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家的小娘子》 作者:一阵惊雷   文案:   周梨花成亲当日相公死了   公婆将她高价卖给个铁匠。   初见新夫高大彪悍,一看就不是好人,周梨花打了个哆嗦,默默在心底流泪   赵归因名声不好娶不上媳妇   后来花了二十两娶了个小寡妇   本来以为是娶个媳妇生个娃娃,凑活凑合过日子   直到赵归见到了他的小娘子……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甜文   主角:周梨花,赵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寡妇VS铁匠   立意:无惧低谷,勇往直前 第1章 说媒   临近晌午,孙媒婆脚步匆匆在街市上走着,这个时辰早市已罢,一路上只见到零星几个人在收拾摊子。   孙媒婆家住在城东偏街,而她现在要去的是城西的打铁铺子。   整个镇上就那么一家打铁铺子,铺子里只有一名铁匠,也是老板。   孙媒婆找的就是打铁铺子的老板,她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说媒的。   她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人,不仅人缘广,而且眼光极准,一看就晓得谁跟谁适合凑到一块过日子,人称红线娘娘!   不过她最近却遇到个棘手的难题,便是打铁铺子的老板——赵归。   这赵归孤家寡人,少有财产,人长得也高大强壮,按理说这等条件应当是极好说媒的,可惜……   孙媒婆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摇头叹息,都说了多少个了呦!   要不是赵归已经提前给了她双份的媒钱,她又实在有些舍不得把到手的钱又送回去,这媒她是指定早就推拒了。   走到打铁铺子前,见没人,孙媒婆转身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赵归家便住在巷子里第七户,孙媒婆很快走到一家院门前,这院门瞧着倒是怪敞亮的。   孙媒婆犹豫了稍许,一咬牙敲了敲大门。   她心里暗自嘀咕,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若是再不成,便把媒钱退了算了,这钱挣得当真是太难!   没过一会儿大门开了,胖颠颠矮墩墩的孙媒婆努力仰着头看门内的人。   赵归是真的高,又因常年打铁,练得一身壮硕的腱子肉,肤色黑黝黝的。   虽已入秋,但打铁匠不怕冷,光着膀子,将肩上那块丑陋的烫伤露了出来。   再看那张脸,面色阴沉,不苟言笑。   当真……骇人了些。   别说人家娇滴滴的大闺女,就连孙媒婆站在这人面前,都有些不敢大声说话了。   孙媒婆定了定神,只听赵归说:“进来吧。”   赵归家院子倒是敞亮,只是瞧着算不上多整洁干净。   想来一个大男人,难免过得粗糙些。   她于是一边进门一边说着:“我这边有个人,也不知道你答不答应,若是愿意我便帮你说和说和。”   说到这里,孙媒婆迟疑了稍许,又接着说道:“那女子是个苦命的,刚嫁人丈夫就死了,想来还是清白身子,如今在婆家待了半年,她那公婆一直想将她打发了。”   说起来这两人自然是有些不匹配,但谁让一般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都瞧不上赵归呢。   孙媒婆之所以跑这一趟,虽说是为了钱,但多少也有些是因为同情那小娘子。   小娘子是她娘家村子里的新妇,据说丈夫在成婚第二天就死了,还是痨病死的。   丈夫死了,她在婆家无依无靠,日子自然是不好过。   背后说起小娘子,谁不感叹一句这人也忒悲催了?   若是赵归愿意到是好,若是看不上,她便当场把媒钱还了,往后再不接他的生意。   当然为了不得罪这煞神,孙媒婆也是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女方的情况尽数说出。   这女子公婆不做人,不仅迫不及待要将儿媳妇嫁出去,要的彩礼还比人家未出阁的闺女高了一倍。   更是扬言,不在乎男方条件如何,只要出得起钱就行。   这不是要将小娘子卖了么!   赵归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之后竟是转身就走,也没给孙媒婆留个话。   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孙媒婆想了想,觉得这人大抵是生气了,毕竟人家也是正正经经的未婚清白身,说个寡妇心里不高兴也是应当。   于是踌躇片刻,孙媒婆便要离开。   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叫住。   赵归走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破布包递给孙媒婆。   “礼钱。”   只简单说了两个字,他便就站在那儿,沉沉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孙媒婆。   孙媒婆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好嘞,我这就去给你联系去,若是有了准信再通知你!”   第二日孙媒婆便回了娘家,拿着沉甸甸的小布包去了村头孙成财家。   孙成财家在村子里算不上多富裕,但也不是最穷的,否则哪来的十两银子给小儿子娶媳妇?   要知道正常人家娶媳妇,六两六顶天了。   不过孙成财家的小儿子有痨病,不多出些钱,又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   但这家人自个儿花钱娶了媳妇,儿子一死却又后悔起来,退自然是退不回去,就想着将人卖了。   前几天孙媒婆回娘家,孙何氏便找到她,让帮忙给小儿媳寻个人家嫁人。   说是不忍看小儿媳年纪轻轻守寡,说得倒是好听,结果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   这么个价钱,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怕不是要给只剩口气吊着的地主老财当妾?   再听孙何氏言语之间,竟有意将小寡妇卖到那种脏地方去。   孙媒婆很是瞧不上这家人,但推门进去时她仍旧端着一张热情四溢的笑脸。   孙成财家的院子没有赵归的院子大,但规制的更加整洁些。   院子边角,一身形单薄的女子正挽起袖子举着斧头艰难的劈柴。   那柔弱的身子骨举起沉甸甸的斧子显得格外吃力。   而屋子里却传来阵阵饭香。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一家人都在吃饭,只有这个小媳妇还在干活。   孙媒婆朝院角走去,小妇人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斧头就要招呼她屋里坐。   她摆摆手,连说不用。   目光细细打量着这女子。   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脸嫩的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就那样看着孙媒婆。   几乎要把她的心给看化了。   这样的人儿娇娇柔柔的,长得又十分好看。   这幅柔弱温柔的模样,配上那个阎王似的小子不是将将好?   只看他对着这么个人儿,还能不能冷下脸来。   孙媒婆扫了眼堂屋,然后笑眯眯的凑近小妇人,小声说道:“我给你说个人家可好?”   小妇人听完,却是脸色一白。   孙媒婆眼神微动,顿时明白她怕是误会了,忙解释:“你放心,是正经人家,就是年龄大了些,家境也算殷实,不赌不嫖,是个规规矩矩的。”   小妇人松了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公婆定不会同意。”   孙媒婆安抚道:“别担心,我去与他们说去。”   说着她便进了堂屋。   小妇人揉揉手腕,捡起斧子继续劈柴。   周梨花对这件事全然没报希望。   半年前就偷听到公婆商量,要将她卖给有钱人当小妾,结果因着她那只见过一面的丈夫是痨病鬼,人家都对她避之不及。   前段时间,兄嫂家的小孩说漏嘴,说爷奶要将她卖到脏地方去,她吓得几天睡不好觉,一直担惊受怕着。   若是他们真要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她便一头撞死,也绝不答应的。   至于再嫁人,她也没报什么希望,因为少了二十两银子,公婆恐怕是不愿放她走的,而正经人家,谁愿意花二十两银子娶个寡妇回家?   等洗完了全家人的衣裳,周梨花擦了擦汗,朝厨房走去。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小半碗剩米饭,旁边放着半小碟咸菜。   饭是凉的,她也不敢浪费柴火热饭,就着咸菜将剩饭吃了。   不过咸菜也没敢吃完,吃完了又得挨骂。   吃完了午饭,要洗一家人的碗碟。   自从嫁到孙家,她每日天没亮起床,包揽这个家里所有活计,有时候若是大嫂不愿带孩子,她就得兼顾着看孩子。   她像是这个家里的小丫鬟。   但是她可比小丫鬟贵多了,买个丫鬟才五两银子,买她却要十两,几近掏空了公婆和兄嫂的全部家底。   更别说她当初半点嫁妆都没带来,便成了每个人的仇人,活该被当丫鬟。   这是婆婆骂她时说的话。   她虽过得憋屈,但又不能如何?   若是赌气回了娘家,恐怕也会被赶出来,再说娘家也未必就比这个家好哪里去。   周梨花动作利索的打水洗碗。   这时,大嫂笑着从房间里出来,快步朝周梨花走过来。   下一刻周梨花手腕被抓住,大嫂一边拽着她一边说:“快点跟我来,孙媒人帮你说了门好亲,快跟我去谢谢人家去!”   周梨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拉去了堂屋。   她人瘦弱,力气也小,轻易就被大嫂拖着走。   一只脚刚踏进堂屋,婆婆就迎了上来,欢欢喜喜地说道:“梨花,你快去收拾东西,今日便跟你六姑走,去城里过好日子去!”   一旁身形圆胖的孙媒婆眉头一皱,忍不住上前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况且直接过去也不规矩,便让她再在你家待……”   “待什么待!”孙何氏打断了孙媒婆的话,然后又不容拒绝地说道,“今日就走吧,可别耽误了她。”   周梨花咬着唇,有些忐忑地走到孙媒婆面前问:“可是您方才跟我说的那人?”   孙媒婆点头:“自然。”   周梨花闻言低头,轻生说了句自己去收拾行李,便转身去了侧屋。   这间屋子是原本孙家小儿子住的,直到现在房间中间还供奉着他的排位,孙家小儿子刚死的那段日子,棺材就摆在这间屋里,床与棺材就隔了堪堪两步远。   前两日她吓得不敢闭眼,第三夜就趁着这家人都睡了,偷偷躲到柴房将就了几夜。   周梨花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不过只有两件衣服值钱些,用一个小破布包将衣服包起来,便算收拾好了。   随后便坐在床上,默默流了两滴眼泪。   听到外面有人来,连忙将眼泪擦干净。   她是怕的。   方才她看到堂屋桌上放着一个布包,有碎银子露了出来。   那么鼓囊囊的布包,银子自然不少。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好人家哪有人愿意花那么多钱娶个寡妇回家?   当初她娘也是含泪告诉她,给她选的郎君,只是身子弱了些。   可实际却是个痨病鬼,刚成亲就死了。   如今这个,若真如孙媒婆说的那般好,又怎能瞧得上她?   但媒人的嘴最是巧舌如簧,周梨花深知,自己笨嘴笨舌,从孙媒婆嘴里也探听不到什么。   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2章 新家   周梨花一直跟着孙媒婆进了城,这一路上内心如何忐忑暂且不提,等到进了城,孙媒婆却将她拉到角落,偷偷给她塞了二两银子。   周梨花连忙推据,被吓得半死,生怕孙媒婆给她钱,是真的想把她卖了!   孙媒婆却强硬地把钱塞到她怀里,说道:“你婶子我见你可怜,跟你公婆拉扯半天,要了二两银子给你做嫁妆,也算是让你在未来郎君面前有些脸面。”   周梨花闻言,心头却并未轻松多少。   忐忑的她跟在孙媒婆身后,一路沿着街向前走。   路上听孙媒婆又说:“你未来郎君便是在这城西街做铁器生意的,是个铁匠,家里条件当是不错,不过脾气却是不大好,听婶子一句,往后定要多顺从着些,若是生了矛盾,要学会服软,或是掉两滴眼泪珠子,男人最是吃这招。”   周梨花低着头,手里紧紧握着那二两银子,心中彷徨不定。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太阳公公眼瞧着就要开始落下了,整条街笼罩在晚霞中。   像是万物都被笼罩了晕黄的颜料。   没过多久,孙媒婆停在一个露天铺子前。   周梨花跟在孙媒婆身后,也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这个铺子。   铺子有些简陋,场地倒是不算小,但是刚刚靠近就能感受到比别处热些。   大火炉里还有三两点火光闪着,老板应当是刚刚灭了火离开。   很显然,这就是孙媒婆所说的打铁铺子。   周梨花来不及多看两眼,就跟着孙媒婆拐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孙媒婆边带路边说:“你瞧那铺子不错否?”   话音一顿,还未等周梨花回应,她又伸手一指,说,“喏,咱到了。”   说着,孙媒婆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   周梨花双手紧张拽着袖口。   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内。   周梨花目光将将落在对方古铜色的上半身,便像只受惊的小鸟连忙低下脑袋。   但那一眼她还是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竟然光着膀子,现在刚刚入秋,天还有些凉,但这人身上却在流汗。   汗水从那鼓鼓的腱子肉上往下滑落,有风吹来,将汗味随风吹来。   这人跟她前面的郎君全然不同……不对,应当说周梨花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般高大强壮的男子。   说不被吓到那是假的。   但是到底关乎自己未来郎君,她终究压下惊吓,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   男子目光沉沉,正盯着周梨花看。   周梨花一抬头,两人视线便交汇,她呆了一瞬,然后猛的低头,下意识往孙媒婆身后躲了躲。   孙媒婆注意到她的小举动,硬是把她拉出来,往大门里推,可这男子正拦在门前。   尽管她使了吃奶的劲抗拒,但还是被力气更大的孙媒婆推了出去,她险些撞到他身上。   孙媒婆笑着说道:“瞧瞧,我这可把你的小媳妇送来了,往后便好好过日子,祝你们来年抱上个大胖小子。”   拦在门边的人让开了道,周梨花被推-进门时脸色通红。   然后孙媒婆就离开了。   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两人。   周梨花屏住呼吸,低着头不敢看人,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将嘴唇咬破也不觉得疼。   目光四转,见院子里乱作一团,她忙说:“……我、我来清扫院子吧。”   没有回应,周梨花便当对方同意了,于是把小包袱放到一边,拿起扫把开始扫地。   赵归皱眉看着女子的背影,不难看出她似乎很怕。   这很正常,许多人都怕他。   可赵归没想到人今日就来了,没有嫁娶之仪,甚至先前连招呼都没打过,人忽然就这么来了。   也太过简单了些。   简单的都显得有些荒唐。   赵归有些不满的皱眉,沉沉的目光盯着女子娇小的身影忙碌,直盯了许久。   周梨花自然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但是胆小地不敢看回去,这男人瞧着这般凶神恶煞的,她连跟对方说句话都不敢呢。   先前发现自己没被孙媒婆卖掉的喜悦早已冷却。   就算没被卖到脏地方,落到这人手里,怕是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简直就是掉进狼窝。   周梨花在心里为苦命的自己擦了把心酸泪,然后控制着自己干活的双手不要发抖。   同时心底也有了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她本来就不曾奢望过真能嫁个好夫君,如今见着情况,心里反倒安定了些。   至少不是被买到脏地方。   索性片刻后,身后的人终于动了,径直走向了左侧的屋子。   周梨花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一只手拧断了锁头,原本锁上的铁锁的锁头足足有她半根手指的粗细!   虽说那锁生了锈,但那到底是铁疙瘩。   他为何不用钥匙开门,非得这么……徒手拧开?   难道他的手不疼吗?   周梨花惊惧地僵着身子,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的手上。   那是一双粗糙的满是厚茧的古铜色大手,手背上青筋突出,手里握着的那块铁锁都显得娇小可怜得很。   这双手一看就充满力量。   在乡下,这人绝对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周梨花拍了拍砰砰跳的心口,咬咬牙,继续埋头干活,动作比之前更麻利了些,想要快点把院子收拾出来。   孙媒婆说,只要她勤快些,温顺些,男人自认会对她好。   她倒不指望赵归对她好,别打她就行了……虽然目前看来,似乎有点难。   收拾院子不是什么难事,况且这个院子里本身也没多少东西。   院子南面靠着右侧厨房的墙壁堆着一堆干柴,干柴上面搭了一个简陋的顶,是用来预防雨雪的。   周梨花目测了下,觉得那么一大堆干柴,大概够用到冬季之前的。   而干柴前边的院墙角落,是一小块早已经荒了多久的菜地,上面的草都有半人高了。   这块菜地秃了小块,那块土地外翻,像是有人除草除了一半的样子。   这块地隔着大门的对边,是一口水井,水井前方靠着左侧屋的位置,便是晾衣绳。   晾衣绳上晾着两件皱巴巴的衣服。   周梨花把院子扫干净之后,看了眼左侧屋子,那人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   犹豫了一瞬,她走到晾衣绳边,把那两件衣服给抻平整。   做完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手,边上的屋子‘吱呀‘一声,赵归走了出来。   周梨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行李问他:“我……我……”   她的行李是不是该放进屋子。   这是她想说的,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话。   赵归扫了她一眼,伸手往一旁的屋子一指:“你今日睡这屋。”   周梨花松了口气,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绕过男人飞速奔进屋。   这间屋子不算小,比起周梨花之前的屋子大得多。且挺干净整洁的,里屋放着一张木床和两个柜子。   木床有些旧了,不过上面的床褥收拾的整整齐齐,摸上去软乎乎的,应当是用棉花弹的新被子。   还挂着新蚊帐。   夏季将将过去,到了晚上仍旧有些蚊虫,有了蚊帐就不怕蚊子了。   先前在孙家时,别说周梨花用不上蚊帐了,就连公婆也是用不上的。   城里人过的可真奢侈。   不过看起来这家的确和孙媒婆说的一样,家境不错。   但这样的猜想却并不能让周梨花感到高兴,她又开始陷入深深的忧愁。   这般好的情况,为何这人都二十三岁了还没说到媳妇?   周梨花不自觉回忆起男人的相貌,长得还算周正,就是太凶了些。   瞧着就不太像好人。   但光凭面相也不大可能拖到二十五岁还未成亲吧。   老人曾说过,相由心生……若当真如此,她岂不是等同掉进了狼窝吗?   周梨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心底到底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不该有的期盼。   不过很快周梨花就不再多想了,想得再多又有何用?   将行李放进柜子后,她起身出了里屋,瞧见外间的窗户,是用新的浆布糊的,就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又将窗户推开。   窗户正对着厨房。   窗子刚打开,周梨花便看见男人抱着捆柴火进了厨房。   不知不觉天都已经快黑了,她竟全然没意识到依然到了做晚饭的时辰。   之前不管在婆家还是娘家,她都是没资格吃完饭的,爹娘总嫌她是个‘吃闲饭的丫头片子‘,婆家更是把她当下人对待。   但是就算晚饭没她的份,做还是得她来做。   如今到了新家,她虽然还不大熟悉,但该做的活她是肯定不会犯懒的。   她赶忙来到厨房,有些畏畏缩缩地对刚刚放下干柴的男人道:“我、我来做饭吧?”   赵归山一样壮硕的背脊微顿,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站在自己身后两步远的女子,然后应了声:“好。”   说着,他便将手里的柴丢下,转身走了出去。   周梨花神情踌躇地在他身后跟了两步,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和这人拢共才说了不到三句话,对他仍旧陌生的紧。   况且对方是个男子,作为女子,她自小见到成年男子都是躲着走的,更别提交谈。   就在这时,对方却骤然转身,沉声询问:“跟着我做什么?”   他突然的转身,吓得周梨花宛若受惊的兔子,差点原地跳起来,她怂怂地低着头小声道:“你、你晚上吃什么?”   赵归道:“随意。”   说着他便朝大门走去。   赵归人高腿也长,几步走到院门前,一只脚将将踏出去,却听女子那如柳絮般又轻又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归……你、你要出门么?天色已晚,你……”   说着说着,对上赵归那可怕的目光,周梨花心口一跳,不敢再说下去。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天都快黑了,他出去做什么?   周梨花曾听村里的媳妇们聊天时谈论,说城里的男人到了晚上就会去那烟花柳巷里取乐。   从赵归出去后,周梨花就忍不住频频看向屋外,做饭也做的心不在焉。   好在她厨艺娴熟,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掌握火候,不至于糊锅。   在厨房翻找半天,她找到半缸米,还有一些咸菜,以及一些烂掉的菜叶子。   将菜叶子丢掉,又把缸子里的咸菜挖一些出来。   怕赵归吃不饱,她没煮稀饭,而是煮了一碗干饭。   米饭是将将好一碗的量,剩下的锅巴给赵归备着,若是米饭不够就吃些锅巴,够了就留到明日给她自己煮粥吃。   她只做了一人量的晚饭,没有将自己考虑在内。   毕竟她从小便是如此,习惯了便也不觉得饿。况且她本就是妇人,不干重活,多吃一顿饭着实浪费。   虽然新家看上去确实条件不错,但能省些总归还是省些的好。   最重要的是,周梨花是赵归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她总归是底气不足的。   天色全然暗下去时,赵归才总算回了。   不过他身上却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周梨花问:“你出去……买、买东西呀?”   虽然买这么多东西,多少有些败家了,但只要他不去喝花酒,周梨花还是高兴的。   赵归是个话不多的,只简单应了声,然后问:“晚饭做好了?”   周梨花忙点头,然后殷勤地去厨房将饭菜盛好端出来,她早已在院子中间摆好了饭桌和凳子。   饭菜上桌,赵归扫了眼,随口问:“你已经吃过了?”   周梨花连忙摆手:“我不吃。”   赵归正要坐下的动作一顿,随后紧皱眉头,起身道:“你吃” 第3章 婚书   周梨花摇头道:“我不饿……”   但是男人却已经起身,扛着地上那几包东西,进了正屋。   几个包都用麻布裹着,周梨花没见到里面是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男人进了屋,想起方才他不容拒绝的话,忍不住咬了咬唇。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是什么意思,她鼻头忍不住酸了酸。   看向桌子上的晚饭。   她是真的不饿的。   赵归这样,叫担心受怕一天的她,莫名有些想哭。   从小到大,连她娘也不曾让她吃过晚饭。   幼时忍不住馋,直勾勾的趴在一旁盯着家里的饭桌,然后就会被她娘抱走,训斥一顿。   不只是她,她生活过的两个村子,不管年长年幼,女子都是不吃晚饭的。   晚饭是给在地里干活的男人吃的。   周梨花不知道是不是城里人与乡下规矩不一样,但她心中是动容的。   考虑到可能城里规矩就是这样,她虽然不饿,却觉得总得入乡随俗,毕竟往后便要在这里生活。   最重要的是,那人那么凶,她也不敢不听话。   于是周梨花又钻进厨房,将锅巴用水煮烂,直至煮成一碗稀粥为止。   她将粥端出去,摆在桌子上。   走进正屋。   天色昏沉,也看不见屋里有什么。   她轻声唤道:“我又做了碗饭,我们一起吃吧?”   ‘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   赵归从暗处走了出来。   周梨花忍不住向他身后看了看,但视线被高大的身影挡住,加上屋里本就昏暗,所以没能看清屋内情形。   见他两只手有些脏,周梨花连忙打了盆水给他洗手。   赵归顿了顿,眉头下意识皱起。   他本就长的凶,一皱眉更是凶神恶煞。   吓得周梨花脸色一白,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给他拜个早年。   似乎察觉到自己吓到人了,赵归眉头皱的更深,借着盆里的水随意搓了搓手,然后绕过女子走向桌子。   走到桌前,他扭过头,一双眼直直看向女子,粗声粗气的说:“吃饭。”   周梨花连忙放下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偷偷抬眸打量着男子的神色,生怕在他脸上看到半分不悦。   索性这次赵归没皱眉,只是低着头,动作迅速地端起碗,将那小碗粥一饮而尽。   周梨花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吐完,却又忽然停住。   赵归吃的粥,却将米饭留下了。   这是要她吃的意思?   且不说她吃不完这么大碗干饭,就算吃的完也不敢吃的!   本就寄人篱下,哪还敢不识好歹让对方吃粥,自己吃米饭的?   周梨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面前的碗推过去:“我、我不饿……”   话未说完,就被赵归看过来的眼神吓得不敢说下去了。   赵归凶巴巴地说:“叫你吃就吃。”   周梨花脸色一白,不敢反抗,拘谨的端起碗,也不敢夹菜,默默往自己嘴里塞米饭。   最后吃太多撑得肚子疼。   长这么大头一次吃撑了,甚至打起嗝来。   直羞耻地她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随后赵归又进了正屋,不一会儿屋里亮起了烛光。   周梨花站在院子里,盯着那亮起烛光的屋子看了会。   她以前的婆家和娘家一年到头也不舍得点回油灯。   随后周梨花进厨房,舀了些灶台上温着的热水到脸盆里,然后扣了扣正屋的房门。   踌躇了许久,才忍着羞意磕磕绊绊地喊到:“……郎、郎君,该洗漱歇息了。”   话音刚落,屋内再次传来‘砰‘的一声异响。   也不知道赵归究竟在做什么。   正要询问一番,房门豁然打开。   屋里点着烛火,倒是周梨花看见了屋内的情况。   这竟是间卧房,这间卧房瞧着比左边屋子的那间更大些。   地上放着一把锤子和几块木板,旁边还有个缺了两条腿的桌子。   原来他是在做家具,周梨花没想到赵归竟然还有这样的手艺。   但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这间屋子的床上也置了被褥。   且这间屋子怎么看都比侧屋那间更想主卧。   这时只听赵归道:“你只管自己洗完去侧屋睡去,无需管我。”   周梨花咬着下唇,忍不住有了不好的猜测,顿时鼻头一酸。   虽则敲门时她是很紧张害怕的,但真被赶去其他屋子,心里又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嫌弃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便越想越觉着是这样。   或许赵归没想到自个儿花了二十两银子,却娶了她这么个寡妇回来。   仔细想来,现下既无三媒六聘,又无成亲之仪,更无婚书,自己却就这住进了人家的门,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又让人家如何看待自己?   这般一想,连她都自觉自个儿实在轻贱了些。   周梨花的紧咬着唇,站在赵归的房门前双腿僵硬的不能动弹半分。   若是赵归要将自己退回去,换回自个儿的二十两银子,那她又当如何?   她双眼含泪,正纠结着如何求赵归留下自己,却听对方说:“哭什么?”   周梨花一个激灵,连忙摇头:“没,没哭。”   但赵归又不是眼瞎,站在门前瞪着女子看了会,终究妥协。   他毕竟是男子,没必要跟妇人较劲。   他脸色有些难看地推开周梨花,去厨房端了热水回来。   赵归刚走,周梨花的眼泪便如同决堤一般涌出,她也不知怎的,连嗓子也哽咽极了。   见赵归端着热水进了屋,她也跟了进去。   赵归找了块儿布巾子递过去,虽然声音特意放轻了几分,但他嗓音粗沉,听着仍旧很凶。   他不耐烦地僵着嗓子道:“莫哭了,赶紧洗洗睡去,明日须得早起去衙门办婚书。”   周梨花捏着布巾子抹眼泪的手一顿,懵了许久,问:“婚书?”   赵归默了默,一双眼沉沉的看着她:“若是后悔了就把钱退给我,我放你回去。”   周梨花心想自己哪有资格后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忙擦擦眼泪,道:“我这就去。”   说完转身跑了。   赵归看着她的背影,轻嗤一声。   他没想到昨日刚跟媒人谈好,对方今日就直接将人带上了门。   更没想到是个这般柔弱的女子。   不过赵归没资格拒绝,毕竟拒了这个他也怕是再也说不到别的媳妇了。   虽说这女子瞧着就不大行,身子骨弱,看着病怏怏的,还爱哭,但他总归要成亲,忍忍日子也一样能过。   这样想着,赵归关上了门,转身随意擦洗身体,洗完继续做新的家具。   这夜周梨花是辗转难眠的。   到了夜半,她起夜如厕时,却见赵归的屋子竟还亮着灯。   心里不由得嘀咕,这人实在不懂得过日子。   周梨花刚来的第一日,新丈夫不仅大包小包的买东西,晚上还点了大半夜油灯。   也不晓得他在屋里捣鼓什么,有什么不能白天做的,非得晚上点油灯做。   但她是不会多管的,毕竟她是赵归二十两银子买来的。   这一点她时刻记着。   她感激这个男子愿意收留她,甚至给她名分。   不过虽然她仍旧有些怕这个面相有些凶的男子,却下定决心往后定要做个勤快懂事的好娘子!   第二日天还没亮,周梨花便起床,虽然没睡好,但昨日便决定勤快些的她,自然要早早起来做早饭。   谁知刚进厨房门,就撞见从外面回来的赵归。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   周梨花忙抵了条干帕子给他:“快擦擦头发换身衣裳,莫要受了风寒。”   她没想到这人昨日睡那么晚,今日却还能这般早起。   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赵归顿了顿,接过干帕子,边擦着被露水沾湿的头发,边进了屋。   全然没有说起自己大清早从外面回来的缘故。   房门在周梨花面前关上,她只好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只有昨日见到的那缸米和一坛咸菜。   她便煮了些粘稠的浓粥,咸菜不需要炒,凉的咸菜就热粥刚刚好。   做好了这顿尚算丰厚的早饭,周梨花便从厨房窗子探出头去唤正光着膀子劈柴的男人。   天还未全亮,别人身着两层衣裳在外面都觉得挺冷,他却光着膀子,也不知是不是铁打的身子。   那笨重的斧子在他手里好似一根筷子般轻松,一斧下去木头顿时分裂。   周梨花唤了声:“该吃饭了。”   赵归豁然转头,汗水自额头滑落,流过脖颈的烫伤伤疤上。   赵归应了声,随手丢下斧子,随后走向院子对面的水井,提了桶水出来。   周梨花正疑惑他要做什么,便见男人将一整桶水举过头顶,兜头泼下。   周梨花顿时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她赶忙跑进了自己屋子。   赵归眼见着娇小的身影奔进屋子,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提水冲凉。   然而当他刚把一桶水从井里提出来,一块巾布就举到他眼前。   “快擦擦,别着了凉!”   温柔的嗓音中带着焦急。   那声音好似最温暖轻柔的春风,钻进赵归心底。   赵归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女子,却见她眼中透着娇嗔似的埋怨和担忧。   他手不自觉的松了。   木桶摔在地上的声音让他回了神,幸而虽木桶晃荡,却并未翻到,只是有几滴水荡到了外面,溅在两人的裙摆上。   赵归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指,心底有股奇怪的躁动,就是最冷的水也交不灭的那种燥。   随即他接过布巾。   这巾子并非白色,且看上去有些旧,像是从旧衣服上裁下来的。   但洗的倒是很干净,摸起来似乎比他的巾子更软些。   将巾子撑开,整片敷在满是水渍的脸上,一股好闻的阳光与皂角的味道钻进鼻尖。   心情却不怎么舒畅。   赵归一把将脸上的巾子扯下来,丢进女子怀里,冷淡地转身。   走了两步又停住,迟疑了片刻,道了声:“我换身衣裳,等下去衙门领婚书。”   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家里多了个人,总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家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周梨花连忙应声。   眼见着赵归进了屋,她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将半湿的巾子挂在晾衣绳上,又去厨房煮了碗姜汤。   等赵归出来,先将姜汤端过去:“喝点姜汤,驱寒的。”   赵归:“……”   他眉头微皱,觉得这人麻烦,但也懒得废话,接过姜汤,也不怕烫,直接一饮而尽。   随后才开始吃早饭。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赵归带着周梨花出门,二人直接去了衙门办好了婚书。   婚书不过是薄薄一张纸,上面盖着官府的大印。   便是这般简单的一张纸,从此周梨花与赵归便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   从官府出来,周梨花低头抹了抹眼泪。   她总归是有家了。   虽然两次成亲,但这却是她第一次领了婚书,乡下人成亲都是办喜酒,不会跑到衙门办婚书的。   这一次没有父母高堂,没有宾客满门,甚至没有一抬花轿。   但总算是有了归宿,不需要每日惶惶不安。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偏偏就是觉得踏实,比第一次成亲是心里要踏实的多。   虽然赵归有些凶,但好在不是随时要死的痨病鬼。   赵归道:“回去了。”   周梨花乖巧的低头跟在赵归后面往回走。 第4章 婚书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往回走。   赵归家在城西,县衙却在城东。   陵水县不算大,住在城里的人大多都相互认识,更别说走在人群中,因那高大的身材和几乎撑破衣料的腱子肉而异常显眼的赵归了。   大家都认识赵归,整条街上也没人敢惹他。   这会儿见他身后跟个女子,都忍不住犯嘀咕。   只见女子始终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动作畏畏缩缩,跟在赵归后面,直像个小尾巴。   要说起赵归,他无亲无故,老大年纪也娶不上老婆,说穷倒也不穷,这整条街就他那一个打铁铺子,能穷到哪去?   且也没人见他吃喝嫖赌啥的,这等条件按理说应当不至于娶不到媳妇。   然而一来赵归从不跟街坊邻里亲近,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二来他家父亲和阿爷臭名昭著,自然累及了他,这才导致二十好几还打着光棍。   当然这城里打光棍的不止他一个,但赵归这样的光棍却是情况特殊,让人忍不住多留意些。   这时有人跟一旁的人咬耳朵:   “听说赵归前段时间找了城东的孙媒婆说媒。”   “莫不就是这个?”   “这小妇人瞧着倒是正正经经,可也没听说赵归家里办喜事……”   零星的言语传进周梨花耳朵,她忍不住又将头埋低了些。   却不知前面的赵归忽然停下,她一头便撞在他背上。   赵归倒是纹丝不动,周梨花自己却朝后面倒去。   忍不住惊叫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摔倒。   但是下一刻,却没感觉到疼痛,反而感觉衣领一紧。   周梨花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如刀剑一般刚毅的眉眼。   那张黑脸,看上去太凶了。   周梨花心提到嗓子眼上,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带着一些乞求的看向赵归。   她总觉得赵归下一刻就要对自己动手。   心里害怕的不行。   但是还是想求他,能不能别在外人面前打她?   赵归嘴巴动了动,本来想要教训两句,但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又放弃。   他不明白,又没真摔,怎么就要哭了?   想了想,他觉得这女子大抵是有些过于娇气了。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皱眉。   花了二十两银子娶的媳妇,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这么娇弱,不知道能活个几年。   真是麻烦。   不仅长的娇小,人还娇气的很,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双胳膊腿给掰折了。   赵归打量着这娇弱的女子,心中更加不满意。   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婚书领的太急了些。   他心里已然认定,自己大抵是被那孙媒婆给坑了。   但就算这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十两银子该给的也都已经给出去了,也就只能凑活着了。   赵归找媳妇也不为别的,就是觉得一个人过实在没什么奔头,每日回去听到隔壁邻居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自个儿家却冷锅冷灶,便忍不住羡慕。   赵归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般一想,他心中又觉着媳妇身子骨弱些就弱些吧,貌似也没什么影响。   周梨花眼泪差点落下来的时候,被赵归放了下来。   脚踩在结实的地面,她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眼泪珠子又收了回去。   赵归沉声训斥:“好好走路。”   周梨花连连点头。   这下再也不敢走神,像个鹌鹑一样跟着赵归,生怕又撞上他。   这时一个大娘走过来,满脸堆笑地看着周梨花:“呦~这水灵的小娘子是谁家的?以前怎得没见过?”   赵归理也不理,就要往前走。   周梨花局促的跟着,同时抱歉地朝大娘笑了笑。   大娘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但闲来无事的大娘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   一边跟在他们身后走着,一边问:“啥时候去你家吃酒去,可别忘了办婚宴,咱邻里相亲的早就等着吃赵归这杯喜酒了。”   周梨花手指紧紧捏着袖口,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   她心知街坊们定然是对她心生好奇的,但是……   一双莹莹的眼忍不住看向赵归冷硬的后背。   但是对方却全无感觉。   周梨花咬唇。   赵归能给她婚书她便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毕竟她是二婚,还是赵归花钱买的,婚宴……大抵是不可能了。   她朝八卦的大娘勉强地笑了笑,不欲多说。   大娘尴尬地摆摆手,识趣儿的不再多问。   然而大娘刚刚停止脚步,一群原本蹲在墙角玩石子的孩子却忽然涌了过来,直接将赵归和周梨花给围住了。   刚刚有个孩子听到大娘说‘吃喜酒’,便带着一群孩子围过来大声嚷嚷着要喜果吃。   现下的百姓虽不至于吃不饱肚子,但是也没富裕到时不时给家里小孩子买零嘴解馋。   于是但凡哪家办喜事,那必然是孩子们最激动的时候,因为能吃到喜果。   喜果一般是将花生花子松子这些果子涂红的,也有大方些的人家会买些便宜的饴糖掺杂在里面。   周梨花当真是没想到竟还会一波刚平又起一波,刚应付完大娘,又被一群小孩堵住。   她这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小孩子可不如大娘那般懂眼色。   她再次看向赵归,眼神中带着求助。   赵归没看她,而是冷着脸等着小孩。   孩子们的直觉往往是敏锐的,吵闹的喊声低了下来。   有两个反应快的注意到赵归的黑脸,吓得转身就跑,剩下的几个大点的孩子也都一哄而散。   最后还有两个小的也后知后觉的跟在大孩子身后跑,其中一个却被道上的石子拌了一下,摔倒在地。   一直强壮黝黑的手臂伸过去,将小孩整个拎起。   小孩对上一张冷脸,呆了呆,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周梨花也被赵归的动作吓了一跳,见赵归脸色难看,虽然她自己也挺怕他,但怕他真对孩子动手,连忙上前一步将孩子抱住。   同时劝早归:“你快松手,孩子哭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是怕赵归的,从心底里怕。   不是没有原因的,赵归长得太过高大,就算是走在街上,打眼望去都很是醒目的那种高大。   偏偏他脖子上那道烧伤也骇人的很,还有那比大多数人要黑一号的肤色。   怎么看怎么凶,就跟那年画上的门神似的,在这人身上,当真是从上到下看不到半点柔和的,瞧着都不像是个好相处的。   周围的人都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一会儿小孩的奶奶冲过来,将小孩从他们面前抢走。   其实早在周梨花抱着孩子的时候,赵归就已经顺势松手了。   他本来也没想到吓小孩。   然而孩子奶奶动作有些急切,将孩子从周梨花怀里抢走的时候,导致她踉跄了两步。   赵归下意识伸手将周梨花揽了揽才没让她摔着。   赵归如剑般锋利的眉下意识往下压了压,凶相毕现。   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心头一跳,忍不住将孩子抱的更紧了,一幅警惕着赵归动手打人的样子。   街坊邻里间传过赵归家的闲话,大家伙都知道赵家那点事儿。   赵归他爷就不是好人,他爹到现在还待在大牢里头。   赵归虽至今为止还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但没人敢惹他,虽是邻居,实际上却也没人与他走的多近。   抢孩子的是个中年妇人,赵归不欲跟妇人一般见识,没说什么,而是转身大步走了。   周梨花赶紧跟上。   二人穿过一条街到了街尾,这次再看到打铁铺子,周梨花心境已然不同,怎么瞧怎么觉着喜爱,亲切。   赵归脚快,她来不及多看,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跟着他进了隔壁巷子,不一会儿来到家门前。   赵归停下,周梨花也连忙停住。   见赵归拿出钥匙开门,她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   按理说现在她是女主人了,也应该有钥匙了……吧?   然而心中想要,嘴巴却闭的紧紧的,根本不敢开口。   ……还是算了,她、她刚住进来,跟赵归还不熟悉,等熟了她一定……一定……也还是不敢开口的。   瞧着赵归那黝黑的凶脸,周梨花顿时泄气。   赵归开了门,声音冷淡道:“明日家里来客,我需出门采买些东西。”   周梨花正想询问,对方却已转身离去。   她失望垂眸。   赵归好似不大喜欢她……   下一瞬,垂下的眸子落在锁眼上的钥匙上,心中顿时宛若拨开了黑云般。   赵归到底将钥匙留给她了。   这会儿又反应过来,赵归既然不进门,那方才应当是专门送她回来的。   周梨花心中有些暖,再加上刚才赵归并未真的对孩子动手,也没有因为自己从他手里抢孩子而生气,心想或许赵归只是面冷,但内里确是不错的。   拔下钥匙进了屋,再看这院子,与昨日不同,这会儿她看哪儿哪儿都喜爱的紧。   周梨花本就是个勤快的,回了家也不歇息,拿了笤帚开始打扫,在晌午前便将院子规整好了。   其实院子倒是还算干净,除了墙角长了些细碎的杂草,以及那靠墙的一小片菜园子早已荒了外,收拾起来不算难。   周梨花起身,抬头看了看日头。   还没到晌午。   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紧闭的大门。   赵归还没回来。   赵归家虽住在街尾,但离闹市不算远,买些待客的东西应当不需太长时间……。   很快她挥散念头,想了想开始收拾屋内。   赵家左右各有两间侧屋,右侧是周梨花现住的屋子,左侧则是厨房,中间是正堂和主屋,茅房在正屋屋后。   周梨花先将两间侧屋收拾好。   其实倒也没有多少需要收拾的地方,她自己住的屋子本就干净,昨日又收拾过了,而厨房除了灶台和两口缸,一口米缸和一口咸菜缸,以及一些柴米油盐外,也没有别的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拎着扫帚站在正房门前。   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但转念一想,她与赵归连婚书都领了,谁家妻子不为丈夫收拾屋子?   而且……她其实是有些好奇的。   赵归瞧着就是个粗糙的,想来卧房也整洁不到哪去,她对此自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昨晚赵归抗进屋里的东西。   当然,若她与赵归虽已成亲,却还不算熟悉,便是在好奇,她也不会踏进这间屋子半步的。   她本身也不是个好奇心重的。   但赵归现在是她的丈夫,她想要做个好妻子,想要了解他。   她再也不想过那种没有安定感,漂泊无依,寄人篱下,整日担心被人赶出家门的日子。   她想和赵归好好过日子。   哪怕赵归真的很凶。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乖一点,忍一忍。   这世道总是对女子这般不公。   何况她嫁了两次人,若是离开赵归,她的命恐怕比现在更苦。   周梨花从小就听她娘说,在这世道上女子的日子好不好过,全看丈夫和公婆如何。   赵归没有父母,所以周梨花将来的日子如何过,全看赵归如何待她。 第5章 晚饭   这天一直到黄昏,赵归才迟迟归家。   他像往常一样,孤身一人快步走过街头,看到几个眼熟的小孩儿正在他的打铁铺子里跳上跳下。   见到他,几个小孩连忙从灶台上爬下来,一哄而散。   赵归走上前,将肩上的扁担卸下,又将弄乱的铺子整理好,才重新担起担子,转头走进一旁的巷子。   全程面无表情,叫人看不清那黑脸下的情绪。   肩头的担子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咯吱咯吱地摇晃着,不算结实的扁担被两个箩筐压的弯曲到极致,好像随时都会断裂。   两个大箩筐堆满了东西,上面用破旧的粗抹布遮盖。   这么两筐东西光是瞧着都是很有些重量的,人家铺子负责送货的伙计挑不动,要他多出十文钱再请两个人帮忙送。   赵归拒了,自己一个人担着两筐东西回来。   当时那伙计见了,惊叹连连,奉承的话接连不断,赵归并未理会。   走到家门前,赵归下意识的腾出一只手摸钥匙,手抬到胸前才想起来,今日走的时候钥匙留在门上忘记拔了。   他寻常记性不差,很少忘钥匙,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犯了糊涂。   话说回来,此时门上的锁头光秃秃的,并没有钥匙。   莫不是被谁家小孩拿走了?   他这样想着,将门推开。   鼻子闻到热腾腾的菜香,耳边是隔壁孩子哭闹和大人责骂的声音,以及肉眼可见的,邻居家烟囱冒出的青烟。   和往常一样,在这样的热闹中,赵归沉默地推开自家的院门。   下一刻,挑着担子的男人微顿。   熟悉的小院几乎被夕阳染了层黄色,院中正有一身姿纤柔的女子端着菜碟。   女子步伐轻盈利落,一路从灶房跑到院子右侧的桌前,将菜碟放下后连忙甩了甩手。   显然是被烫到了。   下一刻,女子看来,先是惊了下,然后有些慌张地低下头,下一刻又小心翼翼地抬起。   周梨花:“赵……赵归,你回了怎么也不唤一声?”   话音落下,见赵归冷脸盯着自个儿,周梨花心头一跳,吓得掩在袖中的指尖都抖了抖。   这是方才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她这么说,岂不像在怪罪他?   明明这个家都是他的,她怎敢在他面前摆姿态?   这样一想,周梨花便浑身都绷着,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双盈盈的眼看着赵归。   赵归却不知这女子心中是如何的九曲十八弯,只是有些奇怪。   这女子方才一开口,他心底似乎生了些怪异的念头。   像是体内有股子东西要冲出来,逼他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   他不觉得自己是生病了,毕竟他从小到大都很强壮,几乎没生过病,便是幼时病的最重的那次,也没有过这般症状。   赵归的眼眸越发深沉,一双浓眉深深皱着。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眼睛从一开始便紧盯着周梨花,始终未曾移开过半分。   以至于他并未发现,原本不算干净的院子,比往日整洁了许多,连墙角的杂草都不见了踪迹。   莫名的有些口渴。   周梨花吓得直冒冷汗,双腿发软地僵在原地。   她只感觉赵归的眼神像饿了许久的恶狼,那般凶狠可怕。   而现在那头恶狼正死死盯着自己。   周梨花一动也不敢动,她心里恐惧地觉得,但凡自己动一下,这头狼就要扑过来,然后……自己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太、太可怕了!   简直比她爹凶起来都可怕。   周梨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她想办法脱身的时候,对面赵归却忽然移开了视线。   赵归问:“晚饭做好了?”   周梨花边忙答:“……是。”   赵归没再说话,挑着着其中一筐重物进了屋,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将另一筐搬进厨房,才出来,走到桌子前坐下。   见周梨花还愣在原地,皱眉道:“吃饭。”   周梨花骤然回过神来:“哎。”   有了昨日的经验,这顿晚饭周梨花倒是没有区别煮一碗粥和一碗干饭,而是煮干饭时多加了些米。   桌上的两碗饭,碗都是一样大,只是一碗满的一碗只盛了小半碗。   赵归抬手伸向米饭少的一碗,然而还没靠近,一只手猛地伸过来,将少的那碗抢走了。   赵归皱眉,看向女子。   女子白嫩纤细的双手紧紧捧着碗,有点尴尬地说道:“这碗是我的。”   赵归稍作迟疑,端走了那碗满的。   周梨花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些抱怨。   不知道赵归怎么想的,昨日便逼她吃那么多,害得她大半夜撑的难受睡不着觉。   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心里嘀咕自己瞧着应当也不像个能吃的吧……   相比之下,赵归长得又高又壮,走在街上都十分惹眼的那种,怎么看,也像个饭量大的。   她没想到的是,赵归让她多吃,只是因为她看上去身子太瘦弱,一阵风都能刮走的单薄,让他总觉得这人活不久。   自然想将人养的强壮些,毕竟这是他用攒了好几年的积蓄娶回来的。   但见这女子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赵归不知怎得,就迟疑了。   已然发生了些微改变的院子里,两人沉默地吃着晚饭。   一墙之隔,邻居一大家子也坐在院子里,妇人哄着孩子,兄弟俩在饭桌上闲聊。   两家喧闹和安静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用了晚饭,周梨花勤快地收拾碗筷,赵归则将桌子搬到堂屋,就再没出来。   因为吃饭的桌子是木桌,而今日又多雨水,所以便是赵归不搬,周梨花自己也会搬。   赵归搬了,倒是省了她的事。   厨房里放着个箩筐,正是今日赵归挑回来的箩筐之一。   周梨花有些好奇,掀开上面盖着的破布,下一刻眼睛一亮!   这么一大筐,竟全是吃的!   上面一层是一些青菜菇子之类的,足足大半框,将这些东西拿开,下面竟还放着一大块儿猪肉,以及两只鸡和两只鸭,鸡和鸭还都是杀好了拔了毛的,而和这些肉挤在一起的是一个足有小腿高的坛子。   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坛子的油!   周梨花顿时感觉自己呼吸都重了,心口‘砰砰砰’地狂跳着,许久在堪堪回过神来。   看着这些东西,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这人可着实不会过日子!”   败家!当真败家!   买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银子呦!   那块猪肉她拎起来感觉十分的沉重,少说得有二十斤。   其实她也有大半年没沾过荤了,上次吃荤还是嫁到孙家那日,坐在喜床上吃的那晚面里,有块被剃了肉的肉骨头,只沾了点肉星子在上面。   所以见到肉不眼馋那是假的。   但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这么多的肉,村里人办喜事也不过杀两只鸡,谁家舍得这么奢侈!   她现在哪还顾得上馋,只觉得心疼肉疼,哪哪都疼。   但再疼也得自己忍着,是万万不敢到那败家男人面前多说什么的。   许久之后才缓过劲儿来,将肉用菜盆腌好,又废了不少盐,之后便将肉裹严实吊在井中。   井里凉,将肉存在井水上头才不会坏,当然也不能放在水中泡,泡了水也还是会坏。   做好这些之后,她才拿着个木盆又回到厨房去。   锅里有热好的洗澡水,周梨花舀了大半端到赵归门前,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怕水凉了,她硬着头皮喊道:“郎君,该洗漱了。”   赵归正在点油灯,被这声“郎君”喊得后脊一麻,手跟着抖了抖,被油灯的火苗烫到,眨眼的功夫便起了个小泡。   但他皮厚,这点痛对他而言跟被蚊子咬一口没什么区别。   赵归:“进来。”   周梨花便推门进去。   外面天色已是昏沉沉的,这屋子里到还明亮的很,只因为赵归又奢侈的点了油灯。   周梨花盯着那油灯看了好一会儿,有点移不开视线。   赵归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油灯,下一刻他指了指房间角落的柜台:“你要用,这里取就是。”   周梨花欲言又止,但最终她还是没敢多管闲事。   放下木盆,周梨花道:“郎君,你稍等,我去把晾在外头的衣裳收进来。”   赵归这才发现,他昨日换下的放在木桶里没来得及洗的衣裳,现在却不翼而飞。   于此同时他注意到,他的卧房比往日整洁了许多,连床上的褥子都叠的很整齐。   不用想都能知道是谁帮他收拾了屋子。   他推开窗,扫了眼院子。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衣裳,晚风一吹,衣裳轻轻摆动着,而边上,身形单薄的女子动作麻利,从晾衣绳上将已经晾干的衣物取下。   赵归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阳光足,是个晒衣服的好天气。   自从入秋以来,隔三岔五便会下一场秋雨,上次赵归自个儿晾衣裳忘了收,晚上回来衣服正挂在那滴水。   这种情况他时常遇到,每次都是懒得管,直接挂着,等到雨停了衣服自然晾干,所以他的衣服也很容易烂。   当然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活得糙,衣服能穿就穿,若是烂的不能穿了就丢。   耳边是和往常没什么差别的,隔壁院子的夫妻拌嘴的吵闹声。   但看着院子里的女子,赵归心中莫名生了些暖意,甚至觉得隔壁的喧闹声也不那么刺耳了。   周梨花将赵归的衣服送进屋子后,出来时关门之际,却被低沉的声音喊住。赵归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柔和,还是如同先前一样的冷淡无情。   只听那冷沉的声音道:“今日你到我这屋来睡。” 第6章 同房   夜已深,不知道谁家的狗在叫唤,不一会儿引起了一片的狗叫,过了会儿有人斥骂,狗叫声便渐渐消停了。   今日周梨花将被子晒过了,干燥蓬松,本该让人睡得极舒适的,她却因不安,而全身绷着。   外侧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否睡着了。   周梨花觉得这人的呼吸声有些吵人,烦的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偏偏半分不敢挪动,当真是难受极了。   今日的油灯倒是灭的早,但周梨花瞪着漆黑的屋子,恨不得多点会儿油灯。   她这会儿倒是想通了,反正费的也不是她的油。   这张床比侧屋的床大了许多,周梨花紧紧贴着墙躺着,与外侧的赵归空出好大一块距离,这距离生生的够再躺进一个人来。   周梨花除了幼时搂着她弟睡过一张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同寝。虽说已成过一次亲,但前个郎君在成亲当晚便一命呜呼,二人甚至连合欢酒都未来得及喝,更别提别的了。   就这般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周梨花开始不安起来。   她忍不住轻声唤道:“赵归,你可睡了?”   “有事?”   周梨花指尖一抖,讪讪地:“你没睡啊……”   赵归声音有些不耐:“有事便说。”   虽然怕惹恼赵归,但周梨花还是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叫她怎么说?   她原想着等赵归睡熟了,自个儿悄悄爬起来抹黑去屋后的茅厕,再悄没声息地回来的。   生怕赵归没睡着,她还特意憋着等了好一会儿,见赵归一直没动静才试探地唤了声。   哪曾想他人还醒着。   迟迟等不到回答,赵归更加不耐烦,再次问:“到底何事?”   然而仍旧久久没得到回应。   等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他只当女子睡熟了,便闭上眼睛。   赵归往常倒头就睡,今夜却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入眠,心情自然也算不得好。   夜里寂静,赵归刚闭了眼,就听到女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想去茅厕……”   说完这句话,周梨花羞得都快哭了。   屋子安静了一瞬。   床外侧的人忽然将自个儿的被子掀开,下了床。   赵归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点了盏油灯。   又走回窗前,对女子道:“赶紧的。”   周梨花赶紧起床,见赵归手里的油灯,正要伸手接过,对方却转过身去。   她也顾不了别的,实在急了,没油灯照路也不管了,快步走出门,从小门走到屋后。   然而赵归却举着路灯跟在后面。   她自然来不及问他,等从茅房里出来,见赵归正举着油灯站在旁边,她又觉得无地自容,更加问不出口,只埋着头,跟在赵归身后回了屋。   这回再躺到床上,周梨花却不再慌了。   赵归吹灭了油灯,屋里随之静了下来。   但是即便不像先前那般紧张地浑身绷着了,她却仍旧还是睡不着,到底还是不习惯。   想到了什么,周梨花扭头看向一边,问:“你说的明日家里来客人,不知是什么客人?我好提前做些准备。”   赵归再次睁眼,黑暗中,只觉得靠着床内侧的半边身子不自在。   可分明两人各自睡各自的被窝,且隔得挺远。   赵归本是个粗人,以前连猪圈也是睡过的,却不想如今竟这般讲究起来,不过身侧睡了个女子,便能扰地他全然没有睡意。   赵归沉声道:“只是些亲朋好友,成亲自然要宴客,你无需管,我已请了孙媒人帮忙,安生点睡觉。”   周梨花瞪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原来明日便是婚宴。   一时间内心感动,却又不敢作声,生怕扰了身侧之人休息。   但她不说话,赵归却难得主动开了口:“你家住荷花村?周志家?”   周梨花咬唇,点了点头,又想起赵归听不见,便轻轻“嗯”了声。   赵归道:“我明日将你父母请来,除此之外还有何人要请?”   “不、不用了。”周梨花连连摇头,迟疑了稍许,小声道:“……父母也别请了,他们肯定也不愿来。”   赵归应了,并未多问。   周梨花心情复杂,原就睡不着,听了这么个消息就更睡不着了。   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赵归说请了孙媒婆帮忙,那定是又要花钱的吧?   但就算请了人,明日她一样会忙碌,她得早起把吊在井中的肉拿出来。   还有,赵归亲戚少,应当来不了多少客,那那些肉应当能留下来一半,过后将其中一些便宜卖给邻居,看看谁家愿意要,也要留一些给赵归吃。   他能买这么多肉,想来是个爱吃荤的。   明日还得把自己带来的那件最新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穿,到底是婚宴,自然要隆重些。   那件衣裳还是她上次成亲前她娘给她做的,还是嫂嫂带来的嫁妆,压在箱底藏了好些年,就为了那些布料,她娘和嫂嫂吵得挺凶。   思绪又飘走,脑子又胡乱地想着,洞房哪有她们村子里那些年轻妇人说的那般可怕?   至少一点也不疼,就是床上多了个人,有些不习惯罢了。   想到这些杂事,她的睡意逐渐袭来。   恍惚之间,她又迷迷糊糊地想起上次成亲前一晚,她娘含泪跟她说夫妻新婚之夜该做些什么,还给了她一本泛黄的书。   但她那晚太伤心,神情恍惚的,根本没听她娘说了什么,那本小册子似乎也不小心掉到前婆家了。   ——   清晨,赵归豁然睁眼。   天还没全亮,他粗粗地喘着气,被子跟着胸膛起伏着。   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反应,但这种反应他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所以并未无措,于是躺了会儿后便打算起身。   他向来没有懒床的习惯,只要醒了便起。   今日出了些小故障,他需要将被自己弄脏的亵裤洗一洗。   可下一瞬,他将将坐起的身子僵住了。   看到一旁睡得一脸沉静的女子,他的目光忽然无措的移开,呼吸也跟着重了几分。   熟睡中的女子无知无觉,好似做了什么美梦般,唇角微微的勾起。   那秀气的唇角勾起的弧度极浅……   赵归不知何时,目光落在了女子粉嫩精巧的唇上。   那唇,就像春季里刚刚开了苞的,最娇嫩的花儿,让人忍不住……   “嚯!”   赵归猛地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并将被子直接掀过了界,严严实实盖住了周梨花的脸。   他又想起了方才做的梦,梦里的他很奇怪,他很粗暴地伤害了这女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是个会对女子动手的人,但梦里的他那样兴奋,热血沸腾。   简直不像他!   赵归不敢再想下去,索性直接掀起被子盖住这张让他做噩梦的脸。   粗重的呼吸渐渐变得平和。   他起床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将脏衣服随意搓了搓,晾好,便出门了。   ——   周梨花被憋醒,将盖在自己脸上的被子掀开。   迷茫了一瞬,想起自己所处的境况。   床上只剩她一人,另一边的褥子都已经凉透了,想来睡着这边的人早已起床。   天也依然大亮。   她不禁懊恼的握拳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将不小心睡过头的自己狠骂一顿,然后赶紧起床将床褥收拾好。   刚出门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喊。   她过去将大门打开。   是孙媒婆带着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妇人站在门口。   孙媒婆依然笑得热情灿烂,见到周梨花,就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笑着调侃:“瞧瞧咱们新娘子,果然新婚燕尔,这脸色比那花儿还娇嫩!”   周梨花羞红了脸,只想将脸埋进袖子。   孙媒婆忍不住手痒,在周梨花脸上掐了掐,“哎呦,当真是能掐出水儿来!”   孙媒婆虽然惯常会说讨喜的话,但这次却着实是真心实意。   从最开始她便觉着这丫头好看。   周梨花嫁到孙家村那日,从花轿上下来的时候,红盖头被一个顽皮的小孩扯下来,孙媒婆当时见了,都忍不住跟身旁的嫂子说一句:好白菜让猪糟蹋了。   她在孙成财家据说日子不好过,粗活累活没少做,又加上她那前婆婆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刁蛮,又四处跟人说她小儿子都是媳妇克死的,想来心里当真是这么认定了的。又能对她有多仁慈?   但尽管过的不好,这张脸却依然娇俏的很,看不出半点沧桑憔悴的模样,孙家村愣是没哪个黄花大闺女能比得了的。   如今这花儿一样的妙人嫁给了黑脸汉子,虽明面上说是花大钱娶了个小寡妇,但仔细想想又哪里算得上亏了?   仔细说来,也怪这丫头命不好,她若命好,头次便能嫁个不错的人家,可惜有个不靠谱的娘家,为了十两银子都能狠心将女儿卖给痨病鬼当媳妇。   如若不然,这般漂亮的妙人,哪能轮得到赵归这么个整日冷脸的粗糙汉子?   孙媒婆的调侃让周梨花羞得无地自容,其他几个见这新娘子这般害羞,也忍不住围着她欺负欺负。   几人将手里拿来的礼品交给周梨花,随后进了赵家院子。   一个妇人指着晾衣绳笑道:“赵归当着是娶了个勤快媳妇,看看大清早已经将他衣服洗了晾了。”   周梨花被提醒,也注意到晾好的衣服,不禁晒然。   衣服根本就不是她洗的,这晾在晾衣绳上的拧的皱皱巴巴的衣服,一看就是赵归自己洗的。   她心中再次懊恼起来:当真不该起晚。   她幼时村里有个媳妇叫郎君洗了回衣服,被婆婆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当时那媳妇半点不敢还嘴,周梨花站在一边,被她娘教育,将来可不能太懒,否则就会被丈夫公婆不喜。   周梨花走过去,将衣服抻平整。   随后便和几位来帮忙的中年妇人忙碌起来。   宴客自然需要桌椅,这些都是孙媒婆帮忙借的。   赵归一大早就出门,直到日头出来还未归来,周梨花忍不住朝大门瞧了几眼,被当中的一个妇人注意到,几个妇人便又是对着周梨花一通调侃。   直笑得她管住了眼睛,绝不敢再往大门看一眼。 第7章 宴客   过了不久,又有人上门来,来的人正是住在附近的邻里,大人们身后还跟着孩子,吵吵闹闹地要喜果吃。   大喜的日子本该准备喜果的,周梨花倒也没打算省这个钱,想了想便找到孙媒婆,悄悄问她能不能找个人帮她去城东糕点铺子买些喜果回来。   她手上拢共就二两银子,狠狠心拿出一两银子出来,买些喜果,另外还要再买些菜回来。   那些鸡鸭肉她自然不舍得全数拿出来待客,便只能多买些素菜回来代替,不然不够。   也没瞒着孙媒婆,毕竟这些人里,说白了还是孙媒婆与她最亲。   且当初孙媒婆能从礼金里抠出二两银子给她做体几,虽说也猜到凭孙媒婆的精明,定然自个儿也留了点,但就算如此,她对她也算得上不错了。   周梨花心中对孙媒婆也是感激的很,自然不将这些小心思瞒着她。   孙媒婆懂她的心思,且见周梨花与自己坦诚,也就对她更亲近些,拉着她到一边小声道:“昨日我与你郎君说了些需要采买的东西,其中也说了喜果,但他大抵是遗漏了,其实这些东西不买也成,不过这大喜日子图个乐呵,花点小钱也没什么,总归喜果不算贵,这日头刚升上来,那些挑担子买菜的也都还没走,你把银子给我,我马上就找人给你买去。”   周梨花问:“一两银子够么?”   孙媒婆道:“不用这么多,这些便宜东西,要不了多少钱。”   周梨花于是进屋拿银子去了。   周梨花藏银子藏得紧,那二两银子都被她缝进了枕头芯儿里,和稻壳混在一起,想拿出来,还得将枕头拆开。   昨日搬了屋子,她的枕头被子全都搬到赵归屋里了。   进了屋,她很是小心地将门关上,走到床边正要拿枕头,余光却注意到墙角的筐子。   昨日赵归分明是挑着两筐东西回来的,那一筐她看过,这一筐却还没来得及看。   她走过去,将上面一层烂布掀开。   又是满满一整筐的东西,而放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大包喜果。   喜果下面是一床褥子和两匹布料,且看起来就是很不错的布料和棉花做的,还是全新的。   周梨花自小到大都没盖过新被子,就连嫁到孙家,因她没带陪嫁过去,孙二郎下葬那天,婆婆黑着脸将新房的柜子里的唯一的一床好点的被子,铺在了孙二郎的棺材里。   她将褥子和布料抱出来放进柜子时,贪心地摸了两下,才舍得关上柜门。   筐子最下面放着一摞崭新的碗碟瓷器。   周梨花又心疼起来,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赵归当真是个会败家的。   但是东西既然已经买了,自然是要用的,她将碗碟和喜果搬到院子。   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大多是些街坊邻里,大家也都算不得拘谨,聚在院子里聊得热火朝天,有几个还拿着刺绣,边绣便闲聊。   客人中也有些男子,他们自然不与妇人一处闲谈,而是聚在另一边。   周梨花刚从屋子里出来,他们的目光便不自觉地看过去。   日头出来后没多久又隐去了,今日注定是个阴天。但天色阴沉,却挡不住女子惹人眼的漂亮娇柔。   她看着不像乡下女子,更看不出半点寡妇的影子。   若是再穿的华丽些,说她是县令千金也无人不信。   就这般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她竟成了赵归的娘子。   可惜,可惜了……   周梨花被一群孩子围堵起来,抢喜果吃。   她于是只得先把碗碟放在一边,把喜果打开,给孩子们分发下去。   结果包裹刚打开,她却傻眼了!   先前她摸着里面小块小块的,又听孙媒婆说过让赵归买喜果的事,自然觉得布袋子里装的就是喜果,心思又全放在被褥和布匹上,也就没抽工夫先打开看看。   全然没想到,这么一大包东西,根本不是喜果!   而是比面粉炸出来的喜果贵了不知道多少的饴糖。   怎么办?   她觉着自己的心肝都在痛呢。   怎、怎就能这般败家!   周梨花又心疼又气,气的想把某个败家的抓过来狠骂一顿,不过很快又泄了气。   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骂赵归。   院子里一个女子伸长了脖子朝孩子群里看了看,然后朝身旁的人撇撇嘴,“瞧见没,饴糖呢!”   见对方没应,她又酸道:“咱们当时明媒正娶的成亲,也没舍得买饴糖。不过谁叫咱是正经过日子的呢,可不舍得乱花钱。”   她身旁的女子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这人声音小,另一边的周梨花自然是听不见的。   分发了饴糖后,她转身钻进厨房继续和几个帮忙的妇人忙碌起来。   但到底心情是没先前好了。   孙媒婆注意到后,问她:“若是累了,就去一旁歇一歇,这里交给我跟你几个婶子们。”   周梨花忧愁地叹了口气,然后摇头:“我不累。”   只是不知该如何管束赵归爱败家的毛病,为此犯了愁。   赵归回家时带了两坛酒回来。   周梨花本在厨房择菜,一个妇人忽地指着窗口,喊道:“瞧瞧,咱们小新娘子心心念念的郎君回来喽!”   周梨花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正巧与赵归四目相对,然后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但下一刻她又猛地朝赵归……手上提着的东西看去。   看上去是两坛子酒。   她便在心中努力规劝自己:酒是要买的,哪家办喜事都是要备酒的。   虽说他们婚宴简陋,按她的想法就算不准备酒也合理,但既然买了,也没什么。   算不上败家。   这样劝了自己一通后,周梨花心中好受了些。   不过她原以为赵归会接亲朋来吃酒,却见他只是一人回来。这让她不由想起自己爹娘。   昨日之所以没让赵归接她爹娘过来,说到底她对父母是失望的。   