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小夫郎》作者:一春   文案:   用兵如神,两柄重剑天下无双的战神赫连曜坠马成残废了!   嫁给他一年半的楚含云不想跟已经残废的他圆房,要在几个庶出的弟弟里找人,替自己和他圆房。   上辈子,从末世穿越而来的楚含岫没被选中,美滋滋地过了三年好日子。   然而一朝风云巨变,大越内乱不止,周边的齐国和东来国挥师而来,大越陷入恐怖的战火。   纵使楚含岫有一点治愈净化的异能,也亲眼看到阿爹,弟弟,先后死在他面前。   他也死在了乱世第七年。   再度重生,楚含岫巴掌一拍,这房他来替大哥楚含云圆吧!   他要试试能不能把赫连曜治好,让赫连曜这个大猛人收拾那帮满脑子打打杀杀的龟孙子!   那时候,他就功成身退,悄咪咪带着他阿爹弟弟过逍遥日子去喽~   ……   赫连曜自知残废,不想拖累别人,要和夫郎和离,让夫郎回家。   但夫郎说:“我不愿与郎君和离,只愿一直陪伴着郎君。”   所以,纵使对夫郎没有夫夫之情,赫连曜也打算尽自己所能,弥补夫郎。   可是有一天,他看见前来探亲的夫郎的弟弟像是生了病,身体不适,晕乎地一头磕在柱子上。   “嘶。”夫郎弟弟发出痛呼。   赫连曜浑身一怔。   这声音,昨夜床笫之间夫郎的声音,一模一样……   敲甜小甜饼!!!   后期生子   乐观柔善聪敏受X前期不行,后期很行,非常行的超冷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含岫 ┃ 配角:赫连曜 ┃ 其它:配角无数   一句话简介:哥夫他不让我走了!   立意:不纠于过往,不畏惧未来。 第1章   楚含岫望着骑在马上,狞笑着把手中长刀挥向逃跑的百姓的东来国乱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拉着弟弟楚含玉,指着不远处茂密的灌木丛:“阿爹,我们往那边跑!”   大越乾元四十九年,定王谋逆,领兵入京都作乱,上百年间一直对大越虎视眈眈的齐国、东来国,趁势挥师而来。   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抓人。   楚含岫和阿爹还有弟弟好不容易从几乎已经一片焦土的平阳县逃出来,转头就遇到东来国的敌军。   很多跟他们一样的难民往灌木丛那里跑,然而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大,突然,楚含岫拉着弟弟的手一松。   凄厉的惨叫声里,他怔怔地看着弟弟被长刀砍断的手。   他连忙伸手去拉弟弟,下一秒,奔袭的马蹄落在弟弟身上,“含玉!”   沈阿爹嘴唇颤抖,一把把他拉向另外一边。   身边全是惊惶逃跑的难民,虐杀他们的东来国敌人骑在马上肆意笑着。   楚含岫已经看不到被马蹄踩在下边的弟弟,他被阿爹拉着跑进灌木丛,横生的灌木让东来国人的马慢了不少。   突然,拉着他跑的阿爹往前一扑,带着他倒在地上。   楚含岫低头,手脚冰凉地望着从后背将他胸口贯穿的箭:“阿爹……阿爹……我……我救你,我现在就救你!”   说着,楚含岫两只手手掌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放在他被箭贯穿的地方。   可是血流得太快,太多了,从末世穿越到大越后,恢复速度慢了不少的治愈系异能在前天刚刚用过,治不了这么严重的伤。   沈阿爹握住他的手:“含岫……不行了,快跑,跑得远远的……”   “阿爹,你和我一起走。”楚含岫死死攥着他的手,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灰扑扑的脸上落下来。   已经显露出濒死之相的沈阿爹望着自家才二十三岁的含岫,还有刚刚死于马蹄下的含玉,“含岫,快跑,你从小就跑得很快,一定能逃走的,快……”   “阿爹,阿爹!”楚含岫望着哪怕把最后一些异能注入伤口,也再没有一丝气息的阿爹,喉咙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   “含岫?”   “含岫醒一醒?”   “阿爹,哥哥是不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不跟嫡阿爹说一声,请个道人来瞧瞧吧。”   阿爹和含玉死后,在乱世里挣扎了四年,还是死在兵乱里的楚含岫听见耳朵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下子睁开眼睛。   他望着眼前住了十多年的县衙后宅,年轻了好几岁的阿爹,一脸稚气的弟弟,胸口猛地梗住。   难道,人彻底死后,真的能再见到曾经的家人?   他们死后,在乱世里活了四年多的楚含岫拉住阿爹和弟弟的手:“阿爹,含玉,我很想你们。”   他真的很想他们。   在21世纪的华国,他是被家人抛弃的孤儿,末世来临第五年,死于丧尸围城,然后穿越到阿爹的肚子里。   他是阿爹的儿子,是弟弟含玉的哥哥,在这里他过得很开心。   可是二十岁那年,定王篡位谋逆,领兵入京作乱,跟大越毗邻的齐国和东来国趁此良机,发兵吞并大越。   他带着阿爹和弟弟跟其他难民一样,一路躲避匪寇和兵乱,用从末世带来的治愈净化系异能疗伤,让他们父子三人躲过了很多次危机。   但是乱世第三年,阿爹和弟弟还是死了。   四年后,在已经被东来国占据的城池里,他也死了。   他没想到死后还能看见阿爹和弟弟。   楚含岫正红着眼眶,去拉他们的手,屋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么么:“请沈侍君安,含岫少爷安,含玉少爷安,大人和夫郎叫小的前来,请沈侍君和含岫少爷去前院一趟,有事相商。”   “就我和含岫吗?”站在窗边的沈元嘉道。   么么笑着道:“还有陈侍君和含清少爷,赵侍君和含茗少爷。”   楚含岫望着林么么,一下子怔住了。   作为穿了一次的人,他有点敏感,要是人死后可以见到所思所念的家人,那还能说是执念所致。   但县衙后宅楚夫郎江氏身边的林么么,他对他可没有一点怀念的想法,怎么可能会见到。   莫非……   楚含岫伸手拉住阿爹和弟弟含玉的手,瞬间,两人温热柔软的手掌让他怔住。   他好像,又穿了一次!   只是跟上次穿越不一样,这次他没有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而是回到了十一年前。   这时候他十六岁,还有四年,定王才会作乱,齐国和东来国也没有趁势攻打大越。   望着林么么,楚含岫脑子飞速转动着,他想起上辈子的今天发生的事,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林么么,嫡阿爹有跟你说叫我们过去所为何事吗?”   林么么笑着道:“小的哪里能知道这些。”   “那林么么待我起身换身衣裳,就跟阿爹随你一起去,夏兰,给林么么倒杯凉茶,这么热的天,喝杯凉茶才舒服。”   林么么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望着下了床的楚含岫:“含岫少爷实在是太折煞老奴了,每次来这儿都能得些好。”   端着一直用井水湃着的凉茶,走过来的夏兰道:“林么么不用客气,院里上下谁不知道我们少爷最喜欢琢磨吃的,您要是吃着好,他就高兴。”   林么么自然知道,而且含岫少爷琢磨的东西确实不一般,就像这凉茶,跟别的院儿里的就是不一样。   他摸着杯盏边缘,走到楚含岫身边,小声道:“含岫少爷,这次这事,是大大的好事,京都靖国侯府……”   他使了使眼色。   早在上辈子就知道的楚含岫勾着唇角,点了点下巴:“多谢林么么。”   上辈子的这天,嫡阿爹江氏把连他在内的三个庶出哥儿叫去,问他们愿不愿意当武安侯的侍君。   武安侯是谁?   是他们嫡出大哥楚含云的郎君,他们的哥夫。   前年两人成亲的阵仗大得吓死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大哥对这门亲事有多么的在意和骄傲。   虽然春天那会儿武安侯坠马成了残废,但光是侯府的富贵,除了楚含云,楚含清和楚含茗都意动了。   最后,选了楚含清去。   楚含岫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无良父亲和嫡阿爹哪里是送楚含清去侯府当侍君,而是替他们的大哥楚含云和赫连曜圆房,以图生下一个子嗣,好让他们的大哥楚含云从侯府出来。   反正这事儿上辈子在楚含清去了的第三个月就暴露了,侯府震怒,他无良父亲的县令之位都被撸了。   他也趁机带着阿爹和弟弟离开楚家,直到在乱世里死去。   楚含岫再也不想体验乱世里人命如草芥的日子,也不想阿爹和弟弟再死去,所以想到一个办法: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他哥夫赫连曜没坠马之前,是大越数百年里最闪耀的将星。   用兵如神,两柄重剑天下无双。   短短数年平定了齐国,东来过掀起的乱事,大越境内也从未有人敢义务作乱。   只要他还能站起来,重新骑马上阵,不再如上辈子那般在乱世前就因病去世,大越就不会陷入战火那么多年,死那么多无辜的平民百姓。   所以他打算,他要去当这个圆房的替身,试试能不能用异能把赫连曜治好。   要是能够治好,他就功成身退,带着阿爹和弟弟脱离楚家,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至于屁股!   屁股能有命重要!   ——   很快,楚含岫和阿爹进了前院。   刚好遇到也往这边来的陈侍君和楚含清,楚含清微微蹙着眉头,小声问他:“二哥,嫡阿爹叫我们来,为了什么啊?会不会是不好的事?”   楚含岫望着他,他从小和府里的哥儿小子都走得近,尤其是庶出的楚含清和楚含茗,关系一直不错。   楚含茗性子绵软,喜欢缩在自己的地盘,非得别人戳一下才动。   楚含清却要强些,近一年来打听了好几次江氏有没有为他相看人家,不止一次跟楚含岫提过哪怕对方丑些,懒散些也无所谓,但是一定要嫁得好。   所以上辈子江氏一说要从他们三个里边选一个去侯府当侍君,他是最积极的那个,最后如愿以偿,去了靖国侯府。   楚含岫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两句,觉得自己接下来几天要想想怎么哄哄他了,道:“不知道,我也是刚来,进去吧,总归很快就晓得了。”   楚含茗和赵侍君来得他们早,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人齐了,坐在最上首的江氏扫了他们三人一眼道:“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一桩好事,靖国侯府有意为武安侯纳一房侍君,我和大人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去信靖国侯府,说府中庶哥儿皆柔善美貌,所以这侍君的人选就从咱们府上挑。”   他话音刚落,楚含岫就看见坐在身边的楚含清一下子攥紧了手。   “嫡阿爹,我和大哥从小就处得好,要是成了侯府侍君,一定能把大哥还有侯爷伺候得好好的,就让我去吧。”这个侍君之位,楚含清势在必得。   他望着根本不可能和自己争的五弟楚含茗,目光移向二哥楚含岫。   要说让他感觉到危机的,只有二哥。   二哥是家里样貌最好的,连大哥都比不过他,但是想到二哥平日里的那些言语,他觉得二哥不会想去侯府当侍君。   楚含清站在堂内,一瞬间腰背都挺直了。   他知道,以他们嫡阿爹江氏容不下人的性子,想要有一门好的亲事,根本不可能。   能给武安侯做侍君,是他最好的出路,日后要是有个小子或者哥儿,他的阿爹就能在县衙后院抬头挺胸做人,不必再受嫡阿爹的磋磨。   江氏看向楚含茗和楚含岫,并且在楚含岫身上多停留了了一刻:“你们两呢?”   他属意的,其实是楚含岫。   要做成那件事,挑选的人最好是越像他家云哥儿最好,家里几个庶哥儿,跟云哥儿相像的就是眼前三个。   最像的,便是楚含岫,细一看还胜云哥儿几分。   但是老爷想把楚含岫留在平阳县,嫁给一个对仕途非常重要的大人,江氏把他叫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打消老爷的念头。   云哥儿那件事容不得丝毫的马虎,江氏还是想让楚含岫去。   被叫到名字,楚含茗呆呆地抬起头,小声地道:“侯府富贵,我,我还是……”   江氏直接挥手让他别说了,就这个性格,怎么能成事!   楚含岫从楚含清身边站起来:“嫡阿爹,能进侯府,是我的福气。” 第2章   “含岫!”沈侍君狠狠抓住他的手,不敢相信他听到的,   楚含清也愣愣地看着他,随即,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江氏看了一眼自家老爷:“含清想去,你也想去,我倒不好选了。”   知道他们选人去侯府真实意图的楚含岫顶着好几双眼睛,道:“一来哥夫和大哥情深义重,咱们家送的侍君,跟大哥越像越好,几兄弟里,我跟大哥最像。”   “二来,我胆子大些,万一大哥碰着什么事,我有胆子做。”   替楚含云圆房,是一件绝对不能被侯府发现的事,所以他说他长得更像楚含云,还能替楚含云办事。   上辈子没选他,是因为在江氏问的时候,他知道楚含清想去,特意说自己跟大哥不合,装呆卖傻。   但是这次,他要极力争取。   上辈子,不知道楚含清在侯府发生了何事,在侯府出手收拾楚家之前的前几天跳进侯府的一个湖,自尽而亡。   沈侍君坐不住了,走到他身边:“含岫他口无遮拦,还请夫郎大人莫放在心上,侯府尊贵,还是得好好思量,以免出什么差池。”   “阿爹……”楚含岫低低叫了一声,拉了拉他,被沈侍君瞪了一眼。   但是本来就打算选他的江氏已经从老爷的目光里看到了赞同,哪怕沈侍君出来找补,也改变不了他们做下的决定。   江氏道:“江氏你替含岫谦虚了,我和老爷都觉得含岫很合适。侯府那边要人要得急,含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早上就启程去京都。”   “夫郎!”沈侍君依然不想楚含岫去侯府。   楚含岫拉住他的手,脸上带着笑:“父亲,嫡阿爹,儿子现在也算嫁到侯府去了,不知道这些年嫡阿爹给儿子准备的嫁妆,是不是也能一起带去?”   “儿子好歹出身官家,要是没有一点嫁妆傍身,侯府里的人肯定会看不起咱们家。”   楚县令和江氏愣住。   嫁妆?   什么嫁妆?   他们选人去就一个目的,替楚含云圆房,哪里准备出嫁妆。   然而在满屋子的人眼里,可不就是楚含岫说的这样吗,庶出的哥儿去侯府当侍君,不能一毛不拔吧?   江氏反应过来,勾了勾嘴角:“这嫁妆,自然是有的,只是你明天就要去侯府,来不及清点,待过段时间准备好了,放在你阿爹那里,等你什么时候回平阳了,再带去也是一样的。”   我要信你才有鬼了,还放我阿爹那里,恐怕连根毛都没有!   楚含岫孺慕地看着楚县令:“不用凑那么复杂的,儿子自知已为侍君,不可能如正室夫郎那般大操大办,就折算成现银吧。”   “我记得嫡阿爹说过,咱们府上的庶哥儿出嫁都有六百两银子的压箱银子,另有各式家具箱笼,四时衣裳,两套头面。”   “这些全折成现银,差不多有一千二百两,儿子带不了这么重的银子,就劳烦父亲和嫡阿爹换成银票吧。”   陈侍君,赵侍君,楚含清楚含茗都被他的话惊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江氏。   后宅里谁不知道江氏啊,只把他们这些侍君庶出的哥儿和小子当成奴仆,稍不注意就会被他赵由头立规矩,他竟然这么大方?   几乎不管后宅的楚县令被他的目光看着,腰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许,问江氏:“是吗,咱们府上嫁庶哥儿,都是这个数?”   江氏皮笑肉不笑,正要开口——   “是的是的,父亲您不知道嫡阿爹有多好,带着我们去参加刘大人家嫡哥儿婚宴的时候,觉得刘大人的继室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只给原配嫡出的哥儿那么一点嫁妆,特意当着县里不少夫人夫郎的面儿说的。”   江氏牙齿都要咬碎了!   他第一次觉得这庶出的哥儿惹人厌,是,他是当着众多夫郎夫人的面说过不假,但可从来没打算兑现过。   嫁妆的好坏在里子,他拿些不好的东西糊弄一下,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楚县令拍板:“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这个数吧。”   “谢谢父亲,谢谢嫡阿爹,”做戏做全套,楚含岫拧自己大腿一把,双眼隐隐带水光,“儿子就此拜别,望父亲嫡阿爹保重自身。”   “嗯,”楚县令这会儿觉得自己这庶哥儿不错了,对江氏道,“把嫁妆银子给他吧,时间紧,不用过那些虚礼了。”   江氏手指都快把衣袖边缘抠破,“是,林么么,去取一千二百两银票来,给岫哥儿。”   “是。”   事情尘埃落定,一帮子人很快散了。   楚含岫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这都是他乱世里的保障资金啊,到京都了,他要找机会买骡子,买马车,买吃的用的。   然后回来接阿爹和弟弟,趁着乱世还没来之前,藏到某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只要有赫连曜坐镇,应该不会如前世那般连一片安宁的地方都不剩,他们就能够活下来了~   事儿定下,大家便散了。   楚含岫刚转身,就听到身边的楚含清愤愤地道:“二哥不是从来都不爱什么权贵之家,怎的这次又争了?”   楚含岫把银票叠好,放进贴身的地方,“就大哥那性子,你在县衙后院就讨不了他的好,去侯府更要被压得连口气儿都不敢喘。”   “那你——”就行,楚含清很气,差点儿说了这句话。   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二哥就是行,以前大哥没出嫁的时候,就拿二哥没办法。   可那是侯府,错过这次,他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楚含清眼睛都气红了,气愤地道:“二哥你就是虚伪,枉我还那么信你!”   “如今你拿着一千二百两的嫁妆银,还进了侯府,是咱们三人里边最最得意的人了!”说着他转身就走,一副再也不想理楚含岫的模样。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楚含茗走过来,小声地道:“二哥不要生三哥的气,他就是……很不想待在院儿里,想嫁个门第高的。”   “嗯,我知道,晚上我去找找他。”侯府他是一定要去的。   安抚了楚含茗,楚含岫回头发现自家阿爹的脸色。   得,还有一关。   一回到父子三人居住的小院,已经被他气到的沈侍君坐在椅子上,脸色紧绷:“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   “宁为寒门妻,不做贵族妾,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你阿爹我就是一个例子,在这后院里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哪天惹了夫郎不开心,随意寻个由头发卖出去。”   “你一向聪明,怎么就被侯府的富贵迷了眼!”   他阿爹一向不说重话,现在发了火不明所以的楚含玉都不敢说话,站在一边对楚含岫挤眉弄眼,让他自求多福。   楚含岫早就等着这一遭了,确定旁边没人,才郑重地道:“阿爹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跟常人不太一样了?”   这是前世逃亡途中,他用异能给阿爹和弟弟治愈伤口,他阿爹并没有意外的神情告诉他的。   之前三人有头痛脑热的时候,楚含岫也偷偷用过异能。   他阿爹生了他,养了他,目光时时都落在他们两兄弟身上,不知何时发现了他的异能,但是从未言说。   沈侍君放在桌上的手一顿:“说这个做什么?”   楚含玉则一头雾水:“哥哥你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比别人更好看?皮肤更白皙一些?”   楚含岫和沈侍君望着从小傻乎乎的小儿子/弟弟,“出去玩吧。”   “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楚含玉一走,沈侍君就望着自家的哥儿。   楚含岫抬起手,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沈侍君面前显露异能。   只见他纤细白皙的双手手指尖,有朦朦的乳白色光芒,他握住沈侍君的手:“阿爹,什么感觉?”   尽管沈侍君早有察觉,但是亲眼目睹还是怔住。   他望着自己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哥儿,声音有些干涩地道:“很舒服,从手到肩膀,暖洋洋的。”   在做这件事前就没打算瞒着他的楚含岫收回异能,把上辈子经历乱世,他们相继死亡,自己也死了的事说出来。   至于自己是从末世穿越而来,以及他这次不是去当哥夫赫连曜的侍君,而是替大哥楚含玉圆房的事,楚含岫没说,就别让他阿爹心里装太多东西了。   沈侍君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三年后世道会大乱,而他们父子三人都死了。   现在他的含岫,是想用这份与生俱来的力量,去试试能不能把武安侯治好,他做的,只是想让他们一家人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沈侍君望着楚含岫:“可是,岫哥儿,要是不成呢?”   “不成怎么办?”   楚含岫道:“不成就不成,总归我试过,也不后悔,在世道乱起来之前,我会想办法从侯府脱身,带着你和含玉一起离开楚家,咱们往忻州那边去,那里是洛王自立为王的地方,要比其他地方安稳一些。”   沈侍君张张嘴,没再说其他的了。   他知道他这个哥儿从小主意很大,只要是他认定了要干的事情,难以说动。   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担心,岫哥儿有分寸,却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住楚含岫:“你要好好照顾自个儿,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和含玉会在平阳等着你,到时候就像你说的,咱们一家人去忻州!”   生来就带着记忆的楚含岫对他的怀抱很熟悉,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浅淡皂角香,鼻子也有点酸涩:“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第3章   为了在乱世里多几分活命的机会,楚含岫告诉阿爹,让他平日里带着弟弟含玉多在院子里跑跑跳跳。   已经从他口中知道自己和小儿子,是如何死在乱世中的,沈阿爹牢牢地把他的话记在心里:“放心吧,这回我就是拿着刺条追在后边,也要叫你弟弟多练练,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他。”   楚含岫笑了笑,其实弟弟楚含玉就是个小吃货,再加上自己又喜欢捣鼓,所以有点小胖。   要不是自己经历过战乱,也不会强行让他锻炼。   楚含岫站起身,对沈阿爹道:“阿爹,我去找一下含清和含茗,你帮我收拾几件衣裳和鞋袜,一会儿回来。”   “去吧,含清那孩子从小就跟你玩得好,把你当真正的哥哥,今天怕是……有些恼你了。”   “嗯。”楚含岫先溜达去院子的小厨房,拿了两小壶酒,又拿了一叠自己卤的鸡爪鸡胗,毛豆和豆腐,才打开院门,往楚含清楚含茗住的小院走去。   刚走到半路,离两人住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就看见前面有道提着灯笼的熟悉身影。   楚含岫勾起嘴角,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食盒:“今春刚酿的玉春酒,还有卤汁泡了一晚上的鸡爪鸡胗毛豆和豆腐。”   