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权相有个崽》   作者:石阿措   简介:   楚云容出身寒门,凭着城府手段,年纪轻轻便身居相位,他生得俊美无俦,似春月白雪般,高雅无暇。   红袖是花间酒楼的掌柜,曾为乐伎,她妩媚风情,轻浮放浪,满身的铜臭味。   这样的两人本应该无交集的,可偏偏他们之间有一个十岁的儿子。   当年,陌生的两人遭人算计,共同度过了一荒唐的夜。   事后少年提出负责,但少女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必。”   没过多久,红袖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经过一番苦难后,她诞下一子,被院主逼迫丢掉孩子后,她忍痛将孩子放在少年家门口。   后来,这位少年从一贫如洗的书生成了炙手可热的权相,她仍旧没想过去打扰他。   那天,之所以以孩子生母的身份去找他,是受人胁迫。   那时楚云容正执着书本,温柔耐心地给自己十岁的儿子指导课业。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他只是凉薄地吐出一句:“不认识,赶出去。”   可后来她当着这位权相的面,哭着诉说当年生孩子的艰辛后,他却将手帕递给了她,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   接下来,   他允许她看孩子,纵容她对他做出很多过分的行为,甚至她再次身中媚药,他也纵容她拿他纡解欲望,他对她温柔得不像话,可又拒绝她的示好。   她想,他对她好,大概真的只是因为她是儿子的生母吧。   红袖阅遍男人,唯独看不透这个温柔又冷情的男人。   【儿子版】   楚怀瑜:有一日,我遇到了一个好看的女人,她和我一样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她对我笑得和善,还总是把她珍重的东西送给我,但我知道她是因为觊觎我爹的美貌,一心想要成为我的后娘,所以才不折手段讨好我。   哼,想当他后娘,门都没有!不过……看在她有钱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地给她留扇窗吧。   妩媚精明女商人vs一代名臣高岭之花。   阅读提示:   *熟男熟女,男女主心眼多得如马蜂窝,谁都不是吃亏的主,爱情战争,刺激翻倍。   *乐伎是卖艺不卖身的。但洁党还是请慎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红袖,楚云容┃配角:专栏完结文推荐《正室》《将军与寡妇》┃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权相被拽下神坛。   立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1章   夕阳从窗户流泻进来,金兽香炉中烟雾袅袅弥漫在室内,叫人昏昏欲睡。   算盘敲打的清脆声响从珠帘里传出,快且凌乱,传达着主人焦虑的心情,声音倏忽一停,自里传出一道甜媚的声音:“金子,添茶。”   坐在门槛上的小丫头立刻从瞌睡中惊醒,急匆匆地站起身掀开珠帘,给紫檀木桌上的茶壶添上热水,视线不经意地触及旁边算盘上的拨弄着算珠的手,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那手背上的肌肤白皙莹润得几近透明,根根手指纤长秀丽,指甲上涂着艳丽的蔻丹。仅仅看着这一双手,便能够联想到主人的美貌。   金子的目光自下往上,这双手的主人今日穿了绯色团花长裙,外头罩了件镂金对襟宽薄罗衫子,肩上搭着黑色画帛,只不过坐的姿势不甚文雅,一条腿搭在一旁的矮脚凳上,底下同样涂着蔻丹的白皙玉足在罗裙底下若隐若现,还不耐烦似的扭动着。   往上,从修长的脖颈最终停留在那张精致明艳的脸上。这张脸不论看多少次,仍旧觉得好看,但最吸引人的是,还是她一颦一笑间那股说不出来的风情,就连生气时蹙起眉头,也像是在娇嗔似的。   这就是她们花间酒楼的掌柜,大家都管她叫红袖姐。当年的她可是红遍京城的百花院头牌娘子,不知是那位书生为她写一首诗,她记得其中两句:二八美人颜如玉,五陵年少逐香尘。   这两句词便是红袖姐当年的生活写照,每当她上街之时,就会有无数的富贵公子哥儿骑着马跟在轿子后面跑,只为换得美人回眸一笑。   在她二十五岁那年,不知什么原因,她离开了百花院,一年后开了这间花间酒楼,至今已有两年之久。   红袖哪里理会小丫头痴痴的目光,她如今满脑子都在为酒楼的生意发愁,“这个月怎么会亏了这么多?”她喃喃自语道。   红袖端起茶盏,正准备喝口茶灭灭心中的火气,忽闻一阵婉转笑声,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人,带着香风摇摆而入。   “红袖姐,你怎么还在算账?快去沐浴梳洗,吃了晚膳,与我们一同去参加今夜的春日宴。”着黄衣的美人董宛儿一边笑吟吟地说道,一边走到窗户旁,倚着窗看着街上的风光。   红袖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脸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那宴会不过是春心荡漾的未婚女子与浪子们的狂欢,她早已没了那春心,只有挣钱才能让她心雀跃起来。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红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账本和算盘,行到黄花梨躺椅上坐下。   “你们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近来生意冷清,钱只出不进,我何来心情与你们去参加劳什子春日宴。”   红袖一手撑着额头,歪下脑袋,云髻倾斜,摇摇欲坠,让她整个人平添几分慵懒。   “红袖姐,着急上火也没有用,我们不如也学外头的酒楼茶馆,请几名胡姬过来热热场子,时下男人最喜欢这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异域美人了,我可听说了,咱们的对家也招了几名胡姬。”小凤仙一屁股坐在紫檀木桌前,抓起桌上的杏仁糕便吃了起来。   红袖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一旁侍立的金子立刻将茶盏碰到红袖面前。   红袖喝了一口茶,内心的燥火压下去些许。   “红袖姐,我听说那些胡姬衣着十分大胆,露出白白的肚皮,扭几下腰肢,就能把男人的魂都给勾了去。”金子没见过胡姬,内心对她们充满着好奇。   小凤仙嘴里的杏仁糕还没咽下去便道:“可不是,物以稀为贵,那些男人看着那些胡姬就像是苍蝇见了腐肉,恨不得一口将人家吞进肚子里去,不过也难怪男人,那些胡姬个个浪得跟狐狸精似的,衣着又暴露,袒腹露乳,虽然咱们是从风月场所出来的,但和她们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红袖姐,你就听我的,招几名胡姬回来,咱们的生意肯定会恢复之前的红火。”   红袖待她兴致勃勃地说完,才无奈地说道:“此事哪有你说得那般简单?那些客人被胡姬勾了去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个因由,最主要的还在……”   红袖话音未落,忽听窗旁的董燕儿“哎呦”一声,众人寻声看过去,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下面的百姓开始吵闹起来。   “发生何事?”红袖出口询问。   董燕儿惊魂未定地回答:“一孩童差点被马踩踏了,幸好马车及时停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董燕儿言罢看向停在路中央的马车,那辆马车样式普通,看着并不奢华,外头只有一车夫,还有一侍卫打扮,佩戴着剑的男人。   小凤仙听了董燕儿的话,立刻撇下手中的杏仁糕,冲到窗前看热闹。   街上围观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佩剑男人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吓得哇哇哭叫的孩童,皱着眉头看向人群:“谁家的小孩?”   半晌无人应答,佩剑男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欲回身去禀报马车里的人。   马车上的锦帘一动,先是一截儿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自里伸出来,然后一男子从车内缓缓走出。   男子甚是年轻,着白色宽袖大衫,配螭龙玉带钩,长发半挽,戴了只竹节纹玉簪,一派雍容大雅,和他身后朴实古旧的马车颇不相称。   “这马车里的郎君好生俊俏。”董燕儿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小凤仙笑嘻嘻地点头,应和道:“是啊,我以前在院里都不曾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忙招呼红袖,“红袖姐,你快来看看。”   红袖依旧懒洋洋地歪在躺椅上,闻言神色不改,“能有多英俊?”红袖不以为意地笑,她在百花院待了那么多年什么男人没见过,胖的瘦的,英俊的丑陋的,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张没有区别,无趣至极的脸。   在她记忆中,也只有一个男人算得上英俊又有趣,只是那人在宦海中沉浮多年,那紧致结实的窄腰或许已经变成大腹便便,如泼墨般的浓密长发变得稀疏,甚至秃顶。   光想想,红袖便觉得遗憾。   小凤仙被红袖的话难倒,不由呆了一瞬。   董燕儿笑着替她回答,“红袖姐,我说一首诗你便明白了。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好一个只应见画,非尘土间人。在百花院,红袖都不曾见过两人这般夸过男人英俊,活脱脱像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让她不由起了一点好奇心。   小凤仙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又抢言道:“这位郎君不止生得跟画里似的,还温柔敦厚,他这会儿正耐心地安抚那孩童的情绪呢。”   “行了,你们这两小浪蹄子别跟我面前玩春心荡漾那一套。”红袖笑嗔,从躺椅上起来,捻着罗帕,扭着细腰来到她两人跟前,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下去。   街道上,白衣男子抱着那啼哭的孩子,将他交给一满脸慌张的老妇人,又细心叮嘱她看好孩子。红袖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道修长背影,还隐隐听到他的声音,声音倒是悦耳,似珠玉沉于静水中。   红袖正笑看着热闹,那男人冷不丁地转过身,那张脸霎时间映入她的眼帘,她瞳孔不由微微放大,平静的心湖像是猛地被人投了块石头,泛起层层涟漪。   竟然是他!   这张脸错不了,尽管已经过去多年,红袖仍旧清楚地记得他的容貌,恍惚间,手上的罗帕掉了下去,轻飘飘地落在街道上,恰好在白衣男子的脚跟前。   男人停下脚步,垂眸看着脚底下的罗帕,略一顿了下,才微抬起首,与红袖的视线对上。   落日的余晖投在他身上,将那芝兰玉树的身姿与俊美清隽的面庞笼在暖黄的光之中,温柔恬静恍如画中人。   红袖怔怔地望着他,直到发现那双眼眸虽然有温柔之色,但却没有显露任何情绪,她才清醒过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男人亦收回目光,他没有低头拾起罗帕,只是示意了一旁的侍卫去捡,然后脚下绕过的罗帕,徐徐上了马车。   方才的一眼,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乱的只有红袖一个人,他不记得她了吧?   “红袖姐,你也被那位郎君迷得七荤八素了么?醒一醒,人已经走了。”董燕儿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袖回过神,发现那男人的马车已经走远,街上围观的百姓也已经散开。   红袖收回目光,脸色有些不好看,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你哪只眼睛见我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   “红袖姐,你别急着狡辩。”小凤仙贱兮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红袖蹙着眉头看过去,见她夺过小丫鬟送回来的手帕,两指捻着轻摇慢晃,睨着她笑,“还说没有,帕子都扔到人家脚下了。可惜妾有意,郎无情。没想到啊。咱们红袖姐竟也有被男人视若无睹的时候。”   听着小凤仙幸灾乐祸的口吻,红袖美眸一瞪,咬牙切齿地嗔怪她:“不小心的,我看他长得有些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吃惊。”   不理会小凤仙和董燕儿质疑的目光,红袖摇曳生姿地回到躺椅上,她感觉有些累,便闭目养神,但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那张脸,令她有些心烦意乱。倒不是动了春心,仅仅只是心有不甘。   他……他竟然将她忘了,红袖自认为就算死也不可能忘记他这张脸,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也不会忘记她。不想竟是她自以为是了。   不过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会记得一个仅仅见过几次面的女人?   红袖微蹙黛眉,对他而言,她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女人?   还是说她的容貌和她十多岁的时候不像了,所以他不曾认出她。红袖不由伸手抚向自己的脸蛋,摸着还是光滑细嫩。红袖让金子给她找来一面菱花镜,她开始细细看自己的脸,这张脸依旧年轻、妩媚,她的眼角还没有长出细纹,只是没了年少时的娇嫩水润。   待她生辰一到,她就二十八了,在今日之前,红袖从来没有她的芳华正在渐渐逝去的事情而心生焦虑。   一旁的小凤仙和董燕儿看着红袖异于平常的模样,不由得面面相觑。   “红袖姐,那男人该不会是你的旧情郎吧?”董燕儿好奇地开口。   旧情郎?红袖表情滞了下,而后红唇浮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和那男人之间谈得上什么情啊爱的?有的也只是怨和悔吧。其实想一想,她自己倒是没什么亏的,反倒是那男人应该后悔遇见她。   据她所知,他已到而立之年,却依旧未婚,想来是因为有个亲生母亲不知是何人的私孩子,那些高门贵女纵是有心也只能望而却步。至于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以他如今的身份怕是看不上的吧。   红袖正欲作答,小凤仙却抢先开了口,“燕儿姐,我觉得不是,要是旧情郎,那郎君怎么就跟不认识红袖姐似的,你见过那个男人掉进红袖姐的温柔乡里能够出得来,还这般淡定自如?”   红袖唇微微抽搐了下,却没有辩解,况且这丫头说的也算是事实。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看这次是红袖姐动了凡心,看上人家了,不然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还拿着面镜子在那里照啊照的,估计是在筹谋着怎么把人勾人罗帐呢!”小凤仙嬉皮笑脸地说道,末了还不忘拍马屁,“红袖姐宝刀未老,一出马必定旗开得胜。”   听着小凤仙叽叽喳喳的声音,红袖头隐隐作疼,宝刀未老?她可不喜欢听这句话,于是拿起一旁的团扇打了下她的手臂,“惹人厌的小蹄子,别扯嘴皮子了,你们不是要去参加春日宴么?你看这天都黑了,再不去梳理晚妆,可就赶不上了。”   红袖下手很轻,小凤仙却捂着手臂哎呦哎呦地喊疼,活脱脱像是被人卸了层皮似的,看得红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行了,别乔张做致了。”   小凤仙立刻笑嘻嘻起来,“那我们走了,红袖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   红袖摇了摇头,“不去。”   小凤仙没有再继续劝她,拽着董燕儿离去,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又回头道:“对了,红袖姐,你刚刚是不是要和我说店里生意的事情?”   红袖没好气地向她瞟出一眼,“我现在没心思和你说此事。”   小凤仙暧昧地睨向她,调侃道:“是了,咱们红袖姐现在没心思想生意,有心思想男人呢。”   红袖闻言气得直接把绣鞋脱下来砸了过去,嗔骂道:“死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欠收拾。”   绣鞋砸在门板上,说到底她还是嘴硬心软,不等红袖叫滚,小凤仙立马识趣地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红袖抚着胸口顺了一会儿气,冷静下来又失笑,她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动气。   金子捡回鞋子,小心谨慎地走到红袖身旁,其实,她也觉得红袖姐今日的反应有些古怪,她担心惹她生气,一句话也不敢说。   红袖抬手制止金子想要为她穿上绣鞋的举动,直接光着玉足踩在清凉的木地板上,走到窗旁边,看向冷冷清清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红袖曾好几次站在窗旁,看到那个男人的马车从她眼前经过,马车太朴实无华,她从来没想过坐在里面的人会是他……   那个曾经一贫如洗,只有满腹才华的穷书生,那个如春月白雪一般的少年郎君,如今竟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权相楚云容。   若是当年她没有嫌贫爱富,又或者他许红袖添香,或许……   红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或许,一切皆是命定。   他曾经清贫时,她没有追随他,还给他丢了一累赘。如今他有权有势,红袖也没脸去打扰他。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这篇文想要尝试多写一下些剧情,女主没有其他身份,就是从底层风尘女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女主属于乐伎,是属于卖艺不卖身的那种,但洁党还是慎入。至于男主,绝对守男德。 第2章   翌日,花间酒楼依旧冷清无比,门可罗雀。   店里的伙计趴在柜台前,无聊地用蝇甩子拍赶苍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凤仙和董燕儿也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的桌椅上。明明快到了午时,却一个客人也没有。   红袖沐浴妆罢,香风拂拂地从楼上下来,看到店堂内死气沉沉的气象,内心叹了口气,而后扬声道:“你们都在做什么?一个个无精打采,客人一进来看到你们都没了胃口。”   红袖虽做的是酒楼生意,但她毕竟是从百花院里出来的,又怎会规规矩矩地来,不过皮肉生意她肯定是不沾的,她只不过是借助姑娘们的美貌和才艺来吸引客人,当然,要想生意好,也不能单单靠姑娘们,最重要的还是酒菜得好,叫人吃了回味无穷,吃了还想再吃。   红袖请的长工几乎都是女子,一些重活则由男工去做。大焱民风开放,女子出来挣钱养家糊口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红袖姐,以往这个时候,咱们店里哪里缺过客人,如今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这让人怎么高兴得起来?”   小凤仙目光望向大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唉声叹气道。   “如今正逢月底,也许大家都没有空余的银两来咱们酒楼开销,等过个一两天就好了。”董燕儿性子比小凤仙稳重,内心虽然担忧,却不想给红袖添堵。   小凤仙是直来直往的脾气,闻言不禁撅了撅嘴,“我可没你这般心宽,我方才让铜钱儿去月下酒楼那里看了一眼,他们店里可去了不少客人,听说他们店里的胡姬是从龟兹来的,那舞跳得妖媚媚的,深受客人的喜爱,客人给的赏钱多的话,她们还能和客人脸贴脸,身贴身地跳呢。”   红袖见她一直惦记着胡姬一事,内心不由无奈又好笑。最近上边要惩治贪污腐败,听说不少官员受了牢狱之灾,甚至还有些王公侯伯等显赫人物因行贿受贿被圣人处置了。   红袖这酒楼大多顾客都是那些王侯公卿以及权贵子弟。   如今那些人担心被抓到把柄,哪里还敢来这种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开销。前日她碰到平西侯的二儿子,本想拉他进店坐坐,他却向她抱怨,说他父亲近来没收了他大部分月银,叮嘱他不许在外头大手大脚。   至于她们花间酒楼的死对头月下酒楼,去那里的几乎都是些俗不可耐的商人,它当然不受影响,那月下酒楼的掌柜也俗不可耐,想到那穿红着绿,花孔雀一般的男人,红袖便心生厌恶。   “哎呦,有客人啦。”   小凤仙忽然从椅子上蹦起来,目光紧盯着门口。   红袖略一转头,看到几名男子走进店中,领头的人着锦衣华服,估摸着四十多岁,脸如满月,大腹便便,看人时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红袖看了他好几眼才认出他来,这不是那位户部的员外郎孙铸文么?以前她还是百花院的花魁娘子时,他便常常出入百花院,不过这男人癖好有些独特,喜欢有幼态的女子,红袖从未招待过他。   对了,听说他前段时间升了参知政事,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官呢!红袖不敢怠慢他,连忙扭着腰肢热情地迎上去,笑容谄媚道:“哎呦,稀客啊,是什么大风把孙大人给吹来我们花间酒楼了。”   “难得你还记得我。”孙铸文点点头,笑得有些和善,随后看了眼身旁的随从。   那随从拿出二十两银子付与红袖,并不拿正眼看人,“把你们店里上好的酒菜奉上来。”   不过狗仗人势罢了,红袖哪里理会他,只是内心有些奇怪,如今朝廷官员人人自危,这孙铸文怎么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她店里开销,内心虽是惊讶,但她什么也没问,钱嘛,不挣白不挣,她连忙以眼示意小凤仙和董燕儿,让两人赶紧去准备,自己则殷勤地将人请上二楼的雅阁。   红袖还外请了几名能歌善舞的姑娘,不过因为这几日酒楼生意不好,便没叫她们过来。   红袖给孙铸文挑了间宽敞静雅,光线充足的雅阁,孙铸文坐下来后,女伙计将茶点奉上。   孙铸文饮了口茶,赞许地点点头,这才指向一旁的座位,示意红袖落座。   “多年未见,孙大人依旧意气风发,体格魁伟,身上睥睨万物的气度令妾身几欲匍匐在您的脚跟之下。”红袖昧着良心谄笑道。   孙铸文扬声大笑,对于红袖的奉承很是受用,“红袖姑娘也风韵犹存啊,想当年多少男人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又有多少男人倾家荡产,只为尝一尝红袖姑娘那一点朱唇,枕一枕那条玉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识得红袖姑娘方知这句话不假。”   红袖听到孙铸文的夸赞,心咯噔一下,这人一见面便如此盛赞她,不由得让人多想。   红袖目光掠向他那如满月的大圆脸,他眼神里没有对她的欲望,更像是虚伪的恭维,这令她稍稍宽心。   “孙大人说笑了,妾身可是才艺不卖身的啊,那些男人找妾身也只是为了听听曲儿,看看妾身跳舞罢了。”红袖罗帕轻掩红唇,虚以委蛇地娇笑道,在不清楚他的意图前,红袖不敢多言。   “红袖姑娘拿我当三岁孩童哄么?”孙铸文意味深长地笑道:“都说你对付男人很有一招……”   “孙大人莫要听信谣言,妾身哪里会对付男人,只会被男人欺负得团团转。”红袖手捏着罗帕,委屈地说道。   “红袖姑娘不过稍扮柔弱,便让人心生怜惜啊,我相信,只要红袖姑娘一出手,没有男人能够逃得过你的美人网。”   一番虚假的恭维下来,红袖心里渐渐地感到不安。这人从一进来便对她客客气气,一直提她的过往,这是酒翁之意不在酒啊。   酒菜上来,两人对饮三杯,东扯西扯后,红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娇笑着问:“孙大人此次前来,目的在于妾身吧?”   “红袖姑娘真不愧是个聪明之人。”孙铸文满意地笑了,“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来找你的,我想让你替我办一件事。”   “何事?”红袖好奇地问,不明白自己能为他办什么事。   孙铸文说出了自己此趟前来的目的,“我要你帮我勾引一个人,当今的中书令,楚云容。”   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以及他要自己做的事后,红袖不由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开口:“你要我去勾引那个楚相公?”质疑过后,她稍稍恢复理性,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婉拒道:“孙大人,妾身已经离开百花院许久,早已不干那营生了,还请孙大人另请高明吧。”   孙铸文见红袖拒绝,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你不必亲自出手,只要替我找一个机灵点的姑娘,再由你进行调/教,定能成事。”   孙铸文内心也有自己的计算,纵然红袖看起来年轻貌美,纵然她曾经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如今也将成半老徐娘,男人大多喜欢娇嫩的花朵,而不是一朵老牡丹。   红袖并不知晓孙铸文此刻内心的所思所想,就算知晓,心中也不会在意,她自信,就算年过四十岁,也会有大把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美人在于骨,而非在于皮,若男人只喜欢年轻美丽的容貌,只能说他浅薄庸俗。   “既然不是要妾身出手,只是需要一个年轻貌美又机灵的女子,孙大人何不去风月场所里找找?那里符合您要求的女子多得是,我们这里的姑娘毕竟只是跳跳舞,唱唱曲儿,又不去勾引男人,就算临时抱佛脚又哪里比得过那些成日烧香拜佛的?”红袖脸上依旧保持着风情万种的笑容,只是内心颇有不悦,这孙铸文是拿她当老鸨儿了么?   孙铸文摇了摇头,目光越过红袖的香肩,色眯眯地盯着某处看,红袖微蹙眉,回首看去,见小凤仙低着粉颈,唱着曲儿,一派娇憨烂漫,一旁的董燕儿以琵琶为她伴奏。   红袖脸色微微一变,在心中暗暗骂了句没廉耻的老狗彘。红袖差点忘了这老家伙喜欢幼态的女子,不禁有些后悔把小凤仙叫进来唱曲儿,正欲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孙铸文却主动收回目光,与她说:“那人从不近风月场所。”   红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面作难色:“既然不进风月场所,那是否表明他不为女色所动?如此更是难办吧?”   孙铸文冷笑一声,“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他若是不近女色便不会尚未婚配便弄出一个私孩子出来。”   红袖目光凝了下,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些久远的事情,随后又被她强压了下去,她笑得愈发明艳动人,“我并不了解那位楚相公的事情。”   孙铸文没有理会红袖这句话,继续道:“他每日上下朝几乎都会经过此地,你难道不知晓么?”   红袖想起昨日之事,紧接着男人的那张脸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她笑容微微收敛,“妾身整日忙里忙外的,哪里会注意有谁经过此地。”   孙铸文笑了下,“不知晓也无妨,我会让下属告诉你哪辆马车是他的。将人引进你们的酒楼,接下来怎么把人弄入彀中就看你的手段了。”言罢看了眼身边随从,那随从将一匣子放在桌面上,并打开盖子。   “这是三百两黄金。事成之后,还有七百两黄金。”   红袖看着黄灿灿的金子,内心一动,手不由自主地伸到桌面上,但一想到需要做的事情,她手立刻滞住,抬起眼眸对上孙铸文不容拒绝的威逼目光,她进退两难,“孙大人,妾身真办不到此事,您还是找她人去做吧。”   孙铸文脸瞬间冷了下来,“红袖姑娘是真办不到还是不想办?本官以为红袖姑娘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脑子竟如此糊涂。”   红袖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心中一凛,她深知孙铸文不是良善之人,背地里杀人灭口这种事估计也敢干,而她背后又没大树可靠,唯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红袖佯装惶恐道:“孙大人,妾身真的不敢做害他人性命之事啊。”   孙铸文也不是傻子,知道红袖已经妥协,不由得哈哈大笑,“红袖姑娘多虑了,我只是让你找人勾引他,坏他名誉而已,又没有让你做杀人勾当。”   红袖闻言轻轻吐出一口气,装作放松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她呢喃道,又笑着试探:“孙大人,您和那位楚相公是有什么过节么?”   孙铸文不满道:“不该你知晓的事莫要过问太多。”   红袖连忙道:“是。妾身不问了,”她虚伪地笑着,内心则百转千回,此事就算她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而且那人要是如此容易被人扳倒,将来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不长久,红袖视线落向那黄灿灿的金子,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瞬间松快愉悦了不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想想也不假,红袖红唇悄然上扬。   ***   这一日,冷冷清清的花间酒楼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大门口的街道被一群人堵的水泄不通。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红袖前日让人放出的一则告示,告示上写明今日酉时初花间酒楼会在举办抛绣球游戏,接到绣球的人,可以在酒楼白吃白喝一个月,这对一般人而言无疑是天上掉落馅饼的事,谁不想来试一试手气?   但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么?当然不会。穿着一袭绯衣,发挽高髻的红袖倚在窗边看着楼底下已经迫不及待准备接绣球的人们,红艳艳的唇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待那人的到来,只要他出现,必定掉落她精心为他布置的罗网之中。   “亏红袖姐你想得出抛绣球这一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店里有姑娘要招亲呢。”   小凤仙拿着绣球笑嘻嘻地走到窗旁边,看一眼底下的人群,又皱了皱眉头。   红袖伸手掠了下云鬓,忽然看着人群中一抹熟悉的红绿身影,不由眯了下眼,眼底浮起厌恶之色,“不管什么招数,只要管用便成,你待会儿记得投准了,不然损失的银两就由你来付。”   为了以防万一,红袖派了自己的人守在人群里。   小凤仙撅了撅嘴,委屈道:“红袖姐,你不是收了吴大人三百两黄金么?这点小钱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红袖直起身子,指尖轻戳了下她的脑门,“什么钱都是辛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小凤仙无话可驳,撇了下嘴,又问:“万一今日他不来呢。”   孙铸文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红袖转头看向街道尽头,神色莫测,“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红袖话音刚落,董燕儿匆匆走了上来,紧张地禀报道:“红袖姐,楚相公的马车就要到这条街了。”   红袖心脏蓦然一跳,随后微笑点了点头,又回头叮嘱小凤仙几句,便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随着董燕儿下了楼。   楼下的人群中,一男人尤为显眼,身材修长,穿红着绿,长发松挽,打扮得仿佛花孔雀一般,手执着一柄玉骨折扇,目光落向那空荡荡的窗口,自言自语道:“这女人在搞什么名堂?”   他的五官十分深邃,颇具异域风情,眼尾有一颗嫣红的小痣,像是用胭脂点上去一般,再搭配上那狭长的眼眸,让人莫名地联想到狐狸精。   这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人群中不少男人向他投去古怪的目光,他皆视若无睹,显然是习惯了这些目光。   “估计是这段时间生意不大好,才想出这歪门邪道来,爷,我听说她们花间酒楼的掌柜原是风月场上的女子?怪不得只会勾引男人,咱们月下酒楼迟早会打败他们花间酒楼!等……”旁边十五六岁的少年不屑地说道。   “啪”的一声,男子收了折扇,一扇子挥过去,直接堵住了少年的嘴巴。   “小小年纪,不学好。”他冷斥道,视线不经意间留意到不远处缓缓而来的马车,目光凝了下,他头微微一偏,看向从大门内走出来的绯衣女人,唇角浮起玩味的浅笑。   “让一让,让一让。”   一十七八岁、侍卫打扮的少年嚷嚷着,想要疏散那些摩肩接踵,忙着接绣球的百姓,但根本没有人理会他,无奈之下,他只能返回马车旁,掀开车窗帷,禀报道:“大人,前方人群拥堵,无法前行。”   靠在软榻上阖眼假寐的楚云容睁开眼,露出那双清澈温煦的眸子,“因何事?”他放下支撑着额头的手,询问道。   鹤飞转头看了眼二楼上的女子,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边,秀气的眉不禁皱了皱,“好像是抛绣球。”   楚云容略一思索后,微微一笑:“罢了,走另一条路吧。”   鹤飞刚放下窗帷,突然一东西从空中投下来,恰恰砸在马车门前,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有人想上去抢夺,有人拼命阻拦,直到一道高昂又不失柔媚的声音响起:“恭喜马车内的郎君。”   众人这才停止推搡,紧接着人群中劈开一条道,红袖扭着细腰与臀,婀娜多姿地来到车窗前,隔着帘子笑盈盈地说道:“郎君,您接到了我们花间酒楼的绣球,可以不用花费一分一毫的银两在我们酒楼吃喝一个月。”   红袖伸手欲掀开窗帷,却被冲上来的少年制止。   “不必,这绣球你还是给别人吧。”少年面容冷肃地看着红袖。   红袖美眸在他身上一扫,罗帕挥向他的面庞,笑嗔:“你这少年郎,好不识趣,你主子都没发话呢,你插什么嘴?”   他不让她掀开窗帷,红袖还偏就要掀开,里面的人又不是什么佛门圣子,看一眼还玷污了他?瞧他这个小心翼翼的劲儿。   鹤飞觉得眼前这女人蛮不讲理,见她非要掀开窗帷,连忙伸手去阻拦,还未碰到她,便听得她“哎呦”一声,娇躯往后一退,然后轻飘飘地跌落在地。   鹤飞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又看一眼跌坐在地却仍旧不失风骚妩媚的女人,有些莫名其妙。   红袖目光幽怨地瞟了他一眼,眸中秋水盈盈,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你这人,不让看便不让看,怎么还出手推人啊。”   鹤飞目瞪口呆地看着红袖,随后听到周围人指责的声音,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我碰都没碰你,是你自己跌倒的!”   红袖在董燕儿的扶持下,柔若无骨地站了起来,而后拂了拂衣袖,才嗔怪道:“你这少年郎,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推了人不承认,敢情是你家主子教你这样做的?”   骂他可以,骂大人,不行。鹤飞怒了,“你……你放肆,不许你污蔑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可是……”   “鹤飞,莫要多言。”   车内忽然传出一道男声,打断了他,虽是命令的话,声音却温润柔和,仿佛被春风拂过一般。   鹤飞顿时住了口,但脸上依旧有些不服气,他皱着眉头去取来脚蹬,放在车下。   红袖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车门,看到一只修长洁净的手掀开车帷,她心口微微一提,下意识地躲开了目光。   直到那人从容走下马车,行至她身旁,一股似兰似麝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她暗暗吸了口气,脸上换上妩媚风情的笑容,回头与他对视。   “是我没管教好下属,唐突了姑娘,抱歉。”他朝着红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   红袖视线落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没在上面看到一丝一毫的不满。不论是这张脸还是性情,似乎都没有变。在任何人与事面前,他永远都维持着一副温雅有礼、平和可亲的姿态。   真不明白他是脾气太好,还是带了假面,将真实情绪藏于其下。   不过,他真的不记得她了么?咫尺之距相视,她在他眼眸中看不到一点异样情绪。 第3章   “姑娘?”   男人温和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传到红袖的耳中,令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打起精神,挑起眉眼,笑睨了他一眼,“罢了,看在郎君如此俊俏又有礼的份上,我便不计较这事了。”   红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尖轻轻点着他的胸膛,丝毫不掩饰勾引之意,“郎君,这里人多拥挤,不如进店里坐一坐?”   红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总忍不住想要试探他到底是装作不认识自己,还是真忘了她。   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面孔,楚云容温润的眸光不易察觉地滞了下,他垂下眼,看着停留在他胸膛上,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指,垂在身侧的手不觉一动。   红袖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只见他微笑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它放了下去。他内心应该是不满她轻佻的举动,但他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有股无奈的纵容之感。   红袖不禁眯了下眼睛,内心不由感慨男人城府之深。她这么算计他,若被他知晓,会不会被报复?   无视红袖探究的目光,楚云容浅笑应答:“若是拒绝姑娘,倒显得在下有些不识好歹了。”言罢步履优雅从容地踏进了她的店门。   红袖见他识趣,心情瞬间大好,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在踏进门槛时,她忽然顿住脚跟,好笑地乜了眼站立在一旁,正生着闷气的少年,“你家主子都进去了,你还愣站在那作甚?等着老娘叫人八抬大轿抬你进去啊。”   听了红袖的话,鹤飞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脸再次憋得红透。   红袖笑着摇了摇头,内心感慨,还是嫩啊,怎么连他主子一点隐忍不发的皮毛都没学到?   外头的人群散去,酒楼恢复了清净。   红袖看着前方白衣清雅,身姿挺秀的男人,他放缓步伐,似乎正在欣赏着店内的布局铺设,他侧脸面对红袖之时,她看到他微微颔首,唇角浅扬,仿佛有赞许之意。   红袖叫来董燕儿,在她耳畔吩咐几句,而后掠掠云鬓,紧几步扭上前,待楚云容看向她,她脸上立刻露出媚笑,“郎君贵姓?”   “在下姓楚。”楚云容温雅而有礼地回答。   “楚郎君,请随我上楼。”红袖殷勤地请他上二楼雅阁,上楼梯时,红袖神色略有犹豫后,侧目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我在京城生活多年,从未见过楚郎君。”   楚云容目不斜视,含笑说道:“偌大的京城,有的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面,这并不是稀罕之事吧?”   “的确不是稀罕之事。”红袖本是随口一说,不想他回答得如此认真,她内心微动,下意识地想打探点什么,“我看楚郎君仪表堂堂,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吧,不知楚郎君可成家了?”   楚云容终于微转头看向她,沉默片刻后,轻笑,“怎么,初次见面,姑娘便想给在下当媒人么?”   他语气带着调侃,脸上和煦的笑容仿佛由心而发,但莫名的,红袖觉得他不喜欢她的问话。   红袖自认为能够看出每一个男人的心思,但眼前这男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迷雾,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真实面目,她并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有些心烦地想着,一不留神半脚踩空,幸好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的腰身,她才没有在他面前出乖露丑。   腰间那双有力的手将红袖拽回多年前那个凌乱的夜晚,她心口一颤,身子忽然有些发软。   对视间,红袖先错开目光,屏着呼吸,不动声色地调整落脚点。   待她站稳好,楚云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澄澈柔和的眼眸漾着笑意,“姑娘方才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红袖看得出来,他只是随口一问,内心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在他面前失了态,红袖早已没了和他继续闲聊的欲望,随口敷衍道:“没想什么,让楚郎君见笑了。”   将人带进雅阁,里面早已经有丫鬟捧着水和巾帕在等候,看到楚云容,立刻上前服侍其净了手,楚云容并未说什么,落座后,立刻有人捧着茶果点心鱼贯而入,红袖拿起茶壶,笑盈盈地上前准备亲自为斟茶。   然还未靠近他身旁,就被他的随从阻拦,他夺过红袖手中的茶壶,不客气地说道:“我来便成。”   红袖没与他争执,冷眼看着他将茶杯清洗了一遍,给楚云容斟上了茶,她目光转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气定神闲地坐着,并未表露不满,由此说明这位少年不是自作主张,这或许男人的习惯。   红袖内心冷哼一声。她并不打算亲自出手勾引他,从方才的三言两语之中,红袖也明白,他不可能透露自己的家事给一个外人知晓,心中沮丧的同时也没了献殷勤的想法,待董燕儿和小凤仙带着几名浓妆艳抹,衣着艳丽的姑娘进来后,红袖虚与委蛇地笑道:“楚郎君,我去换一身衣服,马上过来。”言罢以眼示意董燕儿和小凤仙,让她们好好办事,便转头离去了。   红袖回了自己居住的屋子,闩上房门,进里间更换一身衣物,方才在外头衣服沾了泥土,她穿得不舒服。   待换好衣裳,她来到外间的西施榻上,眯着眼休息一会儿,又喝了一盏茶,觉时间差不多,拿起小几上的轻罗小扇,起身出去。   还未到雅阁,迎面撞上小凤仙,看着一脸沮丧的小凤仙,红袖微蹙眉,“怎么出来了?”   小凤仙撅了噘嘴,看了眼门内方向,小声说道:“红袖姐,我们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不出来在里面大眼瞪小眼么?”   红袖有些诧异地问:“为何?”   小凤仙抱怨道:“红袖姐,我们谨记您的吩咐,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来引诱他,但他一点不为所动,我甚至怀疑这男人底下那东西是不是没用的。”   红袖唇角微抽,脑子里浮起乱七八糟的想法,那男人身下的东西现在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但以前是有用的。   “我们姐妹原想凑近些和他说话,但一靠近就被他那晦气的仆人给制止了,说是他主子闻不得脂粉香气,一闻就头痛,你说,他是不是当我们是傻子呢?红袖姐,要不您出手吧,您好歹还能接近他呢。”   红袖正思索着小凤仙的话,忽然瞥到雅阁的门上有个小小的洞眼,她走过去,透过洞眼看里面的男人。   男人修长玉润的手轻握着茶杯,并不饮啜,只是浅笑安然地欣赏着面前的舞乐。斜日西坠,晚霞似火,他清雅绝伦的身影被柔和的绯光笼罩着,宛如神仙画卷般不真切。   红袖红唇浮起抹蔑笑,她在风月场待了多年,就没见哪个男人能够控制得了底下那二两肉,对美色完全无动于衷,“他可有与你们说什么话?”   小凤仙点点头,皱着眉头道:“说是说了,但他问的全部都是关于咱们酒楼的事情。”   红袖心生警惕:“问了什么事?”   小凤仙撅了厥小嘴,语含抱怨:“问了桌上的菜需要多少银子,甚至精细到每一道菜的价钱,红袖姐,你说咱们会不会认错人了?堂堂一相爷怎么会在意那么一点小钱?”   红袖不理会她的质疑,“你没和他说这桌菜分文不取么?”   小凤仙轻哼一声:“说了,哪能不说啊。”   红袖看着洞眼里的男人陷入沉思,她也猜不透这男人究竟意欲何为。   像是感受到红袖的注视似的,屋内的男人忽然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红袖连忙闪到一旁,又向小凤仙挥了挥手,示意她走,而后扶了扶云髻,推开门,大摇大摆地扭着腰肢,笑吟吟地走进屋,“楚郎君,请恕妾身姗姗来迟。”   楚云容微抬眼,与红袖打量的目光撞上,他神色坦然从容,并不躲闪,反而向红袖露出一善意的浅笑,“无妨。”   红袖扫了眼屋内的姑娘们,只见她们个个垂头丧气,像是遭受了巨大挫折,董燕儿看到红袖则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在红袖的示意下,她领着姑娘们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雅阁,留红袖独自一人面对屋内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楚郎君,这里的酒菜可合你的胃口?”   红袖款款向他走过去,刚走到他近旁就被他随从制止。鹤飞一手拦在红袖身前,冷着脸看着红袖,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似的。   红袖内心恨不得叫个人进来把这碍事的少年丢出去,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明媚的笑容,轻罗小扇往他身上轻轻一打,美眸往他身上一溜,吴侬软语道:“怎么?我是野兽么?怕我把你家主子给吃了?”   那带着些许调情意味的动作和语气让鹤飞再次红了脸,他僵着身子并没有给红袖让路,目光看向楚云容的方向,见他轻摇了摇头,才连忙往后退几步,生怕红袖在对他做些轻浮的举动。   红袖内心暗暗发笑,这位少年可比他的主子好懂多了,要是他主子也像他这般,她便无需如此费心费力了。   楚云容微微一笑,回答她之前的问话,“茶不错。”他动作优雅地斟了一杯茶,端起来浅抿一口。   红袖飞快地扫了眼桌面,上面的酒和菜似乎都没动过,她黛眉微拧,这男人怕不是以为她在酒菜下了药,要毒害他?   楚云容放下茶杯,忽然开口询问,“在下在这店里呆了许久,却不见有其他客人,近来酒楼生意不好么?”   红袖心头暗暗骂了他一句,她可听说了惩治贪污腐败就是他楚相的手笔,他这般聪明难道料不到当下这种情况?她看他根本是明知故问的,然而对上他含着关切柔和的目光,红袖又不禁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对啊,我们酒楼生意以往一向红火,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冷清了许多。”红袖叹了口气,装傻道。   楚云容微颔首,转头看了眼窗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暮色渐至。   红袖忽然看到他修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似乎有什么心事,内心不由感到有些诧异,从他进来开始,她还是第一次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看到些许烦躁的情绪,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正思索间,男人收回目光,面向她,又是一副好似不会生气的浅笑模样。   “既然生意不好,在下也不能让姑娘做了亏本生意。”他看向一旁的鹤飞,鹤飞立刻会意地掏出荷包恭敬地递给楚云容,楚云容看都没看里面有多少钱,便直接将钱包放到了红袖的面前,含笑道:“这是酒菜钱,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容在下先行离开。”言罢不等红袖挽留,便起身离去了。   虽然他看起来脾气很好,很好说话,但红袖却觉得他是说一不二的人,而且她看得出来他对她并无意思,再挽留也只是白费唇舌,便只是叫守在外头的董燕儿送他们出去。   红袖坐在楚云容坐过的椅子上,打开他给的荷包,把里面的碎银全部倒在桌上,数了数,里面不多不少恰好是今日这顿酒菜的钱,红唇不禁撇了撇,不知该说这男人大方还是小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日薄崦嵫,暮霭冥冥。   楚府庭院内,靠着高墙的树阴里,隐隐可见有一人,高高的树枝上挂着一风筝,随风飞扬。   大树底下,一浓眉大眼,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看着树上那道矫健的身影,紧张地呼喊道:   “小郎君,这风筝明日再让其他人取,你先下来吧,这树那么高,掉下来可不是好耍。”   “元宝,我马上就拿到了。”树上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看着他跨到另一树杈上,树下的少女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急得在原地不停打转,担心有人来看见,忐忑地绕过一面怪石嶙峋的假山,探头往月洞门的方向看过去,见无人,稍稍放心,她回到大树下,忍不住又劝道:“小郎君,大人回来要是看到你爬这么高的树,他定会生气的。”   “你几时看到我爹生气过?”楚怀瑜一边伸手去够风筝一边不胜其烦地道,“马上就要拿到了,你别唠叨。”   元宝想了想,她的确没见过大人发脾气的模样。待要继续劝,上面一声兴奋的大喊,“拿到了!”   元宝顿时松了口气,“小郎君好厉……”话未毕,树上的人脚下一不小心踏了空,从树上掉落。   “哎呦,摔死我了。”楚怀瑜哀嚎着,看着躲得远远的人,气瞬间不打一出来。   元宝回过神来脸一红,连忙冲上前想要扶他起来,“小郎君,您没摔坏吧?”   楚怀瑜气得推开她的扶掖,一手扶着屁股,一边骂:“你跑那么快作甚?怕我压死你?”   元宝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楚怀瑜今年十岁,小小年纪便生的剑眉星目,清隽秀雅,但言行举止却端得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完全没有他父亲身上那股温朗如玉,如沐春风的气质。   元宝委屈地辩解:“小郎君,您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会把人压死的,元宝还想留着这条命伺候您呢。”   楚怀瑜捏着下巴思考了下,觉得在理,“也是,罢了,饶了你。不过……”他星眸闪过狡黠之色,“要不是你提起我爹,我也不会摔下来,那就扣你十文钱月银作为补偿。”   元宝一听扣她月银,瞬间慌了,“小郎君,这个月才过去一半,您已经扣了我一半的月银,再扣下去,我这个月可是一分月银都拿不到了。”   她这位小主子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却爱财如命,连十文钱都不放过,她原本有着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墨宝,结果却被他改成元宝,不为别的,只因他最爱金银之物。若不是他的容貌生得与楚云容有七八分相似,她都要怀疑小主子并非大人亲生,也不知道他这品性随了谁。   看着她垮下去的脸,楚怀瑜哼了一声,“反正月底不是有人会把扣掉的银子还给你么?”   元宝对上他那双闪烁着智慧的眸光,内心有些惊讶,小郎君竟然知道这事。   “废话少说,快点拿出来。”看着元宝瞋目结舌的模样,楚怀瑜内心得意十足。   元宝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荷包里拿出十文钱,其实她拿的是两份月银,但是小郎君扣得多她便拿的少,所以她当然不舍得拿出十文钱出来。   楚怀瑜直接夺过她手中的铜钱,见她一脸沮丧,笑着安慰她道:“没把你另外一份也扣了算我心善,你想想你每个月是不是还有得挣?你是不是该感激我出了这主意,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他半眯着笑眼,看起来不像是一十岁的孩子,而是一位老谋深算的大人,这时候细看他的脸,清雅中又隐隐透着昳丽,当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时,只有一二分像大人,大概是大人从来不会露出这般狡黠的笑容。   “小郎君说的是。”元宝觉得自己快被他说服了。小小年纪就会这般算计,要是把这精力用在学业上,他将来定然不比大人差。元宝内心感慨。   两人正说着话,一婢女急匆匆地赶来,回禀道:“小郎君,大人回来了,让您去书房一趟。”   楚怀瑜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流露出几分孩子样,他内心颇慌,却佯装淡定地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楚怀瑜带着元宝一路穿檐过廊,来到挹清院,入眼高楼雅阁,曲水流觞,庭院遍植修竹梧桐,春风拂来,清气满院。   书房的门敞开着,从外头可以看到里面十分宽敞净雅,所有的家具物什都摆放得有条不紊。   紫檀木书桌后排着几列书架,上面整齐地满堆着书籍。楚云容正端坐在书案前,执笔书写着什么,大概还在忙他的公务。   书房的四壁挂着一些字画,敞开的窗户可看到外头的假山兰草,几丛修竹。书房内外处处透着雅。   楚怀瑜下意识地挺起腰杆,抬头挺胸地走进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父亲。”   楚云容抬眼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衣服沾了泥土,头发凌乱,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指责他什么,示意他找椅子坐下,便继续忙自己的事。   楚怀瑜见楚云容无暇顾及他,不由得松懈下来,整个人又变回了来时随性散漫的姿态,他找了个离楚云容最远的位置坐下,无聊地等待着,他父亲唤他前来无非是询问他的学业情况,他早已习惯。   他方才从树上摔下来,屁股蛋疼得慌,这会儿他宁可站着也不坐着,他双手撑着扶手,时不时地抬一下屁股,只觉得甚是煎熬。   时间悄然流逝,外头的天已经黑黢黢一片,屋内点了油灯,但还是有些昏暗,楚怀瑜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随着楚云容的笔锋挪动,眼皮逐渐沉重,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楚云容温和中隐含无奈的声音传到耳中:“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楚怀瑜瞬间从瞌睡中惊醒,对上楚云容了然的目光,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出楚云容的眼底,他连忙端正身姿,肃起面孔,站起身走到书案前。   他的父亲有着绝好的礼仪与修养,就是在生气时,声音从来都在一个调子上,不高也不低。   哪怕面对他这儿子,他也不会流露出明显的喜怒哀乐的情绪,楚怀瑜有时候会想,他爹会不会是犯了错误被贬下凡间历劫的神仙?等历完磨难之后就要抛下俗世的荣华富贵纷纷扰扰以及他这个儿子回去当他的逍遥神仙去了。   楚云容哪里会知晓自家儿子脑子里那些古古怪怪的想法,从将笔搁到青玉镂雕五峰笔架上,“用过晚膳了么?”他开口询问,眼里有着宠溺的笑容。   “用过了。”楚怀瑜忙回。   楚云容原本今日打算陪他用晚膳,但方才一忙就忘了此事,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询问:“这几日在书院学了哪些功课?”   楚云容政务繁忙,无暇亲自教授自己的儿子,只能把他送到了文贤书院,那是朝廷创办的书院,找了著名的大儒传道授业,只有皇室公侯以及一些品阶较高的官员的儿女方能入内学习,学生的年龄限制在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包食包住,上五日课,休两日。   一谈起学业的事情,楚怀瑜瞬间如临大敌,俊秀的小脸紧巴巴的,“《小学绀珠》的圣贤篇,《劝学》,《家范》卷三……还学了骑马射箭等……”楚怀瑜知道他爹问这些就是想看他有没有旷课偷懒什么,幸好他提前做了准备。   楚云容听到家范卷三几个字时,敏锐地察觉出他语气中细微的异样,他内心微动,却只是平静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然后让他背一段劝学的内容。   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苦恼煎熬之色,楚云容笑着抚额,有些无可奈何。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以为轮,其曲中规……”楚怀瑜内心慌得很,但背得却有模有样,念一句还晃一下脑袋。   但他这点道行哪里能逃得过楚云容的眼睛,一开口楚云容便知他在死记硬背,敷衍了事,他内心又是叹了口气,他自幼好学,能够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他这儿子却全然与他相反。   念了几句之后,楚怀瑜脑子开始发懵,磕磕巴巴道:“金就砺……则则利,君子博学……”   楚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便打断了他,“无需背了。”他这儿子的德行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他事务缠身,无暇一一教导他,“回去把《劝学》这篇文抄写一边,明日这个时辰我要检查,若字迹还是那般潦草,这个月的月例钱就没有了。”他唇角虽然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叫人想哭。   这还是他爹第一次用月例钱来威胁他,楚怀瑜内心既惊讶又不服,本想顶嘴,但又担心他说出更狠的话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保证道:“父亲,您放心,孩儿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楚怀瑜说完闭上了嘴,只等着楚云容放他离去,等了片刻也不等不到释令,他忍不住抬眸,正准备主动告退,他父亲却突然开口问:   “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楚怀瑜对上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深邃眸光,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他想了想,道:“父亲,您保重身体。”   “嗯。”楚云容是希望他主动向他坦白在书院里发生的事,但他既然不肯,他也不想勉强他,淡笑道:“你回屋吧。”   楚怀瑜也没多想,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忽然又停下脚步。   楚云容含笑凝望着那瘦削高挑的背影,眼底有着疼爱之色,眨眼间,那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已经长成了一少年,正有些感慨时光过得飞快,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然后回头冲着他露出一大大的笑容。   “父亲,你身上的脂粉味有些浓。”   他半眯着笑眼,笑容暧昧,促狭,楚云容微微一怔,他竟在这张小脸上看到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算不上熟悉,但应该也不能算陌生,不过一瞬,那张脸又变得模糊,然后化为泡影消失在他脑海中,回过神来,门口空荡荡的,已无人影。   楚云容出神片刻,最终,所有的情绪不过化作了嘴边无所谓的轻笑,他抬起袖子轻嗅了下,果然闻到一股脂粉腻香,应当是在花间酒楼里沾染上的,他忽然感到有些不适,轻叹一声,他起身打算去换一身衣服。   楚怀瑜离开了书斋,元宝提着盏灯过来接他,他没有理会元宝,仰着头凝望着漆黑无月的夜空,朝气蓬勃的俊秀小脸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惆怅。   元宝跟着抬头看了看天,不合时宜地开了口:“小郎君,是想赏月么?今夜有乌云,应该看不到月亮了。”   楚怀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前天他在书院里与人打了一架,准确的说,是他痛揍了平西侯的小公子赵子昂一顿,起因是李夫子教到家范中孟母三迁一则故事时,那赵子昂嘴欠,说他学了也是白学,因为他没娘,楚怀瑜当时就怒火就上来了,忍到夫子走后,把他拖到小树林里揍了一顿,后来这事传到了李夫子耳中,李夫子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他想,他爹应该是要他坦白此事,但他不想,此事和他说了又有何用,他爹总不能变个娘出来给他。   楚怀瑜自小就没有娘,他也不知晓娘长什么模样,赵子昂的话并没有让他心生难过,只是觉得愤怒。   那赵子昂就活该被打,以后他再嘴欠,他就把他打瘸。   *   华灯初上,孙铸文的寓所隐隐传出几声檀板以及婉转清音。   孙铸文用完晚膳后觉得有些心烦,便让底下人找来了两位歌姬开来陪酒助兴,正饮得酒酣耳热之际,他的随从匆忙闯入,本有些不高兴,直到他禀报道:   “老爷,红掌柜已经将楚相公引入花间酒楼,还为他点了一桌酒食,请了舞姬。”   孙铸文顿时回嗔作喜。   “但是……”随从犹豫道。   “但是什么?”孙铸文催促道。   “红掌柜说楚相公对她为他安排的姑娘不感兴趣,他在花间酒楼待大概一炷香时间就离去了。”   孙铸文想了片刻,笑道:“已经足够了。”言罢让随从去备马,自己则回房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坐上马车离开了寓所。   作者有话说:   亲爹脾气太好,小兔崽子得亲娘来收拾。 第5章   孙铸文从寓所离开后,坐着马车兜兜转转来到一赫赫门庭前,下了马车来到侧门,即有人将他领了进去,一路穿廊绕户,只见亭台高阔,房屋巍峨,不多时来到一富丽堂皇的庭院,仆人将他领到一屋门前,让孙铸文在外头等候,自己则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即出来回道:“孙大人请进去吧。”   孙铸文整了整衣冠才步进去,见正中太师椅上,当朝右相崔尚正悠然饮着茶,只见他六十多岁的年纪,面如鸡皮,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   “铸文来了。”他不过淡淡地扫了孙铸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举手投足透着世家贵族的傲态。   “阁老。”孙铸文恭恭敬敬地向崔尚行了一礼,崔尚乃是四大望族中的崔氏一脉,他们世家大族在朝野有着崇高的威望及地位,他本人在朝为官几十年,历经三朝,资历深厚,因此大家都尊称他为阁老,就连圣上亦如此称呼他。   孙铸文低着的头微微抬起,“您身体近来可好一些?”   崔尚闻言伸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下,又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他坐下,方道:“劳你挂心,身体无碍,只是精神颇有不济,你有何事便直说吧。”   孙铸文刚坐下又站了起来,他不敢多言,直入主题:“昨日我底下的人看到楚相公独自一人进入了花间酒楼,阁老,您可知那花间酒楼是什么所在?”见崔尚凝了凝神,他笑道:   “一顿饭就是一些官员一年的俸禄,且酒楼的女掌柜乃是教坊女子出身,听说现在私底下还做着皮肉生意,现在朝廷大肆惩贪追赃,整顿吏治,楚相公常将为官清廉挂在口中,如今哪位官员敢去那样的地方?但楚相公却仗着自己重权在握,堂而皇之地去了花间酒楼,不仅点了一大桌昂贵的酒菜,还找了一帮舞姬寻欢作乐。您说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典领百官?届时只会上行下效,弄得上梁不正下梁歪。阁老,是否要让御史台的人建言弹劾他一本?”   听了孙铸文的话,崔尚眸中的光亮了下,但很快便敛去,一派沉稳庄重的长者姿态,“如今楚相公领了中书令一职,隆恩正盛,若非铁证如山,莫要轻举妄动。”   “阁老,您放心,这事绝对铁证如山,当时不止我的下属看见,还有不少百姓,以及花间酒楼的人,这事他无从狡辩。”孙铸文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崔尚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明日你便让卢荣正写一道折子,折子写完先拿过来给老夫过目一下。”   孙铸文连忙道:“不用明日,我这就去知会他。”   崔尚满意地笑了笑,“这样也好,我也乏了,就不留你了。”   孙铸文告退离去,刚出到门口,便遇到了崔尚之子崔冀,崔冀四十岁开外的年纪,相貌身材虽然端正魁梧,却无他爹的气势,面色泛青,双目涣散,脚步虚浮,一看便知是酒色之徒。   论官阶,他是二品的参知政事,崔冀是四品工部侍郎,但孙铸文还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躬身行了一礼,“崔大人。”   崔冀根本没拿正眼瞧他,淡淡嗯了声,就与他擦身而过,对崔冀而言,孙铸文不过是他爹手底下一条会咬人的狗,还是寒门出身,纵然他官阶比他高,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孙铸文看着崔冀如此目中无人,表面虽是笑嘻嘻的,但内心早已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爹,这孙铸文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崔冀一边坐到孙铸文坐过的座位上,一边问,看到茶几上未曾动过的茶水,他嫌弃地让底下人倒掉,给他换了一壶新茶。   崔尚不理会他的询问,皱着眉头斥责道:“我让你这几日别出去鬼混,你可有把我的话记在心上?”隔着老远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和脂粉味,这令崔尚气不打一处来。   崔冀有些心虚,“我没去鬼混,只是和几位好友浅酌了几杯。”说完又急忙转移话题,“对了,爹,我今日听说了一件事,就那位中书令的事,听说他今日去了花间酒楼……”   崔尚打断了他,不耐烦道:“行了,我有些乏了,你也回屋把身上的味道洗一下,熏得我头疼。”   崔冀抬起袖子闻了闻,才不高兴地说道:   “爹,你不会妥协了吧?被一个寒门出身的嫩娃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父亲您能忍么?要不是我那不孝子死活不肯娶那永安公主,爹也不会被迫装病不上朝,又丢了相权,想起来,我就恨不得把那不孝子绑起来狠揍一顿。”   “闭嘴。”崔尚闻言不禁沉了脸。   崔冀被崔尚阴沉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噤声,又往外头看了看,以防有人听到他方才的话。   说到楚云容任中书令一事,崔尚可谓满腹牢骚,却无处可泄,几个月之前,圣上有意将永安公主嫁给他的孙子崔璟,永安公主娇纵任性,张扬跋扈,且喜欢玩弄男人,一有不高兴之处便随意打骂那些面首,崔尚虽然不愿意要这个孙媳妇,但也不好抗旨,便与他说了此事,怎知他那孙子厌恶永安公主尤甚,一哭二闹三上吊宁死也不肯尚公主,他怕自己唯一的孙子有什么好歹,便让崔璟装作患病然后婉拒拒了圣上赐婚,虽然圣上心怀不满但最终没有勉强他。   因为此事,崔尚在朝中时时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甚至有隐隐的声音传出,说崔氏一族权柄过重为圣上忌惮,崔尚为平息谣言,不得不以身体抱恙为由,暂不上朝,就在他“养病”的短短还不到半个月时间,楚云容摇身一变从平章政事成为了左丞相,紧接着直接越过他这右丞相成了典领百官,真正执掌相权的中书令。   自圣上登极以来,中书令一职一直空缺,宰臣之首便一直是他这右丞相,不想短短数日,这天就变了。崔尚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拒亲意事已有损皇威,他若再就此事置喙,只怕被按上犯上的罪名。思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崔尚不禁怀疑圣上和他这位中书令合伙摆了他一道。   自从科举取士代替九品中正制后,一堆寒门子弟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的冒出头来,渐渐威胁着门阀士族的地位,这楚云容更是寒门子弟更是佼佼者,一开始所有人只道他只是一个吟风咏月,醉倒花下的文人雅士,不成想他的笔杆子藏着杀人的利器,杀人于无形,但背后若没有圣上的支持,他断不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   他已经隐隐能够感觉到门阀士族已然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家族成就了他,当家族危难之际,他只能不惜代价力挽狂澜,他必须要除掉楚云容。想到此,他重重叹了口气。   崔冀见他叹气,想了想,眼中闪过抹狠辣之色,他压低声音道:“爹,我知道您一定心有不甘,要不要儿子找杀手……”他没往下说,只是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崔尚险些被他气死,差点没一茶杯砸过去,低斥道:“没长进的东西,一把年纪了脑子还像三岁孩童似的,你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天子的眼皮底下。”   崔冀被斥得哑口无言。   崔尚顺了顺气,平复下来后才叹气道:“我已经知晓了楚云容的事情,我已有打算,你莫要插手此事。这段时间在你部里本本分分的做事,不要再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否则连我都保不了你,还有立刻停止建造你的那座私宅。”言罢见他脸上有不服之色,便严厉地补充了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建私宅的物料是从哪来的。”   崔冀一听此言,脸上瞬间只剩下了惶恐之色,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   花间酒楼。   红袖搭伏在湘妃榻上的鸳鸯靠枕上,把玩着从孙铸文那里得来的金子,内心有些烦躁,算算日子,时间已经过去三四天了,这几天楚云容的马车一直不曾经过此处,不知道是否是为了避开她们,走了别的路。   看来她的计划是要失败了,红袖轻叹一声,其实这未尝不是好事,她不想坏了他的前程,毕竟两人并非毫无关系。只是剩下的七百两黄金她是拿不到了,就怕手上的三百两黄金也要还回去。   红袖紧握着手上的一锭金子,目光像是看着孩子一般,一想到要还回去,心中瞬间像塞了块大石头,正难受得紧,楼下忽然响起一阵喧嚣。   红袖黛眉微蹙,“金子,你下楼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下楼查看情况的金子匆匆赶了回来,她神色慌乱,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道:“红袖姐,不好了,市司来人了,他们一进来就到处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那赵巡使还点名要见您。”   “他们怎么来了?”红袖内心惊愕,不由从鸳鸯枕上弹起来,不过少顷,她又恢复了从容,来不及打扮,匆匆将金子放好,便起身往楼下走去,看到楼下混乱一片,董燕儿和小凤仙等人瑟瑟发抖地站在角落里,也不敢上前阻拦那一帮差人,她面色不禁一沉。   “赵巡使,许久不见,怎么一来就弄了个如此大的阵仗?真是怪怕人的哩。”   赵值正在指挥下属搬东西,听闻那娇娇媚媚的声音,不由转过头看过去,便看见这花间酒楼的掌柜正柔若无骨地倚在楼梯间的扶手上,一手轻抚胸口,黛眉轻颦,像是被他们吓到似的。   大概下来得匆忙,她衣裙凌乱,云鬟不整,一缕青丝从她额前滑落,她轻抬起手去挽,一截雪白的藕臂露出些许,她腕上戴着一只镶着红宝石的金镯,红衣与雪肤相衬,更觉妖冶。   赵值与红袖打过几次交道,深知她不是什么柔弱不经吓的妇人,“红掌柜来得正好。”其实红袖并不姓红,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姓什么,便都称呼她为红掌柜。赵值和红袖说完话,又转头去叮嘱下属,“所有账本都拿上,一本都不能漏。”   “慢着!”红袖直起身子,目光从娇嗔变得凌厉。   红袖看到这样的阵仗已经大概清楚他们的来意。市司掌管市场买卖之事,平抑物价,检查度量权衡,估物价低昂等,花间酒楼的菜品价钱已经超过官府规定的物价,但超过规定物价的茶肆酒楼可不止她这一家,而且他们的市丞可没少收她银钱,为什么他们偏偏就来找她的茬。   “你们官府的人一来就在我的酒楼里翻箱倒柜打砸东西,还要扣我的账本,难道不应该先给我一个理由?你这是在仗着官府的势力欺压良民么?”红袖走下楼梯,来到赵值身旁。   打砸东西,欺压良民的帽子扣下来,赵值不禁有些惊讶,只能收敛气焰,正色道:“我司接到百姓告状,你们花间酒楼坐地起价,扰乱市易,我等奉命来搜取证据,并未打砸东西,也并未欺压良民,红掌柜可别冤枉了人。另外,请红掌柜也跟我等去司里喝盏茶吧。”   红袖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她一改凌厉之态,虚与委蛇地笑道:“赵巡使,我想你们一定是误会了,我们酒楼未曾坐地起价,虽说酒菜的价钱是比别处高了些,但我们的成本也十分高昂,这里面还包含了听曲观舞的耗费。”   赵值不为所动,“是不是误会红掌柜还是去向我等的上司解释吧,我们无法做主。”   红袖一时着急,也忘了眼前的人不过小兵小卒,她收起笑容,冷声道:“你有搜捕令么?”   谁知道他是不是冒充上司的指令胡作非为想要讹诈她,近两年来,他们市司的大部分长官尸位素餐,贪赃枉法,底下的官员也有样学样,只要有钱拿,违法乱纪的事情没少干,就这赵值,别看他面对她时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私下其实也收了不少脏钱,只不过不是收她的,而是月下酒楼的那只花孔雀,她酒楼要是出事,得利的便是他们月下酒楼,没准今日这事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赵值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盖着印章的令书,展示在红袖面前,冷笑一声,“红掌柜这下满意了吧?”   红袖拿过令书一看,确定令书并未造假,脸色微微一变,一直瑟缩在角落里的董燕儿和小凤仙儿神色惶恐地冲到红袖面前。   “红袖姐,这下该怎么办啊?”小凤仙紧张地抓着红袖的衣袖,红袖是她们的主心骨,要是她被抓了,她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红袖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随后看向赵值,淡定地笑道:“既然有令书,我随你们去便是。对了,不知你们的市丞可在司里?他前日给我送了暹罗国进贡的茶叶,我还未回礼。”   红袖故意搬出了他的定顶头上司李敬,本以为他会有所忌惮,不想赵值突然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红掌柜说的是李市丞还是王市丞?”   红袖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某种讯息,不由沉了眸子,缄默下来。   赵值见她不答话,忍不住主动告诉她,“我实话告诉你罢,李市丞已经被罢了官职。”   红袖已经隐隐料到会是如此,因此她并没有流露出太惊讶的神色,看着赵值脸上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她忽然掩唇娇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市司要变天了,赵巡使可别要小心一点,大树底下虽然好乘凉,但下雨天是会被雷劈的。”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赵值眸中有着不悦之色,冷笑道:“红掌柜如今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现在就随我等走一遭吧。”   红袖不愿意去,但无计可施,便没有再白费力气,叮嘱小凤仙和董燕儿几句话,就随赵值等人去了。   ***   市司并无监狱,红袖被关在一间逼仄阴暗的小屋子里,黄土墙壁,地板是夯实的泥土,一扇严严实实的木门,一旦关上便看不到外边的任何情况,窗户也没有,屋内只有一张简陋的椅子和茶几,这里不是监狱,但浑浊的气息,压抑的氛围以及狭小的空间,不禁让人觉得,这里胜似监狱。   红袖坐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心中十分焦躁,无法静下心去思考任何问题,她感到有些口渴,目光不由落向几上那杯深褐色,漂浮着茶梗的茶水,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没敢喝那杯茶,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红袖摇摇头苦笑,笑自己过分小心,她微仰起头,忽然看到墙高处有一小小的洞口,大概容得下一颗头颅进出,有光亮和微风从外头流泻进来,她凝望着那洞口,压抑烦躁的内心渐渐得以平静,她开始思考整件事。   一开始红袖以为她之所以被市司的人盯上是月下酒楼那只花孔雀捣的鬼,后来随赵值出了酒楼,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他,从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从这个眼神中,红袖排除了他。   在她刚进来之时,来了一位身份不明的人,穿着打扮像是市令的身份,却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市令。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打量她,之后摇了摇头又走了,红袖回忆他看自己的眼神,只觉那眼神有些怪异,像是有些可惜,又像是看倒霉鬼的眼神。   她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或许是她近来得罪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孙铸文?还是楚云容?孙铸文给钱让她办事,事情还未办成,他把她送进市司于他有何益?应该不会是他……红袖沉下面容,内心浮起一个不安的想法。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得到验证。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匆忙脚步声,紧接着屋子的门被人打开,红袖不觉站起身,有差役搬进来一张太师椅放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然后又离去。   红袖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当楚云容迈着从容优雅的步伐走进来,温柔含笑的目光与她对视上那一刻,红袖内心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果然是他!方才她便在想,会不会是他识破了她和孙铸文的计划,然后开始报复她,红袖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然而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他穿着一袭紫色窄袖圆领襕衫,腰束玉带,红袖见过不少穿着公服的官员,却没一人拥有他的宽肩细腰,风雅秀逸。   哪怕在这种时刻,红袖依旧没忍住在他身上来回多看几眼,面对如斯美色、一张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脸,纵使心有火气,此刻也一一消解。   他身形一动,红袖瞬间嗅到一股若有似无,似兰似麝的清香,原本浑浊难闻的屋子因他的到来有股焕然一新的感觉。   面对红袖赤裸裸的打量物品一样的目光,楚云容心中并无不快,微微一笑道:“红袖姑娘,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第6章   两日前,楚庡㳸云容得知自己被弹劾时正在御书房与明圣帝煮茶闲谈。   明圣帝还是太子时,楚云容任侍读学士,为其讲读经史,备顾问应对,明圣帝比楚云容大五岁,两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常常聚在一起聊诗词歌赋聊家国大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既为君臣,又为好友的关系。   “自朕登极之后,一直是夜以继日地处理朝事,几乎一刻不得清闲,朕已经忘了与你坐在一起品茶闲谈是什么感觉。”明圣帝半靠在椅上,一边摩挲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一边笑道,他的五官深邃硬朗,目光深沉凌人,和楚云容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截然不同,他哪怕在笑时,也会给人强烈的压迫之感。   容珩正将碾好的茶置于滚水中,闻言只是微微抬眸,温声应答:“陛下朝乾夕惕,乃国民之幸,社稷之福。”   明圣帝不满地摇了摇头,“在朕的面前,你就省了这些客套话吧。”   楚云容浅笑安然:“是。”言罢便垂眸专心煮起来茶。   那平和悠然的模样实在让人艳羡,明圣帝揉了揉额角,忽然不怀好意道:“算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却迟迟未曾娶妻,这实在令朕担忧,正好永安公主待字闺中,不然朕把她嫁给你如何?”   楚云容动作微微一滞,“陛下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他沉默片刻,衣袖轻拂过桌面上的水渍,抬手行一君臣之礼,神色从容中透着认真:“臣无心情爱,只愿将此身付与社稷百姓,任重道远,死而后已。”   明圣帝没有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颇有些失望,“我一与你说到儿女之情,你便与朕扯什么社稷百姓,实在无趣。”言罢又笑,“朕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永安公主什么德行,朕有数,不会委屈了你。”他敛去笑意,目光忽然一凝,“不过无心情爱也是好事,如此就不会被有心人算计。”他伸手点了点几上的一本折子,拿起来,“你看看这份折子是怎么弹劾你的?”   恭立在一旁的近侍将折子递给楚云容。   楚云容面不改色地将折子看完,随后缓缓阖上折子,抬眸看向明圣帝,微微一笑:“看来臣侥幸逃过一劫。”   吴文斌和崔尚想要用这份折子来攻诘他,然而他们没算到的是,楚云容早于他们之前,就向明圣帝上了一道折子,说的便是民间一些酒楼坐地起价,贿赂市司官员的事,所以楚云容去花间酒楼可以说是为了公事,而非御史折子里所说的去寻欢作乐等等罪名。   明圣帝面色依旧严肃,“若不是你先他们一步出手,你这次真只怕是有口难辨了,这卢中正不简单啊,在今日之前,朕还不知晓他的屁股已经坐歪了。这次市司官员贪污一案便你由你全权处理吧。”   楚云容长身而起,行一礼应是。   ***   时间回到红袖与楚云容在监狱里相见。   看着他气定神闲地落座,还好脾气地笑着和她又见面的话,红袖到底没忍住眉一挑,阴阳怪气地说道:“楚相公身子尊贵,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来这肮脏不堪的地方看妾身,别说你自从上一次与妾身有过一面之交后,就对妾身魂牵梦绕,念念不忘。”言罢还露出一轻蔑不屑的笑容,理智告诉她,这些话不应该说,更不应该持不恭敬的姿态,但面对他,她却无法保持理智。   楚容心中微感诧异,他知眼前这女人并非愚笨之人,她八面圆通,见风使舵,但此刻面对他时似乎颇有些鲁莽,楚云容不动声色地浅笑道:“看来红袖姑娘早就知晓了在下的身份。”对于她后面的话他索性当作未曾听见。   红袖知自己说错了话,她脸上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虽然意识到自己身陷牢笼都是他害的,但他既还没捅破,她还是先装傻为好,“我也是猜的,毕竟大人这身衣服可不是谁都能穿的。”   楚云容像是信了她的话,含笑点头,“红袖姑娘一定和不少官员打过交道,才会如此了解这些官衣。”   他这话似乎别有深意,红袖心猛地咯噔一下,和这种表面温雅无害,实则心思深沉难测的男人说话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红袖又反过来笑问:“所以我猜对了么?大人您真是那位?”   态度轻浮,胆大包天。还未等楚云容开口,一旁的鹤飞忍扆崋无可忍地站了出来,“既然知道我家大人是谁,还不跪下!”鹤飞最不能忍受他人对楚云容不敬,尤其眼前这女人还一副调戏人的模样,也就他家大人脾气好,没有和她计较。   红袖有些奇怪,楚云容这般深城府的人怎么容得下一根肠子通到底又火急火燎的下属?他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她作恍然大悟状,“原来百姓见到官员,还要跪下的么?我不知道有这项规定呢。”红袖袅娜地站起身,美眸往鹤飞身上一溜,笑得无辜动人,“可是我这膝盖弯不下去呢,要不然你过来帮一下我?”   鹤飞看着她佻达放诞,不知廉耻的模样,瞬间惊呆了,秀气的脸又一次涨红。   楚云容看着自己这位不长记性,吃一堑不知长一智的下属,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看他一眼,“鹤飞,你出去等着吧。”   鹤飞感觉自己给楚云容丢了脸面,不敢再多嘴,闷声回了句:“是。”便闷不吭声地转头出去了,刚走到门口,却被红袖唤住:“等一下。”   鹤飞脚步一顿,不情愿地回头,清澈的眼死死地瞪着红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红袖像是看不到他眼里的怨愤似的,笑吟吟地拜托他道:“我口很渴,麻烦你去帮我取一杯水过来吧。”   鹤飞气得差点没吐血,但因为方才的事,他不敢再随意开口,而是转头看向楚云容,等待他的指示。   楚云容微抬眸看向红袖,眸中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你旁边的几上不是有水么?”   红袖一撇红唇,“我怕这杯茶里下了毒药,喝了就一命呜呼了。”说着又冲他眯眼一笑,“楚相公你给的茶,我喝着才安心呢。”   那一闪而过的笑容狡黠得让她像只狐狸,楚云容刚好捕捉到,没由来地想起前几日楚怀瑜冲着他笑的模样,平静的内心忽然生出一丝烦躁,但表面依旧波澜不惊,“红袖姑娘多虑了,这里是官府,所行之事都是合乎法规法度的,就算你有罪,官府也会光明正大的处决你,而不是背地里下毒谋害于你。”   他笑若朗月入人心怀,红袖却一阵心惊,他的话语似乎隐含着告诫之意,她不敢再放肆,“不想给算了。我有什么罪?我只是一个安守本分的百姓,莫名其妙就被市司的人抓到这来了,楚相公既然来了,就听听我的冤屈吧。”   红袖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是来看她笑话?还是让她“死”也“死”得明白一些?   楚云容忽然轻笑了下,与鹤飞道:“去给红袖姑娘拿杯茶过来。”   鹤飞显然是不情愿的,那张脸拉得有驴脸那般长,只是碍于楚云容的命令,不得不应声而去。   逼仄的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四目相对,他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意,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春月下温柔宁谧的湖水,然而自他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泛起阵阵寒意,“红袖姑娘酒楼的酒菜物价违反市易法令,红袖姑娘贿赂市司的官员令其充当庇护,这便是你的冤屈么?”   红袖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他当初为什么那么关心她们酒楼酒菜的价格,原来那时他便留了心眼,她忽然有些弄不明白他是秉公办事,还是公报私仇了。若是秉公办事的话,他应该不知道她和吴文斌之间的交易,只是砍贪官的刀挥到了市司,殃庡㳸及了她,他又要拿她杀鸡儆猴。若是如此,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完全没必要来这里见她啊,为什么?红袖脑子里一团迷雾,此刻只能按照这个方向为自己辩解: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酒楼的酒菜虽是贵了些,但我们的成本也十分高昂,有些东西都是叫人从南边送过来的,需要大量人力,这是一笔耗费,客人点的酒菜里还包含了听曲观舞的耗费,若不贵一些,哪里能支付艺工的酬劳?我们也不做清苦百姓的生意,来的都是一些不缺钱的富贵之人,我们的酒菜价格若是低了,他们还觉得有失身份,不愿意进店开销呢。我真没挣多少钱,不过是勉强养家糊口罢了,大人你也别觉得我再扯谎,我们酒楼每一笔开销都是记在账本上的,不会有假。”   红袖对物价这事还不是太担心,她担心的是贿赂官员这一项罪名,李市丞被罢了官职,想必他一定把什么都招了,她是逃不过去了,她一咬牙继续道:   “我只是一破做生意的,无权无势,我也想好好做生意,但市司的人不让啊,他们为了钱财不折手段地让你对他们低眉折腰,你敢有傲骨,他们就用手上的权力打断你的傲骨,若个个似大人你这般高风亮节,刚正不阿,我便不用去贿赂他们以寻求庇护了。说到底,这世道清不清明,还在于大人你们这些国家栋梁,我们这些身卑位贱的人只是被裹挟其中,随波逐流罢了。”   楚云容耐心地倾听着,注视着她的目光似月夜下的湖,温柔又幽邃,待她言罢,他微笑出声:“红袖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在下佩服。”   红袖说了那么多,他却油盐不进,不由得感到口干舌燥,拿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待看到空了的杯底,她瞬间像是吞了一堆苍蝇似的,她放下茶杯,克制着心底烦躁,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眼底媚意盎然,声音柔软下去,“大人,要怎样您才肯放我一马呢?”红袖猜测他对她应该有所图谋,一堆公务等着他去处理的人该没那么闲专门跑来和她聊些有的没的。   楚云容凝望着她我见犹怜的姿态,沉默片刻,“你为了钱财,与吴大人算计在下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这一天?”他语调轻松,唇含浅笑,仿佛在与她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红袖唇角淡淡的媚笑僵住,渐渐敛去,最终面部亦变得僵硬起来。两人目光安静地对峙了片刻,红袖开了口:“你都知道了……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一弱女子,没权没势,拿什么与吴大人抗衡,我若是不答应他,他就要杀了我。若大人你拿身份压我,威胁要取我性命,我也会替大人您办事。任何的事。”最后几个字她咬得很重,眼神语气隐隐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末了眸中又流露出一丝哀怨,“大人,我只是一市井小民,没有宁死不屈的勇气,我怕死,想安稳的活着,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这些大人都别找上我,让我安安静静过着属于我的小日子。”   这女人的话真真假假,让人无从深究,她太擅长将自己摆在弱势受害的位置,楚云容意识到与她谈论这些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长身而起,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才抬眸看向她,忽然开口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红袖本以为他要走,不想劈头地来了这么句话,不禁一怔,自己好说歹说了这么多,他竟然一点不为所动,反而悠然地问了一无关紧要的问题,她眼底的怨气变得真实起来,睡都睡过了,他竟然忘了她,红袖很想告诉他事实真相,看看这脸上除了从容微笑就没有旁的表情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但内心不知怎的,突然找回了失去多年的骄傲自尊,这份骄傲自尊不允许她与他相认,于是她一掠云鬓,红唇几分轻浮的笑,“大人要勾搭姑娘也不会换个时兴的说法,真像是个老古董呐。”   楚云容虽然被红袖的话语噎了下,但他毕竟见惯风浪,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任何的情绪,他眼底是一片平静的笑意,轻摇了摇头,“红袖姑娘误会了。”楚云容听了她轻佻的话语,已经没有心情去探究两人是不是旧相识,且还有一大堆公务等着他去处理,他没时间再与她多言,“红袖姑娘犯的虽不是杀头之罪,但还需要在这待上几日,在下还有事要忙,先告辞。”   他也没有端起架子,而是极有涵养地颔了下首,才翩然离去。   红袖看着他优雅修长的背影,愕了下,待反应过来想要唤住他,人已经消失在门口,只能作罢。她有些不敢相信,他来这一趟就为了与她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楚云容一出门便看到了守在门外的鹤飞,他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上的茶水。鹤飞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瞬间露出不安之色,连忙解释:“大人,属下只是不想打扰你们说话。”   楚云容轻叹一声,并没说什么。   鹤飞见楚云容没有命令他把茶水拿去给红袖,乐得不提此事,渴死那讨厌的女人最好,“大人,她究竟是什么人?”鹤飞忍不住问,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无端放下手头事务,来市司见一个女人,要说那女人没有别的什么隐秘身份,鹤飞有些不信。   楚云容侧目看了鹤飞一眼,少年澄澈的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轻笑,语气散淡,她和吴文斌要算计于他,他不过将计就计罢了,她若不为利益所惑,也不会卷进这场风波之中,成为他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至于为什么会来见她……楚云容回想起她先前不经意间露出的狡黠笑容,清润的目光变得沉敛,片刻之后,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去深究自己今日这异于平常的行为。   作者有话说:   铁树开花真的挺难的……   这章发三十个红包~ 第7章   今日是孙铸文当值的日子,他坐在书案前处理公事,但一直沉不下心来,他昨日被崔尚痛斥了一番,崔尚命他收拾残局,勿要牵累他。眼看着市司的官员一个个被罢黜,刚刚又得到消息,红袖被带回了市司,孙铸文的内心一直惶惶不安,担心自己策划的事情败露,他已经叫心腹官吏去市司打探一下情况,他这一会儿正焦灼地等待那人归来。   孙铸文一连喝了几盏茶,有些坐不住,起身打算去一趟茅房,却逢心腹官吏归来,他也顾不得去茅房,急问情况。   心腹官吏回禀道:“大人,卑职刚去到市司就听闻楚相公也在司里,卑职的亲戚今日又不在市司当值,卑职没敢继续打探下去。”   孙铸文听闻楚云容去了市司,当即吓了一大跳,他伸手扶住门框,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飞星乱冒,好片刻才恢复冷静。   他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今日是他值日,他不得离开值房,思考了片刻,唤来了随从,吩咐他替自己去花间酒楼走一趟,   市司。   红袖正打着瞌睡,忽然一头磕在椅子扶手上,她轻“嘶”了一声,彻底醒了,揉了揉磕疼的额角,红袖心情变得无比烦躁,这小屋子只有一张破椅子,想躺也躺也躺不了,还硬梆梆的,坐久了腰酸背又疼,这对身骄肉贵的人无疑是个巨大的折磨。   红袖心里不禁将楚云容和孙铸文骂了千遍万遍,骂完了又猜楚云容为何而来,猜来猜去依旧猜不透他,她冷下脸,不论是何种原因,这个梁子他们是结下了,且看到他能风光到几时,有朝一日他跌落谷底的时候她一定站在高处尽情的嘲笑他。   正想得激动,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官吏领着董燕儿进来。   董燕儿一进门,便看见红袖呆愣愣地看着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又见她发髻散乱,妆容脏污,不复以往的风光神采,不由红了眼眶。   “红袖姐。”董燕儿颤着声儿呼唤。   红袖回过神来看到董燕儿,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有什么话快点说。”官吏提醒董燕儿道。   董燕儿点点头,“多谢官爷。”她走到红袖身边时,眼泪摇摇欲坠。   