她性子自小就算不得泼辣,在爹娘面前更是不敢忤逆半分,可父母送亲那日,她还是忍不住哭着说,往后再不回来。   她爹气的当场打了她一巴掌。   不过十两银子,她爹便将她卖给了孙家,给痨病鬼当媳妇。   说不怨,那是假的。   可赵归虽然没有父母,但她先前也听说了,赵归也是有亲戚的。   赵归幼时母亲病去,他爹又被蹲了大牢,他是被玉河村的外祖父家养大的。   是以昨日赵归说接她爹娘来时,她便以为赵归今日应当会将玉河村的亲戚接来吃酒的。   她其实有些怕见赵归的亲戚,毕竟她一个寡妇,还花了赵归那么多银子,心中到底有些虚。   赵家的亲戚没来,她倒是松了口气。   如今看来,她与赵归倒也算得上是同命人了,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这般热闹到了太阳要落山时总算结束,来客各自离去。   周梨花开始收拾院子,赵归则挑些重活做,例如等周梨花将从邻居那借来的桌椅擦干净后,他便给人送回去。   两人虽然全程几乎没对话,却默契的很。   等一切收拾妥帖,天色已经很晚了,抬起头能瞧见天上的月亮。   周梨花又进了厨房,将中午剩下的菜热一热。   好菜早就被客人挑着吃完了,只剩下些寻常地里种的叶子菜大萝卜之类,且剩的也不多。   吃过晚饭,周梨花点了盏油灯,便一头钻进侧屋里。   客人上门自然不会空手来,尤其是婚宴这等大喜事,今日上门的基本都带了礼来。   她在侧屋带了大半个时辰,将礼品规整好,出来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心想果然城里人就是比乡下人大方。   乡下人顶多就送些咸菜或是地里现挖的白菜萝卜,好点的送些鸡蛋,若是更亲近些的,也就送只小公鸡。   但今日来的客人不多,却足足收了两只鸡,虽然这两只鸡瞧着品相不算好,但却有一只是小母鸡呢,能下蛋的。   这可是个宝贝。   鸡蛋鸭蛋也收了几篮,无人送咸菜这等自家种的东西。   骤然变得富贵起来,周梨花满心欢喜,心底充满希望,觉着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   也就将赵归大手大脚败家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毕竟赵归,她是管不了的。   两只鸡用草绳捆住了脚,周梨花想着这往后就是自家的鸡,自然心疼起来,把草绳松开,又将剩下的菜挑一些出来喂鸡。   从侧屋出来,见赵归正像座小山丘似的蹲在井边搓洗衣裳。   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衣服,看他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应当是刚刚洗了澡。   他此时穿着一身短衫,前襟大咧咧地敞开着,那蓬勃的肌肉因着搓洗衣服的动作微微抖动。   水珠顺势从他发梢低落,有的落在鼓囊囊的胸膛上,有的落在肩头。从周梨花的位置看去,那水滴一滴滴地落在左肩丑陋的烫伤疤痕上。   烫伤疤痕几乎将他整个左肩布满,蔓延到脖颈,不难想象当时他被烫的有多重。也是这疤痕,让他原就没什么善意的面相,看着更凶,更不像好人了。   初见时,周梨花也是被这伤疤吓到过的,但现在她却没那么怕这人了。   这人瞧着凶,却也没真的对她多凶,反而对她很好。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可不是周梨花想这些的时候。   只见月光下男子将点着的油灯放在一边,然后用蛮力搓揉着木桶里的衣物。   周梨花咬着唇,实在不忍,忙走过去道:“我来洗吧?”   赵归看都没看她,摇了摇头:“无需。”   片刻后,周梨花又道:“还是我来洗吧。”   赵归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周梨花心头跳了跳,鼓起勇气道:“洗衣裳怎能这么洗?你这般用蛮力,衣裳都要搓坏了。”   布料可是很贵的,最差的也得十几文钱一尺!   而且洗个衣裳何至于放这么些皂角粉?   皂角粉虽便宜,那也是要花钱买的呀,也不是大水飘来的不是?   赵归:“……” 第8章 生气   周梨花说出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但能够感觉到,赵归应当是没有生气的,她想了想,又指着蹲在墙角的那两只鸡,道:“我想将这两只鸡养起来,你若无事,修个鸡窝也是好的。”   赵归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完全将烛火掩住。   周梨花眼前顿时只剩下一片阴影。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下一刻便见赵归转身出了门。   她这话刚出口便后悔了。   大半夜的修什么鸡笼?   但见赵归没有理她,便当对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她蹲下身,将桶里洗了一半的衣裳搓洗干净挂起来晾着。   等她洗完衣裳还未见赵归回来,便忍不住走到院门口,打开门朝外看了看。   外面黑漆漆的,她开门的声音引起两声犬吠,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已经很晚了,赵归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去了。   不过想着他那彪悍的身形,也不担心他遇到危险。   将院门虚掩着,便去厨房打了洗澡水。   这才发现锅里温着的水竟是半分没少,看来赵归方才洗澡,大抵又是刚从井里打的冷水。   正值初秋的天气,今日又是阴天,白天还算不得多冷,早晚都冷的很,井里刚打出来的水还是有些冻手的。   也不知他那人的身子是不是铁打的,怎得就一点不爱惜。   周梨花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木盆进了自己原先睡的侧屋。   今日很忙,洗了澡后她便觉着浑身疲惫困顿,回了屋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周梨花再睁眼时天已亮了。   她是被院子里两声虚弱的鸡叫声吵醒的。   赵归昨夜不知何时回来的,此时还在熟睡。   他像个堵墙似的堵在床外侧。   周梨花起身,小心翼翼地抬起腿企图越过他下床去,脚却被翘起的被子拌了下,整个人顿时朝那堵‘墙’倒下,趴在‘墙’上。   ‘墙’闷哼一声,睁开眼睛,那双深眸就这般对上了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尽管隔着被子,周梨花却仍旧能感觉到赵归胸膛的起伏。   她连忙撑起身子。   赵归倒吸一口气,额角的青筋浮起。   她的手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   赵归一双充满力量的手从被窝里探出,握住还在试图乱动的女子的腰,将她整个人举起,然后放在旁侧,松手。   “你做什么?”赵归语气不大好的质问道。   周梨花无措极了,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过就是压了他一下,他怎就这般生气了。   她对自己还是了解的,她身子轻,肯定……应当压不疼他吧?   见赵归生气,她到底还是有些怕的,低声解释:“我,我想起床……方才可是压疼你了?”   赵归磨了磨牙,见这女子一幅要哭的样子,不想真把人弄哭,心里虽不舒畅,也只得忍着,道了句无事后,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穿上外套便出了门。   周梨花茫然地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赵归头也不回地出门,心知自己大抵还是把人惹生气了。   颓然的垂下肩膀,心里有点难受起来。   不过很快便收敛了情绪,起床穿衣出门。   却看到院子竟有了变化。   堆柴火的那面墙边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个栅栏。栅栏做的不算大,但看起来挺结实。   而昨日畏缩在墙角的两只鸡,此时也老老实实地待在栅栏中。   周梨花总算知道赵归昨夜出门干嘛去了。   昨晚她不过就是太累了,脑子有些犯糊涂,当时想起鸡还没地方安置,便下意识提了。   却没想到赵归当真大半夜不睡,把栅栏修好了。   周梨花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情绪,像是喜悦,又不完全是。   总之心情是不错的。   想到赵归就这样出门,定然还没吃早饭,她便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昨日的剩菜还剩下些,应当够一顿的。   她煮了些稀粥,又想着赵归怕是吃不饱,于是便拿出两个鸡蛋出来煮熟。   她原本是想着把鸡蛋留下,给母鸡抱窝用,但转念又发现自己高兴傻了犯了糊涂。   如今是秋季,可不是母鸡孵小鸡的季节。   况且那独独的一只宝贝小母鸡瞧着应当还没到下蛋的时候呢。还得继续养一段时间才是,到了明年开春,大抵就能开始试着孵些小鸡了。   另外昨日剩下的肉,因着没剩多少,她便不打算再卖掉了。   周梨花原先是个没见识的,但经过昨天之后,她意识到这里到底不是乡下。   城里人日子过得都比乡下好,连母鸡也舍得拿来随礼,她觉着自己也不能把日子过的太穷酸。   现在不比以往,以往家里穷想吃点肉也得等到逢年过节。   村子里那些男人没有谋取钱财的路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家里除了点粮食和自家养的家禽,银钱是根本攒不下的。   如今她郎君是个能挣钱,有本事的。   既如此她自也不能岢待了赵归,得好吃好喝供着他。毕竟得指望他养家。   再说打铁的活计也辛苦,吃的好点,不至于让他早早累垮了身子。   ——   赵归出了门便直接去了打铁铺子开张去了。   大清早,赵归的心情不太好,脸色也是阴沉沉的,吓得来打铁的客人都不敢讨价还价。   手掌好似还能感受到那股柔软的触感。   女子瞧着瘦,腰也细的很,他甚至觉着,自己一只手都能将那腰握住。   “赵老板,能不能快点,我这家里等着做饭呐!”   赵归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握着锤子,不知何时竟发起呆来。   他也不回客人的话,只是加快手中的动作,很快将菜刀打好,放在凉水里一呲,原本冰凉的水顿时开始冒泡。   日头将将冒出来,正是一整天里街市上最热闹的时辰。   东街不如西街热闹,尤其是街尾,除了特意来打铁铺子打铁的,基本没什么人在东街街尾闲逛的。   往常赵归是不做早饭的,等感觉饿了就去东街街头的包子铺子买两个包子吃。   今日也是一样,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将手上的活丢到一边,又往炉子里加些炭火以防回来时锅炉灭了,便起身去买包子。 第9章 王嫂   铁匠铺子离家不远,几步路的距离,周梨花做好了早饭,便去喊赵归回家吃饭。   但刚走出巷子,就与正巧买了包子回来的赵归打了个照面。   赵归见她,便将专门买给她的包子递过去:“早饭。”   他言简意赅。   周梨花觉着自己浑身上下的肉都在隐隐作痛。   她问:“这包子多少钱一个?”   赵归冷着脸不耐地皱眉:“素的一文两个,肉的两文钱三个。”   她再问:“那这些一共花了多少钱?”   赵归见她迟迟不接包子,直接将包子塞到她手里,然后转身走进打铁铺子,边走边冷声回了句:“五文钱。”   两个素的,六个肉的。   刚巧是他早上修补的那把菜刀的钱。   东街包子铺的包子,一个足有女子巴掌大,若是往常他只需花两文钱买四个素包便能吃撑。   今日也是买包子时,想着这女子身子娇弱,需得好好养养,便多买了些。   周梨花痛心疾首,当真是一个没看住,这人又大手大脚花钱了。   谁家正经过日子的这般不知节俭?   诚然话说回来,她便是事先知道也是不敢管的。   管不了这人,便只能好言相劝。   周梨花抱着包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赵归身后进了铺子。   “家里做了粥,若不回去吃些再来吧?”   赵归正欲吃包子的手动作一顿,随后点了点头,便朝家走去。   说来,他每日早晨吃包子,也有些腻歪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了巷子,进了家门。   赵归见到院子中间的桌上摆了两碗粥两个碟子,一个碟子里装着咸菜,另一个装着两个鸡蛋。   他走过去坐下。   周梨花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欲言又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会儿见他坐下,便扭扭捏捏地过去,坐在他对面。   赵归端起碗,便听周梨花问:“你喜欢吃包子?”   赵归不欲多言,简单应了声。   再好吃的包子,天天吃也早就腻了。   但包子比其他的实惠,且离打铁铺子最近,他吃包子不过是图个实惠方便罢了。   周梨花柔声道:“那往后我给你做包子吃,你莫要再在外面买了可好?”   赵归没有理会。   她便继续纠缠道:“外面卖的包子没有自己做的便宜,你看这素包,不过一些青菜叶子和辣子,便买半文钱一个,再看这肉包,说是肉包,里面却没两块肉,全是酸菜豆角的,竟卖两文钱三个,多不划算。”   “我手艺好,定能做的比外面卖的好吃。”自卖自夸让周梨花娇嫩的面颊忍不住透着红,“你看如何?”   赵归默了默,无意间对上女子期待的眼,一瞬间的失魂后,冷声道:“早饭做简单些就好。”   周梨花顿时笑得灿烂:“好,那往后便早上吃的简单些,晌午吃好些。”   对上那如花儿般的笑容,赵归心头一荡。捏着粥碗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脑中不由浮现出女子腰肢的触感……   那纤弱柔软腰肢,他怕是稍稍用些力,便能将其捏断。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赵归骤然收神,将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移开,看向碗里没有几粒米的清粥。   他不知自己为何,自从娶了这女子入门,便总有些不好的念头。   但他是不会对女子做什么的,他也向来看不惯对女子动粗之人。   吃完早饭,赵归起身出门时,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身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他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将布包丢给周梨花道:“这是家里的积蓄。”   既然娶了妻子,家里的银钱账目,自然该家中妇人管着,也给他省下一桩烦心事。   周梨花愣了愣,随即眼底便比那夜里的烛火还要明亮。   赵归竟主动把钱给她?!   这让她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得惊喜万分。   其实这件事她早就想跟赵归提的,但碍于自己到底是赵归花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她一直没什么底气主动开这个口。   按理说,不管男子是否成亲,都不该男人掌管家里财政大权的。   一般规矩的人家,若是男子未成亲时,积蓄自然该交由父母保管,成亲后大头还是该由父母掌管,小钱则由妻子管。   但赵归没有父母,周梨花就没有公婆,按照规矩,家里积蓄自然该她这个女主人掌握。   谁家也没有男子管钱的道理呀。   原本这件事情,周梨花就一直想着该如何跟赵归开口,却没想到今日赵归能主动将钱给她。   尽管两人已经领了婚书,还办了婚宴。但婚宴中没有两人父母见证,连亲戚也没来。   虽然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但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没底气。   如今她却彻底安心了,毕竟赵归能把家中银钱拿出来,说明是真正接纳了她,往后她只需跟赵归踏踏实实过日子。   她拿起桌上不算大,还瘪瘪的没有几两银子的布袋。   这回她总算有底气说,自己是当真有了家。   抬起袖子擦了擦酸涩的眼底,周梨花心想,若能再有个孩子,那日子也算是美满了。   她将手落在肚子上。   心想她已经与赵归同房,相信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怀上了。   周梨花吃饭没有赵归那般快,没办法几口将已经晾好的粥囫囵咽下,所以赵归吃完走了,她面前的一碗粥还没动过,一个肉包子也才啃了一半。   然而这下她没胃口在吃了,满心都放在装钱的布袋上。   院子是露天的,尽管不可能有人爬墙偷看,但她还是不放心在院子里数钱。   于是拿起小布袋,也不管桌上吃了一半的早饭,便钻进卧房去。   将门窗都关死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布袋里的钱倒出来。   仔细清点一番,加上散的铜钱,共三两四钱零二十三文。   她又将自己封在枕头里的私房钱拿出来,加上这二两的银子,共有五两四钱零二十三文了。   昨日她托孙媒婆买了些菜,当时她只有二两银子的整钱,便让孙媒婆帮着付的,买菜钱一共十七文。   这个钱肯定是要还的。   这么算来,便只剩下五两四钱零六文,这便是她与赵归全部的家当了。   这些钱在乡下村子里自然算多的,一大家子人两年的开销都是够的,但如今住在城中,她这几日也算是见识到了,城里什么都要买。连青菜都得花钱买。   米面粮油哪样都得花钱,开销不是一般的大。   再加上她那个郎君一看就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花钱跟流水一般,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那种。   周梨花忍不住忧愁地叹气,家里实在是太穷了些。   原本她还想着赵归是个能挣钱的,她也不能将日子过的太穷酸,委屈了赵归。   现在她决定收回之前的念头。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做人还是得脚踏实地才是真。   “家里有人否?”   这时屋外忽然有人在喊。   周梨花应了声,将布袋藏好,然后出去打开了院门。   门外正站着个妇人,妇人手里拎着只小鸡。   周梨花一看,便认出那是自家的小公鸡。   妇人道:“你家鸡飞到我家去了,我给你送来。”   周梨花道了声谢,想主动打个招呼,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见对方身形消瘦,一张脸上布满皱纹,瞧着约莫有四十来岁,应当算是个长辈,便有礼地称呼对方为婶子:“你是哪家的婶子?”   她本不是个善交际的,不过想着往后大家都是邻居,关系处的热络些自然更便利,才主动与之笑语相迎。   却不曾想,她话音方落,妇人的脸色却是一僵。   不过很快,对方又勉强扯出一抹笑,解释道:“我可不是你婶子,要真算起来,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家就住在你家屋后,夫家姓王,你不若唤我一声嫂嫂吧。”   周梨花一怔,随后连忙道歉,并客气地请对方进门喝杯水。   实则不过是些客气话,王嫂家离的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定然也不缺她这口水。   结果对方迟疑了一瞬,却点了点头,道:“那当真是谢谢你了,正巧我也想出来避一避。”   周梨花忙请对方进门。   她自是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欢迎还来不及。毕竟都是邻里乡亲,她自然也想与大家处好关系。   王嫂一进门,眼睛便落在院中的饭桌上。   她将手里‘咯咯’叫,但叫声明显虚弱的鸡交还给周梨花,玩笑般地说道:“说起来,你家倒是与我家一同吃的早饭。”   周梨花一边将鸡放进栅栏,一边回道:“那可巧了。”   “可不是。”王嫂说着突然叹气,“说起来我命可没你好,你这刚嫁过来,没有公婆要伺候,不像我,被婆婆磋磨的半条命都快没了。”   这话周梨花不知如何接,正要安慰两句,王嫂却继续道:“瞧瞧我家正吃早饭呢,婆婆却将我赶出来给你送鸡,明显就是要饿着我呐。”   王嫂这话,让周梨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孙家的日子,不由怜惜道:“不若在我家吃些吧,今日赵归买了不少包子,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王嫂也没客气,当即便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哎,哪能要你给我拿碗,我自己拿去,你快坐。”   正要往厨房走的周梨花被拦住去路,多少有些尴尬。王嫂一幅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可实际上,两人不过才聊了几句天,还尚且陌生的很。   不过想着对方是邻居,往后多的是相处的机会,周梨花便也不计较这等小事。   只是有些心疼两文钱才能买三个的肉包子。   吃过了早饭,王嫂子又开始与周梨花吐口水。   大意不过是婆婆如何在家珂待她,因为她接连生了两个丫头,公婆丈夫如何嫌弃不喜。   周梨花实在不知如何接她的话,便只能默默地听她说。   说完这些,王嫂又道:“我娘家兄弟前日传信,说生了个小子,我本打算回娘家瞧瞧去,婆婆也不许,生怕我偷东西回娘家,今日趁着时间尚早,婆婆又将我赶出来,我便想着偷偷回去瞧瞧去,不过事情匆忙,没有准备礼品,方才厚着脸叨扰你,实则也是想问问,你家那只公鸡可否卖给我?”   “你这只公鸡瞧着有些瘦小,且病恹恹的,但你若愿意帮我,我便花十文钱买如何?不过我这会儿怕是不能回家拿钱给你,我婆婆是个坏到心眼里的,我若是回家,被她知晓要拿东西回娘家,定然不让我走,你看……”   周梨花闻言,有些为难。   她自然是愿意将公鸡卖掉的。   公鸡不能下蛋,自己吃又舍不得,若是一直养着,也浪费粮食。   但却现下却有些迟疑。   倒也不是怕王嫂不给钱。   只是听起来王嫂婆婆很是不讲道理,若是找到她头上算账可如何是好,她总也不好掺和进人家的家事里。   然而王嫂言辞恳切,口口声声求她帮忙。   她迟疑了一会儿,仍旧拒绝道:“这鸡我原是打算自己养着的,且你也瞧见了,这鸡病恹恹的,我总也不好将病鸡卖给你不是。”   王嫂道:“瞧你说的,我都不在意了,心甘情愿的给你占这个便宜,你却还计较起来了,不若这样,你若是觉着不想占我便宜,便便宜些卖我如何?”   虽然王嫂百般诉苦,叫她觉着对方可怜,也想帮一帮。但一想到那可是一只公鸡,又不是旁的什么东西,她连早上给赵归煮两个鸡蛋都觉着奢侈,因此心疼的紧呢。   她当下狠了很心肠,再次拒绝道:“嫂嫂想要,我自然该让给你的,但你不晓得,昨日赵归刚说想将鸡杀了吃鸡腿,我应了他,等鸡养的精神些了就杀给他吃。”   王嫂:“这……那你家赵归当真不是个过日子地,一只鸡说杀了就要杀了,要我说你可不能随了他,过日子还是应当节省些。”   周梨花顿时十分认同的点头,然后弱弱地表示:“我也这般觉着,可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的脾气……”   无需周梨花将花说完,王嫂就已然悟了。   那赵归成日阴沉着脸,吓人的很,想来脾气也不好。   于是顿时失望地起身:“你既然不想将鸡卖给我便算了,我总归也不是只有你家能买得到。” 第10章 越界   今日午饭周梨花炒青菜时放了些肥肉,做好了饭便喊赵归回来吃。   此后几天都是中午吃的丰盛,早晚随便吃点,而晚上两人始终同一屋睡着。这般一起睡了几天,倒也从刚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适应了许多。   要说唯一的不好,便是这几日夜里开始变得越来越冷起来,盖一床被子多少有些凉。   但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将柜子里那床新被子拿出来盖。   因为太冷,她晚上都是多穿两件衣裳睡。但昨夜,她却不知不觉地钻进了赵归被子里。   两人一人盖一床被子,两床被子厚度相当,但赵归的被窝却就是比她的被窝暖和些。   她每日夜里都要因为脚冷睡不着,昨日直到睡着脚还是凉的,等到半夜醒来,竟发现自己将脚伸进了赵归的被子。   赵归是个皮厚的,这般冷的天,他仍旧只穿一身薄薄的內衫睡。关键是他的內衫早已烂的不成样子,也不知道将破的地方缝补缝补。   便是穿着这样破烂的不保暖的內衫,盖着一床不算厚的被子,他身上仍旧像个火炉一样暖融融的,将周梨花冰凉凉的脚捂热了。   周梨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是双脚被烫到一般一下子缩回来。   她的被窝冰凉,脚的温度一点点消散。   但她不敢打扰赵归,只是用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然后像个长虫一般缩在墙角。   就这般又安心睡去,却没想到次日一早,发现自己整个人像八只脚的螃蟹似的缠在赵归身上。   自己被赵归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赵归却一只手臂没盖住露在外面。   大清早,难得睡了个暖和觉的周梨花,便对上赵归阴沉的像是要滴水的脸,吓得她连忙缩回自己被窝。   赵归瞧着像个脾气坏的,但却也没动手,也没骂她,只是阴着脸下床穿上衣服出去。   意识到自己做错事,她自是要想办法补救。   但她又想快些怀上孩子,自然不能与赵归分房睡,夫妻自然要睡在一起,不睡在一起哪能有孩子?   于是纠结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忍痛把赵归刚买的新被子抱了出来。   这床被子厚的很,盖着自然就不怕冷了。   到了晚上她把自己的想法跟赵归一说,赵归盯着她看了会,才说了声好。   语气仍旧不怎么好。   不过倒也没有因为生气就不给周梨花钱。   每日铺子里挣的钱,赵归回来都会给她。   打铁这营生辛苦的很,关键进铁料也得有官府的批文,还得有门路,也正因为如此,整个城里只有赵归开的这一家打铁铺子。   打铁铺子连个名字也没有,大家若是要打铁,或者买锅具菜刀之类,只需要在城里随便找个人打听,却是无人不知的。   正因如此,打铁铺子生意很好,每日收入也很客观。   每日大抵能有一两银子左右的收入。   当时收到银子,周梨花险些跳起来,只觉着自己是在做梦。   一天便能赚一两银子,这简直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但是随后赵归便说,这些钱不能全花,得将大头留下来,留着进铁料子用的。   周梨花这才算是踏实了,然后谨慎地将钱藏起来。   而这几日周梨花自己也没闲着,她将屋后收拾了一番,然后在茅厕边最肥沃的位置开了一块地,种了点青菜和萝卜。   如今将将入秋,天气渐渐变冷,其他菜都种不了了,只能种这些能养活的。   另外还找了一堆干草,垫在养鸡的栅栏里,又让赵归将栅栏搭了顶,上面也铺上干草,这般就不怕她的那两只宝贝鸡冻死了。   闲下来的时间,她便去城外的河边淤泥里挖些蚯蚓回来喂鸡。   两只鸡原本病怏怏的,被她养了几天精神头明显好了起来。   这日周梨花又拿着破了个口子的瓦罐去城外河边挖蚯蚓,挖了蚯蚓回来,经过巷口的时候,见赵归的黑脸被炭火烘的有些红,她便进去从怀里掏出帕子用冷水浸湿,递给赵归:“擦擦脸吧。”   赵归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的燥热顿时去了大半。   用过的帕子直接被他搭在自己厚实的肩膀上。   来打铁的老太太在不远处候着,见此情形笑道:“前日便听说赵老板成亲了,却没想到竟是个这么漂亮的娇娘子,倒是羡煞了旁人了。”   周梨花腼腆的冲妇人微微笑了笑,算作示意。   赵归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幅全然听不到看不到的模样。   极有力量的粗壮手臂轻松举起几十斤的铁锤,然后重重朝烧红的菜刀铁片砸下。   一声声‘咚咚咚’的响声之后,原本破损的刀面被补好。   赵归将打好的菜刀往冷水里一丢,冷水‘滋滋’的开始冒泡,然后水面一点点平静。   他将菜刀取出,交给老太太。   周梨花发现一旁的水壶里没水了,便又灌了些水进去,放在炉子边烧着,临走前叮嘱赵归:“等这水烧开了,再放在一边晾凉,万万得喝开水,莫要直接冷水下肚,当心坏肚子。”   但说完,她还是觉着不放心。   这人喝惯了不烧开的井水,也洗惯了冷水澡,半点不听劝。   想着左右回家也无事,便坐在铺子里的凳子上等了会儿,等到水壶里的水冒了泡,便将水壶拿下来,将水倒在瓷碗里,又灌了壶水放到炉子上,这才离开。   其实寻常人家也不会经常烧开水喝,尤其是热天,都是从井里打了水上来直接饮用的。   但周梨花年幼时听一个在他们村子歇脚的游医说,冷水里面有虫子,若是将水烧开了虫子也就被烧死了,这样的水喝了才不会肚子痛。   若是以前周梨花自己也不可能奢侈的浪费柴火烧水喝,但现下不是有条件么。铺子里的炉子一天烧到晚,烧些热水不过是搭着烧又不浪费柴火。   现下天越来越冷,喝凉水确实容易坏肚子,所以不烧白不烧,不过就是稍稍麻烦一些罢了。这几日她自己也是跑来铺子这边烧热水喝的。   还别说,烧开了晾温的温水比冷水好喝多了,一杯温水下肚,只觉得五脏六腹都舒服的很呢。 第11章 热闹   赵归家屋后与王嫂家的屋后隔着一大片宽敞的空地,这片空地被王家占了大半,只给周梨花留了四五步的空儿。   这小块地这几日被周梨花开了荒,种满了萝卜青菜。几日的功夫苗苗已然长了出来。   地虽不大,但土壤肥沃,刚发了芽的小青菜叶子瞧着品相极好,周梨花更是日日给菜施肥除草,盼着它们快快长出来。长出来就有青菜吃了,现在家里什么菜都得花钱买。   今日她也跟往常一样,在屋后侍弄菜地,却听到屋后王家似乎正在吵架。   说起来这条巷子住了二十几户人家,要说最热闹的还得数王家,三天两头的能听见他家吵架声。   周梨花见过老陈氏,也就是王嫂的婆婆一次,老陈氏体态臃肿,脸上满是横肉,见人倒也有三分笑。但凭借着她骂儿媳和孙女的声音,也能知晓她是个不好相处的。   周梨花有次亲眼见着老陈氏拿着小孩手腕粗的擀面杖,追着小孙女打,眼看着就要追上,老陈氏将棍子高高举起,骂骂咧咧地便要往下挥,她实在有些不忍,将老陈氏拦住了。   还被对方骂了顿多管闲事。   那日住在她对门的小刘氏正巧出门瞧见,老陈氏抓着孙女走后,她告诉周梨花莫要管王家的闲事。   她便顺势与小刘氏打听了一二,才晓得王家人都不大好相处。   讲起王家,小刘氏愤愤地告诉她,王家就没个明事理的。   小刘氏的夫家*家在这息罗县算是有些背景的,*家两个男人都是在县衙做事的。   小刘氏的公公是县衙的县丞,郎君是捕快。   这会儿周梨花自然也当做与常一样,王家又是自家人吵起来了,只不过这次听上去比之前都要凶些。   但她向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对人家的家事更是没兴趣。   给菜地施了肥,又确定没长杂草后,便从后门出来,回到院子。   刚刚将后门关上,便听到院外有人在喊。   隔着高高的篱笆墙,一听就知道是小刘氏的声音,只不过她这会儿声音里明显带着兴奋劲。   周梨花开了门,小刘氏一把拉着她往外走,口中兴冲冲道:“走,我带你去瞧王家的热闹去!”   周梨花被她抓着袖子,迫不得已只能跟着她身后,“他家能有什么新鲜热闹,我这门还没锁呢。”   小刘氏朝她一瞪眼:“你放心吧,无人偷你家……今日这热闹你不看可就亏大了!”   她于是问:“怎得了?”   小刘氏笑道:“听说是西街开鸡店的来跟王家要钱来了。”   鸡店?要钱?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她却莫名想起几日前王嫂来买她家鸡的事,迟疑间便被小刘氏拉到了王家门前。   要到王家正门,便得从巷子往前走一段,前边有个小路,拐过去再走一段便能到王家。   二人刚穿过小路,便发现专程过来瞧热闹的人竟是不少。   过了会儿老陈氏大概也觉着丢人,拿着扫帚驱赶这些瞧热闹的街邻,但愣是没能将人赶走。   看热闹的多半都是跟王家有些积怨的。   王家与卖鸡的钱家争吵间,周梨花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便是小王氏来她家买鸡,她没卖,对方便去了西街的鸡店,足足多加了五文钱,钱家贪图银钱才愿意将鸡佘给小王氏。   结果没想到,原是说好了第二日便拿钱来,却等了好几日没见着影儿。   今日钱家人在街上遇到老陈氏,便提了一嘴鸡钱的事,王嫂买鸡的事全然将老陈氏瞒在鼓里,老陈氏不晓得自然不认。   最后便吵翻了天。   期间王家郎君拿着扫帚打了王嫂几扫帚,但王嫂咬死了口不承认。   周梨花听到此便不由庆幸自己没真把鸡给了王嫂,不然她一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就被坑了只鸡?   一只鸡少说也得十几文,她一年到头吃的肉加起来,都没有一只鸡身上的肉多呢!   但她又有些迟疑,便问小刘氏:“刘家姐姐,那日我家鸡跑丢了,还是王嫂给我送回来的呢。”   能这般明目张胆骗人家一只鸡的王嫂,怎么看也不像是捡了人家的鸡还送回来的主啊。   小刘氏笑道:“那是自然,她那是怵你家男人呢,若是今日真是从你手里买的鸡,你看那老王氏敢不敢不给你钱。”   说着小刘氏忽然又凑近她,低声道:“不过你家赵归着实不好亲近,我们这些街坊邻里的,与他说话向来都不理人……我便寻思着,他在家可舍得与你多说两句?”   周梨花垂眸,声音暗含着几分失落:“他……他不是个话多的。”   赵归在家里也不怎么理她。   一日后周梨花又听小刘氏说,钱家最后还是没要回买鸡钱,因为老王氏叫她儿子把儿媳打的当场吐了血,钱家怕真闹出人命,不敢再为了那二十文钱闹下去。   这日想起昨日与小刘氏的谈话,晚饭时,她故意没话找话想与赵归多聊两句。   结果与往常一样,赵归也确实不怎么理她。周梨花便觉着有些失落,但转念又想通了。   她家郎君就是这么个性子,人的性子又如何能说改就改呢。   她现在的日子远比在孙家时好得多,原本担惊受怕的情况也都未曾发生,人总该知足些,老人常说知足常乐。再说赵归已算是很不错了,不懒惰又能挣钱。   这般一想她便豁然开朗,对着赵归也忍不住多了些笑意。   赵归被她那秋波般勾人的含着笑意的眼,看的不大自在,沉着脸站起身走了。   原打算再与这女子分房睡的话,不知怎的到底也没提。   这小妇人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有时不小心抢他被子,有时他一觉醒来便发现对方将脚伸进他的被窝里。   刚开始她还是怕的,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连忙将脚缩回去。现在却无论他如何冷脸,她反倒越来越不怕了。   两人睡一块,虽然床大不挤得慌,但他总归是难受的慌,夜夜睡不好觉。这才有了分房睡的念头。   但也不知怎么,这念头始终卡在嗓子眼,没说出来过。   床上多了个人,赵归的燥意一夜多过一夜,这般夜夜累积,却又无法疏解,便时常辗转难眠。   他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了,但却知自己这样,全是因为枕边之人。 第12章 生意   日子转眼间便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周梨花每日早上做了早饭便喊赵归回家吃,吃了早饭便将换下的衣裳洗了,再给屋后的菜地施施肥,又开始做晌饭。   到了下午便与几个邻居聚在一处,有时缝补缝补衣裳,有时给赵归做鞋子。   赵归每日穿的鞋子鞋底只剩薄薄一层,近乎被磨出个洞,天气渐冷,那双鞋子事半点不保暖的。   她也因此与街邻的关系也处的越来越好。   这期间听说王嫂因为被打的吐血被娘家接回去养着,这几日刚从娘家回来。   昨日周梨花见到她,正要打声招呼,却被对方用淬了毒般的目光狠狠瞪了眼,周梨花当场呆住,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她。   等她再回过神,王嫂已然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王嫂看上去更瘦了,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遮不住下面皮包骨的身子,唇上看不到半分血色,一双凹陷的眼眼底乌青。   她的左腿好似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周梨花叹了口气,不免有些同情。   以前她嫁到孙家时,总觉着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可怜之人,可是跟王嫂一比,她那点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先前听小刘氏说,王嫂是因着生她家丫头的时候难产,险险保住一条命,但大夫说她怕是再生不了孩子了。   就因此,王家上下都不将她当人,甚至可以说巴不得她赶紧死了,她若死了,王家郎君便能再娶,否则按照律例就必须得等十年才能休妻。   她娘家因她生不出儿子,也不敢为她撑腰。   晌午,周梨花正在厨房做晌饭,小刘氏熟门熟路地推门进来,扬声道:“梨花,你家鸡卖不卖?我家今日来了不少客人,想买只鸡应急。”   周梨花用锅铲把锅里炒好的萝卜丝铲起来,又舀了些水浇在锅里,便出来道:“卖,自然是卖的!”   这段时间,她每日去河边挖蚯蚓,将两只鸡养的很有精神,那公鸡每日天没亮就叫唤,嗓音清亮,扰的附近好些户都不得安宁。   本来她也想着要不要将这只公鸡杀了的,只是一直舍得,都在拖着。婚宴留下的肉将将吃完,就又杀鸡,日子属实太过奢侈。   这会儿小刘氏说要买,她自然高兴的很,便笑道:“你要买,我给你便宜些,保证比鸡店的便宜!”   小刘氏笑得爽朗:“那敢情好,你家有称吗,咱称一称这只扰人的鸡有多重,瞧瞧它被你养的多好,足足肥了一圈,这肉定然好吃,今日我家郎君请了几个兄弟来家里,算是便宜了那几个嘴馋来我家蹭吃蹭喝的人了。”   周梨花道:“自然是有称的,你等着。”   说着进屋将称拿出来,又与小刘氏一起抓住公鸡,用麻绳捆住鸡爪,上称一称,足足六斤八两!   小刘氏道:“这鸡当真是肥硕!”   按照市价三文钱每斤,这鸡算下来需得二十文多。   最终周梨花按六斤给小刘氏算的价钱。   小刘氏得了便宜,自然笑容满面,拎着鸡正要回去做晌饭呢,眼睛却注意到院子里晒的两床被子,笑问:“想不到你也是个怕冷的,这种天儿就开始盖两床被子了?”   周梨花一怔,随后红着脸解释:“薄的这床是赵归的,他怕热盖的薄被,我怕冷盖的是这床厚被。”   这下轮到小刘氏愣住了,沉默半晌,手中的鸡挣扎的太厉害,她回过神一巴掌拍在鸡脑袋上,鸡顿时老实下来。   她迟疑地问道:“你与赵归怎得还分开盖两床被褥?”   新婚的小夫妻那个不是恨不得搂在一块儿,她没听说谁家刚成亲的夫妻是睡两个被窝的。   周梨花看向她:“是啊,怎么了?”   “你……”小刘氏都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不死心的问,“那你与赵归可有……可有同房过?”   周梨花点头:“我们是睡一张床的,只是被褥分开盖而已。”   小刘氏:“我说的是同房……就是造娃。”   然而她说完,却见周梨花一脸茫然。   小刘氏只觉汗颜:“你若是不与赵归一个被窝睡,又怎么能造出娃娃来!”   周梨花心里一惊,她自然是想要孩子的!   她如今与赵归过日子虽然不愁吃喝,也算得上无忧无虑,但赵归那个性子着实无聊,晚上想与他聊聊天他根本不理人。   所以她心心念念就盼着能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家里便能热闹起来了,她也不会无聊的发慌了。   她还一直想着自己与赵归同房这么些日子,肚子里没准已经有了小娃娃,便是没有应该也快了。   当下却被小刘氏的话给惊得宛若遭了雷劈。   她目光呆滞,语气讷讷地问道:“原来要睡一个被窝才能造娃娃?”   小刘氏欲言又止,她自己不过也是个年轻的小妇人,嫁到刘家不到两年时间,脸皮也尚且薄的很,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犹豫稍许,她凑到周梨花耳边小声道:“不只是睡一个被窝,还得两人都脱光了衣裳,还有……哎,算了,改日我回娘家把我成亲时我娘给我的小册子那给你,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那种书一般女子嫁人时母亲都会塞进女儿的嫁妆箱底,等到女儿的女儿嫁人时再传下去,代代相传,传女不传男。   但小刘氏家共有三个姐妹,母亲却只有一本小册子,便让她三姐妹大的成了亲时带走,等小的成亲前再送回娘家。   她妹妹前些日子成亲,她便将小册子带回了娘家。   此时见周梨花满脸通红,她笑道:“你且再等个几天,我将我成亲时的小册子拿给你,现下……我也说不大明白。”   小刘氏走许久,周梨花脸上燥热仍旧久久不散,只要一想到要脱·光了……她便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原来想要造娃娃,还得做这般羞耻之事。   实在是……不知所措。   这一整日周梨花都心不在焉。一直到了晚饭的时辰,赵归回来后她一只若有似无地跟在他身旁,几番欲言又止。   到底孩子是大事,她还是决定跟赵归提一下,好叫他配合自己按照小刘氏说的那般……睡,睡一下。   只要有了孩子,便是再叫她一个人搬去侧屋睡她也是乐意的。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她感觉赵归似乎不喜欢和她挤着睡。   自然她自己也没那么乐意与人挤着睡,之前就是为了孩子不得已,所以便是赵归再冷脸她也装作看不见,硬要赖着他的床。   结果却发现先前所做的竟都是无用功。   周梨花纠结了许久后,双手死死抓着袖口,给自己打足了气便开口:“郎君,我……”   “家里没钱买盐了?”赵归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周梨花:“……嗯?有、有啊。”   她这些天存了一大笔钱,昨日刚数了数,已经攒了十九两三钱零三十七文。   就算按照赵归所说,铺子的收益八成都得用来进铁料用,加上之前的积蓄算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数额了。   赵归道:“菜里没放盐。”   她连忙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果然没盐。   今日情绪恍惚,做菜的时候多少有些糊涂,竟是忘了放盐。   原打算说的话没机会说出口,叫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难免有些沮丧,语气也低落了几分:“那我去将菜重新加些盐再热一热。”   若是热天直接将盐撒一些在菜里拌一拌就行,可如今天冷,盐化不开就得在锅里热一热。   说着她便端着盘子去了厨房,将菜重新加了盐回个锅,又端出来。   这般一忙活,她又觉着饭桌上提这种事怕是不太合时宜,不若还是晚上睡前在说吧。   周梨花觉着,赵归应当也与自己想法一样,想要个孩子的。不然为何花那么多银子娶媳妇,为何不喜欢与人一床睡也没开口将她撵走?   她倒不担心赵归会拒绝她,只是这种事情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尤其对于女子而言。   于是等她再回到饭桌上,总算不再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对赵归了。   只是往日觉着这女子多少有些聒噪的赵归,今日明显感觉到这小妇人话少了,竟还有些不适应。   这般一直到了月亮冒了头,两人皆洗漱完躺在床上。   周梨花眼也不眨地侧头盯着赵归的侧脸,被子下的双手紧张地揉搓着被褥。   然而被她盯着的人却全然不为所动。依誮   漆黑的屋子里,两人沉默许久之后,周梨花总算鼓足了勇气正好要开口,赵归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赵归道:“西街虽新开了家打铁铺子,有我在,你也不用太操心生意。”   他以为小妇人今日这般不对劲,应当是在为这件事操心。   毕竟每日给她钱时,她的眼睛便能放光一般,且这段时间每日都是如此,所以她应当是个极爱钱的。   周梨花猛地惊座而起。   被子从身上滑落,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声音也跟着颤了颤:“你说什么?”   西街又开了家打铁铺子?!   这不是有人要跟她家抢生意么。   周梨花这下是再也睡不着了,毕竟这可是关乎银钱生计的大事,连生娃大事都被她瞬间抛掷脑后。   赵归听着小妇人的颤音,在黑暗中又瞧不见她脸上神情如何,沉默稍许,他沉声道:“哭什么?总归这是我该操心的事。”   生计之事理应男人操心,妇人则需负责操持内务。这是世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周梨花满怀心事的躺下,将被子盖紧,紧张地问道:“若是咱家被抢了生意怎么办?”   赵归难得有耐心回应她两句,“打铁这营生苦累利薄,那家新店做不了多久,无需操心。”   周梨花忧心忡忡,一整夜都没睡好。   虽然她见识少,却第一次不认同赵归所说,毕竟一天一两银子,就算抛却八成的本钱,剩下的也不少了。   这是利薄么?   不过苦累倒是真的,她有时都忍不住心疼赵归太过辛苦。   但就算辛苦,只要有钱挣,自然就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第二日周梨花跟街邻闲谈时,打听了新打铁铺子的事。却不曾想人人都叫她安心,她家铺子的生意无人抢得走。   问的仔细些才知,息罗县之前就有人眼红打铁铺子独一无二的生意,也有几家开铺子的,但不知为何都没做下去,顶多坚持个把月就都关门了。   周梨花心中仍有疑虑,到底不放心。过后又问了小刘氏,在她心里小刘氏是个有见识的。   毕竟小刘氏的公公与郎君可都是在县衙当官的,听说她娘家亲爹还是个童生。   不曾想小刘氏也劝她莫要担心,想仔细问清楚些,对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打铁的营生门道深着呢,跟县衙都是有牵扯的,一般人哪能那么轻易就做的起来。   虽然周梨花听得迷迷糊糊,但也勉强算是安了心。当然就算操心又如何,这些事终究也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左右的了的。   而小刘氏这边,几日后回了娘家,特意记下要将小册子拿来的事。   说起这事,那日小刘氏从赵家出来以后,便总觉着哪里不大对,直到这日去娘家要小册子的时候,才骤然想起来。   周梨花不是个寡妇么?   都嫁了两回了,怎得对夫妻之事这般空白?   但想起她神色间的迷茫懵懂,又信周梨花当真是不懂的。   从娘家回来时,本要将小册子给周梨花,但转念一想,又怕她拘谨害羞,拿了册子也不敢与赵归主动提。   若是人不可貌相,她竟是个大胆的就更不好了,岂不叫赵归误会她是个孟浪之人?   小刘氏与周梨花关系好,自然愿意为她多考虑些。想到周梨花与赵归至今未洞房,定然不是她一人的问题。   既如此,何不将小册子交给赵归?   于是她便转手将小册子给了自家郎君,并嘱托她郎君何武何捕快,定要将小册子交到赵归手上。 第13章 册子   次日下午,何武回家时路过打铁铺子,便上前。   何武年岁十八,三年前被他爹送进的县衙当捕快。   县衙里的铁饭碗可不是人人都能端地起的,就算只是小小的捕快,也照样有人抢破了脑袋。都是家里有关系才能进去。   何武长相一般,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一张脸也是普通的很,便是那种丢到人群里找不出来的人,但他身着一身精神的捕快服,一路走来,街上无论小贩还是行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礼让三分。   何武走近巷口的打铁铺子。   铺子的锅炉边,赵归浑身肌肉鼓起,他只着一身薄衫,薄衫衣领微微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鼓囊囊的腱子肉上汗滴渐渐滑落,滴到炉子台上,‘滋’的一声便消散了。   何武看看赵归高大威猛的身形,再低头看一眼自己,虽然他的身材在一般男子间绝不算瘦小,但与赵归一比却像个弱鸡似的,叫他不免有些自卑。   不过转念想到赵归都二十五六岁了,竟还是个童子鸡,而他十六岁成亲,成亲当日便开了窍。   不止是他,整个息罗县二十五岁还未开过荤的,赵归是他见识第一人。   倒也不是说息罗县无光棍,何武见过的光棍多了,不过便是有些家里吃不上饭的老光棍汉子,也会攒许久的钱,只为了去妓院爽快爽快。   这般一比较,何武又觉得自己可比赵归强多了!   再厉害也抵不过他还是个童子鸡!   此时再看赵归,何武眼神几经变换,不再觉着他多厉害了,反倒隐隐有些同情。   何武嘿嘿一笑,就像那青楼调戏妓子的猥琐老汉,满脸挂着莫名的笑容朝赵归凑过去,喊道:“赵归,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赵归虽说不爱理人,却也是通晓人情的,不会给官府的人冷脸,于是问道:“何事?”   何武神秘兮兮地左右瞧了瞧,确定除了路边蹲着的男子外再无别人,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与此同时又朝赵归身边凑了凑,小声道:“这可是我家内人祖传的好东西,你且拿回去看看,看完记得还我。”   赵归:“……”   他盯着被硬塞进自己手里的那本小破册子,忍不住深深皱眉。   他向来与对门的何家也没什么交集,不明白这何捕快今日怎么对自己这般殷勤,虽然有时在家,周梨花碎碎念之间,偶尔提起小刘氏,但他也不知两家何时关系这般亲近了。   他对看书可没什么兴趣,对别人家祖传的宝贝更没兴趣。   便将边角犯了黄小册子丢回到何武手里。   赵归道:“不看,没兴趣。”   便是真有兴趣,他也不识字。   何武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赵归会拒绝自己一番好意。   但他很快明白,赵归定是不明白这本书里有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看一眼他就全明白了。   何武将小册子放在一边,不客气地从茶壶里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随后道:“兄弟你且先看了再说要不要,老弟我跟你保证,这绝对是叫你欲罢不能的好东西,就没有男人不爱的,尤其是你这……”   说着视线诡异地瞥向赵归裆处,语气之间意味不明。   但何武还是将‘童子鸡’三个字咽下,算是给赵归在大庭广众之下留个几分颜面。   这话说完何武转身刚走了两步,迟疑了一瞬又退了回来,对赵归道:“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若还想做这打铁的生意,便听我一句劝,带些好礼去安同知家拜访拜访。”   赵归闻言挑眉:“这件事我心里早有盘算,多谢。”   何武摆摆手:“不用,你领我这情便行,大家都是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紧邻,往后指不定我家也有劳烦你的时候。”   何武走后,赵归看向一旁的小册子。   这不过是一本平平无奇的破旧书籍,大概有他的巴掌那般大,差不多有他大拇指的厚度,书角有些褶皱破损,外面泛着年代久远的焦黄。   他是看不出这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被人当成‘传家宝‘。   而且既是‘宝贝‘,合该自家收着才是,哪有一个劲儿往别人手上送的。   但他并不纠结,也不好奇,只走过去打算将书收起来,晚上回去时顺带着还给何家。   然而书却是散架的,因太过年代久远,所以散成了两部分,他随意一拿,只拿起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其中一页的内容便大咧咧地曝光在眼前。   这页并没有字迹,只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图像,图像还是彩色的。   刺激的画面就这般闯入赵归眼中。男女交叠景色图极具冲击性。   赵归呼吸一窒。   下一刻他伸手将遗落的半本书册拾起,收入怀中。   铺子外面两个男人经过,从朝赵归看了眼,然后又闲谈着进了巷子。   赵归的黑脸上没有展露出丝毫异样,他拾起书册的动作更是自然的很。   可他那双沉沉的双眼,眼角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猩红。   这日和往常一样,当太阳只剩昏黄的余光的时候,赵归将炉子里的炭火熄灭,把剩下的铁料锁进地窖里,便离开铺子往家走去。   直到走到自家家门前,他并未朝对门何家多看一眼,径直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今日的菜没放肉,因为婚宴的肉已经吃完了。   用了晚饭后,和往常一样各自洗漱。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黑幕一样的天上挂着明亮的弯月,就连点缀的星星都比前几日更闪些。   想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周梨花有些奇怪,两人都已在各自的被窝躺好,赵归怎么还不熄灯?   平白点着油灯,岂不是浪费灯油么。   她正要提醒,一转头却对上赵归幽深的双眸,那双眸深的好似要将她吞噬般。   她心肝跟着颤了颤。   这双眼里翻涌着的,是恶狼看见羊羔般的情绪,这双眼赤·裸·裸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让她感到害怕,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不想她刚刚小小的动作,竟惹得赵归直接翻身压过来。   他的手撑在她肩旁两侧,身子并没有直接压下来,但是粗壮有力的胳膊和双腿却将被子的四角压住,直接箍的她动弹不得。   周梨花缩着肩膀,声音有些打结:“赵……赵归,你要、你要做什么?”   一只粗糙的手落在她脸上,她感觉赵归长满厚茧的手指磨着她的脸颊。   有些疼,有些痒。   黑暗中,赵归的嗓音有些暗哑:“成亲这么多日,我们该洞房了,你可准备好了?”   “我……”周梨花哑然。   心口像变成一只兔子般,在她胸膛里‘砰砰砰‘地放肆跳动着,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等她回答,赵归俯身。   虽然隔着被褥,周梨花好似仍旧能够感觉到男人胸膛的炙热。   赵归将脸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热气熏的她脸颊瞬间像染了颜色最艳的胭脂,这一侧的耳朵也像是被火烧一般的肿胀难受。   脖颈上忽然传来粘腻的触感,然后被尖锐的东西磨着。   她知道,那是赵归的舌头和牙齿。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周梨花害怕极了。   她努力告诉自己再忍忍,只要同房就能有孩子,为了孩子再忍忍……   “赵归,别……”   周梨花被褥下的双手,隔着被褥不受控制地抵在了赵归坚硬的胸膛。   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带着浓浓的哭腔。   这样的赵归太可怕太陌生了,就像饿极了的狼,下一刻就要将她这只小羊羔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想要劝自己再忍一忍的念头已然破碎,她下意识想躲,偏偏又动弹不得。   赵归伸进被子的手僵了僵,隔着被褥紧紧抱着怀中之人。   他的牙齿在她细嫩的脖子上轻咬了下。   心底的燥意无法压制,不受控制地加了些力道。   怀中之人因脖子上的疼痛叫了声,这声吟叫含着娇带着嗔,直勾地他浑身血液直冲某处而去。   粗重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唯有不断闪动着的油灯与之相互辉映。 第14章 对手   次日苏醒,周梨花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散了架般。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赵归,他却是看不出半点难受的样子。   这是自然的,毕竟被紧紧抱住的是自己,所以遭罪的也就只有自己。   赵归就是叫她遭罪的罪魁祸首。   昨日赵归倒是还好意思说:“别哭了,再给你几日适应,今日不碰你。”   但是他说是这样说,却不回自己被窝好好睡,而是钻进了她的被窝,抱着她的力气好似要将她压碎一般。   且她总觉着有什么硬物抵在身后,一直到实在困得不行才勉强睡着。   两人离能造娃,也就仅仅差了层薄薄的內衫而已。   事后想想她便觉着亏,算是白遭了一趟罪。不过也怪她自己胆小,没胆量去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赵归今日醒的晚,一睁眼便看到小妇人含忧带怨地盯着自己。   赵归道:“醒了?”   他神情间瞧不出情绪,低沉的嗓音带着些慵懒暗哑,说话时连带着胸膛跟着微微震动着。   周梨花的脸忍不住红了红,轻斥道:“你将我压着,我起不了身。”   这声娇娇怯怯的嗔叱叫赵归心神微荡。   怀中之人虽然瞧着瘦弱,却是一身的软肉,搂在怀里总叫他忍不住□□的念头,此时两只胳膊不自觉地收了收,好似这样便能缓解他心底和某处的燥意。   但考虑到她身子娇弱,他也是收着力道,不敢真用蛮力,生怕将怀中之人压坏。   可这样根本全无用处,反而让他整个人越来越燥,想做点什么的念头何理智艰难拉扯着。   周梨花难受地挣了挣,对方却全然没有感觉般。   她只得提醒:“赵归,你别搂太紧,我喘不过气了。”   赵归这才松手。   随后便干脆的起身,穿了身衣服便出门去了。   听到关门声,周梨花松了口气,一揉腰身,却疼的倒吸一口气。   掀开衣裳一看,一条手腕粗的青紫痕迹直接绕过她整个后腰。手臂也疼,撩起袖子便看到同样的青紫痕迹。   再加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让她又疼又气,忍不住在心里骂赵归两句‘牲口’解气。   她也就只敢在心里骂一骂,过过瘾,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真骂出来。先前不敢,经过昨夜的折磨,她现在更忌惮他了。   起来时已是日头当空了,约莫已经快半晌,她便不打算做早饭,等到晌午一起吃。   今日铺子开张的也晚,但平时早上也没什么客人,所以算不得损失,周梨花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晚上赵归回来,只给了她不到三钱银子。   周梨花便问:“今日生意不好?”   说来她寻常每日都会去铺子看看,今日因着身子不适便没去城外河边挖蚯蚓,加上有些气赵归不知轻重,更不会特意去铺子看他。   可怎得生意就忽然差成这样?   一两便是十六钱,平日再少也能有个一两出头,今日只挣了三钱银子,比平日实在差的远了。   转念一想,周梨花在赵归身后询问:“我听说今日西街铁铺开张……”   赵归那张黑脸仍看不出半点情绪来,她便是有意探究探究,也探究不出半分来。   从他进门瞧着便十分淡定,和以往一样不紧不慢地坐在桌前吃饭,也依旧是那副寡言的模样。   周梨花心知他向来便是如此,她便有些泄气。她总觉着,自己和赵归之间好似隔着一层,看似亲近,实则陌生的紧。   她探究不出他在想什么,便只能靠猜的。   自家赖以糊口的生意被抢,赵归心中定然比她还不好受。   想到这里,她便也顾不得自己紧张了,往他碗里夹了些菜,柔声劝道:“生意的事情你莫要着急,我听小刘氏说,打铁的营生水深着呢,没人能抢走咱家的生意。”   赵归看着碗里多出的菜,微微顿了顿,便继续吃饭。   坐在对面的小妇人絮絮叨叨的声音,让他觉得很是悦耳,便始终未曾出声打断。   直到用过晚饭,洗漱之后,赵归将床上属于自己的那床薄些的被子收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周梨花见此,当场便想跟赵归提议分房,但她到底忍住了。   孩子还没生呢,况且……赵归今日心情不好,做妻子的理当迁就些。   而且跟赵归睡一个被窝,他身上跟火炉似的,暖和的很,倒也不算全无好处。   然而叫她没想到的是,赵归与昨夜比,竟更加过分了些。   她忍不住抓住那只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大掌:“……赵、赵归。”   这细软的娇嗔惹得赵归呼吸一滞:“不让碰?”   她是不想让他碰,甚至非常想分房睡,但现下不是还得忍一忍么。   咬了咬唇,才万般委屈地说:“你可否轻些?”   赵归将小妇人翻个身面向自己,便看见她兔子般红着的眼,好似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到底有些讪讪然。   方才他的确有些没收住力道。   沉默稍许后,赵归道:“我看看。”   周梨花闻言,连忙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不,不用了!”   赵归盯着她看了一瞬,见她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不再为难她,将人往怀里紧了紧,道:“睡吧。”   闻言周梨花长长松了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未松完,便又听到低沉的声音道:“我下次轻些就是。”   下、下次?   她并不想再有下次,她腰上的青痕还未消呢。   从这日开始,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第二日赵归拿回的钱仅有一钱五十二文。   第三日竟只有三十个铜钱,此后几日便是最多的也不好过一钱银子。   周梨花为此着急上火,但赵归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见桌上又是只有素菜,还让她明日买些肉。   这些日子她是更节省些,铺子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她怕明日便要关门大吉,若当真没了进项,他们又无田地,要以什么糊口?所以这几日不仅不吃荤,连炒菜都不怎么舍得放油了。   不过尽管心里着急,她却不敢在赵归面前念叨。   赵归虽表面瞧着镇定,叫人瞧不出什么来,但没准儿心里比她更着急。因着有此担忧,所以便是赵归晚上折腾她,她也都不曾将人推开。   夜里的赵归像个牲口,白日却又像块冰凉凉的石头,一如既往的寡言。   她在他嘴里问不出半句话来,便只能跟旁人闲谈时打听打听。听说西街铁铺定的铁料的价格几乎是成本价,又是不收打铁钱。   例如家里大锅菜刀之类的缺了口子,若是客人自备铁料,西街铁铺便能比赵归的铺子便宜一半的打铁钱,若是客人没有自备铁料,客人便只需出个买铁料的钱,却还比赵归的铺子便宜些。   对比之下,自然西街铁铺更划算些。   这年头正值朝廷打仗结束没几年,正是铁料精贵的时候,手指粗长的铁料成本便要半钱银子,赵归铺子只比成本多收了三成,算得上相当实惠了。   若是在别的县城,起码翻个一番,所以时常有别的县的大老远过来做些大的铁器。   现如今西街铁铺不仅铁料只收个成本,打铁又便宜的很,甚至不收钱,几日的功夫,便将赵归铺子的生意抢了个七七八八。   西街铁铺这般做法,相当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前日周梨花忍不住说:“不若我们也将价格定低些?”   赵归却道:“无需。”   周梨花打量着他的神情,终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瞧着半点不急?”   赵归瞧着她,似乎这才意识到她有多着急上火,难得多说了两句话来劝慰她:“急有何用?你且安心,总归我不会饿着你就是。”   大抵是赵归语气太过笃定,她竟当真觉着心中安稳了些许。   不知为何,她着急了这么几日,赵归不过轻飘飘一句劝慰,便能叫她安心。他低沉醇厚的嗓音,总能让人信服,生不出质疑来。   这般又过了些时日,今日因为生意不好,赵归每日都提前将铺子关了,早早归家,回家时天都还大亮着。   不过他回来倒也不闲着,见周梨花在喂鸡,他便拿出斧子在一边劈柴,也就几日的功夫,那么大堆柴火就被他劈的差不多了。   周梨花要给屋后的菜地浇水,他默默拿起沉重的木桶提水。   便是她做饭,他也愿意帮着烧火。倒是不像其他多数男子般,在家半点不愿沾家务。   不过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归倒是不奸不盗,这几日夜里却越发地变着花样折腾她。   前日发现她身上青紫后,动作更轻了些,第二日却花了八文钱在药铺买了跌打膏药。   周梨花心疼肉疼,忍不住狠狠朝他瞪了眼。   这日也和前几日没差,天还大亮着赵归便回了家。   但这日赵归回来没多久,正搬着梯子修补屋檐时,家里却有人来拜访。   因她家大门一向关着,来者便在门外喊了几声,周梨花听到声音便忙出去开门。   她听着声音倒不像是认识的,毕竟周围的街邻周梨花这些日子也算是都熟悉了。   这般想着,她已同时来到大门口,将门打开。   大门一开,只见一个满身横肉的大汉正拦在她家大门前,周梨花当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站不稳。   后背被人撑住。   隔着几层衣衫,也能感觉到背后那只大掌的温热,让她心安了几分,随后往赵归身后挪了挪。   赵归身子高大,她站在他身后,几乎整个被遮住。   这时门外的大汉扯着嗓门笑道:“赵归,没想到你娶了这么个漂亮的娘子,不过往后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   大汉笑起来,一双不算大的眼顿时被脸上的横肉挤成一条□□。   对方话语间不难听出酸气和讥讽。   赵归转头对周梨花道:“回屋去。”   周梨花应了声,便低着头转身进屋。   进了屋后将窗户开了道缝朝外面看着。   这时才注意到大汉身边还有个瘦子。   说是瘦子其实也不算瘦,甚至在一般人中也算微胖的了,只是站在大汉身旁,对比之下显得更加瘦小些而已。   关键是这两人眼生的很。   这两人瞧着像是上门找茬的。   她看着大汉一身横肉,再看赵归彪悍强壮的身形,虽然大汉比赵归胖些,赵归却足足比大汉高半个头。   不过对方到底也有两个人,赵归只有一人,她少不得有些担忧。 第15章 气了   赵归的眼神比以往更冷厉了些,看向两人,冷声问:“孙老板有事?”   来人正是西街铁铺的,孙老大和孙老四两兄弟,胖的是孙老大,瘦些的则是孙老四。   孙老四道:“不是看你可怜,给你送钱来的么,你怎么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赵归不欲与他们多费口舌,只是拦在门前,显然没有请人进屋的意思。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怕吓到屋里胆小的小妇人。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赵家门前看热闹。   孙老四故意大声说给大伙听:“我看你家铺子就要关门了,你家肯定还有些铁料存着,放着也是浪费,不若卖给我得了,我们兄弟是老实人,绝不占你便宜,就按铁料进价买你的怎么样?”   孙老四这么一说,有几个在西街铁铺沾过实惠的人便附和起来。   言语中少不了带着些酸溜溜的质疑,大抵就是说赵归的铺子打铁比西街铺子贵,怀疑他贪心多收钱。   自然也有替赵归说话的,这些人多是知晓外面的打铁铺子开的价钱多高。对比之下,赵归的铺子已算是相当划算了。   赵归扫了眼议论的人,脸上无甚表情。   随后对孙家兄弟道:“比成本价多两番,买不买?”   多两番?!   也就是说赵归一两银子进的铁料,要三两银子卖给孙家兄弟。   众人都惊了,场面安静了一瞬,有人开始谴责赵归当真是贪心。   周梨花在屋里,隔着一个院子听不清外面的人说什么。   但很快她听到胖子身边的瘦子喊道:“赵归,你想钱想疯了吧!两番!你怎么不去抢?”   赵归阴沉着脸看着孙四:“你可以不买。”   孙四咬咬牙,道:“一番,最多一番!”   赵归却丝毫不通融:“不卖。”   孙四怒道:“你铺子都要关门了,留那么多废铁有何用?”   孙四没想到赵归软硬不吃,听他语气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孙四倒是不想吃这个亏,但是不买显然不行。   他前期投入了不少钱进去,就是为了跟赵归抢客源,好不容易等到赵归的铺子已经开不下去,就差临门一脚。   但偏偏最关键的时候他屯的铁料用完了。   铁料难买,贵倒是其次,关键是各类手续批文很是麻烦,他刚开始做生意,许多关系都还没走通。   这时候若是他不买铁料,就得歇业,好不容易才抢来的客源又得回到赵归那去,而赵归手上还有铁料,他仍旧能继续开门迎客。   孙四原本计划等把赵归的铺子整垮,整个息罗县便只剩他一家独大,到时候开出什么价格都得由他说的算,必然能赚的盆满钵满。   孙四是个聪明的,还读过两年书,自然有些瞧不上赵归这种粗人,觉得自己稍微玩点心眼就能将对方套进去。   事实证明赵归的确上钩了,不然怎么愿意将铁料卖给他。   但这人蠢归蠢,却是个贪心的,张口就要多两番,当真是狮子大开口无疑。   孙四心里气不过,但为了心中的算盘,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便恨恨道:“买!”   于是三人便去了铺子,有好热闹的跟在三人后面。   赵归存的铁料还挺多,足足有小半麻袋,约莫上百斤的边角杂料,进价大约三十二两银子。   孙四花了九十六两银子买下全部铁料。   而另一边,周梨花眼见着赵归和那两人离开,心里很是担忧,但是赵归临走前叫她在家待着。   她便站在门口等,几个街邻在她面前数落赵归,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赵归往日贪了他们钱。   她又气的回家关上大门,将几个碎嘴的街邻挡在门外。   过了会儿外面人都散了,她才又开门站在门口继续等。   期间小刘氏出来倒是安慰了她两句,叫她莫要将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并说有些人就是不识好歹。   她勉强笑了笑,跟小刘氏说自己无事。   可是又怎能真的无事。   赵归都要把铁料卖了,往后她家怕是当真要不开打铁铺子了,那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除了担忧,还有些气。   气赵归做什么决定也不提前与她商量商量,平白的给她炸了一记惊雷。   天已经十分晚了,月亮亮堂堂地挂在天上,巷口有些人朝这边走来,边走边闲谈。   这些人便是跟着赵归与孙四三人去瞧热闹的。   他们既然已经回转,想必赵归也要回来了。   周梨花将唇咬的泛白,转身进了屋,又将门关了起来。   不过却没插上门闩,她虽生气,却也不会把赵归关在门外,如今的天儿夜里凉的很,赵归今日穿的衣衫有些薄,若是冻病了又得花钱买药。   随后又去厨房热了些晚饭,是晌午剩下的米饭,晌午特意做多了些,晚上兑了水熬成两碗粥,再弄些咸菜出来。   前些天赵归还让她买些肉,她本打算明日去买的。   说起做饭,旁人家炒菜用的都是木铲木勺,唯有她家用的是都是铁铲铁勺,先前她还很不习惯,总觉着铁铲重了些,慢慢地却体会到用铁铲的好来,便是洗起来比木铲更易清洗,且洗的更干净。   不过往后家里不开打铁铺子了,就也得用回木铲,往后家里的铁器该收的都得收起来,以备往后补锅或是菜刀用,也省得再买。   周梨花做好了饭,将桌子摆在灶前,再摆上碗碟。   这些时日晚饭都吃的早,偶尔晚些若是天黑了,便将桌子搬到厨房灶前,因着灶中还有些温水用的火苗,可以用来照亮,便能省下些灯油。   做好这些,她便出去叫赵归吃饭。   堂屋里有亮光。   她走到门口,便见某个败家的爷们正坐在桌前,点着油灯,她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两眼,下一刻便瞪大了双眼。   足足四个大银锭!   周梨花长这般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   回过神来,她连忙快步走过去,瞪着桌子上的银钱,不敢置信地询问神情仍旧淡定的赵归:“……这些,这些都是卖铁料得的?”   赵归看着她,道:“共给了八十两,还有一十六两欠着。”   周梨花恍若置身梦中,直到赵归将银钱推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咱家,这是要发财了?”   赵归道:“家里这些时日存了多少?”   周梨花道:“三十二两多。”   赵归沉吟片刻,道:“将那些散碎银子拿出来,我需将铺子重新修建一番。”   周梨花恍惚地应了,然后抱着几个沉甸甸的大银锭子回屋。   前段时间眼见着家里积蓄越来越多,都藏在枕头里实在硌得慌,她便让赵归将床下的地砖撬了一块儿出来,然后将下面挖出个洞,将银子全藏进去,再把地砖放回原处。   这可是她思考许久后想出来的藏钱的法子,自觉万无一失,便是家里真遭了盗贼,还能当真把她家这一亩三分地翻个底朝天不成?   吃了晚饭,洗了澡,两人躺在床上。   周梨花背对着赵归,任由他将自己搂在怀里,这些时日,她早已习惯了每晚他的不安分。   赵归将脸埋在柔嫩的颈窝里,呼吸越来越深重,嗓音低的像井水般,却不冷,反而灼热地燃气一片红霞:“这些时日,可适应了?“   周梨花摇头:“还没。”   赵归微楞,显然没想到她拒绝地这般直白。   这时周梨花又问:“你说要重新修建铺子,却又为何将铁料卖了?”   赵归捏了捏她身上的软肉,难得有耐心解释:“既要重修铺子,一时半会儿自然开不了张,铁料存着也是存着,不如高价卖出去。”   周梨花呆了会儿,忍不住转过身盯着赵归那张黑脸看。   这张没什么表情的黑脸,虽然看着很凶,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坑人的。   但偏偏他就不声不响地将孙家兄弟给坑了,估计孙家兄弟俩现在还以为赵归当真要关门大吉。   不只是孙家兄弟,这整个巷子的街邻,谁不知道赵归的打铁铺子要关门?   