夜行而来的楚含清听见他的声音,脚步一顿,转身就要走。   楚含岫几步上前站在他身边:“明明就是来找我的,我来了你倒要走了,啧。”   “谁找你了,你今天抢了我去侯府的机会,我正气你呢。”   “行行行,气我,诺,”楚含岫从食盒里夹起一块豆腐,塞他嘴里,“走,去找含茗。”   “唔!”被塞了豆腐,楚含清望着已经走在他前边的楚含岫,气得大步跟上去,“你干嘛走这么快!”   就像他出门找楚含清,楚含清也找他一样,楚含茗跟他们也有默契。   他们没直接去赵侍君的小院子,而是去了后院西北角的一间小屋子,果然,楚含茗正站在门前等他们。   楚含岫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从里边取出两壶酒,几碟卤味,抬手招呼他们:“快过来,今天晚上咱们可以喝个尽兴。”   看着他这幅一点都不因为明天离开而难过的样子,楚含清气得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倒了满满一杯酒:“喝,多喝一点,你现在身家丰厚,吃不穷你!”   楚含茗倒是都习惯了自家二哥这般,自己给自己倒了酒,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楚含清啪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忍住:“二哥,我知道你从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你绝不会是贪图侯府权势的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你这么做?”   额……   他三弟还是这么聪明。   楚含岫捏着杯子,“就这么个小院子,我有什么事,你们会不知道。”   楚含清撇撇嘴:“那不知道的可多了,小时候,你买通后门的小厮,溜出去逛庙会,就没告诉我们。”   楚含岫:“……我那不是担心你们年纪小,跑出去不安全吗。”   “哼,明明就是二哥你想去踢鞠球,怕耽误了时间,才自己偷偷跑出去的。”   楚含岫:“是吗?”   “回来满头大汗,我和含茗,含玉,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把藏的糖食全给你吃了!”这下连楚含茗的脸上都带着控诉。   楚含岫摸摸了摸鼻子,往他们嘴里一人塞了一只鸡爪,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到了啊,满满一杯。”   然后仰起脖颈一口喝完,“这种事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了。”   楚含清啃着鸡爪戳破他,细数他曾经做过的事。   这不数不知道,一数楚含岫赶紧给自己再倒上满杯,“我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他嘀咕,自己从末世穿过来太兴奋了,爱玩爱闹的性子展露无遗,把同龄的楚含清楚含茗当成了大玩具,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这次楚含清和楚含茗没叫他一个人喝,跟他一起端起酒杯,三人碰到了一起。   瞬间,脾性最软的楚含茗红了眼眶:“二哥以后,是不是再也不回平阳县了,我们也见不到二哥了。”   嫡夫郎性子不好,后院侍君庶子庶哥儿的日子其实并不好,从小楚含岫没少护着他们,琢磨出什么好吃的也一定给他们留一份。   院儿里不少庶哥儿都羡慕他们跟二哥玩得好呢。   现在二哥去侯府了,他们的年纪又差不多,说不定一年半载过后就陆续嫁出去,今天这样的相聚,可能一辈子就这次了。   楚含清也不再提楚含岫挡他的路,让他去不成侯府了,而是有些忧虑地道:“二哥去了侯府,一定要小心大哥。”   “你们自小就相处不来,他顶顶讨厌你长得比他好,现在他是武安侯夫郎,想为难你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楚含岫望着两个庶弟,心里也有些酸。   上辈子,他们也这样聚过。   只是那时是庆祝楚含清成了侯府侍君,他叮嘱了楚含清很多,希望他在侯府过得好。   可是最终楚含清死在了侯府的莲花池里,他和楚含茗也因为无良父亲的县令之位被撸了,各自寻找出路。   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楚含茗和赵侍君。   算起来,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楚含岫把杯里的半杯酒喝完,“说不定,我去几个月,就被侯府送回来了呢。”   “呸呸呸,这话忒不吉利!”楚含清拍拍嘴巴,让楚含岫赶紧把这话收回去。   但是楚含岫却知道自己一定能回来,他对楚含清和楚含茗道:“含清,我走之后嫡阿爹一定会为你张罗亲事,按照他和父亲的意思,怕是要把你许给一些年纪比你阿爹还要大的人当侧室或者续弦,你万不可急了。”   “就算平阳县里没合适的,外边不还有那么多地方吗。”   “还有含茗,含清你和你阿爹看着一些,不能让他被嫡夫郎绕进去,就他这性子,被别人卖了还跟着数银子。”   被他叮嘱着,楚含清和楚含茗快要绷不住了,夹起卤味就往嘴里塞,很快,两壶酒就见了底。   这可不是市面上几度,十几度的大越酒,是楚含岫自己娘的米酒。   别说他们两个,楚含岫都有些醉了。   他晕乎乎地起身,拉起他们两个,“走,我先送你们回去。”   “呜呜呜呜呜二哥,我,我舍不得你走。”脸颊红红的楚含清醉眼朦胧,死死扒拉着楚含岫。   另外一边扒拉着的楚含茗更是,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嘴里念叨的全是他以后几兄弟见不到了怎么办。   楚含岫揉了揉因为醉意,晕乎的脑袋,想蹲下身把他们两个拖回去。   忽然,夏兰和他们两个身边的小厮走过来,搀扶着自家的主子。   楚含岫对夏兰道:“你盯着他们两个,送到床上才行。”   “小的知道,小的扶着您,让您看到他们回去了才回院子。”   “嗯。”楚含岫把小半身体靠在夏兰身上。   第二天天一亮,昨天晚上比他醉得还厉害的楚含清和楚含茗已经来了。   两人看着楚含岫在夏兰的伺候下穿衣服洗漱,眼里的泪再也憋不住。   楚含岫可不想他们两个一直伤怀下去,把整理好的两个小匣子塞到他们手里:“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哭得我瘆得慌。”   “一人一份,都有。”   “什么啊?”楚含清打开小匣子,一眼就看见里边的东西。   几支簪子,发冠,还有一些他很眼熟的小物件。   他拿起一个竹蜻蜓:“这个……二哥还留着……”   “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我留着做纪念,现在把它交给你保管,等我从侯府回来,这玩意儿可是要还给我的。”   楚含茗也惊喜地拿起自己的小匣子里面的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魔方?二哥你也是让我保管的吗?”   这件小玩意儿他自从小时候在二哥手里看到,就特别喜欢。   但是他笨,觉得自己也玩不懂,所以从来没对二哥说过自己喜欢。   楚含岫道:“不,它以后就是你的了,等我们再见那天,你可要把它拼好给我看。”   他这样说,让楚含清和楚含茗觉得,仿佛他们兄弟三人真的有见面那天。   就在这时,江氏身边的林么么来了,“含岫少爷,马车已经套好了,可以出发了,侯府那边还等着含岫少爷去呢。”   楚含岫望着屋子里的阿爹,弟弟含玉,含清,含茗,“那我就走了。”   这会儿太阳才从远处的山峦间升起一小半,橘红的霞光遍布大半个天空。   当楚含岫带着夏兰一登上马车,马车便辄辄地驶离县衙后门,向着数百里之外的平阳县驶去,站在县衙后门处送行的人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在楚含岫的视线里。   第十天中午,途径了许多地方的马车才进入京都。   独属于京都的繁华喧嚣一下子吸引了夏兰的目光,让他够着脖子往外边看去。   很快,马车从热闹的街上离开,进了一看就不一般的另外一条街。   马车停了,赶车的人捞开帘子:“含岫少爷,侯府到了。” 第4章   楚含岫应了一声,带着夏兰弯腰出了马车。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高大华贵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牌匾,遒劲有力的靖国侯府四个字带着一股肃杀。   他哥夫武安侯虽然封侯,有自己的府邸,但因为老侯爷和侯爷夫人就他一个嫡子,还是住在靖国侯府。   要是他没有坠马,一门双侯,何等的荣耀。   楚含岫的目光从牌匾上收回,看向站在偏门那里的赵嬷嬷,脸上露出浅笑,似是很高兴见到相熟的人:“赵嬷嬷,许久未见了。”   看到来的是他,赵嬷嬷眼里闪过一些思索:“老奴请含岫少爷安,咱们夫郎可一直念叨着您呢,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快进府,让您和夫郎好好叙叙。”   别人不知道,她贴身伺候自家主子十几年,自是清楚自家主子最讨厌的就是庶出的含岫少爷。   小的时候没少找他的麻烦,只是十次里偶尔得手一次,其他的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成功。   那时候赵嬷嬷就觉得楚含岫是个有点脑袋的,至少比另外三个庶哥儿聪明一点。   来的是他,她倒要想想待会儿怎么劝住自家管不住脾气的主子。   楚含岫十分知情知趣,一句亲昵的大哥叫出来,“我也想大哥,自从他出嫁已经一年半了,除了回门的时候我都没再见过他,大哥还好吗?”   赵嬷嬷眼眸带笑地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得很。”   “含岫少爷这边请。”   赵嬷嬷可是侯府夫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她亲自来接人,看门的下人不由得多看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一眼。   然后慌里慌张地把眼睛移到别处。   原以为夫郎就已经够美了,没想到夫郎的这位弟弟更漂亮。   明明眉眼与夫郎有八分相似,但过细一看却不像,夫郎的弟弟是少年的漂亮,像清晨的露珠,剔透得叫人不敢直视。   楚含岫和夏兰跟在赵嬷嬷身后,进了侯府。   夏兰趁着赵嬷嬷转身,指指赵嬷嬷,又指指他们主仆两个,搞不明白眼前的事儿了。   在县衙后院的时候赵嬷嬷是嫡哥儿的奶嬷嬷,看他们跟看蚂蚁一样,怎么突然转了性,对他们和颜悦色了?   楚含岫竖起手指贴在嘴唇上,摇了摇头。   夏兰只得把满脑子的疑惑憋回肚子里。   不多会儿,他们就被带到了一处名为存曦堂的小院子里,院子虽小,但很精致,而且靠着主院。   要是寻常的侍君,可住不到这里来。   夏兰有些高兴,看来自家少爷虽然是进侯府做侍君,但侯府的人果然有几分看重,没把自家少爷打发到偏远的后院。   楚含岫却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他跟在赵嬷嬷身后,等着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突然,进了屋子的赵嬷嬷转过身,一个中年么么和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一左一右,出现在楚含岫身后。   赵嬷嬷望着楚含岫:“存曦堂,乃是侯夫郎居住的主院,落云轩里隔出来的一处小院,从角上的那道小门,就能进落云轩。”   楚含岫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大哥竟然让我住在此处?”   “待会儿我去给大哥请安,谢大哥对我的照顾。”   赵嬷嬷扯了扯嘴角:“看来老爷和夫郎为了掩人耳目,连连送含岫少爷来的人都没告诉他们含岫少爷此行为何。”   “那老奴就在这儿说一遍,含岫少爷仔细听,这可关系着含岫少爷的身家性命。”   “从含岫少爷踏进侯府,就是以探望夫郎的名义来的,这几天含岫少爷跟着钱么么好好学一些东西,五天后,替侯夫郎跟侯爷圆房。”   “什么?!”夏兰直接被赵嬷嬷的话吓到了,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含岫少爷是来做侯爷的侍君的,怎么能替侯夫郎圆房,那含岫少爷不是没名没分吗?!”   楚含岫皱眉,直直地看着赵嬷嬷:“你们为什么这么,就不怕被侯爷发现?”   “这就不用含岫少爷担心了。”   赵嬷嬷道,“含岫少爷只要记住,这事儿成,含岫少爷不仅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银,沈侍君和含玉少爷在府里也会过得十分滋润,反之……”   “含岫少爷是聪明人,下边的话不用老奴说了。”   让楚家庶哥儿代替自家主子跟侯爷圆房这事,是县令大人和夫郎拍板决定的。   原本自家主子只是修书一封,告诉他们想和赫连曜和离。   但县令大人和夫郎哪里舍得侯府的富贵,就是不松口,直到自家主子跟三皇子搭上关系后,立马想出了这个计策。   让长得跟自家主子相像的庶出哥儿来代替圆房,等怀上侯爷子嗣了,就能用孩子牵制侯府。   左右赫连曜身体都这样了,也许怀上的这个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孩子,那靖国侯府,和三皇子,不都能够助楚家直上青云!   楚含岫面色一冷,他想到楚含清。   上辈子他是不是也像自己现在这样,身后站着楚含云的人,被赵嬷嬷威胁着替楚含云圆房。   若光是这样,以他的聪明劲,不会投湖自尽,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楚含岫直直地望着赵嬷嬷:“如果我阿爹和含玉出事,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捅出去。”   “含岫少爷放心,老奴没有那么愚蠢。”   “那现在可以把赏银的七成拿给我了吧,事成之后,再给我剩下三成。”   赵嬷嬷眉头一皱,她一直知道,楚含岫是县衙后院庶哥儿里最让人头疼的,自家主子找他那么多次麻烦,真正得手的没几次。   她望着被以沈侍君和楚含玉的性命威胁,应下此事的楚含岫,思索后道:“好,此事老奴代侯夫郎应下了,三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稍后便会送来。”   楚含岫眉头扬了扬,五千两银子,不小的手笔。   虽然他才从江氏那里得到一千二百两,但那是江氏为了掩人耳目,加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才给的。   去年楚含玉成亲的时候,嫁妆加上压箱银才两万两,大越近三四十年的消费水平都不高,银子的分量实打实的,普通人家一年有五两银子就能过得下去。   所以出五千两银子,嫁妆的四分之一,让他替其圆房,确实是不小的手笔了。   当然,比起侯府的富贵,这点银子也伤不了楚含云什么。   赵嬷嬷走了,留下的钱么么走到楚含岫面前:“含岫少爷,老奴姓钱,这五天就由老奴教少爷一些东西,务必确保跟侯爷的圆房顺利。”   楚含岫低头一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春光》、《房中那点事儿》、《xxxx》、《xxxxxxx》。   一本两本三本四本,他指尖勾起一页,看了一眼,还是图文并茂版本的。 第5章   另一边,回到落云轩的赵嬷嬷把来的是楚含岫告诉了自家主子。   “怎么是他!!!”楚含云一双细长的眉毛皱起,脸上高傲的神情里带上了怒意。   早就有所准备的赵嬷嬷道:“老爷和夫郎挑中含岫少爷,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只要能助我们成事,没有区别的。”   “送他回去,我不要他,让我父亲和阿爹重新送楚含清或者楚含茗过来!”   “侯夫郎,五天之后就是您和侯爷圆房的日子,叫含岫少爷回去,就来不及了,”赵嬷嬷道,“您真要在这时候使气儿,那要不侯夫郎您自个儿跟侯爷圆房,就用不着含岫少爷了。”   “嬷嬷明知我讨厌楚含岫,为何还偏帮他说话!楚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庶哥儿,把圆房的日子往后推几天,就可以换一个人来!”楚含云忍不住摔了一只茶盏,面色难看至极。   “老奴是帮他,还是帮侯夫郎,侯夫郎心头应该有杆秤,”赵嬷嬷是他的奶嬷嬷,旁人不敢说的话她却敢说,“就算今日来的不是含岫少爷,侯夫郎也不会看得顺眼,是不是?”   被说中了心事,楚含云撇了撇嘴:“是,我就是瞧他们不顺眼。凭他们庶出的身份,哪里配跟侯爷圆房!”   “那侯夫郎现在还有叫停的机会,就如老奴刚才说的,五天后与侯爷圆房那日,不用楚含岫,侯夫郎自己去。”   楚含云立马道:“不行,侯爷现在已然是个残废,我怎么跟他圆房,而且三皇子那边——”   一向聪明的赵嬷嬷,快被自家胆大又蠢笨的主子气死。   到今天,她还是想不通自家主子怎么敢在侯爷坠马之后,与前来探望的三皇子勾搭上。   这可是侯府,就算武安侯成了残废,还有靖国候呢!   一旦他们做的事情败露,等着他们的可不就是简简单单的罚一顿,可能连小命都要没了。   赵嬷嬷只能尽心尽力地为楚含云筹谋,道:“圆房的日子是咱们这边先提出,再由侯夫人定下的,现在去说另择他日,难免不叫侯夫人等人起疑。”   “再者侯夫郎您已然决定不和侯爷圆房,找人替您圆房这事儿一定要做,至于是府上哪位庶出的哥儿,对您来说都没有分别。只要他们怀上侯爷的子嗣,看在赫连一族唯一的孙子的份上,您也能全身而退,再入三皇子的后院。”   “侯夫郎,咱们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您要再这么闹下去,老奴真不知道该如何为您筹谋了!”   “嬷嬷我知道了。”其实楚含云还有事瞒着赵嬷嬷,但是他不敢让赵嬷嬷知道。   他只是越想越恨:“侯爷他为什么要去军营,当那劳什子的兵?!”   “要是不去军营,他照样是靖国侯府的世子,金尊玉贵,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那我也不会独守一年半的空房,好不容易盼着他回来他还坠马了,才阴差阳错跟三皇子……”   一想起这些,楚含云的心就像灌了几种滋味的汤一样,又酸又涩又辣又苦。   赵嬷嬷伺候他十几年,哪不知道他其实是喜欢侯爷的。   不,更正确的说,是喜欢双腿健全,能够带给他面子和荣耀的侯爷。   又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庶出,才会那么抵触替他圆房的楚含岫。   他拍拍楚含云的手,道:“如今含岫少爷已经进府,咱们还用得着他,不管候夫郎心里怎么想,但面上一定要露出跟他兄弟情深的意思来,不然他一个庶哥儿,被您接到侯府做客,您还不搭理他岂不是说不过去。”   “好,都听嬷嬷的。”楚含云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   等这事儿完了,他才不会让楚含岫那个庶出的哥儿全身而退。   那时候他已经是三皇子的人,杀他一个楚含岫不是易如反掌?   赵嬷嬷看他终于安分下来,道:“这几日老奴会盯着存曦堂那边,圆房之事务必不能出意外。”   ——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第五天傍晚,钱么么把一个桃木托盘放在净室的小桌子上。   已经脱了外袍,只穿着单薄里衣的楚含岫目光才看过去,钱么么就笑着把盖在上边的布拿开,露出下边的东西。   “……”楚含岫怔住一秒。   玉势!   居然是玉势!   还是好逼真的一根。   至于逼真的程度……楚含岫只能说是需要打马赛克的程度!   钱么么指着玉势道:“这几天已经跟含岫说过,侯爷坠马时舍身去救一起的洛将军,才伤得严重。”   “京都里最好的大夫和宫里的御医,诊治的结果都大同小异,侯爷坠马的劲儿很寸,伤到了腰脊和筋脉,不仅一身高超的武艺再也不能使用,自腰以下都不能动弹。”   “所以圆房的时候,自然不能采用自古以来男俯哥儿仰的姿势,需得含岫少爷在上头,自己动。”   “而且含岫少爷还的做些准备,”钱么么指着旁边一个一头连着可以汲水,一头用玉做的东西,“沐浴之后,先用此物灌洗灌洗,然后再涂油膏,最后再将玉势纳入其中。”   “含岫少爷可明白。”   已经被他用干瘪的声音念避火图念了五天,很萎,非常萎的楚含岫赶紧把脑子里存放了二十多年的小片片存货翻出来,能抵挡多少就抵挡多少。   不然他怕待会儿跟赫连曜圆房的时候,他是萎的("▔□▔)   虽然这房是为了探查赫连曜的伤势才圆的,但楚含岫觉得,那可是曾经用兵如神的战神唉,要是让他察觉出敷衍,怕是不好。   所以还是能爽则爽吧。   就是——   楚含岫有些懵。   这玉势,有两根手指那么粗。   难道大越人的尺寸都这么可观的吗?   早就说好不要人伺候,楚含岫一个人折腾了一个小时,好的时候浑身都出了一层细汗,手软脚软地打开净室的门,对屋外等着的夏兰,钱么么道:“可以了。”   夏兰跑上来扶住他:“少爷,怎么样,你把力气放小的身上。”   “没事,”才怪,撑得他走路都有些奇怪,楚含岫看向钱么么,“走吧,去落云轩。”   “小的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把净室收拾收拾,等我回来。”楚含岫把手伸向钱么么。   钱么么立即把手臂递过去,让他扶着,和他从存曦堂连接落云轩的小门那儿过去,直奔落云轩右边的一间厢房。   赵嬷嬷已经在这儿等着了,他和钱么么一进来就问:“怎么样,收拾齐整了。”   “齐整了齐整了,含岫少爷果真学得又快又好,都不用老奴亲自上手,就弄得妥妥帖帖的。”他手指比了一下。   “那就好。”赵嬷嬷望向脸色有些红红的楚含岫,原本稍长,显得有几分少年气,没有怎么休整过的眉毛画成了楚含云那般的细长眉。   还在右边眉尾那里画了一颗圆圆小小的孕痣。   楚含岫的孕痣不长在脸上和脖颈上,倒是省了一番遮挡的功夫。   赵嬷嬷满意地点点头。   突然,就在赵嬷嬷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院子影壁后绕出来一行人影。   赵嬷嬷神色一变,“侯夫郎和侯爷来了,钱么么,伺候好含岫少爷。”   说着她快步从旁边的小门出去,装作从另外一间厢房走到正往主院来的楚含云跟前,并对赫连曜行礼。   楚含岫在的厢房侧对着院子,从窗户里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院子正中。   他有些好奇地从窗缝里看过去,只见已经点起了几盏灯笼的院儿里,跟他有八分相似的楚含云带着两个小厮正从影壁后面走过来。   在他旁边,两个健仆在前头提着灯笼,两个健仆一前一后地抬着一顶肩辇,后边还有捧着东西的小厮。   明明已经是炎热的夏季,肩辇上靠着的人自腰以下还盖着一张薄薄的小被子。   他很白,不是楚含岫这种健康的白润,而是长时间不晒太阳的苍白。   也很瘦,瘦得面部都有些凹陷,从躺靠在肩辇上的上半身可以看出他原本是个骨架子很大,很英武的男人。   但现在高大结实的骨架子缺少了肉的包裹,变得狰狞嶙峋,显得他更消瘦,瘦得令人触目惊心。   这就是他大哥的郎君,他的哥夫。   本就是靖国侯府的世子爷,却凭着赫赫战功一举封侯,在今年春坠马成残废的武安侯赫连曜。   楚含岫只见过他一次,在去年他和大哥楚含玉成亲的时候,他一身红色的喜袍,头上束着华贵金冠,面容冷峻,身姿矫健,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马儿上。   身后是他的数百精兵,个个精神抖擞,肃杀之气连县衙漫天的喜意都被冲散了大半。   纵使远在平阳县,楚含岫也听过他的赫赫威名,十四岁入伍,二十三岁封武安侯,是大越数百年来最闪耀的那颗将星。   自从由他领军,与齐国和东来国毗邻的霁州,永州等地,再也没有齐国和东来国的人敢作乱。 