴房有一小段路,不远,但对于只着寝衣的楼心婳来说,怕是会太冷。   怀策对另名宫人说道:“去取件大氅来给公主穿上。”   都要洗浴了,就免得再穿繁复衣裙,大氅对大病初愈的楼心婳来说,也算是保暖较好的选择。   大红的大氅将楼心婳整个人包覆起来,只余脸蛋露在外头。   白嫩的颊边衬着大氅衣领雪白的绒毛,整个人看着更加无害。   怀策说了声:“得罪了。”   他一手绕过楼心婳腿弯,一手托在她肩后,握住她的肩膀,将楼心婳给整个抱起。   楼心婳紧张地瞪圆眼,她怕自己摔下去,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怀策感觉到她的僵硬与不自在,倏地想起他抱过楼心婳已有三回,却只有这次,她本人是清醒着的。   臂弯里的人重量要比此前都要轻上一些,虽说她本来就算不得重,但这明显的差异还是令怀策一下便察觉出差异。   他侧了侧头,低眸对楼心婳说:“公主怕摔的话,可将手攀上。”   楼心婳看了下他低头后露出的后颈,毫不犹豫将另只手圈上,问他,“像这样?”   她多日未进食,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就连这样攀住也只是虚虚放着。   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指头,以及压着他颈后的手臂,怀策说:“就是这样。”   怀策在想,若非乐宁公主使不上力气,否则,是不是得整个人都挂他身上,她才会真正觉得自己不会摔下?   可怀策自己也没有发现,第二次时,楼心婳有短暂醒过一瞬。   像这样被怀策抱着走动,楼心婳很快就想起她昏迷前那短暂的记忆。   那时的怀策可不像现在,面上挂着像是面具般温和的表情,而是整个下颔都紧绷着,嘴也抿成了一直线。   楼心婳用攀着他肩膀的食指戳了戳他,怀策看了过去。   只见楼心婳眉眼弯弯,笑得像是什么狡诈的狐狸,她问:本宫晕倒了,大殿下是不是很担心?   本以为是雍国皇子,还不知要养多久才养得熟,现在看来成效还行嘛,她出事,不用作戏给昏迷的她看,这位大殿下还是显露出了几分担忧的呢。   怀策见楼心婳笑得自得,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他笑笑回答:“宫里每个人,自然都是担心公主的。”   看似无懈可击的回答,楼心婳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宫里人?怀策作为她面首,自然也算得她宫里的一员。   每个人都担心,那当然也包含了怀策本人在内,不冲突的嘛!   怀策看楼心婳笑得更灿烂了,面上虽还挂着笑意,内心却还犹觉哪里不对。   他应当是好好同乐宁公主解释清楚了,没错吧? 第20章 共骑   楼心婳养了几天,终于能正常说话了,行动也恢复如常。   不光如此,整个忘忧宫也回到平时那个欢愉的氛围,宫人们面上又重新带了笑意。   即便楼心婳已不需要再事事依赖怀策转述,但她还是喊了怀策过来。   宫人取来各式骑装,楼心婳挑花了眼,按了按额角,问他:“本宫穿哪件好看?”   怀策扫了一圈,一眼看见大红骑装最为显眼,楼心婳的眼也落在那一件上。   红色这色泽,就好似贴了楼心婳名字,让人一见就立刻想到她。   但楼心婳却幽幽叹了句:“这件还不够亮眼啊……”   花纹太黯淡没有意思,也就只有面料的红显眼,若是加上旁边那件的纹样,两件互换中和下,那可就完美了。   怀策刚想说,左边浅水蓝那件就极衬楼心婳──但,是洗去妆容,素着脸的楼心婳。   只是秋猎那日,楼心婳应也会以浓艳的妆出现在人前才是。   他还未答,楼心婳又扔了一个问题来。   楼心婳扭头问他:“对了,大殿下的骑装可备好了?”   怀策闻言却是顿了下,回问一句:“……我也要去吗?”   他没听泰隆帝说起啊。   楼心婳听他这么说都惊呆了,把身子整个转向他,同怀策说道:“本宫都去了,你自然也是得去的啊!”   说着说着,楼心婳还伸手出来比划,举例道:“父皇此前都会带宠妃、安王皇兄也会带王妃的!”   怀策:“……”   所以他是什么?宠妃还是王妃?   楼心婳没注意到怀策欲言又止的神情,忽地击掌,突发奇想地提出一个提议。   “有了!大殿下,我们干脆直接做套新的骑装吧?你一套,我一套,刚刚好!”   对嘛,都不喜欢的话,重做一套就是啦!   楼心婳喊来小真子,“小真子!同父皇说秋猎本宫要带大殿下同去!还要新的布匹做骑装!”   离秋猎还有一段时日,算算时间应是恰好能来得及。   怀策望着小真子走远的背影,心想,他好像还未答应?   但,不论他应不应,事情都已成定局。   泰隆帝不仅没有驳了楼心婳的意思,小真子回来时还带了帝王赏赐的布匹。   楼心婳看得眼睛发光,“这个好!”   就知道父皇那儿有好东西!   于是喊来宫人量过两人尺寸,骑装的赶制即刻展开,愣是在秋猎前恰恰赶上。   秋猎当日,楼心婳一身月白骑装。   衣上绣着的纹样在日光照耀下,隐隐泛着微光,比在室内时的模样,都要来得抢眼。   单是一个楼心婳已让人挪不开眼,更别提她身后还有着了同款装束的怀策。   他们二人长发都束成马尾,骑在马背上时,发尾一摇一摆,但楼心婳很是委屈。   “本宫也想单独骑一匹马。”   奈何他俩同骑在一匹黑马之上,放眼望去,周遭的人只有他俩共骑。   身后的怀策捞过楼心婳被风吹到他面颊的长发,动作很轻,都没扯疼了她,甚至于楼心婳压根就没发现,自己乌发一直疯狂在骚.扰后面的怀策。   怀策淡定回她,“陛下不允,公主忍着些。”   就楼心婳这副身子,万一骑马时发病,单独一人着实危矣。   泰隆帝会答应楼心婳一起去秋猎,也同她做了条件交换,便是要她与他人共乘。   怀策心想,也难怪乐宁公主说要带他一起去秋猎时,泰隆帝能答应得那般干脆,原来就是在这儿等着他。   但,比起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面首”,应有旁的人更为合适才是。   前头的三皇子朝他们挥了挥手,楼心婳很敷衍地抬了下手当作回应。   怀策问她,“公主为何不与三皇子殿下一道便好?”   楼心婳本来已经够伤心了,听到怀策问这句,她扭头瞪着他,不可思议地问:“你莫不是在嫌弃本宫?”   怀策一噎,这是怎么理解的?   他无奈笑着解释,“公主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着三皇子殿下到底是公主兄长,你二人共骑一骑,兴许较为妥当。”   毕竟马背上就那么一点位置,楼心婳也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香香软软的姑娘家,与大男人同乘一骑,委实不怎么妥当。   楼心婳得到答案后扭回头看向前方,知道怀策不是在嫌弃自己,她也就不多加计较了。   转回去后,楼心婳才说了句:“三皇兄不行。”   怀策这个角度看不见楼心婳的表情,只从她声音听出几分凝重。   才想多问几句,一阵马蹄声自后方传来,安王骑了一匹棕马赶到他们旁并骑。   “四皇妹。”   楼心婳瞥了他一眼,“大皇兄。”   怀策也喊了声:“安王殿下。”   安王眼神复杂地看了怀策,勉强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发难。   他多少也听说是这位雍国皇子到父皇面前告的状,才让他母妃从贵妃降为宁妃。   偏偏又知母妃真有害乐宁的意思,安王心情就越发百感交集。   他将视线转回楼心婳身上,瞧见她与怀策穿的明显是同件布料裁出来的衣后,握着缰绳的手更是收紧了些。   这还幸好穿的是月白色的衣衫,若是照楼心婳以往穿衣风格,两人倘若都穿上大红骑装共乘,那瞧着可还真像是一对将要成亲的新郎新娘。   安王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象摇散,同楼心婳伸出手,“你要想骑马,大皇兄带你一道?”   楼心婳连侧头看他的手都没看,摇头拒了,“换来换去的,麻烦,谢大皇兄好意,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了。”   听她这么回,安王也没生气,收回手叹了声:“这哪有什么麻烦的,这种事你直接来喊大皇兄也就是了。”   视线有意无意瞥向旁边碍眼的怀策。   ──也就不用再麻烦旁的碍事人。   安王独自策马奔向前,而安王妃搭乘的马车还远远落在后头。   她面上虽施了精致的妆容,可神色难掩憔悴。   侍女为她倒了杯茶,“王妃,您得振作起来,起码在陛下面前,可不能再这么愁眉苦脸的。”   安王妃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知道,只是……我也不想这样。”   一想到她查到的事,她心里就凉飕飕的。   安王妃忆起那些,把涌到眼底的泪意又逼了回去,不解地问:“我真不知道,殿下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千里迢迢从周国嫁到晋国来联姻,可夫婿人前对她尊敬爱重,私底下根本不怎么想搭理她,连夜里到她院子歇下的次数都少。   本以为是因自己周国公主的身份惹他不快,毕竟这就是场没有感情的政治联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是难得。   但她真没有想到,她的夫婿、晋国的安王,竟然在府外养了那样多的姬妾!   听到下人回报查到的消息时她本还不信,直到她亲眼看着对她冷脸的夫婿温柔笑着拥那些女子入怀,安王妃登时眼前一黑,心都碎了个彻底。   安王妃鼻子一酸,忍下的泪险又涌上。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还比不上那些女子?而安王既然喜欢,为何又不迎她们回府,给她们一个正经名分?   而且……安王妃轻蹙起眉。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虑,总觉得安王养在府外的那些姑娘,好像长得特别眼熟。   奈何究竟长得像谁,安王妃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第21章 承让   进入猎场后,众人四散,唯怀策带着楼心婳,策马走在泰隆帝的白马旁。   他们二人这样显眼,泰隆帝就是不想注意到都难。   泰隆帝瞧了瞧楼心婳面色,确实是恢复了不少,备感欣慰。   尽管如此,他还是又张口问了几句:“乐宁身子怎么样?若有不适千万别勉强,随时告诉怀策殿下,可知晓?”   楼心婳脆声应道:“父皇,儿臣今日挺好的,您放心吧!”   泰隆帝无奈笑笑,就乐宁这身子,他哪能放心啊?   楼心婳坐在马上不怎么老实,不是左边看看就是右边瞧瞧,每扭一次头,束起的马尾发丝就会扫过怀策颊面。   已数不清第几次被青丝袭面的怀策,熟练地把那几缕头发拨去,还伸手指向前方,同楼心婳说:“公主快看,那里有兔子。”   楼心婳果然又转了头看过去,兴奋地问他:“哪里?”   活像许久没出门的孩子,看什么都觉新奇。   泰隆帝观察许久,见了他二人的相处方式,也明白过来为何乐宁喜欢与怀策待在一块儿。   楼心婳的目光都随奔进草丛里的兔子一起飘远,泰隆帝见状,笑道:“行了,你们自去玩吧。”   说完还转向怀策,郑重同他说道:“乐宁就托怀策殿下看顾了。”   怀策拱手,“是。”   楼心婳把他俩对话听在耳里,哼哼两声,“我自己也可以的。”   哪里用得着人随时看顾嘛。   可惜泰隆帝并不当回事,还嘱咐她,“可别太为难怀策殿下。”   泰隆帝说完就走,楼心婳鼓起嘴,忿忿不平地望着她父皇开始大展身手的背影。   她看起来难道就像会为难别人的那种人吗?   被父皇暗地里数落,跑走的小兔子也看不见了,楼心婳垂头丧气。   就在这时,怀策轻拉缰绳,缓慢前进的马儿停下。   怀策从内侍手里接过弓箭,将羽箭搭上。   楼心婳听到声响,正想往后看,头才转了一半,怀策便附耳过来,“公主可切莫乱动。”   怀策声音压得低,又凑得近,楼心婳听到的第一反应是想反手把他脸推开,幸亏她还记得这是在马背上,才没有贸然动手酿出悲剧。   她揉了揉自己耳朵,总觉得凑那么近同她说话怪不适应的。   而怀策在说完的当下,箭已离弦射出。   内侍自草丛里提出一只中箭的狐狸。   楼心婳惊喜得双眼发亮,把刚刚的插曲忘到脑后,指着那只狐狸问怀策,“大殿下什么时候发现的?本宫怎么都没看见?”   她都不知道狐狸在附近,怀策就已先做出行动。   而楼心婳后来才知道,狐狸只是开端而已。   怀策箭无虚发,次次都能射中猎物。   每回他拉弓时,楼心婳就偷偷扭头看他。   怀策在射箭的目光专注凌厉,可一旦箭离了手,加上又注意到楼心婳的视线,怀策迎向她的眼就会在交会之时又恢复如常。   他举了举手中的弓,问她:“公主可想试试?”   怀策不提还好,一开了这个口,楼心婳整个被勾起兴趣。   “可以吗?”   “自然可以。”   怀策将弓递给她,楼心婳兴致勃勃接过,也很想如怀策那样,利落地从手中射出羽箭。   然,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楼心婳不仅弓拉不开,箭也搭得歪七扭八,箭头更是往下垂。   怀策瞧着,若照这方向瞄准的话,那乐宁公主射中的猎物,只怕就是他们身.下这匹骏马。   他不动声色将箭矢往上拨,而楼心婳拉弓的手颤颤,出声求救,“本、本宫拉不开……”   声音甚至都带着哭腔。   怎么看着简单,实际上这么难啊?   怀策轻轻说了句:“不打紧。”   楼心婳都要哭了,心说这哪里像是不打紧的程度?   草丛那儿传来动静,楼心婳听见了,她急急对准,最后发现自己这箭应是很难射出,垂下手正打算放弃。   这不好玩!   她手还未全放下,另只手便已搭上。   “失礼了。”   楼心婳的手被怀策覆上,两人握弓的食指.交叠在一起,楼心婳都还能感觉到他略硬的指腹。   紧接着,她连一半都拉不开的弓,轻易被怀策带着,拉开许多。   怀策的声音又在她耳侧响起。   “公主,可以放箭了。”   楼心婳也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想也没想,手上就已做出动作。   她放开手指,怀策算准时机,也与她齐放。   羽箭“嗖”地,从两人手中射出,箭矢前端没入恰好要奔出来的野兔身体当中。   内侍提了兔子过来,楼心婳简直不敢相信。   楼心婳开心地一把抱住怀策手臂摇晃,“你看到了吗!本宫猎到的兔子!”   怀策的眼轻飘飘从自己手上挪开,顺着她的话说:“嗯,公主猎到的。”   还不等楼心婳继续发表心得,“啪啪啪”一阵拍手声骤然打断。   安王也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这时驱马向前,夸了楼心婳,“四皇妹好身手。”   说话时,他眼神扫过楼心婳握住怀策臂上的手,安王望着两人亲昵的举止,眸色微沉。   在安王审视他们的同时,怀策也在打量他。   他们交情不深,要说熟识也称不上。   只他总感觉这位晋国的大皇子安王殿下,有时候看他与乐宁公主的眼神极不寻常。   泰隆帝和三皇子偶尔看他的目光也很一言难尽,但他们的却与安王又有不同区别。   怀策思索,究竟是差在何处?   而楼心婳在安王出现后,笑意略收。   她看了安王身后,护卫马上不仅有一只大型猎物,竹篓里的小型猎物也都快满出来,不嫌不淡地说了一句:“皇兄收获颇丰。”   安王被夸得面露笑意,谦虚地说:“哪里。”Pao pao   本要继续同楼心婳说下去,忽见野鹿自前方窜过,安王忙搭起箭,急急射出。   一箭虚发,射中林木。   安王以为楼心婳不懂这些,特意同她说道:“动物躲树林里,范围小,得把它逼出来,没有林木遮挡,便能更好擒获。”   楼心婳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就是现在他射不中,要把动物赶出来到空旷处才比较好拿下嘛。   就在他们说话间的功夫,野鹿受到惊吓,转了个方向就要逃。   安王正打算策马追上,一只羽箭越过他,射出的角度避过树木,“噗”地,准确射中鹿腹。   野鹿倒地,安王顿住,缓缓回头看向射出箭矢的人。   怀策笑得温和,对他拱了拱手,“承让。” 第22章 脸疼   怀策越过安王,带楼心婳去看他射中的野鹿。   走着走着,本以为只是马儿行走颠簸,但怀策发现,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楼心婳双肩颤抖,抖到最后头还往后仰,就这么靠在怀策身上。   怀策被楼心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僵,另只手却反射性地圈住她,才免得她动得太过,摔下马背。   然后,他听见楼心婳低低的闷笑声。   “哈……”   闷笑到最后,偶尔还有几声没忍住的笑声溢了出来,楼心婳旋又将嘴闭得更紧,瞧着忍得很是辛苦。   待到他们走远,怀策才问道:“公主莫不是不喜安王?”   楼心婳笑到没力,干脆整个人倚在怀策怀里。   听怀策这么说的当下,楼心婳当即坐正身子,正儿八经地回他,“大殿下在说什么傻话呢?”   方才憋笑憋得太过,楼心婳这话说着,气都略有不足。   她歇了会儿才接着说道:“那好歹也是本宫皇兄,哪有什么讨不讨厌的?”   但,一想到安王以为就要到手的猎物,被怀策不费吹灰之力抢走的表情,楼心婳捂住了嘴。   她又想笑了。   怀策看得无奈。   乐宁公主都笑成这样,还说不是讨厌?   从他这角度看去,隐约能见她侧颜。   楼心婳笑得眼里盈出水光,眼角都给笑得红了,就像轻轻扫上一抹胭脂。   哪怕是笑声稍停的现在,她的眉眼也都还带笑意,显得很是愉悦的样子。   怀策自己嘴角也跟着无意识往上勾了勾。   其实,乐宁公主若说讨厌安王,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一来乐宁公主与宁妃本就不对付,对宁妃所出的安王与三公主交情也就那样,且……   安王看乐宁公主的眼神,特别奇怪。   与三皇子纯粹的关心不同,安王的目光更像是在算计着什么,连他这旁人看着都觉不适,何况是乐宁公主本人?   陆续又猎了几只动物,楼心婳兴奋得太过,体力用罄,整个人软软歪在怀策怀里,腰都直不起来。   怀策单手圈着她,另手握着缰绳,就没多余的手再张弓搭箭。   “公主,这样危……”   话说到一半,怀策便主动住口。   因为他知道再继续说下去也没用。   ──乐宁公主双眼紧闭,匀称的呼吸声传来,已是把他胸.膛当枕,睡了过去。   枝头上鸟儿轻啼,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还有身边马匹哒哒的马蹄。   声音这样多,又是在马背上,也真亏得楼心婳能睡得这样香甜。   小真子驱马向前,轻声问道:“大殿下,那咱们这是……继续吗?”   怀策摇头。   “回去吧。”   乐宁公主都这样了,也不好再继续狩猎。   只能说泰隆帝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大抵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否则乐宁公主若是一人单骑一骑,这会儿怕是已在马背上睡得东倒西歪,随时都能摔下。   寻常人或许不会发生这样令人错愕的事,但乐宁公主的身子……   想到她昏睡的那几日,怀策眸子沉了下来。   若没泰隆帝亲口证实,怀策大抵也不会知道,乐宁公主已是风中残烛。   鲜活的少女只是暂时性的假像,扒开那层外皮,里头早已残破不堪。   回到营地,怀策率先下马。   常喜见怀策把沉睡的乐宁公主给抱下马,动作小心谨慎,犹如像捧着什么珍贵瓷器。   他看过怀策各种神情,却从未见他这样郑重。   常喜面上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怀策自然也注意到他,眼神却仅是轻轻扫过,没有因常喜的表情有任何反应。   替楼心婳拉好被褥盖上,许是觉暖意,楼心婳睡梦中嘴角轻扬,在温暖处以自己的脸颊蹭了蹭。   ──蹭的恰好就是怀策拉被子的手背。   小真子捂住眼睛,默默退了出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怀策则是被楼心婳蹭得手都僵住,没再继续动作。   她的脸庞很嫩很软,嫩得有如花瓣娇柔,光滑得在轻蹭时都毫无凝滞。   楼心婳不胖,身材娇小玲珑,姣好的身材被包覆在繁复的衣裙内,脸上瞧着并无多余赘肉,偏那张娇颜甚软,靠上怀策手背时,怀策只觉自己的手陷入一片温软当中。   他甚至都在想,自己的骨头会不会磕着了她?   然楼心婳蹭完也没换过姿势,就这么靠在怀策手上入睡,显然对他手上的温度很是满意。   怀策觉得,自己应当把手抽离。   适才常喜的眼神他看见了,怀策不是不清楚那其中涵义。   常喜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乐宁公主好得太过。   怀策将手轻轻挪开,才刚动了下,楼心婳便立即皱起眉头,脸颊像在找寻他似地追了过来,怀策只得静止不动,楼心婳眉间这才舒开。   他无声叹了口气。   怀策知道常喜在担忧什么。   可乐宁只是个生命将到尽头的小姑娘。   自从知晓这点后,怀策自己也明显感受到,他对乐宁公主的骄纵越发纵容。   以前或许会为了一己之利逢场作戏,心里实则厌烦得很。   而现在比起厌烦,怀策对楼心婳更多的却是无奈和包容。   毕竟谁也不会跟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计较太多。   要怀策来说,常喜就是想太多。   他垂眼,看着因为枕着他的手,自己面颊都睡得歪了的楼心婳,又替她拉了拉滑下的被子。   傍晚。   楼心婳是被一阵烤肉香香醒的。   她眼睛都还未睁开,鼻子便先动了动,喃喃说了句:“好香啊……”   刚睡醒,声音都还带着懒散的鼻音,本以为只是自己感叹,谁料还真等来香味源自何处的答案。   一个声音就在她身侧响起。   “外头在烤肉,公主可是饿了?”   楼心婳轻轻“嗯”了声,还是闭着眼,“本宫要吃肉……”   鲜嫩的肉香加上调料香气阵阵扑鼻而来,香得她都觉嘴馋。   可回答完,楼心婳才觉不对。   她一下睁开眼,便瞧见怀策坐在床边,正扭头吩咐小真子,“公主要吃肉,取一些过来。”   小真子应声诺退下,楼心婳脑子还犹觉恍惚。   怀策使唤她宫里的小内侍,使唤得还挺熟练啊?   不过这使唤也都是为了服侍自己,楼心婳乐得轻松。   视线从旁收了回来,楼心婳注意到自己脸颊颇有些疼。   好像有什么硬硬的压在她脸下。   楼心婳将自己往里侧稍微挪了挪,看见方才自己压着的是什么后,楼心婳眼睛都直了。   怀策的手不动声色收回,若楼心婳没有看错,他手背还被她压出了红痕。   “公主醒了?”   怀策将手缩回袖里,面色淡定,好似手被枕着睡的人不是他那般。   楼心婳忽然就有些委屈。   察觉他面色变化,怀策又问了声:“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例行的问句,这几天每个人见了楼心婳,总得问上这么一句。   楼心婳向来是回身子没有大碍,可今日,她却扁着嘴点了点头。   怀策眸色倏地变得凝重。   楼心婳吸了吸鼻子,同他说:“本宫脸疼。”   脸……   怀策表情空白一瞬。   他视线移向刚刚楼心婳贴着他手的脸,那侧红了一块,与此同时,怀策自己借出的手,也传来尚未退却的酸麻感。   自己都如此了,那楼心婳的脸,不疼才怪。   楼心婳都说到这地步了,可怀策还是待在原地,她不解地看向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自己说过的话。   “本宫说,脸疼。”   重音特别加重后两个字。   怀策不解其意,只得虚心求教,“所以?”   他该怎么做?请太医?   楼心婳叹了一口气,干脆直接仰起脸,把红了的那侧对着怀策,“当然是给本宫揉揉啊!”   这也要她教吗?   怀策:“……”   嗯,是那个熟悉的乐宁公主。   三皇子一听楼心婳也想吃肉,兴致勃勃装了鹿肉和兔肉,端着去寻她。   “四皇妹!来尝尝你三皇兄的手艺!”   三皇子踩着雀跃的步子迈进楼心婳营帐,迫不及待想听楼心婳的感想,可一进去,他脚步一转,立刻垮脸退了出来。   “打扰了。”   未成亲的三皇子目露惊疑,耳根子都红了。   那个怀策!竟然在捧着他四皇妹的脸,不知在做什么! 第23章 揉脸   安王见了捧着一盘肉,面红耳赤站在楼心婳帐外的三皇子,不由纳闷问:“三弟你杵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说完不免又抬头看了下天色,心中疑惑。   这天气有那么热吗?三皇子脸都红了。   三皇子没料到会在这儿碰上安王,他的营帐不是在另一端吗?   等瞧见跟在安王背后的内侍端着一盘肉,顿时了然。   他显然也是想来寻乐宁的。   安王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等三皇子询问便道:“我打算给乐宁尝尝我猎到的野鸡肉。”   说到一半,他视线转向三皇子手中也端着盘子,上头粗旷地放了两大坨肉,顿了顿,只笑着说:“看样子三皇弟与我,所见略同。”   都是来给乐宁送肉吃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三皇子还是觉得怪异。   安王妃和三公主这次秋猎也来了,安王不顾自己妻子和同胞妹妹,跑来乐宁这儿献什么殷勤?   跟乐宁一块儿长大的是他和二皇兄,又不是安王?   不过想到这几年安王对乐宁的态度,三皇子很快就把这异样压下。   安王原本就挺疼乐宁的,以往乐宁与三公主有个什么争执,安王也不会偏帮三公主,更多时候甚至还会站在乐宁公主那儿给她撑腰,每回都把三公主气得牙痒痒,不知情的,说不定都还以为安王与乐宁才是同胞兄妹呢。   三皇子想不通,也就先将此事放着,转而同安王叮嘱更重要的事。   “现在先别进去,乐宁忙着呢!”   谁知道现在进去会看见什么?   三皇子虽尚未成亲,但那些有的没的事,也是听了几耳朵的。   安王听了反而更好奇,“乐宁在忙些什么?”   三皇子附耳过去,正想着该怎么同安王说个清楚,突然,“唰”的一声,营帐掀开,三皇子惊得险些将手里肉扬了。   小真子从里面出来,左右看了看两位皇子。   这两位金尊玉贵的龙子龙孙,为何在他们公主营帐前鬼鬼祟祟的?   他压下满心的疑问,只让他们进去。   三皇子本来担心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迈进帐里的步子相当谨慎。   楼心婳已洗漱完,懒洋洋倚在榻上,而她身边坐了个怀策,正在给她……捏脸?   三皇子傻眼。   楼心婳听见声响,抬了抬眼皮子,瞧见安王也在时顿了顿,转开目光。   “二位……皇兄……坐……”   楼心婳的脸被怀策捧着,右脸被他掌心包覆,饶是揉按的劲道再轻,但揉脸时不免会扯到楼心婳的面庞,她说话时被干扰,说出的字句也就断断续续的,所幸勉强还算能听懂。   两位皇子面上呆滞,三皇子看了看怀策,又看着楼心婳,问:“你俩这是在做什么?”   要不是楼心婳面色如常,他还以为怀策当着他和安王的面在欺负乐宁呢!   不同于三皇子直接问出口,安王却是沉默。   他看楼心婳毫无防备,就这么将自己的脸置于怀策掌中,对怀策的碰触毫无半点抵触。   安王指尖微动,艰难地把目光从楼心婳与怀策相触的肌上拔开。   楼心婳把自己红掉的脸转向三皇子,经过怀策揉按,那一片红痕已是淡去很多,但仍是看出还残留的些许印子。   她说:“刚才小憩时枕着东西睡,脸被压得疼了,三皇兄你快帮我看看,红印消了没?”   三皇子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睡的?也能睡成这样?”   虽是笑出声,却也仔细弯腰给楼心婳瞧脸。   “再一下印子就能退了,你说你是不是傻?压着东西也不知道避?”   楼心婳幽幽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怀策,“我也很想知道,‘那东西’是怎么压在我脸下的。”   “那东西”的主人怀策:“……”   什么叫过河拆桥?   乐宁公主这便是了。   见楼心婳还盯着自己,似是要他给出个解释,怀策轻叹口气,淡淡说道:“这事,是公主殿下自己的意思。”   怀策此话一出,帐内其他三人纷纷看向他,尤其是两位皇子,表情更显探究。   这事还跟怀策有关系的?   楼心婳挑了挑眉,“本宫的意思?”   她可不记得啊。   怀策看明白楼心婳面上露出的意思,心说,乐宁公主要是记得,也不至于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慢条斯理地道:“公主在马背上睡着,我将公主抱到营帐,放在睡榻之上,偏生公主睡着了,把我的手背当枕头,脸就这么挨了过来,一旦要收手,公主也紧追而来,非要挨着。”   怀策抬眼看楼心婳,听明白前因后果的楼心婳心虚别开眼,“哦,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三皇子心里偷笑,单凭这对话也听出来是什么情形,忙喊内侍搬来小几放肉,给楼心婳解危。   “来来来,别顾着说话了,趁热吃肉啊!”   他将自己那盘推到楼心婳面前,恰好把安王带来的盘子往旁挤开了些,安王见状,眉头微挑。   “这样摆,杯子就放不下了。”   安王以这为由,将自己带来的野鸡肉挤到楼心婳正前,原本打算摆盘的内侍呆在一旁,活都被两个皇子抢了。   楼心婳眼睁睁看着香喷喷的两盘肉你进我退,热气都要给散没了。   她眉头一皱,话还未说,怀策已伸手将两个装肉的盘子推开,中间挤入一空盘。   两位较劲的皇子,同时转移炮火,视线齐齐转向怀策。   怀策垂眼,用洗净的匕首将另两盘的肉切去焦黑部分,分成小块,挪至空盘中。   他以银叉串起一块恰好是一口大小的肉,另手掌心朝上在下垫着,就这么凑到楼心婳面前。   “公主不是饿了吗?现在入口,应是正好。”   本来有话想说的两位皇子一听楼心婳饿了,立刻闭紧嘴,再看小几上满满当当的三个盘子,再无挪动空间,也就收回那争夺的心思。   怀策本意是想让楼心婳自己拿着银叉,奈何楼心婳向来是能动口就不动手的,红唇凑上前,轻轻咬走上头的肉块。   涂了艳红口脂的唇瓣与怀策指间险险擦过,怀策捏住叉子的手指尖泛白,直到上头肉都空了,怀策的手仍未及时收回。   三皇子近距离瞧了这场喂食秀,颇为心梗地端了杯茶,别开眼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他每回看见四皇妹与怀策腻在一起,分明是在光线被遮挡大半的帐内,但他仍是觉得刺眼。   刚想同安王说几句悄悄话分享一下他此刻心情,便见安王垂在身侧的手紧捏成拳,手背上都冒出狰狞的青筋。   三皇子立即退了回去。   看样子,差点瞎眼的人不光只有他一个。   知道这点,三皇子也就觉足够了。   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人受伤,甚好! 第24章 暖手   肉被烤得外脆里嫩,肉汁都沁出皮外。   一咬下,咸甜的调料与肉的鲜香盈满口中,楼心婳吃得都无心说话。   待到咽下,她才同一旁等候她感想许久的三皇子道:“挺好吃的。”   三皇子大喜,“那就好!四皇妹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取来!”   楼心婳摇头,“你自己吃你的吧,我有这些就足够了。”   她的胃口并不大,多半都是分次进食,才能用完寻常人一餐的饭量。   太医说,之后她的食欲会更加减退,趁能吃、想吃的时候多吃些,否则体力也会随之消退。   楼心婳本以为骑骑马也无所谓的,但事实就是──她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她不得不认清自己如今身子状况,真的已大不如前。   楼心婳眼睫半垂,忽然低落。   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兔肉,楼心婳看了过去。   回过神的怀策叉起肉块,凑到楼心婳嘴边,“公主,尝尝。”   怀策喂肉的时机拿捏得很好,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察觉楼心婳正在难过,想转移她注意力而使然。   这回他捏住银叉末端,给上头腾出了许多空间,楼心婳再怎样张口咬下,也不至于会有唇再同他手指接触或将要接触的可能。   楼心婳压根没注意到怀策手拿银叉位置的前后差异,只知有肉堪吃直需吃。   肉香扑鼻,楼心婳也毫不客气咬掉上头几欲滴出肉汁的肉块。   汁水本就要落不落的,楼心婳贝齿一咬,肉经挤压,汁液当即落在怀策手上。   白皙修长的指沾染一滴油汪汪的褐色肉汁,怀策眉头连动也没动一下。   只见那滴肉汁顺着怀策起伏的骨节滑开,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怀策不动声色收手擦去。   那肉汁分明不烫,可滴下时,怀策仍觉灼人。   但,令他觉更为灼人的,还有另一道视线。   安王面带笑意,可下颔却绷得死紧,似紧咬牙关,不知在忍耐些什么。   瞧见怀策看来,他那逼人的目光才略略收回,只对他颔首一笑,风度好得不像稍早被他抢过猎物的人。   怀策敛眸,越发觉得此人古怪。   秋猎结束,楼心婳这趟出门累着了,睡了整整两天才醒,又惊动了宫里不少人。   怀策听太医说,这情况往后会经常发生,且公主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久,最终,许是……   许是什么,太医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众人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终,公主将长眠不醒。   听闻此话,除楼心婳以是习以为常外,其他人听了均是面色凝重。   楼心婳把玩小真子出宫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懒懒地道:“这也没什么,没见本宫这回还是醒来了吗?”   这次是醒了,但下次谁也不敢保证。   然楼心婳也不知是真的全然不在意,还是觉得在意也没用,干脆放弃。   依怀策对乐宁公主的了解,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兴许高些。   乐宁公主向来最不喜做些白费功夫的事。   怀策正想说话,却见楼心婳手中摆弄的方盒一根根长方形柱状被她戳出。   这盒子是以木条组成,推动一处,对应的另一端就会有木条突出,还不是每次按了都能有反应。   然,楼心婳方才推出的那根与其他木条不同,竟是空心的不说,里头还有一抹白一闪而过,楼心婳当即又推了回去。   楼心婳抱着盒子站起,说:“这玩意儿好玩,本宫拿给父皇瞧瞧去。”   嘴角笑意不是平时那种懒散的笑,而是多了几分雀跃,怀策心中存疑。   乐宁公主的心情变化,与她手中物有关?   还不等怀策细想,楼心婳一僵,转头看向怀策。   怀策坦坦荡荡迎向她的目光。   楼心婳睁圆眼,脚下转了个方向,踱步到怀策前方。   她身量要比怀策来得娇小,站到他面前,楼心婳还需仰头看着他。   无视怀策那无懈可击的笑容,楼心婳直接问出她心中疑问:“你看见了?”   楼心婳抱着方盒的指尖用力,尖端都从樱粉变得略为泛白。   是她大意了。   往常自己得花好一番功夫才能开启,也就不以为意继续翻弄,谁料这回的竟是让她随手给戳出来的,难不成她以前用心解的都解了个寂寞不成?   楼心婳对这事实颇为震惊,但比起自己无心插柳要比用心得来的成果要好,她更在意──怀策刚刚看到了多少?   怀策微笑,“不知公主说的是?”   楼心婳看他那张假惺惺的笑脸看了许久,偏偏笑得再假,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她想起自己的脸被怀策捏过,但她好像还从未摸过他的脸,心里不由生出一股不平衡来。   这不公平!   楼心婳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顺势抬手。   她微凉的手覆在怀策带着暖意的颊上,在先感受触感前,楼心婳就已先被暖了手。   楼心婳发出喟叹:“真温暖啊……”   被当手炉的怀策:“……”   他只觉得乐宁公主指尖越发贴近自己的脸,若不是另一手还抱着木盒,怕是两手都想直接捧上。   楼心婳一边暖手,还没忘正事,一边仰首同怀策说:“大殿下不知道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就喜欢聪明人。   哦,温暖又聪明的人。   暖完手心,楼心婳将手一翻,换成手背继续暖。   娇嫩的肌肤贴在自己颊边,怀策无奈,自己把头低得稍低些,让楼心婳抬手可以抬得省力点,顺带吩咐小太监去取来手炉。   他说:“人脸哪有手炉温暖?公主暂且忍忍,手炉他们已去准备了。”   楼心婳对这话可不认同,她说:“手炉是硬的!可大殿下的脸又暖又软,舒服多了!”   “……”   被拿来跟手炉比较,怀策也不知自己该做何感想。   楼心婳去寻泰隆帝后,怀策面上被她捂得泛凉的面庞还没恢复。   暖意都被楼心婳的手汲取走,手暖了,她满意了,当即转身走人,走得特别潇洒,头都没回一个。   脚步声响起,怀策回头。   常喜说:“殿下,安王那儿有动静了。”   怀策凝神,“说。”   “安王妃发现安王在外头养了许多姬妾,这几日心神不宁,被宁妃瞧了出来,正在同她哭诉呢。”   “哦?”   这倒是真意外了。   看不出来,安王一脸道貌岸然,在乐宁公主面前还维持着好哥哥形象,原来私底下竟是好.色之徒吗?   不过这消息怎么听怎么奇怪,怀策问:“你说他那些姬妾,养在外头?”   堂堂王爷,看中的女子不带回王府,偏生养在外头,这又是为何?   “正是,一开始宁妃也不信,可安王妃连宅子所在位置、安王何时会过去、去了会待多久,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宁妃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怀策点头,“此事再探。”   泰隆帝谨慎,但,他再如何谨慎也不会想到,安插人手进晋国皇宫的事,他自十年前流落晋国时就已在着手。   四皇子年幼,三皇子不日启程至雍国,二皇子生死未卜,最具威胁的安王只要扳倒他,大事就成了一半。   有了晋国收入囊中,他在雍国那群弟弟们,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看着盆景的绿植有五片落叶落下,叶片盖不住湿润的土壤,一看又被好好“灌溉”过。   怀策那身严肃气息当即就四散,只徒增哭笑不得的无奈。   晋国的乐宁公主……真是个妙人。   怀策说不上喜欢,不过,也并不讨厌。 第25章 字条   宁妃听安王妃哭诉,自己儿子怎会干出那种事?她本是不信的。   但……安王妃哭得泣不成声,不似作假。   “母妃……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宁妃自己事情已经够烦了,眼下又出了这事,她也不可能不管不顾。   安王妃是个本分的,若非如此,加上这门婚事又关乎晋周两国,否则她也不会多问。   她是知道自己儿子并不满意这门婚事,但也没想过,他们夫妻俩竟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宁妃安慰道:“这事母妃会派人去查,待查清是怎么回事后,母妃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安王妃隔着泪水,望向面容模糊的宁妃。   她是安王的母妃,会站在安王那儿,还是自己这个儿媳这儿,安王妃不用多想,都能得出答案。   可她能依赖的,也就只有宁妃一人而已。   “还请母妃为儿媳做主。”   安王妃声音哽咽,哭得太久,声音都带点哑意。   宁妃把尚在啜泣的安王妃扶起来,理一理她散乱的鬓发,“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交给母妃处理便好。”   有了宁妃这个主心骨,安王妃才擦擦眼泪,红着眼出宫。   被冷风一吹,安王妃瑟缩了下,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若被安王知晓此事是她说与母妃听的,届时可该怎办?   安王妃想到安王那冷冰冰的眼神,登时打了个哆嗦。   她眼眶泛红,眼泪再度蓄起,努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将涌上的泪意眨回,没在外头失态。   安王妃一走,宁妃肃起面容喊人。   “来人。让人去查查,安王那处宅子到底怎么回事?若有相关谣言,也先压下再说!”   吩咐完事情,宁妃捏了捏眉心。   这事若传了出去,于他们有害无益。   心腹宫女为宁妃轻轻捶肩,力道放得很轻,就怕力气大了,惹得贵人不快。   她温声道:“安王殿下向来是个知分寸的,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谁料,宁妃听了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眉头皱得更紧。   “你懂什么?”她把宫女的手打掉,也不想她再继续帮自己按肩,“就是这样,本宫才更担心。”   她那儿子最是省心,从不需要她过于担心旁的。   男人嘛,好美色乃常事,只是她这儿子竟也沉迷此道,宁妃还是挺惊讶的。   奈何问题就出在,安王是离储君之位最近的人选。   宁妃喃喃:“这要传出好色的名声,可不是件光彩事。”   安王不是不知轻重的,就是因为他懂事,还这么做了,宁妃才更觉讶异。   宁妃轻叹。   她以为儿子只是在女人问题上没处置好,自己派人走个过场,也算是给安王妃一个交代。   殊不知,查出来的事情,却比他们所想的,都要来得严重。   勤政殿。   泰隆帝正在大发脾气。   “不过几天功夫而已,让雍国那群人等着!朕一个儿子在雍国生死未卜,他们人还没找到就急着向我们要人,图什么?”   谢公公与抹着冷汗退下的礼部官员擦肩而过,同盛怒的帝王说:“陛下,乐宁公主殿下来了。”   方才还一脸怒容的泰隆帝连忙调整表情,大怒和大喜两种转变太过剧烈,泰隆帝面上险些抽筋。   他揉揉自己的脸,五官皱起又舒开,赶在楼心婳进殿前就已调整好,以笑脸迎接她。   泰隆帝笑得和蔼,“乐宁来了啊?”   楼心婳快步走到泰隆帝面前献宝,“父皇,快看儿臣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这是儿臣宫里的内侍去宫外搜罗来的,您瞧有趣不?”   父女俩坐在同张榻上,两人专心研究那一小方盒。   适才因帝王震怒瑟瑟发抖的宫人们,此刻有如枯木逢春,对于乐宁公主的到来是再欢迎不过。   谢公公看着泰隆帝与楼心婳,他们不像天家的皇帝与公主,反而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女,闲暇时聚在一起说悄悄话。   泰隆帝拿着木盒翻来覆去地看,“这怎么用来着?”   楼心婳随意指了一处,“从这儿推……”   皇帝照着女儿的话一戳,一根方方正正的木条从另一端窜出。   “哦!”   谢公公:“……”   看泰隆帝笨拙的模样,这要说出去是他们大晋的皇帝,怕是都没人信。   偏生这对父女二人喜好相同,楼心婳每回得到这些新奇物事,总会迫不及待拿来与泰隆帝分享。   只是吧……   父女俩不光喜好相同,连拆解的手法也同样生疏。   谢公公站得稍远了些,不光自己站远,也让宫人们稍退了退,给这对父女留些形象。   等他们退走以后,楼心婳眼神闪了闪,面色不变,手指却按在她刚刚试出来的那里,用力一摁。   从外观看起来与其他木条差不多的长方柱从另一侧弹开,只有他们父女瞧见,那里头躺了一张字条。   与楼心婳同样,泰隆帝见状,眼睛一亮,喜悦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父女俩对视一眼,却暗自将纸条的事藏在心中,谁都没有透露出来,继续看似着迷地,在钻研剩下的机关。   ……   安王怀中抱着一丹凤眼的女子。   女子媚眼如丝,偎在安王怀里,特别小鸟依人。   “殿下──”   一声呼唤,两个字,语调拉长,却被喊得娇媚婉转。   这样的撒娇,安王却很受用,轻轻“嗯?”了一声,低眸看向身边穿着一袭红裙的女人。   女人抱着他的手,下半张脸恰好被他肩挡去,只露出那双着了浓艳色彩,微微上挑的眼。   那上半张脸与朝思暮想的人容貌重合,安王目光凝滞。   他眼神定定看着她,就好像舍不得挪开视线,被她这个人深深吸引──又或者,是透过相似的面容,在注视着别的什么人。   才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面庞,然女子抬脸,整张脸露出,安王手指顿了顿,当即停下动作。   红裙女子丝毫没发现。   她从袖里取出一个香囊,是很低调的鸦青色,上头绣有金色云纹,款式和颜色都较更适合男子配戴。   女子涂了大红丹蔻的指从掌根挑开安王的手,将自己的手和香囊挤入安王手中。   安王想回握住,女子却不让。   “殿下,您要的东西奴家弄到手了,不能捏。”   说着,她那勾人的眼还瞥了安王一眼,比起警告,更像在勾引人。   她另只手撑在安王身上,手指游移,另只手反握住安王的手,同他解说:“这香囊啊,把里面的东西捏碎,无味的香气便会散发出来,凑到人鼻端只要轻轻一嗅──”   女子将香囊与安王的手一齐举高,作势要捏下,却在最后收手,食指轻点了点安王鼻端,然后撑起自己身子,将自己的红唇凑在安王耳边,娇声细语,“那个人,就会在三息内,熟睡。”   她边说,边轻轻朝安王耳垂吹气。   最后一句话,话声压得特别低,就好像话本里魅惑书生的狐狸精。   “熟睡时,任殿下怎么做,半个时辰内,那人都不会醒来。”   一声一声,就像要勾起他藏在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安王知道不能碰、碰不得,却也任凭自己被蛊惑,轻握住香囊。   香囊落在安王掌中,他虚虚握着,任凭身上的女子怎么对自己,他都无动于衷,只专心注视掌中物,拇指在其布料上摩娑。   口中反复念着不能脱口的名,偏因说不得,只能再三咽回。   欢愉时,待到情绪最被挑起的一瞬,安王望着女子的眼,终于忍不住伸手,把人按在自己怀中,轻轻溢出一字。   “乐……”   他抿唇,最后的尾音收起,无声在心里吶喊无数次,他心心念念的名。   香囊还挂在他手上,一晃一晃。   安王目光痴迷。   他就快……能得到她了…… 第26章 (入V通知) 秘密   楼心婳打了个喷嚏,鼻子皱了皱,连眉头也蹙起。   她抱紧自己双臂,莫名感到一股凉意。   怎么忽然变冷了?   正要抬头看看天色,头才仰起,她肩上倏地一重,凉风被挡去大半。   楼心婳伸手一摸,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而替她披上大氅的人缩回手,走回火堆前,拿起沾了酱料的刷子,继续刷在烤得喷香的肉上。   怀策头也不回,对着皮已经烤得酥脆滴油的小羊羔说:“都说了,公主在殿内候着便好,何苦出来吹风?”   这乐宁公主也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忽地回想起秋猎那日的事来。   那一天,乐宁公主认认真真喊了他:“大皇子殿下。”   怀策一时听了,都还有些恍惚。   乐宁公主已有好一阵子没这样唤他,都是直接喊的“大殿下”。   她伸出那双细嫩的手,按下了食指与中指,慢条斯理地数着,“安王烤了野鸡肉、本宫三皇兄烤了鹿肉与兔肉……那么大皇子殿下,你的呢?”   怀策不得不提醒她,“……公主,秋猎已结束了。”   而且为什么他没有烤肉?也不看旁人都在烤时,他做了谁的枕头?   手都被压得死死的,他能去哪儿?还能怎么烤?   乐宁公主单手撑着脸颊,很理所当然地道:“秋猎结束又怎么了?在宫里一样能烤啊。”   怀策心说,哪有乐宁公主说的那样容易?   但旋即,他又想到,提出这事的是乐宁公主。   在宫里烤肉这等离奇事,旁人做来许是不容易的,但乐宁公主……只有她想不想、要不要,在这宫中,对她而言就没什么事是不容易的。   况且,怀策有股预感。   他不论说什么,乐宁公主都有各式理由能挡回来,且最终走向,绝不会偏移她的原有目标。   怀策深吸口气,不抱希望地淡声问:“那公主想吃什么?”   本只是随意问问,谁料乐宁公主还真指了不远处的那座湖泊。   “那就捉鱼,烤鱼肉吧!”   烤鱼……   怀策扶额。   这跟秋猎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听那意思,就是要怀策亲自去捉。   只是……要入水去捉吗……   怀策眸色一黯,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没能及时回应,乐宁公主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最后又不知为何又改了口,“不然的话,羊肉也成。”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局面。   楼心婳回答他:“在里面等还是在外面等,不都一样?况且,本宫怎忍心放大殿下孤身在此?”   说话时,她双眼紧盯四肢被绑起的小羊羔,似是很好奇怎样才能烤得好吃,全然不像她话中所说那样,是来陪伴他。   对乐宁公主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怀策向来最是叹为观止。   这时,小真子快步走来,对楼心婳说:“殿下,安王殿下来了,似是有要事寻您。”   楼心婳停顿一瞬,起身,将手搭在小真子手臂上,直接了当地道:“那走吧。”   经过怀策身后,楼心婳停下脚步,对他说:“大殿下,这儿就交给你了。”   怀策看她披着大红色大氅走远的身影,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他觉得,她还是挺忍心的。   另一方面,宁妃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得来结果。   事关安王声誉,宁妃挥退下人,不咸不淡地问:“情况如何?”   安王妃说的事宁妃已是信了个七七八八,养女人没什么,但为何不养在府里,偏生养在府外?这事有没有传出去?知道的人又有多少?   这才是宁妃派人去查探的真正用意。   可谁料,回报的内侍面色却相当惊慌,就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宁妃见状,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那内侍心里苦,巴不得自己从未知晓过这种事。   他硬着头皮将查到的事一一吐露。   “回娘娘的话,安王殿下确实在那宅子里养了不少姬妾,不光如此,殿下还在那儿置了一处隐密的画室,每幅殿下亲笔所画,都是同一女子,且殿下养着的那些女子,面貌与声音,或多或少也都有与那画像女子相似之处。”   宁妃听到这儿大为讶异,她那儿子竟还是个痴情种?   可是不对。   “你说你只看到画像,为何又说那些女子里,也有声音近似的?”   听起来就好像……他听过安王心仪的姑娘说话似的。   内侍从袖里取出一卷画像呈上,颤着声说:“奴婢偷了一幅出来,娘娘看过便知。”   宁妃的心腹宫女将画像一一展开,首先入眼的便是一袭大红色的繁复裙装。   裙襬有若花朵盛开,颜色红艳如火,衬得画中人点着艳红丹蔻的手越发莹白。   她红唇娇艳,琼鼻秀气,再往上,则是一双魅惑的丹凤眼,眼尾还扫上了红色胭脂,端得是魅惑逼人。   待瞧清那女子长相,宁妃眼睛瞪圆,上前一把将宫女手中画打掉。   她厉声:“这不可能!”   宫女手被打红也不吭一声,赶紧跪在地上将画拾起,她瞄到画中人像时脑子也呆了下,偏不敢表现出来,手脚利落地将其收好,心情却大受震撼,眼睫猛颤。   她看到了,看得特别清楚,且绝不会认错。   ──那上头画的……分明就是乐宁公主!   那可是安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啊!   宁妃尖锐的指甲刺入掌中,她双手握拳,身子都在颤抖。   难怪……   难怪他不把人领回王府。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派出去的太监能看出来,宫里人出入安王府的又岂在少数?   一时之间没能认出来,但长此以往,也终有被人认出的一日。。   试想,将来要成为一国储君的王爷,倾慕的是自己妹妹,府中还收了与亲妹面容神似的数名姑娘,这件事若被泰隆帝知道……   宁妃面色发白。   “去!去把安王给本宫带来!”   这事必得死死摁住才行!   奈何,此事早被怀策埋下的人,透由常喜口中,传入怀策耳里。   羊羔被刷上一层深色酱汁,油脂逼出,与酱料一同被烤得吱吱作响。   常喜附在怀策耳边,说了安王心悦乐宁公主一事。   怀策停下手上刷酱的动作,恍然大悟。   原来……安王以往那些欲言又止,又像在隐忍些什么的表情,是因乐宁公主啊!   怀策眯起眼睛,感叹了句:“这晋国的宫廷秘闻,可真是足够让人震惊。”   常喜也点头称是,忽地想到什么,再道:“还有,安王府那儿的人传来消息,说安王在寻一种迷药,能让人几息之间便陷入沉睡,听说有个姬妾还真为他寻了来,也不知他得了此物要做何用途。”   “用途……说有用的地方也挺多的,但也要看能不能用上。”   用在泰隆帝身上,首先就不可能。   一来帝王除了乐宁公主,根本鲜少与其他皇子公主过近接触,更别提泰隆帝若突然陷入昏睡,引起的骚动有多大,且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近身的人,风险过高。   怀策蹙眉,去思考安王此举用意。   若他是安王的话,得了此物,他会怎么用?   首先应要考虑,安王能接触到的、陷入昏睡也不奇怪的人……   “啪哒”。   怀策手中握的刷子掉下,酱料滴得满地都是。   他猛地站起,结合方才常喜同他说的事,得出了一个可能。   这宫中要说谁昏睡过去最让人习以为常的,唯乐宁公主一人。   而安王对乐宁公主,心思可不单纯。   且,怀策还想起一事。   不久前,内侍来报时,只提了安王的名字,并未提及安王妃。   这也就是说──安王独自一人,来见乐宁公主。 第27章 (三章合一) 温暖   楼心婳回到忘忧宫殿内, 正喝茶等候的安王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来,露出与怀策同款的温润笑意。   安王:“乐宁来啦?”   