想了想,她又有些紧张的问:“那客源已经都被西街打铁抢了去,咱们若是继续做下去会不会亏本?”   赵归道:“我心中有盘算,你只需将心放到肚子里,家里生计无需你来操心。”   他十七岁便开始做打铁生意,吃了不少亏才渐渐摸索出其中门道,又怎会让别人轻易将生意抢了去。   但这事解释起来太复杂,他懒得详说。   周梨花闻言沉默,心中稍稍安心了些。   她想着,便是当真亏本又如何,他们家现在有钱,一百三十两的家产,便是当真亏了,穷了,又能穷到哪儿去?   且赵归是个勤快的,有谋算的,她信他。   再说如今的日子,比以往她身无分文,随时都会被孙家卖掉时强得多,而这样的日子时赵归给她的。   就在这时,赵归忽然捏着她的腰,将他举到自己身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叫她慌了一瞬,双手撑在赵归胸前,看着身下的男人,有些气地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归却道:“气消了?”   她嗯了声,下一瞬回过神来,又摇头否认:“我可没生气。”   说着便要滑下去。   一只灼热的大手按在她的臀部,叫她动弹不得。   周梨花吓得双手一软,整个人便结结实实地趴在赵归身上,下一瞬她满面通红地挣扎着,但奈何赵归的手重,压的她动弹不得。   她羞耻万分,手在赵归结实的胸膛上拍打了两下,气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可否将我放开?”   赵归轻捏她的后脑,再次问:“你可适应了?”   周梨花:“……”   她自然明白赵归这没头没脑的话作何意思,毕竟这些日子赵归几乎每晚都要问一问。   她深知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便咬咬牙,微微点了点头。   反正这事早晚也躲不过的,再说别的女子都能忍过去,她应当也能。   周梨花只感觉自己身上一凉。   赵归的动作有些大,冷风见缝插针地往被窝里钻。   但是下一刻,她又被赵归身上的温热包裹,感觉不到半分凉意。   她感觉那只手缓缓下移,粗糙的手让她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地战栗着,那只手所过之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忽然,她僵了僵。   那只手竟……竟伸进她的……   她紧紧咬着下唇,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感觉时间十分的漫长,甚至觉着天是不是马上就要亮了。   赵归却停住了动作。   周梨花小心翼翼地抬头朝赵归看去,却见那张黑脸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然后暗沉地问道:“你来月事了?”   她轻轻点了下头,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这种私密之事自然不好说与外人听,更何况是身为男子的赵归。   赵归的声音极为隐忍:“为何不早说?”   她咬了咬唇,然后道:“我、我想着忍一忍便是……”   这次赵归沉默了许久,才问:“还有几日结束?”   她抿唇,实在不想继续与赵归提起这事儿。   毕竟女子来月事脏污且晦气重,这世上除了亲生母亲,哪有人愿意这般仔细查问?   她总觉着与赵归说这事儿实在不好。   然而奈何赵归没听到她回应却不罢休,大手在她臀上一拍:“几日。”   她身子一抖,有些委屈地小声道:“今日刚来,还得七日。”   赵归将脸埋在周梨花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用坚硬的牙齿磨了磨那又香又嫩的软肉,两只手在她身上狠狠揉了两把。   压抑着躁动,哑声问道:“七日便能干净?”   周梨花摇头:“有时得八日才能干净的彻底。”   赵归将她从自己身上放下来:“睡吧。”   黑暗中,周梨花有些迟疑的眨了眨双眼。   这便……完了么?   天色已很晚了,周梨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将要睡过去时,听到旁边人起了床,不一会院子里好似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第二日醒来,她想起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响动,在看了眼仍闭着眼睛睡着的赵归,心想大概是自己做了个怪梦。   说起做梦,她又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难不成昨日见到的那几个大银锭子也是做梦不成?   越想越不安,她便小心越过赵归下了床,整个人趴到床底下摸索着打开地砖。   地砖下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她将盒子拿出来,又从枕头未封严实的缝里,摸索出钥匙打开。   木盒里正放着几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银锭。   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木盒里的银子,周梨花只觉得自己胸口像是揣了个兔子般,跳的厉害。   她从小到大,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银子。   好一会儿,她沉下心来,将盒子锁上,又藏了回去。   从床底爬出来时,正巧跟刚睁眼的赵归对上眼。   赵归道:“若实在不放心,就养条看家狗。”   周梨花闻言便要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又变了:“那便养一条吧,这段时间我注意些瞧瞧哪家有生狗崽子的。”   现下天快冷了,正好是狗下崽子的时节。   若是以往,她自是不会养狗的,因为心疼养狗喂的粮食,但如今家里条件好些,也不怕养条狗,且狗还能看家护院,省的家里遭了贼。   昨日那么多人围观,今日定然整条街都知晓她家挣了大钱,保不准会不会有那生了贼心的。   若养了狗,便是小狗,见到生人亦会叫唤,谁还敢偷? 第16章 矛盾   次日早期,赵归先起了床,周梨花贪念被窝的暖意,便在床上多躺了一会。   但她不是也不是懒人,只多躺了一会儿便起了床。   穿好了衣裳,收拾床铺的时候,却瞧见枕头下面放了个小册子。   她心中有些迟疑:难不成赵归还识字?   她是不识字的,但却好奇赵归看的书是什么样,便放下枕头将书拿起,正要小心翼翼地打算翻开,下一刻却从耳边徒然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手中的小册子拿了去。   她转身,看着赵归。   赵归将书收紧怀里,随后才解释道:“是何捕快掉的,我今日便还回去。”   周梨花深以为然地点头:“要快些还回去,书本可是精贵东西,他东西掉了定然着急。”   赵归淡淡地应了声。   当日在巷子里碰到何捕快,便将书册还了回去。   即说了要重修铺子,这日晌午赵归便出门去北街找几个劳工来。   息罗县的北街多是些杂乱的营生,例如有人摆摊卖些旧物,也有些雇佣丫鬟伙计的,一般人若找长工之类都是在北街。   北街乱是当真乱,盗贼骗子多的很,一个不小心身上钱袋就要被顺走。但是那些小偷小盗自然是不敢进赵归的身的,远远瞧见他那大块头都要躲得远远的。   若是被这种壮汉抓住,少说得却只胳膊断个腿的,这些混迹在三九流的人自然是精的很,最是知道哪些人得躲着些的。   赵归出门后,周梨花闲来无聊,便去河边挖蚯蚓,到了近晌午时方才回来。   回来时路过自家铺子,便见赵归带着两个人在拆铺子的顶棚,便将赵归拉到一边问:“这两位兄弟可留下来吃饭?”   赵归道:“无需。”   她便点点头,回家去了。   快到晌午,该做晌饭了,她将挖的蚯蚓丢进鸡笼便去厨房做饭。   结果一进去便瞧见灶台上的瓷碗里,正装着一块巴掌大的猪肉。   想也知道是谁买的,只当他好些日子没吃肉,馋得慌了,也就不再计较银钱的事。   晌午做了红烧肉,再炒了个青菜,倒是没费油。   因着赵归买的肉有肥有瘦,猪脂很厚,占了整块肉的三成,将这些肥肉切下来,往锅里炒炒,炒出了小半碗猪油。   猪油可是好东西,要是穷苦些的人家,过年过节不舍得吃肉,都是买些肥肉回去炼些猪油解馋。   她将猪油盛到专门放猪油的小瓦罐里,上面用布封严实,小瓦罐里还有婚宴时炼出的小半瓦罐猪油。   其实那会儿是留了大半瓦罐的猪油的,但这些日子一直吃素,她怕赵归受不住,便每日炒菜都放些猪油进去。   将猪油保存好后,她又用锅底剩下的一层油和切好的瘦肉做了碟红烧肉,又用沾了些油的油渣炒了青菜。   今日炒的青菜瞧着就油水多,闻着也是极香。   便是这两个菜,以前她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因她是女孩,便是家里做了肉,大多数也只有吃汤汁解馋的份。   嫁给赵归不过三月,她吃的好了,便觉着比以前长胖了些,就连脸蛋也比以前更白些,更嫩些。   这锅菜炒好,那边的一锅米饭也已蒸熟,她便去喊赵归回家吃饭。   吃了午饭,小刘氏和往常一样来喊周梨花去孔家门口去。   孔家是专给人做衣裳的,他家做的衣裳料子不算好,做工也一半,但胜在价格便宜。   孔家三个男人都在十年前被朝廷征了兵,只有一个活着回来,结果前几年也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自己活不下去,偷偷吃了耗子药,死了。   如今他家便是老陈婆和两个儿媳,以及正在上学堂的孔承志,三个女人靠着成衣铺,供十三岁的孔承志读书。   孔家后门有片空地,孔家人向来和善亲切,整个巷子爱凑热闹的,闲来无事便都爱来他家后门外闲聊,顺带随手带些手工活去做。   倒也无人占孔家便宜,都自带板凳,若是渴了倒是会跟孔家讨杯水喝。   赵归吃了饭便已经走了,现下正在铺子里忙活。   小刘氏来喊,周梨花便匆匆将刚洗好的碗摆好,进屋拿了篮子和木凳便跟着小刘氏出门去了。   篮子里放着的是给赵归做了一半的鞋子,因着天快冷了,所以她特意将鞋底纳的厚些。   孔家不远,很快便到了。   然而周梨花却定住脚,看着不远处那群人,不远再过去。   小刘氏一脸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孔家后门此时已然坐了好几个人,其中王嫂正坐在其中,王嫂瘦的皮包骨,身上穿着的衣服满是补丁,脖子上一圈青痕。   她的眼睛比以往更加浑浊,眼窝深深地凹陷,头发干草一半披散着。   王嫂手里正拿着缝补了一半的破布,此时却没有继续缝补的动作,而是凑到其中一个人面前道:“赵归真倒霉,娶了个丧门星进门,那女子不是克死了前个郎君才守的寡么?刚嫁了赵归没几天,赵归铺子就做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毫无顾忌,全然没有刻意压低的意思,周梨花刚来就结结实实听到这句话。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有个人看到小刘氏和周梨花,扯了扯她的衣裳,想制止她。   王嫂朝周梨花瞧了一眼,然后看向扯她的妇人,自顾自地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有些人就是好命,便是这般命硬克夫,不还是凭着一张能勾搭人的脸过上好日子了?”   说着又低头缝手中的布料,口中仿佛喃喃自语,但声音并未压低,“若是叫她嫁给我家那口子,将这一家不是人的东西都给克死,倒也算是做了好事,可惜却祸害了赵归那样的好人,不过想来赵归或许迟早能发现某些人就是个扫把星,将她扫地出门,哼!”   王嫂近乎嘲笑的一声‘哼’,好似砸在周梨花心头的石头,她挣开小刘氏挽着她的手,勉强道:“我家里……我忽然想起家里锅炉的火还没灭,我,我就先回去了。”   小刘氏应了声好,她便转身走了。   回去路上她紧紧咬唇,心中委屈极了,回了家便趴在床上一阵痛哭起来。   她不晓得自己如何就惹到了王嫂,那日她来她家,她还大方地给她吃了两个肉包子。   只不过没将鸡卖给她而已,不过为了只鸡,她便要这般骂她?   周梨花走后,其他人也尴尬地待不下去了,各自道了句家里有事,便拿起自己的东西撤了。   其中一位年轻妇人将小刘氏拉到一边,解释道:“我们可没说周氏坏话,也不知那小王氏怎得就忽然说起疯话来,我们都来不及阻止她,正巧就被周氏听到,你可得帮我们给周氏解释解释,咱们都是邻里,可不能因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伤了和气。”   小刘氏气道:“我早前便说,王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妇人叹了口气:“王氏本是个可怜的,如今又疯疯癫癫的,前两天还说胡话,说送子观音给她托梦,说她怀了儿子了……也是个薄命人。”   小刘氏将这话跟周梨花说了。   周梨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哭过之后,她其实已经想开了,王嫂如今是有些疯疯癫癫,她与个疯人计较个什么劲?   但便是不跟王嫂计较,对方说的‘克夫’的言论却到底伤了她。   以往她在孙家时,孙家人便总是以此为由找她茬,她心中不服,却只能憋着。   她自然不觉着自己克夫,分明她嫁过去前,孙二郎便已经病入膏肓,她不过是倒霉些,嫁的不是时候罢了。   但是她自己不信,却不知旁人如何作想。   若是旁人倒也无所谓,可赵归又会如何想呢?   她自然不敢跟赵归只说,只是这日之后,心里便开始压了块石头。   晚上睡觉时,她提出:“若不这几日便分开睡吧?”   赵归皱眉:“怎么?”   她有些迟疑道:“我……我来月事,不方便。”   女子来了月事会给男人招来晦气。   赵归却霸道地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不容拒绝地说道:“我不碰你,怕什么?”   她咬唇,声音里难免带了些委屈:“我……”   赵归直接将她转过身,与自己面对面:“今日怎了?”   她也不知为何,听他这般一问,鼻子霎时便酸了,将他揽在自己腰身的手拿下去,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赵归沉默一瞬,道:“不就是分开睡?哭什么?”   说完便起身出了被窝,又将被子在周梨花身上裹巴裹巴,直接将她裹成个长虫,又将她往床里挪了挪。   周梨花睁着有些红的双眼瞧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看见他从柜子里又抱了床被子出来,放在她边上,她才了然。   能不睡一个被窝,她自然乐意,至少今晚能保证不再遭赵归磋磨,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原本今夜应当睡的格外舒适,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   因为来了月事,便是盖了厚厚一床被子,却仍旧冻得瑟瑟发抖,被窝里也没什么温度。   半夜她被生生冻醒,腹部难受极了。   以往她来月事时也会浑身发冷,腹部疼痛,但这次似乎比以往都要更严重些。   周梨花倔强地忍了会儿,大半夜睁着眼睛睡不着,眼前漆黑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安静地能听见旁边之人平缓而有力的呼吸声。   她不由想到,赵归虽然盖了床薄被,但他定然不觉着冷,他身上现在定然也跟个暖炉一样……   又过了会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脚伸进赵归被窝里去,偷些暖意过来。   然而她的脚冰凉凉的,跟冬天里的冰水似的,没有半点温度,直接将赵归冷醒了。   他用粗手抓住那只作乱的冰脚。   黑暗中刚刚醒来的人声音慵懒而沙哑,沉声质问不安分的小妇人:“做什么?”   周梨花蹬了蹬脚,却没挣开他灼热的手掌。   冰凉的近乎没有直觉的脚被温暖的手裹住,便开始回暖起来。   这股暖意让她觉得格外舒适,便也不再挣扎,反而想汲取更多温暖。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赵归,我有些冷。”   赵归闻言磨了磨牙,到底还是妥协了,掀开被子下床。   然而还没等他走开,內衫被一只白嫩的手扯了下,又极快地缩回去:“赵归,你做什么去?”   赵归道:“自是给你加床被子。”   周梨花怔了下,闷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归往柜子走的脚步微微一顿,便转身回到床前,将自己拿出那床薄些的被子胡乱卷了卷,便抱着被子走了。   周梨花咬着唇,心想是不是自己话中有歧义,直接把赵归赶出了这间屋子?   但是下一刻,便见赵归直接走到柜子前,将手中的被子塞了进去,又回来。   倒也不多言,直接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来。   周梨花直接被他身上的凉意冻得哆嗦了下,有些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脸,过了会儿才回过神。   翻个身,往被窝里缩了缩,然后闭上双眼。   身后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身后的热意源源不断地往她身上钻,没过多久她身上便暖融融了,就连小腹也不再那般闷痛。   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17章 兄长   赵归这日很早便起了,听说今日又多请了几个人来帮忙砌墙。   因着这次请的人多些,有七个人,都是从乡下大老远来的,所以便要管他们晌饭。   周梨花今日也是忙了起来,在西街买了不少菜,又买了些猪下水,加上之前的鸡蛋拿出来几个。   寻常人家自己都不舍得吃肉,自然不会给花钱请来帮忙的人吃肉了,她能买些猪下水,已算是很不错了。   自然她亦算不得什么大方之人,只是今日正巧西街的屠户家的猪下水卖的便宜,应是昨日剩下的,今日若不卖明日臭了就卖不出去了。   拎着这么多东西,着实有些累,她走到旁边的墙角,将东西放在地上休息会,揉一揉酸麻的手臂。   “小妹?”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周梨花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抬头看去,下一刻捏揉手臂的动作僵住。   她低头将地上的东西拿起来,转身便走。   街对面的男子冲过来,拦在她面前。   男子的神情满是愧疚:“小妹,听说你被孙家给卖了……你如今过的可好?”   周梨花后退两步,扭过头冷声道:“我过的很好,无需你操心。”   男子伸手去接周梨花手里的东西,口中道:“我是你兄长,如何能不担心?”   周梨花躲开男子的手,始终低着头,所以无人瞧见她死死咬着下唇,都快将唇咬出血了。   男子是周梨花的兄长,周大柱。   周大柱伸手接了个空,不免有些尴尬,便埋怨起来:“你嫁到孙家后也不晓得回娘家看看,你看谁家出嫁的闺女像你这般,在孙家便算了,连又嫁了人也不跟爹娘打声招呼,前几日听说你被孙家那一家子不是人的畜生卖了,你可知娘都要哭瞎了双眼,我们还当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你了,得亏今日我进了城……”   她抬头,看着周大柱,红着眼质问道:“见我作甚,莫不是还想再将我卖一次?”   周大柱说话被打断,声音梗了梗,随即训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家虽穷,但也不是平白无故卖女儿的人家!你这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爹听到了,照着他那暴脾气,怕是又要扇你耳光。”   周梨花气地浑身直抖,说不出话来。   是不会平白无故卖女儿,但却可以为了五岁的孙子不管女儿死活。   她一向嘴笨,深知自己说不过人,便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绕过周大柱就要走。   周大柱伸手欲拦,手被人扯住。   周大柱挣了挣,然他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竟是没办法挣开半点松动。   忍不住扭头看哪个不长眼的没事找事。   虽然在城里人生地不熟,但这次和他一起出来的几个人都是认识的,倒也不带怕的。   况且他自觉自己管教自家妹子,道理自是在他这边。   但是当他转过头,却瞧见多管闲事的人比他高了一个头,还是个身形彪悍的男子,而这人他半个时辰前刚见过,便是花钱请他们来做活的主顾,他们都喊他赵老板。   周大柱还没来得及回神,便见他妹子躲到了赵老板身后,而那赵老板竟是十分熟稔地将她妹子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这回他妹子倒是没躲。   这俩人瞧着关系就不一般,亲密的模样像是夫妻。   周大柱被这一幕惊得回不过神来,有个大胆的猜想,却又觉着自己定然想差了。   介绍他们来干活的人说赵老板是个有钱的,前段时间光卖的铁料便挣了上百两,更别说他在息罗县城里开了这么些年打铁铺子,那是整个城里独独的一份,少不得挣得盆满钵满。   这样的人怎能看上他妹子?   倒也不是说他妄自菲薄,只是他妹子长得再好看,到底也不过是个寡妇,怎么的就能嫁给这么有钱的人?   再者他们先前听说他妹子是被孙家十五两银子卖了,若是好人家,哪有愿意花十五两娶个寡妇的道理?莫不是眼瞎了不成?   周大柱是从孙家人那知晓的,却不知实际上赵归足足花了二十两。   若不是律例规定寻常百姓不得纳妾,能纳妾若不便是妻子十年无所出的,要不便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他都要怀疑自家妹子是不是给人做了小妾了。   周梨花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不知为何,方才还只是生气,如今却委屈地不得了,方才还能忍住不掉泪,如今却是忍不住了。   她扯了扯赵归的衣裳,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赵归,咱回去吧。”   赵归低低应了声,转身,刚走两步,周大柱却喊道:“小妹,这人是谁,你怎的也不与兄长介绍?”   赵归拉住泪眼朦胧的小妇人,转身道:“我名赵归,这是内人,内人娇弱,若无事我们先走了。”   说完便带着周梨花转身走了,只留周大柱一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如今见到妹子他自是高兴的,回去之后与几个认识的人分享了好消息,同时也让几个同伴一起帮着打听赵归的情况。   这般一打听,心里便更加满意了些。   听说赵归应当还是头婚,虽年龄大些,但只要是头婚底下没有继子便是极好的,且这赵归父亲蹲了大牢,当年判的死刑,谁也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母亲也是早已亡故,这家里还不都得他妹子做主?   几个同伴也纷纷恭喜他有了个有钱的妹婿。   这日周大柱自是心中欢喜,回去后便将这个好消息与家里人说了。   ……   周梨花万万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兄长。   从心里来说,她其实是不愿再见他们的。   倒也算不得她多绝情,只是先前嫁到孙家那近八个月里,她吃苦挨骂,挨饿受冻时心里绝望极了,然而却因着知道父亲绝情,知道父亲从最开始便觉着这是她理所应当该做的,硬生生的将她往火坑里推,她如何哀求都不曾心软。   甚至出嫁那日,仅因她说了两句难听话,便直接打了她两耳光,骂她不讲良心,还说白养了她。   她的心倒也不是一下子硬下来的,而是一点点被磨得硬了。   而最让她心冷的,却是嫁到孙家八个月的时间里,家里人没一个来瞧过她。   她不信他们不晓得孙家二郎在与她成婚当日死了,也不信他们猜不到她日子会是如何难过。   那会儿她难过时,便总想着:母亲说得对,这世上女子总归都是苦命。   只是她的命怎就偏偏就比一般女子更苦些,怎得只有她肉眼可见的将来没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周梨花扭头看向赵归。   幸好她遇到了赵归,不然怕是她的日子定不会比王嫂好到哪去。   赵归注意到她的看向自己,小妇人的头顶只到他胸膛那么高。   他伸手在她后脖子上捏了捏,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听不出半分柔情。   “方才那人可是你兄长?”   周梨花低头嗯了声,但很快又摇头,带着几分倔强道:“我没有兄长,那人……那人叫周大柱,不是我兄长。”   她并不想在赵归面前认下周大柱是兄长,却又想起自己方才与之当街纠缠,怕赵归误会她不守妇道。   赵归一直将她送回了家,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院子里,才又离开家,到了铺子。   铺子已经被拆的差不多,连原本的炉子也已经拆了,因着打算将铺子重新建的大些,修两个炉子,而这个炉子位置不好,太占地方,自然应当挪一挪位置。   他已打算好,等铺子修好,会再请个打铁匠,倒也无需担心一个人忙不过来。   赵归昨日从北街买了些石头和泥巴,用来砌墙用。现下几个汉子正在砌墙,他便走过去,与他们一起干活。   他本不会砌墙,但多看两眼也就学的差不多了。   但赵归刚拿起石砖往上堆,那边周大柱便凑了过来。   他一脸殷勤,但奈何赵归专注地堆石头,一幅没瞧见他在身旁的模样。   周大柱便开口提醒:“赵老板,未曾想咱竟都是一家人。”   赵归看向他,一双深邃的眼沉沉地落在周大柱身上许久,只看的周大柱心底发虚,才道:“你是?”   周大柱连忙道:“我叫周大柱,是梨花的兄长。”   赵归转过身子,继续砌墙:“你弄错了,内人并无兄弟。”   周大柱皱眉,没想到他妹子竟赌气至此,便有些恼道:“我妹子是个不懂事的,妹婿你多担待些,不过她当真是我妹子,不信你便问问我这几个兄弟们,他们与我们兄妹都是一个村的。”   赵归天生一幅冷脸,便是平时瞧着都凶,现下他心情本就欠佳,皱着眉的模样瞧着就十分不好惹。   他道:“我内人说没有便是没有,我每日每人十文钱不是请你们来胡乱攀扯关系的,若不想做现下便可离去。”   不知何时早已停下手中活计的几人闻言,不敢再偷懒,便也顾不上看周大柱攀亲的大戏了,都老老实实干起活来。   毕竟一日十文钱的活虽给的钱与旁家比算不得多,且工期也短,大抵十来天就能完工。   但便是这样的活,却也是难找的很,这年头乡下汉子想出苦力挣钱也是不容易,他们这份活计都是大家伙凑钱买了只鸡给介绍人贿赂来的。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地干活,只剩周大柱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心中埋怨妹婿当着众人面下他脸面。   但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手上却也赶紧忙碌起来。   毕竟那只鸡他也是出了两文钱的,出钱时他还心疼了好一会儿,为了赚两个钱当真是不容易,他自然不会因着任性便放下好好的钱不挣,就这般灰溜溜的回去。 第18章 克星   到了晌午,周梨花做好了晌饭,便去喊那几个做工的来吃晌饭。   她倒是不想见到周大柱,但该做的事情又不能不做,总不能因着她不愿见周大柱,便害得大家伙饿肚子不是?   她走到铺子边上,喊了声赵归。   赵归听到喊声便走过来。   见他脸上沾了不少泥土,周梨花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他,说道:“晌饭已经做好了。”   赵归应了,却没接帕子:“洗洗就是,无需脏了帕子。”   她便将帕子收了回去,随后转身走了,无视了朝她的周大柱。   回家后她便将厨房的饭菜端到院子的桌子上,随后自己盛了一小碗,端进屋里吃。   没过一会几个汉子便进了门。   周大柱打量着这个院子,与自家院子作比较,觉着这院子虽不如自家大,但门上用的都是铁质的锁头,篱笆墙都是用石头砌的,比自家高许多。   在城里能有这么大一个院子,也是有些能耐的。   但是很快他便不再衡量这些,而是将视线全落在饭桌上,只觉着喷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其他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要知道寻常人家,除非逢年过节的谁家舍得开荤?   本就是一群在田地间劳作的庄稼汉,自然也没人多讲究,手也没洗便过去端碗,生怕迟了便抢不到好菜。   几个汉子争抢间却见赵归倒是不慌不忙地去井边打了水洗手洗脸,便觉着城里人当真是比他们乡下人讲究些。   连赵归这个瞧着比他们还粗糙的壮汉,都这般讲究。   当然不管心中如何感叹,抢菜的动作却是不慢。   今日周梨花做的饭菜其实不少,光是米饭便足足装了大半桶,炒了肥肠猪肝,肥肠伴着咸菜萝卜丁炒了一大盘,又从屋后弄了些青菜炒猪肝。   自家种的萝卜目前还只有大拇指大小,她便从街上买了一大篮子回来,将大部分留下腌制,小部分也炒了给他们吃。   她知道这些干重活的汉子胃口大,为了让他们下午有力气干活,自然得给他们吃饱。   今日买的猪下水并未做完,她留了一半用盐阉了,留着后日再做。这几日都得管晌饭,光这个便是一大笔开销,她自是舍不得日日都做荤食给他们吃,便想着隔日在菜里填荤。这般算不上大方,却也算不得亏待。   赵归洗完了过来,桌子上只剩些残羹剩饭,菜里的肉早就被挑完了,米饭上还沾了些不知谁不小心弄进去的沙子。   他却不嫌弃,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便盛了饭用剩下的菜汤拌一拌,囫囵吃了。   周大柱方才也生怕自己抢慢了,一阵狼吞虎咽后和旁人先后放下碗筷,见赵归在吃他们吃剩下的,难免有些面上无光。   周大柱尴尬地笑了笑,视线朝屋子的位置瞧了瞧,并未瞧见周梨花的身影,但是想也知道是躲在屋里呢。   周大柱轻咳一声,故意放大了声音道:“你们看看我妹子,当真是个不知节俭的,平常的日子竟做这么多荤菜,倒是便宜了你们几个。”   虽说是故意说些难听话叫屋里的周梨花听的,但妹子有出息,嫁了个这么有钱的妹婿,他自然也觉得脸上有光,语气中难免有些炫耀之意。   其他几个汉子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这些人自然也觉着周大柱和他妹子不过是闹了些小矛盾罢了,迟早会和好,人家终究是一家人,而他们毕竟给人做工多少有些矮人一等,便顺着他的话恭维几句。   然而就在这时赵归忽然将碗放下,沉沉的目光打量着几人,直看的所有人满满静默下来,才起身道:“干活。”   周大柱觉着赵归这般当真是下他脸面,但见他浑身壮硕的腱子肉,这边天气便是他们几个都穿一层薄衫干活,赵归却光着半个膀子,那脖颈上的伤疤和他带着冷意的脸一样,叫人不敢放肆。   让其他汉子们继续去干活,赵归自己稍后一步。   等旁人走了,他才推开门进屋去。   屋子有些昏暗,小妇人双手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臂弯处,面前放着碗没动过的饭菜。   赵归皱了皱眉,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外面的光顿时就将屋子照的亮了起来。   随后便来到桌边,小妇人却仍旧埋着脑袋的模样,想来竟是睡了过去。   如今的天有些凉,这小妇人向来怕冷,身子娇弱的很,这般睡怕是得着凉。   想到这里他便弯腰,将她从椅子上抱起。   她的重量跟拎只小鸡仔也没什么区别,赵归轻轻颠了颠,眉头不由皱的更深些。   这女子当真是太柔弱,往后还是得逼着她多吃些补补,就这副小身板,他当真怕一个没收住力气,将她骨头捏断了,尤其是做那事时,他总会一个不注意便失了分寸,让容易将她伤着。   赵归这般想着便走到床边,没注意怀中之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周梨花有些羞窘地在赵归怀里动了动:“赵归,你怎的不喊醒我?”   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几分软糯。   赵归低头看她,下一瞬目光落在她有些红的双眼上,微滞,道:“又哭了?”   周梨花忙抬手捂住眼睛,摇着头,语气有些倔强:“没哭,我不过……不过眼睛进了沙子罢了。”   可她在屋里,又关着门窗,哪来的风沙?   周梨花也觉着自己这借口找的不大好,不免有些窘迫,以至于一时半会儿都忘记要让赵归将她放下来了。   等发觉自己竟还被赵归抱着,她便忙挣扎着要下来,可刚挣两下就被他加紧的力道的双手控住。   她疑惑地朝赵归看去,下一刻心头一跳。   只见赵归双眸深的很,好似要将她吞噬进去,那里面,藏着叫她害怕的东西。   她顿时不敢再挣扎,神色变得小心翼翼,秉着呼吸提醒赵归:“赵归,我月事还没干净……”   赵归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将怀中‘烫手的山芋’般的人放到床上。   怀中少了那抹温软后,却并未叫他轻松多少,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自从这女子来了他家,他便没一日好过的,心底那股燥意早已积满,叫他日日难以忍耐,但却又每晚都心甘情愿的搂着她睡,明明这般折磨,却也舍不得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又总心软,不忍伤了她。   所以反倒被她牵着鼻子走,她说不愿,见她眼中畏惧,他便不忍为难,为了她倒是要将自己憋出内伤来。   赵归磨了磨牙,心想这女子怕是他的克星。   故作无事地将周梨花放到床上后,赵归便转身。   临出门时,他又回首,沉声道:“若是不想瞧见周大柱,便叫他走就是,莫哭伤了身子。“   周梨花愣了愣,然后摇头:“算了,这般折腾浪费了时间,不过就是半个月的工期。“   平心而论,她的确不想再见周家人,但再不想不也还是见着了?   她便是不惦念半点情分,也不愿做个恶人,断了那家人的财路。   每日十文钱虽不算多,但那个家穷的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   再者如今家里已经好些日子没收入了,若是将周大柱赶走,其他人怕是难免有些不满,少不得消极怠工。   如今每日买米买菜便要多花十几文前,光出不入,她难免有些心急,只想赶紧将铺子建好,便是像之前那般每天生意惨淡,也总好过全无进项的好。   至于周大柱,尽量躲着不见他就是,便是他纠缠也不怕,她觉着周大柱应当是有些忌惮赵归的,有赵归在她是不怕的。   是以,哪能仅仅因为她心中不痛快,便耽搁了生意。   赵归只当她心软,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应了,随后便出门去。   这日到了晚上,几个汉子领了当日的工钱便结伴回去。   回去路上有个同村的汉子说周大柱妹子家那般有钱,大家都是亲戚邻居,也没见赵老板将他们每日工钱涨些。   今日被同行的捧着,让从来最没存在感的周大柱有些飘,脑门一热便说要让妹婿给大家伙涨工钱。   自然没人跟钱过不去,不过多说两句好听话就能涨工钱,那好话自然像潮水般源源不绝,直捧得周大柱魂都不知道飘去了何处。   回家之后便将见到周梨花的事情与家里人说了,他娘当场便喜极而泣,哭的泣不成声。   周父欢喜之后又冷下脸来,骂道:“这个不孝女,嫁了人也不与家里知会一声,她若敢回来看老子不打断她的腿。“   小蒋氏劝道:“爹,您别生气,小妹年纪到底还小,再说之前的事她估计还气着呢。“   周父闻言脸上怒气消了,口中却道:“她个女儿家家的,我还能为了她看着我亲孙子死不成?况且不过是让她嫁人,又不是叫她去死,她倒还记恨上了。“   周大柱想起自己对旁人的承诺,又想起自己今日被人捧着全是因为小妹,便忍不住为她说句好话:“妹妹不懂事,却也是咱家人,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明日我拿些鸡蛋代替我儿去给她赔个不是就得了。“   小蒋氏皱了皱眉,想说家里就那一篮子鸡蛋值钱些,怎能说送就送?   但转念又想,小姑子现在发达了,等将她哄好,叫她看看娘家穷的揭不开锅,她还能忍心不帮衬一二?   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道:“我们家梨花最是心软了。“   周大柱深以为然的点头。   反倒不大了解女儿的周父觉得,女儿大抵是个心硬的,若当真心软,又如何能只想着自己,半点不理解他们做爹娘的为难。   若不是五岁的宝贝大孙子得了重病,而家里又穷得叮当响,他如何舍得将好好的闺女嫁给个要死不活的痨病鬼。   再者他原本想着等梨花应当能在孙二郎病死前生个孩子,孙家家境不错,至少吃穿不愁,到时候梨花便算是在孙家站稳了脚跟,公婆见她孤儿寡母相比会多照拂些,将来也有孩子做依仗。   谁有能想到媒婆故意隐瞒,那孙二郎其实早已病入膏肓,更是在新婚当日就死了。   周父觉着这当然不能怨他,怪只怪梨花妮子自己命不好。 第19章 清白   到了第二日,因着要搭同村的牛车,几个汉子天还没亮就得起来。这一路上少不得颠簸,周大柱将一篮子鸡蛋抱在怀里,生怕路上不小心磕破了。   鸡蛋可是金贵东西,家里寻常不舍得吃,这些都是攒了许久打算卖掉的,周大柱自己也有些舍不得,临走前忍不住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给儿子留下。   他就这一个儿子,名叫狗剩子,从生下来身子便不如别的娃那般壮实,从小到大都是精心养着,虽说家里穷,但人家娃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他家隔两日便要给狗剩子煮个吃。   周家就一只老母鸡,足以想象这蓝鸡蛋得攒多久。   想到自家瘦瘦小小的老母鸡,便又想到赵家院子的栅栏里养的那只精神抖擞的母鸡,昨日他一进院子便注意到了那只鸡。那母鸡当真是肥的很,若是杀了吃里面想必得有不少鸡油吧?   当然没有哪个傻蛋会将正值壮年的母鸡杀来吃。   鸡蛋应当是舍得吃的,毕竟他妹子家殷实的很,便是日日吃鸡蛋怕也是不会心疼的。   天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城门口。   几个汉子下了牛车,进了城门往东街走去,其中一人凑到周大柱面前,一幅亲密姿态,开玩笑般说道:“不晓得梨花妹子会不会管咱们早饭,我早上没来得及吃饭就来了。“   明知这些人摆明了占便宜,周大柱却还是有些心虚的表示:“我妹子向来是个大方的,大家往亲了说都算是她娘家人,哪有娘家人上门连个早饭都不管的道理?”   等到天彻底大亮,几人方才来到铺子前。   先前同周大柱开玩笑的人提议道:“赵老板还没来,咱不如去梨花妹子家里坐坐?”   其他几人皆是认同。   那便去吧,没准还真能蹭顿早饭吃,赵老板家伙食好,他们各个也都馋得慌,便是在家里吃过了出来的,也都想多蹭一顿。   几个汉子来到赵家门前,正欲喊门,门却先一步从里面被拉开,他们登时便与门内的赵归对上。   正欲喊门的汉子哑了声,另个汉子上前道:“我们见时辰尚早,便陪着周大柱给他妹子送鸡蛋来的。”   说着便把周大柱往前面拉了拉。   周大柱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在一群汉子里不算年纪小的,却比赵归还小了一岁,且他没有赵归高,也没有他壮,就这般被推到赵归跟前,难免有些气势不足,颇觉压迫。   将怀里宝贝了一路的鸡蛋递过去,“妹婿,这是咱爹吩咐送来的,爹说咱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为了过往的事情置气。”   然而他递过去的鸡蛋却没人接,只听赵归道:“莫要攀亲,我家内人没有兄弟。”   周大柱憋红了一张脸,深觉在旁人面前下不来台,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她兄长,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不信你将她喊出来,我与她对峙!”   赵归有些烦。   若非这人是小妇人兄长,他又岂会耐着性子与他多说?   但想着昨日小妇人哭得伤心,却还是不忍将这人赶走,便忍耐道:“内人身体不适还未起,你若非要攀亲,便等她醒来。”   赵归话音刚落,对门的何捕快刚好出来,好巧不巧便听到这句,笑着调侃道:“看来你家娘子倒是被我家那懒妇人给带坏了,早上叫她起来做饭,倒还跟我生气了。”   赵归不由想起被窝里睡得正香甜的妇人,眼底的烦躁散了几分。   他声音仍旧听不出半分温和,一如既往的冷淡,对何捕快道:“东街街头包子铺的包子,个头大。”   何捕快很不认同地摇了摇头:“馅料太少,跟吃馒头有何区别?能噎死个人。”   两人这些日子倒是熟悉了些,虽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却也会招呼一声,这短短一个月不到,倒是比以往几年都更亲近些。   这么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然大亮,也到了该干活的时辰了,便带着这些汉子们去铺子干活。   汉子们也没想到这个点周梨花还懒在床上,但见赵老板自己不在乎,便也不好多言。   连赵老板自己都没饭吃,他们自然也蹭不到这顿早饭了。便跟着赵归朝巷子外面的铺子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众人却听身后的周大柱道:“我妹子以往不是个懒的,妹婿你也别惯着她,今日我既来了,必然要行使做兄长的义务,帮你教导教导她。”   说着便要推门,下一刻手臂一重,他竟直接被掼到地上,因下意识先护着鸡蛋,所以手腕磕在石头上,顿时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抬头看向推自己的人,竟是赵归。   所有人都站着,高高在上瞧着他趴在地上的狼狈样,周大柱大觉丢脸。   赵归力气的确大,但方才却也是收着的,并未用全力,不曾想周大柱这般不经推。   这人再三纠缠,赵归却不是个忍让性子,此时面上带着怒意道:“你没耳朵么?我说内人并无兄弟。”   周大柱满脸通红,羞耻难当,难堪地喊道:“我就是她兄长!她凭什么不认我!”   赵归耐心已然告罄:“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周大柱其实是个胆小的,这时有些被吓住,不敢再叫嚣,只是从地上爬起来。   因着太丢脸,他倒是全然没感觉到手肘疼了,抱着鸡蛋捂着脸便跑了。   买菜的三爷的牛车要到晚上才回村,他只能提着鸡蛋,憋屈的走回了家,等回到家里,正巧赶上晌饭。   周父问他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周大柱便委屈地将周梨花一顿控诉,说她不认自己这个兄长,还叫她家郎君将他打了一顿。   再看他手肘果然青了一大片,他们自然信了,痛骂周梨花冷血恶毒,连自己亲兄长都忍心残害。   ……   外面发生了何事周梨花全然不知,她不过懒了半刻钟的床便起来了,但她起来后外面已然消停了。   她往常是不懒床的,这两日因着身体不大舒服,才有些失控。   起来后先做好了早饭去喊赵归吃饭,用完早饭便提着菜篮出门买菜去了。   路过巷子的时候没见着周大柱,她也懒得多问,不过既然周大柱今日没来,她下午也没故意躲着了,从城外河边挖了蚯蚓回来,便给这些汉子们送些水喝。   见赵归额头上冒了些汗出来,便走到他跟前,从怀里掏出帕子,示意他弯弯腰。   赵归倒也如了她的愿,弯着腰,任由那只白嫩的手捏着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擦拭,有些痒,但是这股痒意是轻柔的,淡淡的,不会让人觉着难受。   心底悸动有些难忍,他一把抓住那纤细的手腕,同时站直了身子,把弄小玩意儿般在那细嫩的皮肤上磨了磨,他手上长了厚厚的粗茧,两下便将她细嫩的手腕磨得泛红,这才松手。   低头见周梨花疑惑地看着自己,下一瞬便听她声音轻柔地说道:“还没擦干净。”   赵归摇头:“还得继续干活,擦不干净。”   周梨花正想说擦一擦好歹能干爽一会儿,结果却看到其他几个人正偷偷往这边看,她顿时脸红,将帕子收回便往巷子里走。   赵归转身干活。   其他汉子们手中活计不停,嘴里却也没个消停,先是你往他暧昧的瞅一眼,他放小了声儿回应一句,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起来。   大抵赵归始终不曾吱声,叫汉子们越发放肆起来。   “赵老板当真是又艳福,想咱们附近几个村儿谁不知道咱们村儿有个漂亮的黄花闺女?”   “要不是她爹,怕是梨花妹子都要嫁给长春了吧?”   名叫长春的汉子闻言,气急败坏:“你放屁,我跟梨花清清白白。”   另一人戳破他:“你不是还哭着让你娘去梨花家提亲么?”   长春丢下手中工具便要朝那人冲过去,眼看着就要扭打到一起,得亏被另外两人分开。   周长春视线下意识地朝赵老板的方向看了眼,见对方仍旧闷头干活,似乎对这边的争执全无直觉,这才松了口气,心底不自觉闪过一丝落寞。   他与周梨花虽都姓周,又是一个村的,却是出了五服的。   当初他的确闹着他娘去周梨花家提亲,但周梨花她爹开口就要八两银子,他家如何也是拿不出来的。   最后周梨花嫁去了孙家村,他便断了念想,没多久也成了亲。   如今见周梨花与赵老板过的不错,方才两人那般旁若无人的亲密姿态,更是叫人羡煞不已,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感情好。   周长春是打心里祝福,却没想到有人口无遮拦将以前的烂事挑出来。   这世上男子哪个能不在乎这个?若是知晓自己的娘子与旁的男子有所纠葛,有几个能忍?   他怕周梨花因自己以往做的蠢事受牵连,是以方才才差点与人动了手。   但那个多嘴的汉子不依不饶,竟很是不服气地嚷嚷着:“周长春,我瞧你就是还念着梨花妹子呢……”   “啪!”地一声。汉子的声音因为他堂哥的一巴掌被打断,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说错了话,便不敢再胡说了。   从始至终,赵归都在闷头干活,似乎这些争吵不曾入他的耳朵。   然而若是有人仔细些,便能发现赵老板的放下石头的动作,比之前重了不少。   这些小细节其他人自然很难发觉。   因着赵归这两日都是一人搬石头,其他人则是两三人一起搬,无法与他搅和在一块儿。   赵老板是个话少的,寻常不与他们闲谈,但若是有人主动凑过去,他到也会回应两句。 第20章 蛋羹   从巷子外的铺子回来,周梨花便从屋里拿出那双已经快做好的鞋子,继续纳鞋底。   这双鞋大小近乎有她两只脚那般大,忙活了半个多月,总算快做好了,如今鞋底只剩下拇指大的地方还没纳结实。   等鞋底纳好,剩下的便十分简单,只需要煮些浆糊,将家里不用的破布糊上几层,从孔家成衣铺借用下鞋样子,用糊好晾干的布剪出两份鞋面出来。   因着天快冷了,还得在鞋面下边再缝一层布,里面塞些棉花,这样便能暖和许多。   不过她家里没有棉花,便只能将赵归往常穿破的破衣裳拿出来,剪成碎片塞进去,虽没棉花保暖,但也算得上暖和。   周梨花坐在院里纳鞋底,栅栏里的鸡却开始不停的‘咯咯咯’,吵得人心烦。   她便只好丢下手中的鞋底,走过去看她的宝贝鸡怎么了。   谁知她刚走过去,鸡便停了叫唤,整个肥硕的身子老老实实地蹲在干草上面,见她过来,鸡的绿豆小眼转了转,充满警惕。   她气笑了,指着鸡骂道:“你这小祖宗,故意闹腾人呢?”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伸手将鸡拎起来查看一番,这鸡寻常不叫,今日忽然便叫的这般厉害,她到底有些担心。   毕竟一只母鸡等于源源不断的鸡蛋,可得当珍宝一般供着。   然而她手刚将鸡拿起来,鸡便拼了命的扑通,她一个没控制住,手被鸡爪子抓出两道红痕,而鸡也直接跃出了栅栏,飞到院子里。   周梨花便追过去抓鸡。   这鸡倒是十分不老实且动作灵活地很,在院子里扑腾了一地鸡毛,又直接飞到桌上的小竹篮里去。   小竹篮里装着的正是赵归的鞋,她生怕鸡在鞋上拉屎,便连忙过去轰赶。   结果这只鸡倒像是故意的似的,偏偏就蹲在小竹篮里不走了,便是她推它都不走,她伸手抱它,它便啄她的手。   她便一巴掌拍在鸡脑袋上,随后抓着鸡脖子将它丢回栅栏里,动作一气呵成,毫不脱离带水。   将鸡丢回栅栏里,口中轻骂:“你这白眼鸡,真当我好欺负的不成?”   随后便回去看看鞋子有没有脏,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鞋子倒是没脏,但那鞋底上赫然多了个圆滚滚的鸡蛋!   她将鸡蛋拿起来,竟还是热乎的,显然是鸡刚刚下的。   周梨花顿时欢喜不已。   虽说手里的鸡蛋小的很,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但她家鸡下蛋了!   鸡下的第一个蛋都比较小,往后会越变越大,只要母鸡开始下第一个蛋,往后便不会停下,到了后面甚至一天一个蛋!   周梨花心中实在惊喜。   到了晚上她又拿出一个蛋来,合着自家鸡下的小鸡蛋,做了碗鸡蛋羹,还特意加了些猪油进去。   鸡蛋羹做好,老远便能闻到那股缠人的香味,给她家干活的汉子们领了工钱临走时,各个都狂咽口水,有的甚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老板家的厨房。   可惜尽管他们目光再如何殷切,赵老板仍旧没有留他们用晚饭的意思。   周长春也像旁人一般看向厨房。   赵家的厨房有窗户,因着做饭时难免油烟大,所以周梨花做饭时都是敞着窗户的。   此时厨房里那道忙碌的身影,落在周长春眼中。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好看又勤快姑娘。   周长春虽说与周梨花同村,两人其实也没多少交集,毕竟男女有别,便是同村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都知道互相避着,不然若是落到有心人眼中,便容易坏了名声。   当初周长春哭着求母亲去周梨花家提亲,也导致村里说了好一段时间的闲话,他倒还好,毕竟是男子,却害得周梨花被村里的长嘴妇人闲话,说她不是个检点的姑娘。周长春为此心里也时常愧疚。   这番流言闲话直到周梨花嫁到了孙家村才平息。   很快便收回视线,自以为自己看的隐蔽的周长春,并未注意到在他看向厨房中那人的时候,正有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这人便是赵归。   等这群汉子离开后,赵归便进了厨房。   这会儿饭已经烧的差不多,见赵归要往灶里塞柴火,周梨花连忙制止了他。   晚饭除了蛋羹,还有一碟炒青菜,和一些咸菜。   蛋羹刚刚从锅里拿出来,冒着热气,喷香喷香的。   两人吃饭间,周梨花想起家里咸菜快吃完了,便念叨着:“过两日得买些咸菜回来。”   她自说自话,倒也没指望赵归回应,毕竟他向来也不怎么理会她的念叨。   事实也是如此,赵归一如既往的没接茬,反倒在她说话的功夫,将盘子里的咸菜和青菜都赶到自己碗里,伴着菜将一大碗饭匆匆吃完。   吃完便起身。   她连忙将人喊住:“赵归,蛋羹你怎得不吃?”   赵归脚步微顿,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屋。   周梨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找了个不爱说话的郎君,生活但真是少了不少乐趣。   她本来还想告诉赵归自家的鸡下蛋的事,让他也跟自己一样高兴高兴,结果对方倒是连说这事儿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一瞬,她便又产生了想生个娃娃玩儿的念头,然而紧接着便想起那事的痛楚,身子忍不住一哆嗦。   当真是为难死她了。   当晚周梨花被赵归搂在怀里,昏昏欲睡时听到男人问道:“你与周长春可相熟?”   周梨花摇头:“提他作甚,可是他做活偷懒,若是不好好干活,咱就不能请他。”   赵归点了点头:“嗯。”   周梨花艰难地睁着眼睛,有点奇怪地问道:“你今日怎得了?可是心情不好?”   赵归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摇头:“未曾。”   周梨花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赵归平时话也不多,今日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大抵是自己想多了。   与赵归同一被窝,让她感觉暖融融的十分舒服,简单说了些话,稍许之后,她便沉沉睡去。   实则关于周长春的事,周梨花当真是不怎么清楚的,她只是某次被嫂嫂调侃,说村里的哪个人哭着要求娶她。   而那会儿正巧孙家请的媒人来她家求亲,她整日心中恍然,哪还能注意到村里人的闲谈八卦? 第21章 帮我   第二日赵归出门前嘱咐周梨花:“今日不必去铺子送水。”   周梨花有些疑惑,问道:“为何?”   赵归道:“那处最近脏乱,会脏了你的衣裳。”   她便迟疑地点头,总觉得好似不大对,过后才想起来,以往铺子没修之前也没干净到哪去,毕竟日日烧着炭火,灰尘也不少。   不过若不是怕他们没水喝,她原也不大想过去,毕竟那里那么多汉子,干活热了便光着膀子,实在有些污了眼睛。   今日不用买菜,前日买的肥肠加上昨日剩下的萝卜青菜,足够晌午一顿饭的量。   自打上回被王嫂当面骂了一通后,她便不再去孔家后院那边凑热闹,把未做完的鞋子再拿到院子里来做。   今日天晴,她一边做着鞋子,一边关照着鸡,只要鸡开始‘咯咯咯’她便忍不住过去看看,就盼着宝贝母鸡今日也能下蛋。   没过一会儿对门的小刘氏也抱着针线活来了。   小刘氏成亲两年,听说去年生了个女儿,结果没能养活,伤心了一阵子后,她找到了旁的趣味,倒是不再总记挂着早夭的女儿了。   这个趣味便是做衣裳,且专做小娃娃的衣裳,她家宽裕,倒也不在乎她用些布料,况且这些小衣裳做起来放在那屯着,迟早也能用上。   小刘氏之前自个儿跟周梨花说,她这几个月已经将娃娃从出生到两岁的衣裳都做好了,她先前瞧过,小刘氏做衣裳做的极是细致。   今日小刘氏又抱着针线活来家里闲谈,周梨花便高兴地跟她讲自家鸡下蛋的事。   小刘氏听闻,便也很高兴,随后建议道:“等到了春暖之时,你再养只公鸡,往后便能孵出小鸡了。”   她惊讶惊讶:“还得公鸡?母鸡自个都能下蛋。”   小刘氏闻言扑哧一声笑了:“没有公鸡,母鸡下的蛋可孵不出小鸡来。”   受了指教,她便只觉很是钦佩小刘氏,便道:“不愧是童生爷的千金,竟是连这个也知道。”   小刘氏刚要说什么,但话未出口忽然面色难看地起身,奔到墙角干呕起来。   周梨花连忙跟过去,伸手拍打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口中关怀道:“可是吃坏了肚子?”   小刘氏呕着呕着便笑得直不起腰来,良久才用手抹了抹眼角,她眼角那水渍,倒不知是因为笑太狠还是呕的太厉害而挤出来的。   这时她才道:“我这是有喜了,昨日刚查出来。”   周梨花看向小刘氏的肚子,忍不住艳羡地伸手轻轻摸了摸。   听小刘氏道:“你也该努努力,早日怀上孩子,到时候我们一道带娃玩儿。”   小刘氏这话当真是说进了她心坎里,叫她心里止不住的蠢蠢欲动。   她的确是想有个孩子的,有了孩子这日子便算是彻底踏实下来。   她是极喜爱孩子的,十五岁时村里的妇人生了孩子,给她抱一抱,她将孩子抱在怀里,便是胳膊酸了也舍不得撒手。   那孩子软软糯糯的,不过朝她笑一笑,她便心化成了一滩水,整个身子都酥了。   那会儿她便想,她要有个这样的孩子就好了。   那时这种想法是隐秘的,绝不敢说出来,毕竟还未成亲,这种话说不得。   如今倒是能跟人大胆地谈论孩子……可想起生孩子便要行那事,她到底有些犯怵。   到了晚上她与赵归提了小刘氏有喜的事,却见赵归神色十分淡漠,全然不感兴趣。   她抿了抿唇,顿时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原本还想告诉他,自家鸡今日又下蛋的事,现下也没兴趣说了。   赵归这人哪都好,就是无聊了些。   随后两人便沉默着各做各的,等到天黑,周梨花洗漱完从侧屋出来,进了主屋。   寻常人家不点油灯,这个点一般都已上.床歇息了。   她进来时见赵归头发是湿的,想必洗了头。   不过她记得他往日都是早上洗,今日倒是例外。   她想了想,便找了个干帕子走过去,道:“你这头发还在滴水,我帮你擦擦?”   见赵归应了,随后转过身背对着她,她便拿着帕子裹着赵归的头发,开始揉搓擦拭起来。   过了会儿,头发擦得半干了,手中的帕子却吸了不少水,她便将湿了的帕子晾着,又拿了个干帕子过来。   方才的揉搓让头发有些打结,她便用梳子将头发梳开。   赵归的头发有些硬,有些扎手,倒是不疼,只是痒痒的。   将打结处梳开之后,便又用干帕子继续擦拭。   赵归的喉结滚动着,声音低沉暗哑:“你月事还有四日?”   周梨花手一抖,脸红了,低着头几不可闻地应了声。   下一刻她忽地惊呼一声。   赵归一把将小妇人拉到自己怀中,将脸埋在她颈处,用牙齿撕磨她柔软的耳垂。   热气喷洒,引起一边红晕。   周梨花听到声音一向冷淡的赵归不再淡定,好似有一团火般,带着些许的急切和蛊惑:“可我再憋下去,怕是得憋坏了身子。”   她无意识地屏着呼吸,耳边是打鼓般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赵归的。   她有些惊惧地说道:“可我月事还没……”   那只大手安抚般地在她后脑上抚了抚,赵归将她的话打断道:“我知晓一种法子,你可愿帮我?”   周梨花头皮发麻,她有些想逃,总觉着这样的赵归有些吓人。   但她注定逃不掉,就像羔羊注定逃不过恶狼尖锐的爪子。   她只能抖着声音问:“你当真很难受?”   “嗯。”赵归应了声。   周梨花感觉,他的手从她脑袋上往下移,那只粗糙的手落在她后脖子上,随意的捏了捏,便又一路往下。   她浑身僵硬极了,实在有些受不住,忙将他作乱的手抓住。   赵归倒是顺了她的意,没再乱来。   她试探般地动了动身子,他也没反应,她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从他怀中下来。   下一刻被抱的更紧了些。   她放弃了挣扎,可怜兮兮地问:“你说的是什么法子?”   她抓着赵归手的手,下一瞬被反捏在赵归手中。   赵归的手是真的大,轻易便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大手牵引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向某处靠近。   而此时的她仍旧是茫然的,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她的手心触到一个烫手的东西。   她顿时大脑轰鸣,受到惊吓般将手缩回,然后推开赵归慌张的站起。   那是什么东西她不晓得,但却本能地逃避。   赵归一时不查叫人逃掉,看着故意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女子,他面色难看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赵归的语气带着隐忍的恼意,她听出来了。   他生气,仅仅是因为她不愿碰那个东西吗?   但不管他是因何生气,这一刻的赵归,她有些不敢反抗。她小步地朝他挪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周梨花顿时松了口气,脚下一转,转身边朝门口快步走去,口中同时道:“我去瞧瞧外头怎的了。”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将门打开,一个力道便将她揽入怀中。   赵归问:“旁人家的热闹,你凑什么?”   她掰着赵归的手,心虚的说道:“总归是邻居,还是应当多关心些。”   但她掰了好一会儿,能是没将环在自己胸前的手掰开。   显然,身后之人就是不愿放她。   他楼的太紧,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还觉着后腰似乎有什么东西抵着,分外难受。   周梨花急的语气中染上了哭腔:“赵归,你弄疼我了。”   下一刻赵归手便松了松,她又要去掰,便听赵归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可是嫌弃我?”   她动作一顿,忙摇头解释道:“不,不嫌弃。”   赵归问:“那为何不愿与我同房?”   周梨花这下彻底不挣扎了,此时心里委屈极了,便也不管不顾起来,有些冲动地一股脑将往日积攒的怨气通通发泄出来。   她柔软的话音中带着浓浓的委屈以及恼意,抹了抹眼泪抱怨道:“谁叫你总是没个轻重,平日你便半点不知道温柔些,我身上至今还青青紫紫的,反正……总归是疼在我身上,你倒是没所谓就是……”   抽抽嗒嗒地抱怨了好一会,周梨花才发现赵归始终不说话,环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两人站在门口站了良久,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周梨花原本只是借机逃避,现下心中却也的确产生了些好奇,也不知大半夜的到底是哪家起了热闹。   可赵归不松手,她便别想出了这个门去。   这般想着,赵归却当真松了手,然后她便听他语气十分复杂地喃喃着:“你这小女子,当真是过于娇弱了些。“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小刘氏的喊门声,她便也没心思纠结赵归话中何意,便要开门出去。   赵归一手抵住门,另一只手将小妇人有些凌乱的衣裳整了整。   他全程都沉着脸,紧紧皱着的眉头,默默的显露着他此刻有多不痛快。   周梨花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衣衫不整,连忙推开赵归的手,将衣襟理好,这才出门。   这回他倒没再拦着,尽管明知这小妇人大半夜的出门看热闹,实则不过是为了躲自己。 第22章 粗鲁   周梨花出了门便后悔了。   她不该对赵归发脾气,赵归对她那般好,她怎得就没忍住?   自小到大她都是个脾气柔顺的,便是父亲要将她卖了,她上花轿前说了生平最狠的话,也不过是叫他们当没自己这个女儿。   母亲自小便教育她,女子理应恭顺谦让,而她也一直都做的极好。   却没料到在赵归面前失了控,如今这番,倒是叫她有些进退两难了。   巷子里的热闹来自王家,并非普通的热闹,而是差点除了人命案的大事件,连衙门的人都惊醒了。   此时天已然全黑,若是平时,便是大家伙都上了床刚刚睡下的时辰。不过现下天色虽冷,看热闹的倒是不少。   小刘氏原本不想起床,但她郎君何捕快被喊醒办案,她一向是个爱凑热闹的,自然出来瞧瞧发生了何事。   没过一会儿周梨花也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是王家人入睡后,只留下王嫂一人在院子里洗衣裳,她婆婆老陈氏说不洗完衣裳不许进屋睡觉。   秋季的天夜里十分冷,双手泡在冰凉的井水里有些刺骨。   但老陈氏向来都是这般要王嫂洗衣裳的,刚开始时是故意磋磨,后来却是已然习以为常。   谁能料到今晚,等到一家人都睡下后,王嫂忽然拿着菜刀冲进屋子,对着窝在被窝里打鼾的王家郎君,也就是王嫂的郎君王有福便是一顿乱砍。   儿子的惨叫声引来了老陈氏夫妇俩,两人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发了狂的王嫂制住。   报官的是被吵醒的王家邻居,衙门的人来了之后,瞧见的便是满地的血,和奄奄一息的王嫂及起郎君王有福。   王有福不必说,自然是被王嫂拿菜刀砍的,他身上已是血肉模糊,满地的血也基本是他的。   王嫂身上亦是只剩一口气,却是被公婆打的,嘴角流了血,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   衙门的人进来时,王父还拿着棍子往王嫂身上招呼,而老陈氏则抱着儿子哭的声嘶力竭,便哭嚎边骂儿媳是毒妇。   场面十分惨烈,好些胆子小的看到这番情景,都吓得惊叫。   也不知是谁请来了郎中给王嫂夫妇诊治。   看完王有福后,郎中叹了口气道:“死不了,不过伤了肾脏,往后怕是不能再有子嗣。”   不能有子嗣?   要知晓如今王家郎君膝下还只有个闺女,若是往后不能生,那岂非王家从此要断了后?   郎中这话更是直接砸晕了老陈氏,连王父也是气急攻心,当场吐了口血出来。   给王有福止了血后,老郎中便颤巍巍地在旁人的搀扶下直起身子,又朝王嫂走去。   可就在这时,王父忽然冲了过来,恨声喊道:“不许治她,这个毒妇活该死了才是,活该下了十八层地狱去!”   然而这会儿却并非王父说的算的,几个捕快直接便将王父制住,夺走了他手中碗粗的棍子。   老郎中抖着腿蹲下来给王嫂检查伤处,查完深深叹了口气,对众人道:“肋骨断了一处,一只腿折了,一只手骨粉碎,怕是好不了了,这种情况便是好好看顾着,怕是也得是个废人了。”   人群中一阵唏嘘,瞧着不成人样的王嫂,不免同情怜悯。   王嫂变成了这样,往后又如何活得下去,倒不如直接被打死了,若是活下来,又如何在王家立足,只怕日后等生不如死。   老郎中看完伤之后,便开始把脉,片刻后他眉头一抬:“这怎得还是个孕妇?”   孕妇?   众人一片哗然!   毕竟整个巷子里,谁不晓得王嫂生她家闺女时大出血,被郎中断定了再生不了孩子了。   老陈氏刚刚睁眼,听到此话浑浊的眼顿时亮了,连跑带爬地过来抓住老郎中的袖子:“您行行好,一定要将这贱人……不、不对,是一定要将我儿媳妇救活过来,求求你,我老婆子给你跪下了……”   周梨花站在人群中,瞧着火光中的混乱,听着身旁的人谈论着:幸好小王氏怀了身孕,这是老天爷在可怜她。   她只觉着心情沉重极了,像是压了一团乌云,让她喘不过气来。   余光中她注意到墙角阴影处蹲着个人,她走过去。   见是王嫂的闺女。   这女孩儿名叫来男,身上穿着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多久没洗了。虽说已经六岁,但瞧着比旁人家六岁的丫头瘦小的多,不过也不像她娘那般骨瘦如柴。   她蹲在墙角,将头埋在两腿间,瞧着可怜巴巴的。   小来男并未发觉有人走过来。   直到周梨花蹲在她面前,抚了抚她杂草般的头发,她害怕地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一双滴溜溜的杏眼瞧着周梨花。   周梨花柔声问:“你怎么在外面,不到屋里去?”   小丫头却没有回答,反问道:“婶婶,你还有饴糖吗?我好饿。”   她自然没有饴糖,她身上半点吃的都没有。   但对上小丫头的眼睛,她又说不出口。   正巧这时小刘氏过来,从身上掏出两块饴糖和半块包在帕子里的桂花糕,递给小丫头:“外边冷,进屋吃去。”   小来男拿了桂花糕,转头就跑了。   小刘氏叹道:“可怜的孩子。”   夜渐深,王家的闹剧也告一段落,其他人也都散了各自回家去。   周梨花与小刘氏在门口分别,各自推开自家门进屋。   屋里黑灯瞎火,但好歹今日月亮够亮。   她摸着黑进屋,屋里寂静的很,直到走到床边,才能听见赵归沉稳的呼吸声。   她略略松了口气,在床边站了会,便转身从柜子里又抱了床被子出来,悄没声息地将被子放在床里侧,除了外衫钻进被窝。   被子薄,捂了半天也没能将被窝捂热。   不过因着这日比往日已算晚睡许久,她本已十分困顿,便蜷着身子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睡意朦胧之时,却隐约觉着被窝似乎忽然便暖了许多。   仅剩的一丝清明,被这温暖驱散,她彻底陷入沉睡。   第二日睁眼,才发现自己竟又跟赵归睡到一个被窝。因着有前科,她便当自己睡迷糊了自己钻到赵归被窝里的。   她醒来时,赵归已然没了身影。   因着昨日冲着赵归发了脾气,今日她便多少有些心虚,便是晚饭也是假装忙碌,等赵归吃完了再吃的。   但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两人生活在同个屋檐下,晚上睡同一张床,有些事迟早得面对。   到了夜里,她老老实实的蜷在被窝里,耳朵却是竖着的。   听到赵归熄了灯朝床榻走来,又掀开被子。   一股凉意涌了进来,她忍不住抖了抖。   赵归方才也不知做了什么,此时他身上也是凉的,这般钻进被窝,又将她揽进冰冷冷的怀中,害得她当下便打了个寒噤。   随后还未及她有所反应,便被赵归翻了个身。   他的力气是真的大,她在他手中简直像个没什么重量的小玩意儿似的,轻易便被他翻了身,又被他往上挪了挪。   脖子露在了外面,有些冷。   就这般被迫与赵归面对面,她多少有些怵,心知昨日惹了他生气,此时也不敢抱怨,便抿着唇,由他发落。   这时赵归开了口,道:“不装睡了?”   猜想他方才误会了,她便解释:“方才没装睡。”   赵归默了默,又道:“你昨日说,我先前伤着你了,你……你伤处可好些了?”   他本想让她将伤处给他看看,但话到嘴边,又怕她不乐意,哭给他看。   但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他便道:“若不愿说,便让我瞧瞧。”   周梨花闻言,吓得连忙道:“腰上,还有……还有……胸。”   因着羞耻,她的声音到后面近乎已到了听不见的程度。   但是赵归却能听出她说的是何处,不免有些晒然。   到底是自己手上没轻重,将人弄伤了,他倒也怪不了人与自己生气。   不过小妇人这般害羞的模样,倒是叫他有些疑惑,分明前头嫁过人,怎得这般羞涩?   然而到底他自己也没多少经验,与男女之事还是今日买了些书学来的。对女子的心思却并不了解,便将这抹疑惑压了下去。   只道:“当时怎不与我说?”   周梨花不说话,咬着唇背过身子去。   赵归想到什么,脸色顿时一沉,不容拒绝地将小妇人转过来,迫使她看着自己,问:“可是你先前的郎君也这般伤过你?”   若非这般,她又为何能这般隐忍,疼了也不敢说? 第23章 再来(承诺的大肥章哈)……   周梨花呆了呆,下一刻她赌气地又转过去,用后脑对着赵归,气道:“你当谁都像你这般粗鲁不成?再说……我又不知旁人如何。”   她的确不晓得旁的男子如何,但先前隐晦探问过小刘氏,她身上可不曾因那事留下伤处过。   想来赵归就是比旁人粗鲁些。   赵归看她:“未与旁人如何……何意?”   周梨花咬着唇,不知该不该说,毕竟成婚当日郎君就死了,怎么想都不吉利,她怕赵归觉得她克夫。   但最终她还是说了,毕竟他是她的郎君,本该坦诚些。   她说完,赵归便沉默不说话了。   她不知赵归会作何感想,也不敢探究,便闭着眼睛装睡。   等她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却听他道:“我轻柔些就是。”   周梨花闭着眼,假装未听到这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手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掌把玩着,因着装作睡着了,所以自然是不能动的,便只能随他去。   哪知赵归其实已识破她的小把戏,玩够了柔嫩的手尚且还不知足,开始在她身上做起乱来。   她终究是忍不住,装睡算是装不下去了,抓住那只在她身上乱捏的大手,嗔道:“你不困么。”   赵归却忽地翻身,直接向她压来。   她吓得闭上眼睛,但许久也没觉着身上压了重物,便又睁开。   赵归的脸近在咫尺,她瞧着那额角凸起的青筋,眼中明显的血丝,以及……脖子上斑驳丑陋的伤疤。   她盯着那伤疤看了会儿,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触碰这些烫出来的伤疤。   眼前忽地一黑,下一瞬,唇上的便传来痛感。   唇被堵住,全然说不出话来,她慌得直捶打着赵归的胸膛。   他的胸膛很硬,打的她手疼。   很快,她开始失去力气,喘不过气,脑子亦是一团乱麻。   她只晓得,若赵归再不放开她,她怕是很快便要背过气去。   但赵归到底还是有些分寸的,他在她还剩一口气儿的时候放开了她,将脸整个埋在她的柔软中,粗重的喘息。   周梨花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感觉到胸前的重量,便恼的想打人。   手还未落下,就已被抓住。   赵归的力气极大,他握住她的腕子,她便再动弹不得。   双眼因着先前的憋气,而泛起了一层迷蒙的水雾。   她的手被他抓着,被他塞进被中,被迫一路往深处移去。在那只大手的指引下,她触到了系带。   她下意识地将手往回缩,但是没能动弹半分,反倒叫握着她手腕的那只粗手加了些力道,捏的她有些疼,却也算不得很疼。   赵归低沉的声音,隐忍中带着强势:“帮我解开。”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弄疼你。”   她觉着他分明不是在商量,虽是商量的语气,实则信不信的,皆由他说了算。   而她其实也并非不愿帮他,毕竟二人是夫妻,她并不讨厌他,他又是她正正经经的郎君,同房之事自是理所应当的。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心知迟早躲不过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便咬着唇,心一横,将那被迫握在手中的系带扯了开。   赵归的衣裳随之一松,全身的血液直朝某处而去,好似聚在一处直接炸掉般。   他再也忍耐不住,这段时间以来的意志,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粗糙的大手引着那双连掌心的薄茧都异常柔软的玉手,触上烙铁般的存在。   “哼!”他闷哼一声,眼中的血丝越发清晰,“动一动。”   周梨花的脸红得要滴血,紧紧闭着眼睛,手上按照赵归的指挥,动了动。   下一刻,一股粘液骤然落到手上,她整个人呆了,睁开眼震惊地盯着赵归:“你……你、尿了?!”   赵归:“……”   她僵着身子,见赵归的脸堪比黑炭,轻咳一声,道:“不若,先换床被褥?”   话音落下,她听到细碎的磨牙声,想来他是气的狠了,她缩了缩肩膀,不敢言语。   被窝里那只仍被赵归握着的,已脏了的手一动不敢动,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赵归才有了动作,却是松开她,又将撑在她颈侧的另一只手收回,转了个身,背对她侧躺着。   屋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过了片刻,见赵归仍无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想要下床去洗洗手。   至于被褥和单子……明日再换吧,她现下也不敢叫赵归起来,配合自己换了被褥和单子再睡。   