第6章   现在的他,跟他从前拥有的荣耀相比,像一堆熊熊燃烧后,仅剩一点余温的灰烬,让人惋惜。   楚含岫望着走到楚含云身边的赵嬷嬷,收回目光,屁股轻轻地坐到净室里的椅子上,等着赵嬷嬷来叫他。   而原本有些心虚的楚含云一看到赵嬷嬷,就放下了心,目光隐晦地往厢房看了一眼。   赵嬷嬷蹲身给赫连曜行礼:“给侯爷请安,夜深了,老奴先伺候夫郎梳洗,侯爷,您……”   赫连曜没说话,提着灯笼的健仆道:“赵嬷嬷只管专心伺候夫郎便是,我等先让侯爷安置。”   说着,他们十分稳健地把肩辇放在地上,卸下肩辇下边的两根横杆,连着肩辇一起把赫连曜抬进卧房。   等到了床前,他们两人一人扶着赫连曜一边肩膀,赫连曜则两只手撑着肩辇,一点一点地挪到床上。   这对以前的他来说半点力气都不费的动作,现在却让他喘着粗气,两只手臂隐隐发抖。   健仆伸手过来想给他拉一拉腰腹上的薄被,被他抬手挡住:“不用。”   不管是坠马前还是坠马后,他都不习惯被人细致的伺候,他更习惯,也更喜欢军营的生活。   而且要不是这桩婚事是父亲一早定下,楚含云又顶着他未婚夫郎的名头那么多年,他不会娶楚含云。   成亲那日他拜完堂就赶回霁州,两人真正见面,还是在他坠马之后。   得知自己再也不能站起来之后,赫连曜对楚含云说过,自己可以给他和离书。   他赫连曜,无需把一个哥儿的后半辈子拖进来。   当时,楚含云神思恍惚,说要想想。   几日后告诉他,不和离,他还是想当他的夫郎。   赫连曜知道,楚含云做下的这个决定,父亲和母亲十分高兴和欣慰。   而这份高兴,在楚含云主动提出想和他试试,为赫连家留下一个子嗣后更加浓厚,他们完全把楚含云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但其实赫连曜对自己有无子嗣并不那么在意,他十四岁上战场,经历过无数的厮杀。   那些在他眼前身后倒下的士兵,哪个不是谁家的儿子,他们很多年纪都没有他大,也没有留下子嗣。   只是耐不住母亲日夜哭红的眼眶,父亲悲痛的眼神,还有在他残废后依然没有选择离去的夫郎明里暗里提起无数次,他答应了。   他已经做好打算,不管和夫郎能不能留下子嗣,他对夫郎没有夫夫之情,他也会将自己多年经营留下的东西给楚含云。   躺在床上,赫连曜阖上眼睛。   而这会儿楚含云和赵嬷嬷已经到净室了。   看到里边坐着的,特意把眉毛画细长,还在左边眉尾处点了跟他一模一样的孕痣的楚含岫,楚含云的眼神像把刀一样,恨不得剐了他。   楚含岫就像没看到他的眼神,语气平淡微冷地打了声招呼:“侯夫郎”   “含岫少爷,可以去了,院里内外不知情的人已经全被老奴打发得远远得,不会被人发现。”这几天他跟着钱么么学的时候没有划水,赵嬷嬷对他观感还算好。。   楚含岫点点头,带着钱么么推开厢房的门,走进楚含云的卧房。   这间卧房楚含岫这几天来过几次,专门熟悉里边的摆设,以免太过陌生,在昏暗的灯光里撞到桌椅。   他和楚含云八分像,画了跟他一样的细长眉后更像了。   但终究不是一模一样的人,为了防止赫连曜发现异常,赵嬷嬷提前叫人在圆房的时候只留一盏灯芯更细的蜡烛,还把烛台放在离床最远的案几上。   楚含岫在昏暗的灯光里摸着黑往床那边走,当看到床上平躺着的人影,他的心跳变得有点快。   好歹是他三辈子第一次实战,不快不正常。   站在屏风外边的钱么么嫌弃他动作慢,竟然还没开始,装模作样地伸着半个脑袋:“夫郎,可是需要老奴帮帮忙?”   被他用干瘪的嗓音,在耳朵边讲解了五天避火图,差点儿都萎了的楚含岫赶紧柔着嗓音,模仿楚含云的声音:“不用。”   他是真担心赫连曜也跟他一样,听到钱么么声音就萎,然后让他直接回去。   他还想多拖延一些时间,好好检查检查赫连曜的身体呢。   掀开床帐,楚含岫腿一迈,到了床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拉近,身上洗漱过后的味道交融在了一块,生成新的清新淡雅的香味。   楚含岫闻着,想起刚才在净室里见到的赫连曜,不说赫连曜过往的那些赫赫战功,单单他的外貌,就十分出众。   放现代,那得是拥有众多粉丝,顶级流量级别的荷尔蒙满满的俊美男青年,跟他圆房,肯定是不亏的。   楚含岫特意跪在赫连曜不能动的双腿旁,手顺着棉被慢慢摸进去。   借着棉被的遮挡,他赶紧运转异能,往手底下的膝盖刺进去,很快,他的眉毛皱了皱。   赫连曜的伤比他想象中更糟糕。   他的异能可以渗透人的血肉,就像现代的超声波,可以让带有治愈效果的能量落在身体的任意部位。   以前在末世里为其他人疗伤,或者给阿爹和含玉治疗伤口的时候,楚含岫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们身体里的生机。   但是现在他试着给赫连曜治疗,觉得他的腿就像一截枯死的木头,水泥凝成的,别说一点生机,连半点都感觉不到。   这到底伤得有多重?!   怕赫连曜起疑,楚含岫散发着异能的手不敢一直在他的腿上逗留,开始干正事儿……   “!!!”   “好家伙好家伙!!!”   原来沐浴的时候那些流程没一样是多余的,就这玩意儿,难道大越的人都天赋异禀?   楚含岫借着手活动的机会,在被子里往他腰腹刺入异能,时不时还要照顾手里的东西,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然而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一盏茶,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手里的东西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突然,昏暗的枕头那边传来声音,“够了,今天就这样。”   赫连曜没跟人做过这种事,这方面知晓的东西全来自于身边成了亲的部下,一堆兵痞子聚在一起,说得甭提多热闹。   但很显然,他的身体不比以往,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所以他并不想再继续下去。   楚含岫因为他的喊停愣了一下。   然后就从他语气里听出接下来十天半月,一个月两个月都杜绝这件事的意思。   那怎么行!   那自己不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接触他,继续试怎么才能治好他吗?   楚含岫眨眨眼,心里有了计较——   赫连曜很快就因为楚含岫的新举动浑身一怔,他没想到他的夫郎竟然会这么做,眉峰微拧,伸手想把夫郎推开。   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两柄重剑天下无双的武安侯,还不等他手伸过去,第二下,第三下已经落下,而一直久久没有变化的那物起了些微变化。   虽然还有点差强人意,但楚含岫估摸着这已经是赫连曜现在的身体的极限了。   把蒙在脑袋上的被子掀开,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工作。   宽敞的卧房内,床帐如水波一样轻轻荡漾着。   ——   卧房旁边的厢房,已经把东西准备好的赵嬷嬷叫楚含云:“侯夫郎,该过来准备准备了。”   楚含云脸上的神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了好几次,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又扭曲。   他和赫连曜是娃娃亲,赫连曜比他大了七岁,从小,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以后会是尊贵的世子夫郎,他的郎君是京都里的天之骄子。   一年半前两人成亲那日,是楚含云最高兴的时候。   他的郎君更尊贵了,不是世子,而是侯爷。   还生得那样的俊美,简直让他爱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所以哪怕赫连曜拜完堂就去了霁州,他也在侯府里等着他归来,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两人真正地成为夫夫那日会是怎样的场景。   但一切就是那么地巧,那么地让人恼怒,赫连曜回来了,却跟他连房都没圆就成了残废。   楚含云还记得赫连曜坠马,御医说不危及生命那天他去看望赫连曜时见到的场景,他的郎君,居然连自己排泄都做不到,要仆人伺候。   那一刻,他心底的声音一遍遍地告诉他,他要做的是世子的夫郎,侯爷的夫郎,而不是一个废人的夫郎。   他不想当赫连曜的夫郎,一辈子伺候个半瘫残废。   但是只要一想到楚含岫跟赫连曜圆房了,他还是恨得牙痒痒,他忘不了赫连曜去迎娶他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   本来应该是他和赫连曜圆房的!   赵嬷嬷把东西全都备好了:“主子,侯爷身体不好,含岫少爷应该就要出来了,您快些把孕痣弄好,不能再耽搁了。”   哥儿生下来就有孕痣,没成亲圆房之前都是圆圆的模样。   圆房之后,孕痣便会如花苞般绽开,是判断一个哥儿是否成亲的标志物。   今晚侯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侯夫郎和侯爷圆房了,楚含云眉尾的孕痣自然也要画出花苞绽放的模样。   恨楚含岫恨得牙痒痒的一听到赵嬷嬷的话,身体一顿,有些讪讪地道:“嬷嬷……不用这些东西……”   “怎么不用——”他撅屁股,就知道他拉什么屎的赵嬷嬷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主子,您,您已经跟三皇子!”   “糊涂!”赵嬷嬷继他跟三皇子勾搭上,又一次被气得眼前一黑,“您怎么可以跟三皇子先滚到一处,难道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这句话老奴没跟您说过,您这么容易就叫三皇子得手,他要是腻了您不娶您怎么办!”   “不会的。”   “不会的嬷嬷,三皇子喜欢我喜欢得紧,跟我说恨不得天天都见我呢。”提起三皇子,楚含云情绪有些复杂。   三皇子身份贵重,但是生得……与郎君赫连曜完全不能比,这也是楚含云今晚上难受的一个点。   赵嬷嬷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望着他柔媚的脸庞,哥儿里出众的身段,吸了口气道:“从明天开始,主子不能离开老奴的视线半步,跟三皇子会面,也不能再做那事!”   楚含云:“要是……三皇子寻我……”   “也不见,”赵嬷嬷一字一句地道,“一切事情交由老奴做主,主子只需要知道,老奴不会害您。”   楚含云张了张嘴,觉得不妥。   但是他是吃赵嬷嬷nai长大的,赵嬷嬷一动真火,他也有几分怕,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乖乖地坐到椅子上,让赵嬷嬷把他遮掩在孕痣上的东西擦掉。   只见眉尾那颗原本圆圆的孕痣,不知何时变成了花苞绽放的模样。   赵嬷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7章   厢房与卧房隔着一段距离,仆人们又被赵嬷嬷打发到院子外边去了,所以不管是厢房发生的事,还是卧房里的那点细微的动静,都掩在了各自的房屋里,无人知晓。   歇停了的楚含岫半靠在被子上,跟昏暗的床帐里的赫连曜一样,平复着呼吸。   就是……   赫连曜的身体明显比他差多了,他已经恢复了,赫连曜的呼吸还有些沉。   楚含岫想了想,给他盖好被子。   在昏暗的床帐里将声音微微压低,装出楚含云的声音:“郎君,我先去净室洗漱洗漱,要我让郎君的人进来伺候郎君?”   边说,楚含岫边列出了要是蘅霄院那边的人来,该如何应对。   窝在被子里边最安全。   他顶着侯夫郎的名头,谁还能掀他被子不成?   当然,先去洗漱这句话是是说辞。   他一出去就直接回存曦堂了,再进来的是他那大哥楚含云。   不止今天,以后每一次两人做完这事后,他都会提前开溜。   躺在床上的赫连曜连头都没动:“不用。”   “是,那我就先去了。”这正和楚含岫的意,麻溜地穿上里衣和亵裤,从他的双腿上边迈过,拉开床帐下了地。   从他们办事开始,就一直在屏风那儿监视着他的钱么么听到动静,估摸是了事了,端着蜡烛走近几步:“侯夫郎,您慢些,外边更深露重,披上披风吧。”   监视楚含岫这几天,钱么么早就看明白这位含岫少爷看着和侯夫郎有八分像,其实多看两眼,两人的差别可大了。   单论皮相,这位含岫少爷就比侯夫郎更盛。   更别说这位含岫少爷眉眼之间有股子少年的英气,美丽而不娇柔,皮肤更白皙,犹如温润的暖玉一般。   这会儿刚经了圆房那事,眉眼间有了一些变化,连他这个老么么都有些口干舌燥,移不开目光了。   刚才又是出力,又是用异能,有些疲累的楚含岫察觉到他的目光,但没在意,只想赶快回到存曦堂好好睡一觉。   突然,就在他走向连通存曦堂和落云轩的那道小门的时候,看见楚含云一副刚刚沐浴过的样子,站在四五米处的台阶上看着他。   头顶的灯笼明亮,把楚含云眉尾处的孕痣照得清清楚楚,已然是花苞绽放状。   楚含岫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这孕痣,做得挺真的,恐怕都没人能看出是假的。”   “他的脑洞要是大一点,可能就认为楚含云牺牲得那么大,找人那什么……咳咳咳……”   他对着楚含云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带着钱么么直接回存曦堂。   反正他现在扮演的是被强按头喝水的牛,还不许有牛脾气了?   异能消耗一空,体里不剩多少,他不想跟楚含云你来我往一番,才回去休息。   楚含云差点儿被他没有尊卑的模样气得让人把他拦住,但是想到现在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能恨恨地忍住,在心底想着以后好好收拾他!   楚含云和赵嬷嬷掐着洗漱需要的时间,才绕去净室那边,走进卧房。   床上躺着的赫连曜,已经让蘅霄院的两个健仆为其洗漱了,穿着干净的里衣躺在床里边。   圆房时昏暗的屋里现下燃了四根蜡烛,十分明亮。   楚含云望着削瘦至极,也难掩俊美的赫连曜,想起刚才楚含岫还与他做了那事,忍不住咬着后槽牙,装作娇羞的问:“郎君,刚才……可满意?”   一次圆房,耗费了大半精神的赫连曜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床沿的夫郎。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夫郎胆子颇大。   赫连曜不好再冷着面容,“嗯”了一声,“安置吧。”   楚含云的手狠狠攥住手底下的被子,赫连曜嗯什么?   那个卑贱的庶出哥儿让他满意了?!   他怎么能满意!!!   要不是赫连曜在这儿,楚含云已经把卧室里边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楚含云努力维持着神情,对屋内的赵嬷嬷和丫鬟银珠道:“熄灯,安置。”   第二天天还没亮,赫连曜就醒了。   自从坠马过后,他的筋脉因为暴虐的内力几近全毁,让他很难长时间入睡。   今天这会儿才醒,已是昨夜消耗了大半精神,身体实在撑不住睡过去导致。   他原以为夫郎不会起这么早,正想放低声音让蘅霄院的人进来伺候自己,不想一偏头,就看到双眼底下有些青黑的夫郎一副一晚上都没睡好的模样。   赫连曜顿了一下,“夫郎继续休息,我先起。”   被各种情绪折磨得一晚上没睡着的楚含云,其实一刻都不想待在被楚含岫碰过的床上,他拥着被子起身:“我也起了吧,我们待会儿一起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   “嗯。”见他已经下了床,赫连曜没有再说。   成亲一年半,侯爷终于和夫郎圆房,落云轩那些不知道内情的小厮和丫鬟高兴得很,捧着洗漱的东西进来后纷纷道喜。   殊不知他们脸上的高兴越灿烂,道喜的话语越多,楚含云就越难受,控制不住脾气地将擦手的帕子扔在丫鬟的身上。   旁边正被蘅霄院的健仆伺候着穿软底鞋的赫连曜眉头微微一皱,那个丫鬟从一进来就带着道喜的灿烂笑容,并未有任何不规矩的地方,何至于此。   他少时进入军营,和军营里的老老少少打成一片,对这样的场面并不喜。   赫连曜对那个小丫鬟道:“出去。”   被砸了手帕的小丫鬟低着脑袋,急忙蹲身行礼:“是。”   他一开口,从昨天晚上就气不顺的楚含云才回过味,自己刚才的举动,跟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模样不太符合。   他转了转眼睛,柔着声音道:“郎君,咱们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吧,这个时候,正好赶上母亲洗漱,咱们还能跟父亲母亲一起用膳呢。”   赫连曜已经被扶到肩辇上,被两个健仆抬着往外走。   他点头,想着经过昨夜,母亲和父亲眉目间的愁闷和悲痛应该会少些。   果然,当两夫夫到靖国候和侯夫人住的颂和苑,就看到靖国候赫连昱,侯夫人秦氏站在院门口等着他们。   看见他们夫夫二人,脸上露出喜色。   “给父亲,母亲请安。”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楚含云最了解长辈的心思,笑得贤惠又温柔,直把侯夫人秦氏笑得一颗心熨帖不已,心想幸好当初这门亲事她虽然不喜,但也没有让楚含云受过委屈。   现在曜儿身体不好,他也待曜儿如初。   侯爷也对楚含云十分满意,当年他被楚含云的祖父救下一条命,就定下这门亲事,现在看来,他当年没有做错。   秦氏就这么一个嫡子,连个女儿也无,所有的爱都给了赫连曜。   自从赫连曜坠马受伤,身体一天瘦过一天,精神也弱了些后,秦氏就想让两夫夫赶紧圆房,生个小孙子出来。   有个挂念,说不定儿子的病也要好些。   如今,看到楚含云眉梢的孕痣已然绽开,秦氏的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了:“你们夫夫两个能这般,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一家人进了院子,赫连曜被抬进屋内,楚含云坐在他旁边。   秦氏亲热地拉着楚含云的手:“含云你也进府半年了,咱们府上就你一个嫡出的夫郎,不存在厚了这个薄了那个,从明天起,你一天要是有时间,就来我院儿里,跟我一起看看咱们府上公中的账册。”   “顺便我把府外各处田产庄子的管事都叫来给你认认,日后你用起来也方便。”   楚含云心神一荡,侯府夫人这意思,竟然是要逐渐把管家权交给他了!   侯府可是京都世家贵族里一等一的高门,泼天的富贵他已经体验到了,竟然就这么交到了他手里。   他一下子就想到京都的传言,他这个婆母可是出自同样显赫的国公府,当年出嫁的时候嫁妆足足一百二十抬。   抬着第一抬嫁妆的人进了侯府,最后一抬的人还在国公府里,那得有多少他没见过的好东西啊。   要是自己有几件……   楚含云面上带着羞涩的笑,对秦氏道:“能嫁入侯府,做母亲和父亲的孩子,是含云最大的福气。”   “我现在只想着与侯爷有个子嗣,能经常来母亲这里得您指导,说不定能更快地实现这个愿望呢。”   “哈哈哈哈,你哟,曜儿能有你做夫郎,也是再好不过了。”   赫连曜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昨夜圆房让他精神更弱了些,腰背后头垫着特意缝制的软枕,托着他的上半身,让他少费一些力气。   他神情淡淡,像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那样道:“阿爹,子嗣一事无需着急。”   好不容易把他劝去圆房的亲事急了,“你说的什么胡话,怎么能不着急。”   赫连曜只得道:“昨夜圆房时有些不顺,儿子来之前还以为并未事成。”   他一句话,把秦氏说懵了。   正想着从秦氏手里多搜刮几件好东西的楚含云更是浑身绷紧,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什么叫圆房没有成?   难道赫连曜竟然发现了他和三皇子的事,之前都是骗他的?   还是叫那个庶出的代自己圆房被识破了,现在来发难?   不管是哪一样,都足够叫他魂飞西天。 第8章   楚含云浑身发冷,说不出一句话,跟着他一起来的赵嬷嬷也猛地咯噔一下,但是很快就道:“这,这圆房哪儿还有不成的!!!”   “从少夫郎眉梢的孕痣就能瞧出来,成,绝对成了,侯爷就等着过些日子当父亲吧。”   秦氏也看着楚含云绽开的孕痣:“曜儿你净胡说,你瞧瞧你夫郎,怎么会不成。”   秦氏觉得,自己儿子就是受了伤,心头也有些难受了,之前一直拒绝圆房也是因为这个。   她拍拍赫连曜的手,“对你夫郎好些,他是个好孩子,有他陪着你,我和你父亲都很安心。”   靖国候赫连昱实在不好意思听儿子的床上事,从刚才开始就端着茶杯当木头。   赫连曜望着跟他一起坐在阿爹下手的楚含云,也看到了那枚象征着从变为夫郎的孕痣,心里的念头转了转。   他从未跟其他哥儿有过什么,就算是同僚偶尔会碰的倌馆小哥儿,也没碰过,所以对那事的印象和经验全部来自闲聊时同僚们嘴里跑出来的。   但是昨天晚上他觉得,自己那物都没起来一半,难道也能圆房成功。   赫连曜点头,“儿子晓得,父亲,母亲,我先告退。”   一颗心吊起来又放下去的楚含云实在不敢继续在赫连曜眼前晃,深怕他发觉到什么,只把受的这点惊吓全发泄在那个该死的庶出哥儿上。   同时很害怕,要是真的没圆房成功怎么办,那自己已然绽开的孕痣就是个催命符!   不行,他必须马上确认。   楚含云找个理由从颂和苑那里出来,带着赵嬷嬷直奔存曦堂。   他们进去的时候夏兰正在廊下烧小炉,炉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   看见他们来了连忙上去请安:“请候夫郎安。”   楚含云径直往里边走去,压低的声音蕴含着浓重的怒火,“你主子呢?!”   夏兰颔首行礼:“含岫少爷昨夜睡得有点晚,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又是说话声又是脚步声,本来就睡得不沉的楚含岫一下子醒了,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夏兰,你在跟谁说话?”   他话音刚落,楚含云就进来了,上翘的狐狸眼瞪着他,“你是怎么做事的,昨天晚上跟侯爷圆房成没成都不知道?”   楚含岫脑子里腾地冒出一句话,这种事还有成没成的?   楚含云因为赫连曜那句话快要急疯了,扬着下巴吩咐道:“赵嬷嬷,你去看看他身上的孕痣,有没有变化。”   赵么么得了令就走向楚含岫。   楚含岫面色微冷地道:“我自己来,不劳烦赵嬷嬷。”   “你,你还敢在我面前摆脸色!”   楚含岫翻了个白眼,他这就叫摆脸色了,你都二话不说要叫人把我扒个精光,我还得捧着你不成。   跟大部分哥儿不同,楚含岫的孕痣没在一眼就能瞧见的脸,脖颈处,而是在尾椎偏左的位置。   这也让他替楚含云圆房少了一步工序,不然还得遮掩一下,画上楚含云的孕痣。   赵嬷嬷对自家候夫郎使使眼色,道:“含岫少爷不知,刚才候夫郎和侯爷去给靖国候,侯夫人请安,侯爷竟然说圆房许是没有成,候夫郎这才急着过来问问你。”   这老嬷嬷是江氏调教了十几年才放到楚含云身边的,说是老奸巨猾也不为过。   笑眯眯地道:“在含岫少爷来之前候夫郎已经想好了,只要圆房这事儿成了,候夫郎就给含岫少爷一笔不算在之前赏银里的银子,这个数呢。”   她伸出一巴掌。   楚含岫有些冷的面色缓和下来,“五百两?”   赵嬷嬷:“……”   楚含云:“!!!”   五百两,侯府夫郎一个月的月例银子都才八十两呢,他张口就是五百。   根本没说过这话,在他来之前还以为是楚含清或者楚含茗,想把他们捏得死死的楚含云不想出这笔银子。   本来只打算给五十两应付应付的赵嬷嬷笑着道:“是,五百两,待会儿就送来。”   敲诈了一笔的楚含岫道:“多谢候夫郎记挂,那就请赵嬷嬷来看看,孕痣到底如何了。”   他在床上背过身去,一手把单薄的里衣下摆往上拉着,一手松开衬裤的系带,往下褪了一点。   窗外暖融融的日光下,秋香色铺盖里的他露出完整的纤瘦的腰,自腰而下,纤瘦的弧度徒然变得有了曲线,露出连着臀的尾椎骨。   