楼心婳停下脚步,并未再靠近, 选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落座, 两人离了几个空位的间隔。   安王眼神轻轻扫过两人间的这段距离, 眸色微动,面上微笑却是不变。   楼心婳坐就坐了,才不管旁的,她问:“什么风把大皇兄给吹来了?”   往常安王来这儿都会带着安王妃, 且都是在她昏睡醒来后才过来探望,像这样半点事都没有的时候来访,确实少有。   这也不奇怪, 安王的母妃是宁妃, 宁妃跟楼心婳不对付,三公主对自己那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楼心婳反倒觉得总跟自己示好的安王没安好心。   她心心念念着她的烤羊肉, 面上不怎么耐烦,也懒得在安王面前做掩饰。   安王看出来了, 他这妹妹素来心里想什么都是直接摆脸上,他开口先道歉,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楼心婳毫不客气点头承认,没错, 你就是打扰到我了!   她说:“大殿下要烤羊肉给我吃呢, 应当快好了。”   都快能吃了, 偏生安王来得极不巧,楼心婳看他的眼神里就带着些许埋怨。   安王失笑,他却觉得自己这时机挑的挺好的, 这就表示怀策现在抽不开身。   他站起,往楼心婳的方向走近一步,说:“听乐宁在喊大殿下,总感觉在喊我似的。”   楼心婳愣了下,意会过来安王所说的意思后,那就只剩了无语。   她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也是啦……   安王是晋国的大皇子,封王之前,大家也都是喊的他大殿下。   楼心婳自己也就罢了,喊安王喊的皇兄,从未想到这处去,眼下安王这一提,楼心婳登时觉得往后自己再要叫怀策大殿下,怕是再难以叫出口。   不过……   楼心婳纳闷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安王一眼。   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安王给楼心婳空空的杯子里重新满上一杯茶水,轻推至她面前,这时候才道出自己的来意。   “不知四皇妹可知道,二皇弟的下落?”   楼心婳面无表情,实际缩在袖里的手却紧紧攥起。   安王递来的茶水她碰也没碰,只淡淡说道:“皇兄你在说什么傻话?真要知道二皇兄的下落,雍国何至于要我们再派一名皇子过去?”   在邻国当质子的皇子失踪,雍国都找不到的人,安王为何又有他的线索?   最大的可能便是二皇子自己亲自联系了安王,但楼心婳知道,天塌下来都比这个可信度大。   但安王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俯身,凑在楼心婳耳边轻声说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作为二皇弟的亲妹妹,四皇妹真的……什么也不清楚吗?”   楼心婳努力维持自己面上表情,不想被安王看出任何端倪。   而安王等的就是她分心的这一瞬。   答案是什么,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安王松开早早藏在袖子里的香囊,待它滑入掌中,自己先行屏住气息,然后一捏。   有宽大的袖子遮挡,周围的内侍只以为安王同乐宁公主在说一些不便让宫人听见的话,压根没注意到其他。   无味的气息散出,楼心婳扭头瞥了安王一眼。   他离自己这么近干什么?   楼心婳刚想避开,身子却晃了晃。   嗯?怎么回事?   她眼前的景物在旋转,眼皮子越来越重,在意识即将被拉入黑暗之前,她侧眸扫了安王一眼。   安王嘴唇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可他看着自己的面上并无焦急之情,甚至眼里还闪着某种压抑已久的兴奋。   楼心婳努力想维持住精神,偏睡意如潮水般袭来,她根本抵挡不住。   将舌头抵在自己齿间,楼心婳想咬下提神,奈何就连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她都觉费力。   最终,楼心婳实在撑不住,倒在安王怀中。   哪怕隔着衣物,安王还是深深感受到,他盼了许久的怀抱。   终于……终于……   他伸出的手颤颤,似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挪动自己的手。   “公主殿下!”   内侍们围了过来,小真子担忧问:“安王殿下,公主这是又发病了吗?”   忘忧宫的宫人虽受到惊吓,但并不慌乱,对他们而言,乐宁公主时不时陷入昏睡是常有的事,也因此,安王才这般肆无忌惮。   安王握住楼心婳的肩,掌下的触感让他愣神许久,还得定了定神后才能回他,“兴许乐宁只是困了,让她睡一会儿吧,我抱她回寝宫。”   小真子急忙摆手,“那怎么使得?”   可安王动作已经快了一步,拦腰抱起不省人事的楼心婳。   小真子只得在前面领路。   楼心婳体温并无异常,可安王仍然觉得怀中的温度烫手。   把人放至床榻,小真子凑过来正要说:“安王殿下,这交给奴婢……”   话未说全,鸦青色的香囊凑到他鼻端,小真子毫无防备,还在想:安王这是在做什么?   没能想明白,几乎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的剎那,小真子眼睛一翻,不多时便软倒在地。   安王静静看着躺倒在地的小真子,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香囊,眉头轻挑。   还挺好用。   他绕过他,面色如常地对外头守着的内侍说:“公主这儿有我照料,你们在外头守着便好。”   忘忧宫的宫人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安王带来的内侍就已先抢先回答:“是!”   吩咐完,安王掩上门,走回床边。   他看着紧闭双眼的楼心婳,视线就像描绘她的眉眼,游.走在她脸上。   平常见了乐宁,安王并不能看得太过放肆。   难得有这机会能尽情看她,安王眼神狂热且专注。   乐宁自幼就在别宫,与皇后一同修养身子。   皇后走了以后,再由太后看顾,近几年才回京。   安王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乐宁公主的那日。   她骄傲张扬,一身红裙一出现,就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他的。   明媚艳丽的颜色,安王从未看过有哪个姑娘,可以把红色撑得这样美。   冷艳的妆容不仅不艳俗,还美得特别勾人。   安王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目光挪开。   这样美艳的女子,怎么就是他妹妹了呢?   他像着了魔那般,喃喃自语。   “待我登基为帝,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就能立你为后……”   不管是要说乐宁非皇室血脉,还是让她顶替别人,安王各种法子都想过。   想得到乐宁,唯一的途径只有成为帝王,只要他再耐心多等几年便好。   他能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分给她。   可是为什么,要出现怀策这样一个人?   安王握紧拳头,面上沉醉的神情忽地变得狰狞。   每当乐宁喊出的那一声声大殿下,对着怀策极尽撒娇,安王脸上的笑意好几次都快维持不住。   他朝楼心婳伸出手,疯狂低语:“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就算此刻得不到答案,安王也忍不住将压在内心许久的话,对陷入熟睡的楼心婳倾吐。   安王想起秋猎那日,他亲眼看见怀策捧着楼心婳的脸,温柔推按。   那时的他也跟着把手探出,想去摸摸楼心婳的脸。   当日没能达成的渴望,一直是他心中遗憾。   而如今,乐宁公主就在他眼前,紧闭着双眼。   她不会抗拒,只要自己伸出手,再往前一点,就能触上乐宁面颊。   伸出的手仅剩一个指节的距离时,外头有人轻唤了他,“安王殿下。”   安王顿住,停下动作,相当不满地皱眉。   他瞪向门板,口气严厉地问:“不是说了,让你们在外头守着便好?”   内侍的声音有些踟蹰,隔着门板传来,“但是殿下……太医来了。”   安王:“……”   太医怎么会在此时过来?   安王颇为可惜地看了楼心婳一眼。   榻上美人依旧沉睡,迟迟未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他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先将门打开,迎太医进来再说。   门一开,安王瞧见立在太医身旁的人,目光微凝。   怀策看着安王的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乐宁公主有劳安王殿下照料,太医已至,殿下大可放心。”   太医匆匆朝安王拱了拱手,提着药箱便赶紧迈入。   走到一半踢到倒在地上的小真子还吓了一跳,“这、这是?”   安王神色自然地回道:“那内侍身体不适,昏了过去,还麻烦太医得空也替他看看。”   太医面上抽抽,嘴上却不敢多言,只吶吶应了声“是”,便赶紧先替楼心婳把脉。   而安王和怀策还僵持在门口。   安王问道:“太医是大殿下请过来的?”   他可没有派人去请太医,那么与太医一同出现的怀策,时机点就巧合得太过了。   怀策自然也没有否认,他说:“听闻公主晕厥,情急之下使然,安王殿下身为乐宁公主皇兄,想必应更焦心公主病情才是。”   他重点突出了安王的兄长身份,以及得知亲妹不省人事,会焦急派人寻太医,那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不是──偷偷摸摸关起门来,连公主的贴身近侍都迷晕,却从未想过要寻太医。   怀策就只差指着安王鼻子说“你举止有异!”,却把话说得保守,但他相信,安王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有所指。   安王静默,怀策则皮笑肉不笑地道:“接下来的事有我们在即可,公主若醒来,忘忧宫自会派人到安王府上知会一声,安王殿下若有要事,大可先行离开,公主那边,我会亲自与她解释清楚,相信公主定能体谅。”   大有安王不走,怀策也不介意将他干了什么事都撕扯出来。   安王多看了怀策几眼,心想这人究竟猜到了几分?   话中的威胁是他多想,还是怀策真知道什么?   安王笑着,但也知这时不好再多待。   他眼神阴冷,“如此,那就有劳大殿下了。”   怀策目光同样毫无温度,“安王殿下慢走。”   把人送走,怀策快步走进屋子里,太医已为楼心婳把完脉,见到怀策进来,恭敬说道:“殿下,公主无碍。”   怀策是最清楚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对太医拱手,“多谢太医,劳烦您走这一趟了。”   让内侍送走太医,怀策审视着熟睡中的楼心婳衣着。   鞋袜好生穿着,衣裙整齐,发钗也没乱。   怀策紧蹙的眉头见到她毫发无伤后,才终于舒开,于床沿处坐下。   他想按按自己眉心,手才方抬起,怀策却停下。   怀策用另只手把自己的手指握紧,紧得手背上青筋都突起,还犹觉不够。   他面色冷淡,眸中却是不解。   方才他亲眼所见,自己的手竟是在发抖?   他在害怕什么?   还有,安王想对乐宁公主出手,他又为何要阻止?   因为乐宁公主身子抱恙,有早衰之相,所以产生对她的同情吗?   怀策拧眉,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第一次弄不懂自己。   谋定而后动,以往每一次,都是如此。   包括接近乐宁公主,住到她宫里来也是一件。   晋国宫廷越乱,他便越有可趁之机。   安王心慕乐宁公主,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   ──只是单纯的同情,就能让他失了平日的冷静?   怀策解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在楼心婳身边坐了许久,不曾动过,也未理出头绪。   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怀策眸色深沉。   这时若有人取面铜镜来给怀策看看,怀策就会发觉自己的面色阴沉得有多难看。   半个时辰后,楼心婳醒来。   见到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是怀策,楼心婳还顾不得想明白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开口第一句话,便问出自己昏睡前心心念念的事。   “大殿下,羊肉烤好了吗?”   怀策:“……”   他给忘了。   又是一件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   楼心婳这一问,怀策的阴郁去了大半,他默了一下后才答的她。   “可能……也许……焦了。”   “焦了?”   楼心婳刚醒,头还昏昏沉沉的,一听这两个字登时清醒过来,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怀策说:“安王殿下过来寻公主,公主去见了安王,没多久便传来公主晕过倒的消息,这才急急去请太医过来。”   提起安王,楼心婳浑沌的脑袋想回一点昏睡前的记忆。   还有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大……”   楼心婳想喊怀策“大殿下”,一时之间没法再喊出口。   她干脆也不喊了,就问:“是你抱的本宫到寝宫来的吗?”   怀策停顿了下,在楼心婳期盼的目光中残忍地回答她,“不是我。”   楼心婳料想也是,都听闻她晕了才赶来,那怎来得及?   她闭了闭眼,喊了宫女进来,“服侍本宫沐浴!”   在被簇拥着去浴池前,楼心婳扭头对怀策说:“等等你自去服一碗避子汤,今夜到本宫寝宫睡!”   楼心婳的声音不大不小,是能让怀策听见的音量。   偏生殿内除了他俩以外还有一众宫女,怀策都能听见了,她们自然也能。   有几个宫女面色如常,就像压根没听见楼心婳说出的这番话。   另几个则是低下头去,然红掉的耳根齐齐出卖了她们。   再有几个则是偷偷以眼角余光打量怀策,唇都抿着,大抵是觉得这样就不容易被看出她们在偷笑。   怀策:“……我知道了。”   他在想,若哪天乐宁公主发现避子汤的真正用途后,她还会不会这样大喇喇地当众说出口?   怀策阴郁的心情,在乐宁公主知道自己许是被安王一路抱回寝宫后,立刻选择洗浴,并指使人换掉她榻上的被褥,转好许多。   看样子并非他的错觉。   乐宁公主,确实不喜安王。   ……   安王出了忘忧宫后,立即就碰上宁妃宫里来人。   “殿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都已经进宫来了,安王本就打算要去见见他母妃。   “我知道了。”   只是今日,宁妃宫里特别安静,宫人也少了许多。   在安王进去后,门窗更是都被掩起,瞧着就像是宁妃有何要事要与他相商。   “母妃?”   宁妃面色凝重,话也不多说一句,直接把上回得来的画像扔到他脸上。   “你自己好生看看,这是何物,再好好想想,要怎么跟我说。”   安王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开始还没意会过来,只觉得这画卷似有几分眼熟。   他不明所以,然只展开一角,看到那抹眼熟的红色裙角出现,安王眼眶一紧,当即知道这是何物。   这是他亲手所画,画完后,还千次百次细细看过的画。   不能直接看人,唯有透过这等方式,一解相思。   安王握着画像的手用力,指尖泛白,面色同样不好看。   这东西……怎么会在母妃手里?   母妃又知道了多少?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宁妃本来还抱一丝希望,可瞧见安王脸都白了,僵立在原地,没能及时为自己辩白,宁妃便知,她查到的事,都是真的。   “你怎么这般胡涂?”   宁妃起身,走到安王面前,扬起手就想狠狠给他一巴掌。   可看见平时稳重的儿子难得露出彷徨的模样,宁妃高高抬起的手就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只能收回手,甩袖转过身去。   虽是停了打他的念头,可语气依旧气愤。   “你要喜欢谁,母妃都管不着,但……她怎么能?你可知这事情的严重性?”   安王最后却直接撩袍,跪在宁妃脚边。   “母妃,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控制不住……”   自从见了乐宁的那日开始,他每个夜晚都在想她。   宁妃深吸口气,知道再怎么生气也于事无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这事死死摁住!   她说:“你那宅子、这些画还有那些女子,通通都不能留了!这要幸好是你王妃发现你在外头养女人,没注意到其中关键,说与我听时我才查出不对,否则,神仙都难保你!”   跪在地上的安王双眼看着地板,听到是安王妃透出去的消息,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我会处理好,请母妃放心。”   听到安王这么说,但宁妃依旧心神不安。   都怪乐宁那狐狸精,竟连亲兄长都能勾引,实在是忒不要脸!   本以为熬到她病逝也就无所谓了,眼下看来除了三皇子外,要处理的人,又多了一个。   母子两人眸色深沉,内心均都在盘算什么。   ……   入夜,怀策依约来到楼心婳寝宫。   两人一同躺在床上,楼心婳认认真真地说:“你是本宫的面首,更是本宫的护卫,往后要跟本宫形影不离才是!”   怀策已恢复平常的温雅笑脸,他说:“只要公主希望,哪里我都会跟着。”   听他这么说,楼心婳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对他大为放心。   这反倒令怀策觉得好奇。   她这番表现,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   于是怀策问她:“公主是不是早就看出……安王不对劲?”   所以秋猎那时,她才不与三皇子共骑一骑,而是选了他。   当时的乐宁公主说“三皇兄不行”。   不是她不想,而是用的“不行”两个字。   这是不是就代表,一旦她答应跟三皇子同骑,就没有理由能再拒得过安王?   两人本都是面朝上,听到怀策问话,楼心婳侧身转向他。   听到动静,怀策也瞧了过去。   他们之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纱帐已经放下,唯有外头微微亮着的烛火提供照明,并不能清楚看见对方面容。   看不真切,其余感官却是更突出。   翻身时衣物摩擦的声响,长发挪动时带出的香气,都较日常时候更让人难以忽略。   哪怕看不见脸,只隐约看得出模糊轮廓,楼心婳也还是对着怀策的方向,认认真真地说:“你知道得太多了。”   还以为乐宁公主要讲出什么正经话来的怀策愣住,随即失笑。   不是惺惺作态的假笑,而是真的被她逗得笑了出来。   是他想岔了。   他怎么就觉得乐宁公主能说出正经话的?   楼心婳听见怀策笑声,满脸疑问。   她说了什么笑话不成?   细细回想自己适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楼心婳都没能找出笑点何在,只好虚心求解。   “你在笑什么?”   是纯粹的疑惑,而非不满他发笑。   她这么问,怀策反而要想一想,应当怎么回她,才是乐宁公主真正想听的。   怀策说得很慢,就好像不光是说给乐宁公主听一般,也像在为自己的反常寻找借口。   他说:“大概是因为……公主很有趣吧。”   不然的话要怎么解释,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因她言谈举止,甚至一个表情,而觉得想笑?   楼心婳盯着怀策好半晌,奈何看不见,也就没法得知他说这话时神情如何。   不过,楼心婳还是将之归类在对自己的赞美话语当中,很愉悦地接受了。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楼心婳当然也是!   问完想问的,楼心婳又想起一事。   虽说怀策这人用不着她每件事都细细叮嘱,但事关重大,楼心婳为保险起见,还是提醒他一句:“对了,避子汤你确确实实喝了吧?”   她这身子虚,应当也是怀不上孩子的,所以喝不喝都无所谓。   不过还是以防万一嘛,反正也不是她喝。   毕竟真怀上了,随便一个谁也就罢了,但怀策是雍国人。   自己若有了孩子,那就不是她和怀策两人之间的事,而是牵扯到雍国与晋国两国的事。   在大事上,楼心婳向来不会给她父皇添乱,自然不可能凭空造出这么个麻烦,来给她父皇增加烦恼。   怀策透过层层纱帐,看向窗边盆景──虽然连个轮廓也看不到。   但他还是回答:“……喝了。”   它喝了。   楼心婳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转了回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近天气冷了,她的手不过才从被褥拿出来一下子,就已开始泛凉。   加上她身子本就越来越虚弱,四肢末端只要一不注意保暖,很快就会凉得她也受不住。   楼心婳想到自己曾摸过的怀策的脸,指腹下的触感微软,重点是特别温暖。   这念头方动,她的手便往怀策面庞探去。   衣袖擦过锦被,传出的声音怀策不可能没听见。   也隐约瞧见乐宁公主朝自己伸出手来,不知这回她又是怎么个突发奇想、又想做什么事?   怀策不闪不避,等着那只手静静落下。   然一如此前每次,乐宁公主异想天开时,最后做出的举动,总是令怀策意外中还要再更意外。   乐宁公主的手是放下了没错,却放在两个人都没想过的位置。   楼心婳挑起眉头,感受了下掌下的软乎。   光线被床帐遮挡,又是夜里,楼心婳能顺利把手放在怀策面上,指头还不戳到他眼里已是大幸,至于放的地方……她觉得,也不用太过强求。   相较于楼心婳的淡定,原本做好心理准备的怀策却是一僵。   楼心婳指尖的凉意传来,食指就搭在他鼻上。   猝不及防吸气,就连她手上香味也都得以清楚闻见。   她其余手指覆在他颊上,掌心却恰好就压着他唇。   楼心婳对这触感讶异,手还往下压了压。   ──也是软的。   她指腹取暖之际,剩下的指头还摸了摸怀策鼻尖,感叹了下,“你鼻子真挺呢!”   虽然现在看不清长相,但她几乎日日看着怀策,在脑中就能直接描绘出他面貌。   楼心婳的手随着自己忆起的部分一一摸去。   深邃的眉骨,凌厉的剑眉,温润的桃花眼。   再往下,高挺的鼻子,以及不用点胭脂,就带着粉色的唇瓣。   楼心婳压了压,再以指腹轻轻擦过他唇,本还想继续往他下颔位置探去,谁料唇才摸到一半,她的腕子就被怀策给攥住,阻了她的举止。   她拧眉,挣了挣,可怀策仍没松手。   怀策的掌心比他面颊温度都要来得高,楼心婳被他圈着腕子时,被圈住的那块就好像被火烤。   不烫不灼,却很是温暖。   所以他在烤羊肉时,楼心婳也偎了过去。   楼心婳手腕处被暖了手,恰好她腕子也微微发凉,楼心婳干脆不挣动,就这样任怀策捉着。   还想着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让怀策握住,一暖暖两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美好的想象刚起,就先被怀策打断。   怀策沉着声问她:“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但一开口,先后悔的却是怀策。   他是捉住乐宁公主的掌没让她继续作乱没错,但也仅仅只是捉住而已,她的手并未收回。   这也就导致怀策张口说话时,唇是贴着乐宁公主掌中在说。   他说话时唇瓣一开一合,若非两人都不是带着旖.旎情思,瞧着还真像他执起乐宁公主的手,在细细亲吻。   察觉这一点,怀策干脆闭上嘴,不再多说,而是先将乐宁公主的手拿开。   本以为她会抗拒,可乐宁公主却乖乖被他把手挪走,毫无抵抗。   怀策心想,这位公主可算玩够了。   他松开捉着乐宁公主腕子的手,正要缩回,本来配合得很好的乐宁公主却反过来拽住他手,然后握着。   她说:“脸不让本宫暖,那起码用你的手暖本宫的手嘛。”   握得正好好的就要收回,哪有这样的理?   楼心婳喜欢怀策身上的温度和手感,难得有求人的时候。   她向来只会把这样的态度用在对泰隆帝上,也因此,她此刻说出的话,不免就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在。   怀策头一回听到乐宁公主以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愣了一下,没能及时把手收回。   就耽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楼心婳当他默许了,欢天喜地两手握住他右手,用自己微凉的手去包覆住他的。   楼心婳边摸边赞叹:“你身上特别暖,本宫很是喜欢!”   怀策侧过头,哪怕看不见此刻乐宁公主面上神情,他也还是将目光往床帐处瞥去。   他宁可瞪着外头那微弱的光源,也不愿扭头对着乐宁公主。   怀策声音低哑,嗓音没有平时的温润从容,他说:“公主喜欢便好。”   乐宁公主的手指柔嫩,没有直接看着,手上触摸的触感却更叫人没法忽视。   本来她只是想暖手,单纯握着而已,怀策勉强能忍。   偏偏乐宁公主大概觉得这样太过无趣,开始玩起怀策的指来。   她从他指根摸到指尖,摸完又换另外一指,边摸边赞叹:“你手指真修长!”   摸完还发表了下感想:“就是指腹有些硬,是习武练剑,还是拉弓什么的留下的吗?”   怀策注意力完全没法集中,对于乐宁公主的问话,他迟了好些时候才回她。   “……嗯。”   短短一个字,却像努力挤出来那般。   楼心婳对他指上硬茧很感兴趣,因为她手又嫩又滑,压根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过,好奇地又戳又捏。   怀策深深吸了一口气,五指一张,逮住楼心婳的手,从她指缝中挤入,狠狠扣住。   两人的手有所差距,怀策的手明显较楼心婳来得大些,紧紧扣住时,楼心婳只觉自己的每个指缝都像被撑开,且她的手指若不出力,压根没法搭在怀策手背上。   怀策转过头,若楼心婳看得见的话,就能瞧见怀策目光有多阴沉。   他冷着声说:“公主,该睡了。”   可惜楼心婳看不见,就算看见了,她也理不出什么,于是她驳回了怀策的意思,只说:“可是本宫还不困……”   白日里睡过午觉,见过安王后又睡了一会儿,所以楼心婳并不像以往那样,沾床就能立刻睡着。   不过怀策却特别希望,她能如往日那样,而非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他。   撩到他甚至有几个瞬间,都能体会出安王对乐宁公主,有何等的龌龊心思。   听了乐宁公主的回答,怀策狼狈将自己升起的念头压下,这回反驳的人轮到他。   他对乐宁公主说:“不,你困了。”   说得极是肯定。   像是怕乐宁公主不依不挠又要再辩解,怀策趁她开口前,低声又重复了次。   “你困了。”   话音不容拒绝。   怀策一手扣住她手,没让她再添乱,另一手则扯过被子,打算将乐宁公主重重捆起。   从他拉过锦被的那一刻开始,楼心婳就发觉怀策想对她故技重施。   楼心婳扭了扭,抗议:“不准包住本宫!”   怀策没有停下,继续说:“这样才足够暖,公主也就不需要再借我的手或脸来暖自己。”   对于怀策竟无视自己所说的话,楼心婳瞪圆了眼,不敢置信。   他翅膀硬了!   但一听怀策说这样温暖,她又有一点点的动摇。   嗯,就一点点。   楼心婳这一考虑起来,身子就忘了挣扎。   怀策没放过这个机会,捆好乐宁公主前,他也松开了扣住她的手。   温热的掌心被她夺去许多温度,已不覆最初的暖。   指上残留的不光是楼心婳指尖的凉意,还有她那双嫩嫩的手摸过每一处时,留下的感触。   怀策曲起手指,紧握成拳。   “公主快睡吧。”   他声线平淡,可唯有怀策自己知道,他握拳的手握得有多用力。   怀策背过身去,几乎与床沿贴成一直线。   可他都已经避得这样远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近。   怀策转身,瞧见被包得像个虫蛹的楼心婳身子一扭一扭,像只虫子似的,往他这儿来。   楼心婳已经就快接近怀策了,但她千算万算,没料到怀策竟会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转过身,一下就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们都吓了一跳,怀策也不知道楼心婳竟已离得这样近。   这一翻,两人面对面,几乎就只剩半个拳头的距离,鼻端就会擦过彼此。   怀策眼眶一紧,头微往后仰,拉出一小段距离后,他才问:“公主又有何事?”   他语调急切,然两人心思都不在这儿,皆未品出不对来。   待他问出口后,楼心婳反倒扭捏起来。   她像在犹豫什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   “本宫就是想问,你……能不能让本宫拉着手睡呀?”   怀策:“……”   他作梦都没想过,乐宁公主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怀策脑袋空白了一霎,这才记得问她:“为何?”   乐宁公主双手应是都被他好好收在被里,要说暖那是绝对足够了,为何又要再握他的手?   平常总是落落大方、说话理直气壮的乐宁公主,这回态度却柔和起来,连答出的话语听着都没有往日的中气十足。   她说:“……因为这样温暖?”   连她自己说得都不是很肯定,怀策就更不可能单纯到会相信她给的这个答案。   怀策盯着黑暗中她的轮廓,没有回答。   等了许久,他才等来乐宁公主非常小声的后半句补充。   “因为……心里踏实。”   话声说到后来越来越小,几乎只剩气音,但怀策离得近,听得那是一清二楚。   本想拒绝,可婉拒的话在说出口前,他就先发现不对劲。   ──乐宁公主有些反常。   想一想,换作寻常时候,若她要求自己想牵手,定是下颚微扬,涂了丹蔻的指高傲地伸出来。   然后面上就宛若写着一副“让本宫牵你的手,你该感激涕零才是,这可是本宫赏你的赏赐,还不速速牵起本宫的手!”,而非像这样小心翼翼。   怀策想了下,要说这其中的区别的话,那就是今日发生过安王那件事。   乐宁公主醒来后虽没问太多,但从她立刻沐浴且扔了那套衣裙及被褥看来,她是讨厌安王的没错。   那,遇到讨厌的事,她心里慌吗?   怀策从未在乐宁公主面上看过这种情绪,所以没法想象。   但若是因为这样,乐宁公主感到害怕,才想亲近自己,这也就不难理解。   毕竟乐宁公主再怎样,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   白日受了委屈,害怕了,夜里才想找人一同陪寝,想有人握住她的手安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怀策默了默。   就在楼心婳以为他会拒绝,觉得失望,准备翻身滚回去之际,怀策却将手探了进来。   他的大掌握住她摁在被里,早已变得暖和的手,牢牢牵着。   怀策说:“睡吧。” 第28章 (三章合一) 阿策   夜半, 城西巷弄的宅院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汹涌,又是在半夜所有人睡得正熟的时候,等到发现时要救火, 宅院大门已被烧得滚烫, 四周窜出浓烟, 压根没法进去。   左邻右舍的人纷纷出来避难,既害怕自家房子也遭祝融的同时,也掩着口鼻边咳边焦急问:“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大的火, 怎么这房子里的人一个也没有逃出来?”   印象中,这间宅子应是住了不少女子才是,平日里偶尔会传来抚琴吟唱等等的乐声, 女子的娇笑声也时常可闻。   可黑漆漆的夜都被火光照得亮若白昼, 屋外的人忙得一团乱,到处都是吵闹声, 里头却还是静悄悄一片。   不知道的, 怕是还以为这间宅子里,根本没住半个人。   可街坊邻居都知道, 这哪是没住人?   火舌吞噬周遭能烧着的一切。   木制的梁柱被烧得断裂,先是焦黑的木屑飘下, 令人不安的“吱呀”声传出,紧接着, “框啷”一声巨响, 不知什么落下的声音, 扬起了一片尘土,还有周遭人亲眼见了这幕发出的惊呼声混杂在一块。   都已经这样混乱,里头仍是什么哭喊声都没听见, 不免令人觉得诡异。   “这里头……真的住人了吧?”   另一个人回他:“会不会她们刚好都不在?”   原先觉得,许是她们早就逃出去,所以剩下空屋呢?   但空气中传来阵阵像是肉品烧焦的味道,一个个端水往内泼洒的人对视一眼,面色大骇,均不敢再细想,那气味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从什么东西身上发出来的。   相较于这处的混乱,不远处的二楼客栈,有一间客房对外的窗子大开着。   安王立于窗前,远远瞧着被映得火红的天色,乌黑的烟雾直往上窜。   风一吹,连离得稍远的这里,似也都能闻见呛鼻难闻的气味。   安王漆黑的眸子,彷佛倒映着摇曳的大火。   下人敲门入内,单膝跪地,同安王说道:“殿下,都处置好了,没有一个人醒来。”   安王只淡淡“嗯”了声,“下去领赏吧。”   他孤身站了良久,才掩上窗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天大亮,大火被浇灭,大好的宅院被烧得面目全非,木门都给烧没了。   蒸腾的热气和烧焦的味儿混在一块儿,即便口鼻围了布巾,也不足以抵挡这股味道。   一个又一个的担架,抬出好几具焦黑的女子尸体。   她们均是在床榻上被人寻获的,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足见是在睡梦中被活活烧死。   尸体无人认领,没有人知道这些女子来历,死过人的宅院卖不出去,也没人敢住,就这么空置着,经过的人想起那日大火,都不由加快了脚步,不敢多往里头探看。   有朝中官员原先觉得这起大火古怪,想再细查,奇怪的是,接手此案的人却意外不断。   不论他们换了几个人来查,在查此事时,均因各种原因丧命。   久而久之,此案无人再敢接手,几个女子也因寻不到她们家人,被卷了一席草席,匆匆下葬。   清早,安王妃的院子里,侍女快步走进王妃房内禀报。   “王妃,殿下说要过来您这儿一块用早膳!”   话音都能听出她有多雀跃,因为这可是件难得事。   正在梳妆的安王妃听到这消息也很讶异,手一抖,眉都画歪了也顾不上擦去,惊喜地扭头同侍女确认一次,“当真?”   侍女用力点了好几次头,正要说的话,却被已踏进房里的安王抢去。   “自然是真的。”   他走到安王妃身边,俯身接过她的眉黛,替她描眉。   侍女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安王妃怔怔看着为自己认真画眉的夫君,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还是他们成亲以来,安王第一次在私下也这么温柔待她。   安王动作轻柔,替她擦去了原先多画出去的部分,画完后还倒退一步往后看了看,点头指了指铜镜,让安王妃自己也瞧瞧。   “你的眉型生得好看,就是这眉黛用起来略差劲了些,我让人送一批新的来给你,口脂颜色也是,朱红不适合你,王妃涂另外的颜色,会更好看。”   不管安王说什么,安王妃只能感动地点头,垂首不发一语,甚至不敢看他。   她怕自己一抬首,被安王瞧见自己泛泪的眼眶,或说话时隐约带着的哭腔,那可就太扫兴了。   可倘若她真的抬头看看,就会发现安王看着她的眼神冰冷,就跟看一具尸体一样,并没有任何差别。   ……   忘忧宫内。   清脆悦耳的乐声回响。   简单的音节规律流淌,乍听之下以为只能发出单一声响,待到乐音接连传出,才听出这竟是奏出了一小段曲子。   楼心婳抱着长方木盒,那盒子尺寸约两个巴掌大小,盒上还有雕刻精致的木纹,一旁金属细棒突出,无人转动却在自行回转,乐声便是自盒里发出。   “父皇给的这个真有意思!”   楼心婳玩了一上午依旧不腻,泰隆帝说这是舶来品,船只远航至西方国家带回的,很是珍贵,知道楼心婳肯定喜欢,便直接送了她。   “一个木盒子换一个八音盒,这买卖值!”   怀策就坐在乐宁公主身旁,倒掉她手边凉掉的茶水,又重新倒上一杯尚温热的,给她放到原位。   不管楼心婳要不要喝,他均是将茶水维持在乐宁公主想喝时就不会是冷的状态,哪怕乐宁公主总共也就只喝了一杯半,怀策也依旧没有间断。   八音盒的乐音仍在持续传出,曲调听来不像东方的风格,听着却也让人心情愉悦。   怀策瞧了她手中的木盒一眼,赞同道:“此物确实难得。”   同时又想到楼心婳此前得的另一方盒,似是转赠给了泰隆帝。   一个是摊上随意买的,一个是飘洋过海才到乐宁公主手上,也难怪她会说这笔买卖值当。   说到这个,怀策就想起他曾在那盒里,无意间瞥见的一物。   当时木条弹出,空心的那一根,明显有张字条塞在里头。   楼心婳看到了,惊讶却不意外,眼里似还闪过喜悦。   她高兴得后来才惊觉自己就在旁,察觉许会有被他看去的可能,还紧张兮兮地警告他一番。   那模样,就像什么小兽意外寻到好吃的果子,却发现有人要来同自己争抢,露出并无威胁性的爪子,龇牙威吓对方。   怀策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藉喝茶的动作压下嘴角略扬起的笑意。   微涩的茶水入口,咽下后慢慢回甘。   他视线轻扫过楼心婳手中的木盒,停顿。   楼心婳赠泰隆帝的机关木盒中,有不知何处得来的字条,那么,泰隆帝赠与她的这个,会只是单纯的八音盒吗?   怀策沉思。   这是晋国皇宫,他们是皇帝和公主。   父女间有什么事,需得透过这样隐密的手段,来传递消息?   怀策没能想通这点,目光却被旁的给引去。   楼心婳单单听着乐音不够,她一手扶着盒子,另一手揭开盖子,开开关关。   乐声就因她这开合的动作,有的音清脆,有的则显沉闷。   好好的一首曲子被她玩得变了调子,偏楼心婳听得都弯起了眼,似是觉得这样更有趣。   怀策看她那双细嫩的手玩弄盒盖──那只手,昨夜他牵着。   且,就这么牵着睡了一夜,把她向来冰凉的手,暖得与自己手温一致。   乐宁公主睡觉不规矩,好几次睡迷糊了,都想挣开他的手,也不知睡前那般求着要牵手睡的人,到底是谁。   怀策明明可以趁机缩回手,自己背过身去。   没了手上的牵制和那只存在感极为强烈的手,怀策相信自己能睡得更自在,也更安稳。   然,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去把乐宁公主的手捉回来,一次又比一次,握得更紧。   最后,在楼心婳眼睫颤颤,即将醒来之前,怀策把手缩了回去,闭眼假寐。   连他自己也没弄懂,为何这么做的原因。   可楼心婳醒来,慢慢回想起自己昨夜对怀策所作的要求后,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空的。   也不管怀策是不是还在睡,她气呼呼地,决定把人摇醒再说。   “大……”楼心婳抿唇,那声“大殿下”没能顺利换出,她改口,“你给本宫起来!”   怀策本想继续假睡,但他没想过,乐宁公主摇醒人的力道还是挺大的。   她两只手搭在他臂上,直接就上手晃他,像是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在摇。   怀策:“……”   光是这个力道,真睡也会被惊醒。   怀策无奈睁眼,看向气鼓鼓的楼心婳,心知她不高兴的原因,怀策还是问她:“公主这是怎么了?”   楼心婳顶着睡得乱乱的头发瞪他,“你说话不算话。”   她脂粉未施,身上没有任何饰品装扮,寝衣也被蹭得领口略开,露出颈下白皙精致的部分锁骨。   怀策起身,垂首拉了拉自己身上同样被她扯得稍开了些的寝衣,眼睛没再往她的方向看去。   他问:“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楼心婳指控:“说了要牵着手睡的,你没有!”   今天她先醒过来,看得那是一清二楚,怀策的手好好在自己被窝里,而她的呢?   孤孤单单在自己被中!   怀策跟楼心婳在一起久了,说话也带了点她的风格出来。   他说:“昨晚是牵了,何来的不算话?”   楼心婳微顿。   她想了想,自己睡前,手确实还被攥着的。   这样说来……的确也算话。   这局楼心婳败阵,她气馁地垂下肩膀,但不消片刻,楼心婳便立即振作起来。   她说:“那今晚要一整晚都牵着!”   意思就是,她今夜还要怀策陪寝。   对乐宁公主的这项要求,怀策向来无所谓,每次回得也都特别爽快。   但这次,怀策却没有马上答应她。   楼心婳迟迟没等到怀策的答复,相当震惊,“你变了!”   向来她说往东,就不会往西去的那个怀策呢?   听乐宁公主这样指控,怀策也依旧没有应她,甚至连视线都在避着楼心婳。   楼心婳难以置信。   向来只有她在忽视别人,什么时候她也被人这样忽视过?   乐宁公主生气起来的代价就是──不理人。   楼心婳清清楚楚听见,怀策刚刚明显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玩弄八音盒的手仅仅停顿了下又继续,压根没打算回应他。   呵,这时候才想来示弱讨好吗?   没用!   不过怀策倒的茶,楼心婳照喝不误就是了。   微凉的手触上瓷杯稍暖的杯壁,凉意顿散。   楼心婳捧着茶喝了一口,这杯子暖手是暖手,就是硬了些,半点柔软的地方都没有。   嫌弃归嫌弃,楼心婳也只能勉强用用,谁让雍国那位姓怀的高贵的公子,不肯献出他的手呢?   楼心婳在心里轻哼一声,眼神都不想给他一个。   她视线一转,忽地瞄到垂首站在一旁的小真子。   楼心婳眼睛一亮。   他不行,还有别的人能行啊!   楼心婳转了几下八音盒,让它接着奏出乐音,就着乐音的陪衬下,楼心婳朝小真子招了招手。   “小真子。”   听见公主呼喊,小真子快步向前,“奴婢在。”   楼心婳对他这样听话很是满意,示威性地瞥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怀策。   看看、看看!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才叫听话!   每个人都长了手的,又不是只有怀公子高贵的手可以暖人。   楼心婳在怀策看过来前将头别开,动作之大,只差明晃晃地写着“本宫在跟姓怀的闹脾气”、以及“本宫不想跟姓怀的对到眼”,怀策看得是哑然失笑。   楼心婳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就因为他不肯同她一起睡。   其实可以的话,怀策也想象以往那样,应了她。   凡事顺着她的心意走,让乐宁公主越来越离不开自己,会主动把他留在忘忧宫──这才是他最开始的目的。   只是经了昨日以后,怀策对自己突然就没信心起来。   原以为,他能对乐宁公主的娇纵行为照单全收,这点耐性他相信他还是足够应付的。   可自昨天开始,怀策就隐约注意到,有什么变得不同。   他没法再用那样无所谓的态度,去应对乐宁公主的每一个要求。   乐宁公主长相貌美艳丽,时而高傲,时而却很能同人撒娇。   明明是娇气又惯会使小性子的,却是他遇过的皇室中人里,本质最善良的一个。   朝夕同这样的人相处在一起,怀策目光越发没法从她身上挪开。   怀策知道自己在动摇。   然,问题就在,乐宁公主是把他当可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准确来说是只有被她玩。   而且她对这个小伙伴,是没有性别区分的。   这就让怀策一个正常男子很是头疼。   试想,未婚的孤男寡女,同睡在一张榻上。   尽管分了两床被被褥,中间也隔了起码有半个人以上的距离──只要乐宁公主不会睡到一半往他怀里滚。   若对那女子没兴趣也就罢了,偏生对象是乐宁公主。   怀策只能率先把看着她的视线,强硬撕扯开来,自己先往后退,才不至于坏了大事。   本以为这样就好。   然而当楼心婳对小真子说:“伸出手来给本宫看看。”   话音一落,怀策别开的目光即刻扫了过去。   他眼睁睁看着乐宁公主仔细在审视小真子的手。   乐宁公主那双保养得极佳的柔荑握上小真子的,怀策视线一凛。   小真子这方向恰好看见,他抖了抖,头低得更低。   别看他!是乐宁公主自己主动的!不关他的事!   楼心婳摸出小真子的手僵硬,循着他的目光望了怀策一眼。   怀策端起杯子,认真在喝自己的茶,楼心婳觉得奇怪,收回视线,丝毫没注意到怀策喝茶归喝茶,眼角余光和注意力,却都分神在注意她这处。   茶只沾了沾口,怀策根本顾不上喝。   楼心婳捏了下小真子的手,眉头一皱,“你的手怎这样冷?”   虽说没有比她自己的凉,但也没有比怀策的暖啊!   小真子……小真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   “奴婢……奴婢……”   楼心婳摆了摆手,对他说:“赏你个手炉捧着!”   莫名其妙得了赏赐的小真子眉开眼笑,“多谢公主殿下!”   待他退下后,楼心婳将眸子转向旁边几个年轻俊秀的太监。   她心想,自己的忘忧宫这么多人,一个个摸过去,总能找到跟怀策差不多的吧?   这叫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   楼心婳为自己的机智深深折服,张口就要唤人。   忽然,她的手被人从旁按住,熟悉的温热从那人指腹上传来,而她怀里的八音盒乐音越来越慢,在楼心婳扭头看过去时,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有轻快小调回响的忘忧宫就像陡然静止,殿内的宫人们本就没发出声音,楼心婳话音一停,随着八音盒停下,忽地变得宁静,静得落针可闻。   楼心婳看怀策从原本按住她手,改为握着。   他垂眼,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他的眼,让楼心婳没法从他眼里瞧出任何端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怀策在替她暖手,可楼心婳却故意问他:“你在做什么?”   怀策答得脸不红气不喘,“为公主暖手。”   楼心婳轻笑一声。   “哦──为本宫暖手是吗──”楼心婳尾音拉得老长,“那请问一下,早上是谁拒了本宫,不肯夜里也替本宫暖手的?”   小真子颇有先见之明,一听前半句,立刻就让宫人齐齐往后退开。   但他们退得晚,还是把乐宁公主的话,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几位内侍退开之际,纷纷将各种复杂的眼神投向怀策。   怎么又来?   能为公主暖手是多么荣幸的事,他竟敢拒?   对他们的注视,怀策已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怀策顶着内侍们指责的目光说:“白日跟夜晚,是两码子事。”   楼心婳心说,她就知道!   毫不犹豫把自己的手从怀策掌中抽回。   怀策手中一空,听乐宁公主理直气壮地说:“对本宫来说,这就是同件事。”   不肯夜里与自己一起睡,白日还想暖自己的手?   想得倒美!   楼心婳再次将眼投向退得远了些的美貌太监们。   是要一个一个叫过来,还是要他们一起呢?   楼心婳烦恼。   还是一起吧!省事!   乐宁公主眼睛一亮,她不用说出口,怀策都能猜出她内心在想什么。   当她站起要往他们那儿走去时,自己的手再度被拽住。   楼心婳:“……”   她挑起眉头,转身看着怀策。   要不是她手上还抱着八音盒,大抵都会抱着双臂,抬起下颔,等着看怀策究竟想做什么。   楼心婳不发一语,静静看着同样默不作声的怀策。   虽是无声,怀策的指却缓缓缠上了楼心婳的。   他神色纠结,最后也只能轻轻一叹。   怀策问:“……牵着手睡就行了,是吗?”   楼心婳露出灿烂的笑容,“对!”   灿烂到怀策都不禁怀疑,莫不是这才是乐宁公主瞄向那些小内侍的真正用意?   不管真相为何,不得不说,乐宁公主成功了。   怀策抬眼看她,她那双丹凤眼里都像闪着晶亮的光。   心里像被谁的手给紧握了下,怀策别开眼,话声很轻,“那……就牵吧。”   他妥协。   楼心婳开心点头,适才都没动作的手指主动回勾住怀策的,连白日里也不肯放。   而怀策……也只能任她牵着。   两人和好后,怀策眼眸凉凉扫过远处的内侍们,尤其重点定在小真子的手上。   小真子只觉得自己像被什么猛兽盯上,猛兽还死死瞪着他的手!   他权衡再三,默默将手炉交给身旁不明所以的小太监,“替我拿着。”   然后欲哭无泪地将双手缩回袖中。   天可怜见,他真是无辜的!   怀策眯眼多看了小真子几眼,最后才终于肯收回自己阴冷的视线。   殊不知,在这微冷的天气里,小真子的背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而楼心婳激得怀策的手主动牵上来后,就没放开过,更没有坐回椅子上的打算,反而往外走。   怀策问她,“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两人手牵着,怀策哪里也去不了,自是得跟着她。   楼心婳扬了扬另一手抱着的八音盒,眼睛狡黠地眯起,像只想对人恶作剧的狐狸。   “本宫要带这个,去三皇兄面前显摆!”   说完后,她细品了下怀策刚刚的问话,理出了另一层意思。   她停下脚步,侧过身质问他,“你这么问,是不想陪同本宫一起?”   楼心婳挑眉,最后的语句语调微扬,像在给怀策一个辩解的机会。   原先回握住怀策的手松了松,大有怀策答得她不满意,楼心婳也能干脆缩回手,自己甩袖潇洒离去。   男人,影响她走路的速度!也不是非要他不可!   就是怀策的手温楼心婳最喜欢而已,要放手换人也不是不行。   可怀策却不打算让她有这么做的机会。   楼心婳只觉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连稍微想要抽出来,都没法挪动半分的程度。   她好整以暇地等着怀策答复。   怀策果然也没让楼心婳失望。   “公主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顿了顿,怀策又言,“不是公主说的吗?我是公主的面首,更是护卫,自然要跟公主,形影不离。”   免得让安王那混账玩意儿,又有机可趁。   忆起昨日安王曾与乐宁公主独处一室,猜想到安王疑似想对乐宁公主做出的事,怀策不齿之余,眸色也越发幽暗。   在他心绪逐渐变得阴沉前,楼心婳主动扣住他的手,怀策眸子里的暗色因她此举,如风吹过云雾,顿时消散。   他看向她。   楼心婳显然被怀策这番话哄得开心了,嘴角勾起,两人扣在一起的手还被她轻晃了晃。   她赞赏道:“你要好好说话,还是能说的嘛!”   就这样才对啊!总拒绝她干什么?她又不会吃了他!   楼心婳开心了,但有人并不怎么开心。   三皇子这几日都在做准备前往雍国的准备,这也就导致他宫里的宫人特别忙碌,地上箱笼放了一箱又一箱。   楼心婳第一次到她三皇兄宫里来就见了此番景象,惊得走路的步伐都放慢许多。   三皇子听宫人来报,说乐宁公主来了,他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   乐宁向来都是等着别人去她宫里的,少有前去别人宫殿的时候,今日这是吹的哪门子风?   三皇子惊奇之余,自己主动迎了出来,刚踏出殿外,他脚步一顿,特别想立刻扭身回宫。   原因无他,只因乐宁她……是跟雍国的那皇子一起来的!   还不光这样而已,他们俩的手牵在一块儿!   别以为有宽大袖子遮挡他就看不见!   他们走来时踏着日光,冬日里的阳光可贵,晒着暖和,楼心婳也就没让人撑伞。   楼心婳喜欢打扮,每天身上的首饰总是挂得玲琅满目。   从步摇、额饰开始,往下能戴的地方她都不错放。   偏她生得就适合这样华丽的装扮,而且眼光独到,这样多的饰品在她身上,搭配得也不突兀,反而让人觉得──她就该这样打扮。   也因此,阳光洒在她那些金银饰上,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反射的光线就闪得三皇子的眼差点睁不开。   楼心婳走到他面前,拧眉瞧着捂住眼的三皇子,面容困惑。   这人在玩什么?   三皇子用手遮挡视线,低头在他俩牵着的手上转了一圈,看得那是呼吸一窒。   他们还十指交扣!   没眼看啊没眼看啊!   三皇子紧紧闭眼。   他含泪回忆。   想当初,乐宁出生时才这么一小点,三皇子在脑子里比划了下大概一个前臂的长度。   小时候,他去看乐宁时,乐宁还只能捉住他一根指头呢!   而现在!   她都能跟一个混小子,手牵手走到他面前了!   三皇子捂眼的手改成了捂心。   明明还没有孩子,更未成亲的三皇子,此刻先感受到了 “女大不中留”此句是何意。   心中唏嘘之余,三皇子也不免庆幸,幸好这会儿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自己,而非父皇,否则父皇看到……怕是连话都没法说出口。   他勉强撑起笑意,“乐宁啊,难得来皇兄这儿,怎还带着你的……护卫啊?”   三皇子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原来乐宁一直想要怀策当的是面首,而非什么护卫。   起先他还以为,乐宁把怀策要过来,是为二皇兄的事要折辱他呢!   结果现在一看倒好,两人如影随形,加上得知乐宁的意向后,说是乐宁馋怀策的相貌,才跟父皇要人,他都觉得后者说不定才是真相。   楼心婳觉得他这问话奇怪,都说是护卫了,那当然得时时跟着自己啊!   怀策和三皇子都觉得楼心婳应当会这么回应他,岂料,楼心婳顿了下,却点了点头赞同。   “皇兄说的是。”两个男人愣神,楼心婳松开了握住怀策的手,哄他,“你先到偏殿候着,本宫与三皇兄说完话就去接你。”   怀策眉头微抬。   刚刚是谁,一直以各种方式要他牵手的?   