红袖哪里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见董燕儿一脸的难过,奇怪地问:“你哭什么?我又不是出不去了。”   董燕儿伸手擦拭了下眼,摇了摇头,“红袖姐,你的妆花了。”   红袖在外人面前一向及其注重自己的仪容,闻言黛眉一蹙,“带镜子了么?”   “带了。”董燕儿从佩囊中掏出一面雕花小铜镜递给红袖。   红袖照了照镜子,见镜中自己脂粉浮污,青丝凌乱,脸颊也蹭了些许唇脂,瞬间惊了一跳,她方才不会以这副面目见楚云容的吧?她纤手一扶额,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懊恼片刻想到正事,转头看向董燕儿,见她从拿出一小碟枣花糕出来,便拿起一块往嘴里塞,吃完一块才开口问话:“他们怎么让你进来的?”问完又拿起一枣花糕吃起来。   董燕儿见红袖吃得这般急,又不禁心酸起来,“我与他们说你有病,每日必须按时服药,不然会危及生命,他们就放我进来了。”说完将另一碟撒子递到她面前,一边提醒道:“红袖姐,你吃慢点,别噎着,咱们酒楼落了封条,厨房不能开火,我担心你饿着,在街上买了几样点心,你将就吃一点。”   红袖点点头,其实午时有人给她送了吃的,一个硬邦邦的馒头和一碟发馊的青菜,红袖嫌太难吃就没吃,她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便饿得有些头晕眼花,董燕儿送来的枣花糕对此刻的她而言,有如美味佳肴。   董燕儿回头看了眼门外,见外头的人官吏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人,便更加小声地和红袖说道:“红袖姐,其实我这一趟是受孙大人之命,他得知楚相公来了市司,便派人来了酒楼,强行带走了小凤仙,他又让我来市司见你,让我问你有没有将你和他谋划的事透露给楚相公知晓。”   红袖神色一凛,没想到孙铸文会用小凤仙来要挟她,楚云容早知她和孙铸文合伙算计他的事,但她绝不能如实相告,不然小凤仙有可能会有危险。   红袖料楚云容那边不会去找孙铸文对质此事,沉吟片刻,瞟了眼门外,才道:“你告诉他,我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楚相公,以后也绝对不会,请他安心,我要把这事透露给他,我也落不到好处,我与他同坐一船上的,那楚相公太过毒辣,害得我身陷牢狱,酒楼被封,有朝一日,若叫我得了机会一定狠狠报复他。还有,你请孙大人想一想办法,赶紧把我从市司里弄出去。”其实红袖说的基本算是实话,她根本没有将事情透露给楚云容,是他自己知晓的,怪不得她,她也不想如此。红袖怕董燕儿会在孙铸文那里露出破绽,便也没将实情告诉她。   董燕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红袖又道:“你叫咱们的人不必担心害怕,我过几日就出去了。”   董燕儿又点了点头。   红袖这才把手上的枣糕吃完,一连吃了两块糕点,肚子才觉得满足,但这糕点着实有些噎人,她拿起几上味道苦涩的粗茶一饮而尽,哪里还管它难不难喝,放下茶盏,红袖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拿起镜子一边对镜理妆容一边问:“你说的药呢?”   红袖话音刚落,外头的官吏就进来催促了,“时间到了。”   董燕儿连忙从佩囊里拿出一白色小瓷瓶递给红袖,小声说道:“这是用饴糖和面粉做成的,红袖姐,放心吃吧。”   红袖点头,打开瓶塞,当着官吏的面娇笑着倒出一颗“药”送进了嘴里。   董燕儿从市司离开后已是掌灯时分,花间酒楼的大门下了封条,董燕儿是从后门入的,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见金子站在廊道里,神色慌张,便走过去询问:“站在这里做什么?”   看到董燕儿,金子瞬间像是看见了救星,“燕儿姐,孙大人来了。”金子看了眼厅堂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回答。   得知孙铸文已经在厅堂里等候,董燕儿也有些慌乱,如今红袖和小凤仙不在,她只能拿出当家的气势来。   深吸一口气,董燕儿来到厅堂,他的随从守在门口,她刚跨进门便看到孙铸文如同一尊煞神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水一口未动。   一看到董燕儿,孙铸文立即问:“红掌柜那边如何说?”   董燕儿见他着急,连忙将红袖的原话转述给他,看到他紧绷的面庞渐渐有放松之态,她心中的大石也逐渐放下。   孙铸文明白将此事捅破出去对红袖没什么好处,又听董燕儿说红袖对楚云容心怀恨意,内心便不再怀疑。   “大人,红袖姐那边还烦请大人帮衬一些,红袖姐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替您办事啊,只是没想到那楚相公如此狠毒,我们好心好意为他准备了一桌酒菜,殷勤地伺候着他,他竟然如此对待我们,今日我与红袖姐见面,一提起那楚相公,红袖姐就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模样。”董燕儿脸上对楚云容的恨意并非作假,她已经从孙铸文这边知晓红袖之所以被市司的人带走的原因。   看见董燕儿眼底有恨意,孙铸文笑了起来,如今这案子有楚云容盯着,他自然不会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冒险,他虚伪地笑道:“好说好说,市司那边我会说的,不会叫你们掌柜受委屈。”   “多谢大人。”董燕儿虚与委蛇道,“孙大人,既然红袖姐没有将事情说出去,是不是可以让小凤仙回来了?”   孙铸文站起身,笑道:“放心,小凤仙在我那里不会有危险,我会叫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待红掌柜从市司出来,我自会叫人送她回来。”   董燕儿笑容一滞,还欲求他,孙铸文却不理会她,径自离去。   董燕儿见状只能作罢,目送孙铸文离去后,她站在门口忧心忡忡。   ***   红袖在市司里待了五日才被放出来,这五日来,要问她是什么感受,只有四个字来形容:度日如年。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朱红色的巍峨大门,内心充满了厌恶,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那小屋子一步,这五日的煎熬让她对楚云容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层。   阳光晃人眼,红袖抬起袖子遮挡住脸,一阵风吹来,她鼻尖萦绕着一股馊味,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地方飘来,直到细细闻了下,才发现那股味来自于她身上,脸上不禁露出嫌恶之色,红袖只想赶紧回去将自己浑身上下彻底地清洗一番。   来时她是被轿子抬来的,回去却要独自一人回去,董燕儿不知晓她今日可以回去,所以没有派人来接她,她身上也没有银子,叫不了轿子,只能走着回去。   走在大街上,惹来不少路人的目光,红袖明白那并不是平日里那些惊艳的目光,而是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太狼狈,红袖向来在意自己的仪容,担心被认识的人撞见,就挑偏僻少人的道路走,途径一面湖水时,见四下没什么人,便停了下来,她打算用湖水洗把脸,整理一下凌乱的发髻。   楚云容今日休沐,但他一早就被明圣帝叫去了宫里,直到太阳偏西才从宫里出来,楚怀瑜今日从学堂回来,楚云容打算陪儿子用晚膳,算起来,他们的父子已有一个月不曾同桌用膳。   马车摇晃的一路,楚云容一直靠坐在软榻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关于漕运的书籍,看久了,便觉得精神有些不济,他将书页折了一角,轻轻阖上书籍,将它放置于一旁,掀开车窗帷往外看去,却看到前方一绯衣女子一步步靠近湖畔,背影显得有些狼狈可怜,扫了眼周围,没什么行人。   楚云容担心她是在寻短见,便让马车停了下来,鹤飞坐在车外,回头见楚云容掀开了车帷,便询问:“大人,怎么了?”   楚云容目光落向湖的方向,抬了下手,“你去看看那女子的情况。”   鹤飞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到那女子站在湖旁边,身子一动,似要跳下去,一着急,连忙大喊道:“姑娘,千万别想不开啊!”   红袖来到湖畔,正打算蹲下去看看水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突然大喊大叫,吓得她一哆嗦,身子一晃,整个人直接一头扎进了湖里,她先是懵了下,直到喝了第一口湖水,她才惊慌失措地挣扎扑腾,呼喊着救命。 第8章   红袖不会泅水,湖水像是噬人的猛兽,她拼命地向上,它不停地将她往水底拽,湖水不停地灌进她的嘴里,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有股快要窒息的感觉,头脑也开始发胀。   完了,她要死了。   “救……救命。”她的声音渐小,身子往下沉去,就在她感到自己要死的时候,一抹白色的影子突然朝她靠近,揽住她的腰肢,又将气源源不断地渡近她的嘴里。   红袖涣散的眼渐渐睁大,那人放开她,带着她往上游去,红袖手乱抓着,想要抓住点什么。   红袖意识恢复一点后,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熟悉,但看不清是谁,水再次灌进体内,她本能地伸手去拉扯他,那人却要推开她,她很害怕,好不容易拽住了实物,她不肯放手。   两人就这么在水中纠缠起来,越来越激烈,直到红袖筋疲力尽,无力地松开手……   楚云容浑身带水地抱着同样湿漉漉的红袖破水而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上了岸,将红袖放在台阶上,他立即跌坐在了下去。   “大人,您没事吧?”站在岸上紧张旁观的鹤飞连忙飞上前关心道。   楚云容没理会他,细喘着气,身上衣服被湖水打湿了个透,让他的身姿显得修长单薄,额前粘着几绺头发,脸色苍白,微微颤抖的身体又让他平添几分羸弱的气息。   缓和过来后,他拨开唇上的湿发,淡淡地看了眼方才一直站在岸上只会喊他小心的鹤飞,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明日你便去学泅水。”   虽是温和没脾气的口吻,但鹤飞却从中感受到了淡淡的不满,他心里也有些虚,救人这种事本应该由他来做的,奈何他是个旱鸭子,有心无力,“属下明日就去。”鹤飞垂着头惭愧地说道。   楚云容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红袖,动了动手指,发现没什么力气,虚声与鹤飞道:“你去查看一下她的情况。”楚云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做过如此卖力之事,这几年偶尔陪明圣帝骑马打猎,但都是玩玩,不会花费太多体力,方才在水中,他仿佛经历了一场鏖战,若是被她拖拽了下去,两人只怕都要没命。   鹤飞想要补救自己的过错,听到楚云容的吩咐,一个箭步上前,将女子的头掰过来,当那张苍白素净却不失美艳的面庞映入他的眼帘,他那两道秀气的眉几乎要皱成了一团,不由道了句:“大人,怎么是她?”   在水里的时候,楚云容便知晓是红袖了,因此听到鹤飞的话时,他脸上没有什么反应。   鹤飞虽然不喜欢红袖,但也知人命关天,不可儿戏,便忍着嫌恶,伸手去探了下她的脉搏,才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提坐起来,一掌拍向她的后背,红袖立刻吐了一大口湖水,呛咳几下后,眼睛微微一睁,涣散的眸扫了眼面前浑身是水的楚云容和周围寥寥无几的看客后又阖了起来。   “她怎么样?”见红袖又晕了过去,楚云容温声询问。   鹤飞再次探了下她的脉搏,回:“大人,她没事了,可能是惊吓过度,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楚云容微颔首,缓过气来,看了浑身干燥的鹤飞一眼,没说什么,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过去,将红袖打横抱起。   看着楚云容苍白的面容,纤薄的身姿,鹤飞哪敢再劳动他,赶忙道:“大人,属下来吧。”   “不必了。”楚云容神色平静地道,红袖是他从水里救上来的,此刻再避男女之嫌已经毫无意义,而且怀中的软玉温香并未让他起什么念头,就算换做是其他人,他也是同等对待,他心中坦荡,自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然而楚云容这番话却让鹤飞禁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他跟了楚云容好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主动去找哪个女人,这一次不止亲自去市司见人,还对她产生了独占欲……大人不会喜欢上这个轻浮放荡的女人了吧?鹤飞看着前方的秀逸身姿,目瞪口呆片刻后赶忙追上去。   待楚云容将人抱上马车后,鹤飞试探地问:“大人,要把她送回花间酒楼么?”   楚云容动作轻柔地将红袖放在软榻上,思考片刻后,温声道:“回府。”   花间酒楼如今被官府封了,楚云容不知道红袖住在何处,打算将她带回府中,等她醒来之后说了住处,再叫人送她回去,如此也不会耽误他的时间。   明明花间酒楼比府邸的路程还要短,大人却要回府……楚云容简单的两个字让鹤飞禁不住地浮想联翩,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路前方,眼底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回到楚云容的府邸,红袖仍旧未曾醒来。   “红袖姑娘……”   楚云容唤了她几声,皆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犹豫了下,将手伸向她的鼻下,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指尖,惹起一阵微痒。   “大人,到了。”鹤飞掀开车帷,回禀道,瞥了一眼倒在软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女人,微皱眉头,楚云容马车内备用的干净衣服盖在了红袖的身上,而他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衣服,“大人,属下让人抬顶轿子出来吧?”要把这女人搬进去得耗费不少体力,大人又不让他帮忙,鹤飞只能如此提议道。   楚云容微颔首,“嗯。”他看了眼红袖苍白的面容,“另外你叫人把张大夫请过来一趟。”   楚云容带了一个女人回府的事情很快在府中传开来,这些仆人一向训练有素,不敢对主子的事情妄加议论,但这事情对他们而言太匪夷所思,实在忍不住多议论几句,但也没敢乱说乱传。   楚云容将红袖安置在客房,又让婢女给她更换干净衣物,免得着凉。将事情安排妥当后他回了挹清院,本想沐浴,又觉耽误时间,最终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用巾帕拭了头发,整理好仪容,唤来婢女询问:“小郎回来了么?”   婢女回道:“回了,不过是大人前脚回来,他后脚才回的。”   楚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又在外头玩了,不过,让他略感欣慰的是,这几日听说他在书院里还算乖巧,没有惹事生非,“厨房做好晚膳了么?”楚云容清润柔和的眸子含着笑意。   “做好了,全都是小郎君爱吃的菜,大人现在要用膳么?”   “先不用。”楚云容从椅子站起,“你去让人另外备一份,待客房那位姑娘醒来之后送过去。”   “是,奴婢这就去。”   楚云容来到客房时,张大夫已经在为红袖诊脉,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一旁静待,直到张大夫站起身,他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语气关切地询问:“张大夫,这位姑娘可有大碍?”   张大夫先是给楚云容行了一礼,方回答:“这位姑娘无碍,楚相公不必担心。”   楚云容心中微感不解,眼睫微垂,扫了眼躺在床上,依旧双眸紧闭的红袖,“既然无碍,为何这姑娘一直昏迷不醒,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可需要开一副安神的药?”   张大夫抚着胡须笑道:“不必,这姑娘身体强壮如……”他顿住,不好把一年轻美貌的姑娘说成牛,有些尴尬地改口道:“她身体很好,不是受了惊吓,而是睡着了,老夫想,她这几日应该没怎么睡过觉。”   楚云容没想到虽是这个原因,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他收回目光看向张大夫,脸上露出和煦似春风的笑容,“如此便好,有劳张大夫过来一趟了。”   张大夫隶属太医署,平日里替官员们诊病开药,楚云容与他私交不错,所以才会请他过来。   “楚相公言重了。”张大夫笑道。   送张大夫离去后,楚云容回到客房,一踏进内室,看到红袖已经醒过来,正坐在床上,好似地打量着屋子。   她身上穿着婢女的衣裳,府中没有女人的衣物,婢女就给她换了一身自己没穿过的新衣裳,她的发髻已经散了,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散在胸前,还有些湿,脸上洗净了铅华。这样的打扮让她看起来更年轻了些,面容更加柔和一些,不似精明的商人,也无了往日的风尘气。   红袖收回目光看向楚云容,他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眸清澈含笑,但细看又觉得幽深难测,隐约和平时有所区别,红袖唇角一弯,忽然冲着他温婉一笑,“原来是楚相公救了我?”   “举手之劳。红袖姑娘可觉有何不适?”楚云容回以一微笑,而后徐步走向桌前。   “只是觉得心口有些疼,可能是喝了太多湖水。”   红袖目光跟随着他,他穿着一袭整洁修身的雪色宽袖常服,长发半挽,戴了只白玉曲项式簪子,仪容完全挑不出一点不好,和先前在湖岸旁的狼狈样子已截然不同。   红袖其实在吐出腹中湖水时就已然清醒,只是当她看清周围的情况后觉得太丢脸,便又装作昏了过去,让楚云容一个人去面对窘境。   后来上了他的马车,红袖本想找个机会就醒过来,却听楚云容说要将她带回府中,她内心一动,立刻决定跟他回府,在马车上她实在太困就睡着了,到了宅邸,她才醒过来,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直到方才,她睡得迷迷糊糊中隐隐听他与婢女说什么小郎,她立刻惊醒过来。   楚云容伸手碰了碰桌上的白瓷盅,见不烫,将它端到红袖面前,“这是祛寒汤,现在喝刚刚好。”他体贴地帮她掀开盖子,才将汤递给他。   他的温柔似是与生俱来一般,完全看不到一丝虚情假意,要不是前几日发生了那样的事,要不是见识过他的城府手段,红袖几乎要被他表现出来的善意蒙骗,以为他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男人。   他没有提起先前两人闹的不愉快,红袖也乐得装作没有这件事。红袖对一个人纵是讨厌到极致,若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她也会笑面相迎,这一点她应该与他尤为相似吧。 第9章   “多谢楚相公。”   红袖接过他递来的瓷盅,喝了几口便不喝了,她现在还觉得腹中有些胀,想来是喝了太多湖水。   楚云容见她不喝了,便接过瓷盅放回桌上。   红袖扫了一眼他雅致秀逸的背影,低头打量了眼自己身上朴素的衣服,有些不喜,但也没表露出来,待他放下瓷盅,转过身来,她明知故问:“衣服是楚相公替我换的么?”   楚云容微微一笑道:“红袖姑娘且放心,衣服是婢女替你换上的。”他没有再靠近她,而是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两人距离颇远,红袖猜他是不是在避嫌,又或者怕她对他做出一些轻浮的举动来。   红袖唇角笑意加深,“其实楚相公替我换也没什么关系。”她有意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我记得在水下楚相公是不是亲了我?”她眨了眨眼,说得轻松随意,像是与人闲话家常一般。   楚云容并没有因为红袖这一番话变得不知所措,他坦然地微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若不为你渡气,你会有性命之忧。”楚云容亦是平淡自在的口吻,说完又另起话头:“红袖姑娘为何突然想不开?”   红袖发现了,这男人听到难以回答的话,就会用别的话岔开,偏他话头转得太自然,让人不由自主地跟随他,“我何时想不开了?我只是想借着湖水看看自己当时的样子,不想你那位下属突然咋咋呼呼的,吓了我一大跳,我才不小心掉了下去。”   一想起掉湖里的事情,红袖内心便憋了一股火,这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因祸得福,要没这事,她也到不了这里。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楚云容温声道,自从知道落水的人是红袖后,他心中便排除了她寻短见的可能,这女人并非脆弱之人,他方才不过随口一问,好岔开尴尬的话题。   “这事不提也罢。”红袖摇了摇头。要是以往,像楚云容这种捉摸不透的男人红袖是最不愿去招惹的,甚至躲他远远的,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今时不同,她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我今日才发现大人真是个好人,对于先前做的事我十分懊悔,我这条命是大人您救回来,从今往后,愿替大人当牛做马,在所不辞,至于孙大人那边,就算他以性命要挟,我也绝不会替他做那些腌臜事……”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楚云容定定地注视她片刻,莞尔一笑,“红袖姑娘言重了,你掉入湖中是因为我的下属,我救你是应当。至于先前的事,希望红袖姑娘受了这次教训之后,再要做什么事,先斟酌一下再做决定,免得他日招来祸患。”像红袖这般两面三刀的人并不能让人用着放心,她身上也没有他需要的东西,所以楚云容不打算与她有过多的牵扯,若非今日之事,两人或许再无交集,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不欲与她再做无谓的交谈,“用过晚膳了么?”   红袖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劝告,满脑子都是如何与他套近乎,好留下来,他最后的话正中红袖的心怀,内心一喜,却不动声色地回:“没有。”   楚云容微颔首,长身而起,温文有礼道:“我会让厨房送一份饭菜过来,用过晚膳后,让有人送你回去。”   红袖见他要走,连忙道:“不如一起用膳吧。大人不知道,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一个人吃实在太孤独了。”红袖观察着他的神色,状似随意地问:“大人是要和儿子一起吃么?……”她顿了下,故意露出慌张神色,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错话似的,“我以前听人说大人有一儿子,这事是真的吧?”   楚云容神色未变,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但若是仔细去探究的话,会发现那笑容并未传递到他幽深的眼眸中,但红袖一门心思都在别处,没有注意到这点。   “看来红袖姑娘之前没少下功夫。”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只是听那孙大人提了一嘴,并没有刻意去打听你的事。”红袖认真地解释,又忍不住道:“要是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您的儿子也叫来,人多热闹,不孤独。”   楚云容不认为他们的关系亲近到能够同桌用膳,他笑意微敛,“红袖姑娘,你这案子由我经手,我想我们应该避嫌,红袖姑娘若想要热闹,不如我此刻便让人送姑娘回去和家人团聚,如此便不会孤独了。”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不会让人觉得他心怀不愉,但这番话着着实实下了红袖的脸面,当然,以两人的对立立场他根本没必要给她面子。   红袖明知这些话不该说,但渴望的东西近在咫尺,纵然知道难以企及,却也忍不住要尝试一下,那份急切的心情让她失了分寸与应有的理智,楚云容的话打破她的幻想,让她回归现实。再纠缠下去只怕会引起他的怀疑,罢了,何必再执着于那一眼。   楚云容离去后,红袖独自一人坐在床上,转头看向窗外漆黑混沌的夜色,心中怅然若有所失。   ***   楚怀瑜其实并不喜欢和楚云容一起用膳,因为没自由。楚怀瑜低着头,默默地扒饭。   楚云容坐在他的身旁,时不时地看他一眼,见他一直不夹菜,轻摇了摇头,这小子在学院也是这般么?菜也不吃,他有些担心,拿起一旁的筷子夹了一块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放进他的碗中,楚怀瑜却看也不看,只一个劲儿的埋头吃饭。   要是以往,他恨不得把整盘糖醋排骨全都吃进肚子里,楚云容皱了下眉,“今日的菜不合你胃口?”   楚怀瑜摇头,嘴巴没停,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菜,但他现在没心思吃,方才他听元宝说,他爹带回来一个女人,他好奇得很,本来想偷偷去看一眼那女人长什么模样,但一出门,就被楚云容叫了过来。   他听说那女人待会儿便走了,他只想赶紧吃完,去瞧那个入了他爹眼睛的女人长什么模样,而且那女人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后娘,他得看看她是不是好相处又大方的人。   楚怀瑜三下五除二就将糖醋排骨剃了骨,他做不到像他爹那样细嚼慢咽,没嚼两下就囫囵吞进肚子里,大口扒了几次饭,碗终于见底,他将碗筷啪地一放,“父亲,我吃饱了,您慢吃。”说着起身就往外跑。   “站住。”楚云容放下碗筷,有些无奈地看着一脚已经跨出门外的人儿,温和地道:“你吃得太少,过了戌时便不宜再进食,你再多吃一点,免得晚上挨饿,元宝,再添碗饭过来。”   楚怀瑜不情愿地收回脚,回头郁闷地回:“父亲,我真的吃饱了。”   楚云容清楚他的饭量,但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就没有勉强他,“既然饱了,便回屋去抄写一篇千字文,元宝,你盯着他写,不许他偷懒。”他微笑,慢悠悠地道,言罢端起碗筷继续用膳。   楚怀瑜愤愤地瞪着老神在在,并不理会他的楚云容,片刻之后,还是乖乖地坐回了饭桌前。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客房这边,红袖独自一人用着晚膳,她肚子不饿,加之有心事,没什么胃口,她一手支着额角,拿着筷子百无聊赖地扒着碗里的饭,怎么都吃不下,她抬起眼眸瞥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她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老实憨厚,满脸稚气,“你叫什么名字?”她笑吟吟地询问。   小丫鬟见红袖对着她笑,脸一红,连忙回答:“奴婢叫小草。”   小草……这名字未免太随意了些,红袖点点头,随口一问:“小草,你们大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婢女也没多想,“大人这会儿应该和小郎君在用膳吧,今日小郎君从书院回来,大人难得也有空闲,就让我们厨房做了一桌小郎君爱吃的菜。”   红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的话竟然套出这小丫头么多话来,她精神一震,顿时挺直了腰肢,“你是说这桌上的菜都是你家小郎君爱吃的?”   “是啊,这都是小郎君爱吃的。”小草憨憨地点头,她是临时从后厨调过来伺候红袖用膳的,不像伺候楚云容和楚怀瑜的那些婢女谨言慎行,加上她年纪尚小,没什么心眼,见红袖是她们大人的客人,又对她笑得和善,就没了防备。   红袖一边默默地记下了桌上的菜,一边闲话家常一般继续询问:“你们小郎君上的什么书院?”   小草很认真地回答:“我们小郎君上的是文贤书院,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书院,一般子弟根本进不去,不过那书院是寄宿制,上五休二,小郎君一个月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书院不能回来。”   红袖从来没见过如此话痨又毫无心机的人,心里暗暗惊讶,但她很满意她的回答方式,她问一件事便能得到好几件事的答案,她暗暗地记下楚怀瑜上学下学的日子,脸上笑容加深,“那你们小郎君这么小的年纪就当了寄宿生,他会不会不习惯?”   小草看着红袖灿烂和善的笑容,越发没了防备,“应该不会吧,我听我姐姐说,小郎君从来没有为此事哭闹过,不过,小郎君功课不大好,特别好玩,大人对他十分无可奈何呢。”   红袖莞尔一笑,“小孩么,爱玩爱闹是正常之事,没必要管得太严厉,对了,你姐姐是谁?怎么会对你们小郎君如此了解?”   小草闻言脸上瞬间浮起些许骄傲之色,“我姐姐叫元宝,她是专门伺候小郎君家里的饮食起居的。”   “原来是这样……”红袖失笑,正打算再继续探听些什么,不想这小丫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姑娘怎么一直问小郎君的事情啊?”她一派天真地问。   红袖面不改色,眯着美眸冲着她亲切一笑,“因为我很喜欢孩子啊。”   小草听闻红袖的解释,当即不再怀疑。   红袖担心露出破绽,就没再继续打探楚怀瑜的事情,她想,这会儿若是去找楚云容的话,兴许能撞见他们父子共同用膳的画面,思及此,她心口砰砰狂跳了几下,她放下筷子,起身,“我吃好了,你们大人在哪处用膳?我想去与他辞别。”   小草惊讶地看着她碗中的大半碗饭,“姑娘,你这就饱了么?”   “嗯。”红袖微笑回应,快步走出客房。   小草无法,只能追上去,为其带路。   出了客房,看着眼前陌生的阔院,想到待会儿要见的人,红袖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气短,下意识地收敛以往的姿态,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庄重一些,刚走出客房没多久,两人碰到了楚云容的婢女侍棋。   侍棋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她恭敬地向红袖行了一礼,才道:“姑娘,用完膳了么?”   “嗯。”红袖微笑打量了她一眼,虽然她举止恭敬,但神色不亢不卑,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和小草这种毫无心机的小丫鬟全然不同,她客气地笑道:“我准备回去了,你们大人在何处?我想去与他道个别。”   侍棋看了小草一眼,似有责备之意,但小草根本毫无察觉,还憨憨地笑道:“侍棋姐,我这正要带这位姑娘去大人那里呢。”   侍棋看着她一脸的傻气,已经不想再理会她,“这里有我便成,你回后厨吧。”   小草也不知道侍棋嫌弃她,向红袖行礼后乐呵呵地走了。   侍棋等小草走后才与红袖道:“姑娘不必麻烦了,大人说了姑娘用完晚膳无须向他辞行,马车已然备好,姑娘您住在何处,我让人送您回去。”   红袖哪肯轻易离去,她笑吟吟地道:“客人要走,哪有不与主人辞别的道理,这太失礼了。”   见她执意要去,侍棋只能道:“那我去向大人回禀一下。”侍棋察觉出楚云容并没有对她另眼相待,要是她贸然带她去打扰了大人和小郎君难得的相处时间,她担心会被责怪。   红袖也没生气,仍旧笑意盈盈,一副友善的模样,“这一来一去的不是耽误时间么?我与你家大人关系匪浅,没必要见一面都需要通禀,你且带我去,若他不高兴,你尽管说是我非要见他的,你死活拦着都没用,如此可好?”   侍棋被红袖的话噎得哑口无言,她话已至此,大人又没有不让她辞别,她再拒绝便是逾矩,犹豫片刻道:“那姑娘随我来吧。”   红袖满意地笑了。   楚怀瑜在楚云容的“威逼”下,又多吃了半碗饭,吃完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告退离去,然后带着元宝火急火燎地从小路赶到客房,他悄悄摸摸地躲在门后边,往里偷看,只有在收拾饭菜的小草,再无别人,他跳了出来,不高兴地喊:“小草,怎么只有你啊?那个人呢?”   小草怔了下,“小郎君是指方才待在客房的姑娘么?”   楚怀瑜点点头,“她去哪了?”   “小郎君,您来得不是时候,她刚走。”小草回禀道,楚怀瑜是她的小主子,她还是较为谨慎的,不敢多说话。   楚怀瑜以为她说的刚走是指红袖离开了他们宅邸,俊秀清雅的小脸露出失落的神色,他没继续追问下去,悻悻地带着元宝离去了。   红袖去到膳厅时,恰逢楚云容从里面走出,红袖目光直接越过他,紧盯着屋中,里面婢女已经在收拾桌面,并没有看到什么少年的身影,紧张忐忑的心瞬间平息了一大半,心中禁不住地升起失落的情绪。   “红袖姑娘怎么过来了?”楚云容凝望着红袖的面庞,脸上露出一柔和的笑容,内心则在思考她脸上突如其来的失望之色是因何。   红袖心不在焉,对于楚云容的问话,她没能及时回应,一旁的侍棋连忙上前帮其回答:“红袖姑娘想来与大人辞别。”   侍棋一开口,红袖立即回过神来,她压下心头懒怠的情绪,努力打起精神,道:“大人救了我一命,我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回去,未免太失礼了。”说话间美眸流转,尽管素衣素面,依旧挡不住风情千种。“多谢大人的招待,我先回去了。”红袖并不想在这扯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这时候走,也许还有一丝机会,不想楚云容主动提道:“我送你出去吧。”   红袖笑容几不可察地滞了下,“不用劳烦大人了,我自己回去便好,您忙您的事情。”   “红袖姑娘不必客气,走吧。”他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红袖有些诧异地微抬视线,对上他柔如春水的眼波,他的眼底有着明显的笑意,红袖能感觉到他心情应该很好,当然,这肯定不是她的原因,兴许是因为儿子的原因,父子一同用膳,闲话家常,其乐融融,红袖内心忽然升起几分苦涩,勉强一笑,“那就有劳大人了。”   出府的一路,两人几乎无话,有他在,红袖不敢左顾右盼,也不敢乱问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跟随着他,一直到上了马车,红袖心中唯一的一丝期待也被他无情地磨灭,车帷落下,在楚云容看不到的车内,她不再掩饰自己沮丧的情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11章   红袖回到花间酒楼时,董燕儿正在房中焦急地踱来踱去,她今日午时得到红袖可以离开市司的消息,等她赶去接她时,红袖却已经不在市司,董燕儿没多想,以为红袖自己回来了,就回了花间酒楼,回来之后金子却说红袖未归,他们等到天擦黑还是没等到红袖,她担心红袖是被孙铸文带走了,心想着今晚红袖若还不回来,明日她就去孙铸文的寓所打探一下。   正打算着,丫鬟匆匆进来禀报,说红袖回来了,董燕儿心中一喜,慌忙地赶出去,看到红袖穿着一身不知打哪来的朴素衣服,不禁有些惊讶,“红袖姐,你去了哪里?怎么穿着这样的衣服?”   红袖脸上有着淡淡的疲惫之色,她摇了摇头,“说来话长,先不说了,准备火盆,给我去去霉气,有热水么?我想洗一下身子。”   董燕儿连连点头,赶忙吩咐一旁的丫鬟准备火盆,“厨房里有热水,红袖姐,你吃过晚膳了么?”他们的大厨房贴了封条,董燕儿就让人将久置的小厨房洒扫干净,暂时用着。   虽然楚云容为她安排了晚膳,但红袖没胃口,饭菜几乎一口未动,这会儿她突然有些饿了,“没有,你叫厨房下碗面条吧,我随便吃点。”   董燕儿道:“厨房热有饭菜,我就是担心你没有用晚膳,就叫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一直用在锅里热着,你现在想吃我就叫人端来。”   红袖笑了下,心中升起些许暖意,“你做事总是周到的,待我洗净身子再吃吧。”红袖在市司一直没能洗澡,又在湖里泡了许久,红袖一刻也无法忍受身上的肮脏。   董燕儿点头,“我这就去叫人抬热水到你房里。”说话间金子已将火盆拿过来,红袖跨过火盆后,回了自己的屋里,红袖的房间没贴上封条,里面的东西也完好无损。   红袖在浴房待了许久,董燕儿担心她在里面会晕过去,时不时地隔着帘子与她说几句话,一个时辰后,红袖裹着丝绸制成的袍子,披着湿润的长发,浑身散发着芬芳,慵懒地从浴房走出来,她的脸颊被热水蒸得绯红,双眸莹润璀璨,整个人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貌。   董燕儿立刻让人将饭菜送了过来,放到榻上的花梨木方几上,三菜一汤,一小碗米饭,精致的莲花瓣形小盘中装着分量很小的菜。   倚在松软柔滑的靠枕上,回想市司里的那张一动就咯吱咯吱响的破旧椅子,红袖只觉此刻甚是幸福,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刚想送进嘴里,忽然想到今日楚云容为她安排的晚膳也有一道糖醋排骨,不由莞尔一笑,可惜没能见到儿子一面。   坐在一旁的董燕儿见红袖定定地看着那块糖醋排骨,神情恍惚,心中有些担心,“红袖姐,你怎么了?”   红袖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掩饰了心头突如其来的伤感,“没什么。”红袖将排骨送进嘴里,唇边笑意渐渐加深,吃了几口饭,忽然想到小凤仙,“小凤仙还在孙铸文那里么?”   董燕儿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盏,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这几日我有尝试过去孙铸文的寓所找小凤仙,但他的仆人不让我进,说是他们主子不在,他们不敢擅作主张,红袖姐,你今日也回来了,他们应该会放了小凤仙吧?也不知道小凤仙怎么样了?孙铸文第一次来我们这,我便觉得他看小凤仙的眼神不大对劲儿。”红袖回来后,董燕儿瞬间像是找回了主心骨。   听董燕儿说起这事,红袖瞬间又是满肚子怒火,自从遇见那孙铸文和楚云容之后,她便诸事不顺,当了五日阶下囚,被罚了二百两银子,还被勒令停业三个月整改,今日还险些掉湖里淹死,这两人都是她的冤家,明日她得再找大师给她作作法,去去晦气才行,“且看他明日会不会把人送回来,若没送回来,我便亲自去一趟,他知道自己有把柄在我手上,不会不放人的。”红袖宽慰她道。   听了红袖的话,董燕儿稍稍放宽了心。   红袖说的不错,就在第二日孙铸文就放人了,而且孙铸文还亲自将小凤仙送了回来。   小凤仙一看到红袖和董燕儿就禁不住泪眼汪汪地流,有很多话想要和她们诉说,但碍于孙铸文在身旁,她没敢说话。   红袖让董燕儿带着小凤仙回了房间,自己则留在厅堂招呼孙铸文。   董燕儿和小凤仙一回到屋立刻将门闩上。董燕儿仔仔细细地将小凤仙打量了一番,发现她的脸竟然还圆润了几分,精神看着不错,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这几日孙铸文有没有欺负你?”董燕儿担心地询问。   小凤仙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   董燕儿被她弄糊涂了,急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小凤仙解释:“他想来着,但是后来没成。”   董燕儿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一边说着一边携着她的手到竹榻上坐下。   小凤仙一改先前的难过,笑嘻嘻地道:“这几日我被关在他的寓所里,虽说不得自由,不过伙食倒是不错,那厮比咱们还会吃,怪不得肥头猪脑的。”   她说她怎么看着还胖了些,董燕儿一拍她的手背,没好气地笑道:“谁问你吃得好不好,我是问你,他是怎么欺负你,又没成功的。”   小凤仙连忙缩回手,“燕儿姐,你别急,你听我慢慢说,那孙狗这几日好像很忙,几乎每天都不在寓所,但就在昨日,他得了空,找我陪他喝酒,还要我唱曲儿给他听,喝着喝着,唱着唱着,他突然就搂住我欲行轻薄,就在这时,他的随从突然赶到,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突然就放过了我,然后今天就把送我回来了。”   “没被他欺负就好。”董燕儿庆幸的同时又莫名地心生不安。   小凤仙回想昨日的清醒,忽然皱了皱眉,“我想起来当时那随从和他说完话之后,他一脸算计的神色,你说孙狗会不会又在憋什么坏主意,要把我们拖下水吧?”   董燕儿心中不安更甚,满脸愁容道:“但愿不会吧。”   金子捧着点心和两盏茶进来,红袖起身亲自端了一盏,笑吟吟地递到孙铸文面前,“有劳孙大人亲自将小凤仙送回来,她在贵邸没有叨扰到您吧?”红袖客套地道。   “这倒没有。”孙铸文示意她坐下,猥琐地笑道:“小凤仙歌喉有如莺啼,这几日有她作伴,才觉得不负这春光。”   红袖心底暗骂一句,脸上却笑得愈发妩媚,她端起茶,低头默默地呷了一口,心中暗暗揣测他的来意。他今日亲自送小凤仙回来,还一副亲切友善的样子,红袖可不信他没目的。   想到昨日自己听到的那件事,孙铸文暗暗地打量着红袖,虽说她不如那些年轻小娘子娇嫩烂漫,却也妩媚风情,虽然他喜欢干净纯洁的少女,但没准那楚云容就喜欢她这种懂风月,阅历丰富的,“红掌柜这几日在市司受苦了。我与你都没想到那楚云容心机如此重,竟然摆了我们一道,害得你受牢狱之灾,酒楼还被封了,虽然我们的计划未能成功,但红掌柜你有苦劳,那三百金就当作是对你的补偿吧。”   红袖原本还猜测他亲自来一趟是为了要回那三百两黄金呢,没想到他竟然将这三百金拱手相让,不过红袖想,这金子她不会轻易地得到手,且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吧。“无功不受禄,我想孙大人是要妾身去做一些事吧?”红袖没有和他拐弯抹角,干脆利落地询问。   孙铸文笑了,端起茶,“我听闻昨日发生了一件事。”他拿着茶盖轻刮茶汤上的茶梗,目光盯着红袖的面庞,缓缓道:“红掌柜落湖,楚相公所救,还在他的宅邸待了许久。”   他竟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这是试探她与楚云容的关系来了?红袖淡淡地笑道:“孙大人,你有所不知,妾身落湖也是他害的,妾身在湖边想掬一捧水洗洗脸。谁知他突然出现叫了妾身,害得妾身掉进湖里差点淹死,又受了一场惊吓,妾身现在这心口还疼得慌,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子。”红袖纤手揉了揉胸口,一脸怨愤道。“一提起这事妾身就一肚子火,孙大人,你说妾身这不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么?”   孙铸文一直在观察红袖的神态,她那怒火中烧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怀疑,他心微微放宽,佯装关切道:“原来其中还有这般缘由,红掌柜受惊了。”   像是要灭心头的火似,红袖端起茶喝了一大口,放下茶杯后又愤愤然地道:“孙大人,有一事您说对了,那楚相公表面是个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实际上却是个见色起意的不轨之徒,借着妾身昏迷之际,他竟将妾身带回府中,欲行轻薄之事,幸好妾身及时清醒过来,他才没能得逞,这位楚相公真是位衣冠禽兽,真不知晓多少人被他蒙骗了过去。”红袖越说越生气,贝齿紧咬,柳眉倒竖。   见红袖那般真情流露,仿佛将他当了自己人,孙铸文虽然很满意,但仍旧也有些不放心,“那楚云容一向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们私底下都管他叫笑面阎罗,听这名字你就知道什么意思了。红掌柜要提点心,若是让他知晓你与我合伙算计他,他定不会放过你。”   红袖不傻,知道他这番话表面为关心,实则暗含威胁之意,他是在告诉他,她和他是同一个根绳上的蚂蚱,“孙大人放心,我会小心谨慎,经过此事,妾身已经见识到他手段之毒辣,断不会去招惹他。”   孙铸文摇了摇头,笑道:“红掌柜,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让你不要招惹,恰恰是要你去招惹他。”   红袖神色滞了下,很快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孙大人该不会是要让妾身去勾引他?”   “红掌柜聪明。”孙铸文称赞道。   除了用女人这一招,他就不会使用别的招数了?红袖虚伪地笑了笑,“孙大人,论手段妾身实在不是楚相公的对手。”   孙铸文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你不是说他对你心怀不轨么?”不等红袖答话,他又接着道:“红掌柜没必要和我装作贞洁的模样,只要有钱,委身于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我只要你接近他,从他身上获取我需要的情报,红掌柜,富贵险中求,只要能获取有用的东西,我会给你一笔不菲的酬劳。”   红袖有些后悔,她方才就不该和孙铸文说楚云容对自己心怀不轨,和他打过几番交道,她深知对他用女色这一招根本不管用。 第12章   得知孙铸文走后,董燕儿和小凤仙携手来到厅堂,看到红袖端坐在椅子上,沉思着什么,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红袖姐。”   听到董燕儿的呼唤,红袖收回神思,脸上挂上笑容,冲着她点头,又看向小凤仙,关切道:“小凤仙,你这几日在孙大人那里没有受欺负吧?”   小凤仙摇了摇头,知道红袖这几日辛苦,不想她担心,就笑嘻嘻地回道:“他没有欺负我,还好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我在他那里住得挺舒服的。”   红袖微笑,“这就好。”   董燕儿见小凤仙突然如此懂事,内心有些欣慰,落座后,她担心地询问:“红袖姐,你和孙大人怎么聊了这么久?他是不是又要你替他做什么事?”   红袖轻叹一声,唇角浮起抹淡淡的苦笑,“他知晓了昨天的事情,以为楚相公对我有意,要我去接近他,获取对他有用的情报。”   红袖昨夜用完晚膳就把自己晚归的原因告诉了董燕儿。董燕儿闻言十分惊愕,“红袖姐,你没有告诉孙大人事实么?”   红袖伸手抚了抚隐隐作疼的额角,有些懊恼道:“他似乎在怀疑我与楚相公有什么关系,为了让他信任我痛恨楚相公,我骗他说楚相公是个衣冠禽兽,对我心怀不轨。”   董燕儿哑然,思考片刻,担忧道:“那红袖姐,你可有拒绝孙大人?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楚相公城府太深,咱们还是莫要去招惹他了。”   一旁的小凤仙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红袖姐,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红袖姐和那楚相公牵扯到一块去了?”   “这事儿我晚点和你说,你先别插嘴。”董燕儿瞪了小凤仙一眼,嗔道。   小凤仙被董燕儿斥责了句,不高兴地撅了撅嘴,但也没有反驳。   “红袖姐,你怎么回复孙大人的?”董燕儿又追问了一遍。   红袖放下揉额角的手,不答反问:“燕儿,你可知道崔尚?”说起这个名字时,红袖神色有些无奈。   董燕儿不明白红袖为什么提起不相干的人,“这崔尚不是当朝右相么,我听说在楚相公当上中书令之前,这崔相公一人独大,牢牢把持着相权,连皇帝都忌惮他一二,不过现在楚相公应该压了他一头了吧。”   红袖摇了摇头,又叹一口气,“楚相公的官位再高,终究是寒门出身,而崔相公的背后是崔氏一族,门阀士族屹立百年不倒,皇帝要有所忌惮,忌惮的也不是崔相公本人,而是他背后的门阀士族。如今楚相公成了崔尚的眼中钉,以他一人之力去对抗庞大的族群,会不会犹如蜉蝣撼大树?”红袖神色阴晦难测,“燕儿,比起楚相公,那崔尚更加的不好惹。”   虽然红袖语气很平淡,但董燕儿莫名地感觉红袖似乎有些担心楚云容,“红袖姐为何突然提起崔尚?”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红袖定定地看着她,“孙大人的靠山便是崔尚。”   董燕儿惊讶地瞪大双眸,突然明白红袖为何会突然提起崔尚,“孙大人可是将崔相公搬了出来,逼迫你替他去做此事?”   红袖点头,她也没想到孙铸文之所以算计楚云容是受崔尚指使,她被迫知晓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要想从中抽身,只怕是难上加难,一不小心还会招来杀身之祸,“燕儿。这些人咱们一个都招惹不起。”迫于威权,红袖只能先做了妥协。她本不想再去招惹楚云容,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她不得去招惹一下了,不过不是以她现在的身份。   红袖看了董燕儿和小凤仙一眼,两人脸上皆笼罩着愁雾,犹豫片刻,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   董燕儿和小凤仙齐看向她,几乎是一同开口:“何事?”   红袖手微握抵于唇间,轻咳了下,“我若说,我与楚相公有过一段旧情,你们可信?”   董燕儿和小凤仙两人面面相觑,眼里尽是怀疑之色。   小凤仙先醒过神来,“红袖姐,你在与我们开玩笑?你当初不是否认了与他相识的事,还说他只是长得有些像你认识的人。”   董燕儿也附和道:“是啊,你要是和楚相公是旧情人,他怎么没认出你来,还把事情做得这般绝。”   “我拿这事骗你们作甚。”红袖有些好笑道,想起那段青葱岁月,她内心忽然升起几分怀念,“其实我与他也不算是旧情人,只是见过几面,有过……”红袖顿住,伸出一根纤指,代替了话语,说这些话时她神色有些尴尬,不似以往谈论男人时那般从容坦荡。   董燕儿和小凤仙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红袖伸出一根手指她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又见红袖神色认真,也就没再怀疑她的话,只是感到惊讶。   小凤仙心中很快接受了这件事,笑嘻嘻地道:“那么楚相公算是你的旧恩客?要是这样的话,不记得也不奇怪,我还以为楚相公不近女色呢,没想到他也会去风月场所。”   红袖唇角微紧,不禁嗔了她一眼,“算起来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来京城,也没有进百花院,他还是个一贫如洗的书生呢,哪有银子去风花雪月?”   小凤仙喃喃自语道:“这已经是这么久远的事了?那忘了也不稀奇。”说着一脸暧昧地看向红袖,好奇地问:“红袖姐,你那时候怎么和楚相公怎么相识的?又是怎么有过一夜的?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红袖被她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我与他如何有过一夜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嗯,我与他有一个儿子。”   听着红袖云淡清风地说出如此一惊天大消息,董燕儿和小凤仙再次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董燕儿默默地算了下时间,惊愕地抬起头,“红袖姐,楚相公的那个私孩子不会就是你们的儿子吧?”   红袖点了头,“没错,他的确是我的儿子。”   红袖的话仿佛兜头一个炸雷,炸得她们脑子雾蒙蒙的,像是在做梦一般,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小凤仙内心太过震惊,以至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一次就怀上了,楚相公威武。”   红袖笑容滞了下,美眸掠过无奈之色,这丫头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董燕儿一巴掌拍向小凤仙的手臂,轻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也不看看是什么事,还在这耍嘴皮子,扯什么楚相公威武,压下心头恍惚不真切的感觉,她佯装淡定道:“红袖姐,你是不是打算将此事告诉楚相公了?”   “嗯。”红袖面色凝重道。   小凤仙才安静了片刻就忍不住再次出声,“可是红袖姐,你觉得姐夫肯认你么?”小凤仙心中还有些话不好开口,以楚云容现在的身份,要什么门第的小姐没有,他会不会嫌弃红袖姐的身份?   董燕儿差点忍不住伸手捂住她这没把门的嘴,“哪来什么姐夫?我看红袖姐也不稀罕他认她,只要他肯看红袖姐是他孩子生母的份上,放红袖姐一马,再让红袖姐看看自己的儿子,那就算是他良心发现了。”董燕儿又担心地看向红袖,道:“红袖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可要我陪你去?”   红袖微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成,至于时间,我再想一想。”   董燕儿的话深得红袖的心,红袖没想与楚云容重续前缘,也不指望孩子能够认她这个亲娘。   红袖在百花院当花魁娘子时,身上有了足够的钱财,那时她曾想过要是他们父子生活依旧艰难,她会与他们相认,但等来的却是楚云容科举中第,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的消息,红袖就打消了去找楚云容的念头,后来他入翰林,仕途一路高升,到最后官拜宰相,红袖都没想到去和他攀关系,这次之所以想坦白身份,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还想要见一见儿子。   很奇怪,这十年来红袖忍得住不去见自己的儿子,可自从去了楚云容府邸一趟,听得关于儿子的一些事情,红袖就再也放不开了,她很想见见他。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容模糊的儿子依偎在她的怀里,扭糖似的撒娇,然后她们一同用晚膳,她给他夹爱吃的糖醋排骨,可他还没把红烧排骨吃进嘴里,她就醒了。   她独坐在床头,看着映在窗上的那半轮朦胧的月,回忆起梦中那股幸福的感觉,现实的冷清孤寂令她陷入一股沮丧难过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几日后。   红袖的轿子停在了楚云容的宅邸前。   红袖正襟危坐于软榻上,并不急于下去,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微风带着春日的气息拂进轿帘,吹散了她心头的紧张焦虑,她拿起一面雕花小镜,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妆容,确定端庄得体后,才下了轿子。   红袖从孙铸文那里得知楚云容今日休沐,她算了下时间,恰好楚怀瑜昨日散学,今日他应该也在府中。   红袖站在赫赫门庭前,看着门口那对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没由来地想起他当年住的那所破旧屋子,心中感慨万千,若没有深不可测的城府和手段,他又如何能在短短十年里从一名不见经传的寒门书生变成万人之上的宰相。   红袖收起思绪,来到侧门前,犹豫了许久敲响了紧闭的大门,红袖的心跳随着那砰砰的声音加快。   开门的是一童子。红袖上次来是闭着眼被人抬进去的,她也不知道上次开门的是不是这位童子。   童子看着眼前美丽陌生的女子,怔了下,才客气地询问:“请问姑娘找谁?”   红袖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上次给她开门的不是他了,她冲着他盈盈一笑,“我是你们楚相公在姑苏的故人,特地前来拜访他,我名叫桃花,劳烦你帮忙去通传一声。”红袖做不到当着楚云容的面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便决定以这样的方式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童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守门这么久,就没见过有女子来找过他们的大人,“姑娘,请等一下,我这就去禀报。”说完就掩上门,急匆匆地去了。   红袖站在一旁耐心等待,当说起桃花这一名字,红袖心中再一次思绪万千。   桃花这名字是她在姑苏用过的名字,亦不是本名,是海棠坞的院主替她取的,海棠坞里的姑娘们来往于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举办的各类宴会中,为他们表演歌舞,侑酒助兴,红袖十岁就被卖到海棠坞了,她跟着坞里的姐姐们学着调弦弄管,唱曲跳舞,直在十五岁那一年,她才开始跟着众姐妹出去应局,十六岁那一年,红袖和楚云容相遇,然后有了孩子。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红包掉落~和之前一样限时哦~ 第13章   楚怀瑜正在书房里埋头书写《礼记》中的一篇内容,他平日里最担心的便是散学归来恰好撞上楚云容休沐的日子,因为下场就会像现在这般。   楚怀瑜俊秀的脸紧巴巴的,内心充满了煎熬。   比起书院里的夫子,楚云容对他要温柔耐心许多,但楚怀瑜还是不喜欢他指导课业,因为在他眼皮底下,他不仅无法偷懒,还不能有一点小动作,一天下来,手臂发麻,腰酸背疼,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父亲到底是如何一直保持着雍容尔雅的仪态的呢?   楚怀瑜忍不住伸手挠了下发痒的屁股,不由暗想,他父亲的屁股难道就没痒过?思及此,他悄悄抬起眼看向楚云容,他手执书本,拿书的姿势仿佛一幅赏心悦目的优美画卷,垂眸专注之态,好似周围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没有落入他的眼中。   楚怀瑜怀着不被发现的侥幸心理,偷偷弯了腰杆,眼睛半眯着,闪烁着狡黠的笑容,然而下一刻,楚云容的声音传过来:“腰杆挺直。”   他的声音很温柔,没有斥责的意思,但却像是一枚锐利的钩子拉扯着他,让他瞬间绷直了身子,全神贯注地继续书写,然而认真的不到一会儿,又故态复萌地偷偷去看楚云容,见他没有再看自己,心下禁不住有些松懈,下笔也随意起来,下笔一随意,就写错了一个字,他自己没发觉,一只修长洁净的手突然映入他的眼帘,轻轻一点那个错别字,柔声说道:“看仔细,这个字是如何写的。”   楚怀瑜惊讶地抬起眼看向楚云容,内心想,难道他父亲身上还长了第三只眼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搜寻。   楚云容看他眼睛滴溜乱转的模样便知晓他在想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无奈地笑了下,放下书本,检查他抄写的字,从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中便能窥见他这性子不定,做事浮皮潦草,楚云容之所以让他在自己书写是想练练他的耐心,结果这小子,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光小动作便不下几十次。   楚云容伸手轻点了其中一段内容,含笑道:“我且问你,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这段话是何意?”   楚怀瑜一听要他解释那段古文的意思,整个人顿时如临大敌,因为太过紧张,脑子里空白一片,他支支吾吾地回:“坐着的时候,要……要和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原本温和的眉目突然微拧了下,瞬间更加紧张。   “立如齐的意思是,站立的时候,嗯,站立的时候……”楚怀瑜磕磕巴巴地说着,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楚怀瑜的婢女侍棋到来,将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楚怀瑜如同看再生父母一般,目光感动地看着侍棋。   侍棋被他熠熠生辉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不知所措,但还得假装淡定,她恭谨地行礼:“大人。”   楚云容哪里会不知晓这小子的小心思,脸上再次浮起无奈的微笑,收回目光,看向侍棋,“有何事?”   侍棋犹豫地看了眼楚怀瑜。   “小郎,你去休息吧。”楚云容见侍棋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知接下来的话不宜被儿子听见,便支开了他。   楚怀瑜宛如得到了特赦令,心中狂喜,瞬间溜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楚云容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温柔且纵容。   楚怀瑜走后,侍棋才回禀:“大人,方才守门的童子来报,说外头有一位年轻女子求见大人,说是大人您在姑苏的故人,那姑娘名叫桃花,大人要见么?”   听到“桃花”二字,楚云容脸上的笑容滞了下,目光很明显地有所变化,侍棋不敢去探究那其中的情绪,她低着头静静地侍立,等待着他的答复。   不知道为何,今日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长,就在侍棋忍不住想要抬头看看楚云容在做什么时,耳边传来传来一道清淡的声音:“不认识,赶出去。”   侍棋心中大感诧异,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楚云容,不敢相信那是楚大人会说的话,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眸却幽暗深邃,他的此刻神情显得不够自然,还未等她多看一眼,楚云容已然垂下眼眸,捡起一旁的书籍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侍棋一颗心七上八下,很想再确认一遍他方才是不是说了那样的话,就在这时,楚云再次开了口:“让守门的童子告诉她,她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叫桃花的女子。”   他唇含笑意,放下了手中的书,神色坦荡从容地看着侍棋,他说那句话时,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似水,方才那句凉薄的‘不认识,赶出去’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侍棋的后背莫名地冒起了一层冷,“奴婢这就去。”她隐隐察觉出大人和那位叫桃花的女子是相识的,但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楚怀瑜刚出挹清院,就看到元宝和守门童子躲在墙根处的浓荫下说话,两人皆是一脸的神秘兮兮。守门童子一直留意着挹清院的方向,看到楚怀瑜大摇大摆地里面出来,立刻住了嘴,又提醒元宝。   元宝见到楚怀瑜,慌里慌张地上前,“小郎君,大人让您休息了么?”   “嗯。”楚怀瑜点点头,一双精明的眼眸眯起,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脸上似笑非笑的,“你们两人……”他语调刻意地拉长,显得尤为暧昧。   元宝一看便知道这位小郎君误会了两人的关系,红着脸解释:“小郎君你别误会,我只是和二福说几句话。”   楚怀瑜有些不信,又看向二福,“要没什么,你不守门,怎么跑到这来了?”   二福年纪虽小,但好歹比楚怀瑜大了五岁,被十岁的孩子这么打趣,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回小郎君,有人来找大人,小的只是过来通传。”   楚怀瑜随口一问,“谁啊?”   二福闻言神色有些微妙,然后和元宝对视了一眼。   楚怀瑜见两人神色皆透着古怪,瞬间觉得这事情不简单,想到方才侍棋犹犹豫豫的样子,他父亲又故意将他支走,楚怀瑜心中更加好奇,“快点说。”   二福被逼得无法,只能如实回答:“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说是大人的故人。”   元宝暗暗瞪了他一眼,女子就女子,加一句年轻貌美做什么?她担心地看向楚怀瑜,却见他眼睛突然亮了下,似乎在算计什么。   “是上次我父亲带回府中的女子么?”楚怀瑜追问。   二福见他没生气,放了心,他摇了摇头,“小的那天不在,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同一人。”   楚怀瑜有些失望,然后看向元宝,元宝立刻摇了摇头,“奴婢也没有见过那女子,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楚怀瑜正要说话,侍棋突然出现打断了他。   “小郎君怎么还在这里?”侍棋见三人神色异常,奇怪地问。   在楚怀瑜心里,侍棋和他父亲是一伙的,她肯定会谨遵他父亲的命令,不肯向他透露任何事情,于是他一扬眉,淡淡地道:“没什么,元宝,回去了。”说罢领着元宝风风火火地走了。   侍棋看着他潇洒豪迈的走路姿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楚怀瑜行至半途,突然停下来和元宝道:“元宝,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午膳做好了没。”   元宝不疑有他,“奴婢这就去。”   等她转身那一霎那间,楚怀瑜露出抹得逞的笑容。   红袖其实有料到楚云容不认她,但当听到守门得童子说他家大人不认识她,她认错人时,她整个人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这男人未免太记仇了吧?   没错,红袖认为他就是在记仇她,记恨当年她把孩子丢在他家门口,交给他来抚养,但是谁让他当年一发即中?他没有经历十月怀胎的艰辛,没有经历过生孩子的痛苦,白白得了一个大胖小子,他就偷着乐吧,虽说他当年家徒四壁,独自一人带孩子又要当爹又要当娘,要挣钱养活孩子,还要寒窗苦读……但是……但是……   红袖突然越想越心虚,好吧,他的确不容易,他记恨他其实也无可厚非,红袖渐渐恢复冷静,心中的火气也再冒不起来。   如今楚云容他不肯认她,红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办法,决定先回酒楼再从长计议,她掉头一边往轿子的方向走,一边思考着事,身侧的高墙突然跃下一人,吓得她“哎呦”一声,倒躲几步,纤手抚着扑通乱跳的心口,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小少年。   当看清那张与楚云容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时,红袖心口一震,“你……你是……”她声音不觉有些轻颤,目光不由自主地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当看到他右耳耳垂上的一颗小痣时,她差点激动地叫出声来,这不就是她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楚怀瑜正伸手抓起粘在头发上的树叶,听到红袖的话,他转头看向她,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又觉得这样盯着人不妥,轻咳一声,嗓音故作低沉:“你就是来找我父亲的女人?”   担心把人吓到,红袖压下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情绪,脸上尽可能浮起和蔼可亲的笑容,故意反问:“小郎君,你是谁啊?怎么突然从天而降?”这小子看着就顽劣,他自小在楚云容膝下成长,怎么一点都不像他那般温文尔雅?不过这样也不坏,小孩子就是要活泼天真,爱玩爱闹。   楚怀瑜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笑得一脸慈爱,好像他是个要人哄的三岁孩童一般,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当他看到挂在她脖子上的玉石金璎珞,手上的金镯子,发髻上的金叶簪子以及其他叫不出名的用金打造的头饰时,眼睛顿时星光闪烁。   竟然全是金的。楚怀瑜心中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甚至对红袖心生几分好感,他也想要像她这般穿金戴银,可是这么穿的话,会被人说成是纨绔子弟,更重要的是,他没那么多钱。   “我叫楚怀瑜,楚云容是我的父亲。”他直呼他父亲的名字,眉眼飞扬,脸上就差没写着我是你心上人的儿子,快来讨好我这句话了。   红袖抬起衣袖,掩唇轻笑,柔声道:“原来你就是楚小郎君啊,我听你父亲说过你。前几日我来府中,听说你刚散学归来,可惜没能见到你,小郎君你长得真俊俏,和你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来她真是前几日她爹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楚怀瑜心中算计着,这女人之所以讨好他,不过是想得到他爹的青睐,要当他的后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轻哼一声,故意找茬道:“我觉得我长得比我爹好看。”   红袖一愣,心中有些好笑,还小子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她细看他的脸,虽说这张脸和楚云容十分相似,但眉眼还没张开,稍显稚嫩,其实没有他爹俊美,不过长大后就不一定了,但亲生儿子都这么说了,她只能昧着良心道:“我再细细一看,你的五官比你爹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比你爹那双更炯炯有神,等你长大之后,一定是比你爹俊得多。”   楚怀瑜不为所动,下巴依旧抬得高高的,“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他一副成熟的口吻,好似眼前人与他同辈一般。   红袖随意扯了一借口,“你父亲在生我的气,这会儿不肯见我,过几日等他气消了我再来找他。”红袖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与自己的儿子如此轻松悠闲的说话,心中无比的快活。   楚怀瑜从来没有见过他爹与人置气,有些怀疑她在说谎,会不会是他父亲其实不喜欢她,而她对他父亲死缠烂打?   还有,他父亲既然不肯见他,那么她应该很苦恼吧?怎么她看起来很高兴?像是捡了钱似的。   楚怀瑜正觉着费解,目光不经意又瞥见她脖子上的金璎珞,顿时什么都忘光了,眼里只有她身上那些金光闪耀的东西,“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既然有可能要当他的后娘,那他可要摸清她的底细。   红袖从他的眼神中已经隐隐窥探到他的几分小心思,不由莞尔一笑,“我独自开了一家酒楼,生意还不错。”   开酒楼的?那她应该极其富有,楚云容眼眸变得晶亮,还欲问点什么,隔墙突然传来元宝焦急的声音:“小郎君,你在那儿呢,大人叫您用膳了。”   “糟糕。”楚怀瑜小声嘀咕道,神色显得有些慌张,但一见红袖,立刻故作淡定:“我要回去了。”   红袖有些遗憾,“小郎君,你要是有空可以来花间酒楼找我玩。”说着摘下自己手上的金镯子,递到他手里,温柔地笑道:“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赠送给你,这个金子就送给小郎君当作见面礼,小郎君莫要嫌弃。”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不停地落在她身上的金饰上,他当她没看见么?   她知道他最喜欢的是她脖子的金璎珞,但她有点不舍得给他,所以只好当作不知道,而且他才多大啊,要那么多金子做什么。   楚怀瑜不好意思收她的东西,但怎奈红袖太热情,不停地将金镯子塞到他手里,他只能勉为其难收下了,拿人手短,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将他父亲卖了,“你下次来可以直接找我,我会放你进来的,然后你就可以去找我爹了。”   楚怀瑜这一番话正中红袖的心怀,她含笑点头。待楚怀瑜走后,她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暗忖,这小子,喜欢的东西怎么都和她那么相似呢。   就在红袖刚走没多久,鹤飞从外头归来,并带回来一封书信,“大人,这是王四娘让属下交给您的。”   楚云容接过他递来的信笺,并没有立即打开,只是拿在手中,眼底掠过抹沉思,这里面应该写有红袖的身世,自从前几日红袖与他说起他的儿子时,他便觉得这女人有古怪之处,为了有备无患,他派鹤飞去百花院调查红袖的身世,然而百花院的新院主与红袖并不认识,鹤飞花了几日的功夫才找到了原来的百花院院主王四娘。   片刻之后,他才将对折的信笺展开,当看到‘祖籍姑苏,本名桃花’那几个字时,他的目光停留了许久,而后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鹤飞看着他以手支额,身子往旁微微一靠,明明是十分平静的神色,但鹤飞却莫名感觉到他身上有股不堪重负的疲惫之感。其实那信笺的内容他偷偷看了下,因为有些好奇那女人的身份,看过后他觉得没什么奇特之处,可现在看大人的反应,他又觉得这事情似乎不简单。   红袖哼着小曲儿,如风摆柳一路从门口摇曳至园中,小凤仙正在草丛里用扇子扑蝴蝶耍子,董燕儿则倚着栏杆旁,拿着鱼食喂荷花池里的鱼,听到那娇媚婉转的歌喉,两人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齐看向红袖。   小凤仙小跑到红袖面前,只见她脸蛋红扑扑的,气还没喘匀,就急切地问:“红袖姐,你和楚相公相认了么?”   董燕儿放下鱼食,也来到了她身边,见红袖心情好,猜测应该有一个好结果,唇角刚上扬起,就见红袖笑意盈眸道:“没有,他连门都没让我进呢。”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园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春风和煦,蝴蝶惬意地在花丛中翩跹起舞,空中弥漫着馥郁花香,深吸一口气,浑身舒畅地让人不由喟叹一声。   红袖也不看两人是什么表情,袅娜行至太湖石畔的桃花下,伸手折了一支娇艳的花朵,插在发髻上,哼着曲儿,倚靠在栏杆旁,临水照镜。   两人还在发懵,又被红袖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小凤仙挠了下额角,好奇地问:“红袖姐,楚相公门都没让你进,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我还得感激他没让我进门。”红袖笑道,看着水中明艳动人的自己,左右偏了下脸,各个角度地欣赏自己一遍。   董燕儿和小凤仙面面相觑,高兴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感激楚相公?小凤仙心忖,红袖姐不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得疯症了吧?   红袖回头看董燕儿和小凤仙两人,指尖轻掠发髻,笑问:“如何?”   董燕儿心中和小凤仙有同样的担心,见红袖问话,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担忧,赞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花依旧笑春风!”红袖一语双意,她粲然一笑,“金子,拿酒过来,燕儿,小凤仙,陪我饮两杯,我今日快活。”   一旁的金子也和董燕儿她们一样,心上忐忑不安,但她什么都不敢问,听到红袖的吩也只能乖乖地去给她拿酒。   小凤仙被红袖的反常行为吓得有些想哭,实在忍不住问道:“红袖姐,你这是怎么了?怪叫人害怕的。”   红袖看着泫然欲泣的小凤仙,不禁有些好笑,不过这也怪自己,因为太过于高兴,一时间忘了两人的感受,她收敛了下姿态,微笑道:“你们别以为我疯了,我是因为见到了我的儿子,才这么高兴的。”   听了红袖的解释后,董燕儿和小凤仙紧提的心脏终于落了下去。   小凤仙抹了抹眼角的泪,破涕为笑,“红袖姐,你不早说,吓死人了。”   董燕儿也笑了起来,心中也很替红袖高兴,“红袖姐,你是怎么遇到小郎君的?”   红袖心情好,将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两人,“所以说,我是不是该感激楚相公没让我进门?”红袖本来还对楚云容心怀不满,但见到儿子后,她倒真有些感激楚云容了,回想起与儿子的相处情形,红袖脸上不禁浮起愉快的笑容。   小凤仙点点头,笑嘻嘻道:“好像是应该感激楚相公。”   董燕儿看了眼红袖缺了一只金镯子的手腕,含笑说道:“听红袖姐你这么一说,小郎君喜欢的东西和你倒是极为相似。”   红袖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凤仙关注点却在别的事上,“红袖姐,现在楚相公不肯认你,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红袖暂时无打算,此刻也不想谈论楚云容的事,免得坏了自己心情。 第15章   红袖昨天饮酒过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醒来后,仍旧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就让金子煮了碗解酒汤,喝下去后才感觉好些,用了早膳,红袖才开始梳妆打扮。   酒楼停业,她没什么事可做,打算待会儿出去逛街踏春,再添置一些胭脂水粉,先前她一直忙酒楼的生意,几乎不得一日空闲,她已经许久没有逛街游玩的闲情逸致了,金子要给她梳一个时新的发髻,发髻复杂难梳,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红袖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甚是满意,正要起身出去给董燕儿她们看一看,小凤仙却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看到红袖,她满眼惊喜:“红袖姐,你今日真好看,金子的手比我那位巧得多了,改日让金子也帮我梳一个这样的发髻。”   红袖看着她妩媚不足,娇憨有余的面庞,莞尔一笑,“这发髻不适合你,改日让你金子给你梳一个娇俏可人的。”   小凤仙撅了撅嘴,小声嘀咕,“我就想要这样的。”忽而想起正事,连忙道:“红袖姐。外头有一位小郎君过来找你。”   红袖内心一动,忙问:“他可说他是谁?”   小凤仙摇了摇头,“没有,方才铜钱儿出门时,看到他一直在咱们酒楼门口徘徊,觉得有些奇怪就上前问话,他说要找花间酒楼的掌柜,铜钱儿看他不像说谎,就把他带了回来,我和燕儿姐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肯说,非说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他是谁了。”小凤仙没说的是,她和董燕儿都觉得那小郎君是楚相公的儿子,因为他们两人实在太像了,但董燕儿叮嘱她先别说,免得不是叫她白高兴一场。   红袖已经猜测到是谁,脸上掠过喜色,快步走下楼去,来到庭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凉亭石椅上的楚怀瑜。   他一本正经地端坐着,神色庄重,目不斜视,一副到他人家中做客,礼仪周到的模样,他的身后站着一书童,年纪看着比他大了三四岁,手里拿着包袱,神色有些忐忑不安。   董燕儿靠在亭子旁的栏杆处不发一语,看到红袖,她才松了一口气。   红袖脸上笑意加深,她昨日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让他来花间酒楼找她玩,没想到他竟真的来了。   ***   楚云容下了早朝,去了政事堂与明圣帝以及其余几名官员谈论朝事,一直到了午时才结束,明圣帝留他们用了午膳,楚云容从政事堂离开后径自回了中书省值房处理公务。楚云容的值房和府中的书房无差,屋如其人,处处透着雍容典雅,紫檀木书案上整整齐齐堆放着一些公文和书籍,他落座,刚要拿起一旁的公文看,鹤飞却匆匆走进来。   “大人。”鹤飞躬身行礼。   楚云容微抬眸,问:“发生了什么事?”若非要紧之事,鹤飞不会在这时候来打扰他。   鹤飞简洁明了地回禀道:“小郎君去了花间酒楼。”   楚云容清润的眸光凝了下,他放回公文,“怎么回事?”他声音依旧温和,并无波澜。   鹤飞这才详细地说道:“陈总管来了,说小郎君一早就要去书院,他担心他在外头贪玩,就让人跟了下,结果发现他去了花间酒楼,还被花间酒楼的人带了进去,他担心小郎君被人受人欺骗,便赶来禀报大人此事。”   楚云容沉默片刻,站起身,淡淡地道:“备马。”   ***   “小郎君,你怎么来了?”   红袖笑盈盈地询问,说话间,似一阵风般卷进亭子,在楚怀瑜身边坐下后,又笑着吩咐金子:“快点把茶和点心送上来,别怠慢了我的小客人呀。”   董燕儿和小凤仙看见红袖眼里尽是温柔愉悦的笑意,知道她们猜对了,这小郎君的确是楚云容和红袖的儿子,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小声谈论楚怀瑜的五官哪里和红袖相像。   听到‘小客人’三个字,楚怀瑜俊俏的小脸当即黑了下来,“不必了。”他伸出手掌阻挡,淡淡地说道:“只因昨天有件事忘了与你说,我才来一趟。”   红袖摆了摆手,示意金子退下,然后顺着他的话笑问:“小郎君忘了告诉我何事?”   楚怀瑜正色道:“我今日要是去书院了,得五日后方能回来,这几日你若是去我府中,我可没办法让你进去。”   红袖早就知晓他要去书院的事情,却装作不知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待你回来之后,我再去小郎君府上如何?”   楚怀瑜想了想,毕竟自己拿了她一个金镯子,只能勉为其难道:“那也行吧。”说着想起自己方才一直惦记的事情,于是问:“我方才来的时候,看见你们酒楼被贴了封条,你以后是不是就没钱了?”楚怀瑜心里有自己的小算计,要想当他后娘,没钱可不行。   红袖从那他转动的眼珠子中窥探到他的小心思,心中不禁感到好笑,她也不好说这是他父亲的“杰作”,明知这小子惦记自己的钱,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小郎君,你别担心我,过几个月,我的酒楼就会重新开业,然后就会挣很多的钱。”她故意看了看左右,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道:“不瞒小郎君你说,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小仓库,里面装的东西全都是用金子打造的,这些金子就算花一辈子都花不完。”   红袖用余光去瞟他,见他俊俏的小脸露出向往的神色,唇边笑意加深,这小子还挺好糊弄的。她直起身子,趁热问道:“小郎君,你可用午膳了?”   楚怀瑜不觉回了句:“还没。”   “正好我也没用午膳,小郎君既来了,就吃完再去书院吧。”红袖招来金子问:“金子,厨房做好午膳了么?”   金子连忙回答:“我这就去看……”话未毕,就被一旁小凤仙急切地打断,“做好了。”小凤仙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就去厨房叫人把饭菜送上来。”说完暗暗瞪了金子一眼,这臭丫头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楚怀瑜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你的丫鬟叫金子?”   红袖笑着颔首,“是啊,我听闻你的丫鬟叫元宝,金子和元宝,多搭配啊,小郎君,你看我们是不是志趣相投?”   楚怀瑜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否决她,“金子太俗气,没有元宝好听。”   红袖最不喜欢别人否定她对东西好坏的判断力,就算是亲儿子,她也不惯着他,她义正辞严地道:“金子是纯金的呢,元宝还夹杂银,不纯粹,我倒是觉得金子好听。”   楚怀瑜没想到红袖会如此认真地反驳他,他顿时来了孩子气性,“元宝好听。”他声音拔高,为了压红袖一头。   红袖轻哼一声,这小子脾气有点坏啊,楚云容怎么教导他的?她眯了下眼,依旧坚持道:“金子好听。”   董燕儿见此情形,有些茫然无措,这原本乐融融的气氛怎么突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了?   这女人还想不想当他后娘了?现在就要和他对着干了,要是以后进了他家的门,她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不行,这个后娘他不要了,再有钱也不要。“元宝好听。”他步步紧逼,势必要红袖向他示弱。   红袖越看着这气势汹汹的儿子越觉得他不可爱,“金子好听。”红袖寸步不让,又觉得和一小孩子争执太幼稚,她决定停止话题,于是冷笑一声,道:“小郎君,男子汉大丈夫,要让着女子。你这样子的以后是娶不到媳妇儿,要当老鳏夫的。”红袖故意吓唬他道。   被红袖这么一调侃,楚怀瑜急红了脸,一时间恢复了小孩子原有的本性,拍桌而起,气呼呼地说道:“我才不要娶媳妇儿,我不和你玩了!”   红袖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身子不觉往后躲了下,捂着心口,惊讶地看着他,“不玩就不玩……怕你。”   “金童,我们走!”楚怀瑜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带着自己的书童愤然离去。   金童?她还玉女呢。红袖怔怔地看着楚怀瑜愤然的背影,心中不满,这孩子脾气是真大。   看着楚怀瑜就这么被红袖气跑,董燕儿叹了口气,走上前道:“红袖姐,你说你一个大人,和一个十岁的孩子计较什么?这下把小郎君气跑了,你说该怎么办?你们两人关系好不容易亲近一些。”   “随便他吧。反正这十年来没见他,我也欢欢喜喜地过来了。”红袖故作轻松无谓道,但内心却暗暗开始后悔,她怎么就突然犯了糊涂呢?越想越懊悔,不由嗔了一眼董燕儿,“你方才在一旁怎么不劝劝我?”   “我劝得动么?”董燕儿苦笑,她了解红袖的性情,她激动生气的时候任何人都劝不动的,只会越劝越来劲儿,只有等她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才行。   红袖也知自己性子如何,便不再埋怨董燕儿,只是托着一手香腮,将身子懒洋洋一歪,懊恼地叹息了一阵。   “红袖姐。”铜钱儿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还没到亭子里,就着急地唤道。   红袖平日里并不怎么爱管束丫鬟,以至于她们有时候没什么规矩,她也无所谓,一眼瞥过去,见她慌里慌张,跑得上气不接下去的,不禁好笑道:“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不成?”   铜钱儿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慌忙回话:“红袖姐,楚相公过来了。”   红袖笑容微敛,凝了下眸,“他怎么来了?”想了想,又笑了,“去把他请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铜钱儿去了没一会儿,便领着楚云容和鹤飞过来。   红袖依旧坐在亭子里,哪怕人已经来到亭前,她也没有挪动一下身子,依旧懒洋洋地斜倚在那里,含着媚色的眼眸在他身上放肆地打量。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来是放下了手上的公务,匆匆赶来的,红袖内心确定他此趟的目的,她放下支着头的纤手,稍稍直起身子,悠然地笑道:“大人今日倒是有空闲来寻我。”   楚云容微颔首向红袖致意,才开口询问:“楚怀瑜在你这里?”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忘了他那像是与生俱来的涵养礼仪,不过从他没有与她客套寒暄,而是直接进入正题的举动中,红袖明白,他内心其实不如表面那般从容自若,他其实十分宝贝这儿子。   红袖也无意隐瞒他什么,慢悠悠地说道:“你那儿子啊?他气跑了。”她抬起指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你与他说了什么?”楚云容声音略显清冷。   红袖察觉到楚云容与以往有些不同,不禁多看了他几眼,思考片刻后,她没好气地笑道:“我能和他说什么?你这儿子太顽劣,非说我给丫鬟取的名字不好听,我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他就气跑了。”末了,乜了他一眼,“你说他这小肚鸡肠的性子随了谁。”   楚云容不理会她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你是如何与我儿子认识的?”   他脸上并无怒意,不过红袖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因为他平日里舒展的修眉此刻微微皱起,但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他唇角依旧噙着微笑。   连生气也是这般温和,难道忘了怎么生气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虽说他态度不差,但一连三句直白的质问让红袖有些生气,她蓦然站起身,摇曳生姿地走到他面前,盯了他片刻,脸上突然绽放一明艳似娇花的笑容,指尖一抬,轻轻压在他胸膛上,若有似无地绕着圈,柔声呢喃:   “想知道么?可我就不告诉你,你楚相公不是手段厉害得很么?你自己查去啊。”   她的指尖,随着媚人的眼波一路流转到他的下巴,然后是……手腕被他修而有力的手攫住。可惜,差点就摸到他的脸了。   清楚他不会因为她的暧昧举动而起别样心思,所以红袖也不是真想调戏他,就是很想激怒一下他,看看他生起气来是什么模样,那一定很有意思,但他的反应依旧一如既往的叫人扫兴。   楚云容一脸淡定地将红袖的手放了下去,“别招惹我的儿子。”他声音虽温和,却隐隐透着警告。   红袖皱了下眉,彻底没了兴致,她撇了撇红唇,“又不是我把他抓过来的,他有脚,自己跑过来的,惹我生了一通气后又跑了,你要有时间和我在这打情骂俏,不如赶紧看看他去书院没有,外头坏人多,天子脚下都不见得安全,他那俊俏模样可招人得很。”   楚云容听了红袖的话,也意识到与她多说无益,当即不再和红袖纠缠,告辞离去。   董燕儿看着楚云容离去的背影,神色凝重,“红袖姐,你说楚相公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方才两人的对话她全听了去,她隐隐感觉到楚云容已经知悉了红袖的身份。   虽然楚云容什么也没说,但红袖早已心知肚明,她懒洋洋地回了句:“管他。”这两父子一样讨厌,红袖满肚子郁气地想。   小凤仙从厨房里归来,见庭院里只剩下董燕儿一人,不由奇怪地问:“红袖姐和小郎君呢?”   董燕儿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轻叹,“小郎君走了,红袖姐回房了。”   小凤仙闻言一头雾水,方才两人还谈得都好好的,怎么都走了呢。“那午膳呢?”   “叫人送到红袖姐的房中吧。”董燕儿说完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   楚怀瑜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坐榻上,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从红袖那里离开后,他带着金童打算回文贤书院。但没想到行至半途就撞见了他父亲的马车,他就跟个小鸡似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鹤飞拎上了马车,他很纳闷,他爹不是在中书省当值么,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   楚云容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一个小举动,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底,“你不去书院,在外头做什么?”   楚云容想让他主动坦白,但楚怀瑜见他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只当他还不知道他去花间酒楼的事情,当即扯了个谎,“现在去书院还太早,成日在书院和府中呆着闷人,我就想出来透透风,我方才就打算和金童回书院了,不想遇到了您,父亲您要是顺路便送我过去吧?”他笑嘻嘻地说道。   关心则乱,方才楚云容不应该问红袖那些话,那些话已经令他露出了某些破绽,与其询问那个谎话连篇的女人,不如问自己的儿子,他这儿子一旦说谎就会目光闪烁,面红耳赤,就好比现在这样。   “你去花间酒楼做什么?”虽说楚云容从来没有对他这儿子发过脾气,但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纵着他由着他,他现在竟然也学起那个女人在他面前谎话连篇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难道是那位大娘和他说了什么?楚怀瑜见他态度冷淡,脸上无半点笑意,心中顿时升起无限委屈,平日里就算他犯再大的错,他也不会这般严厉,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他就对他没了好脸色,他突然想到同窗好友曾经对他说的话,心里一阵拨凉,果然被他说对了,有后娘就有后爹,他越想越委屈,当即理直气壮地顶起了嘴:“父亲,你和花间酒楼女掌柜的事情我全部都知晓了,你们两人也不用偷偷摸摸,一个劲儿的瞒着我。”   楚云容怔了下,隐隐察觉到自己似乎弄错了方向,他唇角浮起抹无奈的微笑,坦然自若地试探着:“我与她怎么了?”   被楚云容云淡风轻的态度弄急了眼,楚怀瑜气势汹汹地继续质问:“父亲,你怎么还能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你上次身上的脂粉味和我今日就在她身上闻到的脂粉味一模一样,父亲,你就如实告诉我吧,你是不是想把她娶回来给我当后娘?”   这下楚云容确定他并不知晓红袖是他的亲生母亲,只是误会了他和红袖的关系,他微微一笑道:“是她与你说,她会当你的后娘?”   楚怀瑜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的父亲根本就不知道心虚为何物,他憋屈道:“她是没明说,但我知道她想嫁给你,不然她为何费尽心思的讨好我?她不就是想把小的搞定,再搞定大的?父亲,她说她是不是精明得很?您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她是个坏女人。”楚怀瑜平日里是不敢如此与楚云容说话,但今日他觉得自己占了理,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说出自己内心想法。   小小年纪,心思不用在学业上,尽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上用功,以前楚云容偶尔会心生疑惑,为何不论自己如何花费心思依旧无法将他引回正道,如今他倒是领悟了几分,所谓本性难改,至于他的本性随了谁,他如今也明白了。楚云容额角隐隐有些抽疼,心中甚是无奈。   楚怀瑜偷瞥了楚云容一眼,见他并没有生气,凝神似在想什么,不知道是否在思考他所说的话?楚怀瑜决定再接再厉地让父亲讨厌那位大娘,谁让她招惹上了他呢?他将腰背挺直,皱起清秀的眉,装作一副沉稳模样,“父亲,你要想给我娶个后娘回来,大可不必瞒着我,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过我不想要花间酒楼那个女掌柜当我的后娘,您要娶就娶别人吧,她是个可恶的女人,要是父亲把她娶回来,她一定会表面对我嘘寒问暖,百依百顺,但暗地里揍我,不给我吃饭,没准还在饭菜里下毒谋害我。”楚怀瑜说完内心得意得很,这下她想嫁给他父亲的夙愿注定无望了。   楚云容看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得逞暗笑,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好笑,虽是不赞同他的话,但他也没有善良体贴到要替红袖解释,他莞尔一笑,语气带着纵容,“既然你不喜欢她,便不让她进门便是了。”   楚云容说得淡如清风,楚怀瑜心中诧异,没想到自己随便说几句就让他们两人闹掰了,他沉默下来,目的达到后他反而没那么高兴了。其实仔细想想,那女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坏,他们只是拌了几句嘴,他把她说得那样恶毒会不会也有点坏?渐渐地,他有些后悔起来。 第17章   文贤书院位于离街市较远,偏僻静谧的地方,周围被高大的果树环绕着,间杂梧桐,中间一条宽阔干净的青石路蜿蜒入里,尽头便是书院。   如今正值春日,果树的枝头上开满了白色、淡黄色花朵,上头蜂蝶争相寻蜜,高大的车身擦过一簇花丛,花朵瞬间散落一地,风中氤氲着甜蜜的气息。   红袖凝望着窗外,不觉深吸一口气,这地方极好,天空看着都比别处湛蓝澄澈,嗅到的都是令人神清气爽的干净清新气息,环境又十分静谧,是个适合念书的好地方。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透过树隙隐隐可见书院的高墙楼宇,红袖放下窗帷,拿起一旁桃花式样的攒盒,打开盖子,检查里面的桃花糕有没有碰坏。   上次在楚云容府邸用膳,桌上摆着一道桃花糕,据丫鬟所说,那些食物都是楚怀瑜爱吃的。红袖不会做桃花糕,也懒得学,这攒盒里的糕点是叫厨房的人做的,不过旁边的桃花花瓣都是她一一亲手装点上去的,这也算心意到了。   红袖昨日和楚怀瑜起了争执后,晚上她越想越后悔,她一个二十八岁的大人和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吵架,还把人气跑了,这事要传出去都要叫人笑掉大牙。红袖几乎没有和孩子打过交道,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与楚怀瑜相处,昨夜她已经自省了一番,下定决心以后绝不和他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今日她准备了他爱吃的糕点给他赔罪,她想小孩子应该不会像大人那般记仇,哄哄兴许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书院许不许她见人。   过了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文贤书院到了。”   红袖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到了恢弘典雅的书院大门,大门正中挂着一古旧的牌匾,其中四个绝大的正楷字:文贤书院,左下角有几个小字,崔晫题。崔晫乃是崔尚之父,崔晫比崔尚厉害,当年跟随□□打下了江山,□□死后托孤,崔晫便一直是一人独大的权相,死后被追封为定国公。红袖早就听闻这文贤书院是由崔晫亲手创办的,这书院集结朝野上下深有名望又博学多才的大儒,而能够进入到文贤书院的学子皆出身门阀士族,过了十四岁后,他们便会进入国子监继续学习,然后入仕途,继续光祖耀族,使自己的家族更为强盛。门阀士族出身的他们一路顺风顺水,几乎遇不到什么坎坷,在崔晫那时期,别说寒门子弟,就连一些高官的孩子不得进入文贤书院学习,文贤被视做成为门阀士族的学堂,一直到明圣帝登极,这才开始有了例外,楚怀瑜便是其中之一。   书院门口放着一几案,有人坐在那里守着,大门敞开着,从外头看进去,只见桃花灼灼、柳丝袅袅,环境甚是清雅,还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以及枝头翠鸟啁啾声。   