只见那白得晃眼的皮肉上,一颗鲜红的孕痣落在上头,昨天之前还圆圆润润的一颗,此刻像一朵缩小许多的绽开的花苞。   楚含云赵嬷嬷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出意外。   要是真的没成功,不仅楚含云已经绽开的孕痣是柄悬在脖子上的剑,楚含岫不能怀上子嗣也是桩麻烦事。   他们的计划一开始,就只能成功,否则没有赫连曜的子嗣当挡箭牌,让赫连家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他们就有麻烦了。   突然,就在楚含云觉得楚含岫露出来的腰和其他地方扎眼,想叫他赶紧把衣裳穿好的时候,存曦堂的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在存曦堂。”   “住着的是侯夫郎庶出的弟弟,听赵嬷嬷说,这位少爷虽然是庶出,但是跟侯夫郎的兄弟情谊很深,这次来京都也是候夫郎想他了,特意把他从平阳县接来,安排在了存曦堂。”   两个丫鬟,一个是侯夫人秦氏身边的一等丫鬟,一个是楚含云院儿里的。   他们走进来了,先给楚含云请安:“侯夫郎安。”   然后看向还坐在床上,已经穿好衣裳,情急之下只能装病弱的楚含岫:“含岫少爷安。”   “小的奉侯夫人的命令,来给侯夫郎送些东西,侯夫人说了,要是侯夫郎喜欢,她再给您挑些。”丫鬟的目光忍不住在侯夫郎的这位庶出弟弟身上停留片刻,心头惊叹。   他们侯夫郎的样貌已经很是出众了,没想到这位含岫少爷更胜一筹。   而且难得的是漂亮中竟然有几分少年气和纯稚,叫人看着就想亲近。   楚含云看着丫鬟身后的人端着的东西,高兴极了,上好的金冠玉冠,各色挂在腰带上的装饰物,全是他在县衙家里没见过的。   楚含云咳嗽一声,软着声音对躺在床上的楚含岫道:“你身体不好,快好生歇着吧,什么时候好了再去找我玩都行,哥哥不一直什么都依你。”   楚含岫望着被子上的花纹,觉得他这哥哥真是什么都演得出来。   不过他也得接着就是了,“好,哥哥也快回自己院子吧,千万别被我过了病气。”   说着,他很是真实地往枕上靠了靠,一副有些确实有些小病的模样。   “爱护”他的好哥哥楚含云自然不再打扰他,带着赵嬷嬷,以及两个丫鬟离开。   可算是走了。   楚含岫把被子掀到一边,舔了舔嘴唇,对夏兰道,“你来瞧瞧我那儿,是不是伤着了,有点难受。”   昨天晚上还不觉得,今天楚含岫觉得大腿根酸溜溜的,后边有点难受,所以才睡到这儿还不想起来。   夏兰走过来,“要不要请个大夫?”   楚含岫脸颊上染上几分薄红,趴在床上,把屁股微微撅起来一些,“不用叫大夫。”   夏兰微微一怔,脸红红地趴在床沿看了看。   “怎么样?”楚含岫问。   夏兰道:“有一点红,还有点肿。”   “没出血吧?”   “没有,没见着。”   “那就行”,楚含岫把裤子拉上,对他道,“你去跟平安说,让他拿一瓶莲清膏来。”   莲清膏在大越很常见,夫郎们几乎都备得有,就是在这种时候用。   楚含岫就是有点苦恼,圆房之前他已经往那里揉了很多油膏了,还是需要用莲清膏,要是他那哥夫腰和双腿没坏,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呢。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楚含岫赶紧拍拍脸,把这些东西全拍出去,把注意力放在紧要的事情上。   现在房也圆了,除开从江氏手里抠来的一千二百两银票,之前的三千五百两,待会儿落云轩那边还要送五百两银子来。   总共五千两百两银子,按照大越现在的市价,一升米差不多1.8斤,要花费十四文钱才能买到,他这些银子在寻常百姓看来,已经是笔巨款了。   但对于三年后七年都还没停下的战乱,还是少了一点。   楚含岫琢磨着,还是得从楚含云那里入手,多敲几笔,顺便找机会去出府,购置东西。   另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赫连曜的身体了。   昨天晚上他把异能全部花光,赫连曜的血肉都没有丝毫反应,这让楚含岫觉得有点麻。   他进侯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治好赫连曜,让他能够重新骑马上阵,止住乱世的势头,没想到竟然折戟沉沙!   楚含岫一时间只觉得穿越重生这种事儿落在自己身上,实在太浪费了,换个治愈系异能没那么微弱的,估计就有效果了。   而且可能是这里没有末世的那种能量,他的异能用完之后恢复的速度也有点慢。   唉,扭头看看自己肉肉的屁股,楚含岫抓着脑袋,继续琢磨到底还能从什么地方入手。   没一会儿,赵嬷嬷派人把五百两银子送来了。   只等着找机会出府,或者再次和赫连曜同房,继续在他的身上做实验。   然而接下来三四天,两边都歇停了。   楚含云即没有叫他,赫连曜也没有要来落云轩同房,他便也跟着闲下来。   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楚含岫热得身体都是软的,让平安打冷水来,洗脸凉快凉快。   突然,自从他住进来之后,就没有被人敲响过的存曦堂大门被敲响。   钱么么连忙放下手里做着的事,打开门之后有些惊讶:“金串儿。”   那天来过一次的金串儿脸上带着亲昵的笑:“含岫少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钱么么:“含岫少爷只是来京都的时候被马车颠着了,反应大了些,歇息了这么几天已经好了。”   “那就好,”金串边说边走进来,给楚含岫行礼后道,“含岫少爷,奴婢金串儿。”   “夫人知道含岫少爷特意来侯府看望夫郎,十分高兴,特意叫府上几个还未出嫁的庶哥儿,带您去京都逛逛,不知道您得不得空。”   楚含岫心里一动,绝对的好机会啊!   他露出笑容,对金串儿道:“我第一次来京都,倒是很想出去看看。”   “只是……”他看向钱么么。   别人不知道,钱么么是知道侯夫郎有多防着他跟人接触的,恨不得把他关在存曦堂。   钱么么连忙道:“含岫少爷的身体虽然瞧着好了不少,但是还得好好休息休息,跟少爷们出去一事……”   金串儿瞧着坐在廊下的楚含岫道:“这样吗,那奴婢回去跟夫人禀报一声,叫吴大夫来给含岫少爷诊治诊治吧,可不能拖着。”   这更不行了!   未婚的哥儿和夫郎脉象有很大的差异,叫侯夫人信任的大夫来,一看楚含岫个未婚哥儿竟然已经经了房事,更糟糕。   钱么么赶紧对金串儿道:“要不老奴现在去侯夫郎跟前问问,看看侯夫郎怎么说。”   “自从含岫少爷进府,吃穿住都是侯夫郎一手包圆的,对含岫少爷的身体情况也知道得更清楚。”   金串儿听他这么说,觉得侯夫郎对庶出的弟弟真是独一份的好了,放眼整个京都也没这样的。   她点点头,“你去吧。”   钱么么目光晦暗地看了一眼楚含岫,从存曦堂大门那儿出去,直奔旁边的落云轩。   而正因为这几日跟侯夫人秦氏学官家,被金银珠宝,各色奇珍晃花了眼的楚含云听到钱么么禀报的事,狠狠皱着眉:“母亲她掺和进来做什么!”   “侯夫郎,您快想想法子!”钱么么道。   “烦死了,还要什么法子,直接跟金串儿说他不去不就得了。”   “可是……”钱么么张了张嘴,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赵嬷嬷当然知道自家主子说的不行,哥儿要怀上子嗣,最少也要三个月,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叫庶出的含岫少爷一直装病是不成的。   现在靖国候和侯爷夫人十分看重自家主子,含岫少爷又是自家主子疼爱的弟弟,于情于理他们听到含岫少爷生病,都会派大夫来看。   能拒绝一回,拒绝两回,第三回 要是还拒了就要生出其他的枝节了。   赵嬷嬷可不敢小瞧老侯爷侯夫人,还有瘫痪在床,成了废人的侯爷,也不是好糊弄的。   赵嬷嬷对自家主子道:“主子,就让钱么么去回金串儿,说含岫少爷身体已经好了些,可以跟府上的哥儿外出游玩。”   说着他不等自家主子这个炮仗炸,接着道:“侯爷如今深居简出,他又是跟哥儿们一路,有咱们的人跟着,不妨事的。”   有她发话,楚含云才皱着眉头点头,但是恶狠狠地对钱么么道:“不管他去哪儿,你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就算他如厕,你也不能让他单独去,要是出了纰漏我扒了你的皮。”   “是”。金串儿还在存曦堂里等着呢,钱么么领了话又往回走。   他进去的时候,金串儿正站在廊下,跟坐着的楚含岫说话,钱么么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几圈。 第9章   钱么么看了看平安,他没在,就只有平安一个人监视楚含岫,要是有什么事,平安也会跟他说的。   想来在平安的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金串儿,侯夫郎说含岫少爷身体好了大半,在京都里逛逛应是无碍,只是时间不可过长,不可劳累。”   “那含岫少爷现在就跟小的去水榭那边吧,府上几个少爷都在那里呢。”   “之后要去哪儿玩,便由含岫少爷跟少爷们商量了。”   遇到金串儿这个意外之喜,楚含岫看金串儿,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站起身:“那劳烦金串儿你等等,我去换身衣裳。”   侯府修建得又宽敞又精致,亭台楼阁,假山园林,非普通的高门贵族宅院可比。   换了一身黑色夏袍的楚含岫带着夏兰和钱么么,被金串儿领着往水榭走去,一路走来楚含岫看得眼花缭乱。   很快,他的目光又被一处景吸引住,只见那几个用山石,凤尾竹,几株夏日盛开的花树造的景。   假山重重,凤尾竹幽深,几株茂盛花树盛开着浅蓝浅白的花朵,让人一看心神都静了下来。   这样的景,只有园林大家才能造出,楚含岫忍不住看了又看。   然而下一秒,他看着的那处景骤然露出几道人影,他的目光跟坐在宽大椅子上的人对上。   竟然是赫连曜。   楚含岫看到他就想起两人已经做过的那事,大脑空了一下。   眼看着抬着宽大椅子的健仆向着这边走来,楚含岫颔了颔首:“哥夫……”   赫连曜今天没坐肩辇,而是坐的椅子,只是为了方便在府内行走,椅子做了加工,在下边加了两根可以抬着走的木杆,前后四个健仆一人一只手,就能抬着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赫连曜在军营摸爬滚打多年,观察力十分出众,一眼就找出两兄弟的几处不同。   样貌身形,两人有八分半的相像,细处便有些出入。   他的夫郎生的一双狐狸眼,这个弟弟是下垂的眼型。   他的夫郎眉毛有些细,眼前的哥儿却是更长,更少年气的眉毛,两兄弟若要分个高低,明显他夫郎的弟弟更胜几分。   这几天他没再去落云轩,但是在颂和苑那里请安的时候,也听母亲和夫郎说起他。   虽是庶出,却和夫郎情意深厚,特地从平阳县接到侯府做客。   只是来京都的路上被颠着了,进府之后就没出过存曦堂的门。   赫连曜毫无波动地收回目光,“不用多礼。”   “去水榭?”   “啊?”楚含岫被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望着因为坐在椅子上比他略微低些的赫连曜,赶紧让自己回神,“是,蒙夫人厚爱,让我和府中的少爷们出府去玩。”   “不用如此客气,你是客,他们理应招待,咳咳咳……咳咳咳……”   赫连曜突然咳起来,高大的骨架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就让人忧心。   因为末世降临后最开始的一个月,楚含岫还时不时地能收到zheng府发出的短信,让他们保护自身,guo家正派军人建设幸存者基地,不会放弃一个人民,对军人十分尊敬。   只有真正地面对那些恐怖的丧尸,才能体会到一声令下就冲在最前边的军人有多么的无畏。   而且他是投生在阿爹肚子里,如其他大越人一样在大越生活了十六年,又经历了乱世,对平定天下的赫连曜很难不抱有几分敬仰。   现在赫连曜病弱至此,要是不能医治,还会跟上辈子记忆中那样死在乱世之前,楚含岫更是有几分惋惜。   “哥夫,此处正在风口上,你快些过去吧,到其他地方逛逛也是一样的。”   赫连曜搭在腰腹处的手顿了下,抬眼看向他。   自从他坠马残废后,府里的下人都把他当成了易碎的琉璃一样,别说叫他逛逛,连说起有关他的所有事,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深怕刺激了他。   果然是两兄弟?   他的夫郎那天晚上的胆子也不小。   赫连曜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微微点了点下巴:“嗯。”   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园子里,继续向着水榭那边走去的楚含岫几人也沉默下来。   不过这点沉默在他们走进水榭的时候消散得一干二净,几个年轻哥儿一看见他来,围了上来:“你就是嫂夫郎那一进府就生了病的弟弟?”   “你跟嫂夫郎长得真的好像哦!有没有人说你们两个是一个阿爹生的亲兄弟?”   他们的年纪要么跟楚含岫差不多,要么小个两三岁,虽然是庶哥儿,但是看得出来过得不错。   不像在平阳县县衙后宅,跟他一样是庶出的根本整天小心翼翼。   楚含岫一一跟他们见过礼,“你们好,我是楚含岫。”   身量较高,看起来颇为俊气的哥儿道:“我是赫连静。”   个子微矮,圆圆脸很可爱的哥儿走到他跟前,“我叫赫连如。”   长得最为貌美的哥儿神色淡淡:“我是赫连筝。”   “还有我还有我,我是赫连泽!”他们三个都一一报上自己名字了,垂花门那儿突然跑来个肤色如蜂蜜,一身飒爽之气的哥儿。   他一只手撑在水榭凉亭的栏杆上,一手呼呼地往脸上扇风。   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在水榭的凉亭里扫了扫,抓起茶壶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   其他几个哥儿纷纷道:“再没比你更粗鲁的了!”   “你这样怎么嫁的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我还不想嫁呢,”赫连泽看向楚含岫,“不好意思,我没来得太晚吧?”   楚含岫太喜欢眼前这个哥儿了,笑着道:“没有,我也才刚来。”   “嘿,那咱们心有灵犀哦。”   金串儿虽然是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但并不自恃身份,对赫连泽也没有其他脸色,望着他们道:“几位少爷,夫人特意交代下来,你们今儿跟含岫少爷出去玩的花销,全由夫人包了,要是不够,叫下人回来支应一声就好。”   边说,金串儿边把一个荷包递给年纪最大,性子最沉稳的赫连静。   “哇哦哇哦哇哦!!!”最外向的赫连泽伸手戳了戳荷包,“金串儿姐姐,你代我向夫人请安,夫人最好啦。”   圆圆脸,长相可爱的赫连如也弯了弯眼睛,“金串儿姐姐,也代我向夫人请安。”   赫连静和赫连筝脸上也带着高兴的神色。   十几岁的少年人,可以无忧无虑的去玩,没有不高兴的。   金串儿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在这里耽搁他们玩的时间了,微微屈膝后转身离去。   赫连泽一下子站在几人中间,“快点儿想想,我们去什么地方玩?”   赫连静道:“要不去听戏?”   赫连泽吧唧双手合十,“哥,我求你了哥,含岫第一回 跟我们玩,就别搞这种能闷得睡过去的。”   赫连筝眨了眨眼:“睡的就你一个,我们都不会,要不去漪澜湖赏荷花吧。”   赫连泽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把他转到水榭的湖那面,只见光滑如镜的湖泊上,生着感冒的荷花,有的开得正盛,有的还是个花骨朵,还有已经长出来的莲蓬:“四弟,天天看你不厌烦呐!”   才十二岁的赫连如还是条小尾巴,不会出主意,只在旁边止不住地笑。   赫连静和赫连筝看着他,“那你说,要带含岫去哪儿玩?”   赫连泽一下子来了劲:“咱们带着靖国侯府的腰牌,去看城郊的蹴鞠赛吧,人多又热闹,看完了再去赛仙楼吃他们家招牌的几样菜,怎么样?”   赫连静几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向楚含岫:“含岫,你想去看蹴鞠赛吗?”   楚含岫看出来了,赫连静和赫连筝看似主意正,其实都是赫连泽牵头。   他上辈子在平阳县,就没接触过什么大的比赛,还是挺感兴趣,点头道:“去,对啦,咱们出城的时候还可以顺便买一点瓜子葵花,脆豆子,到时候一边看蹴鞠一边吃。”   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眼睛bulingbuling:“好主意!”   楚含岫继续道:“再买些浆酪,天气热,可以解暑。”   几个主子带着一帮仆从,呼啦啦走出水榭。   在水榭另一边,被假山和花木遮掩了身形,但是能听到他们声音的赫连曜没想到这样巧,他们竟然也要去城郊的蹴鞠赛。   说是蹴鞠赛,其实不太对,牵头的是宫里的二皇子,下场的也是京都里高门权贵的子弟,借着蹴鞠赛的名头收些慈善银子,顺便向天祈福,祈求今年至今还未下一场大雨的青州能下雨。   他的部下,洛钦宇前段时间来邀请过他,前两天,二皇子也派人来,让他去散散心。   出于些许原因,赫连曜答应了。   不过赫连曜自然是不会跟家里几个弟弟同路的,他有自己的车马。 第10章   门房早就套好了马车,先带着几位主子在城里买好东西,再带着他们去城郊。   刚开始楚含岫还以为这场蹴鞠比赛很普遍,就像现代大家伙画个球场,两方人马来场友谊赛那样。   但是还没出城门他就觉得不太像,他发觉不少马车的目的地好像是一样的。   还有一些城中的普通百姓,也呼朋引伴地往城外走去。   他问跟他坐一辆马车的赫连泽:“阿泽,咱们去看的蹴鞠赛规模很大吗?”   赫连泽也一头雾水呢:“不啊,我经常去那边看人蹴鞠,都是京都里爱玩好玩的人去,好几帮人呢。”   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那规模是一点都不小。   在离蹴鞠场地七八百米的地方,他们就看到了一队队侍卫井然有序地巡逻,四处飘荡着鲜艳的旗帜,前边不停地传来震天响的欢呼声和挫败声。   一下马车就溜到旁边的赫连泽回来了,兴奋不已地道:“我们今天来对了!”   “原来二皇子把这边的场地收到名下了,连着举办七天的蹴鞠比赛,来参加的都是京都官员家的子弟,也不拘来看的是谁,只要一人交二十文钱就能进去看。”   “那里边肯定很挤。”天上太阳火辣辣的,头上有夏兰撑着的伞,楚含岫都还觉得热。   赫连泽摇摇手指:“外围肯定很热,但是——”   他拿出靖国侯府的腰牌,“听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亮明身份,就能进到里边一些,没那么挤。”   “走。”赫连泽抛了一下腰牌,带着楚含岫,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到一个侍卫的跟前。   侍卫一听说他们是靖国侯府,武安侯的庶弟,面色恭敬了几分,端端正正地跟他们行了礼,跟旁边的侍卫说了一声,带着他们往明显为权贵官员家属留出来的道路。   楚含岫几人看着那队侍卫对他们恭敬的样子,恍惚间明白这一切都是赫连曜带来的。   在许多百姓,和侍卫这样本就身在军队的人心里,赫连曜是神。   是让大越结束近几十年来,一直被齐国和东来国侵犯毗邻的州府的神。   哪怕远在平阳县,赫连曜坠马之后的那段日子,楚含岫也看见许多县城里的百姓去寺庙里为他祈福,求菩萨保佑他。   赫连泽望着前边带路的侍卫,小声道:“我也想去军营,想当兵。”   赫连静道:“哥儿又不准当兵,你这些话让别人听到,要笑话你的。”   赫连泽抿着嘴唇,“反正我就是想当兵,像大哥那样,把齐国和东来国的兔崽子揍得脑袋开花。”   楚含岫却是对赫连泽刮目相看,明知不可为,但依然有那份心,已经远胜大部分人。   他对赫连泽道:“你是哥夫的弟弟,血脉里流淌着跟哥夫有一半相似的血,或许真有几分上阵杀敌的才能呢。”   赫连泽因为他这话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含岫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楚含岫点头:“嗯!”   赫连泽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好兄弟,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让你当我的……我的……”   好家伙,都想得那么远了,楚含岫非常认真地道:“当你的军医吧。”   突然,楚含岫觉得赫连泽提醒了他,重生回来快一个月了,他除了想试试能不能治好赫连曜,竟然忘了学医这么重要的事。   虽然有治愈系异能,但是上辈子一家人都相继在乱世里死去的事告诉他,行不通,异能在大越恢复速度慢,一旦遇到紧急的情况,就没有其他手段。   学点医术,跟异能结合,又多了一分保障!   赫连泽揽住他的肩膀,哥俩好地拍了拍:“好,以后我在前边杀齐国和东来国那帮兔崽子,你在后边当军医!”   隔出来的路上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京都权贵,都是年轻的男女和哥儿。   当他们到了靠前一点的位置,才发现今天的热闹大了。   只见两座低矮小山的凹洼处,被夯得格外平整,还往周边挖了几十米,形成一个宽阔的场地,足足有现代三个足球场那么大。   上边正进行一场比赛,身穿深蓝色,和红色衣裳的两队年轻男子正在场上奔跑,此刻带着蹴鞠球的是红色那方的人,在众人紧张的呼喊声中,红方的球头飞起一脚,蹴鞠球向着球场中央的风流眼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进了!”   “又进了一个!”   红方的鼓声震天响,场边的声浪简直要把人掀到天上去。   赫连泽这个球痴不用说,两眼已经发直了,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都被这热闹吸引了目光。   楚含岫拉着他们在侍卫指的位置坐下,这么多的人,自然不可能像在各自府里那样宽敞,全是一张张的长凳。   后边站着的则是普通百姓,两边山上也挤满了人。   几兄弟赶紧坐下来,一边吃瓜子一边喝浆酪,可把旁边的人羡慕得够呛。   不是没这个银子,能坐在这个位置的谁不出自高门权贵,但是就没想到这事,而且他们穿戴得繁复,怕弄污了衣裳,花了妆容。   红方的蹴鞠球又进了风流眼,身姿飒爽的青年扬起一只手奔跑着,让看的人愈发过瘾。   楚含岫和赫连泽几兄弟举起手里的浆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弯了眼睛。   小半个时辰后,这场比赛以红方胜利结束,距离下一场比赛有半个时辰的空隙。   在凳子上坐了小半个时辰的赫连筝脸因为炎热有些红红的,小声地问他们:“我想去方便一下,你们去吗?”   楚含岫摇头:“我不去。”   赫连泽跟着摇头:“我也不去。”   倒是赫连如站起来:“四哥,我和你一起去。”   赫连静没那个意思,但是站起身跟他们一起去,他是来的人里年纪最大的,总得看顾着他们。   楚含岫和赫连泽就在位置上等着他们,他们已经打算把今天的比赛看完再回去了,赛仙楼的招牌菜改天再去吃。   赫连泽歪着身体,用肩膀撞了撞楚含岫肩膀,望着他漂亮得有些炫目的脸庞:“刚才那场球精彩的地方你还记得不”   “红方的球头很不错”楚含岫笑着道。   赫连泽嘿嘿笑着,手舞足蹈地道:“对,玩得是真好。”   他凑到楚含岫耳朵边,小声地道:“咳,我认识他,兴安伯的嫡长子,一有时间就来这里踢蹴鞠。”   楚含岫转头看着他,公、侯、伯三个爵位,看起来伯在公、侯后边,但整个京都的伯爷加起来一只手的数都没有,兴安伯的嫡长子,已经是真正的高门权贵了。   要是别人跟他提起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份,楚含岫说不定会往亲事那方面想,但是赫连泽……   赫连泽一副与有荣焉地道:“他可是我在侯府外边最好的兄弟,要不是现在人多,我非得带着你去瞧瞧他,他胳膊上的肉你知道不,那么大!!!”   