然而她刚动一下,赵归却忽地又翻过来。   他咬牙道:“再来!”   事实证明,她当真还是太傻,竟轻信了赵归的鬼话,当真以为他不会弄疼自己。   夜里她近乎哭着讨饶,但他却始终不肯放了她,她不愿动,他便握着她的手强迫她动。   她便是这般活活累的昏睡过去的,次日醒来,两只手更是酸软无比,动弹不得,这些暂且不说。   次日两人直睡到太阳高高挂起,院子大门外传来汉子们的喊门声,才将他们唤醒。   赵归睁眼,眼底经年积压的郁气消散不少。   他将欲起身的周梨花按住,“无需起来做饭,我去买两个包子果腹就是。”   周梨花便又闭上眼,浑身疲倦的睡个回笼觉。   赵归起床换了身衣裳,简单梳洗后便出门去了。   今日来干活的汉子们和往常一样早早便来了,倒也没再想着贪点小便宜,蹭赵老板家的早饭,而是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在家过了早才出来。   和先前一样,汉子们还是乘牛车来的,进了城天才刚亮,便一个个坐在铺子里闲聊,等着赵老板过来了再干活。   铺子已经砌了近六尺高,再砌个三尺便差不多可以架梁封顶,铺上青瓦,房顶得留两个烟囱口,因着打算建两个灶台,烟必然得有出处,这般铺子便算是建成了。   砌墙时,每隔半尺便要留个拳头大的孔洞出来,毕竟是打铁铺,里面烧着炭火,冬天还好,夏天若是这般闷着,定要闷死个人了。   便是这般临街的这面也是空着的。   往常汉子们都是来了不久,赵老板便过来督促他们干活了,今日却迟迟不来。   先前他们便想着晚些来更好,总归他们工钱不少,还少干了活不是。   但眼见着太阳越挂越高,赵老板仍旧迟迟不来,他们便开始慌了。   毕竟是干活给钱的,他们这般一直不干活,人赵老板能给他们钱?于是又等了会儿,他们终究是耐不住性子,决定去巷子里瞧瞧去。   见赵家大门外面没有落锁,便推了推,发现是在里面插着门闩的。   这都半晌了,莫不是赵老板还没起床不成?   但很快这个想法便被否定了。   其中一人道:“应当是赵老板有事出门了,梨花妹子将门闩插上的?”   汉子们觉得应当是如此,赵老板瞧着便不是个懒的,若是真懒,哪能练出那一身的腱子肉?且干这些天的活,可没见赵老板睡过懒觉。   反倒是周梨花,上次她便在睡懒觉。   有人不禁摇头感叹:“以往村里都说梨花不仅漂亮,还是村里最勤快的姑娘,没想到成了亲后竟成了懒妇,也亏得没嫁给旁人,不然谁家能忍得了这般懒惰的媳妇。”   汉子们正谈着八卦,他们面前的大门却忽然开了。   所有人瞧着从门里走出来,正用袖子擦脸上水渍的赵归,沉默了。   随后听赵归边往外走边到:“若有没吃早饭的,便跟我来。”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赵老板忽然就对他们这般好了。   明明前几日,赵老板可从未问过他们有没有吃早饭。这叫这群二十来岁的汉子们,颇有些受宠若惊。   赵归在东街街头的包子铺,给这群汉子们一人买了两个包子,自己也与他们吃的一样。   自然无人嫌弃,毕竟这个包子铺卖的包子两文钱才三个,他们一日的工钱也不过十文,有两人甚至将包子收起来,打算晚上带回去,给家里娃娃尝尝鲜。   汉子们自觉占了便宜,干活也比往常更加卖力。   虽然往常有赵归监工,他们也无人躲懒,但只要赵归离开,总会偷偷歇会儿,今日赵归买了包子并未跟汉子们一起到铺子,算是无人监工,他们或是怀里揣着包子,或是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到也不好意思偷懒。   而此时赵归则一路走到西街,东街到西街只需过一道岔口,倒也不算远。   他一路走到卖馄饨的铺子,买了碗馄饨方才回转。   正巧在岔路口遇到个卖糖葫芦的赶去西街做买卖,他将人拦下,花一文钱买了个糖葫芦,才有继续往回走。   高大彪悍的汉子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端着碗馄饨走在街上十分惹眼,一路上不止一个孩子眼巴巴瞧着他手里的糖葫芦流口水。   也有两个早起赶集买菜的妇人瞧着赵归调侃:“不曾想赵归也是个爱吃甜食的。”   “怎得怎得,谁个说男子就不能吃糖葫芦了?何况我瞧着呀,人家分明是给屋里人买的~”   赵归一如既往的冷漠,并未理会说笑的妇人,也未朝对方多看一眼,好似听不见的聋子般。   两个妇人无趣地撇撇嘴,转头将这事儿给宣扬了出去。   ……   周梨花不愿懒床太久,虽说赵归叫她歇着,进入不用过早。   但是大抵因着昨夜累着了,今日便有些饿。   再者昨日换下的褥子堆在床下,也是碍眼的很,她边想着赶紧洗洗晾晾。   然而掀了被子起床穿衣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是酸的系不上扣子。   也就是这时赵归推门进了屋。   见她正跟自己的衣裳过不去,便将手中的瓷碗放在桌上,又将糖葫芦架在碗沿上,便过来帮忙。   哪知他手将将伸过去,小妇人便吓得往后一退,一双因委屈而含着雾气的眼警惕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赵归默了默,道:“帮你穿衣。”   周梨花瞧他的眼神简直像是瞧登徒浪子般,小心地背过身去,口中嘟囔着:“我有手有脚,何须你帮这种忙?”   听那含着幽怨的语气,显然是认定了他所图不轨。   赵归咬了咬牙根。   这般活动两下后,手倒是好了许多,周梨花穿好了衣裳转身,对赵归道:“你可吃了早饭了?”   赵归随意应了声,叮嘱她抓紧将早饭吃了。   她自然早就瞧见那串扎眼的糖葫芦,有些心疼道:“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赵归已习惯了她的唠叨,就这般随她嘀咕抱怨两句。   他也没在家里多留,送了早饭回来后便出门干活去了。   周梨花在桌前坐下,瞧着那串糖葫芦,心中觉着负罪,忍不住又低声自顾自地嘟囔着:“当真是太奢侈了……”   说着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自小家里穷,从未吃过这种零嘴,但她以往见旁人吃过。   那是村里最有钱的那家的小孩,从城里回来手里拿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整个村子跑着去炫耀。   那孩子吃糖葫芦是先将外面一层糖浆慢慢舔干净了,才舍得吃里面的山楂。嘴巴吃的脏兮兮的,糖葫芦上也落了不少灰尘。   但那孩子把糖葫芦形容的比王母娘娘的仙丹还要香甜,倒是馋的村里几个孩子回家哭闹一通,缠着家里要买糖葫芦吃。   倒也不是买不起,但寻常人家谁家舍得花那一个大子儿,给家里贪嘴的娃娃买个不顶饱的小零嘴解馋?   其实那会儿才八九岁的周梨花也觉着馋,但她弟跟爹娘吵闹时被她爹拿着棍子揍了屁股,哭的稀里哗啦,连最受爹喜欢的小弟都要挨揍,她自然是提都不敢提的。   不过那都是幼时之事,长大后倒是不怎么馋这些小零嘴了,便是手里拿着银子,走在街上也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说白了,她不是不想吃,而是觉着花钱解馋划不来,这东西不顶饱,吃了也就尝个味道罢了。   她将架在碗上的糖葫芦珍宝似的拿起来,搁在鼻尖闻了闻,闻到一股浅淡的甜香味。   吃一口,酸甜的糖浆有些黏牙,但的确好吃的很,没有饴糖那般腻人的甜,而是甜中透着酸。   这股酸甜慢慢地渗进她心里去。   馄饨的味道亦是很香。已经没有刚出锅时那般滚烫,正好下嘴的温度。   吃完了这些,她忍不住叹道:当真是过了个奢侈的早。   赵归对她好,她心中高兴,但这般花钱却又叫她心疼。   然而叫她没想到的是,往后几日赵归竟是日日给她买起零嘴儿来哄她。   他这般哄她自然是有代价的,便是每夜里累累手,这种事到头来还成了她没晚推脱不得的差事了。   除了第一日外,后面几日他早上倒是又和往常一般早起,且精神也都好得很。   倒是累惨了她。   不过便是如此,她也不想他破费,每日买零嘴哄自己。   只要一想那都是钱,她便不止手累,连心也跟着疼起来。   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提醒,若说不必费心哄着她,她也愿意,倒像是自己多乐意帮他做那事似的。   周梨花是个面薄的,自然不愿他有这般误会。   她不是个贪嘴的,这般几日下来,家里倒是存了些零嘴,都叫她用油纸包着放在柜子里。   这两日天冷下来,家里的鸡倒是下蛋没那般勤了,昨日便没捞着鸡蛋,但她倒也没太心急。   毕竟如今她可是一文钱一串的糖葫芦都舍得吃的人了,那还会为了一两个鸡蛋忧心?   不过倒是又弄了些干草来垫在鸡窝下面,让它暖和些,好多下俩蛋。   小刘氏这日来喊她,道:“梨花,我前些日子听你说想养狗?”   周梨花问:“你可是有门路?”   小刘氏笑着道:“昨日我家郎君说在北街看到一窝狗崽子,就跟在大狗身后溜街呢,瞧着喜人的很,他便起了心思,问了主人家,说是愿意送人,昨日回来便央求我说想抓只回来养,听说还是北街的孙家那条大狼狗下的崽,最合适看家护院呢,我便应了,想着你也想要养狗,便来喊你一起。”   周梨花连连道谢,随后与小刘氏一道去了北街。   北街街面不如东街干净整洁,但却比东街人多热闹。   两人一路走到一个岔路,拐进一条巷子。   巷子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里面却也并不清净。   例如她们刚刚走过,身后便有人往门外泼了一盆脏水,随后便与对门的吵了起来,前边有一衣衫不整的男子,骂骂咧咧地从一户后门出来,路过二人时,朝她们色迷迷的看了两眼。   这人眼神引的她有些不适,便往小刘氏身边靠了靠,等男子走过,她听小刘氏‘呸’了声,小声骂道:“个不要脸的杂碎。”   随后又与她讲:“往后若是无事便少来北街,北街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她便疑惑问道:“方才那人?”   小刘氏放低了声儿道:“这巷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娼妓,你在城里待的时间短大抵不太了解,要说这整个城里最干净安生的便是咱们住的东街,而最脏的便是北街,别看明面上只开了两家妓院,实则背地里不少人做暗娼生意,连官家也是不管的。”   闻此,她难免有些紧张:“那咱们是不是该赶紧回去?”   小刘氏却是拉住她:“这光天化日的怕个啥,况且前边就到了,等抱了狗崽子再回去。”   既已到了,总划不来白跑一趟。   二人走到一户人家面前,小刘氏抬手敲了敲人家的后门,不一会儿便传来一声应和。   “来了!二子,开个门去!”   听声音倒是个爽朗彪悍的中年妇人。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后门才打开。   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瞧着约莫不到二十,应当就是先前的爽朗妇人口中的‘二子’。   整个息罗县,小名叫‘二子’、‘三子’、‘四子’的不知凡几,这名字倒是普通。   二子开了门看也不看她们,转身便又往回走,一幅还未睡醒的模样,全程闭着眼。   周梨花忍不住抬头瞧瞧天,已是下午。   小刘氏朝她眼神示意,她便跟着小刘氏身后进了院子。   正在院子里洗衣裳的妇人擦擦手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道:“可是何捕快的内人?”   小刘氏点头:“我们听说你家狗生了小狗,便想着抱一只回去养,您看可行?”   妇人连忙道:“自然可行!昨日何捕快便与我说了,我还寻思着今日给夫人您送过去,那还能让您亲自过来,怠慢了!怠慢了!”   小刘氏忙道不会。   妇人又道:“方才我家二子可是有些失礼?那小畜生整日闲在家里不做正事,是个不成器的,您可别跟他计较!”   双方你来我往的说了会儿话,妇人便带着她们去了柴房看狗。   她们刚已靠近,那大狗便站起来,冲着他们叫唤,原本在吃奶的几只胖乎乎的小狗,被摔得四仰八叉。   大狗叫声洪亮,被妇人训斥了一顿,便不再叫了,倒是个听话的。   妇人转头道:“你们且等一等,我去叫我家二子将大狗引走。”   说着妇人便进了屋子,片刻后她扯着二子的耳朵,将人从屋里拉了出来,叫二子的青年男子疼的龇牙咧嘴,边护着耳朵边向他娘讨饶。   等二子将大狗牵出了家门,妇人又将向跟着大狗走的小狗崽子们撵回柴房,起身对二人道:“这些狗崽子都是刚满月的,上个月我们家狗在一个破庙里偷偷生的,我们当时还奇怪,怎得狗肚子鼓起来又瘪下去,却没见生出狗崽子来。”   “想来是去年它生了窝狗崽子,都被我给丢了,那畜生倒是有灵性的,生怕我又将它孩子们给丢了,便在外面偷偷养了这般就才带回家来,这可是叫我犯了难,这么五条狗崽子,家里怎得喂养的起,正巧了你们想要狗,也算是给我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你们便自行挑挑,我还得洗衣裳便不跟着了,选好了直接抱走便可。”   周梨花蹲下身来,瞧着几只挤在一起的狗崽子,每一只都是肥嘟嘟的,有两只凶些,朝她们拼命‘汪汪’的叫唤,但叫归叫,却机灵得很,躲得二人远远的。   既然是看家护院,那自当是养凶悍些的好,她便指着其中一只对小刘氏道:“我想养这条。”   “这般凶的狗子可不好玩。”小刘氏不大赞同的摇头,但随后眼一挑,笑道,“不过倒是适合你家,跟你家赵归一个样子,都是个接近不得的。”   周梨花脸红了红:“姐姐尽知道拿我打趣。”   小刘氏拎起其中一条,道:“我喜欢这只憨的。”   她便也不甘示弱地打趣小刘氏道:“这哪是个憨的,瞧这一群狗崽子就数它最胖,想来会抢食的很,且方才就它藏得最紧,想来是个聪明狗。”   既然方才妇人已说过,她们瞧到能看上眼的,直接抱走,她们便也不打算再打搅人家,各自抱着选中的狗崽子便要走。   结果刚要走,周梨花却觉着脚下有些拖沓,低头一看,竟是一直狗崽子咬住了她的鞋子。   仔细一看,正是一窝里最凶的另一条。   怀里这条被她抓住了后脖子,倒是老老实实,却没想到被另一条绊住了脚。   小刘氏笑得打颤:“不若你两只都养了,总归你家赵归养得起。”   可她原是只打算养一只的……她到底弯腰将那只绊脚的狗崽子给拎了起来。   一手拎着一只狗崽子的狗脖子,这下两只狗倒是都老实了。   这两只狗她都是顶喜欢的,方才一进门就看到这俩,纠结了好一番后,她索性一咬牙,拎着两只狗回去了。   妇人见到,高高兴兴地走过来帮她们瞧狗崽子的公母,瞧完便道:“共五只狗崽子,就一只小母狗,你们这选的都是公的。”   公的更好,倒也不用担心以后生狗崽子了。   这般拎着两只胖乎乎的奶狗,一路从北街走到东街的打铁铺子,她的双臂已是酸的很,期间还劳烦小刘氏帮她拎了一段。   小刘氏的狗崽子倒是老实的很,都不需要拎着狗脖子,只抱在怀里就老老实实的睡觉,半点不闹腾。   等到了铺子,周梨花将两只狗崽子给赵归看。   赵归将狗崽子接过。   说来也是怪了,这两只凶巴巴的小狗子,在她手里时还不闹事,一路上好几次企图挣脱,或是努力扭动它那短胖的脖子想咬人。   结果到了赵归手里却老实的很,两只狗四只耳朵都耷拉下来,甚至还摇起了尾巴,瞧着乖巧极了。   周梨花不信邪,道:“再给我试试。”   下一刻,到了她手里的狗崽子,那四只原本耷拉的耳朵‘蹭’地便竖了起来,连尾巴都不摇了。   这不明显欺负她?   周梨花气笑了,骂道:“欺软怕硬的小东西,就不该将你们抱回来。”   这自然是玩笑话而已,即抱回来,自然愿意养着。   况且狗最是忠诚,等养了久了自然也就认了主人认了家了。   赵归将两只狗崽子又拎回自己手里,道:“走了,送你回去。”   她想说不用,但想想自己手臂着实有些酸疼,便没拒绝。   小刘氏方才见小两口说话,很是有眼色的先回去了。   周梨花跟在赵归身后进了巷子,没走多远便听到一阵谩骂声从对面传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朝两人这边跑过来,却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正巧趴在赵家门前。   周梨花看出那是小来男,正要过去将小丫头扶起来,便见有一个身影冲到小来男面前,便是一脚下去。   口中骂着不堪入耳的话:“你个小杂种,敢都吃老子东西,瞧我今儿不讲你打的满地找牙,果真是那贱人生出来的小贱人,一个个的都想害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第二脚便朝着小来男肚子踢去。   第一脚男子因着没站稳,力道不算大,但这第二脚却是续了力的。   身子干瘦单薄的小丫头若是受了这一脚,怕是得丢了半条命去。   情急之下周梨花想不了太多,便伸手推了男子一把,将小来男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不知是男子身子太虚,还是她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上风,这般一推,竟将男子推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小来男的爹,王有福。   便是前几日被王嫂砍的血肉模糊,今日才将将能下床的王有福。   这般变故,让赵归手里的两只狗崽子受了惊,拼命地‘汪汪’叫起来。   小来男躲在周梨花身后,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抱着她的大腿。   周梨花只觉得心疼这孩子,安抚地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大腿被她楼的更紧了,像是死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   这时站在后面的赵归将手上的狗崽子放在地上,然后一只手拎着小来男的衣领。   小来男害怕的浑身发抖,死死抱着周梨花的大腿。   赵归沉着脸道:“松手。”   赵归沉着脸的模样是能直接吓哭小孩子的,小来男胆子算大,倒是没哭,却也半点不敢反抗,慢慢将手松开。   周梨花往赵归嗔了眼,刚要斥他为何吓唬孩子,却见他将小来男提溜到一边,跟两只匍匐着前爪,正发出威胁的‘咕噜’声的狗崽子放在一处,她到嘴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王有福前几日醒后,知晓自己伤了子孙根,往后怕是连女人都碰不了,整个人都变了性子,格外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摔碗砸盆。   因着刚开始躺在床上养伤,动弹不得,他叫他爹娘把帮他杀了自己妻子王嫂。   但王嫂现下有孕,之前挨了顿揍孩子险些没保住,如今王有福他娘老陈氏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王嫂床边看着。   毕竟王嫂肚子里怀的可是王家最后的希望,若是能生个带把的,王家便算是没有断了香火。所以又如何能听儿子的对王嫂下手?   便只能耐心劝着儿子王有福先忍着。   但王有福那还估计得了别的,他满心怨恨,只想将妻子王嫂挫骨扬灰。   只奈何爹娘护得紧,他根本动不了王嫂,便将一腔怨恨转到了自己亲闺女身上。   小来男是个丫头,老陈氏夫妇往日都不怎么待见孙女,现下家里出了这么些变故,自是不管孙女死活,便随着儿子去。   这几日王有福心中阴郁无处发泄,却偏偏窝在床上动弹不得,甚至会拿些吃的将小来男哄到面前,然后按着她便是一顿毒打。   老两口便是看见,也是全然不管的。 第24章 招人   别看王有福在自己家里人面前蛮横,如今见赵归出面,那是半点不敢惹他的。   他是怕赵归的,此时从地上爬起来,朝女儿狠狠瞪了眼,便灰溜溜的转身走了。   瞧他神情,想来小来男回去定不会好过。   周梨花当真是可怜这个小丫头,但这事儿到底是旁人的家事,她便是想管也是管不了的,能做的不过是护住小丫头一时罢了。   既然已到了家门口,周梨花便对赵归摆摆手:“你回去吧。”   赵归点头,转身回去。   两只小奶狗尾巴摇啊摇,四只狗眼跟着赵归的动作移动。   其中一只站起来,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扭着身子跟着赵归走,另一只见自己的狗兄弟动了,也歪歪扭扭跟着走。   周梨花走过去,弯腰一手一只将两只狗子拎起,也不将它们的挣扎放在眼里。   又看向站在那直勾勾盯着她看的小来男,道:“跟婶婶回家,婶婶给你拿些吃的。”   小来男倒是很不怕生,从刚才被赵归吓也不哭就能看出这孩子是个胆大的,她看着周梨花点了点乱糟糟的小脑袋瓜,也不说话。   然后就跟在她身后进了赵家的院子。   她关上大门,将两只狗崽子放到地上,又牵着小来男到水井边,打了桶水给她洗脸洗手。   这小丫头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澡了,脸上糊了一层泥,都看不出原本的皮色了。   小来男始终没说话,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摆弄着,乖巧地让人恍惚以为是个小木偶。   洗完了之后,她将小丫头抱到凳子上坐着,柔声道:“我去屋里给你拿好吃的,有你爱吃的饴糖,你乖乖坐在凳子上可好?”   小来男点了点头:“好。”   她便进了屋子。   原本家里其实没什么零嘴吃的,不过这几日赵归买了些,她不舍得吃,便省下了不少都用油纸包好,藏在卧房的柜子里。   这会拿出来一些,刚将柜子门关上,忽地听见外面传来狗叫。   她连忙转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一看。   却见小来男手里正拿着柴火棍子,对着两只小奶狗乱打。   两只小狗将将满月,犬牙都还没长结实,此时正一边逃窜,一边冲着小来男威胁的‘汪汪’叫。   但就片刻的功夫,小来男的棍子已经将两只小狗堵到墙角,再其中一只小狗身上结结实实打了一棍子。   小奶狗的惨叫声顿时传来,另一只小狗护着自己的狗兄弟,冲着小来男叫的更起劲。   周梨花连忙喊了声:“小来男!”   小来男闻言转身,一双眼睛懵懂地瞅着窗内的周梨花,下一刻眼睛落到她手中的糕点上,将手中的棍子丢到地上跑过去。   在窗子外面朝她伸出小手。   周梨花抿唇,低头看着还没自己腰高的小丫头,却见她眼神纯粹,好似全然不晓得自己方才做了错事。   她心中难免有些复杂,转身出了屋子。   刚一出来,小来男便走到她跟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糕点,声音有些急:“婶婶,给我吃。”   她蹲下身,正要说话,小来男忽然便伸手来抢她手里的糕点,她动作快,将拿糕点的手背到身后去。   看着小丫头道:“给你吃糕点可以,但往后不许再欺负小狗知道吗?”   小来男连忙点头:“好,婶婶给我!”   周梨花这下才将糕点递到她手中。   拿了糕点的小丫头转身就跑了。   两只狗原本一直冲小来男叫个不停,这会儿见到人跑了,就要追上去,被她一手一只给拦了下来。   她倒也不怪小丫头欺负她家狗,想来这小丫头从小没人管,动不动就挨骂挨打,以往也听说这丫头到两岁了还不会说话。   想来家里根本无人教她对错,本就是个可怜孩子,她又如何责怪的起来。   倒是这两只小狗崽子倒是记仇的,此后只要见到小来男,就要冲过去叫唤威胁一通。   这事儿到底让周梨花心情有些不好,晚上又被迫着给赵归纾解时,便忍不住提起了小来男的可怜的处境。   哪知赵归却是半点反应也无。   这两日夜里,她与赵归说话,他总归时愿意搭理一二了,让她觉着赵归是为了哄着她帮他。   但他愿意接自己两句话,她自也是高兴的。   此时见赵归神情冷漠,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她便心里一咯噔,问:“你可是觉着王家那家人做的事情无错处?”   赵归道:“人家的事,与我何干?”   她的心忍不住梗了梗,语气别扭地问:“若将来咱们生了闺女,你……你可是会不喜欢?”   赵归这下看着她,目光深了两分:“可是月事干净了?”   周梨花:“……”   依誮   月事是干净了,昨日便干净了。   但此时她心中不爽利,背过身去,不愿理会赵归。   到底是今日已经疏解过,赵归也不追问,只搂着怀中柔软的娇躯,满足的闭眼入睡。   又过了几日,打铁铺子算是彻底建好了,赵归花了几文钱请孔家的孔承志写了张招工告示贴在墙上。   这张告示贴上去,自是引来不少嘲笑,就连小刘氏也叫周梨花劝赵归慎重些。   因着王嫂这些天都被关在家里,她因不怕遇到王嫂尴尬,憋了几日后也有些憋不住,又开始去孔家后院闲谈,大家言语间都劝着她莫要做赔本的买卖。   这叫周梨花不免有些担忧。   但左右她先前已经决定信了赵归,且铺子都已经建好了,哪有说不做就不做的道理。   只是招人的事却是得慎重些,便将自己的担心与赵归提了,却听他道自己心中有分寸。   到底家里营生该是男人管的,她虽担忧,却也限制不得赵归的,最后也只能由着他,只是不是便关心地问一问他手里可还有银子。   得知三十几两的银子,如今还剩二十九两,便深觉这些日子花费太大。   铺子的工程做了十三日,共请了六人,这便是一大笔开销,每日买菜买肉也是这钱里出的。   加上招工告示上写的不止招打铁匠,还要招个干杂活的,给打铁匠的月奉是二两银子,毕竟是个苦累又闷热的活计,自然不能给少,干杂活的一个月给二钱半银子,比寻常店铺酒楼的活计高出半钱银子每月,这也是因着打铁铺子比旁的地方热些累些。   且他们家是不管饭的。   原本周梨花主动提议,大不了多管顿饭,一个月少给半钱银子的,但被赵归否了,说太麻烦。   她可不嫌麻烦,她只心疼钱。   到时候一旦立了契,便是家里铺子没有生意,人家的工钱也是得给的。   然而赵归又不听她的。   因着月奉高,人倒是很快就招齐了。   招的打铁匠是先前就开过打铁铺子的孙诚,他家原本是小有些财产的,因着家里有不少田地,前些年为做生意卖了家里不少田地,结果再息罗县做打铁铺子赔了个底儿掉,也就老老实实地回乡下继续种地了。   最近听人说赵归地打铁铺子招人,便过来试试。   因着打铁匠虽然苦累,但到底比种地挣得多。   孙诚也是个身形彪悍的,虽比赵归还是差了些,但走在大街上也是个小偷见了都躲的主儿。   长相还算周正,听说今年二十八了比赵归大了三岁,也是正值壮年。   但别看只比赵归大三岁,人家却已是有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现下妻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听说大女已经十三,再过几年便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他是压力大,直言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只想多挣些银子养家里的娃娃。   比较凑巧的是,招来的伙计竟是北街孙家的,也就是前些日子抱狗的那家的二子。   这些日子周梨花与两只狗崽子倒是混熟了,每日她走到哪,小狗崽子们便要跟到哪,不过赵归回来,便都不黏着她了,都跟在赵归屁股后面摇头晃脑地邀宠。   便是晚上要睡了,两只小狗崽子也要在门外用爪子扒门,非得等赵归将它们训斥一顿,才能呜呜噎噎地老实下来。   周梨花都忍不住心想,小刘氏说的倒是不错,这小狗崽子这般喜欢赵归,当真算得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她又是也少不得有些沾酸吃醋,毕竟每日喂狗的是她,出门带着狗到处溜的也是她,到头来比不过赵归这个不怎么搭理它们的了。   这几日事多,赵归倒是晚上倒是没怎么勉强她了,她倒是心满意足,每晚帮他草草了了事后便睡,睡得很是香甜。   但终究好日子过的快,赵归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   这日便按耐不住,周梨花伸出的手被他按住。   赵归眼中透着难以压抑的欲求:“今日,该同房了。”   她有些怯怯,小声道:“我……我不大会。”   赵归手上的粗茧,磨着她的脸颊:“无需你会,只需配合些便是。”   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新手,不过他神情语气皆是镇定,叫人忍不住信任。   周梨花还是怕,但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愿一直退缩。   将脸埋在赵归胸前,微微点了点头。 第25章 伤了   床帐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这声响透过房门传出,惊扰了趴在门边睡觉的两只小狗。   小狗用爪子扒拉着房门,奶声奶气地叫唤着。   不一会儿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传出一阵响声,屋内厉声斥道:“闭嘴!”   两只狗顿时老实了,挤在一块趴下,静候着门内的主人出来。   周梨花只觉得疼,疼的她哭着求饶。   赵归额角青筋暴,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劝身下的女子莫哭。   最后他背上一痛。   她像只被人伤害了的野猫,终于亮出爪子,将那份痛一爪一爪的挠回来。   直到深夜两人才疲累的睡去。   第二日赵归醒来时,周梨花还睡着。   她眼周仍旧泛着红,脸颊上还有干掉的泪痕,叫他心中生了些愧疚出来。便掀开了被子,想瞧瞧小妇人是否伤着了。   结果被子掀开,便瞧见床单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赵归这些日子学了不少,自然知晓这血迹代表什么,并不算受了伤,但也不能说明她没受伤。   又想着她体格娇弱,到底担心自己真伤了她。   便将她那出地方检查一番。   这时周梨花刚巧挣开双眼,她是被冻醒的。   想也知道这般天气,大清早被人掀了被子,如何能不冷醒?   但她刚睁开眼,便发现赵归竟……   她昨日是昏睡过去的,自然来不及穿衣裳。   这实在太过刺激太可怕,周梨花猛地挣扎起来。   但赵归却下意识手一紧。   双方的力气哪是能比的,周梨花便一时挣脱不得。   她通红了一张脸,羞愤地骂道:“赵归,你怎这般不要脸!”   赵归这才被骂的醒了神,松开手,也觉着自己太过失礼轻薄,尴尬轻咳了声。   而周梨花脚一被松开,就赶紧抓着被子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   赵归解释道:“我是看看你是否伤着。”   周梨花眼中含着幽怨,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不用你看。”   赵归便讪讪地下了床。   他的衣裳也没来得及穿,这般站起身,全身情形无意不落入周梨花眼中,她顿时扭过头去。   赵归却全然未觉,毫无半点羞涩。   他穿好了衣裳,又朝床上女子看了看,便出了门。   门口拦路的两条小狗被他轻脚踢开。   小狗对他向来没脾气,从地上爬起来,讨好的摇着尾巴吐着舌头,追着他的脚跑着闹着。   从娶了周梨花进门后,赵归还未下过厨,如今自知自己昨日过分了,今日便主动下了回厨。   也没做什么复杂的早饭,不过是煮了一锅粥,蒸了些咸菜,想了想,又从侧屋里掏出两个鸡蛋放到煮粥的锅里煮了。   鸡蛋比粥先煮好,他将鸡蛋捞出来,搁到凉水里放了会儿,才又拿出来拨了皮,放到碗里端到床头。   见她此时已穿好了衣裳,便道:“若是身子不爽利,继续躺着就是。”   周梨花摇头:“褥子脏了,得洗。”   他将装着鸡蛋的碗塞到她手里,道:“吃了再说。”   周梨花往碗里一看,微微蹙眉。   当真好生奢侈,但想到这些日子时不时吃的那些零嘴,比较起来鸡蛋反倒算不得贵了,还能补身体,倒也不再说什么。   叫她没想到的是,等她吃了一个鸡蛋后,赵归又叫她把另一个吃了。   若是平时,她心中定然会十分感动。   但一来这些日子,日日被赵归用奢侈的零嘴哄着,便是她说了不愿吃,人家还是照样买,逼得她慢慢习惯,如今倒是不心疼这些小钱了。   鸡蛋没有零嘴贵,她自然更不心疼。   另外她今日腰酸异常,还有某处每走一步都难受的慌,走起路来还别别扭扭的,这般要是出去怕是被人笑话,今日也不敢出门了,自然让她对赵归起了两分埋怨。   便朝赵归瞪了一眼,没给他好脸色,还故意当着他的面没好气的嘀咕了句:“当真是个会败家的。”   她却不知,她这般含冤带嗔的一瞪,直瞪得赵归身子一酥,体内宛如许多虫子爬般的难耐。   周梨花自是全然不觉,这般做了之后,便觉得心中解气许多。   吃了早饭后,赵归便出门了,走前也没说出去做什么去。   而周梨花心中还别扭羞耻着,自然也不愿意主动问。   寻常赵归一向是个话少的,每次都是她问了,他才会说,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是彻底习惯了。   赵归今日其实没什么事做,他出门后直奔西街的最大的药铺。   东街也有药铺,但东街的药铺没有西街大,且里面只卖些寻常发热或是跌打损伤的药,这类妇科用药自然是没有卖的。   药铺掌柜的刚刚开门,见有生意上门,自然热情的接待。   但见此人身子强壮,虽然脸黑但也能看出眉眼间并无病态,于是便问:“您是给家中何人买药?”   赵归道:“妇人,受了些伤。”   药铺掌柜见他神色坦然淡定,自然而然觉着是寻常的外伤,便又问:“是皮下淤青还是破皮流血,若是出了血且出血多,需得去医馆,若是出血少,我这边可给开些止血药粉。”   赵归沉吟一瞬,道:“同房时伤着了。”   药铺掌柜下意识道:“那也得看是皮下淤……咳!咳咳!”   药铺掌柜话未说完,当场猛咳起来。   掌柜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开药铺也开了好些年,平时来买这类药的倒也不是没有,但多数是女子蒙着面,趁着天黑偷偷来,每次支支吾吾说不出病情来,这等情况多了,他也就练就了一份眼力,只要女子上门,三两句话便能知晓对方需要上门药。   但这位客人瞧着彪悍,从进门也未见半点羞耻或是不自在,反倒神情淡定的很,本来也极少有男子愿意为家中妇人出来买这种药物,他便没有往那方面想。   导致这人说出这句话,他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只惊得一顿猛咳,差点将肠子给咳出来。   好容易稳住,掌柜瞪着眼睛问面前的男子:“当真是开妇科药?”   赵归面无表情地点头。   掌柜迟疑地又问:“你……可知伤到了何种程度?”   赵归皱眉:“红肿,可能有些出血。”   掌柜转身,配了副药出来,又从身后柜子里拿出一份膏药,道:“外敷加内服,三日内不能同房。”   赵归拿了药,结了账转身走了。   掌柜却摸了摸胡须,自言自语地嘀咕:“今日也算是多长了分见识。”   回了家之后,赵归便拉着周梨花进屋。   将两只缠在他脚下的小狗踢到一边,关上门窗。   周梨花将他这般做派,还当是赵归有什么事要与她商量,当下也是配合的很。   等关了门窗,却听赵归道:“我给你上药。”   她顿时涨红了脸,心中骂道:这人莫不是当真半点脸皮都不要了!   青天白日的,竟说出这般孟浪无耻之言,简直……简直就是流氓。   心中这般腹诽,她转身便要开门出去。   却又听他道:“三钱银子买的药,不用便亏了。”   她顿时痛心疾首地转身道:“不过就是些小伤,养养也就好了,你买这么贵的药做什么!”   三钱银子也不是大水里捞来的,正常情况下,一钱银子都够家里吃一个月了。   他这一出手,家里三个月的伙食就花出去了!   她如何能不心疼。   但也就只能心疼心疼了,也不敢指着他骂一顿不是?   她是有些怵赵归的,不敢明面上骂,更不敢跟他动手,如今只恨自己昨日下手太轻,应当再多给他背上留几道印子才是。   今早她便瞧见赵归背上一条一条的印子,自然知道那都是自己挠出来的,当时还觉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分,如今道恨不得再添上两道。   但想归想,她自是不会真的做。   药也不能浪费,毕竟是花了三钱银子买的,珍贵着呢。   她便从他手里把药拿来,道:“我自己抹就是。”   赵归伸手卡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盯着那双明显带着恼意的眼睛看了看,道:“还气?”   她挣了挣,挣不开。   鼻子一酸,眼睛便泛起了雾水,因着被捏着下颚,声音难免含糊不清:“你捏疼我了。”   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随后泪水便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从她脸颊上滑落,落到赵归有些黑的手上。   她只觉得委屈极了。   本来早上起来因着身体不适,便有些委屈,如今被这般毫不怜惜地捏着脸,加上原本压抑的情绪,便入潮水般涌出,化作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落。   赵归愣了,实在没想到,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哭起来。   他手下根本没用力。   不过见人一哭,他还是连忙松了手。 第26章 好书   因着铺子已经修建好,这两日赵归便将铺子打扫一番,又从木匠那定了扇门装上,还做了匾额,给铺子取名:赵家打铁。   这般便算是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若说让周梨花觉着欣喜的,便是从招工告示贴出去后,这两日几乎每日都有人来问铺子何时开张,就等着她家铺子开张了打铁呢。   后来听人抱怨西街铁铺克扣铁料,菜刀打的纸片儿似的薄,随便剁些稍硬些的东西,便嚯了口子卷了刃,转头又得花钱补。   况且自从赵归将铁料卖给西街铁铺的孙家兄弟后,细节铁铺就开始涨价。   孙家兄弟是聪明的,并不一下将价格涨上去,而是今日说铁料进货价格涨了,便一两铁料多加两文钱,明日又说要开始收打铁的费用,但就算收费,也是从低到高了收。   西街铁铺便是这样隔两日涨一次价,且涨的并不明显,便无人当回事,结果一段时间过后,大家再去打铁,惊觉竟比先前在赵归的铺子打铁还贵了不少。   但是这会儿他们便是生气又如何,整个息罗县城只剩孙家兄弟那唯一的一家打铁铺子。   但叫人气愤的是,价格高不说,他家还克扣铁料,定做的菜刀跟铁锅肉眼可见的薄,连锄头都比正常的小一圈。   要知道定做这些都是要花不少钱的,有的人家为了买口大铁锅得花一两年的积蓄,结果买回来没用多久就漏了,人家哪能愿意?   便陆续有人上门找那兄弟俩理论,结果却被对方说成闹事的,孙老四扛着大铁锤,往那人面前一怵,便扬言要揍人。   孙家兄弟不仅不讲理,人家还跟街痞流氓和北街赌场妓院的打手都有些关系,谁要敢跟他们讲道理,那怕是不想有安宁日子过了。   到了这会儿便有许多人想起赵归的铁铺,甚至有人进城打铁,特意绕远到赵归的铁铺看看有没有开门。   结果自然是不如他们所愿,便只能憋了气,多花钱到西街铁铺去打铁。   毕竟整个县城就那一家铁铺,孙家兄弟算是一家独大,但凡家里需要用到铁器的,谁都拿他们没办法,总归惹不起。   将铺子清扫完之后,赵归便转身拐进巷子回家去。   何捕快今日提前下值,进了巷子便看到前头的赵归,他两步追上去朝赵归肩膀上拍了拍。   故意加了力气,若是寻常人这般忽然被人从后用力拍一掌,少说也得吓得崴了脚。   但偏偏他手都疼了,赵归就是半点异状没有,那张脸仍旧冷淡镇定,只不过眉头为皱,似有不耐。   赵归转身看向何捕快:“有事?”   何捕快心中对赵归的身材那是又嫉又恨,试问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想有这般雄伟的身材?所以方才才那般故意恶作剧。   然而其实两人并不算多熟悉,平时也并不怎么说话……应当说赵归这人太不好接近,两家因住对门,总免不了时常碰到,每次他主动热情与赵归招呼,对方便都是这副冷淡模样。   这般几次后,何捕快也不愿再热脸贴人冷屁股,往后便是见了面也不主动打招呼,便形成了陌生人般,一前一后出了巷子,各自走自己的路。   何捕快此时已觉着自己方才属实无礼,这会儿被赵归问,便不愿有些讪讪。   但很快他那双小眼转了转,忽然笑容猥琐道:“我这边昨日买到一本好书,不晓得你可否感兴趣?”   赵归浓眉微挑,转身便走。   这显然是用行动再说自己不需要。   在赵归转身的一瞬间,何捕快便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心里骂了句自己不长记性。   但下一瞬,却又见赵归步子一停,转身将手伸到他面前:“谢谢。”   何捕快:“……??你谢什……咳,书是吧,你稍等,我给你拿去。”   说着便快走几步推开自家门走了进去。   要说起何捕快对赵归,心中其实是颇为复杂的。   赵归十四五岁便搬到巷子里,那会儿何捕快还是个十来岁的顽皮小子,整天就爱跟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爬树摸鱼,把从屋檐下弄下来的马蜂窝丢到人家院子里,不知道挨了他爹多少揍。   那会儿何捕快觉得自己将来长大必然是最厉害的,等他长大当了捕快,整个街都是他小弟,整个县城都无人敢惹。   那日何捕快带着兄弟到赵家院子挖陷进……赵家院子原本是荒院,里面的荒草长得都有半人高,从他生下来便一直没人住,那会儿他还不知这院子已经有人住进来了,见院子里的草被拔干净还稀奇了一把。   他和兄弟挖陷进挖了一半,被从屋里出来的赵归看见。   赵归那会儿就已经很高很壮,肌肉没有现在这般鼓,但一张阴郁的脸凶相必现,一幅逮谁都能狠狠咬一口肉下来的可怕样子,把才十岁的何捕快吓得直尿裤子,成了何捕快至今的阴影,时常在他噩梦中出现。   随着年龄渐长,赵归倒也没有那般凶相外露了,但仍旧阴郁不好接近,也没人想接近他,以至于周遭邻里生活这么些年,都对他不怎么熟悉。   不过婚后他瞧着倒是好不少,也不整天阴着脸了,这不免让何捕快心中有些蠢蠢欲动,这才借机主动接近赵归。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   何捕快进屋后,赵归听到自家院子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狗叫,鸡叫,还有女子的娇斥声。   而厨房的烟囱上,正飘出袅袅青烟,带出饭菜的香味。   以往这样的动静只有从旁人家传来,吵闹的叫人厌烦。   但如今这样的吵闹来自自家院子,他不仅不觉得吵闹,反而心中觉着安宁极了。   这时有小孩从他面前跑过去,抬头看了眼赵归,便见他娘经常拿来吓他的坏叔叔,嘴角挂着一抹笑。   “啪”的一声,男孩摔倒在地上,却也不哭,像是身后有鬼似的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大喊:“娘!救我!坏叔叔要吃人了!”   小孩鞋都掉了也不回头捡。   赵归脸上无意识露出的笑容僵住,然后消失,变冷。   何捕快出门听到小孩子的呼唤声,朝巷子里侧看了看,然后贱兮兮的笑着道:“等我儿子生出来,要敢调皮,还请你多来我家吓吓他。”   赵归倒是大方,应道:“好。”   何捕快愣了下,他就开个玩笑,谁舍得这般吓自家孩子?   不过本也无影的事,自然懒得计较。   随后何捕快有些歉意道:“那宝贝让我家里的给烧了,她从怀了身子后,便总疑心我去那腌臜地方乱来,昨日看到那书,当即就丢到灶台里烧了。”   那书是他从怡红院老鸨手里得的,听说里面有好东西,刺激的紧,他拿回家后也没敢看,毕竟内人怀孕,到时候若真有了想法也得憋着,难受自个儿。   却不曾想,竟被烧了。   赵归神色淡淡:“你家内人说得对,往后那种腌臜地方还是少去。”   说完,他便推开门进了门。   徒留何捕快对着赵家大门,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   等回过头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赵归这话说的,好似自己是那等经常逛窑子的不正经的人。   虽然何捕快自认自己的确与同僚去过两回窑子尝鲜,但寻常男子除非是没钱,哪有不逛窑子的?   当然赵归自己除外。   但逛两回窑子又哪能算是不正经了?   况且赵归虽然没逛过窑子,但何捕快觉着他绝不是多正经的人,若当真那般正经,方才说要给他那种书,他不也没拒绝么。   他觉得赵归多少有些装了。   这边赵归刚推开门,便见一只狗子一边惨叫一边朝自己冲来,他伸出一只脚将小狗圆滚滚的身子精准的挑起。   小狗四只爪子紧紧抱着他的脚,‘汪汪汪’的叫声中含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和委屈。   此时,院子里一团乱,形容为鸡飞狗跳也是十分精准。   家里唯一的母鸡满院子乱飞,追着地上逃窜的狗崽子啄,而小妇人正拿着竹筐,追在母鸡身后动作笨拙的捉鸡,然而那鸡动作灵活,几次从她手下逃窜。   赵归进门后,被那只正在被鸡猛啄的小狗注意到,顿时像是看到靠山般,一点也不害怕了,转身跟鸡打了起来。   最后到底没打过,被鸡啄的嗷嗷直叫。   周梨花累了半天,心里原本的气也早就被几只不安生的小畜生消耗完了,此时见赵归进门,顿时像是看到救星般,扶着腰姿势别扭的走过去。   赵归眼见着小妇人过来,昨夜的情景再次在脑中回放,随着她的靠近,他的身体越发躁动起来,双眼紧紧盯着她。   小妇人面色潮红,应当是刚才追鸡累着了,那双杏眼中含着淡淡的水色。   当她看过来,便好像正楚楚可怜的祈求他的怜惜般,无助又娇弱。   以前赵归总觉着女子应当彪悍些,这样才更健康,不至于跟他娘一样生个孩子便大出血,之后更是病怏怏的没几年就去了。   但如今,他倒是体会到了女子娇柔的好处。   便是做那事时需得隐忍收力,让他无法全然痛快放肆,但当她那双眼柔柔的瞧着他,她纤细柔软的胳膊无助地畔着他的脖子,甚至是哭泣的哀求,都让他心动不已。   周梨花走到赵归面前,泄气地说道:“这几只嚣张的小畜生,我当真是管不了了。”   方才她在厨房做饭,外面忽然就鸡飞狗跳起来。   她自然出来看看,便看到两只小狗正灰头土脸地从栅栏里跑出来,后面追着只炸毛的鸡。   她当时便想着莫是小狗将鸡蛋偷吃了,若当真是这样可得好好教训一番。   结果从鸡窝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湿漉漉的鸡蛋。   鸡蛋之所以湿漉漉,是因为狗在上面撒了尿,不过蛋倒是好好的。   赵归将手里摇尾讨好的狗子塞到她怀里,道:“我来弄。”   说着也不拿框子,大步走到正缠斗在一起的两只小畜生面前,一手抓住鸡翅膀,一手拎着一只狗腿,将两只强行分开。   狗嘴里不甘的咬着鸡毛,从这母鸡激烈的狂叫。   鸡羽毛上飞扬着狗毛,‘咯咯咯’地叫不停。 第27章 要债   深夜,几个男人趁夜走到赵家铁铺,挥着手里的刀跟锄头就是一阵乱砍。   小片刻之后,木制的门被砍的稀巴烂,他们连匾额也没放过,直接卸下来砸烂。   动静吵醒了隔壁的人家,那家男人推开门看看外面为何吵闹。   一个男人注意到,当即举刀对着那人威胁:“敢乱说话,老子叫你没好日子过。”   男人连忙保证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那几人都是盘踞在北街的流氓混混,寻常人谁愿意招惹?   男人只当自己没看到,连忙锁了门。   到了第二日,赵归看到被砸成烂木的木门和匾额,脸色沉得可怕。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后,便进去开始收拾那些烂木。   期间隔壁的男人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后对上赵归的眼睛,连忙进了门。   赵归知道对方显然是看到了是谁砸了他的门,但看出他不想惹麻烦,便也不主动问,给对方惹麻烦。   他沉默地将木头收拾好,分了两趟抱回家,又拿来斧子将木头劈散,这样便能当柴火烧。   周梨花刚做好了早饭出来,见赵归在劈柴,便有些好奇地过去问:“拿来的木头?”   不等赵归回应,她便又注意到一块烂木上有字。   她是不识字的,但这不妨碍她看着这块有字的木头眼熟,并很快将这块懒的没样儿的破木头跟自家铺子的匾额联系上。   顿时懵了:“你怎的把咱家铺子的匾额卸了?”   赵归手中动作不停,一下一下地劈着柴,全然将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般。   虽然他向来都是如此,不怎么搭理她,但这次她却是急了,要知道这块匾额可是花了一钱银子做的。   再加上最近赵归对她多有纵容,她也算摸清了赵归的性子,别看看着凶,却不会动手,所以性子难免变得放肆几分,这会儿气急之下直接伸手握住斧子的木把。   因着着急,眼角泛着淡红,追问他:“你怎的又不理人,我与你说话你为何总装听不见?”   赵归这才停下手中动作,看小妇人一幅又要哭的样子,皱了皱眉:“你哭了?”   周梨花根本没哭,只是气,气赵归总是不爱理她。   但这会儿她也不说话,就执拗地握着斧子。   赵归只得解释:“不愿让你生气心疼罢了,怎得这么容易哭。”   她有些不满:“你哪只眼就瞧见我哭了?我可没那般好哭,只是好端端的你怎的把刚做好的匾额给拆了当柴烧?这块牌匾少说得一钱银子,我如何能不心疼?”   赵归瞧着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但他向来习惯冷脸,此时也没笑,倒是皱起的眉头舒展了。   他便将自家铺子被人砸了的事说了。   周梨花一听更是气急,连忙去铺子看看。   铺子早已经被赵归收拾干净,瞧着不像是被人砸过的模样,只是门没了,屋檐下的匾额也没了。   都被赵归扛回去当柴烧了。   但那点柴便要五钱银子,当真是奢侈极了,叫人肉疼。   这叫一向都不骂人的周梨花,也忍不住骂了半天砸她家铺子的鳖孙。   她这般气,反观赵归却是淡定的很,还笨拙地劝了她两句。   她心梗,饭也吃不下,口中忍不住嘀咕:“也不晓得是谁这般混账……“   过了会儿又说:“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赵归见她实在纠结,便忍不住道:“这事儿不急,总归咱一时半会儿也不开门。”   其实他心中已有猜测,但是对方大半夜搞破坏,显然就是为了让他无凭无据,无法奈何。   况且他猜测之人与衙门有些关系,就算报官,想来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说起这个,周梨花便又忍不住问:“对了,咱家铺子都已经建好了,为何一直不开门?”   说到这事儿,赵归声音便沉了沉:“前日去衙门递了购买铁料的批条,还未有回应。”   周梨花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先前听说西街铁铺的与衙门的大官是亲戚,若是衙门故意卡着咱的批条,咱是不是就进不了铁料了?”   若是进不了铁料又如何开业?   为了建铺子家里花了不少钱,就这般打了水漂不成?   想到此她心中不免十分担忧起来,不过想着赵归应当也为这事儿着急,便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柔声劝道:“咱若是斗不过他,大不了就不做打铁生意了,铺子如今建起来,也不是不能做别的,你也别忧心。”   赵归顿了顿,将小妇人夹的菜送进嘴里吃了,目光一顿,问她:“今日可擦药了?”   周梨花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见赵归没有半点不自在,暗叹这人当真是个脸皮厚的,半点不知道羞耻。   被那目光顶了会儿,她只得无奈道:“吃着饭呢,提这事儿作甚?擦、擦了。”   毕竟花钱买的药,不用岂不浪费。   赵归又问:“内服的药呢?”   她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回答:“还未来得及,等下便去煎。”   赵归几口吃完了饭,起身。   见他往门口走,她忙问:“你出去做什么?”   赵归道:“讨债。”   说完便出了门。   周梨花也想起,他说要债是西街铁铺欠他们的十六两,到现在还未还。   她原本便一直记挂着这个,不过考虑到对方花了大价钱在他家买了不少铁料,大抵手上也没多少钱,总不能逼着人家,便没有过问过。   这边赵归到了西街铁铺,此时正是下午街上人少的时候,西街铁铺也只有一个客人还在候着。   赵归进了门,孙老大一见他便警惕地问:“你有事?”   孙老四扛着铁棍站到他哥身后。   赵归视线扫过孙老四,落到明显是主心骨的孙老大身上,沉声道:“我家昨日门被人砸了。”   孙老大顿时大声道:“你家门被砸了与我何干,想来是你自己缺德事做多了,叫流氓混混给盯上了。”   赵归浓眉微压,原本他只是怀疑,现下已确定始作俑者当真是这俩兄弟。   他不过是随意试探,对方便露了马脚。   但就算如此,他到底还是没有证据,不能拿这兄弟俩如何。   当下话音一转道:“我并未说是你找人砸的,只是……我现在缺钱买门,你欠我的十六两银子该还了。”   孙老大不是个傻的。   一扇门外加个破匾额能值多少钱?赵归先前不来要钱,偏偏今日来,必然是已经怀疑昨日之事是他使人做的。   但是他心知对方没有证据,自然有恃无恐。   至于那十六两,孙老大心里憋着气,嘲道:“你当日把铁料翻了两番卖给我,可真是占了个大便宜,但想着你左右不再做这门生意,我才照顾你一二,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你那么点破铁料,你可当真是不仗义啊赵归。”   赵归向来是个话少的,不愿跟他废话,直接从怀里拿出欠条,这是当天请孔家的孔承志帮他写的。   他道:“你若不还钱,我现下便去衙门讨个说法。”   孙老大脸都绿了。   他原本是不想还这个钱的,从最开始就不大情愿在欠条上按手印,后来勉强按了,也是打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主意,他不信赵归一个大老粗还真能拿他如何。   方才赵归说要钱,他也是当即就计上心来,想着将他激怒,若他敢当众动手打人,到时候便不仅仅是十六两能了的事了。   他家在衙门可是实打实的有人的,到时赵归便是想狡辩又能拿他如何?   却不想赵归瞧着是个脾气暴的,却跟他讲起理来,直接拿出欠条威胁他。   孙家兄弟虽在衙门有人,但到底也不是一手遮天,现下欠条在他手上这是实打实的,若是真进了衙门,该还的钱就得还,到时候不仅还了钱,还得害得他们兄弟被人笑话一通。   但孙老大仍旧不愿这般简单把钱还回去,当即便对弟弟孙老四使眼色。   到底是兄弟俩,孙老大一个眼色,孙老四便知晓了哥哥是什么意思,脸上横肉抖了抖,举着铁棍便朝赵归挥过去!   西街铁铺唯一的客人早在见情况不妙后就走了。   街上有几个人围着看热闹,这会儿见孙老四的铁棍朝赵归挥过去,都被吓住。   铁棍挥下去的一瞬间,赵归却早有准备,一把握住朝自己挥来的铁棍。   随后便和孙老四拉扯两下,将铁棍抢到自己手里。   孙老大原本的目的就是逼赵归动手,到时候无论是谁先动手,或者便是赵归只是挨打,也能在衙门里把黑的说成白的。   结果没想到赵归出手迅速,直接抢走了他弟手里的铁棍。   孙老大眼睛一转,顿时便大声嚷嚷:“赵归打人了!大家看看还有没有天理了?!”   好一个颠倒黑白!   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开始指责孙家兄弟颠倒黑白。   这时,赵归直接将手里的铁棍扔进炉子,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孙老大愣了。   他以为赵归少说得拿着铁棍自卫吧,却没想对方直接将‘赃物’销毁了。   这下便是真嚷嚷来了捕快,他都没法说赵归来闹事。   这时听赵归道:“还钱。”   孙老大咬牙,语气软了下来:“我现下没钱,赵兄弟你……可否再宽限两日?”   今日他算是明白了,赵归可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是个大老粗,反而精着呢。   先前是他将人小看了,见人不好对付,便只得硬的不行来软的。   赵归皱眉,面上已经十分不耐,直接一把抓着孙老大的衣裳,将瘦小的孙老大举得双脚离地,转身便往外面去:“既如此,便去衙门说去。“   孙老四慌了,一向都是他哥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此时见他哥已成人质,连忙喊:“我给你钱,你放了我哥。”   说着也不管他哥眼神如何责备,转身便进屋拿了钱出来。   刚刚好十六两的银子。   赵归取了钱也不再与他们纠缠,揣着银子打算回家。   踏出西街铁铺,却见周梨花正站在外面,神色担忧又无措。   见他出来后,双眼顿时便亮了。 第28章 守夜   原以为这件事便这么过去,可这天晚上,铺子竟又被人泼了泔水。   周梨花这下倒是气不起来了,心知他们怕是当真惹上了不好惹的,心中十分担忧,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甚至忍不住跟赵归说:“若不然咱们不跟西街铁铺抢生意了吧?”   这年头平头百姓都是宁愿吃点亏,也不愿惹上一些无奈混混的,否则本来平静的日子,也要被那些人搅得不得安宁。   更何况孙家兄弟跟衙门的人也有关系,自古以来都是民不与官斗,若真斗起来便是鸡蛋碰石头,   周梨花是个胆小的,也不指望赵归挣多少钱,只要能填饱肚子她便觉得日子过的自在。   赵归沉默着开始动手打扫铺子。   周梨花拿了扫帚跟在他身后,但下一刻手中的扫帚便被赵归拿去,对她道:“我来。”   她看看天色,已经快晌午,到了做晌饭的时辰了,便回家做饭去了。   到了家看到两只小狗正在院子里打闹,不过半月时间,两只小狗已经长大了些,不过倒是比先前瘦了点。   她忽然便觉着自己当初抱了两条狗回来养,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等狗子长大了,便将它们放在铺子里看门,谁再敢做这种缺德事,便将那些坏事做尽的鳖孙咬的屁滚尿流。   她现下忧心忡忡,却做不了别的,便想着往后给小狗吃多些,将它们快些养大,也算是给自家一个保障。   心里下了决定,她当天晌午便给狗多留了些饭,两只狗倒也贪吃的很,直吃的肚子圆滚滚的。   当然往常她也未曾珂待它们,只是吝啬些不舍得给它们多吃,顶多吃个半饱。   连她自己都不舍得吃饱,每顿饭顶多吃个六七分。   将铺子清扫干净后,赵归回来吃了晌饭便又出门了。   他去北街找了二子。   二子便是他雇佣的杂工,如今铺子还没开张,自然暂时没让二子来铺子里干活。   赵归找孙二子便是要跟他打听,砸他家大门和往铺子泼泔水的究竟是哪些人。   二子一听,连忙摇头:“总归不是我,您也别问我,我啥都不晓得。”   虽说他好容易找到份工做,这几日因着找到了活,在家里也不被他老娘各种嫌弃责骂了,但二子不想惹麻烦。   他生在北街最肮脏的地方,从小就见惯了脏乱之事,自然知道什么事能管什么事不能管。   赵归从怀里掏出个碎银,朝二子丢过去。   二子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竟是银子后,便眼前一亮。   将银子在手里颠了颠,差不多半两左右。   要知道给赵归做一个月的工,累死累活也就二钱半的银子,这在伙计的行当里也算是高的了,而手中这小小银块儿便生生顶了他两个月的月奉。   但二子知道这钱可也不是那般好挣的,迟疑了会儿,实在不愿将到手的银子推出去,便咬咬牙道:“我与您说了,您可别卖了我。”   赵归不答。   二子放低了声道:“是徐有剩带着是手下的兄弟干的,那小子是跟我一块长大的,我知道他,肯定是收了钱才干这种事……我听说,他们晚上怕是还要做些什么,您可得小心。”   二子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又问了赵归铺子还能不能开张。   因着赵归惹到了由背景又蛮横的孙家兄弟,让二子不免担心自己好容易找到的活黄了。   等从赵归口中得到了准确的日期后,他便放心了。   赵归回去时,见周梨花正拿着篮子要去城外河边挖蚯蚓,他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道:“身体不适便歇着。”   随后便带着篮子自己出去了。   到了天黑赵归才回来,却没挖蚯蚓,而是带了足足一篮子小鱼回来。   周梨花惊喜不已,问他:“这么多鱼都是在河里兜的?”   赵归简单解释:“山上的潭子里。”   那便难怪了,她还当赵归是有什么神通不成。   城外的那条河时常有人,许多孩子也爱在那玩儿,小孩子最是爱下河抓鱼,所以那条河基本是不怎么能瞧见鱼的影子的,便是偶尔瞧见,也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小鱼。   而赵归带回来的这篮子小鱼也小,只有那么三两个巴掌大的,其余的便差不多都是指头长短的小鱼。   周梨花将赵归手中的篮子拿走,又连忙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吃了晚饭后,便将一些剩菜剩饭喂了鸡和狗。   自从家里养了狗,便再没机会吃过剩饭,便是偶尔没把握好量做的稍微多些,也完全不怕浪费,毕竟那两条小狗的饭量可不小。   至于那篮子小鱼,她自然是不舍得喂鸡的,打算先放一夜,因着现下天黑了也不好处理,等明日白天将鱼处理好,晒干做成小鱼干,也算是顶了桌上一道荤腥,好些日子不用买肉了。   鱼的内脏还能喂鸡,这两日也不用去河边挖蚯蚓了。   她正这般美滋滋的想着,便见赵归洗了澡从屋里出来时,臂弯竟夹着床被子,便问:“你这是做什么?”   赵归道:“去铺子守夜。”   她便又忍不住担忧起来,踌躇地跟在赵归身后,直跟着他走到门口,伸手抓住赵归的衣裳:“我跟你一起去。”   赵归皱眉:“你去做什么?安生待在家里。”   她咬着唇,双眼满是担忧地盯着赵归。   赵归心中觉得暖,但他一向不善言辞,动了动唇,也说不出什么来。   最后索性踏出院门,将要跟出来的周梨花推回去,将大门从外面锁上了。   周梨花晃了晃门,原本还担心的不行,此时气的直跺脚:“赵归,你把门打开。”   赵归道:“老实在家呆着。”   随后她便听到脚步声,心中急了,连忙喊道:“我不去了还不成么,你把门打开吧,我……我从里面将门锁着。”   那有些着急的声音听在赵归耳中,多少带了点哭腔。   脚步声停下,片刻后,赵归拿出钥匙开了锁。   将钥匙递给小妇人后,赵归道:“我不在家时,要将门锁好。”   周梨花乖乖的应了。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生赵归的气,只是太担心了。   昨夜有街溜子在她家铺子泼泔水,前日是砸门,今日保不齐那些地痞无赖会再来。   虽然赵归去守夜,就是存了抓人的目的,但她倒是宁愿那些人别来了。   她胆子小,想息事宁人。   她是赵归的妻子,她不想赵归出事。   虽然赵归是个厉害的,但总归抵不过对方人多。   她按照赵归的吩咐,将门闩插上,躺在床上却总也睡不着。   月事走了,她一个人躺在被窝里也不觉着冷了,可就是翻来覆去的没有睡意。   最后到底还是起床,去铺子和赵归一起守夜。   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有她在的话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真的来了人,她也能喊人不是,总能有些用处。   抹黑走在巷子里的时候,她便想好了,若是赵归要赶她回去,她便装装可怜,实在不行就赖在那儿,反正赵归又不会与她动手,也不能拿她如何。   然而事实证明,人总是不能想的太好。   这个天夜里很凉,而铺子四面漏风,便是待在屋里也没有半丝暖意。   周梨花一进铺子赵归便醒了。   赵归沉着脸问:“你怎不听话。”   黑暗中,她自然瞧不见赵归神情,而他的语气又是一如既往没有多少情感波动,但到底有些心虚,便企图转移话题:“这屋子当真是冷,你将地窖要是给我,我烧些炭火吧。”   赵归毫不留情道:“回家去。”   她撇了撇嘴,低声求他:“我不捣乱,你便让我留……啊!赵归你做什么?!”   话说到一半,便一阵眩晕袭来,她竟已被赵归拦腰扛到肩上。   他的肩膀宽阔厚实,倒是不难受,也让周梨花更有力气挣扎,娇声斥道:“你快将我放下来!”   但她声音比一般女子更柔些,便是生气时的怒斥,听着也不像生气,反倒更像撒娇。   赵归被这声呼唤,叫的心痒痒,手更痒。   一巴掌拍在小妇人臀部:“安生。”   周梨花浑身一僵,随后想当即挖个地洞钻进去,此生都再不出来!   转瞬赵归便抗着她出了铺子,走进了巷子里。   她的挣扎与赵归而言像是蚂蚁般微弱,如何也是挣不脱的。   此时又在巷子里,她生怕吵醒了两边的邻居,若是被人瞧见这副情景,拿她也不用活了,直接将自己埋了,不成了整条街的笑料才好。   现下唯一庆幸的,便是得亏了现在是夜里。   她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一路上将赵归骂了八百遍……自然是在心里骂。   这一晚更是深切认识到,赵归,当真是个半点脸皮不要的。   她却是个要脸的,所以便只能活活被他欺负,咬碎了银牙往肚子里咽了。   赵归发现小妇人不听话后,这回便不再纵着她,将人送回家往床上一放,出门时将大门从外面锁上了。   这回周梨花倒是没求他,将脸埋在被窝里,理都没理他。   赵归刚走出巷子,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听那脚步声估摸约有四五人,他心中便有了谱。 第29章 离家   因着是夜里,所以赵归从巷子里走出来时,正抬着两个粪桶的几人还没注意到他是谁。   赵归视线在四人中一扫,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倒也好分辨的很,因为只有这人没抬粪桶,他自己一个人走在最前边,跟后面几人拉开了几步远的距离。   下一刻他便冲上去,一拳直接将那人打倒在地,随后蹲下来,将倒在地上还没醒过神来的人双手背在身后制住。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儿,等回过神来,见他们老大正痛的哭爹喊娘,连忙放下粪桶朝着突然出现的人冲过去。   这会儿因为离得近,他们也认出来了,虽有些看不清脸,但城里能有这般彪悍身形的,也就赵归这一个,十分好认。   赵归却不想动手,见那些人冲上来,便紧了紧手。   徐有剩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正准备冲上来的四人有些迟疑了,不只是怕赵归伤了他们老大,更怕自己打不过赵归。   赵归低头说:“徐有剩你砸了我家门,我知道是姓孙的指使你做的,昨日还往我铺子泼泔水,我不想与你计较,你现在赔了钱我就放你走。”   徐有剩喊:“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赵归问:“你大半夜带人挑粪桶到我铺子来做什么?”   徐有剩狡辩:“谁来你家门口,我喊我兄弟门去我家菜地施肥,不过经过你家门前,我犯法了?你敢打我,我还叫你赔钱呢!你等着,我告诉你老子……啊!”   话未说完,赵归手上又是一紧,徐有剩便痛的又是一声惨叫。   这下他倒是不敢出言不逊了,但街痞就是街痞,自然无赖的很。   赵归知道这些人是不打算承认前两日的事情是他们做的了,他向来不愿太麻烦,只是冷声道:“不承认?那我便断了你这双腿,大不了明日赔个些银钱。”   说着赵归便当真起身,一脚踩在徐有剩左腿膝盖上。   徐有剩企图挣扎,赵归便往下踩了两分,徐有剩疼的只冒冷汗,却有不敢再有半点动作。   秉着气息对赵归说:“赵归你可想好了,你要惹了我,这日子就别想好过。”   赵归冷哼:“是么?我光脚的怕你这个穿鞋的?听说你儿子还没断奶,你说你要是这双腿断了,往后拿什么养活他?”   徐有剩倒吸一口气,这下彻底吓到了。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赵归可不就是那‘光脚的’,他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在息罗县城里连个亲戚朋友也无,倒是新娶了个娘子……然而女人如衣服。   娘子没了左不过再娶就是,这世上的男人,心中最重要的无非就是父母儿女,可巧了,赵归都没有。   不光是徐有剩,他手底下的几个兄弟们也都犯了怵,他们都是有父母的。   徐有剩最后只得道:“我赔你钱!你先将我放了!”   赵归却道:“先拿钱来,二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这下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徐有剩气愤道:“你家门是金子做的不成,二两银子,你倒是敢开口。”   要知道孙老大雇他们做事,拢共也就给了三钱银子,他们这么些兄弟分的。   但到底徐有剩手下几个兄弟,还是大半夜东拼西凑地将二两银子凑出来,跑到赵归这边来赎了人。   赵归将一堆散碎的钱收起来,临了对徐有剩说:“若你们安生,半月后我自会将钱还给你们。”   徐有剩脚步一顿,不屑地嗤笑一声。   他能信才有鬼了。   但是他手下一人迟疑地问:“当真?”   赵归道:“不过二两银子,我不差这点小钱。”   这下徐有剩倒是信了他,毕竟谁不知道赵归现在有钱的很。   孙家兄弟在城里也算富裕人家,但前些日子家底都被赵归弄去了,赵归能没钱么?   这么想来他应当的确是不在乎这二两银子的。   徐有剩说:“你要是说话不算数呢?”   赵归并未回应他的质疑,只是道:“不过若是有人来找事儿,我都算你们头上。”   徐有剩:“凭什么?”   合着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干,都有可能一口大黑锅砸到他们头上呗?他看赵归就是不想还钱!   却听赵归又道:“若是无人找事,半个月后只管来找我拿双倍的银子。”   徐有剩愣了。   不光徐有剩,他手下兄弟们也都愣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们不大信,毕竟这事儿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但人么,总归爱做梦,便是心中怀疑,他们还是等着来找赵归拿钱的那天。   处理好这摊子烂事儿后,赵归便收了被褥回家去。   这会儿天仍旧黑着,实则时辰其实已经不早,忙到现在未睡,他有些困倦。   赵归之所以承诺给徐有剩那几人双倍的银钱,倒也不是因为他钱多人傻,而是他心中有别的计量。   赵归其实不是个吃亏的,他十三四岁便从外祖父家出走,独自一人在外面闯荡。   旁人有父母兄弟,抑或是亲朋好友依靠,尚且勉强找份养家糊口的伙计,每日拿着微薄的薪俸,一大家子人劳劳碌碌一年却存不下多少余钱。   他却是没有关系门路,仅有的是父亲坐牢后留下的荒院,靠着自己孤身一人,在这息罗县城里开了间铺子,学了门打铁的手艺。   便是有人觊觎这门营生,却始终未能将他挤下。   赵归自认,若说自己有本事到也算不上,但总归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是晓得些生存之道的。   他始终笃定西街铁铺开不了多久,却不能确定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想别的阴招损他。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地痞无赖最是难缠,现下已经招惹上了,便总得想个法子解决。   片刻的功夫,赵归走到自家门前。   掏出钥匙开了门,等进了门,他看到屋子里亮着灯。   因困倦而微皱的眉头松缓了。   他心知,那小妇人向来计较的很,这段日子虽说未曾抱怨他点灯,却是有意每日早早给他端来洗澡水,天黑便睡下。   有时点了灯,她便催促他说灯亮睡不着。   他知晓她的小心思,却也纵着她。   烛光昏黄的光亮透过窗户落入赵归眼中,好似能直接通过他那双黑沉的眼,照到他心里去似的。   赵归自是无法细品这番细腻的情感,却也觉得心中熨帖。   他今日不愿她一起守夜,便是怕吓到她,毕竟她是那般胆小的妇人。   将怀中的被子放回柜子里,他便吹了灯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周梨花被冻得一个机灵,醒了。   睁眼看见赵归,心里觉着安心了,过了会儿又朦胧的睡熟了。   赵归这一觉便睡到半晌午,将衣裳穿好,推开门便看见小妇人正坐在院子中央处理昨日他捞回来的小鱼。   两只小狗原本正在她脚边焦急的晃悠,定是馋那鱼腥味。   这会儿发现他,顿时朝他跑过来,将尾巴摇的欢快,狗嘴吐着舌头,十分热情。   赵归将两只狗子踢到一边。   狗有点胖,腿还没长结实,他用脚轻轻一推便摔倒了,却锲而不舍地爬起来,追着他的脚讨好玩闹。   今日天阴,没出太阳。   周梨花一边清理小鱼一边问赵归:“你饿么?现在都快晌午了,你要不饿就直接等着吃晌饭吧?”   赵归应了声,道:“你若爱吃鱼,去街市买些就是。”   小鱼太难处理,便是处理好了身上除了刺便是鱼头,没有多少能吃下肚的肉。   他原本捞来这些,也是喂鸡的。   周梨花却道:“你怎的张口闭口就是要花钱?既然家里都有鱼了,还去街上买鱼做什么,多浪费钱?再说便是真要买,也还是买些鸡鸭鹅肉,或是猪肉划算些,虽然比鱼肉贵一些,但都是能实实在在吃到肚里,补在身上的……”   赵归不过是说了一句,她便絮絮叨叨地讲一大堆。   他没再应声,周梨花自己说了好一会儿后才安静下来。   她现在也习惯了赵归不理自己,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自己说了,左不过便当他是个木头桩子,就当自己跟木头桩子说话。   木头桩子不理她,却也不会嫌她烦,倒也能让她自己叽里咕噜说个痛快。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问:“昨日没人来霍霍咱家铺子吧?”   她早上起来就去看过,铺子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有此猜测。   只听赵归道:“无事发生。”   她心想果然如此,向来这件麻烦事儿算是了了,不由松快不少。   花了一早上的时辰才将所有鱼处理好了,她把挑出来的鱼内脏用一个盆装起来,晾在柴堆上,那地方高,无需担心小狗馋嘴偷吃。   也不担心被鸡吃了,反正本就是要给它吃的。   这个天儿放两三天也不担心找来蝇虫,但有些腥味却是避免不了的,便只能放在院子里晾着,将腥味发散出去。   处理好的鱼还得再用水清洗一番,也晾着,不过上面得用簸箕盖着,这是人吃的,不能叫鸡霍霍了。   这些小鱼太小,直接做的话难免鱼腥味重,且新鲜鱼肉容易煮烂,鱼刺又小,吃起来麻烦不说,还吃不到多少肉。   所以她打算晒成鱼干,这样再炒,肉就不会散开,端到桌上也算得上一道美味。   做完这些,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她便钻进了厨房,开始忙活晌饭。   吃了晌饭,她问赵归:“你下午可有事?”   赵归道:“无事。”   周梨花便道:“那不若再捞些小鱼回来?你说的潭子在何处?下午我与你一同去。”   赵归皱眉:“山路崎岖,我去即可。”   她闻言只得点头,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潭子深么?你捞鱼时要小心些,便是捞不到鱼也没所谓……算了,不若你也别去了。”   赵归未应,过后还是拿着竹筐出门去了。   周梨花从屋里拿了一双破鞋出来,这双鞋一只边缘开了口子,另一只鞋底脚跟的地方已经磨得比纸还薄了,这是赵归的旧鞋。   她先前给他做了双新的,他已上脚穿了些时日,这双旧鞋也被她洗了晾干。   