红袖一手提着攒盒,一手提着裙子,袅娜迈上台阶,刚至门口,就被守门的人拦住:“姑娘找谁?”   红袖盈盈一笑,“我找楚怀瑜,我是他的姨母,我给他送一点东西。”   守门的人没见过红袖,眼底有着怀疑之色,“请姑娘出示手书。”   手书?红袖正疑惑这手书是个什么东西,突然看到旁边来了一女子,梳着双丫髻,穿着桃红色窄袖短襦,下着同色长裙,模样生得姣好,看着像是权贵人家的上等丫鬟。   “张院使,我家郎君忘带了几本书,我替他拿过来。”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大红洒金绢面的薄册递给他。   守门人接过薄册打开看了眼就把东西还了回去,并放那女子进入。   红袖也没看清那薄册上写了什么,只注意到上头盖了一大红印章。   “你的呢?”张院使转头看向红袖,问道。   红袖没有手书,只能随口扯了一谎,“实在抱歉,我忘带手书了,还请张院使通融一下,我进去一会儿便出来。”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锭银子笑吟吟地递到他手里。   张院使看了白花花的银子,内心微动,但他还是把银子推了回去,虽说平日里也有些人忘记带手书他会给通融一下,但那些人都是常来的,而眼前这女人他没见过,找的又是楚相公的儿子,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担当不起,“无手书,不得入内。”他正色道。   儿子就在里面,红袖哪里肯轻易离去,正发愁间,不经意往里一瞥,便看到抹熟悉的秀雅身影,心下一喜,想也没想,当即开口唤道:“姐夫!”   楚云容正与几位官员说着事情,耳边忽然听到一熟悉的娇媚声音,侧目一看,便看到红袖站在门口,巧笑倩兮地凝望着他,还冲着他热情地挥着手。   楚云容停下步伐,唇角的笑容未来得及淡去,眸中掠过思索,她方才那一声姐夫是在叫他?楚云容不曾想会在这里碰到红袖,又不确定她是否是在唤他,便只是静立原地。   楚云容的反应正合红袖心意,她回头看向张院使,笑意盈盈地道:“楚相公便是我姐夫,我说了我是楚怀瑜的姨母,你还不信。”说着不再搭理他,一转身,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张院使见楚云容并未反驳她,便不敢再阻拦红袖。   红袖面不改色地来到楚云容身边,冲着他嫣然一笑,又款款向其他几名官员行了一礼,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冲着楚云容笑道:“姐夫,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巧。”   楚云容已经明白了红袖的意图,虽然有些生气被其利用,但当着其余官员的面,他也不好戳穿她的谎言,“你怎么来了?”他唇角含着笑,但清冷的眼眸让红袖感到了他的不悦。   红袖便知道他不会在他人面前戳穿自己,“我来看一下我的外甥。”   红袖很高兴看到他明明看不惯自己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为此她还刻意将‘外甥’二字咬得很重。   楚云容沉默下来,修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红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姐夫,您先忙,我先去找我的外甥了。”说着就朝着他的反方向悠然而去,红袖也不是没眼力价的人,知道他现在公事在身,利用完他就没有再继续打扰他。   其余几名官员看着红袖风情万种的背影,面面相觑,外头皆在传楚云容并无妻子,儿子母亲更不知是何人,那么这个妻妹是打哪儿来的?他们心中十分好奇,却不敢询问。   楚云容以前对外人的说法是,他在姑苏成过亲,妻子病死后,他独自一人抚养孩子,但后来朝廷的一些官员私底下都在传,楚怀瑜是他的私孩子,亲生母亲不知为何人,楚云容知晓这是有心人故意散布的,然谣诼纷纭,他无法逢人便解释,后来也懒得花费精力去理会,只是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儿子。   面对身旁几名官员奇异的目光,楚云容神色未改分毫,脸上依旧是从容坦然的微笑,明知他们是什么想法,亦不曾理会。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文贤书院很大,随处可见亭台楼榭,池沼碧波,奇花异草。   红袖不知道楚怀瑜在哪间屋子里念书,便只能一间一间地寻找,其实她方才很想直接问楚云容,毕竟以他的性情,当着其他官员的面他应该不会不给她面子,但后来想一想还是放弃了,毕竟得寸进尺会太招人厌,还是得留一点余地。   红袖一路寻人,顺便赏玩风景,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停下脚步。   在她的面前是一古香古色的雅室,湘帘高卷,可看到里面的情况,里面大约坐着十几名学子,老夫子高据师席,一脸严肃,他念一句词,底下的学子们跟着念一句。   红袖一眼看到了楚怀瑜。   在这十几名学子中,不论是气质还是容貌就她的儿子最为出众,不过,她之所以一眼就看到他,实在因为他最为……特别。其他学子都端正着坐姿,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就他懒洋洋地跟没骨头似的,还喜欢动来动去,一会儿去揪前面人的头发,一会儿偷偷转头和后头的人说话。   后边的学生长得斯斯文文,见楚怀瑜转过头来,只是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楚怀瑜觉得没意思,就收回了目光。   楚怀瑜不喜欢诵书,只觉得枯燥乏味得很,他打开书本挡着脸,不由打了一个哈欠,本来就犯春困,外头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更让人昏昏欲睡,他转头正准备睡一觉,却看到那个觊觎他父亲的女人站在窗外桃花树下,手里提着一攒盒,正冲着他温婉地笑。   楚怀瑜还疑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见她还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便如同外头的春阳一般灿烂和煦。   楚怀瑜吓得猛地抬起身子,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惹来老夫子一记斥责的目光,他连忙端正坐姿,随着众人摇头晃脑,嘴巴微张,念念有词的模样,等老夫子不再看他,他才转头看向窗外,见红袖抬袖掩唇似在笑话自己,心里顿时有些不高兴,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打钟声响了三下,屋内的学子们站起来向夫子作揖,齐道一声:“先生辛苦了。”待夫子走后,他们一个个如释重负,然后撒了欢似的交头接耳,打打闹闹,楚怀瑜也顾不得和他们打闹,趁他们还没注意到外头的人,他急冲冲地飞奔出屋子,挡在红袖面前,俊秀的小脸都气红了,“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他才刚说完话,身后就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怀瑜,那是你什么人啊?怎么从未见过?”   楚怀瑜回头,窗户探出两颗小脑袋,是平日里和他关系较好的杨浩然和王兰,这儿两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楚怀瑜脸一红,大声说了一句:“谁也不是。”楚怀瑜一转头就看到红袖对着他的两名好友露出和善的笑容,不禁拽起红袖的袖子,咬牙切齿:“你快跟我走。”这大娘为了嫁给他爹,竟然跑到书院来讨好他,讨好他就算了,还要讨好他的同窗,她真是太不要脸了。   身后传来王兰的呼唤:“怀瑜,你不和我们去食堂了么?听说食堂今日有你爱吃的桃花糕。”   “你们自己去吃吧。”楚怀瑜绷着俊脸,头也不回地拽着红袖离去。   红袖脸上挂着笑意,任由他拽着,也不说话,这小子力气倒是挺大,她都快敌不过他了。   直到来到一偏僻无人的地方,楚怀瑜才放开了红袖的衣袖,转头瞪着她。   不知道是否忘了在她面前做作,他双眸怒瞪着她,让他终于有了十岁孩子应有的天真活泼姿态,红袖看着稀罕得紧,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蛋,“你那几名小友个个跟小大人似的,见着我这长辈竟然也行礼问安,还嘻嘻哈哈的。”红袖的话听着像是在抱怨,但她一脸笑意,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楚怀瑜猝不及防被她偷袭了,气得不由往后躲了几步,怒目相视,“别把我当小孩。”   要人以长辈礼节待她,她也得像长辈啊,对着两小辈笑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辈呢,也不知羞。   “不是小孩,难道是大人?”红袖好笑道。   楚怀瑜气极,再次端起了架子,冷哼一声,“我已经说了不要和你玩了,你别来找我了。”   红袖径自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将攒盒放到一旁,闻言却不以为意,“小郎君,你还在与我置气么?那件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要还斤斤计较,那也太小肚鸡肠了。”红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攒盒,甜香扑鼻而来,“小郎君,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刚好是你爱吃的桃花糕。”红袖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递给他。   楚怀瑜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她一见面就和他对着干,总是一副哄孩子的口吻更让他不高兴,脾气一上来,直接把她手上的糕点打掉,恶劣地道:“你再怎么讨好我都没用,我父亲不会让你进门的。”   看着滚在地上,沾了泥的糕点,红袖不觉蹙了下眉,这臭小子在家中也是这般么?一不高兴就摔东西?   红袖差点也忍不住发了脾气,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安慰自己,在这臭小子心里,她是心怀不轨,想当他后娘的坏女人,但她可是他的亲娘,她绝对不能再因这一小事与他生气。   红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糕点,伸手轻轻拍掉粘在上面的泥土,垂着眸,一脸心疼地道:“小郎君,你不爱吃我做的糕点就直接说好了,何必把它丢了呢,我今日天还未亮就起床和面,忙着给你做这桃花糕,我这手……”   红袖刚抬起自己的双手,又默默缩了回去,她本想说自己的手变粗糙了,但看到自己一双白皙细嫩,完全不像干过活的手,实在编不下去,就换了一副说法:“我这手到现在还酸疼的很,我一片心意就这么被小郎君你这么无情地丢在地上,真是太叫人伤心了。”   红袖坐回石上,拿出一面帕子,大概是太久没在人面前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挤了许久才挤出一滴眼泪,她拿起帕子轻轻拭泪,“虽然我喜欢你父亲,但我并不是为了嫁给他才讨好你,而是爱屋及乌,我是真心把你当作我的儿子,才对你好的。”   楚怀瑜看了眼笼在她手上的金镯子,才看向她的脸,轻哼一声,稚嫩的脸满是看透之色,“你别装了。”他又不是那些男人,才不会被她这副样子骗得团团转。   因为觉得眼前不过是一十岁的孩子,所以她只用了两三成功力,但就算如此,她也能在那些男人面前如鱼得水,不成想这么快就被以小孩识破了真面目,红袖并没有失望,反而很高兴,她这儿子够精明,以后一定不会被像她这样的女人欺骗。   红袖撇下帕子,也不装了,笑吟吟地说道:“小郎君还真是聪明伶俐,被你看透就看透了吧,反正我就要嫁给你父亲,我生是你父亲的人,死是你父亲的鬼。”为了能接近儿子,她也只能继续利用一下楚云容了。   楚怀瑜怔住,她死了还要当他父亲的鬼?她就这么喜欢他父亲么?他回想昨天他父亲说不让她进门的话,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再仔细想想,这女人也没做什么坏事,要不是他先前将她说的太恶毒,她父亲也许不会这么讨厌她,他突然心生一丁点愧疚,“你这么喜欢我父亲,但我父亲不见得喜欢你,我一说不喜欢你,他就说不让你进门了。”   他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楚云容,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那就慢慢俘获他的心吧。”红袖随口敷衍道,对于楚云容喜不喜欢她这件事,她全然不在意,她现在担心的是她这儿子要是去食堂迟了怕是没饭吃,虽然她还想与他多待片刻,但还是吃饭最重要,“这桃花糕原是给你赔罪的,你吃不吃,不吃我拿回去喂狗了。”   楚怀瑜想了想,决定与她暂时和好,他犹豫地说道:“要赔罪也可以……”   红袖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镯子上,当即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臭小子小小年纪就见钱眼开。 第19章   楚怀瑜提着红袖给的攒盒一路哼着曲儿,大摇大摆地来到食堂。他素日的对敌赵子昂正与同伴用膳,一抬头就看到楚怀瑜那张清雅俊朗的脸,顿时觉得碗里的饭菜不香了,趁楚怀瑜经过身旁之际,他眸中闪过抹阴险之色,悄悄朝他伸出了脚,想要绊倒他。   楚怀瑜虽然昂首挺胸地走着,但他不是瞎子,余光早就瞥到了他的小动作,他唇角浮起抹狡黠的微笑,佯装不知晓他的小诡计,直接一脚踩在他的鞋子上,还故意狠狠地碾了下,然后目不斜视,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赵子昂疼得龇牙咧嘴,到底是自作自受,不敢出声,只是小声骂道:“有爹教没娘养的小杂种。”   楚怀瑜耳尖,听到了赵子昂的话,他皱了皱眉,本想冲回去揍他一拳,但想想还是算了,他今日高兴,便不与他计较了,他摸了摸怀中的金镯子,眉眼皆染上了笑意,那大娘的钱真容易到手。   他来到王兰和杨浩然身边,他两人倒是讲义气,没忘记帮他那一份膳食,不过……他碗里的肉全被两人分光了,只剩下他最讨厌的青菜。罢了,他今日高兴,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王兰和杨浩然方才也看到赵子昂的小动作,但没来得及提醒楚怀瑜,幸好他没有中招。   待楚怀瑜坐下后,王兰激动地压低声音道:“那赵狗端得可恶,要不要今夜趁着月黑风高,再把他拖进小树林打一顿?”说着转头狠狠地看了赵子昂一眼。   他们三人之中就属王兰看着最是斯文,但他却是三人之中最暴躁的,明明身子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刮走,打起架跟丧心病狂似的,楚怀瑜自认为自己亦是冲动之人,但和他一起却得时时看着他点,免得他下手过重,将人打残了。   赵子昂正好也看了过来,对上王兰凶狠的目光,他一抬下巴,一副来打我的欠揍表情。   楚怀瑜看到赵子昂挑衅的目光,冷哼一声,“今日我心情好,先放过他,等那天我不顺心,他再惹到我,就把这只狗打得满地找牙。”   “你们两人别想着揍人了,别忘了上次咱们回家挨揍的事。”   三人之中最理智的人是杨浩然,但跟着两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在一起,他再想保持理智也是有心无力,上次的打架事件,他们两人打赵子昂最狠,他只是踹了赵子昂一脚,但回家后属他挨揍挨得最厉害,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王兰也想起挨揍的事情来,屁股隐隐发疼,他看向杨浩然道:“不对,挨揍的只是我和你啊……”说着不满地看向楚怀瑜,“说起来,明明怀瑜你是主谋,为何回家之后只有我和浩然挨揍,你一点事也没有?”   说起这事,楚怀瑜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因为他爹脾气太好,不过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的错,是那赵子昂活该,谁让他骂他没娘养,还说他娘是跟人跑了不要他了,他爹应该也知晓事情起因,所以没有责怪他,但王兰和杨浩然就不一样了,他们两人是出自义气才帮他揍了赵子昂,说到底是他拖累了两人,之前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想到了,他突然有些惭愧起来。   杨浩然突然叹了口气,艳羡地说道:“你爹真好,要是你爹是我爹就好了。”   “等我爹是你爹,你便不这么觉得了。”虽说他爹不打人,但折腾人的方法可不少,不是罚他抄书背书,就是罚他钱,还有规矩礼仪忒多。   “这件事算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给你们赔罪。”楚怀瑜将攒盒放在两人的面前,打开盖子,“这是我最爱吃的桃花糕,比食堂做得好吃,全都给你们吃了。”   杨浩然拿起一块尝了口,果然比食堂的好吃许多,“是方才那个大娘送来的么?”   王兰也拿起一块尝了尝,眼睛一亮,又连忙拿起另一块,好似怕人跟他抢一样,楚怀瑜看着他不顾斯文的模样,再次理解了那一句:人不可貌相。   “怀瑜,那个大娘究竟是谁啊?之前都没听你说过,看她的打扮总觉得不像……”王兰一边吃一边问,他总觉得她和他娘姨娘姑母姐姐那些女的都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怪他年纪尚小,不懂除良家女人之外,还有非良家女子那一类人,红袖虽然离了风月场,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依旧脱不了过往的习气。   楚怀瑜看着快要空了攒盒,又见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咽了下口水,悄然伸手去拿起一块桃花糕,然后冷笑一声:“想当我后娘的人。”   ***   红袖还没离开书院就撞见了鹤飞,她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鹤飞挡在她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大人要见你,跟我来。”   她方才来了那么一出,红袖便料到楚云容不会轻易放她离去,目光在他身上轻飘飘地扫过,“哎呦,你家大人好大的官威,他想见我,怎么自己不过来见我?”红袖一脸的嗔意,但脚下却很自觉地随他去了。   “这地方不适合说话。”因为满意红袖的举动,所以鹤飞耐心地回了她这个问题。来时他原本有些担心她胡搅蛮缠不肯随他去,又担心两人单独相处时她故意说他非礼她,把人再喊过来,到了那时他有口也不清,当初在花间酒楼他还未碰到她,她就假装跌倒的事让他历历在目。   “难不成你家大人怀着见不得人的心思才要与我到隐秘的地方说话?”红袖虽然行为妥协,但嘴上却不依不饶。鹤飞看不惯红袖,红袖也没看惯他,当初在湖畔,他突然大喊大叫害她掉湖里这事她记忆犹新。   鹤飞再次见识到红袖的尖锐刻薄,索性闭上嘴巴不再回话,免得传达错大人的意思。   红袖见他憋得脸红,忍不住一笑,心下快活了,便不再戏弄他。   红袖随着鹤飞一路兜兜转转,穿过一洞门,只见四面游廊,绿竹猗猗,中间是一座穿室,环境甚是幽雅。红袖打量了一眼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红唇似笑非笑地弯了下。 第20章 (下章入v)   两人来到舱门前。   “进去吧。”鹤飞并没有敲门,而是站在一旁,示意她进去。   红袖没有犹豫,推开舱门,一眼就看到楚云容长身静立于菱花窗棂下,外头的阳光丝丝缕缕透射进来,将他挺拔修长的身影笼在光芒之中。听闻动静,他微微偏头看过来,俊美无俦的面庞在暖阳的映衬下,让人难以移开双目,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微笑也变得温柔起来。   红袖没由来地想到董燕儿所说那首诗: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中人。   燕儿说的确实没错。   红袖唇角微微上扬,风情摇曳地走到他身旁,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明媚地笑道:“大人找我?”   楚云容的笑容敛去,目光紧盯着她的面容,“你到底想做什么?”虽是平和的语气,但他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已经表明了他对她的态度。楚云容脾气虽好,但不表明他会一直容忍这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自己,仗着自己的身份笃定他不会对她如何,肆无忌惮地在他和儿子面前晃。   有些事情彼此之间已然心知肚明,谁先失去耐心,谁就落了下风,红袖想要占据上风,于是脸上露出一无辜的笑容,“不是大人找我过来的么?怎么反问起我来?”   红袖靠近他,纤手轻轻滑向他的胸膛,故意曲解他叫自己前来的意图,“对男人来说,这地方最是偷香窃玉的好地方。”说着柔若无骨地依偎到他的怀中,她隐约记得他这人似乎有洁癖,像她这样的女人对他而言应该是不洁的,微垂的眸中不由浮起抹戏谑。   饶是楚云容的镇定从容,此刻也被她放浪的行为弄得身体僵硬,额角抽疼,有股想将人丢出去的冲动,只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因此在红袖眼中,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抓住她的手腕,扯开她,将自己的胸膛解救出来,“红袖姑娘,请自重。”楚云容语气虽温柔,却叫人听出一丝警告。   红袖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坦荡地娇笑起来,“大人,我原就是轻浮不自重的女人,你要人家如何自重?大人难道不知晓人家先前是做什么的么?”   红袖眼波在他俊美的脸上流转,娇语微嗔,“倒是大人,你是正人君子,可今日却把一个女人叫来这幽静无人的船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怎叫人不想入非非?”   楚云容总算见识到了红袖胡搅蛮缠,将事情搅弄成浑水的本领,心中不悦之极,然而纵是不待见她,他亦不能将自己儿子的亲生母亲如何,一向城府深沉的楚云容此刻竟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不等他作答,一双手忽然攀上他的肩膀。   “大人,不要再被那表面的虚名所困,随心所欲,遵从本心,与我共享鱼水之欢吧。”   红袖的笑靥近在咫尺,似柳叶般又细又长的眉,风韵无限的水眸,小巧秀美的琼鼻,鲜艳欲滴的唇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映入楚云容的眼底,与记忆中那种尚有些稚嫩天真的脸重合在一起,令他恍惚了下,直到一股脂粉浓香扑鼻而来,令他瞬间回过神来。   看到那贴过来的面庞,楚云容吓了一跳,不觉后退了几步,低斥道:“放肆。”   楚云容的身后是一方桌,红袖一直仰着脸看他,没有留意他身后,随着他身体被桌子绊到,红袖猝不及防地栽倒在他身上,唇蹭过他挺直的鼻,在他脸上留下一鲜红的唇印,两人同时一僵。   红袖并没有真的想轻薄他,所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也让她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撑着楚云容的肩膀想要站起来,不想底下的人身子太过单薄,被她一压,整个人又往下倒了几分,大概是背部蹭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他不觉闷哼一声。   面对楚云容那看登徒浪子一样的隐忍眼神,红袖有些尴尬地笑了下,一手放开他,往上抓牢靠之物。   就在这时,舱门突然打开。   “大人……您没……”声音蓦止。   一直守在外头的鹤飞方才听闻楚云容道了一声‘放肆’和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便敲了下门,但没得到回应,紧接着又听到他闷哼了声,担心红袖给他下了什么迷药,一时心急,顾不得太多就推开舱门查看情况,不想竟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红袖一手勾着楚云容的脖子,一手撑在菱花窗棱上,被他圈于长腿之中,两人姿势暧昧胶合,而楚云容在她的身下,一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向后靠,神色不复以往的从容,有些无措,看起来像是被红袖强迫的,但他的手却扶在红袖的腰上,又不像是被强迫。   听得动静,楚云容与红袖皆僵了身子,齐向鹤飞看来。   鹤飞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当他看到楚云容脸上的暧昧唇印后,更是连耳朵都红了个透,他慌忙别开眼,呆呆地站了片刻,没得到楚云容的吩咐,便低着头,默默地退了出去,并贴心地为他们掩上舱门。   因为这一小插曲,红袖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再急于起身,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被她欺在下方的楚云容。   楚云容不动声色地收回扶在她腰间的手,他愿意是要推开她,不想被鹤飞看见误会,“起来。”他淡淡地说道,脸上虽无愠色,但再要他对她和颜悦色却也做不到。   因为生气又尴尬,他俊脸隐隐泛红,似乎眸中还藏着一丝耻辱,他鼻上脸颊还印着红袖唇上的口脂,整个人好似被人欺负了一番,哪里还似以往那般风轻云淡,像是永远都不会生气的温柔模样。   红袖俯身,唇贴向他的耳畔,像是与情人调情一般,轻声细语:“你打算顶着这一张像是被人轻薄过的委屈勾人的样子出去么?那么咱们楚相公努力维持的君子如玉形象可就荡然无存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指尖轻抚了下他的脸颊。   委屈勾人?楚云容从不曾被人这般调戏过,修眉不禁皱了下,本想推开她,却在看到她指尖上那抹红时,回忆起方才她唇蹭到了他的脸时遗留下来的香软触感,心脏没由来地颤了下。   就在楚云容出神的片刻,红袖拿出帕子替帮擦拭他脸上的口脂印子。   楚云容回过神来,指尖微动又止住,到底忍住了推开她的冲动,僵着身子任由红袖动作。   红袖没想到他会乖乖给自己擦拭脸,心中有些意外,看来这人还真是担心出去被人误会。   红袖心中暗笑,下手却温柔了许多,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也不由得回想起方才唇不小心碰到他脸颊那股柔软的触觉,心念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好看的唇上,神色微暗。   不知道他的唇会不会和肌肤一样柔软?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扑通扑通地跳着,鼓舞着她去验证一下,在那诡异声音的驱使下,红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动。   楚云容微微偏着脸,并没有去留意红袖的举动,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当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体一僵,睁开的眼眸浮起错愕之色。   这个无赖又轻浮的……混账女人!   ◉21、三合一   船室从里头打开,楚云容衣着整洁,优雅从容地里面踱步出来。   守在外头的鹤飞因为方才撞见两人举止亲密暧昧的场面,此刻颇有些拘谨,他悄然抬眸看了楚云容一眼,他又恢复了以往轻裘缓带,如沐春风的模样,让人联想不到他方才被那个放肆的女人欺压在身下,略显无措的模样。   鹤飞微垂眼,不敢多看,“大人,现在要去何处?”   楚云容略一思索,道:“回省里。”   鹤飞道:“属下这就去备马。”说着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得楚云容淡淡地说道:“我与你同去。”   鹤飞心中微讶,回头见楚云容从容地微笑着,“是。”临走前目光不觉掠了船室,舱门虚掩,看不到里面人的身影,他皱了皱眉头,收回目光往前一看,他家大人已经走了很远,心中又是一阵诧异,连忙快步追上。   楚云容行至半途,才想起来自己找红袖的目的,方才在船室被她调戏了一番后,他慌忙离去,竟然将此事忘了。唇上似乎遗留着那女人的温度和脂粉香气,他轻叹一声,内心既是烦躁又是无奈,倘若她不是小郎的亲生母亲……事情如此,哪有倘若可言,他心头不禁再次浮起莫可奈何的感觉。   鹤飞看着前方的人影,眸中掠过诧异,忍不住喊道:“大人,不是那一边。”话音刚落,前方修长挺拔的身影一滞,看来大人并不是表面那般从容不迫,那个女人究竟对大人做到了什么地步?   ***   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吻,那男人竟然就这么落荒而逃了,这真是件稀奇的事情,红袖不禁怀疑,这十年来他根本没有接触别的女人,所以于男女之事上尚得生涩,不然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为何反应如此大?红袖坐在他方才做过的位置,低垂着头,伸手摸了摸唇瓣,心中感到有些好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主动亲了下他。   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红袖摇了摇头失笑,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她站起身,出了船室,离开了书院,她没有去向楚怀瑜要回攒盒,如此下次便有借口来找他了。   出了大门口,守门的张院使一看到她立刻站起了身,面含笑意,客客气气地与她搭话,“看到楚小郎君了么?”这阵子有消息称,书院接下来可能会由楚相公来掌管,所以这几日他才常常来书院巡视,若真是如此,接下来他们所有人都要仰他鼻息,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妹,看她方才对他笑得风情万种的模样,这两人八成是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要是她在楚相公面前数落他的不是,他头上这顶帽子只怕要摘掉。   红袖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之所以转变得那样快,皆因以为她是楚云容的妻妹,她并未凭借此在他面前托大,而是冲着他笑得温和,又感激道:“见到了,多谢张院使通融。”说着将手上已经准备好的一锭银子递到他手中,“小小意思,张院使请笑纳。”先前进来她递给他银子时,她看得出来他想收但是没敢收,大概是担心出什么事要担责,不过现在不同了。红袖其实可以不用给这银子,只不过她接下来还想出入此地,自然是和他打好关系最好。   张院使本以为她对自己心怀不满,没想到她竟然还送了银子,推拒一番后,他满脸笑意地将那锭银子纳入囊中,这锭银子足足抵他好几个月的俸禄。   收了银子,这就好说话了,红袖笑吟吟地告辞离去,才刚走一步,又突然顿住脚步,回过身与他笑说道:“对了,我记起来了,我的手书好像是弄丢了,能否重补一张?”   张院使才刚刚收了人家银子,自然不好拒绝她的请求,殷勤地道:“这事不算麻烦,姑娘且告诉你的名字。”   红袖微微一笑,“红袖,红袖添香的红袖。”   红袖回到花间酒楼时,董燕儿和小凤仙正在园子里忙活。   因为酒楼不得营业,这几日董燕儿和小凤仙无事可做,觉得闷得慌,就打算在庭院里吊一秋千架,好荡秋千玩耍,这会儿春光融融,百花盛放,正是荡秋千的好时节呢!   小凤仙这会儿正忙着给秋千架饰以彩绳花枝,看到红袖归来,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笑嘻嘻地询问:“红袖姐,你和小郎君和好了么?”她瞥见她的攒盒不在,心中估摸着两人已然和好。   园子中摆着一张美人榻,红袖往上头一坐,笑着回应:“算是吧。”不过和好的代价颇高,红袖摸了摸手腕,看来以后得在那小子面前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红袖姐,你不在的时候孙大人派他的心腹来了一趟,问你事情办得如何,我听着那人的话,孙大人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董燕儿也放下手上的活,和她说起正事。   红袖闻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身子往旁一歪,手支着头,沉思起来。   董燕儿见她不回话,忍不住继续道:“虽说咱们两边都惹不起,但红袖姐,你毕竟是小郎君的亲生母亲,楚相公再冷血无情,应该也不会对你怎样吧。”虽说董燕儿对楚云容心怀怨怼,但红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   红袖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站在楚相公这边的,毕竟他要是有个好歹,我儿子也得跟着遭殃,只不过我们现在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和孙大人决裂,只能继续与其虚与委蛇,再从长计议。”   红袖没和她说的是,对于楚云容那个人她始终无法相信,也不可能真正与他站在一起,她现在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稍微胡作非为一些,但一旦牵扯到利益斗争之事,红袖就会变得谨慎起来,那个人在他温和无害的外表之下,有着无法揣摩的心思,深不可测的城府,若是有朝一日两人有利益冲突,她并不认为他会顾及她的身份。   红袖没由来地想到两人今日在船室发生的事情,柳眉微蹙,虽说她对他心怀警惕,但每次面对那张春风和煦般的笑面,她总是不由自主地降下心防,这可不是好现象。   “我今日在书院见到他了。”红袖突然说道。   董燕儿惊讶,“怎么在书院也能碰到?楚相公去那作甚?”   红袖摇了摇头,看他样子不像是去找儿子的,“或许是公务在身吧。”   董燕儿追问:“你们说上话了?”   红袖看着彻底放下手上活计,挤到她身边的两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把自己如何见到儿子的事告诉了两人,至于轻薄楚云容的事她没说,毕竟这事不大光彩,她也没脸说。   小凤仙对她和楚云容的事最为好奇,“红袖姐,你管楚相公叫姐夫,他没生气?”   红袖想着那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唇角不由微扬,“大概心里生气,却又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吧。”   小凤仙想了想,眸中闪过抹奇异的光芒,她嘻嘻一笑,“我看不见得,以楚相公的能力手段,他一定是知晓了红袖姐你的身份,我觉得楚相公对你有怨言,所以不肯认你,但内心定是顾念旧情的,不然这么多年来,为何他不娶妻?没准是被红袖姐你伤透了心,从此断情绝爱了,你一出现,他的心又活了过来。”   说完就见红袖和董燕儿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她有些难为情道:“难道你们不觉得事情就是如此么?”   董燕儿好笑道:“好么,你竟成了楚相公肚子里的蛔虫。”末了,又摇了摇头道:“亏你在风月场上也待了几年,既然还如此相信男人会痴情至此。”   小凤仙依旧相信世间有痴情儿郎,只不过觉得自己难觅到罢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话虽如此说,但没准楚相公就是那万里挑一的有情郎呢?”   小凤仙侃侃而谈,又见红袖没有反驳她,便笑道:“红袖姐,趁现在闲着,你和我们说一下你与楚相公过往情-事吧?我和燕儿姐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与楚相公如何相识的?”   董燕儿闻言也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所以这次没有反驳她的话。   红袖对小凤仙说楚云容是有情郎的话感到好笑,本不想提起那些过往,但看两人脸上的期待之色,她没忍心拒绝,加上眼前夕阳西下,晚霞似火,春风拂来,乱红如雨,像极了那日的情形,令她慢慢有了叙说往事的欲望。   她悠悠地倚到榻上,眯着眼看着那灼灼桃花,目光逐渐变得遥远,仿佛穿透时光,回到当年那场桃花宴,“说起我和他的相遇,这还要提一嘴安宁长公主和她的驸马……”   小凤仙只想听她和云容的事,不觉抢言,“这怎么又牵扯到安宁长公主和她驸马了?”   董燕儿嗔了她一眼,“安宁长公主一直居住在姑苏,红袖姐和楚相公是在姑苏相遇的,这不就牵扯上了么?你好好听,别打岔。”   小凤仙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着急了,红袖姐你继续说。我再也不插嘴了。”   红袖无奈地摇摇头,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才继续往下说。   红袖和楚云容相逢于那场桃花宴,而那场宴会便是安宁长公主举办的。安宁长公主和她的驸马薛淮之说起来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爱养面首,一个爱养小妾,两人原是政治联姻,对彼此都看不上眼,婚后一直各玩各的。   这场桃花宴请来的都是一些年轻俊朗,才华横溢的书生,楚云容便在其中,安宁长公主名为替皇帝遴选做官人才,实则是为自己挑选面首,这些人里有的是心甘情愿来的,有的是迫于威权。   很快,红袖便注意到一位少年,因为这个人气质实在太独特,如同似春月柔和,又似冬雪洁净。   当长公主问他话时,他给人的感觉是不亢不卑,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又让人觉得他很有见识。   尽管红袖感觉出来,他似乎有意收敛自己的光芒,但却毫无用处,哪怕他衣着朴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贵重的东西,却依旧牢牢吸引人的目光。   众人酒酣耳热,慢慢变得放肆起来,红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依旧维持着良好高雅的姿态,和那醉生梦死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看到安宁长公主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在宴会近尾时,她看到安宁长公主的人给他倒酒时,红袖恰好就在他身旁,她眼尖地看到那侍女似乎按了酒壶上的某个机关,她心口猛地一跳,再看那侍女给别人倒酒,却很正常,她瞬间明白了是如何回事。   她来过长公主的宴会几次,从未碰过这种情况,但她从姐妹的口中得知,长公主一旦看中某个男子,而对方不愿意委身于她时,她就会使用这个法子,给对方下药,待他意乱情迷后与他成了好事,他便只能乖乖当她的面首了。   红袖看了眼长公主,虽然长公主生得倒是貌美,但年纪却可以当这位少年的娘了,心中不禁有些遗憾可惜,一朵高洁无瑕的梅花就要坠入淤泥中了。   虽然知道那杯酒里有药,但红袖没打算提醒他,毕竟她只是一给人侑酒助兴的,要是惹到了长公主,她吃不了兜着走。   红袖一心替少年感到遗憾,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暗处的崔淮之盯上,即将落得和他同样的下场。   宴会散后,天已暗下,红袖等人受了赏,在她即将随着姐妹们离开公主府时,却被一面生的侍女告知,长公主要见她,然后她被带到一间满室生香的华丽屋子里,她独自一人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长公主到来,开始隐隐觉察到不对,长公主急于寻乐,怎会召她前来?她跑去开门,发现房门被人从外头锁住,紧接着身体又逐渐变得燥热,她看向桌上香烟袅袅的铜鹤香炉,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用了迷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听到一人声:“驸马且放心,公主已经往客房去了。”红袖吓了一跳,当即选择爬窗逃了出去。   天色已晚,看不清路,红袖慌乱间只顾乱闯,一路跌跌撞撞竟闯入了一间佛堂里,本想躲到佛像供桌底下,结果一掀桌帷,却发现那个被长公主看上的俊美少年竟然也在。   他倚在桌角上,身上衣服凌乱,面色透着异样的潮红,连看人的目光也变得迷离,与方才在宴席上文雅高洁的模样截然不同,但浑身却透着一股动人心魄的昳丽。   红袖想到他同样中了迷药,本想另寻一个地方躲起来,但找来找去,却发现只有他那个地方最为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   就这样,在宴会不曾搭过一句话的人被迫躲在了一起。   过了很久,都没见有人寻到这里,桌下的两人谁也没说话,黑暗中只听到两人逐渐混乱的喘息声。   身体越来越燥.热,让红袖心生不好的念头,她尽可能地躲那位少年远远的,然而在药物的影响下,她的神智渐渐有些涣散。   整个人滚.烫如火,体内好像被烧得很干渴,但她又明白,她要的不是水,满脑子都是男人,这种想法很危险,但是萦绕在耳边急促的喘息却让她枉顾危险,颤抖着手去寻求那少年的怀抱。   她隐隐记得他推拒了下她,但当她无力地倒入他的怀中之时,他却没有再推开她,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再后来,也分不清楚谁主动谁被动,两人就那样屈服于药物,在佛像底下交缠起来。   说起那段过往,红袖突然感觉身体有些燥.热,还有些泛软。   董燕儿和小凤仙见红袖说到那件事时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饧媚,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情形一样,不由相视暧.昧一笑。   小凤仙没忍住打趣了句:   “红袖姐,楚相公的滋味如何?”   红袖回过神来,对上两人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一阵臊热,身体的异样感让她没了往下说的心思,她决定去洗个澡,袅娜地起身,一抻软腰,又笑着伸手抹了下小凤仙的鼻子,“这个就不能再往下说了。”言罢扭着水蛇般的腰肢扬长而去,心里想着小凤仙的话,那男人什么滋味?红袖微微失笑,虽然当时她神智不清,但事后回想,那男人就是个没碰过女人的雏儿,嫩得很。   “都怪你,做什么打断红袖姐的话,这下没得听了。”董燕儿伸手戳了下额头,一脸嗔意。   小凤仙正听得起劲儿,结果红袖却走了,她捂着被戳的额头一脸懊悔。   在等待热水送上来的时间里,红袖百无聊赖,手托着香腮儿,斜靠在桌上,目光涣散地看着窗外出神,不知不觉间又想起那些事。   这些年来,红袖从未刻意去回想那一晚,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情形,然而经过今日一提,她才发现那些画面已经深深烙在她的心底,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刚发生过。   这十年来,她经历过不少男人,却没有一个男人让她记得如此深刻,她记得那份似要将人烧着的炙热,记得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渐渐染上了赤红以及恨意,记得汗水自那滚动的喉结洒在她的月匈口上,滚烫了她的心。   她惊讶于他的身体竟那般强劲有力量,并不似表面看着那样单薄。   再后来,两人都恢复清醒后,才知道这事多么荒唐,两人只有过一面之缘,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根本不知晓对方姓甚名谁,就做了男女之间最亲密无间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以后,他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会对你负责。”声音温柔又带着愧疚。   红袖当时便觉得十分好笑,没有一丝犹豫地就回答了他:“不需要。”   她一个风月场上的女子,和谁睡一次就要人负责,那她得嫁给多少男人啊?她们这一行说是卖艺不卖身,但有哪一个能够干干净净地来,再干干净净地去?她们就如同地上的蝼蚁般渺小势微,一旦被哪个视女人为玩物的权贵看上,纵然不愿意,又如何能逃得出魔爪?失去清白之身只不过早晚的问题罢了,这么一想,她倒是感谢自己的第一次是给了这个男人,这男人看起来如梅花般高洁,模样又那般俊美,人也算不错还知负责。她没亏,虽说是屈从于药物,但回想起来,感觉其实还不错,没给她留下恶心的记忆。   一整晚两人就说了这两句话,其余皆为沉默,次日一早,两人分道扬镳,红袖直接去向长公主告退,她并未说起崔驸马给她下药一事,只和长公主的侍女说自己昨夜醉酒,不小心在客房里睡着了,长公主似乎不关心真相,也没有接见她,直接叫她走人,恰好院主见她昨夜未归也找了过来,红袖便与她一同回去了。   她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天一夜。   至于少年那边,红袖不知晓他是如何与长公主周旋的。   临去前他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住的地方,那时候她才知道他叫楚云容。   那件事发生过,红袖总是不自觉地打听关于他的事情。   她得知他生活十分清贫,家中有一身染沉疴的母亲需要用很多药吊着命,他不仅要寒窗苦读,还要挣钱养家为母亲治病,所以他下地耕种,帮人写书信,在码头上帮人搬东西……只要能挣钱,似乎不论是重活还是苦活他都会去做。   她想象不到一个斯文儒雅的放下读书人的身段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再后来,红袖又去到他干活的那个码头,站在远远的地方,她看到他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袍子,衣袖半挽,肩上扛着一大包重物,他身形单薄秀雅,容貌俊美无俦,在一群光着膀子的粗糙大汉中显得尤为瞩目,又格格不入,但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不满和抱怨,休息用膳时,他与那些大汉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看得出来,他丝毫不以做这种活计为耻,红袖内心不由浮起深刻的感触,麒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才华横溢,又吃得了苦,放得下身段,就算在艰苦的环境中,他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朗月春风的模样,这样的人将来怎么可能不出人头地?   就在那一刻,红袖有过跟随他的冲动,但那不过是刹那间的念头,很快她就恢复了理智,她信他会出人头地,但那要等到何时?会不会等个几十年?到了那时,她已变得人老珠黄,不再年轻风情,因为容貌和身体在先前日日夜夜的操劳中磋磨得枯败不堪,再多的钱,再昂贵的胭脂水粉都无法让她变得年轻,而他飞黄腾达,风光无限,会有一堆女人争着到他得身边,到了那时,他会不会丢弃她这糟糠之妻,去找一位招门当户对,年轻貌美的妻子?   说到底,那一夜的事是在药物的刺激下发生的,两人皆被算计,并非因为情投意合才有了那一夜的荒唐,她们只是陌生的一对男女,他们之间没有爱,也没有信任,她没办法将自己的人生作为赌注,全部都压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上,所以她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红袖要的热水送了上来,听闻动静,她的神思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回到现实。   红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清楚的记得关于他的事情,或许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又或许这个人太过出类拔萃,又或者因为两人共同有了一个孩子,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切非关情爱。   她站起身,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色片刻,才转身去了浴室。   ***   楚府。   二福正打着盹儿,听到敲门声,登时吓醒,慌忙跑去打开门,当看到是上次来找大人的年轻女子时,他登时有些头疼,有些怀疑她痴恋他们大人,求而不得变得疯疯颠颠的,“姑娘你么又来了?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们大人不认识你。”他内心感到有些可惜,好端端一个姑娘,又生得这般貌美,怎么就疯了呢?   二福正要关上门,却被红袖纤手一拍门板拦住了。   红袖哪里知晓自己在人家眼里已经成了疯子,她温婉一笑,“这位小兄弟,我不是来寻楚相公,我是来寻你们小郎君的,他今天不是下学归来么?我与他约定今日来看他,你只要进去告知他一声,他便知晓了。”   不得了,她竟然还打探到小郎君的下学时间,她不会一直守在这附近窥伺着大人和小郎君吧?“姑娘,我们小郎君还没下学,你还是走吧,我们大人不允许小郎君随意面见陌生人。”就算楚怀瑜在,他也不敢去通传啊,她上次不也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大人的故人,结果大人根本不认识他。   红袖不相信他的话,她已从张院使那里打听到楚怀瑜的下学时间,按理说这会儿她已经回到家了,她不禁怀疑楚云容是不是嘱咐过他不许让她进门,念头一起,她心中忽然冒起火气,   “你们大人在府中?”   她的马脚总算露了出来,绕来绕去就是为了大人,二福摇了摇头,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我劝你痴心妄想了,你再费尽心思,我们大人也不会喜欢你的,以姑娘这番容貌,哪里嫁不到一个好郎君,你就别再缠着我们大人了,走吧。”说到最后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便朝着她摆了摆手,做了个驱赶的姿势。   红袖气笑了,什么,她痴心妄想?她纠缠楚云容?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以守门童子奚落说教一番,正不知道如何回他的话之际,突然余光瞥见楚云容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他正从马车内徐徐走下,她冷笑一声,睨了二福一眼后,扭着纤腰,大摇大摆地向楚云容走去。   未走到他面前,就被鹤飞拦住,红袖沉下面容,内心已然断定,是楚云容嘱咐守门童子不放她进去,一股突如其来的恼火令她不想再和装作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无趣游戏,她忽然粲然一笑,媚声媚气道:“大人,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还是忘了那一晚在佛堂里……”红袖故意停顿了下,留了一点余地。   她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楚云容并未动怒,依旧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唇角含着淡淡的浅笑,“红袖姑娘难道忘了先前我提醒过你的,以后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先斟酌一下?”   红袖也虚与委蛇地娇笑起来,“大人说得对,我以后会斟酌一二的,那么我现在能进去了么?”   楚云容示意了眼鹤飞,鹤飞当即闪到一旁,不再阻挡红袖,内心却疑窦丛生,大人和这女人在佛堂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一直跟随在大人左右,怎么不记得大人何时去了佛堂?难道大人曾偷偷瞒着众人去佛堂和她私会?鹤飞感到不可置信。   守门的二福也无比疑惑,那姑娘不是叫桃花么?怎么又改叫红袖了?   红袖跟在楚云容的身后,他一语不发地往前走,挺拔修长的背影隐隐给人一股清冷疏离,不可接近的气息,难道是她的心理作用?   楚云容带她来到了他的书房,待她踏进门后,他关上门,甚至将屋门闩上,红袖睇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诧异,他不担心她会对他怎么样了?红袖唇角勾起微笑,好奇地打量了眼他的书房,然后摇了摇头,这书房和他一样,处处透着雅,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如何?”   身后传来楚云容稍显低沉的声音,红袖回头看向他,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眸此刻有如月夜下的寒潭,幽邃无际,令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思,红袖身体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她想了想,她没什么把柄在他身上,他总不能用权势来压人,怎么说她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红袖心下当即没了忌惮,“大人这是要准备报复我上次那一吻?”红袖慵懒地倚着书案,轻佻地笑着,“还是大人又想把我弄进牢中,但是以什么理由?我现在可是良民。”   楚云容早料到她会是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他轻摇了摇头,眸中的冷色敛去,只剩下些许无奈,“你用十两银子贿赂了张院使,让他帮你弄了手书。”他淡淡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女人从来都只想着用钱解决事情。   红袖没想到他连这事都知道了,顿时激动地站起来,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你不会因为这十两银子又要送我入监狱吧?这也……太可恨了。”言罢又觉自己反应过激,默默地靠了回去,神情有些尴尬,心中暗暗后悔,到底是和他有过孩子的关系,在他面前,她时不时地就会变得有恃无恐,没了与人打交道时的谨言慎行。   楚云容看着她突然激动又突然安静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便不觉微笑了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红袖觉得他这微笑与往日颇有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她怔了下,才恢复了淡定,扬眉一笑,“我何时贿赂张院使了?我只是请他帮我补一张手书,又觉得麻烦他不好,才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买酒喝,这根本不是贿赂。”   楚云容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打算送她进监狱,对待这个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他到底有着对待他人不曾有的仁慈,但他不会纵容她,“手书你不必想了。”他语气平静且从容,“十年,这十年你都没想过看他一眼,现在再找上门来,不觉得迟了么?”   自重逢后,两人这还是第一次以孩子父母的身份对峙,红袖脸上的轻浮之态尽去,她不动声色地端正了身姿,回望着他,“你是在怨我?”   楚云容淡然一笑,难道他不该怨么?当初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告诉她他会负责,她说不需要,她从未告诉他怀了他的孩子,直到孩子生下来,便将他直接丢在他家门口,告诉他孩子是他的,让他来抚养,丝毫不顾及那只是三个月,还未断奶的孩子。   在最初的时候,楚云容对她是有过怨言,但时过境迁,看着渐渐长大,和他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楚云容对她已经再没什么怨言,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不应该再出现在他和孩子面前的人,他定定看着红袖,眼里没有情感,只有风轻云淡的无谓,“既然这十年你从未出现过,那么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小郎他已经不再需要母亲。”   红袖心中微觉苦涩,在这事上她无法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不管你相不相信,当初我也不想丢下他的,我是想着以我的身份,他跟着你总比跟着我好。就算我想亲自抚养他,院主也不会同意,我从十岁就去了海棠院,院主一直说她在我身上使了多少钱,要我把钱给她挣回来,在海棠院那几年我挣得所有钱全都到了她的囊中,一分不剩,又如何能抚养孩子?院主眼里只有钱,更不可能替我抚养这孩子。当初为了保住小郎,顺利生下他,我没少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苦苦哀求,也没少挨她打。”说完一滴泪缓缓滑过她的脸颊。   她睁着泪眼婆娑的眼看向楚云容,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从容不迫的目光隐隐在思索着什么,大概是在猜测,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吧?   她的话全真,只是情绪半真半假,毕竟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再多的苦提起来都不足以让她失控,连掉下来的滴泪也只有几分真情,其余几分只为博他同情。   “当初我也不知道会怀上他,等发现的时候,已经三月有余,母子连心,我舍不得打掉他……”这句话也只是半真,她没说的是她也不敢打掉他,因为她听说会造孽,而且一不小心会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直到生下孩子后,他第一次对她笑,她才真正有母子连心的感觉。   想到儿子还在襁褓中的可爱模样,红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眼睛有些酸涩起来,“得知自己怀了孩子后,我有想过去找你,可是找你又有何用?你一个穷书生哪有钱替我赎身啊,更何况你还有一个病重的母亲需要钱治病。”   楚云容本想说她不曾来找他,又如何知道没有办法,但转念一想,两人当时并不认识,她不信任他也无可厚非,便没有出声。   “孩子生下之后,我真的不想把他丢给你,他是我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啊……可是院主逼得紧,她威胁我再不把他送出去,她就要淹死他,我逼不得已只能忍痛把他放在了你家门口,扔下他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为什么老天如此残忍,让我生下他,却只给我和他三个月的母子缘分……”红袖本来是想博取他的同情,但当初狠下将儿子丢下,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依旧历历在目,让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流下来,她想要拿出帕子擦眼泪,却发现没带帕子,她边哭边吸鼻子,想要控制情绪,却发现控制不了,眼前突然递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也不知怎的,眼里又开始冒酸,她想也没想,便靠了过去,将额头抵在楚云容的胸膛上。   “借你胸膛一靠。”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难看,不想被他看见,加上想趁他心软之际,拉近彼此的关系,接下来好让他同意自己看儿子,红袖唇角浮起抹自嘲,就算是情绪失控之时她也不忘记算计一下他。   因为太过突然,楚云容目光微凝,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推开他,但听到她低低啜泣的声音之后,他滞在半空的手最终只是轻轻地落在她的背上,然后温柔地拍了拍她。   这种无声的安抚比话语来得更有力量,她的心情竟逐渐平复下来。或许他真是个温柔体贴,值得托付的好男人,若是当年她再了解他一些,或许会愿意与他一同去面对这事吧,红袖忽然心生些许遗憾。   “这十年来我不是没想过去看小郎,可是我担心见了小郎后会舍不得,后来身上有了一点钱,我也想过去找你们,但得到消息是,你中了探花郎,我想你们父子已经不需要我,我也不想出现在你面前,惹得你嫌弃,直到那孙铸文找上门要我算计你,我哪里肯做这种事?可他用权势逼得我不得不妥协。我发誓我说得这些都是真话,要是有一句是假话就天打雷劈。我要真有什么不好的企图,早些时候就来了,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我就是看到小郎之后,就放不下了,或许这就是母子连心吧……”   红袖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门被人推开,惊得她忙将头从楚云容胸膛上移开,当看到来人竟是楚怀瑜时,她眸中浮起惊愕之色。而楚云容看到自己的儿子突然出现,修眉不禁皱了下,眸中透出抹凝重之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们的支持,接下来的三天都会给大家发红包,记得按爪爪哦~ 第22章   楚怀瑜前脚刚进来,鹤飞后脚便赶了过来,看到屋中面色各异的三人以及楚云容略含斥责的目光,鹤飞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也没想到这小祖宗趁他一个没留意就闯了进来。   “鹤飞,你退下吧。”   楚云容的声音依旧温和,鹤飞心中松了口气,忙躬身退下,并为三人掩上门。   红袖哪曾想楚怀瑜会突然出现,一时间有些慌乱,她看了楚云容一眼,见他神色依旧淡定从容,像是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模样,心上稍安,既然他都不担心儿子知道事情真相,那她还担心什么,红袖一抹脸上的泪痕,露出一明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试探:“小郎君,你方才都听到我与你爹说了什么?”   楚怀瑜什么都没听到,一推开门就看到红袖扑在他父亲的怀里,抹眼泪的样子。   听红袖问话,他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边抹去脸上的泪,一边勉强露出笑容,再看一眼他的父亲,和往日没两样,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怜悯地看向红袖,然后一本正经地与楚云容道:“父亲,我能否和她单独说一下话?”   红袖怔了下,心中惊疑不定,她转头看了楚云容。   楚云容一向处变不惊,对上红袖征询的目光,也只是微笑颔首。见他同意,红袖便跟着楚怀瑜出去了,两人离开书房,来到书房后头的假山旁。   红袖以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心下有些紧张忐忑又莫名有几分高兴,正准备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抛下他,楚怀瑜却开了口:   “我父亲都烦你了,你怎么还不停地纠缠他?你这样他只会越来越憎恶你。”   红袖怔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根本没听到她和楚云容的对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她沉默片刻,失笑道:“谁说你父亲烦我了?他明明对我挺温柔的。”   楚怀瑜摇了摇头,“我父亲对人一向如此,就算讨厌也是温文有礼的,你看我方才说要和你单独说话,他什么都没问,就是巴不得你赶紧走。”   红袖有些好笑,这孩子……十岁的脑袋瓜里装得都是一些什么东西,“有没有可能是你父亲信任我?”   楚怀瑜一脸那是我父亲,我难道还不了解他的神情,他摇了摇头,一脸笃定:“不可能。”   红袖无奈地顺着他的意,“那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你父亲的青睐?”   楚怀瑜眸中闪过抹狡黠,“我可以说服我父亲让你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用晚膳,也可以让你在这里住一宿。”   红袖一看他这神情,便知他心中的小九九打得劈啪作响,虽然并不心动,却还是道:“小郎君可有什么条件?”   楚怀瑜伸手指了指她脖子上的金璎珞,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红袖唇角僵了下,“小郎君,这东西原是女子戴的,不适合你,要不换一个?”   楚怀瑜很认真地回:“我不戴,我就把珍珠宝石扣下来,其余的可以熔成金元宝。”   她花了一大笔钱请了师傅把这些东西打造成金璎珞,他竟然又要将它给拆了,红袖无法容忍他这暴殄天物的行为,但她还是忍住了脾气,“小郎,你年纪尚小,不适合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会被人盗走多可惜,等你大一些再给你可好?”   楚怀瑜冷哼一声,“你是不舍得给吧?”   红袖见他态度冷淡,索性也不给他好脸了,她撇撇红唇,“我就是不舍得,哪有人一开口就要那么贵重的礼物?”   楚怀瑜当即拿出了杀手锏,“这东西和我父亲比哪个贵重?”   红袖轻嗤一声,当然是金璎珞,他父亲顶多就值一个铜钱儿,送给她都不要,不过要如实回答这出戏就再唱不下去了,她心中一声叹息,然后勉为其难道:“好吧,你爹贵重一些,他是我的心头宝,小心肝儿。你满意了吧?”   楚怀瑜道:“既然如此,那你选我父亲,还是金璎珞?”   红袖本来舍不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他,但难得她今日与楚云容说开了事情,她心情愉悦,想了想,还是忍痛割爱,将脖子上的金璎珞摘了下来。   书房内。   鹤飞将自己听到的对话一一转述给了楚云容。   楚云容端坐于案前,正气定神闲地写字,直到鹤飞将红袖那句‘心头宝,小心肝儿’说出来后,他握着笔的那只修长玉润的手忽然微滞了下。   片刻之后,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书写。   鹤飞看不明白楚云容对红袖这句话是什么态度,因为他就算也心生不满,也不会显露于面上,而是维持着良好的修养。   但鹤飞仍旧觉得他对红袖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清,时而让人觉得他不喜欢这女子,时而却又让人感觉,他对她有股莫名的纵容。   鹤飞回禀完事情,楚云容便叫他退下了,出到门口,恰好碰见红袖返回,鹤飞捉摸不透楚云容对红袖的态度,只能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红袖姑娘,才离去。   红袖看了鹤飞一眼,惊讶于他的态度,但也没说什么,踏进门,看到楚云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写字,心中突然有些佩服他,换做是她,是做不到这般淡定的,红袖走到书案前,“你不好奇小郎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   楚云容不紧不慢地将笔搁至笔架上,抬眸时目光不觉扫了眼她的脖子。   红袖正再一次感慨他的淡定,却注意到他的目光,眯了下眼睛,瞬间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早就命鹤飞偷听了我们的对话。”红袖气笑了,这男人也就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内心紧张的不得了了吧。怕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被她拐跑了?   楚云容沉默下来。   红袖当他默认了,不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掌控,她略一思索,突然放浪地笑了起来,袅娜地走到他身旁,悠悠地坐在书案上,“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就该知道你儿子太贪财,为了一金璎珞,把你卖给我了。”红袖俯身在他耳畔娇声腻语,“你啊,不止得陪我用晚膳,还得陪我一宿呢。”红袖纤手轻抚着他的颈项,目光随着指尖一路轻薄下去,感觉到他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红袖暗笑,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   “你只会这一招了是么?”楚云容说这话时,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连声音都如同春日里吹来的暖风。   但红袖认定他只是在强装镇定,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足尖轻轻划过他的衣摆,在他唇畔吐气如兰:“倒不是,只是这招你都招架不住,怎么还会有下一招?”   红袖的唇缓缓贴上去,楚云容没有丝毫犹豫的别开脸,红袖娇笑着放开了她,风情万种地撑坐在书案上,看着他隐隐泛红的耳根,得意洋洋道:“你这十年来一定是没碰过其他的女人。”   红袖笑容有着嘲讽,但转念一想,他似乎有洁癖,也许他只是嫌弃她而已,红袖脸色一尬,突然没了调戏他的欲望,“罢了,不逗你了。我们说说小郎的事吧。”红袖有自知之明,怕自己弄脏了人家桌案,便从桌案上下来,准备走远点和他说话,没走几步,手腕被捏住,紧接着整个人被硬生生地拽了回去,一阵晕眩,人被抵在身后的书架上。   红袖本以为他已经动怒,但那双眼眸凝望着她时,温柔得像是看着爱人,红袖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心跳莫名地加速,她眉开眼笑,“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红袖话刚毕,下巴被捏住,唇蓦然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他用行动告诉了她他要做什么。   红袖有些诧异,却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的唇只是贴着她的唇,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红袖没有告诉他,之前那根本不算吻,现在这个也不算,更让她想笑的是,他的手太有修养,只是轻轻搭在她腰间的衣服上,好像重一点就会掐断她的腰似的。   红袖很想与他说,非礼人这种事真的不适合他这位温文尔雅的人士。   楚云容的确不会非礼人,只是他有些讨厌红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用这种轻佻的方式来戏弄自己,索性让她明白,这种方式于他无用,不过红袖完全没有回应却又不推拒的反应让他接下来不知道要怎么做,他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与红袖平静的目光对上,他内心有几分窘迫,“抱歉。”他到底和红袖不是同一类人。   红袖凝望着他的眸,他的眼眸清澈得不染纤尘,看不到有一丝欲望情炽,可见方才他只是为了报复她的轻浮,结果到把自己弄愧疚了,红袖突然觉得这男人于情爱方面单纯得很让人动心,她目光一柔,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楚郎,亲吻不是这样的。”   楚云容正为她突然变化的称呼而恍惚间了下,下一刻,她已经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他感觉她的小舌轻舔他的唇瓣,然后从中间灵活地探进去,扫了下他的舌尖。   楚云容身子蓦然一僵,除了多年前受了药物的控制和她有了荒唐的一夜,之后他便不曾与人这般亲密过的接触过,他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躲避那柔软湿滑的小舌,但怎么也躲不掉,渐渐地,他产生些许异样感觉。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酥酥麻麻,像是有股电流猛地划过背脊,然后迅速地扩散至全身,让人颤栗不舍,微迟疑后,他将那小舌含住吮啧。   耳边忽然传来她情不自禁的愉悦低吟,楚云容修长的手不自觉收紧,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在书架底下吻得难舍难分,书架上头的书却抵挡不住两人拥吻时弄出的碰撞,摇摇欲坠,就在即将砸到红袖的头时,楚云容却动作敏捷地伸手护在她的头顶,竟硬生生地替她挡下了坠落的书。   因为这一小插曲,两人从那醉人缠绵的吻中分离开来。   红袖有些惊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注意到上头的动静。   楚云容垂眸看着怀中的女人,她双颊绯红,朱唇微肿濡湿,内心有些不敢相信两人就这么亲吻了,“你……没事吧?”他低声询问。   红袖摇了摇头,媚眼如丝地凝望着他,“楚郎,你还想要继续尝试下一招么?”红袖扭动腰肢,在他怀中蹭了蹭去。   楚云容自然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体内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比先前的更为激荡,揽着她腰间的手不觉收紧,直到她的手轻佻地,带着些许试探缓缓伸进他的衣襟,他惊了下,忙握住她的手腕,没有给她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没有说出让人难堪的话语,而是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小郎还在外边。”   红袖方才只是一时有些迷乱,听了他婉拒的话,也就清醒过来,含笑放开了他,又借着这暧昧的氛围,趁热打铁道:   “我以后能过来找小郎么?我不会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的,你也知道,他现在一直以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想嫁给你呢。”   楚云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有着殷殷期盼的脸,原来她先前的一番热情举动不过是为了现在这句话,自己到头来还是入了她的套,他有些无奈,心头似乎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没等他思索那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便又听她开口:   “我知道自己在你心底我是个坏女人,丢弃亲生儿子,身份低贱,不论是品性还是身份,都不能够当他的母亲,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从未想过认回他,只是以前不见还好,现在见到他之后,我这心便再也放不下了。”红袖低着头,眉眼间笼着浓浓的愁绪,“你若真不喜我来找小郎,我以后不来便是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更是让楚云容没辙,他是知晓她是怎样一个女人,他不认为她能够说到做到,若是这次他没让她如愿,下次她又是另一番说法,总之她要的东西会不折手段地得到。对于红袖先前说的那些话,楚云容是相信的,他能够想象到当年她的处境,纵然她的话里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差不了多少。基于这两点,楚云容拿她束手无策,无奈一笑,转身走向书案。   红袖看着他,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就见他自底下的屉里拿出一份手书,递给她,“你应该知晓分寸。”   红袖接过那大红洒金绢面的薄册,打开一看,心中一喜,这应该是先前张院使答应给她的那一份手书,不想竟然落在楚云容的手上。   “你且放心,我知分寸。”红袖笑吟吟地看着他,心里着实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易地松了口,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呢。   ***   红袖没有留下来用膳,毕竟楚云容已经准允她与儿子见面,根本不差那一顿饭,她也没打算留宿,她没带更换的衣物。回去时天色已晚,她有轿子,就没让楚云容派人送她。   轿子轻轻地颠着,叫人昏昏欲睡,红袖靠在软榻上假寐,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她睁开眼,“怎么了?”   外头传来轿夫的声音,“姑娘,前面有人拦轿。”   红袖柳眉一蹙,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前方停了一顶大轿子,轿前站着几名黑衣黑裤的壮汉,隔着轿帷传来一男人的声音:“红掌柜请进轿一叙。”   红袖听出是孙铸文的声音,心口一沉,微笑道:“天色已晚,妾身赶着归家,大人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红掌柜莫要多说废话。”里面传来孙铸文不悦的声音。   红袖看着他带来的那几名大汉,又看了眼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踌躇片刻到底还是下了轿子,叮嘱了自己的轿夫几句才进了孙铸文的轿子,轿帷刚落下,那几名车夫立刻扛起轿子飞也似的离去。   红袖坐在孙铸文的对面,感觉轿子有些快,心下忐忑不安,却一脸淡定地笑问:“孙大人这是要带妾身去何处?”虽觉得他不至于要了自己的性命,但这种未知感让人心生惶恐。   孙铸文笑道:“红掌柜不必多问,去了便知晓。”   见他卖关子,红袖心中有些不高兴,但在这孤身一人的状况下,又不敢将脾气发作出来,只能咬牙憋了这股火,她假装要看风景,掀开窗帷,默默地记下沿途的房舍树木。   轿子行得飞快,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了下来,孙铸文走了出去,红袖从窗帷看出去,看到他站在一门口与一四五十岁的严肃男人说话,那男人看起来大概是管家的身份,但孙铸文却对他客客气气的,再看那气派的朱红色大门,红袖面色一沉,隐隐猜出来这是谁家的宅邸。   不一会儿,孙铸文回到轿子里,轿子抬了进去,他这才笑着与红袖道:“这里是崔府,要见你的人是崔相。”   红袖已经猜到,闻言并不感到惊讶,但却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崔相公怎么突然要见妾身?”   “到了他面前要称呼他一声崔阁老。”孙铸文提醒她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无非是为了楚相公的事,你到了那里最好机灵一点让他满意了,他要是对你不满,我也保不住你。”   红袖微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轿子一路穿廊绕轩,兜兜转转来到一富丽豪华的庭院里前,孙铸文催促着她下了轿子,立即有人提着灯笼上前引路,随着婢女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屋门前。   婢女敲了门,里面传来一道威严中透着老态的声音,“进来吧。”   红袖低垂着眉眼,随着孙铸文缓缓入内,直到停下步伐,她才微抬眼眸看过去,只见主座上坐着一一人,六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袭道袍,一绺美髯到了腹部,虽然年纪已大,但一双眼眸仍旧似鹰隼般射出精明的光芒,浑身上下透着威严气派,一看便知是不好应付的主。   “阁老,我把花间酒楼的红掌柜带来了。”孙铸文一脸的大人奉承之色。   红袖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妾身红袖,给阁老请安。”   崔尚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些许轻蔑之色,不过一眼,他便看出来眼前这女子身份卑贱,寒门便是寒门,看女人的眼光亦是如此的低,他淡淡嗯了声,看向孙铸文,“铸文,你下去吧。”   “是。”孙铸文躬身告退。   身后响起关门声,红袖愈发谨慎起来,这屋中不仅仅只有她和崔尚,还有两名伺候他的婢女,她们面无表情地站在崔尚身后两侧。   崔尚并没有让她落座,她便只能端端正正地站着,她虽然微垂着眼眸,却仍旧能够感觉到他鹰隼般的双目落在她的身上,似乎要看穿她这个人,红袖心口紧提,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像崔尚这种人,便属于自恃身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把她们这些人当作是人了,红袖是不可能与这种人共谋事情的,而且有朝一日他们若是倒下,她还要往他身上踩一脚,吐一口唾沫,哪怕和他们无仇无怨。   片刻之后,崔尚开了口:“铸文已经把你与他的所有谋划告知于我,你在老夫面前不用有所隐瞒。”   “是。”红袖温婉柔顺地道,“敢问阁老唤妾身前来是为了何事?”   崔尚靠在椅背上,示意了眼身旁的婢女,那两名婢女立刻上前替他捶肩捏背,他端起茶慢慢饮啜一口,才与仍站着的红袖道:“我知晓你前几日去过文贤书院,为了接近楚相公的儿子,听说他还收下了你送的桃花糕。”   红袖心下惊疑,这崔尚不会一直派人跟踪她吧?还是因为文贤书院是由他掌管,所以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底?“阁老真是什么事都知道呢。”红袖以赞叹的口吻道,本想试探一下他,但崔尚并不理会她拍马屁似的话语。   “虽然接近孩子这一招也不错,但是效力太慢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一点有用的东西也没得到。”崔尚语气隐隐透着些许不满,“现在老夫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红袖心咯噔一下,“阁老欲要妾身做何事?”   崔尚眸中掠过抹算计,伸手拍了拍右侧的婢女,那婢女来到红袖身旁,将一绿色瓷瓶递到红袖手中,红袖迟疑地接过。   “再过两日便是老夫的寿宴,届时楚相公会过来,你把这药融进水里,提前半个时辰让他喝下。”   红袖一惊,“这不会是毒死人的药吧?”   崔尚看她一脸惊恐的神色,不禁嗤笑:“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只是一点迷药。”   红袖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楚云容在他的寿宴中犯下淫|乱之事,好借此事攻讦他,心中不禁有些悻悻,这些人怎么尽给楚云容下这些药?   “大人怎么不直接在寿宴上给楚相公下药,这不更简单一些么?”红袖微笑道,内心不愿意做这种事。   崔尚道:“人多,眼线亦多,不方便行事。”   红袖略一思索,又道:“万一楚相公没去呢?”   崔尚闻言有些不耐烦,“这便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了,你只要办好自己该办的事。”言罢示意了仍旧站在红袖身旁的婢女,那婢女立刻上前钳制住红袖,然后往红袖嘴里塞了一粒小药丸,确定她吞下之后才放开她。   红袖没想到他这婢女力气竟如此大,她根本摆脱不了她的钳制,她捂着脖子拼命地咳了几下,惊恐地看向崔尚,“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崔尚阴阴一笑,“一种让你生不如死的药,只要你乖乖办好老夫交代你做的事,我便会给你解药。”   卑鄙无耻!红袖心中既怕又怒,但又无可奈何,她压下心头怒火,努力维持冷静:“妾身会办好阁老交代的事情,但妾身怕您事成之后翻脸不认人,所以只要确定楚相公药力发作,您便要给我解药,否则我立马向楚相公揭露阁老您的阴谋。”   崔尚本来就不想要她的性命,只是不放心她,但红袖这番话却让他心中十分不悦,她的命于他而言不过蝼蚁,生杀只在一瞬间,他冷声笑道:“你在威胁老夫?”   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被红袖捕捉到,红袖心中一怵,却佯作镇定:“阁老,妾身之所以答应帮你们办事,只是为了谋财,不想牺牲性命,要是性命都没了,财再多又有何用?”   崔尚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好,老夫便答应你的要求。”   红袖观察他的神色,确定其中再无杀机,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第23章   楚府。   楚云容的书房内仍旧亮着灯。   鹤飞从外头回来,神色有些异常,楚云容见状放下手中的书,询问:“她到寓所了么?”   红袖回去时天色已晚,楚云容担心她路上有危险,让鹤飞送她,她不要,楚云容便没有勉强她,只让鹤飞隐去身影送她回到寓所,算了下时间,鹤飞回来迟了,这其中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鹤飞回禀道:“红袖姑娘并未回寓所,途中她被一孙铸文的轿子拦住,她上了他的轿子,属下见她似乎是心甘情愿的便没有阻拦,一路跟随他们,发现他们去了崔尚的府邸,红袖姑娘在里面呆了将近半个时辰方出来,之后才回寓所。”鹤飞言罢抬眸看了楚云容一眼,他唇角依旧含着淡淡的笑容,但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知道了,你退下吧,今日之事不必向任何人提起。”楚云容淡淡地道。   “是。”鹤飞告退离去,经过今夜之事,他认为红袖完全不可信任,他只希望大人别被那女人的花言巧语欺骗,最终堕入崔尚的陷阱。   楚云容静坐片刻,起身走到窗前,扬起眼睫,看着夜色中的广袤苍穹,沉思着鹤飞方才向他回禀的话,唇角的笑渐渐淡去……   红袖觉得自己很倒霉,每当有点好事发生在她身上,随之而来便是一件坏事,她好不容易得到楚云容的信任,若是被他知晓她又要设计害他,她这辈子只怕都别想见儿子,可是若不照着崔尚的要求去做,她身上的毒药又无解,心烦意乱的她想了一路,都没找到一个妥善方法。回到宅邸本想找董燕儿和小凤仙商量此事,但两人已经睡下,红袖只能作罢,胡乱睡了一夜后,一大早红袖便让金子去请了大夫过来,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期待大夫能够诊出她中了什么毒,大夫给她把了许久的脉后摇了摇头,说他无能为力。红袖请的大夫是时常帮她看病的,红袖认为他医术了得,他既然诊断不出来,别的大夫大抵也如此,她放弃了再请其他大夫的想法。   得知红袖请大夫来看病,董燕儿和小凤仙同时赶了过来,看到红袖云鬟不整,粉黛未施,懒洋洋地搭伏在榻上,一脸愁容。   “红袖姐,我方才看到柳大夫来了,你生病了?”董燕儿关切地问。   小凤仙也一脸的担心,“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红袖此刻已经改变主意,暂时不打算将她中毒之事告诉她们两人,便随意扯了个借口,“没事,只是昨夜有些头疼,睡不着觉。”   董燕儿问:“这会儿感觉如何?”   红袖微撑起身子,一手抚着额角,点了点头,“这会儿已经好多了。”红袖的确有些头疼,昨夜她想了一宿事情,睡得不大安稳,醒来后有些头晕眼花,她有些怀疑会不会是药物的影响。   “那便好。”董燕儿稍稍放心,又问:“红袖姐,你昨晚上是和小郎君待在一起么?我和小凤仙昨晚等了很久都没见你回来,实在熬不住,便就去睡了。”   红袖闻言心中感慨,早知道她昨夜便留宿在楚云容那里了,如此便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昨夜我在楚相公那里陪小郎用完晚膳才回来。”   董燕儿惊讶道:“楚相公同意你见小郎君了?”   红袖莞尔一笑,“嗯。”   小凤仙笑嘻嘻道:“我猜得不错,楚相公就是对你余情未了,红袖姐,没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认回小郎君了。”   董燕儿听着小凤仙天真的话语,并没有说什么,见红袖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就拽了拽小凤仙的衣袖。   “红袖姐,我看你面色不大好,你用了早膳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和小凤仙不打扰你了。”董燕儿道。   红袖微笑点了点头,两人离开后,厨房送了早膳,红袖随意吃了点,就回床上歇息了,奈何心中有事,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让金子替她梳了妆。妆罢,红袖坐着轿子来到楚府。   红袖今日主要是想见楚云容,她拿不定主意,想着也许见了他一面之后,她或许会知道该如何去做。   给她开门的还是昨日的守门童子二福,经过昨夜一事,二福已经不敢再把她当做疯子,他客气地询问:“桃花姑娘是要找小郎君还是大人?”   听闻桃花二字,她晃了下神,才微笑回:“我来找小郎君。”   二福道:“姑娘,真不巧,小郎君今日不在府中,他去王尚书家里找他的同窗好友玩了,然后会直接去书院,不回来了。”   红袖笑容微凝,蹙眉道:“你在诓我么?”   二福诚惶诚恐道:“我哪敢诓姑娘啊,小郎君的确不在,还是鹤飞送他去的呢。”   红袖沉下脸,昨夜她明明和他们父子两人说好,她今日会过来陪儿子用膳,怎么人就这么走了?红袖不禁怀疑,楚云容是故意不让她见小郎,难不成他改变主意了?   “你们大人在府中么?”红袖冷下声,问。   二福正要回答,却瞥见楚云容的马车回到大门口,“姑娘,我们大人回来了。”   红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鹤飞站在马车旁,车帷落着,楚云容应该在里面,不见他出来,于是红袖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不安感觉,一掠鬓,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这次鹤飞并未阻拦她,而是请她上了马车。   这是红袖第二次上楚云容的马车,第一次她是闭着眼的,看不到车厢内是怎样的环境,这会儿忍不住打量了下,里面宽敞洁净,摆设雅致不俗,锦绣坐垫,镂空雕刻的案几,简雅轻薄的梅花形香炉熏着香,整个车厢内都弥漫着淡淡的香,似其主人,淡雅温润。   窗帷挂上了钩,这会儿楚云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轻靠在榻上执书静阅,他并未出穿公服,一袭白衣,发笼玉冠,优雅安静的仪态令人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楚云容只是微抬眼,微笑示意她坐下。   红袖眯下眼睛,企图在他脸上窥探到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但纵使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最终也只是徒然,这男人总是将情绪藏得滴水不漏,只留给世人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她心中不服气,略一思考,笑靥一绽,袅娜地坐在他的身边,身子往他身上一挨,纤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畔娇声:“大人,你在看什么书啊?”   她的胸脯不知只有意还是无意地挨蹭着他的手臂,楚云容额角微微一紧,实在不愿意视她为轻浮女人,他放下书,依旧好脾气地道:“你去那边坐。”   虽然他态度温和,但红袖这会儿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便没有进一步地撩拨他,她若无其事地起身,坐到他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笑问:“大人要一直坐在马车里说话么?”   楚云容放下书,脸上浮起浅笑,一派从容高雅地从几上拿了只精致干净的茶杯,拿起茶壶,不紧不慢地往里面倾入茶汤。   红袖看着那茶水,目光微沉,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直到耳畔传来一含笑的声音: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红袖心口一跳,蓦然抬眸对上楚云容清澈的双眸,只觉那双注视着她的眸中有股说不出的温柔。   就是这股温柔令红袖心生提防,红袖避开他的目光落向他拿着茶杯的手上,他的手修长洁净,竟比他手上精致的茶杯还要好看,她乜了他一眼,笑道:“在想大人的手真好看,不知道这手抚摸人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定叫人神魂颠倒吧?”   楚云容动作微滞,轻叹一声后,他无视她暧昧的话语,将茶放到她面前,“小郎不在,既然来了,就陪我去个地方吧。”   红袖心蓦然一提,不由问:“去哪儿?”   楚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红袖姑娘,你看起来很紧张。”   红袖一阵心虚,“有么?”红袖总是再在他面前忘记应有的谨慎,他此刻客气疏离的人称呼瞬间令她在他面前筑起一道防护墙,她冲着他粲然一笑,目光有隐隐含着羞意,“只是楚郎从来不曾让我陪你做什么,有些惊讶罢了,你要我陪你去何处?是去游玩么?”   红袖的确没想过楚云容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所以他一提出要她陪他去一个地方,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要算计自己,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草木皆兵,大概是自己要算计他,以己度人,也觉得他想要算计自己,这么一想,红袖内心颇觉惭愧。   “去了你便知道了。”楚云容温声道,眼底漾着柔和的笑意,言罢动作优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垂眸浅尝。   红袖也端起茶,将要喝时,又顿住,犹豫地看了眼茶汤,又看了他一眼,虽然他的态度与往常无差,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红袖隐隐感觉今日的他对她有股莫名的疏离感,最终她只是假意抿了口茶,便放下了茶杯。   楚云容淡淡地瞥了眼她身前的茶杯,轻笑不语。 第24章   马车缓缓驶动,楚云容将他旁边的窗帷落下,车厢瞬间暗下来,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主动说话,红袖在他面前一向主动习惯,突如其来的沉默对视令她微觉不适,正打算说点什么打破这沉滞的氛围,楚云容却先她开了口:“桃花是你的本名?”   李四娘的信中说她的本名叫桃花,但楚云容知道这也只是她在姑苏海棠院用的名字,而非她的本名,两人孩子都有了,他却连她家中情况,姓甚名谁都不知晓,昨日他听她说,她十岁就被卖到了海棠院,因她太激动,又自顾自地说着,他便没有询问关于她的过往。   红袖不想他会突然询问她的本名,愣了下后想起自己的本名,柳眉不觉一蹙。   楚云容一直在注视着她,察觉她似乎不怎么乐意和他谈论自己的事,便没有勉强她,“若不愿意说便算了。”他微笑道,内心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李青鸿。这是我的本名。”红袖突然道,末了又忍不住补了句,“不过我不喜欢这名字,我最喜欢还是红袖这名字,因为是我自己取的,你就叫我这名字吧。”   李青鸿名字是她父亲给她取的,青鸿,旭日东升,鸿鹄之志,这名字包含了父亲对她的期许,但其实当年他父亲想要的是儿子,毕竟只有儿子才能继承他的鸿鹄之志,入金马,登玉堂。没错,她的父亲也是读书人,只不过屡试不第,她的母亲家中是开玉器古董店的,母亲一直劝说他弃文从商,他嫌商人的身份低贱,不肯放下身段,他终日郁郁不得志,渐渐又沉迷上赌博,最后竟将她母亲的带来嫁妆偷偷挥霍一空,她的母亲本就体弱多病,得知自己的嫁妆没了之后,气得一病不起,药石罔效,不到一个月便与世长辞。   母亲逝世之后,她的父亲更是整日整夜地待在赌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荒废了学业,为了赌资变卖家当,最后甚至将十岁的她卖到了杨柳坞,只为了那十两银子的赌资。   红袖痛恨他,连带着痛恨他为她取的名字,不过,本来那名字也不属于她。   说那些这些话时,红袖的脸色有些紧绷压抑,向人透露出她不愿意让人知晓的一些过往。   从她寥寥无几的话语以及她的神色中,楚云容已经察觉出她对自己的家人有着浓浓的怨意,他温柔地点了点头,含笑轻唤:“红袖。”   红袖怔住,这是楚云容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之前他一直是客气有礼地唤她“红袖姑娘”,从他口中说出这两个字,让她第一次觉得她的名字是如此的动听。   她心中忽然感到有些柔软,但很快地就捏紧了手,与他错开目光,微低下头,淡淡地“嗯”了声,随后将头转向窗外,掀开窗帷,假装看外头的风景,避免再继续谈论自己的过去。   她并不喜欢与人谈论自己过去的悲惨,只有需要达到某种目的的时候她才会诉说自己的悲惨,而现在,她不需要。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沉静内敛的侧颜上,她眼帘微垂,掩了眸中的情绪,然眉间却笼着淡淡的愁绪,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红袖,他内心忽然涌起古怪的感觉,似乎比起这样,他更愿意看到她放浪嬉笑的模样,念头刚浮上脑海,他怔了下,唇角微微扬起,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马车过了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拐入一幽静的巷子,越往前越偏僻无人,七拐八弯后,便是另一番天地,破旧不堪的房间,肮脏积着臭水的街道,到处可见腌臜之物,蝇虫追逐,臭气熏天,红袖微蹙眉头,赶忙放下了窗帷。   红袖有些惊讶,不知道楚云容为何带自己来石头坊。   这个地方红袖并不陌生,他们酒楼的客人大多喜欢铺张浪费,每日都会有一堆剩菜,红袖会让厨房将所有的剩菜混在一起,重新再煮一遍,然后拿到石头坊,以一个几个铜板的价钱卖给那里的人。京城虽然繁华,富人很多,但在石头坊里,住着几乎都是一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人,他们像是已经被朝廷遗忘了一般,默默地生活在这个阴暗肮脏的地方。   