楚含岫:“……”   很好,兄弟之间果然只会比肌肉大不大●v●   突然,就在楚含岫和赫连泽闲聊着,等下一场比赛开始的时候,伺候赫连如的小厮福乐气喘吁吁地跑来,面色有些难看:“三少爷,二少爷四少爷七少爷被定国公府上的方羽明少爷堵住了。”   赫连泽低骂了一声,起身就让福乐带路。   楚含岫赶紧叫住他,跟着一起过去。   还没靠近争执发生的地方,两人就听到一道嚣张的声音,“怎么,靖国侯府全是一堆窝囊废,连一场蹴鞠比赛都不敢应下了?”   “哦对,我忘了,可不就是一堆窝囊废吗,现在朝中一个姓赫连的都没有,啧啧,真是不知道谁把你们放进来的。”   被方羽明拦住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都被这话气坏了。   赫连筝嘴巴从来就毒,勾着嘴角道:“方少爷有功夫在这儿找茬,还不如去劝你大哥用心些,武举武举三五年考不上,科举到现在还是个秀才,要不是有个世子的名头撑着,还不如今天来这里看热闹的大半人呢。”   “贱人你敢!”   “你就挺敢的。”赫连如半点不留情面。   反应过来自己被骂贱人,方羽明气急败坏,大声叫身边的下人:“你们给我按住他,我要撕了他这张嘴!”   “你们以为还是以前吗,就武安侯那个坠马成残废,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的废物,还护得住你们!”   不远处,被健仆抬着过来如厕的赫连曜神情冷漠,听着自己的封号夹杂在废物,残废等字眼里。   伺候他的健仆握着腰间的佩剑:“侯爷,小的去看看。”   赫连曜靠坐在宽大椅子上,双手放在腿上。   这些话他这半年来几乎没有听到过,但是他知道,只是传不到他耳朵里罢了。   背后,指不定多少昔日的政敌说了千次万次,毕竟从前他为了筹足军饷,挡了不少人的路,砍了不少人的脑袋。   他听出跟人争执的那道声音是家中排行第四的庶弟,正想点头让健仆过去把他们带走,就听到一道声音响起。   “莫说方少爷,今天就是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在这里,我也要问问,有什么资格议论我大哥!”   赫连泽最崇拜的就是自己的大哥,方羽明说他大哥,那就是拿刀戳他的心窝子!   赫连泽平日里笑嘻嘻,吊儿郎当的面容变得又冷又肃,望着方羽明的眼睛像是要把他刺穿。   旁边不少人在方羽明提到武安侯的时候,神情也有了变化。   这里都是年轻的哥儿和女娘,或者是已经为人妇,人夫的夫人夫郎,谁没有暗地里想过武冠天下的武安侯。   在心里都暗暗腹诽一句。   但是现在定国公正得圣上重用,靖国侯府除了武安侯又没有能撑起门户的,大家都不敢得罪方羽明。   方羽明被赫连泽吓到了一瞬,但是他知道自家现在正得势,靖国侯府和武安侯已经没了用,讥讽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没了武安侯,你们现在连一场蹴鞠赛都不敢应?”   “怎么,是怕输了球,更抬不起头来?”   “不就是一场球,我跟你一对一!”赫连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方羽明哪可能答应他这个,京都哥儿圈里谁不知道赫连泽蹴鞠踢得极好。   他道:“一对一有什么意思,下边就有宽大的场地,咱们一边出十二个人,输赢都精彩不是。”   他一说完,明显抱团的十几个哥儿站在他后边。   赫连泽身侧的手握紧,他可以应下一对一,他能保证自己一定赢。   但是各队十二人……   “阿泽,我跟你一队!”一个身穿芦灰色衣袍的哥儿站出来,“咱们经常踢球,你知道我我玩得怎么样,差不了。”   “还有我,也算我一个。”一个长得有些俊,但皮肤是小麦色的哥儿站出来。   “赫连少爷,我,我哥哥曾在武安侯手底下做事,他很敬佩武安侯呢,”这个身量的哥儿说着说着不好意思,“我也挺敬佩的,武安侯成亲我还哭了呢。”   旁边不少人笑出声音,这话可太真实了,曾经的武安侯是谁啊,那可是整个京都哥儿和女娘的梦中情郎。   不说假话,在场不少人都心梗过。   没一会儿,赫连泽身后就站了十个年轻哥儿。   还差一个,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   有心的,不会踢蹴鞠,或是踢得不好,怕拖后腿。   无心的等着看热闹。   楚含岫舔舔嘴唇,拍了拍赫连泽:“我来。”   其实从他一出现,不少人就在互相小声询问,他是谁。   京都里从来没见过他这张生面孔,肌肤在太阳光底下滢白至极,眉眼漂亮纯净,把一干年轻哥儿都比了下去。   那个最先站出来跟赫连泽一队的哥儿问赫连泽:“阿泽,你家亲戚?”   “嗯,我嫂夫郎的弟弟。”   “太漂亮了,看起来有些娇弱,能踢不?”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踢得还行。”   赫连泽其实也担心他能不能踢,但是想想他们这边能踢的都不差,让楚含岫传传球就行了。   所以赫连泽道:“好,那我们就是一队了。”   “终于把人找齐了,那就下去抽签吧。”方羽明看了一眼凭空冒出来的楚含岫一眼。   “走。”赫连泽带着楚含岫一帮人往场地走去。   跟着楚含岫一起来的钱么么没想到事儿成了这样!   他们侯夫郎让含岫少爷出门已经是咬着牙齿的了,现在含岫少爷还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比赛蹴鞠,光是想想,钱么么就头疼。   他想去拉住楚含岫,但是围在楚含岫赫连泽身旁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挨不了边儿!   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等人则是紧张,他们没想到来如厕会生出这场事,要是输了……   不,他们想赢!   定国公家的嫡哥儿,要和靖国侯府,武安侯的庶弟赫连泽踢蹴鞠的消息一下子散开来。   大家伙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场地那么宽,除了给京都权贵子弟比赛的风流眼,还有两张竖起来的风流眼。   但是天气太热,自恃身份的女娘和哥儿都没正经下场。   现在终于能看到京都里身份高贵,美貌的哥儿下场,休息着等下一场的人们全来了兴致。   赫连泽和方羽明抽签,赫连泽抽中了红签,方羽明抽中蓝签。   按规则,蓝方先开球。   方羽明觉得今天连老天爷都在帮自己,他得意地一笑:“看来,今天老天爷都要让我赢呢。”   赫连泽这边的人互相安慰打气,楚含岫一边伸出手臂,让夏兰给自己栓标明红方的红色布条,一边小声道:“方羽明有备而来,他不敢应下一对一,就是知道比不过你,所以想用其他人拖住你,赢得比赛。”   “待会儿你一定要小心,我怕他会针对你。”   大越蹴鞠比赛的规则,一方十二个人分为球头、骁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   比赛开始后,由球头把鞠球开给骁球,然后骁球把球传给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球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不能落地,不能用手碰到,最后找准时机,传给球头,由球头射进风流眼。   一场比赛分为上下两场,中间可以休息一次。   身量修长高挑的赫连泽低头,让下人往他高马尾上栓代表红方球头的红布条。   他郑重地点头:“我会记着的。”   “你身量教小,不要跟那边的人硬碰硬,当心受伤。”   “嗯,我也记着。”   双方鼓声响起,双方二十四个人站到了场上,眼睛全都落在鞠球上。   “咚!!!”最后一声鼓声落下,蓝方的方羽明开球了,鞠球高高飞起,向着风流眼的方向飞去—— 第11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鞠球。   蓝方开球后,要么能从他们脚底下把球抢到手,要么只能等蓝方的球头射风流眼失败,球落在地上,红方才能拿到鞠球。   赫连泽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插到了蓝方的边缘。   知道他厉害的方羽明等人自然防着他,特地让两个人死死地卡着他的位置,不给他往前冲的机会。   落后两步追上来的楚含岫等人看到他被卡了,先分布到合适的位置,下一秒他们这边的一个哥儿卡到了合适的位置,一脚把鞠球抢了过来。   “好!”站在楚含岫左上角的哥儿高兴得呼出声,赫连泽立马比手势,让他们成进可攻退可守的三角阵型,随时准备接球射风流眼。   但是楚含岫没那么乐观,果然,赫连泽身边又被人卡着了,他们要是敢把鞠球传过去,那两人就敢伸脚抢。   赫连泽再厉害,也一直找不到机会!   “咚咚咚!!!”三声鼓声,上半场结束了。   楚含岫望着脸上脖颈上糊着一层汗水的赫连泽:“这样你体力消耗太大了,下半场后边会冲不动的。”   围在一起的其他哥儿都能体会到他的恶心,球头被缠得死死的,很少有机会拿到球,导致方羽明的蓝方进了五个球,他们才进四个。   大家都知道怪不着他,好几次为了拿到鞠球,他都拼了命的,鞠球在他脚下射中的几率超高。   “要不我们两个也跟着你,替你分担一些?”一个哥儿道。   赫连泽喘着粗气:“方羽明队里混了四个明显不是咱们这个年龄段的好手,让两个人跟着我,漏洞更多。”   “那怎么办啊?”十几个哥儿有些找不着方向了。   站在旁边给他们加油打气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跟着来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得心揪起来。   楚含岫望着气息已经快要平复的赫连泽,片刻后道:“阿泽,要不我来当球头。”   他一开口说话,赫连泽和其他哥儿都看着他。   楚含岫道:“我准头不错,个子小,在他们中间穿梭比较容易,你跑得快,能用最快的速度把鞠球传给我,加上大家的配合,说不定能打出奇效。”   上半场的时候,他抢了三个漂亮的球,让赫连泽他们看到了他并不像外表那样柔弱。   但是当球头……   赫连泽望着他,片刻后握着拳头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行,我信你!”   其他哥儿都没跟楚含岫相处过,但是相信赫连泽,他答应了楚含岫当球头,他们都没异议。   于是场上的方羽明等人,和场下围观的许多人,就看到上半场虽然输了两个球,但是打得实在好的赫连泽,把代表球头的红色布条解下来,系在矮了他小半个头的哥儿头发上。   方羽明讽刺地哈哈大笑:“赫连泽,你是不是怕下半场输了更丢人啊,居然让他来当你们的球头?”   “这样吧,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站在场上说你输了,带着你那几个庶出的兄弟给我搬两张凳子,倒几杯茶,下半场不打也可以。”   赫连筝急得呼吸都乱了:“怎么办怎么办,连三哥都打不过,让楚含岫当球头更不行了!”   赫连静面上冷静,垂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拳头,望着场上的赫连泽和楚含岫:“阿泽有分寸,含岫刚才踢得也不错,别急。”   他们不答话,方羽明更来劲了,嘲笑地看着楚含岫:“蹴鞠可不是跑来跑去就行,你是哪个犄角旮旯来凑数的?”   楚含岫露出几分笑:“是吗,可是我觉得跑来跑去很重要啊。”   “哦,我知道方少爷你为什么觉得跑来跑去不重要了,因为,”他目光在那四个明显是方羽明安排的其他人员道,“有人替你跑嘛。”   方羽明的眼神阴暗了一瞬,带着恶意地道:“希望待会儿你上场,也能和你的嘴一样利。”   楚含岫还是那副表情,甚至更灿烂了一些:“承方少爷吉言,我会尽力的。”   还没到商场的时间,楚含岫把一个鞠球用脚扒拉过来,一下一下地颠着,边颠边和赫连泽他们道:“阿泽,我体力比不得你,所以待会儿我们一开始就冲,尽量把分差拉大一些,后面只要缠住他们,不让他们有射进风流眼的机会就可。”   鞠球在他脚上颠了几下就掉到地上了,被他重新扒拉到叫上继续颠。   赫连泽几人望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就好像他们一定能做到一样。   但是大家伙都因为这话放松了一些。   旁边的方羽明望着连颠个鞠球都会掉的楚含岫,不屑地撇撇嘴,对身边的人道:“还是要看好赫连泽,虽然他不当球头,但是他抢球也非常凶,不能让他太舒服了。”   鼓声响起,红蓝双方开始站好了位置,上半场最后一个鞠球是方羽明他们进的,仍由他们先开球。   鞠球一从方羽明的脚下传出,上半场一直被看守得非常严格,现在也有人专门盯着的赫连泽犹如风一般,一下子跑到蓝方接鞠球的人旁边,一脚把球传回了红方这边。   不需要考虑把鞠球射进风流眼,只要传球传球更快地传球!!!   赫连泽的速度更快了,小麦色肌肤的他像一只身姿柔韧的猎豹,快得让人惊呼不可思议!   方羽明的人连忙去追,忽然,他身后闪过一条影子,红色的布条几乎在极快的速度都生出幻影。   方羽明的人察觉不好,偏头一看是身量比他纤细的红方球头,他只看到他对方漂亮至极的脸上露出耀眼的笑容,下一刻,对方就迅速拉开了和风流眼的距离。   蹴鞠场侧面的小山坡上,赫连曜被四个健仆抬着,没有回到二皇子给他安排的座位上,停驻在一处凸出来的小山坳上。   他看到了整个球场,看到向着鞠球跑去的庶弟。   还有夫郎的弟弟。   为这场蹴鞠牵挂着心的健仆“咦”了一声:“含岫少爷怎么跑离风流眼那样远,不是浪费泽少爷抢来的球了吗?”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低沉冷凝的声音响起:“他蹴鞠踢得很好。”   “侯爷是说泽少爷吗?”   另外一个健仆望着自家侯爷的看向球场的视线:“侯爷……说的是含岫少爷吧?”   “啊?可是含岫少爷——”   “鞠球快进风流眼了。”赫连曜道。   几个健仆连忙看向球场,只见已经往后方跑的楚含岫举起系着红色布条的那只手,传球速度最快的赫连泽甩开了两个跟着的蓝方人员,一脚把鞠球踢向他。   几乎大半的人都只防着离风流眼距离近的球头,上场之后掉在红方末尾的楚含岫根本没有人防着。   所以他才能在这个时候,在离风流眼距离很远的地方拿到鞠球。   他注视着向自己飞来的鞠球,双腿站定,当鞠球飞来的落点到了最佳的位置,几个敏捷迅猛的助跑,右腿高高地横踢出去。   “砰!”皮面的鞠球改变了轨迹,以更高的角度,更快的速度向着远处的风流眼飞去。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这颗横贯了半场的鞠球,下面的方羽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下一秒,鞠球以空心的姿势,飞过风流眼,砸在对面的草地上,咕噜噜滚出很远才停下。   “好!”赫连泽一下子冲过来,狠狠抱住楚含岫,“含岫你太棒了,准,真的准哈哈哈哈!”   其他哥儿也跑过来,兴奋地转圈圈。   场边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都被这犹如天外飞来的一球震住了,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小山坡上的几个健仆转头望着自家侯爷,没想到真的被侯爷说中了,真的从那么远的距离射中了风流眼。   场上比赛还在继续,楚含岫他们射进了风流眼,由他们开球。   当鞠球从楚含岫脚上传出去,赫连泽和其他人就拼了命地把鞠球传回他脚上,第二个,第三个,第三个。   眼看着下半场还有两盏茶就要结束,方羽明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凶狠。   当赫连泽废了一些力,气喘吁吁地抢回了鞠球,下巴都在滴汗水,脸颊和脖颈一片潮红的楚含岫扬起手。   赫连泽一眼就看清了他的处境,之前盯着自己的两个哥儿换来盯他,周边还有一个方羽明的人,而自己和他的距离不远,用力过猛鞠球会飞出踢的距离,用力不够球就会落到方羽明他们的脚下。   楚含岫的手势,是让他用七成力。   赫连泽没有丝毫犹豫,一脚把鞠球踢出去。   方羽明现在一看到他们要把鞠球传给楚含岫就不好了了,连忙叫人去拦楚含岫。   楚含岫大声叫住离他三四米远的他们这边的哥儿:“菁哥儿,站稳。”   话语中,他把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用在腿上,快冲到菁哥儿面前的时候道:“蹲下一些!”   菁哥儿身体比大脑更快,屈膝蹲下一些,楚含岫像跳鞍马一样,两只手撑住他一边肩膀,身体腾空而起,一记凌空的抽射,“砰”地踢中鞠球。   还在其他人无法够到的高度的鞠球应声飞向风流眼,擦着边缘穿过去,竖起的风流眼网面被这一下砸得摇晃。   “啊啊啊啊啊含岫含岫含岫!!!”赫连筝双手做喇叭状,在场边蹦得要多高就有多高。   赫连静秀丽的脸上也全是遮掩不住的笑容。   比赛快结束,他们一共进了十一个鞠球,方羽明他们进了七个,胜负已定。   震天响的鼓声片刻后停了下来,在场边还窸窸窣窣的询问声和讨论声里,楚含岫捂着胸口,像从汗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撑着双腿站起来,跟赫连泽他们站在一起,望着脸色难看的方羽明。   “方少爷刚才说,我们要是输了,让阿泽在场上大声说自己输了,还要赫连家的几兄弟给你端茶倒水?”   方羽明恨恨地望着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的人,咬牙切齿地道:“我说了吗?你们谁听到了?”   他目光扫过去,他那边的人纷纷应和:“方少爷说了吗,我们没听到啊?”   “对啊,别是你们编造的吧,我们方少爷可是国公府的嫡哥儿,岂是你们能得罪的?”   楚含岫和赫连泽这边的哥儿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这么不要脸,不仅不承认自己说的话,还暗暗用方羽明的身份压他们,上前一步道:“输不输得起啊!”   “真是没想到你们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我真是开了眼界了。”   有人有身份的方羽明得意洋洋地望着楚含岫和赫连泽,一副你们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   楚含岫看着他:“一场球而已,输赢我和阿泽他们并不怎么在意,但是我想告诉方少爷几句话。”   “武安侯驻守霁州永州等地,一次次击退齐国东来国劫掠周边府城的乱兵,没有武安侯,这数年间死于齐国东来国乱兵刀下的男女老少不知凡几。”   “武安侯守国门,庇万民,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他的名讳,不该与你说的废物,瘫子放到一处,若武安侯是废物,是瘫子,你,我,在座不少人又是什么?”   空旷的场上,不知何时没了一丝声音。   不知道多少人暗暗望着刚刚踢了一场绝佳的鞠球,容貌漂亮的哥儿。   赫连泽的手握紧,脸上的神情万分复杂,他心头只有一句句说得好说得好说得好!!!   他大哥乃是平定四方乱事的武安侯,两柄重剑安定天下,把近百年一直蠢蠢欲动的齐国和东来国震慑得不敢越边界半步。   可是现在他大哥坠马伤了身体,这些人就这般侮辱他大哥,他一向谨慎,知进退,要是今天方羽明不说到他大哥,他绝不会应下这场球!   小山坡上,赫连曜的姿势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靠坐在宽大的肩辇上,像是听到了楚含岫说的那番话,又像是没听到。   四个健仆望着场上的夫郎家的庶弟,心里生出几分亲近。   说完这番话,楚含岫带着赫连泽等人转身就走。   像方羽明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转变想法,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说了,就跟他忍不住下场踢这场鞠球一样。   场边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全都跑过来,围着他们:“你们踢得真好!”   “哈哈哈哈哈,都好都好,不过含岫没看出来啊,你这么点小身板怎么踢出那些鞠球的!”赫连泽搂着楚含岫的肩膀,高兴得露出两排大白牙。   一起的几个哥儿看着楚含岫的目光也一闪一闪的,纷纷跟楚含岫约起了蹴鞠。   楚含岫没有应下,笑着道:“我只是来京都看望我大哥,过些日子应该就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再一起踢。”   “行,那含岫一定要记得啊。”   “你那几招真是太俊了太俊了,我想学。”   赫连泽把他们扒拉开一些:“含岫是我们府上的亲戚,要跟他蹴鞠,也是我排第一啊,”赫连泽还带着汗意的脸庞凑到楚含岫眼前,小声道,“回去你再演示演示你那凌空一脚,我学了秀死他们!”   楚含岫点头:“行,我……哎……”   他半蹲下身,眉头蹙了蹙。   赫连泽和大家伙赶紧蹲下来,把他围得紧紧的:“怎么了,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楚含岫捂着小腿:“刚才用劲儿太猛,抽筋了。”   赫连静看他实在疼,眉眼都有些挨不住的样子,知道一定是疼狠了,对赫连泽道:“先扶含岫去边上坐一坐,今天剩下的鞠球比赛就不看了,你们两个都累坏了,先回去休息,想看明天再来。”   “好。”赫连泽和其他人赶紧把楚含岫扶过去,给他按按抽筋的那条腿,等他不疼了,夏兰和赫连泽道小厮才扶着他往鞠球场外走。   他们刚出鞠球场的范围,就跟被四个健仆抬着的赫连曜撞到一起。   一行人连忙站定,对赫连曜行礼:“大哥。”   楚含岫的声音夹杂在里边,“哥夫。” 第12章   楚含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赫连曜。   待在府里这几天,他从钱么么嘴里知道赫连曜坠马之后深居简出,极少出侯府,不像是会来凑这种热闹的人。   “腿伤了?”楚含岫正这样想着,便听到靠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的声音。   楚含岫摆手:“用力过猛,小腿抽筋了,只是有些酸软,没有受伤。”   天气热,跟赫连泽在场上跑了好一会儿的楚含岫更热,白润的皮肤露出潮红,有些凌乱的头发贴在额头和脖颈,无端端地让人不敢直视。   赫连曜今天早上就知道自己夫郎的这个庶弟容貌绝佳,但是他没想到,会在鞠球场上看见他,踢得很是出色,像一轮骄阳,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更没想到他会说出那番话。   黑色的赫连曜点头,没再细问,对赫连静,赫连泽等人还有楚含岫颔了颔首:“嗯,天热,早些回府。”   楚含岫赫连泽他们往旁边退开些许,让他先走。   从赫连曜出现,浑身就像长了刺一样的钱么么再也忍不住,拉着楚含岫的手:“含岫少爷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侯夫郎知道您出来这么久,该担心了。”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握住楚含岫的手,楚含岫觉得,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一个下人不敢有所动作,恐怕早把他拉到暗处,左一句侯夫郎,右一句侯夫郎地警告他。   但是他今天真正想办的事儿还没干,哪可能回去。   楚含岫笑着道:“大哥担心我,我也想着大哥,跟大家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要给大哥挑件东西。”   “听阿泽说,京都椒悦楼的东西不错,待会儿咱们先去看一看,买到中意的再回去。”   “那怎么行!”钱么么眉头能夹死苍蝇,差点儿原地起跳。   赫连静赫连泽他们眉毛微皱,觉得这下人有些没有规矩,主子在那里做决定,他跳得也过于快了些。   赫连泽望着楚含岫的腿:“你腿还难受吗?”   