现在倒好,得手以后,手说松就松?   怀策眯眼,没有回话。   楼心婳大概从他面色瞧出怀策在想什么,她侧头思考了下,然后将手摸上怀策的脸,对他说:“乖。”   以示安抚。   怀策被她摸得猝不及防,明明不是第一次被乐宁公主摸脸,他还是整个怔住。   三皇子听乐宁那句“乖”,听得脸莫名红了。   他扭头望向高挂的日头。   啊!今天的太阳真是刺眼吶!   雍国的皇子真是忒不要脸吶!   楼心婳说完,不理因她那一个字被说得愣在原地的两人,很是自来熟地转身,被内侍带进殿内。   率先回过神来的三皇子跟在她身后,暗搓搓地回头望了几眼还立在原地的怀策。   三皇子心情复杂之余又在想,雍国的皇子和乐宁之间,占上风的人好像是乐宁?   知道妹妹不会吃亏,那嚣张的雍国皇子还被吃得死死的以后,三皇子顿时觉得眼前都变得开阔起来。   他对怀策幸灾乐祸地笑笑,迈着大步随乐宁一起进去。   怀策看到三皇子的眼神,并不怎么在意。   他被另外的小内侍带去偏殿等候,三皇子对乐宁公主,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兄妹之情,不用他守着,乐宁公主也会安然无事。   怀策垂眼看着掌中。   手和脸都还残留着被乐宁公主摸过的感触,被她碰过的地方,异样感存留得特别久。   哪怕早就没再被继续触摸,怀策也依然觉得这两处特别不自在。   ──就好像不是属于自己的身体,感知像隔了什么被断开,不复往日的灵敏。   他曲起指,将手握成拳。   另外一头。   三皇子看着第一次来他宫里,却表现得比自己还像这宫里主子的乐宁,问她,“皇妹过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楼心婳似还特意支开了怀策,他倏地想到什么,提高声音紧张问道:“不会是姓怀的那小子欺负你了吧?”   本想直接进入正题的楼心婳听到三皇子这么说,“哈”了一声,反问:“他欺负我?他欺负我我还能带他过来?”   过来找帮手围殴他是吗?   楼心婳看了看她三皇兄的身板,顿了顿,一言难尽地看向他处。   她就是要找人揍怀策,也不会找她三皇兄帮出气啊!   谁知道最后被打的是谁?   为防止她三皇兄又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楼心婳直奔主题。   她翻转手中的八音盒,推开底部木板,将里头的一张字条递给三皇子。   “这纸上的内容,现在立刻,背下来。”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楼心婳早早就让三皇子殿内的宫人退个干净,为的就是同他说正事。   三皇子稀里胡涂接过字条,纳闷打开,从头看到尾后,本来疑惑的心中登时升起一个猜测。   纸上写的是他离开晋国那日,应该采取哪些行动。   三皇子并不笨,看完后也猜到了什么。   他低声问:“难道说……有人要害我?”   楼心婳自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把玩手中的盒子。   她说:“不知道,但,有备无患。”   楼心婳对她这个三哥实在不怎么放心,忙又多叮嘱几句:“听好了,时间有限,未免让人生疑,在我离开前你就必须倒背如流,而且──这字条的内容,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可清楚了?”   三皇子见她这样认真,也收起想开玩笑活络气氛,让乐宁放松的心思。   作为一国皇子,三皇子再怎样乐天,也知道终会面对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样突然就是了。   “你放心,皇兄再怎么胡涂也是知轻重的,还不至于会跟人说出这种要紧事。”   三皇子回完,抓紧时间背下。   他算不得聪颖,不比他二皇兄过目不忘,但事关自己性命,也知道这计策怕是四皇妹与父皇特意为自己安排的,他心下感动之余,也不想让他们白白花了心思。   三皇子在楼心婳的监督下,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背完,且能倒背如流后,楼心婳这才满意。   楼心婳将纸条塞进她喝了一半的茶水当中,纸上墨迹很快晕开,将茶水晕染成灰黑色。   她捧着杯子,左右看了看,最后瞄向门口那盆绿植。   凉风吹过,盆景枝叶颤颤,楼心婳笔直朝它走去,将杯中茶水往它土中泼掉。   杯中余下的纸泡过水后变得软烂,楼心婳也把它跟着一起戳入土里,埋好。   三皇子……三皇子不知道为什么,想为那盆绿植掬一把辛酸泪。   偏殿。   怀策听见脚步声,抬眸望去。   办完事的楼心婳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嫩白的手。   “本宫来接你了,回忘忧宫吧。”   于是,三皇子宫里的内侍便见方才一直端坐着,面无表情到有些令人胆寒的雍国皇子,面上漾出笑意。   怀策把自己的手搭上,反握住乐宁公主的手,起身走在她身侧。   适才筑起的无形冰墙,就好像在乐宁公主踏进来的那一瞬间,完全消融。   小内侍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有几分恍惚。   好似他认为雍国来的质子高冷不易接近,都是他错觉。   走在回宫路上的怀策,问出自昨夜以来就想问出的问题。   “公主为何不继续唤我‘大殿下’?”   昨日她醒来后,似就只唤过一次,后来都用“你”来喊的自己。   楼心婳恰好也想针对这个问题想出解法,她颇有些嫌弃地说:“有人说,本宫那样喊,会以为本宫在喊他。”   说出这句话,连当时的情境都彷佛再回忆了一次那般,楼心婳颇为不适地皱起眉头。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就算楼心婳没指名道姓,怀策也再清楚不过,她说的是谁。   怀策闻言,嘴角笑意凝滞,唇角往下撇了撇。   他声音稍淡,既知原委,他自然也不想再听乐宁公主那样喊自己。   怀策问:“那公主希望怎么喊?直接喊名字?”   楼心婳偏头想了想,眼神扫向他。   因为怀策比她高,所以楼心婳看向他时得往上看。   她眼尾本就生得微往上挑,这样看人时,显得眼神特别勾人,奈何本人自己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楼心婳顺着他话中意思,喊了他:“怀策?”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尚不确定是否要这样喊他,字句说得不太肯定,尾音略飘。   被她这样念出自己名字,怀策思绪也跟着一滞。   怀策还没多说什么,楼心婳自己就皱起眉头,显得不是相当满意。   “这样叫人全名,好像要骂人似的,换一个!”   怀策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只嘴角的弧度也平淡些许。   他问:“公主要换哪个?”   喊他公子?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这样喊着,似更显生疏。   楼心婳眼睛转了转,这回看向怀策的眼里带着灵动的笑意。   怀策原先认为,自己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本以为,乐宁公主之后再喊什么,总比喊自己全名,都来得更好。   起码不会让他听了,连该有的反应都变慢。   可偏偏乐宁公主不按牌理出牌。   在怀策迎向她那双淡琥珀色的眼时,乐宁公主说话了。   她喊的他──   “阿策。” 第29章 婳婳   安王妃坐在镜台前梳妆。   她从左边的小抽屉里取出一金属小盒。   小盒不到掌心大小, 是个阖起的贝壳模样。   安王妃揭开盒盖,垂首嗅了下泛着淡淡花香的檀色口脂,嘴角微扬。   她以指尖沾了几许, 轻轻抹在唇上。   身后的侍女替她挽好头发, 从镜子里瞧见王妃喜悦的面色, 自己也跟着露出笑容。   她眸子扫过妆台上那些崭新的眉黛与胭脂水粉,附耳对安王妃说:“王妃,王爷对您真好!”   这些都是安王这几日给王妃买回来的,皆非凡品, 比以前所用的,那是不知道还要顺手多少。   被分来王妃身边伺候时,侍女还想过, 这一辈子怕是就这么耗着了, 毕竟安王府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安王与王妃貌合神离。   跟着一个不受宠的主子, 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 也就只有安王妃是个良善的,对他们这些下人都极好, 服侍到最后,那也多了几分真心, 所以特别心疼安王妃。   外头说的安王夫妻相敬如宾,那是在外人面前的表现, 实际关起门来,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看得是清清楚楚──安王不喜这个周国来的王妃。   夜里连在王妃院里歇息的次数都少, 更别提白日过来,或是买东西讨她欢心了。   但自从前几日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   安王不光日日到王妃院里坐坐, 连夜里也会歇下,更会买些他平日向来不多加研究的眉黛口脂来赠与王妃,把郁郁寡欢的王妃哄得是眉开眼笑,日日都很用心妆扮自己。   被侍女取笑了,安王妃也不恼。   她露出腼腆的笑,嗔了侍女一句:“就你多嘴。”   安王的声音蓦地从后头响起,“在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殿下。”   主仆二人同时回过身去,齐齐对安王行了一礼,安王伸手将安王妃扶起,领着她走到榻上坐下。   侍女瞅准时机退了下去,去为主子们准备茶水。   安王新买的茶叶闻起来特别香。   自从王爷开始重视起王妃后,他连王妃院里喝的茶水也顾及上了,吃穿用度都像一夕之间变得好还要再更好。   侍女内心高兴,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恭恭敬敬送了茶水后离开。   安王将其中一杯递到王妃面前,这几日他虽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安王妃仍是受宠若惊。   他温声道:“小心烫。”   安王妃抿了抿唇,面色微红,“多谢王爷。”   因紧张,她长睫颤颤,特别是注意到安王还温柔看着自己时,安王妃就更拘束了。   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哪怕茶水还烫,安王妃也还是端起来轻啜一口。   安王看她抹了口脂的唇沾上茶水,眸色幽黑,嘴角却是挂着极致温和的笑。   他对她温声软语,安王妃不知不觉就这么喝完了整杯茶水。   暖热的茶从口中一路暖到心里,安王妃心中熨帖之余,不由在想,这当中的转变。   听说,安王外头那间宅子遭了祝融,里头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   安王妃不知道这是宁妃的手笔,还是只是恰巧。   只是从时间来看,安王待自己态度有所变化,好像就是从那处出了事开始?   安王妃有心想问,然,每回看到现在笑对自己的夫君,再忆起他曾经对自己的冷淡后,安王妃深怕安王再用从前那种冰冷的眼神看自己,最后仍没将心中疑问问出口。   她只盼着,安王能这样一直待她,他们当对恩爱夫妻,平静和乐,便好。   ……   忘忧宫。   喷香的烤肉味被风吹开,香味远远送了出去。   宫人们闻见这味道,馋得肚子都不争气地发出鸣叫,一个个闹红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楼心婳捧着脸,看怀策重新给她烤小羊羔,不知是第几次地问他,“阿策,还没好吗?”   怀策的手顿了下,头也没回,低声应了句:“……快好了。”   听到乐宁公主对雍国皇子的称呼,小真子抬了抬眉。   他心想,自己被公主摸过手的事,皇子殿下应该不介意了吧?   而楼心婳比起“大殿下”,俨然更喜欢“阿策”这名字。   语调干脆利落,又显亲近,楼心婳在喊怀策时不管需不需要,总会带上他名儿来喊他。   例如:   “阿策,本宫想吃调料重些的!”   或是。   “阿策,你吃这些足够吗?”   几乎句句都带着“阿策”二字。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夜晚,两人牵着手准备就寝时,楼心婳也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说:“阿策,明天给本宫梳头!”   还有:“阿策,你怎么不回本宫?睡了吗?”   然后再一声:“阿策……”   声音还未完全发出,尾音就被捂住。   楼心婳被忽然翻身面向她的怀策,用手堵了嘴。   她因被怀策的举动吓了跳,眨了眨眼。   怀策的指若是再往上放一些,楼心婳卷翘的眼睫就会扫过他指上。   视线从乐宁公主长睫上离开,怀策深吸口气,对她说:“公主,快些睡。”   他虽是笑着,可楼心婳却听出他话中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原因无他,只因怀策手一放上,触及掌心下的软嫩,他整只手掌就是一僵。   乐宁公主的脸与手都保养得极好,光滑柔嫩,尤其面颊还富有弹性。   怀策指尖只是轻轻搭着,都能感觉指头稍下陷了点。   而且,掌中对着的,还正好就是乐宁公主的唇。   她呼出的鼻息散在自己掌心,怀策都还能感觉到,乐宁公主因被制住说话,不高兴而微微嘟起的唇。   怀策进退两难。   不让她继续说话才掩的她的嘴,实际掩上后,手下一切感知,都让怀策想立即缩回手。   可说是掩了后悔,不掩却更悔。   楼心婳因怀策此举是安静了,可她双眼却闪亮亮地在瞧他。   怀策不经意间注意到她跃跃欲试的眼,心生不妙,想撤回手却是已来不及。   他一松开,楼心婳唇上没了箝制,本能顺利挣脱,她却反而从被褥中伸出自己的手,重重把怀策的手给压回自己脸上,轻蹭。   微凉的面颊碰到温热的手掌,这简直就不要太舒服!   楼心婳闭眼,很是享受脸颊被暖热的温度,边摩娑还边道:“阿策,这个好!”   紧致软嫩的面颊就在自己掌中,乐宁公主的脸略带凉意没错,但怀策却只觉掌中像置了一团明火,烫得灼人。   怀策更正。   不是不掩乐宁公主的嘴更后悔,而是掩了,才最后悔。   怀策心一横,想将自己的手抽回,可乐宁公主把自己的脸一处蹭暖了以后,又会再挪到下一处,去暖自己脸上其他更凉的地方。   面庞不比手脚,还有手炉和汤婆子可以帮着暖和,锦被又不好拉到面上盖着。   楼心婳意外发现怀策的手还能用来暖自己的脸,就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那般,爱不释手。   她满足地说:“真暖和。”   乐宁公主露出的笑颜甜美,怀策见状,卸了想收回手的力气。   罢了。   怀策捧着乐宁公主的脸,就这样看她入睡。   乐宁公主有几缕长发散至身前,发丝轻扫过怀策手背。   而头发的主人偏毫无所觉,一觉睡得香甜,睡颜恬静。   且,就算睡熟了,乐宁公主也还会不自觉地用脸蛋摩娑他的掌。   她的唇因这举动,有好几次擦过他掌根,就好似她在其上落下几个细吻。   怀策眼睁睁看着,眼睫轻颤,随后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以为,只要看不见便好。   可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的,仍是方才乐宁公主的睡容。   还有,她一声声地,喊自己“阿策”时,软软的语调。   这一觉怀策睡得并不踏实。   他的梦境里,翻来覆去,都只有一人身影。   那人懒散倚在美人榻上,娇媚的丹凤眼扫向他时,眼睛会微微弯起,脆声喊自己:“阿策。”   待他看过去后,那张面容又像被一圈涟漪荡开,成了一个同样有着丹凤眼,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   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坐在床沿,两只小短腿晃呀晃地够不着地,与怀策对上眼时,她也露出了同样熟悉的微笑,然后喊了他:“哥哥。”   早晨,日光将殿内微微照亮。   怀策睁眼,看着尚在熟睡中的乐宁公主,从她眉眼一一去找她幼时的影子。   越看,怀策越是怔愣。   应当不会吧?   沉思半晌,在乐宁公主似有醒来的迹象时,怀策试探性地,在她耳边唤出一个名。   他记得,那小姑娘的兄长和外祖母,都是这样喊的她。   怀策温润的嗓音因初醒微有些哑,声线很低。   他凑在乐宁公主耳边,喊她:“……婳婳?”   乐宁公主“嗯”了声,也不知是在回应他,还是睡得太舒服,不想被吵,发出的抗议声使然。   可接下来她喃喃念出的一句,却让怀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乐宁公主眼睛还闭着时,就用略带点鼻音的声音疑惑回了句:“二哥?”   ──不是皇兄,而是喊的二哥。   此刻,怀策才真正将那曾救过自己的小姑娘,样貌与身侧的乐宁公主重合起来。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怀策以手覆住自己的脸,久久才消化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此时楼心婳动了动,也跟着坐了起来。   她睡得微红的脸蛋面向怀策,眼睛还要睁不睁的。   楼心婳问他:“你刚喊本宫什么?”   她半梦半醒间好像应了一句,但楼心婳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怀策似有跟她搭话。   怀策见她这样,眼里带笑,反问她:“那公主希望,我怎么喊你?” 第30章 梳头   楼心婳听他这么问还觉奇怪, 直接问他:“为何这么问?”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好似也没要求过怀策,要用什么喊的她吧?   说完这句, 她掩嘴, 秀气地打了个呵欠。   楼心婳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 搭配那张睡得迷糊,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脸,让怀策面上笑意又加深了些许。   他说:“公主唤了我名字,礼尚往来, 我对公主的称呼也应做些改变,公主觉得如何?”   楼心婳半眯着眼,直接回了他, “不如何。”   说完她抬起下颔, 对怀策说:“本宫喊你阿策,你继续喊本宫公主, 或是再恭敬点, 喊‘公主殿下’就成了!”   同套说词,让怀策依稀又回到十年前, 同他们一起的日子。   当时的他卧在床上养伤,行动多有不便, 那家的外祖母又总是带着小姑娘的兄长上街。   他们日日研究粮价物价,再不然就是到酒楼坐一天, 听人谈天说地, 傍晚才带吃食回来。   于是朴素简单的屋里, 就只有一个小姑娘在照顾他。   说是照顾,其实也不算。   因为更多时候,那姑娘都是津津有味地在看书认字, 只要她比昨日多认得几个字,她就会在她二哥与外祖母回来时,得意洋洋地写给他们看,然后红着小脸等他们一通夸赞,每天乐此不疲。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主动喊她,她也不会主动凑到面前来。   怀策当时看着她后脑勺看了好久,还叫了她:“喂──”   那小姑娘一动也不动。   怀策只好改口:“妹妹?”   小姑娘头也没回,却是回他话了,嘟囔着说了句:“谁是你妹妹……”   怀策:“……”   也不知道先喊他哥哥的人是谁?   于是,他只好学着她二哥,喊的她:“婳婳?”   这回小姑娘终于转过头来,但对这个称呼明显不是太满意。   她轻哼一声,肉嘟嘟的小脸鼓了鼓,两只小短手抱住自己双臂,整个人转过身来睥睨看他,小奶音半点气势也没,“放肆!婳婳是你能喊的吗?”   怀策……怀策不知道这小姑娘看的都是什么话本,只好捏了捏眉心,问她:“那请问,我该怎么喊?”   小姑娘还真是个有主意的,不加思索就对他说:“当然是喊本宫‘公主殿下’!”   当时的怀策只以为她不知看了什么故事,对宫中公主有所憧憬,才会要求自己那样喊她。   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她还真的是公主。   时隔十年再次听到这雷同的发言,怀策心想,乐宁公主分明同小时候一样的古灵精怪,性格也没有多大变化,而他偏偏现在才认出她来。   什么才叫睁眼瞎,怀策从未想过,自己竟切身体验了一遭。   怀策失笑,只好把从前自己的回话,又回了她一次,“好的,公主殿下,。”   他率先下榻,转身朝乐宁公主伸出手,掌心向上。   楼心婳抬起重重的眼皮子,睁开一条小缝,纳闷看了他一眼。   这是要做什么?   虽不明所以,楼心婳还是将手搭上,任他牵着自己到梳妆台前坐下。   直到披在身后的头发被怀策轻拢了拢,楼心婳才想起,哦,对了,她昨夜让他明早给自己梳头呢。   有人服侍自己,还没睡饱的楼心婳安然闭起眼睛,就这么任怀策折腾自己头发。   起初她还担心,怀策给人梳头会不会没个轻重,扯疼自己?   提心吊胆了会儿,后来楼心婳发现自己想多了。   怀策的动作轻柔,不仅木梳就没刮疼她头皮,手上的力道也放得很轻,熟练得不像初次为人梳发。   确定不会弄疼自己后,楼心婳完全放心下来,安心享受了。   幸好,幸好怀策不像她以前从水里救上来的那美人哥哥。   美人哥哥长得好看归好看,给人扎头发的手艺……那真是不怎么样。   记得有一回楼心婳把头发给蹭乱了,但她自己不会绑,二哥和外祖母又要好一阵子才回来,她就顶着一头乱发看书,看没多久就被垂下的发给扰了,气得她往旁拨了好几次。   美人哥哥没心没肺地笑话她,虽然好看的人笑起来也是好看的,但楼心婳还是非常不高兴。   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以后,美人哥哥大概也觉得自己笑个小孩子忒不厚道,干咳一声,朝她招手。   “过来,我给你重绑。”   “真的?”   楼心婳眼睛一亮,当时就开开心心坐过去了。   她心想,她二哥长得好看,也会给人扎头发。   这美人哥哥生得美,扎头发的技术,想来也是与她二哥差不多的吧?   然怀策才一动手,楼心婳就知道,差别大了。   “嗷!”   楼心婳头皮一痛,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她眼里含着两泡泪,按着自己脑袋,瞪着美人哥哥手上软软垂下的几丝头发。   ──那是她的。   看到被扯下那么多根后,她倒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用控诉的眼光盯着怀策。   怀策……怀策尴尬得不行,只觉手中被他不小心扯断的发,重逾千斤。   他将断发藏到身后去,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安抚她,“对不住,我下手太重了,这次我会轻些……”   楼心婳吸了吸鼻子,不回话,却是默默转过身去,算是允许让他再试那么一回。   看着洒脱,其实小身子都绷紧,在怀策手伸到她发上时,楼心婳肩膀还抖了一下,已是被怀策给自己扎发一事,弄得产生心理阴影。   怀策过意不去,手放得特别轻,虽过程中因不熟练,还是有扯着楼心婳,但起码,头发丝是没再弄断过了。   “好了。”   楼心婳抱着镜子,看着镜里自己一高一低的两侧头发,浑身一震。   她眸色震撼,彷佛被镜中的自己给丑着了一般。   看她备受打击的模样,怀策摸了摸鼻子,为自己辩解了下,“我第一次给姑娘家扎头发,是不怎么好看,等你二哥回来,让他给你重扎吧。”   他看了一下刚刚给人小姑娘扎的发型,连他也不忍直视,默默别开目光。   谁料,他这样被楼心婳看了个正着,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模样丑哭了,还含在眼里的泪当场“啪哒”掉下。   楼心婳很是委屈地说:“二哥说……丑姑娘……以后会嫁不出去……”   她蹲在地上默默掉眼泪,哭的话会变丑的,所以她很少在哭,但这头发……   想到自己顶着什么样的发型,楼心婳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她嫁不出去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怀策没想到绑个头发,还能把人家姑娘弄哭了,愣在原地。   等听明白她是为何在哭后,连忙想法子哄她。   “你不丑的。”   怀策说的是实话。   这小姑娘生得水灵娇俏,哪怕顶着一头乱发也只让人觉得可爱,伤心掉泪的时候眼眶都红了,楚楚可怜的,再怎么样都没法让人把“丑”字与她联想在一处。   但楼心婳已经在心底认为自己丑了,她抹着眼泪,指了镜子中的自己──哪怕拿给怀策看的时候,映出的是怀策的脸,她也抽抽噎噎地说:“头发……呜呜呜……嫁不出去……”   怀策忽然意识到,原来她的心结是后半句啊!   于是转移了方向来哄她。   “人家说,结发为夫妻,女孩子的头发男人不能随便乱碰,既然我碰了,就会负起责任,你要是将来长大真的嫁不了……我会负责的。”   楼心婳这才止了哭泣,抬眸望了好看的美人哥哥一眼。   驸马长这样,她好像也不亏哦?   于是她小心翼翼确认一次,“所以……你将来会娶我?”   怀策觉得小姑娘生得这般模样,长大了只怕求亲的人都会踏破家里门坎,压根不需要担心会嫁不出去的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会来娶你的,若是……”   话说到一半,“吚呀”一声,木门推开。   楼心婳和怀策看了过去,只见二哥不知何时回来,又在门口听了多久。   他微笑对美人哥哥说:“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能不能详细同我说说?”   长大后,楼心婳才总算弄明白她二哥当时面上表情,晓得了何谓──皮笑肉不笑的真谛。   至于后来二哥与美人哥哥关起门来谈了什么,楼心婳就不知道了。   她心中感慨。   小时候记忆没那么好,现在回想起来,楼心婳根本想不起对方样貌,只记得是个俊美好看的。   也不知那美人哥哥现在如何了?   她从面前的镜里去看映出的怀策面容,心想,不知道美人哥哥与阿策,谁更好看?   怀策替楼心婳把头发梳顺,挽发的事就交给宫女们。   回到自己所居的侧殿,他喊来常喜。   怀策:以示對已是被對懷策“不久之后,晋国的三皇子要启程往雍国去,让我们的人看着点。”   常喜严肃,“是要对晋国三殿下下杀手吗?”   这样的话应当怎么布置,才会看起来更像意外?   怀策说:“不,是要护着他,另外晋国那位二皇子的下落,也分出人手帮忙找寻。”   虽然他觉得,二皇子应是没事,且与乐宁公主有所往来才是。   常喜还以为自己听错,面上的困惑都没来得及掩饰。   这……殿下说自己会有分寸,难道……这就是殿下所谓的“分寸”吗?   看出常喜面上的意思,怀策只好说:“我欠乐宁公主,和晋国那位二皇子一条命。”   常喜更疑惑了。   怀策也没看他,而是瞧向窗子的方向,透过微微开了一些缝隙的窗口看了出去。   他说:“那年我流落晋国,是他俩救的我。”   弄到最后,恩人不仅就在自己身边,还是邻国的皇子与公主。   他怀策,有仇报仇,有恩,自当报。 第31章 分寸   常喜错愕, 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么个原因。   他因太震惊,问出的话都还有些不利索,“可、可是殿下不是说,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皇子和公主……这哪儿也不普通吧?   怀策说:“虽不知详情, 但我能笃定, 确实是他们没错。”   现在想想,当人祖母的,天天把自家孙儿拎出去研究城里的物价,或是往酒楼里带, 那怎么看都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家里也没经手任何产业,了解物价和南来北往的人谈天内容做什么?   如今对他们的身份心中有个底后,怀策此前一直没能想明白的原因, 也多少能猜出一点。   ──若是为培养储君, 体察民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怀策端起茶,没喝, 而是在手中轻转了转。   在这晋国, 最得帝心的皇子不是安王,而是让所有人都早早以为是弃子的二皇子才对。   由此可见, 二皇子肯定还活着。   否则依乐宁公主与二皇子的情分看来,二皇子若真出事, 乐宁公主是不可能还能笑得出来,更别提还对雍国来的他如此和善。   怀策转杯子的手停下。   或者, 乐宁公主就是知晓她二皇兄没事, 才会主动将他收在身边。   名义上为面首, 实际上则是自进了忘忧宫后,来寻他麻烦的人就少了许多,毕竟大多数人, 谁也不会想去招惹乐宁公主身边的人。   他处心积虑,而乐宁公主却老早就打点好一切。   怀策想起乐宁公主,眸色都变得柔和些。   她看似天真烂漫,什么也不想,实则却是最有自己想法的。   当年那小姑娘,竟都长这么大了。   怀策感慨。   ……   乐宁公主今日没开口要怀策陪寝,但怀策却觉得,不多时她就会派人来通知自己过去。   他也很有耐心,自己找了本书翻看,等着。   然从早上等到了午后,侧殿依旧静悄悄的,怀策面上闲适的笑容嘴角弧度也越来越平。   常喜算了算,两刻钟过去了,大殿下手中的书页都尚未翻过一页,神色还越发阴沉。   未免自己遭殃,常喜连自己呼吸声都放得轻了些,就怕自己吵着怀策。   可他安静了,外头却开始吵闹。   常喜心中咯噔一声。   他再看,怀策面上的笑意已然顿消,眉间轻轻蹙起。   常喜只好快步走向外头,哪怕心中吶喊着“你们在搞什么?小点声啊!”,奈何因此处不是自个儿的地盘,他还得陪笑,拦下一个匆匆跑过的小内侍。   “这位公公,发生何事?怎这样闹腾?”   他在心里盼着对方能听懂他话中之意,动静弄小点,这样他也才好同他们大殿下交代。   那小太监奔得很急,本来还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眼色拦了他,正要好好发一顿牢骚,可一看,人是乐宁公主面首的贴身内侍,小太监面上不耐烦的神色才起了个头,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但即便如此,他神情仍是带着焦虑与忧心。   他说:“还能怎么着?前殿乱成这样,自然是乐宁公主出事了!”   “啪”的一声,常喜尚未问出后半句,身后声响传来,他的头才转到一半,怀策就已如一阵风似地,奔到他身侧。   “公主怎么了?”   小太监也被突然出现的怀策吓了一跳,但能在忘忧宫当值的,也不会这么一点小事就被吓得失了分寸。   他定了定神后说道:“公主殿下又病了。”   乐宁公主病了虽是常事,那也比之前都要来得更频繁。   怀策拧起眉头。   他想起今早乐宁公主醒来,那一副睡不醒,还想再继续睡的模样。   当时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面上睡出来的红也迟迟未退,本来觉得刚起,乐宁公主身子弱,完全打起精神得花比常人更多时间,所以怀策只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今一听乐宁公主又病倒了,怀策立即将这些小事全给连了起来。   他应当更警醒些的。   怀策问:“公主在哪儿?”   从内侍那儿得了位置后,怀策立刻往那处而去。   小太监也还有要事在身,恰好与怀策同路,便追着他脚步一同过去。   分明同样都是快步走着,小太监也只比怀策慢了一下才起步,但他赶到帽子都险些掉了,还只能遥遥看着怀策背影,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这副景象落在常喜眼中,他又开始在想,怀策曾对他说过的“分寸”一事。   就算是对有恩之人,但大殿下这反应……   怎么看,常喜都不觉得,殿下他拿捏好了分寸。   ……   怀策来到乐宁公主寝宫时,太医也在。   等太医诊完脉,怀策才上前询问:“公主怎么样了?”   见到怀策过来,太医已是见怪不怪。   他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公主她……还是老样子。”   怀策走到床沿一看,乐宁公主紧闭着眼,早上他为她梳好的头发有几缕贴在她脸上,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她总是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下一瞬又突如其来的不省人事。   以往知道乐宁公主病况归知道,却没想过追问的怀策,第一次对太医提问:“公主的身子……没有任何可解之法吗?”   太医关上药箱,轻叹了口气。   乐宁公主的身子算不得什么秘密,他幽幽开口:“公主这不是病,而是残毒,若没弄明白那毒用了哪些毒物制成,解药便无法研制。”   解药难寻,那毒药也更难寻。   真要那么轻易能取得,这些年来,他们这些太医也不至于一直这么束手无策。   送走太医后,怀策尚继续留在楼心婳的寝殿内。   小真子没阻挠,更没赶他走的意思。   他们忘忧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公主还挺喜欢这位雍国皇子的。   病发时有个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公主若醒来一眼看见,应会更开心些才是。   他们这些宫人能为公主做得不多,公主待他们好,那他们也希望公主能在剩下的日子里每天开开心心的,或是身子能完全大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真子为他们掩上门,公主发病昏睡时,他们在旁边做什么都没有用。   能做的,只是备些热水与膳食、汤药等等,让公主随时醒了,都能立即用上,仅此而已。   屋内静悄悄的,只余乐宁公主因不适,气息紊乱的喘声。   这回与上几次只是单单昏睡不同,乐宁公主没有前几次睡得安稳,睡梦中身子也不安分地在颤动,苍白的面上如染一片红云。   她的长发有一缕滑落至唇上,恰好就这么被含着。   怀策指尖微动,犹豫了片刻,最后缓缓伸出手,将那发丝撩开。   取走时,手微微擦过乐宁公主的脸,烫的。   怀策的手一顿,沉默地注视她面容。   他碰过她的脸,最知晓这张脸平日时应有的温度。   一直都知道乐宁公主命不久矣,原先不过认为,只是消殒了一个邻国公主,并不会有所影响。   可自己方才不加思索就赶了过来,又是为何?   怀策眼眸深沉,他停顿得太久,久到蹭动的楼心婳手胡乱一抓,恰好就将他的手逮住,紧握。   她病中总喜欢抓着东西,上回捉过他的袍角,手也并非初次被逮住。   可这回,怀策只是任她捉着,并没有挣开。   他其实心里早就有底。   哪怕是对所谓的恩人,他也不见得有这么好的脾性与耐心。   怀策坐在床沿,将她额上敷着的巾帕摆正,若是不凉了,就以单手给她重新浸水拧干,换上新的。   乐宁公主的毒,当真无可解之法吗?   看着楼心婳紧蹙起的眉,怀策收紧手上的力道,回握住乐宁公主抓着自己的手。   她不再囔着要他暖手暖脸,怀策本应松口气,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   楼心婳这次的病发得急,去得也急。   高热在第一日夜半就已退去许多,余下几日便没有再睡得那般痛苦。   楼心婳已经很是习惯这种醒来后,浑身像被拆解过的痛楚,她睁开眼,面无表情躺在床上,愣愣看着床顶。   她心想,还剩多久呢?她又还要再经历这样的事情几回?   眸中无光,只眼角余光忽地扫到,有人坐在自己身侧。   楼心婳扭头望去。   两人的手紧紧牵着──确切来说,是楼心婳自己牵住他的。   怀策不知何时倚靠床柱,侧头睡了过去。   楼心婳怔愣。   原本牵怀策的手再久都无所谓的楼心婳,轻轻松开自己的手。   她想收回,但这么一小个动作,就足以惊醒怀策。   怀策睁眼,面上隐约可见疲色,也不知他在这儿陪了她多久。   见到楼心婳已醒,怀策心中由衷高兴。   “公主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楼心婳细细感受了下,然后摇头。   睡得凌乱的发丝因她此举,又有些落在身前。   怀策这几日陪在她身边,时常替她将不听话的发丝顺好,所以这回,他也很自然地伸出手去,将那缕发丝勾到楼心婳耳后。   楼心婳眼睛瞪圆。   他在做什么?   注意到乐宁公主的反应,怀策手上一僵,立即收回手坐了回去。   之前乐宁公主那是昏睡着,他帮着正常,现下乐宁公主醒了,再做此事便有所不妥。   他饱含歉意地道:“抱歉,唐突公主了,只是太顺手而为之,望公主莫怪。”   楼心婳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就是看着怀策的眼神古古怪怪的。   以前,都是她要求了,怀策才会勉为其难地凑近她。   楼心婳最喜欢看他那种为难却偏偏拒绝不了的无奈表情。   怀策现在这样主动了,楼心婳反而觉得……   他好奇怪啊! 第32章 心思   这天, 三皇子要动身前往雍国。   楼心婳本还在想自己病了几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去送送他,所幸在前几日前, 她身子就已恢复如常。   只是她恢复了, 三皇子却在出发前一晚染了风寒。   他不能吹风, 只好在马车里隔着车帘,听楼心婳说话。   楼心婳虽年纪要比三皇子略小些,但他们两人日常相处起来,也不知究竟是谁更像年长的那方。   她站在马车旁, 向来懒得说太多话的楼心婳难得絮絮叨叨说了好久。   “三皇兄,你说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还会夜里忘了关窗子, 被吹得着了凉?你宫里的内侍是怎么当的值?”   “若你需要精明些的, 我宫里有几个都不错,也不是不能借你……只是也用不上了吧?”   “不如这样吧, 你去雍国这期间, 我派个得用的过去,届时三皇兄你要是回来, 包准你宫里随便拎个宫人出来,都足担重任。”   她娇娇软软的声音念了许久, 好不容易等到她停下的间隙,马车内的人才终于瞅准时机回她。   “是三皇兄不对, 让四皇妹担心了。”   说毕, 还咳了两声。   别说, 连声音听起来都觉此前要沙哑许多,看样子三皇子染了风寒一事确实为真。   泰隆帝嘴上抱怨这儿子不懂照顾自己,最后临出发前还是指了太医与三皇子同行。   旁人看了也都能理解, 毕竟三皇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晋国。   再有先前亲至雍国的二皇子,至今迟迟没有下落的例子,作为目送两个兄长离去的乐宁公主,和亲眼看着第二个儿子将踏上雍国的泰隆帝,饶是他们平时再淡定,这会儿坐不住也是理所应当的。   楼心婳虽念了许多,句句都是关切之情,可怀策站在她身侧,听着犹觉违和。   实在是……不像乐宁公主的风格。   不过想想也是,皇兄都要离开好一阵子,那么她多叮嘱一些,应也算寻常才是。   只再怎么依依不舍,有再多话想说,时辰到了,楼心婳也能瞧着那车队绝尘远去。   安王远远见到她,想站到她身侧,同她说说话,才刚往前踏了一步,视线前方掠过一人,先行一步,占据了他方才瞧了许久,特别想站的位置。   ──那处离乐宁公主最近。   怀策突然走到自己身边,楼心婳还纳闷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阿策?怎么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连隔了一个怀策的安王,也恰好能听见她喊的什么。   安王眼眶一紧,脸上的笑容一时间险些绷不住。   乐宁喊的他什么?   她竟直接喊他名字?   怀策说:“没怎么,只是给公主挡风。”   顺带挡去一些不好入眼的东西。   楼心婳得到答案,“哦”了一声就想转回头去。   刚刚说了太多话,导致她现在能不说话就不怎么想说。   安王见楼心婳对怀策这样冷淡,瞬间平衡许多。   他平复好心情,深吸口气,准备再上前一步时,步子再次止住。   原因无他,只因怀策当着他的面,执起了乐宁的手!   且,乐宁竟毫无抵抗,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他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十指紧扣在一处。   安王:“……”   楼心婳自己也很意外。   她再次将眼神转向怀策,不说话,只用那双丹凤眼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再垂首,看他俩交握在一起的手后,抬头重新迎向他的笑脸,挑眉。   她不用说话,怀策都能读出她想问的问题。   把楼心婳冰凉的小手握在手中捂热,怀策听着身后没再继续靠近的脚步声。   他半垂的眼遮去眸中情绪,很自然地对乐宁公主说:“我在给公主暖手。”   楼心婳险些翻了个白眼。   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平时要怀策给自己暖手暖脸,这位皇子殿下都一副守规矩的闺阁女子被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给胁迫了似的,只差没双眸含泪,委委屈屈从了人。   现在?他竟主动给她暖手?   楼心婳看他的眼神非常陌生,就像看着主动挽上采花大盗手臂的大家闺秀那般。   话本里不是写过的吗?那种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原原本本的那个人,其实魂早就被别的鬼啊妖啊什么的给侵占了,在控制他的身体呢!   可这里可是皇宫,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发生在别处,也不可能发生在这儿啊!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楼心婳内心转过许多念头,才想问怀策“阿策,你莫不是被本宫传染了高热?烧得脑子都胡涂了?”,否则怎会这样接连做出异常之举呢?   才要开口,楼心婳扭头,终于看见怀策身后,有个表情一瞬间扭曲的安王,正直勾勾盯着他们。   楼心婳眼神闪了闪,瞄向面上温和笑意不减的怀策。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与安王对到眼,对方好歹也是自己大皇兄,楼心婳自不好无视,懒散地唤了他一声:“大皇兄。”   便算见过礼。   喊完,楼心婳的视线还不忘在他身侧扫一圈。   ──只有安王一人,安王妃不在。   目光素来不离楼心婳的安王知道她在看什么,上前来同她解释一句:“你皇嫂病了,所以今日没法来送三皇弟。”   楼心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安王还想在说什么,怀策却在他开口前打断他。   “公主病体刚愈,不宜在外头吹风太久,安王殿下,我们就先告退了。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会儿才说要先走,安王就是再迟钝,也能察觉怀策在针对他。   他有心想讥讽几句,可楼心婳闻言却点了点头,转身对安王施了个礼,便与怀策手牵着手离去。   若非他一直注意,知道楼心婳并未与怀策交谈过太长时间,否则,他还真以为楼心婳这是藉怀策之口,疏远他。   安王一顿。   自那日以后,他可以感觉到楼心婳似是对他越来越冷淡。   他视线落在怀策与楼心婳交握在一起的手,即便有垂下的衣袖做遮挡,两人的手行走间始终未分离。   且,越走,他们二人身子还越挨越近。   安王见之,眸子就越加冰冷。   虽不知乐宁公主是否察觉出什么,但安王可以确定的是,雍国的大皇子与他同样,对乐宁都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而三皇子的车队渐渐驶离京城。   起初几天都如常,直至到了雍国地界,变故骤生。   护送队伍的将军走在前头,神色忽地一凛。   “停下。”   几人虽不解情况,却是皆听令止住。   部下赶马至他身侧,询问:“将军,可是怎么了?”   将军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说:“你听。”   部下不明所以,静心下来竖耳细听。   稍早行走间还不觉得,这会儿停下队伍来,不同于他们的马蹄声就明显可闻。   且,数量并不在少数。   部下面色都白了,“这、这是……”   将军心头沉重,本以为这趟只消护送皇子便好,岂料,事态与他们所想并不一样。   “全员拔剑,备战,务必护好三皇子殿下!”   命令一下,拔剑声此起彼落,紧接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追着他们的人影现出踪迹,将他们团团包围。   一群马贼笑得嚣张,看他们早早拔剑以待,还吹了声口哨。   “哟,这么凶啊?”   那将军驱马上前,说道:“你们是何人?我们需护送晋国三皇子殿下至雍国,此乃两国大事,不可误事!”   本以为,不管是雍国人还是晋国人,听了这些话许会退让,毕竟稍有不慎,可是会引起两国战争,并非小事。   可马贼们听了却是哈哈大笑。   “皇子殿下?我还皇帝呢!通通跪下,喊声万岁来听听!”   领头的说完,还真有的小手下往他身边喊了声:“陛下饶命──”   又引得马贼们一顿哄笑。   “大胆!”   晋国的护卫握紧手上的剑,一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   马贼们见他们这副表情,顿觉无趣,无聊地掏掏耳朵,漫不经心说道:“问我们是何人?老子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们,黄泉路上也好让你们死个明白。”   他拔出腰上弯刀,冲向前对着护卫就是一砍,扬声说道:“老子是──要你们小命留下的人!”   以他为首,所有人一拥而上,杀声四起。   三皇子的马车外头围了许多兵士,奈何那处也是遭受攻击最多的,就好像一开始就奔着这辆马车来一般,旁的人事物,马贼们都不放在眼里。   “保护三皇子!”   喊声此起彼落,兵士们死命抵挡,都是被选上来当护卫的,能力自然不差,马贼们并讨不了好。   但即使如此,马贼们也在人数上占了优势,趁双方打得难分难舍之际,将弯刀往车厢一送。   “哈哈哈哈,你们的‘殿下’要成肉酱啦!”   领头人兴奋地跳上马车,布帘一掀,狰狞的笑意却在瞧见马车内景象时凝固。   ──马车里空空荡荡,根本就没坐人。   厮杀声中,又多了马蹄声响。   领头人回头望去,只见一群蒙面人骑马,对着他们弟兄就是一刀,却偏偏无视晋国的护卫。   来者是敌是友,已是清清楚楚。   “敢算计老子?”   他恼羞成怒,红着眼,抽出一旁小弟尸体身上中剑的刀刃,大步跨过,也跟着加入战局。   同一时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才刚离开晋国京城。   常喜将消息告知怀策,怀策露出意外的神情。   “三皇子竟不在车队之中?”   常喜说:“是,我们的人到的时候,晋国的人除了那将军似早就知真相外,其他人发现三皇子不在,也很讶异。”   怀策倏地想起乐宁公主对三皇子送别时说的那些话。   那番表现不单不像她,且还刻意说了一长串,就好像极不舍三皇子。   但,乐宁公主向来不会把最真实的心理感受表现出来,否则害怕时,她也不会拐弯抹角地要求自己牵住她。   怀策忽地就笑了。   “看样子,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最终,他下了个结论。   怀策:“乐宁公主,不可小觑。”   这话听着像是要人不好小看乐宁公主,免得吃亏,可常喜怎么听怎么觉得,他们大皇子殿下在说出此话时,比起警醒,更像在赞叹对方呢? 第33章 迷恋   瓷杯碎裂的声音从宁妃宫里传来。   “失手?人不在是什么意思?”   宫里的宫人早已屏退, 只留下心腹宫女和前来回报消息的内侍。   内侍跪在地上,被宁妃扔出来的茶水溅了一身也没敢躲,硬着头皮回道:“回娘娘的话, 他们早有防备, 护送的根本不是三皇子, 而是一辆空置的马车。”   宁妃瞳孔一缩,重重坐回椅子上。   是谁?竟早就预料到她会动手?   宁妃很快整理好心神,下令:“既已被提防,让人都回来, 不好再追!”   否则的话,本想瓮中捉鳖,到时他们就成了被捉的那只鳖!   然而宁妃此话一出, 内侍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宁妃心生不好的预感, 只听那太监抖着声言:“回娘娘的话,那马贼头子以为被戏弄了, 盛怒之下, 誓要找到真的三皇子踪迹,领着一伙人去寻了……”   听到这话, 宁妃眼睛一翻,差点直接厥了过去。   她一口气上不来, 身旁的宫女给她拍背顺了顺,宁妃这才握着椅子扶手, 深吸口气, 咬牙切齿骂道:“那个蠢货!这是想要害死本宫啊!”   宁妃一张脸气得都白了, 她说:“派人去把那些愚蠢的都给追回来!别让他们坏事!”   “是。”   顶着宁妃的怒气,内侍灰溜溜地跑了。   而话题中心人物的三皇子,则躺在马车里, 呆呆望着车顶。   这马车瞧着简陋归简陋,里头靠枕什么的放得却不少,免去了许有磕碰到的机会。   马车颠簸,一路行得顺遂,三皇子翻了个身,喃喃自语:“就说不会有事的吧?乐宁和父皇就是太操心了。”   还说不光要他穿得像一般百姓,马车也只能挑些寻常人家在坐的,内部摆设也越低调越好。   行了几天路,天天都一成不变,平安得很,眼瞧着就快到雍国了,三皇子原本被弄得心惊胆跳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果然不会有事的嘛!   他骄傲挺起胸.膛,打算一到雍国就要写封信给他们,说他俩杞人忧天呢!   翻身坐起来,“笃”的一声,一支箭矢就插在他刚刚躺过的位置车壁旁,直接插在枕中。   三皇子听见声响,转头看去,看到箭簇刺破靠枕的布料,里头填充的羽毛都飞溅而出,整个人都傻了,眼睛瞪得老大。   “什什什什么玩意儿!”   他倒退着往另处角落去,又怕自己太靠近车壁,中途转了方向,只敢待在正中。   他将靠枕往自己四周堆着,手上也举了一个顶在头上,瑟瑟发抖。   还真如乐宁和父皇担心的那样,有人想趁这次机会,要他的命!   马车奔跑的速度加速许多,三皇子在马车里被颠得滚了又滚,他只敢咬紧牙关,再捞几个枕围住自己,连掀开车帘,查看发生何事的勇气都没有。   反正他看了也没用啊!   乐宁说了,到了雍国地界会有人来接他,他当时点了点头后又发现不对,问她:“他又不知我生的是何样子,我也不知他长相如何,我俩可怎么碰头?我又怎知对方我能信任?”   万一是想要他性命的人假冒己方来接近他,那可怎么办?   三皇子越想越心惊,可楼心婳当时只瞥了他一眼,淡淡同他说:“那个人,你一见便会乖乖跟他走,安心就是。”   直到现在,三皇子都还没摸清那是何方神圣,怎么就让乐宁如此信任了?   还有……   “说要来接人,倒是快些来啊!”   三皇子缩在车厢内,胆战心惊。   可随即,外头吵闹声起,似还有兵刃相接的响声。   马车从狂奔,到后来渐渐慢下。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三皇子抬起头,头都还晕着。   “甩、甩掉人了吗?”   他狼狈爬起身,车壁忽然被人敲两下,吓得三皇子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三皇子瞪着声音传来那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以不变应万变。   接着,他听见外头还传来说话声。   那人在重复说着同样的话──“阿焕。”   三皇子呆了一下。   他名楼焕,在这世上,会这样喊他的人,除了父皇以外,只有一人。   适才还躲远远的三皇子手脚并用,爬到车帘前方,颤抖的手捏起布帘一角,深吸口气,掀开。   外头穿着斗篷,将兜帽拉起,遮住面容的人抬起头,笑着同他说:“阿焕,许久不见。”   三皇子的眼眶,当即一热。   ……   乐宁公主近日心情极好。   从勤政殿同她父皇说完话后,整个人都眉开眼笑的,雀跃的心情写在脸上,步子都轻快不少。   眼见她就要这么走出殿外,在偏殿等候的怀策取了内侍手上捧着的大氅,直接展开,披在楼心婳身上。   “公主,殿内烧了地龙不冷,回忘忧宫还得走一小段路,穿上保暖为好。”   楼心婳在肩上蓦地一重时就已停了脚步,看着怀策绕自她身前,垂首给自己系带子。   系带飘来钻去,蹭在楼心婳颈上,因为太痒,她微瑟缩了下。   怀策的指还勾着带子,被她这样一带,指上擦过她颈子,怀策手指一顿,垂下眼,同楼心婳说道:“……公主别动,很快便好。”   他加快手上的速度,果真快速系好了带子。   怀策退开一步,“好了。”   大红的大氅,领边缀着白色绒毛。   兜帽拉起,就好像将楼心婳整张脸也藏在绒毛里头,看了就觉温暖。   “走吧。”   他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包覆在掌心之中。   这段日子以来,怀策都是如此。   楼心婳看着他的侧脸,怀策表情如常,她也从上头看不出什么端倪。   令她觉得郁闷的就是,怀策现在已不再排斥替她暖手,更多时候都是在她还没说出要求时,就已主动牵上她。   而且,还不只有这件事而已。   她渴了想喝茶水,才跟他喊一声:“阿策,本宫渴了!”   一杯温度适中,正好入口的茶水就已送到她手上,根本是在她开口之前,怀策就已早早替她准备好。   楼心婳另手抓了下身上的大氅,在绒毛处捻了捻,边摸边想事情。   她实在纳闷无比,这雍国皇子生了张唇形好看的嘴,怎么连拒绝的话也没同她说过的呢?   她要什么,一说出口,他就照单全收。   但以前跟现在还是有区别的,楼心婳不至于完全看不出来。   刚来忘忧宫那会儿,怀策不知在盘算什么,对于她的任何要求,他是应了没错,只是却做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有那张脸皮,笑得很是虚伪。   楼心婳就想,这人真有意思,还不知他能装多久,便可劲儿地变本加厉闹他。   