虽是他人吃过的剩菜,但对那些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一顿肉的穷人来说,这些剩菜就是山珍海味,他们当然不会嫌弃,甚至争着抢着要买。其实红袖对那几个铜板的生意并不感兴趣,她只是不想成为他人口中的那些大善人,红袖虽然爱财,但从这些人手中挣来的钱她绝对不会纳入自己的囊中,一旦发生了天灾人祸,这些钱就会被她捐出去。   红袖看向楚云容,想问他到这里做什么,但想想又算了,反正等一下便知晓。   马车又驶了一段路,前方的道路变得狭窄逼仄,马车难以通行,两人便下了马车步行,道路坑坑洼洼,颇为难走,楚云容一路上都在关照她,看到她步履不稳便将手臂微伸过去,让她搭上手,体贴又不失礼节。   这条路虽然不好走,却比别的地方干净许多,没有臭气熏天,有风拂来,有股树木的清气,不久之后,两人来到一简陋的古宅前,透过人高爬着藤曼的旧墙,可看到里面枝桠繁茂的古槐树,里面隐隐传来孩童朗朗的读书声。   红袖惊讶地看着楚云容,楚云容敲了门,不一会儿便有人给楚云容开门,是一三十多岁的男人,瘦高个子,模样甚是周正,穿着一袭半旧干净的青袍,举止彬彬有礼,他向楚云容颔首行礼,又看了红袖一眼,眼底有几分惊讶,但他并未说什么,也向她微颔了下首,红袖回以一礼。   将她们引进宅内,那男人便进了屋子,不一会儿读书声蓦止,一帮孩子从屋里高兴地冲出来,一眼看过去,最大的大约十二三岁,最小的估摸是三岁左右,看穿着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个个精神饱满。   红袖静立一旁,见鹤飞将手上的大包袱放到庭院的石桌上,她方才一直在想他手里拿着的究竟什么东西,见他打开包袱,立刻看过去,原来里面是书和一些零嘴。   孩子们并未争抢,而是十分自觉地排起队来,连最小的那个也规规矩矩地排着队,鹤飞将书和零嘴分给孩子们,红袖第一次看到那总是皱着眉,好像人家欠了他钱似的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禁有些诧异。她转头看了楚云容,他正与那男人谈话,红袖觉得什么都不做光站着不妥,便上前帮鹤飞的忙,鹤飞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那三岁的小孩是个女娃娃,圆圆的脸,水灵灵的大眼,头上梳着两个整整齐齐的小揪揪,甚是可爱,得到零嘴后,她欢欢喜喜地跑到楚云容身旁,自己还没舍得吃呢,就将手里的饴糖递到楚云容的面前,奶声奶气地道:“叔叔吃糖。”   红袖看到楚云容脸上露出温柔愉悦的笑容,那笑一看便知是发自内心,他动作熟练地抱起那女娃娃,然后在她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叔叔不吃,你吃。”随后又问,“想叔叔么?”   小娃娃嫩声回了句想,然后躲在他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糖不能吃太多,小心虫蛀牙。”楚云容又提醒道,然后看了一眼红袖,含笑道:“给那位姨姨一颗好么?”   比起姨姨,红袖更喜欢姐姐着一称呼,但转念想了想,人家娃管他叫叔叔,要是管她叫姐姐,他们两人岂不是乱了辈分,想到此处,红袖不由好笑起来。   楚云容单手抱着小娃娃来到她面前,微笑凝望着她,小娃娃抓着一颗饴糖,倾着身子将饴糖递到给红袖,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期待之色,“姨姨,给你糖。”   红袖早就过了爱吃糖的年纪,但看着着一大一小亲切的面容,红袖哪里好意思拒绝,当即皆过糖送进嘴里,还故意瞪大双目,假装吃到了很好吃的东西。   楚云容看着她夸张的神色,不由莞尔一笑,“倒也不用这般做作。”温和的语气并无嘲讽之意,只是有几分调侃。   红袖也笑了起来。若不是来到这里,红袖竟不知道这男人还有这一面,脑海中不禁想到当初再遇到楚云容时,他也是这般温柔的抱着一小孩,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孩子。   红袖本以为看完孩子之后便可以走了,不成想那教书先生又将楚云容领到一屋子里。   红袖也跟了过去,还未进屋,便听到一阵咳嗽声,是女人的声音,沙哑且低沉。红袖得知那教书先生叫做沈若鸿,而里面的人是他的妻子。   男人将红袖等人请进屋中,屋中十分简陋,只有几件陈旧简朴的家具,但屋里打扫纤尘不染,一女子坐在竹椅上,缝补衣服,听闻动静她抬眸看过来。   “翠娘,楚相公来了,还有他的好友。”沈若鸿道,末了又忍不住说了句:“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怎么又起来了。”虽是斥责的话语,但语气却不觉流露出关切心疼之情。   红袖看了她一眼,虽然打扮得十分朴素,但仍旧难掩秀丽,只是那双眼眸呆呆的,目无焦距,她将衣服针线放下,摸到一旁的拐杖站起来,红袖看着她异于常人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她的眼睛看不见路。   看着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沈若鸿到底没忍住走上前,低声道:“你好好坐好就行。”   女子未置一语,只是冲着他温柔一笑,然后任由着男人将她扶向楚云容的方向,然后屈身行礼。   “不必多礼,翠娘身体若有不适,便去歇息吧。”楚云容温声道。   翠娘依旧只是微笑点点头,客人在此,她却始终不发一语,这举动看起来十分失礼,但红袖心口却沉了沉,这女子大概还是个哑的,思及此,看向她的眸中不禁多了几分怜悯。   沈若鸿扶着她回了内房休息,里面再次传来她的咳嗽声。红袖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内室门口的竹帘,想着这翠娘正值青春芳华,容貌生得姣好,却又盲又哑,腿还瘸,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世间美景,无法与爱人倾诉喜怒哀乐,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惶恐不安,若换做是她,只怕会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红袖想到崔尚说她体内的毒药回让她生不如死,不会就像这样吧?红袖瞬间感到毛骨悚然,面色惨白。   楚云容察觉到她的异样,语含关切:“怎么了?”   红袖压下心头的惊惧,摇了摇头,微笑:“没事。”   说话间沈若鸿从里间走出来,楚云容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待沈若鸿坐下,“令正的病情如何?”楚云容温声询问。   沈若鸿摇了摇头,眉眼间笼罩着愁绪,“时好时坏,大夫说了这毒太厉害,伤及了五脏六腑,要想活命,得一直用药吊着。”   楚云容神色凝了下,回头看了眼鹤飞,鹤飞立刻会意,从怀里拿出荷包,双手递到沈若鸿面前,不等他拒绝,楚云容含笑道:“这银两并不是给你的,是给令正看病和给孩子添置新衣服的,与你无关,你不必赶着替他们拒绝。”   听着楚云容轻松随意的口吻,沈若鸿脸上的愧疚敛去,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他感激地接过银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楚云容才告辞离去。离去时,那女娃娃哇哇大哭,不给楚云容走,那金豆子掉得就跟不要钱似的,看着可爱又可怜,还有几名小一点的孩子也拖着鹤飞不让她走,因为红袖第一次来,又不怎么会和孩子相处,那些孩子就没缠她,她站在一旁看戏,乐不可支,看看楚云容,他哄起孩子还真是轻车熟路,温柔又耐心,再看看鹤飞那边,简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上窜下跳。听鹤飞说这些孩子有的是孤儿,有的则是附近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个三岁的女娃娃是被家里人丢弃的,被沈若鸿看到,他于心不忍,就将她捡回来养了。   楚云容那边很快就哄好了孩子,鹤飞是直接落荒而逃。   从宅子里出来后,听不到孩子的吵闹声,红袖轻松的心情也不复存在,她看了眼楚云容,心里隐隐生起不安,自从见到翠娘后,红袖总觉得楚云容之所以带她过来,不仅仅是让她陪他探望孩子病人这么简单。   坐上马车后,红袖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他面色如常,窥探不到任何于她有用的东西,她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翠娘的盲眼和哑疾不是天生的吧?”红袖方才观察她,只觉她身段妖娆,眉眼颇有风情,隐隐感觉她过去与自己是同道中人。   楚云容微颔首,似可惜一般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她曾为崔阁老做事,因为她知晓的秘密太多,崔阁老担心她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就药哑了她,弄瞎了她的眼,还挑断了她的手,后来又想要她的命。”他停了下,才接道:“是鹤飞将她救了下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红袖听得惊心动魄,脸色不可控制地变了下,后背泛起冷汗,她深深地看了眼楚云容,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向她透露此事,担心自己现在慌乱的模样被他看出端倪,索性装作被他的话吓到,伸手轻抚胸口,“原来如此,光听你说我便已经心惊肉跳了,那崔阁老也太狠毒了。”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胸前微微发颤的纤手上,又微笑往上移动,温柔地注视着红袖苍白的脸,感慨道:“她原与你一样,是位美丽动人的女子。”   要是换在以往,红袖的注意力一定会放在楚云容说的那句美丽动人上,毕竟这句话颇有些暧昧,换在以往楚云容根本不可能会这么说,但她心中做贼心虚,惶惶不安,惊疑不定,满脑子都是他为什么要拿她和翠娘比较,是不是意有所指,从而忽略了他那句美丽动人。   “是啊,真是太可惜了。”红袖随口附和道,她体内已经被下了毒药,一想到自己要落得和翠娘一样的下场,红袖哪里还有心情与楚云容调情。   楚云容笑容变淡,语气认真道:“你之前替孙铸文做的那件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但那孙铸文是崔阁老的人,你最好别与他们走得太近,免得身陷危险,无法自拔。不论如何,你都是小郎的母亲,我并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红袖内心有些动容,红唇微启,欲语还休。   楚云容紧攫她的面庞,柔声询问:“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他脸上的笑容已然敛去,嘴唇微抿,红袖对上他的目光,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眸似苍穹般深不可测,两人静静地对望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努力挤出抹从容的微笑:“我省得,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还会与那孙铸文来往?至于那崔阁老,就更不可能了,我与他素未谋面,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晓。”   楚云容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淡淡笑了起来,微颔首,“那就好。”   红袖一直想着旁的事情,因而没看到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冷色。   作者有话说:   楚大人其实蔫儿坏蔫儿坏的。   宝子们,我打算改成晚十点更新啦~ 第25章   月下酒楼,也就是红袖的对家,花间酒楼停了业,月下酒楼的生意仍旧红红火火,甚至比之前更加热闹。   黄昏时分,酒客络绎不绝,大堂几乎已经满座,闹哄哄的一片,楼上雅座也有五成满,相较于大堂,安静得多。   孙铸文平日里不怎么爱来月下酒楼用膳,嫌这里胡姬多,他并不喜欢胡姬,总觉得她们身上有股狐臊味,不如他们这边娇嫩的女子。   两人上到二楼,拣了雅座坐,伙计奉上酒菜,两人边饮边谈,正喝得耳热,突然听到一阵清脆婉转的歌声,低头看下去,见两位女子在大堂里卖唱。   只见一位体态丰腴,月娇花媚,二十多岁的年纪,另一位水翦双眸,娇憨动人,大约十五岁的模样。   孙铸文也不顾不得喝酒,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年纪较小的那位歌姬,眼里火苗升腾,待那小的唱完一曲,他立刻叫自己的小厮将那两女子带了上来。   两女子上到二楼,到了跟前,更觉那少女生得嫩脸桃腮,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身上带着淡淡的芳香,动人肝火。   被他紧盯着的少女面泛红晕,头埋得越来越低。   一曲罢,孙铸文朝着她招了招手,目光透着淫邪,碍于他的权威,少女不敢反抗,迈着细慢的步伐走上去,低着粉颈默不作声,孙铸文看着少女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愈发动火,加上酒劲上头,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就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色眯眯地问:“小姑娘,你叫做什么名字?”   他身旁的同僚与他是一丘之貉,哪里肯管这事,只管笑嘻嘻的饮酒,目光放在另一女子身上,比起那含苞待放的,他更喜欢承接过雨露,绽放得热烈的娇花。   “我……我叫香桃……”少女急得瑟瑟发抖,挣扎想要起身,却敌不过孙铸文的力气。   “香桃,真是好名字,来,陪我饮一杯。”孙铸文倒了一杯酒,递到她唇边,想要喂她喝下。   香桃又羞又害怕,颤抖着身子一边推拒一边说道:“爷,我不会喝酒……”   一旁的女子是那少女的姐姐,名叫香荷,见状心疼妹妹,便冲上前陪着笑脸倒:“爷,不如我陪您饮一杯吧?”   孙铸文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继续将酒往香桃嫩唇上送,“多喝几杯就学会了,来,陪我喝一杯,伺候得我高兴了,重重有赏。”   “大人,我……我真不会……”   孙铸文一开始还觉得有几分意思,奈何香桃一直不肯喝,他的兴致消减,开始有些恼火,推搡间春桃将整杯酒全洒在孙铸文身上,湿了他胸前一大片的衣服,见香桃如此不知好歹,孙铸文怒火中烧,一扬手,重重扇了她一巴掌,面色狰狞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香桃吓得哭了起来,不住地打着哆嗦,香荷急了,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递到孙铸文面前,“爷,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我替她给您赔罪。”   孙铸文正在气头上,见她凑过来,一脚狠狠地将她踹倒在地,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臭婊/子。”   “姐姐!”香桃见她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额冒冷汗,连忙上前关心,却被孙铸文一把揪住衣领,丢到一旁,孙铸文上前又是一脚踹在春荷的腹上,香桃一边哭一边求饶,惹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有想上前帮忙的人,但见孙铸文发酒疯的样子太过凶狠,便不敢上前阻拦,一旁的同僚见事情闹大,便上前劝解,那孙铸文正处于激动中,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   ***   酒楼后院的亭子里,一红衣男子没骨头似的靠在躺椅上,一张雌雄难辨的绝色面容,如瀑长发松散地挽于身后,透着些许随意。   他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拿着玉骨折扇轻轻敲打着膝盖,听着酒楼里传来的喧闹声,他仰头惬意地饮了口酒。   想到花间酒楼被勒令停业整顿,他忧愁地叹了口气,没有人跟他斗,真是无趣啊,那女人最近在做什么呢?她一定很烦恼吧,真可怜。“啪”的一声,他将折扇打开,盖在脸上,藏起了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一小厮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神色慌乱,“爷。”   男人细长的凤眸斜睨向他,“何事?”   那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些许不悦,显然是在怪他打扰了自己想事情。   “楼上来了两位卖唱的女子,不小心招惹到了孙大人,这会儿孙大人十分动怒,正打骂那两位女子,又不准她们离去。”小厮禀报道。   男人直起身子,两道细长的眉微微皱起,“孙铸文?”   小厮回道:“是的。”   男人放下酒壶,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嘴里暗暗骂了句,拖着一袭松松散散的红衣出了亭子,往酒楼走去。   来到二楼,便听到女子的哭声,求饶声,以及孙铸文骂爹骂娘的粗口,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孙铸文发了疯似的踢着一女子,那女子倒在地上,闷声不吭。也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过去。   “装什么死。”孙铸文又狠狠踹了她一脚。   “住手。”   耳边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孙铸文循声看过去,只见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袭红衣,手执着一玉骨折扇,轻摇慢摆,稍显懒散,他五官深邃,颇具异域风情,狭长的凤眸底下的一点泪痣,让他看起来愈发的妖娆。   孙铸文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是什么不男不女的妖人。”   听到这嘲讽的话语,男子并不生气,凤眸含着笑意,“在下正是这月下酒楼的掌柜,人称凤九,不知这两位女子如何招惹到孙大人了?要挨大人如此重手。”   孙铸文没见过他,没想到他却认识自己,不禁有些诧异,被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冷嘲热讽,他心中甚是不悦,加上几杯酒下肚,壮了胆,失了理智,“你既知晓我是谁,为何如此不敬?”   凤九扬声大笑,“孙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您平日就是这么欺压百姓的么?”   一顶欺压百姓的帽子扣下来,孙铸文瞬间酒醒了几分。   他身旁的同僚扯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孙大人,不如算了,终究是你理亏在先。”言罢忌惮地看了凤九一眼。   孙铸文心虚道:“这两个婊/子算什么百姓,她们做那些无耻的勾当,不知弄坏了多少男人,这样的婊/子就应该打杀了她。”说完他一旁的同僚又拽了拽他,闹得他心烦意乱。   凤九摇着折扇啧啧称奇,“这世上男人大多如此,自己持身不正,做下那令人不齿的勾当,却反过来怪女子勾引坏了他,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孙铸文没成想他身为男人,竟站在女人那边来指着他的同类,不禁气笑:“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凤九闻言不禁轻叹一声,有些不耐烦了,“孙大人,在下真不想与你浪费唇舌,要不大家就一起去趟官府吧,在下倒是想你们官场上是不是都是官官相护的。”   听闻此言,孙铸文瞬间酒醒了十分,后背冒起一层冷汗,瞬间端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罢了,本官还有事要忙,便不与这两臭婊/子浪费唇舌了。”说着匆忙叫随从结账,然后灰溜溜离去。   孙铸文走出月下酒楼的大门后,有些不高兴地看了眼同僚,“你方才一直拽我作甚?”   同僚回头看了眼酒楼的大门,才神秘兮兮地与孙铸文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这凤九是什么人么?”   孙铸文摇了摇头,“我不爱来这里用膳,这位凤九我连见都未曾见过,哪里知晓他是什么人。”   同僚低声地说了三个字,惹得孙铸文脸色一变,“这事当真?”   “虽是传闻,但空穴来风,不可不信啊。”同僚抚着胡须,一脸深沉道。   孙铸文等人离去后,酒楼恢复平静,众人继续吃吃喝喝。   “多谢恩公。”   香桃扶起面色苍白的香荷,跪在了凤九的面前。   凤九听闻恩公二字,只觉肉麻得紧,不禁嫌弃道:“不用感激我,我只是怕脏了我的地方罢了,还有……”他脸上露出一明媚无害的笑容,“你们擅自进来卖唱,交地盘费了么?”   香桃怔了下,而后脸一红,连忙拿出今日卖唱的钱双手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们今日卖唱挣来的钱,恩公请收下。”   凤九睨了眼手上寥寥无几的铜板,又看了眼她身旁形容可怜的女子,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受不了自己似的,“罢了,谁叫我心善呢,今日就放过你们一马,以后莫要让我见到你们……”   他转身翩然而去,只留给两人一艳丽无双的背影。   ***   与楚云容分开后,红袖独自一人乘坐轿子回酒楼,今日她一直绷着神经应付楚云容,这会儿只觉得头疼得很,她闭上了眼睛,纤手抵着太阳穴,轻轻地揉着,头痛逐渐有所缓解。   她禁不住又去想今日和楚云容的对话,红袖隐隐觉得他已经怀疑她与崔尚有来往,但又十分不确定,在他对她说出她是小郎的母亲,他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时,红袖差点冲动地想将自己中毒的事情告知于他,让他和自己一起想办法,但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   他可不是简单的男人,当初在酒楼,他也是这般温柔体贴的做派,临走前,还说不让她吃亏,付了全部的银子,结果呢,没过几日这人就将她送进市司的“监狱”,封了她的酒楼,罚了她一大笔银子,让她吃了好大一亏。   也许现在他又想用这一招,先用糖衣炮弹迷惑她,等她放松警惕,就找机会将她彻底除掉,让她以后再也没法出现她们父子面前,毕竟她是小郎母亲的身份若是暴露出来,于他无益。   以此人的心机,这事不无可能,不然为什么前一日还说得好好的,第二日他就故意让儿子去找同窗不让他们母子见面。   红袖历经世事,无法对一个人付出全部的信任,万一他真想除掉她,让她消失在这世上,她告诉他自己中毒的事就是把刀子递给他让他捅死自己。   红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他对她的善意,任何人都不可能靠,唯有自己才最可靠,她不想帮崔尚去害他,但她得以自己为先。   后日便是崔尚的寿宴了,她得想一个稳妥的办法,正思索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女子焦急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你醒一醒,别吓我啊。”   红袖脑子里顿时乱成一团麻,她不想理会,奈何那声音太烦人,她到底还是让轿夫转了回去,掀开窗帷一看,只见是两名女子,一女子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另一女子扑在她身上不停地呼唤,看着好不可怜。   “她怎么了?”红袖看向地上的女人,见她脸色惨白,唇角溢着一丝鲜血,心中有些有些惊,这女人不会是死了吧?她这么多管闲事要是被讹上可又有得头疼,虽是如此想,却没让轿夫走。   听到人声,香桃抬眸,看到有轿子,轿子里又是一位女子,当即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连忙上前呜咽求助:“姑娘,我姐姐晕了过去,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姑娘可否帮个忙?”   红袖看着她哭得凄凄惨惨,不禁蹙了下黛眉,内心叹了口气,没看见还好,看见了总不能不理,“你家在何处?我送你们回去。”   香桃顿时感动得哇哇哭,“我们住在菜市街。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   看着她感激涕零的模样,红袖暗暗撇了下红唇,惭愧,她可不是什么大好人。   红袖的轿子还算宽敞,再多坐两个人也不显拥挤,起轿后,红袖目光落在少女手上的檀板上,再看了眼两人的穿着打扮,心中大概猜到她们是以什么谋生了。   “你姐姐怎么回事?看着像是受了伤。”红袖看着倒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问道。   红袖话音刚落就看到小姑娘眼里射出仇恨的光,心中微讶,看来这中间大有缘故,她有点好奇起来。   “我和姐姐去月下酒楼卖唱,那里有个客人,死活要我陪他喝酒,我不会喝,惹怒了他,我姐姐替我向他赔罪,他却对我姐姐拳脚相向,幸好掌柜出现阻止了他,不然我姐姐得活活被他打死。”说起这事,香桃又是愤恨,又是懊悔,恨的是孙铸文,悔的是自己当事应该陪他喝了那杯酒,这样姐姐也不会被他连累了。   听到月下酒楼时红袖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嫌恶之色,但还是耐心听她说完整件事,她目光不觉落在香桃的脸上,见她正值青春妙龄,生得芙蓉出水,娇嫩可人,莫名地想到她这长相正是孙铸文喜欢的,就随口问了句:“你知道那客人是谁么?”   香桃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听到酒楼掌柜唤他孙大人。”   红袖哑然,没想到还真是孙铸文,以防万一,红袖问道:“他是不是大概四十岁开外,面如满月,大腹便便,端得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见红袖说得丝毫不差,香桃心下一惊,“姑娘,你也认识他?”   红袖对上她防备的目光,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她大概以为她和孙铸文一伙的,看来这小姑娘真的很恨孙铸文,她冲着她善意亲切地笑了下,“小姑娘,你别用这眼神看我,我和那孙狗不是一伙的,说起来他也是我的仇人呢。”   听到红袖这句话后,春桃放下心来,又见她和她一样恨孙铸文,顿时心生了几分亲切感。   红袖定定地看着她,她原本只是打算送这两人回家,但现在却心生算计,在她初步的计划里,刚好缺了一个不是她身边亲近的人,但又能够帮他接近孙铸文,愿意冒险的女子。这女子这么恨孙铸文,是不是可以供她利用一下?念头转动间,她向春桃笑得愈发亲切,又靠过去查看她姐姐的伤势,然后一脸关切道:“那孙狗下手太过狠毒,我看你姐姐的伤势十分严重,现在必须带她去看大夫才行。”   春桃闻言担心地看向她姐姐,“可是我不知这会儿到那去看大夫,我身上也只有几个铜板,会不会看不起大夫?我和我姐姐才来京城没多久,身上全部的钱都用来租赁屋子了。”她急得快哭了起来。   红袖得知她们生活拮据,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别急,不如这样,你们去我的寓所,我帮你姐姐请大夫,如何?”   春桃有些羞愧,“姑娘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怎么好再继续麻烦你?”   红袖微微一笑,“举手之劳罢了,你姐姐的伤势要紧。”   春桃闻言再次感激涕零,握着红袖的手,激动道:“姑娘真是大善人,我要如何感激您才好。”   大善人这名头太重,她可担不起,所以就各取所需便好,红袖反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   “红袖姐,你要的猫,我给你找来了。”   董燕儿和丫鬟一人提着一笼子,笼子里装着一黑一白的猫。   红袖今日离去前交代了金子,让金子和董燕儿说一声,帮她找两只成年猫回来,还要一公一母的,董燕儿虽不知她要猫做什么但还是帮她去寻了,她回来也没多久,洗了澡出来,听说红袖在客房,便把猫带了过来。   红袖接过,将笼子放在飞来椅上,随口问:“这猫是一公和一母的么?”   董燕儿点了点头,“是的。”   红袖查看了下,果然是,她笑了下,转头与金子道:“你去给我拿碗水过来。”   金子应声去了。   董燕儿一转头看到小凤仙偷偷摸摸地趴在窗下,透过窗眼往里窥探,“小凤仙你在做什么呢?”   小凤仙闻言连忙回身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笑嘻嘻地朝着她走来,“我在看人呢,红袖姐带回来两位女子,其中一位女子受了伤,是被孙铸文那老狗贼打的。”说到女子被孙铸文打,她脸上笑容敛去,咬牙切齿。   董燕儿有些惊讶,“请大夫看了么?”   “柳大夫应该往这边赶来了。”小凤仙一边说一边坐到红袖的身旁,眸中透着好奇之色:“红袖姐,你要这猫作甚?”   红袖淡淡道,“试药。”金子很快便端着一碗水过来,从佩嚢中拿出崔尚给的那瓶药,打开瓶塞,沉吟片刻,洒了少量的药粉在水里,等二者融合后,将水放进管着公猫的笼子里,红袖还叮嘱了董燕儿猫带回来后别给它水喝,这会儿它大概有些渴,水一送进去,它立刻上前舔了几口。   小凤仙有些担忧,“红袖姐,这不会是毒药吧?你从哪来的?”   红袖目光阴沉地看着那条小猫,“等一下便知晓究竟是哪种药了。”说着便将两只猫关在了同一笼子里,这药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发挥药力,但不知道猫和人有没有区别,比起楚云容,红袖认为崔尚更加不可信,万一他给她的是毒死人的药,那么他便是借刀杀人了,虽然对这只猫颇为残忍,但总比放在人身上试验得好。   几人在等待猫体内药力发作时,柳大夫赶到,红袖带着他进了客房,柳大夫当即询问了香桃关于伤者的一些情况,然后开始认真地检查香荷的伤势。   医者眼中应无男女之分,但大多数大夫都不愿意给女子看病,柳大夫是少数那一个,而且眼里亦无贵贱之分,所以红袖这些年一直千万请他给自己看病调理身体。他四十开外的年纪,但因为保养得当,身材瘦高,所以看着也就三十几岁左右,他为人有些孤僻,自己的私事从不向人提起,红袖也不知晓他有没有成家,但自己和身边人每次去他那里,都看到他独身一人。   这会儿他把起了脉,神色有些凝重:“这位姑娘可是有下红,还呕了血?”   香桃连连点头,焦急地问:“大夫,我姐姐怎么样了?”   柳大夫收回手,看向香桃和红袖,“这位姑娘胸胁损伤严重,需捏骨平正。另外,这姑娘还伤及了胞宫,若不用药,只怕再无法生育,药中最好用人参一味药。”因为人参十分昂贵,普通人家根本吃不起,若是红袖用的,柳大夫便不会提,但不知晓这两人女子的情况,所以才提了句。   不等香桃搭话,红袖便笑道:“大夫尽管治,需要什么药,也尽管说,只要把人治好了,再多银子我也舍得。”   柳大夫点了点头。   香桃见红袖如此慈悲善良,心中大为感动,无以为报,“扑通”一声跪在红袖面前,将她吓了一跳,“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他日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香桃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姑娘。”   有她这句话,红袖便宽心了,将她从地上扶起,柔声道:“快别说这些话了,你姐姐的伤情要紧。”   香桃一抹眼泪,担忧地看向她姐姐。   小狗已经服用药半个多时辰,为了不让香桃等外人看到猫的异常,红袖将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歪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锁在笼子上,就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之时,那小公猫开始变得暴躁起来,不停在笼子里乱撞,红袖顿时站起身走过去查看,那东西竟直直地伸了出来,然后它凶狠的按住了母猫……   红袖微微一笑,看来崔尚给她的药的确是没错,她放了心。   深夜,香荷醒了过来,得知是红袖救了她,她心中亦十分感激,红袖依旧端得一副亲和善意的态度,让她放宽心,好好在她这里修养,待香桃喂她喝下药,扶她躺下后,红袖将香桃唤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时间紧迫,她等不到她姐姐好转再与她提孙铸文的事。   “红袖姐,你叫我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香桃改了口,是红袖要求的,见一直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似的,她内心不禁有些紧张,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手紧紧地拽着裙角。   红袖眸中掠过犹豫之色,她既然是卖唱的,那么做那些事也不算勉强她,于是她问道:“香桃,你是不是很恨那个孙大人?”   香桃一听闻孙铸文的名字,脸上瞬间露出仇恨之色,“他把我姐姐害成这样,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红袖目光微凝,“刚好我也很恨他。”她语气一转,诱哄道:“既然他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报复他?”   香桃愣了下,不觉问了她一句,“怎么报复?”言罢,眸中忽然亮了几分,隐隐有着激动之色。   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红袖满意地微笑起来,“你且听我说……”   ***   崔尚寿辰当日,红袖来了楚府,那时已是黄昏薄暮。   她去到那时,楚云容刚回没多久,仆人并未将她带去楚云容住的挹清院,而是带到了客厅,   婢女奉上茶点,便退出了门外,红袖看了眼对面的茶盏,内心一动,目光瞥向门外,有人影晃动,她站起身却迟迟没行动,就在她犹豫地功夫里,楚云容徐徐走来。   红袖错失良机,心中有些懊恼。   他换下了公服,穿了袭雪色大袖长衫,腰带嵌双螭龙玉带钩,着锦靴,长发全部束于玉冠中,比往日看着更雍容华贵一些,大概是要去赴寿宴的缘故。   红袖发现他的衣服几乎都是白色的,但款式稍有差别,衣襟和袖口的纹绣样式总能轻易地看出不同,但几乎都是以简洁大方为主,红袖不禁想这会不会与他的洁癖有关?看着他,红袖没由来地想到月下酒楼那只红红绿绿的花孔雀,心中顿时一阵恶寒,还是楚云容这样的顺眼。   待他踏进门槛,红袖脸上绽放出以比娇花还明艳的笑容,娇声道:“楚郎,你再不来我便要去找你了。”她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言罢又坐回来,心中安慰自己不必急于一时,这里人眼众多,终究危险了些。   楚云容轻撩衣摆,坐到她的对面,微笑询问:“今日小郎不在,你怎么过来了?”   虽然他态度和悦,但红袖却觉得他言下之意是两人没什么聊的,叫她以后没事别过来,红袖含笑道:“我来还你帕子。”说着从胸前拿出一帕子,前日在马车上,红袖假装没带帕子,借他的帕子拭汗,又故意说帕子脏了要拿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他,为的就是今日有借口来找他,“放心,我已经洗过了,不脏。”看他迟迟没接过帕子,红袖又补充了句。   楚云容哪里是觉得帕子脏不肯接过,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帕子,分不清她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内心轻叹一声,只觉接过不是,不接也不是,“不过是一条帕子罢了,何必亲自跑来一趟。”楚云容面色从容地伸手接过帕子,到底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被人轻薄的模样,免得她再做出一些不妥的举动来,然而,手中的帕子依旧遗留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芳香,让人觉得有些烫手,仿佛自己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肌肤,他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到桌面上。   他情绪不外露,但红袖还是从他迟疑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无奈,红袖心中暗笑:“大人,你今日穿得这般庄重,可是要去什么地方?”   楚云容微颔首,淡淡一笑道:“今日是崔阁老的寿辰,我过去一趟。”崔上前些日子让人送了请柬过来,他毕竟是朝中元老,请柬中言辞又恳切,他若不去有些拂他脸面。   红袖一副不知道此事的模样,“我耽误你的时间了么?”说着看了眼外头天色,慌忙站起身,“我看天色不早了,楚郎你过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言罢面色却迟疑了下。   楚云容亦站起了身,注意到她的神色,语气含关切地问:“怎么了?”   红袖有些难为情地道:“方才我的一个轿夫突然肚子痛,我让他看大夫去了,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若是顺路的话可否送我一程?”事实上红袖知道他顺路,笃定他不会拒绝她,他于这种小事上向来会向人展示出与生俱来的体贴,果不其然,楚云容微笑回应:“正好我顺路,便先送你回去吧。”   红袖笑靥浅浅,“那就有劳楚郎了。”   红袖算过了,从楚府到她的寓所大概需要半个时辰,从她的寓所到崔府差不多也要半个时辰,只要在半途寻找机会让他喝下混着药的茶水即可。   红袖上了马车第一眼便是看向几案,看到上头的茶具,她微微放下心,若没有茶水,她少不得还得想别的方法。   暮色已沉,车内点了一盏灯,但还是稍显昏暗,红袖觉得刚好,这样自己的细微举动不容易被他察觉。   两人隔着几案而坐,马车驶了一段路,两人还没怎么搭话,楚云容偶尔看她一眼,面上始终是温文有礼的浅笑,片刻之后,他阖眼假寐。   红袖担心他就这么睡上一路,就开始找话说,“楚郎……”   楚云容闻声睁开眼,注视着她的眸光温润柔和,“怎么了?”   红袖犹豫了下,佯装关心道:虽然我不怎么懂朝堂上的事,但自从上次你与我说了崔阁老的事后,我回去想了下,这孙铸文既然是崔阁老的人,没准上次就是崔阁老指使孙铸文来害你,你这次去他的寿宴,我心上总有些担心,你要小心一些。”她顿了下,又道:“当然,楚郎你也可以把我的话当作妇人无稽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楚云容并没有与她谈论朝堂上的事情,也没有对她的言语表露出丝毫的不屑,而是微微一笑,“多谢提醒,我定会注意。”   “那就好。”红袖莞尔,“你是小郎的父亲,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红袖学着他前日的话道,这些话虽是为了降低他的心防,但也是她的真心,她心思忽一转,她说这些话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那么他前日说那些话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红袖无法分心去想着件事,又随意和他扯了一些闲话,等时间差不多了,她开口道:   “楚郎,我有些口渴,有水么?”   红袖说得十分自然,但心已经紧提了起来,在这心思细腻,城府深不可测的男人面前,她的一举一动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有。”楚云容温声道,拿起茶壶正准备给她倒茶,红袖却伸手过去掌心贴向他的手背,再轻滑过去,夺过他手上的茶壶,巧笑倩兮,“楚郎,我自己来就成。”   楚云容手微滞了下,却没说什么,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红袖是有意而为,因为知道暧昧轻浮的举动会令他分神,这会儿他转身掀开窗帷看向了外头,红袖觉得他是以此掩饰心中的不好意思,这正中她的心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拿了一干净杯子,往里斟了半杯茶,趁楚云容不曾留意,迅速地将准备的药粉混在里头。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自己的茶杯,饮用起来,待楚云容放下窗帷,回转目光,她放下茶杯,纤腕捧起另一杯茶递给他,笑容温婉。   楚云容接过茶,却没有喝,含笑看向红袖,柔声道:“我突然想起来小郎前日与我说,你給他做的桃花糕味道不错,他一直惦记着那个味道。”   红袖正紧张地看着他,担心他会将茶放下,闻言只能强装高兴之色,“是么?我实话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他,那桃花糕根本不是我做的,是我让厨房做的,我的手可没这么巧。”   楚云容定定地看着她片刻,见她不说话,忽然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原来如此……”言罢将茶一饮而尽。   红袖一直担心他不会喝那杯茶,心中忐忑不已,此刻见他喝下,她瞬间松了一大口气,然而下一瞬间手腕忽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楚云容拽入了怀中,后脑被一只手牢牢掌住,没法动弹。   当楚云容吻住她,并将她压在榻上时,红袖惊愕,第一个浮起的念头却是这药效不会发作了吧,不然他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兽性?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微涩的液体却源源不断地进入口中,她心口瞬间一震,明白过来,想要闭上嘴,他湿滑的舌却钻进她的嘴里缠住她的舌,逼着她将茶水全部咽进腹中。   红袖吓得连忙使尽全力推开他,坐起来,双手掐着脖子,俯身干呕,欲将茶水吐出来,但最只是终徒劳无功。   楚云容伸手抹唇上的残液,唇微微扬起清浅的弧度,“红袖姑娘是觉得在下喝过的茶水恶心是么?”他又用回了之前客气的称呼,明明是温柔之极的口吻却叫人听出了一丝阴恻恻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提前更啦,明天准时晚十点了。这章给大家发五十个红包~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多多灌溉~ 第26章   红袖怔住,停下呕吐的动作,看向楚云容。   他温柔地凝望着她,眼里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但红袖知道,他知道那杯茶被下了药,否则他不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不动声色地陪着她演这出戏,还反过来将药喂给了她,若是毒药的话,他就这么笑着看她死去,这人的心果然比她还狠还无情。   红袖很想破口大骂,一想到自己的性命还系在他身上,她还是压下了那股冲动,事情已经败落,再装下去于她无益,唯有如实相告,或许他还能看她是孩子母亲的份上帮自己一把,红袖心思百转后落到实处,“你早已经知晓这茶里下了药,也知道我与崔阁老有来往,却一直当作不知晓。”红袖努力维持着平静,淡声道。   楚云容见她主动坦白此事,笑容渐渐淡去,语气带着有些遗憾道:“红袖姑娘,我给过你不止一次如实相告的机会了。”就在方才饮下那杯茶之前,他也给了她机会。   红袖终于明白了他前日为何带她去石头坊。可他既然知道她欺骗了他,他为何不直接质问她?说到底他也是不信任她,“若是这茶里是要人性命的毒药呢?你想要我性命?”红袖知道茶里只是春/药,所以才给他喝,可他在不知道是什么药的情况下却将药反哺给她,虽然她设计他在先,他以牙还牙也无可厚非,但红袖心底还是感到不悦。   楚云容轻叹一声,“你的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与人无尤。”虽然他不确定茶里下的什么药,但他不认为崔阁老会用这方式杀人,太过冒险,当然,若真有万一,茶中是致死的药,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红袖见他一副漠然置之的模样,心口微寒,突然也没了和他计较此事的心思,况且现在也不是计较此事说的时刻,她现在体内又是春/药又是毒药,活得过活不过今夜都是个问题,“茶里不是毒药。”   楚云容唇角浮起淡淡笑意,“既然不是毒药,你也不必设想我想要你的性命。”   看着他悠然自若的姿态,红袖恨得牙痒痒,又激起心中无数憋屈,“崔阁老用在我身上的才是毒药,我若拿不到解药,怕是活不过今晚。”   楚云容平静无澜的心泛起些许波动,他目光紧攫她的面庞,㥋蒊似乎在探究她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片刻之后,他语气柔下,“怎么回事?”   红袖见他语露出关切,不禁嗔了他一眼,“你没必要装作一副关心的模样,我死了就很合你心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我骚扰你们父子了。”见他沉默无语,红袖为了性命着想,也顾不得心中那一口气,如实奉告道:   “你也知道,那崔阁老是个狠毒的人,他让我想办法让你服下迷药,好让你在他的寿宴上做出毁坏声誉的事情,我不同意,他就逼迫我吃了毒药,若事情办不成,便叫我生不如死,我的下场大概就和翠娘那般吧。”想到翠娘的样子,红袖心不由一怵,“我与崔阁老说了,只要你体内药力发作,他便立即给我解药,不然我会向你捅露此事,他答应了。我原本的计划是,等拿到解药后,我会马上让人告知你此事,等鹤飞把你带走后,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我都给你找来。”再不济,她自己也行,但这句话她略了过去,继续往下说:“可是没想到你竟然知晓茶里有药,我的计划唯有泡汤了。”   楚云容面色平和,专注地听着她的话,直到她说出那句他要什么样的姑娘都给他找来,修眉不自觉地皱了下。   红袖见他皱眉,以为他不信任自己的话,“我犯不着拿这种事骗你,你想一想,帮崔阁老害你我有什么好处?”她温情脉脉地凝望着他,语气一转,变得柔和,“我方才说的那句,你是小郎的父亲,我希望你安好是真心话。”   楚云容回过神来,对她突然变得柔软的话无动于衷,在脑海中将所有事情迅速地过一遍,他目光微凝,唇却噙着浅笑,“你被迫服下毒药时,为何不与我商议让我配合你,却要费尽心思地往我茶里下药?”   听到他这句话红袖内心一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这时候再用花言巧语去糊弄他只怕吃苦头的是自己,“因为我不信任你。重逢后我们就互相算计,你让我吃了那么多苦头,我哪里还敢相信你?万一我告诉你此事之后,你巴不得我死,好让世人不知晓你有一段不堪的过往,你的儿子有一位曾经当过风尘女子的母亲呢?所以我只相信我自己,你不也是这般么?”   楚云容轻摇了摇头,神色透着几分无奈,他没有替自己辩解,而是继续谈论正事:“将你所有计划告诉我,我要看如何行事。”   红袖惊讶地看向他,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决定帮助她了,他竟然没有计较她给他下药之事,难道真的是她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楚云容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难道他先前的行为真的有这么糟糕?他自认为自己对她够纵容仁慈了,每次都是她招惹他算计他在先,他何曾对她下过狠手?   “怎么,不想活了?”楚云容好脾气地微笑道,思考完整件事之后,他认为她的话可信,她是小郎的母亲,纵是再不喜欢她,在能救她的情况之下,他也不可能任由她自生自灭,她口中说的那些他巴不得她死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这话问得,能活谁想死啊,但性命系在他身上,红袖只能暂时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了,“我原本还想拿孙铸文代替你,他害得我如此,我不想让他好过。”言罢,眸中掠过抹阴狠之色。   楚云容看到她眸中的戾气,温润的眼眸微沉,“你是打算将迷药用在他身上?”   红袖点点头,而后一怔,再过不久,她体内的药就会发作,到时她去哪里找男人?眼前倒是有个现成的,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红袖目光不禁落在他身上,因为吻了她,他的唇瓣沾了她的些许唇脂,显得有些红润,这会儿唇角微微弯着,带着好看的笑容,再纵观他整张脸,秀雅中透着昳丽,视线下移,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他应该好些年没有做过重活,身子变得单薄羸弱了吧?毕竟上次一推就倒,红袖匆匆掠过一遍身子就收回目光,依旧看他的脸,还是这张脸最吸引人,因为体内药力不曾发作,所以他这副身子还不算有诱惑力。   楚云容一直在等红袖的回应,却见她的目光陡然一变,落在他的脸上身上,眼神中透着暧昧,轻浮以及隐隐的算计,仿佛用目光将他的衣服剥开,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楚云容心中一阵不自在,正猜测她眼神的含义,便听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大人,你可否替我解毒?”   楚云容先是一怔,才突然想起来她身中何药,一时间语滞,她才算计完自己,又要他帮配合她,她是否太理所当然了?   一向好脾气的楚云容这会儿差点没气笑,不过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论多么不喜,脸上依旧维持着平和的姿态,只是要他开口答应也没可能。   红袖见他没搭话,脸上却没露出不满的情绪,也不知道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心里不禁有些七上八下,其实就算没有这药,红袖对他也是有一点想法的,但不是太多,他要不愿意,她找别的男人就是了,不过当下之急得先拿到她解毒的药,不然不等她迷药发作,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大人若不愿意便算了,我自行解决。”红袖敛去眉眼间的媚色,淡淡道。   楚云容听着她客气的称呼,心情顿时颇有些微妙,有事便“楚郎”,无事便“大人”,这女人……实在不知道让人说她什么好,楚云容无奈一笑,欲询问一下若她自行解决是如何解决,但略一思考,又觉得没必要在这事上费心思,她不麻烦他自然最好。   到了崔府,红袖便与楚云容分开了,崔府大门口停了很多轿子,来赴宴的人身份个个不简单,衣着华贵,一派趾高气昂,然而一到大门前,递上拜帖时却毕恭毕敬,身后跟着抬着贵重礼物的随从。   红袖隐身在暗处,看着楚云容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走了进去,他只带了鹤飞,身后也没有跟着抬礼物的小厮,也不知道他打算送崔尚什么礼物,以他的性情大概是送一些名贵的字画或者笔墨纸砚之类的吧。   她的性命就交到他手上了,只期望他演得像一点,千万别露出马脚。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中后,她立刻往另一方向快步走去,到了一黑暗的小门前敲开门,很快有人开了门,是崔尚的贴身婢女,上次逼迫她吞下药的那位。   她一言不发地领着红袖到了上次的地方,崔尚坐在太师椅上已经等候她许久。   红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微抬眸偷看他一眼,今日是他寿宴,他身上依旧穿着一袭道袍,难不成是想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不成?他虽然精神矍铄,但怎么也快耄耋之年了,一脚都快踏进棺材的人了还折腾这么多做什么?老不死的,她禁不住腹谤。   “事情可办妥了?”崔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   红袖脸上立刻浮起谄媚的笑容,“阁老且放心,楚相公已经喝下溶了药的茶水,且不曾起疑。”   崔尚满意地点点头,严肃的脸终于有了抹笑意,“你事情办得很好。”   红袖虚与委蛇道:“既然办得好,阁老是不是可以将解药给妾身了?”   崔尚示意看了眼身旁的婢女,婢女走到她身旁,拿出一小瓷瓶,展示在她面前。   药就在眼前,红袖心中一喜,伸手就要去抓取,但还没拿到,那婢女就迅速地收回手,红袖压下心头的怒火,且忍她一时。   崔尚冷冷地一笑,“红袖姑娘,都说好了,等楚相公体内的药效发作后,解药才能给你,你莫要着急。”   换做是他,她看他急不急。对于他的戏弄,红袖心中总是有万般怨愤,也只能陪一声笑,掠了掠云鬓,柔声道:“是妾身着急了,阁老德高望重,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宴席设在一座花园内,园内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一半客人已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前来应局的是百花院的一群姑娘,这会儿她们已经穿梭于客人之间与他们谑浪调笑,有的则已经开始品竹弹丝,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香桃也夹杂在其中,她穿着湖绿色的襦裙,挽住环髻,似好花含萼,娇嫩可人。红袖早早就打听到崔尚叫的是百花院的人,她以前是百花院的头牌,那里面有不少她认识的人,她托了一位能说得上话的姐妹王瑶琴带上了香桃,瑶琴曾受红袖的不少帮助,不好拒绝,加上生得香桃生得可人,擅长唱曲,便同意带她过来见见世面。   孙铸文正与人在谈论百花院的哪位姑娘最好,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他目光往斜刺方向一看,就看到一打扮得十分娇俏的少女正立于花树下娇娇怯怯地凝望着他,他定睛一看,认出她就是当日在月下酒楼卖唱的少女,心中顿时惊讶万分,她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想要在这里向众人捅露当天的事情好让他丢失颜面,他内心一慌,与身旁人言有点事要离开一趟,便走到她面前,见四下无人,捏住她的手腕,怒道:“你这小蹄子怎么也在这里?”   香桃内心虽有些紧张,但她受过了红袖的指点,这会儿便做出一副娇怯中又不失楚楚可怜的情态:“大人,您捏疼了奴家的手腕。”   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孙铸文心生骚动,心头的怒火变成了□□,要不是这里人多,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他不觉放松了几分力道,“谁带你过来的?”   “奴家在酒楼卖唱挣不到几个钱儿,正好奴家在百花院认识了一位姐姐,便请她带我来这里挣钱。”她低垂着粉颈,微微抬眸溜了他一眼,“大人,上次的事情是奴家想过了,是奴家年纪小,不懂事,才惹得大人不高兴,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小女子计较。”言罢冲着他巧笑横波。   她这一笑,孙铸文骨头都酥软了,哪里还有怒意,他偷偷地捏了捏她柔嫩的小手,色眯眯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那天的事情本官便不与你们计较了,再有,你想挣钱还不简单么?待会儿你到我那一席伺候,伺候得本官舒坦了,重重有赏。”   香桃当即露出高兴之色,盈盈一拜道:“多谢大人。”   崔尚特地将楚云容和孙铸文的席位安排到了一起,众人皆入席位,穿着鲜丽的婢女送菜肴端上桌,山珍海味,美酒琼酿,一应俱全,美艳的娇娘似花朵般穿梭于各席之间,为整个宴会争光添彩。   崔尚姗姗来迟,众人起身与其见礼,又说了一些祝寿的话后,宴席正式开始。   红袖在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里,透过窗眼看着外头一切,她的身旁是崔尚的婢女,崔尚答应了她,只要楚云容体内的药力发作,她便能拿到婢女手中的解药,她纤指抵着红唇,黛眉微蹙。   丝竹声缭绕于花园,身段曼妙,容貌妖娆的舞姬在空荡的地方翩然起舞,席间众人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舞乐。   楚云容浅笑悠然地坐在席前,一袭雪衫似凝月华为衣,浑身透着让人羡慕的温润高雅的气度。   孙铸文暗暗地看了眼楚云容,眼里透着明显的恶意,今夜之后,看他是否还能端着这样一副白璧无瑕的姿态,他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他的内心其实有些嫉妒楚云容,他自知自己容貌气度都比不上楚云容,那些姑娘就爱楚云容这样的郎君,肯接近他的,也只是为着他的权势,心里对他哪有半点真心。   香桃来到孙铸文一席侑酒,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悄悄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粉撒在了酒里,借着衣袖挡住晃了晃,然后娇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大人。”   孙铸文转头看着香桃那张俏生生的笑脸,心中的愁闷瞬间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这小蹄子弄到手。   红袖在屋子里看着孙铸文那一席,见香桃递酒,美眸一沉,知道她这是要行动了,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她知道这小丫头尚有些稚嫩,不擅长做这种事,只期望她神色平常一些,别露出马脚出来。   另一边厢,香桃心中紧张害怕急了,连拿着酒杯的手都禁不住地轻颤起来,但一想到孙铸文对她姐姐做的那些事,瞬间又有了勇气,微垂眸,掩藏住眼底的恨意,她含羞带怯地将酒杯递到他面前,“请大人饮了这杯酒。”   孙铸文色迷心窍,哪里注意得到香桃的异样,连那只微微打颤的手映入他的眼中,他也只是以为她手腕纤弱,承受不住酒水的重量。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然后手不安分地往香桃手背上一捏,“今夜到我那里伺候,我会给你更多的钱。”   香桃心中恶甚,却冲着羞涩一笑,抿唇不语。   孙铸文只当她害羞不好意应答,内心已然同意,腹中瞬间像是燃起一团火。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红袖见到孙铸文喝下那杯酒,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再看香桃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由满意地笑了起来,经过她一番指点,这小丫头倒是聪明得很。   红袖为孙铸文准备的是效力发作既快又猛的药,她在曾在风月场混迹多年,知晓各种各样的春/药。   酒过三巡之后,崔尚起身向众人告退,道自己身体有些疲劳,让其子崔冀相陪。临走前,他目光落向楚云容那一席,松弛的眼眸中精光毕现。   红袖看着崔尚离去,心脏又开始提了起来,她知道楚云容体内的药准备要发作了,她转头瞥了眼身旁的婢女,她一直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就跟个傻子似的,但红袖知道她不简单,所以一直在她面前谨言慎行,不曾流露出一丝异样。   她目光回到楚云容的身上,他依旧含笑从容地欣赏着前方的舞,他身上那股如春月白雪般的干净高雅气质,让红袖不敢相信,他待会儿怎么做得出轻薄浪荡的姿态,她已经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香桃行至楚云容那一席,屈身跪坐下,看了楚云容一眼,对上他温润的目光,心下一安,方才有位少年找上了他,说他红袖派来的,说她们的计划有变,要再加上一人,便是眼前这位。   楚云容的目光渐渐地变了,像是注入了一汪潋滟的春水,滋润着人心,他微顷身子靠近香桃的耳畔,声音温柔得让人耳朵都酥软了,“你叫什么名字?”随着声音落下,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腰上。   香桃听从那少年的吩咐,表现出怯怯的模样,“奴家叫香桃。”说着故意提高声调,“大人,你脸怎么有些红啊?”   他低低一笑,目光迷离中带着少许媚态,他扯了扯衣襟,声音低沉沙哑:“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还有些热……”   香桃一脸天真地道:“大人,你身上好热啊,您是不是发烧了……哎呀,大人,您别这样……”楚云容的手不过轻放在她的腰间,她却拼命地扭动着,好像楚云容在非礼她一般。   红袖看着楚云容那轻浮浪荡的姿态,眼眸不禁微微瞪大,几乎忍不住怀疑他是被狐狸精附身了。   她要收回他做不到的话,他做得实在太好,她要是皇帝,他用这副姿态来勾引她,她一定立刻封一个大官给他做,好在香桃这会儿心中紧张万分,一心完成任务,根本没注意到动人美色,这男人,让他做做轻浮的模样,他那么媚惑做甚?   红袖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还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的药力开始发作了,但算算时间,应该还没到。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请看我们楚相公打脸现场。这章继续给大家发五十个红包~我又提前更新了哈哈哈哈。以后基本上都会晚十点更,反正这个点看准没错啦。 第27章   孙铸文看到楚云容失态的样子,脸上不禁露出阴险的笑,他目光看向崔冀那边,两人交换了眼神,崔冀立刻唤来身旁的婢女,与她耳语几步,那婢女匆忙离去。   没过多久,崔尚身边的另一婢女来到楚云容身旁,躬身行礼,“楚相公,阁老请您到西花厅一叙。”   楚云容微笑颔首,淡定从容地放开了香桃,香桃立刻佯装慌张地离开。   看到楚云容随婢女离去,红袖立刻箭步上去把住门,目光如炬般看向身旁的婢女:“解药给我,不给我立刻冲出去,将此事捅露给楚相公知晓。”   那婢女微微冷笑,似乎在嘲笑她的贪生怕死,红袖并没有恼怒,只将手伸到她面前,再次强调:“解药。”   婢女将解药扔到红袖手中。   红袖将瓶子打开,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内心一惊,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婢女回答:“阁老根本没给你下毒药,只要你好好替他办事,阁老不会要你的命。”   红袖目光紧攫她的面庞,心中惊疑不定,但又无可奈何。   奴婢丢下她离去,独留红袖一人在屋内。   她思来想去,觉得崔尚应该真没想要她的命,毕竟若办一件事就杀一个人,他有多少人手可用。   ***   孙铸文体内的药效发作了,他感觉腹中如火烧般,瞬间情兴勃然,香桃来到他身边,继续拿起酒壶为他斟酒,又冲着他笑得甜美。   孙铸文看着她娇嫩的容颜,心头慾火沸腾,他拽住香桃的手,目光霪邪地盯紧她:“香桃,我待会儿在假山洞等你。”说着拿出一锭银子出来,“你去了,这便是你的了。”   香桃直勾勾地盯着那银子,重重地点头。   孙铸文起身离席,先去假山洞里等待,等了片刻,只觉兴发如狂,一刻不能忍耐,这时他看到香桃的身影从回廊里经过,心中一喜,看四下无人,连忙唤她的名字,但香桃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往前走,他急于做那档子事,顾不得许多,连忙追了上去。   西花厅,崔尚的婢女正守于门口,眼观六方,免得有不相干的人到来,就在这时,墙拐角处有什么东西掉地摔碎的声音,她犹豫一下,走过去查看,只见一盆兰草打翻在地,周边不见有人。   她感到奇怪,正准备返回去,前方一道影子竖立,她正欲回头,脖颈蓦然传来一阵剧痛,还没看清来人,便倒地晕了过去。   鹤飞冷冷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女子,将她拖到隐秘的地方藏起来,而后快步走到花厅前,推开门,看到坐在椅子上微笑静待的楚云容,他抱拳道:“大人,人已经解决掉了。”   楚云容含笑点头,他对鹤飞向来无比的放心,站起身走出屋子,内心隐隐担心起红袖的安危,一边行一边询问:“可有看到红袖姑娘?”   鹤飞一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属下方才看到她从一花园里的屋子出来,便问她可有拿到解药,她说拿到了。”他顿了下,又道:“她体内的药似乎要发作了,她说要先行离去,请属下帮忙保护一下香桃姑娘,她还说孙铸文是她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原谅她的过错。”   楚云容唇角噙着浅笑,但目光却有些幽沉,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问:“春/药这东西,可有解药?”   鹤飞愣了下,神色变得有些尴尬,他不是很懂这些东西,只不过以前隐隐听人说过,见楚云容发问,便回:“听说服用此药后,必要需要男女……交合方可解。”   楚云容想要的是确定答案,而不是“听说”二字,他不觉轻叹一声,心头隐约有些烦躁,但因什么烦躁,又说不清楚,“你去保护那个香桃姑娘吧,我自己回去。”   鹤飞停下脚步,应了声:“是。”   楚云容前脚刚从西花厅离去,后脚就有一体态丰腴,妖妖媚媚的女人推门而进,他是崔冀的小妾,受了崔冀的嘱咐来这屋里,准备构陷楚云容,但屋内空无一人,以为人藏了起来,便到处寻。   孙铸文一路跟随香桃来到西花厅这边,之后就没有再看到她的身影,又见旁边的门开着,以为她在里面,浑身慾火难禁,脑子也变得不清醒起来,哪里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此刻只要有个女人,就是让他死也甘愿,他想也不想就推门而入。   ***   红袖体内的药效亦开始发作,她伸手抚了心口,觉得那里跳得厉害,体内隐隐升起一股燥热。   她没有去找楚云容,而是急匆匆地离开崔府,董燕儿和小凤仙给她准备了轿子,在离崔府不远的地方。她知道哪里有小倌馆,那里面的男人是供男人取乐的,不过只要给足钱,人家管你是男是女,红袖虽然没进去过,但知晓在哪里,在那里解决她的困境不会引起以后的麻烦。   一路上,红袖一直努力维持着清醒,好不容易挨到出了门口,她扶着墙壁,神智有些迷糊起来。   她的双颊变得酡红,连脖子和身上都不能幸免,像是被滚水烫到一般,双腿发软,腰间无力,心口热烘烘的,像是有人在她心上敲锣打鼓,什么都无法思考。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欲保持清醒,然后继续前行,往董燕儿她们所处的方向而去,她只期待路上千万别遇到男人,不然她只怕会忍不住扑上去。   慌乱中撞进一堵胸墙,一股媚人的脂粉盈入鼻尖,原以为是个女人,直到耳边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红袖额角一抽,好死不死,竟然真让她撞见了个男人,腰间伸过来的手让红袖感觉到了男子的轻佻,然而此刻的她却十分受用,不由攥紧了他的衣服,一抬眸,看到那张雌雄莫辨的绝色面容,目光不由一滞。   这不是月下酒楼那只爱卖弄风骚的花孔雀?!“你……”   凤九眸中亦掠过些许惊讶,而后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竟然是你,红掌柜,深更半夜,主动对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可是会出大事的。”他语气悠悠的,流露出不曾掩饰的恶意。   红袖内心无比抗拒他,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贴向他,她感觉越来越热,心如擂鼓,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醒,咬牙切齿道:“你……你给我滚!”   凤九双手展开,一脸无辜地道:“你别冤枉我,是你死死地拽着我不放。”   刚说完,臀部蓦然被人抓了一把,凤九身体一僵,气氛顿时陷入诡异之中。   这女人不是疯了吧?他垂下凤眸,拿着折扇的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女人就跟被人抽掉骨头似的,任由他胡作非为,丝毫不反抗,那双妩媚的眼眸秋波荡漾,面颊有着不大正常的红晕,“你醉了?”他俯首轻嗅了下,却闻不到一丝酒味,谁能告诉他当下是什么状况,这女人平日里看到他就跟看到杀父仇人一般,这会儿却对他如此暧.昧,这多少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喂,你是不是中邪了,可要我帮你请大夫?”他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带着明显的戏谑。   “我没醉,也没中邪……”红袖快要忍不住屈从于药物,但一想到后面的麻烦,又使劲浑身力气推开他,娇喘吁吁,“你这只恶心的花孔雀,你走开……我就没事了。”   她感觉热得快要烧焦了,情不自禁地扯下衣服,想要纾解些许燥热。   凤九瞥到她身前那两片白腻,再看她不正常的面色,终于明白过来,“你吃了药?”那双凤眸流露出一丝不怀好意,言罢还故意将她揽入怀中,那不自觉贴近他的滚烫身子让他确定,她的确是吃了药。   红袖内心慌了下,但男人的身体给了她一股很大的刺激,她呼吸渐渐急促,该死,为什么偏偏是他,“和……和你有什么关系?”内心虽是恨,手却不自觉地胡乱地拉扯他的衣服。   凤九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媚色盎然的面庞,凤眸一暗,唇角的戏谑却更深,“罢了,虽说你我一向势不两立,但我一向心善,看不得女人在我面前受苦受难,我就勉为其难,牺牲自己,来帮你一把吧。”他叹气道,神色有些愁,但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他占了一个大便宜,却偏偏说得好像亏大了一般。   红袖心中恨极,但这会儿在他故意的触碰下,身体已软成一滩春水,就当她打算认命之时,身后传来一道温润中隐含斥责的声音:“放开她。”   那声音有如天籁之声飘进红袖的耳朵里,让她瞬间决定丢掉眼前的人,然而腰肢却被他狠狠地禁锢住,她浑身发软,根本推不开他。   凤九一手揽着红袖,一手看向来人,待人走近,他细长的眉微微皱了下,看着那张如沐春风的俊美脸庞,“怎么是你?”   “凤掌柜。”楚云容微笑颔首,语气亲切如同遇到好友一般,并无丝毫不愉,言罢目光落在红袖身上,她衣服凌乱不堪,胸前春光乍现,眸中掠过抹不易察觉的晦暗,心中微叹,他看向凤九,唇角噙着清润的笑,“这姑娘是在下的同伴,还请凤掌柜将她交由在下照顾,便不劳烦凤掌柜了。”   红袖的神智因他的到来恢复了一丝清醒,听到他的话,她内心满意,算他还有良心没有丢下她不管,她秋波荡漾的美眸死死地盯着他高雅俊美的面庞,满脑子都是他方才用那轻浮浪荡的姿态调戏香桃的场景,体内顿时涌起一股热流,想亲吻他,想脱光他的衣服,想他抱自己,想他狠狠地……不,她不想,什么都不想。   再想下去,她快控制不住体内的燥火了,红袖想要推开去楚云容的怀里,但刚抬起手,却被凤九按了下去。   红袖充满恨意地瞪着凤九,但由于神情过于妩媚,让她看起来像在与人调情。   面对楚云容和煦如春的态度,凤九心中纵然不满,也生气不起来,但怀中的女人挑起了他的兴致,要她把她交给他却不行,“她是你的相好?”   楚云容微微一笑,“不是。”   红袖无语至极,他就干脆说她是他相好怎么了,非要如实相告耽误时间,他存心看她笑话,红袖气得不想要他了。   凤九挑了下眉,嗤笑道:“既然不是,那我就不能将她交给你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楚相公你一向是位君子吧?”君子二字他故意提高了声调,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楚云容对于他赤/裸裸的嘲讽似乎未生气,依旧好脾气地微笑,“红袖姑娘并非物件,便让她来选择吧。”   话已至此,凤九不得不放开了红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凤眸微凝,“你要谁?”   楚云容目光温柔似水地注视着红袖,眸中透着若有似无的蛊惑,柔声询问:“红袖,你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言罢向红袖伸出那只被曾经被她夸赞过好看,抚摸人来一定叫人神魂颠倒的修长玉白的手。   那还用说么?   看着眼前那张高雅中又隐含媚惑的脸,红袖当即忘了不要他的念头,想也没想就扑到了楚云容的怀中,他身上熟悉的兰麝淡香瞬间让她感动得想哭,她一边肆无忌惮地摸他,一边睁着含情脉脉的眼注视着他:“楚郎,你怎么这么好?我快爱死你了,想立刻生吞活剥了你……”   “……”饶是听到这般暧昧又恐怖的话语,楚云容面色仍是丝毫不变,端得一派从容自若的姿态,他微笑抱歉地看向凤九,“凤掌柜,抱歉了,她选择的是我。”   为什么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给人一股得意的感觉?凤九禁不住咬牙切齿,看着他打横将那女人抱起,扬长而去,他眸中略过抹不甘,他抬起手,掌心仿佛还遗留着女人身上的香气,目光一沉,他以前怎么不知道那个女人这么有意思呢?他唇角慢慢勾起抹玩味的笑意。   红袖被楚云容抱着的一路一直咬紧牙关隐忍体内那股快要沸腾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把热烈的火,想要将怀抱着她的男人烧成灰烬,直到上了马车,她把持不住地将他往榻上一推,欺压而上。   楚云容一手撑在榻沿,一手扶着她的腰肢,想要将她推起来,红袖却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亲吻。   “红袖,你冷静一些。”楚云容应付不来她的热情如火,脸上从容淡定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冷静个屁。她现在整个人都快被折磨死了,还如何冷静?他没吃药当然不知道这有多痛苦,她不耐烦地说:“楚郎,你就从了我,我不会弄疼你的。”说着解恨似地伸手去扒他整齐修洁的衣服,早在方才她就想这么做了。   楚云容修眉微微皱起,这话怎么听得有些别扭?来不及去思考她的话,就被她扒衣服的举动弄得心慌意乱,他抓住她的手,微扬起脸,躲开她的亲吻,她那红唇却突然袭击他的喉结,又是吻又是舔,留下一片湿湿热热的触感。   楚云容身子僵住,俊脸隐隐约约发红,想着车夫就在外头,他压低声音,柔声劝说:“红袖,还没到府中,你先……忍一忍可好?”楚云容本不打算亲自替她解毒,但当看到她倒在别人的怀中,他却鬼使神差地出现阻止了他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不想她在神志不清地情况下随便找个男人解决困境吧,但这会儿他却陷入自己为自己亲手制造的困境中。   还要等到回府?她不要。“这里也一样,楚郎,你要救我性命,我要死了。”红袖这会儿神魂飞荡,无法抑制,连手都控制不住,“楚郎,你的腰带怎么那么难解?”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只见她香腮绯红,连耳根脖颈也染了一层胭脂色,那双眼眸情雾缭绕,散发着惊人的妩媚风情,他心跳不由漏跳半拍,他手轻柔地按在她的手上,温柔呼唤:“红袖……”   红袖只当他又要拒绝自己,不等他接下来的话,就直接一巴掌打在他的胸膛上,嗔骂道:“你什么都不行,你干嘛让我选你!你还不如月下酒楼那只花孔雀呢!”   楚云容眸光微闪,手握住她的手腕,唇角噙着微笑,“怎么,你与他尝试过?”   他的声音好似被柔情填满,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感觉到他的不愉。   不过红袖这会儿脑中雾蒙蒙的,除了那档子事,再容不下其他,哪里注意到他是什么情绪,她堵着气道:“我……我是没与他……尝试过,但他看着就……比你懂,你快快……放我下来,我好找他去。”   楚云容看着她难以忍受的模样,心头那股不知名的火气突然间烟消云散,将她抱了起来,他轻叹口气,伸手拨开她黏在唇上的一缕青丝,“我没说不行,只是这里终究是马车上,外头有人,不方便,我可以换种方式帮你缓解一下。”他在她耳边地温柔地说着,好像在耐心地与她讲道理。   “那你快一些。”红袖一边抱怨,一边往他身上乱蹭,她管他用哪种方式,只要管用便成,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红袖急得不行,直接扑过去帮他脱,惹得楚云容一阵诧异。   楚云容看着她眼巴巴等待他的可怜模样,不禁失笑,将衣服披在她身上,挡住了方才一直在他面前摇晃的春光,而后从容不迫地将手伸进衣服里。   红袖美眸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楚云容会想出用这招助她。   “你先前不是想知道……”楚云容伸出右手,修长的指尖轻碰了碰她滚.烫的面颊,“它抚摸人是什么感觉么?”   红袖轻哼一声,咬牙倒在他的怀里,马车颠簸中,只觉得他抚弄的左手轻佻又激烈。   “是什么感觉?”楚云容微微一笑,问。   这男人就不能温存一些么?那一本正经地询问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办什么郑重的事情呢。   红袖别开脸,气息拂在他的脖子上,目光饧着,瞥向盖在她身上的衣服,随着马车的驶动,衣摆晃动着,她咬着下唇,突然忍不住一口咬在楚云容的肩头上,却咬不到实处,她感到快要疯了,“楚郎……快点……”接下来的话被车轮轱辘声盖了过去,她又难以忍受似地仰起脸,腻声要求:“吻我。”   楚云容微垂眼帘,注视着她的眼眸有着温柔与纵容,他轻笑出声,“到底是想哪样?”   红袖见他停下动作,内心又开始发急,“都要。”说着不等他主动,就吻向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继续发50个红包~ 第28章   楚云容让车夫加快了行进速度,这会儿离府邸还有一小半的路程。   楚云容神色淡定地拿出帕子,一边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湿漉漉的左手,一边注意着红袖的情况,柔声询问:“缓解一些了么?”   红袖体内依旧跟火炭似的,但却比之前那难以自控的状况好了些,神智也恢复了清醒,“嗯。”   红袖看着他拿着手帕擦拭着修长的指尖,明明是极其霪靡的举动,偏他神情高雅,脸上挂着柔若春风的笑容,便让人觉得他就是在办一件极其正经之事,丝毫让人联想不到那儿去。   红袖收回目光,面上掠过抹臊意,以往两人都是对调过来的,在这方面,她一向占据主导权,今日要不是中了药物,哪里由得了他这般摆布自己,内心充满了不甘,她暗暗算计着,等哪天给她找到了机会,她就往他茶里下药,让他求着自己给他纾解,红袖唇角浮起抹阴恻恻的笑,脑海中不觉想着那霪靡的画面,突然间体内燃烧起一把火,随着脑海中的联想越烧越旺,让她有些痛苦难忍。   红袖心中无比懊恼,就不该想那有的没的。   楚云容拭干净手,将帕子放好,很体贴地询问:“你觉得是否还有必要做那事?”他语气平常得就跟问她待会儿要不要吃晚膳一样。   “有必要!”红袖连犹豫都没有就干脆地回答,要解就解个彻底,她一点苦都不愿意受,而且她也想趁火打劫一下,这男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无欲的淡然模样,让人禁不住地想看看他的另一面,当然,这阴暗的心理红袖不可能向他如实告知。   楚云容无可无不可,见她如此激动只当她还是十分难受,便微笑颔首,“你再忍耐,马上便到府中了。”   红袖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这东西真是害人的玩意儿。   ***   话说到孙铸文那头,他一路追着香桃来到西花厅,一眨眼却不见了佳人的身影,看到旁边的屋门半开半掩,以为香桃躲在里面,体内药物发作,急求与人欢会,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便如同老鼠一般偷偷地溜了进去。   香桃躲在一大树树荫下,看到孙铸文溜了进去,当即松了口气,红袖姐交代她做的事情她算是完成了,她本欲走,眼珠子突然一转,紧接着停下了脚步,一想到当初在月下酒楼孙铸文欺负他姐的场景,她心中就气愤不已,她想看看孙铸文被人当场捉住的惨状。   她趴在树身上,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屋内的动静,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凉嗖嗖的风,不由转头看去,看到一人影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吓得她差点大叫,却被来人捂住嘴巴。   那人突然凝神细听,随后搂住了她,香桃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就离了地,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树上。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身边的人,这才发现是今日找她的那位叫鹤飞的少年,顿时松了口气,又禁不住小声抱怨:“你怎么出现得无声无息的,我心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说完想到自己这会儿在什么地方,不由低头看了眼地面,登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话说他们方才时爬上来的还是飞上来的?   鹤飞竖耳倾听周围得动静,闻言淡淡地回答:“我受命来保护你。”   香桃很是开心,“一定是红袖姐派你过来吧,红袖姐真是个很好的人呢,是不是?”   鹤飞秀气的眉皱了下,他并不喜欢被认为是红袖的下属,而且那个女人哪像是个好人了?也不知道这蠢丫头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认为她是个很好的人,自己认为就算了,还要获得他人认同,鹤飞正要反驳她,突然目光一凝,压低声音道:“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是来捉人的么?”香桃趴在树杈上,紧张地询问。   “应该是,你先别说话。”鹤飞放开了她,想要找个好一些的视野。   鹤飞一放开手,香桃瞬间吓得小脸失色,连忙伸手紧紧抱住了他,鹤飞身子蓦然一僵,他没被女人抱过,感到很不舒服,很想推开她,但担心被人发现,又怕她吓到跌了下去,他到底忍住了那股冲动。   花厅内。   “香桃……香桃……你在哪儿?”孙铸文小声地呼唤,满脸淫邪之态。   恰逢崔冀的小妾春琴也在找楚云容,听到声音,她从隔间妖妖调调地走出来,与孙铸文打了个照面,她是崔冀新纳的小妾,她没见过楚云容,也没见过孙铸文,只是听崔冀说在这屋子里的男人便是楚云容,便以为孙铸文是他。   看到他相貌生得不好,又一副色眯眯的猥琐样子,春琴内心瞬间有些嫌弃起来,她方才听底下的丫鬟说这楚相公生得仪表堂堂,没想到却是这个蠢样,虽是不高兴应付他,但碍于崔冀交代的事,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的厌恶感,笑眯眯地走上前,朝着孙铸文挤眉弄眼地挑逗道:“这位大人,您在找谁啊?”   孙铸文本欲找香桃,却不想走出个模样妖冶狐媚的妇人,虽然这妇人不是他平日钟情的类型,但此刻他孽火烧身,神志不清,那张脸映入他的眼中便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哪里还管她是不是香桃。   “我的乖乖,我找的就是你。”说着就冲上前搂住她要亲嘴。   春琴被他搂住,忍不住翻个白眼,然后“哎呦”一声,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她本来就不愿意做这坏名誉的事情,是崔冀逼迫她做的,又见孙铸文生得不合她心,就借机将气洒撒在了他身上,又抬起脚踹了他一脚,骂咧咧道:“狗娘养的蠢物,也不看看老娘是谁,就要亲嘴。”说着推开他就假意要跑。   孙铸文急不可耐地上前抱住她,抗起她,将她按在桌上急吼吼地撕扯她的衣服。   春琴一边推打他,一边大声呼叫。   宴会过半,崔冀借着散酒的名义,带着几位大官往西花厅这边走,他一直等待西花厅的动静,这会儿听到春琴的呼救声,他心中一喜,正好身旁一名官员道:“我怎么听到有女人的呼救声?”   另一官员听到了,心中惊疑,“我也听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但碍于崔冀在,不敢妄言,崔冀见状便提议去看看,几人同意,一同往西花厅而去。   崔冀领着几名官员风风火火地赶到厅前,听到春琴的哭叫声,只当楚云容在里头,他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却佯装愤怒地一脚将门踹开,看到一男人将他的小妾按在桌面上,裤子都褪到一半,露出那黑乎乎都是毛发的大腿,欲行那不轨之事。   崔冀正处于激动兴奋之中,又见他穿着白色的衣服,没瞧仔细便以为是楚云容,大步上前将他揪起来甩在地上,怒火中烧道:“好你个楚……”   话未说完,看着那张猥琐的圆脸,臃肿的身体,他目瞪口呆,怎……怎么会是这蠢货?   其他的官员看一眼跌在地上的孙铸文,看一眼躲在桌旁哭泣的狐媚女子,又互相对视一眼,眼里尽是看戏的神色。   孙铸文坐在地上,看着愤怒的崔冀和看戏的官员,顿时像是被人从头泼了一桶冰水,只觉得身体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神思迷乱,慌里慌张,连裤子都忘了穿上。   春琴还以为抓对了人,匆匆将衣服掩好,哭哭啼啼地冲到崔冀身旁,眼泪哗啦啦直流,“爷,您可要替妾身做主,妾身偶然行至此,却被此狂徒拽进屋中,二话不说就要行不轨之事。”说着就要扑到他怀里,却被崔冀一把推到在地,“滚!”   跌在地上的春琴一脸无措地看着崔冀,有些摸不清状况,面对众人怪异的目光,她愣住,一时间只觉得羞愧难当,赶忙起身,以袖遮面,呜呜咽咽地跑出去了。   崔冀看着孙铸文那鼓凸的衣服,心头怒火中烧,恨不得一脚踩上去断了他的命根子,这废物蠢材,坏了他们的计划,还害得他丢如此大的脸。   ***   红袖痛苦地忍了一路,才终于回到了楚府。   楚云容并没有带红袖去他的卧室,而带她去的是上次那间客房,红袖倒是很满意这地方,毕竟她之前在这里待过,比较熟悉。   体内的药再次发作起来,虽然不如前头那般猛烈,却也无比燥.热,烧得她体内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她此刻什么也不想,就只想肆无忌惮地将前方正在慢悠悠叠着被子的男人生.吞活.剥,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屋内只留着一盏昏昧的灯,屋门已经被他闩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墙角处虫吟唧唧,像是在替她呐喊助威。   红袖迈着软无气力的腿悄然走过去,双手从楚云容背后穿过去抱住他,感觉他身子微微一僵,她并不理会,指尖溜进他的衣服里,声音蛊惑勾人:“楚郎,现在已经没旁人了,你无需再害羞,你快帮我解这药吧,我快要死了。”   楚云容真的觉得两人的身份就像是对调了一番,他抓着她狂浪的手,回身注视着她,微微失笑,“我没有害羞,这片刻都等不了么?”   两人都是喜欢将主导权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人,虽然都不会在明里表现出来,却在暗暗地较劲着。   红袖在他温柔似水的眼神下,只觉得那股热.流又缓缓向下流淌,聚成浓.稠的东西。她将他推坐在绣褥上,令他背靠着身后的围挡,欺身而上,染着蔻丹的纤指轻抚向那张充满无奈的俊美面庞:“楚郎,我等不及了,你疼疼我啊,别让我这药折磨得这般痛苦……”她娴熟地与他调着情。   红袖身经百战,自然知晓如何挑起男人的火,很快,她就有了成果,尽管他脸上的神色从容自若,但身体的反应欺骗不了人。   楚云容一向是招架不住她的热情与调情的,也无法和她一样轻佻,他的手只是放在她柔嫩的颈项上,轻柔地摩挲着,眼眸中含着温柔的浅笑,纵容着她对自己做出一切过分的行为。   红袖被药物控制下的身子热得似一团火,吞噬下那根火炭般的东西后,火非但不灭,反而愈发的狂,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狂热地摇摆抖动着,将那根火炭吞噬殆尽。   红袖搂着他的脖子,与他面对着面,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媚眼如丝道:   “楚郎,我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对你了,你就是女人的迷药,只要遇见你,任何女人都会控制不住地变成荡/妇,你的身体好强壮,腰那么有力气,腿那么长,我好爱你啊……”   楚云容头微仰,靠在身后的围挡上,听闻她的胡言乱语,唇角愉悦的笑意微滞,目光温柔地看向她,她神志不清的话能够当真?只是她的话太过轻浮,惹得他心口一阵乱。   见他双手撑在两侧,碰也不碰她,红袖有些不快,饧着眼儿睨他一眼,浪声浪气道:“楚郎,你别这么客气,你摸摸我啊,随便你摸,爱摸哪里就摸哪里。”   楚云容无奈地抬起手。   “对,就是这里,楚郎,你太有礼了,捏重一点,太轻了……”   楚云容出神地看着在他面前晃动着的面庞,她发髻松乱,簪子的凤鸟颤颤发抖,经不住这云鬓摇曳,猛然间掉落在绣褥之上,楚云容担心她待会儿会被簪子刺伤,伸手欲去捡起簪子,却被红袖握住手腕,红袖不悦地将他的手重新放到应该在的地方,娇嗔:“楚郎,你专注一点做事,别管那些东西……”   “楚郎,我想你粗.暴一点,不要有所顾忌,撕.碎我……”   “楚郎……”   红袖越说越荒唐,接下来的话楚云容更是闻所未闻,纵是以他的见多识广,此刻也惊得面红耳赤,他实在听不下去,索性以唇堵住了她那种荤素不忌的嘴。   红袖被他吻得哼哼唧唧,声音便像是春莺,叫得人神思凌乱,春.情荡.漾。 第29章   深夜,红袖自睡梦中蓦然醒过来,她是趴着睡的,入眼是一片锦帐,迷迷糊糊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床上,闭上眼准备继续睡,突然记起先前发生的事,蓦然睁开眼,左右看了下,不见楚云容的身影,她蓦然从床上坐起,只觉得身体一阵酸.痛难当。   被子滑落,红袖身上只穿着绯色团花长裙,夜晚有些凉,裸露的肌肤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她瞥见整整齐齐叠在床角的罗衫,便一手扯过来,穿上衣服后,她不禁扶了扶腰肢,哼唧一声,太久没这么卖力了,她感觉有些吃不消。   这会儿还是深夜,楚云容大概是回他的屋里睡了,红袖感觉身上汗.津津的,黏.腻不适,尤其是那处地方,她此刻很想泡一下澡,不然她根本无法继续睡。   红袖托着两条沉.甸甸的腿,打开门,正准备看看有没有人在外头,就看到旁边走出一人,“红袖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是楚云容的婢女侍棋。   红袖腿有些酸痛,纤手扶着门框,慵懒地靠了下,冲着她亲切一笑,“你们大人回去了么?”   侍棋自然知道红袖和楚云容方才在屋里做了什么事,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神色恭谨地回:“大人回屋了,红袖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红袖笑问:“有热水么?有的话就叫人送点过来,没有就算了。”她毕竟是个客人,也不好理所当然地要东要西,不过红袖猜测楚云容那个人喜欢洁净,做了那种事应该会沐浴一番,所以厨房应该会有热水,而且以他的细心体贴,应该也会为她留一份。   果不其然,侍棋闻言道:“奴婢这就去让人送热水过来,红袖姑娘请稍等片刻。”   红袖微笑直起身子,“热水送上来后,你便去睡吧,不用管我。”人家体贴地给她留了婢女,她也不能折腾她。   侍棋道:“是。”言罢转身去叫人抬水了。   热水送了上来,侍棋等人告退离去,红袖闩上门,褪去衣裳,踏入热水之中。   酸痛的身子被温水抚慰着,让她解去不少疲乏,她闭上眼,头微微向后仰靠在浴桶中,舒服的发出一声叹息。   她有些庆幸楚云容没有留下来,她其实并不喜欢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她很享受这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时光。   掬起一捧水浇到手臂上,却不经意间看到胸上的红痕,红袖目光微微一暗,想到方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战事,体内隐隐又涌起一股小骚动,也不知道是不是体内还残留着药物的原因。   她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画面拂了出去,匆匆洗罢,穿上衣服,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又有些困意,就躺回了床上。   她忽然想到香桃那边。   也不知道香桃事情办得怎么样?之前楚云容好像告诉她鹤飞去保护香桃了,听他说鹤飞身手不错,应该不会出事,不然她这里不会这么安宁。   还有董燕儿和小凤仙,她们等不到她,定是十分担心,她方才受药物所控,什么都无法思考,忘记叫楚云容派个人去告知她们了。   红袖轻叹着翻了身,打算明天一早就走。这一夜,因心中有事,她翻来覆去,直到五更天才入睡。   因为睡得不大安稳,天刚蒙蒙亮,红袖便起来了,金子不在,红袖将一头乌发随意挽了一简单的发髻,便坐椅子上等了片刻,等东方曙光初现,她打开了房门,已经有打杂的丫鬟在洒扫庭院,她一开门立刻有婢女为她送来热水等洗漱东西,从她们那里,红袖得知楚云容已经上朝去了,她原本还打算去和他告辞,这会儿却省了时间。   红袖洗漱完毕,侍棋也过来了。   “红袖姑娘可要用早膳?”她问。   红袖正对着丫鬟为她找来的镜奁整理妆容,闻言她笑着摇了摇头,她还赶着回寓所,“多谢款待,劳烦你去帮我找顶轿子。”   侍棋先前对红袖的印象不算好,只当她是对大人有非分之想的风尘女子,但经过这一夜,她心中有些许改变,这女子并不会仗着大人的另眼相待就趾高气昂地对待她们这些婢女,“鹤飞还在府中,红袖姑娘可要见一面?”   红袖闻言知晓是楚云容特地安排的,心中一喜,急于知晓昨夜崔府发生的事情以及香桃的情况,“烦请你帮我去请他过来一趟。”   侍棋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侍棋去后,红袖拿起桌子上的凤簪准备戴上,指尖忽然一顿,想到昨夜这簪子从她发髻上掉落,楚云容欲捡起来的情形,她红唇撇了撇,昨夜基本都是她在卖力,他倒是轻松得很,不过谁叫她最钟情于那个姿势呢。   红袖她回味了下当时的感受,觉得很是不错。说起来,她已经有好久不曾做过这事了,其实她也并不热衷此事,但昨夜她却有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就那种爽到神.魂.颠.倒的感觉,以往总是觉得到达不了云巅之上。   她从来没有遇见一个向楚云容这般温柔又懂得怜惜人的男人,那些男人都只图自己快活,哪里管得了女人的感受如何,她只能自己去适应,寻找不让自己痛苦的快乐妙方。   不过,红袖觉得自己只所以能有那样的感受,主要是因为药物,其次是楚云容的容貌太俊美,声音太好听,他微微沉迷的表情都回让他整个人变得蛊惑魅人,喘在她耳畔的气息让人激动兴奋起来,唯一让她觉得有些可惜的是,他在床.笫之间亦是个正人君子她让他说一些浑话,对她粗.暴一点他都不肯。   少顷,侍棋与鹤飞一起过来。   鹤飞受楚云容之命送红袖回寓所,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敢抗命。   红袖从他那里得知,香桃已经完成她交代的事,宴席散后跟随瑶琴走了。孙铸文落入她为他设计的圈套,轻薄崔冀的小妾被人误以为是楚云容当场抓获。   她想崔冀当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可惜啊,她没在当场。   孙铸文闹出这么大一件丑事来,她看看崔尚还怎么容得下他?红袖冷笑一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下场。   “鹤飞,多谢你送我回来,改日我再登门拜访你家大人。”红袖下了马车,对着他粲然一笑。   这件事也多亏了楚云容与鹤飞,不然不会如此顺利。   鹤飞见她对自己笑得这么灿烂,心中有些不自在,说了句不客气后便匆匆离去了。   红袖还没进门,董燕儿和小凤仙就匆匆赶了出来,两人皆是一脸担忧之色,看到红袖完好无损脸色才转好,小凤仙拽着她的衣袖,“红袖姐,你去哪儿了?我们昨天等了你一宿,都没见你来,我们担心了你一宿。”   红袖看她们面色都有些发青,知她们没睡好,心中有些惭愧,“是我对不住你们,不过事发突然,我也没法告知你们,先进去再说。”   董燕儿点点头。   小凤仙突然看到了离去的马车,隐隐觉得熟悉,“红袖姐,是谁送你回来的?”   这丫头总是这般眼尖,红袖笑了笑,“鹤飞。”   小凤仙笑嘻嘻道:“所以你昨夜是宿在楚相公那里了?”   对上小凤仙暧昧的眼神,红袖摇了摇头,伸手一刮她的脸,好笑道:“好么,你什么都知道了。”   小凤仙嘿嘿笑了起来,她整个人就像是承接过雨露的娇花,鲜艳欲滴,满面生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到卧室,红袖让金子去告知香荷一声她妹妹平安无恙,之后与董燕儿,小凤仙一起用了早膳,又与她们说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小凤仙听得惊心动魄,连东西也顾不得吃,“幸好楚相公及时出现,不然就要便宜那只花孔雀了。”小凤仙顿了下,“不过那只花孔雀究竟长什么模样,燕儿姐,你不是见过么?你告诉我他究竟长什么样吧?”她满脸好奇道,她偶尔会听红袖和董燕儿说起那只花孔雀,但她没见过那男人,听这名字多少能想象到一些,一定是骚里骚气,让人倒胃口那种。   董燕儿摇了摇,一手轻点她的额头,揶揄道:“你这丫头满脑子就只有这种事,你这么好奇那只花孔雀,可是对他什么想法?”   小凤仙闻言小脸涨红,忙啐了她一口,气鼓鼓道:“我对他才没有想法,花孔雀一样的男人最讨厌了,我看是你喜欢。”她光想着就恶寒。   红袖倚着靠枕,笑看两人打闹。   董燕儿不想她扯这无聊的事,“随你怎么说。”她笑道,随后看向红袖,心中有些担忧,“红袖姐,你说经此一闹,孙大人会倒下么?崔阁老那边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红袖脸上笑意微敛,“那崔阁老出家大族,又是德高望重之人,名声对他而言至关重要,自己任用的人在自己的寿辰宴上闹出这么一大件丑事,还被那么多大官看见,他要是继续用他,不怕被朝廷上下耻笑么?孙铸文已是一颗废棋。”至于崔阁老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红袖面色变得凝重,她不想待在他那艘贼船上,要想下来迟早会被他知晓,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既然如此,还担心这迟早的问题作甚?她该担心的是楚云容能不能给她庇护,昨夜她算不算与楚云容达成了共识?   “放心吧,这事做得很隐秘,不会被发现的。”红袖不想她们担心,就只能如此说了。   