楚含岫走了几步:“那股劲儿一过什么事都没有,走吧,大家伙先陪我去椒悦楼看看,然后去赛仙楼,我请你们吃一顿怎么样。”   赫连静赫连泽赫连筝赫连如几人脸上都笑开:“好啊,咱们这个时间回城刚好,天不黑就能到府。”   钱么么在一边急得暴差点儿暴跳,但碍于赫连静赫连泽几位庶出的少爷束手无策。   京都繁华,非小小的平阳县可比。   楚含岫目标明确,直奔发行他手里银票的钱庄,换了两百两银子。   确认手里的银票可以顺利领取银子,记下钱庄的位置后,楚含岫按照他之前说的,先带着赫连静赫连泽等人去椒悦楼,买了一根坠着两枚小玉片的发带,然后跟他们直奔赛仙楼。   但凡招牌的菜色,他都点了,酒却没有让上。   他可没忘记他现在需要时时刻刻准备着替楚含云行房,要是喝了酒,酒味儿一时半会儿可散不了,坏了事可不行。   他们几个主子在一桌,下人另外在一边,直到天色快要暗下来,才聊完吃饱,坐上回府的马车。   “含岫少爷,侯夫郎在落云轩等着您呢,听说您今日在蹴鞠场上出了大风头,也想听听有多么精彩。”   楚含岫和同乘的赫连泽刚从马车上下来,赵嬷嬷的声音就传过来。   她带着平安还有另外一个小厮,明显一副早就守候在此的模样。   楚含岫把买的那条发带拿上,对赫连泽还有其他几人挥挥手:“我先跟赵嬷嬷去落云轩了,明天再见。”   “好”赫连泽对自家嫂夫郎的印象算不上特别好,但也还可以,大哥驻守其他州没有回来的时候,嫂夫郎的脾性有些高傲。   但是冲着嫂夫郎在大哥坠马后,明明能够和离,还留下来,赫连泽就对嫂夫郎抱有好感。   他对楚含岫做了一个踢蹴鞠的姿势,提醒楚含岫别忘了记得教他那几招。   楚含岫笑了笑,“嗯,忘不了,我先走了。”   一进落云轩,楚含岫就看到嫡出的大哥,楚含云。   他端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一身今年夏天京都最流行的衣袍,头发除了用镶嵌宝石的金冠束着,还插了几根簪子。   一看见他,一个杯子摔到他脚下。   楚含岫就像没看到,先颔首行了一个礼,然后上前几步把在椒悦楼买的发带放在他手边的案几上:“大哥,这是我在椒悦楼为你挑选的礼物,不知道大哥喜不喜欢。”   从来都看他不顺眼的楚含云根本看也不看,一挥手拂在地上。   楚含岫想。   椒悦楼降价处理的发带,一两银子都不到,就说他买的很对。   反正这不到一两银子也是楚含云出,他也不心疼。   楚含云从知道是他来替自己圆房,到前几天圆完房楚含岫不知尊卑地转身就走,早就想收拾他了,脸色阴沉地盯着楚含岫:“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出存曦堂一步。”   “钱么么,给他准备纸笔,五天之内,必须盯着他抄三遍夫郎训责!”   “是!”钱么么是他身边衷心的眼睛,早在楚含岫上场替鞠球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人押回来,得了他的命令,跟得了尚方宝剑一样。   楚含岫点头:“是,大哥让我抄夫郎训责,那我便抄吧。”   “不过大哥知道,”他把手伸出来,“我手捏笔从来都不像样,要是手疼得抬不起来,在侯爷面前露出马脚……”   “含岫少爷,夫郎训责就不用抄了,”赵嬷嬷早就知道,自家主子对上楚含岫就没赢过几次。   楚含云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指着楚含岫:“嬷嬷,你就是在帮他!!!”   赵嬷嬷望着楚含岫道:“只要含岫少爷能怀上侯爷的子嗣,一切都好说。”   “还有含岫少爷,虽然你出去是侯夫郎准许的,但也过于放肆了一些,再也不能有下次。”   出去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他们反应的楚含岫,也没维持在赫连泽他们面前的模样:“嬷嬷了解我,侯府的几位少爷性子都好,跟他们出去走走看看很有意思。”   赵嬷嬷:“老奴一直都知道含岫少爷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但是含岫少爷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在侯府里,侯夫郎想让含岫少爷吃些苦头,只是抬抬手指的事情!”   院儿里的人早就被赵嬷嬷以楚含云的名义叫出去,压低的声音除了离他仅半步之遥的楚含岫,就只有夏兰听得到。   夏兰勉力才没露出害怕,抿着嘴唇直直地站在楚含岫身边。   楚含岫的脸色也暗沉几分,直直地望着赵嬷嬷:“嬷嬷不觉得你和大哥太紧张了些?”   “只要不让我和大哥穿一样的衣裳,画一样的妆容,就算站在一块,谁会往你们做的事上想?”   “反倒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才会令人起疑,难道嬷嬷就没听过一句话,多说多错,多做也多错。”楚含岫之后要出府的事儿多着,他就是想试探试探,赵嬷嬷和楚含云对他这次出去的态度和底线在哪儿。   赵嬷嬷深深地望着他:“含岫少爷好能说的一张嘴。”   楚含岫道:“那嬷嬷觉得,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侯府内人人皆知我与大哥相像,但大哥是嫡哥儿,从小被您和嫡阿爹教养,自然和我不同。”   “越不同,便越不会被人想到一块儿。”   “就像我今天去蹴鞠,大哥难道也会去?”   赵嬷嬷的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她觉得楚含岫说的是对的。   但是就这么轻拿轻放,不仅她不同意,自家主子也不会同意。   赵嬷嬷道:“抄要用手,听还是能听的,钱么么,从明天开始,每天含岫少爷起床,你就开始给含岫少爷读夫郎训责,念足五十遍即可。”   楚含岫颔首:“是。”   让他听,那他就听。   至于是在床上听,椅子上听,存曦堂听,还是侯府其他地方听,不还是由他说了算。   毕竟现在侯府上下谁不知道,楚含云跟他兄弟情深,好到能把他从平阳县接来探望,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压他做什么。   楚含岫现在想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赫连曜的伤。   二是把银子换成乱世里能用的东西。   第二件事可以往后放一放,怎么治好赫连曜却是个大问题。   回到存曦堂,楚含岫半躺在榻上。   袜子褪了放到一边,亵裤的裤腿卷到大腿上边。   夏兰把药油倒在掌心搓热,力道适中地为他舒缓肌肉,酸涩的肌肉被揉搓,那感觉,又舒服又有些难受。   楚含岫在现代的时候运动天赋就不错,足球羽毛球排球游泳足球,只要教上几次,就能很快上手,玩得比很多同学要好。   但是他玩得最好的,是足球。   穿到这具跟他原本长相有九分相似的身体里,他的运动天赋也没丢,上辈子就带着楚含清楚含茗楚含玉跑跳,蹴鞠的水平跟现代的足球差不多。   突然,楚含岫想到白天跟赫连泽去蹴鞠场时生出的想法,对站在屏风外边的平安道:“明天你去给我找几本专门治疗内里的医书。”   平安和钱么么一样,是专门监视他的,听见他的要求,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是,小的明天就为含岫少爷找来。”   夏兰道:“少爷要学治疗内里?”   楚含岫靠在大迎枕上:“先学这个,若是还有兴趣,再学其他。”   其实他是想到,他对医学方面一点都不懂,只凭着异能治疗赫连曜,着实有点瞎猫碰死耗子的嫌疑。   要是学一些医术,知道赫连曜具体的伤势,说不定就能找到突破口。 第13章   第二天,楚含岫还在睡梦中,就听到钱么么的声音:“含岫少爷,含岫少爷你该起了,太阳都快出来了。”   然后是夏兰带着些许不愉的声音:“少爷还在睡,么么等会儿再来,么么要是还打扰少爷睡觉,就别怪我的和相熟的福乐他们聊天时说漏了嘴,说么么奴大欺主。”   “你个没规矩的哥儿!”   “夏兰”楚含岫捞开床帐,望着站在屋里的夏兰,和被挡在门槛外的钱么么。   夏兰端着放在外边的热水进屋,已经自己穿好衣裳的楚含岫看了钱么么一眼:“昨天晚上赵嬷嬷吩咐,让钱么么你给我读夫郎训责,钱么么没忘吧?”   势要当个衷心奴才的钱么么点头,一副背后有人撑腰的模样:“老奴自是不会忘的,含岫少爷快些洗漱好,万万不能想着逃避——”   “开始吧。”   “???”钱么么话还没说完,像被掐住了脖子,“什……什么?”   “五十遍可不少,钱么么可得抓紧些。”楚含岫边拧帕子,边道。   这些天已经看明白他不是个软柿子的钱么么本来都想好了说辞,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夫郎训责翻开,开始念。   所谓的夫郎训责,和华国古代的女则和女训差不多,都是要夫郎怎么样怎么样。   楚含岫拧好了帕子,边擦着脸边道:“太小声了,听不见,么么大点声。”   钱么么停了停,加大一些声音:“是。”   “还是有些小声了,再大声些。”   钱么么呼了口气:“是。”   “钱么么今早应该没吃早膳,我还是没听清。”   钱么么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在赵嬷嬷和侯夫郎那里都没吃亏的楚含岫哪里是他想拿捏就拿捏的,有些气不过地道:“含岫少爷这是故意为难老奴!”   楚含岫洗完脸,坐到凳子上让夏兰给他梳头发,双眼满是疑惑地望着他:“么么说的哪里话,我跟么么有什么仇怨吗,怎么会为难么么?”   “么么还是接着念吧,若是侯夫郎和赵嬷嬷问起,才好交代。”   说完,楚含岫不再看他。   要是赵嬷嬷不这么一心想把他盯得死死的,好在楚含云和赵嬷嬷那里讨赏,楚含岫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他又不是炮仗,有点火花就炸,要是以后钱么么能不把他盯得这么死,他也懒得做其他。   钱么么一直念,声音在整个存曦堂都能听到。   出去找医书的平安回来了,看着坐在廊下躺椅上吃着冰碗,旁边还有夏兰扇风的楚含岫,以及念得嗓子都干涩,嘴巴也起了皮的钱么么,默默地垂下眼睛:“含岫少爷,这些都是您要的治疗内里的医书。”   楚含岫放下冰碗,拿起一本翻开,只见第一页就是一副人体图。   不像现代那般标注得细致又清楚,只是粗显的经脉图,还提了一句:习武者,内里运转如此。   楚含岫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来。   习武者。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   大越是有内力存在的,习武者只要通过习武,就能在体内生出内力。   天赋普通的,习武之后只能强身健体,力气跟没习武之前相比大一些。   天赋高的,那就不得了,就跟楚含岫现代时看的电影电视剧一样,飞檐走壁,各种武器杀人于无形。   赫连曜的武学天赋绝对是一等一的,楚含岫听说过,在霁州时,他身陷陷阱,最后一人一骑,从一千多个齐国敌军里杀出一条血路。   那他坠马之后,内力又去哪儿了呢?   楚含岫拿着几本医书,眼睛一转,下了躺椅叫上夏兰和平安:“你们两个,跟我去泽少爷的住处。”   钱么么蹭地站起来:“这不行,含岫少爷不能离开老奴的视线。”   楚含岫点头:“行,既然钱么么还有力气,那就跟着去吧,路上也可以念几段,等到了泽少爷那里,还能念。”   钱么么:“……”   嗓子已经沙哑的钱么么不甘心地张了张嘴,对平安道:“那你要好好看着少爷,莫出什么事。”   “是。”平安没什么表情地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存曦堂是从落云轩隔出来的,作为侯夫郎居住的主院,它在侯府最好的位置。   赫连曜居住的蘅霄院离这儿不远,走路两三分钟就到了,出了存曦堂就能隐约看见那边的飞檐楼阁。   而楚含岫要去找的赫连泽赫连静等人,住在侯府后院,随意找了一个小丫鬟带路,他就找到了赫连泽住的地方,刚走到小院,就在门口看见了福乐。   福乐连忙颔首行礼:“给含岫少爷请安。”   “你家少爷呢?”   “在院儿里琢磨您昨天踢的那几个球呢,还说过一会儿去找您。”   楚含岫笑着走进院子,果然看见一身窄袖夏衫的赫连泽脚下有个鞠球,在那里跃跃欲试。   听见声音看见是他,小麦色的俊气脸庞上露出笑容,两排白花花的牙齿露出来:“含岫,快过来给我再演示演示你昨天那个球!”   楚含岫走过去,脚一勾把鞠球勾起来,一下一下地颠着,“脚上要用一点巧劲儿,找准球旋转的角度,就这样——”   他一脚提出,鞠球旋转着飞向小院儿竖起的风流眼,空心穿过。   就算又看了一次,赫连泽还是惊叹不已,按照楚含岫说的试了试,果然比他刚才自己琢磨的要清楚明白。   他看了一眼楚含岫抱着的书:“含岫你抱着它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含岫叫上他坐到廊下:“是这样啊,我想学治疗内里的医书,特意找来这些医书,想问问阿泽你知不知道京都里有没有哪个大夫又懂治理内里,自己武功还不错的?”   “邢大夫啊。”赫连泽脱口而出。   然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这个邢大夫怎么了?”能叫他脱口而出的,想来完美符合他的要求,怎么又不行了?   楚含岫一双眼睛望着他。   赫连泽道:“邢大夫……确实又懂治理内里,武功又还不错,但是……他是专门治理大哥的身体,性情还特别古怪!”   楚含岫:“!!!”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自己学这些最大的目的,就是治赫连曜的伤。   这个邢大夫一直治理赫连曜的身体,那对赫连曜的身体肯定了如指掌,要是能够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有关于赫连曜伤势的消息,那就赚大发了!   楚含岫喝了一口福乐倒的茶水,问赫连泽:“邢大夫什么地方怪了?”   赫连泽看他是真的感兴趣,道:“他的药房里关着很多毒虫,栽了很多毒草和毒花,还十天半月就去一次乱葬岗。”   “听府上的下人说,每次他去乱葬岗,都会把一些扔在那儿的尸体开膛破肚,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呢。”   好家伙。   原来是个意识超前的大夫。   在死者为大,丧葬形式特别重要的古代,把尸体开膛破肚这种事情在人们的眼里,可不就是古怪至极吗?   但楚含岫有种感觉,邢大夫就是他要找的人,问赫连泽:“那我学医术,可以去询问他吗?”   “?!含岫你真的要找邢大夫啊。”   “嗯,找其他大夫还要出府,不知道人在不在,找邢大夫就方便许多。”   “而且邢大夫能给哥夫调理身体,想必医术也很好。”   楚含岫边说边对赫连泽道:“阿泽你明天能带我去见一下邢大夫吗?”   看他一副已经打定主意的模样,赫连泽没再说其他,除开邢大夫有些古怪这一点,他的医术确实是一等一的,含岫去找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跟着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在宽敞的水榭那边玩了一会儿,傍晚,楚含岫就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他带着昨天晚上在四五盏烛火下画的一本小册子,去找赫连泽,跟赫连泽去见邢大夫。   邢大夫是外人,按理来说不能住在内院,但他肩负着为赫连曜治理身体的重任,破例住到了东南角的一个小院子。   这儿离赫连泽,以及其他庶女住的后院最远,还隔着几道门,正合适。   两人带着奴仆到了小院外,楚含岫看了看紧闭的院门,抬手扣了扣门环。   一声,两声,三声,门环扣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然而院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含岫跟赫连泽互相看了看,又抬起手扣了扣,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邢大夫不会不在吧?”赫连泽嘀咕一声,和楚含岫一起,把耳朵凑到院门上。   突然,就在两人耳朵贴到院门上的时候,门一下子打开了,一道飘忽的声音传进两人耳朵:“两位少爷来这里有何事?”   楚含岫直起腰,望着站在门里面貌平平无奇,留着一大把花白胡须,浑身上下散发着学医的人特有气场的老者:“晚辈楚含岫,见过邢大夫。”   一旁的赫连泽对邢大夫的传闻还是有些慎得慌,但是挺着胸口,也说了自己的名字。   楚含岫道:“是这样的邢大夫,我因为一些原因对治疗内里十分感兴趣,专门找了一些医术来看,但是由于祖辈都不是医术一道的,许多地方不甚了解。”   “听说邢大夫医术高超,冒昧前来打扰,想叨扰邢大夫一二。”   “哦。”头发胡子白得像雪一样的邢大夫听完,居然马上就要关门。   赫连泽傻眼了。   楚含岫早就知道能在这个时候开膛破肚的大夫,肯定不会这么好搞定,刷地一下把昨天晚上画的册子塞过去:“邢大夫,我就是看了这些,才对治疗内里感兴趣的,我很好奇,人身上真的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吗,人身上全部的血加起来,真的有人身体重量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吗?”   邢大夫关门的手一下子顿住,紧紧地盯着他,然后盯着他手上的小册子:“你说什么?” 第14章   楚含岫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能隔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些东西,全靠他怕在这边用得着,趁着刚穿过来那几年,对现代的记忆还没消退的时候默了一些。   很好,现在不就用上了!   楚含岫道:“我曾经捡到一本书,上边说正常的大人身上有两百零六块骨头,人身上的血液有人身体重量的百分之七,百分之八。”   “邢大夫,您医术高超,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本书呢?!”邢大夫的目光亮得惊人。   楚含岫道:“那本书太残破了,很多东西都没了,我把能看清的全部记下来,昨天晚上重新摘抄了一份。”   邢大夫刷地一下把他手里的小册子拿过去,迫不及待地翻开看,脸上的表情跟开了染坊一样,变换得特别快。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看向楚含岫:“行,没问题,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老夫。”   “你捡的那本书还在吗,在哪里捡到的。”   楚含岫有点乐。   这个邢大夫真的是个医痴,一点都没掩饰就是为了这本小册子才答应自己的请求。   这样的性格,可比大多数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   楚含岫摊着手道:“捡来的书本受了潮,已经毁了,没法看了,捡到的地方是平阳县郊外的青龙山,但是我当时捡到的时候就看了看四周,再没其他的东西了。”   邢大夫还是不死心,一双眼睛里满是执拗:“真没了?”   楚含岫:“真没了。”   “那就进来吧,”邢大夫的脸上满是不舍,把小册子还给楚含岫,“那什么,老夫从来没给人讲解过。”   楚含岫差点儿憋不住笑,非常懂地,恭恭敬敬地把小册子递到他面前:“以后,就劳烦邢大夫了。”   邢大夫:?   “以后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问老夫便好。”   楚含岫恨不得现在就从他嘴里问到一些东西,在草木繁盛的院儿里看了一圈,指着有一块大石头的角落:“邢大夫,我以后就在那里看医书,有不懂的地方,便直接问您,可以吗?”   邢大夫拿着小册子,挑了挑眉:“不怕老夫院儿里的毒虫毒草?”   “不怕,邢大夫既然把他们随意放在院儿里,想来亦有解毒的法子。”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娃娃倒是有意思,可以,以后那就是你的地方了。”   “谢谢邢大夫。”楚含岫抬手,让平安把几本医书拿到那边,一副今天就要开始认真钻研的架势。   邢大夫望向赫连泽:“你也是来问我问题的?”   “!?”赫连泽摇头。   楚含岫对他道:“今天我就不去水榭了,我让夏兰做了一些新鲜的吃食,待会儿就送去水榭,等我这边空闲了,我就去找你们。”   “嗯,”赫连泽是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让他看医书,对着一堆花花草草琢磨,他能把自己憋死,一听到楚含岫这么说,立马道,“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他对邢大夫颔首,几个大步就离开了。   楚含岫是真心想学的,他一走,跟邢大夫打了一声招呼,就坐到角落那里,开始看入门的那本医书,很快沉浸进去。   天上太阳逐渐升起,暑气越来越盛,但因为邢大夫院儿里栽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草,别说知了,连只苍蝇蚊子都没有。   所以楚含岫坐在草木茂盛的地方,也没有热得很难受。   他看到了一处关键的地方,站起身准备去找邢大夫,突然,院门从外边推开,一个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的人被健仆抬进来。   楚含岫带着平安和已经回到身边的夏兰:“哥夫。”   赫连曜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含岫。”   “我对医术感兴趣,特来请教邢大夫,哥夫来找邢大夫调理身体吗?”赫连曜被健仆抬在肩上,十足十的居高临下,楚含岫跟他说话只能仰着脖颈,露出白润漂亮的脸庞。   赫连曜看着他和夫郎看着有八分相像,实则大不相同的脸庞:“嗯。”   楚含岫立马打蛇上棍:“哥夫,待会儿我可以在旁边看看吗,我才刚学,跟着邢大夫多多见识,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他的眼睛明亮,说的话也很随意,仿佛赫连曜不是废了,只是生了一场小病。   四个健仆因为他前天踢那场鞠球,说那些话的缘故,对他印象很好,听到他这么说却都下意识想驳回。   赫连曜顿了一下,“可。”   “多谢哥夫。”楚含岫退到一边,看着健仆把肩辇放下来,单独抬着椅子进入屋内。   邢大夫就在屋里等着,等赫连曜被抬到跟前后,先给赫连曜把了一下脉,道:“侯爷内里也彻底凝固,再不能用,这些日子,想必动弹更加吃力了。”   赫连曜苍白枯瘦的手放回腿上,面色麻木地道:“是,我已不能调动一丝内力。”   “这是必然的,内力行走于经脉中,侯爷坠马时伤到了最重要的两个穴位,内力再不能运行,自然只会日益消散。”   “老朽还是开护住心脉的方子,五天过后,再为侯爷把一次脉。”都治疗了半年了,不管是邢大夫,还是赫连曜,都对其身体情况非常了解,诊治得很快。   楚含岫看了一点医书,对他们说的明白六七成,按照大越这儿的说法,人的内力是练习功法后,最大限度地激发人体的力量。   要是赫连曜的内力没消失,那纵使他双腿不把动弹,也能活得长久一点。   可赫连曜内力运行的两个穴位受损,再也不能——   等等,楚含岫突然想到他用异能刺入赫连曜的腿时,察觉到的那种感觉。   非常干涩,像刺入干巴巴的木头一样,那是不是就是内力凝固在体内造成的?   站在一旁,被赫连曜准许看的楚含岫好奇又不懂地问:“哥夫,你之前内力高深,如今凝固在体内,是不是比其他习武之人更严重呢。”   赫连曜点头:“是,内力凝固后,会附着在血肉中,难以消除。”   所以,他可以从两个损伤,不能运转内力的穴位入手,再看看他的脊梁骨,楚含岫想。   诊完脉,开了方子,赫连曜就该去颂和苑,跟母亲说一声了。   他到的时候秦氏刚从小佛堂上香出来,身上萦绕着淡淡的香烛气息:“母亲。”   秦氏看见他,把眼里的愁绪掩去一些,坐到他身边,“你们两夫夫,怎的这么没有默契,他才刚走,你就来了。”   “他走我来,便能叫母亲跟前时时有人,正好。”赫连曜像是没有注意到母亲话里的意思。   知道他脾性的秦氏干脆挑明道:“自你们夫夫圆房,已经有六七日了,怎么迟迟没有……”   “含云是个好孩子,一直担心是不是他哪儿做得不够好,让你心头生了抵触之意,所以忍不住跟我说了些许。”   赫连曜放在腿上的手手指动了一下,他想起圆房那天晚上,夫郎的大胆。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在那时舒利到了,但是对他来说,那事也耗费他的精神和体里。   内力凝固,他的衰败之相越来越严重,连最近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能感觉到,或许两三年后,他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赫连曜的沉默和冷然让秦氏一下子忍不住,眼眶里落下泪来:“曜儿,方才我一直在想,含云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对的。”   “当年我和你爹就不该让你去军营,那你就不会常年在外,就不会结识洛钦宇,更不会为了救他,把自己伤得这么重。”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然后所有郎中大夫告诉她,她儿子再也站不起来的那天,秦氏的眼泪落得更凶。   眼神几乎带着几分悔和恨。   赫连曜是真的不喜任何人在母亲和父亲面前提起这些事。   入军营,他无悔。   驻守霁州永州十载,他也无悔。   救洛钦宇,他更谈不上悔。   他只是遗憾,不能再纵马提剑,让一直对大越虎视眈眈的齐国和东来国蜷缩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难受母亲和父亲要为自己悲痛,日后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赫连曜道:“我会跟他说,日后不要在您面前说这些。”   “曜儿!”   “含云他很好,他也只是为你难受罢了。”   “我问过邢大夫了,邢大夫说你身体现在尚算好,时间长一些,总能有自己的孩子,母亲现在心心念念的就这一件事,你应了母亲吧。”秦氏攥着赫连曜的手,感觉到赫连曜的手多么瘦弱,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健朗有力,心里的悲痛更添几分。   赫连曜望着母亲落在手背上的眼泪,片刻后,点头:“好,母亲,您不要担心。”   “好,好,”秦氏知道,自己儿子说出口的话,就没有没做到的,心满意足地擦擦眼泪,“今晚的晚饭你去含云那里吃吧,多陪陪他。”   自己儿子如今这般,楚含云也不离不弃,秦氏确实把楚含云放在了心上,这些天一点一点地把宅院里的事儿交给他,还让庄子上,铺子里的掌柜来见过他。   等以后他生下曜儿的孩子,秦氏打算安安心心地当个老太太,含饴弄孙。   还有曜儿,有个孩子,想必也能宽怀一些。 第15章   要和夫郎吃晚膳,自然不能如上次圆房那般,快到歇息的时候才去。   从颂和苑出来,在蘅霄院休息到傍晚,赫连曜便起身去落云轩。   站在院子里的楚含云看见他终于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自从上次圆房,赫连曜已经足足七天没有来这里,这让他和赵嬷嬷都很着急。   他们必须尽快让楚含岫怀上赫连曜的孩子,才有筹码跟侯府摊牌,不仅能够让有楚家血脉的孩子成为世子,还能让他顺利地从侯府离开,以一个新的身份成为三皇子的人。   所以楚含云今天才会故意去颂和苑秦氏那里哭诉了一番,效果看起来很不错,赫连曜来了。   楚含云脸上挂着浅笑,迎到肩辇前:“侯爷。”   赫连曜点了下头,被健仆抬进屋内,桌上早已准备了两人都爱的菜色,蒙蒙的烛光下,楚含云那张脸柔媚动人。   赫连曜抬手让伺候的人下去,待屋内只剩下赵嬷嬷和楚含云时,问道:“今日,你去颂和苑与母亲说了一些话。”   楚含云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攥着手道:“郎君,我很害怕,是不是我什么地方惹得你不高兴了,你才……这么多天都没有来落云轩,所以忍不住与母亲说了些许。”   楚含云牢记着赵嬷嬷跟他说的,在侯夫人和老侯爷面前要懂事乖顺,在侯爷面前更不能硬,要让侯爷深深觉得亏欠了他。   面对自己残废后,还选择留下的夫郎,赫连曜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然把话说完:“母亲的身体近半年来亏损不少,大夫说过,让其少思少虑,能放宽心最好。”   “你走之后,母亲难受了许久,于她身体无碍。”   “以后你有什么话,直接与我说便是。”   “是……”楚含云默默咬着牙。   他又觉得委屈,又觉得怒火一点点地冒出来,他跟侯夫人说的那些话一点都没掺假。   他就是怨赫连泽,要不是他坠马,自己又怎么会做这些事?   现在自己不过是跟侯夫人说几句话,犯得着跟自己说这些?   赫连曜说完,便和他用膳。   伺候赫连曜的几个健仆开始在净室里准备他洗漱的东西,之前他从未在落云轩洗漱过,所以不管是楚含云,还是赵嬷嬷,对流程都不熟悉。   这会儿看到健仆们又是搬特意订做的,有扶手的浴桶,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赫连曜现在是一个连洗漱都不能自给动手的废人。   这恰好是楚含云最不想看见的,一直有意地不去看那些东西,等吃完的赫连曜被健仆抬到净室去,立即对赵嬷嬷道:“赶紧去让楚含岫准备。”   “是。”好不容易把赫连曜盼来了,两人都想抓住机会,最好能让楚含岫立马怀上赫连曜的子嗣。   这边刚从邢大夫那里回来,脑子里全是一堆治疗内里的知识,还有不少乱七八糟想法的楚含岫一听说今天晚上要和赫连曜行房,直呼运气不错。   正好他可以在赫连曜身上试一试,自己想到的那个办法成不成。   叫夏兰和平安准备热水,沐浴清理过后,楚含岫坐在屋内的榻上,一边翻看着医术,一边等着赵嬷嬷的人来叫。   突然,赵嬷嬷派来的人面色有些急:“含岫少爷,赵嬷嬷说了,让平安带着你,从落云轩后边进入落云轩,再从净室靠后的那扇窗户进去。”   楚含岫一听,不用他多说,肯定是楚含云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他对平安道:“走吧。”   平安是赵嬷嬷特意派来监视他的,武艺不错,带着他从落云轩后边一处隐蔽的角落,轻轻一跃,就把他带到了院里,然后两人迅速往净室那边走。   远远地,楚含岫就看到净室里透出的烛光,两个人影映再窗纸上,不是他大哥楚含云和赵嬷嬷又是哪个。   当他轻轻扣了一下窗柩,窗户从里打开,满面焦急的楚含云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楚含岫没来这会儿,他都快要急死了!   他和赵嬷嬷都没想到,这次赫连曜身边的健仆,竟然没和上次一样全部撤出去,而是留了一个在门口。   因为赫连曜新服用的药,许会引起不适,必须要有人在一旁伺候,要不是他们夫夫要行房,健仆别说站在门口那儿了,肯定要在床前一步不离地盯着。   这样一来,楚含岫就不能从门那里进来,楚含云和赵嬷嬷不敢堵明亮的烛光下,跟他有八分相似的楚含岫能完全把健仆骗过去。   所以就想出这个办法,让楚含岫从落云轩后面进来,从窗户进入净室。   到时候,楚含云和赵嬷嬷在净室里等着,楚含岫和赫连曜行房之后,再从净室窗户回到存曦堂,然后出来的就变成了他,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破绽。   楚含岫在平安的托举下,抬腿迈上窗台,踩着桌案轻轻地落在地上。   赵嬷嬷望着楚含岫,一边故意拨弄水声:“夫郎,老奴为您擦身,”一边用眼神示意他,穿上旁边架子上的寝衣。   楚含岫照做,然后柔着嗓子,模仿楚含云的声音道:“嬷嬷下去吧。”   赵嬷嬷听着他那和楚含云一模一样,可以以假乱真的声音,心里稳当了,觉得老爷和夫郎可真没找错人。   楚含岫虽然不听话了一点,但做起事儿来就是让人放心,有沈侍君和楚含玉在手里攥着,不怕他不听话。   他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在净室一定要注意些,不可出纰漏后,答了一声是,从净室里走出去,跟赫连曜身边的健仆一样站在外边候着。   屋内还是和上次圆房那样昏暗,一盏灯芯细细的蜡烛放在离床最远的案几上,在床那边,仅有一点蒙蒙的光亮。   正往床边走的楚含岫想着净室里的楚含玉……   他能感觉的到,自己这大哥对赫连曜并不是一点情意都没有,上次自己跟赫连曜圆房的时候,他那眼神,恨不得把自己一层皮给剐下来。   现在还要听现场直播……   其实楚含岫现在还有些疑惑,楚含云和他那便宜父亲嫡阿爹,怎么敢想出找人替他和赫连曜圆房这种昏招。   赫连曜是个残废不假,但依旧是皇帝亲封的武安侯,背后还有靖国侯府,他们不是最爱权势吗,怎么就舍得放手了。   离开赫连曜,以楚家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亲事。   楚含岫想,中间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没想明白的关键点。   净室的小门一推开,就是卧房,楚含岫很快就到了床边,平躺在床上的赫连曜隐约可见。   他收回脑子里那些猜测和想法,打算今天就试试自己琢磨到的方法,上了床之后学着楚含云的声音:“郎君,你的双腿,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比如我现在按这儿,你感觉得到吗?”楚含岫的手落在他小腿上,用了一些力气按摩着。   赫连曜虽然不太喜欢夫郎去母亲面前说那些话,但是他已经直接言明过,并不放在心上了,此刻听到夫郎的询问,没声音没什么波动地道:“没有感觉。”   “那这里呢?”楚含岫手继续往上,按着膝盖。   “没有。”   楚含岫的目标是他小腹和腰部左侧的两个穴位,几次之后,手终于到了目的地。   瘫痪半年,曾经坚硬结实的小腹肌肉已经消退,肤色也变得苍白,他的手刚落在小腹的穴位上,赫连曜的手就伸过来。   这个穴位,于每个习武之人之人而言是宛如逆鳞一般的存在,不会容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触碰,曾经武艺绝顶的赫连曜更是如此。   楚含岫道:“我特意让赵嬷嬷找了一些按摩手法的书,学了好几天,郎君你试试。”   赫连曜:“……”   这种事一开始身边伺候的人也做过,但因为没有一丝效果,已经很久没人再做了。   赫连曜望着昏暗的床帐里,夫郎明亮的眼睛和若隐若现的关心,沉默片刻后没让他停手,默许他的动作。   楚含岫勾了勾唇,被轻薄的裤腿裹着的长腿一迈,换成好发力的脐橙姿势,“那我给郎君盖层薄被再按,时间有些长,不盖一层有些凉。”   赫连曜因为他的姿势,想到了上次的圆房,手指蜷了一下:“嗯。”   楚含岫的手指在薄被下边,异能在指尖散发,落在小腹的穴位上,然后将异能控制成一根细细的针的模样,缓缓刺入。   这里的情况比腿部还要不好,如果说腿部是干涩的木头,那这里就是凝固的水泥。   异能想要进去一点点,都要废很大的力,楚含岫只能不停地把异能调动过去。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异能消耗了大半的楚含岫突然感觉到一股令他后背发冷,险些把异能打断的暴虐气息。   它们像被阻拦在这里的猛兽,一刻不停地冲击着这个穴位。   但是它们不仅不能顺畅通过,还把本来就受伤的穴位撕开一条条肉眼不能看到,只能用异能探查到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因为这些伤口,情况更糟。   它们陷入了死循环,一刻不停地消耗着赫连曜本就逐渐消瘦的身体,和疲惫的精神。 第16章   楚含岫意识到,这股暴虐的气息就是赫连曜的内力,在他重伤之后依然能散发出这么恐怖的气息,光是想想,就能想到全盛时期的赫连曜会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难怪他可以统领几十万大军,让齐国和东来国闻风丧胆。   然后楚含岫也意识到,跟赫连曜的内力,还有身体的损伤相比,他的异能有些微弱了,难怪上次探查的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   穿到大越后,他的异能被削弱了一些,恢复速度还变慢了,想要治好赫连曜,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完成的。   楚含岫只希望能在楚含云等人做的事被赫连曜和侯府察觉之前治好,然后他就可以回平阳县,带着阿爹和弟弟去忻州。   楚含岫操控着所剩不多的异能,刺入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小腹穴位中,感受着里边暴虐的气息和伤口,费劲儿地想要把堵塞的穴位刺出一个通畅的孔。   但是异能耗尽,也没有彻底穿透,楚含岫只能偃旗息鼓,浅浅地呼了一口气,缓解异能被耗空的疲惫。   他估摸着,再来一次,用一半的异能就能彻底穿出一个针那么点的孔了。   小了点儿,至少被堵塞在那里的内力可以通过一些,就是不知道这点通过的内力对赫连曜有没有用了。   等两个穴位都打通,他就能查看赫连曜的背脊和双腿。   已经以按摩的名义把手放在小腹处那么久,楚含岫瞧着这期间没有一点言语的赫连曜:“郎君,我刚才按得还可以吧?”   赫连曜眉头微微皱起,刚才一个瞬间,他小腹处的穴位刺痛难忍,若非他在战场上受过伤,能忍,恐怕也会忍不住梦哼出声。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念头,他这两个穴位自从坠马后,已经半年没有任何反应,难道有了什么变化?   一时之间,赫连曜想去找邢大夫,要是有一丝一毫恢复内力的可能……   楚含岫以为赫连曜身体不好,困乏到连句话都要节约着力气,直接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做跟上次一样的事。   等那物到了赫连曜现在身体的极限的时候,用上了脐橙的姿势。   他足足用了半罐油膏,声音在寂静的卧房里十分明显。   作为屋里唯一的旁听者,楚含云把卧房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净室里,死死地盯着净室和卧房连接的门,几乎要把那扇实木的门给盯出一个洞。   当那隐秘的声音响起,他更是控制不住,放在小腹旁边的手控制不住,伸向门。   突然他又像是被火灼伤一半,猛地把手收回,一不小心碰到了案几上的一个小玩意儿,发出老大一声声响。   平躺在床上,几滴热汗顺着鬓角落在枕头上的赫连曜眼前有些模糊,他手抬起来,却半道脱了力,落在夫郎跪着的白ni的datui上:“什么……声音……”   还是和上次一样,他没有经历过的陌生感觉,席卷着他这具已经残废的身体,让已经没有内力的他难以抵挡,呼吸声都在颤抖。   楚含岫看了一眼净室:“刚才我出来时,好像看到净室的窗户没有关严实,想来是野猫溜了进去,碰到了什么东西。”楚含岫快累死了。   异能掏空了,还要脐橙。   累!   是真的累!   感觉自己体力快速流失的楚含岫怕自己没憋住模仿楚含云声音的那口气,加快了许多。   放在他datui上的手也收紧了力气——   “郎君,我去净室沐浴了。”楚含岫呼了一口气,双脚踩到了地上。   隔着雾蓝色的软烟罗,他隐约看见侧着脸,平躺着的赫连曜。   眉峰,鼻梁,嘴唇,下巴,连成了一条英武俊美的线,只是太瘦了,看起来有些脱了相。   他的胸口起伏着,鼻腔里的呼吸短而急促。   楚含岫收回目光,回到净室。   在楚含云没有声音,但是可以杀人的目光下,踩着案几抬腿跨到窗栏上。   “……”后边的湿润让楚含岫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赶紧借着平安的力,回到存曦堂。   “少爷!”夏兰看见他回来,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小的这就去准备衣裳,您洗漱洗漱。”   刚才他那么着急忙慌的被叫走,夏兰焦急得一直在存曦堂里转圈圈,就怕他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现在终于放心了。   “不急,”赵嬷嬷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态度比之前好多了,目光有些躲着楚含岫道,“含岫少爷还是和上次一样,先在床上躺着,把枕头垫在腰下,过小半个时辰再去洗漱。”   楚含岫实在累得不行,身体里空空荡荡的,对夏兰道:“你去给我煮一碗杏仁甜酪。”   然后二话不说躺在床上,扯两个枕头垫在腰下边,把两条纤长的腿搭在床架子上。   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才穿越到这里的人,楚含岫当然明白这个姿势的功效。   增加女娘或者哥儿受孕几率。   落云轩那边想要他尽快怀上赫连曜的子嗣。   可是楚含岫记得很清楚,上辈子侯府清算楚家,压根没有提到孩子一事,说明楚含清根本就没有怀上赫连曜的子嗣。   所以他对这个并不担心,以赫连曜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有子嗣简直难于登天。   而另一边,假装在净室洗漱过后的楚含云走出来,却看到蘅霄院的健仆正扶着赫连曜,让他到肩辇上去。   楚含云走过去,一副娇羞的模样:“郎君,你现在要去哪儿,该歇息了。”   “今夜我回蘅霄院,”刚做完那事,赫连曜的面上有些薄红,声音也有些暗哑,他望着梳洗完毕,身上带着甜腻香气的夫郎,“你歇息吧。”   楚含云心里有些隐秘的高兴,才跟楚含岫行完房,赫连曜竟然就要回去,不是在表示对床笫之间的楚含岫不满吗?   要是他,哼。   楚含岫,只是他们手上的棋子罢了,能怀上赫连曜的子嗣就行。   楚含云柔声道:“是,侯爷您慢走。”   “你们几个,好好伺候侯爷,不能出一丝差错。”   赫连曜被四个健仆抬起来,离开落云轩,快到蘅霄院的时候,赫连曜道:“去邢老那里。”   四个健仆还以为他身子不舒服,脸色一变,立即加快脚步把他送到邢大夫的小院。   ——   “侯爷说,您刚才跟侯夫郎行房之前,察觉到玉屏穴刺痛?”邢大夫把着脉,问赫连曜。   “嗯,像一根针,在强行刺入我的玉屏穴,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消失,”赫连曜没有伸出去把脉的那只手手指微微用力地抵着衣袍,望着全大越最了解他身体状况的邢大夫,“这是……好的现象?”   原先在霁州行医,家中儿女老妻都被齐国乱兵杀死,听说赫连曜坠马受伤就自愿赶来京都为他治伤的邢大夫把脉的手一顿,“侯爷,恕老夫医术只能到此境,并未在您的脉象中发现异常。”   他这句话,就是告诉赫连曜,更坏的没有发现,好的也没有发现。   赫连曜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握住,沉声道:“我知道了,麻烦邢老。”   “侯爷……”邢大夫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得出口,因为他见过在霁州一次次得胜归来的武安侯。   那让霁州百姓当成神来敬佩的武安侯,现在只能困在这小小的椅子上,满身荣耀只停留在昨日。   赫连曜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露出一抹苍凉的笑,“只要再给我五年,五年,我就能让齐国和东来国奉我大越为主,岁岁来朝。”   “为了那一天,我跟朝堂上那些只想着息事宁人,把霁州永州州府送到他们马蹄下,任其劫掠的大臣斗,砍了霁州永州不知道多少豪强的脑袋,花费数年将两个州安定下来。”   “但现在,我却留在了京都。”   他是天资卓越的靖国侯世子,是三军统帅,是威名赫赫的武安侯。   在他脸上和身上,除了面对将士们的强大,以及在侯府众人面前的冷硬,几乎没有露出如此刻一般的神情,像一柄寒光熠熠的利剑,刺入邢大夫和四个健仆的心中。   五人跪在他跟前:“侯爷——”   赫连曜抬眼,望着窗外将满,却未满的月亮:“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他亦如此。 第17章   深夜到邢大夫院里,随后在夜色里回蘅霄院。   当天晚上,赫连曜突然发了热,整个侯府仿佛被倒入冷水的油锅,一下子炸了开来。   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楚含岫被外边的声音吵醒,捞开帐子问睡在榻上的夏兰:“发生了什么事,外边怎么这么多声音?”   夏兰也有些迷糊,在屋外守夜的平安走进来:“含岫少爷,是蘅霄院那边,侯爷突然发了热,貌似很是凶险。”   楚含岫瞌睡一下子全没了。   赫连曜高烧?   行房的时候他身体虽然弱,但看起来还不错,怎么会突然高烧?   他身体底子已经坏了,在医学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普通人高烧都有可能丢了命,他更危险。   好不容易才找到治好他的办法,楚含岫可不想他出什么意外,自己还等着他好起来,稳一稳三年后乱世的局面呢。   楚含岫起身穿好衣裳,对夏兰和平安道:“走,去落云轩。”   楚含云是赫连曜的夫郎,蘅霄院已经差人来报过信,楚含岫到的时候楚含云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侯爷病重,肯定又有十天半月不能行房,昨天晚上那次,楚含岫到底能不能怀上侯爷的子嗣!”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这件事。   楚含岫皱了下眉,迈步进屋:“侯夫郎,你还是快些去蘅霄院探望侯爷吧,比起那不知道怀没怀上的子嗣,你可是侯爷唯一的夫郎,这会儿不在,其他人会起疑的。”   面色有些涨红,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赵嬷嬷深深呼了一口气:“是这样没错。”   刚刚才不得不跟她坦白某事,被她说了一顿的楚含云像是被什么蛰到一般:“嬷嬷,我不能去,要是被……”   “您是侯夫郎,谁敢不经您同意近您的身,走吧,”赵嬷嬷道,“要是连今天晚上这个坎您都过不了,那之前的筹谋都白做了,直接回平阳。”   赵嬷嬷一说狠话,楚含云不敢再提不去的话,穿上外袍就要往外走。   楚含岫上前一步:“侯夫郎,赵嬷嬷,我也去。”   他道:“侯爷生病,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是侯夫郎庶弟,跟着一起去探望亦是合理的,不去,倒显得咱们楚家出来的不会为人,失了礼数。”   如今侯府谁不知道侯夫郎跟庶弟感情深厚,落云轩和存曦堂那么近,一起去蘅霄院再正常不过。   赵嬷嬷望着双眉修长,少年气十足,跟一身粉紫色衣袍,长相娇媚的自家主子大相径庭的他,点头:“含岫少爷说得对,走吧。”   落云轩和蘅霄院在一条线上,几分钟就到了。   楚含岫跟楚含云才进去,就在屋子里看到了许多熟人。   老侯爷,侯夫人秦氏,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府上庶出的小子,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二十个。   在外人面前,楚含云面子功夫做得不错,脸上带着难过和焦急,走过去握住侯夫人秦氏的手:“母亲,大夫怎么说?”   几乎丢了三魂七魄的秦氏嘴唇颤抖:“还不知道,邢大夫正在——”   “侯爷!”   秦氏话还没说完,屋里就传出焦急的声音,老侯爷,侯夫人,赫连泽他们脸色一变,立即进了主屋。   众人一眼就看到已经挪了屏风的屋内,赫连曜躺在宽大的床上,脸庞和脖颈因为高热红了一片,锋利的双眉狠狠皱褶。   而他被邢大夫握着的手在抽搐痉挛,是烧的过于厉害引起的。   