现下有空,她便将这鞋拿出来,翻新修补好,总好过浪费。   这日晚上,赵归又捞了不少鱼回来。   第二日正巧有太阳,周梨花一早将鱼处理好,叫赵归搬了梯子将鱼子晾在屋顶上,掀掉了上面的簸箕。   第三日不等她说,赵归又拿着竹筐出门,这日回来的早些,带回来的鱼子没有前两日多。   想来那潭子的鱼都被赵归捞的差不多了。   周梨花心中高兴,因为有了这些鱼,便是家里有个爱吃肉的赵归,也能一个月不买肉了,便又能省下不少钱。   可这股高兴劲儿到了晚上就没了。   因着赵归说:“我明日需得出个门。”   她问:“要去捞鱼,我看着捞的也够多了,潭子想来也没多少鱼了,你也别去找别的有鱼的潭子,鱼吃多了终究也会腻歪。”   最重要的是她怕赵归去深山野林里,外衣碰见猛兽岂不玩完?   赵归却道:“去州府,进铁料。”   原本他前日便打算去了,但总归不放心那些混混,才多留了两日,这两日确定混混不会上门找事了,便又定下明日的行程。   去州府的路他是熟悉的,来来回回没有走了没有上百次也少不了多少,自然不觉得去一趟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昨日便已与西街要去州府进货的商队约好。   只是这一去便是几日的功夫,如今家里有了人,便不能全然放心。   周梨花‘嚯’地从床上坐起来,被寒风冻了个机灵,又连忙躺下。   她问:“要去几日?”   赵归道:“三五日罢了。”   周梨花却下意识追问:“那究竟是三日还是五日?”   赵归听着她语气中有些慌张,将人往怀里紧了紧,大手捏了捏她身上的软肉。   周梨花意识到自己问了傻问题。   州府距离息罗县多远她不晓得,她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唯二的两次,一次是从她家荷花村嫁到孙家村,一次是从孙家村跟着孙媒婆来到息罗县,嫁给赵归。   她虽见识浅薄,但也知道州府是大地方,比息罗县要繁华的多。   骤然听到自己郎君要走那么远,她对那地方又不甚了解,可不就将其视若洪水猛兽般,生怕她家郎君有去无回。   赵归道:“我往常进铁料也都是去州府。”   他这话起到了些安抚作用。   想来赵归去了那么多次,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且……家里的生意总归是要做下去的,要做下去就得进铁料,进铁料就必须得去州府,这一趟无论如何也略不过去。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想了想,又要起身。   但赵归胳膊重,将她压着她有些起不来,便推了推他:“赵归,烦你将胳膊挪一挪,让我起来。”   赵归不动,双眼仍闭着,问:“去茅厕?”   她叹了口气,“我睡不着,想着给你收拾行李去,你忽然便说要出远门,现下还什么都未准备……不然你晚一日再去?这般属实仓促了些。”   赵归这才睁了眼,但他仍没将胳膊挪开,而是双手滑到女子纤细的腰间。   养了这么些时日,小妇人的腰却还是这般细,甚至还没他手掌宽,但初时软了不少。   想来也算是长了些肉,穿了衣裳肉眼看不出来,如今他的手卡着腰间掐了掐,便能感觉到些许。   周梨花忽地被他挪到他宽敞厚实的胸膛上,有些懵。   下一刻,他的大手便在她臀上拍了拍,跟拍西瓜似的,没用多少力,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然后那只手便掰了掰那纤细的腿。   她反抗不得,成了这副骑在他身上的姿态。   她心里有些怵,颇有些小心地问:“赵归你明日还要赶路,今日便莫要闹了。”   赵归道:“也可晚一日再去,不着急。”   周梨花咬唇。   赵归问:“药用完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   赵归又问:“好了?”   周梨花下意识想说还没好,但话到嘴边犹豫了下,有些慌地咽了咽口水,道:“好、好了。”   孩子的事情不能一拖再拖,左右不过是遭些罪,虽然疼,却也疼不死人。为了能早些有个孩子,那些痛她也是能忍的。   况且赵归明日走确实着急了些,她还什么都没给他准备,毕竟是要远行,自然要准备充分些,路上才好走。   她话音方落,那满是茧子的粗糙大手便探进了她的衣衫。   他手当真是糙,磨得她身上有些疼,但这些疼算不得什么,她轻易便能忍了,真正的疼可还未开始。   她有些想退缩,可刚才话已出口,现下想反悔也是不成的。   赵归骤然翻身,两人顷刻间变换了位置。   大手落在那棉花般柔软的位置揉搓着。   他的声音暗哑:“这处好似大了些。”   她臊得想‘啐‘他,还未来得及,嘴便又被堵住。   她想骂的话,便只能在心里尽情骂个痛快。   但是很快,她便是在心里也骂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儿的哭着求饶,企图用哭泣让赵归心软些,对她多些怜惜。   结果怜惜没换回多少,她的指甲便在他背上多划了几道痕迹。   狗一向警觉,屋外趴着睡觉的两只小狗夜里被吵醒,又开始疯狂用爪子挠门,带着奶气的‘汪汪‘声此起彼伏,乐此不疲,越叫越欢,跟那结亲队伍的喜娘唱轿似的。   须臾,屋内的男主人终是不耐烦了。   一个东西砸在门上,‘哐当‘一声响后,便是男主人的沉声喝骂。   狗子安静了,委委屈屈地呜咽两声,然后老实的趴下,之后便是屋里再吵,也不敢再叫唤了。   周梨花还当赵归真的会推迟一天再去州府,第二日醒来却发现自己天真了。   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昨日赵归折腾了她许久,今日照旧是浑身酸软,不过那处却不如上一次那般疼了,只是稍有些不适。   她起了床出门,屋里屋外皆看不到赵归的影子。   这时她还想着兴许是出去了,全然未去想赵归是不是去州府了。   毕竟昨日没休息好,她觉得赵归没理由着急赶去州府。   毕竟家里生意停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也无需着急。   这般等到晌午,她将晌饭做好,却迟迟未等到赵归回来吃晌饭,心里一咯噔,这才慌了神。   连忙进屋去四处翻了翻,发现赵归的衣裳少了一套。   当真去了州府了。   他这一趟除了一身衣裳和一些银子,便没带别的了,清减的很。   周梨花坐在床上,不知为何,只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但很快她便安慰自己,赵归不过是去个三五天,出不了什么事,心里才好受许多。   也是这时发觉,自己这段日子已经全然将赵归当成了自己的依靠,有他在她便觉着安心,什么都不怕,便是遇到了麻烦,她也信赵归能解决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赵归是自己的郎君。   女子依靠自己的郎君,谁不说一句天经地义。   赵归往常是个不爱说话的,她觉着他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但这会赵归当真走了,不在家里了,又莫名地觉得家里好生冷清。   总归一句,赵归一走,她便整个人都没了主心骨一般。   后来又忍不住想:他晌饭吃了没?晚上在哪歇息?   路上若是遇到劫匪怎么办?若是被小偷摸了钱袋子又如何是好?   越是这般想,她就越发担心不已。   赵归不在家的消息很快就穿到了徐有剩耳朵里。   他一个小弟告诉他的,还给他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老大,姓孙的说这是好机会,他要出二两银子给咱们,让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拆了赵家铁铺。”   “老大,咱们是不是今晚就去干他丫的!”   徐有剩在小弟屁股上踹了一脚:“滚蛋!那鳖孙二两银子就想打发咱们,当咱叫花子呢!赵归不是个好惹的,你也别给老子惹事,咱就老老实实等着半个月后找赵归领钱去。”   小弟道:“他真能给?我怎么感觉他是忽悠我们呢?”   徐有剩烦躁道:“给不给我不知道,但我懒得惹他,这半个月你也给我老实点,半个月后你们要是怎么对付他我不管,这半个月憋也得给老子憋着。” 第30章 遭贼   这般到了第二日,周梨花来了精神,不总担心赵归了,而是跟往常一样勤快地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好。   到了晌午,她正在做晌饭,外面有人喊,说她家里来客了。   她便放下锅铲去开门。   其实从成亲到现在,她也未听赵归说过家里的亲戚,这么长时间也未有亲戚上门过。   而她自家,她觉着自己已经跟娘家人表明了态度不愿往来,所以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大门打开后,门外站着一对母子。   妇人眼角带着皱纹,瞧着约莫三十来岁,实则不过二十五岁。她怀中抱着的幼童瞧着有五六岁的模样。   妇人比周梨花印象里要显老许多。   这两位便是周大柱的妻儿。   周梨花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便冷下脸来要关门。   周钱氏忙伸手挡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但即便是笑起来,眉间也仍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愁苦,她边挡住门,边急切说道:“小妹,你先别关门,我这趟来便是代替咱爹来给你道歉来了。”   周梨花动作一僵,门边被钱氏推开。   随后钱氏便开始往屋里钻,她回过神来想拦,但人都已经进了院子了。   周钱氏目光在院子里匆匆扫了一圈,也没多看,将儿子放到凳子上坐着。   便转身对着周梨花道:“咱爹娘都知道你心里憋着气,我更是知晓你心里怨我,你是不晓得,知道你被孙家那些杂碎买了,我多愧疚。”   “你哥哥是个蠢的,前些日子遇到你高兴得很,却不想又在火上加了油,其实他啊,当初也跟我说愧对你,甚至说若是早知道孙家是那般情况,他便是宁愿狗剩子病死,也不能将你推到火坑去。”   “我知晓当初是我咄咄逼人了些,我自私,我有罪!但我是个做娘的,我没法子看着我儿子死,便是阎王爷说我做了坏事要下地狱受油锅,为了狗剩子我也心甘情愿。”   周梨花咬着唇,脸色难看得很。   当初便是周钱氏以死相逼,抱着狗剩子要跳河,逼着她娘答应将她嫁到孙家的。   若说那个家里唯一在乎她的,也就只有她娘一人,可到最后她娘也哭着求她嫁到孙家去。   周钱氏继续道:“但是我们当初也是被媒人给骗了,只是知道孙家小郎身体不大好,却不晓得他患的是痨病,你嫁到孙家后也不愿回娘家,我们心中愧疚自认没脸见你。”   “你便是怪我们也是应当的,但是小妹,咱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你说你不认我们,那你若是将来受了委屈,又有谁能依靠?嫂子是过来人,今日来城里给你外甥看大夫,便想着来劝你两句,咱们女子嫁了人,若身后每个娘家撑着,便总归比旁人气短些。”   “再说你随没有公婆,那赵归还能当真一个亲戚也没有?到时候便是他们拿捏你,你又找谁说理去?咱们女子还是得有个娘家才活的硬气些,你也该看开些。”   周钱氏说了许多,直说的口干舌燥,见周梨花不说话,显然是有些动摇了。   她偷摸着打量着这个院子,目光落到趴在门前的两只小狗身上。   这两只狗瞧着当真胖,能将狗养的这般好,想来家里的确不错。   她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铺子,是用石头盖的,比乡下泥巴磊出来的好了不知多少,心中便认同了丈夫的话。   看来小姑子如今确是苦尽甘来,日子过的不错。   周钱氏是个精明的,嫁到周家后家里事情便都听她安排,便是公公也服她掌家,她婆婆是个性子软弱的,虽因着周梨花的事情与她闹了一段时间性子,最后也还是由着她说的算。   而她自然也会盘算的很。   这会儿见周梨花还没有回应,眼睛一转,便走向自己儿子,将正在啃玉米的儿子抱下来,拉到周梨花面前,按着他便要让他下跪,口中同时说道:“狗剩子,娘在家就常告诉你你的命是小姑姑救的,做人总该知恩图报,何况这是救民之恩,现在便给你小姑姑磕个头,往后她便也是你娘,你得当亲娘供着。”   周梨花原本正在心中劝着自己莫要心软,虽然周钱氏说的冠冕堂皇,但她想到那段日子,便无法原谅他们,她的心是在那段日子里一点一点磨硬的,又如何能轻易软下来?   可哪知周钱氏竟忽然来了这招,听到周钱氏的话,她原本硬下来的心也忍不住软了些许。   然而下一瞬,狗剩子忽然将手里的玉米棒子砸到周梨花腿上。   狗剩子在家里向来是个小霸王,谁都得让着他,这会儿被他娘硬按着下跪,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小姑姑是死丫头!她不孝顺,我才不要认她当娘!”   “啪!”   周钱氏情急之下在儿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也没舍得用力。   狗剩子哭的更狠了,边哭边要捡石头砸周梨花:“我要砸死她,她死了就不给家里丢脸了,她是不孝女!她是死丫头……”   周钱氏只得捂住儿子的嘴才阻止他骂下去。   朝周梨花尴尬的解释:“小孩子口没遮拦,这些话也不知道谁教他的,你别介意……”   周梨花腿被玉米棒子砸了几下,她却感觉不到疼般。   因为她早已气的浑身发抖,脸气的发白。   听周钱氏的解释,她气笑了,转身快步走到门口:“请你们滚出去!”   周钱氏脸色变了变,抱着儿子走出去。   何捕快回家时,听到对门的动静,便驻足听听是什么情况,结果正巧撞见周钱氏被赶出来。   他便问周梨花:“嫂子,这是……”   周梨花勉强咧了咧嘴,挤出一抹笑,摇头道:“无事。”   说着便关了门。   周钱氏被赶出门自然是恼羞成怒,这会儿忽然见到个穿着官服,腰间别着大刀的男子,心里慌了慌,回过神又小心问:“您是?”   何捕快看了看她,见她一副穷酸样儿,便没将人放在眼里,更不屑与其交谈。   又看了看赵家大门,便转身进了门。   周钱氏受了冷落却半点不恼,毕竟那可是官老爷,她哪敢与官老爷生气?   不过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若是她没听岔,方才那官老爷分明叫周梨花‘嫂子’。   她原本还以为周梨花不过是嫁了个城里人过上了好日子,却没想到人家还跟官老爷有关系。   想到儿子狗剩子刚才的作为,便又打了两巴掌,将儿子训了两句。   出了巷子,周钱氏看到有个男子进了铺子。   她想了想冲过去将人拦住,质问道:“你是谁,怎的进我妹子家铺子?”   正要进铺子的是孙诚,先前被赵归雇了做铁匠,原本说好铺子开业后来,但前日赵归又额外开了工钱让他帮忙守夜。   和铺子请的伙计孙二子轮流守,给三文钱一晚上。   不过就是把睡觉的地儿从家里搬到铺子,他们自然愿意。   这会儿是白天,孙诚早上回家后,发现东西忘拿了,又回来拿东西的。   孙诚被拦住,皱眉胡声道:“我是这铺子请的铁匠,你是哪个?”   周钱氏作恍然状:“哦,原是我妹婿请的人,我道先前怎的没见过……”   一番闲谈之后,周钱氏心情极为复杂。   周梨花的郎君当真是有钱的,竟能花二两银子一个月请个铁匠。   都是自家人,她却是不想着帮衬帮衬娘家,若是周梨花叫那个赵归将铁匠换成她亲大哥,自家也无需再过的这般清苦。   周钱氏一边怨周梨花不顾着娘家,一边又暗道这关系决不能轻易断了。   ……   随赶走了周钱氏,但周梨花心头仍觉得堵得慌。   她实在不愿跟娘家人联系,但对方却总是找上门来招惹她不痛快。   心头堵着气,喂狗的时候她指着两只哼哧哼哧吃东西的狗子说:“给你们吃这么多,你们俩可得出息点,将来长得大些凶些,跟赵归那样的,往后谁要是再欺负我,你们帮我教训她。”   提到赵归,心中不免又难受几分。   也不知他现下是不是已经到了州府了。   到了晚上她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却不习惯一个人睡了,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最后索性起床开门,想将两只狗放进来陪着自己。   结果狗却是被赵归训的乖得很,就趴在门口谁不愿踏进来。   她只得作罢。   深夜,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灵活的爬进赵家的院子。   趴在主屋门外的两只狗耳朵动了动,然后睁开了四只狗眼。   两只小狗从地上爬起来,警示着周遭一切动静。   然后,两只小狗像是疯了般冲了出去。   周梨花被狗叫声吵醒,感觉狗叫声不大对劲,连忙起床到窗户边上看。   将窗户打开。   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人,看身影绝不是赵归!   两只小狗咬住那人的裤腿,人影一脚将一只小狗甩的老远。   小狗从地上爬起来,又朝人影‘汪汪’叫了几声,然后不怕危险地冲上去,又咬住人影的脚。   周梨花吓得忘记呼气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家里遭贼了!   她连忙转身推开门往外冲,一边冲一边大声喊抓贼。   人影早就注意到周梨花,事实上被狗发现之后他就想跑,但是这小狗崽子太难缠,死死咬着他的裤腿,怎么打都不松口。   这狗长得又胖,他想爬墙,都因为脚重怕了两次没爬上去,这才错失了跑路的好机会。   这会儿见女主人大喊抓贼,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一手将一只狗拎起来,然后朝那妇人用力丢过去。   周梨花惊呼一声,眼见着那人朝自己追过来,连忙往门口跑。   因太紧张,总是打不开门闩。   两只狗倔强的从地上爬起来,死死咬着贼的腿,拼了吃奶的劲儿往后拉。   大概这次被咬到了肉,贼痛呼一声,握拳便朝狗砸过去。   周梨花总算打开了门,冲到对面拍打何家的门。   没拍两下,何捕快便开了门。   他刚才就听到动静,怕赵家出事,便连忙起床来看看。   不只是何捕快,周遭好几家都被她的呼声吵醒,起床来瞧瞧怎么回事。   好几个人也不等惊吓过度的周梨花解释,看她这幅惊慌的样子就知道出事了。   几人冲进赵家,将那被两只小奶狗绊住的贼压住了,当场送去了衙门。   天都快亮了,大家伙压着那贼走了之后,周梨花才缓过神来。   但她双手仍旧是颤抖的,这一晚实在是把她吓得够呛。   顾不上自己,因为有只小狗子倒在地上正痛苦的呻·吟,另一只正蹲在那急的呜呜叫。   生怕小狗出事,她蹲下身小心地把狗抱起来,准备去看大夫。   走到门口,又恍惚地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钱,而且身上就穿了两件衣裳,她又转身回屋拿钱穿衣裳。   得亏她昨晚总睡不着,觉着自己可能是冻得,多穿了件衣裳,不然若只穿了里衣跑出去求助,被人看到了实在不像话。   她找了最近的大夫,敲门敲了好一会儿,大夫才开了门。   一听她是要给狗治病,当场脸便拉了下来,不愿治。   周梨花受了一晚上惊吓,实在忍不住当场哭了起来,求大夫救救狗崽子。   大夫这才心软给狗看了看。   看完之后说:“看狗嘴血糊糊的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牙掉了两颗,主要是肋骨断了,回去好好养着应该能好。”   周梨花将另一只推过来:“那您看看这只。”   大夫看了看说:“后腿崴了,没啥大问题。”   说着又忍不住嘀咕:“……没见过大半夜来给狗看病的,晦气!”   她听了这声抱怨,讪讪地道了谢,然后付了诊费,抱着两只狗崽子回了家。   给狗治病确实奇葩。   但是这两只狗崽子都是为了保护她才伤成这样,她哪能忍心不管?   这一晚的事情之后,周梨花越发想赵归快些回来。   那个贼,就是因为知道赵归不在家,又知道她家有钱,才起了贪心。   但是没想到她家还养了两条小狗,还是那般难缠的小狗。   若不是因为小狗,怕是他就得逞了,便是找不到钱,他以周梨花的命威胁,周梨花也不得不乖乖将钱叫出来。   周梨花对狗越发好起来。   她家情况与别家不同,人家都是一大家子人,贼轻易不敢摸进去,但她家就两人。   赵归虽厉害,但他总有不在家的时候,就例如这次。   若是以后赵归不在家,她能靠着的也就这两条狗护着家里了。   为了给小狗养伤,周梨花甚至那生鸡蛋拌饭给它们补身体,平时她自己都是不舍得吃鸡蛋的。   这事儿被小刘氏知道后,还狠狠笑了她一通,说她莫不是馋孩子馋的把狗当孩子养了。   周梨花嘴上不说,心中却反驳,她不是把狗当孩子养,她是把狗当门神养着。   将来指望着狗来保家护院的。   她还给两只狗起了名字,一个叫保家,一个叫护院。   自从那天晚上遭贼之后,周梨花发现他们家巷子附近经常有脸生的人晃来晃去。   要说人家在街上走仔细说也正常,但每天就那几个人,明明不是附近的却专爱在巷子附近瞎晃悠就很奇怪。   而最让她不安的,是这两日出门,总觉着有人跟着她。   她心里害怕,将这事儿跟小刘氏说了,小刘氏转头让她郎君帮忙看看。   何捕快看过之后说那几个都是北街的混混,但他们什么都没干,也不好抓,只是叫周梨花这几日尽量别出门,就算出门也警惕些,别去人少的地方。   周梨花心里慌张的应了,回头又掐指算日子。   赵归都走了四日,也该回来了。 第31章 夜归   秋季的深夜十分冷清寂静,房门外的两只狗忽然翻身而起。   屋内,周梨花被细微的动静惊醒。   自从前两日家里遭贼后,她便害怕地晚上不敢睡熟,便是外面有一点点动静,她便会醒来。   她屏住呼吸听着那疑似从自家院子传来的动静。   周梨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她害怕极了。   不敢弄出声响,生怕惊扰了贼人,她在床里侧摸索着,摸到一个擀面杖。   从那晚之后,她晚上睡觉便习惯在床上放个擀面杖。   将擀面杖搂在怀里,心里稍微安了些。   她慢慢将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依誮   这期间确实没弄出动静来。   鞋踩在地上难免弄出动静来,所以她连鞋也不敢穿,她走到门后,举着棍子,摈住呼吸。   倒也不是不疑心是不是赵归回来了,可若是赵归回来,回自己家应当正大光明才对,为什么这般鬼鬼祟祟。   她临睡前是插上了门闩的,若是赵归回来,定然会喊她开门才对,可是院子里的人没有喊门。   要不就是翻墙进的,要不就是撬开门闩。   所以肯定不是赵归,定然是歹人无疑。   周梨花手都是抖的,她从来没有打过人,她害怕身上汗毛都是竖起的。   可是家里就她一个人,现在大声喊人求助也来不及,肯定不会像那天那么好运气了。   她只能靠自己了。   紧紧握着手中的擀面杖,周梨花心想着,只要那贼人敢进屋子里来,她便往对方脑袋上招呼,若是能将人打晕了最好,若是没打晕,也够她趁机跑出去喊人了。   但尽管这般计划着,她的双腿却控制不住的颤抖,发软,得整个人借力靠在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房间了。   周梨花的脸越发惨白,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浮出。   ‘吱呀’的轻响声,门被缓缓推开。   她瞪大眼睛,眼见着人影进来,举着擀面杖惊叫着挥过去!   “哼!”   安静的漆黑中,传来棍子打在肉上的声响,以及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闷哼声。   她手一抖,棍子掉在地上。   大抵是面对危险,她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双腿忽然就有了力气,她埋头就朝外面冲去。   下一刻,整个人撞在一堵肉墙上。   她被人懒腰卡着举起,对方大步走向床边。   转瞬间,她便已经被对方压在床上。   周梨花剧烈地挣扎,心中惊慌到了极致,“你放开!救……唔!”   “别叫。”   低沉的声音响起,周梨花猛地顿住,睁大了一双眼,然而看不清对方的脸。   因着刚才的激动,她声音有些颤:“……赵归?”   赵归道:“是我。”   她顿时松懈下来,绷紧的身子也跟着瘫软,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将脸埋在赵归胸前,低声哭泣着:“你回来了……”   再硬的心也因着妇人软绵的哭声彻底融化。   赵归一手搂着妇人的背,一手借力撑着床榻,整个人翻转过来,将怀中之人放到自己腿上,面对面呈着她骑在他大腿上的姿势。   周梨花闷头宣泄了会儿,擦了擦泪。   这才发现两人这般姿势,一阵羞赧,想下来,被赵归掐着腰按住。   只听他哑声问:“我走了四日,可想我了?”   他声音里的欲念太过强烈。   准确来说是三日半,她心想着。   黑暗中,她面颊绯红,低着头没应声。   无需看他,光是听他语气,便知他又要做那事。   她是想赵归的,却并不是那种想。   她想他,是因为自己一个女子生活,心中十分不安,有赵归在她就什么都不怕,赵归是她的郎君,有他在,她便有了靠山。   有赵归撑着,她便不怕被人欺负,不怕夜里有盗贼或是色胆包天的流氓摸门。   女子活在这世上,若是家中无人,总会被人欺负。   她从小便听说过一些被婆家赶出门的寡妇,经常夜里被起色心的汉子摸门,又被同村的人骂是勾搭男人的娼妇,那些奇葩事总能传遍附近村子乡里,被人当成笑料不避讳地说来听。   所以赵归不在家时,她又如何能不害怕,如何能不心心念念盼着赵归赶紧回来?   想到这些时日的害怕,她越发依恋他。   至于他想同房,她自然也不会拒绝,但是现下已是半夜,赵归又是刚刚赶路回来。   她轻声劝道:“你今日想来疲惫,好好睡一觉吧,旁的……明、明日再说。”   他的大手在她精巧脆弱的肩胛骨不舍的流连着,因着她说的有理,这两日他的确有些疲累,便将她放到床上。   随后便转身。   手忽的被拉住,妇人声音里难掩害怕:“你生气了吗?”   赵归捏了捏她的手,道:“身上臭,我去洗洗。”   周梨花松手,又柔声嘱咐:“你别洗冷水澡,去厨房里烧些热水。”   赵归觉得有些麻烦,皱了皱眉,但还是应了声,老老实实去厨房烧水。   从出了屋子开始,他便眉头微锁。   虽然他心思一向粗,却也感觉到小妇人有些不大对。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何时?   因着是深夜着急忙慌地赶回家的,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徐有剩那帮子混混,便疑心是他们做了什么。   灶台前,闪烁的火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仿佛被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的恶狼,凌厉中透着狠戾。   周梨花在床上躺了会儿,又想起自己方才打了赵归一棍子,刚才她只当是歹人,自然使了吃奶的力气。   现下却又心疼又懊恼,担心自己将赵归打坏了,这下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   便披上衣裳去厨房。   赵归小山一样的壮硕身材憋屈地挤在灶台前,坐着的小凳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不堪重负散了架。   见到她来,赵归问:“怎么不睡?”   她难免心虚,道:“我、我想着你大抵还饿着肚子……还有我刚才打了你一棍子,你可还疼?”   说着她便靠过去,却被赵归推开,听他道:“灰尘多,莫要凑过来。”   顿了顿,又道:“不算疼。”   灶里烧着柴火,难免有柴灰飞扬。   周梨花咬了咬唇,有些不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掀开锅盖试了试水温,还有些凉。   她转身拿个大碗出来,对赵归道:“我给你摊饼吃吧。”   赵归不语,算是默认。   他今日只吃了晌饭,一直到现在,又赶了大半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   不过他以往去州府进铁料,每回都是如此,回来后不想麻烦,都是饿到次日早起,再去包子铺买几个包子。   从娶了妻后,他便很少吃街头的包子了,仔细数数这段日子就吃了两三回,以往吃了没感觉,但这两回却吃的直皱眉,感觉实在难吃的无法下咽。   这几日外出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便是小妇人原来烧的一手好菜,平时没觉着什么,在外面吃了两日,却分外想念起小妇人做的饭菜来。   摊饼子并不麻烦,周梨花舀了些面放到大碗里,又弄些水用筷子搅和搅和,搅成不太稀的糊状即可。   等她弄完面,锅里的水也热了,她拿了盆过来将热水舀进去,对赵归道:“你先去洗洗,洗完再来吃饼。”   赵归接过木盆进屋。   周梨花想着赵归这几日辛苦,又弄了些猪油在锅里,拿了个生鸡蛋搅进面里,便开始摊饼。   灶里的过后正好,她没再加柴,用剩下的火正好将面饼摊熟。   加了鸡蛋,又用猪油摊出来的薄饼香得很,周梨花自己从没舍得这么吃过,倒是狗剩子以前生了病,见着她娘给狗剩子做过一回。   不过那回也没舍得用猪油。   这张饼赵归吃了一半,将另一半硬塞进小妇人嘴里。   他总觉着这女子身子弱,便记挂着将她喂胖些。   也是因着如此,以往家里几日没吃肉,他便会买回来,因着他一买就买不少,所以这般有了两回之后,周梨花自己就知道家里该买的肉就得买,生怕赵归不节俭,一下子买许多回来,所以不敢省这个钱。   她不知道赵归是给她买来补身子的,只当赵归是个爱吃肉的,想着他是家里挣钱的,也不好亏了他。   填饱了肚子,两人便钻进被窝睡觉。   周梨花摸着有些撑的肚子,心中怀疑自己做的饼子是不是不好吃。   转念又想到自己那一棍子,她当时听到那棍子打在肉上的声响不是虚的,而是实实在在结结实实的一棍子。   她忍不住扯了扯赵归的衣裳,声音轻柔,带这些哄劝的意味:“赵归,你还是给我瞧瞧,若是伤了,总该涂些膏药。”   那一棍子赵归压根不放在眼里,况且他皮厚且黑,一般伤不着,便是当真青紫了,也不容易看出来。   何况屋子里只点了油灯,昏暗的很,本就什么都看不清。   若是旁人这般说,他怕是不耐烦对方这般墨迹。   但是小妇人柔声哄他,叫他心中十分痒痒,像个老老实实的木偶,愿意随她如何摆弄自己。   他背过身去,主动将衣裳脱了。   下一瞬,那柔软的手指便触在他混实的背上。   他的肌肉忍不住抖了抖,只觉得痒得很,这股痒意直渗进他心里去。   耳边,小妇人愧疚地问:“疼吗?”   喉咙变得干涩,他的声音也跟着压了些,沉了些:“你再多划几道印子也不疼,只怕伤了你的手。”   周梨花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顿时红了脸,忙缩回了手,羞赧地背过身去,像只胆小的缩进龟壳里的龟。 第32章 具备   昨夜赵归只折腾了一回,周梨花今日起来,倒也没觉得多难受,不过是腰有些酸,外加有些不适。   她是不明白为何赵归这般热衷那事。   但就算为了能赶紧有孩子,她也是乐意配合他的。   赵归大抵是这几日赶路累了,这会儿还在睡。   周梨花先醒了,小心地掀开被子下床,并未将他惊醒。   时辰尚早,太阳还没出来,露水未干,凉意钻进衣裳里,有些冷。   想着赵归大抵还要再睡会儿,她便不忙着做早饭。   先去看看栅栏,喂了鸡,又将鸡屎铲起来,放到一边屯着。   鸡屎是好东西,洒在地里当肥料是极好的,她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将鸡屎铲干净屯在一边,等几日便去后院撒到菜地里。   护院很有精神地扭着有些肥的身子跟在她脚边,保家很是羡慕地用一对狗眼盯着它的狗兄弟,好几次企图爬起来,最后把自己疼的嗷嗷叫。   保家断了肋骨,还没好呢,狗嘴里还缺了几颗牙,瞧着十分狼狈可怜。护院倒还好,只是后腿瘸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肥嘟嘟的屁股摇晃的更加起劲,再加上那手指长的小尾巴也在摇,看着滑稽的很。   对门的小刘氏每次来便将她家的黑子带过来玩儿,黑子比刚开始瘦了不少,跑起来灵活的多,但是还是懒,要不是保家跟护院爱骚扰它,它便趴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晒太阳。   想到小刘氏,周梨花便忍不住脸红了红。   两人相处俞久,小刘氏便越发不拿她当外人,什么大胆的事儿或是羞耻的话语都敢不避讳地说出来。   就例如前日她硬塞给她一本书。   拿书见外面倒正经的很,但她又不识字,自然不愿将这等贵重东西留下,连忙推据。   小刘氏却不依,非得说那书她能看懂。   她闻言自然觉着神奇,当场要翻,又被拦住,还神秘兮兮的告诉她这书孕妇不能看,还说正是如此,才将这‘宝贝’送给她。   临走前竟还大言不惭,说这书能保她早日怀孕。   她当时觉着好笑,心想小刘氏莫不是将自己当三岁娃娃哄?   这世上哪有那般神奇的东西,比庙里的大师都厉害,送子观音都得甘拜下风!   不过前一夜家里刚遭了贼,她想着小刘氏定是怕她难受害怕,便这般讲笑话安慰她,她到时承她的情,便将书收下了。   之后闲下来,看到那书不由好奇,就忍不住翻开看了看。   这一看直吓得她将书丢的老远,又怕被人瞧见她家里竟有这等□□之物,赶紧捡起来藏好。   当天便找了小刘氏,要将书还给她,但小刘氏竟耍起了赖皮,死活不收,还说那书留在她家就是祸害,生怕她家郎君被诱的去肮臜地方。   周梨花便生气说要将书丢进灶台里烧了。   小刘氏却是拍手赞同:“烧吧烧吧,我原也打算烧了的,但想着那是我家那败家玩意花半个月月奉淘回来的,便觉得肉疼。”   她一听,也觉得肉疼。   心道先前自己还觉得赵归大手大脚,现下算是见识了真正的败家爷们了,不由对小刘氏生出同情来。   很快又忍不住一笑,小刘氏家境殷实,哪就轮得着她来同情了?   家里养了鸡,便不容易干净,鸡总爱到处拉屎。   很多养鸡的人家,进门便能闻到一股鸡屎味,随处都能看见鸡屎鸡毛。   但是周梨花勤快,每日清理好几回,再加上她家只养了一只鸡,院子便干净的很。   将鸡侍弄好之后,她便钻进厨房开始做饭。   早饭无需做的太好,只煮了碗粥再配些咸菜,想着赵归这几日辛苦,便又给给他煮个鸡蛋。   拿鸡蛋的时候发现家里鸡蛋快吃完了,篮子里只剩最后四个了。   因着最近天冷了,家里的鸡并不是每日下蛋,偶尔好几日才能出个蛋。   赵归起来后,吃了饭,便要去铺子。   周梨花想到那些可能不怀好意的混混,有些担心,便将这事儿说了,嘱咐他:“你小心些,莫要与那些街溜子起冲突,若是他们找事,能躲则躲,实在不行便喊何捕快帮忙……若不我与你一起吧,多个人总归能帮上些忙。”   赵归幽邃的视线落在小妇人纤弱的小身板上,一只大手忽的在她后面拍了拍,也没舍得用力,语气带着深意:“你当真?”   周梨花足足愣了好一会,白皙的脸颊才逐渐染上红霞,她连忙往后退一步,做贼心虚地四处看看。   他们正站在自家院子里,周遭不可能有人看见。   但她还是羞恼极了,声音都带着委屈:“大白天的……”   他敢做的事,她连说出来都觉得羞耻,只咬着唇红着眼瞪他。   赵归低头,将正往自己脚上坐的小狗踢开,同时将心头的意动按压下来。   昨日的猜测得到证实,心想定然是那些混混不甘心,上门找了麻烦。   想起昨晚的事,他便低头道:“这几日家里可安生?”   周梨花低着头,还未从羞耻中回过神来。   过了会儿,才抬头。   想着他刚回来,不想让那些糟心事儿烦他,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小偷也被抓了,便点了点头,再次道:“那些混混瞧着便不是好惹的,你可得万万得小心些。”   赵归皱眉,也不再问了,只略微点头。   周梨花便当他应了。   赵归出了门,走出巷子。   这个时辰太阳还未冒头,街上的人也并不算多,尤其是一向清冷的东街。是以他一走出巷子,便瞧见对面墙边蹲着个人。   这人赵归是有印象的,是前些日子挑粪桶的其中一人,也就是徐有剩的小弟。   既如此,他便朝对方过去。   刚要过街道,对面的人也恰巧抬头看见他。   立刻站起身,却不是要跑路,而是直接朝赵归走来。   赵归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站在街边等着他过来。   这人叫林大财,一过来便跟赵归问候:“赵大哥可算回来了,咱们兄弟可是连着帮你家看了好几天门了!”   看门?   赵归问:“什么意思?”   林大财啧了声:“你还不知道呢?这不是前几天你家遭贼,我们老大一听说,就觉得不行,转头打听到又是孙老大那孙子搞的鬼,那孙子就不是省油的灯,给一两银子就想让我们把你铺子给拆了,那我们老大哪能干啊!这不是又怕他后面整出什么幺蛾子么,就让我们轮流蹲着……那个,你看你先前说的钱……”   赵归黑脸冷了:“遭贼?”   怪不得家里狗受了伤,她昨夜握着擀面杖自保。   原是家里遭了贼。   赵归握了握拳。   林大财眼见着赵归变了脸色,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似的,当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生怕他拿自己出气。   做了几年混混,林大财自然见过人恨极了的狠相,但没哪个像赵归这么吓人的。   平常只觉得赵归长了一副凶相,常人不爱招惹他。   但都将这凶相归结于他比旁人彪悍的身形,以及脖子上的烫伤疤痕。   但这一刻,林大财心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惧意。   甚至觉得他比那些被逼到绝境,要与人同归于尽的赌徒还要狠戾。   林大财连忙解释:“这事儿可真跟我们没关系,都是孙老大搞的鬼,我们还给你家看了好几天大门呢!实在不行我们不要四两银子了,你就把那二两还了成吗?”   赵归却从身上掏出四两银子递过去,道:“我说话算话,就当交个朋友。”   林大财眼睛一亮,连忙哈腰道谢!   他万万没想到,赵归竟然这么痛快地给钱,况且现在还不到半个月。   回去后,林大财将银子拿给徐有剩。   徐有剩也有些惊。   林大财感慨:“想来赵归手里的确有钱,为人这般大方,当真是让人想不到。”   徐有剩点头:“哪像孙老大,那般小气巴巴的,压根没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每次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得咱们将他当大爷捧着。”   赵归之所以利索的付了银子,便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骗人。   他是个说话算数的,即说出了口,便不会反悔。   但他却也不是冤大头,之所以愿意多给那二两银子,自然是因为有自己的算计。   与那些不务正业的混混而言,只要给些小钱,便能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事。   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平时又没有收入,为了些蝇头小利,什么下作的事也是愿意做的。   赵归自己过着舒服的日子,自然不愿招惹那些人,但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愿意与他们做交易,回头若是有个什么麻烦事,也不愁找不到人帮忙。   徐有剩不敢惹他,从这次不受孙老大驱使拆他铺子便能看出,这般寻常无事他们不会主动招惹他,若真有事也贪图钱财,送上门与他谈筹码。   赵归独自一人混了这么多年,凭借的绝不是这一身蛮力和凶悍的相貌,而是他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心中自有谋算。   若有人觉得他是个没心眼的粗糙汉子,便注定会在他面前吃亏。   赵归打开地窖下去。   逼仄的地窖因着他的进入而更加拥挤。   这里面堆满了他从州府带回来的铁料。   这次的铁料都是些生铁,与先前卖给西街铁铺的杂料不同,都是些整块的铁板铁棍。   生铁锻造起来更费劲,但胜在便宜,比熟铁便宜了一倍不止。   这些都是在官家的铁矿弄来的。   既然已经弄来了铁料,铁铺自然得抓紧开业。   赵归心中默算,当下便将开业的日子定在后日。   临去州府前,他已经又在木匠那定了门和匾额,到了下午便去木匠那将银子付了,让对方帮着按上。   这般便算万事具备,只需等着开门。 第33章 开张(二更合一,补18……   想着赵归刚回来,周梨花便将晚饭做的丰盛些。   先是蒸了碗鸡蛋,又将晒干的小鱼拿些出来,用油炸了。   普通人家没有舍得用油炸鱼吃的,只是上次小刘氏见她家小鱼子,嘴馋,想买些回去炸着吃,她想着两人这般好的关系,便送了些给她。   次日小刘氏便端着半碗炸好的小鱼给她,她吃了,觉着简直是人间美味,要香化了她的舌头。   但即便美味,她也是不舍得自己在家做的,费油。   她这般在厨房炸鱼,香味飘到隔壁的刘家,不一会儿刘家闹腾起来,小孩哭着喊着要吃炸货。   当然,隔壁的声响,在厨房忙活的周梨花是听不到的。   赵归收拾将铺子的门锁上,正打算回家去,被正巧下了值回家的何捕快叫住。   何捕快面色凝重的指了指铺子门:“你先将门打开,我们坐着好好说。”   赵归观他神色,知道应当是大事,道:“不如去我家里说?”   何捕快点头。   两人便并肩进了巷子,又走进赵家院子。   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何捕快忍不住伸长了脑袋往厨房闻了闻,然后笑道:“想来我是赶巧了,你家正在炸东西呢。”   赵归勾了勾唇,请何捕快进屋坐,同时道:“是挺巧,既如此便留下吃晚饭。”   何捕快想拒绝来着,毕竟他家就住对门,但那股炸货的香味实在是馋人的紧,他动了动嘴巴,最后嘿嘿一笑,点了点头:“那成,我常常嫂子的手艺。”   赵归与何捕快往常也并不怎么说话,但要仔细说起来,整个巷子的邻里,他与何捕快的关系倒算是最好的了。   当然两家的关系,也是因着周梨花和小刘氏才能维持着亲近。   这边周梨花早就见到何捕快了,虽则何捕快是第一次上门,但两家就住对门,倒也无需客套。   只是赵归这人性子不好,这会儿难得有朋友上门,她也是十分欢迎的,连忙给两人烧水喝。   水烧好,拎着茶壶走到堂屋门前时,却正巧听到何捕快说道:“你可是没有拿到衙门的批文就去进铁料了?”   周梨花手一抖,看向赵归,只听他道:“同知与西街铁铺是舅甥关系,压着我的批文许多日不批,我自是得想别的法子。”   何捕快拍了拍桌子:“那你也不能进私货啊!你可知这是要坐牢的!”   周梨花手又是一软,手中茶壶掉到地上,茶壶摔破了,开水撒了一地,也撒到她裙子上,烫的她一阵痛呼,泪顿时就从眼眶涌了出来。   赵归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将小妇人抱到卧房去,将她湿了的衣裳褪了,一看,小腿上红了一大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训了她一句,转身又从柜子里取出红花油来给她涂上。   周梨花却顾不上自己疼,抓着他的手追问:“何兄弟说的是真的?你真要坐牢?赵归,咱不开铺子了好不好。”   赵归将她手拿来,给她涂红花油,同时沉声道:“莫说胡话。”   在铺子上花了那么多钱,岂是说不开就不开的?   周梨花快急哭了,“你要是坐牢了怎么办?赵归,咱不开铺子了,我不想你出事……你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全当我求你了,赵归……”   赵归声音依旧听不出半分柔和,但眉眼却忍不住松散了些:“谁说我没有批文,衙门不给我批文,我自是想其他法子弄到。”   说着他目光忽的冷凝,盯着女子道:“你即是我妻,这辈子便只能有我一个男人,绝不会有改嫁的机会,记住我说的话,嗯?”   周梨花莫名害怕,低头心虚道:“那……那我先前还嫁过人。”   她原以为赵归不在乎这事儿的,现在却发现自己分明想错了。   粗糙的手,握住那纤细的脖子,茧子磨着脆弱的脖子,赵归口中带着哄劝的意味:“要是有天我死了,你会再嫁么?”   这个问题她从未考虑过,但是这一刻心中实在惶惶,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不像她认识的赵归。   她下意识道:“不、不嫁,我给你守寡!”   赵归松了手。   她顿时松了口气,感觉到那股威胁没了,心中却仍旧心有余悸。   沉默着,赵归擦好了红花油,将瓶子放回去。   她咬着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赵归,你是不是介意我先前嫁过人?”   赵归却淡定道:“不在意,将伤处晾干了再出来。”   随后他便转身出去。   见他那副样子,周梨花心头松了松,心想他应当是不介意的。   赵归瞧着便不是个心口不一的,他既说不介意,便是真的不介意。   她这样想着,却不知早在两人第一次真正同房后,赵归就已经找孙媒婆打听了不少事,从孙媒婆口中得知孙家二郎在拜堂时,就忽然一口气没喘过来死了。   两人甚至没拜过堂,周梨花是跟公鸡拜的堂,因为新郎病重下不了床。   一个连她面见都不曾见过的男人,何须在意?   何捕快见赵归出来,轻咳一声,神色间十分尴尬。   没想到赵归面上冷得很,关起房门来却那般……咳!   方才赵归进门,何捕快担心周梨花但真伤的严重,便想问问要不要帮忙把大夫叫来,谁知不巧在门外听到那样的暧昧话语。   这会儿虽然极力掩饰,但因着心中实在被赵归两副面孔惊着了,此时实在无法掩饰别扭之感。   何捕快迟疑一瞬后道:“你……算了,那事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今日下值前,王同知特意把我叫去,叫我给你传个话,说只要你愿意将当初坑了孙家兄弟的钱退回去七成,并保证不开打铁铺子了,就不为难你。”   他看着面色淡定的赵归,心中多少有些复杂:“现下看来倒是我多跑了一趟。”   赵归却道:“还是要谢谢你,留下吃晚饭吧。”   何捕快连连摆手:“嫂子都受伤了,你还是照顾嫂子吧,别管我了。”   赵归点头,然后去厨房将炸好的小鱼弄出一半来给何捕快。   何捕快咽了咽口水,拒绝的话实在舍不得说出来,便将碗接过,干巴巴地说道:“没想到你竟是个客套的。”   隔日小刘氏跟周梨花抱怨:“我家那口子昨日不知发的什么疯,非得追着我问,他要死了我给不给他守寡,可把我烦的,反问他我要死了他还再娶不,这下怂了不说话了,连骗一骗我都不乐意,个死鬼!”   小刘氏神色愤懑,没注意到周梨花满脸的不自在。   这天晚上,赵归又要做那事时,周梨花脑子里不由想起小刘氏对她家郎君的反问。   她忽然竟还有些羡慕起她来。   小刘氏与她家郎君感情再不好,却也敢随意问那种问题。   而她却是不敢这般问赵归的。   同样是这日,何捕快早晨去了衙门后,被王同知探问情况,何捕快佯装愤怒的骂道:“往后这事儿你别找我,赵归那种人说也说不听,就是个一根筋!我瞧着他分明是忙着长身子去了,脑子是半分不长,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去劝他,他差点跟我动手!”   王同知听了,面色不大好看。   其实这事儿,赵归能按照他说的做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赵归只要愿意,到时候整个县城便只会有他外甥那一家打铁铺子,还收回了被赵归坑去的钱,对他们来说自是十分好的。   而赵归自己则无需坐牢,只要他圆滑些,便能老老实实过日子,甚至做些其他生意,无人会刁难他。   万万没想到赵归进私铁还这般理直气壮,简直就是愚不可及,光长膀子不长脑子!   赵归若非要开打铁铺子,那王同知自然会鱼死网破,到时候将赵归抓了,他的钱全部被当成私进铁料的黑钱充入公库,到时候王同知便也拿不到被他坑去的那些钱。   算是两败俱伤。   王同知气的脸色阴沉,甚至怀疑是不是何捕快见不得自己好,所以故意在其中挑拨离间,但又见何捕快也是一副气坏了的模样,便勉强不在深究。   只当那个赵归当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何捕快之所以这般,其实也是因为不敢得罪王同知,只好出此下策装作与他同仇敌忾,演戏罢了。   实则他心中还是倾向赵归的。   转眼间到了赵家打铁开张的日子。   一大早孙二子和孙诚就来了。   孙二子和孙诚虽都姓孙,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息罗县孙姓本就是大姓,便是都姓孙也不一定就是亲戚。   三人将炉子烧好才去吃早饭,赵归和孙二子都是自己回家吃,孙诚则去街头的包子铺花一文钱买了两个素包子充饥。   天气欲寒,孙诚他娘关节不好,这几日日日疼的睡不着觉,他媳妇又挺着大肚子,自然没人给他做饭,这才舍得花钱买早餐吃。   要说起来旁的铺子开张,好歹会买挂鞭炮点了,预示着本店开张,欢迎新客入门。   但赵家铁铺却是开张开的低调,孙诚原以为赵归不懂,还特意跟他提了,要不要买挂鞭炮放,却被赵归拒了。   开张开的这般低调,再加上又是清冷的东街,自然门庭冷落,客稀得很。   半个早上过去,没见着一个来打铁的,让孙诚和孙二子都忍不住担心,自己这份活计怕是做不长久。   孙二子拿着扫把在铺子门口扫地,孙诚站在炉边,一会儿将铁从炉子里拿出来看看。   忽然这时,一群身着捕快服的人朝这边走来。   孙二子好奇道:“呦!怎么这么多捕快,谁家犯大案了不成?也没听附近谁家死了人……”   一般只有死了人的大案,才能惊动这么多捕快。   孙诚探头看了看,也觉得新奇,还没来得及感慨,却见这群捕快停在了铺子门口,将‘赵家打铁’铺子给围住了。   孙二子连忙喊地窖下面的赵归。   赵归出来,看到这么多捕快,将手中的铁板放到一边,问:“诸位官爷有何事?”   王同知站在最前,对站在铺子里的壮硕汉子露出讥讽,喝道:“赵归,你私进铁料是重罪,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一旦进了衙门,要么死在里头,要么被发配边关做苦力,这辈子别想回来。   私进铁料的罪名比杀人更重,杀人不过是一命偿一命,但私进铁料着,不仅得偿命,还得将家产充公,实打实的家破人亡。   王同知原以为赵归会慌张求饶,却没想到对方不仅瞧不出半点慌乱,还朝他走过来。   王同知知道赵归凶名,以为他要动粗,下意识后退一步,喊道:“不许过来。”   赵归脚步顿住,从善如流地在离了王同知好几步远的位置,朝他行了礼,并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远远递过去:“官爷请过目,这是我的进铁料的批文。”   王同知闻言,心中冷哼。   心想这赵归比自己想的还要胆大,竟敢伪造官府批文!   他这次是死定了。   想到此,正要质问,没想到话未出口,何捕快先他一步将赵归手中的文书接过,打开后递到他面前,道:“大人,这文书肯定是伪造的!”   文书被怼到王同知面前,王同知随意扫了眼,下一刻眼睛顿时瞪大!   文书右下角的亮黄色印章,分明是皇商才能用的!   朝廷重商,所以本朝几家皇商,都被特批用这种亮黄色印章。   而赵归的文书上,明晃晃的黄色印记,分明是秦家的印记。   秦家便是专管铁矿的皇商,秦家主家在西南,但他们州府以及附近几个州府都是有秦家的分支的。   皇商便是为朝廷做事的,便是秦家分支,在某些方面,也比地方官员的权利还要大。   王同知傻了。   何捕快给一个捕快兄弟使眼色,那人悄悄退出去,然后跑去衙门找县令。   王同知迟疑了许久不知这事该如何处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转变。   但想到外甥被坑的几十两银子,近乎被坑光了家底,他姐天天来娘家哭诉,王同知觉着咽不下这口恶气,不甘心这般轻易放过赵归。   最后一咬牙,道:“你敢冒充皇商,罪加一等,来人!将赵归压进大牢!”   话音刚落,正在这时,一个轿子在一边停下。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掀开帘子下来,王同知和众捕快连忙见礼。   这人便是息罗县的县令——罗正道。   罗正道已五十二岁,鬓角有些花白,满脸的褶子,瞧着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罗县令到底是一方父母官,浑身上下透着威严端正的气势。   挥挥手让捕快们都散去,不等王同知说话,他直接越过心中忐忑的王同知,走到赵归面前:“赵归兄弟,听说你家打铁铺子开张,你打铁打得好,我想着往后便将家里的铁器交给你了,可否与我去来福酒楼坐坐,我们谈一谈生意的事?”   赵归哪能拒绝?   他虽话不多,人瞧着冷,却也不是个傻的,甚至比许多人都更懂人情和规矩。   当下便跟着罗县令去了来福酒楼。   来福酒楼在整个息罗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奢侈地儿,罗县令早已让下人来点了一桌子好菜。   两人落座后,不等罗县令开口,赵归便先朝他敬了杯酒。   赵归是个利落的性子,当下不等罗县令打听,便将自己与秦家的关系说了。   等他两句话说完,罗县令问:“仅仅如此?”   赵归点头:“是,其余再无瓜葛。”   几年前,他从州府进铁料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山匪,救了本地秦家的一位妇人和小公子,人家给他了一件信物。   他这文书便是这次去州府,拿那信物换来的。   他救下的倒也不算是大人物,而是秦家分支一位老爷的私生子。   本朝有规定,非官身除非家中娘子十年不孕,否则不许纳妾,一切有钱人家,便会养外室,外室生了孩子,若是家里夫人不认,是不能领回家的。   所以这算不得大恩情,能换个特批的进铁料的文书,已算是不错。   得知实情后,罗县令颇为失望,他原想着能若是能借赵归与秦家的关系,与秦家走动一二,只要能搭上这层关系,便能想办法从县令的位子动一动,他坐在这个位置已经几十年了,苦于没有靠山,所以一直升迁不得。   不过虽然失望,却也有些欣赏赵归这般坦白。   尤其赵归不知何时,先一步将账结了,又让罗县令觉得他是个会做人的。   转头便叮嘱下面人,别再刁难赵归。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这顿饭,更重要的是赵归与秦家有牵连,不管这牵连是深是浅,罗县令都得顾忌点,反正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与他不会有什么妨碍。   这顿饭足足花了五两银子,周梨花知道后,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还忍不住嘀咕当官的都贪老百姓。   当然她胆子小,便是在自家说这种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生怕旁人听到,传到当官的耳朵里,给他们家穿小鞋。   但是事后想想,便只当破财免灾了。   只要赵归无事,别说五两,便是五十两跟赵归比,都算不得什么。   这件事情之后,赵家铁铺便算是彻底开起来了。   铁铺开的悄无生气,渐渐的赵家铁铺开张的消息也传开了,以往的老顾客便不再去西街铁铺,而是到赵家铁铺来打铁。   因着请了两个人,成本变高之后,赵归将铁料和打铁的价格也都往上提了两成。   不过虽涨了价,但跟西街铁铺对比之下,却是无人抱怨。   而自从赵家铁铺开张后,西街铁铺便开始往下调价格,但他家打的铁质量不好,所以客人仍旧往赵家铁铺涌。   西街铁铺渐渐变得人可罗雀,只有不晓得内情的人才会前去打铁,挨了坑之后也不敢去讨公道,只是往后再不去他家了。   这般过了不到一个月,西街铁铺便灰溜溜地关了门。   无论做什么生意,总有些爱讨价还价的,但赵归的铺子却鲜少有人还价,因为他冷着脸站在那,哪有人敢凑过去?   况且便是真有人还价,赵归也冷着脸丢下一句‘不还价’,那姿态全然没有丝毫给人多说两句的余地。   时间久了,连孙诚也学会了赵归那一套,他瞧着没有赵归凶,但长得块头大,走在人群里也是醒目,一般人不敢招惹的那种。   转眼这安稳的日子便过去了一个月。   赵归给孙诚和孙二子结了工钱后回家。   周梨花正在数这个月家里挣了多少,算了好一会儿才把数目算清,见赵归回来便欣喜地与他说:“咱这月挣了三十三两多!”   以前一个月也就能整个二十两多点,现下请了两个人,又因为多开了炉子烧多了一倍的碳,昨日才刚刚进了两车碳回来,开打铁铺子烧炭量大,每隔几日便要买一回碳,赵归与卖碳的是长久合作,过几日他们便会送碳过来,月底结账。   这个月结给卖炭的五两银子,现下数数还有三十多两,实在算是很多了。   周梨花数了家里的存银后,难得大方一回,这天给赵归做了顿红烧肉,路过街头买酒的店,又买了坛米酒回来。   米酒自然是她自己想喝的,路过那家店,闻到那股子香味,她便挪不动步子,忍不住买一坛回去解馋。   她是个小气的,现下家里便是有了收成,也是不舍得乱花。   连小刘氏都笑她是个守财奴。   不过她到是半点不生气,美滋滋的觉着小刘氏是在夸赞她。   这天清晨,周梨花将鸡屎铲去屋后施肥,刚开了后门,便见一道影子站在那,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仔细一看,竟是王嫂。   王家菜地与她家仅隔着一尺宽的道,但两家屋后中间隔着菜地,所以离得并不算近,王嫂此时正坐在自家屋后的台阶上,她第一眼没看清也是正常。   尤其是王嫂披头散发,将脸盖住了大半。   周梨花定了定神,干干的扯了扯唇角,问:“王嫂,你摘菜啊。”   此时天刚刚亮,王嫂就穿了一身薄薄的里衣,瞧着还是那般瘦,隆起的肚子格外明显。   她转过头来,看着周梨花,慢悠悠地说道:“是周梨花啊。”   周梨花有些警惕的皱眉,心中觉着王嫂有些不大对,尤其是那眼神,瞧着就不清明。   浑身上下,当真是透着鬼气般吓人。   王嫂慢吞吞地笑了两声,说:“我真嫉恨你,当初媒人将我说给赵归,我爹娘都不应,我也不愿意,转头应了王有福……终究是选错了啊,呜呜……周梨花,我命苦……我命好苦啊!”   她说着便哭起来。   周梨花害怕,将鸡屎洒在地里之后,匆忙回了家。   这一整天心情都不怎么好。   到了傍晚听到王家哭喊,才得知王嫂上吊了,挺着六个月打的肚子,和肚子里王家所有人期盼的命根子。   被人发现后,身子都凉了。   她公公疯了似的非要将她肚子抛开,把孙子弄出来。   王嫂娘家听闻王嫂死讯后,从娘家赶来,跟王家大打出手,最后衙门捕快来了才罢休。   自这日之后,周梨花便开始觉着身体不大舒服。   不仅每日昏昏沉沉的总犯困,有些吃不下东西,晚上老想上厕所外,还稍微受点凉就开始打喷嚏。   她疑心是不是王嫂的冤魂缠上了自己。   忍不住跟赵归说了之后,第二日赵归从外面买了补身子的药回来,都是些贵的药材,花了二两银子,把她好一阵肉疼,再不敢在赵归这木头面前抱怨了。   之后只要打喷嚏便多喝热水,次日便好了,何须花钱买药? 第34章 外祖   赵归觉得小妇人最近不大对。   昨日下午他回来,见小妇人手中捧着个鸡蛋叹气抹泪,他便问她怎的,却见她语气伤心地说:“赵归,我们以后不吃鸡蛋了行吗?你看鸡多可怜,她孩子都要被我们吃了。”   赵归颇感无语,因着实在想不通,便只当小妇人跟他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类似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   譬如前日小妇人领着保家护院出去,路过铺子的时候同他说:“赵归,你看保家护院多可怜,这么小就没娘了,我想把它们还给它娘。”   然后在街上绕了一圈,又带着两只已经长到她膝盖那般高的狗子回了家。   保家护院跟在她身后吐着舌头,一看就累得够呛,不晓得方才做什么了。   过后一问,保家护院跟它们娘干了一架,二打一,还干赢了。   周梨花这几日动不动便叹气,时不时便无声抹泪。   有次晚上他蓄势待发之时,她忽然使小性子推开他,问:“我若生了闺女,你定要嫌弃我,倒不如不生。”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之后,赵归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磨着她的后脖颈问:“没完了,一会儿管鸡一会儿管狗,现下又生什么气,想来是我没将你累着。”   她不说话,只仿佛受了大委屈,一双眼含着水雾,羞恼地瞪着他。   赵归心头一荡,那股被打断的恼意便散了,恨不得就此沉溺在她含娇带嗔的眼眸中,再由不得她不配合。   又过了几日,周梨花开始不再心疼鸡的孩子,狗的孩子了。   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虚弱起来,一日不如一日。   犯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前两日她甚至不小心直接睡过了午饭的时辰,她醒来时见厨房摆着一份已做好的饭菜,早已凉透。   想来也知道是谁做的。   她心中愧疚,叮嘱赵归若是她再睡晚了,定要喊她起来做饭。   次日晌午,赵归倒是喊她了,她迷迷糊糊烧火做饭,差点将厨房烧了,赵归及时接下她手中的活,说下午带她去看郎中。   她看赵归刚从铺子回来,身上的汗都还未干。   愧疚极了,又因差点烧了房子,心中又怕得很,她无声地抹着泪,哭的可怜又脆弱,边哭边问赵归是不是嫌她了。   赵归沉默稍许,道:“有病就得治。”   周梨花哭的更厉害了,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浑身发抖:“你、你果真……嫌弃我懒了……嗝!”   赵归:“……”   眼见着人越哭越厉害,真怕她哭的背过气去,弯腰将人抱起,额头青筋浮起,他磨着牙解释:“没嫌。”   她别过脸,擦擦眼泪,忽然就不想哭了,只是心中羞得慌,实在想不通自己方才怎么了。   不过她自己也发现,她最近变脸变得极快,一会儿伤心的不行,一会儿又觉着身心舒畅,情绪一会儿一个样,莫测得很。   导致做了一堆惹人发笑的蠢事儿,蠢得没脸见人,得亏赵归没笑她。   赵归道:“我去烧饭,吃了饭看郎中。”   她却不愿,将赵归推开,转身走到灶前烧饭,只道:“我觉着自己没毛病,不用看郎中。”   看郎中又得买药,买药又得花钱,且不用想都晓得定然不是笔小钱。   她觉着自己大抵是近日天冷了,前些日子她总生病,身子虚了,才容易犯懒犯困,而人身子虚了,心情便容易不好,熬一熬便能过去。   可赵归向来是个强硬的,她不愿去,他转头便多花了十文钱将郎中从医馆请到了家里来。   郎中问了情况,又把了把脉,纠结许久后才道:“脉象有些弱,摸不大准,不过身体应当是无大碍,具体的还得过段时间再瞧瞧。”   随后赵归便跟着郎中抓药去了,他拎着药回来,周梨花问他:“花了多少钱?”   赵归一瞬犹豫,道:“几幅补药,一钱银子。”   她转身,撇了撇嘴巴,有些伤心。   赵归对她说谎了。   这么几包药,一钱银子?怕是一两银子都不止。   赵归是拿她当傻子哄呢!   她与赵归之间,怕是往后都要没了信任。   等情绪好转些,回想起来,疑心自己是不是跟王嫂一样,要得疯病,心中担忧不已。   这日下午,她正摘菜准备做完饭,赵归却提前回来。   瞧他脸色,黑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外,瞧不出其他神情,却能看出有些凝重。   赵归对她说:“跟我出趟门。”   她猜测是出了什么大事,却咬着唇没敢多问。   顺从得放下手中摘了一半的菜,跟在赵归身后出了家门,眼见着他将大门落了锁。   赵归走在前面,虽看不见脸,但她感觉到他心情不佳,并且跟以往不高兴时都不大一样。   出了巷子后,见到一个大爷赶着骡子车。   赵归走过去,将她搀上了车。   大爷往她身上看了看,没有多说话,赵归亦是不言语。   她靠在赵归身侧,对情况两眼一抹黑,眼见着赵归全然没有与她解释的意思,到底还是憋不住主动问道:“赵归,咱这是去哪?”   车子一阵颠簸,她没坐稳,幸而赵归及时将她扶住了才没摔倒。   赵归沉吟着,最后道:“去了便知。”   她便点了点头,不再问。   倒是赶车的大爷开了口,问赵归:“何时娶了娘子,也不知会一声。”   赵归道:“三爷,成亲时我与大舅说过。”   大爷便又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往骡子屁股上挥了一鞭子,再次开了口,这次是与周梨花说话,他道:“丫头,不知家是哪的?”   她忙回答:“三爷,我是荷花村的。”   三爷点了点头:“想来赵归未来得及与你详说情况,他外祖母病危了……哎,不过也该到时候了,今年都七十八了,本就没几年活头了,从去年起,那老太太便总病的下不来床……”   周梨花心头一紧,看向赵归。   赵归没看她,只是皱着眉,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过了会儿,三爷又往骡子上挥了一鞭子,骡子跑的更快了。   三爷念叨着:“得快点喽,去晚了怕是见不到老太太最后一面了。”   车子十分颠簸,周梨花总觉着肚子颠的有些难受,却强忍着,不想叫赵归心烦。   他现在遇到这事儿,心中定是不好受。   等赵归将目光落到小妇人身上时,便见她面上毫无血色,白的好似能透光,便是唇上也无半点颜色。   他连忙对三爷喊:“三爷,停车!”   三爷勒住骡子,将车子缓缓停到一边,转头问:“怎了?”   周梨花也忍着难受劲,看向赵归,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但下一刻便听三爷‘嚯’了声,道:“丫头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周梨花闻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   她只觉得难受,却看不见自己的脸色。   担心误了时辰,见不到老人家最后一面,便咬咬牙道:“我能忍,咱还是快点走吧。”   赵归却面色严肃地将她抱下车,不容她拒绝:“离得不远,我们走回去。”   那如何能行?   若是因她耽搁了时辰,见不到老人家最后一面,便是赵归不埋怨她,她也会怨怪自己的。   她推了推赵归,退而求其次:“不若你先跟三爷乘车去,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歇会儿,慢慢走过去。”   赵归对三爷道:“三爷,您先行,我们走去。”   三爷迟疑片刻,见赵归显然已下定了决心,便只能谈了口气,道:“你倒是个晓得心疼妻子的,不像你那个混账爹,我回去与你外祖母说说,让她等等再走。”   说这便挥着鞭子,喝了声,骡子霎时便疾驰而去。   周梨花被赵归急的快哭了,外加身子难受的很,这般一着急,脸色更是难看。   她道:“这事哪是能等的!”   人若是想活多久便活多久,就不是人了,是神仙……不,是地府里的官儿!   赵归转身走到旁边的荒地,弄了些枯黄的干草垫在地上,又将她抱到枯草上,说:“先歇一歇,等缓和了,我背着你走。”   她见他这幅说不听的样,明知自己那他半点法子都没有,便只能闭着嘴,躺在枯草上假寐。   总归她劝也劝了,他不听她又不能逼着他。   赵归是头倔驴,现下只能等着她身子舒坦些再说。   她实在难受,肚子一抽一抽的疼,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这般躺着假寐了小半个时辰,周梨花脸色瞧着才正常了些。   她睁眼坐起来,喊赵归:“我舒坦了,我们快些吧。”   赵归便在她面前蹲下,道:“上来。”   虽有些丢人,但情况紧急,容不得她耍性子,便老老实实地趴上赵归的背。   赵归走路很稳,比三爷那辆木头轮子的车稳的多,他大步往前走,周梨花没感觉到半点颠簸。   想起赵归为了自己,可能要错过见他外祖母最后一面,便觉得心疼他,又觉得愧疚。   但心底却也同时暖的很,心想赵归对她真好。   走了一小段路,她便又开始犯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35章 丧葬(二更合一,补22……   直到到了玉河村村口,赵归才将她唤醒。   她从赵归背上下来,举目瞧着前面的村子。瞧着是个大村,一眼望去到处都建着屋子。   赵归向村子里走去,她连忙跟在他身后。赵归步子大,她近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大抵是因为方才睡了会儿,她现在不觉得难受,肚子也没什么感觉了。   两人很快便走到村子中间的一处院落前。   这是个不算大的院落,比她家院子瞧着还要小不少。   有个中年男子瞧见赵归,走过来板着脸训赵归:“你怎么才来,祖母等着见你,还不快去!”   这话的意思是赵归外祖母还没走,周梨花松了口气。   院子里挤了不少人,她跟在赵归身后,没机会多看,也未来得及与任何人交谈,径直进了主屋。   卧房两侧的窗子都打开着,瞧着不算昏暗,只是有些难闻的气味仍未消散。   周梨花知道,这是老人屋里都有的味道。   屋里的人见到赵归来了,都让开一条路。   赵归走到雕花磨损严重的老木床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没有半点迟缓。   这一跪十分结实,若地不是泥地,而是用石头铺的,怕是他的膝盖骨都要碎了。   周梨花有些心疼,但老老实实跟着跪在赵归右边,稍微往后一掌的位置。   泥地有些潮湿,她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床铺。   一个中年妇人对床上的老人说:“娘,赵归来了。”   厚重的被褥下,老人挣了挣手,中年妇人连忙将被子掀开一些。   一只穿着粗布内衫胳膊伸出来,那只手十分干枯,皮肉都好似要脱离骨头似的耷拉着,手背上布满了老人斑。   手指都伸不直,颤巍巍的胡乱指了个方向。   屋子里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   老人的声音虚弱得很,好似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喊了声:“畜生……大畜生生的……小畜……生……”   周梨花抬头,往床上看去。   只能看见厚重的被子,和一只耷拉在床外面的手,以及床头露出来的一丁点白发。   本以为老太太是要交代遗言,却不明白这老太太为何会骂人。   尽管老太太声音虚弱,却也能听出其中怨怼。   难不成她临死前要见赵归一面,仅仅是为了骂他一句?   古人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要在临死前将人骂一顿?   可是周梨花觉得,赵归是个好人,他虽话少面凶,但从不欺负人。   甚至就连她这个被赵归买回来的媳妇,赵归都能对她很好,从未苛待与她。   她不信这样的人能是坏人,更不信这样的人能坏到,让长辈临死前还留着最后一口气,就为了骂他一顿。   她心疼又气愤,侧头看赵归,他仍旧面无表情,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在意。   但她与赵归生活了这么久,能从他微抿的唇,看出他心中其实不好受,只是未曾表现出来,一般不熟悉的人,谁又能看出他心中的郁闷。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住,替赵归觉得憋气。   宁愿赵归表现的伤心些,他这样越是表现的不在乎,越是叫人疼惜。   毕竟是自己男人,旁人不心疼,她得心疼。   她伸出手,握住赵归的大手,温柔地拍了拍。这种时候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屋子里很快乱作一团,亲属为死者整理仪容,擦洗后穿上事先备好的寿衣,又抬到棺材里。   赵归站起来,扶着周梨花起身,道:“你去找个地方歇着。”   她正要说话,从屋外冲进来一个老者,这人瞧着五十几岁的年纪,眼睛泛红,应当是闻讯赶来哭丧的。   但是进了屋之后,老者目光在赵归身上听了一瞬,忽然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畜生!谁让你来的,咱娘就是被你那个畜生爹气死的,你有什么脸来!给老子滚出去!”   边骂便在屋里转了一圈,握着个大粗棍就要往赵归身上打。   周梨花原本都吓呆住了,这会儿见到对方要打人,连忙推着赵归往门外跑。、   可是赵归一动不动,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幸而老头被旁边的几个人拦住了,一个比这老头年轻些的中年男人说:“老大,是咱娘让人将他喊回来的。”   老头丢了棍子,拉着脸对赵归说:“赶紧滚,今日便滚,家里没人待见你个小白眼狼。”   赵归看着老头,语气肯定,并非商议,他沉声道:“大舅,我得等葬礼完了再走。”   赵家大舅顿时横眉竖眼,转头又捡起地上的棍子,指着赵归威胁:“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今日便打断你的腿!”   他说着就举起棍子状似要打,但棍子还没落下,一个年轻妇人忽然拦在赵归面前,听漂亮的丫头,红着脸气愤地对着他喊:“大舅,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你别打赵归!”   被她这么一打岔,后面的两个中年男子便找到机会将赵家大舅的棍子夺下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今日娘刚走,老大你就别闹了。”   另一个男子也劝:“算了,总归是咱娘将他养大的,他合该回来给咱娘守孝。”   赵家大舅气愤地将两个兄弟一把推开,恨恨骂道:“娘要知道是他守孝,怕是得气活过来!”   撂下这句话后,赵家大舅愤愤地离开了。   其他人对赵归都是十分冷淡,看见赵归也跟没看见一样,便是赵归主动帮忙,对方也冷漠的转身走了,不愿跟赵归说一句话。   周梨花在一旁看着,心里难受得很。   她也不晓得这赵家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个的对赵归都像是对仇人似的,连带着她也跟着收到了冷待。   她站在院子里根本无人跟她多说话,主动搭话讨好,人家也不理她。   两眼一摸瞎,待了一晚上,她出了三爷和先前拿着棍子要打赵归的大舅外,谁都不认识。   眼见着要天黑了,厨房烧好了晚饭,大家都去盛饭吃,赵归去稻场抱稻草去了,她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也不敢去厨房盛饭。   心想大不了饿一顿,她以前也是很少吃晚饭的。   但是一个婶子大概见她可怜,从厨房盛了碗饭端给她,道:“吃饭吧,晚上你到我家来跟我睡,赵归今日得守夜。”   她连忙点头,有些受宠若惊地道了鞋。   这碗饭不算多,够她一个人吃,但因着担心赵归没饭吃,她只吃了几口,剩下的留着,等赵归回来了,连忙抽空递给他。   因着天冷,又放了一会儿,饭早就凉了。   赵归两口将饭吃下去,又转头跟着其他人一块忙活。   周梨花又回到妇人中帮忙,大家不理她,但好歹没排斥她了。   她听旁人闲谈中,知道了先前给她端饭的那位婶子的身份,是赵家二舅的大儿媳,姓孔,同村的都唤她孔四嫂。因着她家郎君在赵家堂兄弟间排行第四。   要仔细算来与周梨花其实是同辈,不过虽是同辈,她年纪却是大得多,与周梨花的娘差不多年岁。   女子出嫁从夫,她在辈分上算是赵归的四表嫂,她自然是要喊她四嫂的。   还有件事是周梨花早就只晓得,便是赵归是随母姓的。   赵归父亲姓蔡,他爷爷和父亲都是从外地逃荒来的此地,他那彪悍的身材,便是继承了父亲那边。   