瓜子壳他剥了、茶水倒了、果子削了、自己的裙襬他也给提了。   楼心婳想着,这人可真有耐心,要他同自己一块儿睡、让他喝避子汤都肯忍辱负重,明明好几次都像恨不得要拧断自己脖子,偏次次都忍了下来。   怀策的隐忍,只让楼心婳越发觉得,这人一定是想谋个大的!   但,前阵子开始,楼心婳就开始察觉怀策的不同。   一个人是不是自愿、乐在其中,观察他这么久了,这么点变化,她很快注意到。   到忘忧宫后,楼心婳只留了怀策在身边。   怀策先倒了杯茶递给楼心婳,“公主,先喝点热茶暖身子。”   然后才顾得上他自己。   楼心婳捧着杯子,喝下一口,浑身都暖了起来。   将空杯放下,怀策提起茶壶,按着衣袖,也很顺理成章替她又满上一杯。   茶水倒在杯中,热气蒸腾,咕咚水声响动。   楼心婳想了半天都想不出结果的事,最终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本人最快。   怀策倒完茶,正要松开握着茶壶手把的手,可楼心婳却伸出那纤白的手,按在他手背上。   刚捧过温热的茶水,楼心婳的指难得是暖的。   覆在怀策手上,两人手上的温度竟是差不多。   楼心婳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掌下的手僵住,似极不自在。   她歪了下头,心中觉得困惑。   两人都牵过手那么多次了,怀策为何不自在?   这种种不寻常,几乎都指向一个答案。   怀策抬眼看她,只是对到眼,便再次垂下,遮掩自己的目光。   他声音如往日温柔,没缩回手,只是问她:“公主有何吩咐?”   楼心婳没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个表情,眨了眨眼,说道:“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有件事本宫想不明白,想问问阿策你。”   “公主请说。”   他笑着,很是温顺,却有意无意地,在避开自己的眼。   楼心婳挑眉,收起手,却不是收回的意思,而是用指尖,顺着他手背泛出的青筋,一一划过。   她这动作,让怀策手背一绷,突起的手筋,变得更是明显。   楼心婳凑近他,勾唇,像话本里走出来化为人形的狐狸精。   她问:“阿策,你莫不是……迷恋上了本宫吧?”   呼吸停滞,周遭再细微的声响都像陡然消失不见。   怀策终于正眼看向楼心婳。   她笑得娇媚,眼神却又闪烁着好奇,在等他的答案。   而她这问题,问的也确实是──一针见血。 第34章 (三章合一) 试试   护送三皇子前往雍国的将军风尘仆仆, 梳洗都还未来得及,便急急进宫面圣,同泰隆帝禀报事情发生的始末。   他早就知晓三皇子并未与他们同行, 本还觉得帝王这是小心过度, 谁料, 是他自己太过心大。   将军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马贼来势汹汹,就算有后头不明势力介入出手相帮,当时若三皇子待在马车里头, 肯定也会受伤。   他在后怕之余又庆幸无比,幸好陛下高瞻远瞩,否则三皇子殿下若是出事, 他也就只有提头来见陛下一途了。   将军同泰隆帝说起他们遭遇的情形。   “马贼们嘴上说着不信车内的是殿下, 却也没想过索要财物,直接是奔着夺三皇子性命而来。”   一般人, 尤其是那些贼子, 抢人也不会寻了达官贵人来抢,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惹祸上身?反把他们一锅端了?   更别提他们被包围时就表明, 车队里有皇子存在。   百姓对皇室崇敬,识相点的就会让出路来赶紧逃, 免得被秋后算账。   哪像他们,将军甚至都猜过, 若说车内是皇帝陛下, 他们大抵也会哈哈笑着, 不当回事,提刀上前。   若说不是受人指使,普通马贼目标会这样明确, 且要命不要财的话,将军是不肯信的。   泰隆帝越听,面上越是深沉。   他虽是静静听着,可手上捏着的奏折,已被他捏出重重的折痕,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谢公公站在帝王身侧,都能感受到隐忍的怒火。   其实这件事,后怕的人不单只有将军,还有泰隆帝自己也是。   本想着晋雍此等大事,又有二皇子的先例在前,两国的人必不会马虎才是。   可乐宁却同他说,“父皇,这样不好的。”   泰隆帝还问了她,“哦?乐宁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楼心婳正经说道:“就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安全的,才更不安全。”   本来觉得万事妥当的泰隆帝听了女儿这番话,也觉有理。   那孩子自幼被养在太后膝下长大,太后教导灿儿的事,乐宁耳濡目染,也听去了一些,比一般姑娘家,确实懂得更多。   太后当年就是名奇女子,先帝甚至还偷偷同他说过,若太后投生在皇家,且是名皇子的话,那继承帝位大概就没他什么事了。   把泰隆帝惊得,对自己母后更显敬重。   泰隆帝不是个迂腐之人,不会因提出提议的是女儿就小看这件事。   多亏有乐宁提醒,加上那孩子也赞同,并从中出力护住老三,否则若真照原先打算离开晋国,还真不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每个孩子都是他的亲骨肉,一想到差点就会失去自己儿子,泰隆帝怎么也没法忍受。   可有件事也容不得他忽略。   ──究竟是谁,想要对老三下手?   泰隆帝面色不虞。   他如今还健在,正值盛年,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吗?   帝王眯眼,唇角下撇,心中的不满升至极点。   而将军还在接着说道:“后来出现的那批人蒙着面,来出手相帮没错,只他们从未跟我方的人多做交谈,见兵士们可以制住剩下几个马贼,便立即走人,就是追问他们是何人想报恩,他们也都沉默以对,来去都很是突然。”   泰隆帝闻言滞住。   那孩子的人,是知道真正的老三在哪儿,不会再多此一举。   可偏偏也是有了这伙蒙面人在,他们这方才没有损失过多人马,反而是人数较多的马贼讨不了好。   既不是早就安排好的人,那这批都不在他们意料之内的队伍,又是打哪儿来的?   “他们不说,表示许是有旁的原因,时机到了,我们不找,想来他们的人,也会主动寻上我们才是。”   就不知来者是何用意,为何无缘无故出手相帮?   若说没有所求,那泰隆帝是不信的,又不是做慈善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那么刚好?   泰隆帝又问:“抓到的那些马贼如何?可从他们口中探出些有用的消息来?”   ──比方说,幕后主使之类的。   泰隆帝捏起拳头。   将军正要说起此事。   “回禀陛下,那几人问不出什么来,应都是听令行事,若能逮到马贼头子,兴许才能问出什么,只那人狡猾得很,中途便带一批人跑了,囔囔着说要去寻真皇子……”   后面的事泰隆帝就知道了。   “将军辛苦,先去歇着吧,这事,朕必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   查查究竟是谁想谋害他儿,还有,是谁已坐不住,迫不及待要残害手足!   ……   而这时。   忘忧宫。   怀策因乐宁公主提出的问题怔愣许久,实在是他从未想过,乐宁公主竟会将此事这样直白讲出。   迷恋?   饶是怀策定性再好,听到乐宁公主直接了当问出这番话,也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知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想清楚该怎么回答好,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怀策反问她一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一时间,竟不敢去看乐宁公主。   若是他给出肯定的答案,乐宁公主会怎么看他?   这才是怀策没有痛快承认的顾虑。   ──他不想落得安王那样,被乐宁公主厌恶的下场。   问出来后,怀策反思了下自己。   是他隐瞒的技术太差,还是乐宁公主太过聪慧?   连他才弄明白自己心思没多久,乐宁公主就已看破并点出。   可倾慕一个人,就算掩饰得再好,难道连眼神都能时时控制住,不去追寻对方吗?   怀策认为,自己大抵是做不到的。   乐宁公主因各种事露出的反应,他都不想错过,也确实……挪不开自己的目光。   乐宁公主对怀策所问只是偏头想了一下,讲出连怀策自己也想知道,却没问出口的问题答案。   “就阿策那眼神,欲盖弥彰,答案肯定是‘是’的吧?这很正常啊!”乐宁公主往后拨了拨自己散在身前的长发,很是得意,“本宫这样优秀,会迷恋上,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楼心婳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这理所应当。   被人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要怎么样迟钝,才会半点都未曾察觉?   她对自己容貌相当有自信,连她都是极喜欢自己的,更何况是旁的人?   所以楼心婳非常能够理解怀策心情。   这要是她是男人,肯定也会被自己迷得找不着北了,更何况是几乎日日同她相处在一起的怀策?   她太过坦然,怀策那一腔难以言说的心情,就被她这轻飘飘一句话给打得烟消云散。   怀策哑然,却又觉得,乐宁公主这态度,才更像她。   乐宁公主自己捅破那层窗户纸,怀策无奈,他轻叹口气,反手握住她还停留在自己手背上作乱的手,攥住。   “既然已被公主得知,那公主希望……我怎么做?”   既然窗户纸都捅破了,怀策也不介意将窗纸都撕扯个干净,只余窗框。   这话问得楼心婳自己也很是疑惑。   “什么怎么做?”   他要对自己做什么?   怀策垂眼,轻声道:“若公主觉得这样不妥,希望我远离公主……”   短短一句话,怀策却说得艰难。   因为这并非他所愿。   可倘若乐宁公主因此厌恶他了,那他也会自己远离。   他不想被她讨厌,更不希望她为难,所以该走的时候,他自己会走。   怀策还没说完,楼心婳另只手就摆了摆,打断他,“远离那也不至于,本宫允许你迷恋本宫!”   她这样善解人意,怎会知晓旁人迷恋自己,就要对方滚远远的?   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楼心婳自认心胸广阔,小手一挥,豪气宣布:“阿策该如何还是如何,同往常那样就好!”   又不是跟某人似的,看上人家就想迷晕对方,趁机对人上下其手。   那种的不用对方问,楼心婳自己也会提着裙子,有多远离多远。   相较之下……楼心婳看了怀策那张脸。   除去那层虚伪的笑后,这会儿他嘴角虽还噙着淡淡的笑意,却始终半垂眼眸。   长睫遮去他眸中真意,瞧着儒雅,却又蒙了一层郁色,反而更衬怀策气质。   楼心婳回握住他的手,心想,要是怀策也对她这么做的话,她也会跑远远的吗?   想到一半,这问题就先被自己掐断。   呸,阿策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好吗!   而且……   楼心婳表情不是很自然。   似乎总对人上下其手的不是怀策,是她才对。   楼心婳越想越尴尬,自己的手缩了缩,就想收回去。   可谁料,她才动了一下,怀策眼框一紧,瞬间手攥得更紧。   这力道大到楼心婳虽不疼,但也不是能轻易将手抽回的程度。   怀策抬眸,看向微愣的楼心婳眼里,神情一凛。   他问:“公主不是说了,不至于让我远离?”   说出口的话,就要说到做到。   怀策虽握住她的手,可内心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直到楼心婳看看他,又看了自己被抓着的手,心知怀策误会,便卸了力道,任由他捉着,没再打算缩回。   发觉乐宁公主不再挣扎,怀策手上的力气才敢稍稍减轻了些,却没再回到最开始那种,仅仅只是搭着的地步。   ──他不想让她再一次缩回手。   而怀策的话还未说完。   他深吸口气,温润的嗓音不疾不徐,却又隐约逗着一丝强装镇定。   怀策问:“公主说不必远离,只消与往常同样,但,就不能有另外的可能吗?”   楼心婳问:“什么可能?”   她态度自然,就连手被自己握在手中,也无半分不自在。   怀策从不知道,原来无动于衷,会比直接被拒,还要更难捱。   他闭了闭眼,知道不同乐宁公主说清楚,这对话就没法继续下去,于是怀策问:“公主若觉得无所谓,不若……同我在一起试试,公主觉得如何?”   中间那重点字句,怀策说得很慢。   对乐宁公主,拐弯抹角是没用的。   瞧,听了他的提议,乐宁公主面上比起羞涩,更多的却是不解。   她问:“在不在一起,有区别吗?”   楼心婳觉得他们几乎天天都待在一处啊!   手牵着、睡也睡一块儿,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都一样的吧?   怀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最艰难的话以说出口,接下来的容易许多。   他认真说:“不一样。”   楼心婳眨眨眼,还是不懂。   “哪里不一样?”   怀策听她这样问,想了想,以乐宁公主许会感兴趣的方式说:正因为不好说,才更要实际试试,等试了之后,公主就能知道,哪里不一样了,若公主不喜,我们也能随时当回……面首与公主的关系。”   说到这儿,怀策表情颇有些古怪。   他刚刚竟一瞬间觉得,若是能当真正的面首,也不知道何者才会更让乐宁公主动心。   乐宁公主喜欢他这张脸,还有说话的声音,怀策不是没感觉到。   但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   若遇上长相和嗓音都更好的人,乐宁公主的目光定会不加思索追随对方,把他远远忘在脑后。   ──那不是怀策想要的结果。   相处了好一段时间,怀策确实也算稍微懂乐宁公主喜好。   楼心婳被他那番话勾得起了好奇心,左思右想,再看看怀策那张脸,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吃亏,兴冲冲点头应了。   “行啊,试试。”   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乐宁公主应得干脆,只怀策却无半点欣喜之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起码乐宁公主没有因此疏远自己,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乐宁公主对自己是否存了不一样的心思,怀策自身是最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才只能剑走偏锋,开门见山。   哪怕乐宁公主没能感觉得出不同,那至少,也要让她习惯了他的存在,那样循序渐进,变得无可替代也成。   怀策看着她,内心暗自叹了口气。   楼心婳看出他眼里有话,问他:“为何这样看着本宫?”   怀策将握她的手松开,长指转而扣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处轻轻摩娑。   他似是叹息那般,同楼心婳说道:“就是希望,公主快些长大,就好了。”   大到足以明白他的念想,会对他的接近羞涩扭捏起来。   而不是──总是懵懂地看他,眼里一片清明,只有他一人心乱。   ……   宁妃这几日,气得膳食都进得少。   宫女劝她:“娘娘,再怎么样也得多吃一些,否则身子受不住的。”   宁妃心烦意乱,宫女的好心劝说,在她耳里听来也有如嗡嗡乱飞的虫子,吵得烦人!   她伸手一挥,将宫女端来的碗扬了,碗和瓷勺飞落在地,米饭都撒在地毯上。   宁妃横眉竖目,厉声:“本宫都说了,不吃!”   宫女跪在地上,磕头求原谅,“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宁妃翻了白眼,揉了揉自己太阳穴,“撤下去吧。”   她闭眼,拧起的眉就没松开过。   近日事事不顺,她能有心思安生用膳才怪!   三皇子那儿失利,派出去的人去追了,却半个人也没追回来过。   听闻陛下还逮到几人,宁妃特意打听过,得知只是小喽啰,这才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也没能松个彻底。   那马贼的老大,至今仍无下落,半个回信都无,宁妃怎可能不担心?   她捏了捏自己鼻梁,这头出事是她意料之外,本以为能成功的,谁料竟失了这么大的手!   再还有,不光三皇子这处失利,连另外一处,宁妃也很是心烦。   她问:“那批药怎么样了?”   宫女小心翼翼回道:“回娘娘的话,准备得差不多了。”   宁妃点头,“既如此,就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到忘忧宫去。”   她明明都告诫过自己儿子,不可轻举妄动。   可传回来的消息又算什么?   安王不仅没远着乐宁,甚至可说是乐宁一出现,安王的眼神就跟拿糨糊给糊住了那般,压根离不开他四皇妹!   宁妃当时听了,气得都站不住。   外头的人坏事,连她自己的儿子,都克制不住自己心思!   宁妃咬牙,“都怪那个狐狸精!”   安王以前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正直上进,友爱妹妹,一直到乐宁回宫后,他那胳膊就往外头拐去!   而他这当他母妃的,竟如今才知自己儿子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龌龊念头!   一切都是乐宁,勾得他起了歪心思!   宁妃攥紧拳头,眼里满是恨意。   “三皇子该除,乐宁那丫头也绝不能错放。”   既然三皇子那里失了利,乐宁公主这儿,宁妃就不允许失败。   安王前进的道路上有阻碍,那她这个为人母亲的,自当为他扫除一切路障!   宫女迟疑着,不晓得该不该开口。   但宁妃已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眼神扫了过来。   这时候若她再闭嘴不言,反而会惹得宁妃更加愤怒。   宫女只得胆战心惊地回她:“娘娘,奴婢是想,乐宁公主那样受宠,万一查出什么,那可怎生是好?”   本以为宁妃又会暴怒,她都做好了许会挨骂的心理准备,横竖这阵子不论说的是好话坏话,只要宁妃心情不好,摔东西打人骂人,那都是常有的事,平时宫人只要没事,绝不会往宁妃跟前凑。   岂料宁妃却轻笑了一声,自信满满。   “若用旁的毒,不管事成还是事败,整个后宫都会一阵动荡。”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泰隆帝最疼宠乐宁公主,倘若乐宁公主中毒,泰隆帝不把后宫的地都掀一遍起来找出主使,他绝不会罢休。   宁妃勾唇一笑,眼神残忍,嘴里吐出的就像浸染毒液。   她说:“那么,只要不被查出来,那就好了。”   这话听着奇怪,宫女见宁妃心情不错,顺着她的话问:“娘娘,奴婢愚钝,怎样才不会被人查出来?”   宁妃笑着瞥了她一眼,对她那句“愚钝”似深感认同。   她调整了下自己小指上的护甲,淡声说道:“只要查出来,是原本那毒,不就行了吗?”   人人皆知乐宁公主乃强弩之末,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病起来不昏迷个几天是不会醒的。   时限已至,就是随时查出毒性复发,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帝王再震怒,还能如何?   宁妃在笑,可旁边的宫女却看得心凉。   她单会说人狐狸精,可像这样不把人当人看,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难道就不是披着人皮的──夜叉吗?   ……   楼心婳跟怀策试了这几日,旁的没试出什么来,就是觉得……殿内的小太监,似都不怎么敢靠近他们。   平常时候,她身边都围绕着许多小内侍。   有的不是帮忙倒茶,就是帮忙削果子,再有另外几个,为她捏肩喂水果,日日如此,好不快活。   他们手脚利落,办事勤快、善解人意不说,更别提人人都生了一张好面容。   光呆站在墙角,不必做什么动作,那都是足以与花瓶比美的美貌。   楼心婳就喜欢看着好看的事物,见之能让她心生愉悦,就是再难受再不痛快,看一眼,郁气也能消去些许,比什么汤药都来得顶用。   哦,不过她觉得,看怀策无可奈何,偏偏只能顺她意思照做的时候,她能更得欢快。   ──就是可惜怀策已经鲜少再有这么犯难的时候,让楼心婳大感可惜。   要是能再想个法子,让怀策重回一开始来的那样,那就好了。   楼心婳美美地想。   她在这儿做美好想象之际,不知道怀策已与内侍们,以眼神来回做了好几个交锋。   如今怀策与她同进同出,怀策不过看了小内侍们一圈,他们几个就齐齐往墙根退了退,恨不得能跟墙壁融合在一处,彷佛怀策是什么洪水猛兽。   当然,楼心婳与怀策肩并着肩,自是没有看见怀策看她的眼神,与看着他身边小太监们时,那是彻彻底底的不同,堪称是威吓。   小真子他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发苦。   能在忘忧宫当值的,各个都是人精。   就算眼瞎看不出公主与那位质子殿下关系大有不同,也对怀策那充满敌意的目光敬谢不敏。   不就是希望他们离公主远些吗?   他们看了看,乐宁公主并无制止的举动,便晓得怀策这宣示主权的行为被默许。   主子都同意了,他们难不成还能抗议不成?   自然是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顺带把土填上,就希望他俩相处归相处,可别往他们身上找麻烦。   怀策也不知是看出他们很愿意配合还是旁的,他笑笑同楼心婳说道:“公主,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让他们退下如何?”   小真子感激涕零,终于肯让他们走人了!   他恨不得乐宁公主立刻答应!免得他们待在这儿,成了现成的箭靶。   ──雍国皇子朝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次次都像是往他们射来的箭!   楼心婳看得出来,怀策那笑,就是最最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她想着那留几个伺候也成,点头应了,“阿策你看着安排便是。”   结果谁料,怀策却是对他们说:“你们全都下去吧。”   楼心婳看着鱼贯步出殿外的所有小太监们,呆了呆。   “怎么都让他们走了?”   她还以为至少会留几个在里面的呢。   怀策却牵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回她:“那倒是不必,公主有何吩咐,直接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哦?”有人服侍,楼心婳也不是太介意,她指了指果盘上的果子,“那本宫要吃这个。”   怀策一点迟疑都没,取过刀子,“公主稍等。”   还真的给她削起水果来。   楼心婳挑眉,觉得这许是跟此前同样,不管自己提出什么要求,怀策都不会有拒了她的打算。   若得了这样的宫人,楼心婳自是满意至极的。   但同样的条件落在怀策身上,楼心婳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旁人的顺从让她欢心,怀策的温顺却让她闹心,楼心婳都弄不懂自己了,竟还有这样别扭的心态。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怀策为难的表情,似乎看起来更顺眼一些。   楼心婳双手撑颊,看他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利落削去果子那通红的果皮。   她凑得近了,怀策手上动作却停下。   楼心婳还抬眼看他,纳闷为何不继续?   怀策都能从她神情流露读出意思,笑言:“公主稍退些,离这样近危险。”   刀子无眼,虽怀策有自信能控制好,但各种意外却不得不防。   他不想让楼心婳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之中,也不想她难过。   若被刀划伤脸颊,以楼心婳这样爱惜自己容颜的姑娘来说,肯定是难以忍受的结果,还不知得伤心到何时,但以泪洗面却是大有可能的。   怀策想起那因为自己替她绑的发型太丑,而哭得直掉金豆豆的小姑娘。   忆起那时,她哭得那样伤心,自己也心慌得很,偏偏现在回想起来,他却是笑着的。   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一样爱漂亮。   既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一开始可能伤到她的机会,全都掐灭。   “哦。”   楼心婳往后稍退了退,看怀策分切果子,去净手,然后再以银叉叉起一个,递到自己嘴边。   “公主尝尝。”   有了几次吃到不甜果子的经验,楼心婳此后吃水果都不敢一次咬太大块。   她启唇,轻轻咬了一小口,也就小拇指指甲盖大小,嚼了嚼。   才咬第一下,楼心婳眉头便蹙起。   她咽了下去,吐了吐舌头,委屈说:“不够甜。”   怎么回事?   今年她吃到的果子怎么甜度都不太够?往年可不是这样的。   “是吗?”   楼心婳点头,“不信阿策你也尝尝,本宫是不吃了。”   她本以为怀策会去取新的,然而,怀策却直接就着手上被她咬过的,吃下另一半。   楼心婳瞪圆眼,看着白色果肉上,被她和怀策各自咬出的大小缺口。   ……方才她还以为,怀策会整个都吃下。   清脆果肉的咀嚼声传来,楼心婳还未回过神,呆愣地看着怀策。   他真吃了呢。   楼心婳又转向银叉上所剩的一小块,心想,那这块可要怎么办吶?   比起楼心婳所说的不够甜,怀策细细尝了一下后,顿了顿,却发觉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果子多汁且脆,香甜可口,汁液甜而不腻,足够芳香,与“不甜”二字,可说是天差地别。   怀策原先面上挂着的笑,忽地变得沉重。   他放下银叉,以茶水漱去口中的甜,思考该怎么同乐宁公主问出口。   若他猜得没错,只怕乐宁公主所染的毒性,并不单单只是侵蚀她体力那么简单。   他问:“公主近日吃食,味道可有异状?比方说味道特别不够重?或是旁的?”   楼心婳不用想都能直接回答:“阿策怎么知道?”   她可从未跟人提过呢。   本想着许是因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所以厨房那儿特意减了调料的用量,吃起来才一日比一日清淡。   楼心婳向来不喜刁难下人,他们若减调料也是为了自己身子着想,楼心婳吃掉也就是了。   可若是一直都是往常的味道,而尝出不对来的人只有自己……   怀策既然会问出这问题,那就表示事情并非她所想的这么简单。   不是厨房减了调料的问题,而是她,渐渐尝不出味道。   楼心婳不是蠢笨的,视线再落到她与怀策方才咬过的果子上,顷刻就得出结论。   “难道说……这很甜吗……”   怀策本就没有瞒她的意思,只是乐宁公主能马上就猜出关键,还是令怀策微感讶异。   他轻点了点头,“确实挺甜的。”   楼心婳回想起这段日子吃进去的东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她就想说怎么东西都变得难吃了,到头来,原来是她自己的问题。   被点破这点后,殿内两人都没再说话,陷入一片宁静。   怀策觉得乐宁公主许是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整理心情,便没有开口打断她思绪。   可乐宁公主,却远比他所预料到的,都还要来得坚强。   楼心婳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些果子,并不能吃到它们最原本的味道。”   还以为是它们不甜呢,罪过罪过。   楼心婳自己拿起银叉,将剩下那一小块的果子,吃下。   这回震惊的轮到怀策,幸好他茶水已经咽下,否则不知道会不会失态。   他说:“公主,那块我吃过了……”   而且不是嫌弃不够甜吗?怎又重新吃起?   楼心婳晃了晃空荡荡的银叉,说道:“本宫只是想尝尝被阿策咬过的,会不会甜一些。”   然,是她想多了,味道根本同此前还是一样,并无任何甜度上的改变。   “而且……”   楼心婳停顿了下,又叉起一块新的。   她说:“既然避免不了,那本宫也只能去习惯。”   否则到最后,她岂不是什么也无法下咽?   乐宁公主说得坦然,已经接受往后许会恶化的可能,可怀策听了此番话,又见她面上做好准备,并且试着去适应的模样,他就连平时掩饰性的笑容都撑不起来。   乐宁公主自幼被娇宠,有什么好吃的,她的家人都是第一个给她。   她何曾勉强自己咽下本就不喜欢的吃食?   偏生这还不是膳食的问题,而是出在乐宁公主自身上,要解决这问题的唯一途径,便只有解了毒才能得解。   怀策本能自己去查,可他还是想从乐宁公主口中,去听这事情的始末。   他问:“公主可知所染的这毒,是从何而来?”   怀策问这话时,并未错过乐宁公主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打算,若乐宁公主有露出一丝一毫的郁色,那么这话题就会就此打住,他去细查便好。   不过楼心婳的反应,却与他所料想的大相径庭。   听到这问话,楼心婳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只歪着头问他:“阿策问这个做什么?”   知道这件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怀策也不兜圈子,直接说:“这天下之大,若晋国找不到解毒之法,兴许雍国能有线索。”   楼心婳点头,“哦,这样啊。”   半点惊喜的神情也无,想来是对会得到解药一事,已不怎么盼望。   自幼,她就活在给她希望,又再度失望的无数轮回之中。   到后来,楼心婳已经习惯不再去期待,因为次次带来的,只会是让人跌至谷底的答案。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让她待在谷底便好,省得承受一次又一次,落下山谷,摔得粉碎的期待。   楼心婳回想了下,说出实情,“其实本宫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且,中毒的人起先并不是本宫,而是本宫母后。”   这事怀策倒是知道。   他听太医说过,乐宁公主这是打娘胎带出来的病。   怀策:“也就是说,是贵国的皇后娘娘,在怀了公主的时候,中了毒?”   楼心婳点头。   “当时查出来的是,母后身边的宫女想爬龙床。”   怀策表情险些没绷住。   他还真不晓得有哪个当人儿女的,可以把有女子想爬父亲的床这事,说得这样坦荡。   楼心婳没注意怀策异样的神色,继续说:“那宫女被母后发现,母后有孕在身,本想为本宫积福,存一丝善念,没将她发落,而是调至他处。谁料,她却反咬本宫母后,狠心将掺了毒药的涂料抹在绣线之上。”   “当时母后已有八个月身孕,再两个月,本宫便能足月诞下。可淬了毒液的绣线穿在身上,甚至制成香囊贴身配戴,不消几日,母后体力越发不支,睡着的时候也越来越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有孕导致,直到某天开始,母后开始呕出黑血。”   吐血本就不正常,何况还是颜色压根就不正常的鲜血。   “最后查到问题出在绣线,父皇震怒,当即派人打杀了那名宫女,然,本宫母后便自那日开始,卧病在床。”   怀策静静听着,并没打断,神色虽因她说的那些变得深沉,却仍记得倒了杯水给她,示意她润润喉后再说。   楼心婳确实渴了,有时候她也挺满意怀策这察言观色的本事。   皇子和公主们都不容易,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是不会细心到去注意旁人反应的。   想来怀策以前在雍国,过得也并不顺遂,才练就了他这无论何时,不管遇到任何事态,都是先以笑脸示人的本事。   她喝了满满一杯,接着说:“本宫八个月时被诞下,母后没撑几日便撒手人寰,那毒性霸道,太医根本束手无策,那宫女也打死不肯说出毒药从何得来,此后过了这十几年来,都无人再见过那毒药,就更别提解药。”   怀策说,许是雍国能寻到的心意她心领了。   只是她父皇这十几年来用了许多方法,半点消息也未探得。   若东西真在雍国,那也不会等到如今才发现。   应是沉重的事,楼心婳却说得轻飘飘的,更像在以旁人,而不是当事者的身份,诉说这整件事。   怀策这会儿连笑都笑不出来。   母体身重奇毒,诞下婴孩后亡故,那毒性既这样猛烈,肚子里的婴儿怎可能不会有事?   他看不出乐宁公主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装自己不在意,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怀策见之难受。   怀策牵起她手,郑重同她说:“此事我会去查,虽不知查出来能否有结果,但最起码,也要试试,才知到底能不能行。”   楼心婳看着他,任由怀策握住自己的手。   她只问一句话:“为什么?”   自己于怀策而言,只是邻国的公主。   现在两国友好,关系却如履薄冰,还不知哪个契机以后,许就会反目成仇。   父皇为自己的病体伤脑筋,祖母与兄长为她奔波,那是因她是他们的亲人,才能得他们全心全意的付出。   而怀策又是因为什么?   楼心婳是真的不明白。   怀策对乐宁公主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丝毫都不觉意外。   她既然不懂,那他就一次又一次说与她听,直到乐宁公主真正明白为止。   怀策终于再次笑了,他对楼心婳说:“自然是因为……我迷恋公主。”   答案,就这么简单而已。 第35章 (三章合一) 画眉   连续几天, 楼心婳终于弄懂,怀策非要把小太监们屏退的原因。   她笑笑看着再一次退得干净的小内侍们,再挑眉看向身边, 笑得云淡风轻的怀策, 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顶着楼心婳这打趣的笑意, 怀策面容依旧未改,定力十足。   但楼心婳偏就想戳破,他这副故作正儿八经的假象。   “阿策,你知道吗?”在怀策转过头看向她时, 楼心婳笑得更加灿烂,“你好幼稚啊!”   这是在跟她宫里的小内侍吃醋不成?   楼心婳意识到这点,非但不生气, 反而还觉好笑。   原来那看似运筹帷幄, 不怎么在意旁的事的雍国大皇子,竟也会对伺候的宫人吃味啊?   怎么就这么小孩儿心性呢?   这反差太大, 楼心婳想着想着, 没忍住,“噗哧”一声, 又笑了。   被说破心思,怀策除了认了以外, 别无他法。   他叉起水果喂到楼心婳嘴里,无奈却很认真地在同她说:“公主受人爱戴是好事, 只……好事归好事, 还请公主原谅我的一点私心。”   乐宁公主待她殿内的宫人都极好, 除了月例从未克扣过外,平时大大小小的赏赐就不曾断过。   若宫外有家人尚且健在,乐宁公主也会允了他们一个月回去看望一次, 更无打杀下人的事传出,因此忘忧宫是整座皇宫里,宫人最想当值的首要之选。   偏偏能进忘忧宫的人得符合乐宁公主的“特殊条件”,就连吉祥的妹妹那也是生得好看才被要了来,怡景宫的甲乙丙三位公公若非犯了错,楼心婳也不会将注意力分在他们身上一星半点。   这忘忧宫抢手归抢手,然再怎么挤破头,都没有爹娘生的好相貌来得管用。   楼心婳作为被迷恋者,自是有恃无恐,将没什么味道的果子咽下后,点点头,大方道:“本宫允了!”   怀策都能猜到乐宁公主是为的什么才会这样说,大概是觉得新鲜有趣,所以她也配合自己。   知道自己还有好长一段路得走,怀策虽是笑着,只笑容里带的,却是更多无力感。   楼心婳只觉他无精打采,她有不懂的事就会立刻问出口,从未想过遮掩,这回也是。   她问:“阿策,你不高兴吗?”   为何依他的意思,让小太监们都离开后,怀策反而没增添喜悦?   楼心婳设身处地地想,若有人为了顾虑她,将平时用惯的人或物品带离,她会觉得对方此举很是重视自己,代表在乎她的感受,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怀策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   怀策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只是在想,应该能怎么走进乐宁公主心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维持在表层,实则是他一人在维持的关系。   往前行也需有个方向,只他放眼所见,乐宁公主并不在任何一条道上终点,怀策就是有心想朝她靠近,也不知该往何处行。   但,这是他自己应克服的,乐宁公主操心了,也拿不出解决之法。   所以怀策也只好同她说:“公主不会懂的。”   至少现在,她还不会懂他内心纠结,而此事也确实不好用言语表明。   楼心婳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她觉得自己怎么就不懂了呢?那是不可能的吧?   所以以她自己的方式,强硬去解读怀策话中涵义。   她见怀策垂眼说出此番话,手里还捏着方喂过她果子的银叉。   楼心婳灵机一动。   从来都是怀策在喂她吃东西,她没有主动过,所以怀策才说她不懂吗?   那还不简单!   楼心婳叉起一块,凑到怀策嘴边,笑眯眯地说:“阿策吃呀!”   怀策是真的被乐宁公主此举弄得一怔,迟迟没有开口将果肉咬走。   楼心婳只用指尖两指捏着,她分明用了力气,可她却觉指节越来越无力,银叉渐渐往插着果肉的那方下坠。   怀策注意到了,他张嘴咬下,顺带取过乐宁公主手中的叉子。   将香甜的果肉嚼了咽下,怀策才轻声对乐宁公主说:“公主金尊玉贵,我来便好。”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两人适才都见了楼心婳的异状。   楼心婳将自己的五指张开,旋即轻握成拳,如此反复许多次。   指节动作凝滞,出了力气在做伸展,可仍是觉得手指无力。   确认自己的情况后,楼心婳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到其上,只依然沉默。   她在想,以后是不是连用膳都成问题?   往后,她还能靠自己做什么?   楼心婳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   她面上不见惊慌失措,更像在理智地思索,自己应如何去适应。   那模样成熟懂事,却令怀策心口就像忽地被人揪紧,难以呼吸。   ……   怀策回到侧殿,还未坐下,见了常喜便问:“我让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十五年前晋国皇宫的事,要查清哪是那么容易的?   怀策自然知晓,可他还是迫不及待想问问进度。   ──乐宁公主的身子,怕是等不了太多时日。   她一天当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在睡眠当中。   就算醒着,整个人也都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还不光是这样而已。   她开始慢慢辨识不出酸甜苦辣等等味道,如今就连只是拿取银叉那样小的东西,都没有力气能够拿住。   随着症状出现的越来越多,乐宁公主就越来越沉默。   怀策并不愿看到那样的她。   他自乐宁公主那儿,听了皇后中毒那起事件的始末。   宫女动机固然是成立的,只还有个疑点依旧未解。   ──那宫女是从何而得的毒药?   她能将绣线染毒,还能顺利送到皇后身上,要说这宫里没有另外的人相助,怀策并不信。   还有,这十几年来,毒药未曾再面世──就好像有人特意将此事抹去,免得引火自焚。   怀策代入幕后主使的角度去思考。   的确,若宫女只是替罪羔羊,那么皇后已除,为求明哲保身,永远将自己持有毒药的事掩藏,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一直被当旁观群众对待,而不会被人怀疑到自己身上。   这也就是说,寻常情况不足以动用那毒,而倘若要揪出真凶,不营造出一个非用此毒的方法,那就永远都逮不着人。   常喜心中感慨,只觉得这事情还真是都撞在一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很笃定地说:“已经查到了,那宫女只是听令行事,指使她去毒杀晋国皇厚的,是宁妃。”   怀策这回是真意外了,本只想问查探消息的进展到哪儿,常喜却直接将他也觉得最有可能的那人,指名道姓说出。   晋国没了皇后,既得利益者扒拉出来,也就只有那几位。   嫌疑最大的,不外乎当时的宁贵妃。   然苦无证据,再怎么怀疑,也无从下手。   常喜并非会空口说白话之人,没有足够实据,他不会这样笃定。   怀策坐正身子,问他:“宁妃又想做什么了?”   若非她妄动,常喜又怎会查到……十五年前的事,宁妃也参与其中?   常喜将宁妃想再次下毒的事说出。   “安王对乐宁公主贼心不死,此事被宁妃发现,宁妃为彻底将这事掩盖,等不及乐宁公主自己病故,打算先行动手除掉她。而宁妃想用的法子,便是企图让乐宁公主中曾中过的毒,意图让太医以为乐宁公主病情忽然汹涌,乃毒发所致。”   才听个开头,怀策就变了神色,急得常喜忙道:“宁妃还在准备,尚未对乐宁公主下手!”   可怀策哪是因乐宁公主是否已遭受毒手生气?   他握了握拳,控制了自己心绪后,才沉声对常喜说:“继续。”   虽未多说,可怀策面上神情冷戾,眼里甚至闪过杀意。   他咬牙,下颔绷得死紧。   常喜见怀策如此,心中后怕。   宁妃若是栽到他们主子手中,性命肯定不保。   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大殿下那般在意乐宁公主,说只是恩人那都是自欺欺人。   没看乐宁公主还尚未遭受暗害,大殿下就已在盛怒边缘?   他何曾看过怀策因为特定哪个人动怒?   乐宁公主是第一个,想来也会是最后一个。   常喜收敛心神,知主子挂心,便未再拖延,接着说:“那毒,奴婢派人去查过了,确实与晋国皇后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这十几年来都查无下落的东西,偏偏在宁妃手上出现,要人不起疑心也难。   既然东西出现了,那么,宁妃与皇后被毒害一事要说全无关系,连常喜自己也不肯信。   “宁妃觉得,同样的毒用在乐宁公主身上,只会使她病况加重,大大降低会被查出第二次用毒的可能,所以她才敢冒险。”   这是一招险棋。   弄得好了,可全身而退,弄得不好,却是极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宁妃来说,这就是一把双刃剑,而对他们来说,要扳倒宁妃,这也是最好的时机。   常喜知道要说服怀策有点艰难,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建言,“殿下,这大好机会,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要换做是以前,哪还需要用得着常喜操心?怀策早就在他开口之前布置好一切,他只要负责实行便可。   但这次不同,这回的事牵扯到了乐宁公主。   常喜就是眼睛再瞎,都看得出大殿下对乐宁公主的不同。   换做往常他肯定得反对到底——虽然大殿下也不见得会听自己的。   只是在得知大殿下曾经被乐宁公主所救以后,常喜就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   心底甚至隐隐地感激乐宁公主。   乐宁公主大抵不会知道,若没有她此前伸出援手,恐怕大殿下能不能活到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   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没有乐宁公主,就没有大殿下。   如今,乐宁公主绝对可以说得上是大殿下行事上的例外,大殿下也只会给乐宁公主一人特殊对待。   常喜此番话怀策闻言,只是沉默。   他所说的,怀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可……   怀策坚定摇了摇头。   “乐宁公主的身子,经不起第二次的毒。”   他不会让乐宁公主涉险,因为有可能一个弄不好,她就香消玉殒。   这样的结果,是怀策所不能承受的。   常喜就猜到怀策不会轻易答应。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时,又听怀策说:“不是乐宁公主,但可以是别人。”   常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殿下心中可是已有人选?”   怀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将分析的结果说出,也不知道是说给常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说:“除了乐宁公主以外的人,却也不是谁都可以。”   “首先,那人必须也住忘忧宫内。”   宁妃要将毒送进忘忧宫来,那便让她送。   只是中毒的人,不是乐宁公主,而是换了一个。   怀策继续补充,“且,为了事发后引起足够重视,毒发当下,须得请到太医诊脉。”   常喜越听,心越是被提了起来。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有个头疼脑热,哪儿请得到太医诊治?   能让太医亲自来看过的,那都是宫里的贵人。   常喜不是很想再继续听,可怀策也不打算停下。   他饮了一口茶,态度坦然,“光是这样,还不够。那人的身份得让晋国的陛下有所重视,才能彻查此事,借此揪出宁妃来──所以,此人的地位,亦不能低。”   也就是说,随意让哪个小内侍,还是哪一个宫人中毒的话,并不可行。   而完全符合以上条件的人并不是没有,至少常喜面前就有一个。   他越听越心惊,直接跪了下来,磕头,“大殿下,三思啊!那可是毒,一不小心能要了您的命的!”   常喜心中发苦,却也知道大殿下既然讲出来,就已是做好了决定。   怀策素来最有主见,且认定的事就不轻易改变。   他所列出的那些条件,除了他自身,这忘忧宫又能找出第二个谁?   怀策只是淡声道:“此事我已有定夺,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得了怀策的保证,常喜才多少心安一些,只心中仍是忐忑。   常喜在心中唾骂宁妃,要不是她心思狠毒,事情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见怀策心意已决,常喜皱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午后,怀策在为楼心婳描眉。   楼心婳今日睡到此时方醒,就算醒了,眼睛睁开,仍未摆脱困意。   她半睁着眼直直看向前方,怀策就在她眼前。   怀策手执眉黛,轻轻为她画眉。   ——楼心婳现在连给自己画眉毛都做不到。   手指捏不住东西不说,画出来的线也是歪的,那还不如交由别人来画。   楼心婳的眉就算不画也很好看,眉型本身就生得好,顺着轮廓去描画就行,难不倒怀策。   唯一难到他的是……   怀策稍稍往后退了退,楼心婳目光跟着追了过来,眸中还带着些许疑惑。   画完了吗?这么快。   楼心婳伸手就想去挑额饰佩戴,怀策失笑,阻止她,“还未画完,公主别急。”   “哦。”   她转了回去,继续睁眼盯着他。   楼心婳的眼睛颜色很淡,是浅浅的琥珀色,如若是在外头被阳光照下,她的眼就像镶嵌晶透的晶石,闪闪发光。   怀策的手抬起又落下。   楼心婳困惑,“怎么不继续了?”   怀策说:“待公主闭起眼,才好继续。”   楼心婳眨眨眼,看怀策露出少见的为难神色,挑了挑眉,很快想明白。   她再次“哦”了一声,这回声音拖得老长。   楼心婳笑得眼睛都弯起,眼里满是促狭,她问:“阿策莫不是紧张?”   对于乐宁公主直来直往的言论,怀策已是听得不能再习惯。   横竖窗户纸都已经整个揭掉,风要从窗框吹过,那便吹吧。   怀策老实承认,“是啊,所以还请公主多多配合些,否则画得丑了 ,那便是我的罪过。”   听到“丑”字,楼心婳神色一凛,顾不上说笑,自己顺从地闭起眼。   “本宫闭眼了,这样阿策就不紧张了吧?”   楼心婳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握成拳,要说此刻更紧张的,也不知是谁。   怀策笑笑应了声,“是啊。”Pao pao   他俯下.身正要接着画,待看清楚乐宁公主现今模样后,嘴边微笑却一滞。   她虽是闭起眼了,为让怀策更好画眉,头微微抬起。   加上刚才怀策说的那番话,乐宁公主很是担心自己会有被画丑的可能,菱唇微嘟。   怀策眼眸深沉,也不知道究竟是让她睁眼好,还是闭眼好。   他停顿得太久,楼心婳迟迟未等到眉上的动静,启唇喊了他一声:“阿策?”   怀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我在。”   抬手细细为她描眉。   两人靠得近,呼出的气息都仿佛交缠在一处。   无人说话,仅有窗外呼呼的风声。   寒风冷凉,怀策为乐宁公主画完一双眉,却热得险些沁出薄汗。   画完后,怀策终于松了口气。   他目光一转,乐宁公主依旧维持闭眼的模样。   为了不让自己有变丑的可能,乐宁公主可是配合得很。   怀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让乐宁公主睁眼,而是就着她这副姿态,对她轻声说:“公主,倘若有一天发生意外,我又没法在公主身边的话,公主可去找我贴身近侍,他会帮你。”   这话古古怪怪的,不用怀策招呼,楼心婳就已睁开眼,满脸纳闷。   “会有什么意外?”   这话说的,楼心婳听了都不安起来。   怀策却很轻松地对她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叫意外。”   楼心婳并不觉得怀策这话是空穴来风,他会这样说,难不成是在提醒自己有大事发生?   思考半天还是没能得出结果,怀策却已打住不再细说。   楼心婳没想明白,提心吊胆了几日都平安无事,她也就渐渐淡忘此事。   横竖怀策这样说,只是以防万一呢!   她乐观想着。   不过跟怀策相处越久,楼心婳就发觉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前几日父皇新得一批盆景,大冬天的,竟还能开出鲜艳的花来,便分给了每宫一盆赏看。   楼心婳得了里头开得最艳的,只她看着那朵盛开的红花,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它禁不禁得起汤药浇灌。   她回想了下自己寝宫的那些绿植,总是没多久叶片就开始泛黄,撑不了多久就得挪到别的地方透透气才能恢复鲜绿。   可这花顶着寒冬开得这样艳,楼心婳着实舍不得去做那辣手摧花之人。   偏巧怀策给看上了,还问她:“公主,可否把这盆花放至我那处?”   楼心婳很是意外地问他,“阿策喜欢花草啊?”   怀策那时的笑虽是温润,可楼心婳却觉他回应她时,眼神并无温度。   他说:“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不过在这隆冬难得见到此番鲜艳的颜色,想同公主讨个赏赐,将此盆花让与我,不知公主可愿?”   楼心婳自是无所谓的,放在他那儿还是自己寝殿,放来放去还不都是放在忘忧宫里?   且怀策难得主动同她索要什么,楼心婳自是应允,“行啊,你看着喜欢便拿走吧!”   很是大方。   怀策得了花,放在窗前每日赏看,似极为喜欢。   送出去的东西能得对方青睐,楼心婳自己也很高兴。   只是不知为何,好像就是自得了花那日以来,怀策每回来见她,必会换过一套衣衫。   楼心婳问他,怀策也总说:“脏了。”   简单带过,并未详细与她解释太多。   而她的困惑不解,也在不久后才逐渐得知原因。   一日,怀策与她同坐窗前喝茶看雪。   窗外雪花缓缓落下,手中热茶白烟袅袅往上升腾,端得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   只这美好,却在一声又一声的剧烈咳嗽声中被打破。   “咳、咳咳……”   起先,楼心婳只以为怀策是被茶水呛着了,还很是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阿策那样稳重的人,竟也会因喝水太极被呛到吗?   怎还呛得这样严重啊?   楼心婳转过头去,正想给他拍背顺气,便见怀策咳着咳着,咳出黑血。   她伸到一半的手制住,眼睛瞪圆,看怀策掌心和嘴角皆是不正常颜色的血。   楼心婳急忙起身将摇摇欲坠的怀策接住,却从未想过以自己的身子和力道,能不能完全接住他。   “阿策!”   楼心婳想撑着他,没料到怀策生得劲瘦,可整个人失去意识,朝她压下来时,她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最终只能双双跌坐在地。   因楼心婳身子的缘故,即便怀策屏退内侍,殿内不留一人,但他们也守在外头,并未离得太远。   楼心婳这声惊呼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内侍们在外头询问:“公主,可是出事了?”   她面色发白,声音都在颤抖,“快去请太医来!”   楼心婳环着他,怀策意识尚未完全消散。   脑子那样混沌发重,他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她也不是完全都不在意自己啊。   ……   雍国大皇子在忘忧宫病倒,且疑似中毒,所有人都极其关心。   