用完早膳后,瑶琴将香桃送了回来,红袖并没有让香桃将她们谋划的事情告知她,她故意问她昨夜寿宴上有没有发生一些特别的事,瑶青回答没有,红袖看她神色并不像是在撒谎。   看来她并不知晓孙铸文的事,也许事情没有传开,但按理说她们这身份时最容易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红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瑶琴走后,红袖又问了香桃一些情况,鹤飞大概时不怎么喜欢她,和她说话颇有些敷衍。   “昨夜我与鹤飞在树上待了很久,孙大人被当场抓到后,没多久崔阁老也赶来了,当时屋门紧闭,我们什么都没听到,直到很久之后,屋门才打开,当时夜色很深,我们看不清当时那些官员的神情,只是感觉他们有些畏惧似的,互相也不说话,我听鹤飞说,那几名官员很有可能被威胁不得将那事传出去。”香桃道。   红袖面色一沉,这件事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之中,“我知道了,这件事辛苦你了,你做的很不错。”红袖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你去陪你姐姐吧,她担心了你一宿。”   得到红袖的夸奖,香桃心中十分欢喜,“不辛苦,红袖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救了她姐姐,又是替姐姐请医治伤,花了那么多钱买药,如今又帮她报了仇解了恨,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了。   红袖微笑了下,心中有些感慨,这丫头未免太天真了,改天被她卖了还要帮她数钱,她该庆幸她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不是恶人。   ***   夕阳西下时分,红袖坐着轿子来了楚府,她心中记挂着孙铸文的事,想和他探讨一下,本以为他已经回来,不想没有。   她在客房等到天色擦黑,才等到楚云容归来,在这期间,红袖有些想去儿子起居的地方,但想想还是作罢。这事得先征得楚云容的同意方可,她要让楚云容知晓她是个知晓分寸的人,等他真正接纳了她作为小郎母亲的身份,以后要和小郎多相处一些时间还不是很容易的事?   侍棋过来带她去了楚云容的书斋。   他正坐于案前处理着事情,他看起来有些忙,还没换去公服,虽然他给人的感觉依然雍容大雅,但那身官服也让他多几分不可侵犯的庄重肃穆感,红袖目光微暗,要是他穿着这身庄重的官服,将她按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对她无情地挞伐……脑海中刚浮起那霪乱的画面,红袖顿时感觉一股热意从腹中升起,看来体内的药物还未彻底消除,她当即压下那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敢再多想。   直到楚云容放下了笔,红袖才袅娜地行到他身旁。   两人昨夜虽然发生了亲密的关系,但一切看起来还是没变,他仍旧一副温润有礼的态度,那双带笑的眼眸却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不亲亦不疏。   不知怎的,他的反应倒是让她安了心,红袖眉眼间浮起媚人的笑意,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坐在他的怀中,“楚郎,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让人家好等。”说着红唇贴向他的面庞。   楚云容微侧脸,避开她的亲吻,一手扶着她的腰肢迫使她起身,含笑道:“我想,你身上的药物已经解了吧。”   言下之意是两人没必要再这么腻腻歪歪,红袖风情万种地倚着案沿,美眸嗔了他一眼,“看来我要多吃几次药,你才能和我亲近了?楚郎,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像是穿了裤子就不认人的负心汉?”红袖撇了撇红唇,戏谑道。   楚云容额角微微一抽,忍住抚额的冲动,他笑得有些无奈,“红袖姑娘,也许我该提醒你一句,昨夜是我救了你的性命。”   “昨夜还管人叫红袖,今日就叫人红袖姑娘了,真是无情,再有,我又不是非要你救不可,明明就是楚郎你把我从那只花孔雀的手中抢过来的,承认吧,你对我就是觊觎已久。”红袖俯下身子,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楚郎,昨夜你难道不快活么?都不舍得退出……”   楚云容轻摇了摇头,拿她没辙,或许她忘了是自己缠着他不许他退出去,又或者她知道却故意这么说,她混淆黑白的能力楚云容早已深刻地体会到,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否则只会中了她的计,本欲说点什么将话绕过去,却忽然想起一事来。   红袖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见他温润平和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沉,不知道是不是对于她的话感到不满,“楚郎,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人家?”红袖冲着他温婉一笑。   楚云容沉默片刻,内心不禁叹了口气,   “昨夜……是我不好。”楚云容柔声道,眸中掠过歉意,他发现这件事竟有些难以启齿。   红袖对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欲询问,却见他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眸中掠过沉思之色,她想起自己前面说的话,突然间明白过来,不由掩唇失笑,“楚郎,你是担心我会怀孕吧?”   昨夜两人来了几次,他次次不曾退出,自然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的种子播撒在了里面。   楚云容见她神色不以为意,便微笑询问:“你是如何想的?”   红袖倒是没想到他会将问题甩给她,她想了想,突然很好奇要是她怀了身孕,他会怎么做,于是向他发难,“万一我怀孕怎么办?楚郎,你会娶我么?”红袖娇笑着问。   作者有话说:   我又提前更啦~之前战事已经很激烈了,有的宝儿木有看出来吗,再不拉灯我就要被关小黑屋啦。 第30章   楚云容见她一副随意散漫的态度,突然意识到当下没办法与她严肃地去谈论此事,唇角浮起淡如春风的笑容,“那便等到你怀了身孕再说吧。”   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完全没有被她的话语为难到,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红袖还是有些一丁点失望,这人怎么就没有烦恼头疼的时候呢?   他没有要求她吃药,也没有说怀孕便生下来,让人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想负责,还是不想负责。   但转念一想,他看似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其实已将决定权交到了她手上。   红袖不禁笑了下,罢了,不故意为难他了,“你放心吧,我这身子以后都不会有孕了。”   说这话时,红袖没有去看他的神情,也不愿多谈此事,她相信就算不说,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谈孙铸文的事。”这次,红袖先岔开了话题。   楚云容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忽然温柔地笑起来,“你想说他的什么事?”   红袖微微地笑了,她就是喜欢他的温柔体贴以及心细如发,一般男人基本上做不到像他这样。那些男人啊,不是缠人得很,就是无情得很,从来不懂看人脸色,明知你不喜欢,还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像楚云容这样的,什么都刚刚好,在男女关系上从来不让她头疼,要是能做彼此的情人最好了。   红袖柳眉微蹙,“你们朝中今日是不是很太平?没人说起孙铸文欲奸/污崔冀小妾一事?”   楚云容微颔首,淡淡笑道:“不过孙铸文今日并未上朝,说是抱病在身。”说话间,他站起身,与她并肩倚在案边。   红袖因他这举动舒展了眉,“我今日听香桃说了,昨夜事发后,崔阁老将那几名大臣叫到屋子里,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几名大臣许久才出来,我想,他们应该是被嘱咐不得将那事传出去,楚郎,我不甘心,这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你也不想放过那孙狗对不对?”红袖手轻抚他的肩膀,问。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期待的面庞上,微微一笑,“接下来由我这边行事,你不必再参与进来了,免得崔阁老怀疑你。”他停顿了下,语气含着安抚,“放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有了楚云容这句话,红袖就放心了,她故态复萌地伸手抚摸他的胸膛,媚眼如丝地问:“楚郎,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楚云容轻叹一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稍稍拿开,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的胸膛解救出来,他没有给红袖满意的答案,浅笑应答:“你是小郎的母亲。”   红袖不爽地抽回手,这男人,承认自己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担心她有这么难么?除了小郎的母亲,她还是个女人呢,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不解风情的朽木,不想理他了。   “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她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觉得心有不甘,想了想,又扭着腰肢摇曳生姿地走回去,双手攀着他的肩膀,腻声浪气地道:   “楚郎,哪天你要是寂寞难耐了无需忍着,来找我吧,我对你,”目光轻浮地掠向下方,“还有你的身子都很有兴趣。”说完抬眸对上他无可奈何的神色,这才满意地放开他,娇笑着离去。   ***   红袖从楚云容的府邸回到寓所时,月亮已升至半空,街衢上笼罩着一片夜雾,几乎不见一个行人。   红袖刚下轿子,就有一人影闪至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红袖只当是鬼,吓得跳后退几步,定睛一看,才看清是崔尚的婢女,强喂她解药那个,这会儿穿着黑衣黑裙,看着就跟做贼似的,心中不禁来了气,“姑娘,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吓死人了。”红袖纤手抚了抚心口,嗔怪道,明知她来的目的,却假装不知晓。   那婢女看了眼抬轿子的几名轿夫,冷声道:“你们走。”   那几名轿夫看向红袖,红袖犹豫了下,还是让他们离去了。   “红袖姑娘,阁老要见你,请随我去一趟。”   红袖看着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跟个死物对话一般,头疼得很,“这会儿已经很晚了,要不你明日再来吧?我就住在这里,又跑不了。”红袖淡定地道,内心其实很忐忑,担心崔尚知晓了些什么,才这个时候唤她过去。   红袖说完就要往大门口走,却被那婢女伸手挡在胸前。   她眉眼变得有些凌厉,“阁老现在就要见你。”   大门近在咫尺,红袖这一刻怎么都不想跟她去,她推开她的手,就要往门口冲,却被那婢女一个箭步上前拦住。   红袖双手被反剪于身后,娇容一白,蹙着柳眉,痛吟:“哎呦,我的娘,痛死我了,你放手,我随你去便是了。”   见她妥协,那婢女才放开了她。   红袖被迫坐上了去崔府的轿子,红袖坐在角落里,伸手揉着被她掐红的手腕,心中万般憋屈无处发泄,隐忍了片刻,还得笑面相迎,“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的问话,就跟块木头似的。   红袖美眸微眯,并没有因为她的怠慢而生气,反而笑吟吟道:“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喂?不过你不是还有另一个同伴么?到时你们在一起,我都叫喂的话,你们怎么知晓我叫的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被红袖吵烦了,她终于开了口:“青鸾。”   青鸾?名字倒是不错,红袖赞许地点点头,又随口笑道:“你那同伴不会叫白凤吧?”   红袖刚说完就见她眸中似乎有些诧异之色,不会真被她说中了吧,红袖乐不可支,“我本名也有一个青字,青鸿,你说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很投缘?”   这婢女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红袖很替她觉得无趣,明明是大好的年华,模样生得也俊俏,却要一天到晚地守着一糟老头子,真是可怜又可惜,“青鸾姑娘,伺候阁老是不是很累?深更半夜还要你出来办事?”红袖怜悯地望着她。   婢女依旧不答话,由得她自言自语。   红袖其实是想试探点什么,奈何她口风太紧,什么都不肯透露,“阁老怎么总是深更半夜地叫人去啊?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那咿咿呀呀的颠轿声。   红袖脸上浮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翠娘的?”   听闻翠娘二字,那婢女的脸上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被人扔下一颗石子,泛起一圈涟漪,   “你为何知晓她?”   这道密不透风的墙终于破了一小口,红袖脸上的笑意敛去,却偏不回答她的话,“我们都是为阁老办事的,谁也别瞧不起谁,虽然我不如你得阁老信任,但越是亲近,越是危险,因为你们知晓的秘密太多了,一着不慎,就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红袖冷笑道。   青鸾皱了下眉,突然冲上前,一手掐住红袖的脖子,“我问你怎么知晓翠娘的事?”   红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扯开她,奈何她力气太大,料她不敢真的对她动手,毕竟没有崔尚的授意,红袖索性不挣扎了,挑衅地看着她。   青鸾见她这般,也只能松开了手。   她一松手,红袖立刻大口地喘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她再迟一些放手,她只怕真忍不住求饶了,“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在不清楚她与翠娘的关系时,红袖不敢透露出关于翠娘的任何事情,但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和翠娘有一定渊源,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与你无关。”青鸾冷声道,目光透着厉光。   难得看到她这副生动的表情,红袖抿唇一笑,“阁老没有让你这般威胁我吧?你不是一个只知道命令的婢女么?”   她皱了皱眉头,又变得沉默起来,红袖也不所谓,反正她抓到了她的一个小把柄。   红袖被带到先时的地方,崔尚端坐在太师椅上,屋内光线昏暗,他的人影映在墙上,像个巨大狰狞的鬼怪,这会儿他正用那双鹰隼般的双目冷冷地睨视着她,红袖还没向他行礼,就猝不及防地挨了个下马威,她腿弯受到一股重力,膝盖不觉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红袖暗暗瞪了身旁的青鸾一眼,心里早已骂开。   红袖压下心头的惶恐不安,微抬眸看向崔尚,脸上浮起谄媚的笑容,“不知道阁老唤妾身前来有什么吩咐?”她撑在地上,掩在袖间的纤手微微颤抖,然脸上依旧淡定从容。   “你不是说楚相公已经服下了药,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岔子?”他目光如刀,飞到红袖的身上。   红袖装作一副迷茫的样子,“阁老,妾身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楚相公的确喝了妾身给他的掺有药的茶水,在宴会上他的反应也是中了迷药的样子啊,难道阁老的计划并未成功么?”   崔尚冷笑一声,“你倒是不用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老夫知晓,你和楚相公早就计划好了,他装作中了迷药的样子,等你拿到解药,他就让孙铸文当了冤大头,自己则金蝉脱壳,你们好手段啊。”   红袖闻言心中震惊又害怕,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们的计划,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然对上崔尚探究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他只是试探自己,要是他真知晓了真相,何必再叫她过来质问,直接将她弄死不就好了,她稍稍冷静些许,立刻端出一副比窦娥还冤枉的模样,“阁老,妾身冤枉啊,楚相公被您的人带走后,接下来的事妾身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孙大人怎么就成了冤大头了,孙大人不是也知晓计划的么,他发生了什么事?”   崔尚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色,她虽然一副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但他始终认为这正是她的狡猾所在,不然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最后竟弄得全盘皆输,“孙大人的酒里也被人下了药,在西花厅的人不是楚相公而是孙大人。”他道,言罢又去看她的神色。   红袖目光瞬间露出一丝错愕以及惊讶,“怎么会这样?妾身根本不知晓。”   崔尚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丝毫端倪,不由皱了霜眉,“若不是你透露的,为何楚相公能够瞒天过海?像是全盘掌控了我们的计划。”   红袖大呼冤枉,“阁老,就因为如此,您就怀疑是妾身透露的?那妾身真是冤枉死了,妾身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替阁老做下了这件事,而且这计划可不止妾身一人知晓,万一是楚相公在您身边安插了眼线呢?没准那眼线还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红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身旁的婢女,又看了眼自己身旁的青鸾。冷笑道:“我身边这位,方才在轿子上还想杀了我,阁老,你看我脖子上的红痕就是被她掐的,这该不会是阁老您下的命令吧?”红袖见崔尚皱了下眉,便继续说道:“阁老,你身边这些人表面对你毕恭毕敬,私底下瞒着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欺上之事,你确定她们就值得信任么?”   一旁的青鸾闻言面色一变,连忙跪倒在崔尚面前,不等她解释,崔尚便开口了:   “起身吧,你不用害怕,我相信你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   青鸾站起身,虽然崔尚端得一副和颜悦色的姿态,但她心中还是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崔尚目光转向红袖那边,唇角浮起冷笑,“你以为就凭你的三言两语也能让老夫对身边亲近的人产生怀疑么?那也太蠢了,老夫亲手培养的人,自是无比信任的。”   红袖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他这些话估计只是说给他这些下属听听,好让他们全心全力替他办事,要真相信,有怎么会有个翠娘出来?就在她准备继续挑拨离间之时,却听他道:“你不肯招,老夫自有办法让你招。”他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婢女,“给她上刑。”   红袖大惊失色,“阁老,妾身真是冤枉的啊……”   崔尚并不理会她的辩解,不多会儿,那叫白凤的婢女拿着竹篦过来,又多来了两人,将红袖摁住不许她动弹,那白凤和青鸾则将红袖那十根纤纤玉指塞进了竹篦之中。   红袖吓得使劲挣扎,却挣脱不开,崔尚一声令下,竹篦瞬间收紧,指尖传来的剧痛瞬间令红袖面色惨白,呻/吟出声,额角的汗珠狂冒。   红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阁老,你的人废物与妾身什么关系!那孙铸文本就是个好色淫/荡之徒,阁老你非要重用他,迟早有一日他会害了你……”红袖疼得直抽气,说话也不利索了,红唇轻颤着:“现……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自己色……迷心窍,做下那无耻之事,知道犯了大错,才故意说自己也中了迷药,他自己倒是好脱身了,只有咱们被他耍得团团转……”   崔尚皱了皱眉,眼底浮起思索之色,片刻又冷下脸,“还狡辩。”   他又道了声:“再收。”   竹篦瞬间更加收紧,红袖痛得直冒眼泪,十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红袖咬着牙,一鼓作气地道:“阁老,妾身是对你最忠诚的人,该信的人你不信,不该信的人你偏信,阁老,您是老糊涂了,我劝你也别搞什么权谋了!”红袖痛得口不择言起来,但那模样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平生哪有人敢骂他老糊涂,他面色一沉,心中不悦之极。正准备让人下死手,突然底下的人匆匆进来,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回禀了句话,他脸上闪过诧异之色:“他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崔尚目光落在前方的身影上,男人拖着一袭红衣,手中执着一柄玉骨折扇,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前面的金漆屏风。   崔尚不禁皱了下眉头,“凤掌柜深夜不寐,跑来老夫这做什么?”他脸上依旧是睥睨的神色,但语气却不似以往待人那般那么趾高气昂,细听之下,更是有股隐忍的无奈感。   凤九闻言回过头,唇微勾,脸上带着散漫的笑意,“崔阁老不也是深夜不寐?”他一边说一边摇着折扇随意走到座位上落座,见他脸上露出不满之色,凤九也不和他卖关子了,笑道:“昨日是您的寿辰,晚辈竟忘了奉上寿礼,实在失礼之至,现在赶来补上,还请崔阁老原谅晚辈。”说罢从宽袖中拿出一掌心大的匣子,交给他的婢女,彬彬有礼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崔尚无语,没想到他大半夜过来只为送上寿礼,隐忍半晌,和颜悦色道:“凤掌柜深夜送礼,这份心意实在令老夫感动,这礼老夫便收下了,不知凤掌柜还有其他事?老夫年纪大了,这身体有些熬不住了。”他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   “崔阁老,别急。”凤九唇角微微的弯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既然崔阁老这么感动晚辈的心意,晚辈便厚着脸皮向您讨要一个人。”   崔尚脸色一变,他就说他深夜前来怎么可能只为送礼,他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一袭红衣,衣服上的纹绣花花绿绿也看不出是什么名堂,虽为男儿身,但五官隐有妖娆态,一身脂粉气息,心中不由十分厌恶,他常常听闻他在外行事荒诞不羁,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忍着满腹的不耐烦,他冷声道:“凤掌柜想向老夫讨要何人?”   凤九缓缓地道:“花间酒楼的掌柜,红袖姑娘。”   崔尚目光一沉,内心无比震惊,他竟然知晓那个女人在这里,他视线不禁落在他的面旁上,企图寻找些什么,但他神色依旧懒懒散散,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老夫不知道凤掌柜在说什么?花间酒楼的掌柜是何人?她怎么会在老夫这了?”他大笑道。   凤九眯了眯凤眸,似笑非笑地道:“崔阁老德高望重,这般糊弄晚辈实在有损威望,若无十足的把握,晚辈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我可是听她的丫鬟说红袖姑娘就是被阁老您的人带走的。”   崔尚见他说得如此直白,笑容意凝,冷下脸道:“红袖姑娘是你的什么人?”他今夜行为不得不让他怀疑这次的事情他也参与了其中。   凤九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颇有些玩世不恭,“崔阁老,您可知道晚辈为何将自己的酒楼取名为月下酒楼?”   崔尚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扯起不相干的事情,有些恼,还是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因为红袖的姑娘的酒楼叫花间酒楼啊,花间月下,多么相称的名字,晚辈与她合该是天上的一对,阁老您若是把她弄坏了,晚辈和谁花间月下去?”   他声音变得低柔温润,神色若有似无地带着一丝缠绵情意,好似真钟情及了那女子,言罢语气忽然一变,阴恻恻的:“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也不知晓,我只是想过潇洒快活的日子,不过那女人是我的,谁也动不得她,要是坏了我风花雪月的心思,我也少不得要卷进来,将这事闹得一塌糊涂。”   崔尚沉思着他的话,看他这样子只是被女色迷了心智,并无意参与朝廷斗争中去,至于红袖那边,那么原本她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但不成想她竟与凤九有牵扯,这凤九又是有备而来,他若与他作对,指不定日后做出什么荒谬的事来,也罢,他对红袖只是有所怀疑,并无证据,放了她也无妨,想至此,他笑道:“没想到凤掌柜竟是个多情郎,这红袖姑娘原是替老夫办事的,但她犯了一些错,老夫便小小惩罚了她,好令她引以为戒,既然凤掌柜钟意她,那老夫便卖你一个面子,将她交给你。”   “啪”的一声,凤九收起折扇,站起身冲着他作了一揖,笑吟吟地道:“那就多谢崔阁老卖晚辈面子了。”   ***   红袖想不明白凤九为何会出现在崔府,还能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优哉游哉地离开,但碍于这是别人的地盘,她什么也没敢问,直到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缓缓行驶,红袖才说了第一句话:“你想带我去哪里?”声音有些发涩,指尖传递而来的疼痛令她无法舒展眉眼,她柳眉紧蹙着。   凤九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一手随意搭在几上,凤眸略向她红肿的双手,那原本是双秀美的手,真是可惜,他摇了摇头,老头子就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红袖姑娘,我想,我应该是救了你吧?你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蹂.躏你了。”他没有回答红袖的问话,而是戏谑道。   红袖眉头不禁蹙得更深,但转念一想,人家的确是救了她,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于是尽量让自己面色平和,“多谢。”红袖淡淡道,因他的戏谑,红袖这多谢二字说得多少有些不情不愿,“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红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动作,随后将双手掩藏于袖中。   红袖内心很好奇这花孔雀的身份,明明只是一酒楼掌柜,但楚云容认识他,崔尚也认识他,楚云容对他客气有礼便算了,让人不解的是,崔尚竟然会接见他,还让他带走了自己,她隐隐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却又猜不出来。   凤九依旧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既然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要不是他救了她,红袖只怕忍不住拿出以往的态度对他,她压住心头那股躁动,笑脸相迎:“你要多少银子?”   凤九摇了摇头,目光紧攫她略显苍白的面庞,笑道:“谈钱……俗了。”   “不谈钱难不成还能谈情?”红袖禁不住冷嘲热讽了句,但一想到他能让崔尚卖他面子,又有些后悔,她应该对他和颜悦色一些,再攀一下交情,这样崔尚或许再也不会找她麻烦了,想通之后,她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凤九凤眸微眯,语气暧昧:“或许我们真能谈一下情呢。”   红袖笑容微滞,不觉回了句:“你在说笑么?”之前明明两人如同仇敌一般,他怎么突然间就要和她谈情了,她心中不禁升起防备,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凤九见她露出警惕的神色,不禁感到有些好笑,“红袖姑娘觉得我像是在说笑?”他作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若非情意,你说我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又是给人送礼,又是给人作揖,为着什么?”   红袖也并不是那般糊弄的,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啊,为何呢?”   “当然为了情啊。”凤九微挑眉,又将话带回了原点。   红袖心中无语至极,说了那么多话,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那么凤郎君是何时对我生了情呢?”红袖很快调整了情绪,乜了他一眼,微笑道。   凤九手轻抵着唇,做了个思考状,片刻之后,道:“大概是昨夜你对我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吧。”   红袖对上他深沉又隐含戏谑的凤眸,想到昨夜自己被药物控制,差点被这花孔雀占了便宜的事,顿时恨得贝齿紧咬,他分明是故意提起那夜之事下她脸面,又怎么会动情呢?   见红袖不答话,他注视着她的目光越具侵略性,“红袖姑娘要考虑一下和我谈情么?”他声音低沉,若有似无地透着一丝引诱。   红袖眉眼间浮起撩人的媚色,娇笑道:“我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怎么与你谈情?你别与我说你只是月下酒楼的掌柜,若仅仅如此,崔阁老肯让你带走我?”   凤九面色发愁道:“你一定要知晓我的身份才肯与我谈情?”   红袖一心想得知他的身份,闻言向他抛了个媚眼,娇声道:“要谈情,首先得坦诚以对啊。”   凤九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遗憾地叹了声,而后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向身后,凤眸微眯着,“那太可惜了,这情谈不了了。”   红袖神色一冷,这花孔雀怎么回事?自己说要与她谈情,结果她不过问一下他的真实身份,他就放弃了,他的身份有这么见不得人?红袖内心越发怀疑他救自己的真实目的,她这么接近他,会不会又掉进另一个陷阱中?红袖突然没了和他攀交情的欲望,“不肯说便算了,好稀罕不成。”红袖冷哼一声,闭上美眸不再搭理他。   凤九视线落在她的冷漠疏离的脸上,唇角不觉微微扬起,他就说这女人很有意思,这一趟不算白来。   董燕儿和小凤仙从轿夫那里得知了红袖被人带走的事,两人担心得睡不着觉,正在厅堂里焦急地等候着,铜钱儿匆匆跑过来告知红袖归来的消息,两人心中一喜,匆忙赶了出去,却见红袖与一男子一同回来。   董燕儿看到凤九,眉头不觉皱了下,心中有有些奇怪,红袖姐怎么会和这花孔雀在一起?   小凤仙没见过凤九,一眼看过去,却见他那张脸惊为天人,色如春花,面如秋月,那双凤眸斜斜看过来时,有着说不尽的风流。   小凤仙不由得看呆了,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对上他的目光后,脸瞬间有些红,她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对于小凤仙痴痴的目光,凤九置若罔闻,她这种春心荡漾的目光他见得多了,他那酒楼里的小丫鬟哪个见了他都是这副神色,不知怎的,他就招这种幼稚的小丫头喜欢,而他最不喜欢小丫头。   “红袖姐,你没事吧?”董燕儿不理会凤九,关切地问道。   听到董燕儿的声音,小凤仙大感惭愧,红袖姐还不知晓是什么情况,她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她连忙补救道:“红袖姐,你一直没回来,我们担心死你了。”   红袖对上两人关切的目光,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这几日尽叫她们担心了,她微笑安抚道:“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小凤仙上上下下看了眼红袖,没有看到她受伤的手,放心下来后,一颗心又蠢蠢欲动,她色眯眯地看向凤九,问红袖:“红袖姐,这位郎君是谁啊?你怎么与他一同回来了?”   董燕儿看着小凤仙那发光的眼神,不禁替她尴尬,这蠢丫头惦记人也惦记得太明显了。   凤九冲着小凤仙微微欠身,笑得温文尔雅,“我是你红袖姐的救命恩人。”   月光洒下,映着他那绝艳的五官,多了几分柔和,看人便好似柔情脉脉一般。   小凤仙顿时被他迷得颠倒,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红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我可没有让你带我走,就算你没来,我也不会如何,你别想以救命恩人自居。”谁知道他皆是会不会以此作为要挟,让她去替他办些什么事情。   凤九扬了扬眉,并没有反驳,脸上含着笑容,那笑有些高深莫测,“夜深了,我便不打扰你们歇息了。”言罢目光落在她被衣袖遮挡的手上,一脸疼惜地说道:“红袖姑娘,你这手记得涂药,我可不希望这么美丽的手留下伤痕。”言罢折扇一启轻摇慢摆,迈着闲雅的步伐,扬长而去。   小凤仙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红袖姐,你的手受伤了?这怎么回事?”董燕儿听了凤九的话,连忙握住红袖的手腕,轻轻扯开衣袖一看,只觉得触目惊心。   小凤仙闻言瞬间将那美色抛至了脑后回转头,看到红袖那红肿的手,不觉哎呀一声,皱紧眉头,“红袖姐,你这伤怎么弄的?”   董燕儿瞪了她一眼,才看向红袖,追问:“红袖姐,难道崔阁老识破了咱们的计划?”   红袖眸中掠过抹冷色,“应该没有,先回屋再说吧。”一边走着,一边笑问,“小凤仙,你可知方才那男子是谁?”   小凤仙正愁不知道那位郎君是谁,听红袖问起,瞬间有些高兴起来,“那位郎君是谁啊?从未见过。”末了又忍不住说了句,“他长得真好看,比女人还要好看。”   红袖笑着看了董燕儿一眼,董燕儿正担心她的伤势,见她眼神示意,便勉强一笑,替她回答:“他便是你好奇的那只花孔雀。”   小凤仙顿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只花孔雀?”   红袖接着道:“不是觉得那种男人最恶心了么,我看你方才两只眼睛就差没长在人身上了,脸疼不疼?”   小凤仙抿着嘴不说话了,内心开始有些忧愁,他是她们花间酒楼的死对头,红袖姐和董燕儿也不喜欢她,要是她喜欢他会不会像是叛徒?   红袖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不由失笑,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夜色,微眯了眼眸,她始终不明白这凤九为何会出现在崔府?又为什么会救她?   对她生了情?看着并不像。   ***   红袖连着两日都待在了寓所,因为手伤的缘故,做什么都不方便,加上小郎也没从书院下学回来,红袖就不想去楚府。   这一日,红袖嫌屋里闷得慌,让人将西施榻搬到花荫下,便倚在榻上看云舒云卷,落花似雨,独坐片刻后,觉得无趣至极,想找本话本子看,又想到手伤根本拿不动东西,心下更加烦躁,这两日吃饭沐浴都是金子伺候她的,她宛如一个废人。   红袖正望着那乱纷纷的花雨长吁短叹,香桃突然兴冲冲地跑过来,兴奋地道:“红袖姐,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红袖看到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心情不由得转好,“什么好消息?”她其实没什么兴趣,现在什么好消息都不及她这双手赶快好转。   香桃笑道:“听说孙大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都知道了,他马上就要被革职了。”   这倒也是个让人开怀的好消息,不过她也没有多惊讶,毕竟楚云容早已说过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红袖惊讶的是别的事,“香桃,你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   香桃嘻嘻一笑,“我方才去给姐姐抓药的时候,碰到鹤飞了,他和我说的。”   红袖瞥了她手中的药,眸中掠过抹疑虑,而后微笑道:“这还真是巧,你看到楚相公了么?”   香桃摇了摇头,“没有,只有鹤飞一个人。”   红袖撇了撇红唇,冷笑,“他不是一直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家大人么?怎么一个人跑出来被你撞见了。”   香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句话,她总觉得红袖姐说起鹤飞的神情和鹤飞说起她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好像都有些嫌弃似的,她有些想问她,她们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龃龉,但又觉得这事难以开口。   红袖得知孙铸的消息之后,决定去楚府一趟,她特地选在日落时分过去,但到了府中才知晓,楚云容今日休沐,一直在府中。   不过就算休沐,他也依旧待在书房里,红袖觉得他很忙,不过忙也正常,他如今是百官之首,自然是日理万机。   听闻动静,楚云容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是柔润的笑意,“先坐吧,我很快便忙完了。”   红袖听着他亲切中略含抱歉的话语,唇角不觉微微扬起,他这副口吻倒像是和友人说话,看来以后她没事就可以过来看小郎了。   红袖看到屋内有张竹榻,便走过去坐下,手肘靠在一旁的几上,手下意识地就要托着香腮,却碰到手指上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怕吵到楚云容,她咬牙忍下了那股剧痛,缓了片刻后,她痛苦的神色才和缓,她目光落在楚云容身上,欣赏着他专注做事的认真模样,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酒楼,托他的“福”,她的酒楼歇业,她现在很清闲,每日的银钱如流水只出不进,还得被自家儿子打劫,再这么下去她只怕要坐吃山空。   他们父子两人还真是她的劫难,这么一想,红袖立刻觉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并没有那么顺眼了,她撇了撇红唇,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几竿修竹,映着霞光,碎金点点,竹影经风摇曳,拂进来些许清气,红袖看着这景象有些昏昏欲睡。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闲下去,得想个挣钱的法子,不过这些日子她一直忙于应付他们这些权贵,哪里有闲暇去考虑做别的生意……   红袖收回目光,凝望着书案旁那道白色的重影,眼皮耷拉下,不知不觉间睡沉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眼睛被屋内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了下,她睁开眼,看到楚云容长身立于灯架旁用银签拨动着烛火,不由晃了下神。   听到身后的声响,楚云容回眸看了眼,微笑道:“你醒了。”   红袖坐起了身,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衣,随着她起身动作,一股熟悉的属于他身上的淡雅香气萦绕而来。手有些清凉,很舒服,垂眸一看,发现上面涂了一些药膏,应该是她睡着时,楚云容亲手给她涂抹上的,她竟然一点都不曾感觉到,她睡得也太沉了吧?   见他往她这边走来,红袖欲起身,却因为动作过急,头忽然一阵晕,身子不禁摇晃了下,一只温柔的手及时伸过来扶住她的腰肢。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心,不舒服么?”   红袖身子微颤,没由来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没事,只是起身有些急了。”   楚云容微笑着收回了手,“那便好。”   一缕青丝黏在红袖的唇畔,弄得她有些痒,想要伸手去,却因为手疼无力,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楚云容见状,极其自然地伸手过去,动作轻柔地帮她将那缕青丝挽至耳后,红袖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他面色如常,不涉狎昵,明明情人之间才会做出的举动,他竟然如此的坦荡大方,让人根本没办法想歪。   “你的手好些了?”楚云容忽然问。   “嗯。”红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忽然灵光一闪,从始至终,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受了伤,她迟疑了片刻,问:“那只花孔雀是不是你叫他去的?”   若是如此的话,一切便通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啦~ 第32章   花孔雀?红袖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楚云容眸中浮起抹疑惑,而想到红袖中迷药的那夜,她唤凤九似乎就是用这个称呼,不由微微失笑,“的确是我请他帮的忙。”   红袖猜对了,那花孔雀果然是被楚云容叫去的,她就说,那花孔雀怎么可能知晓她在崔尚那边,还好心去救她,这男人忒不要脸,竟然把她耍得团团转,“这只花孔雀。”红袖咬牙切齿道。   “他毕竟将你从崔阁老那里带了出来,你不应该叫他花孔雀。”楚云容笑道,语气柔和,并无说教的意思,只是带着淡淡的提醒。   那天夜里楚云容依旧派鹤飞暗中护送红袖回寓所,所以得知红袖被崔尚的人带走,他担心红袖的安危,但他不能亲自上门要人,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个与这件事不相干的凤九帮忙。   对于楚云容的提醒,红袖内心有些不以为然,她一撇红唇,不悦地嗔道:“楚郎,你还不知道那只花孔雀有多么可恶,才会替他说话。”红袖靠近他身旁,笑意吟吟地将两弯藕臂在他的肩膀上,凝望着他的双眸,“他竟然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挟恩图报,让我和他谈情说爱呢。”   不过楚云容究竟是怎么请得动他的?上次她并没有感觉两人的关系有多么好。   既然楚云容请他去应付崔尚,肯定也是知晓花孔雀的真实身份的。   红袖心中有着很多疑问,只等着从他口中寻求答案。   楚云容无奈地看着她,碍于她受伤的手,到底还是纵容了她的亲密行为,没有推开她,只是两人太过贴近,近到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声,让气氛显得有些暧昧难言。   楚云容想了下她方才的话,他没想到那凤九竟会隐瞒向红袖真实情况,不过仔细一想,倒也符合他的性情,“那你是如何回他的?”   红袖原本打算问他是怎么请得动那只花孔雀去以及他的真实身份,但他的问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他语气依旧温和平静,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来有一丝一毫的醋意,红袖轻哼一声,“能怎么回?我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他,想和我谈情,他想得倒是美。”红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楚云容莞尔,“是么?”   虽然他笑得很和悦,但红袖不认为他是因为她的回答而高兴,而是觉得她的话虚假可笑,她眯了下美眸,“怎么,你怀疑我说的话?”红袖脸微微凑近,昵声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的情全都是你的,我怎么可能还会去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呢?”   她说得深情款款,眉梢眼角皆是媚色,若是对她了解得不够深的男人只怕要被她糊弄得团团转,但楚云容对她的为人早已有了深刻的了解,对于她的这些话,也就只是听一听罢了,并没有因此心生动容,也未将其放在心上,“你什么时候成我的人么?”他轻笑,语气带着些许束手无策的感觉。   红袖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的悠然模样,顿时觉得很没意思,仿佛她自己一人在唱独角戏,于是收回手臂,姿态婀娜地坐回到榻上,“你就嘴硬吧。”她像是在与情人埋怨似地,斜嗔了他一眼,“送到嘴边的猎物都不入口,你是个傻子,以后要是错过了人家,可别后悔。”   楚云容微摇了摇头,对她而言,谁是猎物,谁是猎手,只有她心底最为清楚。   “你还未用晚膳吧,就留在这里吃好了。”楚云容微笑道,没有再与她谈那些无意义的事情。   红袖说完他是傻子就隐隐有些后悔,再好脾气的人也不会喜欢听这种话,她方才实在有些飘然了,正担着心,忽听他留自己吃饭,心下才松了口气,“我回去吃吧。”红袖有些饿,但一想到自己的手根本拿不起碗,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你不是还有话与我说么?”楚云容可不认为她来这一趟就为了和他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经他一提醒,红袖立刻想起自己想要问的事一件都没问,她方才光顾着与他调情了,正懊恼间,侍棋带着厨房的人送上饭菜,待他们将饭菜摆好后,楚云容便让他们出去了,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桌上准备了两副碗筷,楚云容还体贴地替她盛了汤,红袖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那夜两人有了亲密关系后,他对她亲近了许多。   也许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回事吧,哪怕先前再陌生疏离,有了肌肤之亲后,也会不自觉地变得亲近,想保持距离实是难事,就好比她之前没与他欢好时,她几乎没对他的身体生出过欲望,但那夜之后,她见到他总忍不住想要碰触一下他,甚至常常心生旖旎的想法。   红袖坐到他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朝着他展开自己的双手,她本来不愿意让他看自己那双因为受伤变得丑陋的手,但一想到睡觉时他已经帮自己涂了药,就觉得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她用类似于撒娇的口吻道:“人家手疼呢,拿不动东西。”言下之意是你喂我吧,但红袖就是不明说,就要他心甘情愿地主动提出来。   楚云容早就想到了这层,听了红袖的话,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拿起给她准备的汤,不紧不慢地舀了勺汤,递到她的唇边。   红袖知道他的笑容向来没有任何意义,他主动是主动了,就是不知道是否心甘情愿,管他呢,反正目的已经达到。   这位宰相大人亲自喂她喝汤,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她心中是那样想的,但表面又是另一回事,看着冒着热气的汤,红袖笑着摇了摇头,得寸进尺道:“看起来有些烫,楚郎,你吹一吹。”   楚云容指尖顿了下,笑中微露无奈之色,“你是手受伤了,不是嘴巴受伤了吧?”   红袖笑容微僵,这男人啊,还真是恰如其分,温柔体贴给得不多也不少。   红袖知道了他的原则,也就不再勉强他,自己把汤给吹了,喝下,味道还不错,不过有些清淡,她喜欢喝稍微咸一点的。   “你是怎么请到那花……凤九帮忙的?”红袖好奇地问出了藏在她心中许久的疑惑,她没与楚云容一同用过膳,不知道他用膳时不喜欢说话,她与他不同,最爱在用膳时与人谈事情,毕竟她从十几岁开始便与男人在酒席上谑浪调笑。   楚云容虽不喜欢用膳时说话,但也不会去勉强红袖与自己一样,而且两人不会经常在一起用膳,这件事不会困扰到他。   对于红袖的问话,他但笑不语,那笑容和当初的花孔雀一样,颇有些高深莫测。   红袖不是没眼力的人,知道他不想说就没有刨根问底,喝下一口汤后,她又忍不住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为何能够让崔阁老卖他面子?”   这两件事困扰她许久了,第一件事他不回答就算了,第二件他要还是不肯回答她,她今夜怕是睡不着觉了。   看着红袖一脸急于求解的模样,楚云容轻叹一声,搁下了汤碗,眉眼间浮起抹淡淡的无奈,“真想知道?”   红袖抿唇一笑,兴奋地点了点头。   对上她晶亮的眸光,楚云容不觉莞尔,“他是九皇子,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红袖惊讶地瞪大眼睛,她怎么都没想到那只花孔雀竟然是皇子,她愣了好片刻,才道:“既然是皇子,他不在皇宫待着,怎么跑出来开酒楼了?”还要和她抢生意,太过分了,明明一点都不缺钱。不高兴之余,突然想到她之前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要是记仇可怎么办?   “他的身世较为复杂,牵扯到一些私密之事,我不便与你多说。”楚云容淡淡道,语气有些感慨,随后又柔声提醒红袖道:“你只要记住他的身份就是了,以后不要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地与他起争执。”   红袖点了点头,觉得他这番话像是拿她当了自己人,不由心生熨帖,“我知晓了。”唇角禁不住地向上扬起,“楚郎,我就说你担心我,你总是不承认。”   楚云容摇了摇头失笑,没有反驳她,却也没有承认自己是在担心她,从容不迫地询问:“你还有什么话要问么?”   红袖得不到他的回应,有些不甘心,“你不必担心我,我又不傻,既然知晓他是皇子,哪能还和他发生争执。”红袖笑吟吟道。   “嗯。”楚云容微颔首,只当她没有想问的了,便端起汤药,却见她突然蹙了下眉,“怎么了?”他温声开口。   “楚郎,我的腰上有些痒,你帮我挠一挠吧。”红袖侧了下腰肢,毫不客气地请求道。   楚云容将碗重新放下,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确定她不是在说谎后,才伸手过去,手指轻点着她的腰际,“是这里么?”   红袖点点头,不觉扭动了下身子,催促道:“对,快点帮我挠一下,痒死我了。”   楚云容轻轻帮她挠了下,耳畔却忽然传来她嗬嗬的娇笑声,像是禁不住痒似的。   “不行,楚郎,你重一点吧,太轻了。”   楚云容加重了些许力道,但又怕弄疼她,没下重手。   他这么一挠,原先还是一小片的痒,如今却变得浑身都痒了起来,她一边不住地娇笑着,一边软倒他的怀中,眼角水光荡漾,“不行,还是痒,我又不是瓷娃娃碰一下就碎,你用力一点啊,楚郎。”她嗔道,喉间禁不住滑出一声娇吟,倒像极了处在别的情境上。   楚云容身子微僵,脑海中不觉浮现着那夜的旖旎情形,眸中笑意化作了抹晦暗之色。   他稳了稳气息,不动声色地将红袖拽离自己的怀抱,再看向她时,眸中又恢复了先前温润高雅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啦~ 第33章   红袖用了晚膳后就离开了楚府,在回寓所的路上,她感觉有些疲惫,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突然她睁开了双眸,眼底掠过抹沉思之色。   她遗漏了一件事。   那晚楚云容又是怎么知晓她在崔尚那里的?还能够如此及时的找人去救她。   红袖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结论,那就是楚云容一直派人跟踪她,所以才会掌握这她的一举一动。   红袖不禁皱了皱眉头,难不成他对自己仍是有所怀疑?   她直起身子,掀开窗帷,企图在那寥寥无几的行人之中以及隐秘之处搜寻一点点蛛丝马迹,但任凭她看得再仔细也终究一无所获。   红袖轻叹了口气,放下窗帷。若楚云容真的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那人定是身手不凡,又善于隐藏踪迹的,哪里那么轻易就被她发现?罢了,反正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当多个护卫了。   ***   “阁老。孙大人仍旧在外头院子里跪着。”   青鸾从外头来到书房,朝着躺在竹躺椅上翻看书籍的崔尚回禀道。   崔尚听闻此言,沟壑满面的脸上浮起不悦之色,他将书籍往旁边的桌子上一丢,冷哼一声,坐起身,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茶,这才消了些许火气。   这时崔冀从外头走来,一边往地上啐了口,一边骂咧咧道:“这狗娘养的东西,还敢跑到这来。”他满脸的怒火,直到跨进书房的大门才收敛些许,端正身姿,恭恭敬敬地给崔尚行礼问安。   崔尚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儿子,心中不悦之极。   崔冀方才进来前那种种样子崔尚早已尽收眼底,跟外头不三不四的人呆久了,他言谈举止也变得粗鄙起来,那还世家贵族的该有的样子?   不等崔尚斥责,崔冀就抢先开了口:   “父亲,你可别饶了那龟孙子,你现在不在朝中,不知晓朝中是如何议论咱们的,我现在去到部里都不好意思抬起头,就怕被人笑话,你若再用他,就是想让儿子当那王八乌龟,咱们崔氏大族的颜面都要被他败坏光了。”   崔尚面色有些凝重,他站起身走到窗户旁,看着外头的荼蘼架沉思起来,他已经嘱咐那几名官员不许透露此事,这件事依旧闹得沸沸扬扬,朝中上下皆知,很显然幕后有推手,并且那人定是他心中猜测的那位,他费力不少力气将孙铸文推到那位置,眼看着他就要升任平章政事,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如今弃之,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有些犹豫,这时,红袖说过的话在他脑回中回荡,好色的确是孙铸文致命的缺点,只因他一直对女色不上心,所以也没把这好色当一回事,思考良久,他心中终于有了抉择。“让他主动请辞吧,此事由你去交代,我不想再见到他。”言罢眸中浮起厌恶之色。   崔冀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那笑容颇有些阴险,“是,父亲,还有一事……”   崔尚见他话只说一半,有些不满,“有事便说,别藏藏掖掖,惹人厌烦。”   崔冀笑嘻嘻地道:“父亲,那花间酒楼的女人要不要解决掉?”崔冀并不知道凤九来崔府讨要红袖的事,他心中认定红袖与楚云容事一伙的,所以觉得留着她早晚是个祸害,他不知晓他父亲为何会听孙铸文的话用她,大概是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了。   崔尚看到他眼底的杀意,气不打一处来,“成日只知晓吃喝玩乐,打打杀杀,你还能做什么?”骂完又冷静下来,警告道:“暂时别轻举妄动。”他对这儿子心有不满,懒得与他说这其中的弯绕。   崔冀被自己的父亲这般轻视,心中十分不服,不过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死了就死了,也不知道他父亲在忌惮什么。做什么事都这般小心谨慎,如何成大事?怪不得首相的位置都被人抢走了,这次他绝对不会听从他的话,他要自己干出一番大事来,让他刮目相看。   他心中升起一计划,眼睛不由流露出奸诈之色,离开书房,来到庭院,看到依旧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孙铸文,正午的阳光有些毒辣,他体态臃肿,加上跪了许久,脸上身上全是汗,他不停地抬起袖子抹汗,崔冀面上浮起嫌弃之色。   看到崔冀,孙铸文有些失望。   崔冀坐在婢女为他搬来的椅子上,一名婢女替他打伞,一名婢女替他摇扇,他看猴子一样看着跪在地上的孙铸文,笑道:“孙大人,你也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父亲不会见你的,我是来帮他传一句话,你主动辞官吧。”   孙铸文大惊失色,忙道:“阁老呢?我想见他一面,那件事我真是被人陷害的。”   崔冀冷冷一笑,“不愧是狗娘养的东西,都听不懂人话了。”   孙铸文顿时面如死灰,内心虽然有怒火,却不敢发泄。   崔冀看着他被吓得毫无血色的脸,心中甚是得意,但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他去做,便克制了那股得意,“这件事不管你是不是被人陷害的,你都不能在朝中呆下去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主动辞官,不过你还有一个机会……”   一听还有机会,孙铸文瞬间激动起来,急切地问:“什么机会?”   崔冀眸中掠过算计之色,笑道:“你只要替我办成一件事,等风波过后,我就请求父亲让你官复原职。”官复原职?简直是痴心妄想,等他替他办完了事,他就将他除掉,将事情弄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一石二鸟也就他能想出来了,他得意地想。   ***   红袖听说孙铸文辞官之事,就迫不及待地赶来楚府,想要询问楚云容是否有此事。虽孙铸文不是被革职,但这个结果红袖已然十分满意,没了官职,没了崔尚的撑腰,看他以后还如何在她面前猖狂。   除了问孙铸文一事,红袖还打算看一下儿子,今日是楚怀瑜下学的日子。   红袖如今来楚府便如同出入自己的寓所,畅通无阻,她来得早了,楚云容和小郎两人都没回来,就在客房等着。   红袖在客房里枯坐了许久,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侍棋终于过来通知她楚云容回来的消息。   侍棋领着她去见楚云容,到了挹清院后,却不是往书房的方向,穿过一小片竹林,过廊绕户,来到一处房舍,屋前几从翠竹,假山兰草,静雅到了极致,这里大概是楚云容的居室了,红袖还未踏足过此处,不禁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环境。   侍棋敲了门,道:“大人,红袖姑娘来了。”   红袖听到侍棋的声音,收回目光,看向紧闭的五门,从客房到书房再到他的寝居,红袖中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入侵到他的生活之中,心中莫名地有股雀跃振奋之感。   里面传来轻响,是门闩拨动的声音,楚云容亲自打开了门,他已经换下了公服,穿了袭家居的白色常服,衣服有些轻薄,没穿外头的大袖衫,那宽肩细腰,修长双腿一览无余。   楚云容冲她微颔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进来吧。”   哪怕与她相识久了,他在她面前仍旧不失礼仪,红袖心中感慨。   她第一次踏足他的居室,下意识地收敛了下性子,向他温婉一笑,随着他走进去。   和红袖想象中的一样,屋里整洁,干净,雅致,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了它该在的地方,纹丝不乱,但说实在,这里完全不像是睡觉的地方,这里太冷清了,更像是供人观赏的雅室,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点过日子的气息。   红袖绝对不愿意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她再次感受到了自己与楚云容的天差地别。   “我今日是用过膳才来的。”红袖坐下来后,笑吟吟地说了句。一次是情调,一而再再而三就成了麻烦,红袖不打算留下来用膳。   楚云容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失笑,“既然手不方便,就在寓所好好待着,何必特地跑过来,要见小郎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   红袖身子往旁一斜,轻靠在椅子扶手上,笑乜了他一眼,娇声媚气道:“楚郎,为什么你不觉得我是特地过来见你的呢?”   楚云容若有似无地叹息,没有回答她的话。   见他不回应自己,红袖顿觉无趣,这才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寓所待着实在闷得慌,就想出来走一走,小郎回来没?”   红袖不再说一些暧昧的话语撩拨他,楚云容便笑着与她说起儿子的事,“他还没回来,大概是在外头玩了。”   “玩就玩呗,这年纪的小孩都好玩。”说起儿子,红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再不是刻意的做作。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柔婉的面庞上,微有动容,比起她那虚伪假意的深情与媚笑,他觉得她这样子更为顺眼一些,不过红袖不会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总是在他面前戴上假面,用虚伪的表情话语来撩拨他。   既知是假,他又怎会动情?   楚云容微微笑着,眸中却有着些许连他都不曾察觉到的怅然。   “对了,我听说孙大人已经辞官了。”   红袖一转头与楚云容的目光对上,心口不觉一紧,定眼一看,那双凝望着她的眼眸这会儿含着温润柔和的笑意,方才他看她时的奇异目光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嗯。”楚云容颔首道,随后收回目光,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浅抿一口。   “真是便宜他了。”红袖冷笑道,看他端起茶喝,不觉舔了下干燥的唇,目光落向她面前的茶盏,不由轻蹙了眉头,这茶现在放在她面前等同于摆设,她拿都拿不起来,红袖有些渴,但她没有让楚云容端起来给她喝,不过以他的细心程度,这会儿怎么没顾到她呢?   红袖眯了下美眸,眼底忽然闪过抹狡黠,她起身,款款行至他的身旁,手臂往他肩上一搭,便坐到了他的怀中,笑盈盈道:“楚郎,我也要喝茶。”   楚云容见她故态复萌,额角微微抽紧,又见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那盏茶上意味明显,他笑容滞了下,两人共吃一盏茶,未免过于狎昵,正要叫她起身,侍棋忽然从外头进来。   看到两人这暧昧的姿势,她脸上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大概是想不到她家大人是这种人吧,红袖暗暗偷乐,瞥了楚云容一眼,他依旧面色从容淡定,扶着她腰肢的手轻拍了拍她,示意她起身,红袖却装作不知。   “何事?”楚云容温声问。   “大人,小郎君回来了。”侍棋有些无措,回禀完匆忙告退。   红袖听到儿子回来,心中一喜,也不用楚云容催促,就径自从他怀中起来,体贴道:“楚郎,我去看看小郎,你忙你的事吧,我不打搅你了。”   楚云容看着一溜烟儿似的倩影出神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落空的手,这女人……是拿他解闷了么?楚云容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可奈何。   红袖从楚云容的居所出来,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住在哪里,本想回去问问楚云容,却刚好碰见侍棋,就请侍棋帮她引路。   侍棋想到方才她和大人亲近的模样,也不敢问她找小郎君有何事,径自带着她去了。   楚怀瑜住的地方离楚云容的地方很近,从一小门进去,穿过一条甬道便是了。   红袖去到那时,楚怀瑜独自一人坐在廊道的石阶上,双手托着腮儿,望向天上不知谁家放的风筝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红袖抬头看了眼那自由自在的风筝,又看了眼那俊秀的小脸,不由感到好笑,小小年纪就学大人发愁,哪来那么多愁,无非就是不想学习,想多玩一会儿。   “小郎君,你在做什么呢?”红袖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走上前,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这么坐到了他的身旁。   楚怀瑜看到红袖本来有些高兴的,但看到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立刻不待见她了,她一定是怕他坑她东西,才故意什么都不戴,他淡淡地道:“你管我。”言罢不再理会他,抬起头看那风筝,心生向往。   红袖心中有些感慨,她们母子的关系现在也就只能靠金钱来维系了。   片刻之后,楚怀瑜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去找我父亲,来找我做什么?”   “我上次给你的攒盒,你还没还给我呢,我过来找你要。”红袖早就找好了借口,毕竟不能让他心生怀疑,楚云容信任她能够把握住该有的分寸,她总不能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   楚怀瑜看也不看红袖,俊秀的小脸有着不耐烦,懒洋洋地道:“在屋里呢,你自己去拿吧,别偷我的东西。”   红袖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臭小子,怎么一点他爹的体贴温柔都没学到?   红袖对那攒盒没兴趣,她有兴趣的是他的屋子,她想看看他儿子起居的地方,她怀着欢喜的心情走进去,然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见识了楚云容居所的干净雅致,眼前的脏乱对她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冲击。   地上尽是乱扔的衣服,臭袜,大概是在学院穿过的没洗,还有书本等东西,红袖突然觉得楚云容的屋子很好,根本不需要过日子的气息。   红袖用鞋尖勾起一臭袜,嫌弃地甩到一旁,摇摇头感慨,她开始替将来得到儿媳妇感到委屈了。她安慰自己,他还小,等他情窦初开,有喜欢的小姑娘就会爱干净了。不行,还是现在就让他改变,不然习惯成自然了。   红袖实在忍不住道:“小郎君,你这屋子怎么不收拾一下,快成猪窝了。”   楚怀瑜听到红袖嫌弃的话语,不生气,眸中反而露出抹狡黠之色,“没关系,元宝待会儿就会收拾了。”为什么什么东西都要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呢?和他爹那样子实在没意思透了。而且他们越是想他怎么做,他就不愿意做,他们这些人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红袖撇了撇红唇,“我突然觉得你的丫鬟甚是可怜,你没有克扣她的月银吧?”红袖说着看到自己的攒盒被他随意丢到了地上,上面用来描绘花朵的金粉都被被他扣了下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还有兴致看他的屋子,直接冲出门外,“你这臭小子,你把攒盒里的金粉都扣下来了,这还怎么用?”   楚怀瑜看到她气冲冲的模样,有些惊讶,他站起身,笑了,笑容有些恶劣,“你上次没要攒盒,我以为你不要了,你再不拿走,我就打算把它扔了。”   看着他完全不知错的态度,红袖气狠了,“你……你这小子实在欠揍。”   楚怀瑜轻哼一声,扬起下巴,挑衅道:“你有本事来揍我啊。”   红袖美眸一瞪:“你以为我不敢?”   “你来啊。”   “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你别后悔……”   “我不后悔……”   “……”   “……”   作者有话说:   所以红袖如果认真一点,我们楚大人是不是就会忍不住动心了←_← 第34章   侍棋面色凝重,急匆匆地赶到挹清院,恰逢楚云容自屋内走出。   “大人,不好了,红袖姑娘和小郎君打起来了。”侍棋连忙向楚云容回禀道。   听到这个消息,楚云容温润的眸色微微滞了下,显然红袖和小郎打架这事他是着实料不到的。   “怎么回事?”楚云容脸上一边往儿子的住处走,一边询问,脸上虽是淡然自若,但步伐不觉加快。   侍棋回道:“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是元宝告诉奴婢的,好像说是小郎君将红袖姑娘的攒盒上的金粉给扣掉了,红袖姑娘生气了,两人起了争执,谁先动的手奴婢就不清楚了。”她被元宝告知此事时,十分无措,她觉得这种事十分荒唐。   楚云容修眉微拧,想了下红袖和儿子的性情,突然觉得两人打起来也不是奇怪之事,这母子两人性情几乎一模一样,自然容易冲撞到对方,楚云容心中叹了口气,突然间有股抚额的冲动。   楚云容到那里时,红袖和楚怀瑜已经结束了战斗,两人分坐在一旁,面含愠色,谁也不搭理谁,从那凌乱的衣服与头发可以看得出来两人打过架,而且那两双眼睛不经意对视上,便恨不得用眼刀剐了对方似的。   红袖正坐在门槛上喘着气,衣裙不整,云鬟斜亸,这副样子在红袖看来是无法见人的,因此看到楚云容时,她瞬间吓了一跳,想起身躲起来,好歹是忍住了,又想到自己和他保证过会把握分寸的事,心下一慌。   怕楚云容怪她,红袖立刻一咬唇,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然后先楚怀瑜一步冲到他的面前,哀声哭诉道:“楚郎,你这儿子实在太过分了,他把我攒盒上的金粉给扣下来了,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竟然出手打我,我这手疼死了,你看一看。”   红袖将自己颤颤发抖的手伸到他面前,她的确手疼得很,像是被人打骨折一般,她十分后悔方才的冒失行为,但她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楚怀瑜那张和楚云容如出一辙的俊秀清雅面庞浮起恼怒之色,连忙反驳道:“你撒谎。”他气呼呼地转头看向楚云容,“父亲,她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先打的我,我迫不得已才还手的。”他说的是事实,就是她先打的他,她竟然真的敢动手打他,这大娘真可恶,他好歹因为她是女人,只是轻轻碰了她几下。   那还不是他主动挑衅了她,他这样子以后迟早要挨人揍,被她揍总比外头的人揍好。   “我只是轻轻打了你一下,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未经过我的允许,弄坏我的攒盒,对我还不敬,教训你一下也是应当的,免得你以后当个坏孩子。”红袖露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楚怀瑜最讨厌被当做小孩子,他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道:“父亲,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你看我这脖子就是被她挠的,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   楚怀瑜一边说着一边将脖子上的五道红痕展露在楚云容的面前。   红袖看了有些惊讶,她不记得自己有抓他那么重,一定是他激动时自己抓的,他是她的儿子,她怎么舍得对他下如此重的手呢。“不可能,那肯定是你自己挠的,为了诬陷我,楚郎,我看我的手都伤成这样了,东西都拿不起来,怎么可能划那么深的伤痕?”红袖楚楚可怜地道。   “你方才那威猛的架势哪里像是受了伤?”楚怀瑜反唇相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就跟放炮仗似的,根本没有旁人说话的分,眼看着这两人端起架势又要打起来,楚云容额角隐隐抽疼,直接伸手捞住了红袖的腰肢,“你手都伤成这样了,还和他打什么架?”   楚云容将红袖扯开之后,看向楚怀瑜,语气温和中隐含严厉:   “小郎,她是你的长辈,你不该如此无礼,还有,攒盒是怎么回事?”   楚怀瑜对这两人不偏不倚,但楚怀瑜见他这样子,却认为他的心偏向了红袖,瞬间感到无比的委屈,不禁口不择言道:“父亲,你是被这女人灌了迷魂药,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就是想弄死我,这样就没人碍她的眼了。”   红袖闻言蓦然怔住,眸中不由掠过受伤之色,她想不到自己的亲儿子是这样揣测自己心思的,“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想?”哪怕他只是一时气话,也令人难受。   “楚怀瑜,不可乱说话。”楚云容的语气已然从温和变得强硬起来。   楚怀瑜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这是父亲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对他说重话,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楚怀瑜眼眶禁不住红了起来。   红袖看着自己儿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担心他多想,觉得自己的父亲为了别的女人斥责他,不爱他了,心中的气瞬间转变为了懊悔,她略一犹豫,冲到两人之间,娇斥道:“你们父子两人也不用在这里演戏了,我知道,从始至终我只是一个外人。”   她看向楚云容,目含幽怨,泫然欲泣道:“你表面斥责你儿子,实际上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给我看罢了,你儿子不愿意接受我,你就立刻不理我了,你还答应他不给让我进门。”   红袖指责完楚庡㳸云容,又看向楚怀瑜,眼眶中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子悲愤地砸下,“小郎,你扪心自问,这阵子我对你难道不好么?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还亲手给你做好吃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把我当了冤大头。”   骂完了红袖还不过瘾,看着父子两人一起骂:   “你们父子联合起来,可劲儿地欺负我。”她看向楚云容,哀怨道:“你,仗着我钟情于你,就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罢又指着楚怀瑜的鼻子:   “你,枉费我对你那样好,结果你还要说我蛇蝎心肠,想害死你。你们父子两人实在太可恨了,就因为我是一柔弱女子,无依无靠,你们就这样糟蹋我……”红袖言罢似不胜怨恨般,以袖遮面,呜呜咽咽地跑掉了,根本没有给他们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父子两人有些错愕地看着红袖跑掉的背影,又互看一眼,一时间无言以对。   楚怀瑜被红袖骂得有些惭愧,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真有些坏,不禁转头,小声地道:   “父亲,要不你去安慰一下她吧,我怕她万一想不开自尽怎么办?”   楚云容虽然知道红袖做戏的成分居多,但她那说来就来的眼泪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看了眼被糊弄过去的儿子,心中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到好笑还是该严肃起来,沉默片刻,他唇角浮起温和的笑容,“嗯,等她冷静下来,我再去吧。”   ***   次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夕阳将落之际,小凤仙在庭院里欢快地荡着秋千,忽见铜钱儿急匆匆地经过,有些好奇地唤住她:“铜钱儿,你这是赶着去哪里?”一边说着,一边脚尖点地,使得秋千停了下来。   铜钱儿停下脚步,禀道:“月下酒楼的掌柜来了,我去问问红袖姐要不要见。”   小凤仙俏脸瞬间掠过抹喜色,“铜钱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那凤掌柜是帮过红袖姐的,你怎么能让他在外头等呢,你去回禀红袖姐吧,我带他去厅堂去等。”   铜钱儿忐忑地点点头,“我下次不会了。”   小凤仙笑嘻嘻道:“你去吧。”言罢从秋千架上下来,往门口快步走去,到了那看到一袭红影,心脏禁不住砰砰乱跳,但一想到他是她们酒楼的对手,又蓦然板起面孔,扬起下巴,冷冷地开了口,“喂。”   凤九回转身,目光落在小凤仙的身上,微微一笑,柔声道:“是你啊,小丫头。”   小凤仙听到着称呼,内心瞬间有些不高兴起来,她可不认为这“小丫头”是亲昵的称呼,他根本是觉得她稚嫩,把她当作小孩子,她撅了撅小嘴,不悦道:“我已经不小了,我今年十八。”   凤九眼底掠过抹诧异,为自己看走了眼,他原以为她就只有十四岁左右,没想到竟然十八了,他颔首,漫不经心地笑道:“就算你十八岁,我也比你大得多,叫你小丫头没错,小丫头,你红袖姐在做什么呢?告诉我,待会儿给你买糖吃。”   小凤仙被他一副哄小孩的口吻给气死了,他肯定是故意的,怪不得红袖姐和燕儿姐都讨厌他,他的确很是讨厌,“不知道,你自己在这等吧。”小凤仙气鼓鼓道,言罢转头离去,但没走几步,又忍不住返了回去。   好吧,她对生得好看的人总是多了几分宽容,他只是嘴巴坏一点,但毕竟帮过红袖姐,她就原谅他对自己的无礼了,“罢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你随我进来吧。”   凤九看着她表情丰富的小脸,又是一阵惊讶,而后扬声笑道:“那就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他语气虽是有着对待孩子一样的纵容,但小凤仙却不禁红了小脸。   红袖手上的伤还是没有转好,只能在屋里歇息,听到铜钱儿说凤九来拜访她的消息,她惊得从湘妃榻上坐起,自从知晓他是皇子之后,她的内心便多了几分忌惮,幸好小凤仙带人去了厅堂,没有让他等在门口。   红袖不打算出门,妆容有些随意,她双手不便,金子被她派去做别的事了,她又不能让人等久了,索性就这么走了出去。   下了楼,穿过一曲折的走廊,便是厅堂,去到那时,凤九已经在那儿等候,小凤仙正殷勤地给他端茶递水,看着她那一副被美色迷晕了头脑的模样,红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她此时并没将小凤仙对凤九的殷勤放在心上,只当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等过个几日就会将心思放在别的人身上。   “凤掌柜怎么有空过来了?”   凤九接过小凤仙递过来的茶盏,正准备喝,听到红袖那娇媚的声音,微抬凤眸,看到红袖风情摇曳地走进来,一股香风随着她的身影刮入,只见她云髻倾斜,几绺青丝垂在胸前,衣裙有些凌乱,但这样的打扮却没给人邋里邋遢的感觉,反而似海棠春睡,平添了几分慵懒风情。   她今日的笑容似乎格外的谄媚,凤九微眯了下眼,笑道:“自是来探望你,红袖姑娘的手好些了么?”   红袖径自落座,凝望着他的眼,红唇轻启,笑容温婉:“托凤掌柜的福,好多了。”   凤九心中浮起思考,她今日的确与以往不同,对他还多了几分客气,相比之下她还是觉得与他针锋相对的那个红袖比较有意思。   红袖看了眼泡好的茶,不悦地看向小凤仙,嗔怪道:“哎呦,我的仙儿,你怎么能给我的贵客喝这种茶呢?去重新泡一盏,要那君山银针。”   小凤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红袖姐今日中邪了?明明前天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今日却比她还要殷勤,“是。”她嘟囔着小嘴,心里头不怎么乐意,给他这个茶已经很不错了,他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主,那么挑剔作甚?   凤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必,这个茶挺好。”   红袖依旧道:“那怎么能行呢。仙儿,你快去。”   凤九闻言不再多言,他放下茶盏,冲着她高深莫测地一笑,“不知红袖姑娘有没有考虑好,与我谈一下情?”   走到门口的小凤仙听到凤九的话,不禁撅了撅小嘴,一跺脚悻悻地跑出去了。   红袖心中虽是无语,但眉梢眼角依旧是媚人的笑意,“凤掌柜真是说笑,你当时不是说了,因为不能够坦诚相待,所以这情就谈不了。”   凤九眉一扬,“无妨,我现在就将我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你,如此我们就能谈了。”   红袖立刻抬起纤手阻止,“不必了,我不想知晓了。”言罢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放下手,柔柔一笑,“那晚过后,我仔细想了一番,其实你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情不情的,我也知晓凤掌柜是与我说笑呢。”红袖才不想与他谈什么情啊爱的,早已哪天他真的爱上了她,把她困到宫里面,和一堆女人争宠,那多惨。   凤九斜长入鬓的眉微皱了下,只觉得无趣起来,“红袖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才说不想知道了吧?”   红袖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早些时候他将她糊弄得团团转,怎么不说这句话了,“凤掌柜先前不也没说是楚相公请你过去的么?还自称是救命恩人,要我报答你。”虽是不满的话,但她口气还是十分的温和。   凤九挑了下眉,“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谁叫你当真了。”   他自己说得那么认真,还怪别人当真,明明是被人捅破了才说是开玩笑,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是,都怪我蠢笨,没看出来是凤掌柜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便好。”凤九笑道。   红袖不觉皱了下眉,有些不高兴。   “那姓楚的到底与你说了多少我的事?”凤九忽然问。   红袖立刻变得谨慎起来,认真道:“他没说多少,只是说了你的身份而已,其余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于红袖的话凤九一向抱着几分怀疑,唯独她这句话,他并未怀疑,不是信任她,而是信任那个男人。很奇怪,虽说他对那男人没什么好感,却觉得他值得信任,当然前提是你不与他作对。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姓楚的求人呢。”凤九说着目光落在红袖的脸上,猜测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人实在不像是会被儿女情长牵绊的人。   听到他这句话,红袖内心一动,昨日她问楚云容是如何请到凤九的,他却不肯说,她到现在依旧是很好奇,“他是如何求你的?”红袖想象不到楚云容求人的样子,他真的为了她去求这只花孔雀了?   说求也不算是求吧,只不过他卖了他一个人情,将来他总归是要讨回来的,凤九看着她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眯眼一笑,道:“他说你是他最爱的女人,求我一定要救救你。”   红袖闻言心跳不禁狂跳了下,但很快就意识到以楚云容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说这种话。   看着她从欢喜到意识到自己被骗的神色转换,凤九不由得开怀大笑,“红袖姑娘,你难道真的是这么期待的么?”   红袖被他这番话刺激到,不由沉下目光,嗔了他一眼,愀然不乐,这男人太可恶了。   ***   楚云容来到红袖寓所时恰与出来的凤九迎面撞见,两人四目相对,神色皆坦荡自若。   楚云容看着眼前红衣妖娆的男人,朝着他微微颔首,浅笑道:“凤掌柜。”   相比于楚云容的从容优雅,凤九便显得有些散漫了,折扇“啪”的一下打开,于胸前晃了几下,他那双狭长的凤眸目光落在楚云容身上。   一袭雪色宽袖大衫,配螭龙玉带钩,长发半挽,戴了只竹节纹玉簪,一派雍容高雅。就算再不愿意,凤九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男人的容貌气质比他更受时下女人的欢迎。   “楚大人,最近我们是不是太常见面了?”凤九挑了挑眉道。   楚云容微微一笑,“这实属正常,毕竟我们有共同之友。”   “这位共同之友若是指红袖姑娘的话那你便说错了,那是你的朋友,却不是我的,我这会儿正热烈地追求她。”凤九语气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意味,言罢去看楚云容的脸色。   楚云容温润的眸光毫无波动,唇角笑容加深,“那便祝凤掌柜早日抱得美人归了。”他语气无比的真诚,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昧心。   凤九看到他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顿时无趣起来,懒洋洋道:“那便借楚大人的吉言了,我还有事要忙,楚大人请便吧。”   楚云容微颔首,唇角噙着浅笑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他面色依旧未改分毫,收回目光,继续在丫鬟的引领下前行。   红袖从厅堂出来,正要回房,身后突然传来铜钱儿的呼唤:“红袖姐。”   她回头一看,看到楚云容也在,不由愣了下,心中不由感到惊讶,一向都是她去找他,他哪里来找过自己,唯一一次过来是为了小郎而来。   回过神来,她眉眼间浮起媚人的笑,袅娜地迎上前几步,随口问:“楚郎,你怎么来了?”   “我来的不是时候么?”楚云容问,声音似春风拂过般,温润柔和。   楚云容眼眸中漾着和煦的笑意,但莫名的,红袖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阴阳怪气的,她琢磨片刻,觉得是自己多想。   “没有,你来得刚刚好,那花孔雀刚走,你要早来一会儿兴许能撞见。”红袖笑吟吟道。   一旁的铜钱儿不由紧张地给她使了个眼色,红袖看到了,立即明白过来,“你们撞见了么?”红袖一边请他往她的卧房走,一边问。   楚云容颔首,“嗯,说了几句话。”   红袖因为方才看到铜钱儿面色有些紧张忐忑,不由问了句:“你们说了什么话?”她觉得那花孔雀可能和楚云容说了不该说的话,至于楚云容,他应该不会主动去招惹人家。   楚云容微侧脸,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很好奇么?”   红袖笑容微滞,心中有些不解,这人怎么突然喜欢用反问的口吻与她说话了,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突然又主动回:“凤掌柜说他正在热烈地追求你。”   红袖语滞,她就说那花孔雀乱说话,她撇了撇红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讨厌,“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么,他挟恩图报,要我和他谈情啊,不过我并不当真的,他那人就是喜欢逗弄人,真的跟和花孔雀似的,到处求爱,讨厌得很。”说完内心突然涌起一念头。   红袖视线不禁落在楚云容面带笑意的脸庞上,眯了下眼,这男人不会是吃醋了吧?   看着他如春月白雪般高雅的模样,红袖不觉摇了摇头否定,这男人和吃醋实在不沾边。 第35章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红袖又问了一遍,先前问楚云容这话时,他没回答自己,反问她自己来得是不是时候,红袖觉得这不大像是他的做派,但这会儿她仔细回想,隐隐有些明白他这句话的意味,他应该是因为凤九对他说了那些话,以为她和凤九有什么,觉得自己的到来打搅了他们两人,但这句话是出自于拈酸,还是出于抱歉,还真不好说。红袖自认为最懂男人的心思,唯独这男人的心思,深不可测,她始终摸不透,也正因为摸不透,她愈发地对他好奇。   “那日你离去后,小郎有些担心你想不开,所以让我来安慰一下你。”楚云容这次回答了她,说起儿子时,他脸上有着温柔疼惜之色。   红袖唇角禁不住地上扬,那臭小子总算还有些良心。   “原来是小郎叫你来的啊,怪不得,要没有小郎,楚郎是万万不会主动来找我的。”红袖心中甚是高兴,脸上却做出一副抱怨的模样。   面对红袖的嗔怪,楚云容温和地笑了下,“难道不是小郎让我来找你,你更加高兴么?”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红袖就不这么说,眼波流转间,浮起媚人的笑意,“你要是自己主动来找我,我会更加的高兴。”   楚云容沉默片刻,忽然轻叹一声,“从你的嘴里说出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他的话语并无斥责之意,甚至无比的柔和,但红袖依旧能够感觉到他的无奈,不禁一怔,她在他面前的确总是说些真假难辨的话语,不过这并不是单独地针对他,而是她对所有的男人都一样,习惯使然,她改变不了,就好比现在,她想和他坦诚一些,但嘴里脱口而出的却是:“人家方才说的话就是真的,你爱信不信。”   楚云容微笑了笑,没有再回话。   红袖引着他上了楼梯,来到一屋子里,刚踏进门槛,便有一股花粉般的甜香迎面而来,楚云容立刻意识到了这里是她的闺房。   看出他脚步略有犹豫,红袖轻笑出声,“进来啊,楚郎,我这卧室还没有别的臭男人进来过呢,也就你,可以随意进出我的闺房呢,你于我而言,可是独一无二的啊。”   听着红袖暧昧撩拨的话语,楚云容依旧面不改色,从容地走了进去,在红袖的殷勤招呼下,坐到一张竹榻上。   红袖让金子去泡茶,随后回身袅娜地行到楚云容身边,也不知怎的,她好像爱上了与他亲近的感觉。喜欢他用手轻轻拍她的腰肢,温柔地拒绝自己,喜欢他对她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纵容她。   就在红袖想要像以往那般坐到他的怀中之时,楚云容没有让她得逞,她还没放下娇臀,他的手便扶着她的腰肢,拦住了她。   “旁边有座位,你去那里坐。”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脸上淡定自若的微笑让人气得牙痒。   知道没得商量后,红袖一撇红唇,轻嗔:“坐就坐,好稀罕你不成?”虽如此说,红袖却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修长的腿,眼底有着渴望,但由于她看的方向太微妙,便禁不住让人浮想联翩起来。   楚云容被她盯着尾椎骨莫名地一紧,担心她再扑过来,便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手好一些了么?”说话间,目光在屋内随意扫了下,他现在在的地方是外房,房中铺设华丽奢靡,在他旁边有一金猊炉,先前进屋时闻到的那股甜香应该就是从那香炉内飘散出来的。   正中的壁上悬挂一把古琴,上头沾了些许灰尘,底下的条案上放着鎏金细口花瓶,上面插着几支鲜艳的海棠花,瓶身绘着一对男女,男的坐在秋千架上,女人坐在他的怀中,初看时还觉得并无异样,但仔细一看,才发现两人衣服凌乱,神色沉醉,楚云容顿时明白这是一副春宫图,修眉不觉微拧。   红袖坐到他的对面,心里还有一丝怨气,语气便不大好,“今日起来又肿了些,都怪你那淘气的儿子……”红袖一转头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跟着看向那花瓶上的男女,红唇悄然扬起,戏谑道:“楚郎,你是想荡秋千么?改日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玩耍啊。”红袖倒是有些想和他尝试这样的,但不用想,都知晓这男人断然不会愿意。   楚云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看向笑得意味深长的红袖,他可不认为她说的玩耍只是单纯的玩耍,不知如何会回答她此话,索性不回,“我以前不知晓小郎的脾气随了谁,见到你之后,我便明白了。”楚云容淡淡地笑道。   红袖瞬间被他这话激怒,哪里还顾得了别的事,“你自己没教好儿子,可别怪我,我以前可不是他这样的。”她说得理直气壮,但实则颇为心虚,她还真在楚怀瑜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儿时的影子,说他一点都没随她实在说不过去,但她绝对不会在楚云容面前承认自己当年就像他那样,丢死人了。   楚云容也不与她辩驳,但那双清澈柔润的眼眸之中却尽是了然的笑意。   红袖脸上有些臊,不想再就此事谈论下去,“我昨日在你们面前演得真不真?你不知道当时我真的被你吓到了,就怕你忍不住出手打小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那么凶的样子,你以后不会对我这么凶吧?楚郎,除了在床上,其余时候我还是你喜欢你温柔的样子。”   楚云容目光一滞,而后内心叹息了下,听她说话,他时常有一种两人早已是夫妻的错觉。   知道红袖是担心儿子多想,才会在他们父子两人面前做戏,正因为如此,他今日才会抽空来此,楚云容微颔首,含笑道:“小郎信以为真了,不然也不会让我过来安慰你。”至于后面的话,楚云容当作没听见,依旧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   “不想听的话,就当作没听见,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红袖不悦地睇了他一眼,忽而又盈盈一笑,“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你,你说这是为什么呢?”红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隔着木几往他那边倾身,手肘往几上一搁,手掌想要托腮儿,却忘了手伤,撩人的姿势没做成,倒疼得她黛眉紧蹙。   楚云容看着她丰富的神情,不觉微微失笑,顺着她的话柔声接道:“是啊,为什么……”   红袖眸中掠过抹惊讶,他这话怎么听着都有点与她调情的意味,当即来了劲儿,改用手背轻轻托着下巴,冲着他娇声腻语道:“因为我喜欢受虐啊,就喜欢你虐我,你越虐我,我越喜欢你。你要是对我无所不依,我可能就不喜欢你了,所以啊,你要不想我纠缠你,就满足我,这样我就会腻,你就可以摆脱我了。”   楚云容语滞,突然后悔自己一时失了分寸,与她说了些暧昧不清的话语,“我们好像在说小郎的事吧?”他面色不改,从容笑道。   这人真是,总是用这一招,正欲回话,金子端着茶走进来,红袖就住了嘴,金子走后,她却没了兴致。   “小郎养成如今的性子,的确是我没教好他。”楚云容眸中的笑意隐去,他不会将错归结于天性难改,方才那些话不过是与红袖开玩笑罢了,也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直与他谈论春宫图的事。   他这番自责的话却让红袖心生惭愧,那十年她没有参与其中,又怎么能理所当然地指责他没有教好儿子,“你没错,就是那兔崽子性子顽劣,欠揍,下次他再这样,我还揍他。”红袖是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反思自己过错的,两人好不容关系转好,她才不会傻到提起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但又觉得把全部过错推到儿子身上,实属无节操,便补充了句:“不过你也不要过分责怪他,他就是担心我把你的爱都抢走了,你就不爱他了,他就是个小可怜,哎。”   明明是心疼的话,但红袖唇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因为红袖没有刻意在他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她那小小的算计与得意便映入了楚云容的眼中,他内心一时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唇角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微微上扬,只要是无伤大雅的算计,他倒是无甚所谓。   见他没回话,红袖就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避免与他发生不愉,“孙铸文怎么样了?”虽然他辞了官,但红袖还是有些不满意这结果。   “听一些官员说,他打算回老家了。”楚云容目光微沉,“这几日崔阁老那边没有再找你?”   红袖摇了摇头,笑道:“可能是忌惮我与凤九的关系,所以没再找过我。”红袖觉得他找凤九来帮忙实在是太对了,有个九皇子当她的后盾,崔尚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说起这事,红袖想起另一件事来,不禁眯了下眼眸,笑道:“楚郎,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楚云容笑了下,“怎会?”   红袖一脸的不信,“那为何那夜你那么快就得知我被崔尚的人带走的事?”   楚云容并不打算隐瞒她此事,便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原来是这样,楚郎你担心我就直说嘛,我又不会拒绝你的好意,何必偷偷摸摸派鹤飞送我回去呢。”红袖嗔道。   楚云容但笑不语,她或许忘了,当初他让鹤飞送她回去,她嫌弃鹤飞,死活不要的事。 第36章   红袖一连在寓所待了七八日,手伤好了些,勉强能够拿东西,这些天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个人烦闷得不得了。