赵归父亲进了大牢后,他母亲身体又不好,没几年便也走了,临走前将赵归送回娘家,可以说赵归从四五岁开始便跟着外祖母生活。   也因此,赵归很小便被改了姓,从了外祖家的‘赵’姓。   这也是周梨花想不通的,按理说自己养大的孩子应当最疼才是,可那老太太显然一点都不疼爱赵归,对他也不好。   准确来说,赵家全族,都每一个待见赵归的。   她实在不明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   赵家大舅先前骂赵归是白眼狼,她是绝不认同的,肯定是赵家人误解了赵归!   妇人是无需守夜的,天黑了之后夫人们又忙活了会儿,便各自回家歇息去了。   周梨花也跟着孔四嫂回家。   路上她忍不住询问一二。   孔四嫂冷着脸哼了声,道:“还不是他那个畜生爹,前段时间忽然来了,找老太太要儿子,老太太恨他,扬言说当年就把赵归小兔崽子溺死了,那畜生转头请了群地痞无赖,村里只要是姓赵的出去总要被围堵殴打,打的浑身是伤,身上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弄得那段时间大家都不敢出村去,那群无赖还得喊话骂人,那群断子绝孙的东西什么话都骂的出来,你说村里人能不恨赵归?”   “老太太就是被骂,才气的一病不起。”   周梨花瞪大眼睛,震惊道:“可赵归他爹不是蹲大牢了么?”   孔四嫂有些哑然,打量着她的神色,道:“你当真不晓得?”   周梨花摇了摇头:“那你们为何不报官?”   孔四嫂叹了口气:“谁说没报官,但那姓蔡的老畜生如今瞧着是混发达了,官差来了抓了人,转头又给放出来,想来是老畜生花钱走了关系。”   话到此处,孔四嫂总算不再对周梨花冷着脸了,在她面前将蔡逢春恶狠狠骂了一通。   蔡逢春便是赵归的生父。   周梨花也为着蔡逢春做的事情愤愤不平。   不过却是因为心疼赵归,赵归才刚出生那人便进了大牢,如今忽然出现,背地里给赵归拉了这么大的仇恨。   她红着眼道:“赵归那么好,怎么会有这样的爹?”   孔四嫂原本很是气愤,见她这幅模样,却忍不住笑了:“哎呦,心疼你家郎君了?”   周梨花捂着脸,拿出帕子将眼泪擦了擦,哽着声道:“哪能不心疼啊,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便是旁人这般惨,我也要觉得可怜的。”   叫周梨花这般一说,孔四嫂转念一想,觉得是这个理。   做出那些混账事的又不是赵归,都是他那个老混蛋爹,赵归啥也不知道,算是平白被他爹给连累了。   赵四哥,也就是就孔四嫂的郎君今日也守灵,因着今日是第一天,老太太的儿子和孙子都得在灵堂守着。   之后几日才是大家轮流守,毕竟得停灵七日,若各个都熬七个晚上不睡,百日还要忙着丧葬事宜,定然要熬垮了身子的。   因着赵四哥守灵,孔四嫂无需伺候他,又担心周梨花一个人睡不方便,便让她与自己睡一屋。   孔四嫂又与她说了赵归母亲的事情。   她说的不算详细,但周梨花还是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总结了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婆婆的事情。   她婆婆,也就是赵归的亲娘是外祖父外祖母唯一的闺女,名叫赵宝儿。   赵家多生儿郎,外祖父外祖母便是生了七个儿子,才生出这么一个闺女,从小不只是被爹娘疼着,几个兄长也都护着宠着。   虽说家里不富裕,但家里活从不舍得让幺女碰。   谁知道这般爱护的幺女能被个外乡来的野小子给骗去,赵家老夫妇那会儿年岁也大了,赵归的外祖父直接被他娘气的病倒在床上。   几个大点的儿子冲动之下将蔡逢春打了一顿,赵宝儿事后再三保证不再见蔡逢春。   她也的确吓到了,之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任由家里人给说了门亲事,眼瞅着就要嫁人了。   蔡逢春却想法子将她骗了出去,毁了清白,又故意将这丑事宣扬出去。   逼得赵家无可奈何,只能将女儿嫁了。   最后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说起来都让人唏嘘,以前村里人都说,赵家幺女是个命好的,谁能想到后来这么惨。   周梨花听了这段往事,心中郁闷的紧。   她以往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却没想到这世上比她更惨的大有人在。   例如王嫂,例如她那没见过面的婆婆。   年幼时常听村里人说,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了便一辈子幸福美满,嫁的不好便生不如死。   世上女子生在娘家,却在娘家只待十几年,却要在婆家待个漫漫几十年,若是被婆家苛待,那苦日子便是没有头的,唯一的解脱之法,竟是死路一条。   这世道,女子总归薄幸。   而周梨花自己,若是没有遇到赵归,怕是会被孙家卖到那腌臜地方,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兴许等到年老色衰了,染得一身脏病,暴尸街头,被一破草席裹了尸体,丢去乱葬岗。   便是死了,也无人给她上坟供奉。   得亏老天爷怜悯,让她遇到了赵归。   周梨花有些惆怅地想:她要是生孩子,情愿自己生的不是闺女。   孔四嫂家是不点油灯的,周梨花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实在睡不着,又想跟孔四嫂聊两句。   她忽然想问问,赵归为何十三四岁就离开玉河村,自己独自一人去外面打拼。   但是耳边传来孔四嫂细微的喊声,对方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竟已是次日傍晚。   前一日只吃了几口饭,她是被生生饿醒的,怕若不是被饿醒,还能继续睡着。   孔四嫂家住在玉河村村子后面,她起了床后便往村子中间的老太太的院子去。   老太太与老爷子当年原是跟小儿子住,但自从接来赵归后,老两口怕小儿媳不乐意,便自己搬了出去。   几个儿子一起在村子里又给老两口建的小院子。   周梨花过去时,村里的妇人门正在忙活,见到她,孔四嫂便调侃:“你可算醒了,你家郎君可是去看了你好几回,生怕你睡死过去,不过你睡得也忒沉了,早上我喊了半天你也没醒。”   她羞的脸红,简直要找地缝钻进去。   但另一位妇人接过话道:“能吃能睡之人,可是有福气的很,你们这是羡慕呢。”   周梨花羞愧地解释:“我今日身体欠佳,便有些犯懒,大家快别笑话我了。”   先前那妇人道:“你家赵归也这般说,所以我们便没叫你,不过晌饭你是错过了,再忍忍,等着晚饭吧,厨房里几位婶子正烧着呢,也快好了。”   周梨花应了,走过去帮忙印纸钱。   印纸钱这活不算难,不过是将特制的铜钱印子对准草纸,然后木楔敲打两下,在草纸上打出铜钱印记便可。   她一边敲印子,一边忍不住四处看,想找到赵归。   不一会儿赵归跟在几个中年男人后面进了门。   他站在那些人中,总显得异常醒目,叫人一眼便能注意到。   院门有些低矮,他进来时必须得低着头。   她打量着他,将他昨日虽熬了一宿,今日却瞧不出疲倦。   也可能是他脸黑,便是累了也不大容易看出来。   大抵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赵归忽的朝她看过来,皱了皱眉。   然后低头跟前面的中年男子说了什么,对方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   下一刻,赵归大步走向厨房。   周梨花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但他始终却没多看她一眼。   莫名地有些失落,她垂眸转过头来。   却被身旁的妇人拍了一掌,对方笑话道:“我说你怎的不动了,还想着你是不是偷懒,却原来是偷偷看郎君去了。”   “大家可瞧见这小妇人方才一双眼就差黏到赵归身上了,那个痴缠劲儿呦~啧啧!”   周梨花看向那妇人,是个脸生的,也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   但对方语气中的嘲讽劲,却是让她觉得羞耻的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对方话里好似带着刺。   不过虽然今日大家对她明显好些,想来是孔四嫂说了好话,但总有几个扔看不惯她,也是正常。   因着本就处境尴尬,便低着头咬唇没接话,闷着头打印草纸。   但没过一会儿有人戳了戳她。   她疑惑抬头,便见赵归正朝自己走来。   赵归走过来,将一个鸡蛋塞给她,却见她眼角泛红。   他动作顿了顿,便拉着她的胳膊,面无表情,声音低沉道:“过来。”   瞧他这幅样子,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心中嘀咕赵归莫不是生气了?   周梨花被赵归拉着胳膊扯到屋后去,这里人少。   赵归随手将鸡蛋蛋壳在墙上磕碎了。   一个普通大小的鸡蛋,在周梨花手里更正好握住,在赵归的大手里,便像个麻雀蛋似的小巧。   因着手大,他剥鸡蛋也剥的费劲。   周梨花实在看不上,便自己将鸡蛋拿过来。   纤细的手指极为灵巧,三两下便将蛋壳剥掉,露出完整的蛋白。   赵归道:“你吃。”   她也没客气,毕竟一整天没吃东西,实在是饿得慌,饿的走路都有些飘忽。   吃着鸡蛋,又听赵归说:“方才哭什么?”   她莫名的仰头看他,因嘴里含着鸡蛋不好开口说话,便只摇了摇头。   她何时哭了?   赵归却道:“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胆子放大些,做什么非得等我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我?”   在赵归看来,这小妇人是胆小软绵的性子,累了不敢说,只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是在求他怜惜。   若是以前,赵归自然不信世上有这般胆小之人,但与小妇人相处这些时日,他不是个呆的,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   被人欺负了也不敢欺负回去,只可怜兮兮地躲在被窝里哭一哭。   她这性子,便是必须得有人护着,不然怕是得受尽了欺负。   周梨花低下头,有些脸红。   心想自己方才当真看的那般明显么?她只是往赵归身上看了看罢了,怎么一个二个的都笑话她?   她咽下口中的鸡蛋,摇头解释:“我才刚睡醒,哪那么容易累。”   赵归问:“那你哭什么?”   她动了动唇,想解释自己没哭,但听着赵归那笃定她哭了的语气,便知道解释也是徒劳。   咬了咬唇,她看着赵归,眼中满是心疼,轻柔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音:“我心疼你,我想着……”   话语未尽,她咬着下唇,眼角更红了些,泛起水雾。   刚才不难受,现在是真的难受了,难受地想抱着赵归哭一场。   赵归深沉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动容,转瞬即逝,叫人无法察觉。   只是瞬间他又恢复了一如往日的沉默稳重,伸手捏了捏小妇人的后脖颈。   因着手大,手指能轻松穿过这纤细的脖子,卡住她的下颚。   强迫着小妇人抬起头看着自己,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前两日心疼鸡蛋和保家护院,今日无聊了,又心疼起我这个没娘的可怜孩子来了?”   周梨花抿着唇,但实在忍不住,破涕而笑。   羞恼地在赵归胸膛上拍了两下,气到:“你尽管笑话我!”   她是没想到赵归竟拿她那些蠢事来笑话她。   事后想起,忍不住疑心赵归当时是不是故意与她开玩笑,逗她笑的。   不过赵归那张冷脸,实在叫人摸不准他是不是开玩笑。   她回去院子后,不知为何,觉着大家瞧她的眼神带着同情,且莫名觉得大家对她更亲近了几分。 第36章 好种   第二日便轮着赵归歇一晚,到了晚上,吃了晚饭后两人便回到孔四嫂家。   因着今日赵归和赵四哥都歇息,所以周梨花自然不能与孔四嫂睡一屋。   而是将侧屋现收拾出来,给她与赵归住。   回了屋,只剩他们二人,她插上门,转头对赵归说:“你快些歇息吧。”   赵归点了头,脱了鞋子和衣裳,便到床上躺着。   周梨花走过去,因着屋里没点油灯,在外面还能看见些,到了屋里关了窗户之后,便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乌漆麻黑一片。   因着白日睡了大半日,现下她没什么睡意。   可屋里黑漆漆的,也做不了别的,便只能跟着脱了外衣鞋子,钻进了被窝。   刚钻进去,便被粗壮的手臂揽过去。   她已习惯,很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赵归的胳膊闭上眼。   却如何也睡不着,脑袋里总是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最后又开始纠结起赵归十三四岁离家闯荡的事情来,想着想着便更睡不着。   她以往并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便是遇到疑惑,也能忍着,但现下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百爪挠心,难受得紧!   耳边赵归的呼吸声平缓,显然已经睡熟,她自然不能那般任性将人惹醒。   赵归已连熬了两夜,明日开始又得连熬两夜,她不忍心打搅他。   便只能小心翼翼地动弹两下,想换个姿势。   结果下一刻搂着她的胳膊便紧了紧。   赵归声音慵懒中透着刚刚醒来的微哑:“睡不着?”   她有些愧疚地反问:“吵醒你了吗?”依誮   赵归道:“无碍,这两日跪得多,膝盖不适,本也睡不踏实,你又为何睡不着?可是身子不舒服?”   她顿觉心疼,柔声道:“明日我想法子给你做一对护膝吧,天冷了,夜里一直跪在地上,膝盖难免会进了寒气。”   又道:“我只是今日睡多了,现在太有精神了点,你无需担心。”   听赵归只是简单应了声。   沉默稍许,她又道:“反正睡不着,我来给你按按膝盖。”   赵归捏捏她纤弱的肩头,正要说不用,但话未出口便闭了嘴。   夜里凉,他拒绝也是怕她起身着凉,毕竟她身子着实娇弱。   却没想到她倒是有法子。   竟曲着腿用脚掌在他膝盖处上下柔动。   她脚软和,也早已在被窝里焐热,这般一会儿后,赵归确实觉着舒服了不少。   不过这姿势着实有些别扭,不一会儿,便听见她喘气声急了些,显然累着了,脚下动作和力度也渐渐变得虚软无力。   周梨花许久没听到赵归说话,她觉着有些累了,想着赵归是不是也已经睡着了。   若是睡着,她便不按了。   结果正要停下,下一瞬她却感觉自己的脚忽然被握住。   他的手比她脚更大得多,也暖的很。   若说唯一不好的,便是有些粗糙,茧子多,这只手握着她的脚捏揉时,多少有些磨脚。   她忍不住提醒他:“赵归,是我给你按,你怎的给我按起来了,我的脚又不痛。”   握着她脚的大手微微停顿,她便听他道:“你脚凉,给你捂捂。”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周梨花疑惑地眨眨眼。   她不觉得自己的脚凉。   不过转而又想通了,因为她脚虽不凉,跟赵归的手比起来,却是算不上暖。   他的手向来是极暖的,手心更像是踹了个小火炉似的。   这般暖意从脚底心传来,不一会儿她便觉得整个人都暖的很,人只要一暖起来便容易犯困。   片刻后,等她的脚彻底被捂得跟他的手一样热乎了,他的手便带着她的脚,在他的膝盖上揉了起来。   耳边不时传来赵归绵长的闷叹声,声音似乎刻意压抑,不算明晰,若不是屋子实在安静,便是睡在他旁边的她,怕是也容易忽略过去。   这声音显然是人极为舒适时发出的喟叹。   周梨花默默地往被窝里缩了缩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可是耳朵无法不分辨出那时不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过了片刻,她便开始犯困,自己的脚早已不是自己的,随着那只手如何摆弄,她渐渐闭上眼睛。   不知总何时开始,总归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只要困了便熬不住,以前便是一夜未睡都能强撑着干一天活,现下却连自己的眼皮都控制不住,只要犯困,整个人就变得晕晕糊糊起来,她甚至怀疑自己随时都能一头栽倒地上直接睡过去。   不过现下反正是在床上,也不担心栽倒,当下觉着困了便直接闭上双眼,准备美美的踏入梦乡去。   但下一瞬,她‘嚯’地睁开眼。   在黑暗中瞪大了一双杏眼震惊地扭头看向身旁之人。   她一直知道赵归孟浪,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能……竟能做这种事!   周梨花哑然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另外一只脚,也被大手以别扭的姿势踩在之人腹部之下的位置,她瞬间惊醒,将双脚缩了回去。   她动了动嘴巴,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怎么……怎么能、能……”   叫她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瞬便听到赵归毫不羞耻,且颇为镇定……不,他的呼吸显然比以往重了些许。   但听他语气全然不觉得这种事情奇怪的模样。   只听他说:“手可以,脚为何不可?”   周梨花默了。   倒不是认同赵归的说法,只是实在脑子混乱,不止该如何接话。   随后又听赵归说:“还是说你想用手?”   她下意识的连忙摇了摇头:“不想。”   大抵是没想到她回答地这般果决,赵归顿了顿,才说:“那便用脚。”   她不知如何反驳,但也不想听从,便故意折起膝盖,将双脚别到另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见赵归竟没了举动,又忍不住迟疑地凑过去,小声道:“你若是憋得慌,我……我便正正经经地帮你纾解一回,倒也没必要用……用脚,况且脚多脏……”   她说完,却没听到赵归回应。   又等了许久,还当他是不是睡着了,却感觉他动了动,灼热的气息瞬间让她的耳朵都热了起来。   他声音极为隐忍,厚重的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就这一次,帮帮我可好?”   周梨花咬着唇,羞耻的很。   可想着两人也好几日未曾行造娃之事了。仔细说来,好似从三日前开始,那日看了郎中后便不曾有过。   以往赵归几乎每晚都拉着她造娃娃,从两人真正同房起,便是他去州府那次,因着空的时间久了些,赵归回来后那两日,险些没要了她半条命。   如今想来,大抵男子都热衷此事。   这次赵归又憋了这么几日,怕是早已憋不住了,若是不赢了他,等此间事了,回去之后她怕是又得遭罪。   可用脚是万万不能的,她决计不能接受!   想了想,将头埋在被子里,红着脸闷声道:“用手可否?手还比脚灵活些。”   赵归追问:“为何不愿用脚?”   听他声音,竟似乎有些不愿妥协。   她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   她羞耻道:“脚脏。”   赵归却道:“不脏,你洗脚了,且无需你动,你只管睡你的,我自己来便可。”   周梨花不明白,他是如何能做到这般镇定地说这种事的,她一个听他说的人都羞的忍不住将他丢出被窝去。   实在是无颜与他纠缠,她索性耍横:“总归不用脚,你若不愿,你、你便憋着去!”   说完气呼呼地背过身子去。   心中反复劝慰着自己:大抵天下男子,都没个正经的,整天脑子尽想些奇奇怪怪的诨事。   平心而论,相比起来赵归已算是正经得多了,至少他不曾去那等腌臜地花钱玩。   成婚前赵归如何,周梨花不知,但成婚后她却是知道的。   以往她与小刘氏闲谈时,便得知东街认识的人家中,都有不少男人去北街逍遥,前段时间便有户人家因这事儿打了起来,那户的郎君就因常去北街玩,得了脏病,家里妇人又是个不能忍的,那日便在家闹了起来,将这事儿说了出去。   这种事情是丑事,一般人便是自家男子真得了病,也是遮掩着不愿叫人知道的,便是不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为着家里未成婚的兄弟姐妹,或是儿女着想。   这等丑事传出去,谁人愿意嫁这种人家的儿子,谁人又愿意将自家清清白白的好闺女嫁到这等脏乱不讲究的人家来?   所以说只是东街,得了脏病的不知凡几。   正因她心知赵归是个踏实的,才信任他,以往他想行造娃之事,她也是愿意配合的。   可是用脚……实在有些超出她底线,她想都未曾想过还能这般……这般没底线。   无论如何也得打消了赵归这等怪异的念头!   她撂下那句狠话后,赵归便妥协了。   这夜她手极酸,但她累了之后犯困想睡时,手刚停下,便又被那大手握住,被迫着继续。   她趴在赵归怀中,两人汗液混在一起。   周梨花渐渐睡着,也不知自己一双手,再这夜里操劳了多久。   只晓得等到第二日醒来,与孔四嫂一道去干活,竟是又僵又酸,连印草纸的印子都捏不住。   印子掉到地上,旁边的妇人看着她奇怪地问:“你手怎的了,手心怎么这么红?”   周梨花:“……”   感觉到自己连开始热,她连忙低下头去。   好在这妇人不过随意一问,见她低头不答,便不再追问。   孔四嫂却凑过来,关心道:“赵归可是打你手心了?”   见周梨花不说话,便当她默认了,缓缓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转头却又背地里跟旁人说:“赵归他爹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就说那等畜生能生出个什么好种来,只是可怜了我梨花妹子……” 第37章 夜会   周梨花从孔四嫂手里买了些棉花和布料。   孔四嫂自是推脱不肯收钱,但被周梨花硬塞到手里,也就勉强收了,心中对她更有好感。   周梨花又借了针和线,半个时辰便缝好了两个护膝。   几个妇人将她手中的针线活拿过去看,见针脚密实美观,便赞道:“我瞧着梨花便像个心灵手巧的。”   几个人为着她一夸,将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周梨花的确是个细心的,从小做这种精巧的活,便比村里其他丫头做的好看。   今日天黑得早,周梨花跟着一群妇人吃了晚饭,又被妇人们拉着聊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天,已然月挂梢头。   这群妇人只有一个比她辈分小,其他都是比她辈分高的,她向来是个守礼的,自然不好先说要走。   便一直等到大家都困了,各自回家,她才算找着机会与孔四嫂说:“我虚将东西给赵归送去,四嫂你先回吧,无需等我。”   孔四嫂看了看她手中的护膝,便点头:“成,那我给你留门。”   两人交谈后,便各自分开,周梨花抱着护膝朝赵外祖母的小院子去。   说起来,昨日大家都还是在那小院子做活的,今日搬到了赵归大舅家去,因着那处小院子太小,还得摆棺材,花圈之类,多少显得拥挤,今日便挪到了赵家大舅家去。   两家离得不远,不时她便到了赵家外祖的小院子。   刚要进去,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而能引得她停下的,是那道女子声音正好喊出‘赵归’两字。   这声音算不得清晰,要不是夜里安静,她怕是会忽略过去。   这会儿,她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也没走几步,便瞧见墙边的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影。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开,这次清晰的很,那语调中的缠绵与埋怨,猝不及防地钻进周梨花耳中。   “……凭着我们之间的情谊,你当真不愿……”   两个人影所处之地,正巧就是前日赵归将她拉出来,给她剥鸡蛋的地方。   这两日忙得很,兴许地上的蛋壳都还未收拾干净。   周梨花瞧着那两道人影,指尖不自觉陷进柔软厚实的护膝里。   手指好似早已冷的没有知觉,然后那股寒冷悄无声息地侵占全身,直至驱赶了最后一丝暖意。   片刻后,她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到大门前,站在门前顿了顿,便进了院子。   赵四哥正与赵六哥聊着赵归这个表弟的笑话,忽然就被一旁的四叔瞪着眼骂了句:“闭嘴!”   赵四哥撇了撇嘴巴,不大情愿的扭头,下一刻便看见赵归的妻子,便是她的表弟媳正走进灵堂。   顿觉尴尬,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拿了纸烧。   其他几人也都一瞬安静,气氛难免诡异。   大抵是灵堂点了太多蜡烛,光太亮,将这年轻妇人的脸色映照的苍白极了。   赵四叔轻咳一声,道:“外甥媳妇,你找赵归?赵归刚出去撒尿了。”   周梨花轻声应了,又跟几位表兄舅舅问了好,才说:“我来给赵归送东西的,不便在外祖母灵堂久留,便将东西留下,等赵归回来,烦请交给他。”   赵四叔连忙应了,起身送她出去。   走到门口,他劝道:“你那几个表哥刚才说笑话呢,你可莫要多想。”   周梨花用力咬了下舌尖,疼的眼泪都要冒出来,故作轻松地反问:“四舅,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赵四叔忙摆手:“无事,我方才胡说呢,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等周梨花转身,赵四叔忍不住心道:赵归这媳妇当真是个识大体的贤惠媳妇。   他自然知晓她方才劝听到了,却能不追问,不当场闹起来,这等妇人,当真是极有修养的。   当真是……便宜了赵归那混小子了。   周梨花生怕自己失态,才慌忙离开,其实一转身眼泪便哗啦啦的往外掉。   但她并不哭出声来,任凭眼泪珠子落得再凶,只管死死咬着唇,不许自己哭出声来。   她心中乱的很,脚步也跟着乱。   低着头疾步朝院子外面走去,却不想跨门槛的时候被拌了一下,重心不稳,眼见着就要摔一跤。   她索性闭着眼,但却并未感觉到疼痛,而是撞到一堵肉墙上。   还未来得及睁眼,臀上便被拍了一掌。   这一巴掌也与先前不同,以往他都是玩儿似的拍一下,故意戏弄似的,虽叫她羞耻的慌,却感觉不到疼。   而这一巴掌,显然用了力,臀上肉厚,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疼。   这巴掌,分明带着不满。   与此同时,赵归训斥的声音传来:“下次小心些。”   她咬唇咬的更用力了,将他推开,便继续往外面走,也不说话。   她不敢开口,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现下是夜里,村里人基本都歇息了,且又是在外祖母灵堂外面,她心里便是再如何难受,也不能在此哭闹。   可偏偏赵归就是个不识趣的,两步追上她,忽的便将她面对面的揽到自己怀里。   他粗壮有力的胳膊箍着她侧身,大手撑着她的臀下,让她无法挣脱。   她挣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力气无法撼动他分毫,委屈化为悲愤,握拳在他肩上捶打。   打的她手疼,他却始终不说话,好似半点不觉得疼,无知无觉般。   当真是个铁人。   清冷的月光下,他站在小路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她终究是没能憋住,眼泪泄了洪般往下淌,她将脸埋在他肩上,狠狠发泄一通。   直到哭够了,哭累了,心中才总算爽快了不少。   哭声渐弱,她困倦地闭上眼,想睡一觉。   现下只想好好睡一觉,那些烦心事,都留到明日再说吧……   一双大手却移到她后脖颈,卡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赵归皱着眉,问:“你怎的了?”   她不说话,倔强地盯着他的眼,与他僵持着。   最后倒是她先熬不住,移开视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赵归的眉头皱地越发深了,见小妇人迟迟不回应,语气更沉,命令道:“说。”   他方才随她发泄,等着她发泄够才问话,耐心早已告罄。   听他这般语气,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些许惧意,尽管觉着自己理直气壮,总归自己也不是那树下偷人的。   但心底因着那股畏惧,到底还是透着虚,又十分不甘,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   这次他倒是没有为难,顺着她的意松开了她。   周梨花瞥了他一眼,边转身边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总归你做得出来,我却是说不出口的。”   说着便要走,不愿听他狡辩。   第二步还未来得及踏出去,便被赵归的大手捏着肩,轻而易举地拎了回去。   相处这么久,她多少了解赵归性子,心知今日自己若不将话说明白,怕是得跟他继续再这耗着。   她心中委屈得紧,声音带着哭腔,大抵是夜里太凉,在外面站了这么久,鼻子堵住了,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越发可怜柔弱:“我太困了,我……我想回去睡觉。”   赵归的心便软了,脸色也柔和了些,道:“我送你。”   她随他去。   原也对村子不熟,所以独身一人走夜路,她也是有些犯怵的。   回去后,她简单梳洗一番,刚钻进了被窝,却见赵归提了个水桶进来。   因着借住在旁人家,自然不如自家自在,今日回的晚了,没有热水洗漱。   赵归提了桶冷水进门,便自顾自地擦洗身子。   听到那水声,周梨花觉得着实烦人的紧,她将被子将自己脑袋蒙住,但原本单鼻子就有些堵得慌,过了会儿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又只能憋屈地将脑袋冒出来。   正巧赵归擦洗完了,朝床边走来,眼见就要掀被子钻被窝,她下意识抓着被子瞪着眼问:“你、你不去守灵了?”   赵归却道:“你身子不适,自然守着你。”   说着便拿开她的手,到底钻进了被窝,顺便带进来一阵凉意,惹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又想起槐树下的两道身影,心中实在膈应,索性坐起身:“你自己睡吧,今夜我跟孔四嫂……”   话未说完便被一条粗壮胳膊强势推倒。   赵归说:“莫闹。”   谁闹了?   周梨花心中愤愤,又不想争吵。   想着孔四嫂想来已睡熟了,自己不应扰人清梦,便作罢。   背过身去,将自己缩成一团,不一会儿困意便又袭来,她很快便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等听到身边传来沉稳的呼吸声,赵归动了动胳膊将人揽到自己怀中来。   怀中多了这抹柔软,他才渐渐开始犯困。   低头瞧着小妇人沉静的脸颊。   虽然屋子里黑,他瞧不大清,但想也知道这小妇人定是温良面相。   无论是睡着时闭着眼,还是醒来时,皆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面相便瞧着柔和,任何人见了,怕是也会觉得这是个好说话的。   但今日不知为何,忽然就耍起脾气来,全然没来由。   且她的怨气显然都是冲着他,赵归却想不通自己做了何事惹着她了,耐着性子问她,又不说。   语气厉些,又要将人惹哭。   当真是叫人头疼。 第38章 有喜   七日之后,便到了埋棺之日。   一大清早,道士的唢呐声吹响,赵老太太的子孙们便抬着棺材上了山。   妇人是没资格上山的,不只是老太太的儿媳孙媳,便是女儿也不能上山跪拜恭送先人。   即此间事已了了,赵归便定了今日埋了棺便回家去。   周梨花已在玉河村待了足足七日,现下早已归心似箭。前几日赵归倒是回去过一趟,带了些换洗衣裳来。   临走前因为走的太急,将家里的鸡狗都忘了,过后才知晓赵归临走前已经将钥匙交给孙诚,让孙诚将钥匙转交给何捕快家,想来小刘氏定会帮着喂鸡喂狗,这点倒是无需担心。   但她就是想家,心中还是放不下家里。   到底是人都爱思家,待在自家狗窝里,也比借住在人家的金窝里舒坦。   转眼便到了临近了晌午,上山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周梨花拿着扫帚在赵老太太家前扫地,时不时朝山上看。   眼见着大家都回来了,赵归却始终未见踪影。   她有些等不及了,将地扫好,放下扫帚便去寻。   山在村子外边,出了村子还得走过一条田径小道,这小道边上便是一条宽宽的河流。   玉河村之所以叫玉河村,想来便是依着这条河命的名,河的一边是山,另一边便是一大片田地。   如今入了深秋,田地上只能见枯黄一片,河水里没有鱼,连水流声都显得清冷,这情景当真是显得凄冷了些。   正如周梨花此时的心口。   她呆滞地站在小径上,看着远处正纠缠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赵归。   赵归远远便看见小妇人,这下心底便更加不耐烦。   他素来不屑于妇人动手,冷着脸皱着眉,将抓着自己衣角的妇人的手掰开。   妇人顿时嗲着声抱怨:“你弄疼我了赵归。”   她不愿松手,但赵归劲儿大,她便又换了只手抓住赵归衣裳。   赵归擒住她一只手,又掰开她另一只手,冷着声警告道:“莫再纠缠,否则我便折了你的手。”   若非迫不得已,赵归绝不愿与妇人动手。   但面前这人,当真是招人烦的紧,不仅烦人,还难缠。   她像是吃准了赵归不与女子动手。   然赵归却不知,妇人所以为的,却是赵归不舍得那般绝情地将自己推开。   妇人名叫赵雪娥,也是玉河村的,她比赵归只小了两岁,自认为自己与赵归算是青梅竹马。   这个年纪的女子必然都是成了亲的,但赵雪娥命不好,十六岁嫁人没两年郎君就死了,因着没能生个儿子,郎君死后她被婆家赶了出来,只能带着女儿投奔娘家。   但娘家兄弟都容不下她,她眼见着活不下去,便与娘家闹起来,最后要回了自己嫁人时的彩礼。   六两六的彩礼钱,她在玉河村买了一亩地,盖了房子过活着。   赵雪娥自她郎君死后,便没过过好日子,后来好不容易生活安稳了些,却又有些不安分的汉子半夜摸她门。   她刚开始自是不愿的,好生在村子里闹了一通,要村长给她做主。   但她一个外嫁女,村里人都不拿她当自己人,谁也不愿意管她。   后来她便认命了,甚至靠着身子使唤村里的汉子给她干活,所以一年到头,家里但凡有些重活,基本都有人帮着做。   村里没人瞧得上她,无论妇人还是男子,但男人还是愿意给她干活,还是乐意哄着她,甚至为了她打起来。   村里的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也没有那个瞧着比她年轻,各个瞧着都粗糙的很,到了农忙的季节,哪个不是黑的像碳?   甚至手上老茧堆了一层又一层,手心比男人还硬,又因为每日操劳家事,孩子多的每日头都来不及梳,乱糟糟枯草似的堆在脑袋上,二十几岁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   反观赵雪娥,皮肤比村里差不多年龄的妇人们白得多,嫩得多,手上也不过只一层薄薄的茧子,每日将自己和女儿打扮的干净整齐。   但她却情愿像其他妇人那样,踏踏实实过日子。   原本她是认命的,想着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但将来定要给闺女找个清白的人家,便是穷些也无所谓。   可偏偏她便又见到了赵归。   赵归十七岁时回过村子,那会儿是给他外祖父奔丧,那时他衣裳上面全是补丁,村里人都说他在外面要饭。   赵雪娥就偏偏对他动了春心,正巧那会儿家里给她说媒,她眼光高,谁都看不上。   到最后忍不住与爹娘说要嫁给赵归,被她爹扇了两巴掌。   她自己也怕真嫁给了赵归,要跟他去要饭当乞丐,便忍痛断了这份心思,随便答应了一户条件最好的,便是她前任郎君。   再次见到赵归,她是不晓得赵归在外混的如何,但想着她自己如今的邋遢样儿,又凭什么嫌弃他。   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才能安心,赵雪娥本就有再嫁的心思,可她的名声太差,便是再嫁也嫁不到正经规矩的郎君。   她想了两日,虽知道赵归已娶了妻,但她打听过,那妇人也是个寡妇,嫁给赵归还未生过孩子。   关键那妇人瞧着是个性子软绵好欺负的。   她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对男人的心思有几分了解,她也不求能嫁给赵归,只求能有个男人庇护着。   赵归警告一番之后,便将人推开,赵雪娥没站稳,一屁股摔倒地上。   她委屈的抬头,正要抱怨赵归粗鲁,却见他依然转身,绝情地走开。   赵雪娥的手不甘地抓着地上的枯草,心中抱怨:这人,实在太不解风情了些!   试问这世上,哪有男子不偷吃?   先前她都明明白白说了,愿意与他只维持着暗地里的情谊,绝不闹到明面上叫他失了颜面,家宅不宁。   她都这般低三下四,赵归还是铁石心肠的拒了。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赵归是不是那家伙不好使,不然哪有男子能拒的了外面的野花?   不然为何人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   赵归走到周梨花面前,便拉着她纤细的胳膊往回走。   周梨花忍不住回头看,正见那妇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衣裳上面的草屑。   耳中传来赵归训责的话语:“看路。”   与此同时,她咯吱窝一重,双脚便离了地。   赵归见小妇人不看路,眼看着就要踩到水坑里,便直接将她薅了起来。   于他而言,她太轻了,轻易便能举起,所以他做这事做的好似再简单顺手不过。   却没想到小妇人忽然挣扎起来,嚷着要他将她放下来。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松手。   尽管他一向活的糙,对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怎么在意,这两日却也感觉到小妇人对他分外疏远。   这两日忙,他顾不上询问。   现下有空,便打算问个清楚。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妇人脸色却一变,神情有些痛苦道:“赵归,我想吐,你放我下来。”   赵归只得松开。   随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蹲在路边一阵干呕。   等她好不容易缓和,抬起头时,那张小脸半点血色也无,唯有两只眼红的像兔子,脸上挂着两滴干呕时带出来的泪珠。   下一刻,她站起身,娇弱的身子却晃了晃,然后眼见着就要倒下去。   周梨花觉得难受极了,小腹似乎也有些疼,疼的不算明显。   准确来说她也不晓得自己哪里难受,总之就是难受。   脑袋一晕,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   等她再睁开眼,便看见好几个人站在她床前。   她神情迷茫。   孔四嫂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方才郎中来过了,你往后好好养养,定不会出事。”   周梨花白着脸问:“我……我得了什么病?”   孔四嫂一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其他几个妇人也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笑道:“你想哪去了,瞧瞧你四嫂,话也不说清楚,将咱们梨花妹子脸都吓白了。”   另一人道:“你这是有喜了!怎的这般糊涂?自己怀了身子都不晓得。”   孔四嫂道:“怪不得你最近总一觉睡到下半晌,你这几个坏心眼的嫂子还背地里说你躲懒,故意不干活。”   方才那妇人道:“合着就你没说。”   “我们哪里知道梨花这是有喜了?你倒是个会告状的,成了成了,就你人好,我们给梨花道个歉成了吧。”   “梨花妹子大度,定不会放在心上。”   几个妇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再看周梨花,见她眼神呆呆的,可见是被喜事冲昏了头脑,还没回过神来。   她们倒也理解,毕竟都是经过这种事的。   孔四嫂挥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别吵到她休息。   等屋里情景了,孔四嫂道:“郎中说身子太虚,胎相不稳,最近最好都躺着好生保养一段日子,生孩子可是大事,女人生孩子,尤其是头胎,那便是历劫,你得好生顾着些自己,那些糟心事统统抛到脑后去,心情开阔些。”   周梨花渐渐醒过神来,知晓自己怀了孩子,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原本心中的郁结早已散了,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欣喜极了。   但听到自己胎像不稳,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因着没经验,便请教孔四嫂:“四嫂,你是个有经验的,可否多教教我。”   孔四嫂微笑道:“这事儿交给我,我定能将你这胎给保住,正巧郎君说你得卧床养着,这段日子都得留在村里,方才赵归已将老太太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又从三爷那里借了骡子车,回去收拾些东西来。”   “你且安下心,莫要操心太多。”   周梨花眼眶湿润,感激道:“谢谢四嫂了。”   孔四嫂道:“我觉着跟你有缘,觉着你亲切,且你又叫我一声嫂子,总不好叫你白叫,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想那你当亲妹子处的,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聊了一会,大抵是见周梨花心情平缓了,便提起那件糟心事。   “赵归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是不知道那赵雪娥是个不要脸的,整日到处勾搭男人给她干活,但咱们若想好好过日子,便只能想开些,想开了,就都不是个事儿,若是在过不去,咱就把他们那些个没良心的当成驴子使,只要能给家里干活就行了。” 第39章 搬家   赵归回去后便找了之前的郎中。   先前他请郎中看,郎中便已与他说了小妇人状似有孕,不过脉象太虚,探不明确,还需得过些天再看一看,叮嘱他期间不能同房。   如今既然已确认有孕,自要好生养着。   他是个大老粗,对妇人怀胎之事算是全然不懂的,想着乡下郎中到底浅薄,且手上没什么好药,这趟回家来便主要是为了再问一问郎中调理之法。   回城之后,赵归并未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先前的医馆。   郎中正在坐诊,小学徒将他安排在一旁坐着。   等了好一会儿才算是轮到他,他掀开帘子进了隔间。   郎中阅人无数,瞧他风尘仆仆,还当是急诊,熟练地起身道:“情况路上说。”   说着便要扛起药箱。   赵归拦了拦,道:“不是急症。”   郎中便又将药箱放下,坐下时没好气道:“那你这般着急作甚?”   赵归并未在意郎中牢骚,面色凝重,将一张诊单递过去,道:“上回找您出了回诊,不知您可还记得。”   郎中的吊梢眼朝他瞥了眼,哼道:“自然记得。”   面前这人长得这般醒目,上回进了他医馆,往他面前一杵,吓得他还当青天白日的,他铺子里要遭土匪了呢。   郎中对这人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但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耽搁,便问:“可是你家娘子身子出了变故?我当时瞧着像是有喜,但你娘子身子底子差,脉象极虚,我也不敢确认,且就算真怀了,也极可能是空欢喜一场,便是滑了胎也正常。”   赵归听完,道:“您先看看诊单。”   郎中将诊单拿起来,瞅了一会儿后便放下,道:“这胎难保,一个不慎便要滑了胎,月份小时流了便流了,对身子损伤不大,若月份大了可极有一尸两命的风险,不建议冒险。”   赵归皱眉,神色冷沉,沉默片刻后道:“既如此烦您给开份滑胎药,再开些补身子的。”   郎中点头,提笔道:“成,我给你开两幅大补的药,滑了胎后便立即吃,过一日再吃一副,应当能不亏损了身子。”   赵归拿了药离开时,又被郎中叫住。   郎中见他一脸凶相,便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孕妇脾气古怪,你须得忍让着些。”   赵归拎着药,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怪道小妇人今日总莫名生气。   孙诚正挥着铁锤给客人补菜刀,一转头见到赵归,便连忙笑着打招呼,然而他挂着笑脸连问候了两声,却都未得到回应。   等赵归钻进了一旁巷子,孙诚转头跟二子道:“老板瞧着心情不佳。”   二子刚从地窖爬出来,闻言疑惑地往外面看了看,道:“老板回了?”   赵归回了家,家里没有主人收拾,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   守家护院大概是没料到他忽然回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热情地狂奔过来,对着他的腿一顿狂蹭。   两只半大的狗崽子身上也脏得很,狗毛沾了不少泥巴和鸡屎。   赵归皱着眉踢开狗子,心中实在嫌弃的很。   但是他站在院子里沉思一阵,想着小妇人最是喜爱这些小畜生,每日都精心伺候着,如今一时半会回不了家,想来也是念着这些小畜生的。   等收拾好了东西,便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将两只狗子丢进去涮涮。   狗子像杀猪般惨叫着,似乎在凄厉地指责主人为什么忽然害它们,但它们不敢反抗强大的男主人。   等将狗身上的鸡屎泥巴涮干净后,赵归一松手,两只狗子便连滚带爬的跑开,哀怨的缩在墙角,对着赵归委屈的交换。   赵归眉头皱成疙瘩,看着两只刚涮干净又滚得一身泥的狗子,心想这狗欠教训。   但他现在着急赶回去,来不及教训它们,只能先忍忍,回头再说。   这般想着,赵归便抬脚转身毫不犹豫地朝鸡栅栏走去,他大手在栅栏里捞了捞,捞出一只正在正要下蛋的母鸡。   无论母鸡挣得如何厉害,他将鸡也丢在水桶里涮干净。   将鸡放下的时候,鸡翅膀沾了水挥不动,惨兮兮地用两只鸡爪狂奔而去。   三只小畜生挤在墙角,倒是一派的和谐情景。   很快三只小畜生又被抓住,丢到一个大竹筐里,封住上面的盖子防止它们逃跑,又将竹筐放到骡子车上。   锁好了门,对孙诚招呼了声,便架着骡子车朝玉河村赶去。   ——   傍晚赵归才回来,他将骡子车上的物品都卸下,用新的干草铺了床,又在上面垫了一层薄被芯,这才到孔四嫂家将周梨花抱回去。   周梨花因得知有了身孕,心情极好,连带着看赵归都不觉得膈应了。   他要抱她,她也老老实实由着她抱,毕竟她对自己的身子如今也是极小心的。   她缩在赵归怀里,看着两只半大的狗崽子浑身湿毛贴在身上,绕着他们激动的跑着闹着,那尾巴摇的甚至都能瞧见残影。   看见保家护院,她心里是极欢喜的。   虽然是狗崽子,那也是她亲手喂大的,还有过一起对付摸家贼的经历,算是把它们当成半个孩子。   孔四嫂从屋里跟出来,看到两只半大的肥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狗是你家的?可真肥,过年杀了吃了可是一顿好肉。”   两只狗崽子有灵性似的,警惕的并肩对着孔四嫂,露出战意。   但它们夹紧的尾巴却漏了怯。   孔四嫂哎呦一声,笑着叹道:“你家这狗真灵性,放心吧我又不吃你们。”   转头对周梨花道:“我半年没吃肉了,还不能馋馋嘴。”   周梨花用袖子遮着脸笑了起来。   赵归瞧着小妇人的笑颜,阴郁的心情莫名便好了不少。   他的视线太灼热,周梨花对上他的眼,笑容僵了僵,随后收了笑转过头去看狗。   赵归追着她的视线看向两条狗,心中有些不满。   但很快便想到郎中的叮嘱,目光沉了下来,心中也格外沉重些,落在小妇人身上的目光也不自觉染上了几分心疼。   等到了小院,周梨花被放到床上,她便老老实实躺着,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外面赵归忙碌。   等到太阳将要完全下山时,赵归做好了晚饭,给她端到床头。   是一碗白米饭加一碗蒸蛋。   她正巧也觉着饿了,便吃了起来,结果刚舀了一勺蒸蛋到嘴里,下一瞬便整张脸都皱起来。   她忙送了口米饭到嘴里,才凑活着咽下去。   抬头见赵归正瞧着她,便指着蒸蛋道:“你是将盐罐子的盐都倒进来了不成?”   赵归拿起木勺,舀了勺蒸蛋到嘴里尝了尝,的确咸的齁人。   他厨艺向来不大稳定,又许久不曾烧过饭,方才不过搁了一勺半粗盐,因着蒸蛋无需味太重,便没多放,却不曾想还是咸了。   周梨花眼见着赵归端着两只碗走,她连忙问:“你可是生气了,不给我吃晚饭了?”   若是平日不吃晚饭也没什么,她兴许还觉着能省一点是一点,但现下有了身子,她本就底子虚,为了孩子也不能饿着。   赵归扭头看她,神情颇为无言以对的模样,随后道:“我去重做一份。”   瞧着他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厨房便传来声响。   她忽然觉着孔四嫂说得对,她应当看开些。   赵归对她这般好,她身子不舒服他也愿意照顾她,给她做饭,又能挣银钱养家。   那般辛苦的打铁营生,连孙诚都隔几日休一日,才不至于累垮了身子,赵归却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去铺子,从未抱怨过太累。   这世上又有几个郎君能做到他这般?   她确实应当知足些。   轻轻将手虚搭在仍旧扁平的肚子上,周梨花忽然便觉着自己看开了。   如今她有了孩子,便算是有了依靠。   这世上的女子,一旦生了孩子,往后便理所应当将孩子摆在首位。   何止是女子,男子亦是如此。   不然赵归的生父,又为何隔了二十几年还心心念念着来找赵老太太要儿子?   有了孩子便算是有了根,有了根才算有了家。   天很快便黑了,赵归将一份新的蒸蛋和热乎乎的米饭端给她。   她端着蒸蛋吃了一口,脸色骤然白了白。   这次倒是没放多盐,但蒸蛋中本身带着的淡淡的腥味,让她又开始犯起恶心来。   她忙放下碗,趴在床边干呕。   晌午没吃东西,到现在胃里早已空空如也,那还能吐得出东西来。   她直呕的整个人脸色清白,浑身脱了力才停下。   赵归一向冷淡的黑脸上,此时也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神情。   她觉着好受些,便反过来安慰他:“莫担心,不会有事,但这蒸蛋我怕是无福消受,你给我弄些别的来吃吧。”   她咂咂嘴巴,又道:“做清淡些……加些辣子吧。”   她寻常是不吃辣的,但不知为何最近总馋那一口辣味。   她曾听老人说过,酸儿辣女。   她心想若是老话当真灵,那她这一胎应当是个闺女。   闺女也好,有了闺女,她定好好宠着,谁也不许欺负她闺女。   天彻底黑了,赵归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碗饺子,饺子馅是萝卜干野菜和少许鸡蛋。   但即加了鸡蛋,这便算是有了荤馅,算是一碗半荤的饺子。   赵归还另外弄了一碗辣子来。   她知道她家没有辣子,便问了问。   得知饺子和辣子都是从三爷家里寻来的。   她将水饺在辣子碗里沾了稍许辣椒,吃了一个觉着不够味,又夹起第二个多沾了些辣子吃……这般接连四个素饺后,她每吃一个便将整个饺子外面缠满了辣子,吃起来觉得爽口的很。   她吃饱了肚子便开始犯困。   先前她因着睡得多还颇为愧疚,现下却觉着自己就应当多睡睡,让肚子里的小娃娃也歇一歇。   她临睡前赵归还在忙碌。   刚刚将家搬过来,赵老太太院子里原本的东西早就被后辈分干净了,什么东西都要重新安置。 第40章 养胎   赵归忙完准备睡时,周梨花忽然被噩梦惊醒。   赵归将她揽到怀里,他嘴被,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语,只能默默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   她最近常做噩梦,半夜惊醒的次数多了,也算习惯了。   等缓过劲来后,抬起袖子擦擦汗,便又缩回褥子里继续睡。   但来了这么一下之后,却是有些睡不着了,她今日白日睡得实在有些多。   人一旦清醒着躺在床上,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周梨花又想起那个叫赵雪娥的妇人。   她与赵归从小在一个村子长大,结合她那天晚上听到的零星话语,想来他们以前是有些纠葛的。   两人兴许便是戏文里说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如今,赵归的青梅成了寡妇,两人又续上了前缘,她岂不是反倒成了那个碍事的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便有些不得劲。   她很快挥散了这个念头,心想如今自己便是为了孩子,也决不能让这对狗男女真成了鸳鸯梦。   这个家必须是她的,离了这个家,她活不下去,孩子也活不下去。   谁叫赵归买了她,还给了她一场好梦,让她觉着自己往后能踏踏实实,美美满满的过日子。   如今再想将她的梦戳破,她是决不允许的!   她感激赵归将自己从泥泞中拉出来,给了她一线生机,但她也自私,感激归感激,谁要敢破坏她的家,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是绝不退让的。   她是买来的又如何?到底也是正经领了婚书的!   她不信这两人能拿她如何。   想着想着,周梨花便觉得浑身热血,充满战意。   旁边之人感受到她的躁动,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她并未注意到他语气里暗含着的关切。   只是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下边拿走,有些嫌弃道:“膈人。”   他也不勉强,只是默默换了另一条胳膊,搭在她胸膛前。   过了会儿,这条胳膊又被拿开,小妇人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赵归便翻身直躺,不再碰她。   又过了会儿,却听小妇人道:“赵归,你明日便要回去了吧?”   他应了声,又道:“明早回去,晚上回来。”   周梨花顿了顿,道:“那后日呢?”   他答:“后日亦是。”   她哽了哽,再问:“那大后日呢?”   赵归顿了顿,道:“在你好之前,都是如此。”   周梨花有些郁闷地在心里叹了叹气,她也不晓得,赵归这般辛苦来回,究竟是为了照顾自己,还是为了跟外面的人私会。   但是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愿意冒险。   她这身子养个两日便能好,之后自己照顾自己绰绰有余,她的身子哪有那么精贵?   但她现下有了身子,自然不能帮赵归纾解。   男人都重色,有几个能忍得住十个月清心寡欲的,更何况如今赵归已与青梅续了前缘。   想到此,她便道:“玉河村到城里,来回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你每日这般来回实在辛苦,不如就别来回走了。”   赵归神色柔和了些。   他这一日心情都不好,整个人瞧着都十分阴郁,便是躺到床上,临睡前,都皱着眉神色冷凝。   此刻他的神色缓了缓,道:“心疼我?”   黑暗中周梨花张张嘴,有点懵。   等反应过来,又不好驳了他的话,便闭口不言。   不过赵归虽这般问,心中却是确定这般想法的,毕竟小妇人向来是个心软温柔的。   此时听不到她回应,他倒也没多想,毕竟小妇人不仅心软,还是个害羞的。   随随便便一点小事,便能叫她羞的连脖子都透着红,她皮又白,脸一红,便宛若那春季开的最艳的桃花,叫人忍不住想凑近闻一闻,她的脸是不是散着桃花香,也想尝一尝,尝尝她的肉是不是甜的。   黑暗中,赵归眸子微凝,身体有了反应。   但他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他心中是有计量的,知道这时候决不能拉着小妇人帮她。   哪怕只是用手也不行,决不能让她受累。   这么会儿功夫,周梨花便又开始犯困,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便闭上眼睛,很快进了梦乡。   次日天还没亮,沉睡中的周梨花被人从被子里捞起来。   她勉强睁开眼,难受的问:“怎了?”   赵归说:“起来吃了早饭再睡。”   周梨花还未睡醒,便是勉强睁开了双眼,脑子里还是罢工状态,她坐起身子,接过赵归手里的碗。   早饭是两个煮鸡蛋,搁在碗里。   她下意识觉得奢侈,但很快这年头便模糊了下去。   毕竟自己现在有了身子,她吃了,也就是孩子吃了。   郎中说,想要保胎,就得好好养着身子。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将鸡蛋壳磕破。   赵归将碗递给她,便转身出去。   等他再回来,却见小妇人手上拿着剥了一半的鸡蛋,坐靠在床上睡着了。   拿纤细白嫩的手指越来越松,眼见鸡蛋就要掉到地上。   他走过去,将鸡蛋接过。   盯着手里的鸡蛋,竟忍不住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   随后便坐在床边,将两个鸡蛋剥好。   与小妇人的巧手不同,他剥出来的鸡蛋坑坑洼洼,难看得很。   剥好鸡蛋,他再将小妇人喊醒,看着她吃了才起身出门。   路程有些远,驾着从三爷家借来的骡子车,也得近一个时辰才能进城。   这日天还未全亮就出门,等到了铺子太阳已经出来了。   到了下午,太阳刚有落下的迹象,他便驾着骡子车去集市上买了些东西,才又回到村里。   回村之后,先将骡子车拴在门口,东西拿进屋。   听到里屋有说话声,便进去。   几个妇人正陪着周梨花闲聊。   住在玉河村便有这点好,如今农闲的日子,村里妇人知晓了周梨花身子不好得卧床,今日便主动过来与她说话,怕她无聊。   周梨花其实今日是睡到晌午才醒的,还是被孔四嫂给喊醒的。   说是赵归拜托她晌午来给她做晌饭。   她这身体状况自然得吃好些,孔四嫂查看了厨房的存货,看到一篮子鸡蛋,便给她做了份辣子炒鸡蛋。   孔四嫂是个热心的,且为人老实,原本赵归打算每日送东西去她家,让她每日晌午给周梨花送些晌饭便好。   话中意思自然是愿意将她家伙食也包了的。   但孔四嫂想着自家人多,给周梨花一个人做顿饭罢了,占这么大便宜觉着心虚,便拒了,自己每日晌午来给周梨花做顿饭。   饭端进了屋,周梨花便拉着孔四嫂一起吃,孔四嫂却道:“我家晌饭吃得早,现在不饿。”   周梨花却心知是孔四嫂知道鸡蛋金贵,不愿占她便宜,吃过饭倒可能是真的,但村里人哪舍得豁开肚子吃,都是吃个半饱而已。   便扬言自己一个人吃不下,硬拉着孔四嫂又吃了些。   因着心中念着周梨花的好,吃完饭,孔四嫂主动帮忙洗碗收拾。   等将碗洗好了,孔四嫂拎着几个药包进来,笑道:“你看你家赵归倒是有心的,竟还给你买了药回来,也不知是补身子的还是保胎的。”   周梨花看着那几服药,道:“他倒是没跟我说过,想来是忘了,今日等他回来,我得提醒他将药煎了。”   晌饭没吃完一会儿,家里又陆续来了好几人,周梨花卧在床上与她们闲谈。   被其中一个嫂嫂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肚子里如今有了孩子,便得早些准备小孩用的东西。   例如尿布、裹被、帽子和开裆裤这些,掰着手指一算,需要备的东西可不少。   乡下孩子不拘男娃女娃,一般怀了身子的,都是按照男娃的份例准备,预示着期待生个男娃。   但是周梨花觉着万一自己肚子里是个闺女,按照男娃准备多少委屈了自家闺女,便决定准备时选些男娃女娃穿着都顺眼的布料。   不过这事儿得等赵归回来再说,得先让他去城里买些好布料回来,才能开始动手。   到了傍晚,大家伙准备回去做晚饭了,赵归这时正巧回来了。   他直接将手里的几个油纸包放到床头,便又出去。   妇人们聚集的屋子,他一个男子自然是不好多待的。   也就是这些人都是生了孩子的妇人,若是黄花大闺女,一般都是被家中长辈拘着,能不出门便不许出门的。   但便是妇人,也要尽量避嫌。   周梨花认得这几个油纸包,是先前赵归给她买零嘴时包零嘴的。   她解开一个,朝大家递了递,招呼道:“大家快尝尝,这个饴糖甜的很。”   一屋子三四个妇人,只有一个以前尝过饴糖,其他人都没尝过,本该拒绝,毕竟这是赵归卖给孕妇吃的,她们若伸了手,多少有些不懂事。   但到底好奇饴糖是啥味,她们没吃过不馋,却想家里孩子尝尝新鲜。   推据两下,便一人拿了一块回去。   赵归正在院子里杀鸡,见孔四嫂和一群妇人要走,便将孔四嫂喊住:“四嫂,可否帮忙炖个鸡。”   之所以喊孔四嫂,一来她名义上是赵归四嫂,而来孔四嫂是其中年龄最大的,都快能当赵归娘了,无需避嫌。   妇人们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只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孔四嫂将眼馋的妇人们赶走,笑骂道:“瞧瞧你们那馋相,竟连我们梨花妹子的鸡都馋。”   妇人们笑着回怼两句,然后讪讪的走了。   这年头,谁不馋肉?   不过她们都知道,周梨花胎像不稳,要想保胎就不能抠抠搜搜不舍得吃好的。   赵归这般大出血,定然是为了保住孩子,毕竟这个是头一胎,他的第一个小孩,难免心疼些。   孔四嫂见不惯赵归这个糙汉子笨手笨脚,便将他撵走,自己动作麻利地将鸡给处理了,淖过水后装进瓦罐里,又放好盐和酱油,想着周梨花胃口不好,闻不得腥味,便弄了些花椒料酒放进去,转头对赵归道:“这般中火炖着即可,不过今日时辰有些晚了,想来得等到天黑了才能好,约莫得两个时辰,你自己估摸着时间,我也要回家做饭去,便不帮你看火候了。”   赵归点头,送孔四嫂出门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红色油纸包,他将东西递过去道:“您收下。”   孔四嫂倒也没跟他客气,将这包小点心收下了,回头给家里孩子们吃。 第41章 误解   等鸡汤炖好,周梨花让赵归盛一半出来给孔四嫂送去。   这是人情,这段时间他们没少麻烦孔四嫂,虽然人家没要过好处,但总不能人家不要他们就当真理所应当的承了别人的好。   所谓人情,便是得你来我往,你来我却不往,时间长了人情也就淡了。   不过今日炖了一整只鸡,给孔四嫂送了一半,剩的不算多,刚好够她和赵归吃饱肚子。   这半只鸡足够还了孔四嫂的人情,往后便不用再送,若做的太过,反而不好。   家中人情往来,向来都是妇人做主,赵归不大懂倒也没关系,只需听她安排即可。   得亏赵归不是个计较的,不需要她解释,也不多嘴,只管闷声照做。   有些人家男人小心眼些的,便总会因着摸不透人情,便质疑妻子胡乱挥霍。   两只狗子自然也不能饿着,还能剩下些汤渣伴着剩饭喂狗。   鸡汤是贵重东西,里面炖的酥烂的鸡肉亦是馋人,赵归将鸡汤送去时,孔四嫂推据着不收,但赵归却不是个会说客道话的,当即将罐子放在院子里,转身走了。   赵归回来,见床头那碗鸡汤动都没动,皱眉问:“吃不下?”   周梨花点了点头。   便是加了辣子,她闻着鸡汤味也还是犯恶心。   觉得胃口不适,她便不舍得碰这碗鸡汤,毕竟吃了又吐,便浪费了。   赵归闻言,端起鸡汤试了试,温的,正好下嘴。   便劝道:“我给你多加些辣子,你再尝尝。”   她却再次摇了摇头:“等下再说吧,我现下实在吃不下。”   赵归便仰头,自己将这碗鸡汤一口喝下。   然后转身将碗送去厨房,同时将瓦罐里的鸡汤架着炭火继续熬着。   鸡汤熬得越久便越有营养,肉腥味也更淡些。   他再进屋时,周梨花拎起几包中药,问他:“你买药了怎么也不说,这几包是补药还是保胎药?明日便煎给我吃吧。”   她这次倒没嫌赵归花钱买药奢侈,反倒心中感念,他能想到这些。   男子大多粗心,赵归更是瞧着便是个糙的,他能想到这些,便说明将她放在了心上。   赵归眸子暗了暗,到底还是决定将事情说了,他原本想着过段时间再说,毕竟她现在身子实在弱,受不得刺激,他不忍心将这事儿告诉她。   但他不是个拖沓性子,这事既然已经逼到眼前,自是无法隐瞒,便道:“这是堕胎药,等你身子好些,便将孩子打了吧。”   她的笑容逐渐僵硬下来,不敢置信的瞪着赵归。   如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他竟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这是她认识的赵归吗?   她一直打心眼里觉着,赵归虽瞧着凶的很,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亦是真心想与他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她从未想过,他竟能冷血至此。   老话都说虎毒不食子,且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就没有哪个男人是不在乎子嗣的。   自然,大多数男子在乎的都是儿子,毕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可如今她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她也从未跟他说过自己怀疑肚子里是个闺女,毕竟男人都想要儿子,她不想他失望。   但在尚且不知是儿是女的情况下,他竟能说出这般绝情话语。   周梨花的心像是碎了几瓣,眼眶中含着泪却倔强的未落下,但脆弱的神色却显示着她现下有多么无助。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可、这也是你的孩子。”   赵归走过来,又转过身去,高大的身子挡住窗外的亮光,他就这般站着,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心硬的,但这一刻,他觉着胸口有些闷,心有些疼。   从有记忆开始,赵归便是个无人管的,虽然自小被外祖父母养大,但两位长辈并不喜他,只管不让他饿死,便算是尽了义务。   他七八岁时,去山上捡柴迷了路,在山上睡了一夜,一夜未归,总算找到回家的路,才知外祖父跟外祖母根本没找过他。   因自小便像野草般长大,他的心如何能不硬?   但即便是再心硬之人,那也是人,他的心与身也是血肉铸成的。   他花钱娶妻,是因为他想有个家,不用每日回家对着枯灯冷灶。   可如今必须得这般做。   不能为了子嗣,不顾小妇人死活。   如果非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小妇人在他心中的分量,貌似比孩子要重些。   所以他才能在想都没想,便买了这些药回来。   周梨花扭过头,用袖子抹泪,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拦着你与那人纠缠,你也让我生下孩子可好?我……我定不闹你,往后只乖乖在家养孩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   她用手轻轻护着肚子,哀求道:“赵归,你想将我逼死不成?”   赵归猛地转身,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周梨花没看清他脸色,无法分辨出他的语气,只听他沉声道:“不许胡说,这个孩子……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生就是。”   她一把将他推开:“你怎就这般绝情,总归……大不了你将我掐死,或是去买服□□来,让我和孩子一道死,这般才不碍了你与你那相好的,总归滑胎药我是绝不吃的!死也不吃!”   赵归见她满脸的泪,反问:“何来相好的?”   他是没想到,她竟为了保孩子,能当场编出胡话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不曾想,她还有这一面。   周梨花却瞪着他,泪意朦胧的杏眼中满含怨念,心头压着的怨气在这一刻不管不顾的爆发出来,有理有据的质问:“你还拿我当傻子哄不成?可不就是那个叫赵雪娥的,你与她纠缠我全看在眼里。”   赵归皱眉,迟疑道:“不曾想你倒是个会编故事的。”   这故事还编的有名有姓的。   周梨花的泪一个劲往下掉,手仅仅抓着背角,闻言简直要冷笑,但她声音柔,一声冷笑从嗓子里挤出来,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气势。   这当真是今日第二次她重新认识了眼前这男人了,当真没想到他还是个敢做不敢认的。   她声音哽咽,却透着决绝:“你倒是嘴硬,不过如今话即说开了,我也不跟你争辩这事儿,只将话落在这,你若是敢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便与你拼命!”   说完,她便缩进被窝里,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以表决心。   赵归额角的青筋浮起,颇觉头疼。   不曾想这性子软弱的小妇人竟会这般固执,半点不听劝。   他捏了捏额角,到底怕她气坏了身子,想着她现下的情况,不能受刺激。   便弯腰凑近,尽量将声音放柔和些,哄道:“你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我去给你弄些鸡汤泡饭吃。”   他不擅长哄人,也不习惯这般弯着腰对人献殷勤,他虽是心甘情愿做的,但语气多少有些僵硬。   说完,便听到小妇人哼了声,语调多少有些阴阳怪气:“可不敢麻烦你,我看你巴不得我气坏了身子,我若气死倒正合了你的意!”   赵归张了张嘴,最后只道:“我去弄饭。”   说完又在床边站了会儿,见她的确不打算理他,便转身出去。   厨房里弥漫着浓烈的鸡汤味,香得很。   用瓦罐慢熬出来的母鸡汤香味浓郁,用来补身子极好。   是赵归专门挑的老母鸡,在西街的鸡店买的,母鸡比公鸡贵了三成的价钱,但他明日打算再买一只。   米饭已经有些冷了,他便又将米饭热一热,盛到碗里,淋上热腾腾的鸡汤,又将鸡肉捞一些放到另一个碗里,一起端去卧房。   他进屋时,周梨花是躺着的,生怕压着孩子,但一见他进来,便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赵归走过去道:“吃饭。”   她不理。   赵归将碗放下,灼热的手伸进被窝将人挖出来。   她挣扎,推他:“别碰我!”   赵归无奈,想着她身子虚,又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不敢强碰她,只能劝道:“怎还闹起小性子了……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不能饿着孩子吧。”   果然,提到孩子便触动了小妇人的,她犹豫了一下,坐起身。   赵归忙两只手端起鸡汤拌饭,和装着满满一碗鸡肉的碗送到她面前:“碗底汤,我给你端着。”   周梨花狐疑地打量着两只碗,问:“你不是将药下到饭里了吧?”   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殷勤,且他从不是个柔情性子,如今这般仔细,属实异常!   赵归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默视她半晌,然后视线越过她,抬了抬下巴:“你往那看。”   周梨花扭头,便看见床头里侧的那几副药。   这才想起来,药还放在她身旁,赵归显然是没机会下药的。   她便忍着不算强烈的作呕感,将鸡汤拌饭和那碗鸡肉往嘴里塞,逼着自己咽下去,吃了一半,实在咽不下去才罢休。   不由感叹,往日她舍不得吃的鸡肉鸡汤,如今竟是难以下咽起来。   赵归见她愿意吃东西,才松了口气,将她剩的饭吃了,又盛了碗白饭吃,才算填饱肚子。   瓦罐里还剩下些鸡汤,他舍不得吃,留下来明日伴着米饭热一热,能给她当一顿早饭。   进了屋子,他看到用背对着自己的人,心知她应当还没睡着,还跟自己堵着气呢。   忽的想起她方才言之凿凿的说什么‘相好的’,先前只当她编故事。   事后想来,她并非这样的性子,想来是对自己有了误解。   赵归不是个拐弯抹角的,当即便决定将话说清楚。 第42章 解开   洗完了身子,他掀开被褥钻进去。   周梨花紧紧抓着被角,不让他进来。   赵归不与她挣,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被角扯出来,强硬的钻进被窝,也不顾她蚂蚁搬虚弱的挣扎,将人整个搂进怀里。   周梨花咬着唇,忍着。   赵归沉声道:“聊聊。”   不容拒绝的口吻,却并未得到回应。   赵归默了默,耐着性子道:“那个相好的是谁?”   怀中之人继续沉默,一副不想与他说话的模样,甚至闭上眼睛。   瞧着乖顺,实则倔的很。   这般无声地僵持着,片刻后,周梨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她挣了挣,不出意料,根本挣不开,便索性彻底放弃挣扎,闭着眼睛装睡,随他去。   却不曾想,那只大手带着她的手四处游移着,直到她全无准备地触到一个滚烫之物。   这下彻底无法淡定,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但全然挣不脱。   她气道:“你禽兽!”   便是被骂了,赵归面上也没有任何怒色,只是方才那一下的轻触,让他瞬间挺了起来。   他‘嘶’的吸了口冷气,隐忍之下的脖子青筋浮起。   赵归声音暗哑道:“既不愿与我聊,便自己查它是否碰过旁人。”   周梨花憋红了一张脸,慌乱之下,连软软的声音都变得尖了几分,不过因着羞耻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听着不算明显:“你太不要脸了!我、我才不查!”   况且……况且这种、这种事情如何能查得出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更臊了,忙抽回自己的手,将两只手紧紧握在身前,不愿再与身后那全然不要脸皮的多说一句!   赵归却将她翻个身,与自己对着:“还不信?”   她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赵归眯着眼,再次摸上她的手:“一次不够,便再查一次。”   