毕竟怀策不单单只是一名普通皇子而已,他还是邻国质子。   怀策出事,不是因出了意外或生病什么的,而是被人投毒?   所有人担心的皆是晋雍两国之间的关系,前有二皇子的事在前,如今雍国的大殿下又闹出事……   朝廷官员为两国未来忧心忡忡。   而泰隆帝关心的可不光如此而已。   这件事重点可多了!   在忘忧宫中毒?那这毒是本来就要下给怀策的?还是另外的别人?   有人竟胆敢在皇宫里用毒暗害别人,还是在忘忧宫!   这要一不小心中毒的是乐宁公主,或是对方目标本就是乐宁,只是误打误撞最后倒下的人成了怀策……不论哪一种可能,都足够让帝王胆寒。   “定要给朕查个明白!”   泰隆帝下令,忘忧宫里里外外几乎都被翻了遍,当下怀策所喝的茶水首先被列为最可疑之物。   偏偏,不管是茶还是杯身都无毒物残留,那毒是在何处下的就更令人匪夷所思。   且,乐宁公主与雍国质子几乎同进同出,怎会只有雍国的皇子一人中毒,而公主平安无事?   楼心婳被这事吓得不轻。   亲眼看着一个原本健康的人倒下,那人与自己关系还能称得上不错,楼心婳望着床上死气沉沉的怀策怔愣许久,心中犹觉恍惚。   她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往常,她都是倒下的那人,从不知在旁人眼中,昏迷不醒的自己是何模样。   还有,她按了下自己心口。   楼心婳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在紧急时刻,还能跳得那样快。   父皇、皇兄、皇祖母,以及宫里的小真子他们,见到她病发时,也是同她一样的感受吗?   楼心婳的心堵得慌,像有许多话堵在咽喉,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不知该怎么说。   好端端的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不省人事,怀策周边还围了太医谨慎把脉。   楼心婳在想,怀策也看顾过她,当时的他,是不是也跟自己心情同样?   她垂下眼,内心自怀策出事那天开始,便未平静过。   事关重大,怀策倒下以来,不只一个太医来看过。   他们虽不敢断言,但几人其实隐隐之中都有些共识,只是没有更能证实的铁证,故不好下定论。   楼心婳见他们给怀策喂了清热解毒的汤汤水水,呕出来的血才没有那般腥黑,可血依旧未恢复到正常的鲜红色。   惊骇过后,楼心婳收敛心神。   她是忘忧宫的主子,事情在她宫里发生,遇害的又是她的人,她自己不稳住心神,可怎么替怀策讨公道?   楼心婳问:“血还略带黑丝,这是余毒尚存吗?”   她问着守在忘忧宫的太医,比起旁的那些,其实楼心婳最关注的,还是怀策如今的身子状况。   “回公主殿下,是的,幸亏怀策殿下所中的毒不算深,发现得尚早,能清出大半,但余下的毒不寻到解药,那便彻底清除不了。”   这话楼心婳很熟,她体内的余毒也是因为这样才迟迟未解。   而且跟怀策不同,她是透由母体吸收,早已深入五脏六腑,更不好解。   像怀策这样的情况,应当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码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得知这点,楼心婳心里悬着的那颗大石才终能落下。   没事就好。   关注完怀策如今的身子状况,楼心婳转而又去关切查探毒药的人进度。   几天过去,怀策当时喝的茶水都被他们给翻个底朝天了,仍未查出任何有关的线索。   楼心婳问:“可有什么本宫能帮得上忙的?”   乐宁公主亲自前来,奉命查探的几人停下手边工作一一行礼,楼心婳直接说:“不必多礼,专心查此事便可,礼仪大可不用。”   “多谢公主殿下。”   公主说是这样说,但他们谁也没敢慢待。   因事情发生在宫廷,帝王便将此事交由他身边的总管太监谢公公亲自来查。   谢公公与乐宁公主算得上相熟了,知道公主是真的不在意这些虚礼,上前便开门见山问起问题。   “殿下请坐,奴婢有几事不明,不知殿下可否详解?这忘忧宫里,可否有怀策殿下所用,且公主殿下不会碰触到的东西?”   怕这范围太拢统,谢公公还特意举例:“比方说喝的茶、进的膳食,或是燃的熏香等等。”   楼心婳仔细回忆。   茶水忘忧宫都是同样的,更别提膳食与熏香。   怀策有,可她这个忘忧宫之主却没有的……真要找出来怕也是难事。   最好的东西谁不是最先紧着楼心婳?   楼心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随即,她想起一事。   她张了张嘴,倒吸一口气,“难道……”   谢公公见有谱,忙再追问:“公主可是想起什么了?多细微的事都行!”   他们已经寻得都快愁秃脑袋瓜子了!   楼心婳迟疑地说:“……阿策房里有个开了红花的盆景,是本宫赏给他的,只此一盆,这宫里别处都没有。”   且那花,还是怀策自己亲口跟她索要。   楼心婳心中甚至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要是那花真有问题,怀策老早就知道,所以才把花半道劫走的可能性……有几成?   刚想了个起头,楼心婳自己就将这个可能给压了下去。   哪有人明知有问题还自己涉险的?换作是她,还不得早早把那盆花扔出去,哪还有那个闲工夫将其留下,毒害自己?   谢公公眼睛一亮,就是这个!   “公主,那盆花奴婢可能查查?兴许恢复不了原样……”他说得歉疚。   到底是要查案,冬日开的花又那样娇贵,给他们折腾一下,怕是花瓣都得掉个几瓣,要完好无缺归还可是难事。   楼心婳自然知道他们的难为,也不多加刁难,同他们说:“不管有没有查出东西,毁了花都无所谓,横竖只是个盆景,花再开就有,现如今查出毒在哪里,才更为重要。”   有了乐宁公主这句保证,谢公公他们便放开手脚去查。   红花开得娇艳,花瓣细细扒拉开来,每一片叶子都不错放,就连土也都掘开看个仔细。   他们手上的银针尖端凑近,花、叶、茎、土,全都无事。   谢公公却不放弃,他直觉就是这盆花有问题,怎会查不出东西来呢?   每层花瓣他都一一试过,一直试到花蕊处。   银针倏地由银转黑。   他的手狂抖,激动地喊:“有了!这盆花的花蕊淬了毒!”   楼心婳手中的茶水洒出,溅了几滴在她手上,小真子忙替发起呆来的楼心婳擦拭干净。   花盆被谢公公他们带走,打算将毒取出,看能否查出是以何种毒药制成。   楼心婳看着原先摆放那株盆景的位置,空空荡荡,目光发直。   真的是它……有问题……   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花是送来忘忧宫的,也就是说,目标应是她才是,怀策要是没要走,那此时躺在床上昏迷未醒──也许就一觉不醒的人,应会是她。   楼心婳没想明白为什么,却突然想起怀策给她画眉的某一天,曾对她说过一番奇怪的话。   她左右看了看,问:“小喜子何在?”   楼心婳记得,怀策的贴身近侍,应是名为常喜,特别好记。   公主要找人,不管人在不在,那也是会有另外的人去请人。   常喜不算难找,似早就猜到乐宁公主会寻他,一直待在离公主不远处。   他走到楼心婳面前时,楼心婳还以为自己记错了人。   因为实在跟她上回见到的常喜,落差有些大。   常喜面容憔悴,眼下青黑,瞧着就像好几日未曾入眠。   楼心婳忍不住先问了他一句:“小喜子,你怎么……”   常喜苦笑一声,回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奴婢担心大殿下,这才彻夜未眠,让殿下见笑了。”   这倒是位忠仆。   楼心婳点点头,劝他,“小喜子可得保重身子,否则阿策醒来后你反而病了,那可不算美事。”   常喜自然清楚,但自打知道大殿下计策以来,他便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说:“谢公主挂心,不知公主寻奴婢过来,可是大殿下曾跟您说过什么?”   听他这么问,楼心婳反而确定了,怀策同她说的那些话,应是别有用意。   她坐正身子,点了点头,问他,“阿策说,若出了什么意外他却不能在我身边的话,可来寻你,不知小喜子你可有头绪?”   没头没尾的,看似套用在各种情况都适宜,却在怀策同自己说了此事后,就遭遇中毒一事。   这两件事看似相关,楼心婳却不敢确认。   为今之计,便是依怀策所说的意思,来寻常喜,看能否得到有用的信息。   谁料,常喜还真一脸凝重地颔首。   楼心婳急切问:“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说说!”   常喜刚要开口,看了楼心婳身边的小真子一眼,忽地闭起嘴。   楼心婳看出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手一扬,“你们先退下。”   等人都退了干净后,楼心婳才道:“小喜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常喜再次点头,叹息了一声,才同楼心婳说:“大殿下他……是想救公主殿下您。”   楼心婳不解,“救本宫?”   那怎么反救到自己中毒了?难道他中毒了,自己就能得救?   世上那有那样离奇的事?   常喜说:“大殿下那头得了消息,有人要加害于公主殿下,用的毒也不是随意就能取得、被查到的毒药。”   那会是什么……   楼心婳表情一凝。   她听到这里,自己渐渐有个猜想,“难不成……”   常喜没有否认。   “不久,便会传出确认的消息,届时公主便能得知,奴婢所言是真是假。”   这事虽称不上离奇,但也差不离了。   消失十几年的毒药,再次用在中过该毒的人身上,不仅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彻底拔除眼中钉,换谁,谁不想冒险一把?   楼心婳很快想通事情关键,可她却有个最重要的一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目露茫然,“可是……阿策为何要为本宫做到这个地步?”   确实,除了她自己以外,唯有怀策出事,整座宫里才会重视起来,此事也不可能大事化小,必要给帝王、前朝,以及雍国一个交代。   “……这弄不好,丢了性命可怎办?”   只是迷恋一个人,就能为对方做出如此牺牲吗?   楼心婳不解。   常喜也觉得怀策不是那样莽撞之人。   单凭区区的喜欢,还没点感情基础,感情都不够深的状况下,怎会轻易以身饲饵?   可他们之间,却不仅仅只是一方单恋另一方的关系而已。   常喜对楼心婳说:“公主许是不知晓,大殿下说过,他欠了您一条命。”   楼心婳讶异,“何时的事?”   她从未听过啊!   常喜说:“十年前,大殿下遇难,流落自晋国,是幼时的您,在水里发现的他。”   十年……还有水……   这两个条件加在一处,楼心婳要想不起来都难。   当时的她年纪太小,要回想起十年前的事,人的长相就犹如蒙了一层迷雾。   可常喜点出,怀策就是当年那位美人哥哥后,白雾才就此散开。   楼心婳掩住自己的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原来……竟是他吗……”   而常喜的话却还未说完,他自知自家殿下在这场感情中处于劣势,所以打算为他争上一争。   常喜说:“正因为欠了这份恩情在,殿下才更义无反顾想偿还,不单是为了公主殿下病体能早日康复,也是为了……将殿下与您摘去恩情后,能摆在同等的位置上。”   一命抵一命,不是因为恩情使然,而是想用最平等最公平的关系,同乐宁公主,重新开始。 第36章 被褥   花蕊中的毒被取出来, 加上怀策表现出来的症状一一比对后,太医们彼此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 现在便能完全笃定。   泰隆帝本以为太医过来, 是要同他说起怀策的恢复状况。   可没想到他们带来的消息, 却让他震惊得都撞倒几本奏折。   “你们再给朕说一次!”   他起身,桌上堆起的奏折唰啦啦被带落至地。   谢公公怔愣后急忙蹲下收拾起来,拾起的动静都不敢太大,自己也侧耳在听太医们的禀报。   这事别说是陛下震怒, 连他自个儿听了,心头也是惊惧万分。   太医们就知道会引起动荡,但他们还是非说不可。   他们之中, 由资历最深的那位站出来, 恭敬将方才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再复述一次。   “启禀陛下, 花中查出的毒, 与乐宁公主身上的余毒……一模一样。”   泰隆帝气急攻心,身子晃了晃, 多亏谢公公眼疾手快将帝王给搀扶住,否则这宫里倒下的人怕是又多了一个。   他脸色红了又白, 是真被这消息给气得狠了。   所中之毒竟是一模一样!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很可能代表……当年毒害皇后的宫女, 并非真正凶手。   且, 幕后那人时至今日, 还想再次对乐宁下手!   否则为何十几年都没拿出来的毒,要冒险再用一次?   泰隆帝握紧手中拳头,愤怒之情都写在脸上。   是谁?胆敢这样戏弄他?还只手遮天, 谋害一国之母与当朝公主?   若不是被雍国质子摊上了,乐宁要再中第二次毒……   泰隆帝闭眼,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就在这时,有名内侍进来,知道此刻殿内气氛不对,所以在谢公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谢公公本想着此刻陛下怕是什么事都不欲理会,但一听来者是谁,谢公公立即换上凝重的神情,对泰隆帝说:“陛下,乐宁公主求见。”   他知道,谁来陛下可能都没有心情召见,但乐宁公主是最不同的。   泰隆帝一听,紧闭的眼倏地睁开,满是血丝的眼乘载太多复杂情绪,他却哑声对谢公公说:“快,让乐宁进来。”   他总是连一下也不愿让乐宁多等,每回都说过她可自由出入这宫里任何一处,然乐宁却从不恃宠而骄,每回都还是等人通传了再进。   也得知怀策与自己所中的毒是一样的楼心婳,第一次步入勤政殿的脚步这般沉重。   她神情严肃,同泰隆帝见过礼后,同他说道:“父皇,此事可否交由儿臣来查?”   泰隆帝现在总觉得看乐宁一次就会少一眼似的,眼睛都没舍得眨。   听她提出这要求,泰隆帝虽不意外,却并不怎么赞同。   “可你的身子……”   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女儿病体。   楼心婳并不会坚持同帝王索要什么,然这回,她态度异常坚决。   “父皇,儿臣会保重身子,不会勉强自己,但,还请父皇能允了儿臣。”楼心婳深吸一口气,“十五年前,儿臣尚小,护不住母后,如今许是那人又对儿臣的人出手,甚至想暗害的人兴许就是儿臣……儿臣不想,也不愿坐以待毙。”   楼心婳眼神坚定,心意已决。   泰隆帝知道这事与乐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让她插手,她大抵也会自己想法子去查个水落石出。   最终,他也仅是叹口气,允了她。   “那乐宁便答应父皇,不要逞强,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大可随时来找父皇,可明白?”   楼心婳终于露出这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儿臣明白,谢父皇!”   楼心婳告退,转身时眼神凌厉,不是平时懒散的模样。   一回忘忧宫,楼心婳便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当日那盆花经手的人都有谁?包含只是同花擦肩而过的人,通通都找出来!”   既然是花有问题,那就从接触过花的人寻起。   楼心婳半个可疑的人都不打算错放,一个个逮着了便先关押起来,分别讯问。   她手段利落,雷厉风行,替她办事的小太监们都还有些恍惚,这真是那个温柔和气的乐宁公主吗?   原来她以前不怎么打骂宫人是不欲同他们计较,横竖也没犯过太大错事。   如今他们才知,若真犯了错要计较起来,乐宁公主也是绝对能狠得下心的一个。   楼心婳看着呈上来的名单,眉眼深沉。   她知道的,幕后之人是谁,常喜早就告诉过她。   但光她知道没用,还得让父皇知晓,且信服她查出来的事才成!   入夜。   忙了一日的楼心婳守在怀策床边。   有了临时救急用的解药喝下,他苍白的面上才总算恢复些许红润,气色比起前几天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楼心婳看着怀策睡颜,突然觉得有些违和感。   弄不懂的事,她就非要弄个清楚不可,于是楼心婳坐正身子,更加认真去端详怀策的脸。   隽朗的眉眼、英挺的鼻……视线慢慢滑至他唇角,接着一顿。   楼心婳看了许久,总算看出些名堂来。   她就说怎么看着那么奇怪呢,睡着时的怀策是不笑的,相较于平日里总挂着笑脸的他来说,可不就让楼心婳看不习惯了吗?   楼心婳自己悟出真相后,眼睛还是没挪开,继续盯着怀策的脸在瞧。   当初,要不是他生得这张脸,楼心婳把人救了以后就送医馆去了,也不会为了天天能看着,把人带回去养起来。   当时的怀策似乎没那么常将笑挂在面上,很长时候还会露出不耐烦又警戒的神色,似乎每天都在思量:“这小姑娘究竟打得什么歪主意?”   弄得楼心婳自己有一天回他:“哪有什么为什么?自是小爷贪图你的美.色啊!”。   当时怀策整个人错愕无比,楼心婳正想逗他,谁料她二哥回来得不是时候,把这句话给听了去,逮着她连夜教训,问她是从哪儿学的词?   楼心婳很是委屈,她说:“我听隔壁邻居对带回来的漂亮姑娘说的呀!”   后来……后来他们隔壁就没再住过人了。   楼心婳还犹觉可惜,很是在意后续该怎么个贪图法。   说回现在。   楼心婳在想,以前的那个美人哥哥,说不定才是怀策真正的样子。   像现在如温润君子的温和表象,那是装的,所以楼心婳才觉得怎么好像不管自己提了什么要求,怀策分明不愿,却也不会主动开口拒了她,而是竭力去达成她心中所愿。   楼心婳嘟囔,“那不就像是跟个假人在相处了吗?”   连对方最真实的想法,自己压根都没明白,天天对着那张如戴了笑脸面具的表情。   小喜子说的,怀策想藉由这次机会,将两人的恩情互相做个抵销,公平开始。   那楼心婳自己也希望怀策能不要再笑得那么假惺惺,能以最真实的样貌面对她。   对她来说,这才是她想要的公平。   楼心婳胡乱想了一堆,越想,眼皮子就越发沉重。   她掩嘴小小打了个呵欠,横竖跟怀策一起睡也不是没有过,她不想再走回自己寝殿,蹭去绣鞋,掀开被褥,就这么躺到怀策身侧,闭眼。   太困了,那些弯弯绕绕的问题,还是留着明日睡饱以后再想吧!   楼心婳闭上眼没多久,呼吸声很快变得绵长,不消片刻便进入熟睡,足见是累着了。   睡梦中,她梦见了以前的事。   幼年她被养在太后膝下,住在别宫之中。   表面上是这样,可太后却会将她和二哥带到别的地方,几人装成普通祖孙一起生活。   那时候她看什么都觉新鲜,也觉得换个身份生活有趣,救回一个美人哥哥更让她获得了成就感,觉得自己也能伸手助人了,不是个时常病歪歪的小拖油瓶。   梦中有她最想念的家人,还有当时养伤,身子却康健的怀策。   楼心婳往温热处挪了挪,嘴里喃喃念着一声又一声的什么,却因太过小声,听得并不真切。   夜半,怀策清醒。   睡是睡醒了,可疲惫感却半点也没减轻。   他头疼欲裂,顶着这样的痛楚去想发生了什么。   在同乐宁公主喝茶时,他忽地气血上涌,止不住猛咳,咳出嘴里一阵腥味。   毒血喷出,再后来,他似倒卧在乐宁公主怀中,她虽支撑不住自己,却还是尽力环住他。   真要说起来的话,就同此时的感受差不多。   怀策:“……”   刚清醒,脑子还不是太清楚,饶是这么个精神不济的状态下,怀策也隐约发现不对之处。   鼻端除了汤药香气外,还有淡淡的花香。   这种香味他再熟悉不过,乐宁公主发上总会残留这样的气味。   不过份浓烈,浅浅淡淡,却总滞留在他周遭,就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他曾跟乐宁公主靠得那般近。   怀策的头僵硬转过去,果不其然,在黑暗中隐隐看见一个脑袋。   那人与自己挨得极近,近得头都靠在他肩上睡得香甜不说,手脚还缠住自己。   依这触感,哪怕怀策被压得动弹不得,他也很能确定一件事。   ──他与乐宁公主,共盖了同一件被褥。 第37章 花香   乐宁公主防那些宫人防得紧, 目前查到什么,他们没有透露,外头想打探也无从下手。   宫女回来, 紧锁眉头的眉头仍未舒展开, 她对宁妃说:“娘娘, 他们油盐不进,没法以银子收买。”   正在喝茶的宁妃直接扬了手中茶杯,杯盖飞到那宫女额角狠狠一撞,旋即落地。   宫女的额很快红了一片, 但她却连声疼也未吭一声,仍垂首静立原地,彷佛刚才被砸中的人不是她自己。   “那就再想法子!这点事也需要本宫来教吗?”   宁妃自从知道中毒的人是怀策而非楼心婳后, 脾气就日益暴躁。   她发了一顿气, 到现在都未冷静下来,呼吸急促, 胸.口起伏。   宁妃留得长长的指甲刺入自己掌中, 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青筋明显, 拳头不断被捏紧再捏紧。   事情怎么就演变成这样了?   本来能一举扳倒乐宁,谁料半途杀出一个雍国质子?他跟着瞎搀和什么?   这下可好, 本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却闹得前朝后宫沸沸扬扬, 誓有不查出真凶, 这事就没完的趋势。   宁妃眼神飘移, 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   她是绝对不能被查出来的。   自己若倒下,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可还怎么在这宫里立足?   当今之计就是得再想个法子。   十五年前, 能找出一个替罪羔羊,十五年后的现在,她一样也能。   宁妃目光慢慢瞧向站在底下的心腹宫女,眼神有若盯着猎物的毒蛇。   宫女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视线,刺得她头皮发麻。   她面上神情如常,只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恨意。   ……   忘忧宫。   怀策轻轻将楼心婳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挪开,可没了手,那也还有一条腿。   他不得庆幸这是大冬日,乐宁公主是着长裤的,不像夏日里她贪凉,歇息时总将裤子除去,只着裙子。   她睡相极不规矩,在没有寝裤的遮掩下,嫩白的腿横在自己身上,那可真是……   怀策捏了捏眉心,不好再细想。   为了移开她的腿,怀策势必得起身,然……   怀策侧头看了下,他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还有乐宁公主的发丝扫过他颈侧。   微痒。   乐宁公主直接靠在他肩上睡了,不先把她的头往旁撤离,怀策就是想起身也做不到。   于是他伸手,覆在她后脑勺上。   掌下是她柔软的发丝触感,怀策眼神微顿。   乐宁公主的头发细软,他为她梳过几次发,知道她那头青丝就有若上好的绸缎,触之滑顺。   怀策敛起心神,将手往下探,想将她脑袋轻轻托起,以便挪动。   奈何才抬起一点,楼心婳在他掌心蹭了蹭,随即整个人又更往温暖触靠,手也再次环上他。   被揽得更紧的怀策:“……”   本以为是回到最初而已,但怀策抽了下自己的手,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回,他的手被乐宁公主当枕,压着继续睡了过去。   他默默看着乐宁公主,房内并未点灯,看不清她面上表情,但怀策能想象得出,她应是露出了满足的模样在酣睡。   暗夜里,他轻轻叹口气,没再挣扎。   怀策任由自己被当个活抱枕,整夜被揽着入睡。   他侧过头,哪怕看不见她面貌,也还是想对着她。   怀策被乐宁公主枕着的手指尖动了动,就好像在轻拍她的头那般在安抚着。   “辛苦了。”   他轻声说。   自己中毒昏睡的这几日,想来乐宁公主也不会太好受。   她平时看着最是没心没肺的,可陪在乐宁公主身边这段时日以来,怀策是最清楚她有多重视身边的每个人。   此前三公主被面首戏弄,再有宫里的吉祥公公亲妹被带走要挟,甚至就连三皇子前往雍国遇袭,却因早有防备逃过一劫之事,怀策也认为都与乐宁公主息息相关。   就算是她不常来往的三公主,乐宁公主也都会在能力范围内予以关心,就更别提与她走得近的三皇子了。   乐宁公主出谋划策自不在话下,且,她本就不笨。   他在她的宫里出事,乐宁公主就更不可能撒手不管,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想来最不甘心的人也是她自己。   她是那样自信自傲,怎会允许别人作乱作到她宫里来?   倘若乐宁公主还记得自己此前说过的那番话,应会去寻常喜。   寻了常喜,她便能知事情始末。   知道真相后,乐宁公主应会开始藉这件事,查她母后中毒相关。   这次计划他没倒下就无法执行,所以剩下的还得乐宁公主去做。   他已替她将路都给铺好,既然他醒了,那后半段路,再由他赶上,同乐宁公主并肩一起走,也无妨。   浅浅的花香近在鼻端,怀策闭眼。   香气久久不散,直至梦中也依旧清晰得闻。   天色大亮。   楼心婳觉得今日这一觉睡得真是温暖,就好像拥了一个暖炉入睡那般,她睡得特别特别好。   还未完全睁眼,她就先伸个懒腰舒展身子。   当身体绷直时,楼心婳感觉自己旁边像挨着什么。   楼心婳双手高举过头,维持这姿势睁眼向右侧看去,便撞见一双桃花眼笑看着她。   怀策早就睁眼,也不知就这个姿势看了她有多长时间。   他趁楼心婳发愣时缩回自己被她压在头下的手,被枕了一夜,掌心都麻了。   但怀策面上不见任何不适的情绪,只是一如每个早晨见到楼心婳苏醒那般,对她说同一句话。   怀策:“公主醒了?”   楼心婳还在呆呆看他。   这句话听着平平无奇,可却让她听得很是激动。   晨间一样温润却稍哑的声音,还有怀策垂眼看着自己,嘴边噙着的淡淡笑意,不论哪一项单拎出来,都让楼心婳觉得怀念。   “阿策!你可终于醒了!”   她高兴地扑进怀策怀里,紧抱住他。   是好端端的阿策,是会同她说话、同她露出笑靥的阿策!   怀策整个人僵住。   他们不是分盖被褥,而是都在同一件被中。   楼心婳毫无预兆朝怀策扑来,他单手尚不灵活,正缓缓舒展恢复,一时没能及时制止,就让乐宁公主给扑了满怀。   乐宁公主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将怀策闻了整夜都快闻惯的花香再次挑起。   这回的香气就像大风吹过花海,风一吹,吹起整片鲜艳的花瓣,扑满了整块大地。   花香味扑天盖地袭来,怀策无处可躲,且──躲也躲不掉。   温香软玉在怀,怀策喉结滚了滚,好半晌因脑子空白,都没能出声。   直到他将自己思绪硬生生拉回,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些理智,用以理清眼下状况。   知道不能再被她这样抱下去,怀策打算推开乐宁公主,手方抬起,却又再次滞住,没能将她推开。   ──乐宁公主的身子,在颤抖。   虽很是细微,但两人间几乎没有空隙,怀策自是感受得特别清楚。   所有的旖.旎在察觉乐宁公主不对的这一瞬消散,怀策本不晓得该安放在何处的手,握了握拳,接着展开,然后很轻狠轻地,搭在乐宁公主背上。   他轻拍,几乎只有指尖触碰到她,同时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没事,让公主担心了。”   怀策心中又酸又涩,明知惹得乐宁公主伤心了他自己也不好过,可内心还是隐隐感到一丝喜悦。   知道乐宁公主多少会挂心自己,也算是怀策这次意外的收获了。   楼心婳没放手,把脸埋在怀策怀里,声音闷闷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作为中过同样毒药的人,楼心婳是最清楚这药性有多折腾人的。   它会先以好似能与你共存的方式出现,睡的时间变长了,日常醒来时容易疲惫,体力也大不如前。   当一天当中需要睡去一半,或是突然就沉睡几天以后,症状便会加重。   开始会尝不出食物味道,尤以甜味最甚,再甜腻的东西,尝着都有若白水。   再来,便是指尖渐渐无法发力,会拿不住东西。   那样的折磨一次一次,虽看着都是很小的影响,却是长时间在蚕食自己所有。   它会夺去你行走、拿取、辨味,甚至是醒着──这些在往日看来,都再习以为常不过的一切。   楼心婳知道怀策早就查出有人要对她下手,偏偏他什么也不告诉她,自己一个人揽下这些。   怀策说:“因为唯有这样,才能逮住那人的马脚,这也是乐宁公主真心所希望的不是?”   楼心婳听着他的答案,心中不是很满意。   这跟常喜说的不一样嘛!   可怀策却还未说完。   他说:“只要是乐宁公主的期望,我会尽力去实现,就等偿还够救命之恩后,我与公主,才能有公平的新开始。”   说起这个楼心婳就来气,她嘟起嘴,扯了扯怀策的衣袍。   “你怎么不说你就是美人哥哥嘛?我还得从小喜子那儿才知道。”   怀策注意到,楼心婳不再用“本宫”称呼自己。   替她拍背的手略停,楼心婳疑惑他怎停手了,抬起头来,恰好怀策想低头同她说话。   唇一张,两人一上一下,怀策的唇便刚好擦过楼心婳的额,两人望向对方的眼里都是一懵。 第38章 哄她   楼心婳本来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可实际看到怀策也同样露出错愕的表情,她便知不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只有一下下,但被软软的什么擦过自己额头, 楼心婳思来想去, 怎么想都觉得那位置和那软度, 除了是怀策的唇以外,别无其他。   怀策别开眼,头也往旁侧去。   他以手掩唇,哑着声对她说:“抱歉, 我并非有意……”   当下那一瞬,怀策整个脑子都是白的,该说什么话、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通通没法思考。   楼心婳还抬手摸了下额上被碰过的位置, 目露困惑。   自己用手摸了,和被不小心亲了, 不一样呢。   她还没想明白为何, 嘴上已经先答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   说完自己还认真思索了下, 那要不是不小心的,她又会有什么反应?   越想她就越胡涂, 直觉头顶都快冒烟。   开始晕乎起来又没想出个所以然,楼心婳毅然决然决定将这问题先扔到一旁, 转而追问起她刚刚还未从怀策那儿听见的答案。   她晃了晃怀策的手, “阿策, 你还未回答我呢!怎么没事先告诉我,我们以前见过?”   怀策被她晃得只好又转回来看她,心中不禁纳闷, 难道比起方才的意外,乐宁公主还更在意此事?   她那么想知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怀策一直未说出口,不过是在想,当年乐宁公主还那样小,可还会记得他?   如今她既问出口,怀策便知乐宁公主不光记得,连当年给他取的什么“美人哥哥”,她也是记得一清二楚,全然没有忘记的迹象。   怀策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曾救过我的人就是乐宁公主。”   当时他只以为他们一家是平民,谁会把眼前的当朝公主、皇子甚至是太后,与那几个祖孙联想在一处?   “我本想过要找机会去寻救命恩人,只当他们是普通百姓,可公主的一些言行举止,却让我觉得似曾相似。”   容貌会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从女孩成为女人。   乐宁公主与幼年时样貌细瞧虽差异不大,但现在确确实实要生得夺目得多。   时隔十年之久,当时又还是个小孩子,凭借容貌认人,着实难矣。   可外在想不起来,却还有内在。   当年那有趣的小姑娘,怀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然后,他又遇见同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乐宁公主。   那说话的姿态,对自己充满的自信,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勾起他的回忆。   他能想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全靠乐宁公主帮他回想。   “一旦将公主与当年的小姑娘联想在一处,越发觉得你们是同一人,所以,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真正确定。”   兜兜转转,原来他们早就再次碰见,省了去寻去找的功夫。   楼心婳听了,偏头想了下后,点点头,“好吧。”   这答案她接受了。   因为就连她自己,要不是小喜子同她说了,她说不定也只会觉得怀策看着顺眼,或是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儿眼熟而已。   除此之外,旁的她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既然问出这件事,楼心婳又问:“那,阿策你是因为我以前救过你,你才不惜暴露自己的底牌吗?”   怀策顿了顿,抬眸对上楼心婳,“比如?”   楼心婳也没再跟他客气,直接便道:“比如阿策你,在宁妃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事。”   就算是宁妃身边,那也是晋国皇宫。   他国皇子在自己国家的后宫安插了人,这些年来,可谓是瞒天过海。   若不是怀策为了要替她挡下这遭暗害,怕是到如今,他们谁都不会发现。   被直接点破,怀策面上神色不见焦急。   早在他决定做此事以来,就知晓这事绝对瞒不住。   所以,怀策也没想过瞒她。   他说:“是,可也不完全是。”   在楼心婳疑惑的目光中,怀策同她说道:“倘若我并不知晓公主曾于我有恩,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跟恩情无关,只跟他想保护谁有关。   后面的话怀策没说出口,在乐宁公主什么都没明白的状况下,同她倾吐,那也仅是徒增她疑惑。   他自私且心计深沉,用这样的方式去揭开两人过往,也间接表露自己对她的信任。   最起码,乐宁公主现在同他说话,已开始使用“我”而非“本宫”,算是个好的开始。   再来只要循序渐进,应就能成。   楼心婳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怀策看自己的目光很是深沉,偏偏她仔细回望过去,怀策又露出以往的温润笑容。   她看错了吧?   楼心婳心系正事,也就没继续深究,同怀策说:“既如此,阿策,我同父皇说好这事由我查办,但我并不打算对父皇说谎。你是怎么安插的人,我也得跟父皇详说。”   与其说是征询意见,倒不如说乐宁公主仅是在告知他,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且,不论他回答什么,都不会影响乐宁公主要将此事呈报给泰隆帝的意思。   虽早有心理准备,然怀策见乐宁公主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还是露出苦笑。   “公主想怎么做,那怎么做便是。若有需要,也可由我去同陛下说清事情始末。”   他这样配合,楼心婳听了当即展露笑脸,点头应了声:“嗯!”   “那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等阿策恢复得差不多后,我们再去找父皇。”楼心婳顿了下,“不然我带父皇来也是同样的。”   怀策欣慰,起码乐宁公主还是会关心自己身子的。   “依公主的意思,只是若公主要去请陛下过来的话,那还得请来另一位主角,那才更妥当。”   楼心婳问:“谁?”   怀策笑着,说出了那人身份。   楼心婳恍然大悟,“阿策说的有道理。”   当即差人去办。   帝王日理万机,楼心婳特意嘱咐了过去请人的内侍,待父皇忙到一个段落后再去见他为好,为免打草惊蛇,委实不宜大张旗鼓去请人。   因此泰隆帝赶到忘忧宫时,楼心婳和怀策已洗漱完,更用完早膳。   “父皇!”   楼心婳远远瞧见泰隆帝,当即起身迎了过去。   怀策躺了几日,身子尚且虚弱,无法下地,只得歉意地同泰隆帝说:“只能在榻上见陛下,还请陛下莫要责怪。”   泰隆帝摆手,“同朕客气什么?身子可好多了?”   怀策再怎么样,不是替乐宁公主受过,那也是在忘忧宫出的事,这两件事不论结果是哪个,都让泰隆帝对怀策感谢又愧疚。   毕竟若真要追究起来,是能上升到晋雍两国关系,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战事,泰隆帝不可能不在乎。   怀策中毒当日他就曾来看过,如今见他气色已好了许多,帝王心中绷紧的弦也才终于放松。   只听了楼心婳查到的那些以后,泰隆帝方知,自己还是放松得太早。   他越听,面色越发阴沉。   才知道身边宫妃,竟有人瞒他瞒了十几年。   楼心婳知道为了稳定前朝,自己父皇纳的宫妃并不算少。   可女子之间若是动了情、或有了自己的孩子,表面上风平浪静,可谁又能知底下的暗流何其汹涌?被害的人何其无辜?   谈及此事,楼心婳自己也低落起来。   然泰隆帝却听出其中关键。   “那怀策殿下又是如何事先得知,宁妃要对乐宁下手?”   怀策顶着泰隆帝锐利的眼神,不闪不避。   他说:“不瞒陛下,策也正好想同陛下谈论此事,更想进一步谈及双方合作,如若陛下意动,策也不吝献出诚意。”   常喜过来照料怀策,瞧见他的眼色,当即退出去,再自外头带进来一人。   “殿下,人带到了。”   “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再同楼心婳与怀策见礼,在未说起之前,她便一直维持跪伏的姿态。   从楼心婳这角度可见,那宫女额上带伤,瞧着似是受钝器撞击所致。   而她虽未抬首,方才迈步进来时,泰隆帝也已瞧见她样貌。   帝王皱眉,“朕认得你。你是宁妃身边的大宫女,秋霜,是吧?”   “正是奴婢。”   一见到她,泰隆帝便知怀策的倚仗是打哪儿来。   泰隆帝将视线转向怀策,他分明病体未愈,连床也下不得,但泰隆帝看着怀策,却压根放松不起来。   那就像是一只正在等待机会的猛兽。   看似沉眠,可让人经过时还是忍不住蹑手蹑脚地绕了远路走,就怕惊扰到他。   然泰隆帝自己尚且是一国之君,怀策即便是猛兽,那也年少。   他不避不退,而是直接问他:“不知怀策殿下所说的合作是?”   楼心婳竖起耳朵,也很好奇。   她以为怀策立刻就会说的,谁料怀策确实是看向她了,却说了令她觉得扫兴的话。   “还请公主暂避。”   楼心婳瞪圆眼,简直不敢相信。   阿策要赶自己走!   她鼓了鼓嘴,其实心底觉得自己是该离开的,她隐隐觉得父皇和阿策要谈的许是晋雍两国之间的事,她在场也没用。   “那你们谈吧!”   楼心婳转身转得潇洒,只怀策望着她赌气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无奈。   好了,这下还得思考,等下该怎么哄她。 第39章 卖掉   宁妃一早起来, 眼皮子直跳。   本就心烦,再加上这不详的征兆,她更是看什么都不觉顺眼。   今早替她梳头的宫女不是她用惯的秋霜, 给她梳发时头发没抓好, 掉了几缕到身前, 扫过她颊面。   换作一般时候她也就忍了,可此刻宁妃正憋着一股气无处发,宫女撞了上来,宁妃怎可能同她客气?   她本在挑选簪子, 当即连同那簪一起拍在梳妆台上,怒问:“你怎么梳的头?”   宫女还没弄明白情况,但触怒宁妃是不争的事实, 忙跪下疾呼:“求娘娘恕罪!”   心里却在思考, 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娘娘不开心?   若秋霜在这, 就能给她解答。   告诉她:“娘娘想出气, 就算你做得再好,那也会遭罪, 躲也躲不掉。”   发过脾气后,宁妃轻哼一声, 正欲让她打起精神来重新梳理,谁料这时, 外头却有杂乱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渐渐逼近。   宁妃眉头狠狠一皱。   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了?怎进来都不经通传的?   宁妃便听谢公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宁妃娘娘, 还请娘娘跟奴婢走一趟,陛下有请。”   知道来人是陛下身边的谢公公后,宁妃心头一跳。   她按住自己发抖的另只手, 故作镇定回道:“本宫正在梳妆,还请公公稍等片刻,不知公公可知陛下有何事相寻?怎公公急切寻本宫?”   宁妃面色凝重,心中盘算该如何应对。   谢公公直接闯到这儿来,要说半点证据也没有的话,她可不信。   现在问题便是,陛下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心拖延时间,可谢公公可不会搭理。   有了雍国皇子给出的证人,宁妃这回想再翻身,已是难矣,所以他也没在客气。   知会的话带到了,也事先打过招呼,再来的事便由不得宁妃。   谢公公在心里轻嗤一声,她真以为自己还是那可以在后宫中呼风唤雨的宁贵妃呢?   心中再如何腹诽,谢公公面上也是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娘娘,时间紧迫,不好让陛下多等。”谢公公扭头,完全不给宁妃反应的机会,直接下令,“来人,去把人押到陛下面前!”   内侍们越过殿内众人,因惊吓摔了东西的、或是发出惊叫声的声音四起。   而不管再怎样吵,宁妃坐在椅子上,只眸色微乱。   她厉声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宁妃手中攥着银簪,打算内侍一靠近,她便伺机反击。   她宫里的宫人们都退至一旁,不明状况,更不敢贸然出手帮忙。   陛下身边的谢公公都亲自来拿人,还是以这阵仗,这摊上的肯定就不是小事啊!   内侍们接获的是陛下的命令,对于宁妃的威吓不放在眼中,谢公公身边的人有几个是会拳脚功夫的,避开宁妃手中簪子不说,还以更快的速度将宁妃的手反剪,让她跪地。   宁妃披头散发,抬头恶狠狠瞪着谢公公。   谢公公轻笑了一声,无视她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一扬拂尘,对宁妃说:“娘娘有什么委屈,可同陛下说去,就看陛下是更愿意听您说,还是更愿意听秋霜说。”   听到秋霜的名字,本来还想挣扎一番的宁妃一愣。   她就说怎么今日不见秋霜,原来……   既然秋霜被逮着了,那还能怎么办?   怎么做,才能护住她的儿?   宁妃垂下头,任青丝遮掩自己表情。   她忽地变得顺从安静,刚刚拚死挣扎的宛若是另个人。   不管怎样,肯听话就好。   谢公公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将人带离,只留满地宫人面面相觑,眸中还隐隐有一丝庆幸。   倘若宁妃出了事,他们这些人是否就能被分配到别处去?   去到别处……再也不用受宁妃的气?   ……   忘忧宫。   楼心婳没想去追问怀策和自己父皇究竟谈论了什么合作。   可她不打算问,父皇再次看到她的表情却欲言又止,最终只得长叹口气离去,弄得楼心婳特别在意。   要不是父皇带着秋霜去处置宁妃的事,楼心婳肯定非问个清楚不可。   查到的事他们都呈报给父皇,楼心婳没心情去看宁妃撒泼,只让人得知最后结果时通知她一声便好。   她相信父皇,肯定会给她母后、阿策还有她自己一个公道!   送走父皇离开后,楼心婳回来,坐着时不断扭了扭,变换好几种姿势。   怀策看在眼里,不禁想着,她何时才会提问?   一盏茶的功夫?不……   怀策看她手边摆放的茶水,自乐宁公主进来后连动都还未动过,觉得应是未喝茶就会先询问。   如他所料。   楼心婳忍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怀策:“阿策,你跟父皇到底谈什么了?怎父皇看我的眼神那样奇怪?”   她想了下该怎么形容那有多奇怪,皱起眉迟疑说道:“就好像……明明很舍不得,却还是只能把我卖掉似的。”   怀策被她这说法给逗得笑了,却也正儿八经地回她,“是要卖掉没错。”   楼心婳没想到自己胡乱猜的竟是事实,指向自己的手顿住,小嘴微张。   不会吧?   又听怀策补充句:“卖给我啊。”   他说得认真,楼心婳却不信了。   楼心婳哼哼几声,双手抱臂,俨然没当回事,只说:“你逗我呢。”   怀策说:“没有。”   虽说不上“卖”,但若要掰扯开来说,也能算是他与泰隆帝交易中最重要的筹码。   最起码,在他试遍各种方法,倘若还无法得偿所愿,那最终的这一项,将是他最后能得到乐宁公主的机会。   怀策不可能错放。   只是,他不愿用这种词冠在乐宁公主身上,对于她说的“卖”字,也就半推半就含糊过去。   楼心婳特别留在这儿陪怀策说话,怀策也有心想转移话题,加上这事也确实是他真心想知道的,便问她:“我既醒来,解药是否已算研制出来?公主饮下没有?”   乐宁公主的病体,才是他真正在意之事。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可乐宁公主闻言,却陷入沉默当中。   怀策心知有异,脸色稍变,探起身,似就想下床走到她面前。   楼心婳连忙坐到床沿处,把人给按了回去。   她说:“阿策喝了解药是没错啦,你中的毒不多也还未浸透五脏六腑,毒一解就能醒,这是好事。”   怀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从乐宁公主这番话还听出了背后隐藏的意思。   怀策看着她,问:“那公主呢?”   他毒性尚浅,轻易得解,那么,自母体得了此毒,又伴随这毒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乐宁公主,又当如何。   楼心婳双手撑着床榻,双腿晃了晃。   她以这副轻松的姿态,说出口的却是最沉重的话,她说:“我还不行。”   怀策眼框一紧,心底发凉。   乐宁公主所说的一字一句,他都不想错放。   楼心婳说:“毒在我体内太久啦!太医说贸然解毒,我身子受不住,所以与阿策喝的解药,药方并不能相同,需得加些缓和之物才成,父皇下令去找了呢。”   还有方法能解,那就不全然是坏事。   怀策眉头略松,问她:“可知缺的药材唤何名?”   楼心婳点头,“缺的是初开的红色琐裙花花瓣。”   而琐裙花,晋国生长多是白花为多,红色却极其少见,要找又何尝是件易事?   怀策听她这么说,却是愣了下。   楼心婳迟迟未等到回应,扭头看他。   “阿策?”   怎么不说话了?   怀策顿了下,才开口同她说:“我曾见过红色的琐裙花。”   楼心婳本来不抱希望的,闻言后愣住,呆呆地问:“在哪儿看到的?”   “十年前,我坠……曾去过的雍国一处上游河畔,便开满了这种花。”   那花生得妖艳,花瓣繁复,有若穿着繁复裙装,瞧着妖冶得很。   当时坠河时,怀策甚至还想过,地府的彼岸花,是否也如这片红花那样,开得满山遍野?   他不想将这事同乐宁公主说,白惹她担心,便三言两语带了过去,对呆住的楼心话道:“我画图指明方向,那里变化不大,应是极为好找,公主可请在雍国,且信得过的人亲自走一趟,确认花是否还在。”   怀策没特意指谁,更未特意说破。   然楼心婳却知,他话中所指的人,是自己二哥。   这事确实交给二哥去办最合适。   在雍国的晋国皇子失去踪迹,怀策却一点也不觉得她这个当妹妹的会联系不到他,甚至还早就知晓他俩有往来。   人家总说有来有往,怀策将自己埋在宁妃身边的眼线告知他们,楼心婳却只能继续瞒着怀策……   她垂下眼,怀策看出她的顾虑,同她说:“公主不必多言,等时机合适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既然不能说,那必是有不能说的理由,怀策不想勉强她。   对他来说,能解乐宁公主身上的毒,那才是首要之事。   楼心婳听得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她在想,除了最要紧的事不能同他说以外,还有什么能为怀策做的?   有来有往……来往……   楼心婳一边思索,一边将目光瞄向怀策的额。   她眼睛一亮。   有了! 第40章 奉还   雍国。   三皇子看自家兄长盯着来信, 难得皱起眉头,不禁询问:“皇兄,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怎么面色这样凝重?”   三皇子嘴里的宫里自然是晋国皇宫, 也是到雍国与皇兄会合后, 三皇子才知那生死不明又失去踪迹的二皇兄, 竟一直跟父皇和四皇妹有所联系。   他轻叹一声。   得,敢情就他一人被排除在外。   对此三皇子已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幼时,二皇兄和四皇妹被皇祖母带着扮演平民,每回他出宫搭马车去寻他们时, 那三个祖孙戏就演得更起劲。   不单是诚惶诚恐地迎了出来,还一口一个“贵人”,看着皇妹这样玩也就罢了, 偏生皇祖母、皇兄也爱凑热闹, 搞得他每回去寻他们都如坐针毡,虽然觉得挺有趣的, 但心里也恨不得自己能早些离开。   他们三个简直太会玩了!   而且还不带他一起!   小时候调皮爱玩, 学业跟不上,因此被父皇拘在宫里的三皇子很是哀怨。   二皇子听见三皇子的称呼, 挑了下眉,问他:“阿焕, 你唤我什么?”   语气不像明显不知,而是明知故问。   三皇子被他看得发憷, 急忙改口:“灿、灿哥……”   二皇子的身份尚不宜曝光, 尤其在雍国, 更是如此。   直接叫他皇兄的话,无疑是直接道明他是谁,因此两人便协议好以名字称呼对方。   楼灿点头, 将纸折起,怕弟弟记不得,他便再重复了遍。   “切不可露出马脚,否则前功尽弃。”   他说得郑重,楼焕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回没再喊错。   “灿哥,我晓得了,我会注意的。”   叮嘱完弟弟,楼灿这才同他答起他方才所问的问题。   他说:“婳婳要来雍国。”   知道二皇兄都是这么叫的四皇妹,楼焕也没露出太惊讶的表情。   真正让他意外的反而是楼灿的话中内容。   楼焕惊讶,“乐宁她那身子……要来做什么?”   经得起长途跋涉吗?   这可不是出宫到街上逛逛那么简单的事,而是要从晋国到雍国啊!   楼灿说:“就是为了她身子,才更该到雍国来。”   对着听得云里雾里的楼焕,楼灿又补充一句:“婳婳的解药找到了,所需药材雍国就有,花瓣不宜久放,所以太医跟着她过来就成。”   “那可太好了!”楼焕大喜。   每回看四皇妹那病歪歪的样子,他自己也难受,偏偏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想尽办法扮蠢去逗她开心。   如今听到四皇妹体内余毒可解,楼焕漾出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但令他怎么也想不透的是,他都这样高兴了,怎二皇兄却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四皇妹身子能康复,他不应该是最高兴的才是吗?   楼焕心里起的疑问才没多久,很快,楼灿就替他解答。   他捏着手中折好的纸张,漫不经心转身,问他:“婳婳在宫里找了人当面首,你怎么没反对?”   楼焕很是无辜,“我反对也没用啊,乐宁要什么,父皇恨不得什么都给她。”   这倒也是。   于是楼灿换个问法。   “那你怎么就没好好看着婳婳?白菜就要被猪拱了,你知不知道?”   婳婳来信,开口闭口阿策不说,她还说,雍国那位大皇子,竟就是十年前她曾救过的那位美人哥哥!   真当他都不记得,以前那小病秧子趁他不在时还哄骗他妹妹嫁他吗?   楼灿将纸张捏皱,心中忧郁,怕自家妹妹单纯,就这么被拐骗了可该怎么是好?   谁料,他那三弟却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他,“灿哥……谁是猪,谁又是白菜啊?”   楼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呵。”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找了面铜镜塞他怀里,转身出去前扔下一句:“谁是猪,你自己照照不就知道了?”   楼焕抱着镜子,懵了一会儿才囔道:“灿哥你骂我是猪!”   没走多远的楼灿听到身后传来这句,轻笑一声。   还好,不算太蠢。   ……   宁妃认了所有事。   包含十五年前给皇后下毒,还有再次对乐宁公主下手,最终却间接害了雍国质子一事。   然除毒害外,泰隆帝查出的可不光只有这些。   他将一沓按了指印的证言甩到跪地的宁妃面前,质问她:“老三前去雍国途中,遇上那批不谋财光要害命的马贼,是你指使的?”   宁妃眼皮子一抽。   那马贼头子意气用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说,简直坏了她的好事!   可一想到若他们再查下去,届时查到的就不光只是她一人而已,宁妃咬牙,语气尽量平淡地道:“陛下都查到的事,还来问臣妾做什么?”   泰隆帝看着自己妃嫔,只觉陌生。   那样柔柔弱弱的女子,竟心狠至此,心肠有如毒蝎!   失去发妻的痛、女儿遭受的苦、连儿子也差点没了,所有证据确凿。   泰隆帝用力闭了闭眼,强压下愤怒,深吸口气,最后一字一句,下了对她的判决。   “来人,宁妃病重,请她回宫,不准任何人探望。”宁妃被帝王这处置弄得一愣,抬头看他,却看到一双猩红且冰冷不过的眼,“朕随后赐良药,让宁妃好好‘养病’。”   宁妃的心如坠冰窖。   不对外说对她的惩罚,却用她病了一事将她关回宫里……   陛下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方才宁妃还冷静自持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   她往前爬了几步,立刻被制住,她苦苦哀求:“陛下!