这一日用完早膳后,忽然想到小郎已经下学归来,便让金子备轿,打算去一趟楚府。   红袖去的早,楚云容还没有回府,她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来找他的。   进府的一路,红袖能够感觉府中的仆人看她的眼神都与之前不一样了,每个人见到她似乎都毕恭毕敬的,仿佛她是这里的女主人一般。   两名丫鬟从她身旁经过,看到她,脸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然后很恭谨地向她问好,就匆忙离去了。   红袖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才继续前行。她并不知道,她与楚怀瑜打架之事早就在府中上下传开了,在仆人眼中,楚怀瑜就是个小霸王,谁没有吃过他的亏?大家都是有苦难言,就连楚云容都拿他无可奈何,但红袖就敢揍他,众人都拍手叫好,得知楚云容没将她怎样后,更是不敢小觑她,直接拿她当姑奶奶看待。   他们内心都认为红袖将是未来的女主人。   小丫鬟将她带到客房,又殷勤地奉上茶点,然后小心翼翼地道:“红袖姑娘,大人还未归来,你先在客房稍作休息,我马上去把侍棋姐姐叫过来。”   红袖还未开口说上一句话,小丫鬟就急匆匆告退离去,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生物要吃了她一般。   红袖本来想说让她不用去找侍棋,直接带她去小郎那里的,结果她还没张口,她就溜得跟兔子似的,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下脸颊,难道她今日的妆容看起来很凌厉慑人?   客房内只剩她一人,红袖有些无聊,目光落向纱窗外头的树影出神,说起来她也有七八日没见到楚云容了,那人也不知道现在在忙什么?   这男人真是,她不来找他,他就不会主动去寻她,唯一的一次还是小郎让他去的。   那天到了用晚膳时,她留她,他却说有事要忙,然后就这么走了。   红袖不觉轻叹一声,看来她真是太清闲了,才能在这里想他的事,要是换在以前酒楼开张的时候,她哪有这闲暇在这想男人,每天想钱都想不过来,她收回目光,看了眼自己还未痊愈的手,不禁又叹了口气。   没多久,侍棋赶了过来,看到红袖,不免想到上次的事情,立刻打起万分精神去应付她。   她客客气气地给红袖行了一礼,才道:“红袖姑娘,您今日来早了,大人估计要等到申时左右方回来。”   红袖也不好说自己不是来找他的,于是笑道:“无妨,我等他回来。对了,小郎君在不在府中?”   侍棋闻言瞬间有些紧张起来,她谨慎地回:“在,大人叮嘱小郎君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温习功课。”   红袖点点头,随后站起身,笑道:“我去看他是如何温习功课的,顺便看他有没有偷懒。”   侍棋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红袖姑娘,您还是别去了吧,大人不喜欢小郎君温习功课的时候分心,所以没人敢去打扰的。”万一这两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大人不在,谁能劝得住架?   红袖绕过她继续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就是没人敢去打扰,所以才给了小郎君偷懒的机会,我替你们大人去督促他,他感谢还来不及呢,不会怪罪你们的,你不放心的话,到时你就与你们大人说,是我非要去的,你们怎么拦都拦不住。”末了又转头与她道:“放心,这次我与他绝对不会打起来的。”   那臭小子肯认真念书才怪,夫子在他都能偷懒耍滑,没人看他,他就更加无法无天了,楚云容整日耽于公务,哪里有时间管束他?   见红袖执意要去,侍棋也无可奈何,只能跟了上去,心里只怕盼着她能说到做到,千万别和小郎君打起来。   红袖去到小院时,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婢女元宝正坐在廊下无聊地揪着草玩,看到红袖和侍棋,她脸上露出抹慌乱之色,还故意大声咳嗽了下。   她那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红袖的眼睛,红袖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袅娜地走过去,示意元宝开门。   元宝心虚地看了眼侍棋,得到她的点头同意后,才转身去开门,开门时又轻咳了下。   红袖一进门就看到楚怀瑜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书案前,腰杆挺得比竹竿还直,手上拿着一本书,轻晃着脑袋,念念有词,还真有认真读书的模样。   但红袖走进后才发现他手上拿着的书是反过来的,不禁笑出声来,这臭小子连装读书也装得破绽百出。   听到红袖独有的娇笑声,楚怀瑜身子蓦然一僵,立刻撇下了书,回身怒目相视:“怎么是你?”他还以为是他爹回来了,吓了他一大跳。   红袖扬了扬眉,“怎么不能是我?你不是求着你父亲去安慰我了么?我现在已经不气了,就原谅你对我犯下的罪过了。”红袖大方地道,目光随意在屋内一瞥,找了张离他较近的椅子,椅子上挂着一件衣服,也不知是不是脏的,红袖这会儿手好了很多,就捻起那衣服,嫌弃地丢在地上,然后悠然地坐了上去。   楚怀瑜见状几分不满,“你竟敢随意丢掉我的衣服?”   红袖撇了撇红唇,不以为意道:“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么?它只是待在了它该待的地方。”言罢还嫌弃地拍了拍手,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那是干净的!”楚怀瑜气得要死,但只能干瞪眼,根本奈何不了她,就怕她待会儿又寻死觅活地向他父亲告状,说他欺负她一柔弱女子。柔弱女子?屁!她是女子,但她哪里柔弱了,人家柔弱,风一吹就倒,她柔弱,一拳打倒一个人。   “是干净的么?”红袖惊讶道,随后又笑着摆摆手,“有什么关系?什么东西放在猪窝里,香的也变成臭的了。”   楚怀瑜觉得自己受到了赤/裸裸的侮辱,他心里好气,可是还是只能干瞪眼,握紧拳头,愤怒道:“既然这里是猪窝,那你进来做什么?小心待会儿出去熏死我父亲,他就不要你了。”   红袖悠悠地笑道:“没关系,你日日待在猪窝里,你父亲都没嫌弃你,可见他是位宽容又善于忍耐的好人,他不会不要我的。”   楚怀说不过她,又拿她没办法,决定不再与她浪费唇舌,“我要温习功课了,你走吧,不要打搅我。”   红袖体贴地道:“你温习功课吧,我在一旁督促你,放心,我不会打搅你,你就拿我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一把椅子,一根柱子,不必理会我。”   楚怀瑜才不要自己看书的时候背后有人盯着自己,尤其是这位大娘,她一定会把他偷懒的事情告诉他爹,“你是我父亲派来折磨我的吗?”为什么他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事情。   红袖就喜欢他抓狂拿她没办法的模样,谁让他不懂敬重她这长辈,还敢和她互殴,不折腾他一下,她浑身不爽利,“你怎么知晓我是你父亲派来的?”红袖眨了眨眼,笑得粲然。   楚怀瑜脑子快炸掉了,“我求求你去折腾我父亲吧,之前的事算我错了还不成?我以后再也不向你要东西了,那攒盒我想办法将它恢复成原样再还给你,你走吧。”   红袖眯了下美眸,这臭小子真的不像他爹,一点耐心也无,动不动就炸毛,喜怒全部形于色,“可是你父亲没回来呢,况且折腾你父亲,不如折腾你好玩,那攒盒我也不稀罕了,你丢了就丢了吧,我再买一个便是,又不是没银子。”红袖依旧不为所动,神态安闲。   不带这么戏弄人的,楚怀瑜受不了红袖的言语折磨,一屁股坐在地上,反正他不是大人,他就是一小孩,她会哭,难道他就不会哭?哭不出来也要挤出几滴眼泪。   红袖有些吃惊,随后又有些好笑,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可没忘记他那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这会儿倒不装了,“哎呦呦,我的小大人怎么哭了?可是不想念书,不念就不念嘛,又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般撒泼打滚,这样子是要遭人笑话的。”红袖才不承认他是被自己气哭的。   他都这样了,她竟然还不放过他,“你欺人太甚,我要让父亲不许你进门。”楚怀瑜哭不出来,就哀嚎,嚎几下觉得嗓子疼得慌,便直接躺在地上,在红袖身旁滚了几下后,索性闭眼装“死”。   侍棋和元宝在外头扒着门听里头的动静,听到楚怀瑜的哭声,不由面面相觑,想要进去,却又不敢进去。   “侍棋姐,你要不要进去看一下,万一小郎君又挨揍怎么办?”元宝担忧地道。   侍棋不傻,压低声音道:“你是伺候小郎君的,要进去也是你进去,不过听他们的话应该还没打起来,我们先别进去。”   元宝点点头,只要没打起来,她其实巴不得看小郎君吃亏,毕竟平日里总是他让别人吃亏,她伺候他这几年,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屋内。   红袖看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伸出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他的屁股,“喂,真死了?”   楚怀瑜缩了缩屁股,微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死了。有事烧香,无事勿扰。”说着又额的一声,做了个嗝屁的姿势。   红袖忍俊不禁,这臭小子还挺可爱,忍不住又伸出脚踢了下他的屁股,“地上凉,快点起来。”   “不起,你不走就不起。”楚怀瑜就赖在地上了,看谁熬得过谁,她一个大人有本事也跟着撒泼打滚。   “喂,你真不起?”红袖忍着笑,又踢了他几下。   “你蹴球呢?能不能别一直瞅着我的屁股踢?”楚怀瑜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   “你那屁股那么圆,可不像是一个球么。”   红袖还想伸脚去踢,楚怀瑜忍无可忍又打了几个滚,远离了她。   红袖没得踢了,含笑道:“小郎,你不无聊么?不如我带你出府玩如何?”   出去玩?楚怀瑜内心猛地一动,随后又觉得红袖是在糊弄自己,她一定是想骗他起身,他才不上当呢。   红袖见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眯了下眼眸,继续引诱道:“小郎,你真的不想去?反正这会儿午时都没到,你父亲不会回来,我们可以出街上玩一两个时辰再回来。”   楚怀瑜觉得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带他去玩?难道是想把他给卖了?!   念头刚起又被楚怀瑜否定,这女人痴恋他父亲,怎么敢把他卖了?就算她想,侍棋和元宝他们知道是她带走了他,她肯定不敢卖他,思来想去,他觉得她应该是心他会向父亲告她的状,才会说带他出去玩,借此讨好他。   看透她的内心后,他蓦然坐起来,转身面对坐在椅子上的红袖,冷淡地道:“你说的可是真?”   红袖含笑点点头,“我骗你做什么?我看你学习辛苦,才带你出去玩一下。”   楚怀瑜眸中划过一道亮色,但很快又暗下,“我父亲不允许我出去玩。”   红袖看着他一脸失落的模样,便道:“你怕他做什么?他要是生气,你就说是我非要带你出去玩的,要怪就怪在我头上好了。”   楚怀瑜眸中闪过狡黠之色,没错,要是他爹生气的话,他就把所有错都推到她身上,他本来一个人好好地待在屋里念书,是她非要过来打扰他,还要带他去玩的,想到此,他兴奋地一跃而起,“那好吧,我换一身衣服就跟你走。”说着飞快地冲进了内室。   红袖看着他一溜烟儿似的背影,不由有些好笑,这臭小子在外头倒注重仪容。   楚怀瑜很快就换了一身整齐修洁的衣服出来,头发也整理得一丝不乱,规规矩矩地朝着红袖走来,那清雅俊秀的模样还真和楚云容有七八分相像,但一咧嘴笑,瞬间一分都没了。   “我们快点走吧,别浪费时间。”他笑嘻嘻地催促红袖道。   红袖笑了笑,随着他走出去,然一打开门,元宝和侍棋立刻拦了上来,两人脸上神色皆不大好,显然是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小郎君,你不能出去啊,大人叮嘱你好好念书,你这么贸然地出去,大人知晓不止会责怪你,也会责怪我们的。”元宝神色慌张道。   楚怀瑜有些不耐烦,“我已经念过书了,不能一直念吧?脑子装满东西是会炸掉的,我需要去放空一下脑子,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可以当作没看见,我们会赶在我父亲回来之前回来的。”说着拽着红袖的衣袖冲了出去。   红袖看着拽着自己衣袖的小手,红唇不由上弯,两人一路奔出府中,才停下脚步,两人大喘着气,不觉相视一笑。   楚怀瑜笑了一会儿,忽觉得不对,望着红袖哼了一声,“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接受你进我家的门,谁带谁玩还不一定呢。”   红袖喘匀了气息,看着他高傲的神色,不觉失笑,“是,那小郎君带我玩吧。”   红袖唤来了自己的轿子,两人坐了上去,一路往街上而去,不上一箭路,到了一幽静无人的地方,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外头响起轿夫的呵斥声:“你们是何人?青天白日竟敢拦人轿子?”   坐在轿子的红袖和楚怀瑜正闭目养神,听到外头的响动瞬间睁开眼睛,楚怀瑜是个急性子,起身就要探出头去查看情况,红袖急忙拦住了他,指尖轻抵唇间示意他噤声,这光天化日的,又是天子脚下,红袖不认为会有强盗,会不会又是崔尚的人?   “你……你们想做什么?”外头传来轿夫恐慌惊惧的声音。   红袖黛眉紧蹙,转头压低声音叮嘱道:“小郎,你别出声。”言罢正准备出去,一只满是刀疤的手突然伸进来,将两边的轿门拉上,红袖隐隐听到落锁的声音,心道不好,连忙去拽门,一边喊:“你们是谁?”   外头并无人回应她,紧接着轿子蓦然被人抬起,红袖身子猛地一歪,跌坐在座位上,她急掀窗帷,探出头去,看到抬轿的人已经换了一拨人,个个生得凶神恶煞,腰上别着大刀,而她带来的轿夫依旧停在原地,神色惶恐,不知所措,红袖顾不得其他,连忙冲着那几人大喊:   “你们快赶去通知楚府的人……”   那几人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往回跑。   “不好!”轿外传来一劫匪的声音,随后一道影子冲向红袖,一手劈下来,红袖后脖子传来剧痛,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那人直接将红袖推了回去,楚怀瑜连忙扶住她,才没有让她倒在地上。   楚怀瑜毕竟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这会儿很害怕,但又不敢大声喊救命,只能小声地呼唤红袖:“喂,你醒一醒……快醒一醒啊。” 第37章   轿子一路往人少的地方穿行。   没多久,红袖从昏迷中醒来,楚怀瑜紧张害怕的俊秀小脸映入她的眼帘,她蓦然坐起身,顾不得脖子传来的疼痛,安慰他道:“小郎,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他?也不知道谁方才一下子就被人敲晕了过去,楚怀瑜看着她颤颤发抖的双手以及娇小的身体,心中对她这句话充满了不信任,她用什么来保护他?但现在小命都难保了,他没心思和她斗嘴。   红袖也顾不得说话,连忙在轿子里翻东西,楚怀瑜看到她从镜匣子里拿出大概是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有着惊讶。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不会还想着打扮吧?楚怀瑜正感到无语,就见她偷偷掀开窗帷偷偷往外头撒了一些粉末,这才明白她在做什么,他心中一喜,蹭过去,小声道:“我帮你。”   红袖推了推他,回头嗔了他一眼,这小子都这时候了还想着玩。楚怀瑜明白她的意思,悻悻地坐了回去。   轿子拐进一片野松林,红袖依旧隔一小段路就撒一些粉,又怕粉不够,将自己身上的耳环等较小的首饰扔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突然停了下来,红袖心猛地提了起来,叮嘱楚怀瑜道:“等一下不论见到什么人,你都别说话,让我来说。”   红袖刚说完话,轿门就被人从外头打开了,两位蒙面的大汉将红袖和楚怀瑜从轿子里拖了出去,红袖一向擅长辨别男人,光看着他们的眼睛,红袖就认出这两人一位是后头扛轿子的,一名是将她打晕的,他们方才在街上没有蒙面,估计是怕被人怀疑。   那两人将她们的双手反剪于身后,用粗绳子缚住,推着她们往前面行走,周围林木茂盛针地上是腐烂厚软的松叶,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好像随时要陷进去。   “大哥,你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呀?”红袖脸上浮起亲切的笑意,走路时故意用力地踢起松针,让自己走过的路尽量与别处不一样。   其中一大汉眼睛圆得似铜铃,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少说废话。”   红袖谄媚地笑道:“是是,我不说了。”   那两名大汉将她们押到了一幢圮废的库房里。在那里,红袖竟然看到了孙铸文。   看来这幕后主使就是他了。   “红掌柜,想不到是我吧?”孙铸文看向红袖,眸中有着恨意,随后又看向楚怀瑜,看到那张与楚云容相似的脸,他脸上不禁露出厌恶之色。   红袖微微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视线,“的确想不到。”红袖一副与友人叙旧的平和口吻,“孙大人,你怎么不像他们一样蒙着面,不怕我知道是你么?”   孙铸文冷笑,“反正你们都要死了,蒙不蒙面又有什么关系?”   红袖心中惊愕,“孙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孙铸文嘴角的冷笑更甚,他本来不想露面的,但为了让她死的明白一些,他才决定露面。   “无冤无仇?你以为我不知道香桃受你指使在我酒里下药?你与楚云容根本就是一伙的。”这几日,他派人守在她寓所附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早已清楚她的寓所进出了何人,以及她去了什么地方,他定好计划今日将人抓过来,只是没想到雇佣的人竟然连楚云容的儿子也一起抓了过来。   没关系,那就一起灭口算了。想到楚云容的儿子将被自己杀掉,孙铸文的心头瞬间十分解恨。   红袖知道他一定是知晓了香桃住在她那里的事,此刻再否认此事没有任何的说服力,脑子急速转动后,她微微一笑道:“孙大人一向是聪明人,怎么仅仅为了这事就要杀了我泄愤?您现在只是辞了官,将来还是有可能官复原职的,但你现在要杀了我,还有楚相公的儿子,你觉得楚相公会放过你么?到时别说官复原职了,只怕还要丢掉性命。”   “死人不会说话。等你们都死了,楚相公自然就查不到我这了。”孙铸文冷笑道,说着脸上不禁露出抹得意之色,“而且,杀了你们之后,崔阁老就会想办法帮我官复原职,就不劳你挂心了。”   从他这话中,红袖抓到了重要讯息,是崔阁老要她的性命?她不禁心生疑惑,“孙大人,你想得太简单了。楚相公就算不用查,也会知晓谁最有可能会要我和小郎君的性命,你真以为你能够逃得点?”红袖顿了下,又道:“真的是崔阁老要你杀我?他如今可是很忌惮我,又怎敢杀我?”   楚云容会查到他这事孙铸文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听红袖一说,他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安,紧接着她后面的话又让他更加不安,“崔阁老为何要忌惮你?”   红袖见他神色开始变得有些焦虑,便决定搬出凤九,她脸上露出浅笑,很从容地道:“孙大人,你可知晓月下酒楼的凤掌柜是何人?”   孙铸文听到凤掌柜几个字内心瞬间一惊,他想起来当初同僚与他说,有传闻说月下酒楼的掌柜是九皇子,如今听红袖说起,他心中莫名地有些惶惶不安。   “他便是九皇子,皇上的亲兄弟。”红袖缓缓地说出凤九的身份,然后又悠然道:“你知道我与他是什么关系么?”   孙铸文后背冒起冷汗,不觉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红袖笑道:“我和他是情人的关系。不知道崔阁老有没有告诉你,当初我被他的人带走,就是九皇子连夜赶到崔府救出了我,当时崔阁老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而你呢,竟然要杀我和楚相公的儿子,你一得罪就得罪了当今的权相和九皇子,你觉得自己真的能活命?没准到时这两人还要联合起来,先杀了你,再找个理由诛你的族泄愤呢。”   红袖看到他的额角开始冒汗,目光开始变得慌乱,便再接再厉地恐吓他:“孙大人,你觉得崔阁老为什么要让你来杀我?”   孙铸文这会儿胆战心惊,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回答不出来。   红袖于是好心地告诉他:“崔阁老就是想借刀杀人,先杀了我,再除掉你,一箭双雕,毕竟你知道他很多秘密,他那里能轻易地放过你?官复原职,你想得美,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红袖说到最后,语气变狠。   孙铸文闻言面如死灰,他信了红袖所说的话,但如今后悔也来不及,既然如此,不如死之前找两个当垫背的。   红袖看到眸中的戾色,立刻知道他脑子里闪动的念头,连忙温声安抚道:“不过,你还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反水。”   孙铸文一言不发地看向红袖,眸中有着不信任之色。   红袖这会儿脸上已经敛去凌厉之色,变得亲切柔和,她温声道:“孙大人,我本来也不想与你为敌的,谁让你替崔阁老做事呢?我们针对的只有崔阁老。只要你肯站在我们这边,我会让楚相公和九皇子放过你,而且还能让你官复原职,现在九皇子迷恋我,楚相公也极其信任我,只要我一句话,孙大人你根本不用死,也不必回老家。”   不等他开口,红袖又道:“你也别怀疑我的话,楚相公若不信任我,又怎么让小郎君和我出来?九皇子又怎么到崔府救我?这事你只要一打听就知道。”红袖一边说着一边搂过楚怀瑜,又温柔地掐了掐他的脸。   楚怀瑜一声不敢吭,任由得她揉圆掐扁,方才他看着红袖无所畏惧,侃侃而谈的模样,心中其实是很佩服的,他真没想到这大娘嘴巴这么厉害,死人都能把他说活了,他此刻的内心也从恐惧变得和她一样从容。   楚怀瑜哪里知晓红袖此刻害怕得不得了,只不过强装镇定罢了,毕竟要不镇定,她们母子都得没命。   孙大人早已是六神无主,听到红袖这些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禁急切地问:“你说的可是真?”   红袖点点头,温婉地道:“孙大人,你错就错在投靠错了人,你身为寒门子弟出身,却投靠门阀士族,他们只会把你当作是一条狗,一条狗是生是死根本无关紧要,但楚相公就不同了,你们同为寒门出身,就应该站在同一阵线上,将那不将你们当人看的门阀士族斗倒。门阀士族曾经再辉煌,如今也逐渐没落,如今典领百官的是寒门出身的楚相公,他如今是正是最需要人支持他的时候,你只要肯站在他这边,他一定会不计前嫌,重用你。将来朝中上下将是你们寒门的天下,门阀士族终将成为你们的狗。”   红袖越说越振奋,孙铸文也越听越激动,一旁的楚怀瑜听得瞠目结舌,这大娘实在能诓人,自己被她耍得团团转,不是没有道理的,以后他还是不要在她面前耍心眼了。   “红掌柜,你说得实在太对了,是我一时糊涂,投靠错了人,又错信崔尚那个狗贼,让红掌柜和楚小郎君受苦了。”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红袖几乎快要相信他真的是一时糊涂,她盈盈一笑道:“孙大人,既然咱们成了自己人,就请帮我们解去这绳子吧。”   “是,我这就帮你们解开绳子。”孙铸文立刻变了一副脸,谄媚地走上前,正要帮红袖解开绳子,眼前寒光一闪,一冰凉凉的东西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目光往下一瞥,看到那明晃晃的大刀,瞬间吓得心惊胆寒,“你……你想做什么?”   红袖看着孙铸文身后的蒙面歹徒,不禁也变了脸。   那将刀架在孙铸文脖子上的蒙面歹徒伸手掏了掏耳朵,“这婆娘,这嘴巴说个不停,跟唱大戏起的,老子这耳朵都被你吵得长茧子了。”说着将指甲上的耳屎猛地弹到孙铸文脸上。   红袖和楚怀瑜不约而同地闭了下眼,不忍直视。   孙铸文吓得脸上横肉不住地抖动着,“你们可是收了我的钱,快……快将刀拿开。”   歹徒嘿嘿一笑,“是啊,我们收了你的钱,但我们也收了别人的钱。”   红袖闻言瞬间明白了,正如她所料,崔尚想要借刀杀人,等孙铸文杀掉她之后,他就没用了,自然也要除去。   “你们收了崔冀的钱?”   “反正你也要去见阎罗王了,告诉你也无妨,就是崔冀让我们取你的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收了银子办事,明日你到了阎罗王那里,只管告他。”   红袖手上的绳索方才被孙铸文扯松了些,这会儿挣脱松后,便趁着歹徒与孙铸文说话之际,悄悄地也给楚怀瑜松了绑,又趁两名歹徒没注意她们这边,向楚怀瑜使了一个眼色,之后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冲出库房,往松林里跑去。   两人跑得再快,也终究是妇人与孩子,哪里跑得过身后那名身手矫健的歹徒,没跑多远,就被身后的歹徒一手一个拽了回去。   红袖立刻拔下头上的簪子发狠地往他眼睛上戳,歹徒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一招,连忙放开楚怀瑜,抓着她的手腕粗暴地将她甩了出去。   红袖重重跌地,也顾不得疼,爬起来紧紧抓着歹徒的大腿,冲着楚怀瑜喊道:“小郎,你快跑,别管我!”   楚怀瑜犹豫地看着她。红袖却急眼了,大声斥道:“你快跑!”   楚怀瑜眼眶微红,这次没再犹豫,转头就跑。歹徒怎么甩都甩不开红袖,直接抓住她的头发往上提,红袖颤抖着手抓起地上的簪子,猛地往他小腿上刺,又狠狠地往下剌了一大血口,疼得歹徒一脚将红袖踢飞了出去,他看着血流不止的小腿,怒火中烧,走上前又在红袖的腹上补了一脚,骂咧咧道:“臭婊/子,那孩子是你儿子不成,你这么护他?”   他一边说一边在衣服上扯了块布条,裹了伤口止血。   他还这真说对了,他就是她的儿子,但这会儿红袖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很快,另外一个歹徒就赶了过来,直接往楚怀瑜跑的方向追去,红袖想去阻拦却根本起不来,没多久他就把楚怀瑜拎了回来。   楚怀瑜一边挣扎,一边气冲冲地嚷嚷道:“快放开我,我要让我父亲杀了你们。”   红袖无语之极,这臭小子,没经历过人间险恶,就知道搬出他父亲,有个屁用。   那歹徒冷笑一声,“等你父亲赶来,你这小子已经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红袖忍着疼痛,开口道:“两位大哥,你们把孙大人给杀了么?”红袖还想拖延一些时间。   歹徒头头道:“怎么,你还要出钱给他烧个香么?”   红袖立刻道:“两位大哥,你们放过我们,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我有一个金库,里面全是金子,拥有了它,你们就可以金盆洗手,再也不用做这种打打杀杀的营生了,你说你们混这行的有什么好,整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保不齐哪天就被官府的人抓了,而且被你们杀死的人到了阎罗王那里也要告你们一状,大哥们不如趁早收手,拿着那一辈子花不完的钱,潇洒过日子。”红袖见他们听得专注,又问:“大哥,你们成家了么?”   两人都不觉地摇了摇头。   红袖笑盈盈道:“你们这个年纪也给成个家,立个正当的业,然后再纳几房美妾,坐享齐人之福,岂不乐哉?”   歹徒头头几乎快被她说动了,这时身旁另一歹徒提醒他道:   “大哥,这娘们嘴巴厉害得很,你别听她忽悠了。”   红袖听到了他的话,心中暗恨。   歹徒头头立刻冷了脸,“你看到了我们兄弟的脸,放了你们,我们还有命活么?只有死人才不会捅露秘密。”   红袖连忙道:“不会的,两位大哥蒙着面,我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大哥,别和她废话了,赶紧解决掉他们吧,那崔冀可不好惹。”   歹徒头头看着红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眼里突然冒起一股邪火,“我这会儿才发现这臭娘们生得很是妩媚。”   另一歹徒看着他的神色瞬间知晓了他心中的念头,两男人对视一眼,不由嘻嘻一笑。   歹徒头头对着红袖淫/荡一笑,随后朝着她靠近,红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做什么,她没有躲避,没有惶恐,只是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她坐在地上,微微地往后挪动。   歹徒头头突然拽起她的手往旁边一甩,然后一手粗暴地撕破了她的外衣,就在他准备俯身上去时,一颗石头突然往他额头上砸来,鲜血如注,滑过他的眼睛,他伸手一抹,满手的鲜血,“他娘的!”他一声暴怒,看向前方的始作俑者,又大骂一声,“小兔崽子!”说着就放开了红袖,捡起地上的刀,往楚怀瑜走去。   楚怀瑜方才一时气愤就拿起石子砸了他,这会儿看着歹徒头头拿着刀,凶神恶煞地朝着他走来,他才知晓害怕,他往后退着,却不小心绊到凸起的石子,跌坐在地。   红袖看着歹徒扬起了手中的刀,将要落下,惊叫:“不行!”说着下意识地冲过去,挡在了楚怀瑜的身前。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一物什带着破竹之势蓦然打来,直接弹掉他手上的大刀。   红袖和楚怀瑜见来人是鹤飞,顿时松了口气。   红袖惊魂未定,隐隐有些担心,毕竟鹤飞一个人要对付两名身手不凡的壮汉,他看起来又有些纤薄,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她一边观察战局,一边询问楚怀瑜:“小郎,这鹤飞武功很厉害么?”   她不会武功,看不懂他们的招数,只感觉鹤飞还挺从容,就是不知道是否是装的。   楚怀瑜这会儿已经全然无惧,“鹤飞的武功很厉害,再来十个大汉都不是他的对手。”他骄傲地说着,好像说的是自己一般。   “是么?”红袖不是很相信,她转头看了眼楚怀瑜,“小郎,你有没有事?”   楚怀瑜摇了摇头,想到她方才不顾性命护自己的样子,便问:“你呢?”问完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看向鹤飞那边,见鹤飞用剑划伤了歹徒,立刻激动地想要拍手叫好,却又担心引起歹徒的注意,就只是无声地鼓了鼓掌。   红袖见状不由一笑,也跟着轻轻拍手鼓掌,但下一瞬间,一名歹徒蓦然被鹤飞一剑穿心,红袖目瞪口呆,纵然她见惯风浪,看到这种杀人的场面,也不免吓得胆战心惊,连忙伸手捂住楚怀瑜的眼睛。   楚怀瑜要掰开她的手看,被红袖阻止:“小孩家家,别看。”看着那名歹徒倒地身亡,她吓得也闭上了眼,不敢看,又想看接下来的战况,便拉开一条眼缝偷觑。   歹徒头头见自己的同伴被杀死,心中大怒,就像疯狗般扑向鹤飞,那一刀刀的架势就跟不要命似的,红袖心中着实替鹤飞捏了一把汗。   两人斗了不知道多少招,那歹徒头头的刀突然被鹤飞打掉,红袖眼睛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鹤飞的脸就搭在了歹徒的脖子上。   就在鹤飞准备杀掉他时,楚云容温润隐含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鹤飞,留下活口。”   鹤飞闻言不情愿地留下了歹徒的性命。   红袖闻声心中顿时一喜,转头看过去,见一身公服的楚云容领着几名金吾卫赶到。   金吾卫为首一人,身姿挺拔伟岸,五官英俊,神色端肃,红袖认出他是金吾卫中郎将霍枫,以前他在街上抓捕犯人时,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不曾说过话。   歹徒那边由霍枫去处理,楚云容径自往红袖这边走来,见她衣衫凌乱,修眉不觉微拧,将公服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他刚蹲下来,红袖便扑进他温暖的怀抱之中,“楚郎,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   一旁的楚怀瑜闻言差点没忍住白她一眼,本来他才是扑进父亲怀里的那个,却被她抢了个先。   看她这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楚怀瑜一副没眼看的淡定模样,明明方才那样勇猛无畏,这女人太会乔张做致了,罢了,看在她护了他的份上,父亲就暂时让给她了。   大庭广众之下被红袖扑了个满怀,楚云容依旧是从容淡定的模样,只不过伸向她背部的手却有着温柔的安抚。   怀里被红袖占据,楚云容只能伸出另一只的手摸了摸楚怀瑜的头,柔声道:“好了,没事了。”   红袖听着他温润如春风的话,这才终于确定她们母子二人终于脱离了险境,心中顿时变得轻松无比,猛地推开楚云容的怀抱,一把搂住自己的儿子,“小郎,我们没事了。”   楚怀瑜猝不及防被她紧紧搂住,挣脱不开,只能由得她了,“你快勒死我了,快放手。”他气呼呼道,但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嘴强王者上线啦,从此之后红袖就成了小郎君的偶像~这章给大家发五十个红包,记得按爪爪呦~ 第38章   霍枫让手下将歹徒的尸首抬走,又挑了两名身手不错的金吾卫押解歹徒头头,“姑娘,还有其余歹徒么?”霍枫转头询问红袖。   红袖闻言放开了楚怀瑜,回身与霍枫道:“还有三名抬轿子的人,但将我们放下后,他们就不见了。”   红袖忘了告诉他们还有个孙铸文,就在霍枫打算派剩余的伸手查看一下周围时,身后却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孙铸文浑身是血地从库房里爬出来,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一路往他们爬来,嘴里嘀咕着:“救救我……”   红袖瞪大美眸看着他,这狗贼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样都没死?   红袖尴尬地看向霍枫和楚云容,“我忘记告诉你们,孙大人也在,是他命歹徒把我和小郎君抓走的,但是……”红袖突然顿住,看了眼金吾卫,没往下说,担心这里面有崔尚的眼线。   楚云容和霍枫是极其机敏之人,见她欲语还休,瞬间明白孙铸文背后还有人指使。   楚云容和霍枫都没有追问红袖。   霍枫让剩余的手下跟着他去查看孙铸文的情况。   红袖见身边无其他人了,这才凑近楚云容的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孙铸文说这事是崔尚指使的,我好不容易说服孙铸文放过我们,但那两名歹徒却突然跳出来要将我们一起杀了,他们是受了崔冀的指使,等孙铸文杀了我们,他再杀了孙铸文,幸好你们及时赶了过来,你们是不是看到了我留给你们的线索?”   楚云容微颔首,温润的眼眸中透出凝重之色。   红袖觉得自己十分聪明,要是没有留下这些线索,她和小郎性命难保,想到此,她心有余悸,“你怎么和金吾卫的人一起来了?”   楚云容淡淡回:“得知你与小郎被歹徒带走时,我正好与霍中郎将在一起,便请他一起来了。”   红袖回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不多会儿,霍枫回到他们身旁。   “孙铸文伤势如何?”楚云容温声询问。   霍枫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严肃,“他的脖子挨了一刀,还能活着算他幸运,但他失血过多,若不及时医治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红袖闻言急忙道:“把他抬上我那轿子吧,得赶紧送他去治疗。”红袖倒不是不想他死,只不过他是关键人物,她还指着他向众人说出幕后主使,她想了想,又道:“我跟着他一起去。”红袖担心路上会有人动手脚,不放心。   霍枫没想到她身陷险境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心中不禁有几分佩服,“姑娘怎么称呼?”   红袖微笑回应:“中郎将唤妾身红袖就是。”   霍枫面容端肃,但语气却温和不少,“红袖姑娘,如果有需要,我们会传唤你。”   红袖点点头,“妾身知晓了。”   “鹤飞,你随红袖姑娘回去,然后带他们去找张大夫。”楚云容道,末了又叮嘱:“保护好他们。”   “是。”鹤飞应声道。   一旁的楚怀瑜扯了扯楚怀瑜的衣袖,道:“父亲,我也要和鹤飞他们一起回去。”   楚云容微颔首,摸了摸他的头,温柔一笑,“也好。”   红袖看了楚云容一眼,想说点什么,又碍于人多,就放弃了,牵起楚怀瑜的手离去。   霍枫利剑般的浓眉微微皱起,沉声问:“楚相公,你是想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处理,还是继续由我们金吾卫负责?”   楚云容想到大理寺里面的一些人,目光变得幽深,他转过头,向霍枫微微一笑,语气真诚地道:“我相信你。”   霍枫浓眉微舒,“回去之后,我便向请皇上下旨由金吾卫审查此案,霍某绝不负楚相公的信任。”   金吾卫主要职责为守卫皇城,护皇帝出行,平日里并不负责审查案件,不过若有皇上的旨意,也可审理案情。   楚云容微颔首,“麻烦霍将军定要让人看好那名歹徒,莫要让他出了事。”   霍枫道:“楚相公且放心吧。”   ***   楚云容与霍枫到太医署时,张大夫已经替孙铸文重新包扎好了伤口。   “孙铸文依旧昏迷不醒,张大夫说,接下来的几日至关重要,孙铸文不能离开太医署。”红袖与楚云容,霍枫道。   “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你不必管了,你和小郎先回府里。”楚云容温声道。   红袖点点头,问:“你不一起回么?”   楚云容微笑道:“我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   红袖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将他先前给她披的衣服交还给他,被歹徒撕破的衣服不能再穿了,但她的轿子里有备换的衣物,楚云容见她换了新的衣衫,便接过了外衣。   红袖带着楚怀瑜坐上马车打道回府,鹤飞依旧护送他们。   一路上,红袖内心都隐隐感到不安,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楚云容待她似乎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可她回想了方才她与他的相处,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妥,他说话语气依旧温柔,脸上也是挂着和煦的笑。   “喂,你不会还在害怕么?”   耳边忽然传来楚怀瑜戏谑的声音,红袖回过神,看向对面双手环胸,扬着下巴笑嘻嘻的人儿,不觉莞尔,“我怕什么?是你这臭小子怕吧,也不知道谁方才面对着歹徒瑟瑟发抖呢。”   楚怀瑜俊脸一红,气道:“要不是我,你就要被那歹徒欺负了。”   说起这事,红袖就来气,她本来还能想应对之策的,结果他给人额头上来了一石头直接将人给激怒了,若不是鹤飞他们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看来以后她得教会他行事莫要过于冲动,不过这会儿还是别提那件事了,免得他害怕,于是笑盈盈地道:“是是是,我们小郎君最厉害了,还会英雄救美呢。”   这大娘根本不是在夸他,而是在揶揄他,她以为他听不出来么?“你才不美呢。”楚怀瑜一脸嫌弃地道。   红袖不高兴了,美眸瞪了他一眼,“小孩子睁眼说瞎话,你出去随便问问一个男人,看看有谁说我不美的?”   楚怀瑜哼一声,掀开车帷,朝着坐在马车外头的鹤飞问:“鹤飞,你觉得她美么?”   鹤飞双手环胸抱剑,正闭目养神,无端被牵扯进这事之中,他脸上有些尴尬,看了看红袖,半晌回答不出来。   看着他呆愣的模样,红袖没好气地拽下车帷,“他不算男人,和你一样,小屁孩一个,算什么男人。”   车帷外头的鹤飞听到红袖的话,心中十分不服,但又无法反驳,最终只能憋着气仰头无声叹息。   楚云容与霍枫刚从太医署出来,霍枫的亲信聂英便急匆匆过来禀报道:“头儿,方才大理寺来了人,他们得知了楚相公儿子被歹徒劫走一事,说此事涉及到前二品官员,案子应当他们大理寺管,要将那名歹徒带走。”   霍枫没想到消息走漏得如此快,脸色不禁一沉,“人带走了么?”   聂英回道:“我们的人还在拦着,但他们带的人也多,头儿,你还是回去一趟吧。”   霍枫看向楚云容,面色为难。   “看来你带去野松林的人并不是全都听命于你。”楚云容唇角含着浅笑,但眸色却是冷的,“霍将军先回衙署吧,皇上那边不急。”   霍枫闻言颔首,与聂英道:“现在王远在里面,你再叫几个人来,轮流看守那孙铸文,不得有任何闪失。”   聂英道:“是。”   霍枫面色严肃,朝着楚云容抱拳告辞。   楚云容微笑颔首,目送他离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楚云容抬头看了远处的天,黑云聚集,大概是要下雨了。   ***   崔府,崔尚的书房。   崔冀面色灰败地跪在崔尚面前,崔尚坐在太师椅上,满脸怒气:   “混账东西,我有没有告知你,让你别动花间酒楼那女人,你倒好,不止把她给抓了,还把楚相公的儿子也给抓了,还要将他们一起给灭了,你厉害,你能耐,你来当老子好不好?!”言罢禁不住怒火,直接拿起桌几上的茶盏,往他崔冀身上砸。   崔冀吓得连忙将身子一偏,堪堪躲过飞来的茶盏,见他竟然敢躲,崔尚怒不可言,又拿起一旁的书籍砸过去,正中他的头,这才甘心。   崔冀害怕得瑟瑟发抖,哪还有当日那股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豪情壮志,“父亲,孩儿知错了,您一定要救我啊,我也不知道那孙铸文把一大一小都抓了过去,我的计划本来是完美无暇的……”   崔尚被他气得忘了平日里的修养,呸了一声,打断他,“你个废物,还完美无瑕?完美无暇他们一个都没死?还留了那么多的把柄,要我给你擦屁股,我告诉你,这事若摆不平,你就自己一个人担下所有罪责,别拖累老子。”崔尚虽然气他不过,但早已叫人去收拾残局。   崔冀被崔尚申饬得一声不敢吭,像只乌龟般缩头弯腰地跪在原地。   ***   到了掌灯时分,楚云容才回到府邸,从侍棋那里得知儿子用了晚膳后就睡下了,他没换公服,径往他的小院而去。   “大人,外头下了小雨,您带把伞吧。”侍棋拿着伞追出门外,将伞递给楚云容,楚云容接过伞离去,侍棋看着那雨雾中的修长背影,突然想起来她忘记与他说红袖在客房等他的事,他方才没问起红袖,走得也急,她也来不及说,侍棋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大人依旧是一副温和没脾气的模样,但心中不可能不恼的吧。   楚怀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总是今日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他有些后怕,又有些莫名地有些兴奋,这件事够他在好友面前说一辈子了,要是换做别的和他一样年纪的人,经历这样的事只怕要吓得哭鼻子了,他可是很淡定的,还把歹徒打流血了,要是他再会一点武功就好了,这样就不是那大娘保护他,而是他来保护她了,早知道就跟着鹤飞学武功好了。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楚云容睁开眼翻身一看,不由坐起身,有些紧张道:“父亲。”他心里有些担心被楚云容责怪,要不是他贪玩跑出去,也不会被歹徒劫持。   楚云容并未像他想的那样责怪他,而是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心中颇有些内疚,儿子遭遇到这般可怕的事,他却一直无暇顾及他。   “睡不着么?”想到今日的事,楚云容神色变得凝重,他不敢想象鹤飞去迟一步的后果。   楚怀瑜有些惊讶,然后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还不困。”他突然想到,既然父亲不怪他,那他肯定是怪那个女人了,“父亲,你别怪她,是她护了我。”   楚云容眸中冷色敛去,柔和一笑:“嗯,我已经听鹤飞说过了。”   楚怀瑜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想了想又道:“是我非吵着要出去玩的,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想自己是他的儿子,他再生气也不会不认他,但那女人就不一样了,要是父亲知晓是她主动要带他去玩的,她估计就要被父亲抛弃了,楚怀瑜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她说一下话,也算报答她护自己的情意,哎,他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楚云容倒是没想到他竟然护起红袖来,不由莞尔,“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就长长记性,别随处乱跑。”楚云容是个极有耐心的人,纵是要教导他,也不急于这一时,他现在需要的是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好了,睡觉吧,别想那么多。”   楚怀瑜点点头,躺回到床上,楚云容替他掖好被子,便坐在一旁陪着他,凝望着他小脸的目光有着温柔疼惜之色。   楚怀瑜没见过这样满眼都只有他的父亲,觉得有些别扭,“父亲,她经历那样的事也很害怕的,父亲你不去安慰她么?”   楚云容笑了笑,“等你睡着了我再去。”   楚怀瑜没办法,只能闭着眼睡觉,可不论他如何努力,都也睡不着,他缓缓睁开眼,两手握着被沿,只露出一颗头,小心翼翼地道:“父亲,你这样我不习惯,还有点害怕,我睡不着,我觉得今日的事,我有很大的过错,要不你先打我一顿,我再睡?”   楚云容怔了下,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就算他读书,也要坐在他怀里陪着他的小尾巴了,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公事,嫌少有时间陪他,父子两人的关系竟然不想当初那般亲近了,说不出是失落居多还是亏欠居多,他轻叹一声,道:“那你自己睡吧,如你所愿,我去安慰她可行?”   楚怀瑜连忙点了点头,楚云容失笑,起身将床帐放下,才转身离去。   红袖陪小郎用完晚膳后就一直在客房里等楚云容归来,好询问孙铸文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案件由哪个衙署负责,方才她从丫鬟那里得知楚云容归来并去了小郎的院子,但这次她没有主动去寻找他,依旧待在客房里等他来见自己。   今日小郎虽然没有受任何的伤,但她依旧难逃责任,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这些天崔尚没有找她麻烦,她来往于楚府也没有遇到任何异常的事,她只当自己是安全的,不成想敌人在暗处一直伺机而动。   发生了这样的事,楚云容应该是生她的气了,他是该生气的,红袖站在窗下良久,夜风带着雨的湿气,拂在人的身上,冰凉透骨,她却浑然不觉。   “红袖姑娘,大人要见你,你随我来吧。”侍棋突然出现在客房,道。   红袖回过神,转头看向她,心中顿时有几分紧张,点了点头,随着她往挹清院而去。   “你们大人回来之后可有责怪你们?”红袖问。   侍棋回:“暂时没有。”末了又实在忍不住抱怨道:“不过被申饬一顿是迟早的事,大人脾气虽好,但也不是什么都随便无所谓的人,小郎君被劫持这可是天大的事,没看好小郎君让他跑出去了,我们做奴婢的肯定也得担责。”   红袖何等的敏锐,听出她话里话外都是在抱怨她带走了小郎,她唇角不由浮起抹苦笑,无话可辩,毕竟自己的确害了她们。   到了楚云容的居室前,侍棋小心翼翼地敲门:“大人,红袖姑娘到了。”   “请进。”楚云容温和的声音自屋内传出来,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侍棋轻轻推开门,请红袖入里,随后为两人掩上门。   楚云容已经换下公服,穿了身常服,安然坐于椅子上,面上神色温和平静,他应该是在专门在等她过来,红袖先前在野松林因为太过激动才扑了他,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可不敢造次,毕竟不知晓眼前人是否在生她的气,她要是贸然对他做出一些过分的行为,只怕会让他更加认为她是个没分寸没脑子的人。 第39章   金吾卫衙署。   霍枫忙了一日,正要坐下来喝口茶,聂英匆匆进来禀报:“头儿,不好了,今日捉到的那名歹徒死了。”   霍枫刚端起的茶又放了回去,目光冷冽道:“怎么死的?”   聂英见他面含厉色,不禁有些忐忑,“应该是吃了有毒的饭菜,但还得等仵作到了才能确定。”   霍枫心中动怒,今日好不容易拦住大理寺的人,没让他们将歹徒带走,不想现在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他长身而起,一边往外头走,一边沉声询问,“晚饭不是早就吃过了?为何他现在才中毒?”   聂英道:“听牢头说,那歹徒一开始不肯吃,后来才吃的,属下估计他可能也觉得饭菜下了毒,不敢吃,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吃了。”   霍枫行走如风,不到半会儿即到了金吾狱,仵作已经在验尸。   霍枫在旁等侯片刻,仵作检验完上前回禀:“中郎将,这囚犯系毒发身亡,这饭菜属下也检查过了,里面含有剧毒,和囚犯身上的毒一致。”   霍枫目光一沉,怒道:“把今日晚饭厨房当值以及狱里当值的人全部叫过来。”   没多久,所有相关的人都被叫了过来,霍枫站在廊内,看着庭院中乌泱泱的一片人,突然沉了脸,他不禁回头看了眼聂英,聂英读懂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他一介武夫,脑子其实不大好使,不过,应该不好将所有人都一一拷问,问是谁下的毒吧?   “头儿,人太多了,这毒药究竟是什么时候下进去的,实在不好查,而且也不一定是当值的人下进去的,万一有什么趁当值的人没看见,偷偷将药放进去了呢?”   霍枫其实并不擅长查案,只擅长审问犯人,原先只要审问歹徒让他招出幕后主使即可,但如今他毒发身亡,整个案子就变得棘手起来。   “叫人准备笔墨,先录他们每个人的口词吧。”霍枫道。   聂英想了想,又道:“头儿,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楚相公?”   霍枫沉思片刻,道:“我亲自去一趟。孙铸文那边定要让人看好,不得再有任何差池,原先的一个人换成两人守,你立即去安排。”   “属下这就去办。”聂英领命而去。   因为还没有皇上的旨意,霍枫今日还不敢对那名歹徒动大刑,只是审问了下,什么话都未曾从他的嘴里撬出来,此事如何向楚云容交代?且发生了在这样的事,皇上也未必肯让他继续查此案,他叹了口气,不由加快步伐。   ***   在楚云容的示意下,红袖坐到他的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桌子。   红袖美眸往他面上打量了下,见他欲开口,便抢先道:“今日之事是我的不对,考虑不周,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带着小郎出去的,以后我保证不会单独带他出去了。”在楚云容问责之前,她认真地向他反省自己的过错。   楚云容并不像往常那般,她说一句话,他就会回应自己,他没说话,凝望着她的目光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思,那张俊美的面庞在室内昏黄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温柔,可当她与他对视上时,却又感到一股朦胧的疏离感。   不知道是否是过于急切的原因,他只是片刻不回话,红袖却觉得这段时间很漫长,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不过在外人面前她会收敛克制,但在熟人面前,她就很容易就会暴露这位一点。   红袖黛眉一蹙,忍不住道:“你说话啊,你生我的气,对我有不满,大可直接说,总是一副没脾气的模样算什么?”   楚云容听着她激动的话语,脸上神色依旧是波澜不惊,并非有意克制,他本身就是一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   而红袖的性情就和她给他制造出来的事一样,总是充满着不定性,他永远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是什么,楚云容并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只能跟着走的感觉,他需要所有的事情都往他要的方向走去。   但让一切回归原点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如今希望她能够收敛一些,不要干扰到他。   “红袖姑娘,你是小郎的母亲,就算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育之恩,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允许你来看小郎,但我并不希望你插手太多事情,当初你说过会掌握好分寸,但很显然,你没做到。”楚云容的语气并无指责,也无怒气,他只是很平和地在与她讲述事实。   红袖感觉他此刻对待她像是对待一名外人,又或者是在自己的下属,完全没有带任何的情绪,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这让红袖觉得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情绪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红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她压下心头焦躁的情绪,淡淡地问:“所以,这些日子你纵容我做的那些事情,都仅仅是因为我是小郎的母亲是么?”   两人似乎并未说到一处去,楚云容修眉微拧,思考她说的那些事究竟指的是什么事,却得不出答案,他心中隐隐升起些许烦躁,不愿意再去纠结此事,于是微颔了下首,“自然是。”   她明白了,她只是小郎的生母,至于他们两人之间,仍旧只是外人。明白这件事后,她收起所有凌乱的情绪,用淡然却又不失诚挚的态度道:“楚大人,这阵子我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没有掌握好分寸,我向你担保,以后一定会克制住自己,不会让你感到困扰。”   楚云容鲜少看到她在自己面前郑重其事的模样,隐隐感到有些不习惯,却也没表示出来,他语气温和:“这次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红袖很快调整好情绪,神色平静地道:“那我们现在谈一下正事吧。”   她们两人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对情爱之事其实没那么执着,先前的相处中一直是红袖主动出击,一旦她收起暧昧,两人看起来就是一对关系再正常不过的男女,至于之前那种种亲密的行为,她完全可以当做逢场作戏,这种事她一向擅长。   “孙铸文醒了么?”红袖有些担心他熬不过今夜,他现在是极其重要的证人,也是扳倒崔尚的关键,但崔尚那边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抹除证据。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平静的面庞上,“我从太医署出来时,他还未醒过来。”他顿了下,又微笑道:“金吾卫的人会在那里守着,你无需担心。”   红袖怔了下,对上他幽深难测的眼眸,心中不禁感慨,他太过敏锐,总是很容易地捕捉一些微妙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不是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他猜到她在担心孙铸文的安全。   红袖这时候又不禁感慨,与这样的男人谋事,绝对不能算计他,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红袖也不打算再问他那些金吾卫可不可信了,她估计他也会在太医署安插自己的眼线。   “那此案是由大理寺来审理么?我隐隐记起来那大理寺丞也姓崔吧?叫什么崔珪。”虽没听说过他与崔尚有什么亲戚关系,但红袖估计他也是崔尚那边的人,要是这案子由大理寺来管,不知晓会不会出问题。   楚云容知她的担忧,微微一笑,“我已经与霍中郎将商议好,由他审理此事,不过还需要征得皇上的同意,但今日皇上在慈宁宫侍疾,无暇接见他,得等待明日才有结果。”   红袖点点头,“大人与那中郎将很熟么?”来花间酒楼的很多客人身份都不凡,从一些客人的嘴里,红袖听说过他这个人,基本上都是说他铁面无私,刚直不阿,从不收受贿赂,今日一见,的确很像是这样的人,但有些人就是藏得深,谁知道他的肚子剥开后会不会全是坏水?   楚云容含笑道:“此人值得信任。”   红袖闻言不禁再次感慨,他还真是明白她关心的是什么,省得她继续白费口舌了。   既然他说值得信任,那这霍枫应该就是值得信任了,想到他那英俊不凡的模样,红袖美眸一眯,不觉问了句:“那霍中郎将成过亲了么?”他们习武的男人身材就是好,衣服脱下来全是一块块的肌肉。   楚云容目光紧攫她的眸,带着几分探究,随后柔和一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红袖回过神来,面上一尬,她轻咳一声,“你也别误会我对他生了什么心思。”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了,下意识就问了出口,这会儿只能随口扯了个借口,“你知道我有个叫董燕儿的姐妹么?她和霍中郎将看起来都是十分沉稳的人,又是郎才女貌,就觉得甚是相配,才问了一嘴,不过现在一想,人家身份尊贵,我们这些卑贱的人哪里配得上人家?”   若是之前,红袖绝对不会如此正经地回答楚云容的问题,她大概会故意问他是不是在吃醋,然后在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心里只有他云云,将这事糊弄过去,但现在两人已然明确彼此的关系,她自然不好再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   对于红袖说的一些话楚云容并不认可,但也没有辩驳的必要,便只是微笑道:“他还未娶妻。”   红袖有些惊讶,他看起来应该也有三十岁了,竟然还未成家?“他有妾室么?”   楚云容不大喜欢谈论别人的私事,不过见红袖一脸好奇的模样,他到底还是如了她的意,“此事我不甚了解,据说是无。”   红袖最喜欢听这些事情了,对她而言,了解这些官员们的私事对她也大有好处,保不齐那天就派上用场,她美眸一眯,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这霍中郎将是不是身体……嗯,不大行?又或者他是断袖?”   楚云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大概不是这些原因,先前与他订亲的两位姑娘都没了,自此京城里的人皆传他克妻,无人敢将女儿嫁给他。”这是楚云容知晓的。   红袖心底不由称奇,换做是她,也不怎么敢将女儿嫁给他,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若是他真想成亲的话,估计也会有一些不在乎女儿的人肯与他结亲。   那霍枫也许是有几分良心,不想害了人家女儿吧?又或许他真的是身体不大行,或者是断袖,这样的男人红袖不是没见过,并不稀奇。   “怪不得,我说这中郎将身份尊贵,生得又威武不凡,怎么会没姑娘看上?原来是得了个克妻的名号,真是可惜了。”红袖随意地感慨了下,突然又想到了楚云容身上。   红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你打算给小郎找个后娘么?”顿了下,又补充了句:“我不是干涉你,只是希望你若是娶妻的话,最然找个贤良的女子,这样她能对小郎好一些。”红袖说着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而且她不该与他谈论这些事情,免得他又觉得自己失了分寸,于是又改口道:   “但我想你肯定会顾着小郎,是我瞎想了。”红袖以前没和小郎见面,内心只不过有点小担心,和小郎相处久了,亲情深了,就更加担心起来,不过正如她所说,她只是在瞎想罢了。   红袖自顾自地说完了话,楚云容一直保持缄默,此事与她无关,他不想与她多谈。   屋门突然被风吹来,红袖被那夹杂着湿气的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喷嚏,遍体生寒。   “时候不早了,你回客房休息吧,明日我再让人送你回去。”楚云容语气关切道。   红袖点点头,站起身,“那我先过去了。”   楚云容亦站起身,拿下身上的外衣,极其自然地披在她身上,又柔声叮嘱:“小心着凉。”   言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似乎有些暧昧,但做都做了,也只好维持着坦然自若的姿态。   知道他一向待人温柔体贴,红袖内心微动,但什么也没说,披着他仍旧带着体温的衣服,随侍棋回了客房。   回客房的途中,恰好碰到前来找楚云容的霍枫。看到红袖,霍枫并未表露惊讶之色,“红袖姑娘。”他很客气地道。   “中郎将深夜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红袖有些不安地问。   霍枫也不隐瞒她,“关在金吾狱的歹徒死了。”   红袖面色一变,“怎么就死了呢?你们……”红袖差点想说他们金吾卫是不是吃白饭的,好歹忍住了,“我与你一起去见楚相公吧。”她这会儿是不想歇息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啦~ 第40章   红袖与霍枫一起来到楚云容的居室,门还开着,楚云容还未睡下,静坐在椅子上,似在想事。   看到红袖和霍枫并肩行来,楚云容心中微讶,而后从容起身相迎。   “楚相公,深夜打扰,莫见怪。”霍枫抱拳道。   楚云容微微欠身,举止优雅得体,“霍将军多虑了。”   红袖真怕两人还要叙寒温,索性替霍枫开口:“中郎将方才与我说,今日抓的那名歹徒死了。”   哪怕听到如此严重的事,楚云容脸上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修眉微皱了下,“霍将军先坐吧。”他语气不急不慢道,待他落座,自己跟着入座,才问:“怎么回事?”   霍枫道:“我已经命仵作检验过歹徒的尸首,是中毒身亡,有人在他的饭里下了毒药。”   楚云容淡淡问:“下毒之人可曾找到?”   霍枫有些惭愧,“我已经吩咐底下的人录下当值的人的口词,但我看不一定能找出凶手来。”   楚云容沉思片刻,微微一笑:“霍将军可还记得今日在太医署,我与你说过的话?”   霍枫见他面上依旧温和平静,并没有不满指责之意,心中松了口气,他想了下,道:“楚相公是指下药的人是我带去野松林的那些下属之一?”霍枫对自己的那帮下属一向极其信任,从未有过怀疑,但经过楚云容一提醒,他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只是我的猜测。消息泄漏得太快,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楚云容目光看向一旁的红袖,温声问:“红袖,你们是最先回去的,一路上你可觉得什么异常?”   红袖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椅子上,正担心着孙铸文的安危,听到楚云容的问话,立刻认真去想,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她摇了下头,突然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我们到达太医署时,本来是让一金吾卫帮抬孙铸文的,但他突然说肚子不舒服,要去茅厕,就换了一个人。”红袖言罢又怕冤枉了人,就道:“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毕竟人有三急嘛。”   楚云容沉默不语。   “我不信有这般巧合之事。”霍枫冷笑一声,随后追问道:“红袖姑娘可还记得那金吾卫的长相?”   他这就问对人了,红袖最会记人的长相了,而且那人长相挺有特点,“他高高瘦瘦的,眯眯眼,鼻子有些大,看起来挺憨厚的。”   霍枫听红袖形容,没想到是谁,但他想聂英应该知晓,他平生最恨被人背叛,心中怒火腾起,蓦然站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回去将他捉起来审问。”   楚云容闻言不由轻叹,“霍将军,我想,最好是别打草惊蛇,没有证据,他不一定会招。”   霍枫顿住脚步,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转头看向楚云容,对上他若苍穹般深不可测的双眸,内心一动,“那楚相公可是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楚云容微微一笑,“可以一试。”   ***   深夜,雨停了下来,太医署的房舍笼罩于一片白雾之中,高耸巍峨的屋脊上伏着一道黑影,却是鹤飞,将手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伞收起来,放在一旁,然后闭目养神。   受楚云容之命,他守在此处,以防孙铸文有什么不测,他的耳朵极敏锐,哪怕在睡觉时,只要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他也能感受到,今日天气着实不好,任务很艰苦,明日他一定要禀报大人此事,让大人补偿他,他看上一把剑很久了,但不够银子买,正胡思乱想间,听到一阵脚步声,他竖耳倾听。   两名当值的人提着纱灯经过回廊,嘴里在讨论着孙铸文的伤情,都说孙铸文可能活不了,然后又聊起楚云容的儿子,猜测他的母亲是何许人。都这么多年了,这些人还没聊腻,鹤飞唇角勾起抹冷笑。   人影没入黑暗之中,周围恢复阒寂。   鹤飞正准备继续闭目养神,池塘里的蛙鸣声乍起,刺破了寂静深夜,他缓缓睁开眼眸,观察周围的动静。   庭前一叶飞落,鹤飞目光蓦然扫向某处,突然,一道黑影如同灵活敏捷的猫儿一般从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跃下来,直扑向屋中,鹤飞一声冷笑,拿出平日里把玩的石子猛地弹出去,正中那人的腰间,那人一惊,转身就要跑。   鹤飞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一袭玄衣劲装干脆利落,他抽出腰间的剑,猛地朝那人斫去,剑势迅猛凌厉,与他文弱秀气的模样极其不符。   那人连忙回身抬剑挡他的攻势。   听到外头的打斗声,守在里面的金吾卫赶了出来,见是刺客,连忙拔剑上前助鹤飞,鹤飞一个人也能制服那刺客,多了两个帮手,便很快擒住了那名蒙面刺客。   其中一金吾卫拿下他蒙面的布条,正要逼问他是谁派来的,那人却借着鹤飞横在他脖子的剑自刎了,鹤飞始料不及,顿时懊恼不已。   “这下如何向统领交代?”一金吾卫看向聂英,不知如何是好。   聂英看了眼已经死去的刺客,又看了眼鹤飞,眸中有些责怪之色,“你怎么在这?”   鹤飞淡定地擦去剑上的血迹,然后将剑插入剑鞘,双手环胸,有些少年意气,“我要不在,没准孙铸文也要被灭口。”   “你……”聂英知他是讽刺他们金吾卫没将歹徒看好,心中虽是不悦,但又无法反驳,“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能够制服歹徒,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死,我们还能问出幕后指使。”   鹤飞冷笑一声,“此人一看便知是死士,就算不死在我的剑下,也会有别的方法自刎,你想撬开他的嘴是痴心妄想,我劝你有这时间与我辩驳,不如赶紧回去看守孙铸文,要是有什么闪失,我看你们如何向中郎将交代。”   鹤飞嘴巴一向是厉害的,只不过这段时间在红袖的压制下,他几乎找不到了以往的自信,如今看到两人吃瘪,他脸上不禁有了笑意。   两名金吾卫争不过他,加上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便没有继续与鹤飞争执下去,聂英道:“人是死在你剑下的,你来处理尸首吧。”言罢忍着火气与同伴一起回屋了。   鹤飞看了眼地上的尸首,眸中露出抹嫌弃之色,他没理会聂英的话,继续回到屋顶守着。   尸体在庭院里凉了一晚上,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金吾卫的人抬走了,留下的血迹未曾清理,太医署的人早上到来时都被那团血吓得心惊胆战,又忍不住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的朝堂上也不得安宁,大理寺一直揪着金吾卫的错不放,要金吾卫立刻将案件移交给大理寺,最后还是楚云容出面替金吾卫讲情并解决了此事,只不过明圣帝限金吾卫在三日之内找出毒杀歹徒的凶手,否则案件将由大理寺处理。   宫门外。   东边太阳缓缓升起,晨曦洒落在红墙碧瓦,汉白玉雕栏上,仿佛在上头镀了层金。   “多谢楚相公在朝堂帮我等进言。”霍枫抱拳道,严肃的眉眼透着诚挚。   楚云容唇角含着和煦的笑,金色的晨曦映在他挺拔修长的身姿以及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让他整个人有股神仙落凡尘的虚幻之感,“霍将军不必急着感谢,三日之内若查不出杀害歹徒的凶手,你依旧难逃此咎。”   霍枫眉眼一凝,沉声道:“昨夜楚相公的提点我记住了,我这就回去安排。”   楚云容微笑颔首,目送他离去,随后返回了政事堂。   校场内,几名金吾卫正在训练,聂英陪着霍枫到来。   霍枫冷峻的眉眼落向不远处对打的两名金吾卫上,其中一人高高瘦瘦,眯眯眼,大鼻子,正是红袖形容的那人,他看了眼聂英。   聂英便与那两人道:“你们两人先别打了,王霖,你过来。”   王霖一边抬手擦汗,一边跑过来,“统领,您找我有何事?”他看着霍枫,小心翼翼地问,端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聂英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会是奸细,头儿或许是弄错了?“今夜由我与你去太医署看守孙铸文,你白日不用出去巡警了,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才好值夜。”   王霖脸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憨厚的模样,“是,聂参军。”   是夜,太医署。   聂英与王霖当值,一同看守孙铸文。   孙铸文情况好转些许,白日醒来过,但还说不了几句话,吃了一点东西后,又睡了过去,但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聂英目光暗暗落在王霖身上,他一直在观察周围动静,端得一副负责的模样,说实在,他依旧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妥,两人守了片刻之后,聂英开了口:“王霖,我要去小解,你先一个人守一下。”   王霖点头,“聂参军,你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   聂英拍了拍他的肩膀才离开。   聂英一离开,王霖脸上瞬间换了一副神色,他左顾右盼,见没人,悄然进了屋,看到孙铸文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担心聂英归来,他快速地拿起旁边的枕头,盖住孙铸文的头,就在他准备下狠手时,手臂蓦然传来一阵剧痛,却是被东西打中?   他惊恐地放开孙铸文,后退几步,然后听到上方传来一阵嗤笑,他抬头一看,看到鹤飞悠然地坐在房梁上。   他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往外走,门突然被推开,聂英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果然是你,王霖。”   王霖又换回憨厚老实的一张脸,“聂参军,我方才在外头听到里面传来声响,以为孙铸文醒了,便进来查看一下情况。”   鹤飞从梁上跃下来,捡起地上的枕头,“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拿着枕头想要捂死孙铸文。”   王霖连忙解释:“我只是看他垫的那个枕头有些汗湿,就想帮他换个干燥的,当时我弯腰遮挡着,你在上头可能没看清,就误以为我想用枕头捂死他。”   鹤飞悠然地问:“那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要跑呢?连枕头都来不及捡起来,不是心虚是什么?”   王霖面色开始变得慌乱,“这……”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鹤飞微微冷笑:“回答不出来了?就算我看不清,其余人应该看清了吧,那里可是看得更清楚。”言罢目光看向左侧紫竹屏风处。   王霖慌乱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两名金吾卫从那紫竹屏风中走出来,他内心一惊,随后面如死灰。   聂英不再与王霖废话,看向另外两名金吾卫:“你们两人,一人守在这里,一人随我将他押回金吾狱。”说完又看向鹤飞,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道:“有劳了。”   鹤飞只是微点了下头。   聂英看不惯他这模样,但也无暇与他做口舌之争,押着王霖离去。   王霖押回到金吾卫后,霍枫连夜进行审讯,一开始王霖承认自己意图谋害孙铸文,不肯承认自己下毒谋害了那名歹徒,直到聂英等人在他的住处搜到剩余的毒药,经过检测与歹徒中的毒一致后,他见无法再抵赖,才承认自己下了毒,但任凭如何动刑,他都不肯找出幕后主使。   ***   次日。   中书省,楚云容的书房内。   霍枫来访,楚云容暂时放下手中的公务,接见了他。   霍枫一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他的书案上堆叠着许多公文,有的还是打开着的,“我可是打扰到你了?”   楚云容微笑摇了摇头,“无妨,请坐吧。”   手下送上茶来,霍枫也不喝,开门见山道:“多亏了楚相公提点,才让叛徒露出了马脚,我昨夜连夜审问了他,他虽然认了罪,但始终不肯透露幕后主使,我是想问问楚相公,你是否早就知晓幕后主使是谁了?”当日在野松林,他就注意到红袖与他耳语许久,那神情举止应该是与他说幕后主使的事。   楚云容闻言既没有承认自己知道,但也没有否认,淡淡一笑道:“我的答案不能够作为证据,也可能会影响霍将军的判断,陛下已将此案交由你主审,孙铸文如今也脱离了生命危险,待他清醒后,相信他会亲自说出幕后主使者。”   明明涉及他的亲生儿子,但他的表现却似局外人一般从容淡定,之前在野松林以及太医署他看着儿子那温柔疼惜的神色,让他确信他是爱孩子的,所以霍枫内心由衷的敬服他。   霍枫心中其实隐隐能够猜测道幕后主使,但却没有确切答案,这令他甚是苦恼,“是我太过急切了。”他不愿意说出那人其实也是出于谨慎起见吧,那人根基深厚,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指出他来,只怕会授人以柄。   “你没有去找红袖姑娘问过此事么?”楚云容忽然问,而后端起茶盏,动作优雅地饮了口茶。   霍枫叹了口气,道:“方才去过了,但她的姐妹说,她身体抱恙无法见人,楚相公不知晓此事么?”   楚云容舒展的眉眼微微凝了下,他放下茶盏,道:“我并不知晓此事,这两日公事繁冗,未得空暇去看她。”想到那日她打了喷嚏,估计是冒了凉。   霍枫点点头,他其实不大清楚他们两人究竟是怎么的关系,也不好说什么。他站起身告辞:“楚相公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楚云容长身而起,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慢走。”言罢送他出了门,才返回书案前继续处理公务。   红袖那夜受了点凉,在楚府睡了一夜后,第二天醒来嗓子不舒服,头也有些晕,但她没把它当回事儿,结果回寓所后夜里就发了烧,今早才叫柳大夫过来,给她开了两副药,这会儿退了点热,但还是没完全退烧。   红袖觉得时冷时热,头疼得像是有人用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她,嗓子像是刀割似的疼。   楚云容随着金子上了楼,看到红袖靠坐在床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云鬟半軃,脂粉未施,正拿着罗帕擦拭眼泪,远远望去,仿佛带雨梨花,楚楚可怜。   红袖不是在哭,就是这眼睛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发酸,然后抑制不住地掉泪,看到楚云容,她有些惊讶,但脑子不大灵光,不觉柔弱道:“楚郎,你怎么来了?”   红袖说完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又用了先前亲密的称呼,楚云容听到那一声楚郎,莫名地觉得有股久违的感觉,而且他发现自己竟比较喜欢这个称呼。   “我听霍将军说你身体抱恙,过来看看你,现在好些了么?”他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不好,难受死了。”红袖才不会为了让他不担心就谎称自己没事,不过,他应该也不会担心她,大概是出于礼貌才过来探望她。红袖拿起帕子又擦了下眼角,怕他笑话自己,就解释道:“我不是哭,就是这泪总是止不住,”她嗓子有些哑,声音低沉却不难听,就是一开口,嗓子愈发疼得厉害。 第41章   楚云容见红袖说话困难,便转而询问金子,“看过大夫了么?”   金子回答:“今早看过了,也吃了药。”   楚云容目光不经意瞥到桌上,桌上放着一碗鸡丝粥,金子见状连忙道:“红袖姐说身体难受,吃不下东西。”末了又忍不住说了句:“我们怎么劝她都不肯吃。”   金子说这句话是想楚云容劝她吃的,结果说完就挨红袖瞪了一眼,她连忙垂下头,假装没看见。   楚云容走到桌前,伸手摸了下碗,见粥还是温的,便端起来走到她身旁。   金子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并为两人掩上房门。   “不想吃。”红袖摇了摇头,别开脸,双眉蹙紧,唇微撅,她一吞东西嗓子又像刀割了一样,加上浑身没劲儿,根本不想抬手拿东西。   楚云容坐到她的身旁,“不想吃也要吃点,身体才能更快好转。”她有些任性的样子让楚云容想到了以前小郎生病的样子,不觉柔声哄道。   他此刻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好像拒绝他就会显得不识好歹似的,加上东西已经递到了嘴边,红袖犹豫了下,还是张口把粥吃了进去。   红袖没了味觉,根本不知道这粥是什么味道,但肚子却感觉舒服了不少,她今日几乎没吃过东西,她这会儿脑子有些迟钝,吃得很慢,楚云容喂过来,红袖要好一会儿才张口,但他神色间依旧温润平和,无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红袖正吃着,眼睛又开始发酸流泪,楚云容拿起一旁的帕子,轻柔地帮她擦去泪水。   红袖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要人照顾的废人,内心想自己来,但身体却懒洋洋地一点都不想动弹。   楚云容喂了一半粥后,红袖实在吃不下了,偏了脸,连话都懒得说。   楚云容见状也不勉强她,将碗放到一旁,柔声询问:“可要躺下来休息?”   红袖点了点头,楚云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让她躺好,又替她盖好被子,“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这就要走了?红袖不悦,不觉伸手拽着他的衣袖,“你不准走。”   她口气十分霸道,让人没法拒绝。楚云容回转身,坐下,微笑道:“那你睡吧,我坐在这里陪你。”   红袖要的可不是这个,她往里挪了挪身子,腾了个位置,依旧是不容拒绝的口吻:“你上床来。”红袖也不与他解释为什么,她嗓子很疼,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楚云容笑容微滞,定定看了她片刻,红袖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眸里有着以往没有的倔强之色,楚云容轻叹一声,最终还是如她所愿坐到了床上。   他一坐上床,红袖就将头枕到了他的腿上,然后身子一侧抱住他的腰,他的怀里很温暖,身上还有淡淡的清雅香气,红袖贪念的就是这个感觉,她舒服地喟叹了声,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都会有些脆弱,一向意志坚强的她莫名地有些想哭,当然,只是想而已。   红袖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清雅香气,突然觉得堵塞的鼻子都通畅了许多,“你放松一点,别那么硬,枕的难受。”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是妖精吸男人的阳气,有些想笑,但身体的难受感让她笑不出来。   对于被红袖当做枕头的事,楚云容虽是有些无奈,但一想到她病得难受,也就由得她了,听到她嫌弃的话语,也只是尽量地舒展身体,让她枕得舒服一些,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修眉微皱,“晚上的药还没服用吧?”   红袖搂着他的腰,突然发现他的腰很细,竟然和女人的差不多,但她身体难受得很,也没有心思想歪了去。耳边传来他柔和的询问,她只是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温柔体贴很容易遭女人觊觎么?比如她,要是她有本事的话,就把他抢回来暖床。   楚云容哪里会知晓红袖此刻的心思,他语气关切道:“我去给你拿药?”   红袖一听这话,立刻抱他紧紧的,她这会儿枕得很舒服,不想他走。   楚云容没可奈何,只能继续坐着,他微垂下眼眸,注视着埋在他怀里的女人。红袖这会儿不清醒,才做出这些让两人关系再次变得暧昧的举动,可他脑子却无比的清醒,尽管如此,他依旧纵容着她,没有狠下心拒绝她,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是因为她是孩子的生母才如此纵着她。   门突然被人敲响,楚云容抬眸,温声道了声:“进。”   金子端着药进来,看到红袖躺在楚云容的腿上,她立刻红着脸转开目光,与楚云容道:“红袖姐该吃药了。”   楚云容从容微笑道:“药放这里吧。”   金子动作利索地放下药和漱口的水,然后把剩下的粥拿起告退离去为两人掩上门,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红袖也不管身后的动静,只躺在他舒适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昏昏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他低柔的声音:“喝药吧。”   红袖好不容易睡着,被人叫醒,心中很是烦躁,“别吵我,你烦不烦吧。”   楚云容这次却没纵着她,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他动作虽是强硬,但语气依旧很柔,让人能够感觉到他很有耐心,“先吃药再睡。”   红袖没办法,这会儿在病中浑身疼痛无力打不过他,只能由得他将药递在嘴边,闻着那苦涩的味道,红袖她皱着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了下去。   红袖想到自己以前生病时,不管多么难受,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着,身边没有一个知疼着热的人,后来董燕儿和小凤仙陪在了自己身旁,她们两人虽很好,但红袖一直是作为她们的顶梁柱,自然不好在她们面前表现虚弱的一面,但在楚云容面前就不一样了,在一个强大的男人面前,女人适当地表现出些许柔弱就会很容易地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苦,不要了。”红袖闭上了嘴,不肯再喝。   “还剩一点,把它喝完。”楚云容耐心地劝,红袖紧闭着嘴,就是不喝,楚云容无奈,只能放下药碗,拿水给她漱口,他不知道她生病时是不是一直这般任性,还是只在他面前如此任性。   红袖当然看碟子下菜,要不是仗着他这人性情柔和,好脾气,在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下,他总是完全地纵容她,她才不会如此任性妄为。   红袖漱了口,复躺回到他的怀里,想着他好歹也伺候自己吃粥吃药,给自己当枕头,自己也不能一句感谢的话也不说,就不吝啬地说了句:“楚郎,你真好。”然后心安理得地抱住他的腰,继续睡。   楚云容不觉失笑,并未将她这句话当她的真心话。   不知道是药起效了,还是因为楚云容无微不至的照顾,红袖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轻松舒适不少,不似昨日酸痛无力,伸手摸了下额头,应该是退烧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楚云容是何时走的,她只记得她昨夜枕在楚云容的腿上,睡得迷迷糊糊时觉得太热,就甩了他,自己往床里侧睡去了。   金子在外房候着,听到里头动静就走了进去,“红袖姐,您感觉好些了么?”   红袖微颔首,“楚相公是何时走的?”   金子一边将床帐挂上,一边回:“子时处走的。红袖姐,现在要洗漱么?”   红袖只点了点头,她嗓子虽是比昨日好了些,但依旧有些不舒服,楚云容子时才走,那他回去后估计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要起来去上早朝,真是难为他了。   想到自己昨夜在他面前种种任性妄为的举动,红袖不由叹了口气,心中觉得有几分羞愧,生病再加上黑夜,人真的会变得不像自己,她记得昨夜她还一直楚郎楚郎的叫他,也不知道他内心是什么想法?   不过经过昨夜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红袖隐隐看清了自己的心,要将这阵子与他的相处当做逢场作戏实在是自欺欺人,她对他和对别的男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和那些毫无趣味的男人不一样,这男人让她久寂的心活了过来,与他在一起,她很开心,也很喜欢与他肌肤相亲。   但红袖此刻还没有失去理智,楚云容一门心思在正事上,并不将儿女情长放于心上,要是她费劲心思都得不到他的心,反而丢了自己的心那就得不偿失了,红袖一时无法做出取舍,索性将此事暂时撇到一边不去想。   金子将热水送上来,红袖洗漱过后,含了片鸡舌香,顿时口中唇齿留香,吐气如兰,用了早膳过后,不想再回床上躺着,就到园里晒晒太阳,暖暖身子,这时,香桃香荷两姐妹过来向她辞别。   两人一看到红袖,就双双跪在红袖面前。   红袖有些无奈,却笑道:“你们这是要折我的寿啊,还不快快起来。”   香桃与香荷闻言只能站了起来,香荷   “蒙红袖姑娘搭救我的性命,又留我在寓所里修养身子,我们姐妹二人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他日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还有,这阵子我们姐妹二人花了您不少银子,还请姑娘说个数目,等到我们姐妹挣了银子,一定将欠的银子还给姑娘。”   红袖靠着一旁的引枕,微微一笑,“香荷姑娘,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什么大善人一样,我倒没那么好,你们也不用想着报恩啊,还有还我银子啊,你妹妹先前帮我做的那件事已经抵消掉你说的这些了,你妹妹年纪虽小,却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姑娘。”   香桃听到红袖的夸赞,心中不禁十分欢喜。   “你们这是要回去了么?”红袖问。   香桃抢言:“我们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白吃白喝了,我们姐妹二人要去挣钱了。”   红袖点了下头,“我那酒楼被官府封了,还得两个多月才能开业,到时你们要是愿意,可以来我酒楼里唱唱曲儿,我和那月下酒楼的花孔雀不一样,我不收你们的地盘费。”   红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花孔雀难道说的是我么?”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给大家发五十个红包~ 第42章   众人齐看过去,见凤九手执着玉骨折扇,拖着一袭绿衣衫姿态慵懒地踱步而来,墨发如瀑,五官绝美,那妖娆明艳之姿,竟盖过他旁边的西府海棠。   红袖美眸懒洋洋地扫了眼他浑身上下,他今日虽是穿着绿衣服,但内衬却是红的,这男人果然骚在里头。   碍于他九皇子的身份,红袖立刻换了一副赞美的神色,笑意盈盈地道:“凤掌柜别误会,我这花孔雀可不是贬低人的意思,是说你光彩照人呢。凤掌柜,请坐。”   凤九一撩衣摆,坐在石椅上,斜长入鬓的眉一扬,笑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男人还真是不要脸,红袖腹谤,脸上笑容却愈发地妩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看不惯他,难道是因为他与自己看起来是同一类人?   香桃将在月下酒楼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知了红袖,包括凤九要管她们姐妹收地盘费的事,这会儿见凤九听到了她和红袖的对话,内心不禁有些忐忑,直到见他根本不看她们这边,脸上又是笑吟吟的,这才放下心来。   “红袖姑娘,那我与妹妹先走了。”香荷道。   红袖看向她们,微笑点了点头,“你们随时可以过来这里玩。”   凤九瞥了两人一眼,待两人走远后,才悠然地笑道:“我没想到红袖姑娘你竟然如此善良,竟收留了这对姐妹。”   红袖最讨厌人说自己善良,尤其是他,听起来总觉得像是讽刺,“不及凤掌柜你善良,我可是听香桃说,你从孙铸文的手上救下了她们姐妹二人,不然她的姐姐只怕要被孙铸文打死呢,你才是不折不扣的大善人。”红袖毫无吝啬地赞美道。   凤九哪里会听不出红袖的阴阳怪气,但他却含笑点了点头,“没错,我的确是太善良了,这点得改。”   红袖差点没白他一眼,她温婉一笑,“凤掌柜今日怎有空过来?”   “我听说你被歹徒劫持的事,特地来看一下你,你没被吓到吧?”他一副关切的口吻,可脸上却是一副饶有兴致之色。   金子送上茶,红袖从托盘上亲自端起茶盏,送到他面前,眉眼浮动着媚色,“多谢凤掌柜关心,我一点都没被吓到。”他分明是来看她笑话的,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那就好。”凤九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拿起茶盖,轻刮去浮在水面上的茶梗,浅尝一口,眉眼舒展开来,他放下茶,又问:“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带着楚相公的儿子熬到金吾卫等人去救你们的?我甚是好奇。”   红袖乜了他一眼,轻笑道:“凤掌柜真这么好奇?”   凤九含笑点头,他还真是有点好奇。   “因为我说九皇子是我的情人,九皇子痴恋我,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的话,九皇子就和他拼命,所以他们自然就不敢动我了。”红袖回答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有撒谎的痕迹。   凤九笑容滞了下,而后伸手抵唇,轻咳了下,“红袖姑娘,你真是……足智多谋,我甚是佩服。”言罢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听到凤九过来的消息,小凤仙特地赶了过来。   “红袖姐,你身体好些了么?”小凤仙进了亭子,关切地问,随后看向凤九,脸上不觉掠过些许娇羞之色,然后假装惊讶道:“你也在啊。”   凤九微笑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看向红袖:“你身体不适?”   红袖一看小凤仙那含羞带怯的脸,就知道她是为凤九而来,内心不由有些好笑。听到凤九的声音,她转过脸看他,“前日冒了凉,身体略有不适,现在好多了。”她不信他听不出她声音不妥,只是不上心的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她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这样一想,红袖不禁想到了楚云容,像他这样的男人的确是世间少有的。   “如今才刚刚要入夏,天气还不是很热,夜里不要贪凉,还是要多穿衣服。”凤九一手折扇,轻敲打了下膝盖,温声道。   红袖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关心人,颇有些不适应,她微笑道:“多谢凤掌柜的提醒。”   小凤仙被凉在一旁,不觉撅了下小嘴,心里有些失落,她挡下红袖的面前,又将脸稍微往凤九那边偏了下,然后问:   “红袖姐,你觉得我今日的装扮好看么?”小凤仙有意要吸引凤九的注意,说着还转了个圈,让自己的裙子像花儿一样绽放。   其实她方才一来,红袖就看出来她特地打扮了一番,这会儿见她问,就佯装认真地打量了下,然后点头称赞:“娇俏可人,不错。”   凤九见她笑靥如花,不禁打趣道:“小丫头,你红袖姐不是眼光不好,就是说谎骗你,你本来看起来就小,这么一打扮就……更像小孩了。”   小凤仙本来还期待他内心觉得自己好看,不想他竟然笑话自己,瞬间又气又羞,“你……你不想说没人把你当哑巴,你以为你自己的打扮就很好?成天不是穿红就是着绿,就跟只花枝招展,卖弄风骚的花孔雀似的,讨厌极了。”说着一跺脚,冲出了亭子。   她那边跑掉了,红袖这边还得给她擦屁股,她内心有股抚额的冲动,或许她该提醒一下小凤仙这位花孔雀的真实身份了。   红袖尴尬地笑了笑,“凤掌柜,你别和这小丫头一般见识,她只是心直口快,其实没恶意的。”   “我倒是没有和她一般见识。”凤九挑了眉,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花孔雀是指花枝招展,卖弄风骚的意思么?”   这死丫头,自己得罪人就算了,还要带累她,红袖唇角扬起,谄媚地笑:“小仙儿那丫头理解的花孔雀与我理解的花孔雀不一样,凤掌柜不必想太多。”   “好吧,既是红袖姑娘让我别想太多,那我不想太多了。红袖姑娘病体未愈,还需多加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凤九起身,朝着她雍容一笑,“待红袖姑娘身体无恙后,可否赏脸与我出去?”   红袖美眸微眯,这花孔雀也不是真对她产生兴趣了吧?看他这样,就算有兴趣,也不会是付出真心那种人,也罢,就当陪他玩一玩了,于是含笑点头。   深夜,深邃广袤的天空挂着一轮残月以及寥寥无几的星光,鹤飞着一袭黑色劲装,躺在屋瓦之上,一边看月,一边窥听周围的动静。   依旧是熟悉的方向,依旧是熟悉的细微声响,鹤飞手臂一挥,手上的飞镖甩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掉了准备闯进屋中的刺客。   这几天,每天都有不要命的死士想要刺杀孙铸文,有时候一天来好几个,就是没有一个能打的,鹤飞感到十分无趣。   尸首不等放凉,立刻就有金吾卫抬走,但地上的鲜血没有除去,每天太医署的人来点卯时,总是看到院中有一滩血迹,令人胆战心惊,所有人都受不了,开始抗议,又找来太医署丞去和金吾卫谈判。   太医署丞道他们太医署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地方,又道孙铸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无需再放在太医署,让他们将孙铸文抬回金吾卫的衙署,他们会派人去那边照料孙铸文,金吾卫没奈何,只能把孙铸文抬回了衙署。   “头儿,太医署那边闹意见,不让孙铸文在那里待了,我们的人就把他抬回了衙署。”聂英向霍枫禀报道。   霍枫端起茶正准备喝,一听这事,瞬间无比烦躁,他放下茶,伸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知道了,他现在能说话了么?”   聂英道:“太医署的人说孙铸文已经无大碍了,能吃能喝,但就是神志不清,说话不利索,也不知道真的,还是装的。”   “王霖那边不肯开口,孙铸文这边又开不了口,这是在耍本将军玩?”霍枫一筹莫展,想了想道:“孙铸文那边,让人给他准备笔墨纸砚,说不出话,就让他用手写。”要不是碍于他伤势严重,霍枫早就命人对他动刑了,还能让他悠然地躺着养伤?他心烦气躁,起身走出了衙署。   中书省,楚云容值房。   霍枫来访时,楚云容正在接见官员,他就在外头的亭子里等着,下属送上茶来,霍枫在衙署没来得及喝茶,这会儿有些口渴,便端起茶饮了口,看着里面隐隐约约的人影,转头询问:“你们楚相公在与谁说话?”   那名下属回道:“是翰林院的刘旬学士,他马上就要受任文贤书院的山长了,特来感谢楚相公的荐举。”   霍枫眸光微闪,佯装随意地问:“我记得文贤书院原来的山长是郑钊文吧,听闻那人还是霍阁老的远房亲戚吧,他怎么不干了?”   下属闻言左顾右盼了下,然后小声道:“听说是收受贿赂,前些天被免了职。”   “原来如此。”霍枫放下茶盏,又问:“我记得那刘旬好像和楚相公一样都是出身,我以前与他说过几句话,此人才华横溢,待人谦虚温和,倒是个能相处的。”文官和武官天生不和,霍枫其实有些不喜欢与文官打交道,能让他愿意夸两句的,就只有楚云容和这位刘旬了。   下属见霍枫态度和善,没有武将的架子,便道:“谁说不是呢,很多人都说这位刘学士有楚相公当年的风范,他如今也才二十五六岁,前途无量啊。”   “的确。”霍枫附和道,听了这名下属的话,他隐隐感觉楚云容似乎想这位刘旬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这几日他为他儿子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这位楚相公倒是一件事都没少做。   霍枫端起茶正准备喝,却看到楚云容与刘旬一同出了值房,就放下了茶盏。   待刘旬走后,霍枫立刻站起身往楚云容那边走去,走了没两步,又回身直接端起石桌上的茶盏。   楚云容见到霍枫,微笑站于廊下静待。   直到霍枫走近,楚云容才下阶相迎,朝着他微一欠身,“霍将军最近倒是往这边走得勤。”他含笑道,语气并无不满,只有些许的调侃。   看着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霍枫端肃的面容微舒,一边跟着楚云容进屋,一边道:“在衙署无事可做,不如来你这里坐坐。”   “请坐。”楚云容伸手,待他坐下,才落坐,不紧不慢地笑问:“霍将军不是在办案子么?怎么会无事可做?”   霍枫对手上的案子一筹莫展,来此其实是想看看能否从楚云容这里得到一些提点。   “案子毫无进展,孙铸文伤势虽已好转,却一直不肯说话,现在打又打不得。王霖那边倒是能动,但不论如何动刑,他依旧一口咬定没有幕后主使。楚相公,你不知晓,我们金吾卫一向意志坚韧,哪怕是削骨之痛也能忍受。”霍枫道。   霍枫最后一句话颇有些自夸的嫌疑,但楚云容并未质疑他,他微微颔首,随后道:“先不说孙铸文,王霖那边或许是有什么把柄幕后主使的身上?