她啐了他一口:“谁要查!我才不稀罕查你那玩意儿!”   身旁之人忽然翻身而上,将她控在身下,再次询问:“那可信我了。”   她不答。   其实她心中已经动摇了。   仔细想想,赵归似乎根本无需诳骗她,若真做了,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况且从心底里,她觉得赵归不像个敢做不敢当的。   然而那些事情却又是她亲眼瞧见的,又如何能有错?   可心里到底是有了希望,她咬着唇,许久终是忍不住:“……我那晚亲眼所见,你与那妇人在树下谈论往日情谊。”   赵归皱眉:“你看错了。”   他何曾与人树下私谈过?   随后又听她道:“还有下葬那日,你与她在纠缠我亦是全看在眼里!”   即话一说开,她便愿意好好谈谈。   想了想,她道:“……赵归,你在外面做什么我拦不住,也不拦着,但我肚子里的可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伤害了孩子。”   赵归向来是个闷葫芦,从不爱跟人解释什么。   但此时听小妇人语气中脆弱的哀求,却耐着性子解释安抚:“那妇人便是赵雪娥?我与她不熟,不过从旁人口中听了一耳朵,知晓她是做皮肉生意的,但我未曾接她生意,也未曾理会其再三纠缠,倒不曾想你是个心思多的。”   周梨花:“……”   她张了张嘴,脑子一瞬空白。   却听赵归又道:“若还不信,我便点了油灯,扯开腰带,让你好好检查检查。”   周梨花红着脸,声音虚了些,软声嗔道:“……你倒是不腻。”   虽然他不过空口说,但她却是信了的。   他那般寡言,却愿意解释,她又如何能不信?   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阴云这一刻一扫而空,但很快,她又蹙起眉,手搭在扁平的肚子上。   她再次问道:“既然不是因为那妇人,你为何不愿要这个孩子?”   这世上,出了那庙里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哪有不在乎子嗣传承的。   赵归当初花重金娶妻,不想要妻子给他生孩子,周梨花是不信的。   却听赵归道:“你身子虚,冒不得险。”   周梨花垂眸,过了一瞬忽然背过身去。   这次却不是生气。   她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心中膨胀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却无法说出自己此时心中究竟是何等感受。   她从未想过是这种因由,或者说她不敢往这种缘由上想。   女子本就地位,合该为了生孩子冒险。   例如王嫂,当年还不是冒险生了来男?   自古男子娶妻便是为了子嗣传承,女子嫁人首要任务便是生子,否则便是再贤惠听话,也要被婆家厌弃。   相反,只要生了孩子,且是个儿子,为夫家留了根,便算是大功一件,在婆家也能直起腰来做人。   当初她作为女儿,便是被父亲为了大孙子,将她嫁给了孙家的病痨鬼。   而她嫁到孙家后,被百般磋磨,也是因着没能生下孙家子嗣。   其实还有件事无人知晓,便是孙家公婆当年想了个法子,叫她与孙家大郎同房,生个孙二郎的孩子,她觉得荒唐至极,死也不从。   幸而后来孙大郎的妻子孙杨氏查出了身孕,且主动提出将肚中孩子过继到孙二郎名下,这才绝了孙家公婆的心思。   但孙杨氏当初受了气,险些滑胎,在家中晕倒才请了郎中查出身孕的,那郎中也说,孙杨氏底子虚,生了投胎没两年,身子尚且还没养好,建议滑胎。   可孙家尽无人将郎中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对孙杨氏多照顾了几分,孙杨氏却已腹中胎儿相胁,要求孙家公婆将周梨花赶走,并指责孙家公婆不公,拿十两银子出来给小儿子娶媳妇,如今她这是给孙二郎生儿子,必须给二十两的生子钱,不然便不生。   孙家也是那时开始,动了将她卖去腌臜地的念头。   他们兴许不将孙杨氏的威胁放在心上,毕竟借孙杨氏个胆子,也不敢伤害肚中胎儿,但谁又不稀罕钱?   他们听人说谁家将十三岁的闺女卖到妓院去,卖了足足二十三两银子,便合计着周梨花虽年龄大些,但长得漂亮,且虽嫁过人,却未能与孙二郎同房。   虽说这钱赚的亏心,但在银子面前,良心算个屁!   更何况女子天生便命贱,人家连自家才十三岁的亲闺女都能卖,他们将坑了他家钱又不给他们儿子留后的寡妇卖了,自觉理所应当。   以往所见所闻,加上周梨花自己也因着身为女子,而吃尽了苦头,差点便活不下去。   这些事历历在目,虽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踏实,赵归对她也是极好,但她却从来都谨记身份,不敢出格。   便是有时犯懒,也会在心中百般谴责自己。   她勤俭持家,并非全然因为过惯了穷日子,不舍得浪费,其实更多的是不安,生怕人家说:赵周氏当真是个挥霍无度,不会过日子的。   从得知有了孩子,她便只有满腔欣喜。   尽管郎中说她身子不好,但她从未想过为了自己身子而舍弃了孩子。   虽则她的确极想要孩子,却也是担心的。   妇人生子九死一生,她的情况更是危险,她又如何不知。   可这段日子不仅是她自己,便是村里来探病闲聊的妇人没,又有哪个不是替她欣喜的?无人将她身子情况考虑在内。   大家都说,有了孩子往后便算是美满了。   见小妇人背过身子,许久不说话,赵归只当她又生气了,也不急着再劝。   最近她身子虚,便是滑胎,也得再等几日,身子稍好些了再说。   他总归是有时间劝的。 第43章 胎稳   息罗县城内,周大柱搀着个干瘦的老太太一路朝东街而去。   这干瘦老太太便是周大柱的娘——周于氏。   周大柱殷切地说道:“娘,咱家就你最疼小妹,你愿意来看小妹,小妹定然高兴!”   周于氏扫了眼大儿子,面上没有什么笑意。   能来看闺女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她却知道家里几口人打的什么主意。   周于氏因常年劳作,身上露出来的地方皆是棕色皮肉,干瘪的脸上尽是皱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当初你们怎么没想过去孙家看看她?明知道她日子过的难,我想托人送框鸡蛋过去,都被你们拦下。”   周大柱有些不耐烦的解释:“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娘,那孙家都是一群吸血鬼,咱真送鸡蛋过去,小妹也吃不着!”   周于氏低头,低声抱怨着:“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你分明说你妹妹是外人,泼出去的水,不能将鸡蛋送给个外人……你说你小时候对你妹妹多好,自从娶了妻,便不拿你妹妹当妹妹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可怜我的梨花了……”   周大柱脸色越发的难看,压着怒火道:“别嘀咕了,我知道您心里就一个闺女,全然不将我这个儿子和唯一的孙子放在眼里。”   周于氏忙摇头,轻声解释:“我哪有!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哪个不疼?哎……”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巷子口。   周大柱指着那新建成的打铁铺子,道:“您看看,这便是您那好闺女家的铺子,光铺子里请的那两个长工月奉都得二两多银子,谁不知道你好闺女发达了,她可曾想着还有您这个一年吃不上两口肉的娘?也就您专门偏心她那个狼心狗肺的。”   周于氏并未将大儿子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是一心专注看着这家铺子。   原本她还以为大儿子与儿媳忽悠她。   毕竟梨花长得再好看,也已是个小寡妇,便是真嫁了好人家,能好到哪去。   听说那没见过面的铁匠女婿二十几岁还未成亲,又能是个多好的?   周于氏以往极少出门,这世道妇人都是能不出远门便不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操持,不过旁的妇人倒是可以时常回娘家看看,而周于氏爹娘早死了,与娘家联系也早已变淡。   这次之所以答应出门,并非是因家里人都劝她来,甚至大儿子就差跪地求她了,因着她知道大儿子和儿媳的贪念,自然不乐意帮他们。   而是因为她想来看看闺女,自周梨花出嫁道孙家村那日,至今她都没再见过闺女。她是个做娘的,又如何能不想念自己的孩子?   周大柱自然不耐烦他娘一直站在那看,没过一会儿便扯着他娘的胳膊进了巷子。   两人一路走到赵归家门前,却见赵家大门紧闭。   正巧小刘氏扶着自己微隆起的肚子出门遛狗,瞧见周大柱假装没看见。   周大柱却厚着脸皮讨好道:“捕快夫人!我们梨花娘家人,这是我娘……也是梨花的亲娘,来看梨花的。”   小刘氏目光往周于氏身上落了两眼,便道:“梨花跟赵归最近不在家,若是来看她,最好过段时间再来。”   周大柱脸色一垮,万万没想到竟是白跑了一趟。   很快又问道:“那她啥时候回来?”   小刘氏脸上的鄙夷明明白白,但周大柱自然不敢生气,还得陪着笑脸,毕竟小刘氏可是捕快夫人,对乡下人而言,捕快也是做大官的,所以眼前这位夫人可是官夫人。   只听小刘氏道:“最近两个月怕是回不来了,梨花跟她郎君回家奔丧去了。”   周大柱便道:“奔丧也要不了几日,那我们过几日再来。”   小刘氏皱眉,心想梨花有这样的娘家也是倒了霉,又道:“她在乡下养胎呢,鸡狗都弄乡下去了,想来是要长住,你最好过两个月再来。”   听到闺女有喜,周于氏眼中滚下两行热泪。   她的梨花,是个命好的!   回去前,周于氏又回头看了看闺女家的小院子,如今亲眼见着闺女日子却是不错,她便也放了心了。   心里下了决定,以后绝不跟着儿子来打搅闺女的小日子。   她不是个好娘,但她也想护着自己的孩子。   ——   转眼之间便已在玉河村待了月余,周梨花自打知晓自己误解了赵归后,便心情开阔许多。   这些日子每日早上一副补药,睡前再喝一碗保胎药,小院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中药的苦涩味。   周梨花整日待在院子里,闻习惯了也就没觉得味道难闻,但旁人倒是越来越少来找她,连孔四嫂也说她家药味重。   这几日她觉着身子好了不少,孕吐也缓解了许多,短短时间竟是还胖了些,面色也透着红润。   半个多月前就尝试着下床,便是走起路来也没有不适感,却也因此越发觉着躺在床上无聊。   在床上躺着的半个月,她做了两双小鞋子,婴孩儿穿的无鞋底的软鞋,主要是保暖的作用,等孩子稍大些学走路了,还能缝上鞋底继续穿。   她做的是里面塞碎步的冬鞋,还在鞋面上绣了个小老虎,因着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是姑娘,所以自然是用嫩黄色绣线秀出来的,但她手巧,又用了心思,所以绣的小老虎也是精致得很,做完看着多余的碎步,突发奇想给小老虎缝了两只小耳朵,旁人看了都忍不住一顿夸,说她这对耳朵做的巧妙。   之所以绣的是老虎,是因着明年孩子出生,明年便是虎年。   虽觉着自己身子好些了,能下床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央着赵归又请了郎中来,郎中诊了脉后,说她脉象渐稳,不宜再久卧床榻,最好活动活动,有助胎儿生长。   刚开始赵归也试图提过几次滑胎之事,她却是坚决不愿的,她是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娃娃的亲娘。   即便娃娃还没生下来,但她越来越有一颗慈母之心,她如何也狠不下心为了自己的身子,滑掉自己的亲生孩子。   最后便说好,只要年前肚子没什么异象,郎中说肚子里孩子能留下,便留,若郎中还说不能留,便不留。   有了约定之后,她便每日都摸着肚子说一回:娘这般疼你,你可得给娘争点气。   ‘娘’这个称呼,便是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她也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   既然郎中说要适当活动,她便每日都出门走走,稍微觉着累了也不勉强,赶紧回家歇一歇。   肚子里的娃娃倒也算争气,她明显觉着身子越来越好起来,有次晚上赵归回来,她便忍不住与他唠叨,说孩子是个听话的。   她觉着孩子定然是听到了她的话,所以努力配合她坚强的生长。   赵归闻言没说话,心里想着,这几日吃的药是有用处的,明日再去多买几服回来。   能下床之后,她便又重新揽下烧饭的活计。   此后每日赵归回来,总算能吃上可口的饭菜了,他每日回来吃了晚饭,便将换下的衣裳洗一洗。   他揉搓衣裳时一如既往的下手重,周梨花好几次忍不住提醒他轻些。   若不是她身子实在不宜长时间蹲着洗衣裳,是绝不让赵归碰她的好衣裳的。   到了这会儿她也发现,没有婆婆自是不用受气,却也有不好,便是现下这等情况。   汉子干活终究没有妇人细致,尤其是赵归这样的汉子,一件衣裳也不知道能经他几回磋磨。   不过这等小磕绊,磨合磨合忍一忍便也过了。   这些日子家里的鸡狗是越发关不住了。   村子里也是有人家养狗的,好几只干干瘦瘦的大狗,先前保家护院每次从外面回来身上总要带点伤,却越战越勇,周梨花若是将它们关在家里,两只没良心的小畜生便叫的厉害,院门都被狗爪子挠出一道道印子,家里的鸡更是成天被它们欺负追赶,受到惊吓好几天不下蛋。   气的她瞧见狗追咬鸡,便拿着抽条将两只狗打老实,但奈何她手不重,狗也不怕她,等她一走又欺负鸡。   她便索性懒得再关着两只小畜生,将它们放出去,结果大概是被关怕了,每日只要放出门去,不到天黑绝不回来,连晌饭都不回家吃了。   后来它们再回家,身上也没带伤了,她便更不管它们。   再后来她家保家护院竟混成了狗圈子里的狗老大。   要知道村里的几条狗,每一个比它们小的,两只狗子还未成年,身上骨头都还没长硬实,竟能生生打到这地位,连周梨花都有些骄傲。   距离上次看郎中已过了半个月,这日赵归回家来时,又将郎中也一起请来看一看。   诊完了脉后,郎中道:“脉象越发稳了,看来这段日子养的不错。”   赵归问:“那这胎可能保?”   周梨花顿时紧张地看着郎中。   郎中笑道:“好好养着,这胎便能保,她身子底子太虚,所以孕期切忌不可操劳,饮食亦是要多加注意,她现下吃的药可以停了,药有三分毒,能不吃便尽量别吃,她如今情况好转,在吃食上补补即可。”   其实先前郎中说这胎难保,也是因着寻常人家没几个真拿胎像不稳当回事的,在大多数人看来,怀孕生子再正常不过,便是出了事,那也只能算是孕妇自己不争气,或是没福气。   哪有几个人家能谨遵医嘱,让个好手好脚的妇人整日睡在床上,半点活不让做的?更别说还得大吃大喝补身子了。   所以说若这事儿摊在旁人身上,这胎八成是保不住的。   赵归闻言点头,送郎中出门后回来,便见小妇人坐在院子里,身前放着一篮子青菜。   漂亮细长的手轻抚着憋憋的肚子,眉眼间写满了柔情与慈爱,夕阳下这幅情景,让人不自觉软了心肠。   他听她温柔的低喃:“乖乖,你可知娘对你多期待?你要加把劲,好好活下来,可莫要伤了娘的心呀……” 第44章 帮你   深夜,周梨花听到旁边起床的动作。   她忙抓住他的衣角,问:“你做什么去?”   赵归道:“冲澡。”   这段时间赵归时常起夜冲澡,她先前也劝过叫他别嫌麻烦,烧些热水洗,他却不听。   之前倒也罢了,但今日骤然降温,早晨她起来时,井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刺骨的很。   这样的冷水冲澡怎么行?   她便不将手松开,就这般伸出被子外面抓着他的衣角,不过片刻功夫,这只手便已冻僵了。   她道:“不许去,这样冷的天,你何苦这般糟践自己身子!”   赵归却将她手掰开,塞进暖和的被褥里去,自己却没有钻进被窝的意思。   她心里其实知道,他每次身子有了反应睡不着时,便会起夜冲澡,冲完澡回来身体的反应便能下去。   若是先前她拦不住也就算了,今日这般冷,他这不是糟蹋自己身子么!   刚塞进被褥的手仍旧冰冷,她紧紧抓着自己的内衫,羞意叫她忽略了这股冰冷,低声道:“还是我帮你弄吧……”   真正同房自是不行,毕竟现下怀着孩子,必然要已孩子为主,便是郎中说她胎相渐稳,她也绝不敢冒半点危险。   但又不是只有那一个法子帮他……   她却没脸将这话说的太直白。   赵归目光一深,深深吸了口凉气,只觉得某处被小妇人软软的声调激地更起劲。   算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有正经纾解过了。   她身子不好,赵归不敢累着她,这段日子以来,若有了念头压不下去时,便只能靠冷水度日。   今日水极冷,方才他还想着,能比起往日更快将那股燥意压下去。   但这小妇人轻易一句话,便将他这念头打碎。   周梨花垂着眸子,不好意思看赵归,所以没瞧见他颜色极深的眸子一抹暗光闪过,只听他沉声道:“罢了,我还是去冲个澡去。”   周梨花十分意外他竟会拒绝,咬着唇,抬眸朝他看去,只见赵归的黑脸没有出现半点出了木脸之外的其他情绪。   她再次问道:“你当真不能憋一憋?”   他皱眉,似乎有些为难:“若憋着,今夜怕是不能睡了。”   她想了想,又道:“那……用、用手,倒也累、累不着……”   赵归呼吸一窒,浑身的腱子肉下意识发力,瞬间鼓涨了起来。   他到底还是钻进被褥中。   一阵寒风顿时往被褥里钻,但是周梨花早已屏住了气息,心跳如鼓,便是连寒冷也感觉不到了。   须臾,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那双粗糙的大手抓住,力道不轻不重。   但是耳中却听到那低沉的声音道:“我亦是舍不得累着你这双娇嫩的手,用这里可好?”   当即,她的双足被控。   周梨花瞪大了一双眼,那双杏眼红的像兔子般,却不是生气,更不是哭的,而是被羞意染红的。   “赵、赵归……不唔……”   拒绝的言语未能说出,她便如激流江海中的一叶浮舟。   不过她虽比他矮许多,这样的动作却还是多少有些别扭,他不知何时往里缩了缩。   脚上触感叫她瞬间红了脖子。   这姿势久了总归有些不大舒服,只得借着对方壮实的臂膀寻求平衡。   手碰到不平整的烫伤疤痕时,顿了顿。   指尖在那斑驳的地方抚了抚,忽然便对这陈年累月的伤疤产生了好奇,她轻声问道:“赵归,你这伤怎么来的?是不是打铁时不小心烫到了?”   可若是打铁,又如何能烫到这种地方。   他的动作越发快了些,双唇再次被堵住,将她所有的好奇尽数压下去。   不知何时,衣衫散乱。一朵红梅,被湿热裹住。她再受不得,用仅剩的微弱力道推搡着。   但她早已浑身虚软,又如何使得出半分气力?   最后也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她难耐的低吟透着股软绵劲儿,将铁石心肠的汉子,彻底融化,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这夜……已是注定安睡不得。   院子里趴在屋檐下睡觉的狗睁开一只狗眼,四只狗耳朵不约而同的抖了抖,随后又恢复平静,继续安睡。   这日之后,赵归却算是彻底知晓了这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倒也算是有所顾忌,只要她说累了困了,情愿自己难受也不再动她半分。   有时她故意不愿配合,他分明看穿,却也只是咬着牙在她耳边威胁:“让你这小女子再嚣张几月,这账我定牢牢记着,等你将肚中的小麻烦精卸下再尽数讨要。”   她心虚又畏惧地打了个寒颤。   后来的几个月中,她最后悔的便是这日的心软,因着不忍心他洗冷水澡,破了那次的戒后,便再不能舒坦一晚。   甚至这个冷脸黑木头,不知从哪学了不少新花样,尽数用在了她身上,短短数月,将她脸皮生生给堆厚了几分。   ……   虽郎中说胎相渐稳,无需再吃补药,但家里还是不缺补身子的食材。   隔几日赵归便买只鸡回来,周梨花虽是个节省的,但却不敢亏了肚中孩子。   只要能保住孩子,便是叫她倾家荡产她也是心甘情愿,所以虽还是有些心疼,却也未曾念叨过费钱。   这段日子她吃鸡汤也吃腻了,不过母鸡汤最是补身子,她便是再腻也得逼着自己咽下去。   有件事倒是怪,她原先是喜爱吃辣,越辣越好,孕吐好些了后,却是开始碰不得辣了,反而馋酸。   原也没发觉自己开始馋酸,是赵二舅的大孙媳妇,便是小李氏,按照辈分她应唤对方一声侄媳,实则小李氏比她还大七八岁。   小李氏的郎君上山弄柴火时,在山上找到一篮子酸野果回来,但那野果酸得很,旁人吃了能将整口牙都给酸软了。   想着周梨花怀了身子,便将野果子送来,看她吃不吃。   周梨花不好佛了对方心意,便尝了尝,结果这一尝却是眼前一亮,觉得好吃得很。   收了人家的野果子,又被对方好一通恭维,说酸儿辣女,她这胎定是个虎崽子。   她便不大好意思,从屋里拿出三块饴糖出来给小李氏,叫她拿回去给家里孩子吃,在村里住这么久,虽刚开始出门少,再加上她性子内向,对村里情况虽只算得上知晓个三分,但小李氏却是个性子开朗热情的,时常来串门,来往多了,她便也对小李氏家里情况知晓些。   例如小李氏生了三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才三岁。   三个孩子,她给三块糖,正巧一人一块。   这下轮到小李氏不好意思了,推据着不收。   她不过是拿了些寻常人吃不下的酸果来,又怎好意思换来这好东西?   到最后见周梨花的确诚心要给,她便收下了,心中自觉与周梨花更亲近许多,滔滔不绝的谈起天来。   妇人之间闲谈除了公婆孩子,便是郎君。   但无论是公婆还是孩子,周梨花目前是都没有的,两人自是聊不起来,唯一能聊的便只有各自的郎君了。   小李氏无不艳羡地叹道:“赵归当真是个不错的,你身子不好,他便日日买肉回来,今日拎只鸡明日拎块肉的,你可不晓得咱村子里那些妇人可都酸的不行,说跟赵归一比对,便觉着自己是上辈子欠了自家郎君,这辈子来伺候他还债来了。”   其实小李氏自己何尝不酸。   原本赵雪娥都敢毫不遮掩的在村子里勾搭赵归,村里哪个不替周梨花惋惜?   任谁也看得出来,周梨花是个性子软的,想来赵雪娥这般不避讳,就是欺负人呢。   赵归是个男人,自古就没有男子不好色的,赵雪娥这般纠缠赵归,谁都认定了赵归定是忍不住。   但时间长了,大家伙却看出来了,赵归这是歹竹出了好笋。   他爹虽是个臭名昭著的流氓无奈,他却是个好的,这段日子他如何做大家都看在眼里,甚至觉得他将村里汉子们全都比下去了。   试问哪个男子能在妻子孕期这般照顾,这般舍得破费?   村里大着肚子大热天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的都大有人在,去年她们村还有个妇人,直接将娃娃生在地里了。   就更别说大冷天洗一家人的衣裳这种算不得重的活了。   便是有那有福气的,怀了孕不干活的,也不可能被婆家大鱼大肉伺候着。   偏偏赵归算是叫这一村的妇人们算是长了见识了。   村子里的妇人多少都有些酸周梨花,但也只是有些酸罢了,毕竟跟赵归一比,自家郎君便是被比到了茅坑里,实在差距过大,但跟旁人的郎君却是半斤八两。   若是在家里提一提人家赵归的好,她们郎君却是皱眉不屑道:“赵归瞧着是个汉子,却被家里妇人拿捏的死死的,也是活的窝囊。”   小李氏走后,周梨花瞧着时辰尚早,便赶着自家母鸡出门去。   自从能下床后,她每日便趁着活动时,将鸡赶到河边或者山脚下,让鸡自己刨食吃。 第45章 难题(二更合一,补27……   觉着身子好些了之后,周梨花便开始琢磨着回家,前两日与赵归提了一嘴,赵归却道再养养。   之所以提议回家去,倒也不仅仅是因着想家了,更多是心疼赵归每日天不亮便起来。   如今天越发寒冷了,他却每日得花两个时辰来回。   自从小李氏送来酸果,让她发觉自己竟爱吃酸后,家里的醋瓶子便肉眼可见地见了底。   赵归有次吃了她生下的饭,结果差点酸倒了一口牙。   周梨花这才意识到自己醋吃的太过了,生怕吃坏了孩子,便又让赵归去问郎中,知晓自己能吃醋,却得控制这些不能猛吃,此后她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量。   但即便如此,往常半年都用不完的醋,现下却半个月就吃完。   转眼间又过了十来天,家里两只狗不知不觉肥了一圈,也长大了不少。   它们娘便凶猛,两只狗也是长得极快,将村子里的大狗都比了下去,站在狗群中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样子,像两个狗将军。   鸡倒是没长,反而瘦了一圈。   自从到了村里后,周梨花便不再想法子喂鸡,每日便将鸡放出去,叫它自己刨食。   不过虽瞧着瘦了不少,但肉明显比先前紧实。   以前用力挥翅膀也飞不了多高,现在若她起晚了没给鸡开门,鸡能自己从围墙飞出去。   总归家里的三只小畜生都越发的拘不住,野得很。   这日一早鸡跑了,到了傍晚她做好了晚饭,见赵归还没回来,便出去找鸡。   大抵也逃不过那几个地方,很快她便在河边找到自家鸡,找了个小木棍往回驱赶。   这个时辰村子里处处炊烟,河边蹲着两个中年妇人在洗菜,见到她都笑着打了声招呼,充满善意。   这两人周梨花记得,是赵家七舅娘和赵家大舅的大媳妇,她也笑着应了。   这时一群孩子往村外跑,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跑在前边的孩子忽然跌倒,其他孩子顿时围上去。   原本她还当是孩子们嬉戏打闹,便也没当回事,但等离得近些了,才意识到竟是几个孩子欺负个小丫头。   小丫头蹲在地上哭着求饶。   周梨花忙走过去,喊道:“你们不许欺负人。”   那几个欺负人的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半大小子,五六岁左右的年纪,村里的孩子,各个脏的跟野猴子似的,身上全是泥巴,鼻涕眼泪全糊在小脸上,结成块块硬块。   被欺负的小丫头见到救星,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周梨花身后去。   小丫头身上也脏,但瞧着像是刚从地上滚出来的泥渍,一张小脸却挺干净清秀。   她刚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有泥,还懂事的迟疑了一下,将自己的小手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才紧紧抓着周梨花的裙子,眼神怯怯的瞧着对面几个孩子,但那双眼睛里除却害怕,却还带着渴望。   这几个孩子却是一点都不怕周梨花,她虽是大人,但奈何面向太柔,声音也柔和的没有半点震慑。   几个孩子像斗鸡似的与周梨花对峙,但没过一会儿忽然转头一溜烟跑了。   周梨花似有所觉地回头,便见赵归远远地赶着骡子车过来。   顿时便了然了,杏眼忍不住染上一抹笑意。   怪道那些熊孩子忽然跑了,原是瞧见这煞神了……当真是没哪个孩子不怕他的。   随后,她便低头问小丫头:“你是谁家的?”   在村里住这么久,要说村里的小子她兴许还能眼熟些,但小姑娘出门少,是以她不认得也是正常。   小丫头却摇头不说。   赵归走进,皱眉问:“她是?”   她解释道:“是村里的孩子,方才瞧见她被欺负。”   赵归如往常般冷着脸,道:“小孩,回家去。”   小丫头抓着她裙子的手更紧了,整张小脸都缩起来。   周梨花嗔道:“你吓孩子做什么?”   将小木棍递给赵归,又道:“鸡又跑了,你赶鸡去。”   赵归未接小木棍,只牵着骡子进了村,将骡子车还给三爷后,便又四处赶鸡,路上见到自家两条狗,狗子闻着味儿似的转身朝他奔来,一左一右将缩在山脚树洞里的鸡抓了回去。   而另一边周梨花再询问,小丫头却闭紧了嘴巴。   她让她自己回家,但话出了口却又有些不放心,毕竟天已经快黑了,若这小丫头乱跑,跑丢了可如何是好?   况且天这般冷。   大抵是如今怀了孕,周梨花便不自觉站在一个做母亲的角度做考虑,若是她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她定是希望好心人帮忙看着孩子的。   如今在玉河村住了这段日子,与村里人也算是有了邻里情谊,都是一个村的,又如何能不帮这个忙?   她想了想,便牵着小丫头的手,将她领到自己家去。   这孩子倒是个乖的,到了她家里就规规矩矩地坐着,一点不乱动。   也不是个小哑巴,她给小丫头吃糕点,小丫头便唤她一句婶婶。   干净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周梨花便留她吃晚饭。   结果回个屋的功夫,再出来,小丫头已经不见了。   在院子里的赵归见她担心,便道:“她回家去了。”   周梨花这才松了口气,手下意识抚了抚肚子,忽然心念一动,看向赵归。   赵归刚从村子里的水井挑了一担水回来,正往水缸里倒水。   玉河村村西口有一口水井,村里人都靠着那口古井吃水,家家户户都是没有私井的。   毕竟大一口井要耗费不少银钱人力。   因此赵归便隔两日就得挑水回来,将水缸装满。   老太太家里的东西早就被后人们分干净,这口井原是分给老太太最小的儿子的,被赵归暂时留下用一段日子。   除却水缸,还有不少东西都是他们借来暂用的,例如厨房的那口铁锅,一些碗碟瓦罐之类,最大的物件便是这个小院子。   这小院子是分给赵家大舅的,他们目前也只是借住。   总归他们迟早要走,再加上这院子里的大多数东西分了之后,大家都未来得及搬走,当时未等他们开口,便先痛快表示叫他们先用。   村子里便是如此,大家都是一个姓,自然亲近的很,例如孔四嫂煮花生都要给各家送点。   这一担水倒进去,水缸差不多满了。   赵归放下木桶扁担,刚转身,便听小妇人问道:“赵归,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这个问题他却是没想过。   此时被问,便临时想了想,回答:“多生几个,有儿有女最好。”   周梨花却不大满意,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问:“总该有喜欢的,你更喜儿子还是更喜闺女?”   语气微顿,她叹气,摸着肚子柔声道:“原我想着生的是男娃最好,女子再世上总归比男子苦些,若生的儿子,便是再辛苦,总归有我们这些亲爹娘陪在面前,闺女迟早要嫁人,到时候咱们便是想顾,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不过方才那小丫头乖巧的紧,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便想着若我也能有个这漂亮乖巧的小丫头多好……你也瞧见那丫头了,你可喜欢?”   赵归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喜。”   她顿觉失望,疑心他是不是更想要儿子,便问他:“为何?”   赵归将锅里温着的饭拿出来摆在桌上,口中道:“身子弱,性子软,主动是个受气包。”   周梨花愣了愣,缓缓眨了眨眼。   嘴里被塞了块鸡肉才回过神来,只听赵归道:“吃饭。”   她实在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   迟疑道:“姑娘家不都是那样的么?小姑娘就是娇娇弱弱的才招人喜欢。”   赵归不答。   她原先的担心早已化作好奇,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闺女?”   赵归皱眉朝她瞅了眼,似乎嫌她唠叨,但还是略作思考后答道:“强壮康健的,好养活。”   周梨花:“……”   她彻底无言了,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实在是一言难尽的很。   憋了好一会儿,她摸着肚子,低头看似对着肚里孩子说,实则是说给赵归听的,有些气道:“听到没,若不想将来嫁不出去,就争些气,多长个把儿再出来。”   赵归:“……”   原以为那小丫头的插曲就这般过了,结果第二日一开门就看到个小身影蹲在自家大门口。   昨日下了场雨,今日天阴,现下虽时辰已不算早,但露水还未干,小丫头裤腿湿了大片,有些旧的布鞋上面沾了许多湿泥。   她一开门,小丫头就起身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像是有光似的。   她将小手举到她面前,手心里捧着几颗花生。   小丫头说:“婶婶,给你吃花生!”   周梨花也忍不住笑了,心情愉悦的很,问道:“你哪来的花生?”   花生是湿热的,应当是家里专门煮给孩子解馋的盐水花生。   小丫头道:“我娘煮的。”   她笑了笑,将小丫头拉进屋来。   原本这个天家里是不烧火盆的,但赵归怕她冷,特意将家里的火盆带来,还带了些碳来。   她摸了摸小丫头湿漉漉的裤腿,难得大方一回,点了炭盆,让小丫头坐在火盆前将裤腿烤干。   又将她鞋子上的泥巴刷干净用火烤干,再给她穿上。   或许旁人看来费心招待旁人家的小孩子,实在是没必要,但周梨花却乐在其中。   她本就喜欢孩子,尤其是乖巧懂事的小丫头。   她连狗崽子都能那般照顾,何况是小孩子。   从厨房里的瓦缸里拿出一块泡在水里的糍粑,让小丫头自己烤着吃,她则拿出做了一半的小棉袄来做。   小丫头好奇的问:“婶婶,你这是给谁做的?”   她笑着答:“我家孩子。”   小丫头‘咦’了声:“好小呀!”   这是做给刚出生的小婴孩穿的,自然小。   她道:“你刚出生时也穿这般小的衣裳,对了,你今日可能告诉我你是谁家的了?”   小丫头明显迟疑,然后低头不说话。   她见状,虽不知为何,却生出了些不忍的心情来,于是又转了话头问:“这事儿不愿说,那总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吧?我总不能一直‘小丫头’‘小丫头’的叫你不是?”   小丫头顿时被她逗得‘咯咯咯’的笑起来。   笑够了才说:“我叫冬雪,因为我是下雪天生的!”   她便道:“那我往后叫你小冬雪?”   小丫头:“好~”   过了会,小冬雪说:“婶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婶婶!”   周梨花‘噗嗤’一笑,捏捏她的小脸:“嘴儿可真甜。”   说话间外面传来孔四嫂的呼唤。   周梨花忙起身给她开门。   孔四嫂进来将一个碗递过来,道:“我煮了盐水花生,想着咱们这般好的关系,不能不给你送些来,尝尝好不好吃。”   周梨花眨眨眼,随即笑叹:“今日我这是走了什么道运,一个个的都给我送煮花生来。”   孔四嫂惊讶道:“你在村里倒是混的比我还好了,想来大家都喜欢你不喜欢我了,给我说说是哪个小气鬼给你送,却不给我送。”   周梨花指了指屋子,笑着道:“四嫂自己看去,我家今日烧了炭火,正巧留下烤烤火,陪我聊会?”   孔四嫂将盛着煮花生的碗交给周梨花,便自己推开了虚掩着的堂屋的门。   周梨花将碗拿去厨房,把花生倒到自家碗里,打算留着等赵归回来吃。   从厨房出来,却见孔四嫂脸色难看。   见到她孔四嫂过来,将她手里的空碗拿走,神色勉强道:“我家里有事先回了。”   说完便走。   周梨花跟在后面挽留,她却是理都不理。   到了下午,她出去赶鸡回家时,便听几个妇人说闲话,她才知晓孔四嫂被她家郎君气的回了娘家,一路哭着出村子的。   妇人们仍在议论。   其中一个妇人家就在孔四嫂家隔壁,她‘呸’了声,气愤道:“孔四嫂做了吃的,转头被赵老四拿去哄那骚货去了,她能不气的离家出走?老四可真是个不成器的!呸!”   “还得怪那个整日四处勾搭卖肉的娼妇,自打她住进了咱们村,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忍着呗!总归郎君们管不住自个儿,咱们又撵不走那骚货。”   当世女子大多含蓄,但这些人早恨极了赵雪娥。   孔四嫂又是个性子好的,跟村子里谁都没红过脸,如今大家伙便被她这一离家,彻底点了导火索,越骂越起劲儿,最后便各个面红耳赤,在顾不上半点口头遮拦。   周梨花却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昨日孔四嫂来她家时分明还是笑眯眯的,走的时候却脸色很是难看。   前后变化这般快,她先前便觉着不对,现下却不由得将事情联想到一块去。   可便是再如何想,也还是未能将事情来龙去脉想通透。   但很快便听过够了嘴瘾,骂够了人的几人又说起更详细的来龙去脉来。   她听完,却是彻底惊了,随即想通了来龙去脉,便深深懊恼自责起来。   原来昨日那小丫头竟是赵雪娥的闺女,她拿到她家的花生,也不是她娘赵雪娥亲手煮的,至于从哪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这般一来,便也算是解释通了为何昨日孔四嫂脸色变化那般快。   这时其中一个妇人察觉她脸色不对,便关心道:“你怎的了?可是身子不适?”   周梨花连忙摇头,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道:“我身子并无不适。”   另一妇人便笑着调侃:“你这身子金贵的紧,我们可得照看着些,若真出了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你家郎君怕得日日买肉馋我们。”   知晓这人开玩笑,周梨花免不得一阵羞恼,但却未与她们多聊,她知晓自己怕是闯了祸,哪还有半点闲心谈天玩笑?   赶着鸡回了家,刚走到家门前,便见小冬雪正蹲在她家门前,正拿着个小树枝戳小石子玩儿。   她顿了顿脚步,有些为难起来。   若不知晓这小丫头竟是赵雪娥的闺女,她还是蛮喜欢她的,虽然这小丫头算不上顶尖的漂亮,但在村子里却是难得的干净清秀。   周梨花自己小时候人家都夸她长得好看,但她因着吃不饱饭,身上干干瘦瘦的,身上衣裳十天半个月不带换,她在家里还得干活,所以也是脏兮兮的。   且她的衣裳都是兄长穿不了的破衣裳改的,这里一个补丁,那里一个补丁,还是男孩衣裳的样式,也就一张脸漂亮些,若不看脸,活脱脱就像个小乞丐。   但这丫头却不一样,她身上的衣裳虽也是粗布做的,也有补丁,但就是不让人觉着邋遢,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张小脸也是干干净净的。   乡下泥地多,难得见到这般干净讲究的小丫头。   可这小丫头是赵雪娥的闺女,想到这里她自己心里不免也有些膈应。   毕竟赵雪娥先前还想做赵归的‘生意’,这事儿还做的半点不避讳,闹得村子里谁不知道?她虽性子柔,却也不是傻的,脚指头想想都能知道,村里定有人背地里说些难听话。   平白无故遭人议论,赵归又无辜被人说嘴,连她也差点生了误解,伤心郁闷了好几日。   这些事情又叫她如何能不觉得膈应?   若仅仅是这些,周梨花是个心软的,也能压着不适,不将这些膈应事带到孩子身上。   毕竟孩子无辜。   可孔四嫂待她不薄,昨日她已无意间做了挫事儿,还不晓得孔四嫂会不会误解。   正当周梨花胡思乱想之际,小冬雪却已发现了她,站起身朝她跑过来。   她后退一步,声音僵硬的对小丫头道:“冬雪,婶婶今日忙,你先回家去吧。”   小丫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婶婶,你也不喜欢我了吗?”   她有些尴尬的不去看小丫头,不知如何回答她,只道:“天色晚了,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   小丫头是哭着跑走的,中间脚滑了下,摔了一跤,又委屈地朝她看过来。   周梨花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倒是真喜欢这小丫头,奈何她有个那样的娘。   等赵归回来,她便将这些事与赵归说了。   不知不觉中,周梨花连自己都未发觉,每当她拿不定主意时,便总忍不住想问问赵归。   若赵归在家,便是不说话,她也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安心的很。   她问了,赵归便道:“管好自己,莫掺和人家的事。”   简单一句话,却叫她豁然开朗。   现在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只有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她的命根子。   郎中叫她心情开朗些,她现下竟又扰了心神。   再说旁人家的糟心事,又如何轮得到她这么个外人来操心。   家丑不外扬,这是老话,那日孔四嫂不明说,想来也不想叫她知道家里的丑事。   又一想,孔四嫂是个明事理的,想来等冷静下来,也知晓她不是故意的。   她想开了便将这事放下了,安安心心地填饱了肚子。   到了晚上擦洗身子时,她意外发现自己的肚子好似大了些,只是白日穿着衣裳看不出来。   她当即便感动的近乎要落下泪来。   等她开了门,赵归一见她眼睛红红的,顿时皱了眉头,动了动唇,将那要出口的训斥咽下喉咙。   恍然意识到自己自打娶了这小妇人,脾气倒是被磨的越来越好了。   这小妇人到也没别的本事,打人打不疼,便是生了气骂人,也没个骂人的气势。   偏偏就会哭,她一哭便让人没了法子。   叫他只能将她捧着,不敢磕了碰了,更不敢将她气了。   这动不动就哭的本事,却是比打人骂人更厉害些。   最厉害的便是,能让人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心里生不出半点怨念来。   喉咙微微滚了滚,他放软了语调,问:“若心里有气莫压着,我站在这任你打来出气。”   周梨花一愣,随即‘噗嗤’一笑,随即嗔道:“你身上这般硬,打你我还嫌自己手疼!”   赵归道:“咬也行。”   她道:“那也嫌你硌牙!”   赵归虽皱着眉,一张黑脸却意外柔和,大抵是被晕黄的烛光照的。   他用牙齿抵着腮帮,心道:这小妇人越发难伺候了。   且再等等,等时机合适,定好好教教她为妇之道。 第46章 送礼(二更合一,补26……   此后小冬雪便没再来找过周梨花,这倒让她松了口气。   毕竟她不想惹麻烦上身,又不忍心伤了小丫头的心。   孔四嫂回了娘家的第二日,孔四哥便携礼去赔了罪,连磨了两日,才将孔四嫂给接回来。   这般又过了半个月,周梨花觉得自己身子越发稳定了,便又提出回家。   赵归略作沉吟之后,应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待着总归不踏实。   于是两人便打定了主意,等过两日天气好些便回家去。   这几日阴天下雨,路上湿滑,不适合远行。   周梨花嘱咐赵归明日回来时买些米回来,这些日子叨扰不少人,临走便打算给他们送些东西,以作感谢。   第二日便各家送两碗米去。   两碗米虽不多,但也够一大家人吃两顿稀粥的,足以表达心意。   况且得送的人家可不少,一家分两碗,半麻袋的米就分完了。   村里人原本没想过他们竟这般客气,推搡着不愿收。   周梨花便说这些东西回家不好带,总不能丢了,他们这才愿收下。   不过虽听她这般说,大家心里却清楚,这米是赵归昨晚刚买的。   村里总有些眼尖的,这段日子又爱盯着赵归买些什么好东西回家,回头大家伙热闹的议论两句。   周梨花这番作为,却叫人更有好感,觉得她是个讲良心的。   旁人都送只送了两碗米,孔四嫂也这般送却显得单薄了些,毕竟这顿日子着实劳烦了她不少,又在她家住了好几日。   周梨花自己本身也对孔四嫂最亲近,把她当亲姐姐的,自然更偏向她。   便给孔四嫂也送了两碗米,除此之外又拿了两个生鸡蛋。   鸡蛋是这些日子家里的鸡下的。   她家鸡已经不怎么下蛋了,还是大半个月前忽然下了两个蛋,最近家里吃得好,便没动过鸡蛋的念头。   又拿了一包赵归先前买的饴糖出来,饴糖自然不必肉贵,却也得四文钱一包,一块饴糖能顶一个鸡蛋,算是重礼了。   若是旁人,她是不舍得送的,寻常自己也不怎么舍得吃,只偶尔嘴馋了,拿出一块还得掰成四瓣,含在嘴里等它自己慢慢化了,尝个甜味。   孔四嫂自打从娘家回来,想来心情不好,这两日基本没出过门。   周梨花拎着东西到了她家,便能感觉到她家里气氛不好,连小孩子都不怎么吵闹了。   赵四哥默默地蹲在院子外面的小道上抽旱烟,见她来了便冲屋里喊了声:“赵归家的来了!”   过了会儿,孔四嫂的儿媳小何氏便出来了。   周梨花这才从小何氏口中知晓,原来孔四嫂病了。   她便跟着小何氏进了里屋,见孔四嫂从床上坐起身,招呼她过去坐。   小何氏出了屋子,周梨花与孔四嫂闲谈两句,对方却忽然眼睛湿润,抹了抹泪。   她连忙劝慰:“四嫂,你万万想开些,莫气伤了身子。”   孔四嫂忍不住诉苦:“我家那口子是个没良心的,我整日劳心费力的伺候他姓赵的一大家子,却半点看不到我的好来,前日还在我娘家当着我爹娘的面,说我是个漏手婆娘,整日将自家东西四处送人,家底都让我给败没了,你说……咳!”   说道激动处,孔四嫂声音哽咽,咳嗽一声继续道:“偏我爹娘也觉着是我做的不好,我心里哪能不明白,他们压根不在乎我这个被泼出去的闺女如何吃苦如何受委屈,不过不乐意我在娘家罢了。”   “以前我不觉着我命苦,上有父母下有儿女,郎君虽没大出息,但也是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不知怎的,现下忽然觉着,自己竟是这般无依无靠,受了委屈回娘家住两天,都要被赶回来……”   周梨花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安慰。   最后也只能苍白地说:“咱女子,有几个不是这般?”   孔四嫂叹了口气:“你年纪轻轻的,日子又过得好,怎会有这等想法?”   不只是孔四嫂如此想,村里谁不知道周梨花是个命好的?   旁的女子嫁了人,在婆家少不得要伺候公婆,若遇到不好的公婆,便是被磋磨的不成样子,也不少见。   周梨花却没有公婆,自然不用伺候。   赵归也对她好的很,又是个能干的,知道心疼人的。   瞧瞧村里那些年轻妇人们提到周梨花,哪个不心里泛着酸?   孔四嫂自是不会酸她,毕竟她的年纪都能当周梨花的娘了,对年轻人酸不起来   周梨花却摇了摇头,无奈地将自己那些事说了。   孔四嫂听完,心疼的摸摸她的脑袋。   她心中自是知道,这丫头是个心软的,如今便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将自己那些伤疤揭开。   孔四嫂心中感动,又将周梨花抱在怀里哭了一同,过后一抹泪,豁达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与你胡说了一通,我现下竟是觉得看开了。”   周梨花也松了口气:“想开就好。”   孔四嫂道:“你也想开些,想想你先下也算是苦尽甘来不是?”   周梨花点了点头。   她其实早已想开了,她对自己娘家早已死心,只当自己是个没娘家的。   如今她自己有了家,有了郎君,也有了孩子,便更是将那个家彻底放下了。   方才跟孔四嫂提起,也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   从孔四嫂家出来,回了家后,见时辰不早了,她便拿起小木棍出去赶鸡回家。   结果刚出门,正巧撞到跑过来的小冬雪。   这丫头已经好几日没来找过她了。   此时见她笑脸上全是眼泪,哭的俨然一个小花猫,周梨花便问:“怎的了?”   总归她就要走了,便是与这小丫头亲近些,也没机会与她娘有牵连。   然而这样侥幸的心思刚刚冒出来,下一刻就见小冬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求道:“婶婶,求你救救我娘,我娘……我娘快死了呜呜……”   周梨花心一沉,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道:“你快说怎么了?”   边说她边将小冬雪拉起来,示意她带路。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说了半天她也只听了个模糊的大概。   不过很快到了冬雪家,她便知晓了详细情况。   这事有些复杂。   起因是赵家三舅的小儿媳赵小林氏今日忽然发现自己的嫁妆银子没了,在家里大闹了一通,家里人将赵小林氏的郎君赵小宝逼问了一通,赵小宝见这事儿收不了场,挨了他爹一顿棍子后,只得将自己偷拿了妻子嫁妆的事说了,并且说是将钱给了赵雪娥。   赵小林氏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得知自家郎君不仅跟赵雪娥苟且,还偷了自己的嫁妆给她,哪能忍得了这个气!当即拿了把菜刀去找赵雪娥讨说法。   她拿着菜刀上门,赵雪娥自然不敢开门。   赵家三舅一家生生将赵雪娥家门给拆了,赵雪娥见情况不对,便眼前一晕,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村里其他人叫来了村长,村长领着人来拦住了赵家三舅一家,怕他们生气之下闹出人命。   但赵三舅一家认定赵雪娥是装的,现下仍堵在赵雪娥家门口,如何也不愿走,赵小林氏也扬言不把她嫁妆钱拿回来,就一头撞死在赵雪娥家门口。   小孩子心思没那般复杂,小冬雪见她娘倒在地上,便以为她娘快死了,吓得跑过来赵周梨花救命。   这事儿现下算是僵持住了。   过了会儿,不知谁将郎中请来了。   郎中拨开人群,给赵雪娥诊脉。   诊完了脉,郎中对大家道:“这是喜脉,都三个月了!”   什么?!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般。   原本大家都是来看赵三舅家的笑话的,如今人群里好几个男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他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妇人们则用质疑的目光扫向自家郎君。   赵雪娥在村里是个什么存在,大家伙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若是丑事没暴露出来,妇人便是抓住自家郎君的小辫子,也不愿闹出来叫大家看笑话。   却不曾想,如今一来就来个大的。   这一村的男人也并非就没有干净的,但时间长了,便是当真干净的,也早被其他人带歪了。   其实刚开始村里出这事儿时,也不是没人闹过,但闹完只有不仅被人笑话,夫妻关系也是越发冰冷,郎君甚至连家中银钱都不给妇人掌管了,每日对她非打即骂。   最后那妇人忍受不住上吊了。   这事儿让其他不满的妇人安静了许久,不敢因为这种事与自家郎君撕破脸。   毕竟男人最在乎脸面。   可没想到这却是越发助长了男子们的气焰来,渐渐的男人间私下竟觉得谁要睡不了赵雪娥的,都是没本事的,竟产生起攀比心来。   妇人们管不了自家郎君,便将怨气统统撒在赵雪娥身上。   赵雪娥原也不愿堕落,只是生活艰难,别逼无奈,一开始她也是被人强迫了的。   因着被村里妇人针对,反倒生起报复心来,时间久了,她自己慢慢习以为常,或者说也算是自暴自弃,至少日子比先前好过得多。   郎中掐了掐赵雪娥的人中,将她掐醒。   赵雪娥一醒,赵小林氏便冲过去给了她一耳光。   小冬雪护着她娘,哭着推赵小林氏。   大家伙这般拉拽着赵三舅家的人,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赵小林氏指着赵雪娥的鼻子骂道:“贱人,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不是赵小宝的!”   赵三舅一家子因着赵小林氏这话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但也怨不得赵小林氏,要怪也只能怪赵小宝太混账。   外在面玩女人便算了,竟还偷妻子的嫁妆钱玩女人,这种事落到任何人身上都是不能忍的。   赵雪娥刚醒,显然还没弄明白情况,一脸茫然的看向大家伙。   一旁的郎中提醒她:“你有喜了。”   赵雪娥闻言,神色一慌,骂道:“你这老头疯了不成?”   人群中,一妇人骂:“你装什么装,总归今日你必须要滚出玉河村!”   这一句话正应了大家的心声,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赵雪娥大抵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肚子里有了个孩子,虽说她平时多有注意,却没想到终究还是倒了霉。   她是个聪明的,之所以一直注意着这事,便是知道一旦将一些事情挑明了,大家定要将她赶出玉河村去。   她无依无靠的,离了玉河村又能有何处可去?   慌乱之下,赵雪娥心思急转,忽然喊道:“孩子是赵老汉的。”   原本激烈的讨伐咒骂声因这句话骤然静了一瞬。   赵老汉是村里的老光棍,家里穷的叮当响,家里还有个瘫子爹,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所以赵老汉四十多岁也没娶到妻。   不过赵老汉的为人是个木讷老实的,家里地虽因着给他爹吃药都卖的差不多了,但仅剩的一亩地也是侍弄的很好,毕竟是家里唯一的营生。   以前倒也有人起了心思想做这个媒,结果赵雪娥自己不愿意。   然而既然赵老汉家里穷,平时炒菜油都不放,为人又是个老实木讷的,怎会花钱花心思哄着赵雪娥?   可不管怎么样,赵雪娥这句话,叫在场不少人心里松了口气,不管心里信不信,即便她说的是假话,也只能当成真话听。   但旁人能放下,赵小林氏却是放不下的,她大骂:“你这不要脸的贱人,赵老汉那么穷,你能叫他碰你?你骗鬼呢你!我告诉你,你今日不把我钱还给我,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赵雪娥生怕赵小林氏坏事,急忙道:“你欠你钱了!你空口便说赵小宝给我钱,成,那我好生跟你清算清算,他究竟给了我几个铜板!”   随后竟真一五一十地将赵小宝来她这里几回,给了多少钱,全部说的一清二楚。   大家见她竟这般不要脸,当真半点遮羞布都不留,敢当众说这种腌臜事,震惊之下心里更是对她唾弃不已。   但赵雪娥现在那还管得了脸面,况且脸面这东西,她早就没有了。   这般清算一番后,她说:“赵小宝一共也就给了我十一文钱,大不了我还你就是!”   赵小林氏急了:“你放屁!我嫁妆二两四钱银子,这是整数,小钱也有二十三文!赵小宝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都拿给她了?!”   赵小宝被推搡了一把,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赵三舅抄起棍子又要打他,他连忙给他爹磕头求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钱我输了!我是被骗子拉进赌坊,他说能赢钱我才去的……我刚开始赢了的……”   事情总算真相大白,赵雪娥心里痛快,从枕头下面抠出一把铜板丢到赵小林氏身上。   赵小宝这事一出,赵雪娥的事就这般被岔过去了。   一时间大家不知有意无意,竟都没提让赵老汉来确认一下,赵雪娥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不过等过后大家回过神来,便意识到这回又被赵雪娥给糊弄过去了。   现下又没了将她赶走的借口了。   然而有那好事的人,却转头找了赵老汉,将这事儿与赵老汉说了,还特意说等着喝他喜酒,目的便是想看看孩子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赵老汉正在屋里伺候他爹擦洗身子,闻言便要否认,但被他爹扯住。   赵老汉瘫痪的爹对那人说:“喜酒这事我们也正打算跟大家说呢,你回去等消息就是,我家过两日晴了便去给我儿媳赵雪娥提亲去,倒是你可定要来我家吃杯喜酒。”   等人走了,赵老汉告诉他爹:“那孩子不是我的。”   赵老汉的父亲却笑道:“反正你本就是个没媳妇的命,倒不如将那妇人娶回家来,她肚子里这个不是你的有和关系,往后又不是不能再生,再说,只要我儿能娶个妻子回来暖暖屋子,便是不能给咱家延续香火,爹也高兴,爹只要能看到你娶妻,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赵老汉却有些迟疑:“可那妇人不是个安分的。”   他爹却看的极为通透,提点儿子道:“她若不安分,你看紧些便是,不过是个妇人罢了,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赵老汉觉得他爹说得对,便决定听他爹的,过两日天晴了,便亲自去给那妇人提亲去。   ……   周梨花站在人群里看了好一出热闹,这会儿有些累了,便转身回去休息。   她原本就不打算管人家的闲事,先前过来也是怕真闹出了人命,来了之后看见大家伙都在,自然没有她出头的道理,便心安理得的缩在人群里。   这日到了夜里竟下起了雹子,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雹子砸在房顶的砖瓦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将周梨花吵醒。   她瞧外面雹子下的实在大,便对赵归说:“明日你就别进城了。”   赵归应了声,她才安心睡去。   等到天亮了,她醒来发现外面不再下雹子了,却下起了雪来。   赵归这段日子习惯早起,她起床时他已引了炭火,两只狗今日倒是没乱跑,也没扒门乱叫,守家正趴在火盆前烤火,护院则跟着赵归进进出出。   赵归搬了个凳子放到火盆边,让周梨花坐下。   随后又从框里拿碳给火盆加火,护院屁颠屁颠的摇着尾巴,也叼起一根碳往火盆里放,赵归嫌它碍事,喝了声。   护院呜咽一声,趴到它狗兄弟旁边老实烤火,不敢再添乱。   周梨花伸手摸了摸它的狗头,护院顿时吐着舌头,竖起耳朵,蓄势待发要站起来。   站起来前狗眼朝赵归扫了眼,下一瞬又垂了狗脑袋,泄了力。   周梨花指着狗对赵归抱怨:“这怕不是狗,是白眼狼,你不在家时它们脾气可大着呢,便是晚开门片刻,它们便要冲我叫唤,好似欠了它们几锭银子,你在家时倒是各个装的乖乖巧巧。”   赵归未听出小妇人语气里透着玩笑意味,还当她真是因着这两只狗起了怨念吃了醋。   当下便教她:“你不够凶,你凶些,它们怕你自然便乖巧了。”   她周梨花眨眨眼,生了兴趣,请教道:“如何才能凶起来?”   她不由想起先前狗追着鸡咬,她气的恨不得将它们丢了,从此再不养狗,当时应当挺凶,两只狗却半点也没老实下来。   反观赵归,他从未被狗气到过,她还拿着木棍追着狗撵过,却从未见过赵归对两只狗动过武力,他又是如何能让狗怕他的?   却不知她这一问反倒难住了赵归。   赵归见她那柔和的眉眼,实在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便见小妇人沉下脸来,紧紧皱着眉头,眼睛朝两只狗瞪过去。   赵归目光一深。   心中泛着痒意。   暗道:凶倒是不凶,却是勾人的紧……   两只狗是个没眼色的,将尾巴摇的更欢快了,那四只狗眼越发兴奋的转着,半点感受不到威胁,还以为女主人要与它们亲热呢。   下一瞬两只狗却忽然感受到威胁似的,各自往自己狗兄弟身上挤了挤,蔫蔫地垂下脑袋。   周梨花见此,还当自己真将狗子给镇住了,当即心情舒朗,努力皱起的眉头也下意识松散舒展开来。 第47章 回家   这场雪足足下了两日, 第三日雪停了,但地上雪还是厚厚的一层,不宜出行。   又过了两日,地上的雪融的差不多了,但路上还湿滑,他们便只能再等两日回去。   不过这两日,正巧赵归可以将从自家弄来的物件运回家去。   米都是现吃现买,自然是没有剩的,但油盐醋酱,木盆衣裳这些杂物却足足对了一车。   先运一车回去,剩下的便等着回家时一起带回去。   因着要运的东西多,赵归便请了三爷帮忙,三爷是个畅快大方的,这段日子一直将骡子车借给赵归不说,此时闻言亦是二话不说便应了。   赵归运动系回去这日,正巧遇到赵老汉找媒人去给赵雪娥提亲。   周梨花当日下午便听人说了这事儿。   听说那赵老汉是请了他嫁了隔壁村的妹子去说的媒。   别看赵老汉为人老实木讷,他妹子却是个能说会道的,还兼着给人说媒的行当。   然而大家原都以为这门亲事应是能成的,结果媒人从赵雪娥家出来,却气的不行。   大家一问才知,赵雪娥竟狮子大开口,说要六两银子的礼钱。   人家黄花大闺女也要不到六两银子的聘礼,赵雪娥倒真是敢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旁人不说却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赵老汉那般老实木讷,有一个铜板都不舍得花,想着要给他爹买药吃,且这么长时间,也没谁见过赵老汉靠近过赵雪娥家,两家一南一北,住的本就远。   赵雪娥这显然就是在故意刁难,怕是根本不想嫁给赵老汉。   总归前两日的闹剧已然过去,总不能大家一块逼着她,不嫁给赵老汉便将她赶出村去,她已在村里安居了好几年,若村里真要以这种理由赶她走,多少理亏。   至于她肚子里的娃,赵老汉也已经认下,她又无需担着毁人家庭的罪名。   又过了一日,地上湿泥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周梨花便等不及,打算晚上与赵归说,明日便回家去。   这日下午,赵家大舅娘忽然来了。   赵家大舅便是两个月前刚来玉河村时,拿着棍子打骂赵归的老爷子,周梨花对那人半点好感也无。   不过再无好感,对方毕竟是长辈,她也不敢不敬着。   大舅娘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太太,在村里辈分排第二,娘家姓蒋,人都唤她蒋大娘。   玉河村是个大村,传下来的年代也久远的很,据说百年前是个镇,名唤玉河镇,后来大抵是闹了瘟疫,死了许多人,还有些人逃荒去了外面,人少了,地界便跟着小了,后来便成了个村子。   但即便如此,它也是个大村,里面住着上百户人家,八成都姓赵,村里人属于同一个老祖宗,但并非都有亲属关系。   例如赵雪娥与赵老汉,便是八竿子打不着,他们十八代以上的祖宗兴许是兄弟,但传到后面,便连同宗都算不上,族谱早已分开。   大舅娘与赵家大舅倒是不大一样,赵家大舅见人便冷着张脸,蒋大娘虽不常出门,但瞧着慈眉善目,是个好相处的。   周梨花将人请进门,又恭恭敬敬地给她倒了杯热水。   蒋大娘笑着寒暄:“你倒是个讲究人,咱乡下人可喝不惯热水,不过你如今怀了身子,多注意些也是应当……无需忙活了,坐下来与我聊聊。”   周梨花有些尴尬道:“因着明日便要走了,所以如今屋子空荡荡的,连碳都没得烧。”   蒋大娘含笑道:“我知晓,无需你招待我,我就说两句就走了,屋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呐。”   她闻言便坐下,问道:“大舅娘找我可是有事?”   话落,便见蒋大娘从怀里掏出几张薄纸,塞到她手里,道:“这是老太太留给赵归的。”   她闻言,便忍不住当下将这几张泛着黄的纸摊开看看,可惜她不识字,看不懂上面是什么。   不过下一刻便听蒋大娘解释道:“这是老太太后山那两块地的地契,你好好收着,便是不想种也可租给别人,虽收不了多少租子,但也别将地给荒了,总归是老太太的一片心。”   周梨花却是心里惊了惊。   当初老太太临死前骂赵归的话历历在目,她对赵归那般狠绝,她还以为老太太是恨着赵归的,万没想到,对方竟还给赵归留了东西。   她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这时又听蒋大娘道:“原先你大舅一直怪赵归不孝顺,这些年也很少回来看看老爷子和老太太,私心里不愿将地给他,但前两日老太太给他托了梦,到底是老太太的东西,她要给谁,咱们做小辈的自然得照做,你们可莫要怪他现在才将地契拿出来,他虽是个倔脾气,但可没想过贪下这两块地。”   周梨花连忙表示自己知晓。   随后两人便又聊了聊,大抵人年纪大了便总爱唠嗑,蒋大娘与她说了些赵归的往事,周梨花自然是乐意听的。   听蒋大娘所说,当年赵归是被他外祖父赶走的,那时候赵归才十三岁,村里人人都说老爷子心狠。   但其实这里面是有内情的,这内情旁人不知道,蒋大娘却知晓,之所以将赵归赶走,老爷子是存着私心的,老两口恨蔡逢春恨得巴不得将那人扒皮抽筋,原本以为蔡逢春会死在牢里头,他们也算是解了心头恶气。结果那会儿却从旁人口中得知,蔡逢春从牢里出来了。   告诉老爷子消息那人,是老太太娘家的表兄弟,那人跟看守牢房的衙役有些关系,因此得知了这些消息。   当时老爷子不愿相信,还特意跑去牢里探监,结果确定了消息是真的。   老两口这般恨蔡逢春,自然不愿意将他儿子还给他,何况他们养了赵归这么多年,本来是为了女儿临终哀求才养的,如今若赵归被蔡逢春抢了去,岂不算是老两口平白给仇人养了这么些年儿子?他们不得憋屈死!   这般便想了个馊主意,将赵归赶走,不认他,要是蔡逢春找来,便说他儿子早死了。   但真将赵归赶走之后,老爷子嘴上不说,却时常到村口去晃悠,只要闲下来,便跑到村口去守着,后来有一年老两口轮着在大儿子家过年,吃醉了酒,才漏了陷,醉醺醺地念叨赵归在外面不知道还活着没。   想来老爷子应当也是后悔了的。   这年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仅仅揣着老爷子赶他走时给的一吊钱,自己出去闯荡,连睡的地方都没有,要说能不能活下来,还真是没准。   不过过了两年差不多,赵归倒是回来了,老爷子原是欢喜的,转头听说赵归住进了城里蔡逢春的院子,气的拿起棍子差点打断了赵归的腿。   没人知晓赵归是怎么找到蔡逢春的房子的。   等赵归腿养好了,便又走了,老爷子便放了狠话,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老爷子快死了,村里人去通知了赵归,赵归才又回来,却没赶得及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蒋大娘叹了口气,说:“老爷子临死前还念叨着赵归呢。”   送走了人后,她瞧着桌上的地契却为难起来。   这两块地应该让赵归自己决定收不收,如今她私下收了,不知赵归会不会生气。   等赵归回来,她便将这事说了。   赵归沉默一会,道:“明日临行前,我去给祖母烧点纸。”   虽他语气平静,但她注意到他说的‘祖母’二字,以前他明明都是喊的‘老太太’。   想来他心里也是有波动的。   她忙应了,当下便去村里看看谁家有草纸和香烛,花五文钱买了回来。   早听闻周梨花要回城里,好几家送了东西来,说是城里不好种菜,给她送了些腌菜来,还有自家地里种的番薯。   孔四嫂最是大方,不仅送了一篮子番薯,还送了些咸鸡蛋咸鸭蛋来,她觉着太贵重不收,孔四嫂却不容她拒绝。   并气愤地骂道:“你四哥说我是漏手婆娘,我便漏给他看,总归若受了气不还给他几分回去,我怕是得憋死。”   周梨花忍不住一笑,调侃道:“没想到孔四嫂瞧着是个好脾气,却也有这般厉害的时候。”   孔四嫂掐她:“臭丫头,笑话起我来了。”   她便连忙道歉,转头从屋里拿了包糕点递给孔四嫂:“您定要收下,不然您这咸蛋我可是不敢要的,而且你若要气四哥,这东西大可不让他看见,偷摸摸给孩子解馋。”   第二日便是赵归一人带着纸钱香烛上山去,她在家里做了早饭等着。   与夫家没有公德的妇人,没资格见夫家祖宗,所以明日她是不用去的。   正巧她也不敢走山路,怕出了意外。   过了一个时辰,赵归回来,两人一道吃了饭,接着便收拾了碗筷,将剩下一些东西都搬上骡子车。   剩下的东西不算多,全用麻绳捆在车头和车尾,中间空出来,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再将两床被子垫在干草上。   车上这般厚厚实实的铺上几层,周梨花坐在上面,便不觉得颠簸了。   赵归赶着骡子车一路往村外走去,等走到村口,却见好老汉的妹子笑着也出了村。   正好撞上,赵老汉的妹子是个爱说话的,便不认生的与周梨花说了起来。   本来就是同一个方向,赵归怕颠着周梨花,又将车子赶得慢,与走路差不多,两人便一路闲聊着离开玉河村。   赵老汉的妹子夫家姓宋,周梨花便跟旁人一样,喊她宋赵氏。   这般闲聊了半路,宋赵氏忽的冷嘲道:“可惜你这般早便回城里了,若再等上半月,倒能吃我兄长一杯喜酒。”   周梨花闻言惊讶挑眉:“亲事成了?不是说……”   明明昨日赵雪娥还要六两银子礼钱,赵老汉定是拿不出来,怎的只过了一日功夫,这事就这般大的反转?   她话音未尽,但宋赵氏自是知道她说什么,便道:“那赵雪娥却是个不要脸的,张口要六两银子礼钱,但谁叫她做太多丧良心的事,这不,咱娘家村里好几家凑了钱来给我兄长成亲。”   周梨花哑然,心想六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赵老汉那种家境,何时能还得起。   但虽心中这般想,自是不会说出来的。   过了会儿遇到岔路,他们便与宋赵氏分开了。   左右赶路无聊,她便与赵归嘀咕:“不曾想玉河村的人倒是出手大方。”   宋赵氏在时,赵归一句话未曾说,此时瞥了眼小妇人,却舍得开了金口,道:“是个套。”   周梨花:“嗯?”   赵归却不多言。   她自是想不到。村里人之所以愿意借钱给赵老汉娶媳妇,是因为宋赵氏给她兄长赵老汉想了个法子。   先借钱将赵雪娥娶了,等成了亲,自然有法子让赵雪娥将钱再吐出来,不信她短短半个月就能将钱全花了。   而之所以能借到钱,是因为宋赵氏借钱的那几家,可都是跟赵雪娥有纠葛的,听了宋赵氏的说法,也愿意冒这个险,只要能把赵雪娥这祸害给除了,这个险冒的就值得。   但那几户到底还是担心自家钱打水漂,在之后的日子里,便商量好了似的,紧紧盯着赵雪娥的行踪,生怕她将自家钱给花了。   而赵雪娥虽察觉到不对劲,但早就被六两银子的巨款冲昏了头脑,原本她以为赵老汉穷的叮当响,嫁过去不仅半点好捞不着,还得伺候他跟他瘫在床上的爹。   但现下发现赵老汉原来颇有些家财,拒宋赵氏自己说,她这些年补贴了兄长不少,这次成亲赵老汉自己拿了三两银子,宋赵氏又从自己夫家亲戚借了三两银子。   给赵雪娥五两六钱做聘礼,剩下四钱用作宴客和置办些成亲用的物件,以及修一修屋子,用作新房。   赵雪娥便开始乐呵呵的在家待嫁。   小冬雪知晓她娘要嫁人了,却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比往日更开朗几分。   她甚至还偷偷跑去见了自己新爹。   被赵老汉弄到院子里晒太阳的赵老汉的爹瞧见门口偷偷摸摸的小姑娘,对小姑娘挺喜欢,转头便对儿子说:“你那便宜闺女长得贼俊,虽说不是我亲孙女,但我瞧着也喜欢的很。”   赵老汉憨厚的咧嘴:“那丫头我先前见过,跟城里的千金小姐似的,爹,有这么个闺女,我算是捡了大便宜了。” 第48章 年关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间已到了年关。   距他们回家也已两个月过去了,周梨花的肚子大了许多,没有孕吐,反而食欲越来越大,每日日间吃上四顿,到了夜里还要被饿醒,刚开始她自己想悄悄起床做饭吃。   她虽尽量小心,不想吵醒赵归,但因肚子太大,动作实在笨拙,还是将他吵醒了。   赵归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脸色阴沉,不过夜里倒是难以分辨。   他沉声问:“闹什么?”   她只得窘迫的说自己饿的睡不着。   赵归虽心情不大美妙,但还是下床去给她弄了些吃的来。   这般一次二次三次之后,他倒是养成了习惯,每夜到点便醒来,给她弄饭吃。   因着离年关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巷子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年货,家里富裕些的会买几块腊肉晒在屋檐下面,穷些的也会买两条鱼腌制晒干,做成咸鱼,等到新春时待客用。   周梨花和小刘氏两个都是大着肚子,在家里待着,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约了一道去街市上购置年货。   小刘氏月份虽比她大两个月,但两人肚子看起来却是相当,甚至她的肚子瞧着隐隐比小刘氏还要大上一些。   两人都大着肚子,自然不能拎太重的东西,便溜溜达达的每次买一点东西回家,足足花了好几日才将那点年货置办齐全。   周梨花买了三块腊肉并两条咸鱼,挂在屋檐下晒着,正赶着那几日天气好,晒了三天便将肉晒好了。   又买了一些花生瓜子备着,等邻里来拜年时待客。   巷子里年味愈浓,连孩子们都比以前更闹腾些。   说起孩子,便让周梨花不由想起小来男。   王嫂死后,王有福不知怎么了,变得更加疯,每日不是发疯骂人便拿着棍子撵小来男,有事半夜都能听见他追着小来男满巷子跑的声音。   后来不知怎的,王有福一头栽倒井里,淹死了。   老陈氏夫妇两个以往跋扈的很,也被他们儿子折磨的一头花发变成雪白,甚至老陈氏瞧着与王嫂当年一样,眼神无光,原本肥胖的身材瘦成一把骨头,身上皮肉耷拉着,瞧着怪吓人的。   这些暂且不论,王有福死后,老夫妇俩倒是对唯一的孙女小来男好了不少,这不快过年了,还特意给小来男做了新衣裳。   但小来男性子怪,以前巷子里大家都觉着这孩子可怜,难免怜惜几分,自家孩子有什么好吃的,若瞧见这小姑娘,也愿意分给她一些。   这些日子小来男不缺吃穿了,日子也不难过了,大家便自然收起那份怜惜之情,谁家的东西都不是打水漂来的,大家有东西也就不舍得再分给小来男。   却不曾想,那孩子没要到吃的,竟直接动手抢,被人家骂了几顿后,倒是学老实了。   后来却不知谁开了头,纷纷开始抱怨,说小来男那个野丫头,经常欺负他们家孩子,抢他们孩子手里的东西。   这般一次两次大家没怎么计较,但次数多了总有人忍不住,去找老陈氏讨说法,老陈氏一如既往的撒起泼来,只喊她家可怜,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总归闹到最后,大家仍旧与往常一样,见了王家人便躲着走。   而最近小刘氏也忍不住在周梨花面前抱怨两句小来男那个小丫头。   小刘氏说:“前日我家郎君没注意看地上,一脚踩到屎上,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孩子,在路正中间拉了泡屎,但踩上便踩上了吧,只怪他自己不看路,却没想到王家那臭丫头正巧瞧见,指着他便说:你脚脏了,得砍掉。我瞧那丫头也是个没教养的。”   周梨花当时没回她,只一个劲劝小刘氏别生气,气着身子划不来。   仔细想想这不过是间小事,小刘氏被劝了,便也想通了,不再为这事生气。   这几日周梨花发觉自己小腿有些肿胀,便有些担心,便问了问有经验的小刘氏,小刘氏道正常,每日睡前按一按,便会好很多。   当晚赵归见她费力的弯腰按摩小腿,便直接将她抱到床上,亲自动手为她捏小腿。   他却不是个做白工的,他为她捏完了小腿,又硬是拉着她给他也纾解一番,才愿意作罢。   有过了几日,到了小年,赵归给孙诚和孙二子放了假,这日关了铺子不开门。   两人将院子清扫一遍,又烧了些炭火暖屋子,晌午周梨花做了好几个菜,有鱼有肉,算是奢侈了一把。   说起来,这是周梨花在这个家过的第一个小年,吃饭时,她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刚拿起筷子的赵归又将筷子放下,面色显而易见的担忧,问道:“怎了?”   周梨花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便胡乱道:“我只是……喜极而泣。”   赵归:“……”   他有时实在想不通,小妇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小年过后,巷子里算是彻底有了年味,打铁铺子也恢复了生意。   这样的日子与周梨花来说,是极幸福的。   然而,小年的第二日的下午,周家却来人了,来的便是周大柱。   周大柱带来消息,说娘病重了,让她回去看看。   荷花村路远,周梨花挺着大肚子,回去不大方便,但她早已被周大柱带来的消息震得失了理智。   若说那个家里,唯一有个能叫她挂念的,便是她娘。   