您不能这样对臣妾啊! 阿焰和绣绣可怎么办?”   泰隆帝冷眼看着她,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朕的皇后、朕的乐宁、朕的阿焕怎么办!”   说到最后已是怒吼出声,泰隆帝衣袖一扬,“把人带走!”   宁妃被掩着嘴离开,泰隆帝连多看一眼都不想。   他对谢公公说:“宁妃重病倒下的消息传出后,给她送上一杯毒酒。”   宁妃膝下有成年的皇子在,安王如今无错,不为宁妃想,那也得为安王想。   帝王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就希望这个儿子,不会同他母妃一样,让他失望。   宁妃病殁的消息,隔天传至整个宫中。   楼心婳神情淡漠,听到后也只是说:“哦,本宫知道了。”   便继续忙自己的。   不光是楼心婳态度这样,怀策自己从常喜那儿得了消息,也只是轻飘飘一句:“可真便宜她。”   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   若宁妃落在他手上,他就让宁妃试试自己用在别人身上的毒。   看她日日受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   他眼眸阴狠,常喜见了身子一缩,彷佛读懂怀策未说出口的事。   而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往这处奔来,在忘忧宫里会这样毫无忌惮的,也只有一人。   于是常喜便见自家主子变脸比翻书还快,适才的狠戾神色全数收起,面上漾出温和的笑意,在楼心婳初踏入房门时,他便笑着唤她:“公主。”   常喜简直更没眼看,默默退了下去。   楼心婳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坐在椅子上喘气。   怀策这几日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不需再卧床,已能下榻行走。   他给楼心婳倒了杯茶水,劝她,“公主慢些喝。”   楼心婳口渴,没忍住一次喝个精光,她看着光光的杯底,又朝怀策嘿嘿一笑,“慢不了呀!”   怀策见她这样,怎还有心思苛责她?   他摇了摇头,又给乐宁公主满上一杯。   楼心婳美滋滋地继续喝,这回速度是慢了些,喝了一半便停下。   她同怀策问道:“阿策,你行囊准备得怎么样了?身子呢?可能远行?”   他们去信给在雍国的楼灿,请他帮着打探琐裙花相关事宜时,也告知了他她们准备出行一事。   解药需得用上鲜采的花瓣,晋国没有的花,那便只能病人与医者一同至雍国。   楼心婳一人泰隆帝不放心,而她身边恰好有最熟悉雍国的怀策,加上两人还有过协议,为了女儿的病体,泰隆帝甚至都没稍加犹疑,便点头应下让他二人同去。   态度干脆得,连怀策自己也略为惊愕。   泰隆帝对乐宁公主的看重,原来大到这样的地步。   人人都说天家无亲情,乐宁公主他们父女或部分几个兄妹,倒还是相处得,比一般百姓家还融洽。   怀策回她,“都准备得妥当,公主不必担心。”   楼心婳见怀策待自己的态度并无变化,心下悄悄一松。   她还以为阿策会因为她隐瞒二皇兄的事,偷偷埋怨她呢。   正因为没办法说二皇兄其实平安无事,在当初误传二皇兄身死的消息时,楼心婳才会想方设法,把怀策讨到自己身边护着。   结果谁知一护就护了这样久,况且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护的谁。   她再次往怀策额上打量。   怀策注意到她这几日,目光三番两次总往自己头上瞅,不由问她,“公主?可是我面上沾了什么?”   楼心婳头摇到一半,硬生生改成了点头。   “对!我替你看看!”   当即走到怀策面前,捧着他的脸。   怀策愣了下,本想说,告诉他东西在哪儿,他拨去便好。   可谁料,楼心婳却倾身向前,在他眉心处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后,退开。   怀策愣住。   楼心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对他说:“有来有往嘛。”   她盘算好几天了,都没机会接近。   如今怀策给她搭了架梯子,她自然顺势就登上啦!   二哥的事她虽还不能说,但之前怀策以唇擦过她的额,这回楼心婳亲了回去,两人就算扯平!   怀策一直屏息,看着笑得开怀的乐宁公主。   那吻轻轻一下,犹如花瓣落在额上。   她随意一个举动都能乱他思绪,只有她仍像个没事人那般,能对他嘻嘻笑笑。   怀策眼神一暗,忽地起身,朝她走近。   楼心婳呆了下,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阿策?”   怀策把她困在自己的怀里,垂眼看她。   他问:“公主说的有来有往,是指不论我对公主做什么,公主都会全数奉还?” 第41章 (三章合一) 来往   两人离得这样近, 楼心婳只觉自己眼前忽地一暗,怀策身上的味道清晰可闻。   这几日他饮了些汤药,身上还带了些药材香气, 只要凑得近了, 便能轻易闻见。   楼心婳顿时觉得不止光线, 连鼻端都被他的味道包围住,眼前全被他身躯遮挡,楼心婳只能抬眼看他。   怀策也低下头,半垂着眼望进她眼底, 似在等待她的答复。   被用那样沉重的眼神注视着,刚刚还笑得没心没肺的楼心婳也笑不出来了。   她委屈巴巴问他,“阿策, 你生气啦?”   就因为自己吻他额头?   可他明明自己前几日也算亲到她额上的, 那时她也没动怒啊!   怀策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不是生气。   但他很明白,自己不高兴的原因, 与乐宁公主问出的问题是截然不同的。   她以为自己是因被吻了额才这样反常, 可实则真正让他做出这番不似自己行为的原因,是源自于乐宁公主的不在意。   他一直都知道, 她心里没有他。   可知道归知道,在发现自己付出的一腔努力全无效果时, 怀策还是感到心凉。   他不想把这样狼狈的一面在乐宁公主面前展示出来,对此避而不答, 只将话题又拉回去。   怀策的笑脸就像戴了张假面具, 声音平淡, 他问:“公主还未答我,怎又好问我新问题?”   这么说也有道理哦。   楼心婳心思很快被带开,她侧头想了下方才怀策所问, 想起来后,反而露出不解的眼神。   她试着再与他确认一次。   “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做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对吧?”   把她所谓的“有来有往”,真正贯彻到底?   怀策轻轻颔首。   得到他的答案后,楼心婳就更困惑了。   那不是跟她刚才对怀策所做的一样吗?还用得着问?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怀策的步步逼近,直到把自己圈在椅子上,。   怀策双手按住左右两侧扶手,楼心婳根本不好轻易越过他出去。   楼心婳望着他困住自己的手想了想,随后,也伸出自己的手,搭在怀策臂上。   她左右两手掌心都能感觉到,在自己覆上去的一瞬间,怀策手臂肌肉紧绷。   楼心婳抬首问他,“阿策把我圈住,我也把阿策圈住,然后呢?阿策还想做什么?”   怀策是真的没想过,乐宁公主会这样回他。   他的手如今维持原样也不是,收回也不是,进退两难。   可他不管怎么看,都从乐宁公主眼里看不出半点羞涩之意。   就好像,只是单纯在履行怀策所要的“有来有往”而已。   怀策苦笑一声,知道尚为时过早,心里暗叹,只好再问她,“公主这么问,就不怕我做得更多?”   更多什么?   楼心婳歪头,“比如?”   她头一歪,额饰也跟着叮当作响,摇曳摆荡。   怀策的眼神随着那摇晃的饰品闪烁,顿了下,才哑声同她说道:“比如……我想牵公主的手、想拥公主入怀,以及……想亲吻公主。”   就像把自己撕开,将最毫无遮掩的答案,摊在她面前。   这样直白的话,确实把楼心婳说得都给傻住了。   他们手牵是牵过了,拥她入怀……现在这样不晓得算不算?   至于亲吻……那就更不用提了,刚刚不就是吗?   于是楼心婳很是豪爽地点头,应他:“那你亲呀!”   这还用得着问她?   怀策听得呼吸滞住。   他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一脸复杂地,看着轻易说出此话的乐宁公主。   怀策甚至在想,她这样的态度,是只对他如此,还是不论谁对她提出同样要求,乐宁公主都会予以相同的答复?   偏生越想,越是折磨。   怀策面上撑不出笑意,只好低声将自己最在意不过的事,试图说得云淡风轻。   他声音又低又哑,全然不覆以往的温润。   怀策像是疲惫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可饶是如此,还是挣扎着要用尽最后力气,去问为什么。   他眸子黑黑沉沉的,像在很深的水底,照不进一丝光亮。   怀策问:“公主是不管对谁,都会说出这种话吗?”   本来不期望会听到什么顺心的答案,可怀策万万没想到,乐宁公主反应再次令他讶然。   楼心婳直接了当否了他,连思考一下也不用,径自道:“阿策你在说什么傻话呀?我跟别人什么关系也不是,怎么可能对他们这么说嘛!”   关系?   怀策顿了下,又问:“那公主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怎么跟别人个不同法?   两人离得近,呼出的气只要稍重了些,便会交缠在一处。   楼心婳没有察觉这过分接近的距离,只不解地问:“不是阿策说的吗?我们现在是‘试试’的关系呀!不让你亲,我还要给谁亲呀?”   楼心婳想得很单纯,只将怀策话中的“亲”理解为吻额那般程度,全然没有考虑过,她与怀策口中所指的“亲”,是不同含意,实际内容更是天壤之别。   怀策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中密布的乌云顿散。   言语上确认了,那这次怀策想看看,乐宁公主能接受到何种地步?   “……真能亲?”怀策哑声问。   他将身子再探向前些,乐宁公主也不闪不避。   楼心婳虽是抬眼看他,头却并未仰起,只点头对他肯定说:“能!”   乐宁公主那声应允,一直回荡在怀策耳边。   自己心仪的姑娘都允了自己接近,彼此间距离又这样近在咫尺,抬手便可轻易触碰。   怀策慢慢接近,楼心婳却觉得……他这角度是不是怪怪的啊?   不应该是要亲额头吗?她还特意把头压得低些呢。   可怀策脸是离她越来越近了,两人鼻尖擦过鼻尖,楼心婳开始发现不对劲。   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啊?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状况,下一瞬,怀策试探性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楼心婳呆住。   怀策只轻轻吻了一下,没再继续,更没退得太开。   他耐心等了等,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乐宁公主。   怀策应她的邀,确实在亲吻她。   楼心婳除了怔愣外,表情并未透出一点厌恶与抗拒。   她唇微张,眼里倒映的仅仅只是自己身影。   ——宛若眼中只有他,也只会有他。   怀策喉结上下滑动,呼吸一重,再次又将唇印了上去。   这回,他不再只是轻触便离。   他可以感觉到乐宁公主抓住他的手臂指上收紧,衣袖都被她抓得皱了起来。   饶是如此,她也未伸手推开自己。   怀策将这视为鼓励,气息略乱,慢慢加深这个亲吻。   吻到一半,他睁眼,想看看乐宁公主此刻的神态。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却勾起嘴角。   ──乐宁公主压根就没闭上眼。   她眼神懵懂,似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脸却涨得通红。   怀策停下,退开些许,笑笑看她。   他以指腹擦过乐宁公主略微晕开的唇脂,她唇上沾了一层水光,看着润泽得很。   怀策同她说:“公主,下回记得要呼气。”   楼心婳也不知究竟是听了还是没听,胡乱点了点头。   点到一半,楼心婳忽然顿住,表情怪异。   还、还有下回啊?   想到刚刚险些窒息的感受,楼心婳整个脑袋乱成一片,再也没敢抬眼看怀策。   她彷佛忽然觉得这房里的地毯铺得真是好看,眼睛直往地上盯。   而怀策的话还没说完。   怀策顺着抹去口脂的动作,捏住她下颔,将垂首的乐宁公主,硬生生抬起头。   楼心婳现在整个人都是乱的。   她看出去的景象就像隔了一层水雾,整个人也犹如踩在云端,轻飘飘的,连东南西北各种方向都没法辨明。   就在这么混乱的时候,怀策让她看向他。   不知为何,触及怀策眼神时,楼心婳第一反应竟是想别开眼。   可是怀策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楼心婳第一次觉得他笑起来,竟也能笑得这般奸诈。   怀策特别认真地问她,“公主说有来有往,这次我亲了公主,那么,下次便该由公主亲回来,对吗?”   楼心婳第一次这么讨厌有来有往这个词。   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胡乱丢下一句,“改、改天吧!”   便落荒而逃。   怀策没有拦她,任她离去。   看着乐宁公主慌慌张张离开的背影,怀策觉得心中的乌云不仅都散个没边,甚至连阳光都探头露了出来。   终于。   他终于看到,乐宁公主会因他羞涩的模样。   怀策心情很好,抬手以拇指指腹抹去唇上残留的红痕,喃喃说道:“可不能把她逼得太紧了……”   至少终于不再是石沉大海,而是水面上也会泛起涟漪。   对现在的乐宁公主来说,她能给出这样的回应,就足够了。   ……   楼心婳泡在浴池里,面颊上的红也不知道是从刚刚留到现在,还是因泡了热水导致。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摸了一下自己脸庞。   分不清到底是手烫还是脸更烫。   她再摸了自己的唇。   楼心婳就像被人下了定身咒,动也不动,一直保持摸唇瓣的姿势。   她到现在一直没想明白。   “怎么会是亲嘴呢……”   楼心婳喃喃自语的声音并不大,可因为是在空旷的浴房里说话,再小的声音都好像被放大。   说出来以后,她身子绷紧,紧张地望了四周。   确认没有人听到,楼心婳才安心转了回去。   她再次伸手碰了碰。   还有些肿。   阿策后来还说了什么?   下回换自己去亲他?   楼心婳回想了下亲吻的过程,才想了个开头,她就掩住自己的脸。   她从掩面改成捧着自己的双颊。   为什么一想起来会觉得这么热啊?   楼心婳以手为扇,给自己的脸搧风。   可根本越搧越热,徒劳无功。   楼心婳气急败坏,对着外头说:“来人!给池子里添冷水,水太热啦!”   外头等候的宫人稀里胡涂去备水,心中却觉纳闷。   往常乐宁公主都是要添热水的,怎今日泡到一半,要添的竟变成了冷水呢?   他们很有经验,热水备了不少,冷水却是一时来不及。   幸好乐宁公主没怪罪,只下回公主要再沐浴,他们肯定冷水热水都给备上了,才不至于失职。   过后几日,楼心婳与怀策看似相处如常,可却没敢离他离得太近。   说话时不光隔了一个位置,楼心婳也没再夜夜要求怀策陪寝。   怀策看出这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挺高兴。   这代表乐宁公主总算意识过来,自己与她的差别。   所以他也没说破,很配合乐宁公主。   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一直维持到他们要启程那日。   楼心婳身着素雅的淡色衣裙,面上妆容去了浓艳,仅仅施了薄薄一层淡妆。   她本身长相就生得清丽,就算脂粉未施,五官也是明媚的。   一国公主和他国质子要离国,虽得了皇帝同意,这事仍不可声张。   对外,泰隆帝的说法是乐宁公主和怀策病重得养病,不让人打扰。   忘忧宫只进不出,连太医也是聚在忘忧宫里,替两位贵人苦思可解之法。   实际上楼心婳与怀策早已悄悄离了宫,连帝王都不好来相送。   他们走得低调,马车也不好太令人注目,故,楼心婳是与伪装成她侍女的宫女一辆车。   只是……   “人怎么还不上来呀?”   楼心婳左等右等,第一次遇到还需要人等的宫女。   人没到,马车就没法启程,就会误了行程。   正当她心急时,车帘被掀开。   楼心婳看了过去,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上车。   怀策在她面前坐稳没多久后,马车摇晃起步,开始行走。   楼心婳看了看外头,又看了看他,“……你怎么?”   她宫女人呢?   怀策不慌不忙,同她说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尤其你我二人的身份不宜暴露。还有,公主容貌招人,扮演因病缠身,不得不戴面纱的妇人,总比扮闺中姑娘,效果要来得更好。”   楼心婳对自己容貌那是相当有自信的,听怀策这拐弯抹角的夸她,楼心婳自己很是受用。   怀策也的确说得有道理,楼心婳并不觉得扮成妇人有什么不好的,点头便答应。   她问:“那你呢?”   怀策倾身,楼心婳因他突然靠近的举动有些紧张,呼吸一窒。   待听清怀策附耳对自己所说内容,楼心婳瞪圆眼看他,很是惊讶。   而怀策他本人还是笑得风清云净。   他们离开京城前,挑了一间成衣店稍作停留。   一行人换过身上装束,挽了妇人发髻的楼心婳。觉得自己就像是哪家的太太,带了车夫、家丁奴仆和随车大夫出行。   她按了按自己面上差点被吹起的面纱,上车后,才同跟在自己身边的怀策问道:“阿策,我是夫人的话,那你是什么呀?”   就算是护卫,也没有跟府中夫人同车的吧?   可怀策扶着自己的手上了马车,那应当不是护卫这身份才是。   哪家的夫人让护卫扶上马车,回去老爷还不得打断他的手?   怀策对闪着好奇眼神看向自己的乐宁公主说:“公主是夫人,那我还能是什么?”   楼心婳想了想,还是没能想出答案,眼巴巴地看他,等他解答。   怀策露出的笑容,特别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他握着乐宁公主的手,笑言:“自然是——你夫君啊。”   楼心婳不清楚事情怎么就演变成这样了,还在为那一句“你夫君”风中凌乱。   然而怀策已经很是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怀策掀开车窗的帘子,指着外头对楼心婳说:“娘子,快看看,那间酒楼的糖醋鱼相当不错!”   楼心婳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现在比起什么夫君娘子的,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阿策以前来尝过呀?”   怀策点头。   “虽来晋国为质,到底也是雍国的皇子,身边人不敢慢待,想去哪儿,自是不会被拦着。”   是因为后来晋国二皇子出了事,他才变得那样不自由。   可也是因为这个不自由,他才能跟乐宁公主走得更近。   真要说来,他与乐宁公主有今日,兴许还得感谢晋国那位二皇子。   在雍国寻红色琐裙花的楼灿没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身边的人急忙凑了过来,问他,“主子,可有大碍?”   楼灿摆了摆手,“我没事,花应该就在附近,仔细找找。”   鼻子都痒成这样了,在这儿没找着花也说不过去。   话说回这头。   楼心婳露出羡慕的眼神往外看。   她极少外出。   小时候在民间生活,哥哥和皇祖母也不会带她上酒楼。   酒楼里的菜油大,对她身子不好,她二哥就是自己学着下厨,也不敢随意让她吃外头的东西。   楼心婳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所以她也没嚷着说想吃,就是好奇打量几眼,嗅嗅味道。   怀策知道乐宁公主最擅长忍耐。   他将手搭在乐宁公主手背上,握住。   楼心婳转头看他,一脸不解。   怀策垂眼,收紧自己的手指。   他说:“待公主病情痊愈后,我陪公主来吃。”   到时候她身子好了,吃食上也可以不用再那么忌讳。   楼心婳闻言特别高兴,她点了点头,“一言为定啊!”   她特别期待那天到来,心里想着从雍国回晋国后,应该就能吃上了吧?   兴奋劲过完以后,楼心婳忽地想起什么,问他,“我们都隐瞒了身份,那阿策是不是不应该再叫我公主呀?”   谁会喊自家夫人“公主”的?   这张扬的称呼,单是一喊出来,就足以令周遭人侧目。   怀策问:“那应该叫什么?”   他觉得乐宁公主提出的这个问题,深得他心。   于是他提议道:“以前,你二哥都喊你婳婳,我也这样喊,成吗?”   之前他曾提过一次,但被乐宁公主拒绝。   这回,怀策想再问她第二次。   他想听听,这次乐宁公主会怎么答复?   楼心婳猝不及防被怀策喊了小名,明明不是第一次被那样叫,她却觉得之前被亲的那种害臊感又来了。   她面上微热,偏偏不想被怀策看出异样,便随便点了点头同意。   “你……你想怎么喊,便怎么喊吧。”   不就是喊个名字嘛,她怕他不成?哼!   怀策笑容加深,但这个问题显然还没有终结的时候。   他问:“那……你是更希望我喊婳婳,还是……娘子?”   楼心婳庆幸自己此刻没在喝水,否则就是再好的礼仪修养,她肯定也会呛咳出声。   可这样问题就来了。   比起回答怀策,楼心婳现在有新的问题更想问他。   她一本正经地问:“要是你喊我娘子,那我是不是得喊阿策……夫君?”   怀策面上笑容滞住,没料到会被乐宁公主这样反击回来。   楼心婳注意到怀策异样,许久未见的为难神色终于又在他脸上出现,她笑着将他给的问题又扔了回去。   “阿策,你更希望我唤你阿策,还是夫君啊?”   怀策见她笑容狡黠,觉得最擅长“有来有往”的,除乐宁公主外,别无他人。   乐宁公主这副姿态实在太过可爱,怀策指尖微动,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将乐宁公主揽在怀中。   忽然被一阵温暖包围,楼心婳愣住。   怀策对她说:“觉得坐得难受,便枕着我,许会好受些。”   怀策怀里确实舒适,楼心婳内心纠结一番,最终选择安心躺下。   有更舒服的地方,不躺才是傻子!   等乐宁公主躺好以后,怀策才接续他们刚刚的话题。   怀策说:“既然都已伪装夫妻,那互相称呼就用夫君和娘子,更贴切吧?”   楼心婳虽然别扭,却也不得不同意,怀策说的是对的。   她点头赞同,“也只能这样了。”   楼心婳与怀策靠得极近,她轻轻动一下,怀策都能清晰感受。   为乐宁公主扶了扶发上的簪子,怀策凑在她耳边,提议道:“那为了往后几日喊得习惯些,我们先练习练习?娘子,你说是不是?”   楼心婳确实听着不是很习惯。   怀策每每喊出的那几声“娘子”,她都觉得不是在喊自己,反应总得迟上好些。   尤其他还故意凑在自己耳边说话,楼心婳只觉本来“娘子”就听得别扭,再加上他靠得这样近喊她,楼心婳越是觉得靠近他的那侧热度特别高,就像点火快着起来那样。   为了赶紧从这她完全不适应的状态中解脱,楼心婳特别配合。   所以她也磕磕绊绊喊出一句:“夫、夫君。”   不常说的词,念出来舌头都快打结了!   怀策笑笑应了她。   “嗯,娘子,我在。”   驾车的常喜听见车厢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娘子”、“夫君”,两个喊声此起彼落,表情凝固。   他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自家主子哄骗姑娘喊自己“夫君”!   怀策的记性好,去过的地方都记着,知道乐宁公主不常出门,他便将记得的都说予她听。   他指着外头,“那一小摊卖馄饨汤的生意很好,我来的时候也像这样,排了一列队伍,老板包馄饨的手就没停下过,客人络绎不绝。”   楼心婳看那老板一手皮一手拿勺子挖肉馅,肉馅刚放,手指一捏,馄饨成形就立刻下锅,速度快到她眨个眼,老板就已经在包另一个了。   “好厉害呀!”   这要换她来,不弄破皮都已经要偷笑了,哪还能这样快呢?   每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在楼心婳眼里看来都是新奇又有趣。   直到出城,再没有那些充满烟火气的人,只余光秃秃的树木,楼心婳才依依不舍放下车帘。   怀策轻轻抚了下她的发顶。   “到下座城还需要一些时间,娘子要是累了便先歇会儿,到了我再叫你,我们今晚在下一座城的客栈过夜。”   楼心婳点头应了。   她身子不比服用过解药的怀策来得好。   两人病况不同,中的毒时间长短也不一样,能轻易在怀策身上用药,只是因为他中毒浅,时日又短,解了便无隐患。   但楼心婳不同。   毒在她体内留得太久,太医不敢贸然用药,因此楼心婳的身体还是如往日那样,并没有多加改善。   其实刚刚她就已经有些困了,精神不济。   是因为难得出来,楼心婳舍不得就这么睡了过去,才一直强撑。   怀策一提让她歇息,楼心婳也没拒绝,顺了他的意思就要闭眼。   楼心婳是真的困了。   她除了头上的银簪,刚寻靠枕躺下,往常只要一闭眼,她立刻就能入睡,这会儿马车颠簸,左摇右晃,晃得她刚闭起眼,就皱起眉头。   实在是不怎么好睡呀。   楼心婳心想忍忍就过去了,出门在外总是不便。   才这么想,她就觉得自己的头被从后头,慢慢抬了起来。   楼心婳睁眼,看怀策扯了一件披风,要盖在她身上。   发觉她醒来,怀策笑着对她说:“娘子多忍耐些,暂时靠在我腿上睡吧,多少会平稳些。”   楼心婳就说怎么没那么晃了,头还不觉得磕得硬,原来是怀策让自己枕着他的腿。   她困得很,没力气也没精神思考太多,只觉得确实比方才还要舒服许多,她就没再挣扎。   临睡前她喃喃一句什么,怀策凑近去听。   以为听到的会是她喃喃喊出的“哥哥”或是“二哥”,毕竟她病中时,怀策也曾听她那样喊过。   听到那几声呼唤,怀策知乐宁公主虽是不说,心里却是极想念她二哥的。   怀策每每听了,自己都觉钦羡。   羡慕有个人,能在乐宁公主入睡时,还让她这样记挂。   所以当怀策听见乐宁公主轻轻喊出来的是“阿策”时,怀策一怔。   “阿策”的发音,不管是与“哥哥”,还是“二哥”都截然不同,所以怀策绝无听错的可能。   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乐宁公主在喊他。   她蹙起眉头,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怀策看着她,心里一软。   他牵起乐宁公主放在脸侧的手,牢牢握紧。   怀策轻声对呼吸变得绵长的乐宁公主说:“我在。”   不管乐宁公主需不需要,他一直都会在。   ……   楼心婳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   她第一次睡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怀策根本不用烦该怎么将她叫起,楼心婳就已经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楼心婳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到了吗?”   外头天色已暗了许多,都有一些橙黄色的光照进来。   楼心婳猜想,许是已到了黄昏时候。   “到了。”怀策回答她。   替她整理过仪表,戴上面纱后,怀策才牵她下的马车。   小真子直接包下一处院子,几人陆续进去分配房间。   楼心婳和怀策伪装成小夫妻出行,两人自是同一间房。   他们彼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在宫里时都躺过一张床了,出门在外那不是也一样的吗?   岂料,还真是不太一样。   楼心婳想沐浴,让小真子去问问浴房在哪儿。   小真子问是问了,只是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两个伙计拎着木桶回来。   楼心婳正在按着自己脖颈,看到这景象先是一懵。   她问:“那是?”   虽心中已有猜测,楼心婳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   小真子说:“夫人,这儿没有浴房,若要沐浴的话,是在房里,由外头提着水进来。”   在房里?还是这么小的桶子?   楼心婳捂心。   她想到的是自己洗浴的困扰,怀策在一旁,想的却是更多。   他们二人同住一间房,浴桶还放房里的话……   楼心婳叹息一声,行吧,有得洗总比没得洗好。   她让他们退下,自己准备要洗浴时,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最关键的事。   热水已经打来,屏风也已搭好。   楼心婳手搭在腰带上,正要抽开时,怀策按了按眉心,开口阻止。   “娘子,我出去逛逛,很快回来。”   完全没想过还有另一个人在场的楼心婳一惊,“……哦,你去吧。”   虽四面都有屏风隔起,可饶是楼心婳心再大,她也没想过跟个男人共处一室时洗浴啊。   怀策替她掩好门,招来几个人在隐秘处守着。   能在乐宁公主身边当值的,就不是一个随便的角色。   小真子他们几人都有功夫,怀策从他们走路的脚步声中便可辨别。   他们对乐宁公主忠心耿耿,怀策也很放心。   安排好他们后,再来便轮到他思索自己该去的地方。   自己娘子沐浴,夫君却在门外守着,这怎么看怎么奇怪。   趁离宵禁还有些时候,怀策决定上街逛逛。   临街摆的摊子有几个已经开始在收拾了,倒是大部分的人见他经过,为了想在收摊前再招揽一门生意,还是会同他说话。   “客官看看啊,看看不要钱!”   “客官来一串糖葫芦呗?”   怀策视线在那红彤彤的果子上停留了会儿,觉得这样酸甜的吃食,乐宁公主应会喜欢。   可想到她如今尝不出食物的真正滋味,怀策笑容有几分暗淡,摇头拒了。   “多谢。”   他要是买回去了,乐宁公主想必也是会开心吃下。   明明尝不出味儿,也会开心同他说:“这个好甜!好吃!”   怀策希望乐宁公主是真的觉得又甜又好吃,才能这样回答。   而不是勉强自己,只为不让特意为她买东西的他难过。   走着走着,怀策目光扫过一处摊子,停下。   那摊主收拾的手停了下来,也同先前那几人一样张口招呼他。   “客官看看,可以买给心仪的姑娘!”   吸引怀策目光的,是一根银簪。   簪身刻有琐裙花的纹样,盛开的花瓣铺开,层层叠叠,非常华丽。   ——就好像乐宁公主一样。   若要以花来形容,乐宁公主就像开得最美最招人的花,让人远远望去,一眼便能看见她存在。   怀策回房时,楼心婳已洗浴完毕,扮成贴身侍女的宫女正在给她熏发。   他进门后,净手,接过宫女的工作。   “下去吧,这里我来便好。”   宫女退下,闭着眼昏昏欲睡的楼心婳听到他声音,睁眼醒了过来。   “你回来啦?那要换你沐浴了吗?”她小小打了个呵欠。   楼心婳正准备问问他刚刚都逛了哪里,她是不是也应该出去避避?   怀策则取来梳子为她梳发。   他说:“我在另外的房里沐浴过了,娘子不必腾挪位置,安心歇着便是。”   “哦。”   楼心婳乖乖躺了回去。   晚膳送到房里来,楼心婳量吃的不多也吃不惯,勉强用了点也算吃饱。   无滋无味的膳食,确实难以挑起人的食欲。   怀策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曾经想过,若是尝不出滋味的人是他,那乐宁公主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分明没有失去味觉,可他依然觉得,这顿饭食吃得,味如嚼蜡。   本以为不习惯的,也就洗浴一事而已。   直到就寝前,他们才发现另一件事实。   ——客栈里的床,比宫里的小。   两人躺在榻上,手臂处都紧紧挨着。   不像在宫里,他们躺着,中间再多一个人也不成问题,就是要翻几个滚,那也不在话下。   楼心婳忍了忍,还是不禁说了一句:“好挤呀……”   出来没多久,她已经想念宫里了。   怀策侧过身,试图让出更多的位置给她。   他说:“娘子忍忍。”   说出口以后,怀策自己内心也觉得感慨。   好像自从出来后,他就一直要乐宁公主忍。   怀策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手搁在她背后轻拍,试图用这么做,来驱散她心中的委屈。   忽然被这样拥着,楼心婳那因为旅途疲惫,被她抛在脑后的不自在感,又毫无预警回来。   在马车上,她是枕着怀策睡没错,可那时是自己单纯压在他身上,而且她大半时间都睡了过去。   不像现在,楼心婳能感受到怀策的手就在自己身后,圈着她。   感觉跟马车上不太一样。   是因为多了手环着自己的关系吗?   楼心婳没想明白。   只,虽然不一样,但楼心婳觉得,现在这样,好似更为温暖。   楼心婳没反抗,却想起一些事。   她知道怀策会因自己的接近,脸上起波澜,再次露出那种难为情的神色。   所以她自己也伸手,反抱住怀策。   怀策给她拍背的手停顿。   “娘子?”   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楼心婳知道不自在的人不止自己,那便安心了。   楼心婳没放手,仰头朝他嘿嘿笑着说:“夫君,让我也抱抱你嘛!”   说完还没将头低回去,兴致盎然在欣赏怀策表情。   怀策身子紧绷,可他并未推拒。   两人盖着两床被褥,身子却紧紧相依。   楼心婳就像在与怀策较劲似的,怀策揽自己揽得有多紧,她的手也收得有多牢。   好好的拥抱,弄得像是在比力气大小,怀策闷笑出声。   楼心婳偎在他怀里,怀策一笑身子就会震动一下。   而且将耳朵贴在他身躯上,楼心婳还发现这与怀策平时的声音不同,让她听得很是惊奇。   怀策伸手将她披散的头发抚顺,低头刻意在楼心婳耳边问她,“娘子这是连力气,也想有来有往吗?”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怀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喷在自己耳尖,楼心婳觉得痒,缩了缩肩膀,另手掩住自己耳朵,没让他再继续这么干。   楼心婳理直气壮反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怀策却好像就在等她这番发言那般,露出了诡谲的微笑。   他将乐宁公主的碎发往她耳后一勾,语气漫不经心,“没有怎么样,就是……”   “就是?”楼心婳重复一次,歪头听他接下来的话。   怀策趁她不备,再次凑近。   他问:“娘子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有来有往’?”   楼心婳本来没想起来的,怀策这么一提,她就是没想起来也难。   但她依然装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她默默松开揽住他的手,想要滚回自己位置。   怀策察觉乐宁公主的意图,自是不可能让她这么干。   他长手一揽,又把人拉了回来,这次紧紧固定在自己怀中。   楼心婳逃脱失败,像只僵死的虫子,一动也不动,瘫在怀策怀中。   怀策显然没想让她逃离的意思。   他给她的时间足够久了。   怀策说:“娘子听不懂也没关系,为夫可以慢慢让你想起来。”   边说,怀策边用手指指腹,轻轻擦过乐宁公主的唇。   “娘子之前同我说的改天,你不觉得……今日就很合适吗?”   Pao pao 第42章 (三章合一) 藏刀   楼心婳觉得, 不管是自己说的改天是哪一天,怀策都打算要视为今天。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虽然她不是男子汉, 但她楼心婳, 说到做到。   楼心婳眼神一凛,正打算履行自己承诺时,她忽地顿住。   阿策那会儿是怎么做的来着?   那段记忆一直被楼心婳尘封,如若必要不会轻易想起。   因为她只要稍稍想了一个开头, 她面上的热意就会许久也降不下去,颊上还会闹得绯红一片,弄得见了她的宫人还以为她又犯病了, 着急去请太医, 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但现在不想也不行了。   楼心婳忍着羞意,轻轻将那压住的记忆一角, 揭开。   记得当时, 怀策离她离得极近,近到鼻端都几乎要擦过她的。   再来楼心婳看不见, 只觉得自己上唇像被什么温软的东西给轻碰了下,一触即离。   对, 就是这个!   楼心婳仰首,迎向怀策的眼。   怀策见她朝自己看过来, 挑了挑眉。   这是……已经准备好了?   楼心婳学着他那样, 先是往他靠近。   她没好意思直视怀策的脸, 干脆半垂下眼,将视线集中在怀策唇上。   怀策都可以看见乐宁公主强装镇定,实际纤长的眼睫都在颤抖。   可他却无心取笑她。   随着乐宁公主越来越近, 怀策的眸色也越加深沉。   正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怀策更没法静下心来。   楼心婳凑近的速度不慢也不快,但两人靠得本就不算远,就算楼心婳有心减慢往前凑近的速度,那也不消多久时间,两人鼻尖就碰在一处。   她停住,连呼吸都止住。   其实条件许可的话,她更想深深呼吸一下,缓解自己心口那好似要跳出来的剧烈心跳。   楼心婳为增加自己的胆识,瞅准位置,闭眼,仰首将自己的唇往怀策唇上怼。   她起步很急,怀策还想着,等会儿乐宁公主的牙不会给磕到吧?   正要提醒,可楼心婳却在紧要关头,鼓起的勇气顿消,慢吞吞地往怀策唇上一搭。   两人的唇只是很轻地碰了碰。   可怀策还是在她凑上来的那一瞬间屏息。   他感觉乐宁公主像是小猫戏耍那样,轻轻往他心上挠了一爪子,而且挠完就想跑。   圈住她的手收紧,怀策可没打算让乐宁公主用这样一个,连蜻蜓点水都不算上的亲吻敷衍他。   可楼心婳本就没有草草结束的意思。   难为情是难为情,面上的热度也随着两个人越加靠近而加剧。   但起了个头以后,后来的就顺遂许多。   她忆起后面未完的过程,楼心婳认为,都已经说是“有来有往”了,那么,便要顺着上一回怀策对她做的那样,完全呈现出来才好,免得又被怀策捉到什么把柄,闹着不算数可怎么办?   总不能让她再来一次吧?那样她也太吃亏了。   为了更好的借力,楼心婳攀着怀策的肩膀,学他上次退开了下,害羞瞥了他一眼,又很快闭上。   怀策见她那神态,咬紧自己牙关。   不行,不能操之过急。   他得等乐宁公主慢慢适应为好。   猜到乐宁公主行动的规律,怀策继续等她再次凑来,加深刚刚的亲吻。   虽然楼心婳有过一次的经验,但她吻得还是相当生疏。   且,这回跟上次不太一样。   上回的她只是单纯承受,并没有作出反应。   可是楼心婳第二次接近才没多久,就被按捺不住的怀策轻轻咬住时。   楼心婳一惊,骤然睁眼,与怀策对视。   她因吓了一跳,动作没再继续。   事到如今怀策也没再搭里什么有来有往,轮到他反客为主,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唇齿摩娑她的唇瓣。   到后来,楼心婳都觉得嘴唇好像不是自己的,被亲得气都忘了喘。   楼心婳的脸蛋又热又红,半张开的眼盈了一层水雾,目光发直。   怀策本要继续往下,离了她的唇后,埋首在她颈项停下,待到气息稍平稳时,怀策才抬起头来,只双眼却尚不清明。   见到乐宁公主缓慢眨眼,反应很是迟钝,怀策就知道,她困了,不再缠着乐宁公主。   他转而揽着她,并且在乐宁公主额上印下一吻,“累了就快睡吧。”   声音富满磁性,就像得撕扯着什么才能说出口,又更多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楼心婳被亲得脑袋都晕晕乎乎的,听是听不出来差别的。   怀策对她所说的内容,她也只听了个云里雾里。   但最起码,那一句“快睡吧”,她确实听了个清清楚楚。   楼心婳不管真的困还是假的困,立刻“嗯”一声,赶紧闭上眼。   她顶着略微红肿的唇,心里委屈地想。   自己都睡了,怀策也没法再逮着她亲吧?   事实上就算楼心婳不闭眼,怀策也会想方设法哄她睡。   楼心婳真睡着的模样他见过,不至于分不清她是真睡还是假睡。   但当她闭上眼后,怀策面上强作的那些冷静自持,一下碎个彻底。   他微蹙着眉头,鼻端不经意间摩娑楼心婳的。   一察觉自己的动作,怀策制住想再次将唇贴上的念头,咬牙往后退开,仅怀抱着楼心婳。   怀策知道,他若是不退,今夜乐宁公主怕是就没法好好睡了。   被他圈在怀中的楼心婳觉察他方才意图,以为自己又要被亲,身子都紧绷起来,防备意味十足。   直到许久以后,怀策都只是抱着,并无其他举动,楼心婳才渐渐放松。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可怀策紧紧与她贴在一块儿,又怎会猜不出她心思?   怀策心中暗叹一声,庆幸自己煞住脚步。   否则就不是单纯被乐宁公主防备,却还能将她紧抱在怀中,许是连牵一牵她的手,乐宁公主也不乐意。   两人关系好不容易有所进展,怀策可不希望因他一时之过,又退回原点。   怀策哑着声哄她,“今日奔波了一天,你定累坏了,好好睡吧,明日一早又得启程,我不会再做什么的。”   至少今晚不会。   怀策的保证,那还是挺信得过的。   楼心婳听他这番话,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今日累积的疲累一拥而上,她再也撑不住,直接进入梦乡。   怀策听身边人轻轻的呼吸声,露出苦笑。   她是安稳睡了,只他可能还得熬上好一阵子才能睡。   揽着乐宁公主,对于这比忘忧宫殿内还要小的床榻,怀策也不知究竟是要庆幸还是埋怨。   他低声叹口气。   清晨。   楼心婳迷迷糊糊醒来,觉得这榻又硬又难睡,导致她醒得比以往醒的时间都还要早。   一睁眼,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尚被抱住,且还不只如此。   楼心婳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脚。   她不仅揽着人家,脚还跨了上去,直把怀策一活生生的人当成被褥还是靠枕那类的抱着睡。   楼心婳:“……”   她表情不太自然,鬼鬼祟祟地将自己手脚轻轻收回,试图趁怀策还未醒,营造她规矩睡姿的假象。   可她这一动,怀策就再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连眼睛都没睁,便带着浓厚鼻音,哑声同楼心婳说:“别闹,再睡会儿。”   楼心婳一僵,乖乖不动了。   从怀策声音,听得出她似乎很困的样子。   也不知昨晚她睡了以后,怀策还熬了多久才睡?   楼心婳想了想,她几乎都比怀策睡得早,醒得晚。   她能比怀策早醒,还见到他睡颜的时候,除了他中毒那会儿怀策是病着的以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过。   就连昨日白日在马车上时,怀策也只让她休息,可他自己似乎都未闭过眼。   也难怪他会累了。   难得有这机会,楼心婳偷偷观察怀策睡颜。   他生得斯文,眉目隽朗,看着就像温文儒雅的书生。   可怀策不笑或闭上眼时,总感觉多了分阴郁。   那气质更像十年前他俩初见时,怀策像只小兽,即便被救回,也在警戒所有人,好似对世间人事物,通通都没法信任。   楼心婳那时占了年龄上的优势,她年纪最小,只要嘴巴一扁,露出要哭不哭的模样,怀策就是再凶神恶煞,见楼心婳害怕,他神情多少也会收敛下。   然后每回克制过表情后,楼心婳再没心没肺地对他露出笑脸,怀策表情就会很是无语,回回都把楼心婳逗得捧腹大笑。   她可是乐宁公主!   怎么会被这点小事吓哭的嘛?   当时她可得意地拨了拨身后不算太长的秀发,在怀策面前耀武扬威。   只后来怀策发觉自己在逗他后,他就没再上过当,令楼心婳大感可惜。   现在想想,不管是以前的怀策,还是现在的怀策,都一样有趣呢。   楼心婳想着想着,笑得都弯起了眼睛。   被这样热烈的视线注视着,怀策就是能再入睡才怪。   他眼一张开,瞧见的就是乐宁公主对着他笑得开心的模样。   怀策心里一软,抬手揉了揉她发顶,问她,“想起什么了?怎这样高兴?”   楼心婳也不吝同他分享,自己回忆起来的事。   她说:“你都不知道,你以前可凶了!我就想着怎么这美人哥哥皮相生得这样好,却要摆出那副怒目金刚的姿态呢。”   怀策听她这番形容,听得哑然失笑。   他仔细回想了下,奈何露出那样表情的是他自己,就是他再如何回想,那也徒劳无功。   只乐宁公主对他所说的,他也并非全无印象。   那小姑娘时不时就爱往他跟前凑,趴在床榻上看他,也挺自得其乐。   偏偏那时他正是对周遭所有都心寒之时,对于她的亲近自然不可能轻易放松戒备。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怎么想的,他一摆出不耐烦的脸,她就热泪盈眶,瞧着要哭不哭的。   这要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凶人小孩儿呢。   为免引起这样的误会,尤其这小姑娘的二哥笑起来还贼渗人,一副像是他要把他妹妹给怎么了似的,怀策无奈之余,之后对她的态度就好转许多。   主要也是他发现,那小姑娘根本就是装出来的,半点也不像是被他吓哭的模样,戏还挺多,怀策后来也就任她折腾。   想到当年那小姑娘,再看眼前乐宁公主这如出一辙的笑脸,跨越十年的岁月,可怀策对她依旧没辄。   他们梳洗用过早膳后,一路往西行。   这几日下来,楼心婳已经渐渐习惯怀策对她使用“娘子”这称呼。   轮到她时,那一声声难以启齿的“夫君”,她也从喊得磕磕绊绊,到如今已能面不改色喊出。   这日接获来信,楼心婳展开看过后,同怀策说道:“夫君,二哥说他会来迎我们,届时到了樊城,让我们再到这间医馆同他见面。”   樊城是雍国距离晋国边境最近的一处小城,楼心婳已有多年不见她二皇兄,虽二人都有书信往来,但能实际见到人,楼心婳语气还是藏不住的兴奋。   怀策一脸好笑地看她,问道:“娘子如今,肯同为夫说起你二哥的事了?”   一提起这个,楼心婳面色就不太自然。   毕竟怀策在晋国的处境变得困难,基本可以说是与楼灿有着再密切不过的关系。   怕怀策心中仍有芥蒂,楼心婳当即坐回他身边,抱着他的手晃了晃。   “夫君你听我说,二哥真的是有苦衷的,这需得隐在暗处才好查出事实,这些日子委屈你啦!”   楼心婳说话时也没想太多,毕竟早见晚见,他们去雍国的这一趟,那都是得与楼灿见上面的。   只她现在才想到,若怀策对此有心结的话,那还是得事先解开为好,否则到时他俩见面,岂不尴尬?   怀策其实并不介意,毕竟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晋国二皇子当时是真的险些出事,且出手的人就是他那些弟弟们。   虽说他与他们不亲,但这事真要论起来,那错的也不是晋国二皇子。   不过对于乐宁公主的撒娇讨饶,怀策还是挺受用的,也就没有立刻同她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楼心婳见怀策迟迟未松口,心中发憷,思考该怎么给她二哥增加帮着缓颊下好。   怀策垂眼任她捣乱,楼心婳却以为他是在沉思,该怎么同自己二哥算个总账,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   楼心婳摆出严肃的面容,仔细思索有何事足以打动怀策。   想来想去,最终想回自己身上。   怀策既然都倾慕于她的话,那么由她来打动他,应是最能成的吧?   楼心婳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赞叹一番。   不过问题来了,她该怎么打动他呢?   她视线从怀策唇上扫过,念头刚起,就被她狠狠掐灭。   楼心婳险些因反射动作捂住自己双唇,幸好被她硬生生忍住了。   她虽然不讨厌亲吻啦,但每次唇都被吻到火辣辣的,这要在外头还能戴上面纱遮掩,可到了客栈摘下要歇息时,身边都是服侍自己已久的人,怎可能看不出她的异样?   若是在屋内也戴着面纱,那就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楼心婳直接略过这选项。   真要选了,还不知来来往往的,要吻了几回才能算个结束呢。   楼心婳在心里嘀嘀咕咕,转向下个目标。   怀策身上除了手与唇,楼心婳最常碰的便是他眉心。   可怀策身量比她高,即便是坐着,那也比自己要高出些。   楼心婳想要吻他额,就得支起自己身子,届时怀策一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就失去了出奇不意的效果了。   所以额也不行。   楼心婳看啊看,最后相中了一个地方。   有了!   她贼贼笑着,怀策眼角余光瞥见,不知她又想到什么有趣整人的法子,静静等她接下来动作。   果然,在怀策注意到的下一刻,楼心婳就已慢慢在朝他的方向接近。   怀策可以笃定,楼心婳闭不会选择亲吻这样的方式。   可既然不是要亲,那凑得这样近又是要做什么?   怀策没想出答案,楼心婳已采取了动作。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怀策颊上,“嗖”地啄了一口,很快退了回去。   虽然短暂,面上短促且软的触感却仍然残留。   怀策转向楼心婳,眼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她竟会主动吻他颊?   见怀策望过来,楼心婳也没藏自己的小心思。   她试图同他讨价还价。   “夫君,莫生气了,好吗?”   怀策听她那样说,才知原来她还在纠结晋国二皇子的事。   颊上的异样仍在,弄得怀策思绪一直被往那处引去,无法专注。   他本想应声“好”,可看楼心婳那副焦急得不知怎么是好的姿态,怀策又有些舍不得。   怀策这一迟疑,楼心婳自己就胡思乱想起来。   是一个不够?还是她亲错地方?   楼心婳心一横,心想亲就亲嘛!正要往怀策嘴上凑去,谁料,怀策却像早就猜到她会做出的举动,伸出手挡住她。   楼心婳怔愣。   她这一吻,就吻在怀策指腹之上。   怀策默默收回手,轻握成拳,却不敢握实。   楼心婳还很是无辜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把我拦下来了?”   她还以为怀策很喜欢的呢。   楼心婳将自己的不解全问出口,“夫君不喜欢了吗?”   这问题问得怀策哭笑不得又难以回答。   他倾身向前,先往楼心婳唇角轻啄一口,退开。   怀策说:“没有不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楼心婳就不明白了,她囔囔着,“那为何刚刚要阻了我?”   乖乖让她亲不行吗?   可怀策觉得,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不是因为别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是自己想,才选择主动,你明白吗?”   楼心婳眨了眨眼,怀策这样说,她倒是明白了些。   因为她刚刚,确实是因为二哥的缘故,才想着去接近怀策。   楼心婳垂头丧气“哦”了声,像是充饱了气的球被针一刺,顷刻又消得干瘪。   怀策见不得她这样,揉揉她的脸蛋,顺带把乐宁公主的脸也一同抬起。   他说:“我要是怪罪你二哥,早就离你离得远远的了不是?怎还会同你一道来雍国?”   稍想便知的事,乐宁公主却在认真烦恼。   明明有时特别聪明伶俐的,可有时候怀策又觉得乐宁公主这地方,傻得很是可爱。   楼心婳向来是不喜把不开心的事憋在心里太久,说开了以后,她立刻眉开眼笑,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本以为她要多费些心思呢,这下正好,用不着她愁啦!   他们距离樊城越来越近,到了雍国境内,楼心婳只觉吹来的风都变得干燥许多,让她一日得喝上更多水。   进了樊城以后,怀策同楼心婳说:“这座城盛产瓜果,汁水多得很,可清热解渴,你想不想尝尝?”   果子一类总比菜品等物禁忌要来得少,乐宁公主应是能吃得的。   觉得都快把自己喝成水桶的楼心婳忙不迭点头,晃着快空了的水囊,囔道:“我要吃!”   怀策知她憋坏了,出来这趟,几乎成天都只能待在马车内赶路外,就算到了客栈也是囫囵用个膳食沐浴就寝,哪来的功夫能到街上逛?   但今日不同。   他们已到了目的地,距离会合的时间也绰绰有余,带乐宁公主到街上逛逛,也不会耽误正事。   怀策下车后,并未完全放下车帘。   以为他是要给自己买瓜果回来的楼心婳看了出去,起初只当布帘被什么给勾住,她打算伸手去扯回来。   结果一探头,发现怀策就在外头,朝她伸出手来。   “娘子,为夫带你一块儿去买,可好?”   这提议听得楼心婳眼睛都亮了。   “好啊!”   什么水喝烦了、口渴的,现在通通都不重要!   楼心婳被怀策抱下车来,她还兴奋地问:“夫君,那我们去哪儿买呀?”   樊城街道边虽也有许多摊子,但大多数都是在售卖瓜果,玲琅满目的,令楼心婳看得目不暇给。   怀策牵起她的手,两人走在街上,就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娘子想去哪一摊?”   雍国的风沙大,外出的女子面上佩戴面纱属常事,因此楼心婳的装扮并不算特别突兀。   只他们身上所穿的面料却与雍国所产的不同,从颜色上便可稍加看出差异。   旁人或许没注意,只觉得这颜色吸睛得很,但若自晋国来的人瞧见这样的区别,定会一眼就能分辨。   樊城衣料多为淡色,阳光毒辣时穿,看着就清爽。   与其不同的是晋国,晋国临海,出海的船只何其众多,带回的舶来品也有丝绸布匹等物,多是色泽浓艳的重色。   怀策牵着楼心婳才走没多久,便敏锐地察觉有道目光一直紧随他们。   他垂下眼,指了个方向让楼心婳好好挑选摊上瓜果时,自己才抬眼看向视线传来处。   本来与乐宁公主说话时还温柔笑着,头一抬,怀策立即变了锐利的眸色。   他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青年对视,怀策眼眸一眯。   