所以才不敢说出幕后主使。”   霍枫只顾审讯,却没去查过这事,楚云容的话倒是点醒了他,他沉声道:“多谢楚相公的提醒,我定会去查一下。”   言罢又忍不住问:“楚相公可有办法让孙铸文说出幕后主使?”霍枫虽然不愿意总是让他给自己支招,但他一介武夫,脑子实在没有他这些丞相好使,况且这案子涉及到他儿子,幕后主使可能还是他的政敌,他应该希望赶紧将他揪出来吧?   楚云容微微一笑道:“这我倒是没办法,不过霍将军可以去找红袖姑娘,我先前听她说,孙铸文曾告诉她幕后主使,还答应放过她,她或许知道该如何说服孙铸文。”   霍枫道:“但红袖姑娘不是还在病中么?”   楚云容道:“我今日听闻红袖姑娘的病情已有所好转。”   霍枫点头,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楚相公了,告辞。”言罢便急匆匆地转身而去。   楚云容看着他略显急切的背影,不禁失笑。   ***   霍枫来到红袖的寓所,依旧没能看到她的人。   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温婉女人,霍枫有些心烦,“红袖姑娘去了何处?”   董燕儿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端肃,浑身透着威慑,不觉又垂下头,又低眉敛目,柔声细气道:“回霍中郎将,红袖姐和月下酒楼的凤掌柜出去了,估计要到傍晚才能回来。”董燕儿上次见过他,对他有些畏惧。   霍枫心中惊讶,那女人怎么跟九皇子也有牵扯?她不是与楚云容是一对?霍枫有些弄不懂这三人纷乱的关系。   “霍中郎将可要进屋喝杯茶?”董燕儿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不希望他留下来,她觉得他有些不好接近,每次问她话,用端着审问犯人的气势,让她十分不自在。   “不必了,我明日再来。”霍枫觉得诸事不顺,不免有些心烦,口气便有些差。   董燕儿闻言松了口气,待他离去后,她表情一变,皱着眉头,内心忍不住道了句装模作样。   红袖答应凤九与他出来游玩,本以为是去游湖逛园,谁知他竟然带她来爬山。   爬山坐不了轿子,几人走过一层层的石梯,走到一半,红袖抬眸看着那仿佛无穷无尽,蜿蜒曲折的石梯,瞬间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   红袖看着前方优哉游哉,还有情调赏风景的男人,气不打一出来。   这只花孔雀就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   “不走了。”红袖撇了撇红唇,坐在石梯上,这只花孔雀只懂得卖弄风骚,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她病还未痊愈,他就带她出来爬山,巴不得她病情加重。   红袖娇喘吁吁,香汗淋漓,不停地拿着罗帕擦汗。   就连吵着要来的小凤仙儿也后悔跟了过来,“红袖姐,你喝点水吧。”小凤仙儿拿出水袋递给她。   红袖接过水袋,喝了口水,感觉好了些。   凤九见两人不肯走,回身走到两人身旁,斜长的眉一挑,笑道:“红袖姑娘,爬山也是为你好,多走动,让身体发一发汗,病就会好得快一些。”   红袖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我在床上躺着会好得更快。”红袖才不相信他是为自己好,他就是想看她笑话。   凤九轻叹一声,“既然走不动,那我背你如何?”言罢将手中的折扇收起,插于腰间,然后笑着朝她伸了手。   他会有这么好心?红袖不是很相信,但一想到还有那么长的路,禁不住有些心动,犹豫片刻,还是抓住了他的手,刚往前走几步,就看到他凤眸中闪过些许狡黠之色,心中觉得不妙,正要收回手,却被他往前一拽,猝不及防地扑进他的怀中。   “红袖姑娘,你就算喜欢我,也不用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吧?”头顶传来凤九揶揄的声音。   红袖自然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被男人一逗弄,就害羞得脸红心跳,她一脸淡定地捏了他的腰。   凤九身体不禁僵了下,感觉红袖的手在他腰间比划,他心中有些不解,眯着凤眸俯视她,“红袖姑娘,请问你在做什么?”   红袖面色从容地放开他,瞥了他的腰一眼,蔑笑道:“凤掌柜,你的腰没楚相公的细。”   要不是自己先动的手,凤九几乎想骂一句流氓了,他忘了,这女人可不是什么面皮薄的姑娘,“男人的腰要那么细做什么?只有你们女人才想要拥有。”凤九好笑道。   红袖撇了撇红唇,“你们男人不懂,我们女人也喜欢宽肩窄腰的男人。”   好吧,这次是他输了,他转身背对她,气笑道:“还要不要上来?不上就自己走。”   有人肉轿子,不坐白不坐,红袖很不客气地爬上了他的背,又转身与小凤仙笑道:“小仙儿,等过了一段路,我就下来换你上。”   凤九有些无语,这女人是把他当做苦力了么?   小凤仙从方才开始牙齿就酸得很,这会儿听到红袖的话,不禁瞪了凤九一眼,哼声道:“我才不要他背,我怕他把我摔死。”   凤九闻言失笑,“是了,小仙儿肯定知道自己重,怕摔下来被人笑话。”   见他跟着红袖喊自己小仙儿,小凤仙不禁红了下脸,随后才想到他讽刺自己重,瞬间急了,“你才重,你全家都重。”   凤九闻言不禁扬声大笑,笑声爽朗。   红袖顿时有股抚额的冲动,她发现了,这只花孔雀很喜欢逗小凤仙,对她并无恶意,这让她放下心来。   虽说凤九愿意背她,但红袖也不好让人一直背着,背了一段路,红袖就自己走了,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她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   当看到眼前的风景时,红袖突然觉得这一趟并不白来,周围几十里的风景尽收眼底,远处峰峦秀丽,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在石上激起雪浪层层。   周围绿草如茵,山花烂漫,连风都带着花香以及阳光的味道。   红袖浑身无力,不由倒在绿茵茵的草堆上,眯着美眸看着那碧蓝澄净的天空,听着耳边潺潺流水声,闻着淡淡的草木香以及花香,不禁舒叹了口气,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这般地惬意过了,她转头看了眼躺在她身旁的凤九,突然觉得这男人也没那么讨厌。   “红袖姐,你看,这里有好多花,我以前从未见过。”   身后传来小凤仙欢快的声音,红袖坐起身,回身看过去,笑道:“嗯,很漂亮。”   言罢收回目光看向凤九,“你为什么想要带我来这里?”周围的景色太美,红袖心情一好,语气都不觉变得柔和起来。   凤九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远处翠绿的山峦,他忽然道:“与你在一起很开心,看着你,总觉得就像是看到另一个人。”   红袖怔了下,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向她吐露真实的心情,红袖定定地看着他有些惆怅的眉眼,眯了下美眸:“你不会是在玩什么替身游戏吧?”   凤九也愣了下,而后失笑,十分干脆地回答:“当然没有。”   “那就好。”红袖可没空陪他玩那种游戏。   “红袖姑娘,还是比较喜欢楚相公么?”凤九突然问,凤眸紧攫着她娇美的面庞。   红袖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沉默下来。   和他在一起红袖并不讨厌,虽说两人总是针锋相对,但其实细想起来倒是有几分趣味,只是与他亲密接触时,红袖并没有心动的感觉,也没有对他产生欲望。   她甚至想,要是她陪在她身上的人是楚云容就好了,与凤九待在一起,她反而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心,她想要得到那个男人。   “为什么真的盯着我,好像要吃了我一般?”凤九被她盯得内心发毛,不觉问。   红袖抿着嘴笑了下,摇摇头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她也不知道凤九为什么会对产生兴趣,但以她对男人的了解,他的眼里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欲。   “不说就不说吧。”凤九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我劝你千万别对他动心,楚相公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儿女情长的人。”   红袖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红袖和小凤仙回到寓所天已经黑了,红袖从董燕儿那里得知霍枫与楚云容皆来找过她,“你与楚相公说,我与凤掌柜出去了么?”红袖一边揉腿一边问,走了一天,她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董燕儿点头道:“说了。”   红袖动作微顿,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随意地问:“他可有什么反应?”   董燕儿认真想了想,如实回答:“没什么反应,和平日一样。”   意料之中,红袖撇了撇红唇,垂下头继续揉腿。 第43章   崔府。   自从明圣帝下旨让金吾卫彻查楚怀瑜被劫持一事后,这几日崔冀一直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就怕孙铸文清醒后招出他来。   这日,听闻孙铸文被抬到金吾卫衙署的消息,崔冀内心一慌,立刻赶到了崔尚的书房,到了那里,听到崔尚在训斥人,他没敢进去,躲在外头偷听。   “我与你说几遍了,我让你这段时间收敛一些,莫要见钱眼开,你倒好,全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被别人抓到了把柄,还有脸过来求我?”崔尚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不由给了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一脚。   郑钊文被踹到在地,脸上一点脾气也没有,立刻起来,继续乖乖跪好,“表姑父,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但是表姑父,那楚相公分明是故意针对你,我被罢免之后,他立刻安排了自己的人接任,他就是想将表姑父您的人一一翦除,全都换上自己的人,等他日您再回到朝堂上,就孤立无援了。”   崔尚冷笑道:“你以为这些事老夫不知晓?还要你告诉老夫?”   “表姑父,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咱们不能让他得逞啊。”   崔尚此刻也没有任何办法,被他吵得烦不胜烦,“你不用再这跪着了,发生这事,我现在也保不了你。”   崔尚示意了眼身边的白凤青鸾,两人立刻拽起跪在地上的男人,将他架起拖了出去。   “表姑父……表姑父……这些年我为了您做了那么多事,您不能这样对我……”   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崔尚依旧紧闭双眸,不理会他。   直到耳根清净后,崔尚才睁开眼,眼里乌云密布,他早就知晓楚云容对文贤出院动了心思,所以一直没敢掉以轻心,因这几日一直给崔冀那边善后,一时没顾到那边,结果就让他有机可乘。   郑钊文前脚刚走,崔冀后脚就踏了进来,一见到崔尚就哭丧着脸叫道:“爹,您快想想办法吧,去刺杀的死士一个也没能成事,现在孙铸文又被送到了金吾卫衙署,那地方守卫森严,可不容易进,等到孙铸文清醒后,肯定会供出咱们的。”   崔尚被他吵得头疼,不禁勃然大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你自己做下的事情,与我何干?滚出去。”   崔冀仗着是他的亲生儿子,懒着不走,“父亲,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要是出了事,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而且,孙铸文若是招出我来,父亲您肯定受牵连,咱们现在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崔尚听着他的话,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你再不滚出去,老子现在就被你气死。”   崔冀连忙端起茶,递到他面前,“父亲,你消消气,先静下心,才能想出办法啊。”   看着他窝囊的模样,崔尚忍无可忍,一句话也不想再与他多说,等白凤青鸾回来后,直接与她两人道:“把这混账东西给我叉出去。”   白凤青鸾不敢违抗崔尚的命令,连忙上前一人架住他一条臂膀,将他拖拽出去,崔冀不停地挣扎,蹬腿,杀猪一般地喊叫:“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啊。”   虽然崔冀力气大,但白凤和青鸾都是练家子,他再拼命挣扎也毫无作用,不禁急得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道:“你们这两贱人,你以为我父亲还能护你们多久?他日老子定要把你们买到妓院里,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时你们才知道老子的厉害。”   崔尚在屋内听到崔冀的话,鹰隼般的双眸浮起戾色,这混账废物,留着他有什么用?   金吾卫衙署。   霍枫昨日命人将笔墨纸砚送到孙铸文处,让他写下供词,他装死不肯写,气得霍枫想对他动刑,最后还是忍住了,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松了口,要求见红袖,说是见了她之后,就招出幕后主使,霍枫答应了孙铸文的请求。   霍枫刚出衙署,就迎面撞见了赶回来的聂英。   聂英道:“头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霍枫道:“去一趟花间酒楼,你那边查得如何?”   聂英道:“王霖家中一个人也没有,但兄弟们之前一直听他说他有一个妹妹,因为身子体弱多病,鲜少出门,我们今日问了邻居大娘,那大娘说她以前几乎每日都会出到门口坐一坐,但这些天却不见人。”   霍枫面色严肃,“我知道了,此事等我回来再商议。”   红袖知晓霍枫今日会上门找她,就没有出门,不过她想出门也不行,昨日爬了山,她的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听到霍枫到来的消息,红袖在金子的扶掖下,勉强走到了厅堂,董燕儿正在招呼他,看到红袖,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中郎将,您久等了。”红袖笑意盈盈道。   霍枫看着她姿势颇有些僵硬,不觉问:“红袖姑娘身子还未好么?”   “已经无碍了。”红袖坐到他旁边,媚眼斜溜了他一眼,习惯性地打量起眼前男人。   他五官十分英俊,剑眉挺鼻,眸若深水,目光往下,腰板挺直,身材魁梧,“连着两日让中郎将白跑一趟,妾身实在惭愧。”红袖轻启朱唇,柔媚道。   霍枫觉眼前女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几分对猎物审视的意味,甚至带着几分轻浮,心中颇有些不自在,只道是她们这一类女人看男人独有的目光,就没太放在心上,“无妨,我今日前来是想请红袖姑娘随我去金吾卫衙署一趟,孙铸文说要见到你才会说出幕后主使。”   先前在野松林,霍枫对她沉着冷静的反应心生佩服,因此对她说话的语气也甚是客气有礼。   红袖闻言并不感到惊讶,那孙铸文就等着她兑现诺言呢,不过那些话都是红袖为了让他放过他们母子说的谎话,她是不可能帮他在楚云容面前说话的,就算她肯,楚云容也不可能让他继续在朝为官,“那我就随中郎将去一趟吧,不过能否让我坐轿子去?”红袖这会儿腿酸痛得很,要是走着去,腿得断。   “这是自然。”霍枫本就没打算让她走着去,他犹豫片刻,忍不住问:“红袖姑娘,你可知这幕后主使是谁?”   红袖想也没想就回答:“崔阁老是幕后主使啊,这是孙铸文与我说的,不过我的话应该也没什么用吧?最主要还是得孙铸文招供。”   霍枫颔首,心忖,果然是崔尚。   这个问题困扰了霍枫许久了,这些天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一个确切答案,他心中憋闷得慌,红袖干脆爽快的回答竟令他心生几分感动。   红袖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也不知道为什么,“中郎将,我们现在就去么?”   霍枫此刻只觉浑身通畅,脸上也有了笑意:“嗯。”   红袖从见他第一面就没见过他笑过,一直是冷肃的模样,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容让红袖心中有些发毛,心忖,这位霍中郎将怎么古古怪怪的。   红袖坐着轿子随霍枫来到金吾卫衙署,孙铸文被关在一屋子里,由太医署派来的人照料着,外头还有金吾卫看守。   红袖进去时,孙铸文还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脖子上还缠着白色的布条,红袖再次感慨这狗东西命大,估计是那会儿歹徒急着抓出去她们,才出了这样的纰漏,不过他没死对她们不算是坏事,两名歹徒都死了,如今也只有他能指认崔尚了。   “孙大人,妾身来看你了。”红袖走到床旁边,温柔地唤道。   听到红袖的声音,孙铸文瞬间像是诈尸般睁开眼睛坐起来,又因为扯疼脖子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哼哼着,缓过来后才高兴地道:“红掌柜……”话未说完猛地看到一旁如同煞神般的霍枫,他心一慌,连忙又捂住脖子,声音虚弱道:“你……你终于来了。”   霍枫见状不禁冷笑一声。   红袖脸上浮起和善的笑容,“是啊,我听中郎将说了,你要见我才肯说出幕后主使。”   孙铸文点了点头,面露讨好之色,他如今将自己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红袖微微一笑,柔声诱哄道:“孙大人,你也别担心,上次在野松林里我与你说的话是认真的,我已经与楚相公说了,此事你是被胁迫的,你并未伤害到我与小郎君,他说只要你招出幕后主使一定对你从轻发落,如今这事闹得这般大,要想立刻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但等事情平息后,他一定会继续任用你。”   见他面有豫色,红袖继续道:“孙大人,招出幕后主使是你的唯一出路了,招,楚相公会护你,不招,那边就会不断地派死士来刺杀你,先前被抓捕归案的那名歹徒已经被人毒杀身亡,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们是铁了心要你的命,只有招出了幕后主使,让他们翻不了身,你才能活命,不然你的下场总脱不了一个‘死’字。”   孙铸文这几日日日提心吊胆,不是担心自己被刺杀身亡就是被毒杀身亡,夜里不敢睡觉,又不敢吃东西,他想招,但又怕招了自己也会落得个同谋的下场,或者扳不倒崔尚父子两人,事后还会被杀,所以一直拖延着,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了红袖的话,他顿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加上不想再提心吊胆下去,就道:“我招。”   “那就请孙大人写下供词吧。”红袖满意地笑了,搀扶着他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桌面上已经放了笔墨纸砚,霍枫唤来了太医署的人一起见证。   半炷香后。   红袖与霍枫一起从屋内走出。   “红袖姑娘,楚相公真的与你说过那些话?我们金吾卫一向秉公办事,不会看在楚相公的情面上对孙铸文从轻发落,就算他后面反悔没想要你们的命,也属于同谋。”霍枫沉声道,方才在屋中,他差一点想站出来反驳她。   红袖这会儿心情很好,闻言黛眉一扬,笑问:“既然如此,那方才中郎将为何不曾反驳妾身?”   霍枫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回答,他隐隐觉得楚云容不会说那样的话,而她在说谎。   见他脸露难色,红袖就不再为难他,“放心吧,我是骗他的。”   霍枫神色微沉:“你这是诱供,依照我朝律法,这是不允许的。”   红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美眸中透着淡淡的狡黠,“若妾身没记错的话,这项律法是针对于你们官府人员的,但妾身不是啊。”   霍枫再一次沉默,竟无法反驳她。   红袖笑道:“所以不能让孙铸文招供,不是你们金吾卫无能,而是因为你们不能像妾身这样钻空子。”她这一番话给足了霍枫面子,没有为自己拿到孙铸文的供词而洋洋得意。   霍枫看向她,心中不禁感到惊讶,先前他以为红袖会得到楚相公和九皇子的青睐,是因为这张脸,但如今看来,并不是,她是一个拥有智慧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就算不靠脸也会得到很多男人的青睐。   ***   楚府。   因为被劫持一事,楚怀瑜这几日都没去书院,但他宁可去书院,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因为他父亲每次归来都要将他唤到书房,给他指导课业。   这一日,午膳刚过,楚云容就归来了。楚怀瑜正在院子的草丛里捉蛐蛐玩,侍棋过来通知他去书房。   楚怀瑜瞬间叫苦连天,“我父亲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了刚刚捕捉到的蛐蛐,跟随侍棋去了楚云容的书房。   到了书房,看到安坐在案前,执书静阅的楚云容,尽管他神色柔和,楚怀瑜仍旧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朝着他压来,令他不自觉地垮下腰杆,神色恹恹地跨进门口。   当楚云容听到动静侧脸过来时,他立刻又挺直了身板,提起精神,唤道:“父亲。”   楚云容一眼看到他肩膀上沾着的草屑,唇角浮起抹淡淡的笑,放下手上的书,柔声询问:“今早的功课做完了么?”   “做完了。”楚怀瑜连连点头,担心他要考察,又急忙岔开话题:“父亲,红袖大娘怎么好几日没来啊?”楚怀瑜虽是为了岔开话题才问这话,但他也真有些担心他父亲还在怪红袖,不让她来了。   楚云容听闻“大娘”二字,不觉失笑,他想红袖定不会喜欢这称呼,“她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没办法过来。另外,小郎,大娘这称呼有些失礼。”   楚怀瑜忍不住反驳道:“不然唤她什么,她还没成为我后娘呢。”他顿了下,又道:“我看她年纪都能做我娘了,不叫大娘,叫姐姐?”   楚云容难得被自己儿子的话噎了下,无奈一笑,“也罢,你爱叫就叫吧,只是她到时不高兴揍你,你别来向我告状。”   楚怀瑜惊讶,父亲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看来他没有责怪她,他想了想,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父亲,方才你说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我能不能去探望她?”   楚云容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失笑道:“你这么关心她么?”   楚怀瑜下意识地想反驳,但话到嗓子眼里又咽了回去,要是父亲肯带他去找红袖,那么他就可以不用学习了,楚怀瑜心中小九九打得啪啪响,“嗯,父亲,我想去探望一下她,毕竟那日她那么护我,我不去有些失礼。”   楚怀瑜说完去观察他父亲脸色,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正以为他不会同意,就见他微微一笑,“也不是不可。”   楚怀瑜心中又是一阵诧异,他以为还要磨他好一会儿,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地同意了。   ***   楚云容带着楚怀瑜来到红袖寓所时,恰逢霍枫送红袖归来。   楚怀瑜看到霍枫帮忙掀开轿帷,红袖从轿子上下来时,脸上笑盈盈的。   红袖看到楚怀瑜和楚云容,不禁有些惊讶,笑容顿住,“小郎,你们怎么来了?”   她好像很不高兴他们父子二人来?楚怀瑜不禁皱了皱眉头,抬眸看向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楚怀瑜正要上前说话,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你们都在啊。”   楚怀瑜一转头,就看到一穿红着绿的妖娆男人朝他们而来,眼睛上方两道秀气的眉顿时皱得更深了。   怎么又来了一个? 第44章   红袖看到凤九,心中莫名地咯噔了下,总觉得这人在就没好事。   “楚相公,霍中郎将。”凤九悠然地走到几人身旁,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楚云容。   楚云容微笑欠了下身,动作优雅从容,“凤掌柜,别来无恙?”   “无恙。”凤九挑眉道,随后又看了眼他身旁的小少年,叹道:“你儿子真像你。”   楚云容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楚怀瑜平日里虽是顽劣,但在外人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见凤九提到他,他端正身子,彬彬有礼地向他行了一晚辈礼。   凤九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小年纪,倒挺有你父亲的雅范。”他最讨厌他父亲的这种雅范了。   红袖闻言心中好笑,连这只花孔雀也被这臭小子给骗了,她笑盈盈地朝着自家儿子抛去一个眼神,岂料楚怀瑜一偏脸,竟然不搭理她。   红袖脸色微僵,然后气笑了,这臭小子还是欠揍。   “凤掌柜。”霍枫抱拳道。   红袖看了眼霍枫的神色,看来他也知晓凤九的真实身份。   “中郎将怎么与红袖姑娘在一起?”凤九感兴趣地问道。   “在下正在查案,需要红袖姑娘的帮忙。”霍枫道,他猜测红袖应该与他说过此事,若是如此,那他这话就颇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   凤九点点头,一脸心疼地看着红袖,“红袖姑娘辛苦了,昨日才与我爬了一日的山,今日就要帮金吾卫查案。”   红袖温婉一笑,“凤掌柜言重了。”这男人根本就是故意的,红袖差点没白他一眼,对于他眼里的心疼之色,心中只觉得恶寒。   楚怀瑜听了凤九的话,心里头有些愀然不乐,他看向红袖那边,见她正盯着自己看,就瞪了她一眼,她不是生病了么,怎么还能和别的男人出去爬山?看来她骗了他父亲,枉费他和他父亲担心她的病情来看望她。   红袖黛眉皱了皱,心中不解,这臭小子怎么回事?她也没招惹他吧?   楚怀瑜不再看她,抬眸看了眼楚云容,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澜,对面站着的可是他的情敌,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如此的从容淡定?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与人谈论案子:“霍将军案子查得如何?”   楚怀瑜气得忘了这案子与自己有关。   “孙铸文已经招出幕后主使了。”霍枫沉声道。   楚云容微笑颔首,心中已有答案,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凤九也不关心此事,目光一直落在红袖身上,脸上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霍枫隐隐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总觉得再留下来不妥,不禁出声道:“各位,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凤九将折扇一收,挡在霍枫的胸前,扬唇笑道:“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咱们三人难得碰上一次面,平日里我忙着照看酒楼,二位大人则忙着公事,根本聚不到一起,不如趁此机会,咱们三人坐下来好好畅聊一番。”   凤九言罢二话不说地就邀请霍枫等人进门,那大摇大摆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此间主人,而红袖这主人却成了客人。   霍枫被他热情的态度弄得无所适从,他与楚云容算得上熟,但和他完全算不上,两人先前甚至没说过几句话,霍枫一向不擅长应付他人的热情,又碍于他的身份,不敢使用强硬手段拒绝,就只能半推半就地进了门,还求救性地看了身后的楚云容一眼。   楚云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着他们走了进去,他也拿这行事不羁的凤九毫无办法,有时候他会在他的身上看到红袖的些许影子。   红袖走在中间,看了眼前面的凤九,见他没留意她这边,就刻意落后几步,然后与楚云容并肩而行,小声询问:“大人,你怎么把小郎带来了?”   听到“大人”二字,楚云容神色不变,唇角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小郎听说你生病了,想要来看看你。”   红袖内心一喜,转头伸手捏了下楚怀瑜的俊俏小脸蛋,“小郎,原来你这么关心我,还装不理我呢。”   楚怀瑜早就留意到她方才偷看凤九的小举动,心中很是不高兴,他轻哼一声,“是我父亲要来探望你,我只是过来玩的。”末了,又忍不住道:“你还是赶紧去找前面穿红衣服的伯伯吧,你连和我们说一句话,都一副做贼心虚,怕被他看见的模样,别让他瞧见了不欢喜。”   楚云容脸上和煦似春阳的笑容微僵,叹道:“小郎,不得胡说。”   楚怀瑜不服气道:“我才没有胡说,我方才都看见了。”   红袖只是担心被凤九看到会遭到他调侃说笑,不成想却被儿子误以为她做贼心虚,正要替自己辩解,楚怀瑜又追问:   “你喜欢我父亲?还是喜欢那穿红衣服的伯伯,又或者是那位中郎将?”   他父亲脾气太好,情敌欺负到头上还那么温和,他得替他做主,他看了看前面的两个男人,再看一眼自己的父亲,觉得还是他父亲最好。   楚云容顿时有股抚额的冲动,平生第一次在人面前露出尴尬之色,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镇定自若,柔声道:“红袖……”   楚云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对啊,红袖姑娘,你喜欢谁呢?”   楚云容看了眼插进来的凤九,额角隐隐抽疼,他其实并不擅长应对这些男女之事,于是默然。   他无声无息地跳出来,吓了红袖一跳,缓过神来正要作答,又听他悠悠地与楚云容道:   “楚相公,你不该带着孩子过来的,有妇之夫的感觉太强烈,红袖姑娘不会选择你的。”   凤九看向红袖,笑得妖娆,“我们三人,就只有楚相公是有孩子的,我和霍将军都未曾娶妻纳妾,而且也没有孩子。”凤九还是给了楚云容面子,没有说他的孩子不知道打哪来的。   他懂个屁,楚云容光靠孩子就能胜了他们两人,被自家儿子看着,她这会儿都不好意思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好像多看一眼就成了红杏出墙似的。   “凤掌柜,还请别开玩笑,我只是送红袖姑娘回来罢了,并无别的想法。”他们这边闹了如此的动静,霍枫自然听见了,只好上前解释,他并不想牵扯进他们三人混乱的关系中。   凤九拿着折扇轻拍了下他的胸膛,一挑眉,“你也不必急着辩解,英雄爱美人,实属常事。”   霍枫俊脸一僵,他虽然对红袖有好感,却不是男女之情,想要辩解,但又不擅长言辞,担心越解释越乱,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疑惑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红袖姐,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   霍枫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董燕儿,莫名地心生几分感激之情。   董燕儿看着眼前的俊男靓女,非但不觉得赏心悦目,反而有些惶惶不安,光看着那三个男人的穿着打扮,神情举止就知晓他们不是同一类人,总觉得凑到一块能打起来。   这三人现在不会都在追求红袖姐吧?   “没做什么。”红袖与董燕儿解释道。   董燕儿看了眼霍枫,又看了眼楚云容和凤九,头不由得快垂到地里头去了。这三个男人都不是她能应付得来了,她冲着几人一福身,然后抱歉地看了眼红袖,“那我忙去了。”言罢快步离去。   红袖又被儿子误会,又被凤九打断话头,心中早已不悦之极,没好气地瞥了三人各一眼,“你们三人说够了么?这么爱聊,不如凑一桌玩叶子戏得了。”   红袖言罢径自往前走了。   红袖这话一出,楚云容和霍枫都是有些委屈的,他们根本没怎么说话,话全让凤九说了,结果还要和他一起挨骂,不过这两人都是能控制住情绪之人,纵然心中委屈,两人依旧一个面色平和温煦,一个面色沉稳内敛。   凤九凑上前,笑道:“这叶子戏得四个人玩才好玩,我们三人凑不成一桌。”   楚怀瑜见凤九死皮赖脸地凑到红袖身旁,暗暗着急,回头一看他父亲,他父亲竟一点都不着急,又开始悠然自若地与人说话:   “既然孙铸文已经招供,霍将军就该早些上报朝廷,免得生出别的事端来。”   霍枫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正打算去面见陛下,但凤掌柜那边……”他无奈地看了眼凤九那边。   楚云容微微一笑道:“你先去吧,凤掌柜那边由我来说。”   “那就多谢楚相公了。”霍枫抱拳道,言罢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楚怀瑜恨铁不成钢,一跺脚,冲上前。   看见凤九那张笑脸,红袖烦不胜烦,又见楚怀瑜也挤了过来,便道:“诺,这不是还有一个小的。”   凤九摇了摇头,眯着凤眸笑道:“这不成,可不能教坏小孩。”   红袖也不过随口一说,谁知他回答得如此认真,她语滞,不打算再搭理他。   楚怀瑜挤到两人的中间,隔开两人,他抬头看向凤九,客气有礼地问:“这位伯伯,你和红袖大娘是什么关系?”   红袖早就被他叫了一回大娘,这会儿心中无动于衷。   凤九面色却一僵,伯伯,大娘?他和红袖两人明明风华正茂,他这么一叫,瞬间把他们叫老了,他气笑,“小郎君,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我们两人的关系么?”他暧昧地看了眼红袖,道。   楚怀瑜笑嘻嘻地道:“看出来了,你喜欢红袖大娘,可是她喜欢的是我父亲,她还说我父亲是她的心头宝,小心肝儿。”   楚云容目送霍枫离去后,一转身就听到了楚怀瑜那一番话,唇角的浅笑僵住,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了下额角,轻叹一声。   “是么?红袖姑娘还说过这么肉麻的情话啊?”凤九狭长的眸子轻飘飘地向红袖投去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纵是红袖的沉着冷静此刻也不禁微微红了脸,不是害羞,是觉得太丢脸了,红袖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小郎,你肯定记错了。”红袖尴尬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楚云容,示意他赶紧过来。   楚怀瑜见她不承认,皱着眉头反驳道:“你说了,你还说过你生是我父亲的人,死是我父亲的鬼,你难不成想红杏出墙么?”   这臭小子连红杏出墙都想得出来,红袖此刻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小郎,我就算想要红杏出墙,那也得有一堵墙围着我呀,你父亲也没把我这红杏种在你家里,我现在也就是一支野杏,爱往哪儿伸就往哪儿伸,谁也管不着我。”红袖干脆把难题丢给了楚云容。   楚怀瑜闻言一怔,沉默下来,看向朝着他们从容走来的楚云容,他父亲看着都不急,那他着急什么呢?这世上有那个人急着给自己找后娘的?这么一想,楚怀瑜瞬间不想管这事了。   凤九看着他沮丧的小脸,忍不住打击道:“小郎君,你还小,不懂人心易变,就算你父亲以前是红袖姑娘的心头宝,小心肝,如今这心头宝,小心肝儿也可能变成我。”   红袖见自己的儿子有些沮丧,已经于心不忍,又见凤九这么打击他,不禁有些不高兴,“凤掌柜,你不用照看酒楼生意么?怎么整日都那么闲?”   凤九眯了下凤眸,这时楚云容来到他们面前,凤九就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   “凤掌柜,霍将军有要事处理,先行离去了。”楚云容徐徐开口道。   凤九知道他们的对话全都被他听了进去,但这男人却依旧一副朗月春风,不为所的模样,倒衬得他像是一个戏子在自唱自演。真是可恶的男人,凤九一直想撕破这男人优雅从容的面露,奈何总不能如意。   吃瘪了吧?红袖抿着唇暗笑,这只好惹事的花孔雀还得楚云容这种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来制他。   “罢了,走了就走了,这叶子戏是玩不成了。”凤九啪地打开玉骨折扇,扇了几下风,觉得甚是无趣。   他转头看向红袖,“红袖姑娘,我想起来我也有要事,不能陪你了,改日我再来看你。”一边说着一边携手红袖的手,深情款款地道:“我是真不舍得走的,但你要理解我的难处。”   这男人是演上瘾了?红袖心中恶寒,一想到自己儿子还在盯着,瞬间觉得不自在,连忙抽回手,催促道:“你快走吧。”   凤九唇角微勾,转头挑衅地看了眼楚云容,笑道了句:“楚相公,后会有期。”才扬长而去。   楚云容摇头笑了笑,不以为意。   作者有话说:   有妇之夫感=人夫感,楚大人的人夫感是不是很强捏?这章给大家发五十个红包~ 第45章   总算是清静了。   红袖目送凤九离去后,微微松口气,一回头却发现父子两人都在看着她。   “这么舍不得么?”楚怀瑜轻哼一声,有些不高兴道。   红袖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轻嗔他一眼,“小小年纪,懂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她现在总算明白她这儿子为什么一直对她没好脸色了,原来是以为她移情别恋,不喜欢他父亲了。   红袖往楚云容那边看去,注意到他含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被摸过的手上,她指尖微动,不觉抬起另一只手,纤秀的指尖搓弄了几下手背,美眸浮起笑意,“大人,小郎这几日没去书院么?”   红袖看着楚云容,想到的不是那夜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而是他指责她没有掌握好分寸的那一夜,因此有些谨慎,对他的态度不像往常那般亲热。   “嗯。”楚云容微笑应,看着红袖,他想得的却是她那夜生病缠着他不让走的爱娇画面,他心中忽然有些纷乱,他真的越来越猜不透这个女人,也完全想不到她接下来会如何对他,是热情还是冷淡?   三人一同往红袖的居所而去。   不说正事,红袖一时间也不知道与楚云容说什么,正要低头与儿子说话,耳边就传来了楚云容温柔关切的声音:“你身子无碍了吧?”   一旁的楚怀瑜不等红袖说话就抢言道:“她都和人去爬山了,哪里还会有碍?”   红袖气笑,伸手一捏他的脸蛋,然后被他拍开,“我怎么就不能和人出去爬山了,我方才的话你没听进去是么?现在是你父亲不要我,不是我不要他。”红袖不希望和自己的儿子生分,便把问题甩给了楚云容,反正他总能轻轻松松应对的不是么?   红袖眼神轻飘飘地投到楚云容那里,看不得他淡定的模样。   楚怀瑜受不了这两人拖泥带水,一会儿要,一会儿又不要的,他转过头,看楚云容,很认真地问:“父亲,你到底要不要她?”他也不想问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尴尬问题,但他想知道这大娘到底会不会成为他的后娘。   楚云容唇角微紧,目光看了红袖一眼,她要笑不笑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衣袖被楚怀瑜扯了扯,他微垂眼眸,对上儿子催促的目光,他唇角浮起从容的浅笑,而后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红袖面色僵硬了,她瞪大双目,有些不敢相信楚云容竟然点了头。   楚怀瑜莫名地松了口气,转头与红袖笑道:“好了,我父亲说要你,那你以后不能和别的男人出去了,我父亲向来洁身自好,没有和别的女人有牵扯,我做儿子的可以替他保证。”   “你保证个……”鬼哟,他几乎天天都待在书院,哪里知晓他父亲做了些什么,红袖眯了下美眸,有些不高兴道:“小郎,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像是牵线搭桥的小媒婆?”红袖斜睨了楚云容一眼,心里不禁忖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前还要她把握分寸,如今却又由得两人的关系继续暧昧不清。   楚怀瑜好心帮她,却被她冷嘲热讽,气得不想再理她了,他恨恨瞪了她一眼,“你……真是不识好歹。”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个后娘?这不是找虐么?   红袖笑容加深,这臭小子也就只等给她甩甩脸了。   红袖带着他父子二人到了自己的居所,楚怀瑜没来过红袖的卧房,见屋内甚是富丽奢华,得到红袖的同意后,便兴致勃勃地这边看一看,那边摸一摸,突然看到条案上的鎏金细口花瓶时,觉得好看,欲上前拿起来看一看。   红袖见状连忙上前,把鎏金花瓶夺过来,递给金子,示意她拿进内房。   “这花瓶很贵,别碰坏了。”红袖朝着楚怀瑜笑着解释,心中却不是担心被他碰坏,主要是担心他看到瓶身上的春宫图。   “小气鬼。”楚怀瑜哼了声,说着就要进到内房去。红袖连忙道:“小郎,这么喜欢女儿家的香闺,不如早点娶个媳妇儿回来?”   楚怀瑜闻言脚步瞬间顿住,回头看向红袖,红袖扬了下黛眉,眉眼间堆满笑意。   楚怀瑜脸一红,再也不好意思进去,又十分不服,两人目光对峙片刻,最终他败下阵,“我下去玩。”言罢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红袖得到想要的结果,红唇不由悄然扬起,一回身,对上楚云容含笑无奈的目光,指尖一抬,轻掠了下云鬓,袅娜地行到竹榻旁,与他隔着小几而坐,“我内房里还有好多春宫画,小郎是瞧不得的,但你瞧得,你想不想随我进去看一看?”她身子往几上一歪,手托着腮儿,冲着楚云容娇媚地笑。   见她故态复萌,楚云容轻笑出声,然后转移话题:“你何必那样调侃小郎?”   “不这样,他哪能出去?”红袖这会儿有话要问楚云容,小郎不方便在场。   楚云容这才明白她是想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笑容不觉微敛,他知道她接下来想要问什么。   红袖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仿佛多了些许缠绵的情愫,看得楚云容颇有些不自在,他微微一笑,淡定地问:“怎么了?”楚云容本想等到她主动询问自己,但她紧攫猎物般的目光实在令人无法保持沉默。   红袖知道他在等她开口,但结果他还是先开了口,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她知道他的内心已经没那么坚定了,红袖心中暗笑,缓缓问道:“你方才在外头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与小郎说你痴恋我,我若不配合你,你这出戏还如何演下去?”他说这话时脸上挂着坦荡大方的笑容,给人一股完全没有私心的感觉,然而真是如此?   红袖眯了下美眸,步步紧逼:“你完全可以说我是一厢情愿,但你没有,其实你是包藏了私心吧?”   楚云容仿佛在思考她的话似的,顿了片刻,才微笑回应:“你也看到了,小郎他逼得紧。”   红袖一语不发地紧盯他俊美的面庞,想要从他脸上细微的变化中窥探到他不为人知的心思,楚云容并不躲避她的目光,唇边温润的笑容也一直维持着。   楼下忽然传来楚怀瑜的欢笑声,楚云容侧了下脸,看向窗边,他莞尔一笑,朝着红袖颔了下首,便起身走到了窗旁,往下看去。   楚怀瑜正在庭院里荡秋千。   红袖眯着眼睛,盯着楚云容的背影,他一手负于身后,静立窗下。   斜日西沉,晚霞似火,他高雅秀逸的身影笼罩在一层柔暖的绯光之中,有股虚幻的美。   红袖不觉伸手描绘了下他的身影,心中却在思考他这一举动是不是故意在逃避她?想了想,她站起身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站,目光看向院中荡秋千的人儿,红唇不由浮起抹温柔的笑。   “我与凤九一起出门,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做出一些亲密的事,你难道都不想问一问?”红袖突然转头问楚云容。   楚云容沉默片刻,微侧脸看她,“若我问的话,你会告诉我么?”他淡淡地笑问,那双注视着她的温柔眸子仿佛月夜下的深潭,深不可测,令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红袖无法从他的神色中窥探到他的心思,只能从他的话中窥探一二,反问的语气证明他其实有些好奇吧?   “你不问,怎么知晓我会不会告诉你?”红袖悠悠地笑道,她如今也学精了。   楚云容先是一怔,而后笑了下,并没有问,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窗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红袖撇了撇红唇,盯着他的侧脸片刻,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要是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就好了。”红袖说这话时,脸上并无以往轻浮挑逗的神色,语气也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   红袖说这些话是内心其实有些紧张,因为这句话未曾掺一点假,因为真心,所以担心被人不屑一顾,但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楚云容的答复,他微垂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脸上依旧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大概是在想该怎么拒绝她才不会失了礼数吧?想到此,红袖不禁自嘲一笑,转身欲走,手腕却蓦然被他拽住。   “你已经喜欢上我了么?”楚云容目光紧攫着她的双眸,十分认真地询问。   红袖心蓦然一颤,这人问得也太直白了吧?   她虽然阅男无数,但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向男人表明心迹,她有些尴尬,又有些难为情,“嗯……兴许……是有那么一点。”红袖支支吾吾,目光闪烁不定,一句话说完,她总算是松了口气,脸却隐隐在发烫。   她看了眼楚云容,他又开始沉默。   “那你是怎么想的?”红袖快刀斩乱麻地追问,她其实做好了楚云容委婉拒绝她的准备,所以这会儿也不是太期待。   喜不喜欢这个问题,楚云容一时也说不清楚,这么多年,他一直专注于正业,从未在儿女情长上用过心,也对男女情爱没什么兴趣,但红袖出现后,他发现自己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并不少,他不确定自己愿意在她身上花心思是因为她是小郎的母亲,还是因为男女之间的情愫,他不想一直费神去想这个问题,或许顺其自然之后,他会慢慢看清自己的心,他斟酌再三后,柔声道:“那就在一起吧。”   红袖怔住,楚云容的答案太出乎她的意料,让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他的语气虽然温柔但也坚定,不像是随口说说而已,反而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   红袖顿时隐隐感到一股无形的重力朝她压来,不觉问了句:“能不能反悔?”   楚云容看到她眸中的一抹慌色,又是好笑,又有些好气,“不能。”他是经过一番深思后才做下的决定,她却像是心血来潮似的。   不能就不能罢,他这么一说,红袖反倒是坦然了,就算她以后要走,以他这脾性,还能对她死缠难打不成?红袖唇角悄然上扬,将窗门拉上,她伸手勾住楚云容的脖子,凑到他面前,昵声低语道:“既然我们已经情投意合,那是不是可以做一些亲密的事了?”   楚云容被她这话弄得脸红心跳,“你脑子里怎么只想着这种事?”他微笑着调侃道,语气却隐隐有些不自在。   红袖摇了摇头,“错了,我是满脑子只想与你做这种事,楚郎,你别害羞嘛。”红袖说着手从他的脖子上下来,改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嗅他身上的淡淡香气,“楚郎,我好喜欢你的腰,你身上好香。”   楚云容一向不擅长应付红袖的情话,有些无奈,想说门还未关上,待会儿也许会有人进来,但话还没说出口,红袖那柔嫩的唇就吻了上来。   楚云容担心此刻推开她会让她想多,就稍稍回应了下,本想快一些结束这一吻,然当她那香软濡湿的小舌伸出来,引诱他时,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突然袭遍全身,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拂过,有些痒,却又无处抓挠,舌头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勾住她的小舌,汲取她的甜蜜。   察觉他的情动,红袖搂着他腰的手收回,往下伸去。   楚云容身子一僵,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推开了她,“红袖……你……”接下来的话他有些难以启齿,眼里有着些许惊讶之色。   看着他一副好像被轻薄的模样,红袖忍俊不禁,她贴身上前,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与他道:“楚郎,你的手太规矩了,亲吻的时候你的手可以抚摸我,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可以。”   楚云容并不认可她所说的话,他柔声道:“我认为做这种事之前需要征得对方的同意。”尤其是较为隐私的地方。   这下轮到红袖惊讶了,她定定地看着他,他目光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笑,心中不禁感叹连连。不得不说,这男人虽然在官场上运筹帷幄,城府深不可测,但在情场上真的十分生涩纯粹,红袖觉得自己在玷污他,却也因此心生刺激的感觉。   “好嘛,那楚郎,我现在可以摸摸你了么?”红袖很认真地征询道。 第46章   红袖最终还是没能摸到楚云容,因为他那儿子突然跑了上来,打断了他们两人。   并且红袖说的那番话还被这臭小子听了去。   红袖这会儿还在楚云容的怀中,面色微僵,扯了扯唇角,浅笑道:“小郎,你不在下边玩,跑上来做什么?”她转头与楚云容对视一眼,眼底皆有隐隐的窘色。   让红袖惊讶的是,下一刻,他竟然含笑转过头,装作欣赏外头的风景,一副漠不关己的悠然模样,红袖气得牙痒。   楚怀瑜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令人尴尬的场面,他见红袖关了窗子,一时好奇就跑了上来查看情况,见门还开着就走了进来,没想到他们卿卿我我的模样,准确地来说,是她在主动,他父亲则有些半推半就。   亲热也不知道关上门,他真怕自己会长针眼。   楚怀瑜怔了片刻后,只能嘿嘿一笑,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摸我父亲哪里?”   红袖对上楚怀瑜暧昧的目光,不禁气乐,小小年纪连父母都敢调侃,真是欠揍。   “我摸哪里关你这臭小子什么事?”红袖眯了下眼,语气不善。   楚怀瑜仗着红袖在这里,越发不把平日里的规矩放在眼里,手叉着腰儿,下巴几乎翘上了天,毕竟她都能肆无忌惮地嬉笑怒骂,他凭什么要端正自持?父亲要是指责他,就是偏心。   “是不关我事,但我替你丢脸,你连摸我父亲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你有本事直接上手摸啊,你就只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楚怀瑜挑衅道,还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楚云容因为担心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所以这次打算旁观,谁也不帮,听到楚怀瑜的话,他额角微紧,几乎怀疑自己这儿子并非自己亲手带大的,偏偏此时又不能说他,免得他多想,他唇角浮起抹无奈的笑。   红袖听了自己儿子的话,不禁感到好笑,很显然,这小子年纪还小,不明白她说的摸是指哪种摸,他还以为只是随便摸摸呢,红袖任由他误会,扬了下黛眉,笑道:“谁说我不敢摸,我现在不是在摸?”一边说一边往楚云容胸膛上胡乱地摸。   楚云容身子微僵,唇角的浅笑彻底敛去,想阻止她却又不好阻止她,免得她在儿子面前失了脸面,心中浮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他竟拿着母子二人一点办法也无。   楚怀瑜不肯认输,冷笑一声,“你就是看我在,知晓我父亲会你给面子,你才敢摸,要是在私底下你肯定不敢摸。”   红袖看着他一副欠收拾的模样,不禁眯了下美眸,而后笑得无比灿烂,“我是不敢摸,但我敢揍你,就算现在我揍你,你父亲也不会阻止我。”   “你有本事就来揍我啊。”楚怀瑜俊秀的小脸露出贱兮兮之色,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下去,他丝毫不怀疑她会冲过去揍他,毕竟有前车之鉴,所以先跑为上。   红袖见状脾气一上来就要冲过去,却被楚云容一手搂住她的腰肢,拖了回去。   “好了,你与一小孩较什么劲儿。”楚云容忍俊不禁,语气温柔中带着劝意。   红袖被他揽在怀中,一扭头,就对上他温润柔和的目光,不知怎的,焦躁的心情瞬间变得稳定下来,她脸上浮起一比娇花还要明艳的笑,一改先前的暴躁,柔声道:“楚郎,我就是逗一下他而已,因为知道你会拦着我。”说着又忍不住抱怨了句:“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纵着儿子的?这么野。”   “小郎平日里在我面前从不这样。”楚云容委婉地说道,唇角噙着笑意。   红袖何等的聪慧,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好么,所以他在我面前才会这样么?”说着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楚云容说的也没错,没她在的时候,那小子估计也不敢在他父亲面前张牙舞爪,“我说他就是看碟子下菜,瞧着我好欺负。”   她好欺负?楚云容失笑,却不反驳她,“他的这脾气有几分随你。”楚云容这番话还是客气了些,没说小郎的脾气都随了她。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红袖也不好意思说小郎的脾气没有随她,她撇撇红唇,没有回应他,转身又开了窗户。   楚怀瑜站在下头,正手叉着腰儿,抬着头,挑衅地望着她,红袖作势要打他,他立刻朝着她扮了个鬼脸,然后跑开了,红袖不由莞尔。   “你看你这儿子是不是很欠揍?”她回头看向楚云容,佯装不高兴道。   “也是你儿子。”楚云容回眸一笑,眼底有着温柔之色。   听到这句话红袖心口不禁一颤,他如今是真真正正地拿她当了自己人吧。“嗯,也是我儿子。”红袖微笑道,眼底蓦然有些酸涩,这句话以前她是不敢在楚云容面前理直气壮地说的。   楚云容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脸上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心中忽然浮起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情绪,似乎是心疼,又或者是怜悯,说不清楚,他没有再继续纠结下去,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手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红袖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片刻之后,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她的怀抱,有些难为情地道:“我没哭。”   “嗯,我知道。”楚云容微笑道,认真的语气让红袖心感到无比的熨帖,这男人总是这么的细致入微,她觉得与他相处过的人一定都会很喜欢他,在他身边,不论是烦躁的还是难过的情绪都会被他温柔的话语举止一一抚平。   不过,尽管两人说要在一起,但红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蒙着一层朦胧的纱,不清不楚,红袖在他眼里看得到温柔与纵容,却看不到热烈的情愫。   或许他同意与她在一起,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小郎,小郎如今已经不讨厌她了,还接受了她,比起别人来当他的后娘,自然是她这亲娘最好。   红袖没有奢求太多,就算楚云容对她没有情爱也没关系,他们一家三口若能够这么一直过下去也很好,她此刻感到很满足。   待红袖情绪稳定下来后,楚云容与她谈起正事。   “你今日为何去了金吾卫衙署?”   红袖闻言心中有些感慨,两人才刚刚定情,这会儿不应该是你侬我侬的时刻?   说是在一起,红袖觉得其实和之前根本没什么区别。“霍中郎将今日前来找我,说孙铸文要见到我,才肯招供,所以我随他去了。”红袖收起一些不该有的小心思,正色道。   “你可是答应孙铸文什么条件?”楚云容笑问,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有着了然之色。   红袖心中惊讶,好片刻后,她才感慨地道:“这都瞒不过你。”她犹豫片刻,觉得无法隐瞒,就道:“当初在野松林我骗他说九皇子痴恋我,你对我十分信任我,让他对我产生忌惮,不敢杀我与小郎,接下来我又告诉他,只要他肯招出幕后主使,你就会护他,并让他官复原职,他相信了,这次他之所以要见我,是为了让我兑现承诺。不过,你放心,我都是骗他的。”   这的确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楚云容不觉微笑,并未怪她,“孙铸文招出了崔尚?”对于此事,楚云容一直怀着些许疑虑。   红袖点点头,“嗯,孙铸文的确说了崔尚是幕后主使。”   楚云容沉默下来,神色有些高深莫测。   红袖见状问:“怎么了?有何不对么?”   以楚云容对崔尚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见红袖发问,不紧不慢地回:“我在想,崔尚这么做于他有何益处,若仅仅是为了泄愤未免,未免太愚蠢了些。”   红袖闻言没忍住笑出声来。   楚云容听到红袖的笑声,侧脸看向她,微惑,“怎么了?”   红袖抿着唇笑了会儿,才回:“楚郎,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骂人呢,没想到你骂人也如此温柔。”   楚云容语滞,摇了摇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红袖回归正题,“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她想了想当时的场景,“孙铸文当时是说崔尚指使他的,但后来,我又听那歹徒说,他是受了崔冀之命,不过若没有崔尚的命令,崔冀也不敢擅作主张吧?”红袖对那崔冀不甚了解,所以这话她自己都说得有些不确定。   “你说凭着孙铸文的供词能扳倒崔尚么?”   楚云容并没有给她答复,只是柔声道:“你已经做了你能够做的事,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再费心了。”   从他的回答中,红袖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红袖内心其实没怎么抱有期待,崔尚出身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哪是轻易就能扳倒的,   “嗯。”红袖微微点头,而后转移话题,“今日你们父子两人留下来用晚膳么?”   “不了,还有些事情需去处理。”楚云容语含抱歉道。   红袖微笑了笑,也没有勉强他。 第47章   霍枫到了宫中,行过御道之时,迎面撞见了崔尚,只见他穿着公服,一副庄严肃穆之色。   霍枫面色一沉,心中生疑,崔尚看到他,面上露出一似笑非笑之色,“中郎将可是有事要向陛下禀报?”   霍枫此趟进宫正是要向明圣帝禀报案子一事,他想必也十分清楚,他此刻淡定的神色令霍枫微觉不安,他冲着崔尚一抱拳,“我的确是有事向陛下禀报。”   崔尚鹰隼般的双眸掠过抹冷意,“那老夫便不耽误中郎将了。”言罢与他擦身而过。   霍枫回头看了崔尚的身影,利剑般的浓眉不禁凝了寒色。   内侍将霍枫带到御书房,明圣帝端坐在紫檀木质的宝椅上,着一袭织金华袍,一派尊贵威严的气势,此刻他正看着一份奏章,神色透着严肃。   “陛下。”霍枫行了臣礼。   明圣帝抬首,瞥了他一眼,“平身。”他手缓缓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地询问:“查清楚案子了?”   “是,孙铸文已经招供。”霍枫将孙铸文的供词双手呈上。   明圣帝接过只是随意一扫,并没有认真地看,看完之后,他放下那份供词,伸手揉了揉眉心,眉眼冷峻。片刻之后,他将面前的奏章甩到霍枫面前,“这是崔阁老方才亲自呈上来的,你看一下吧。”   霍枫墨眸掠过惊疑之色,他拿起那奏本,打开一看,不禁沉下脸。   “正如你看到的,崔阁老与朕道此事系他的儿子崔冀所为,他全然不知晓。”明圣帝语气有些高深莫测。   霍枫面色冷沉,“陛下,孙铸文明明说是崔阁老主使。”   明圣帝手指点了点孙铸文的供词,“孙铸文供词上可有写是崔阁老亲口让他除掉那名叫红袖的女子以及楚爱卿的儿子?”   霍枫不觉皱了下眉,“是由崔冀口传。”   明圣帝像压抑着什么似的,胸口起伏了下,“崔阁老方才向朕哭诉,是崔冀瞒着他假传他的命令骗了孙铸文,他什么都不知晓,不止如此,你继续往下看看那奏章。”   霍枫还没来得及看后面的内容,听到明圣帝的话就接着往下看,看完之后,他不禁沉默下来,他没想到崔阁老竟然狠心将自己的儿子给推了出去,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他的儿子收敛钱财,私吞公物,朕就不信他现在才得知。他方才朕面前演了一出六亲不认,秉公办事的戏码,真得都快让朕为他掉了眼泪。”明圣帝一副气笑的口吻,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一拍桌案,嘴里暗暗嘀咕了句什么。   霍枫离得近,听到了那是一句骂人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吃惊,“陛下息怒。”   明圣帝瞪了他一眼,俊朗非凡的面庞有着不满之色,“你哪只眼睛看到朕生气了?”   霍枫不善言辞,被明圣帝这么一驳,无话可说。   明圣帝见他木讷的样子,不禁感到心烦,朝着他一挥手,道:“你这人就是没有楚爱卿善解人意,你走吧,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霍枫愣了下,才道:“臣告退。”   明圣帝靠在椅子上,手抵着额角,看着霍枫的魁梧背影,摇了摇头,白长得这么人高马大的。   ***   崔尚回到府中,便进了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入。   崔冀听说了孙铸文招供的事情,大惊失色,急匆匆地跑过来要见崔尚,却被白凤青鸾两人挡在门口。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谁?我要见我父亲,你们快点给我滚开!”崔冀勃然大怒道,“你们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们。”   两名婢女闻言神色不为所动,“阁老说了,谁也不见。”青鸾冷冷道。   崔冀不信这邪,怒气冲冲地要推开门,却被白凤青鸾一人架起一胳膊,丢下了台阶。   崔冀躺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怒骂道:“你们这两个贱人,竟敢这么对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听着崔冀的叫骂声,屋内的崔尚霜眉紧皱,他头朝椅背上一靠,阖上双目,神色隐隐透出冰冷的气息,虎毒尚且不食子,若不是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他万不肯可能将自己的儿子推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崔冀慌张的声音传进书房:“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未曾犯法,你们为何要抓我……父亲,你快救我啊!父亲!”   崔尚始终闭着双目,然而眉头却渐渐蹙深,对于崔冀的求救,他动也未动,良久过后,外头安静下来,他才睁开了双眸,眸中有着无情之色。   推门声响起。   “阁老,郎君已经被金吾卫带走了。”青鸾禀报道。   “知道了。”崔尚声音有些沉,“去把崔璟找回来。”   “是。”青鸾领命而去。   ***   楚云容刚回到府中没多久,霍枫便来了。   侍棋领着霍枫来到书房,楚云容放下手上事务,从容起身迎接,又令侍棋斟茶。   霍枫看了眼他书案上堆叠的东西,心中有些感慨,“我没打扰到你吧?”   楚云容唇角微扬,笑若春风,“霍将军多虑了。”两人同入座中,“你见到陛下了么?”   霍枫颔首,沉声道:“我来正是要与你说此事。”言罢就将见到明圣帝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了他。   楚云容专注地听着他的话,直到霍钰说完,他脸上神色依旧平静无澜,但眼眸深邃无际,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霍枫看到楚云容的反应,有些诧异,他对此事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好像早已了若指掌似的。   “楚相公相信崔阁老真的没有参与其中么?”霍枫皱眉道。   楚云容轻叹了口气,“我信不信无用,最重要得看证据不是么?”   霍枫闻言沉默了下,随后眼底掠过惭愧之色,他看着楚云容,欲语还休。   楚云容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觉笑了下,“霍将军不必觉得抱歉,此事或许崔阁老的确不知情,崔冀的确是幕后主使。”他温声道,语气带着安抚之意。   霍枫愣住,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霍枫此刻的确是有些惭愧,当初他承诺绝对不负他的信任,但如今的结果却令人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楚云容会心有不满,不成想他竟一点都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他。霍枫不禁想到明圣帝说他善解人意,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霍枫坐了没多久便告辞而去,楚云容静立廊下目送他离去后,看了眼天色,不觉轻叹一声,他没有再回书房,而是往楚怀瑜的小院走去,又与侍棋道:“晚膳就送到小郎那边吧。”   侍棋领命去了厨房。   楚云容来到楚怀瑜的小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叹息声,及走了进去,看到自家儿子懒洋洋地歪坐在椅子上,翻看书。   看到父亲过来,楚怀瑜立刻端正姿态,摇头晃脑地念起书来。   楚云容失笑,走到他身旁,“不必念了,休息片刻用晚膳。”   一听不用念书,楚怀瑜立刻眉开眼笑,只是在楚云容面前,他有些收着,不敢高兴得太过,不像是在红袖面前那般随意自在。   “方才为何唉声叹气?”楚云容柔声问。   楚怀瑜闻言有些难为情,自从回来之后他总觉得很没意思,这小院冷冷清清,不够热闹,他有些怀念红袖在的时候,但他不好意思和父亲说。   “父亲,我有件事想问你。”楚怀瑜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道。   楚云容微颔首,“你问。”   楚怀瑜一脸期待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娶红袖大娘?”他想,等父亲娶了她,她就可以来府里住,那时候就热闹了。   楚云容唇角微僵,随后又恢复如初,“你很喜欢她?”   楚怀瑜闻言脸一红,连忙反驳,“才没有。”他顿了下,义正辞严地道:“我只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说到做到,你既然承诺要她,就要娶了她,不然再久一点,她就人老珠黄了,父亲到时会嫌弃她,不要她了么?”   楚云容抚额,无奈地笑道:“怎会?”   楚怀瑜点点头,“那父亲,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楚云容笑容渐渐敛去,眸中掠过思考之色。   小郎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也许他是应该与红袖提一下此事,两人既然在一起,他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小郎,我会与她提此事的。”楚云容语气认真道。   楚云容陪着儿子用过晚膳,沐浴一番后,就去了书房,正专注地看着书,侍棋却突然来报:“大人,红袖姑娘来了。”   楚云容微抬眸,看到门上映出两道身影,心中微觉疑惑,这么晚她怎么还过来?“请进。”   门一打开,香风刮入,就见那女人一袭艳丽的绯衣,云鬟上插着海棠花,纤手扶着门框,巧笑倩兮地凝望着他,又腻声媚气地唤了声:楚郎。”   那一刻,楚云容明白了她此趟的目的,微微上扬的唇角不由滞了下,心如擂鼓。 第48章   “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楚云容手上仍旧执着书,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脸上挂着温柔的浅笑,遮盖了内心那突如其来的些许紧张感。   红袖只是朝着楚云容抿嘴笑了下,并未说话,回头朝着侍棋示意了眼,侍棋会意,福身离去。   红袖闩上门,回头掠鬓一笑,“在寓所也没什么事,想过来看看小郎。”红袖视线落在楚云容的身上,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色宽袖大衫,柔润的墨发半挽,如缎般披散在身后,颜若春华,姿态高雅秀美,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楚云容对上红袖那放肆轻佻的目光,心中微觉不自在,只觉得她的眼神像是要将自己的生吞活剥了似的。   “小郎不在这里。”楚云容笑容浅浅道。   “无妨。”红袖摇着轻罗小扇,如风摆柳地走到竹榻上坐下,笑盈盈道:“我顺道来看看你,等看了你,再去看他也不迟。”   楚云容内心虽不相信她的说词,但没有反驳她,只是柔声建议:“以后少走夜路,路上不安全。”   红袖笑着点点头,“楚郎你说的很对,我以后早点过来。”她停了下,又道:“那今晚我就不走了?”   楚云容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言罢又低下头专注地看书。   红袖眯了眯美眸,觉得他今夜有些不对劲,要是以往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撇在一旁,不管不顾,自己继续看书。   红袖眸中浮起抹思索之色,而后浮起一妩媚的笑容,她站起身袅娜地走上前,倚坐在案沿上,微微倾身,盯着他俊美的面庞看。   楚云容微抬眸,与她探究的目光对上,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错开目光,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怎么了?”   他细微的反应落入红袖的眼里,她心情不由得大好,红唇微微上扬,“楚郎,你脸有些红呢,是有些热么?还是……”红袖尾调拖长,眼波流转着撩人的媚色,“还是你脑子里在想一些色色的东西?”   楚云容眸中掠过抹不易察觉的尴尬之色,但唇边却很快浮起了淡定的笑,“你不是要去看小郎么?你再不去他就要睡下了。”   “明日再看也不迟。”红袖将臋轻置案上,双腿屈膝亦慢慢放上,“好像是有些热……”红袖柔声低喃,一手摇着小扇,一手将搭在肩上外衫轻褪,露出那光滑细嫩的香肩。   “楚郎,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热?”红袖媚眼如丝地凝望着他,指尖缓缓下移,将裙子往上撩了下,那白腻腻的腿便若隐若现起来,她里面竟是没穿裤子。   楚云容呼吸滞了下,“你要是觉得热,可以开窗子。”他面色虽未改分毫,但那从容淡然的外表之下早已是心慌意乱。   红袖摇了摇头,她轻柔地道:“把衣服脱了就不热了。”她双手下垂,“啪”的一声,扇子掉落,外头轻薄的衫子顺着一双藕臂滑落在地,峰峦挺拔,红衣与雪肤交相辉映,迷乱了人眼。   “红袖,你到底想做什么?”楚云容紧握着手上的书,唇角依旧挂着温柔的浅笑。   这男人在感情上虽是有些生涩纯粹,但又不是傻,当初在马车上他可是会得很,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他到底是装矜持,还是难为情,等一下便知晓了。“楚郎,你说呢?”   红袖将绣鞋轻轻地脱下,丢到地上,露出白皙小巧的玉足,圆润可爱的指甲还染着鲜艳的蔻丹,仅仅是这一双足,便能令很多男人为之发狂。   楚云容淡淡看了那一双置于案上的玉足,便微笑着收回目光,他当然知晓她想要做什么,只是在这种地方并不合适,这里是他处理公务,看书的地方,不应在此宣霪,她太乱来了。“如今才刚刚入夏,夜里还是有些凉,你这样容易受寒,把衣服穿上吧。”压下心头那股心乱的感觉,他柔声劝道。   听着他不解风情的话语,红袖差点没白他一眼,早不说晚不说现在才说,迟了,红袖已经挪坐到他身前,一手撑在书案上,身子慵懒地往旁一歪,娇笑道:“楚郎,你到底在矜持什么,你之前在马车上可不是这样的。”   楚云容无奈一笑,“那时是不得已而为。”   红袖哼笑一声,白嫩的足尖轻轻点着他的腰际,又缓缓地向上移动,轻踢了下他的胸膛,美眸瞥下他手上的书,娇嗔道:“楚郎,你别看书了,看我吧。”美色当前都不看,他是个傻子。   楚云容无奈地握住她的脚腕,想要阻止她更上一步,她却浪声媚气的哼了起来,动作不禁一顿,脸上微微发热。   趁他怔住的一瞬红袖夺过了他手上的书,垫在自己的臋下,“楚郎,你口是心非,你心里明明想要得很,不然脸红什么?”   “你……把书还给我。”楚云容只觉得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有好感的女人使劲浑身解数地勾引他,他要是一点都不为所动,还算得上是男人?他只不过是比其他男人多了些许克制力罢了。   “楚郎,你自己来拿啊。”红袖见他站起身,便伸手攀向他的肩膀,将他拽向自己,“楚郎,可是我裙子里面什么都没穿,你这一伸手要是不小心伸错了地方……”接下来的话她没说,让人不禁浮想联翩。“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红袖温柔地在他面前低语。   楚云容被迫倾下身子,手撑在桌沿上支撑着自己,才没有被红袖拽倒在她身上,楚云容定定地注视着她,片刻后妥协道:“回房间。”他伸出一手握着她的手臂,想要推开她。   “不要。”她就要在这里。红袖反握住他的手腕,而后唇轻轻贴上他的手,在他微愕的目光下,将他的修长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舔尝了下。   楚云容身子蓦然僵住,像是有一股颤栗的感觉蓦然划过尾椎骨头,眸中温润从容的神色撕裂一小口,注入些许晦暗的情绪。   “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楚云容轻叹道,无奈的声音中却透着温柔与纵容,细听之下,还有一点沙哑。   红袖柔情脉脉地凝望着他,柔声媚气道:“楚郎,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陪陪我……”言罢吻上他的唇。   楚云容撑在桌沿上的手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抬起来,将她拥入怀中,另一只手任由着她牵引着……   相比于红袖大胆而热烈的吻,楚云容的吻很温柔,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的珍宝般。   “红袖,这地方不行。”楚云容唇吻向她的耳朵,在她耳畔温柔呢喃道。   红袖被他吻得意.乱情.迷,拽住他想要收回的手不放,“我觉得可以。”   “红袖………”楚云容无奈地叹道,想劝却突然滞住,唇从她白皙的颈项间离开,眸中闪过抹尴尬之色,“红袖,你……”   “怎么了?”红袖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修长玉白的手像是被她绯红的衣服染了颜色,她一怔,脸上蓦然浮起臊意,她又想起什么来,连忙抽出垫在她臋下的书,看到上头染上的颜色,面色一僵。   “楚郎,这书……要不我给你重新买一本?”红袖神色也有些尴尬起来。   楚云容只是瞥了眼,便别开了目光,“无妨,只是一本书而已。”他俊脸微微泛红,若无其事地找来帕子,擦拭手,然这次他却做不到像上次在马车上那般从容,当初他只是为了帮她,内心并未情动,因此能做到心无旁骛,坦然自若,但此刻情况却略有不同。   红袖也察觉了他此刻与上次在马车上的反应有些不同,当初他用帕子擦手时,神情高雅,面带笑容,像是办一件十分正经的事,但此刻他看起来却有些腼腆害羞,红袖心中一动,突然想为他做点什么,“楚郎,你今夜玩不了我,那换我来玩你吧。”红袖勾住他的脖子,柔媚地笑道。   还未等楚云容有所反应,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父亲,是我。”   外头传来楚怀瑜的声音,红袖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放开楚云容,“小郎怎么来了?”红袖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从桌案上下来。   正要去捡衣服,却看到案上有一红印,红袖眸中一滞,伸手就要去擦,却被楚云容握住了手腕。   “我来。”楚云容看着她惊慌失色,不觉失笑,“你去把衣服穿好。”   红袖也顾不得许多,光着脚丫子,绕过桌案,匆匆忙忙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听到敲门声,红袖连忙应了声:“小郎,你等一下,马上就来。”   红袖穿好鞋,一回头,楚云容正含笑看着她,颇有点看戏的意味,不觉嗔了他一眼,他动作倒是快,帕子也不知藏到了哪里,“你给小郎去开门。”红袖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楚云容莞尔一笑,听从她的吩咐,迈着从容优雅的步伐去开了门。 第49章   “父亲。”   见是楚云容给他开门,楚怀瑜立即端正身姿,温而有礼地唤道。   楚云容颔首,“还不睡么?”   “父亲,我睡不着。”楚怀瑜道,他原本打算睡的,元宝给他铺床时,提了嘴红袖过来的事,他就跑过来了。   进门后,就看到红袖正襟危坐在竹榻上,微笑凝望着他。   “小郎,这么晚你怎么还过来?”红袖穿着齐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和方才在楚云容面前轻佻放浪的模样截然不同。   楚云容叫来了侍棋,嘱咐她几句后,才回到书房里,用清水洗了下手,红袖知道是何故,脸上浮起抹臊意,这会儿碍着自家儿子在,她也不好让他去给自己寻月事带。   楚怀瑜不理会她的笑,哼了声,“我才要问你这么晚怎么还过来?”   红袖见他语气不好,也冷笑一声,“我欢喜不成?你管我?”红袖有些担心弄脏底下的竹榻,她知道有些男人最忌讳女人的癸水,尤其是书房这种地方,他们一般都不会让来癸水的女人进来。她目光掠向楚云容的方向,他擦干手后,又回到案前坐下,见红袖看过来,他朝着她浅笑了下。   看他这样应该不忌讳此事吧?   “你爱来就来呗,要是又被坏人抓了,我看你这次怎么逃脱。”楚怀瑜一扬眉,嘴巴贱贱地道。   虽然他语气恶劣,但红袖却听出了其中的关切,她眯着美眸笑道:“小郎,你原来是担心我的安危啊,担心就直说嘛,又没人笑话你,还要拐弯抹角的说,一点都不真诚。”   楚怀瑜脸一红,立刻反驳道:“谁担心你了?你这位大娘真是自作多情。”   楚云容手执着书,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们母子斗嘴,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若是能够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红袖不喜欢大娘这称呼,总觉得把她叫老了,“叫什么大娘,不如把大字去掉好了,反正你父亲迟早会娶我的。”她悠悠地笑道。   楚怀瑜心里虽已经不排斥她当他后娘,但被她这般调侃,就忍不住打击她道:“你想得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专门跑过来受她的气,他堵着气转头向楚云容行礼告退:“父亲,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了。”   “早些去睡吧。”楚云容柔声道,听了两人方才的对话,他想起他方才忘了与她提成亲的事,另外,也许他应该挑一个时机告诉小郎真相,红袖是他亲生母亲这事总不能一直瞒着他。   楚怀瑜走后,红袖不由叹了口气,“这臭小子,每次都来得不是时候。”她语气有些抱怨又有些宠溺,一抬眸见楚云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想了想,道:“楚郎,我方才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罢了。”虽说他们说是在一起,但红袖并不觉得楚云容的意思是要娶她。   楚云容放下书,含笑看向她,“小郎今日与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我承诺要你,就要娶了你。”   她便说那臭小子口是心非,红袖内心喜悦,“那你是如何回答他的?”红袖有些好奇他的回答。   “此事我一人说了自然不算,你是怎么想的?”楚云容柔声询问。   红袖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只要她说要嫁,他就会娶。不是他想娶她,而是她要不要嫁他,就跟当年事情发生后他说要对她负责一样,这一切无关情爱,只是不得已的选择。   “不必。”红袖的答案还是和当年一样,她从没想过要嫁给他,以前是不信任他能够对自己从一而终,如今是不想过相夫教子的枯燥生活,她很珍惜当下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为了小郎成亲。楚郎,你无需替我着想,先问问你自己愿不愿意,想不想,也许哪一天你遇到了真心相爱的女子,无法给她一个正妻的身份,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楚云容沉默下来,在红袖之前,他从未打算娶妻,一是为了小郎,二是他没时间去应付夫妻间的事情。   真心相爱的女子?他心中不以为意,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楚云容没有与女人谈情说爱的闲情逸致,但这些事无法与红袖讨论。   红袖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视线转到他的脸上,他微垂着眼,神色有些严肃,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红袖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安,他不会是觉得自己不识好歹吧?正要再说点什么,楚云容忽然抬眸看向她,“那么,挑选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小郎真相吧,总不能一直瞒着他。”他语气很温和,带着几分征询。   红袖闻言心不觉一颤,然后紧张地剧跳起来,如今她和小郎关系好不容易转好,要是突然间告诉他事实真相,他不愿意接受她如何是好?“能不能再过一阵子再说?”红袖面有难色,道。   楚云容看出她心底的担忧,“嗯,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他脸上露出安抚似的笑容。   红袖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觉得自己一直在拒绝他的提议显得有些不知好坏,略一思考,道:“你放心,不会等太久的,到了那时,小郎应该就不会再勉强你娶我了。”   “我并不是在担忧这个……”楚云容轻叹一声,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便停止了讨论此事。   侍棋推门进来,先向楚云容行了一礼,得到他的示意后,才走到红袖面前,面不改色道:“红袖姑娘,这是你要的东西,是新的。”   她有要什么东西么?红袖疑惑地打开那锦布,看到里面的月事带,面色不由僵了下,抬眸看向楚云容,见他神色专注地看着书,并没有看她们这边,不由笑了下,接过侍棋手上的月事带,“有劳。”   侍棋退下后,红袖站起身,袅娜地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畔低语:“楚郎,你真是善解人意,我可以到屏风后去换上它么?”   楚云容面不改色地颔了下首。   红袖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唇角不觉上扬,走到屏风处,突然又回头羞怯怯地道:“楚郎,你可以帮我么?我一个人做不到的。”红袖言罢,见他那挺拔的背影不易察觉地僵了下,不由心情大好,笑道:“骗你的。”   楚云容唇角微抽,无声地叹了口气,不一会儿,屏风处衣服摩擦的轻微声响,他脑海中无端闪过一些画面,心口猛地一跳,俊脸渐渐泛起可疑的红晕……   ***   因为来了月事,红袖次日一早就回了寓所,待身上干净之后,才出门。这几日楚云容等人都没来,红袖急于知道案子的进展,就打算去找楚云容问一问。   行至半途,恰好碰到霍枫带着人出来巡查,红袖心中一喜,连忙让轿子停了下来,“霍中郎将。”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霍枫扭头看去,看到红袖坐在轿中,隔着窗子笑吟吟地看着她,便大步走了过去,“红袖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红袖道:“妾身准备去找楚相公问一下案子的进展,但既然碰到了您,问您也是一样的。”   霍枫看了眼左右,才沉声道:“此事已交由三司会审,但幕后主使已经确认,是崔冀,与崔阁老无关。”   红袖皱了皱眉头,“这怎么回事?”   “此事一时难以说清,红袖姑娘可以去问楚相公。”霍枫叹道,那天与楚云容分别后,他其实有些不甘心,就继续追查,后来他们金吾卫在崔冀的私宅里找到了王霖的妹妹,王霖只招出了崔冀,并未提及崔尚,没过多久,皇上下旨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他不再参与。   红袖点点头,微微一笑道:“那霍中郎将继续忙吧,妾身不打扰您了。”言罢放下窗帷,命人起轿离去。   崔府。   一容貌昳丽,身材瘦削的男子在白凤和青鸾的带领下,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崔尚的书房。   看到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严肃的崔尚,他稍稍收敛吊儿郎当的姿态,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道:“阿翁,你找孙儿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崔尚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气,不禁叹了口气,但看到他那张脸后,心中的气又消了几分,崔璟长得并不向他爹崔冀那样猥琐,他生了一张讨人喜的脸,白白净净,昳丽非凡,怪不得永安公主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你这几日到哪里鬼混去了,你父亲出事了你可知晓?”崔尚厉声道。   崔璟闻言面色一惊,“父亲出什么事了?”   崔尚看着他一无所知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告知你也无用,我且问你,你如今与那永安公主还有来往?”   崔璟一听永安公主的名字就头疼,他不知晓怎么会有人这么死皮赖脸,他都拒绝了她,她还死缠烂打,“那永安公主这几日一直在找我,所以我才躲了起来。”崔璟说完看着他脸上露出算计的神色,心中一惊,“阿翁,您不会是想要我娶那永安公主吧?”   崔尚并未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崔璟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给大家发五十个红包~ 第50章   红袖到楚府时,楚云容还未归来,楚怀瑜也去了书院,红袖便让侍棋带她到楚云容的书房等他,反正这男人回来后一定会来这里。   侍棋离去后,红袖扫了眼四周,走到书架旁,拿起下一本书随意翻了下,一看到那些文字,红袖瞬间觉得头疼得很,连忙阖上书,将其放回原处,正要走,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被楚云容亲吻就是在这里,想到那个令人记忆深刻的吻,红袖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片刻后,她回身走到书案前,坐在楚云容平日坐的位置上。   她手托着香腮儿,歪靠着桌案上,偏着脑袋看着窗外的几杆修竹,回忆些楚云容那天夜里说的那些话,唇角吐出一声叹息,谈情说爱与过日子根本不是一回事,她连一个母亲都不一定做得好,更遑论当她的妻子,红袖光想着就备感压力,更何况,楚云容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基于这两点,红袖觉得两人还是维持当下的关系最好。   红袖胡思乱想着,被窗户拂进来的暖风吹得懒洋洋的,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惊醒,身上盖了件外衫,是楚云容的。   她愣了下,然后蓦地直起身,衣服滑落在椅子上,她一扭头就看到楚云容坐在竹榻上看书,也不知道他来多久了。   “你醒了。”楚云容柔声道,随后放下书,朝她走来。   红袖醒了醒神,定定地看着他弯腰捡起从椅子滑落到地上的衣服,等他起身后,红袖握着他的手臂笑道:“方才我梦见我睡着了,你给我了盖衣服,偷亲我。”   楚云容一怔,而后莞尔,“除了偷亲你,其余是真的。”   红袖也笑了,放开他,站起身舒展了下腰肢。   其实红袖骗了他,她是做了个梦,但不是梦见他偷亲她,而是梦到自己嫁给他了,然后每天起早贪黑照顾他饮食起居,还要洗衣做饭,没过多久,她生了孩子,然后变成每日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照顾他饮食起居,洗衣做饭,方才她其实是吓醒的,这会儿回想梦中情形,红袖只觉得甚是好笑,这种日子要是在十年前还有可能发生,现在却不可能。   红袖将梦里的场景拂出脑海,走到窗户旁,吹着傍晚的风,道:“我方才在街上遇到了霍枫,他与我说,孙铸文一案交由三司会审了。”   “嗯。”楚云容应了一声,来到她身旁。   “我还听他说,幕后主使成了崔冀,崔尚真的没有参与其中?”红袖皱了皱眉头,眼里有些不甘心,见楚云容神色还是清清淡淡的,不禁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些天崔尚比霍将军先一步去见了皇上,当面将崔冀指使孙铸文的事告知了皇上,并言明自己毫不知情,后审问孙铸文,孙铸文也说自己只是得到了崔冀的口传,包括霍将军那名下属王霖也说自己是受崔冀指使。”   见她急于知晓事情经过,楚云容便回答了她。   听了楚云容的话,红袖沉默下来,或许这事真的与崔尚无关吧,当初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她长叹一声,不再纠结于此事,“小郎去书院了么?”   “嗯。”楚云容应了声,看了眼外头天色,“今日书院散学,他也该回来了。”   红袖目光落在他的侧颜上,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夕阳的光芒笼罩着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上下透着温柔和煦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他,但红袖忍住了这个冲动,她突然升起几分较劲的心理,她想看看,自己若是一直不主动亲自他,他会不会主动亲近自己,红袖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楚云容回眸看她,关切道。   红袖摇了摇头,“你真的打算告诉小郎我是他亲生母亲的事么?若他不肯接受如何是好?”红袖言罢心中浮起些许忐忑,如今她与小郎的关系很融洽,要是说出事实真相,小郎怨恨她可如何是好?   楚云容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抚地轻拍了下,柔声道:“你当初也是被逼无奈才放弃他,好好与他解释,他迟早会接受你的。”   红袖惴惴不安的心在他温柔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似乎只要他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嗯。”   等告诉小郎真相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回归正常吧,她不必再为了接近小郎刻意地说自己痴恋他,他也不必为了让小郎高兴而配合她演戏,当一切回归正常,或许有些东西才能变得清晰。   “等小郎知道了真相,他就不会总是让你对我负责,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娶我了。”红袖笑盈盈地道。   “我没有勉强。”楚云容怔了下,才回。   “是么?”红袖笑了笑,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他在面对她时,总是一副无奈又纵容的模样,红袖知道,这不是喜欢极了她的表现,是因为爱屋及乌,是因为小郎,但红袖不想再指出这一点,有些事不是说说就有用的。   “话说回来,你之前是不是与小郎说我死了?”红袖突然转移了个话题。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轻响,而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红袖一惊,转头与楚云容微凝的目光对上,她有些不安地道:“会不会是小郎?”   楚云容走去开门,见侍棋从不远处走过来,待人到了跟前,“侍棋,你方才可看见什么人在此?”楚云容温声询问。   侍棋回道:“奴婢方才看到小郎君站在窗旁边,不知是何原因,他见到奴婢就跑了。”   楚云容目光微凝,“知道了,你退下吧。”   见楚云容神色有些凝重,侍棋不明所以,福身离去。   楚云容一回身,看到红袖坐在竹榻上,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心口莫名一紧,走上前,正要安抚她,红袖却突然抬眸看向他,“小郎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尽管她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双眼眸却泄露了她心底的慌乱。   “别担心。”楚云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温柔且有力量,红袖焦虑的心渐渐平定,她反握住他的手,“要不你陪我去小郎那里一趟?”   楚云容定定地注视她片刻,浅笑点头,“嗯。”楚云容认为此刻现在并不是好时机,但若不让她去,她只怕会更焦虑。   “你不必太过着急,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接受你的。”   耳边传来楚云容轻柔的声音,红袖点点头,内心依旧紧张不已,一路上,她的手始终紧紧抓着楚云容的手。   楚云容任由她握着,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安抚着她。   到了楚怀瑜的小院,只见屋门紧闭,元宝在外头守着,面色透着些许不安。   红袖顿时心慌气短,有股想掉头就走的冲动,察觉红袖的退缩,楚云容握紧了她的手,不希望她做后悔的事,红袖顿住脚步,鼓舞勇气,但仍旧不复往常的胆壮气粗,她躲在楚云容的身后,推了推他,小声道:“你去问。”   楚云容哪里看过红袖这般胆小畏怯的模样,不禁稀奇得很,唇边忍不住浮起笑意。   红袖看到了,气得瞪了他一眼,嗔道:“我都这样了,你还笑?你快点上去问啊。”   楚云容在红袖的催促下,走上前询问元宝:“小郎回来了么?”   元宝连忙回道:“小郎君方才回来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屋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不许奴婢进去。”   一听元宝的话,红袖内心愈发的紧张,连手心都冒了汗,小郎肯定是听到了他们方才的对话。   元宝退下之后,楚云容伸手正要敲门,却蓦然被红袖握住了手腕,“等一下,先别敲。”红袖压低声音,紧张地道,踌躇片刻后,她收回了手,示意他敲门。   楚云容敲了门,轻唤一声:“小郎。”   屋内迟迟没有传出回应,楚云容便又敲了下,仍旧无回应。   红袖紧提的心突然间坠入谷底,她眼眶不觉一红,愁容满面,“他一定是不肯认我了。”红袖松开了紧紧拽着楚云容衣袖的手,转身离去。   楚云容跟上去,“你去哪里?”   红袖停下脚步,看着他充满关切的神色,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难过,眼泪不觉掉落,不愿被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脆弱,她凑过去,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这才放心地落泪,“他都不认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哽咽道。   楚云容伸手抚了抚她的背,轻叹气,“我会好好劝他的。”   红袖并不是爱哭之人,难过一会儿后,情绪便稳定下来,她从楚云容怀里起身,有些尴尬看了眼周围,见无人才放心来,她回眸与楚云容温柔的目光对上,有些别扭地别开脸,“算了,他爱认不认。”   