虽然她也曾怨过她,可那到底是她娘,从小将她被在竹筐里走到哪背到哪儿的亲娘。   周梨花执意要回去,她以为赵归会拦着,但无论他如何阻拦,她也定是要回去的。   因听周大柱口音,她娘恐怕……   她不敢深想,当即去铺子里找赵归,却没想赵归只是沉默一瞬,便道:“我送你回去。”   她咬着唇,擦了擦泪,哽着声道:“谢谢你。”   去荷花村的路比去玉河村更远,此时已是傍晚,冬日天黑的早,为了以防赶夜路颠簸,他们便得快些走,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因着这一通慌乱忙碌,谁也没注意到周大柱神色间泛着心虚。   这般匆匆忙忙,到了荷花村,天也还是黑了。 第49章 娘家   到了门口, 第一件事自然便是去里屋看看她娘。   天还未黑透,但屋子里仍旧昏暗的很,躺在床上的周于氏听到动静,侧头看向床边。   天本就暗,背着光周于氏看不清床边站着的人是何等模样,便问道:“谁?”   周梨花声音天生柔软,便是继承了她娘周于氏的。   此时周于氏这一声询问,听得她顿时眼眶一酸,声音哽咽着喊道:“……娘。”   周于氏一愣,瞪大了眼睛仔细朝床前的身影看去,伸出手想摸一摸,但下一刻她伸出的手却在周梨花胳膊上揪了下。   这一下却是没用力,周于氏便是再生气,也不舍得对自己孩子下狠手。   她抹着泪骂道:“你回来做什么?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回来奔丧!”   周梨花被骂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当即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又委屈又后悔。   哭道:“想来您心里与兄长爹爹一样,早已不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我就不该回来,回来做什么?平白遭你们厌弃和数落,我这就走!”   说着便转身要出去,周于氏喊道:“回来!”   周梨花停下,却不肯转回身来。   周于氏骂道:“你挺着大肚子,来来回回折腾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娘的?”   周梨花这才走回来,僵着身子坐在她娘的床榻边,却有些闹别扭不愿说话。   周于氏叹了口气,主动开口:“你郎君没陪你回来?”   周梨花道:“他在外间,您若要见他,我便去将他喊来。”   周于氏却道:“算了,明日再见吧,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天已黑了,便是见了也瞧不见模样,姑爷白日要打铁,那是个重活,又陪你折腾赶路回娘家来,想来已很是疲惫了,你也不用陪我,好好歇一歇,别累着肚里的孩子。”   另一边,周梨花进了屋子,赵归却得在外面与周家父子应酬。   第一次见周大财,虽知小妇人与娘家关系不好,他还是客气的对周大财称一句‘岳丈’。   周大财是个五十几岁的乡下汉子,乡下男子常年在田地间劳碌,面上瞧着比一般人同龄人老许多,周大财也不例外。   周大财瞧着这彪悍的女婿,心中生出少许惧意来。   稍靠近这人一些,便觉得很有压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笑脸,热情地请人在厅堂坐下。   不过虽是面对晚辈,这晚辈还是自己女婿,周大财却半点拿不起岳丈的架子,行动举止见透着谦卑讨好。   周大柱跟在赵归身后,亦是一脸讨好的笑脸。   等赵归坐下后,便连忙倒了茶水给他。   周家是没有茶叶的,当初分家的时候,周大财就用那几块茶叶地换了一块水田,毕竟家中已算是穷的家徒四壁,哪还有心思放在茶叶上面。   更别提茶叶还得费人力采摘,费柴火炒制了。   今日这些茶叶,还是一个时辰前,周大财跟兄弟家借来的,借的是茶叶,承诺还的却是银子,就这么点茶叶,他相当于花了三个铜板买的。   不过虽花了钱,也是便宜了自己兄弟家,不是便宜了旁人,周大财也算不上太心疼。   这样的自家炒制的粗茶,味道自是不好,喝进口中苦涩还透着股糊味。   赵归却不是个讲究人,赶了一路的路过来,他也的确渴了,便连着喝下两碗热茶才算缓解了喉咙的干涩感。   他喝茶的功夫,周大柱冲他爹使了好几个眼色。   赵归放下手中的瓷碗,周大财轻咳一声,神情间有些窘迫,但说话时却尽量挺着胸膛,挤出一些强势来,他道:“自古以来婚姻都得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正当的婚事,我女儿嫁给你时我不知晓,如今知晓了,这流程怎么也不能免了去。”   赵归不动声色的看向他,道:“何意?”   周大财张张嘴,但大抵心中觉得羞耻,半晌说不出话来。   坐在周大财下首的周大柱急了,截了他爹的话道:“我妹子的聘礼钱你得给,我听说你给孙家都给了二十两银子,那你给我家怎么着也得二十两,毕竟我们周家才是梨花实打实的娘家,我们跟你要二十两可不算多!”   赵归皱眉,面上一派的凶冷:“没听说谁嫁人收两份聘礼的,你们是觉得我瞧着像冤大头不成?”   他这一番质问,周大财顿时有些泄气。   他向来是个胆小懦弱的,在家里脾气大,婆娘孩子无人敢跟他叫嚣,但在外面却是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所以外面人谁见了他都说一声:周大财是个老实憨厚的。   如今面对赵归这样高大威猛的,他更是逞不出半分的气势来。   周大柱急切道:“分明是你自己将我妹子的聘礼给错了人,明明应该给我家,你凭什么给孙家,总归给孙家的肯定不作数,你得重新给!”   赵归道:“我是从孙家将人娶进门的,自然得给孙家,你若认定我给错了,便自己找孙家要去,与我何干。”   周大柱眼见着说不过,急的又朝他爹使眼色。   周大财自然也是想要钱的,此时心一横,道:“且不说聘礼,你岳母如今病重,我家情况你也看见了,总该孝敬些治病钱。”   这个钱自是得给,赵归正要应下,周梨花却从里屋出来。   周家穷,点不起油灯,所以只在厅堂侧角的地上挖个坑,烧些柴火,用作取暖的同时也能照亮。   此时微弱的火光隐隐卓卓的在周梨花脸上晃着,赵归终止了与周家父子的谈话,起身走向周梨花。   等靠近了才发觉她双眼通红,想来是刚哭过。   他问:“母亲可是病的重了?”   周梨花摇头:“娘是病了,但瞧着还算有精神。”   说着她又看向周大财,随意瞥了眼,便垂下眸子道:“娘说让我们先休息,家里可还有空屋子?”   周大柱忙道:“有,早就给你们打扫好了,床铺都是家里最好的,还是你之前的屋子,我带你去。”   她扭过头去,径直往外走,边走边道:“不用,我自己去。”   弄得周大柱颇有些尴尬无措。   正尴尬着,周梨花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疑惑道:“小弟呢?我怎的没看见他?”   周大柱面色一僵,随即心虚的移开视线,口中道:“小柱离家出走了,那个混账的,不仅将娘气病了,还将你嫂子也气的回了娘家,如今家里就我和爹娘三个人了。”   周梨花皱了皱眉,不再追问,转身出了屋子,带着赵归走进了自己以前住的侧屋。   这间屋子本是一间大屋子,但周大柱成亲后自然不能再跟周小柱一起睡,她是女子,且年岁也不小了,自然不能跟比她只小了两岁的小弟住一间屋子,便在周大柱成亲时,将这间侧屋一分为二,中间用木板隔开,一间屋变两间屋,她与周小柱一人一间。   但是门还是一个门,只在隔墙木板边上留了个小门,用席子遮挡,她睡里间,周小柱睡外间。   将大门推开的同时,便感到一股子灰尘气,想来周小柱离家出走有些时日了。   屋子太黑,看不见屋里的摆设,赵归担心她被杂物绊倒,便让小妇人在屋外站着,自己去找火折子。   找到周大柱,周大柱连忙去厨房给他拿了火折子。   这下屋里才算看的清楚不少。   外间的小屋子只够放一张床,以及一个破旧的木头柜子,这个柜子在周家许多年,柜子角上被老鼠啃出个烂洞。   那张不算大的木板床上堆满了杂物,上面一模就是一层灰尘,一看便知许久没有打扫过。   周大柱跟在两人后面,见此情形连忙解释:“小柱的屋子来不及收拾,但是你的屋子大哥都给你收拾干净了的。”   周梨花不想理他,转头进了木板另一头的里屋。   木板留的门有些低矮狭小,赵归撩开腐烂损坏的草席帘子,半蹲着身子才钻进去。   正如周大柱所说,这间屋子是提前收拾过的。   赵归转身将要跟进来的周大柱拦在外面,道:“天已晚了,有何话明日再说可否?”   随时问句,口吻却强势。   周大柱踌躇片刻,颇有些不甘心的转身走了。   离开后就去找了周大财,父子俩便交谈两句。   周大柱说:“爹,我就说赵归不是个好说话的。”   周大财迟疑道:“要不就算了……”   周大柱顿时驳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您真想眼睁睁看着我妻离子散不成?如今我婆娘被娘气的回了娘家,狗剩子也被她带回娘家去了,咱要要不来钱,您就别想再见孙子了!”   周大财愁眉苦脸地抽了口大烟:“儿媳妇迟早会回来,都嫁到咱家了,孩子也生了,不怕她不回来。”   周大柱气的跺脚,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爹。   他当然知道自己婆娘儿子肯定还是会回来,但回来又如何?这个破落的家,他儿子但凡有个小病小灾的,连救命钱都拿不出来。   若是将来再生几个孩子,他一家难不成喝西北风去么?   周大柱此时当真是恨他爹,半点不为他考虑,也不为自己唯一的孙子考虑一二。   既然他爹这般绝情,他便也管不得那么多,便道:“爹,那咱娘就白挨顿打?您将娘打的几天下不来床,要是这事儿我跟妹子说了,她能乐意?娘可是最疼她的,这个家她谁都不在意,连您都不在乎,就在乎娘!”   周大财顿时被儿子激怒,拿着旱烟杆子朝周大柱身上抽去。   周大柱也不敢躲,老老实实挨着打,听他爹压低了声音骂骂咧咧:“你个小畜生,敢教训你老子来了!我打你娘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让你婆娘消气?你个没良心的!”   等周大财打完了,周大柱忍着身上的疼跪到他爹面前,抬手往自己嘴巴上抽了两巴掌,赔罪道:“爹,我嘴贱,竟瞎说话,您别气着身子……可我觉着咱娘着顿揍不怨您,也不怨您儿媳妇,要怪就怪妹子一家太绝情了些,就因以往那些小事,至今还怨怪着娘家,您看看谁家闺女像她那般没良心,明知娘家窘迫至此,自己却每日大鱼大肉,不想着帮衬分毫。”   这话算是说到了周大财心坎里,家里最近之所以这么多糟心事,谁都不怨,就怨那个不孝女。   周大柱见他爹神情,便转了转眼睛,将先前周钱氏回娘家前给他出的主意,倒豆子似的说给他爹听。 第50章 计划(二更合一,补)……   周梨花走到床边,摸了摸被褥,发现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倒放了心。   这般晚了,在旁人家自然也不好烧热水洗澡,两人便将就着睡下。   临睡前,赵归手虚搭在她鼓囊囊的肚子上,问:“可有不适?”   她摇摇头,闭着眼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有些疲惫的回他:“只是有些累。”   赵归的大手轻轻捏揉着她的肩头,过了一会儿,怀中人的呼吸声便均匀轻缓。   他将手伸进被子,捏揉着小妇人的小腿。   这段日子他已习惯这份夜间的活计,若不捏一捏,第二日她的小腿便会发肿。   捏完小腿,他的手虚虚的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心中不免生出两分忧虑来。   大抵这孩子体格像他,所以她的肚子比同月份的孕妇要大上一圈。   孩子个头太大,几个能造成难以生产,这是郎中与赵归说的。   原本赵归是觉着他的孩子自然得高大强壮些,免得将来被人欺负,但随着她肚子日渐长大,他却情愿这个孩子能瘦弱些,是以这段日子都有意克制小妇人日益旺盛的食欲。   因着这日太累,到了第二日早晨周梨花便起的晚了些,还是赵归将她喊醒的,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稀粥到她面前。   这碗粥是真的稀,就一碗米汤罢了,碗底瞧不见几粒米,且瓷碗豁了个口,豁口处黏着脏兮兮的污渍,大抵这碗也有段日子没好好洗过。   但在周梨花心中,她娘是个爱干净的妇人,印象里便是整日忙里忙外,半点不得闲,便是冬日腿骨寒疼的时候,也强忍着痛收拾屋子。   想来这段日子她娘卧病在床,无人收拾家务,便里里外外邋遢许多。   就例如这间屋子,虽瞧着是提前收拾过的,比外面那间干净许多,但仔细看看,还是能瞧见犄角旮旯的地方藏着脏污。   周梨花朝着这碗粥看了一眼,便半点食欲也无,尽管感觉到肚子空空,也不想吃。   便对赵归违心道:“我不饿。”   赵归是个半点不讲究的,年幼时被祖父赶走,饿的时候跟狗抢食的事也不是没做过,所以他倒没嫌弃这碗粥,确认小妇人不吃,他便一股脑将整碗米汤喝下去,算是吃了个水饱。   转身出去见到周家院子里的鸡,便目光在这破落的院子转了一圈,下一刻径直走向墙角的鸡窝,将胳膊伸进鸡窝里掏了掏,没摸到鸡蛋,但是摸了一手鸡屎。   周大财正好从屋里出来,见这个凶悍女婿这般模样,还以为他要残害自家鸡,连忙冲过去阻拦,紧张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归便道出自己的意图:“有鸡蛋吗?”   周大财警惕道:“天冷了鸡又不下蛋,且我家这么穷,哪有钱买鸡蛋?”   赵归用另一只干净的手从怀里掏出两文钱来,递给周大财,道:“那劳烦您看看村里谁家有鸡蛋,帮我买两个回来。”   随后便走向水缸前,舀了瓢水,将手洗干净。   他身后的周大财搓着手里的两个铜板,心想这女婿当真是个大方的。   以为赵归是自己早饭没吃饱,才要买鸡蛋充饥,再瞧瞧他这体格,一顿吃两个鸡蛋也正常。   但是哪有做女婿的到了岳丈家,买鸡蛋只想着买自己的?   周大财便舔着脸走过去提醒他:“好女婿,你自己一个人吃鸡蛋,怎的也不想想你岳母还重病在床,梨花也怀着大肚子,最是需要补充营养。”   周大财这般说,自不是单纯为了那两人,更不是自己嘴馋,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自然不会为了口吃的,豁出面子去。   只是想从中赚些差价罢了。   周家以前攒的鸡蛋,攒够了就拿到城里去卖,市价也就一文钱两个鸡蛋,若是从村里人手里买,应当还能便宜些,毕竟省了人家去集市的功夫。   如此以来,若赵归能愿意多买些鸡蛋,他从中赚的差价便也更多些。   周大财话音落下,赵归正好将手洗干净,便转身道:“我哪舍得一顿吃两个鸡蛋,这两个鸡蛋正是给岳母与梨花补身子的。”   周大财闻言一笑,干瘪的皮肉在脸上挤出一堆深深的纹路,道:“你与自家岳丈何须这般谦虚,我可听说你请的长工便给人月奉二两银子,想必自己挣的更多,怎会连两个鸡蛋都这般抠搜?”   赵归却板着脸道:“不晓得是哪个乱说,我分明给的是二钱银子,想来岳父听错了。”   周大财挂在脸上的笑一僵,但很快他又笑了笑,勉强道:“我去给你买鸡蛋去。”   他心知既然这女婿已将话说道这份上,想来再抠不出多余的钱来。   赵归拿到鸡蛋后,便自己去厨房冲了两碗蛋花汤。   周梨花也已起床,收拾好了自屋里出来,喝下半碗热腾腾的蛋花汤,便将剩下的交给赵归,也是想着他早饭只喝了碗稀粥,怕是肚子早空了。   赵归便仰头将剩下的半碗蛋花汤咽下。   这蛋花汤自然不比在自家冲的好吃,因着没有撒些白糖在碗里遮掩鸡蛋的腥味,所以吃到嘴里多少有些腥的慌。   幸而她早已不再孕吐,便是吃些不合胃口的,也不会肠胃不适,一阵狂呕了。   随后,她便端着剩下的一碗蛋花汤给她娘送去,顺带让赵归也跟着进屋。   从她与赵归成亲至今,还没带赵归回来过,她娘自然也没机会见赵归一面。   两人进了里屋,周梨花见到窗子还是关着的,便让赵归将窗子打开,但话音刚落便被正要起身的周于氏制止了。   周于氏声音虚软的对周梨花道:“娘这病见不得光,别开窗子了。”   周梨花有些奇怪:“还有见不得光的病?”   说着便将手中的汤碗端到她娘手里,道:“娘,将这碗蛋花汤吃了。”   因着周于氏不让开窗子,所以即使是大白天,屋子里仍旧有些昏暗,却不至于像昨晚那般看不见。   周梨花坐到床边,赵归站在她身后。   周于氏问:“这便是我那好女婿赵归?”   赵归应道:“娘,我应当早些来拜见。”   周于氏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连忙道:“什么拜见不拜见的,只要你对梨花好便足够了。”   说话间,周于氏数次打量着赵归,见这人面向凶悍,脖颈上还有丑陋的陈年疤痕,以及那身形往她床边一杵,便叫人心声惧意。   虽先前听大儿子说过赵归的情况,但因着没见到人,便没什么过多的想法,如今见到人了,却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然而当着女婿的面,自然不好说什么,便只能暂时将心中的念头压下。   而这期间,周梨花仔细打量着周于氏的脸色,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憔悴,昨日因着太累,一个多时辰的路,因着顾忌她的身子,应是拖了两个多时辰,到了之后见到人之后,只注意到娘说话还算有精神,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也忘记多问一问,如今才想起,便问道:“娘到底患的什么病?”   周于氏却视线闪躲,避而不答:“不过是些小毛病,养几日便好了。”   周梨花见此情形,还以为她当着赵归的面不好说,便推了推赵归,示意他出去。   等赵归拿起空碗出了屋子,她便追问道:“您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是什么病?”   周于氏仍旧不愿说。   但追问间,周梨花却瞧见她娘衣领处有一抹青紫痕迹。   她皮肤白便是继承了她娘周于氏的。   周于氏虽因常年风吹日晒,致使露在外面的皮肉粗糙暗沉,但衣裳里面却白的很,但凡有些青紫瞧着便异常显眼。   因她卧床自是只穿着内衫,方才坐起身子时衣领微开,便被周梨花瞧见那青紫痕迹。   当下,周梨花便伸手扯向她娘的衣领,下一刻便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她动作突然,周于氏还未来得及察觉,衣领便已被扯开,她忙掩回去。   周梨花已彻底哽咽了声音:“娘……这是怎么回事?您身上怎么……”   那皮肉伤青青紫紫的条痕,一看就不是得了病,病出来的。   周于氏动作一顿,用袖子捂着眼睛,无奈道:“你这孩子……”   从她娘屋子里出来时,周梨花整个人都是冒着寒气的。   她急匆匆的赶来,是以为她娘真病重了,有了赵归祖母忽然病重的事情在前,她当时得知这一消息,便如五雷轰顶。   她的确怨过她娘,恨过她娘。   可是她也知道,若是未曾遇到赵归,那这世上,便只有娘是唯一在意她的那个,她又如何能狠心不管?   便是冒着风险她也得回来看看。   来了之后见她娘并不是赵归祖母那般,从此便要天人永隔,她才松了口气。   却没想过,哪来的病重?甚至又哪里来的生病?   之所以卧倒在床,全是有人对她娘下了狠手。   只要一想到她娘这么些年勤勤恳恳的伺候着一家老小,换来的却是被人打的只剩一口气,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活过来,她心里便生出一股冰冷的恨意来。   那个人,她原只是无法再将他当做父亲般孝敬,但如今却是连见一面也觉着恶心难受。   仅仅因着娘不愿去找她要钱,便将她娘差点打死,事后还谋划着要利用她娘卧病这事儿将她骗回家,借着她朝赵归手里谋取钱财。   若说以往她或许心底深处还对父亲兄长有那么火星子大小的心软,如今却也彻彻底底熄灭了,不仅如此还反生了股恨意来。   她真想质问他们,为何能这般恬不知耻?   卖她一次还不够么,为何她日子好不容易过的好些,这些人又向蚂蟥般靠过来,拼了命的想吸她血?   兔子急了还咬人,她便是性子再软弱,也不可能一而再被人欺负。   周梨花走到院子里,便见到赵归正在侧屋里忙活,正收拾这周小柱那间屋子。   赵归见她过来,便下意识阻止道:“灰尘多,别过来。”   她却有些心疼他,站在门口有些不满道:“又不是你家,你着急收拾个什么?”   总归这间屋子他们又不住。   却听他道:“这屋子堆了这么些杂物,晚上又屋油灯照亮,容易绊到脚。”   他这话便如一股暖流,滑到她心里去,将她方才的愤恨都压了下去。   周梨花瞧着屋里忙碌的身影,心情好了不少。   不由自主的便站在屋外,看着他在里面干活,可这般站了一会儿,腰便开始受不住了。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近日来,她多站一会儿腰便会开始疼。   于是便搬了把椅子来,坐下。   两人一个坐在院子里,一个在屋里干活,谁也不说话,可她却觉着安心,心里头舒畅。   赵归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外面,扫一眼那道身影后,便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周梨花这般发了会儿呆,忽然叹了口气,见赵归看来,她便道:“我娘不是重病,是被打的,那畜……父亲下的手。”   ‘畜生’二字到底是说不出口,毕竟那人生养了她,若她真敢骂出口,便是罔顾人伦,怕是要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赵归顿了顿,问她:“你打算如何?”   她默了默,道:“郎君,我不能由着我娘被打死在这个家里,我想……我想带她一块回家。”   赵归只道了句:“由你。”   便又低头干活。   周梨花面色忧愁道:“可他怕是不会放娘跟我走。”   忙了近一个时辰,算是将这间屋子清扫干净了,赵归走到水缸边上清洗,同时对她道:“岳父昨日与我要过银子,我并未应下,既然你想将娘带走,便问一问咱娘,若娘愿意,便用二十两银子换一纸和离书,往后娘跟我们住,若娘不愿合离,便给十两银子,换娘跟咱们回去养伤,等伤好了,也能照顾你一二,等孩子满月再将娘送回来。”   周梨花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唇,惊讶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不然这样周祥的计划,怎可能这般自然而然的说出来,分明是早有谋算的。   果然,赵归回答:“原先也想过再过两月便请个有经验的妇人来家里照看,如今正巧遇到这事,便想着咱娘比旁人都合适些。”   自己的亲娘,自是比旁人更尽心尽力些。   被他这般一说,周梨花自己也动了心思。   如今肚子月份渐渐大起来,她不是没担心过生产时的困境,赵归毕竟是男子,许多事情便是再仔细,做的也还是粗糙,到底比不得妇人心系手巧。   再说便是她自己虽是个自认心细的妇人,因着头一胎生子,许多事情全然不通,这段日子虽努力往妇人堆里凑,尽量向过来人求教些生产事宜,以及如何照顾刚出生的娃娃,却到底没有实际操练过,心里实在虚的紧。   但这也无可奈何,谁叫她没有婆婆?   如今可好,赵归这般一说之后,她便是越想越心动,甚至恨不得强压着她娘跟她回家去。   当下也不拖沓,起身就要进屋,打算好生劝劝她娘去,便是多掉些眼泪,多求一求,卖卖惨,无论如何也得叫娘心软,愿意跟她回去才好。   刚起身,却听身后赵归又道:“你往后该多唤我郎君。”   她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转身看向赵归,却并未在他那张黑脸上看见半点羞涩之意来,观他那淡定神色,全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感受到她注视,赵归回望过去,解释道:“郎君好听些。”   反倒将她惹了个脸红。   周大财刚巧进门来,便赶上这一幕,老脸一燥,尴尬的咳了声,转身道:“我想起你三叔找我有事。”   说着便赶紧大步离开。   在瞧见周大财的那一瞬间,周梨花脸色便冷了下来。   她转身进了里屋,却见她娘已睡着了,便只能按耐下来,过后再寻机会说这事儿。   这事自然得先问问周于氏的想法,过后再与周大财谈钱。   到了晌午前,周大财回来,径直走到周梨花面前,道:“既然你回了家,也看到家里没有妇人做饭,今日晌午的饭便由你来做,明日早上也别在睡懒觉,早些起床做好早饭,你既然已嫁了人,合该勤勉些,若太懒惰,迟早被郎君厌弃。”   周梨花气的胸膛起伏。   原本她的确是打算做晌饭的,毕竟赵归做饭的手艺却是不好,周家这两个男人更是个邋遢的,他们做出来的饭,她怕是咽不下去。   而她娘闪了腰,目前起床还有些勉强,而她虽怀了身子,但还没到行动不便的地步,在自家时也都是她烧的饭。   可如今被周大财这般理所当然的一番贬低敲打,当真是叫她如鲠在喉,气的说不出话来。   也不想与他多言,只转身找到赵归,故意当着周大财的面对赵归道:“郎君,我饿了。”   赵归一愣,随即起身朝厨房走去,同时问道:“想吃什么?”   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赌气,但此时也不想打自己脸,于是努力思考良久,无奈道:“你除了蒸蛋还会别的?”   赵归淡定道:“鸡汤。”   可现下时辰不早了,她已饿的饥肠辘辘,炖鸡汤得现买鸡杀鸡拔毛,没有一两个时辰怕是吃不到嘴里,且她早吃鸡汤吃腻了。   便道:“那便做蒸蛋,我们与娘,做三份蒸蛋,三碗米饭。”   周大财质问:“那爹呢?”   赵归沉着脸朝周大财看去,道:“我手艺不好,就不祸害岳父了。”   周大财气的跳脚,但面对这个身材壮硕的女婿,却又犯怵,不敢与其叫板。   周大柱每日都去岳家,到了晚上才回来,赵归做饭不加他的份,反倒叫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饿肚子。   气愤之下,他能做的却是将自家半袋大米给藏了起来。   但这点小事自是难不倒周梨花,她转头便朝隔壁借了两碗米来。   不过这般一番打岔,倒是叫周梨花一时忘了,要与她娘周于氏说她与赵归计划之事。   ——   自早晨与赵归这女婿一番交谈之后,周大财心中便犯起嘀咕来,等到晚上周大柱从周钱氏娘家回来吃晚饭时,他便拉着儿子到一边说话。   这段日子周大柱总会去周钱氏娘家讨好一二,总归两家不过隔了一个村子的路程,周钱氏生气回了娘家,他这个做女婿的自是该去将人接回来。   只不过这般日日去,却也没见他接回人来。   周大财这个做父亲的,有些看不惯儿子整日跑去儿媳娘家讨好,他儿子也不是给人做上门女婿的,怎能日日跑去妻子娘家做苦力?   但是一想到如今家里日子这般难过,便是因为家中两个妇人一个卧病在床,一个回了娘家的缘故,因着没有妇人操持,日子过的实在腌臜混乱。   况且周钱氏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有主见的,从她进门开始,家里大权便渐渐落到她手上,到后来近乎事事都要她拿个主意,俨然已是这一家人的主心骨。   周钱氏一走,这个家便散了架般,不像个样子。   是以周大财便只得压着心中不满,任由儿子整日跑去儿媳娘家讨好,便是家里有些什么好东西,也都由着周大柱拿去妻子娘家,给狗剩子吃。   此时,周大财将儿子拉到一边,将早晨与赵归的谈话说与儿子。   周大柱听了后,道:“不可能,你儿媳听得切切实实的,那长工自己亲口说的,的确就是二两银子的月奉!”   周大财道:“又不是你自个亲耳听到的,如何能保证是真的?”   周大柱道:“便是真是二钱银子不是二两银子又如何?我都打听的实实在在的,你女婿光卖给别的铁匠铺子铁料,就一下进账近百两银子,这还能有假不成?想来那赵归瞧着实在,其实是个心眼多的,竟能将您给忽悠了,他说没钱您就信,您也不看看哪个开打铁铺子的人家不是富得流油?”   周大财恍然大悟,彻底被儿子点通透了。   也就此明白,自己那个有钱女婿,着实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想来这钱怕是也不好要。 第51章 发疯   晚饭之前周于氏便醒了。   周梨花与她说了自己与赵归的想法。   周于氏听完无奈道:“哪能走得掉。”   周梨花便道:“只要您愿意,我们自会想法子将您带走。”   周于氏却摇了摇头:“算了,你爹也就这次打的狠些,往后应当不会了,这段日子家里没个妇人操持,想来他也是吃到了苦头。”   周梨花有些失望,便又对她娘提起:“你若不愿和离,女儿自是没法子勉强,只是如今我月份渐大,想求娘娶我家里照应一段日子。”   随后听她娘道:“你没有婆婆,我这个做娘的如何也得过去照顾着些,你且安心。”   周梨花便松了口气,只心里其实仍想带着她娘离开这个家。   总归她家也不是养不起她。   但这种事情却没有女儿替娘做主的道理,她娘自己不愿,她又如何能勉强的来?   回屋之后,她便忍不住与赵归诉说心中郁闷,虽一如既往的未得到回应,但她说出来,心中便松快许多。   因着昨日走得急,家里许多事情未来得及交代,所以这边的事情便得今早解决,若是顺利,他们便打算明日一早便带着周于氏回家去。   到了晚饭的时辰,趁着周大柱也回了,赵归便将这事说出来。   周大柱有些心动,虽然他原本心中所谋的钱财更多,但心里其实也不确定能不能在赵归这里捞到钱,毕竟他早已了解,赵归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二十两银子也绝不是个小数目,看看这整个村子,最富裕的人家,怕是一辈子也攒不下二十两银子的财产。   若是能有这二十两银子,往后他还能有钱做做小生意,不愁家里过的不红火。   可随即又想起,赵归自己已说了,他给钱的前提是要他爹娘和离?   这可称得上极为大逆不道的了,这世上只要是正经人家,谁家老夫老妻和离?那岂不是要被人笑死,便真有过不下去的,男子便是休妻也绝不愿和离的。   毕竟休妻能将错都推到女方身上,且休妻的条件便是女方犯了七出,附和律法的前提,若是和离,却少不得夫家也要被指指点点。   在乡下,男子和离绝对算是个新鲜事,到时候传到七里八乡,那男子怕是这辈子就是个鳏夫的命了。   这可着实是叫人为难……   这般心念一转,周大柱便看向他爹周大财,却见周大财已憋红了一张脸,猛喘气,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   显然被气得不轻。   忽然,周大财抓起自己面前的瓷碗,砸向饭桌对面的赵归。   这时候晚饭已经吃完了,周梨花因着心里记恨,便只收了自己和赵归的碗筷去洗,另外两人的,她故意假装没看见,且她还打算将自己和赵归的碗筷洗好之后拿回自己的屋里去,省的和这两个邋遢的混在一块用。   说起这个,周梨花发现自己记忆力从未嫌弃过这个家,从未嫌弃这个家里的男子多邋遢,甚至小时候她生病了,周大财替她洗一次碗,她都觉着愧疚万分,觉得这是女孩该干的活,不能让兄长这个男丁沾手。   如今这趟回来,倒是开始嫌弃起来这父子二人来。   将碗放到屋里,刚走回来,她便听到一声响。   一进门正看见赵归额角开始往外冒血。   她只觉得自己脑子一晕,连忙冲上去扑倒赵归身上,扶着他的脑袋查看一番。   赵归却将她拉开,见她双眼正往下掉眼泪,愣了下,然后安抚:“无事,小伤,莫哭了。”   周梨花只觉得自己眼前忽然模糊,也不知道自己在掉眼泪,被赵归一说才意识到,抬起袖子抹了把眼睛,然后忽然转身,抓起桌上的东西便砸向对面的父子二人!   她动作太快,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拿东西砸到周大柱脚上,他甚至都还没意识到疼。   等周大柱回过神来时,还未来得及呼痛,便见他一向性子软绵的妹子,忽然走到门后,抽出门闩便要朝他冲过来。   周大柱吓得都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躲都不躲。   幸而电光火石之间,赵归一把将小妇人揽了过去,而另一边周大财也后知后觉的将儿子往旁边拉了一把。   周大柱这才回过神来,大喊:“你疯了?!”   此时的周梨花早已被气昏了头脑,也不甘示弱的喊回去:“你们太欺负人了,你敢伤我郎君,我要跟你拼了!”   赵归将她手里比她手臂还粗的门闩夺下,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感觉到她身躯在发抖,不免也有些慌,胡乱用手捏揉着她的后颈,安抚道:“无事,我无事,就是破了皮流了点血,别怕。”   周梨花慢慢的平复下来,身子不再发抖,又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但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激流般,止也止不住。   赵归抱着她回屋去。   眼看着二人跨过厅堂的门槛,周大柱后知后觉的琢磨出味来,对着他们喊道:“赵归那脑袋是父亲砸的,与我何干?你忽然发疯打我,我找谁说理去!”   话音刚落,便觉小腿一痛,回头便见他爹面色难看的瞪着他。   赵归并没有例会他们两人的打算,只想赶紧抱回屋里去,免得她再被这二人气到。   等两人回了小屋,周梨花便连忙起身凑过去查看赵归的伤处。   伤在脑袋上,便是伤处再小也容不得忽视。   方才忽然见他脑袋开始冒血,她便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人忽然便碎裂坍塌般,全然无法控制理智,心里当真恨不得要与那父子二人同归于尽。   而另一边,周大财面色难看的对儿子道:“梨花刚才疯了不成?”   周大柱却对他爹也颇有怨念,反道:“您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非得拿碗砸人?”   周大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用手指着儿子,手指抖了又抖,好一会儿才骂道:“你道怨怪起老子来了!你这个逆子,要不是你想着人家钱,要不是你那不守妇道的妻整日待在娘家不回来,我用得着将那二人祖宗似的好吃好喝的供奉着。”   “老子是长辈,那赵归却目无尊长,忽然拿‘和离’这种荒唐事刺激我,我岂有忍下这等屈辱的道理!”   周大柱心道:那你也不能让你儿子帮你遭罪啊,有你这么给人当爹的?   其实要说遭罪也算不上遭罪,毕竟没真打到身上,但一向性子温和好欺的妹子忽然发起疯来,一副真要跟自己拼命的模样,着实是挺吓人的。   但是他还是将这种心里话压下来,面上唯唯诺诺的迎合两句,然后说道:“爹,咱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找机会,将赵归支走,不然事情不好做。”   其实周大财原本还是迟疑的,他向来都是个懦弱的,做起事情来难免担心受怕,思前想后。   可今日赵归竟说要让他‘和离’,这与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是骑在他脑袋上拉屎。   他便是再怂,也忍不下这口气,当即便说:“法子你来想,我都听你的。”   于是周大柱转身关上门,凑到周大财耳边一阵嘀咕。   ——   因着昨日商议不成,中间还闹出了岔子中途被打断,所以原本打算今日回家的计划算是泡汤,还得再多留一日,重新想法子与周大财父子谈。   和离显然是不成了,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十两银子,请周于氏跟他们回去住一段日子,想来这个他们必会同意。   不过是让家里妇人去女婿家住几个月,便能有十两银子到手,不说周家这般破落的人家,便是在城里随便找,这种活计也是要被人抢破头的,这年头,便是买个丫鬟,也不过三两银子便能签了终身的卖身契。   这事赵归倒是不担心,不过他毕竟是做生意的,深知有些事情必须谨慎些。   按照周家父子的习性,这日子必须得准确定好,还得白纸黑字的按了手印才作数。   既如此,赵归便打算第二日询问周家父子一番,村里有没有识字之人。   却不曾想,到了第二日早晨,赵归还未来得及开口,周大柱却笑眯眯的表示:“爹娘已经商量好了,说愿意和离,你看什么时候把银子付了?说好的二十两,可是一文钱都不能少的。”   赵归眉梢微动:“自然。”   周大柱语气藏不住的急切:“那你可是得赶紧回去取银子去,免得我爹回头再反悔,我这便帮你借牛车去!”   赵归却止住他,并道:“不急,不如先签了和离书,你再与我一道回去拿银子,岂不省事些。”   周大柱脸色僵住,道:“没见着银子如何能签和离书?若和离书签了,你回头不认账,那我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归沉吟稍许,道:“这倒好办,只需在和离书上加上此条要求,即可。”   周大柱只感觉,赵归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似早已将他整个人洞穿,他哑然,许久不知该如何接话。   随后便又听赵归道:“这事确实不宜拖沓,不若我们现下便去找村里识字的,将和离书写好?”   事情一到这个地步,周大柱一咬牙,心想:去就去。   能拿到二十两银子,也是极好的!   只要想到二十两银子近在眼前,周大柱便被猪油蒙了眼,此时再顾不得其他。 第52章 威胁   然周大财眼见着周大柱将赵归引开,便按照跟儿子商量好的,转身冲进屋里。   此时周梨花正坐在她娘周于氏床前陪着她说话,周大财忽然冲进来后,母女两个噤了声,同时扭头看向周大财。   周大财握着手中的菜刀指着周梨花,骂道:“你这个不孝女,成了亲连我这个亲爹都不认,那便也别怪你老子不客气。”   周于氏神色瞬间惊恐,下意识将闺女揽在怀里,周大财这幅面目狰狞凶狠的模样,让她好似又回到了那日,她被打的半死的那日。   哭着质问:“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要杀了我闺女不成,你要杀她,便先将我杀了吧!”   不只是周于氏,周梨花也害怕极了,现在赵归刚好不在,若他当真动手,怕是得一尸两命。   周大财的神色迟疑了一瞬,便又狠下心来,冲过去抓着周梨花的胳膊,将她扯到一边:“你老老实实跟爹走,我就不伤你。”   周梨花哪敢反抗,白着脸照着周大财的指示做。   周于氏腰伤还未好,但还是忍着疼挣扎着下床,抱着周大财的腿哭求:“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她是咱们的亲闺女啊!你如何能狠心对她下手,当我求你……”   周大财内心略有动容,但到底还是一脚踢开了妻子,推着周梨花出了门。   在院子里,周梨花见他将手里的菜刀放到菜篮子里,上面搭着块布盖着,然后拎着篮子推着她出门。   大抵是太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多危险,虽然在此之前,她完完全全想不到,自己亲爹能对自己做的这般绝,但如今身临险境,她却反倒冷静的很。   她知道自己现下决不能轻举妄动,即便走在村子里,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她也绝不敢冒险求助。   如果只是她自己,那她不怕,但她必须得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   这般一路走,走出了村,又进了另一个村,直到看见周钱氏,她才直到,自己被带到了周钱氏的娘家来。   周家与钱家虽是两个村,但离得并不远,钱家的情况并不比周家好多少,是这个村子里排得上号的穷苦人家。   周梨花此前从没来过钱家,这还是第一次来。   只见钱家的院墙与胖家不同,是用木头做的栅栏,一眼望去好些木头下面都已腐烂,甚至有几根木头上面还生了蘑菇。   再看院子里面,几栋屋子虽是用土坯建的,但一看墙面痕迹,便知这屋子也有好些年岁了,有种单薄之感,不知还能住到几时。   周大财将周梨花交给周钱氏后便回了,毕竟于他而言,他一个做公公的,待在儿媳娘家,多少有些不合礼数。   周钱氏热情地将周梨花拉进屋。   这幅态度,全然是迎接贵客进门的架势,奈何周梨花全程冷着脸不理人。   这般过了一会儿,周钱氏也不愿再热脸去贴冷屁股,给她烧了壶热水,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   周大柱说荷花村没有读书的,隔壁村倒是有一个,于是两人便去了隔壁村找到了个姓孙的童生老爷,花了半钱银子请他帮忙写了封和离书。   因着孙童生是附近离得最近的读书人,且不过一里里路便到了,两人便步行前来。   这般写好了和离书,又走回来,拢共也就只花了两刻钟的时辰。   回到周家时,见院门开着,赵归也未在意,只是进了屋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不见小妇人的身影,未有里屋周于氏趴在地上,已晕了过去。   赵归皱眉,将周于氏弄醒,问她:“梨花呢?”   周于氏茫然一瞬,随即脸色一白,抓着赵归急忙道:“梨花被她爹带走了,你快去找找!”   他心中一凝,将周于氏馋到床上去,便转身大步走出门去,在院子里扫了眼,便径直出了远门。   周大柱正在院子外面抓耳挠腮,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爹若是知道和离书的事定会生气,实在不敢回家去触他爹霉头,甚至想着大不了自己就在外面,等里面赵归与他爹真打起来,再进去也不迟。   却没想到在外面焦急的等了没一会儿,便见刚进门的赵归又出来了。   他正要询问,却见赵归脸色难看,正朝他走过来。   心中意识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下一瞬他便已被一把抓住衣领,下一刻便双脚离地,被狠狠掼到墙上。   后背猛地砸到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疼的周大柱面色扭曲,心中的害怕让他下意识挣扎反抗,但很快他又被摔在地上,那只方才抓着他衣领的手,直接扣在他脖子上。   他很快便喘不过气来,憋得面红耳赤,这种窒息感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过了会儿,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些,他便疯狂的往胸腔里吸气。   于此同时,听到赵归阴沉的问道:“你们把我娘子弄哪去了?”   周大柱顾不上回答他的话,只顾着一个劲的吸气呼气,然后他感觉脖子上的力道又开始收紧,惊恐的瞪着眼睛,连忙喊道:“我说!我说!”   脖子便又宽松了些。   他是真吓到了,这会儿想也不想的回答:“她被我爹带、带去我岳丈家了!”   赵归面色阴沉的威胁:“给我带路。”   他话音落下后,便将周大柱整个从地上拎起来,好似周大柱这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对他而言却是如拎一只兔子般轻而易举。   然而忽然间,周大财不知何时出现在赵归身后,握着菜刀便用刀背对着赵归后辈砸过去,眼见着那厚重的菜刀刀背就要落在赵归后辈上,刹那间,便传来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却不是出自赵归,而是来自企图袭击赵归的周大财。   方才赵归便看见了身后出现一抹身影,他动作敏捷,感觉到危机后,下意识转身朝身后之人扫去。   这一拳并没有收力,周大财瞬间便被挥到地上,‘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周于氏听到外面动静,忍着腰疼下床,刚跑到门口便看到这一幕,吓得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地上,惊嚎一声:“作孽,作孽呀!”   随即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赵归将父子俩丢到一块,冷声逼问道:“她在哪?”   周大财被这一拳彻底吓住,再不敢反抗,便张嘴便说:“在我儿媳娘家,我现下便带你去将人……”   嘴忽然被堵住。   周大柱捂住他爹的嘴,到了这会儿他总算反应过来,便越发觉得若只这般便放过赵归,实在得不偿失。   随即便喊道:“五十两银子,我便把我妹子还给你!否则你纵使杀了我,我也不将人交出来,今日我们父子大不了与你鱼死网破。”   随后转头又对周大财道:“爹,你这伤全是赵归打的,咱家可没钱治,你若不想病死,便听我的。”   听儿子这般一说,周大财便觉着自己五脏六腑都有不适,开始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内脏都被这一拳给打碎了。   他不仅怂,也是个极怕死的,此时面对这种情况,早已慌得没了神,心中及其后悔当初听了儿子儿媳的混蛋话。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失了主意,只能任由儿子周大柱做主。   赵归的脸色越发沉凝,全然没有犹豫的应了:“好,我现在便回去拿银子,但她若有分毫损伤……尽可试试我会做些什么。”   父子二人均被骇住,当即便承诺,定让周梨花吃好喝好,绝不苛待她半分。   赵归转身便要走,周家父子刚要松了口气,又见他刚走了两步却又转回来,并将两样东西丢到周大财面前,道:“五十两银子可以给你,但这个你得按上手印。”   丢在周大财面前的两样东西,便是一盒已经用的见底的印泥和一张和离书。   周大财是不识字的,他将那张纸撑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茫然的问儿子周大柱:“这是什么意思?”   周大柱心虚,眼神飘移,口中却催促道:“这是……这是让咱们担保梨花安全呢,您快按了手印就是!”   周大财早已被今日这番起起落落搞得脑子空白,全然不做思考,毕竟这是他儿子,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亲儿子不可能伙同赵归这个外人坑骗自己,于是便抖着手在纸上按下了手印。   等到他彻底冷静下来,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去找周大柱质问,周大柱却早已准备好了另一番说辞,用这番说辞将他爹给忽悠住,能拖住一时便是一时。   如今周大柱不想再生波折,只等银子到手,其他事与他而言不过都是小事。   这般想着,周大柱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裤子不知何时竟湿了一片,顿时羞愤欲死,但只要想到那五十两银子,便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只要有钱,他便再也不用过这般有上顿没下顿的穷苦日子,再无人敢低看他一眼。   又看到他娘昏倒在地,便走过去将他娘抱起来,送到里屋床上去。   方才看到他娘明明伤了腰,还怕他出事跑出来护着他,也是叫他感动的,况且这是他亲娘,他哪能任由她躺在大门口不管? 第53章 下药   周于氏这时睁开了眼,抓着正转身要走的周大柱,焦急的问道:“你们可伤着了?”   周大柱感动道:“娘,我和爹都没事,赵归也答应给银子了。”   周于氏先松了口气,随后哀叹一声:“你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诚心不让你妹子好好过日子不成,那可是你亲妹子,你们这般坑了赵归银子,他岂不是要与梨花生出嫌隙来,你听娘的话……”   “娘!”周大柱将她的话打断,随即耐着性子道:“赵归有钱的很,你是不晓得,方才他半点不迟疑便答应给银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五十两银子与赵归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妹子往后若还愿意与娘家来往,我这个做兄长的定掏心掏肺的对她,也是咱家里没钱,若是有钱,我定会将她像千金小姐似的捧着宠着,毕竟我就这样一个妹子,您说我能不疼她,如今我与爹这般做,也实属无奈之举,梨花是个没良心的,您是没瞧见,她是只顾着自己吃着大鱼大肉,全然不顾娘家死活,我朝她要点银子来接济接济怎的了,大不了将来有钱了,再还回去就是。”   这么一番劝说解释之后,周大柱见他娘擦了擦泪,柔声道:“虽你说的有两番道理,但还是且容我再想想。”   周大柱松了口气,心想他娘总算是开了窍。   等周大柱出去后,周于氏难受的闭上眼。   她这一世上奉养公婆,下慈爱孩子,对郎君也尽力温柔顺从,旁的不说,却自认对得起周家,可最终却还是落得子女零落的下场。   大儿子自私算计,小儿子说都未说一声便离家出走,闺女……   周于氏仿若下定了决心般,睁了眼,掀开被子下床。   在堂屋见到儿子与郎君,便道:“我想了想,总算想通了,只不过如今回想起赵归那副野狼似的狠模样,心中多少有些发憷。”   她这话也说到了父子俩心坎里。   周于氏接着道:“如今天冷了,亲家家里人多,恐怕空不出多余的厚被褥给梨花,我是担心梨花若生些小毛病,不晓得赵归回头会不会反悔……要不咱还是把梨花接回来来吧,总归她大着肚子,咱们将她看紧些,定不会出问题。”   她这话说的合理,周大柱最是知道,他岳家穷的叮当响,比他家还穷,自家人都没得厚被褥盖,更莫说给外人腾厚被褥了。   他们倒是全然没想到这一层,如今被周于氏提醒,便越发觉得这是个问题,于是敲了敲天色还早,周大柱便道:“那我吃罢晌饭便去将妹子接回来。”   周于氏道:“那成,瞧着也到了晌午,娘这便给你们做饭去。”   周大柱连忙关心道:“您腰可还疼?”   周于氏道:“今日摔了一跤,感觉好了许多,不怎么疼了。”   在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周大财闻言,嘲道:“我看你就是装的,故意窝在床上偷懒。”   吃了晌饭,周大柱不用周于氏催促,便赶紧往自己岳丈家去了。   他原本打算将妻子周钱氏和孩子一道接回家,结果去了才得知岳母被蛇咬了,周钱氏这个做女儿的自然得留下来照顾。   狗剩子则抱着周钱氏的大腿,不愿跟娘分开,于是周大柱便只好只带周梨花回去。   临走前,周钱氏将周大柱带到一边,嘱咐道:“人带回去,你可得好好看着,最好连咱娘也注意些,那毕竟是她亲女,你也知晓咱娘是个心软的。”   周大柱不甚在意道:“你放心,娘现在已想明白了。”   周钱氏还想再劝,周大柱已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她莫要唠叨,便带着周梨花回去了。   回去这一路上周大柱自是警惕,然而却见周梨花并无半分想要逃跑的意思,老老实实的实在可疑。   周大柱便忍不住问了。   周梨花白了他一眼,恨恨道:“若不是顾念着肚中孩子,我定与你这一家子吸血虫拼个你死我活,你们且等我没了顾忌,定拿着刀将你一家都砍个细碎!”   说是这般说,实则不过是放个狠话罢了,便是孩子真生下来,她又如何能没了顾忌?   不过若说先前她对周家人,只愿当萍水相逢的路人,不想再有往来,那如今却是对他们产生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她是个软和性子,便是真与人闹了矛盾,也难以生出这般浓烈的恨意来,便是当初在孙家吃苦受罪,她也只是哭自己命苦。   然而她这一番狠话,也并未吓着周大柱半分,毕竟他太了解自己妹子是个什么性子了,便是前日真的那棍子打他,到底不也没下去手么。   再加上周梨花声音实在柔和,便是放狠话也毫无半点气势,让人看来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反倒让他放心了些,心想着她有所顾忌,不敢乱来,且她顶着大肚子,想跑也是跑不了的,便不再那般警惕。   二人回去时,已接近晚饭的时辰,周于氏正在厨房忙着做饭,听到外面动静,周于氏出来。   母女见了面,周梨花刚想询问她的腰伤如何,还未来得及开口,竟被周于氏劈头盖脸一阵数落。   周于氏指着女儿口中训斥道:“等你回了家,定要好好与赵归说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他怎能将自个儿岳父打的吐血?以往娘自觉亏欠了你,如今却越发觉得你爹与你兄长是有远见的,早看出你是个白眼狼!”   周梨花只觉得如坠冰窟,心彻底冷了,再不愿与这家人多半分交谈,好似说一句话便能脏了她的嘴似的,转身钻进屋里。   周于氏这番话,便是周大柱都听得有些懵,心想他娘向来是个温和性子,没想到竟也能说出这番狠话来,想来的确是埋怨赵归那一番作为。   便连忙凑过去安抚几句,让她莫气坏了身子。   他算不得是个孝顺的,以往也很少在这个没主见的娘面前讨好卖乖,如今倒是愿意哄她两句了。   周于氏冲儿子摆了摆手,便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端上桌,一家人都坐上饭桌,唯有周梨花仍缩在屋子里不出来。   周大柱要去喊周梨花,被他娘拦住,听她道:“别管她,让她自己好好想想清楚,究竟哪做的不好。”   难得周于氏这般强势,周大柱做儿子的也不好逆了她,只是有些踌躇道:“若饿坏了肚子怎么办?那赵归还不得……”   周于氏道:“不过少吃一顿饭,哪就能轻易饿坏身子,且等会我会给她留些剩饭,等她饿了自己便晓得出来热着吃,咱们只管吃自己的就是。”   这顿晚饭难得丰盛,周于氏厨艺好,又做了一盘子炒鸡蛋,和一碟咸菜,主食照旧做的粥,只今日的粥也比往日浓稠些。   父子俩抢着将那盘炒鸡蛋吃了,周于氏默默地就着咸菜将碗里的粥吃完。   眼见着夜幕降临,周大柱忍不住与他爹嘀咕道:“天都黑了,赵归怎么还没来?”   周大财道:“瞧着今日他那凶样,还当他多着急,原来也没那般担心,不过是个逞凶卖狠的货罢了。”   这般坐了没一会儿,父子俩便纷纷开始犯起困来,心道大抵是今日大起大落,实在耗神了些。   于是起身各自回屋睡觉。   倒也不怕赵归趁着他们睡着,偷偷将人带走,因为村里有狗,赵归这个生人一旦进村,定会引起一串狗叫。   最重要的是,今晚二人不仅犯困的早,还异常的困,天刚黑下来,便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另一边,周梨花睡不着,正坐在床边发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些许响动,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虽天已黑,屋子暗得很,但对方一手端着碗,一手举着火折子,朝自己走过来。   她一见到人便背过身去,不愿搭理。   却听周于氏道:“莫生气了,快将这碗热粥吃了,等下我带你走,正赶着现下赵归还未进村来,咱们得抓紧功夫。”   她讶异的转身看向周于氏:“娘……”   周于氏打断她:“抓紧时间,我去给你找件衣裳穿,夜里凉。”   她摇了摇头,不动:“懒得折腾,总归便是走了也要被抓回来。”   被抓回来倒没什么,总归也不敢伤着她,但天黑看不清路,若是不小心摔跤,实在划不来。   周于氏道:“别担心,娘在晚饭里加了些柰子花根,他们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咱们趁着夜走,没准路上能撞见赵归。”   周梨花鼻头一酸,不再多言,伸手接过了粥碗。   不到半刻钟,两人便互相搀着抹黑出了村子。   周梨花问她娘为何这般做。   周于氏叹了口气,道:“娘生了你们三个孩子,各个都是心肝肉,以前是娘糊涂,将你推进了火坑,心里一直因这事悔恨着,后知晓你又嫁了人,娘心里别提多欣喜,可偏偏我在这个家里是做不了半点主的,本就亏欠了你,再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好好的日子因着五十两银子被毁了。”   她假装被儿子说通,实则心里却是知晓的,五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赵归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给钱换人,并非他不将这钱放在眼里,只是太在意她闺女。   可是这世上哪有人就心甘情愿做冤大头,等这事儿过了,赵归反应过来,恐怕得疑心是不是梨花与娘家合起伙来坑他钱财。   周于氏活了几十年,有些事情也是看的多了,便也通透些。   她心知便是再软弱无能的男人,也不可能容忍这等事,便是当时压在心里,时间长了也得生出怨恨。   赵归家里没有长辈,若她周家能真心实意待他好,想来能亲近成半个儿子,她闺女便也多了些底气。   但偏偏……哎。   另则,便是周梨花没有个靠谱娘家依靠,若将来赵归犯了混,依着周梨花这么个软绵性子,如何能管束的了。   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没有一颗软刺扎在心底,赵归便是看在周梨花为他生儿育女的份上,也得顾忌几分,不敢胡来。   出了村子,两人便一路走大路,往进城的方向走,若是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路边歇一歇。   过了会,周梨花又问:“娘,小弟呢?为何离家出走?”   说起这个,连周于氏也摇头,声音里含着担忧:“娘也不知,那小子想来跳脱,想一出是一出,大半年前走的时候都未跟家里打声招呼,当时我还担心他出了事,结果转天便来了个人松了口信,那小子花一个铜板让那人来说,他与人结伴参军去了,那之后至今都没个信。”   周梨花闻言,不免也有些忧心:“无缘无故的便走了么?”   周于氏想了想,摇头道:“也并非无缘无故,那日我让他去孙家给你送些东西,他一走便没了影儿。”   周梨花眉梢微动,忽然便想起一件事来。   她记得有天在自己屋里地上瞧见个小小的碎银子,那银块儿太小,估摸着半钱都没有,若是不她眼尖,怕是要当成小石头给清扫了。   她那会儿正因着知晓孙家打算将她卖了这事儿惶恐着,本身胆子也小,捡到碎银后便交给了孙家人。   孙家嫂子也说,那是她不小心丢的嫁妆钱。   但是好端端的,对方的嫁妆钱又如何会掉到她的屋子里。   且当天晚上,她便发现自己窗户纸破了个洞,那洞正对着地上捡到银子的地方。   此时这事儿忽然浮在周梨花心头,她便随口问道:“您让小弟带给我的是什么?”   周于氏赧然道:“是我瞧瞧攒的私房,倒也没多少钱,想来那臭小子也没给你送去,自己拿着当路费了。”   这般一路闲谈一路走,两人多少都有些喘粗气,因此周梨花并没注意到她娘的不对劲。   这条长长的路,一眼望去尽头是漆黑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好似听见车轱辘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停下脚步仔细听。   声音越发清晰,而她视线里也远远出现一道影子。   她心口一跳,激动道:“娘,是赵……娘!”   话刚说到一半,却见她娘不知何时已昏倒在地上。   车轱辘声越来越近,直至赵归驾着骡子车行到两人跟前。   他本早就该来,只从荷花村租借的牛车路上出了事故,那头牛竟是生了病的病牛。   他便只得想法子安置了牛,回城后又去北街现买了头骡子回来,本来是要租的,但想着家里总归少不了骡子代步,便索性将骡子买下来。   此后又现定做了辆简陋的小木车,车子上面铺了干草棉被,一面颠着小妇人,这才趁着夜色往这边赶来。   其实他本一向是个理智的,心中分明知晓小妇人定不会伤着饿着,却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只想赶紧将这事儿解决了,将人接到身边来,才能彻底安心。 第54章 生子【正文完】   回去之后,连夜请了郎中来看,郎中道周于氏是痛晕过去的,腰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但恐怕需要养个把月,最后开了一个疗程的膏药。   周梨花站在床边忍不住红了眼,只怪自己大意,一直未曾察觉娘竟一直忍着疼的,也不知道忍了多久。   方才一推开门便看见保家护院精神抖擞地在门口守着,将尾巴近乎摇成了残影。   他们自然没空搭理,两条狗便跟着,见主人进了屋,它们便老老实实趴在门口。   天还黑着,但折腾了这么一夜,估摸着离天亮也不远了。   忙活了这么久,周梨花满身疲倦。   家里只有两间屋子是能睡人的,方才因着侧屋来不及收拾,赵归便直接将周于氏抱到主屋睡。   纠结一瞬后,周梨花道:“不若你去侧屋将就一晚?”   侧屋床小,赵归这么个大块头,便能将整张床占个八成,自然没有周梨花睡觉的余地,她便得留在主屋与周于氏睡一块。   赵归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周梨花听见厨房传来动静,便出去看看。   却见赵归正往炉灶里丢柴火,便过去问:“可是饿了?我来吧。”   赵归摇头:“给你烧些洗澡水,省得你睡不好。”   相处这么些日子下来,赵归早发现她是个爱干净的,前几次不过两日没有洗澡,夜里便缩进被窝里往自己身上嗅,每次还悄默默等他睡着,才像只小老鼠偷偷摸摸做这些动作。   周梨花心中动容,方才她没睡,便是想着三日没洗澡,等下烧些热水给自己和娘都擦擦身子。   不禁道:“这么晚了,你何必操劳……”   她大着肚子,不仅要自己洗,还得给她娘擦身子,一通忙碌下来,浑身精神气都耗尽了,闭上眼睛便睡着了。   到底在自己家睡着踏实,这一夜睡得极沉,再睁眼,只觉得精神抖擞。   周于氏也醒了。   知晓梨花昨夜是跟她睡的,让赵归一人去侧屋凑活,是因着侧屋的床太小后,便非要自己去住侧屋。   周梨花原想着她娘不宜挪动,打算今日让赵归想法子吧侧屋的床加大些,这事也简单,只需要找几块木板将床往外扩一扩便可,况且她娘是长辈,自然应该住主屋。   但周于氏坚持要搬去侧屋,不愿麻烦赵归,周梨花别不过,便也只能应了她。   只心中想着定要将侧屋收拾的软和些,她娘太瘦,若不多铺些干草,恐会搁着骨头。   不过即便要般也得等赵归回来般,她是搬不动一个人的。   起床便已经到了半晌,倒是免了一顿早饭。   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鸡窝里对着几堆干了的狗屎,但她却半点不恼,心情愉悦地拿了扫把将院子打扫干净。   保家护院跟着她忙进忙出,连她打开院门,这两条管不住的狗东西都不往外跑了。   几天不见,它们大抵也想她了。   周梨花乐呵呵地想着,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保家护院的狗头。   后日便是除夕,家里置办了不少年货,晌饭周梨花奢侈的拿出一块巴掌大的腊肉和两个鸡蛋出来,烧了顿丰盛的晌饭。   吃饭的时辰,赵归从铺子回来,大冷的天,他的内衫却早已被寒湿,她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端给他,让他换身干爽的衣裳。   赵归端着水进了侧屋,过了会儿又出来,对她道:“没找见衣裳。”   周梨花疑惑道:“我方才分明放在床上了。”   赵归神色淡漠道:“没有。”   她便洗了洗手,边擦手便去侧屋,赵归跟在她身后。   这间屋子不大,一进门就能看见床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叠好的衣裳,正要说话,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心头一跳,转身,脸险些贴在那坚硬的腱子肉上。   一张脸好似被他身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热气熏着,只觉得热辣辣的,她伸手推了推他,他却毫不自觉,就那般如松般立在近在咫尺的位置,一动不动。   心里知晓他的意图,她背过身,刚走一步,便被捞回去。   她压低声嗔道:“我关窗去!”   赵归心头一烫,被拒绝惯了,他心知小妇人不大热衷这事儿,便尽力克制着自己别太过火,这还是第一次她这般痛快应下,瞧她脸色也没半点勉强。   呼吸更粗重了些,某处更是激动昂扬。   他并未放开她,而是将人搂到窗前,从背后搂着她,指挥她将窗户关上。   她便红着脸,弯腰去关窗,巴不得赶紧将窗子关上才好,被旁人瞧见,她就没脸见人了。   然而刚刚往窗外做出探身的动作,腰上那只手便发了力,她的双脚瞬间离地,惊呼声还未出口,便觉着有什么东西抵在臀部。   慌乱之际‘砰’的关上窗户,随后扭头朝赵归瞪了一眼,气道:“你怎的这般等不……唔!”   无论如何,赵归虽有些急色,但到底还是知晓分寸的,没真做到那一步。   周梨花去给屋里卧床的周于氏送饭时,周于氏眼尖,瞧见她衣襟下的痕迹。   不过也怪周梨花皮白,稍有些痕迹便格外显眼。   但她心中觉着自己闺女是有分寸的,女婿赵归瞧着也不像是没分寸的人,可那痕迹实在有些可疑,迟疑稍许,周于氏状似无意地柔声询问:“你脖子上怎么紫了两块?”   周梨花下意识的伸手捂脖子,整张脸冒着热气,支支吾吾地解释:“大抵……大抵是被蚊子咬了吧。”   她无论如何也是没脸说实话的。   周于氏眼神颇为恨铁不成钢,骂道:“你挺着肚子,怎能胡来。”   周梨花低着头,只觉得没脸见人了,又生怕她娘再追问,将晌饭放下便起身逃了出去。   下午周梨花腾出功夫,便将侧屋收拾出来。   倒也没有别的可收拾,主要是这屋里有个隐患,务必要换个地方藏,不然若被周于氏无意看到,周梨花怕是再无颜面对她亲娘了。   那隐患便是当初小刘氏硬塞给她的淫、秽册子。   然而找了半天却也未曾找到那本册子,她记得当时分明藏在了石头缝里了!   心想着总不能是贼偷了,便是当真有贼,怎会不偷钱财,去偷那种下三滥的东西?   可那册子的的确确就是没了踪迹,她便不由得将这事儿怀疑到赵归身上。   却又觉着赵归定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性子,最后便认定定是家里两条狗不小心将那册子叼出去了。   因着册子放的地方便是床下的墙上,这屋子的门时常不锁,狗闯进来钻到床下叼走册子,也是有可能的。   那东西贵,她自己不舍得丢,被狗霍霍了倒是正好,也算是解了她一个心头大患。   这般想着,便彻底将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侧屋收拾好后,晚上赵归回来,她便让他给娘换屋子。   赵归进了屋,刚说出意图,周于氏稍稍动了动,便捂着腰神情痛苦道:“我这一动,腰便疼的好似针扎。”   周梨花忙道:“那您别乱动,便好好在这屋睡就是。”   周于氏点了点头,勉强道:“看来只得委屈赵归继续睡侧屋去。”   周梨花为了让她娘宽心,便道:“不委屈,我将侧屋的床铺的比这张床还软和呢!”   赵归并未多说,晚上老老实实去侧屋睡去了。   而这边周梨花与她娘躺在一张床上,却听她娘忽然道:“你肚子也快六个月了,卸货之前娘都与你睡一屋,方便照顾。”   她下意识想说不用,但话到了嘴边,又及时咽了下去。   其实她倒没什么所谓,甚至跟她娘睡比跟赵归睡还轻省些,免去了每晚被骚扰,只怕赵归会有不满。   果然次日将这事儿与赵归一说,虽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微微绷紧的唇角,却泄露他的不满。   也是她与他相处久了,才能察觉到他细微的表情。   不过察觉归察觉,她却装作没瞧见。   有过了一日,便到了除夕这日。   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贴上红对联,本事喜庆的日子,周家父子却跑过来找晦气。   不过周家父子二人其实也不是故意找这么个日子上门的,实在是这一觉两人直接睡到昨日晌午,周钱氏带着儿子回家才将两人喊醒,醒来后便知晓不妙。   周梨花跑了不说,竟还将她娘一道带跑了。   周钱氏气的骂周大柱没用,周大柱心情也差得很,两人当场便大吵一架,最后周大柱被气的昏了头,对周钱氏动手了。   这般周钱氏又赌气回了娘家,周大柱却半点没有哄她的心思。   闹了一通后,当日自是来不及进城,今日哪还有心情过年,父子俩一商量,大早便借了村里的牛车往城里赶去。   进了城,直接坐在东街街头最热闹的位置,便开始哭诉起来。   虽然大家都忙着过年,可这种热闹一向最是吸引人围观,没过一会儿便在整条街传开了。   今日赵家铁铺并没有开张,周梨花得知消息简直气的发笑。   虽然早料到那两人会找上门,但没想到竟赶着大过年来找晦气来了。   她如今对那两人是半点顾忌也无,甚至可以说是恨着他们的。   当下气的狠了,便招来自家两条狗,朝着街头直奔过去,连赵归都没知会一声,自己带着两条狗去的。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若是再忍下去,那两人怕是得时不时来找一回麻烦。   大抵也算是狗壮怂人胆了,虽挺着个大肚子,但瞧着自家两条壮实的大狗,这两条狗,她出去跟人说才半岁,都是没人信的,毕竟比一半壮年狗还凶猛些。   有这两条狗在,她也是底气十足。   到了地点,之间早已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周梨花便拨开人群,走到周家父子面前,指着他们道:“你们滚不滚。”   父子俩见她,注意到她身边没跟着赵归那煞神,那是半点不怵的,甚至更嚣张起来,周大财甚至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骂。   保家护院是护主的,周大财还没靠近,保家就四肢一跃弹跳而起,将周大财扑倒在地,对着他的脸一阵狂吠,另一条也如法炮制,周大柱吓得当场便尿了裤子。   这对父子这般怂样,惹得众人纷纷大笑。   过了会儿,看客们却忍不住对两条狗指指点点,保家护院这两条狗将人扑到了,却只是狂叫吓人,竟然没真咬?   实在是怪了。   有人甚至好奇的问周梨花:“你家这狗莫不是人变的不成,也太聪慧了。”   周梨花也是没想到它俩没真上口咬人,她竟还觉得心里有些许失落,但同时也松了口气,没咬人,她自然就不用赔钱。   闻言便转头对那人解释,语气中多少掺了些自豪:“大抵是吃的好吧,虽是狗,但寻常几乎是当人喂饭的。”   这年头,许多人养狗,其实还是为了过年吃那口狗肉,寻常有剩饭就喂,没有就饿着,也就她家狗是不缺吃喝的喂养的。   周家父子被狗吓得半死,好不容易挣脱,便再顾不上其他,屁滚尿流的跑了。   但回去之后,他们总还是不甘心,过了些时日,两人又跑去衙门击鼓鸣冤,但衙役示意他们给银子疏通,他们哪有钱走关系,最后被驱赶,灰溜溜地回了。   又过了段日子,周家父子越发发觉家里没人洗衣做饭,日子实在难过,周大柱只得将周钱氏哄回家来,但周钱氏回家后却也犯懒,洗衣裳搓都不搓,洗过的衣裳上面还沾着泥,做饭也是胡乱做,一副爱吃不吃的态度。   父子俩越发念起周于氏的好来,便隔山差五去找周于氏,想将她哄回家,结果去一次被狗撵着咬一次,次数多了,他们便发觉那两条狗不过是吓吓他们,根本不真咬人,便来的越发勤快。   直到后来差点被两条狗撕下一块肉来,每人顶着满屁股血回去,引得村里人笑话了许久。   这般又过了几个月,刚刚入夏,周梨花忽然发动了。   赵归听到消息,丢下手中活计,急匆匆将西街早定好的稳婆请来,路上嫌那稳婆跑的太慢,直接将人半拎着赶的路。   等到了后,稳婆一看,气的半死:“这不刚开始发动么,你着什么急?!”   她这一路走的实在惊心动魄,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不生气才怪了。   周于氏连忙往稳婆手里塞银子安抚,才总算平息了稳婆的怒气。   过了会儿,一切准备妥当,周梨花也开始感觉到疼。   周于氏忙着帮稳婆打下手,出来换热水时,见赵归高高大大的身子蹲在屋檐下,低着头,不知为何,这样子瞧着竟然人莫名有些心疼。   但她很快便挥散了这个念头。   在屋里头受疼受苦,命悬一线的是她闺女,又不是赵归,他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原先她对赵归这个女婿是极满意的,这一刻却也忍不住对他生出了迁怒来。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屋内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赵归紧握的拳头一松,起身进屋去。   刚走到门口,却被周于氏拦住。   周于氏忧心忡忡,红着眼,赵归见此心中一沉,推开周于氏便要往里冲。   却被周于氏死死拉住,凭着周于氏的力道是根本拉不住赵归的,不过一瞬间的功夫,竟是将他衣裳撕了一块下来。   这女婿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连忙跟了进去。   刚进屋,便见稳婆兜头往赵归丢了一块血布,稳婆倒是准头好,正巧那块血布便盖住赵归的眼睛。   稳婆骂道:“你进来填什么乱,滚出去!”   她骂的极爽,也算是报了方才赵归当街提溜她的仇。   周于氏赶忙把赵归往外面扯,同时解释道:“梨花无事,你且先出去。”   赵归早听到周梨花痛苦虚弱的忍痛声,但还是不放心,手握着那血淋淋的布料,紧紧盯着床上之人,问道:“不是已经生出来了吗?她……”   周于氏听见这个铁血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连忙解释道:“肚子里还有一个,还得继续生,你先跟我出去,莫扰了稳婆接生。”   等把赵归赶出去,周于氏继续给稳婆端热水。   稳婆对她道:“你儿子倒是个不错的,方才一进门便只瞧着媳妇,也没多看一眼儿子。”   周于氏方才倒没注意这些,闻言,便觉得心中欣慰,也没跟稳婆解释赵归是她女婿,生怕稳婆注意力不在自己闺女身上。   一直到夜里,第二个孩子才生下来。   周梨花累得昏睡过去,连孩子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   等她再次醒来,才知自己这对双生子都是男娃,她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觉着庆幸。   闺女长大要嫁到旁人家吃苦受罪,还得经历生子之痛,还是生儿子好。   只先前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只准备了一份,不过为了能换洗,都是准备了两套了,倒是正好一人一份,不过这东西都是粉嫩的女款,总不能浪费,也只能委屈这俩小子了。   两个孩子一个嗓门大,整天哭,瞧着就是个脾气爆的,另一个则除了生下来时被稳婆掐了下,哭了一嗓子,之后便闭紧了嘴巴舍不得发出半点声音来,连周梨花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小的是不是个小哑巴了。   甚至疑心她娘和赵归怕自己伤心,故意将孩子缺陷瞒着自己。   赵归听了她的疑虑后,当即在老二身上掐了一把,老二顿时哭的撕心裂肺,周梨花掀开衣裳一看,儿子屁股上青了老大一块,心疼的差点要跟赵归拼命。   取名字自然得由亲爹来取,赵归看着这俩皱巴巴的丑小子,想也不想道:“大的叫武子,小的叫文子,大名就叫赵武,赵文。”   周梨花笑脸僵住:“……什么痦子蚊子的,你可真会取名字,哪有给自己亲儿子去这破名的!”   想了想她道:“不然咱也学小刘氏,她家姑娘上个月满月,就是携了礼去孔家,找孔承志取的。”   孔承志是个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肯定能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于是等到孩子满月,周梨花便带着周于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去了孔家。   孔承志收了礼,也不好意思敷衍,认真翻了书后道:“赵言君,赵言礼,这两个名字如何?”   周梨花自然满意极了,一听就是读书人取的名字,不仅好听,寓意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