那青年目光不闪不避,就这么看着他……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看着他身边的乐宁公主。   怀策眉头一皱,但看得久了,怀策忽觉那人看着,有股违和感。   青年生得一双丹凤眼,面上虽带了随和的笑意,可看人的眼神俨然不是这么回事。   让怀策觉得,莫名眼熟。   那骑马的青年朝他们走来,怀策也在警戒着。   唯有楼心婳背对他们,尚不知身后两人交锋。   就在青年将马停在他们身后,准备开口前,楼心婳已挑中想要的瓜果,拉着怀策的手,指着她看中的那颗说:“夫君,我要那一个!”   怀策看见,青年在听见乐宁公主喊他“夫君”的那一刻,面上表情险些龟裂。   “……”   怀策方才灵光一现,忽然想到,眼前这青年最可能是谁。   他面不改色地对乐宁公主喊道:“娘子,你看看身后,谁来了?”   青年听见怀策当着他的面喊出“娘子”二字时,眼里都像要朝怀策射出飞刀。   楼心婳不解地往后望去,“怎么啦?”   抬眼,与立刻恢复温柔笑容的楼灿打了照面。   “是婳婳吗?”   楼心婳惊呼,当即松开握着怀策的手,往下马的楼灿身上扑去。   “二哥!”   楼灿任她抱着,无奈对她说:“都是大姑娘了,不好再抱着哥哥了。”   这话楼心婳才不听,她许久未见到楼灿了,现在正高兴呢。   能见到久违的妹妹,还见到她精神这样好,楼灿心中很是欣慰。   只除了……   楼灿看向怀策,两个笑里藏刀的人,与彼此见礼。   “二公子好。”   知道不便喊破皇子身份,怀策便只喊了他排行。   楼灿点头,想到眼前这人方才与自家妹子的手似乎是牵在一起的,笑容特别僵。   他说:“想必这位就是大公子了?久仰、久仰。”   说完也没心思再同怀策寒暄,只同楼心婳问:“婳婳想不想骑马?我直接带你过去吧?”   楼心婳正想说“好啊!”,可眼角余光瞥见怀策静静在一旁等她,她那声“好”便咽了回去,摇头拒了楼灿。   “不了二哥,我同夫……咳咳。”   这几日喊得太顺口,楼心婳一时没转换过来,等瞧见楼灿那微妙的神色后,她急忙改口,“我同阿策一块儿过去就行了,二哥你在前头领路吧?”   楼灿想过许多种可能,就是万万没想过,楼心婳还有为了其他男人拒绝自己的一天。   “行,太阳晒,婳婳进马车歇着也好。”   楼灿看着怀策抱楼心婳进马车,两人举止亲昵,似乎彼此都对这样的触碰已经很是习惯。   打算离开时,楼心婳也没忘了在摊上看中的瓜果,吩咐小真子记得替她买了。   直到马车开始行走,楼心婳面上的笑意都未曾褪下过,精神远比这一路上都要来得好上许多。   她高兴,怀策自然也是开心的。   怀策把乐宁公主揽在怀里,问她,“婳婳为何不同你二哥一起走?”   她这几日坐马车都快闷坏了,能有骑马的机会,能带着她骑马的还是她亲二哥,乐宁公主应是不会拒了才是。   楼心婳转过头问他,“我走了,那你怎么办啊?你可是陪我一起来的,我总不能丢你一个人走掉吧?”   虽说她的确很想念二哥,但待会儿能同他谈天的机会还多得是的嘛!骑着马能聊什么天?聊满嘴尘土?   怀策很喜欢乐宁公主的直白,但有时她的直白太过直接,怀策总被她说得特别招架不住。   他紧紧揽着她,没说话,更舍不得放手。   怀策有股预感,之后他就是想再这样肆无忌惮抱着乐宁公主,怕是难矣。   不得不说,怀策直觉还是相当敏锐的。   他们到楼灿所在的医馆据点,房间自是不可能再被安排在一处。   怀策问了下乐宁公主住哪间房,从下人那儿得知在哪儿后,他默了默才道谢。   ──楼灿把他安排在离乐宁公主最远的一处。   怀策捏了捏眉心,看样子跟这位“二哥”,着实有得磨了。   他还未提出意见,楼心婳拉着楼灿说了许多话后,终于觉得奇怪。   “阿策呢?怎迟迟未过来?”   楼灿先是好奇地问:“婳婳都这样喊他?不是喊大皇子殿下?”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楼心婳表情古怪,但很快恢复正常。   她顾左右而言他,“喊阿策比较好听嘛!”   听着确实很有她个人风格的答案,但楼灿却没错过自家妹妹适才那一瞬间的迟疑。   ──有问题。   楼心婳想隐瞒的事,要从她口中问出可不容易。   不过不打紧,横竖这院里,还住了另一个当事人。   楼灿就不信自己问不出什么。   对于楼心婳问起怀策,说话时也越来越心不在焉,眼睛往外头不知看了几次,终于等来脚步声后,楼心婳笑容都灿烂许多。   直到,她看见来者是谁。   “四妹妹──”   早得了楼灿告诫,不好再喊楼心婳四皇妹或乐宁的楼焕,只好改了这个称呼。   楼心婳听了,险些鸡皮疙瘩没掉满地。   比起见了二哥的兴奋劲,楼心婳见到楼焕其实也是挺开心的,但听到他那声“四妹妹”,楼心婳实在没忍住,话音冷淡,“哦,三哥也来了啊?”   三皇子楼焕,在雍国过上了纨绔公子的日子。   每天斗鸡斗蛐蛐,哪儿好玩往哪儿钻,皮肤都被晒得黑了些。   “我这不是特意来见的你吗?”   楼焕时常往楼灿这处医馆跑。   雍国的人知道晋国的乐宁公主病重,三皇子与她交情甚笃,听闻这儿的大夫善医怪病,三天两头就往这儿来,医馆的邻里都已经再习惯不过。   时日久了,人人都知这位晋国的三皇子不同于二皇子,那就是个不着调的,什么阴谋诡计用在他身上,简直白白浪费了不说,还可能引起晋国不满,要说唯一的一点可取之处,那就是极疼妹妹。   因此楼焕来到雍国,就像平日被管束得严厉的孩子放飞了。   起初,玩乐时他还有股罪恶感,怕被父皇知道,又不知得罚他多抄写几本书才补得回来?   但他二皇兄同他说:“为了活命,就得继续装,当别人都不在意你的时候,你就是最安全的。”   楼焕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加上从二皇兄那儿听了他之前有多么凶险,也只好放肆去大玩大闹。   他荒唐的时日久了,连看守他的人都松懈下来,大白天抱壶酒就能喝得醉死,压根不觉得三皇子能搞出多大事儿来。   楼焕关切问道:“花我们寻到了,就在你说的那处河畔,太医是不是也跟来了?怎么样?解药可还顺利?”   乐宁身中的毒与她共存了太久,要解毒也并非那样轻易的事。   中了毒最难受的就是楼心婳自己,楼灿一直在同她说起旁的话题,就是希望楼心婳顺其自然便好,不要给她过多的压力。   结果楼焕倒好,一来就瞎囔囔,把楼灿的体贴想法全给践踏在地,偏他也是出于好心,楼灿只得扶额,自己一人承受那不应该有的头疼。   不过楼心婳是真的没想那么多。   她说:“太医一得了花就闭门研究去了,应还需要些时日才知顺不顺利。”   楼灿怕楼焕问出更多,抢在他面前同楼心婳说道:“热水烧好了,这里不比家中那样的条件,婳婳委屈些,洗浴完我们一起用晚膳?”   一听晚膳,楼焕当即也跟着囔道:“我也要一起!就说我与医馆的大夫相谈甚欢!恨不得日日住在这儿!”   楼灿面带笑容地把楼焕推了出去,楼心婳看两位哥哥的互动还是一如从前,咯咯笑了起来,应了声:“好。”   把人推出去后,楼灿顺带关上门,拉着楼焕走远。   “灿哥,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有好多话想给四妹妹说呢!”   见他又要走回去,楼灿伸手把他三弟逮回来。   偏生他这三弟是个直肠子的,要他演戏或让他守什么秘密,那简直再难不过。   就连演纨绔,那也是楼灿深思熟虑后,觉得楼焕肯定能驾驭的,战战兢兢让他尝试了下,所幸成效还真不错。   所以他也没把自己真正的心思告诉他,只用别的话题引去他的注意。   他问:“婳婳都是喊的雍国那位皇子‘阿策’吗?一开始便是?”   这个问题楼焕还真能答。   他摇头,“没有,刚开始是喊的他‘大殿下’。后来也不知道他们哪天开始腻歪起来,四妹就直接喊他名字。”   楼灿:“你也不知道原因?”   连想都不用想,楼焕便回他,“不知道。这很奇怪吗?不就相处久了想喊得亲近些呗?”   可楼灿却觉得,事情应没有这么简单。   他说起楼心婳表情有异的事,“若不是婳婳露出那样一言难尽的神情,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楼焕眼神凝重起来,他二哥的脑子比他好使太多了,既然他都认为不对劲,那这事背后许就大有文章。   “那怎么办?回去找四妹问明白?”   楼灿止住他想回头的打算,“不,我们去问另外一人。”   梳洗完毕,正拿了书在看的怀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见到晋国两位皇子并肩而来。   他挑眉,放下书迎了上去。   “两位公子,可是婳婳出了什么事?”   怀策看他们面容还算镇定,这可能性应是除外。   楼焕听到那声“婳婳”,万万没想到自己到了雍国来,还得被他们这样秀上一脸,面色微抽。   已事先在街上听过怀策这样喊的楼灿忍住想翻白眼的念头,轻咳一声,直接说起正事。   “我们过来,是有些事想询问大公子。”   怀策可不理会这两位皇子心中舒不舒坦,只循着自己心意做事说话。   他将两人请进屋内,猜想他们想问的应是有关乐宁公主的事,同是作为关心公主的人,怀策这点耐心尚有。   “两位入内详说吧。”   楼灿直接将听到“大皇子殿下”后,楼心婳的反常说出,想从怀策这儿探出他是否知道什么。   可话才问出口,怀策就露出恍然的神情,明显是知其内情。   楼灿问:“大公子若知道些什么,还请同我们说说。”   这是个再小不过的问题,可多年未见,楼灿还是了解自己妹妹。   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有这样情绪外露的表现。   所以这件事兴许外人看起来小,但对楼心婳而言,却是件大事。   怀策很意外楼灿能注意到这小细节,这事确实非同小可,既然他们问起,她也没想过要隐瞒,甚至觉得,他们是最该知道的。   要提起当初的事,怀策表情严肃中尚带了不屑,他对他们说:“婳婳之所以不再喊我‘大殿下’或‘大皇子殿下’,是因为这样的称呼方式,会让她忆起些不好的回忆,方才改口。”   “什么不好的回忆?”楼焕紧张起来。   怀策顿了下,也不知他俩会不会相信,最终还是选择慢慢道出。   “因为,晋国的大皇子,对婳婳起了心思,甚至还将她迷晕带到寝殿过,幸而发现得早,并未让其得逞。”   ──静。   怀策说出此话后,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中,静得落针可闻。   楼焕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他当即骂道:“那王八羔子!我就说他看四妹的眼神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还是不是人啊!   楼灿紧咬着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他的所有怒气。   他的手紧握成拳,握得咯吱作响。   楼灿只问了一个问题。   “当时,是你发现不对,前去阻止?”   怀策说:“是。”   至今他想来仍觉后怕,还觉得自己去得太晚,让那混账近了乐宁公主的身。   自今日见到怀策后,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的楼灿这时起身,深深对他行了一礼。   “此事,多谢大公子。”   再睁眼,楼灿眼睛布满血丝,他对怀策说:“此恩无以回报,我这儿有一个足以动荡雍国宫廷的情报,不知大公子,可感兴趣?” 第43章 好看   怀策侧身, 避过楼灿的礼,更拒了他的提议。   “二公子不必特意道谢,此事本就是循我自身意愿去做, 并不是为了旁的目的, 才伸出援手。”   楼灿在怀策这儿碰了个软钉子, 可面上却并无多加抵触,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略带复杂之意。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无论如何, 身为婳婳的兄长,这声谢是少不了的。”   楼焕也跟着点头,“就是!真亏你及时发现, 我也得向你道谢, 我当时就只觉得安王那家伙奇奇怪怪的而已,谁能知道他竟然……”   后面的话楼焕着实说不下去, 但其他两人都特别能理解他的感受。   是啊, 谁又能想到安王那道貌岸然的家伙,竟肖想自己的亲妹妹?   怀策自己都看不惯他, 更别提同样身为乐宁公主兄长的二皇子与三皇子。   倘若安王此刻就在他们面前,二皇子与三皇子怕是恨不得上前宰了安王的心都有。   兄弟俩硬要道谢, 怀策也没拦着。   这是没什么好添油加醋的,一来怀策就算有骗他们的理由, 楼心婳她人还再呢!最快的办法便是寻她一对说词, 就能知安王是否无辜。   二来那是因为, 安王此前的种种表现,实在让人没法信服,他对楼心婳只是出自兄长关爱妹妹。   楼灿和楼焕都是当人兄长的, 能不知道真正的疼妹妹该是怎么样的吗?   想到安王曾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想动手,他俩一个比一个还要震怒。   楼焕本以为,他们谢过怀策也就差不多了。   可听楼灿竟还让怀策到正院一起用晚膳,他不由多看了他好几眼。   洗浴过的楼心婳长发披散,见到怀策过来,她眼睛都亮了,笑着跑到他面前。   “阿策!你住哪儿啊?现在才收拾完吗?”   让她等好久啊!   怀策扶住她手臂,免得她跑得太急撞到他身上,届时揉鼻子喊疼的人还是乐宁公主。   “慢些走,不必用跑的。”   怀策温声对她说着,还顺带将她跑得微乱的发丝以指头梳理了下。   楼焕猝不及防看到这场面,脚步一转就想往回走。   这何等相似的景象!   不光如此,还越来越超过了!   他露出一言难尽表情的同时,看到身边楼灿也与他同样,楼焕蹭到他身边,低声问:“灿哥,你就让他俩这样?”   楼焕虽是乐宁兄长,但论起亲疏来,这种事还是由楼灿来说更为合适。   可楼灿听了非但没有挪动脚步,还说了连楼焕听了都觉惊讶的事。   楼灿说:“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其实是不赞同楼心婳和怀策在一块儿的。   原因无他,只因怀策是雍国人,还是雍国皇子,就算相处才仅有短短时间,但楼灿也看得出,怀策是个心思深沉、有野心之人。   他希望妹妹选的对象为人能再正直些,最起码,也要是他们晋国的世家子弟。   可听到安王的事以后,楼灿迟疑了。   他那位大皇兄,平时看着也是再君子不过,谁又知道他竟暗藏了那龌龊心思?   反观怀策,他即便城府深沉,尖锐的态度却是对外,起码目前看来,他待楼心婳都是极好的,否则他那妹妹也不会这样信任他。   所以楼灿也只能对楼焕说:“我找不出除了我们和他以外,还有谁能这样无条件对婳婳好、亦能护她周全的人。”   楼焕累积了满肚子想说的话,听到这点,他张了张口,哑声。   确实不承认都不行。   他忍着被闪瞎眼的风险,再抬眸看了下怀策和楼心婳。   那两人眼里就好像只有彼此。   怀策平时虽与人和善,但实则是隔了距离,生疏得恨。   唯有在楼心婳面前,他看她的眼神,才终于像有了温度。   楼灿说:“只要婳婳高兴,那人也不会伤害她,这样便好。”   收回自己眼神,楼焕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四皇妹最会看人,既然怀策都令她另眼相待,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阻挠那两人亲.亲.热热。   用晚膳时,楼心婳看周边明明还有空位,却非要往她和阿策中间挤的两位哥哥,沉默。   怀策不欲同他们争,径自将位置让与兄弟俩,自己在楼心婳对面入座。   坐好后,还能抬眼与楼心婳对视笑笑。   楼心婳对他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再很是无语地看着坐她左右两边的哥哥。   幼不幼稚啊!都学着怀策点!   有两位哥哥在,楼心婳压根没法好好同怀策说话。   才刚喊出一声:“阿策!”   楼灿就已夹了一筷子菜给楼心婳,“婳婳,尝尝这个。”   有了二皇兄起头,楼焕也跟着如法炮制,但凡瞧见一点楼心婳要与怀策说话的迹象,他就开始畅谈他到雍国这一路碰上的有趣事迹,吸引楼心婳注意。   楼心婳明知他背后用意,却还是不禁听得入迷起来,直追问:“然后呢?”   怀策见状也不禁勾起嘴角,看楼心婳听得手都停了,顾不上吃饭,才开口提醒,“婳婳,不赶紧吃,饭菜会凉。”   楼心婳回神,“哦”了一声,胡乱夹了几道菜,嚼了咽下后转向停下的楼焕,催促他,“三哥,继续啊!”   这回没再停下吃饭的手。   楼焕间接又被秀了一脸,委实怀疑人生。   他面无表情地问:“哦,我刚说到哪儿来着?”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愣楞看着怀策让她吃饭,还真好好用起膳来的楼心婳。   楼焕心中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于是他们两兄妹一个继续说,一个接着听,已用完膳的楼灿看了怀策一眼,怀策早有所觉,也回望过去,同时视线往外头院里移,偏了下头。   楼灿看出他暗示,两人往外走去。   天色已暗了下来,此处以医馆做掩蔽,院里空地放了许多药材,导致吹来的风都带着药香味。   楼灿行至一半,转身问:“不知大公子可是有何事要同我说?”   还得避着楼心婳?   否则在里面说就好,何至于要邀他到院里说话?   怀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安王的事,你们打算如何?”   提起这人,楼灿就皱起眉头。   虽说是自己兄长,因安王为宁妃所出,楼灿与他并不算相熟。   后来得知楼心婳的事后,楼灿对安王就只剩下了恶心厌恶的态度。   他大概也猜到怀策为何要这么说。   楼灿想了下,决定据实以答,“他的事,我们晋国来就好,横竖早晚我与他都是得对上的,况且,他也确实不无辜。”   他手上已握有能扳倒安王的法子,只一直在等待时机。   怀策点头,“既然你们有心要处理,我便不插手,不过……”   他话音一转,走至楼灿身边时,才低低同他说了一句:“我等不了太久。”   安王,他势必得除。   不过也一如他拒了楼灿要告诉他的情报,楼灿也不希望怀策淌这浑水。   两人再对视时,皆温和对对方笑笑,彼此达成共识。   晋国的事晋国自己解决,同理,雍国的事也让雍国自己乱去。   皇子们都已成年,晋国表面风平浪静,实际的斗争早就开始。   而雍国,兄弟阋墙的戏码,却是更早上演。   常喜那儿探出消息,对怀策说,雍帝已有几日不曾上朝,而他那六个兄弟,也渐渐把亲手足视作对手,明面上或是暗地里互相撕咬起来。   怀策听了这些,面上神色仍是淡淡,好似这些都与他无关。   好似病了的不是他父亲,互相想谋害性命的,也不是他亲弟弟。   雍国的宫廷并没有晋国那样和谐,在这里,什么父子之情手足之情,通通只是可笑的玩意儿。   所以常喜问接下来该怎么做时,怀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除了推波助澜外,旁的什么事都不必做。”   届时,他那群弟弟,自会自取灭亡。   怀策走回去时,恰好碰上正要寻出来的楼心婳。   楼心婳在他要说话之前,一把捂住怀策的嘴,她另只手食指则竖立于唇前,示意怀策别出声。   她左右看了看,楼焕吃饱到院子里消食散步去了,楼灿则是还未回来,楼心婳抓了怀策的手,就往自己房里带。   掩上门前她还仔细看了外头。   很好,没人发现。   关上木门再转身,就已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阿策!我都还未好好跟你说话呢!”   楼心婳兴奋是兴奋,却仍记得小声说话,免得被她哥哥们发现,她把他们千防万防的人,直接带进闺房。   怀策抱着她,不过半日未能碰,却觉好像隔了三秋。   他说:“我本来也想来寻婳婳。”   楼心婳问:“这么巧?是要同我说什么吗?”   问到一半,楼心婳觉得自己发上像被轻轻扯动了下。   不疼,连她发根都未被扯着。   怀策不知在她发上做什么,轻轻一下很快结束,然后退开,牵着楼心婳的手。   “我来,是有东西想送你。”   楼心婳已经猜到是什么,另手往自己发上摸去。   “是什么?”   怀策没让她继续,只牵着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指着镜子:“好了,婳婳看看,喜不喜欢?”   他把之前买下的那只琐裙花银簪,戴到楼心婳发上。   乐宁公主平时在宫中总是打扮得艳丽,珠钗首饰走在光下,那简直都能闪瞎人眼。   但如今不是在宫中,而是在邻国的民间,自不好再做公主那般装扮。   这只钗比起她以前那些首饰是要来得朴素,但在此时用上,却是半点也不显突兀。   楼心婳摸着自己发上的银簪,自己照镜子满意了以后,再扭头问怀策,“阿策,我好看吗?”   这个问题岂不是只会有一个回答?   怀策不加思索回答:“好看。”   他的婳婳,最是好看。 第44章 愿吗   知道兄长随时都会寻来, 楼心婳眼神依依不舍地从铜镜挪开,抓紧时间同怀策说起正事。   楼心婳转向怀策,正儿八经地道:“阿策, 我听说雍国那几位皇子不太安分, 这樊城好歹也是雍国领土, 你若要外出,可记得遮掩容貌,免得被人发现你偷偷回了雍国。”   他们这趟出行避着人,若不然楼心婳也不会还装成少妇, 两人对彼此喊着夫君、娘子来掩饰。   幸而一路平安抵达雍国,但接下来尚需多停留一阵子,这期间也不能轻忽。   楼心婳这是担心自己才会这般叮嘱, 怀策握紧她的手, 温声对她说:“我会的。”   得他保证,楼心婳才算安心。   虽然她自己晓得, 怀策即便不用她提醒, 这些事他也能处理得完善,但楼心婳总是觉得, 知道了不说,和明知如此还想说, 她更倾向后者。   不趁能说的时候告诉对方自己关心他,下次可不见得能再有同等的机会。   怀策将楼心婳两只手都暖得与他手温同样后, 最后收紧, 重重握了下。   “早点睡, 明日若还没法好好说话,我再来寻你。”   楼心婳点头,“我等你呀!”   已是确信明日他们大抵还没有能好好说话的机会。   怀策无奈笑笑, 待他离去后,楼心婳面上的笑也淡了下来。   她抬手,指尖颤抖,明知银簪在何处,对着镜子仍是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捏住簪子。   楼心婳将它取下,凑到自己眼前细看。   她能摸得出上头刻有花纹,但她望出去的景象皆是重影,根本没法看清。   楼心婳垂首握着簪,比起这早就预料到会有的发展,她还算淡定。   只不知道自己眼睛和手的事被哥哥们和怀策发现后,他们会如何担心。   雍国动荡,正是关键时候,怀策既然这时身在雍国,那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生在帝王家,兄弟间不能同心,那迎来的,也只会是惨烈的结局。   龙子龙孙一多,此前是为稳世家势力,开枝散叶,开到后来,枝叶互残,所存无几,也不知意义何在。   楼心婳轻叹口气。   她不认识雍国其他皇子,却希望她唯一认识的那个安好,就成。   只是安好以后,是否又得重复这个循环?   楼心婳转着手中簪子,未来就同她看出去的景象那样,逐渐模糊。   翌日。   用早膳时,楼灿不在。   楼心婳小小舒了一口气,她就怕自己的情况瞒不过他。   她每个动作都很小心,移动得很慢,确保自己的手碰到碗以后,才敢确实端起。   楼焕就是个心大的,压根没注意到楼心婳异状。   他边吃边纳闷,“奇怪了,灿哥在忙什么呢?怎么大清早的就不见人影?”   楼灿不在,楼心婳身边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怀策自然而然挪了过去。   他夹了一口菜给楼心婳,“尝尝这个。”   放到她面前的空盘上,而非碗中。   楼心婳顿了顿,笑着同他道谢,“谢谢阿策!”   可却迟迟没有动筷去夹。   楼焕已经自主转了个方向,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抱怨,直接背对那两人。   他心里忍不住在想,难道灿哥就是预料到了这点,才没来跟他们共享早膳的吗?   另外两人可没注意到楼焕的小情绪。   怀策在楼心婳仍继续举碗喝粥时,查觉到了什么。   他眼神一黯。   昨晚用膳时他就注意到了,乐宁公主虽是边吃边听楼焕说话,看似心不在焉,然再怎么心不在焉,也不会夹了并不爱吃的菜。   赠她簪子那会儿也是,即便对着镜子,乐宁公主还是没能碰到银簪的位置。   今日他再一试,果然。   楼心婳觉得,怀策应是发现了。   在他将要说话前,楼心婳捧着瓷碗的手收紧,就怕怀策直接说破。   说破以后,三皇兄知道了,二皇兄也就离知道,亦不远矣。   可怀策却只是重新把菜夹回来,放到勺子上,凑到楼心婳面前,问她,“婳婳一直不吃,莫不是希望我喂你?”   楼心婳看向怀策,她看不清他此刻面上神情,却隐约觉得,他似对她安抚地笑笑。   ──他肯定发现了。   楼心婳抿了抿唇,双手捧着碗交给怀策,开始得寸进尺,“行,那你喂吧!”   怀策连着她的手一块儿将碗捧住,不光是菜肴,连粥品也一口一口喂到楼心婳口中。   楼焕在旁边听得抓耳挠腮,偏又制止不住自己,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了眼。   虽说早已做好准备,不看好奇,看了后悔,但楼焕还是不得不感慨一下……怀策这是喂孩子呢!   以前在晋国,两人成天腻在一起还嫌不够,他都到了雍国来还不放过他!   楼焕悲伤之余,眼尖地看见楼灿回来,顿觉看见救星。   他高兴地喊了声:“灿哥!”   打好了满腹草稿还未来得及说,就先看到楼灿凝重的神色。   “灿哥,出什么事了?”   楼灿本想回答,却在瞧见怀策也在场后一顿,最后想了想,似说与不说都并无大碍,这事他也早晚会知晓,便同他们说:“安王妃病故。”   楼心婳愣了下,转而想到此前就一直听说她病着,连三哥出发至雍国都未来送行,甚至宁妃“病亡”时,她也未曾出现,她还想过事得了什么病,怎病得都起不来身了?   没想到再次听见安王妃的消息,就已是天人永隔。   对于这位皇嫂,楼心婳并无多大感情,只多少起了些同理心。   ──总感觉看着她,就好像看到将来的自己。   怀策闻言只是眼神闪了闪,面上并无多大意外。   安王对安王妃下手,他早已打探到,却并未加以阻止。   本以为安王只是想让安王妃病着,免得再坏他好事──宁妃会对乐宁公主下手,可不就是透由安王妃发现自己儿子的心思?   谁料,安王竟是直接把人整死了。   毕竟安王妃,对晋国来说可不仅仅只是个王妃而已。   楼焕闻言,想到的却是别的。   他面色古怪,因安王妃到底也算他皇嫂,安王再如何恶心人,安王妃也是无辜的。   楼焕就是想感叹下,低咕了句:“这是克母克妻啊……”   宁妃病逝才没多久,安王妃就紧接着去了。   知道宁妃病逝真相的楼心婳和怀策皆默不作声,而楼灿眉头依旧深锁。   他说:“我担心周国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安王妃那可是周国的公主,人在他们晋国病死了,也总得给出个交代。   “周国没了个公主,晋国就得赔上一个。”楼心婳以淡淡的语气说出此话,明明神色冷静,却让怀策听得心头一跳。   晋国如今未嫁的公主有三个,最小的五公主才八岁,年纪尚小,而三公主和四公主皆是适婚之龄。   四公主楼心婳病体未愈,目前在晋国算是“重病卧床”,自不可能越过三公主指了她去。   也就是说,三公主作为安王的亲妹子,却是最有可能被嫁去周国联姻的一个。   楼焕可是深知那三公主脾性的,也跟着蹙起眉头,“这……三妹能答应吗?”   回答他的却是楼心婳。   “不应也得应。作为皇室公主,享了这几年荣华富贵,若不能像大姐那样上阵杀敌,为晋国做出贡献,那就与二姐同样,到邻国联姻,坐上皇后之位,促进两国交流,这都是早已被决定好的事。”   早在她们出生于皇家那一刻开始,既定的未来。   其他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心里都再清楚不过,楼心婳这话中隐藏的意思。   ──下一个,就是乐宁自己。   楼心婳站起身来,说:“未免节外生枝,我去信一封,找个人先给三姐做些心理建设为好。”   她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怀策臂上,捏了捏,示意他扶着她离开。   两位兄长如今正是烦恼周国与晋国之后可能的关系变化,暂时顾及不上他俩,楼心婳便趁机带了怀策回房研墨。   怀策替她将纸展开,研墨时问她,“婳婳要写信给谁?”   “小渚子。”   怀策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后认出这是乐宁公主宫里一名内侍的名字。   小渚子名唤顾渚,煮得一手好茶,后来被乐宁公主借给了三公主,也不知如今他回忘忧宫没有。   楼心婳取了笔,边将墨沾上,边同怀策说:“小渚子同三姐玩得好,三姐也喜欢他,其他三人都还了,独独不把他还我,想来小渚子说的话,她应能听得进几分。”   怀策不想知道三公主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喜欢,他瞧见乐宁公主握笔的手颤抖,未写一字,白纸上就已先滴了墨滴。   见状,怀策喉头一紧,走到乐宁公主身后,握住她的手。   他没说太多,只同她说:“婳婳想写什么?你说,我写。”   楼心婳的手被怀策整只手覆着,背后还有怀策靠上来的温度,她恍了下神,才轻轻启唇,开始吐出一言一语,几乎与她方才所说无异。   直至最后一字落笔,怀策才问出从刚才开始,自己就在意至今的问题。   他问:“如若联姻的是婳婳,婳婳也愿吗?” 第45章 赠簪   楼心婳正将写好的信从头至尾, 凝神细看一遍。   她如今视力大不如前,连看个字都要比以前多费功夫,乍听怀策一问, 楼心婳眼神微顿。   “这不是什么愿不愿的问题。”楼心婳的话音, 冷静得可怕。   她扭头看向怀策,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楼心婳看不清怀策此刻面上是什么神情,只既然都提到这个问题,她也就接着继续言道:“这与阿策你将来若是登基,也得迎娶雍国朝臣之女为后为妃, 是同样的理。”   怀策非池中物,甘于当一个亲王,楼心婳认为应是不可能的。   她看不真切, 也就不知怀策在听了她这番话后, 面上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怀策沉默,他沉着面色, 不明白为何乐宁公主能对着他, 将这话说得这样轻松简单。   “原来婳婳是这样想的?”   那番言论中,早已决定好的是他们各自的未来, 且,他并不在她所规划的未来当中。   “嗯。”   楼心婳听出怀策声音不对, 但,她也只能这么回他。   所以当初在知晓怀策心意后, 她才会对他说“试试”。   因为终有一日, 他们终将分道扬镳, 那还不如趁彼此对对方印象正好的时候,在一起过,将来也算了无遗憾。   怀策不发一语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   可即便知道怀策许是动了怒气,这话不是今天,也会在将来有一天,都得对他说。   “叩、叩。”   敲门声响,楼心婳看了过去。   门并未关起,楼心婳也仅能隐约看见一团影子。   从对方身着的衣饰颜色上,猜出来人许是她二哥。   “婳婳,你信若写好了,便同我的一起送到京城吧。”楼灿说完,不经意看了眼她发上银簪。   ──是昨日才多出来的,此前戴的并不是这支。   “麻烦二哥了,给我宫里……现在许是还留在三姐宫里的顾渚。”   信件已折好,却未放入信封封起,楼灿也没窥探的意思,接过后问清是哪个顾渚,便径自收到自己怀里。   本来过来寻楼心话的用意只是此事,可在离开前,楼灿还是止住脚步,对着似想送他出来的楼心婳问:“婳婳,你那支银簪……”   他欲言又止,不晓得自己应不应该过问。   楼心婳却好似听出他背后的意思,径自答道:“是阿策送我的。”   这倒是与楼灿所猜一致。   楼灿又问:“那你可知,男子赠与女子发簪,有何意思?”   他以为楼心婳对这方面单纯,许是不知才傻傻收下,可楼心婳却当即应了他,“知道。”   说得斩钉截铁。   这就让楼灿不解了,“知道你还收下?”   楼心婳没多做解释,只同楼灿说起另一件事。   “二哥知道吗?那时宁妃想下毒害我,为了彻底将宁妃扳倒,更为了能拿到毒药,阿策自己以身试毒。”   就算有再大的把握,那也是毒,他却毫无顾忌。   这事楼灿自是听过,所以就算他能名面上因为看不过去阻了他俩往来,实际上他对怀策出入楼心婳闺房,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楼心婳还在继续说:“如果阿策赠我的簪子我都不能收,那我也不知道,还有其他别的谁可以。”   她摸到发上的簪子,摘下。   男子赠女子发簪,意谓想同对方结发,迎对方为妻。   楼心婳都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才会故意说那些话,气走怀策。   常喜瞧出怀策回来后面色不对,禀报事情时总战战兢兢的。   “雍帝病重,流言放出去后,也让人趁机透到雍帝耳边,言沈贵妃下毒手的可能性之大,就为了扶自己儿子登上大位,她好当摄政太后。”   以谣言攻之,平常时候或许不见得有效。   但当一位无缘无故病倒的帝王,他膝下有众多儿子,还有个势大的宠妃在旁时,饶是平日里再清明的头脑,不动摇一二也难。   怀策闻言,仅淡淡“嗯”了声,便对他说:“下去吧。”   未有另外吩咐。   怀策知道做到这地步就成,再有多余动作,只会引起雍帝疑心。   像这样似是而非的,恰是正好。   这头的事他没多加担心,只刚刚楼心婳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仍盘旋在他脑中。   怀策不由再一次思考,他在楼心婳心中,到底占了多少位置?   他构筑的未来有她,她却从未有过那样的打算。   ……   这几日,楼灿和楼焕都发现到,某两人的不寻常。   平时早膳就算没坐一块儿,那也是眉来眼去的,更别提互相给对方夹菜喂食等等,再不济,那也得说上几句话。   可最近,楼心婳和怀策的目光没再对上不说,就连对话也几乎没有,搞得用膳时楼焕轻手轻脚的,连咀嚼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   楼焕好几次对着楼灿使眼色,似想同他问问怎么回事?   但楼灿也不搭理他,自己吃自己的。   就是今日他吃到一半,对楼心婳说:“婳婳,太医做出来的解药说需得喝上一阵子,你昨夜刚用,身子可有没有哪里觉得古怪?”   怀策闻言,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明显在仔细听他们对话内容。   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什么时候开始,连这种消息,他都是得从旁人口中才能得知?   楼心婳说起吃药就皱着一张脸,虽然现在因尝不出味道,喝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可她还是委屈巴巴的。   “昨夜喝了没什么改变,太医说以后每日早中晚各服一次,待会儿用完早膳,我还得留着肚子饮汤药呢!”   听到要喝三次,楼焕眼前一黑,“那得喝到什么时候啊?”   同样不喜喝药的他哀号,刚喊出来就被楼灿给瞪了一眼。   婳婳都不乐意喝了,他还在旁跟着喊,这不是瞎捣乱吗?   说到这个楼心婳就更伤心了,她垂下双肩,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她说:“太医说,喝到‘有反应了’为止。”   具体是什么个反应,得喝多久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楼心婳想到一个可能,露出惊恐的脸。   她捉住楼灿袖子,慌张地问:“不会要我喝一年半载的吧……”   不用楼心婳,旁边的楼焕都已替她惊呼出声,“不会吧!”   好像喝药的人其实是他自个儿那般。   于是楼灿安抚完楼心婳后,又将楼焕喊到一旁去训话。   原先还同他们一起坐着用早膳的怀策却是早早用完,也不知到了何处去。   楼心婳更委屈了,她偷偷对小真子抱怨,“他都不关心我一下!”   小真子不敢问那个“他”是谁,只忙着哄她,“小姐别想太多,有的人呢面冷心热,虽没有任何表示,但着急在心呢!”   “是吗?”   楼心婳被这话说服了,心情也就好受些。   同时也忍不住撇嘴,在心里偷偷嘀咕:还说迷恋她呢!被她几句话就说得退缩起来,对她的心意也不过如此嘛!   用完早膳后,楼心婳回房等待第二碗药送来。   看着小真子托盘上那碗黑乎乎还冒着热烟的药,楼心婳面无表情。   小真子勉强撑出个微笑,劝她:“小姐……趁热喝。”   不好唤殿下,小真子这趟出门不是喊的她“夫人”就是“小姐”。   楼心婳伸出双手,碰到药碗确定碗壁不烫后,自己才捧起,凑到嘴边。   喝药慢慢喝,痛苦加倍,还不若一次闷了痛快!   楼心婳打定主意,深吸口气,眼一闭,仰首。   虽尝不出味儿,但能尝到热呼呼的汁液往自己嘴里灌。   楼心婳只顾吞咽,压根没注意到还有另个脚步声慢慢往她这房里靠近。   终于,碗就快见底,楼心婳放松下来,喝的速度也减缓。   但她喝着喝着,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就好像有一股力道一直要涌出,争先恐后往她咽喉挤。   楼心婳皱了皱眉,想忍但没忍住,“匡当”一声,碗没拿好,与没喝完的药汁一同摔裂在地。   她捂着心口,忽地大口往外吐出刚才喝下的汤水。   “殿下!“小真子急得都直接喊出了原本对楼心婳的称呼。   原本在门口犹疑着是否进来的怀策,听见碗掉下的声响后他也往内望了一眼,一看楼心婳呕出的不光刚喝下的汤药,还有比汤水更黑更粘稠的液体,他手里拎着的油纸包顾不得捧着,掉落在地,直接进去扶着楼心婳,对急得都说不出话来的小真子说:“快去请太医过来!”   小真子一拍脑袋,“奴婢这就去!”   楼心婳听见怀策的声音。   他递了水过来让她漱口,还用袖口给她擦了嘴角的污渍,半点都不嫌脏。   可楼心婳吐得难受,就像要把肚子里所有东西都给呕出那般,呕不出东西了也持续在干呕。   她眼眶盈满泪水,因为痛苦,泪水都不自觉涌出。   楼心婳吐得半点力气都没了,整个人软得就像没了骨头,怀策直接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揽着,另一手轻轻在拍她的背,手都还在微微颤抖。   “没事的……”   他安慰她。   楼心婳感受这有段时日没再靠近过的体温,想笑,却笑不出来。   “没事的”,这句话也不知该谁向谁说呢。   她闭上眼,在熟悉的怀抱里,陷入黑暗。 第46章 回去   楼心婳晕了过去。   太医过来时瞧见楼心婳吐在地上的那堆液体, 面上担忧神色顿消,反而激动地说了句:“太好啦!”   惹得尚抱着楼心婳,怕她没吐干净, 不敢让她躺下的怀策阴森森瞧了他一眼, 眸色都带着杀气。   他沉声问:“‘太好了’是何意?”   乐宁公主都成这模样了, 好在哪里?   太医悚然。   一听这问法,大抵也知怀策是动了怒气。   不过太医怕归怕他,也知道怀策会这样怒问,那也是关心乐宁公主的表现, 并未太放在心上。   他敛起神色,想正经点同他说明状况,却因为太过高兴, 表情克制不住, 还是带了压都压抑不住的兴奋。   楼灿和楼焕这时也都到了,两兄弟跑着来, 异口同声问:“婳婳(四妹)怎么样了?”   太医同他俩见过礼后, 恰好一次说与他们听。   “诸位公子们,这是好事啊!”他指了指尚被清理到一半的地板, “小姐已将体内余毒渐渐吐出,只要这吐出来的不再是黑血, 而是正常的鲜红色,就代表毒清得差不多了, 余下的只余调养受损的心肺就好!”   以前他们苦无办法, 只能在受损的心脉上补强。   可补了再多, 又受体内的毒肆虐,还不是一样徒劳无功?   然这回不同了,只要毒能清除, 损伤的心肺再经滋补,就可渐渐恢复,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恢复到一半就得受毒阻碍,压根没有好全的一日。   一听这果然是好事,几人凝重的面色才逐渐缓和下来。   太医再给楼心婳诊脉,确认她身子是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才让怀策将她放下。   “吐出毒血后会进入昏睡,睡一觉就会醒来,具体得睡多久,还得看小姐自身情况而定。”   说完,太医退下,余下三人留在楼心婳身边。   虽知这是她身子渐渐好转的表现,但他们还是担忧地看着楼心婳睡颜。   除此之外,楼灿还看了眼,动作轻柔替楼心婳掖被子的怀策。   怀策就坐在床沿,眼睛一瞬也没从楼心婳面上挪开。   这要平常他也不觉得奇怪,但即便两人刚闹过别扭,还在冷战中,怀策却还是守在了她身边。   楼灿似乎有点明白,楼心婳对他说的“不知道还有其他别的谁可以”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他见怀策似有长守在此的打算,想到他从父皇来信中知晓了他与怀策的“合作”,最终仍是走到怀策面前,“大公子。”   “何事?”   楼心婳一不在,怀策面上神色就冷得多,与他和楼心婳在一起时截然不同。   这点他们都已经习惯,只是这回因楼心婳晕厥,怀策面色也就越发阴冷。   楼灿说:“婳婳这儿有我们看着,你应当还有更应该处理的事不是?”   怀策眼也不抬,“没有什么能比婳婳重要的。”   身为楼心婳的亲兄长,楼灿楼焕对这话那自是再认同不过,楼焕还忍不住点了点头,看怀策的眼神那是赞同得不行。   楼灿只得开门见山,将自己知晓的都说出来。   “如今,雍国皇子互相较劲,六皇子落水而亡,五皇子被指与宫妃有染,四皇子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三皇子重病,二皇子从马上摔下瘸了腿……就剩沈贵妃所出的七皇子尚且安然,你布下的网,该收了。”   怀策仍无动于衷,而楼灿还再继续。   “二三皇子与晋国安王连手,在猎场上加害于我,此事我回晋国足可扳倒安王,而你那两个弟弟,该怎么绝了他们的路,还有剩下那个七皇子怎么对付,你需早日作打算。”   听到“扳倒安王”,怀策才终于朝楼灿看了过来。   楼灿不闪不避,知道现在最能让怀策动摇的就是楼心婳的事,接着道:“唯有雍国安定了,你与我父皇的合作,那才算数。”   否则功亏一篑,什么也不是。   他何尝不知?   怀策深深看了双眼紧闭的楼心婳一眼,紧握了握她的手后,才松开,起身走到楼灿身边时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可他们其实心里比谁都知,这紧要关头,绝非短短时日就能成。   怀策回自己屋里时,常喜已等候许久。   一见他回来,常喜忙道:“殿下,您在雍国的消息已经透露让陛下一人知晓,陛下说想见见您……”   怀策想到昏迷不醒的楼心婳,还有想到楼灿所说的那些,用力闭了闭眼。   “备马。”   不让自以为运筹帷幄的帝王以为事事都在他掌握之中,又怎么行事?   常喜还以为怀策会留下,一听他要离开,喜不自胜,应了声“是”便急急去准备。   怀策离开后,楼焕忧心忡忡。   他问:“二哥,让他就这么走了,真的好吗?”   岂不是放虎归山来着?   楼灿怕吵到楼心婳休憩,领着他到门口说话。   他说:“由他登上大位,对我们才是最好之选。”   这天下四国而立,也不是轻易出兵吞并了任何一国就能侥幸得之。   除各国之外,还有蛮夷虎视眈眈,对邻国发兵,安能知道那些蛮族会不会伺机而动?   所以他们这些国家,才以为质或联姻,维系彼此间的平衡。   能跟雍国打好关系而不是兵刃相见,楼灿求之不得。   况且,楼灿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他对婳婳那般上心,婳婳看重晋国,想来怀策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楼灿想的却是更多。   倘若往后……   想了个开头,楼灿自己就先掐断这个念头。   “当然,前提也要婳婳自己愿意,否则旁的,都是虚的。”   楼灿说:“这几日我准备回晋国,雍国这儿还有婳婳,需得你来看顾。”   他拍拍楼焕的肩膀,两人虽非一母同胞的手足,可一起长大的情分也在。   他很庆幸自己同这个弟弟,并未走上如雍国皇子他们一样的互残之路。   楼焕点头,“二哥,你放心交给我吧!”   话落,楼灿还未说话,就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先响起。   “我也要回去……”   兄弟俩一听,皆往床榻看去。   楼心婳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试图自己爬起身,惊得两个人连忙过去扶着她。   “婳婳,慢慢来,别着急……”   “四妹,你要是不舒服你就先躺着歇会儿也一样啊!”   他们扶她靠着床柱,楼焕去倒水来给她,楼灿则替楼心婳调整位置,让她能靠得舒适些。   楼心婳喝完一口茶,见他们似都没有想回应她方才所说,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旁的,她只好再说一次。   把空杯塞到楼焕手里,楼心婳方才虽是昏睡,实则他们对话内容她都听个清楚,只是一直没法睁眼或应声。   她对楼灿说:“二哥,我也要回晋国。”   楼焕又去给她倒一杯水,边倒边说:“你回去做什么?解药都做出来了,好不容易开始有点成效,你就现在樊城这儿养着,现在回去,受苦受累的可是你自个儿,想什么歪主意呢?”   只当楼心婳是想家的楼焕如此说道。   可楼心婳却很坚决,她见楼灿虽未应和楼焕的话,却也没出言否了,便猜她二哥许是同三哥持同样意见。   她现在整个喉咙火辣辣的疼,接过楼焕给她倒的第二杯水,勉强一口喝下后,咽喉才觉好受些。   楼心婳这回自己捧着杯子,总感觉虽是浑身乏力,但精神要比以往来得清明一点。   她不太顺畅地转着手中杯子,说:“我在这儿,他没法去做自己的事。”   楼心婳不想拖累他。   知道她说的是谁,楼灿问她:“婳婳都听见了?”   楼心婳点头。   不光刚才二哥三哥的对话,还有她晕倒没多久,二哥对阿策所说的那些,楼心婳也都听得清楚明白。   雍国皇室即将大乱,怀策若不趁此时回去,这百般布置,最终就得便宜他人,前功尽弃。   她看着桌脚那被捡起的油纸包,即将昏迷前她看见怀策手上拿着这个,却因见她吐出黑血,急忙奔了来,连东西落了都不知。   明明这几天两人都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呢,可一听她开始喝药,明知她尝不出味儿,还是给她买了东西。   楼心婳指指那油纸包,楼焕确定她要,便替她拿了来。   这东西很轻,还未拆开已经闻到一丝甜腻的香气。   楼心婳慢慢拆开,看见里面有一颗颗,裹了一层金黄糖浆的蜜饯。   她拈起一颗就塞嘴里。   外层的糖是硬的,咬下去喀吱作响,一片片的糖碎在自己嘴中,稍含一下就能化掉。   而楼心婳,竟从这蜜饯里,尝出久违的一点点甜味。   她小口小口,珍惜地将这重回的甜小心咽下。   怀策在乎她,所以,她更不能给他拖了后腿。   楼心婳对两位哥哥说:“解药既已确定生效,在哪儿喝都是一样的,我只是不想待在雍国,成为有可能阻挠他的绊脚石。”   只要她在这儿,怀策就不可能真正放开手脚。   既然他挂心她,那她便离开,到安稳的地方养着,最好连他也找不着,这样,他这么多年来的心心念念,就能毫无顾忌去实现。   楼焕还想再劝,楼灿大抵也猜到楼心婳内心所想,自己思考了下,点头允了她。   “行,那婳婳你跟我一块儿走吧,这样一路上好有个照应,否则我也不放心你。”   这是楼灿唯一要求的条件,楼心婳不会反对,痛快点头应下。   “谢谢二哥!”   看着他俩一下子敲定好所有事后,楼焕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个姓怀的要是回来,发现四妹不在,我该怎么办?”   他还能留一条小命在的吧? 第47章 她敢   雍国宫殿。   帝王寝宫。   几声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殿内除此之外,几乎无旁的声响,连宫人给年迈的帝王递上茶水, 都只敢垂手赶紧将水奉上, 不敢发出一语。   帝王被喂了几口水, 止了咳嗽声后,才抬手制止,表示已经喝得足够。   他挥手让宫人们退下,只留一个老太监在身旁伺候。   雍帝声音沙哑, 却也尽量低下声音,在太监耳边问:“朕的皇儿也该到了吧?”   太监知道依目前状况,能让他亲昵喊出“皇儿”的, 也只有这阵子随晋国公主回雍的怀策。   只是根据刚刚得来的消息, 这回话一时间,还真是难以说出口。   雍帝看出他的迟疑, 拧眉“嗯”了声, 忽地暴怒,“怎么?连你都想要糊弄朕是不是?”   他的妃子、儿子一个个都在算计他底下那把龙椅。   如今他身子大不如前, 连这些宫人也开始看不起他,都在着急等待新主人了?   帝王动怒, 太监自不好再多隐瞒,跪在地上, 战战兢兢回道:“陛下, 不是奴婢不说, 而是大殿下在前来的路上遇伏,受了点伤,这才比预计到的时候要迟上一些。”   雍帝倒吸一口气, “朕的皇儿受伤了?可有大碍?”   太监回答,“大殿下身手了得,只受了些轻伤,意图将伏击他的刺客逮了,这才耽误。”   听到怀策没事,雍帝才呼出一口气。   可还未放松,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是谁胆敢对朕的儿子下手?”   太监沉默着,并不敢多话,可心里却是腹诽,除了那几个皇子外,还能有谁?   雍帝显然也想到了一处去。   不过除了皇子之外,还是有其他会对怀策下手之人。   比方说──皇子们的,母妃。   雍帝眯起眼,他下了个命令,“派一队暗卫去护着朕的皇儿,那刺客逮到人后,直接让他们当场审问,可明白?”   太监点头去办事了,心里想的却是陛下多疑,就连大皇子殿下,他也并非全然相信。   ……   马蹄扬起尘土。   怀策策马追人,右侧袖子已被划破,只用撕下的布条简略包扎,布条还随着他活动,渐渐沁出鲜血,染红布巾。   身后传来急追的马蹄声,怀策往后拧眉看了眼,却并未减低自己速度。   转回头时,他眉头却是一松。   上钩了。   怀策在他们靠上来时故作警戒,身旁侍卫围在他周遭,厉声问着追过来的人,“来者何人?”   直到他们出示腰牌,确认了是雍帝的人以后,怀策才让侍卫退下,继续去追逃走的那人。   但怀策驱马向前也不是要多停留与他们交谈,只朗声说了句:“诸位有什么事还请待会儿再谈,眼下追击刺客重要。”   暗卫首领也是这么个意思,彼此达成共识后,两方人马合作,透过追击诱导,将他诱引至可三方包围处,最终他无路可逃,他们终成功拦下那刺客。   怀策他们的人被暗卫有意无意与刺客隔开,暗卫首领带着歉意同怀策说了句:“陛下有令,逮到人后就捉回去审问,属下派人先将刺客送回,再留下一批人手保护殿下。”   乍听之下极为怀策着想,可怀策对自己那个父皇也算了解个七七八八,他要是没对他起疑,反而基于父爱或旁的什么单纯派人来保护自己,怀策才不信。   心里知情是一回事,面上表现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怀策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对他们说:“有劳了。”   笑得特别真心与感激。   正因为他知晓自己突然在这节骨眼回雍国定会被怀疑,怀策才演了这样一出戏。   刺客什么的,更是从来都没有过,那是他安排好的人。   若他们要带回审问,问不出什么,却可以调查那人身份。   调查到最后,他们便会发现,刺客与沈贵妃的娘家有关系。   查出这点以后,他们就能发现沈贵妃的异动,比如……沈贵妃似有意在近几日将来临的陛下寿宴上,安排刺杀……   杀的是谁?又有何目的?   那多疑年迈的帝王面对年轻美艳的妃子,一旦知晓她有异心,怀疑的种子不用人仔细栽培,那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就好像那帝王也曾经用这种理由,怀疑到自己发妻身上那样。   怀策眯起眼,想起不快的过去,半垂下眼,掩去自己凉薄的眸色。   他母后是真无辜被沈贵妃泼脏水陷害,那沈贵妃可无辜不了,怀策也不可能轻易饶过她。   扳倒沈贵妃以后,凭那年幼的七皇子一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事情都在往自己预想的方向进展。   怀策方才一直策马急奔,握住缰绳的手被风吹得冰冷发僵,怀策稍伸展了下。   若是他现在的手温碰到了婳婳,她应是会嫌弃的吧?   怀策都能想象出楼心婳不屑一顾的模样了,他眉眼倏地变得柔和。   可怀策想到自己离开前,楼心婳还昏迷未醒,因想起她才要略略上扬的嘴角,顷刻又抿下。   他低低呼出一口气。   只要尘埃落定,就能见到她。   没过几日,雍帝从暗卫那儿得了那刺客的所有线索。   一见沈贵妃正谋划何事,查出来还俱是属实,雍帝气得又猛咳了几声,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胀红了脸,气愤却不动声色。   雍帝要看看这女的在他面前,还能装到什么程度!   沈贵妃不知道自己急于求成,反遭怀策横插一脚,将一切捅到雍帝面前。   她生得艳丽,说话声音娇媚,在雍帝耳边吹过的枕头风也不少。   这日借着侍疾,沈贵妃借着难得能接近雍帝的机会,心中正盘算什么,也就没注意到帝王盯着她的神态,不似以往的宠溺,更似冷冰冰的打量。   雍帝病倒以后,后妃皇子他一个也不信,拒了不少想前来侍疾之人,今日好不容易才见了沈贵妃,沈贵妃自是不能错放。   她就知道,这老皇帝就算在病中,那也是心心念念帝想见到她。   沈贵妃忍住嫌弃,用她娇嫩的手把玩着帝王皱褶增多,还起了斑点的手,媚声说了几句她有多关心陛下病体云云。   嘴上说着这些,可她眼神却未看着帝王。   雍帝也不应声,静静听她还想说什么。   现如今那些皇子病的病残的残废的废,除了远在晋国的怀策以外,也就剩她所出的七皇子安然。   就好似只要再迈出一小步,便能登天。   沈贵妃嘴角翘起。   这临门一脚,憋得沈贵妃做梦都会笑醒,又怕夜长梦多,话里话外暗示着,“陛下,您拖着病体还得处理政事,这般可怎能休养得好?可别太勉强自己,养好龙体为重啊!”   她急,却也知道不能把话说得太白。   可除她之外,朝臣也坐不住了。   雍国储君未立,皇子互残,帝王染病,再不立储,要真有个万一,岂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帝王撑着病体上朝,混浊的眼看着底下藏了花花心思的臣子。   