楚云容哪会不知晓她口是心非,他默然,没有戳破她的谎言。   红袖没要楚云容送,独自一人回了寓所,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谁来也不见,晚饭也没吃。   “红袖姐怎么了?”董燕儿在红袖的房门外询问金子。   金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我也不知道,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句话也不说。”   董燕儿叹了口气,她们一个个都怎么了?小凤仙那边也是,从外头回来后也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理,饭也不吃,董燕儿愁得也吃不下东西了。   楚府。   厨房内,一人影如老鼠般从里面溜出来,一路蹿回到楚怀瑜的小院,却是元宝。   “小郎君,快开门。”元宝小声地喊道。   话音刚落,门“呀”的一声拉开一条缝,探出一手,元宝立刻将手上的鸡腿递到他手中,“小郎君,你快吃,还没凉。”   “没人看见你吧?”楚怀瑜一边狂啃鸡腿,一边口齿不清地询问。   元宝道:“小郎君放心,没人看见。”她内心虽然很不理解他的行为,但却不敢置喙。   “那就好,你在外头守着,有人来你就说我睡了。”楚怀瑜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蹲在门旁边,啃着鸡腿,楚怀瑜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也不知道自己折腾自己做什么,他又没有犯错,犯错明明是他们那些大人,他们才应该接受惩罚。   楚怀瑜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伸手一抹眼泪,这鸡腿真香,他都感动哭了,他自己安慰自己道,鸡腿啃到一半,外头传来元宝的咳嗽声,楚怀瑜一惊,知道有人来了,想扔了鸡腿,却又舍不得。   “大人,小郎君睡下了。”元宝按照楚怀瑜的吩咐道。   楚云容微颔首,推门而进,闻到那股淡淡的肉香味,不觉失笑,进了卧室,看到楚怀瑜捂着被子卧在里侧。   来到床旁,拿了张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下,静望他片刻,才柔声开口:“小郎,今天你可是听到我们的对话?”   楚怀瑜没想到自己父亲一开口就问了这事,顿时有些慌乱,“我什么都没听见。”后娘变亲娘,任谁听到这件事一时间都无法接受。   楚云容无声地叹气,静静地望了他片刻,才轻声开口:“你母亲当年身不由己,她历尽辛苦才生下你,也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把你交给了我。当年若是能选的话,她不会丢下你。”   楚怀瑜听着他父亲隐隐含着伤感的话,闭上眼假装听不见,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冷声开口:“这些话都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吧?她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她肯定是骗你的。”   楚云容看到他油汪汪的嘴巴,唇角不觉上扬,心中那股淡淡的惆怅顷刻间烟消云散,拿出帕子温柔地给他擦去嘴巴上的油渍。   楚怀瑜被当场抓包,俊脸微微一红,不说话了。   “这些年她受得苦不少。”楚云容淡淡地说道,并没有勉强他立刻接受红袖,“不过,你若是不想见她,这段时间我不让她来就是了。”   楚怀瑜闻言又沉默了,张口欲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他内心无比烦躁,一扭头背对楚云容,“父亲,我困了,想睡觉。”   楚云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起身离去。 第51章   次日清晨,董燕儿来到红袖的卧房,恰好见到金子,就唤住了她。   “红袖姐怎么样了?”董燕儿往里面看了眼,问道。   金子摇了摇头,愁道:“还是和昨日一样,起来洗漱后又躺回去睡了,问她要不要用早膳,她说不要,燕儿姐,要不你劝一下她吧?”   董燕儿看了眼她手中的粥和几碟精致小菜,叹道:“我试一试吧。”接过吃食,她走进去,将吃食放在外头的桌上后进了内房。   红袖和衣躺着床上,背对着她,时不时地吸下鼻子,董燕儿怔了下,小心翼翼地道:“红袖姐,你吃点东西吧。”   片刻之后,红袖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我现在还不饿,东西放在桌上吧,我饿了自会吃。”   董燕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纤秀的背影,忍不住问:“红袖姐,你与楚相公可是闹得不愉快了?”   要是和楚云容闹得不愉快,她也不至于一直愁肠百结,而且那男人脾气那么好,谁能与他发生不愉快,红袖叹了口气,不想提小郎的事,“没有,这几日胖了些,正好趁这个机会减点肉。”   趁这个机会?什么机会?董燕儿听不懂她的话,见她叹气,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红袖姐,你们这样子真的很让人担心。”董燕儿蹙眉道。   红袖捕捉到她话中的“你们”二字,瞬间来了点劲儿,她起身靠着床榻而坐,“小凤仙怎么了?”她昨夜隐隐听到她说小凤仙出了事。   董燕儿观察了下她的面庞,除了有些愁容之外,并无别的不妥,她稍稍放下心,“我也不知道,昨夜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中,半夜里房中还传来了哭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今早怎么问她都不肯说。”   红袖闻言心中也有些担心起来,就把自己的事先放在一旁,振作起来,道:“我与你去看看她。”   红袖与董燕儿刚下楼,恰好碰到铜钱儿过来禀报,说是凤九到访,已在厅堂等候,红袖只好先去了厅堂。   这只花孔雀这会儿跑来作甚?她可没心思应付他,一路上,红袖不满地嘀咕。   到了厅堂,最先入目的是他那一袭张扬的红,然后是慵懒散漫的姿态,他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手撑着额头,闭目假寐。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凤目,笑道:“红袖姑娘,你可算是来了。让我好等。”   红袖撇了撇红唇,她明明来得比平时快得多,“什么风把凤掌柜吹来了?”红袖袅娜地走上前,坐到椅子上。   “自是红袖姑娘的香风把我刮来了。”他含笑道,一边说一边慵懒地打了一哈欠。   红袖回了一冷笑,她昨夜没睡好,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不由自主地也想跟着打哈欠,连忙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这才精神些许,“凤掌柜今日来得这么早,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凤九扬了扬斜长的眉,轻笑道:“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他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过了几个秋,红袖姑娘就没有一点想我么?”   红袖对他眸中似真似假的深情视若无睹,冷声回应:“惭愧,一点都没有。”   “这还真叫人伤心啊……”他一副被红袖伤到的模样,但凤眸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红袖摇了摇头,“凤掌柜看到我了,还有何事要说么?我要去看看小凤仙,她出了点事。”   红袖不想再与他说废话,索性搬出小凤仙来,本以为凤九会知趣离去,不想他突然问道:“她出了什么事?”   红袖从他那随意的口吻中听到了些许微妙情绪,目光不觉落在他的脸上,美眸一眯,笑道:“凤掌柜,你似乎很关心小仙儿啊?”   凤九眸中浮起抹不易察觉的尴尬之色,他垂下凤眸,伸手抵唇轻咳了下,再抬眸时,已恢复平常之色,“我与她怎么说也算是相识,关心一下不正常么?”他笑吟吟地道。   红袖紧盯他片刻,心中隐隐感觉他们之间有事,但直接问他肯定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于是笑着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正常之事,小仙儿她也没什么事,就是耍点小脾气,关在屋里不见人,不吃东西,也不告诉人她怎么了。”红袖顿了下,意味深长地问:“凤掌柜,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凤九沉默片刻,脸上浮起些许感慨,“她正值少女怀春的年纪,也许是被喜欢的男人拒绝了吧?红袖姑娘不如劝劝她,这世上的男人大多薄情,不要太过痴心。”   红袖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不禁一沉,“我明白了,多谢凤掌柜的提醒,我会劝她的。”她站起身,淡淡地道:“不送。”   凤九长身而起,朝着她一欠身,洒然而去。   凤九走后,红袖脸上愈发的不好看,她走出厅堂,径自往小凤仙的住处走去,这些天她忽略了小凤仙,没留意到她竟然会对这只花孔雀动了真心。   到了小凤仙的住处,看到紧闭的屋门以及坐在飞来椅上的董燕儿。   董燕儿看到红袖站起身,看了眼屋内,然后对着红袖摇了摇头。   “凤掌柜找你有何事?”董燕儿问。   红袖冷声道了句:“做贼心虚。”   董燕儿听不懂正要追问,又听红袖问:“死丫头还不肯开门?”   董燕儿点点头,红袖蹙着黛眉,走上前敲门,她也没让她开门,只是道了句:“凤九方才来过了。”   没多久,“呀”的一声,小凤仙开了门,董燕儿惊讶地看向红袖,也不知道凤九这名字为何如此管用。   “红袖姐,你进来。燕儿姐,你不许进。”待红袖跨进门槛,她立刻关上门,把董燕儿关在了屋门外。   董燕儿被她这一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好笑又好气。   屋内,红袖和小凤仙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面对红袖凌厉的目光,小凤仙心虚地低下头,又拉着她坐下,才小心翼翼地道:“红袖姐,那只花孔雀和你说什么了?”   红袖看着她畏怯不安,眼眶泛红的样子,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你之前是不是去找过他?”   小凤仙顿时露出慌张之色,她垂下头,手指绞着裙子。   红袖知道她这是默认了,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那凤九到底哪里好?”她声音温和,并无责备之意。   小凤仙闻言头一抬,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堵着气道:“他一点都不好,讨厌死了。”   红袖好笑道:“那你还喜欢他?”   小凤仙闻言又垂下了头,回答不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除了那张脸,他一无是处。   红袖看着她的发顶,又是一声长叹,她先前一直忘了告诉她凤九的真实身份,如今就算告诉了她,她也不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反而徒添烦恼。   “红袖姐,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他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小凤仙伸手握着红袖的手,红着眼睛羞涩地道:“你不要告诉燕儿姐她们,我觉得太丢脸了。”末了又忍不住问道:“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红袖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拿她无可奈何,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说男人大多薄情,叫你别太认真。”她没好气地道,“话说回来,你有什么可丢脸可羞愧的?只是被一个男人拒绝罢了,又不是大不了的事。”   小凤仙羞答答地道:“不是说,女儿家要矜持么?”   “你现在才想到矜持二字啊。”红袖摇了摇头,这丫头以前在百花院就是个打杂的,耳濡目染之下行为举止虽与良家有些不同,但其实还嫩得很,笑道:“小傻子,太过矜持就是把自己放在了猎物的位置上,你要做猎手,将主动权牢牢抓在手中。”   小凤仙不是很明白她所说的话,“可我主动了也没见有成效。”   红袖笑道:“你虽然主动了,却未将自己置于猎手的位置上,作为猎手,要有理智,要有耐心,要有谋略,循序渐进,让猎物一步一步地进入你的圈套,但也要时刻记住,它并不是不可代替的,得不到便找下一个猎物。”   小凤似懂非懂道:“怎么听起来像是玩弄男人?红袖姐,你也是这样玩弄楚相公的情感的么?”   红袖没想她会把话题转到她身上,面色微僵,唇角扯了抹笑容:“别瞎说,他是我儿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玩弄他?他与猎物还是有区别的。”更何况,那男人可没有猎物的自觉,他估计觉得自己是猎手呢。   ***   红袖从小凤仙那处离开后,心里又开始惦记着小郎的事,思来想去,她还是坐轿子来了楚府。   楚云容未归,红袖在侍棋的带领下来到楚怀瑜的小院,看到那紧闭的屋门,红袖再次感到心慌意乱,后背冒汗,她嘴上虽不在意地说他爱认不认,但内心却做不到淡然处之。   元宝坐在廊下,一看到红袖,立刻站起来,脸上露出了慌张之色。   红袖隐隐察觉到什么,踟蹰片刻后,走上前询问:“你家小郎君呢?”   元宝连忙道:“小郎君在里面温习功课呢,他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都到午时了,也该休息一会儿了。”红袖一边微笑道一边往前走,还没推门,就被元宝拦住。   “红袖姑娘,小郎君说了,他……他不想见你。”元宝支支吾吾道,说完垂下头,不敢面对红袖。   “他真这么说的?”红袖眯了下美眸。   何止这样说了,小郎君还说看到她就把她赶走,但元宝哪里敢如实相告,更不敢赶她走,她点点头,小声地道:“红袖姑娘,您还是走吧,小郎君他不想见您。”不知道这两人又闹了什么别扭。   红袖抿紧了唇角,无声地站了片刻后,看着紧闭的屋门道:“小郎,你真的不愿意见我么?”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一片,红袖碰了壁,长叹一声,“那我走就是了。”红袖扭头要走,却又有些不甘心,“我真的走了。”   里面依旧无声无息。   红袖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只能抬脚离去,刚出廊下,被那烈日一照,头疼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而后身子摇摇欲坠。   “红袖姑娘!”耳边传来紧张的呼唤,她扑通一声倒地,她眼眸涣散地看着那刺眼的太阳,缓缓闭上了眼睛。   “红袖姑娘!”   “红袖姑娘,你怎么了?”   “呀”的一声,屋门瞬间从里头打开。   额头上的温热触感令红袖眼皮微动。   “她怎么了?”楚怀瑜回头看向侍棋,有些紧张地问。   侍棋看了眼红袖,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道:“奴婢去请大夫过来看一下。”   楚怀瑜正要回答,红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郎君,红袖姑娘醒了。”元宝惊喜道。   楚怀瑜没想到红袖会突然睁开眼,放在她额头上的一顿,他俊俏的小脸掠过窘色,连忙缩回手,冷冷地看着她。   红袖转头看向侍棋,虚声道:“不用请大夫过来,我没事了。”   楚怀瑜站起身,语气十分冷淡:“这是我睡的猪窝,你既然没事了,就赶紧走吧。”   “小郎,你既然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红袖勉强撑起身子,刚站起身,就摇摇欲坠,她伸手扶了下额头。   楚怀瑜看着她一副虚弱之极,随时要倒下的模样,到底没忍住上前扶了下她,没好气地道:“没好就别逞强,待会儿再倒下还得人扛你起来。”   红袖只能在他的搀扶下,又躺了回去。   “小郎,我头好晕,只能在你床上再躺一会儿了,你放心,我躺一会儿就走。”红袖虚弱地道,随后转过身背对他,藏在枕头下的唇角不觉悄然扬起。   咦…红袖嗅了下底下的枕头,怎么有一股口水的味道?她面色一僵,这臭小子不会是睡觉流口水吧?一想到他不爱干净的习惯,红袖顿时觉得浑身发痒,有股想逃离此处的冲动。 第52章   楚云容回来后,听了红袖的事,便径往楚怀瑜的小院而去。   听闻声响,红袖醒了过来,她看了眼楚云容,又看了眼自己所处的地方,心中有些诧异,她竟然在儿子的猪窝里睡着了。   “楚郎,你回来了。”红袖一觉醒来,只觉得愈发疲惫,兴许是一天都没进食的缘故。   楚云容坐在床沿,目光落在她有些苍白的面上,柔声问:“我听侍棋说,你方才晕倒了,现在感觉如何?”   红袖摇了摇头,“没事了,可能是昨夜没睡好,被太阳一照,头有些晕。”头晕是真,昏迷是假,这是她的苦肉计,但不好与他明说,视线随着落在他身上,他还穿着公服,看来是为了她专门赶过来的。   “楚郎,你扶我起来,我想坐着。”红袖想要起身,却发现没什么力气,于是求助楚云容。   楚云容动作轻柔地将她扶坐起,拿起旁边的软枕给她枕在背后,又调整了下位置,让她靠得更加舒适。   他这会儿几乎是双手圈抱她的姿势,红袖闻着他身上淡淡香气,突然觉得有股从发霉的房间突然走到花园里闻到新鲜气息,浑身说不出的舒爽,不由伸手抱了下他那细腰,低笑道:“我真的没什么事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红袖总觉得他们两人跟老夫老妻似的,没什么激情,只有细水流长。   被红袖突然抱住,楚云容身子微僵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询问:“感觉好些了么?”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红袖唇边笑意加深,“舒服得不得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红袖忍不住凑过去,唇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在楚云容微讶的目光下,笑道:“放心,没留下印子,我今日没涂唇脂。”   “嗯。”楚云容淡淡地道,脸上平静如初,似乎已经习惯了红袖时不时的亲近行为。   红袖以为他无动于衷,直到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她怔了下,再看他的眼睛,又发现,他竟在躲闪她的目光。两人距离太近,几乎脸贴着脸,他的呼吸似乎有些克制,也不知怎的,红袖内心也泛起一丝羞涩,她收回了抱住他腰的手,没话找话道:“小郎呢?”   楚云容坐回原处,与她拉开距离,微笑道:“他在外边玩,你们和好了?”   红袖看了眼窗外,隐隐听到小郎的声音,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别急,他既然肯让你睡在这里,内心便是接受你了。”   耳边传来楚云容安慰的温柔话语,她内心安定几分,便冲着他含笑点了下头。   ***   楚怀瑜去书院好几日了。   这日,红袖叫厨房做了几样点心,便坐着轿子来到文贤书院。   下了轿子,看到旁边停着一顶气派富丽的轿子,从里面走出一妇人,华妆艳服,看着就知身份不凡。   红袖与她同行,不觉瞟了她一眼,见她容貌生得不错,眉眼凌厉,一看就知不好惹,她也扫了红袖一眼,眼里有着十分明显的不屑,在即将迈上台阶上,扶着她的丫鬟往红袖身旁一挤,直接将她挤到了后面,那贵妇则看都不看她一眼,盛气凌人地步上台阶。   红袖眯着美眸看着她的背影,气笑了,狗仗人势,丫鬟如此,可见主人气焰更加嚣张。   红袖忍着气紧随其后,待她进去后,红袖将楚云容给她的手书递给张院使,然后笑盈盈地问:“张院使,方才进去的那个女人是何人,看着来头不小。”   张院使往后看了眼,见人进去了,才与红袖道:“她是平西侯的夫人,来看他儿子赵子昂。”她外甥一向与赵子昂关系不合,她竟然不知晓这平西侯的夫人,虽是感到疑惑,但他也没多嘴。   平西侯的夫人?也不是多了不起,看她那架势,她还当是皇帝的妃子呢,红袖收回手书,亦进了书院。   红袖一路跟在平西侯夫人的后面,心中微感诧异,他们的儿子不会同在一个屋子里念书吧?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等走近时,看到前面空旷的庭院中,两名学子扭打在一起,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   红袖摇了摇头,这帮富家子弟不好好念书,成日只知道打架斗殴,正悠然地看着戏,突然间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她的儿子,这会儿他正骑在他人身上狠命地揍人。   红袖内心一惊,连忙过去要劝架,不想又有人抢先一步,正是走在她前面的平西侯夫人,只见她冲上前拽起楚怀瑜,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嘴里还骂道:“你这小畜生,竟敢打我儿子。”   楚怀瑜被突然冒出来的妇人打蒙了,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红袖先是愣了下,等反应过来,立刻火冒三丈,也冲了过去。   那平西侯夫人气不过,还想继续打,就在她扬手落下的瞬间蓦然被一股力量挡住。   红袖一手握住她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她的脸上,直接打下她脸上一层粉,斥道:“你是哪根葱?竟敢打我家小郎。”   楚怀瑜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人,先是一怔,然而皱起眉头,不满地道:“你跑过来做什么?”   红袖回眸瞪了他一眼,无声地道:“闭嘴。”看着他被打得泛红的面颊,她心中火气更加腾腾地往上窜。   平西侯夫人也被打蒙了,等回过神,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怒瞪着红袖,“你是何人?竟敢打我?”   红袖冷笑一声,“我为什么不敢打你?我是楚怀瑜的姨母,你敢打他,我就敢打你。”   平西侯夫人闻言心生退意,一回头看到自家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而楚怀瑜一点伤都没有,护子心切,顾不得许多,更何况,她儿子是被打的那一方,她占理。   “你别以为有楚相公给你们撑腰,就能够仗势欺人,这世上还有王法,轮不到你们随处撒野。”说着就要冲过去打红袖。   红袖原本想反制她的,却看到前方夫子领着人匆匆赶来,便顺着她的推势,“哎呦”一声,娇躯往后一倒,跌落在地,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的那股狠劲。   楚怀瑜看到红袖被推倒在地,怒道:“你这臭婆娘,竟敢推她。”说着就要上前揍人,却被红袖伸手拽住了衣袖,“小郎,我没事,不许打人。”她娇弱地道,双眉紧蹙,却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红袖话音刚落,夫子就带着几人赶到,其中一人是新上任的山长,刘旬。   他看了眼跌在地上,楚楚可怜的红袖,又看了眼满脸怒火的平西侯夫人,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红袖等人被带到了一书房里,刘旬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前,红袖与平西侯夫人坐在他的对面,楚怀瑜和赵子昂分站在两人身侧。   “山长,您刚来可能不知道,这楚相公的儿子楚怀瑜一直欺负我儿子,我儿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挨他打了。”平西侯夫人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与刘旬诉苦。   楚怀瑜一听她的话就忍不住张口反驳:“谁让他弱……”   话还没说完,就被红袖伸手捂住了嘴。   红袖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说话,楚怀瑜也回瞪了她一眼,虽是不服,但等她放下手后,他还是不说话了。   平西侯却抓到了把柄似的,连忙与刘旬道:“山长,你看看,他就是仗着自己是楚相公的儿子,在书院里无法无天,随意欺负人。”平西侯把自己的儿子拉到怀中,抚着他的脸道:“你看看,这孩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我可怜的儿啊。”平西侯夫人知道自己方才跋扈的模样落在了他们的眼中会让他们偏向红袖那边,这会儿也哭着做出一副惨状,以博取同情。   刘旬看了眼红袖,示意她说话。   红袖看向平西侯夫人,很是冷静地道:“这位夫人,你别急着哭,也别冤枉人,我外甥在书院里一向与其他人和睦相处,何时与其他人结过怨?你不如问问你这儿子,到底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才讨了这一顿打。”   赵子昂听到红袖这一番话,瞬间慌了,下意识地道:“我什么都没说。”   红袖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我外甥还能平白无故的打人?夫人,你这儿子十分会说谎,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受了父母的影响……”   平西侯夫人闻言怒不可遏,“你别指桑骂槐,我儿子就算说了不好听的话,他也不应该把人打成这样。”   红袖面色平静地反驳:“那可不是不好听的话,而是十分歹毒的话,我问清楚了,你的儿子骂我外甥是个没母亲的杂种,这种话出自一孩子的口中,可见他的父母多么的没教养,才教出这么个没教养的儿子。”   “难道不是么?”平西侯夫人平日里虽是凶悍,但到底没有与人在外头如此吵过架,一时失了冷静,口不择言道。   红袖一怔,却没想到她竟然急到把刀子主动递到了自己手上,连刘旬听了她这句话也不禁皱了下眉头。   红袖摇了摇头,叹道:“夫人,我总算是明白你儿子为何能说出这种话了,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方才,你打我外甥那一巴掌真是狠啊。”红袖也拉来楚怀瑜,心疼地摸了摸他红肿的脸,痛心道:“他们两个孩子只是互殴,你一大人却对一孩子下如此狠手,你的心好狠毒啊。”   楚怀瑜这会儿也学精了,低下头,默不作声,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平西侯夫人意识到自己被她的话带着走了,她努力维持冷静,“我是看你外甥当时骑在我儿子身上,还向我儿子挥拳头,我一时心急才打了他,不然眼睁睁地看着你外甥打死我儿子不成?就算是我儿子说了那样的话,他就能够打人了?无非是仗着自己是楚相公的儿子,没人敢反抗他,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打人,山长,你得替我们做主,不然我可要去告御状。”平西侯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一直咬着楚怀瑜打人,他是楚云容儿子这两点不放。   红袖看着她胡搅蛮缠的样子,心中恶甚,“你要告御状我无所谓,但夫人你要想清楚了,两人这是互殴,事情还是你儿子先挑起的,怪只怪你儿子身子骨弱,没有我外甥抗打。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再狡辩也无用。”红袖方才已经问过小郎事情起因经过,她相信小郎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对她说谎,所以她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丝毫不心虚。   红袖言罢又看向刘旬,她轻咬了下唇,像是压抑着苦楚似的,缓缓道:“我们小郎自小就没了母亲,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们母子二人还要当着他的面说他是……是没母亲的野种,这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赵小公子身上的伤很快就会愈合,可我家小郎的心伤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愈合的伤口。”红袖说着突然不禁哽咽起来,隐忍着泪水。   “山长,我心疼我这外甥啊,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有时候他因为看到别人母子其乐融融的画面,难过地跑过来问我们,为什么别人有母亲,他却没有,被人骂是没母亲的野种,梦里还流着眼泪,一声一声地唤着娘,我听得心如刀割,不止心疼他,还心疼我那去世的姐姐啊,我可怜的姐姐啊,年纪轻轻就没了,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还要被人这般欺负,你在天之灵一定无法安息吧……”红袖说完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   平西侯夫人看着红袖这模样,不禁目瞪口呆:“你……你……”你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刘旬看着不禁心生恻隐,拿出帕子递给了她,红袖接过,哽咽了说了一句“多谢。”随后一边拭泪,一边将楚怀瑜抱入怀中,哭道:“我可怜的孩子……”   楚怀瑜被迫埋在她的怀中,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内心只觉得肉麻难当,这女人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真是太会演戏啦! 第53章   楚怀瑜还是一次没有挨训,昂首挺胸地从夫子的书房里走出来,内心不由十分新奇,还隐隐有些得意。   平西侯夫人牵着自己儿子的手,满脸怨气地跟着他们身后。   红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平西侯夫人,脸上浮起着友善的笑意,悠悠地道:“夫人,今日之事是我真心不愿意看到的,只要您儿子以后不乱说话,我保证,他们会相安无事。在此,我也提醒夫人一句,最好管束好自己的儿子,乱说话可是很危险的哦,一不小心就丢掉性命。”红袖眯着美眸看了眼赵子昂,脸上笑意盈盈的,“我们隔壁一家有个小孩,就是乱说话,骂别家的小孩是野种,被那家找一帮流氓给活活给打死了,死状甚是凄惨,听说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赵子昂被红袖的目光盯得心中甚是害怕,不由躲到他母亲身后。   平西侯夫人怒瞪了红袖一眼:“你吓唬谁呢。”言罢拽着赵子昂匆匆离去,也不敢再与她理论。   红袖撇了撇红唇,回头看向自家儿子,心情大好,“走吧,小郎。”   楚怀瑜疑惑地看着她,忍不住问:“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么?”听着怪可怕的。   红袖扬了扬黛眉,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假的,吓唬小孩子用的。小郎,你不会信了吧?”   “无聊。”楚怀瑜没忍住翻了一白眼,想到她方才在屋里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皱了下眉,道:“你这人,张嘴就是谎话连篇,没一句话能信。”   红袖眯了下美眸,气笑:“你这臭小子,我方才是为了谁才说那些话的,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见他依旧不服气,又继续道:   “你要真觉得我这么说不好,刚刚怎么不拆穿我?还陪着我做戏?说白了,我们这叫狼狈为奸,谁也别说谁。”   楚怀瑜想到她方才对自己种种的维护,突然间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说不过你。”楚怀瑜闷闷地说了句,转身就走。   以前,他看见平西侯夫人来找赵子昂时,他内心其实是有些羡慕的,所以在赵子昂嘲笑他没母亲时,他对他的讨厌更甚,可方才在书房里,他却不羡慕他了,也不讨厌他了。   红袖看着他一副无可奈何的小模样,不由笑着跟上去,犹豫了下后,拉住了他的手,温柔地道:“小郎,你以后莫要与那赵小公子打架了,他那些话再也伤不了你了。”因为他不是没母亲的野种。   红袖感觉到他身子有些僵硬,便等他甩开自己,但让她惊讶地是,他最后还是没有甩开她的手,任由她牵着。   红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酸软软的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楚怀瑜没回答她的话,默默地往前走,牵着他的那只手很柔很温暖,是他不曾感受过的。   行至半途,楚怀瑜的好友王兰和杨浩然突然从前方走来。   楚怀瑜一看到他们两人,身体瞬间一僵,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立刻甩开了红袖,然后迎上去。   红袖也不介意,停在原地,微笑看着他们。   “你挨训了么?”王兰关心地问。   “怎么,我没挨训,你们很失落?”楚怀瑜没好气地道。   “你别那么冲,我们是关心你,担心你受罚,还打算去给你说情呢。”杨浩然道。   看着三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离去,红袖唇角不觉上扬,为自己的儿子有关心他的同窗而高兴。   楚怀瑜行了一半路,突然回头朝她看了眼。   红袖朝着他挥了挥手,楚怀瑜便收回视线,有说有笑地与那两名小友回去了。   红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红袖坐着轿子来到楚府,刚下轿子,便看到了楚云容的马车停在大门口。   楚云容站在马车旁似乎在与什么人说话,红袖唇角浮起抹笑意,刚上前几步,就看到了被马车遮挡的另一人。   是一年轻的女子,穿着桃红色窄袖短襦,下着印花长裙,发梳双环髻,生得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红袖黛眉一扬,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楚云容的侧颜上,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红袖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见楚云容朝着她微一欠身,那女子似乎露出一不满的神色,随后一跺脚,转身而去。   她女子便像是初绽的花朵一般娇嫩动人,哪怕生气的跺脚,也显得天真明媚,让人心生怜惜,这男人到底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把人给气跑了?   楚云容一转身就与红袖意味深长的目光对上,不由顿了顿,目光不觉往那女子的方向看了眼。   “呦,还依依不舍呢?”红袖袅娜地行至他面前,笑眼弯弯地道,语气并无捻酸吃醋,只有几分揶揄。   楚云容目光落在红袖的脸庞,眼眸中掠过无奈,轻叹道:“红袖……”   “好了,不用解释,我开玩笑的。”红袖打断他,来到他身旁,红袖指尖划了下他的胸膛,“看你,都经不起开玩笑。”   楚云容修眉不觉微皱了下,心中不大喜欢红袖开这种玩笑,但原因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索性岔开话题,“你今日去书院看小郎了?”   红袖心中微讶,“你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虽然今日之事已经和平解决,但红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给他惹了麻烦,毕竟自己打了那平西侯夫人,她看向他的眼睛,看到其中的温柔之色,才放了心,撇撇红唇,道:“你应该也知道我把那平西侯夫人给打了吧?楚郎,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况,你要是看到了,你也会生气的,那女人竟然敢打咱们小郎,我一时气愤就还了她一巴掌。”   看着她急着解释的模样,楚云容不由莞尔一笑,给予她肯定,“你做得没错。”   红袖越说越来气,“楚郎,你可知晓,她们那对母子实在太过分了,她们竟敢说咱们的小郎是没母亲的野种。”说完之后她突然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楚云容,他方才是说她做得没错?她没听错吧?   红袖原以为以他温文尔雅的好脾气,一定会说,打人是不对的,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打人,却没想到他竟说自己没错。   红袖受宠若惊,怔了片刻,唇角禁不住上扬,“我当时就应该再给那平西侯夫人,巴掌,一巴掌真打轻了。”   楚云容摇头失笑,“那也不用打得那般狠。”   红袖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道:“我知道你脾气好,又不会做失礼的事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种事你大概是做不到的,所以以后这种事就由我来做,像平西侯夫人由我来治,咱们的小郎断不会再被人欺负。”   楚云容微笑定定地注视着她,眼神很温柔,却又深邃无际,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红袖心口一紧,“做什么用这种深沉的眼神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上我了。”红袖以开玩笑的口吻道,随后与他错开目光,若无其事地往大门口走去。   进了府,红袖刻意放缓了脚步,等他跟上,随口问:“方才那女子是何人?之前怎么从未见过?”红袖方才就有些好奇,只是没机会问。   楚云容并未立刻回答她。红袖目光微凝,转头去看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就在红袖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话。准备再问一遍时,他淡淡地开了口:“她是安宁长公主的女儿,长乐郡主。”   红袖蓦然怔住,神色变得怪异,安宁长公主,她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若不是她,她和楚云容就不会有那一夜,就不会有小郎的出生。   安宁长公主这名字一提起,红袖和楚云容都不禁想起了当年在佛堂里的那个夜晚,那炽热又霪乱的画面突然间浮现在脑海中,清晰得犹如昨日发生一般,两人目光不禁相撞,又很快地错开,彼此脸上都有些热。   “安宁长公主来京城了?”红袖问,黛眉不由自主地蹙起,她可没有忘记那长公主对楚怀瑜有觊觎之心,她的女儿为何会找上楚云容?看她那样子,似乎对他有些意思,若真是如此,这对母子喜好还真是一致啊。   “嗯。”楚云容淡淡地应。   “你与她见过面了么?”红袖想了想,又问。她有些好奇那长公主对他是否还有觊觎之心,要是有,他会如何应对?今非昔比,他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一穷二白的少年郎了,长公主应该不敢对他如何。十年过去了,那长公主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不知道如今是何面貌。   楚云容隐隐听出红袖语气中的好奇,不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红袖立刻眨了下眼睛,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   “没有。”他道。   “哦。”红袖心生遗憾,紧接着又问起另一件好奇的事,“那长乐郡主为何找你?你们怎么认识的?” 第54章 (二更)   红袖只是有些好奇长乐公主是怎么与楚云容认识的,并没有怀疑这两人有什么,但由于她问得太过理直气壮,她这番话在楚云容看来,颇有点质问的意味。   楚云容心中不禁猜测她这番话究竟是何意,“前几日在街上碰了一面,她东西被偷,是鹤飞帮她找回的。她这次来是为了感谢鹤飞,带了些宫中的点心给他。”他从容道。   红袖隐隐感到不对,但又觉得他没必要欺骗自己,她回头看了眼鹤飞,见他手上果然拿着一精美的食盒,忍不住揶揄道:“听说宫里的吃食不大安全,你吃之前最好用银针试一下,免得中毒身亡。”   鹤飞回了她一木然的表情。   红袖收回目光看向楚云容俊美无俦的面庞,“我猜,那长乐郡主八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你。”红袖方才虽然没有看到两人说了些什么,但从那长乐郡主的神色举止间看出,她对楚云容有意。   楚云容微笑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她这句话。他其实也看出来长乐郡主对他有意,方才她要请他们去酒楼用膳,他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了她。   红袖见他默然,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人家到底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些话说出来于她名声有碍,况且楚云容看起来对那长乐郡主并无任何想法,她若说些暧昧的话惹得他动了念头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回到挹清院,楚云容忽然问:“你今日找我有事么?”   虽然他面色很和悦,但红袖闻言仍旧觉得有些扫兴,却笑道:“怎么,没事便不能找你了?”   楚云容额角微紧,柔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他有些头疼的模样,红袖高兴了,手一抬,将拎的酒展示在他面前,笑道:“我带了酒,你有没有空陪我喝几杯?”红袖今日高兴,想找人喝酒,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   楚云容怔了下,除了应酬,其他时候他从不饮酒。   红袖见他不答话,就知道他有些为难,叹了口气,果然,找他是不对的,“算了,我去找别人陪。”红袖倒也不勉强他。   听到“别人”二字,楚云容心没由来地感到有些不舒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见红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浅笑道:“饮几杯无妨,只是我有些事务要处理,待等到掌灯时分才得空。”   红袖立刻回嗔作喜,“好啊,你先忙你的,那我去厨房让人做几样下酒菜。”   见她脸上露出高兴之色,楚云容微提的心放了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怕她会生气,他微颔首,温声道:“我会尽快处理好事情。”   “嗯。”红袖应了声,就提着酒壶去了厨房,转身刚走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问:“厨房怎么走?”   楚云容失笑,看向鹤飞道:“鹤飞,你带红袖去厨房吧。”   “是。”鹤飞领命带着红袖去往厨房。   自从野松林一事后,鹤飞对红袖改观了不少,但他依旧不喜欢与她相处,因为她总是说些让人无法应对的话,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这次从挹清院到厨房的一路,她竟然没有主动与他说一句话。   红袖自然不知道鹤飞脑子里的想法,她这会儿在想自己的事,根本没心思和他搭话。   掌灯时分,楚云容如约而回,红袖已经在他的居所等着他。   红袖请人在廊下摆了张竹桌,两张竹椅,桌上放着盏油灯,一壶酒,两碟小菜,两只酒杯,两副筷子,红袖已经自己先喝上了,楚云容回来时,她歪靠在桌上,纤手托着香腮儿,巧笑倩兮地凝望着他,那张脸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温婉动人,“你回来了。”她道。   “久等了?”楚云容脸上含着轻浅的笑,只是眼眸中掠过抹歉意。   红袖闭着眼听着这句话,只觉得他的声音就像是夜里吹过来的微风,温润的,醉人的,轻柔的,她摇了摇头,“没有。”但事实上她的确等了许久,她已经喝了好几杯酒,酒是烈酒,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喝烈酒了,她已经有几分醺然。   楚云容也看出她已经有几分醉意,心中再次浮起些许抱歉,他拉开竹椅坐下,拿过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红袖睁开眼,推了推旁边的一碟红油浸竹笋,道:“我看到厨房里有几支嫩笋,就亲自做了点凉拌笋片,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楚云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竹笋送进嘴里,动作优雅地咀嚼着,片刻后,他微笑道:“不错。”言罢放下筷子,端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似在表达他的歉意。   “你还没用膳吧?这么喝容易醉。”红袖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红袖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把玩着酒杯,美眸落在他的身上,问:“你平日里也是这样?要忙完才吃晚膳?”   楚云容总觉得她今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仿佛沉静内敛了些,“嗯。”他应。   红袖点点头,也没有劝他改变,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他斟上,而后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她目光转向廊外,漆黑的夜幕里亮起几点萤火,扑闪扑闪的,红袖目光追随着那几点光,觉得甚是有趣,她往楚云容那边看了眼,见他也被那小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人平日里一定注意不到这小小的东西,因为他总是很忙。   虽然他这人待人温柔似水,又细致体贴,但红袖依旧觉得,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应该会很孤独。   一杯酒下腹,红袖脸颊浮起一层胭脂红,她收回目光,看向楚云容,发现他也在看着她,目光相接,彼此仿佛看到了对方眼眸深处的自己。   “我再去拿点吃食。”楚云容道。   红袖看穿了他的想法,“我已经在厨房里吃了点东西,倒也不饿。”   红袖这么一说,楚云容便不起身了。   看了他一眼,红袖笑了下,开始道:“今日,我牵了小郎的手,他没有拒绝我。”   “看来他已经接受你了。”楚云容唇角浮起温柔和煦的笑。   红袖知道,他是真为她高兴,她心口忽然紧了下,她今日来找楚云容其实还有另一目的,如今小郎已经知道了她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慢慢接受了她,她和楚云容没必要再继续这样,有些事还是说清楚得好。   但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到嘴边的话竟说不出口,红袖略一犹豫后,从椅子站起来,来到他身旁,在他疑惑的目光下,笑盈盈地勾住他的脖子,坐进他的怀里。   “怎么了?”楚云容淡笑道,他突然发现他喜欢她这样的亲近,只是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他脸色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红袖觉得自己快爱上了他这温暖的身体以及那股闻之令人愉悦的清雅香气,这样可不行,“想……亲一下你。”红袖说着捧住他的脸,吻上了他那好看诱人的唇。   楚云容早已习惯她的主动,因此当她吻上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回应了她,双手揽住她的腰肢,逐渐收紧压向自己。   良久过后,两人唇分开,红袖娇喘吁吁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待呼吸平稳后,才扬起脸看向楚云容。   楚云容也垂眸看向她,她的唇有些红肿,唇瓣还沾着抹水光,透着暧昧的气息,楚云容脸微热,不由伸手过去,用指腹轻轻蹭了下她的唇瓣,而后露出抹腼腆的笑意。   他眼尾泛着淡淡的红润,让他看起来昳丽且蛊惑,红袖要费很大的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扑向他。   红袖从他怀里起来,脸上平静如水,像是什么事都发生过,淡淡地道:“我有些困了,想去客房休息。”   楚云容有些诧异,定定地看着她显得有些冷淡的脸庞,心中浮起异样的情绪,“那我送你过去。”他不动声色地微笑道。   虽然他的话在她的意料之中,但红袖还是感到有些失落,她什么也没说,任由他送自己离开了挹清院。   凉风习习,花香浮动,四周虫吟此起彼伏,感受着周围的一切,红袖低落的情绪渐渐被抚平。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客房。   “你回去歇息吧。”到了门口,红袖停下脚步,并没有邀请他进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与他道。   楚云容一直觉得红袖今日有些奇怪,心里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只是柔声道:“嗯。你早些睡。”言罢转身离去。   刚下了台阶,却被红袖唤住:“楚郎。”   楚云容以为她是挽留自己,心口不由一跳,回身看去,见红袖已经站在门内,双手把着门,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他:   “楚郎,小郎如今也知晓了我是他亲生母亲,你没必要再配合我演戏了。从今往后,我们还是维持距离吧,莫要耽误彼此寻找真爱。”红袖语气冷漠地但,言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楚云容身形一滞,看着那紧闭的屋门,心口也跟着一紧,怔怔地站在原地。   许久,他回过神来,回想着红袖方才说的话。维持距离,莫要耽误彼此寻找真爱?他皱眉,一股受伤的感觉突然涌上心间,强烈得让他有些无措。 第55章   红袖背靠着门,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心中不禁感到失落。其实方才在挹清院,他若是开口留她,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了,可他没有,自始至终,他从来就没想过对她主动一点。   红袖打开门,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空荡荡的方向,不禁长叹一声,红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与他斩断关系,只是想借此机会,让他想清楚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意,这段时间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纵容究竟是基于她是小郎的生母,还是基于男人对女人的情意。若他想明白了是男女之情然后向她求和,以后她就算一直主动些也无妨,但他若一直是这种无所谓,不主动的态度,红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巴着他不放了,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实在伤人伤己。   红袖是个善于保护自己,规避风险的人,哪怕真喜欢他,在没确定他爱自己之前,红袖一定不会对他付出自己的全部真心,让自己陷于痛苦之中。   ***   楚云容回到挹清院,看到廊内的竹桌竹椅,还有没喝完的酒,他默默地走过去,坐在方才坐过的位置上,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楚云容其实不喜欢在应酬之外的时间饮酒,他端起酒杯,垂眸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片刻之后,又放了回去。   他看向对面的竹椅,空了的酒杯,脑海中浮现红袖方才坐在那里笑意盈盈与自己说话的画面,心口突然间拧紧。   为什么前一刻主动亲吻了他,后一刻就与他说要各寻所爱?明明是她主动招惹的他,凭什么说保持距离的人又是她?一股说不出的委屈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回到客房问个清楚,但他以强大的克制力压下了这股冲动。   侍棋无声地出现,低眉敛目,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可要安排晚膳?”   楚云容淡淡地道:“不必了。”   侍棋不禁抬眸看了楚云容,见他静坐在那里,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有些孤寂茫然。   侍棋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内心有些不安,想劝他,又不敢去打扰他,犹豫了下后,还是无声地退了下去。   脚步声消失,周围又恢复寂静。   楚云容静坐片刻后,起身去了书房,本想借由看书来将心中的烦闷散去,然而心绪躁动难安,根本无法静下心看书。   他放下书,起身走到窗旁,推开纱窗,夜风习习,拂去他内心的烦闷,心恢复了冷静与理智,脑海中回想着红袖今日的种种言语举止,目光掠过思索之色。   他有些不明白红袖为何突然这么对他,若她不喜欢自己,想要另寻所爱,为何今夜又吻了他,她的种种表现都在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   难不成是在生气?   是因为他为了公事忽略了她,让她久等了?还是因为长乐郡主的事,怪他没有与她解释清楚?   楚云容内心一动,转身离开书房,在踏入夜色之中后又停下了步伐,他轻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清明节,有些忙,才写了1000字,明天尽量加更。 第56章   次日,夕阳西下时分。   红袖一整日都无事可做,这会儿正无聊地磕着瓜子。   金子突然急匆匆地上到楼来,气喘吁吁地道:“红袖姐……”   红袖柔若无骨地歪靠在榻上,闻言美眸懒懒地抬了下,“你先把气喘匀了,怎么学起铜钱儿毛毛躁躁的性子来。”她仍旧磕着瓜子,口齿不清地道。   金子只好喘匀了气,才道:“红袖姐,楚相公来了,这会儿在厅堂等着。”   红袖指尖一滞,蓦然从榻上直起身子,内心暗喜,“这么快就来了?”说着便将瓜子扔回盘中,拿起罗帕擦拭了下手,“你去把他请上来吧。”红袖想了下,道。   “是。”金子领命而去。   红袖看到榻上地上全部都是她丢的瓜子壳,额角一紧,匆匆忙忙收拾了一番,又拿清水洗了下手,从匣子里拿出鸡舌香含在嘴里,令口齿生香。   等金子将楚云容带上楼时,红袖已经倚靠在榻上,拿着本闲书一本正经地翻看。   听到脚步声,红袖淡淡地瞟过去一眼。   楚云容依旧是一副温润清雅的打扮,雪色宽袖衫,双螭龙玉带钩勾勒出细窄的腰身,墨发半挽,戴了只白玉竹节形簪,唇边挂着清润和煦的笑意,让人根本没办法对他板起脸。   红袖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与金子道:“你出去吧。”   待屋内只有他们两人,红袖放下了书,走到窗旁,看着庭院的景象,“我想我昨夜已经与你说得十分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红袖也不与他拐弯抹角,语气清淡地道。   楚云容今日其实很忙,但从中书省出来后,他没有回府邸,而是乘着马车来到红袖的寓所,昨日的事情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有些在意,若不问清楚此事,他无法心无旁骛地去做任何事情。   楚云容行至她身旁,柔声询问:“红袖,你可是在生我的气?”说话间目光紧攫着她的面庞,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楚云容此话一出,红袖内心的期待变成失望,原来他并不是来与她表明心意的。   红袖内心叹了口气,轻蹙眉头,淡淡地道:“我与你生哪门子气?”   楚云容注视着她的目光微微露出困扰神色,他轻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我也不清楚,所以才会来询问你,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昨夜我忙着处理公事忽略了你而生气?还是因为觉得我与长乐郡主有些什么才生气?”   红袖呼吸一滞,这男人怎么能够问得这么真诚且毫无心机?   在情爱这件事上,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和她印象中那位城府深沉,笑里藏刀的权相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又或者他扮猪吃老虎?红袖眯了下美眸,“若我说这两个原因都有,你要怎么做?”红袖脸上露出一轻佻的神色,但没有靠过去撩拨他,免得撩拨他不成,自己倒是色迷心窍,又与他纠缠到一块去。   楚云容定定地注视着她媚意横生的面庞,若是以往这种时刻,她大概已经贴过来撩弄他,但这会儿她看起来丝毫没有要亲近他的想法,内心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焦虑,“昨夜是我办事欠妥,我原不该让你久等的,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至于长乐郡主,我对她无意,将来也不会有。”   他声音虽然温柔,却给人一股郑重有力的感觉,让人无法怀疑其中的虚假,然而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红袖心中有些生气,便冷下了脸,“很遗憾,我没有生气,也根本不在乎你要忙公务,或者喜欢哪个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何要与我解释这些事情。”红袖语气冷漠且疏离,言罢不再理会他,转身回了内室。   红袖的反应让楚云容始料未及,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心中感到一股刺痛的感觉,所以……她不是在生他的气,而不是喜欢他了?   红袖在内室待了许久,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消失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才恢复平静之色。   她没有看到楚云容的反应,不知道他听到自己那些话内心是何感想,但他选择就这么离去,大概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又或者是真的无所谓。   过了片刻,金子走进来禀报道:“红袖姐,楚相公走了。”   红袖沉默了会儿,心灰意懒地道:“走了就走了吧。”   红袖要他主动向她索求爱,而不是被动地给予,她不会告诉他自己内心的想法,要是他真的对她心有不舍,自然会有所行动,若没有,那索性就算了吧。   红袖在室内待了片刻后,心中有些烦闷,便走下了楼,刚到庭院,就见铜钱儿领着凤九往她这边走来,恰好小凤仙也从另一头过来。   这一男一女在交叉口撞见,小凤仙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怔,神色冷淡地掉头走了。   凤九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随后脸上又恢复玩世不恭的姿态,打开玉骨折扇,若无其事地朝着红袖这边走来。   “我方才看到楚相公了,我见他脸色看着不大好,就没有叫住他。”凤九来到红袖身旁,见她神色淡淡,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不禁笑道:“你们吵架了么?怎么你脸色看着也不大好。”   红袖看着他一副想看戏的神色,没给他白眼已经很好了,哪里肯给他好脸色,她沉下脸,没好气地道:“有没有可能,我是见到你脸色才不好。”   红袖不理会他,走到亭内,坐到石椅上,看着外头的景象发呆。   凤九狭长的眼眸落在她窈窕的背影上,笑了笑,跟着她进了亭子,坐在她的对面,他以手支颐,朝着她慵懒地笑着,“没有可能,我这张脸女人光看着就会心生愉悦吧?”   这男人脸皮厚得跟铜墙铁壁似的。红袖内心嗤笑,目光却落在他的脸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极美,又颇有股异域风情,眼尾下那点泪痣艳红如火,为他的眉眼添了些许媚色,这样一张脸就算长在女人身上也不为过。   见红袖定定地看着自己,凤九眼眸顿时熠熠生辉,脸上浮起一大大的笑容,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我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被我迷住了?”他自信满满地道。   好看是好看,被他迷住倒不至于,看着这张绝色的容颜,红袖心情的确好了些,美好的事物谁都会喜欢。   “凤掌柜,你是不是有他族的血统?我觉得你生得不像我朝人。”红袖不禁问道,他看着有点像胡族人,难不成他的母亲是胡族的?   凤九笑容滞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摇了摇头,不高兴地指责道:“红袖姑娘,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还叫我凤掌柜,这太生分了。”   红袖看得出来他不想讨论关于血统的事,便没有勉强他,反正她也不是很好奇,她轻哼一声,道:“你不也是叫我红袖姑娘么?”   凤九手抵着唇角,沉吟片刻后,笑吟吟地道:“要不你叫我凤哥哥,我叫你红妹妹?”   红袖唇角微抽,臭男人,占她便宜,“凤九,红袖。”红袖冷冷地道。   凤九挑了下眉,“好吧。”   红袖心情不好,不想理会他。   凤九看着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忽然道:“有个很有趣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红袖闻言瞥了他一眼,淡声道:“说。”   凤九唇微微勾着,似乎带着抹冷笑,“你可认识崔璟?”   崔璟?红袖想了想,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见她面露疑惑之色,凤九淡淡地道:“崔冀的儿子。”   红袖皱了下眉,随后又笑道:“我只知道崔冀今已被流放到黔州,至于他的儿子,谁晓得他?”红袖刚说完,忽然想起一事来,她笑了起来,“对了,我以前听过他的一些传闻,说那崔璟差点成了驸马,但他讨厌那永安公主,死活不肯娶,还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着。”   凤九笑道:“这事是有的。但如今他不是差点做驸马,而是马上就要做驸马了。”   红袖有些惊讶,不觉问:“娶那永安公主?”   凤九点点头,“没错。”   红袖眉眼一凝,心中感到疑惑,“崔冀犯了事,为何皇上还把永安公主嫁给他?”   凤九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听说两人浑身赤/裸躺在一张床上,被安宁长公主等人当场撞见,之后永安公主又要死要活地要嫁给崔璟,崔璟也同意娶永安公主,又有安宁长公主从旁撮合,皇上无奈之下只能赐了婚。”   红袖不禁皱了下眉头,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那崔璟之前死活不肯娶永安公主,为何两人会浑身赤/裸躺在一起?难不成这是崔尚的计谋,就像当初他要她设计楚云容那样?   还有,这长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她难道跟崔尚是一伙的?种种疑惑纷至沓来,红袖头隐隐作痛。   凤九意味深长地看了红袖一眼,“听说崔尚马上也就要回朝了,这下你家那位楚相公可有得头疼了。”   听着他幸灾乐祸的口吻,红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不是我家的,他是好是坏与我无关。”   凤九扬了扬斜长的眉,一脸悠然道:“看来你们真的闹别扭了,那我是不是有机可乘了?”   红袖对上他含笑期待的目光,不禁摇了摇头,他这番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也懒得去追究,“没有,这辈子都没有。”红袖语气冷漠道。   凤九闻言露出失望之色,“真是伤人呐……”   ***   楚怀瑜今日散学,一回到府中,就听闻红袖在他的屋里等他。   她现在是把这里当成是她的家了么?来去自由,他皱着眉头回到屋里,见红袖坐在书案前,翻看他抄写的文章。   他连忙伸手把东西夺了过来,不高兴道:“你怎么能未经允许就偷看我的东西?”   红袖撇了撇红唇,“好稀罕看不成?不想给人看的话就把它藏起来,放那么显眼,我就算不想看也会被迫看到。”见他皱着清秀的眉,气呼呼地瞪着他,忍不住又继续道:“你写的字真丑,没你父亲写的好看。”   楚怀瑜一脸不服地道:“我只是没认真而已,我要认真,以后写的字绝对比他好看。”   红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的一声,忍不住打击道:“你就算努力一辈子写的字肯定也没你父亲好看,你还没你父亲爱干净,你说说,你哪里比你父亲好?”   楚怀瑜说不出来,气得不想再理会她,他走到一旁,放下箱笼,拿出里面的东西,一回头看到红袖捏着鼻子,一副嫌弃的神色。   “你做什么?”楚怀瑜不满道。   红袖一本正经地的回:“我怕熏着,里面装了多少臭衣服。”   楚怀瑜怒瞪着她,“里面都是书,衣服我都已经洗了,没带回来!”   红袖被他吼得怔了怔,而后唇边浮起一丝笑,凑过去想摸小狗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真是乖孩子,学会爱干净了。”   楚怀瑜被她的动作弄得身子一僵,随后小脸微微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红袖见他一副乖巧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十分惊讶,唇边笑意加深,“小郎,这两日你要不要去我那住?到时我送你去书院。”   楚怀瑜闻言有些心动,要是去她那里住就不用做功课了,“可是父亲不会同意的。”   红袖莞尔一笑,“没关系,我会与你父亲说的。”   楚云容回到挹清院,从侍棋处得知红袖在小郎的院里,不禁怔了下,略一思索后,往那边走去。   刚到那里,就看到红袖和儿子有说有笑地从里面出来,她手上还拎着一包袱。   “楚郎,你回来了。”红袖微微一笑道。   她语气客气有礼,不似往日的亲昵,楚云容心口微窒,“你们要去哪里?”他回以从容的微笑,没有泄露心中的失落情绪。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给大家发三十个红包~ 第57章   “我是想带小郎去我那里住两日,你不介意吧?”   红袖微笑道,目光落在楚云容的脸上,他笑容温煦,一如往常。   一旁的楚怀瑜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担心他不同意自己去那边。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么我送你们过去。”楚云容道,语气平静无波。   他送她们过去自然是极好的,红袖很干脆地同意了,“那就多谢了,你的马车比我那轿子快得多。”红袖粲然道。   听到红袖客气的话语,楚云容修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内心有些不舒服,“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他唇角噙着淡笑,言罢看向楚怀瑜,温声询问:“带书了么?”   楚怀瑜小脸微垮,他就知道他父亲不可能一直让他光玩不做功课,他点了点头,指了指红袖手上的包袱,“带了,在包袱里。”   红袖摸了摸楚怀瑜的头,笑道:“放心,我会督促他看书的。”   楚怀瑜有些不好意思地躲了躲红袖的手,然后看向楚云容,问道:“父亲,你也要去那里住么?”他内心其实希望他父亲和他们在一起,反正有红袖在,他也不会逼着他一直学习。   楚云容怔了下,然还没等他回答,红袖就替他回答了。“小郎,你父亲公务繁忙,不能去那里住的。”红袖善解人意地道,言罢抬眸看向楚云容,温婉一笑,“是吧?”   楚云容唇角微紧,在红袖灼灼的目光下,他含笑点头。   楚怀瑜内心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楚郎,你要是忙的话,可以让鹤飞送我们去好了。”   红袖视线扫向楚云容那边,脸上笑意盈盈的,但那抹笑容映入楚云容的眼底,却让人觉得虚假。   “无妨。”楚云容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转头与楚怀瑜道:“小郎,走吧。”   楚怀瑜点点头,而后看了红袖一眼,又看了楚云容一眼,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上了马车,红袖与楚云容面对面而坐,两人隔了很远的距离,楚怀瑜则坐在红袖的身旁。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楚怀瑜再次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眼珠子转动,看看这个的神色,又看看那个的神色,见两人之间似乎有股淡淡的疏离感,终于忍不住问:“你们吵架了么?”   红袖闻言面色一僵,目光往楚云容一眼,见他也在看自己,眼眸幽邃无际,里面有着看不透的神色,但看得出来,他不打算回答,红袖想了想,扭头与楚怀瑜道:“我与你父亲并没有吵架,只是……”   “只是什么?”楚怀瑜追问道。   红袖瞟了楚云容一眼,郑重其事地道:“我与你父亲若是不喜欢彼此了,你觉得怎样?”   楚云容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未置一词,只是看着红袖的目光有些沉,不似往日的温润和煦。   楚怀瑜不傻,知道红袖的身份之后,他就猜到她之前根本就是为了接近自己,才谎称自己喜欢他的父亲,他见红袖这么问,便端起小大人的架子道:“你们当初是相爱才有的我么?”   此话一说,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僵凝。   红袖与楚云容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许的不自在。红袖尴尬的同时又有股喜悦欣慰的感觉,她的儿子终于肯承认了她的身份。   红袖斟酌许久,才认真地道:“小郎,不管我们是否是相爱才生下的你,你的出生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红袖自然不好告诉他,她和他父亲是被人下了药,一夜荒唐后有的他。   楚怀瑜看了眼楚云容,楚云容微笑颔首,眼里有着疼宠之色。   楚怀瑜心中释然了,他认真想了想,道:“你们要是不喜欢对方,就没必要勉强自己在一起,各自去找喜欢的人吧。”推己及人,他要是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成日待在一起,会难受得慌。   而且亲生父母在一起,要是他们合起伙来天天折腾他可如何是好?所以他们分开也好,以后他就可以这里住一阵,那里住一阵,岂不乐哉?   红袖和楚云容愕然,皆没想到他如此大方地让他们另寻所爱,一般小孩不都是希望亲生父母在一起的么?他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惊讶过后,红袖莞尔一笑,看向楚云容那边,见他依旧一脸高深莫测之色。   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会不会也赞同了小郎的话?思及此,她扭头看向自家儿子,脸上露出一明艳的笑容,“小郎,你这话可是真心的?将来我若不嫁你父亲,嫁给了别人,你可别哭。”她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口吻道。   楚怀瑜被问得怔了怔,其实他心底还是希望她和他父亲在一起,但两人要是不喜欢对方,他也不能勉强他们。   “我才不会哭。”楚怀瑜生气反驳道,“但你们挑人得先过我这一关。”他们要是各自婚嫁,他就有多了一个爹,一个娘,到那时……嘿嘿,楚怀瑜眸中闪过抹狡黠之色。   亲娘到底还是亲娘,红袖一眼就看穿他内心在打什么小算盘,不由失笑,这个小财迷,“是,听你的。”红袖语气纵容道,而后视线轻飘飘地转到楚云容那边,想要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表露过自己的任何想法,温润的眸子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的反应让红袖又添了几分心寒。   马车到了红袖的寓所,楚云容将母子两人送到了门口,又将楚怀瑜的包袱交到红袖手中。   红袖接过包袱,心中有些疑惑,“楚郎,你不进去了么?”   楚云容脸上浮起温雅有礼的微笑,“不了,还有要事在身。我后日让人来接小郎去书院。”言罢又看向楚怀瑜,温声叮嘱道:“记得看书,不能只顾着玩。”   楚怀瑜连连点头,巴不得他赶紧走,“知道了,父亲。”   楚云容满意地颔首,随后向红袖微微欠身,便转身上了马车。   红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帷中,心逐渐往下沉去,也许自己近日的行为其实是在将他越推越远,但她却不后悔。   她以前在风月场中混,最忌讳的便是将真心交付给男人,她见过不少姐妹托付过自己的真心,然而下场几乎是万劫不复,这些年,她习惯了与男人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从不会将他们的情意当真,只有如此她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在在风月场中站稳脚跟。   若楚云容不能给自己真心,红袖也不愿意在他身上花费太多时间精力,他们就只是当小郎的父母便好。   她收回目光,带着小郎,毫无留恋地踏入大门。   回到马车上的楚云容,脸上温润如春风的笑容渐渐淡去,显露出掩藏在笑容底下真实的情绪。   一直以来,他没弄明白自己的心,他之所以纵着红袖做种种的事情,到底是基于她是小郎的母亲?还是基于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也许他从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过这件事,直到方才,红袖与小郎说她和他不喜欢彼此,说她会嫁给别人,还有小郎让他们各自去寻他们喜欢的人,他猛然间才发现,撇开小郎母亲的身份不提,他不希望她与别的男人有任何瓜葛,想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他会无法忍受。   若这都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喜欢?楚云容本就聪明至极,只是因为对情爱之事不是十分擅长,所以才走了一些弯路,一旦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立刻意识到红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自己。   但他需要好好考虑整件事,才能做出应对之策,而不是贸然地去质问红袖。   作者有话说:   今天突然发起高烧,太难受了,只能更那么多了。 第58章   鹤飞来接小郎去学院的时候,红袖从他那里得知楚云容生病了,没有上朝,决定过来探望一下他,连朝都上不了,他应该病得十分严重。   见到侍棋,得知楚云容仍在书房,红袖不禁蹙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嗔意,“不是生病了么?怎么不在屋里躺着休息?”   侍棋闻言面有豫色,迟滞了片刻,才道:“大人他不肯休息。”   红袖摇了摇头,径往书房而去,到了那里,见楚云容端坐在书案前神色专注地书写着什么,看他脸色如常,也不见有什么不妥。   看到红袖,他笔尖一顿,眼底浮起柔和若春风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红袖没有回话,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身体怎么样了?我听鹤飞说你病得很重。”   楚云容看着红袖关切的目光,突然间剧烈地咳了几下,他手抵着唇间,语气有些虚:“无碍,只是小病而已。”   红袖并不信他的话,以他励精图治的追求,要是能上朝必定会上朝,又怎肯窝在这书房里?   “都上不了朝了,还只是小病?”红袖走过去,催促他起身,“侍棋说你不肯休息,我说你这么拼命做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事,都得有命在,要是命都没了,你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红袖正斥责着,突然对上他变得深邃的目光,心咯噔一下,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别扭,她替自己行为辩解道:“你别以为我是在关心你,你是小郎的父亲,你要有三长两短,他会伤心。”   楚云容无奈地任由着她拖拽着回到卧室躺到床上休息。   “吃过药了么?”红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一扭头就看到楚云容在定定地注视自己,目光有着说不尽的温柔。   不知道是否是红袖的错觉,她总觉得楚云容今日看她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她皱了皱眉头,“问你话呢,病傻了?”   楚云容轻摇了摇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红袖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这人一病,看人的神色怎么变得深情款款地?“你倒是闭眼啊,这么睁着眼怎么休息?”   楚云容微微一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红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他脸色看着真不像生病的样子,她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无异常,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她打算出去问一下侍棋,然一起身,手腕立即被楚云容抓住。   红袖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   “你去哪里?”   楚云容目光直视着她,里面仿佛有一汪潋滟的春水,目光与其接触上,心便禁不住地柔软下来。怔了一瞬后,红袖淡淡地道:“我出去一下。”   楚云容没说话,也没有放开她的手,红袖试探性地挣脱了下,但他的手却收紧,就在红袖准备问他到底想做什么时,他开口说话了。   “别走,留下来陪我可好?”他声音低低且温柔,听着让人耳朵都不禁酥软下来,红袖身子僵了下,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楚云容,好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看来他的确是病了,不然不会变得那么古怪,竟然主动要求她留下来陪他,这要在以往正常的情况下,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   红袖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想问问他究竟出了什么毛病,但见他再次闭上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屋内有风吹过来,红袖扭头一看,见窗子开着,担心他着凉,便道:“我去关一下窗子。”   关紧窗户,正要回去,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药味,她不觉循着味道看过去,见窗台旁边放着一盆景,也没多想,转身往回走。   一回到床旁边,又见楚云容睁开双眸定定看着她,眼眸深处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红袖吓了一跳,不由“呵”了一声,随后轻抚□□,轻嗔道:“你不好好休息总盯着我看做什么?敢情是怕我跑了不成?”   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自己也是奇怪,怎么被他看一眼还能吓到?就在这时,门声响起,随后侍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进来。   “大人,该喝药了。”侍棋将药放在桌上,随后来到床旁边,与楚云容道。   “嗯,放那吧,我待会儿便喝。”楚云容淡淡道。   红袖见他看着不怎么想喝那药,想也没想就站起身,拿起那碗药,走到楚云容身旁,侍棋见状眸中闪过抹异色,却没说什么。   “这药没那么热了,你先把药喝了吧,喝了病才能快些好。”红袖柔声劝道。   楚云容刚接过药,侍棋就开口道:“红袖姑娘,请您随我出来一趟。”   红袖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中疑惑,便随她走了出去,“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红袖姑娘可否帮我照顾一下大人?我帮大人出门办点事。”侍棋请求道。   红袖想了想,点头,侍棋转身离去,红袖回到了屋里,看到楚云容背靠着围挡而坐,床头旁几上的药碗已空。   她倒了杯茶水,走过去递给他,楚云容正要伸手接过,红袖却把水递到了他的唇边。   楚云容先是一怔,而后失笑,“我自己来吧,我没那么虚弱。”楚云容伸手要接过她手上的杯子,却不小心摸到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收了回去,俊脸微热,以前不觉得这种触碰有什么,如今确定了自己对她的心意,一亲密的举动却他心生无数念头。   红袖却没有留意到他别扭的举动,她在他身上并没有闻到药味,不由凑近他面前,又细嗅了下,还是没有闻到,这让她心中起了疑。   楚云容疑惑地问:“怎么了?”   红袖目光紧攫他的面庞,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快步走到窗旁边那盆栽前,果然看到里面湿哒哒的一片,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正是被倒掉的药,她转头皱眉质问:“你没喝药?”   红袖看着他面色正常的脸,突然间有些怀疑他根本没有生病,这么一想,便不禁问出了口,“你根本没生病吧?”   红袖本以为他会替自己辩解,没想到他竟没有一丝犹豫地点了点头。   红袖胸口急剧地起伏了下,忍着怒火道:“你故意让鹤飞告诉我你生了重病,骗我过来?”   “我没有让他告诉你我生了病。”楚云容苦笑,从床上站起来,来到她身旁,“事实上,你的到来让我很意外。”   红袖皱着眉头,不理会他深沉的目光,质问道:“那你装病做什么?为了骗谁?”   楚云容本就不想隐瞒她,见她问,就将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文贤书院最近打算收一批学子,有一部分出身寒门,一些权贵得到了消息,心中十分抗拒,一直以来文贤书院都被视作门阀贵族的学院,只有出身贵族的人才能进入学院,之后就能入国子监,他们都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那些寒门子弟抢占名额,知道这项决策是由楚云容制定的,就闹到了朝堂上,明圣帝见闹得有些凶,就让楚云容称病不上朝,打算事成定局后,再让他回朝。其实明圣帝也是体恤他这段时间太过操劳,想让他休息几日。   听到他的解释,红袖心中的怒气平了些,随后又觉得不对,“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还要故意瞒我,你是怕我把此事捅露出去?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不止如此,他还要戏耍她,握着她的手腕叫她别走,让她留下来陪他,她还当他生病才如此,没想到他一点毛病都没有。红袖觉得事情摆在眼前,根本没必要听他辩解,于是扭头就往外走去。   就在她准备开门离去时,一只手突然从她身后横过来,撑在门板上,将门又关了回去,红袖整个人几乎被他圈在他的怀中。   红袖僵了下,怎么都没想到楚云容会做出拦门的举动,她缓缓转过身,背贴着门,抬眸望向他,他此刻的神色很温柔,又莫名地让人感到有些危险,许是因为他此刻的举动颇有些攻击性,与平日里温和可亲的他截然不同,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深情,红袖心跳禁不住地加速跳动,“你要做什么?”红袖有些弄不懂他了。   “你还没听我解释。”楚云容轻声道。   红袖语滞,方才有一瞬间他的眼神让她误以为他要向她表白,她内心叹气,“好,你解释。”她倒要看看他能否说出花来。   “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事情,的确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这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楚云容认真想了想当时的心情,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也许是希望得到你的关心,所以鬼使神差地任由你误会下去。”   红袖又一次语滞,沉默了片刻,她面不改色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脸疑惑。   楚云容被她的举动弄得无奈又好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我没病。”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突然问了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你真的不喜欢我么?”   红袖听闻他这句话,心中一动,而后豁然开朗,这男人终于开窍了?   “不喜欢。”红袖十分干脆地回答,想听听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楚云容闻言并不失望,手不由自主地放开她,去轻抚她的脸,柔声低喃道:   “可是我很喜欢你呢。”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一直断断续续发高烧,吃退烧药不管用,本来今天状态不好写不了了,去打了个针后,突然退了烧,人也精神了,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又烧起来。这几天流感严重,大家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啊。   还有一事,这篇文差不多要正文完结了。 第59章   听到楚云容那句‘可是我很喜欢你呢’,红袖的心脏禁不住地怦怦乱跳,她本以为这个男人不会主动呢,内心虽是暗喜,表面却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   “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么?”红袖唇角浮起抹淡淡的挑衅,眼波流转,却是动人的媚意。   楚云容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她,忽然低笑出声,“无所谓,我喜欢你就好了。”他的手轻抚她的面颊,然后是唇,在红袖直勾勾的目光下,他俯首吻向她。   在他的唇即将碰上来时,红袖没有丝毫犹豫的别开脸,等他停下来动作,她才回眸看他,心中诧异,这男人怎么突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   “既然我不喜欢你,你怎么能吻我呢?这可不是君子所为。”红袖娇嗲道,那语气怎么听得都像是在与情人调情,而非斥责。   “你以前不也是这么对我的么?”楚云容好笑道,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总是一个劲儿地撩拨他。   红袖一本正经地回:“因为我与你不同,我不是君子啊。”   楚云容莞尔一笑,“我也从未说自己是君子。”   红袖眯了下美眸,“所以你表面看着是君子,内里其实是禽.兽么?”   楚云容也不反驳,面不改色地回:“随你怎么说。”   不论红袖说什么,楚云容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微笑模样,红袖轻哼一声,“楚郎,我记得你以前说,在做一些亲密的事时要征得对方的同意,现在,我不想和你亲吻,我要走了。”   红袖说着转身就要开门离去,腰肢却突然被楚云容禁锢住,整个人被迫贴近他。   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双眸变得深不可测,连声音也变得深沉,带点轻微的沙哑:“当时的我错了,我应该按照你的喜好来……”   红袖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要细问,唇被他狠狠地吻住。   这是楚云容第二次主动吻她,上一次是报复她对他的调戏,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红袖想着他方才那句按照她的喜好来,她内心疑惑,她什么时候告诉他自己的喜好了……   红袖回过神来,双手拼命地推拒着他,倒不是真抗拒他这个吻,只是想看看她要是推拒的话,他会不会收手,以他温文尔雅的脾气是万万做不出强迫人的事情来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不管她如何挣扎,楚云容都不曾放开她,他一改平日里的温柔亲和,霸道地抓住她推拒的手,禁锢在她的头顶。   很快红袖就不想再抵抗了。   感觉到红袖的妥协,楚云容的动作才变得温柔起来,他放开了她的手,红袖双手立刻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勾上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他的吻。   良久,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楚云容低着头,看着她脸颊醉红,媚眼如丝的模样,微微一笑,没有放她离去,而是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上而去。   红袖再次惊讶他的举动,心中喜不自胜,却在被放在榻上后,不高兴地嚷嚷道:“我不要,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楚云容倾下身,眼神专注在她身上,“真不要?”   红袖这会儿已经像是被烧着一般,有些担心自己说不要他就会停止,所以不禁犹豫起来,但一对上他那仿佛看穿一切的了然目光,她立刻又较劲起来,“不要,你快放我走,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不要你还要强迫人家。”她眼眸含嗔,语气抱怨。   她嘴里说着不要,行动上却没有任何的反抗,楚云容笑着将她的披帛勾了出来,将她的双手手腕用披帛束缚住,然后打了一个结,使得她无法挣脱。   红袖惊讶,玩得这么野么?   “楚郎,你绑我做什么?”她一脸无辜地问,好像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说呢?”楚云容失笑,说着又将披帛地另一端蒙上她的眼睛,让她再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其实楚云容是有些紧张的,只是他表面维持得很好,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蒙上她的眼睛后,他内心松了一口气。   红袖眼睛被黑暗占据,感官也变得更加敏.感,楚云容的手开始在四处点火,红袖抿着唇笑道:“这会儿还没天黑呢。”   “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天黑……”楚云容低声道,俯首,唇在她白皙光滑的颈项间流连。   真要等到天黑?红袖哑然,她可没这耐心啊,她开始有些后悔说这话了。   如他所言,他的确有着足够的耐心,最终受折磨的只有她,双手被禁锢,什么都做不了。每当她以为他会做点什么事,他突然间又离开,让人苦不堪言。   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看不到他在做什么,红袖有些着急,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有些难受地扭动着身子,片刻之后,她红唇一启,轻喘气抱怨道:“楚郎,你干嘛这么折磨人家?你要做什么倒是快点做啊……”   楚云容看着她微启的红唇,目光暗下,“是谁当初说自己喜欢受虐的,我越是虐你,你越是喜欢我。”他浅笑道,随后又俯首在她耳畔温柔地呢喃:   “现在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红袖一愕,总算明白了他说的那句按照她的喜好来是什么意思,他一直记着她那句话呢。   红袖这会儿心急如焚,被逼急了,恨恨地骂道:“喜欢,喜欢你去死……”红袖话还没说完,他蓦然把她最想要的东西给了她,红袖一个颤抖,瞬间改了口,娇媚地道:“喜欢到可以为你去死……”   楚云容一向是招架不住红袖的情话的,所以在她第一句情话出口时,他立刻用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所有话,并用手护住她的头,避免她的头因为剧烈冲撞而磕到顶端的围挡。   ***   时光如梭,一晃又过了一个多月,红袖的酒楼终于可以开张营业了,她也终于可以摆脱清闲的日子,开始忙碌起来。   这一个多月里,红袖董燕儿等人一直忙着装点新门面,添置东西,招工人等等,一直是席不暇暖,几乎不得一点空闲。功夫不负有心人,开业那一日,很多老顾客都来了。   红袖袅娜地穿梭在酒桌之间,与客人们闲聊。   为了不让市司再抓到一丁点的把柄,红袖把每样菜品的价钱都压了下去。先前的那些舞姬红袖没有再请,花的钱太多,她怕挣不回本,所以只是让自己人弹弹唱唱,香桃香荷姐妹听闻红袖酒楼重新开张,也主动过来帮忙。   傍晚时分,是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刻,四方酒客纷至沓来,红佚䅿袖没想到重新开业人会这么多,所以没招够人手,就只能自己充当起店伙计,招呼客人。   “楚相公,你们也来了啊。”身后传来小凤仙惊讶的声音。   红袖一回头,就看到楚云容带着儿子从外头走进来,她这才想起来他今日休沐,还有小郎今日散学归来,她忙得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红袖叫小凤仙过来接替她,随后来到楚云容身边,看着他那张俊美清隽的面庞,又看了眼长得他和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郎,红袖突然间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不真切,短短三个月,却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和十年前有过荒唐一夜的男人重逢,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儿子相认,再与这男人定情,所有的一切竟然都在这短短三个月内发生了。   “你们这会儿来得不巧,我可没时间陪你们。”红袖捏了下自家儿子的脸,笑意盈盈地道。   “无妨,你忙你的。”楚云容微笑道。   楚怀瑜见人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拍开她的手,撅着小嘴,不满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别动手动脚的。”   红袖好笑地撇了下红唇,“谁爱看你一小孩。”一边笑道,一边将他们带到二楼雅阁。   这些天红袖一直都很忙,基本没什么时间去楚府了,所以几乎都是楚云容抽空来找她的,自从那天楚云容主动向她表白之后,他待她就和以往有些不同了,他会主动对她做很多事情。   将他们带到雅阁里,红袖给他们倒了茶水,拿了些点心,正准备下楼去,突然灵光一闪,回眸看了眼楚怀瑜和鹤飞,美眸闪过狡黠之色,“小郎,鹤飞,你们既然来了,就下楼去帮帮忙吧,看到客人走了,就收拾一下桌子便成,不难。”   两人看起来不是很情愿。   红袖笑道:“放心,我会给你们发工钱的。”   一听到有钱拿,楚怀瑜立刻眉开眼笑地答应:“那好吧。”   鹤飞默不作声,依旧一脸的不情不愿。   “可要我帮忙?”楚云容问。   红袖连忙摆摆手,笑道:“这可使不得,这要是撞见一个认识的人,那还了得?”说着就带着楚怀瑜和鹤飞下去了。   红袖带着两人在楼下忙了一会儿,想到楚云容独自一人在雅阁中,突然有些心痒,回头看了眼正兴致勃勃地给客人上菜的儿子,她笑了下,随后偷偷溜到了楼上。   来到雅阁,见楚云容端坐在椅子上,端着茶,动作优雅地品茗着,听到脚步声,他微抬眼看向她,笑意浅浅,“不是忙么?”   红袖袅娜地行至他身旁,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淡香,娇声道:“楚郎,人家没力气了,急需要补补阳气。”   楚云容放下茶杯,一手揽住她的腰肢,指背轻轻地蹭过她柔嫩光滑的脸蛋,含笑纵容道:“嗯,这就给你补补。”言罢吻上她的唇,与她唇.舌交.缠起来。   红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心情不禁变得十分愉悦,这开了窍男人就是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主要走剧情,番外再写甜甜蜜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