那些他早知沈贵妃的人一一站出来,有的说该立太子,有的随意举了几位皇子,但更多的,却是明里暗里夸的七皇子如何聪慧等等。   雍帝冷笑。   “要立储是吗?朕,如你们所愿。”   本以为还得再劝上好一段时日的大臣们欣喜,另一派非沈贵妃的人马则面色一沉,站出来让陛下三思,可雍帝大手一挥,早已决定。   只不过要说话前,他扫过面带喜色的那几名臣子,却是面带嘲讽。   “传朕旨意。”   一个个朝臣肃容,但眼里的喜悦却如何也藏不住,可当帝王嘶哑的声音渐渐传来,刚听了个开头,他们就觉不对。   雍帝开口:“皇长子怀策,温良敦厚,天资聪颖,当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底下官员没能反应过来。   怎会是皇长子!怎能是皇长子?   皇帝满意地看着底下官员错愕不敢置信的神情,尤其那几个夸七皇子夸得特别真心的,这会儿面色都白得跟纸似的,乐得皇帝心情大好,都险些逗得他大笑出声。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欢畅过了。   “可陛下,大皇子殿下如今人在晋国为质,这……”   雍帝笑容自得,“这点爱卿不必担心。”   他抬手,殿门开启,朝臣往后看去。   只见有一颀长的人影背光站着,随太监通传声步步踏入。   “太子殿下到──”   随着他每一步迈进,臣子们就更能清楚瞧见他面容。   虽有几年未见,但那张脸他们还不至于遗忘。   怀策更多是像的皇后,面容柔和秀雅,嘴上总是噙着温雅的笑意。   臣子们怔愣。   真的是大皇子……不,现在该称呼他为“太子殿下”才是!   雍帝立大皇子怀策为太子的消息传来,楼焕正坐在廊下吃瓜果。   他吃瓜的动作一停,感叹了声:“还真是被他得了手啊……”   虽说也算预料之中就是了。   楼焕不禁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怀策当上太子,那表示他这会儿正忙着,应该暂时回不来的吧?   想到几天前还相当热闹的医馆,皇兄和皇妹都在,到了今日却只余他一人,楼焕便觉得周遭安静得太过,并不是很习惯。   他喃喃念了声:“我也好想回晋国啊……”   话落,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楼焕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马匹嘶鸣声。   楼焕莫名其妙地抬头,嘴里还塞了瓜肉,一边脸颊因而鼓起。   当他看见一穿着斗篷遮住面容的人大步往他这儿来后,楼焕捧着瓜艰难开口,“你这人谁啊?怎么胡乱闯别人家院子?”   那人行走间兜帽滑落,露出自己样貌,当楼焕看清的那一刻,手中捧着吃到一半的瓜都扔了,顾不上再吃,急忙躲在椅子后面。   可椅子哪能藏得住他?   满面冰霜的怀策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带着威压与杀气。   楼焕瑟瑟发抖,在怀策单手扯开椅子扔在一旁,椅子“啪”地断了一脚的同时,楼焕也跟着瑟缩了下。   就好像断腿的不是椅子,而是他自个儿那般。   他蹲着,而怀策站在他身前,阴影罩住他全部身子,楼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断脚的椅子上,僵硬转了回来,硬着头皮迎上怀策目光。   若要形容,楼焕会觉得此刻开口要同他说话的怀策,有若恶鬼低语。   他问:“婳婳呢?”   楼焕从不知道,原来听见别人喊四皇妹小名的时候,他除了起鸡皮疙瘩外,竟也会有觉得毛骨悚然的一日。   他磕磕绊绊地回了怀策,“回、回晋国了。”   回话时差点咬到舌头,还心虚地越讲越小声。   如他所料,怀策一听见这个答案,眸子一眯,语气也更加冰冷。   怀策重复了一次楼焕所说:“回晋国?”   他说得很慢,就好似在细细咀嚼这短短三个字里,所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楼焕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恨不得能将自己身子再蹲低些,这样就能更加远离怀策。   哪怕只远离了一个指节的距离,楼焕也乐意啊!   他颤着手从自己怀里想摸出什么,倏地想到自己方才吃瓜还沾了满手的汁液,顾不得脏,先在身上抹了抹,确认手是干的以后,才抖着手取出一封信交给怀策。   楼焕没敢看他,只干巴巴地说:“这、这是我四妹让我带给你的。”   当时听楼灿和楼心婳商议好要回晋国的事,楼焕就隐隐觉得不妙。   他哥他妹手牵手一起走了,徒留他一人留在原地,等着不知何时会归来的恶鬼……咳,怀策,楼焕很没骨气地表示……他怕啊!   楼心婳那时歪头想了想,喃喃说了句:“也是,不告而别的话,阿策会生气的,要是迁怒到三哥身上就不好了,我来想个办法!”   然后她就将这信交给了他。   楼焕压根没看里面内容写的什么,只拿到四皇妹说要转交的信后,心里才踏实许多。   人家都言好奇心杀死一只猫,楼焕也明白这个道理。   怀策接过信后已经看了起来,楼焕心跟猫爪挠似的,终于忍不住抬眼,悄悄瞟了下怀策神情。   只见怀策周身那压迫感逼人的低压在接过信后才稍稍降低,他沉默着展开信件,对楼心婳突然离开似极为不满,他一直在压抑这种不悦的情绪。   即便是处在这种状态中,但怀策展开楼心婳给他的信时,手却一顿,粗暴的动作放轻,将折起的纸张摊开。   上头的话,就算是楼焕只从背面,那也看了个真真切切。   他不由得往后挪了挪,认为四皇妹这信根本不是在助他,而是在害他啊!   怀策原本压抑的目光,在看清纸上写的什么后,蓦地一愣。   字迹歪歪扭扭,俨然是楼心婳自己写的。   她生病到后期手都在颤抖,喝粥喝药都得双手捧着碗才能勉强稳稳拿着,更别提写字了。   怀策之前就注意过这点,在楼心婳要写信回京时,他才握着她的手一笔笔领着她写出。   纸上的字句不多,所以就连楼焕从纸背也能一瞄得知。   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黏腻情话,而是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写着──“我回去啦”就这四个字。   楼焕目露绝望。   他已瞧见怀策在看见这几个字时表情凝住,原先轻捏着纸张的手收紧,都把纸给捏得皱起。   “呵。”   怀策轻笑一声,楼焕不由自主地又抖了一下。   这种情况下,怀策要是还笑得出来的话,那也只有一个可能。   ──他生气了。   怀策确实很生气,更想立刻到晋国把楼心婳揪出来,看看她那小脑袋瓜子里想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之前话还未说开,现在留了张字条就自己跑回晋国,还走得这样干脆,干脆到,怀策都怀疑,楼心婳到底是不是因为好玩,对他出于玩弄之心而已?   只笑了那声后,怀策面色再次变得阴沉。   他连平时那种待人的假校都笑不出来,楼心婳留给他的信也被他握在手中,都皱在一块儿。   怀策喃喃说了句:“我要去晋国……”   把她带回来。   常喜在旁听了都惊得险些跪下,忙劝道:“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方登上太子之位,再回到晋国,别说会不会再被当成质子留下,就连现在雍国朝中因各个皇子倒台也乱成一片,今儿个还是怀策特意挤出来的时间才有办法出来这么一小会儿,本打算亲眼见过晋国公主的状况就回宫,可谁料……   常喜望着怀策略有些茫然的侧脸,不忍地垂下头去。   晋国公主是个识大体的,常喜能明白她走得这样干脆的原因。   可……他们太子殿下,又该怎么办?   怀策也知道依自己现在的境况立刻就要去晋国是不太现实的,于是他缓缓将目光投向还蹲在一角的楼焕,沉思。   楼焕维持蹲姿,往后又退了退。   不知为何,他感觉怀策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计算他作为商品的价值,应有几何那般。   雍国立太子的消息还未传到晋国,晋国已发生一件大事。   在雍国为质,音讯全无的二皇子楼灿,归国。   且,他还带回来一个消息,直指晋国有人同雍国皇子连手,意图加害于他。   此事一出,晋国上下一片动荡,所有人都在关注此事,盯着忘忧宫动静的人也少了许多。   楼心婳味觉日渐恢复,喝药一事就变得不再那么轻松。   她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囔道:“阿策,好苦啊!我要蜜饯!”   喊出口后,宫内一静。   小真子当什么都没听到,恭敬地将蜜饯呈上,“殿下,都喝完了再吃为妥。”   楼心婳自己也怔愣了下,她喊得太习惯,一张口就是阿策,这几日来也不知第几回了。   她没精打采地捧着药碗继续喝,却没再喊过一声苦。   喊了,阿策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想方设法哄她喝药。   小真子为了让闷闷不乐的乐宁公主高兴,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有用的消息。   他说:““殿下,陛下让人将安王府团团围起,结合二皇子前脚刚道出那些事,幕后主使是安王殿下的可能性极大。”   楼心婳对此毫不意外,“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旁的其他人了。”   说完,楼心婳倏地想起一件事。   当时宁妃那样干脆利落地认了罪,当时她就觉有些违和。   照宁妃的性子,不应该是死命挣扎才是吗?   既如此,又怎会这样简单就认了?   就好像……所有罪责她都认下,就能去保护去掩盖另外的事情。   比方说──护住安王。   再往前推,安王此前还做了什么样的事,需得宁妃这样护着不可?   若对自己有心思,那还未动手,应也不需要宁妃这样费尽心力护着。   宁妃这样紧张,事情定是涉及皇子皇孙,或江山社稷。   那么,唯一对得上的,也就只有二皇子在雍国因故失去踪迹一事。   安王如今被关押起来,他身上嫌疑重重,不单是安王妃病死一事惹了周国震怒──人嫁去晋国前还好好的,怎能说病就病?   再还有,与雍国皇子连手谋害兄弟。   其中牵涉到了两个国家和一个手足,就是泰隆帝看这儿子的眼神也带着失望。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绕不开安王,倘若不是巧合,那便是──事事都确实与他有关。   泰隆帝看着平时斯文俊雅的儿子,如今披头散发被压制在地,眼里写满不甘与怨毒──那是泰隆帝头一回在这个儿子面上见到这样的神色,足见他平时果然都是伪装。   他心中一抽,不明白自己儿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可面上依旧摆出严肃的姿态。   “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没做过的自会还你清白,倘若你真动了手,那就得自己承担这些责任。”   一个孩子要暗害另个孩子,两个都是自己儿子,泰隆帝心中备受煎熬。   但必须公正处理这件事,否则这对他们两人都不公平。   安王望着泰隆帝,不发一语,更没有做出求情的姿态。   早在很小之前他就明白,父皇有所偏爱。   哪怕明面上摆出一视同仁,那也掩盖不了,他对皇后所出的两个孩儿有特别的关心之处。   自幼,会为他一人打算的就只有他的母妃,可他母妃对外说是病亡,安王才不信。   他去查,发现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毒死。   而赐了毒酒的人就是他父皇。   安王忽然就觉得,那他以往的容忍又算什么?   为了家国安定,让父皇帝位更加稳固,他娶了自己压根不喜欢的邻国公主为妻,还被那他完全就看不起的女人无意间将自己隐瞒最深的秘密曝光,安王当下就对她动了杀心。   可是不能。   她不单单只是他的妻,她还肩负周国与晋国两国间的协议,所以安王也只是让她病得起不来身,打算眼不见为净。   安王为了自己父皇、为了晋国百般退让,可当他最后得知自己母妃真正的死因时,他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所忍耐的那些,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他不愿再同自己父皇说一句话,而泰隆帝摇了摇头,对他露出失望的神色,最终仍是走了出去。   光线在门打开的短短一瞬间洒了进来。   哪怕没被照到,隔着栅栏看着,也能感觉到温暖。   就好像他远远看着那着了红色衣裙,笑容娇艳的姑娘那样。   光随着门被掩起而消失,安王眼里的光亮也随之熄灭。   他垂首,喃喃念了句:“下辈子,愿不投生于帝王家……”   真正想要的怎么也没法得到,生在帝王家,那又有何意义?   最终,安王那些罪证确凿,被判了至封地终生圈禁,无诏不得入京。   楼心婳听了这个结果,神情淡淡。   她对这个兄长向来都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楼灿自从回了晋国后,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忘忧宫都极少踏足。   虽泰隆帝嘴上未说,但朝臣见陛下还会将政事问过二皇子意见,听他会用什么样的处置手段后,心里多少也都有了底。   ──储君人选,九成是已经定下了。   楼心婳这阵子调养身体的结果,吐出的血终于恢复鲜红,面色气色也红润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白着一张脸,还得依靠胭脂才能维持看起来的红润脸色。   身体恢复健康后,楼心婳也开始尝试她以前因病中未能尝试过的事。   她在高高堆起的拜帖里挑挑拣拣,得知乐宁公主有赴宴的心思,京中的贵夫人与小姐们都开始张罗起来,一时间什么大大小小的宴,让世家忙得不可开交,还得事先商量别撞了日子才好。   楼心婳只要体力允许,日日都会去赴宴。   作为晋国最受帝王宠爱的公主,又是久病初愈,所有人见了公主都恭恭敬敬的,恨不得小心以待才好,没有人给楼心婳脸色看。   楼心婳去了一场又一场只是主题略有不同,谄媚的人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以后,很快就腻了。   “无趣。”   不同父兄间对政事的忙碌,楼心婳自己把以前没玩的份,都恨不得把时间塞得满满当当的,没留一点可供休息的空间。   就好像这样忙着赶场子,忙着应付别人假惺惺的笑脸,她就能不用特地回想起什么事那般。   她看着宴席上自己周遭的人有些拘谨,有些则是几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楼心婳嘴里的果酒酿得又香又甜,她也就只顾喝酒。   其中有个贵妇同旁人说起一事,但她嗓门实在大了些,就是特意压低了声音,楼心婳也能听见她说话。   尤其她提到的,还是楼心婳略感兴趣的话题。   也不知那妇人是否知道楼心婳在意,那才特意说出。   她说:“雍国那位太子殿下好生了得,被立为储君不过短短一年不到,雍帝因为察觉自己年迈体弱,无力政事,最终传位给刚立不久的太子,那太子还拒绝了几次,称雍帝还康健,这回拒绝不掉,雍帝执意传位,这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楼心婳捧着酒杯的手顿住。   她一直没去打听,宫里的宫人、父皇和二哥也不会来同她说起阿策的事。   然他们不说,楼心婳自己也不问,她也还是间接知道了怀策的消息。   楼心婳半垂下眼,看着被她喝了一半的酒水水面微微晃荡。   果然,没有自己阻碍,阿策就能更快达成她心中所愿。   回宫后,楼心婳对小真子说:“我不想去那些宴会了,没意思,之后再有拜帖一律不收。”   小真子领命,而楼心婳歪在贵妃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小太监喂来的果子。   身体好了,楼心婳却反而提不起劲来。   是她自己的选择,怀策已经走向他要的道路,那她自己也应当得振作起来了。   楼心婳撑颊,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她此前没做过,又有意思的事情没有。   忽然,她慢慢坐正身子。   “有了!”   小真子纳闷地看了她一眼,等着乐宁公主吩咐。   楼心婳兴高采烈地说:“我要选驸马!”   “好的,殿下要……驸马?”   小真子反射性应了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到最后眼睛都瞪得浑圆,还问了句:“殿下要选谁当驸马?”   楼心婳却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歪着头理所当然说了句:“要选出来才知道啊!”   人选都还没有呢!   不过这样的确范围太大了,于是楼心婳伸出手开始列举自己想要的驸马类型。   她说:“要生得比我高,年岁长我几岁,温柔好相处,我让他往东就不会往西,最好看起来斯斯文文,但武艺也拿得出手就再好不过了,然后……”   小真子将乐宁公主所说一一记下,可公主越说,小真子脑海里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紧嘴,没有插话。   乐宁公主说要依这标准去选人,可她列出来的这些条件,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特点所举例出来的。   而那人是谁,曾长居在忘忧宫那么久,忘忧宫随便哪个宫人来一听,都知道公主说的是何人。   小真子垂首,颇有些心酸。   他们都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公主也只能以这种像要找寻相似人物的方法,去思念他。   晋国公主挑选驸马的事情在京中讨论得沸沸扬扬。   谁不知道乐宁公主长相娇艳,身份高贵,无论哪一点单拎出来看,那都是绝佳的条件。   世家动起心思,要尚公主的人选不能太上不得台面,而家中天资聪颖的孩子将来是要为官的,那也舍不得。   武将就没文臣这样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听闻公主喜欢斯文的,一个个只会舞枪弄剑的武将家公子开始抱书研究,直把自己看得两眼昏花,也瞧不出朵花来。   泰隆帝知道这消息时为时已晚,京中都不知传了多久去,急急忙忙喊了楼心婳来,就要问清是怎么一回事。   楼心婳回得很自然,她说:“父皇,儿臣在挑合眼缘的驸马呀!”   泰隆帝捏捏眉心,“可挑到中意的了?”   他在想,要是乐宁真挑中喜欢的,他该用什么理由同怀策交涉去。   楼心婳摇头,叹了口气,“都没有喜欢的……”   挑驸马可真难!   泰隆帝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身旁,“乐宁,过来,父皇有些话本想等你再大些再同你说的,但既然出了这事,那早些同你说也无妨,你总该知晓。”   楼心婳乖巧坐下,“父皇您说。”   “父皇此前,同怀策谈了协议,彼此是合作关系,所以之前让他护送你去雍国,父皇也才那般干脆。”   骤然在父皇口中听到怀策的名字,楼心婳一时怔然。   泰隆帝自顾自说了下去,他说:“怀策向父皇保证过,将来他若继位,会维持晋雍两国的友好关系,也能进一步寻求合作,而他唯一向父皇要的……”   楼心婳在帝王朝自己看来之前,自己心里隐隐有底。   他们出生在四国的皇子公主,肩负了维持各国关系的责任。   燕国那儿有二皇姐、周国则是三皇姐,雍国有三皇兄在,除非他们之中有谁发生意外,那楼心婳才得做顶替,她也一直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可当父皇对她说:“怀策要的,就只是乐宁你。”   听到这句话,楼心婳的心就好像被谁的手给紧紧握了下,让她有一瞬难以呼吸。   她以为她跟怀策不会有机会的,可是原来……怀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泰隆帝说:“父皇知道你同他玩得好,也知怀策把你放在心上,但乐宁,父皇舍不得你,当下迟疑着没有答应的时候,怀策还允诺过旁的,我才放心答应他的要求。”   楼心婳现在反应有点慢,她缓缓开口问:“阿策他……说了什么?”   泰隆帝回想起来,自己都觉感慨。   那时的怀策目光坚定,同他承诺过,“不管我是否能顺利继位,我这一生只会有乐宁公主一个妻子,不会有旁的人,若我失信,雍国,我拱手相让。”   ……   雍国。   怀策继位后,就没一日的空闲时间。   那些朝臣被沈贵妃渗透得太深,大抵是还抱持着七皇子上位的美梦,时不时闹出些事来。   怀策刚开始也面带笑容日由他们小打小闹。   等到他们食髓知味,行事作风大胆起来,怀策将他们贪了银子、与后宫妃子有来往的事全扯了出来,一个个收网拔官,再换上他自己的人,朝廷才算稳当许多。   他们都以为太上皇夸过大皇子敦厚就是真敦厚了,经此一事才知,说什么敦厚,那只是一层引诱人上钩的皮子!   新帝城府深沉,偏还极有耐心,面上总维持一贯的笑意,不知情时只觉笑得温和好欺负,一旦发觉他真面目,那只会觉得年轻帝王这笑,笑得人心底发寒。   怀策下了朝也依然在处理政事。   他睡眠时间极少,几乎都拿来处理政事,就好像恨不得能早日做完这些。   看到一个段落,怀策闭眼。   桌上的奏折少了大半,怀策眼睛干涩,常喜到了杯热茶给他,“陛下,歇会儿吧。”   怀策睁开满是血丝的眼,接过杯子,说了声:“不必。”   温热的茶水滑过咽喉,驱散了些疲惫。   常喜看他那样,自然也是猜到怀策为何如此。   他深深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劝道:“陛下,听奴婢一句,保重身子啊!您这么做……唉,真的不值得……”   这微妙的说法令怀策觉得古怪,他瞥了常喜一眼,问他,“为何不值得?”   常喜叹道:“奴婢知道您这样是为了能早日见到乐宁公主,可陛下,乐宁公主都在招驸马了,您这样又有何意义?”   只差没凑到他耳边大喊:“乐宁公主压根没在等您!”,但给常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说。   怀策听常喜所言却是怔愣了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都听见了些什么。   他重复了一声:“乐宁公主……招驸马?”   常喜点头,“是啊陛下!从晋国传来消息需要时间,奴婢今日听见这消息,可现在哪知是还在挑选,或是早已定下了啊!”   可怜他们陛下,什么都不知,还在为了见面的机会苦苦折磨自己。   这让常喜怎么看得下去?   怀策向来温雅的表情,从茫然再像裂了个痕。   他原先死死压制住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啪嚓”怀策手中瓷杯碎裂,未喝完的茶水就这么顺着流淌下来,惊得常喜连忙取出干净的帕子替怀策擦手。   “哎哟,陛下!”   他边擦边看,看到怀策指头时眼眶一紧。   怀策捏碎杯子用了极大力气,碎片都嵌进指中,流出鲜红的血液。   常喜惊得连忙喊太医,颤抖着手不敢去碰怀策手指。   怀策垂眸,眸子里像酝酿什么风暴,他冷冷看着自己手中的碎片,毫不留情伸手拔出,鲜血流得更加汹涌。   “陛下!”常喜又惊叫一声。   怀策却是收紧自己的手,整只手都染上了血,常喜不擦也不是,擦也不是,立在一旁为难得很。   “驸马?”   听见怀策说话,常喜惊了下,抬头看去。   只见怀策露出的笑容与他平时皆不同,阴冷又令人胆寒。   他冷笑一声,恨声道:“她敢?” 第48章 (三章合一) 终章   从父皇那儿知道他与怀策的合作以来, 楼心婳这几日都还回不过神来。   怎么就……怎么就是那样了呢?   楼心婳捧着自己的脸,心里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情绪,各种感受混杂在一块儿, 杂乱得很。   那她之前对怀策说的那些, 不就没意义了吗?   楼心婳懊恼。   她前几日嘴上说着不再赴宴, 但因心情烦乱,还是时常打马出宫散心。   以前总搭马车那是得防着她发病,如今病已好全,能骑马楼心婳当然不坐马车, 她要把以前没能骑马的份,都骑回来!   她一身红衣骑装,张扬夺目, 京中人一见便知至这是他们乐宁公主又出宫玩了。   乐宁公主此前长年重病, 痊愈后才能这样恣意,京中人见她凤体康健, 恭敬给她让路之时, 面上也不由自主露出欣慰的笑。   而即便此前说了驸马的事已定下人选,但乐宁公主出现, 京中儿郎视线还是不免追逐着她。   有几个此前见过面的,跟楼心婳或许七弯八拐带着点亲戚关系的, 大着胆子打马上前,对楼心婳打声招呼, “乐宁表姐, 真巧啊, 在这儿碰上了。”   楼心婳看见来人,稍微想了下,好像是有点印象。   那小少年生得唇红齿白, 眉清目秀的,所以楼心婳才分了一点心神来记住他。   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她母后的表妹的儿子,所以楼心婳很给面子地停下同他说话。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楼心婳见除他以外,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同龄的少年们,有几个规矩同看来的楼心婳点头,有几个局促地压根没敢看向楼心婳。   那可是乐宁公主欸!   季家小公子摸了摸后脑杓,同楼心婳笑着说:“我们要去温泉庄子,乐宁表姐可要同往?”   似乎怕楼心婳不去,季小公子绞尽脑汁说着庄子上的特点,想到姑娘许是都喜欢花花草草,蓦地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他同楼心婳说:“庄子上有一处引了温泉池水,在这季节也能开出荷花,上回我去时还只见花苞,这会儿应是都盛放了,定是极美的,可在湖中的亭子里赏看!”   楼心婳还真被他说得勾起了好奇心。   她点头,“那走吧!本宫也想看!”   季小公子闻言,面上漾出极灿烂的笑,“当真?那咱们走吧!”   可说是笑得都合不拢嘴。   楼心婳让他带路,季小公子却不敢越过楼心婳太前,两人的马几乎是并辔而行。   季小公子开心,又想抓紧机会同楼心婳说话,天南地北地说了好几个不相干的话题,终于摸出会引起楼心婳兴趣的──世家八卦。   他稍想了下,还真想出几见无伤大雅偏又好笑的趣事,特意精简了说与楼心婳听。   楼心婳本来露出什么都觉无趣的脸也在听了以后,露出浅浅的微笑。   这是她这些日子来,难得露出笑靥的时候。   不知怎么回事,楼心婳觉得自己露出笑容后,就好像有道刺人的目光盯着自己,直勾勾在瞧。   可她回头四处张望,周遭来往行人再正常不过,街边停了辆华贵马车,车帘也并未掀起,楼心婳想着许是自己错觉,便又转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同季公子说说笑笑远去的样子,瞧着就像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人。   走到一半,楼心婳便发觉她之前看见的那辆华贵马车越过他们先行离去,楼心婳更加笃定是自己想多了。   季小公子见她盯着那辆马车,自己也看了过去,本只是不经意一眼,却“咦”了一声。   “这是哪家的车?瞧着用料讲究,怎车上都没印上家徽的呢?”   按理来说不该呀。   他们都没能想出个确切的对象出来,此事也就放任而去。   就是楼心婳心里并不平静,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心头微乱。   他们到温泉庄子时,门口已经有人相迎。   季小公子展颜一笑,“到了到了!”   楼心婳却瞥见方才他们所见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她顿了顿。   马车的主人,也是来的温泉庄子?   楼心婳还来不及细想,思绪就先被季小公子一声惊呼给打断。   “什么?今日温泉庄子都被人包下,不能进了?”   在门口等候的那人笑着赔罪,“是的,但那位公子说可以招待诸位进来观景。”   季小公子本想发怒的,一听这话,情绪当时转了个弯,惊叹了句:“人这么好?”   抱持着既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走一遭,季小公子么喝身后同伴们,“走,咱们进去逛逛!”   楼心婳对其他地方没兴趣,就只想去看花而已,便同他们分开行动。   另个领路人过来给楼心婳带路,“姑娘想去荷花池的话,往这儿走。”   季小公子本想说他们也能顺道去看啊,还未说话,却被另个人先行打断,“各位公子们往这处行,公子吩咐我们备了菜品,以示赔礼,还请各位公子们赏脸。”   半点插话的机会都不给季小公子,等到说完,季小公子能表达自己意见时,楼心婳也早就被带着走远了。   季公子只好打消心思,心里也很好奇那位公子给他们备了什么样的菜品。   楼心婳走着走着,已能瞧见前方点点粉色与绿色交错的湖面。   一条道路延伸到湖中央,尽头便是季公子所言的那座亭子。   越往里走,就像走入池子当中,两边都可瞧见荷花盛开的模样,空气中也带着淡淡的荷香。   楼心婳看着池里荷叶间隙还有游着的小鱼,分明躲在荷叶下,偏又好奇探出头来的样子过于娇憨可爱,楼心婳看得都勾起嘴角。   等她要继续往亭子里走,楼心婳才发觉不对。   不光是领路的那人,连她身边带出来的小真子他们,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   楼心婳停下脚步。   不对劲。   而且楼心婳这时抬首才注意到,亭子里还有一人。   她来的方向那人被柱子所遮挡,楼心婳压根没发现亭子里还有人,若她早知道有人在,是不会毫无顾忌走进来的。   可楼心婳却没立即转身就走。   偌大的温泉庄子里,微风徐徐。   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枝叶发出的声响,并无任何人声。   楼心婳心头那股慌乱感更加深切,她朝那人步步走近,想瞧瞧他的面容。   明知可能性不大,明知那个人不会在此处出现,可楼心婳还是像被蛊惑了那般,步步朝他靠近,鬼使神差地喊了他一声:“阿策?是阿策吗?”   会让楼心婳选择靠近而非远离的主要原因是,他的背影,瞧着与怀策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人闻声一顿,慢慢往后转过头来。   温和的眉眼,微微扬起的嘴角,是楼心婳熟悉的面貌。   楼心婳呼吸一窒。   她不敢相信,真的是阿策!   楼心婳笑着问:“你怎么会来?”   说着就想奔进他怀中,可走到他面前,楼心婳却煞住脚步。   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质子,更非她的面首阿策,而是雍国的帝王。   况且,当初走得那样干脆的人,是楼心婳自己。   楼心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扑进怀里的权利。   可她这一止步,却让怀策笑容一滞,那双看着她的眸子更加深沉。   他的笑容不带温度,楼心婳不再往前,那就由他朝她迈进。   怀策不解地问:“婳婳怎么了?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我会好好接住婳婳的。”   楼心婳迟疑,情不自禁又退了一步,“可是……”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   怀策本就在盛怒边缘,见她又是犹疑又是后退拒绝,心头火起,一把勾住她,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楼心婳吓了一跳,被迫抬起头,惊愕得看着面上没有半点笑意的怀策。   两个人几乎是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楼心婳还比怀策矮了些,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面上神色。   恰好,怀策也低下头来,看她的眼神不再是从前的温情,而像是毒蛇盯着猎物的眼。   且,还是只被猎物激怒的毒蛇。   “公主不妨同朕说说,您想挑什么样的驸马?”   怀策这句话说得很慢,几个用词更是听着阴阳怪气,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好声好气,温柔待自己的怀策。   他不再喊她“婳婳”而是像最开始那样,以“公主”来称呼她。   就连怀策自己,也对她用出了“朕”这个自称。   两人离得是那样近,可怀策这番用词,却硬生生将两人的关系拉回原点,甚至退得更远。   楼心婳脑子一懵,她不是没看出怀策在生气,而且是极其愤怒。   本来还摸不着脑袋,他这样一说,楼心婳便知他生气的原因,还有为何突然到晋国的理由。   近距离面对怀策的盛怒,楼心婳非但不怕,反而踮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颈子,笑笑问他:“陛下这是醋了吗?”   楼心婳第一次这样喊他。   “陛下”二字带着疏远与陌生,可被楼心婳娇娇媚媚的声音喊出,语调拉得又慢又长,一声恭敬的称谓,却喊得怀策环住她的手收得更紧。   楼心婳趁机凑到他耳边,故意轻声说话,“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她刻意离得很近,唇瓣张合时还轻轻擦过怀策耳垂,蹭上一点红色口脂。   楼心婳见状眯起眼笑了,抬手捏住他耳垂,就想为他擦去。   可怀策却突然把她揽得更紧,紧得楼心婳被勒了下,呼吸都变得不怎么顺畅。   正想开口让他松开些,方启唇,怀策手一松,接着却是俯下身,将唇重重压在楼心婳唇上。   怀策逮住她的舌,像是想发泄什么,却又在最后关头,只是轻轻咬了她一口。   楼心婳原本踮起的脚尖已支撑不住,颤巍巍地抖了抖,脚后跟落地的同时自己也往后仰了仰。   但怀策身子一起跟了过来。   他一手托住楼心婳的后脑杓,让她后仰的同时脖颈也能有所借力,不至于将头仰得那么辛苦。   可楼心婳却觉得自己这次不是被勒得难以呼吸,而是被吻得气息都凌乱一片。   怀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在知道楼心婳喘不上气来的时候,还会预留一点给她吸气的机会。   怀策则是趁这时再往下。   楼心婳只觉自己下颔、颈子和锁骨,一路往下,都沾上了怀策的气息。   到最后她整个人软在怀策怀里,贴在怀策心口,听着两人皆是急剧的呼气声。   楼心婳整个脑子都像被人搅成一团,令她难以思考。   所以后来怀策将额抵在她肩上,低哑着声说了句:“若我说是呢?”   楼心婳一时还没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一直在脑子里反复重复他问的问题。   是什么?   她又问了他什么?   楼心婳费了好大的劲儿去回想,才终于想出方才她问怀策的那句──“陛下这是醋了吗?”   找到答案,楼心婳嘴角扬起,自己反手揽着怀策。   终于喘匀了气后,楼心婳的手一下又一下抚在怀策背上,像在给气得炸毛的猫咪顺毛安抚,她坏心眼地问:“陛下想不想知道,我选了什么样的驸马?”   她这话一出,可以明显感觉到掌下怀策的身子倏地绷住,耳边的呼吸声也停了一瞬,然后变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怀策抬起头来,与楼心婳对视。   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问她,“是谁?”   脑海里却浮现刚刚那与楼心婳两马并行的少年。   那少年他仔细瞧过长相,生得柔弱,就像是被家族里宠坏的么儿,不堪担大任,也就那张阴柔的皮相勉强过得去,而怀策知道,楼心婳就喜欢这类样貌的。   一种酸涩与不甘瞬间盈满他的心头,怀策眼尾泛红,心里甚至升起一个残忍的念头。   ──没有他,就成了吧?   可楼心婳的手却覆上怀策的脸,双手捧着他。   怀策一怔,看向楼心婳。   她浅淡的眸子里,只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楼心婳笑得弯起眼,自己主动倾身向前,在怀策唇上轻碰了下。   她说:“我选中的驸马,自然是陛下你啊。”   都已经知道父皇与怀策的合作内容,楼心婳心中的驸马人选就不再犹疑,而是直接选定自己的心之所向。   别的人给她再多,她也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   因为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她想要的,就只有一个怀策而已。   怀策一愣。   他那双阴沉的漆眸听了楼心婳这话,才像终于燃起一丝亮光。   可也仅是一丝而已。   怀策谨慎地问:“当真?”   表情显然并未全然相信。   楼心婳猜想是自己推拒了他太多次,还曾冷漠地对他说类似两人往后终得分道扬镳的话,让怀策至今心中仍有芥蒂。   她想了想该怎么让他相信,忽地生了个主意。   “不信的话你都亲自到晋国来了,去同我父皇提亲,让他即刻履约呀!”   怀策神色莫辨,对楼心婳说:“我本就打算这么做。”   哪怕楼心婳已定下驸马,他也会想方设法,把人抢回来。   怀策以拇指指腹摩娑她脸蛋,眼神幽深。   他对她道出原先的计划,“我本想着,晋国的皇帝若是毁约,执意让你嫁人,那我就把晋国的三皇子带到他面前……看他肯不肯换。”   怀策自动隐去后半句的原意,毕竟他原本想的是,依楼心婳和晋国皇帝这样在乎亲人,是绝不可能放任三皇子生死不管的。   而他为了得到楼心婳,却能够不择手段。   楼心婳直接将脸蛋贴在怀策掌心上,让他想摸多久就摸多久。   怀策手上一顿,满身的戾气渐渐收拢。   幸好,不用走到他预想的最糟的结果。   毕竟他要是真拿三皇子怎么样,最后即便真得了楼心婳,她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双刃剑,没到必要,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雍国皇帝突然莅临晋国,着实让泰隆帝措手不及。   在知道他还把自己的三儿子也带回来后,泰隆帝也摸不着怀策的用意。   照理来说,楼焕还在雍为质,待到雍国稳定下来后,那也得再派个皇子过来,那才公平。   可泰隆帝等啊等的,没等到新的质子,反而等到对方皇帝亲自把自己儿子送回国,饶是泰隆帝自己弄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等到听完怀策来意后,泰隆帝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也只有这件事,才会让怀策亲自走这一趟。   怀策从来没有隐瞒的意思,开门见山地道:“我将三皇子归还贵国,同时,我欲迎娶乐宁公主。”   泰隆帝此前就曾答应过怀策,自是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他也万万都没有想过,乐宁出嫁的这一天会来得这样突然。   倒是被换回来的三皇子回宫后就一直黏着楼灿,他更想黏着父皇,但被赶了回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得退而求其次。   楼焕苦着脸对楼灿大声指控,“说什么拿三皇子换四公主,灿哥,怀策那小子他那就是要挟啊!”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心有余悸地喃喃道:“我都怀疑要是乐宁不肯嫁他,他怕不是还想拿我祭天吧?”   楼灿虽很想笑他别开这种玩笑,可闻言他也只是沉默。   ──因为怀策或许还真有那可能做得出来。   他转而用另种方式安慰楼焕,“你该换个法子想,幸好还有乐宁,否则你想想,照他那城府,我们怕是整个晋国都不够他玩的。”   没看怀策连自己的人都能安插进晋国皇宫来吗?   这要不是怀策对楼心婳有所偏爱,才勉为其难去爱屋及乌,他们脚下所站的这块土地,现在叫晋国还是雍国那都还不确定呢。   ……   忘忧宫。   怀策不打算把日子拖得太长,他这趟回雍国时就想一并把楼心婳娶了,倒不如说,他本就是为此而来,不让他带走楼心婳,怀策大抵也不会有离开的意思。   只是他们要成亲,还有一个问题。   滞留晋国这段时日,怀策就在忘忧宫里,继续住在偏殿。   面对这个此前是邻国质子,如今已是一国之帝的怀策,忘忧宫的宫人再次见他都颇为别扭。   可怀策还是一如往常,除了楼心婳以外,对旁的事压根不屑一顾,这些宫人们后来也就放开手脚,各做各的事。   只是他们都谨记着一点,那就是怀策在时,他们会尽量避免留在乐宁公主身侧,特别自觉得很。   楼心婳觉得自己宫里的内侍们见了怀策,那就像是老鼠怕猫那样,躲躲藏藏的,很是好笑,也不知怀策到底怎么他们了,楼心婳却也没让怀策收敛些。   对于这番现象,怀策其实还挺满意。   终于有识相的宫人,懂得看眼色,不会打扰他和婳婳单独相处。   怀策这几日留在楼心婳身边,那股压抑的狰狞残暴才渐渐化去,一点一点恢复成以前那个温润待人的怀策。   ──虽说仍是一惊一乍的,但凡楼心婳提了什么类似于要离开他的话题,怀策就会顷刻变了脸色,比如现在。   楼心婳忽然问了怀策一句:“阿策,你真的确定要娶我吗?”   自从两人说开以后,彼此又恢复了往日的称呼。   正在给楼心婳喂果子的怀策银叉刺进盘中果肉,力道一时没控制好,“喀”的一声,叉子穿透果肉,与盘底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他面上笑意散得一干二净,低低对楼心婳问了句:“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楼心婳挑眉。   哟,又叫她“公主”了。   怀策现在的模样,跟十年前她救起他时的那阶段,比较相像。   不再像是戴上假面具迎合她,而是会开始以自己真正的性子去面对楼心婳。   那才是楼心婳真正想要的怀策。   所以对怀策这一言不和就变脸,楼心婳不怕,反而还露出有些开心的表情。   不过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题有些严肃,楼心婳自己又抿去了这份欣喜的笑意。   她握住怀策双手,先把他情绪安抚下来才好进行对话。   楼心婳对他说:“阿策你也知道,我之前中毒过很长一段时间,虽说毒性已解,但身子因为长年被侵蚀,不可能半点影响都没有。”   听楼心婳说起这个,怀策面上的不满和微怒转成了担忧,他反握住楼心婳的手,敏锐地察觉出什么。   他问:“太医说什么了?”   楼心婳牵着他的手,很自然地说:“太医说,我往后兴许子嗣艰难,所以阿策,你是雍国的皇帝,需要储君稳固江山,但是我,不一定能给你想要的。”   她或许……根本没法诞下一个孩儿。   怀策却摇了摇头,“错了婳婳。”   楼心婳静静听他说,怀策抬眼看着她,眼神坚定,且从未动摇过。   “我想要的,从来就只有婳婳你一人而已。”   雍国的江山什么的,只是因为他的仇人想要,那他就等着他们即将唾手可得之际,轻轻松松抢过。   他们那绝望的面容和几欲发疯的姿态,才是怀策真正想看的。   否则,只有单纯的关押或贬为庶人这浅薄的惩罚,哪里足够?   怀策说:“我们可以不要孩子,储君就挑个来过继,若真在雍国找不到合适的人,那不是还有晋国吗?二皇子大抵是会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也罢,但婳婳,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是一对双胞胎兄妹,这会儿不过八岁,那位四皇子打小好好培养,应也是个不错的苗子才是。”   楼心婳听得好笑,“你还把主意打到晋国来了?这话你可别让三哥听见了,他要哭的!”   与楼灿一起下棋被杀得落花流水的楼焕,狠狠打了个喷嚏。   双方都已达成共识,启程回雍国那日,怀策换上了大红婚服。   日子虽赶了点,但前有乐宁公主说要选驸马在前,那会儿礼部就忙着在给楼心婳做嫁衣,倒也算来得及。   只怀策骑在马背上,回头看了眼装饰得喜庆的马车,最后却是策马朝新娘子行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只见怀策竟还跳下马,掀帘进了马车,更是让礼部官员们面面相觑。   “这……怎么办?”   “不知道啊……”   楼心婳听见有人进到自己马车里,对着光线一亮的地方看去。   她头上盖头还未扯下,本打算出城后再拿下的,毕竟这一段路得到雍国,一路上都盖着也太难受。   来人没说话,只捏住她盖头一角,向上掀起。   怀策面无表情的脸,在看见车里新娘真是楼心婳后,才像是松了口气般,露出笑脸。   楼心婳又是好笑又是心酸,知道怀策这是被自己吓怕了,怀策还对她温声说:“我只是看看你。”   眼神终于后知后觉染上喜悦的色彩。   ──他是真的能把楼心婳娶回雍国。   楼心婳把盖头扯得更开些,左右都让他看看,“那你可得看个够,若看不够,你进来与我同乘马车,或我出去同你共乘一骑,都是可以的。”   怀策听她这番说词俨然很是受用,面上笑意都加深许多。   “待出了晋国京城后,我就带你出来骑马。”   楼心婳点了点头,直接往怀策面上亲了一口,用以表达自己的欣喜。   怀策忍住想回亲她的念头,替她将盖头盖好,重重握了下她的手,便出了马车。   于是外头的人就看见年轻的雍帝钻新娘子马车后,本是凝重的面色转为淡淡笑脸,终于有像个新郎官的神色。   当然,所有人在看见怀策颊上还沾染了疑似口脂的东西后,皆是垂头当没看到,心头却大为震撼。   怀策毫不在意,伸手抹去,瞧见自己指上沾染的红,他甚至还轻笑了下。   他也不是第一次从楼心婳唇上沾染口脂了。   楼灿和楼焕见了这一幕,两个眼眶都红了的兄长忽地一梗,楼焕对楼灿说了一句:“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我今天可算见识到了。”   进个马车怀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楼焕也不知该感叹怀策这人怎么这样,还是该赞叹他四皇妹驭夫有术。   楼灿轻咳一声,却没否认。   他说:“这样挺好。”   婳婳从来就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怀策既把她放在心上,视她若珍宝,又做了那样的承诺,那么婳婳就不会过得太差。   能与自己心仪之人长相厮守,在联姻的一众公主中,楼心婳可以说是最幸福的了。   楼心婳在喧闹的乐声中静静坐着。   她想起父皇、兄长们的样貌。   此一去,还不知何时能有机会再回晋国,楼心婳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事到临头她也只能苦笑一声。   她还是未能免俗地……会觉得不舍啊。   从晋国到雍国这段路,楼心婳这趟算是走了第三趟。   第一次她尚在病中,第二次服药整路状况也不好,这一次却是她难得可以好好看遍这大好河山之时。   ……   雍国。   太上皇监国,新帝前去迎娶晋国公主的消息传回国内。   城门上的人远远看到一列队伍,他们身上俱是穿着喜庆的颜色,让人远远一瞧便知他们身份。   赶了几天路,楼心婳下马车时脚都有点软。   怀策扶了她一把,让她得以靠在自己怀中站稳。   “婳婳,还好吗?”   楼心婳点头。   怀策还是不放心,他说:“若撑不住,我能直接抱你进宫。”   楼心婳走到一半,想象了下那个场景,沉默。   她坚决拒了,“我自己可以的!”   怀策也就由着她,只是牵着她的手一直未放,眼角余光也一直在注意楼心婳动向。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怀策原意是打算让楼心婳到了雍国后多休息几天再行仪式,可楼心婳掂量了下自己体力,觉得可行,还是决定当日就完成一切。   怀策不解,楼心婳却摸着他的脸,笑着同他说:“早日成亲,你心里也踏实不是?”   这话确实说中怀策真心所愿,所以他仅能保持沉默,没法反驳。   楼心婳撑着完成所有仪式,人家指哪儿她拜那儿,到最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迈进的寝宫。   怀策挑开楼心婳盖头时,瞧见她已半眯起眼睛,一副随时都快睡着的模样。   他笑着伸手撑住楼心婳的脸,楼心婳也因这一下醒过神来。   怀策去揉她脸蛋,身子恢复康健后的楼心婳体温已经不再时刻那样低,是与一般人同样的温热。   他对她说:“累了就先睡,想洗浴的话也成,只是得有人在旁看着,不然我担心你在池子里泡着泡着,睡了过去。”   楼心婳嘟嘴,囔了句:“我才不会那样呢!我要洗浴……”   怀策替她取下发冠,递了个酒杯给她。   “喝完这杯就能去。”   怀策进来前已是先把其余人赶走,房里只余他和楼心婳两人。   什么繁复的仪式,那都没有楼心婳累了来得重要。   楼心婳的手与怀策勾在一起,两人凑近喝酒时几乎是额抵着额。   本以为要忍受辛辣入喉的楼心婳却在啜饮时眉毛一挑,望进怀策带笑的眼里。   这酒不呛,而是香甜的果酒,恰好是楼心婳能接受又喜欢的那种。   瞧怀策露出笑容,楼心婳不用想也都能猜到,这是怀策的手笔。   交杯酒喝完,怀策朝楼心婳伸出手,掌心朝上。   “我带你去浴池。”   楼心婳迟疑了下,慢慢将手放上,面颊也略有些红。   她忽地变得扭捏,让怀策惊疑了下。   随即想到,公主出嫁前,应是有女官教了些什么的。   起码如今的楼心婳,应当是不会再有,只要一起躺着睡了一觉,隔日就需要喝避子汤的想法。   但让怀策高兴的是,楼心婳即便知道这点,还是选择牵起他的手。   浴池热气氤氲,他俩的头发都已放下散开,披在身后。   一件又一件的喜袍落地,怀策抱着楼心婳迈入池中。   楼心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垂着头闷不吭声。   怀策只好催她,“婳婳?不会真睡过去了吧?”   声音很轻,带着打趣的语气凑在楼心婳耳边说,楼心婳被怀策的气息弄得微痒,瑟缩了下,轻拍他一下,“我没睡!”   话声却是软绵绵的。   楼心婳在察觉自己拍那一下竟是拍在怀策心口后,默默把手收回。   她手上沾了池水,打他时就溅在怀策身上,楼心婳看着怀策肌理匀称的身材,别开眼后,又忍不住偷偷瞥了过来。   楼心婳侧坐在怀策腿上,双手怕滑下还勾住他脖颈。   晃荡的水波打在两人身上,怀策一垂首,稍不经意就能瞧见楼心婳平时掩在衣裙下的姣好身材。   他别开眼,两人都陷入沉默当中,只余水声滴落时的回响。   记不清是谁先开始靠近对方,楼心婳这阵子已经很是习惯怀策更深入的亲吻方式,也能开始回应他。   怀策将湿漉漉的手五指张开,从楼心婳散开的乌发中探入,将她能更近地按向自己。   哗啦水声响起,怀策将楼心婳抱离水池时,楼心婳还懵了一下。   怀策取过干净的巾帕将楼心婳整个包起,再取来另一条给她擦湿透了的长发。   他哑着声说:“在浴池里,会染上风寒的。”   楼心婳失笑。   她任由怀策替自己擦拭身上的水珠,同时瞄到一旁还有备好的巾帕,楼心婳也扯来一条,就盖在怀策发上。   “你只顾我,都不顾你自己呀?”   怀策眼角微有些红,他看着楼心婳的眼神像要把她整个人吞噬,久久才得以回答她,“这不还有婳婳在顾吗?”   声音哑得很。   楼心婳看出他异状,绞干怀策头发后,又取来新的替怀策擦身上水滴。   怀策的身形很好,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楼心婳的手隔着帕子,每碰怀策一下,怀策身上就越发紧绷。   怀策按住楼心婳的腕子,说:“这样就好。”   带着湿气的头发有几缕较短的垂落在怀策额上,楼心婳靠了过去,伸手将那缕搭在他额上的碎发往后轻拨,同时在他耳边说:“那我们回房吧。”   随着她的动作加上那句话,就似邀请,怀策整个将她抱起,垂首又含住楼心婳的唇。   一边吻她,脚下还不忘往他们寝宫移动。   浴池和寝宫是打通的,宫人早已屏退,这一夜就只有他们二人。   翌日。   楼心婳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她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脸颊挪了挪一个舒适的位置,又继续揽着这个暖和的东西想继续睡。   可这触感不像被褥啊?   她睁眼,抬眸望去,就发现自己又将怀策当成被褥,抱了整夜入睡。   楼心婳默默收回横跨着怀策的胫,途中磕碰到什么,两个人都是一顿。   她现在已经清楚明白,为何之前怀策当她面首同她一起睡时,要把她紧紧用锦被捆着,不让她动弹的原因。   可怀策只是把她揽了回去,抱紧。   他说:“累了就再多睡会儿。”   楼心婳从他臂弯中钻出问他,“你不用上朝吗?”   怀策淡笑着说:“我父皇监国的瘾还没过完,说我刚回来,不用这般急于朝政也不打紧。”   楼心婳才明白为何他一个当帝王的,能在晋国住上好几日的原因。   想到晋国,楼心婳就幽幽叹了一口气。   “结果糖醋鱼和馄饨汤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吃到。”   他们第一趟离开晋国前,怀策说回来要带她吃的。   结果回来的是楼心婳和楼灿,到后来楼心婳就嫁到雍国了,怀策更是没法再带她去。   怀策顺着她长发,却说:“这有何难?”   楼心婳眨了眨眼,将脸枕在他心口上,抬眸看他,“不难吗?”   眼里隐隐闪着期待的光。   怀策见她这样,感受着她面上的温度,缓了会儿,才能顺畅回答她。   “你若想回晋国,我能陪你回去,横竖我父皇眷恋权力,能有这机会,他怕是巴不得同意。”   楼心婳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的啊?”   怀策笑笑同她说:“只要你想,那我就会尽我所能。”   她在晋国本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公主,要什么有什么,怀策自然也希望她能达成她所有心愿。   只要楼心婳开心喜乐,对他来说,那就足够。   哦,前提是得待在他身边,那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