每年死于风寒高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在刚才还能维持些许的侯夫人一看到他的模样,急得小跑过去:“曜儿,曜儿,母亲在这里,母亲在这里啊!”   邢大夫面容严肃,“侯夫人,还请您先退开一些,我先为侯爷行针,看是否能够把体温降下来一些。”   “是,是,邢大夫您一定要让曜儿平安无事。”   “老夫会尽力的。”邢大夫让一个健仆过来,正要跟他说解开赫连曜上身的衣裳,赫连曜突然呕吐了,嘶哑的呛咳声传入众人耳朵。   楚含岫在现代,是福利院里最大的孩子,经常跟院长妈妈一起照顾生病的其他小孩,知道平躺着呛咳有多危险,一不小心呕吐物进入气管,就会引起窒息。   他赶紧对健仆道:“青然,把哥夫的头侧一下,别叫吐出来的东西呛到气管里,会喘不过气。”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健仆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是下意识照做。   邢大夫这才看到他,焦头烂额地道:“含岫少爷懂些医理,过来帮老夫一把。”   赫连曜刚坠马的时候侯府里倒是有其他大夫,但是他们医术没有邢大夫高,赫连曜的病情又稳定在了一个算不上好的状态,那些大夫便陆续离开了。   导致赫连曜现在突然发了高热,邢大夫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一个懂医理的。   来之前就打算找机会靠近赫连曜,想用异能治疗他高烧的楚含岫颔首:“是。”   楚含云和赵嬷嬷神色一变,根本不想他大刺刺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下,但是现在有爱子如命的侯夫人盯着,他们不敢让楚含岫不去。   楚含岫走到床前,叫青然的健仆扶着赫连曜的头,另一个健仆正用帕子给赫连曜擦下巴和脖颈。   距离近了,他可以看到赫连曜嘴里呼出的气都带着一点茫茫的热气,可见赫连曜烧得有多厉害。   这么高的体温太危险了,他问邢大夫:“邢大夫,行针起的效果大吗?”   “两成,拖延一下,等降热的紫丹汤煎来,顺利的话,天亮那会儿能把热症压下去一半。”   赫连曜身体坏得太厉害,许多药不能用,他开的方子也趋于保守,在天亮那会儿能压下一半高热,虽然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但已经是邢大夫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楚含岫点头,对邢大夫道:“看到哥夫我才想起,之前捡到的那本书上记载,高热之时用烈酒擦拭额头,脖颈,腋下,手足,有降温的效果。”   “我从平阳来时恰好带了自己酿的玉春酒,比市面上的酒都烈,要不要用用?”   那本小册子,已经是邢大夫的珍藏,听到里边竟然还记着这个法子,没有怀疑:“有用一定要用。”   楚含岫点头,对站在赵嬷嬷身后的夏兰道:“夏兰,去存曦堂取玉春酒来,青色小坛装的那个。”   “是。”这些东西带来京都后,还是夏兰亲手归置的,知道在哪儿,立即快步离开蘅霄院,很快,就把玉春酒带来了。   楚含岫是个理科生,酿酒对他来说不难,倒是提升酒的度数,让他折腾了小两年。   好不容易才用简陋的器具,弄出一些度数较高的,来京都的时候顺手带了一小坛,没想到这会儿就用上了。   他眨眨眼睛,对青然道:“青然,你把哥夫衣袍褪到腰那儿吧。”   青然一顿:“含岫少爷,还是小的来吧。”   楚含岫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自己现在可是赫连曜夫郎的弟弟,还是个未出嫁的哥儿,理应避嫌。   但那不就不能用异能给赫连曜降温了嘛。   楚含岫只能“真诚”地道:“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并无其他,虽然我才与邢大夫学了一点医术,但亦是这么想的。”   “用烈酒擦拭后要配合一些手法按一按,事情紧急,便不说那些虚礼。”好家伙,楚含岫给自己这段话点个赞,真是个好理由!   侯夫人秦氏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对楚含岫道:“含岫你尽管放开手去做,谁敢多嘴,我必不能饶。”   秦氏都这么说,其他人自然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   楚含岫打开酒坛,倒了半碗,把柔软的手绢浸到酒里,望着因为高烧显得异常脆弱的赫连曜,在心里嘀咕道:“侯爷,你可得撑一撑啊,我这辈子能不能活到老死,就看你了。”   借着在赫连曜额头,脖颈,腋下,手足擦拭,楚含岫把昨天晚上榨干,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点的异能注入他的身体。   为了防止被发现,楚含岫还放小了剂量,拉长擦拭的时间,这样别人用肉眼就看不到他用了异能。   烈酒和异能双管齐下,赫连曜因为高烧而微微颤动的身体平息了一点点,屋里的众人纷纷松了松气。   秦氏的眼眶已然红了,站在床前死死攥着赫连曜的手。   楚含岫对刑大夫道:“烈酒擦上之后,会很快挥发掉,也就是被蒸干,需要每过一段时间再擦一次。”   “邢大夫,今晚我就在外室,按时辰给哥夫擦烈酒吧。”时间太短,他的异能恢复得很慢,为了保险,还是等异能再次恢复些许,补两次才行。   邢大夫觉得这提议很不错,对靖国候还有侯夫人秦氏道:“老侯爷,侯夫人,含岫少爷说得在理,今晚就让含岫少爷留在蘅霄院吧。”   “院中不止有老夫,还有一众下人,不会有碍。”   老侯爷和侯夫人秦氏自然点头,望着楚含岫的眼神带着几分感激和喜爱:“如此,就劳烦含岫了。”   “侯爷,侯夫人折煞晚辈了,晚辈来侯府,侯夫人您多有照顾,还特意让阿泽静哥儿他们带我出去游玩,晚辈所做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什么。”   秦氏觉得他们侯府实在是有福气,不仅娶进门的楚含云是百里挑一的好夫郎,来探亲的楚含岫也帮了这么大的忙。   方才要是没有冷静做事的楚含岫和邢大夫,让秦氏看着自己儿子受苦而没有法子,她那颗心真要碎了。   秦氏对楚含岫道:“京都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等你哥夫病情没这么严重了,我让阿泽他们多多带你出去逛逛。”   楚含岫:“嗯,多谢夫人。”   这么多人挤在蘅霄院不是个事,老侯爷发了话,让大家都回自己的院儿去。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楚含岫和夏兰平安,楚含云和赵嬷嬷。   楚含岫为了避嫌,除了在给赫连曜擦拭烈酒的时候到内室去,其他时候都在外间。   楚含云这个侯夫郎,自然跟他不同,直接坐到内室里边的一张榻上。   天快亮了,异能再一次恢复一点点的楚含岫端着烈酒,走到床前,擦完之后一点一点地按着赫连曜的额头脖颈,顺势把异能用到他身上。   这是最后一次了,经过两次的异能治疗,还有邢大夫的施针,喂下去的紫丹汤,他的温度终于快要跟常人一样了。   治疗完这一次,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隐隐的,宛如晨间露珠一样的味道传入鼻端。   赫连曜记得,这是夫郎身上的味道,床笫之间的两次,他记住了这个味道,只是每次洗漱过后,这个味道都会变成甜腻的香味。   昨天晚上开始发高热的时候,赫连曜还没失去意识。   现在,是夫郎照顾了他一整夜?   赫连曜睁开眼睛,明亮的烛光下,一张漂亮的映入眼帘。   他目光一缩,“含岫?!” 第18章   在赫连曜眼里,夫郎和夫郎的庶弟虽有八分相似,但很好辨认。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与夫郎的庶弟挨得这么近,下意识往床里边退了退。   但是他下半身动不了,上半身因为昨天晚上的高热没力气,根本不可能退开。   楚含岫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手掌上收回:“哥夫醒了,我大哥在那边守了您一晚上呢。”   他站到一边,让赫连曜看到临窗放置的榻上,正躺在上边睡得正熟的楚含云。   赫连曜心里松了松,他有夫郎,虽然与夫郎没什么情意,但也是三煤六娉,八抬大嫁迎娶进侯府的,若是他与楚含岫传出点什么,对夫郎和楚含岫都不好。   他望着站直身体,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的楚含岫:“昨晚,是含岫照顾我?”   “还有邢大夫,青然他们。昨夜哥夫您突然发高热,我记起一个曾经看到过的方法,便留下做些事了。”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只有天际隐隐约约一线模糊的白,明亮的烛光下,少年的面容既漂亮又活力满满,让人看着就仿佛被阳光照射一般。   他一副没把刚才两人距离有些近的事儿放在心上的模样,让赫连曜莫名地放下了一些压在心头的事。   赫连曜张口,正想让他下去休息,躺在榻上睡着的楚含云突然醒来,皱眉看着站在床前的楚含岫:“你进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绝对撑不上好,里边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楚含岫怕他把事儿搞砸了,看了一眼赫连曜道:“大哥你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刚才我进来就听到你说了几句不好的话。”   边说,他边对楚含云使了个眼神,楚含云这才看到已经睁开眼睛醒来的赫连曜。   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呐呐地道:“是,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赫连曜见过的人何其多,他刚才的眼神,语气,都是直直对着楚含岫去的。   但是……赫连曜看了楚含岫一眼,他对楚含云的亲近却不像是假的。   赫连曜把这点不算多的疑惑放下。   一晚上断断续续,没怎么睡的楚含岫又困又累,对两人颔首:“哥夫醒了,大哥你跟哥夫好好说说话吧,我先回存曦堂了。”   楚含云现在就怕赫连曜起疑,脸上的表情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去吧,待会儿我让落云轩的厨子做你最爱吃的几道菜,送到存曦堂去。”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才是见鬼了。   楚含岫心里嘀咕,但弯了弯眼睛:“谢谢大哥。”然后对着赫连曜颔了颔首,走出正屋。   在外边候着,等候差遣的青然等人看见他出来,纷纷行礼:“含岫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已经擦完最后一次烈酒,哥夫也已经醒来了,你们可以准备一些好克化的食物,过会儿送进去。”   说着,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哥夫没事,我先回去了。”   “是,要小的们用轿辇送含岫少爷回去吗?”青然他们看着含岫少爷眼睛下面隐隐的青色,询问道。   楚含岫摆摆手,夸张了夸张了,就几步路,还要坐轿辇。   他叫上在旁边耳房等着他的夏兰和平安:“回去了。”   明明在屋里的时候外边还漆黑一片,当楚含岫带着夏兰和平安从蘅霄院院门出来,几丝霞光已经夹杂在靛色的天空里,很快,天就要亮了。   楚含岫仰头望着天空,算了一下。   从他来京都到现在,已经过去小十天了,也不知道阿爹和含玉,含清含茗他们怎么样了。   要是和上辈子一样,他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到那时,楚含云等人做的事败露,他也该离开侯府了,那会儿,赫连曜的身体应该也好了吧。   回到存曦堂,楚含岫在夏兰的伺候下洗了个脸,漱了个口,倒头就睡得昏天暗地。   醒过来看到外边的太阳火辣辣的,想着难道他没睡多长时间,才睡到中午就醒了?   他掀开薄被起身,穿着软底的鞋子走到窗那儿,刚想伸伸懒腰,就看到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侯夫人身边的丫鬟金串儿,以及两个不认识的小丫鬟坐在廊下,正小声地说着话。   他瞧着他们热闹的模样,往手边桌案上看了一眼,抽出一支花扔过去:“怎么都到这里来了,要来一场鞠球比赛?先说好啊,踢可以,别把我屋顶掀喽~”   白色的花准头极好地落在几人中间的石桌上,七八双眼睛全投向他。   赫连泽几个大步,趴在窗户上,跟他脸对着脸:“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都要去掀你被子了。”   楚含岫瞅着他:“我就睡了几个时辰,你就要掀被子?”   赫连泽瞪大眼睛,指着天上的太阳:“瞧瞧太阳,这是几个时辰?”   楚含岫抬头,“不然?”   赫连静声音温柔清冷地道:“含岫,今儿是六月十七。”   “???”楚含岫记得很清楚,昨天六月十六,合着他睡了一天一夜连一个上午,怪不得他这么饿!   他略微思索就明白为什么会睡这么久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过度地使用异能,再加上熬了一晚上的夜,身体机能承受不住,让他睡了这么久。   他摸摸鼻子,对众人道:“我先洗漱洗漱,你们先玩着,夏兰,让钱么么去厨房那里领些新鲜的菜,待会儿大家一起用膳。”   “我们都已经用过了,就你一人空着肚子了,夏兰准备你一个人的就行。”赫连泽还趴在窗台上,看着仅穿着单薄寝衣,身量纤细,但并不瘦弱,漂亮得好像瓷做的娃娃一样的楚含岫,轻轻一跃,从窗户翻进屋子。   楚含岫在屏风后换衣裳:“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赫连泽:“一是担心你身体,二是问你跟我们一起看看大哥吗。金串儿是母亲身边的,是母亲派来的,她手底下的两个小丫鬟端着不少东西,应该是给你的谢礼。”   前天晚上楚含岫做的事儿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要不是楚含岫睡到今天,侯夫人的谢礼昨天就送来了。 第19章   赫连泽凑到屏风那儿:“你先做好准备,嫡母她一向大方,这回你照顾了大哥一夜,她一定会好好谢你。”   侯夫人确实大方,这些天,楚含岫就听到钱么么说了好几次楚含岫从她那里得了什么什么好东西。   他穿好衣裳,跟赫连泽一起出去,早就在这里候着的金串儿走过来,蹲身行礼:“给含岫少爷请安,奴婢奉夫人的令来送谢礼,多谢含岫少爷前日对侯爷的照顾。”   她站在最前边,后边还有两个小丫鬟端着托盘,托盘里摞着好几个盒子。   楚含岫抬手让她起来:“多谢夫人,夏兰,平安,来把东西接进去。”   金串儿把手里单独拿着的扁平盒子递给他:“其他的都是给含岫少爷用的玩的小玩意儿,只有这,是侯夫人叮嘱奴婢,要亲自送到含岫少爷手里的。”   楚含岫接过来,打开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盖着官府的印章,以及两方私章,他有些惊诧,抬头看着金串儿。   金串儿笑着道:“一共两份房契地契,上边那份是京都平安街的金缕楼的房契,下边一份是京都郊外雁荡山上的温泉庄子的地契。”   旁边来找楚含岫的赫连泽赫连静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露出果然的神情。   他们这位嫡母,在国公府就是嫡出的大小姐,深受老国公和国公夫人的疼爱,当年本来要入宫为妃的,但是老国公和国公夫人不想再也见不到女儿,直接哭到先皇面前,愣是没有参加选秀,嫁给了靖国侯。   就老国公和国公夫人疼爱她的程度,她的嫁妆在当年直接碾压京都一众贵女贵哥儿,时至今日也没有人越过去。   所以侯夫人平日里的很大方,从没有克扣后院的侍君妾室和庶哥儿庶子庶女。   所以,她对楚含岫只会更大方。   哪怕楚含岫有所准备,还是被侯夫人的手臂震了一下。   金缕楼哎。   上次他和赫连泽他们出去,就看到过金缕楼。   跟做中低价,高价的椒悦楼不同,金缕楼只售卖最高价的珠宝首饰,出入的都是京都的达官显贵,说它是只下金蛋的金鸡也不为过。   还有京都郊外的温泉庄子,普通庄子,有点权势的人家都能弄一个,但沾上温泉二字,就没有便宜的。   京都那么多的世家贵族,能挖出温泉的地方是有限的,拥有的人家也就那几个。   现在,他直接得了一个。   身家只有五千多两的楚含岫感受到了什么叫住壕,他拿着盒子,望着金串儿:“金串儿姐姐,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一些。”   金串儿道:“夫人说了,与含岫少爷您相比,一点都不贵重,还请含岫少爷收下吧,不然夫人要亲自来一趟了。”   楚含岫觉得,是爱子如命,性情不错的侯夫人能干出来的事儿,“那我便收下了,待我和阿泽他们去看望大哥之后,我亲自去给夫人请安。”   “夫人一定很开心含岫少爷去的,颂和苑那边还有些事,奴婢先告退。”   楚含岫颔首,等金串儿的身影一消失在存曦堂院门处,赫连泽一下子贴过来,“雁荡山的温泉庄子哎!含岫含岫,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开开眼!”   “听说那处庄子是夫人的亲姑姑,先皇的皇贵妃从先皇那那里得的赏赐,然后又转送给夫人,不知道有多漂亮?”赫连筝也很感兴趣。   楚含岫道:“过几天咱们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去蘅霄院。”   “走走走!”赫连泽就喜欢到处跑跑跳跳,一听到楚含岫过几天带他们去温泉庄子,高兴得露出擦烂的笑容。   跟上回半夜来时气氛紧绷的蘅霄院相比,今天的蘅霄院很安静,站在主屋门外的青然看到他们来,走下台阶抱拳行礼:“含岫少爷,泽少爷,静少爷,筝少爷,如少爷安。”   年纪最长的赫连静问:“青然总管,大哥可醒着?”   “醒着的,几位少爷可是来探望侯爷?”   “嗯。”   “几位少爷随小的来。”青然退到一边,等为首的赫连静往主屋走了两步,才跟到他们身边。   很快,他们见到了赫连曜,他一身秋天的衣裳,肩上披着一件短款的薄氅,坐在靠窗而放的椅子上。   因为前天的高热,他精神比之前更弱了一些,在那儿细细的咳嗽。   “大哥。”看见他,赫连泽赫连静等人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深怕扰了他休息,让他身体不好。   楚含岫的顾忌没他们那么多,他觉得对待病人,尤其是病情严重的病人,还是维持原状最好,所以跟以往没什么区别地打招呼:“哥夫。”   赫连曜放在大腿上的手顿了一下,目光看着几个弟弟:“你们几人,不是昨天才来过。”   然后看向夫郎的庶弟:“前日劳烦含岫照顾,休息好了?”   赫连泽嘴巴快:“要不是怕影响大哥你休息,我们恨不得早上来一趟,中午来一趟,晚上来一趟!是不是,二哥四弟七弟!”   那是你!   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三人在心里道,他们希望大哥好是真的,但是大哥威仪深重,他们还是有些怵。   楚含岫点点白润小巧的下巴:“前天从蘅霄院回去就一直睡,睡到方才才醒,精神很好。”   他白皙的连山带充分休息的浅浅红晕,眼睛明亮,一看就是完全恢复了。   赫连曜心里又有那日心头压着的一些事轻松些许的感觉,他道:“那就好,这两日邢大夫去山林里采几味药,你暂且不用去他那边。”   “好,谢谢哥夫告知。”   赫连曜自从不善言谈,赫连泽几人也不想打扰他休息,探望过后就准备离开。   突然,青然走进来:“侯爷,三皇子和洛将军来探望您。”   楚含岫心里一动,洛钦宇他知道,就是乱世之中在忻州自立为王的洛王,听说他骁勇善战,对百姓还不错,是他打算乱世之前去投奔的对象。   而且,赫连曜伤得这么厉害,也是因为坠马时去救他。   没想到,竟然要见到了。   至于那位三皇子,楚含岫没什么印象。   定王谋逆,带兵进京,闯进皇宫杀了不少皇子皇孙和后妃,最后不知道怎么操作的,拿着一道禅让皇位的诏书登基为帝,然后不敌齐国和东来国的夹击,带着朝廷官员退到南边。   这个三皇子,楚含岫没有听说过,应该是死在定王手上了。   “嗯。”赫连曜点头。   因为来的人里有三皇子,楚含岫赫连泽几人要对三皇子行过礼之后才能走。   几人退到一边,很快,蘅霄院的仆人领着两个男人走过来。   一个身穿紫色的宽袖长袍,头戴金冠。   一个穿的是武将喜欢的窄袖袍子,隐隐能看到肩背上坚实的肌肉。   楚含岫目不斜视,心头道,原来这就是洛王,长得确实挺周正的,看着就觉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至于三皇子嘛,可能是在侯府里看到的好看的人多了,他觉得长相有点平凡,而且神情里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随着两人走进来,楚含岫和赫连泽他们正要给两人行礼,三皇子脸上突然露出浅笑,很是宽厚仁慈地对着楚含岫道:“夫郎来探望武安侯?”   楚含岫:“……”   赫连泽赫连静几兄弟:“???”   青然和蘅霄院的仆人:“!!!”   赫连曜手指动了一下,“三皇子,这不是下官的夫郎,是夫郎的弟弟,楚含岫。”   楚含岫颔首,双掌朝上,交叠在一起:“草民拜见殿下,殿下安康。”   三皇子周滓启愣了一下,然后目光深了深:“原来是武安侯夫郎的弟弟,难道楚家专出美人?”   赫连曜眉头微蹙,三皇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不妥,有把楚含云也调笑进去的意味,不管如何,楚含云是赫连曜的嫡夫郎,不是能随意调笑的。   至少……有人看见的地方是不行的。   谁又知道,威名赫赫的武安侯,赫连曜的夫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儿,三皇子只觉得腰背都挺直了些,笑着对楚含岫道:“起来吧。”   楚含岫:“是。”   赫连泽赫连静几兄弟也跟三皇子行礼,便跟楚含岫一起退了出去,不打扰他们谈事。   周滓启的注意力还放在楚含岫身上,看着眼角余光里那抹身影消失不见,他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   原以为楚含云已经够美了,没想到这个楚含岫更胜一筹,要是能同时……   “虽然含岫你跟嫂夫郎长得像,但是见过两次,就能分出来了吧,居然能够认错,还是在大哥面前……”赫连泽看着楚含岫,“有点尴尬。”   三皇子那一声夫郎,满屋子的人神色都有了变化。   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被错认成哥哥,哥夫还在旁边,想想都尬得慌。   不过这些尴尬的人里要把楚含岫除开,他只是想,赫连曜应该不会往他和楚含云身上想吧?   他对赫连泽赫连静等人道:“我要去颂和苑给侯夫人请安,就不与你们同路了,这几天邢大夫不在,我不用去他那儿,咱们明天去温泉庄子吧。”   赫连曜身体还没好,这几天都不会有行房的打算,楚含岫打算去温泉庄子的时候买几匹骡子,再买点粮食,为未来的乱世做准备。   赫连泽点头:“好啊,我们明天见,还从来没去过有温泉的庄子,看看要带些什么东西。”   楚含岫挥挥手,带着夏兰和平安向颂和苑走去。 第20章   蘅霄院里,三皇子坐在首位,很是关怀地问起赫连曜的身体。   赫连曜神情冷然,既没有被皇子亲自来府看望的感恩戴德,也无对三皇子有不敬之意:“劳殿下牵挂,并无什么差别。”   三皇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武安侯一出意外,朝堂上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就上蹿下跳,前天,父皇又同意削减霁州军的军饷。”   洛钦宇接过话头:“兵部侍郎林华生自从侯爷您坠马后,就一直想克扣霁州军和永州军的军饷,粮草也拖延了好几回,我跟徐尚书,陈大人,赵大人等在朝堂上与他争辩过几次,但皇上……从下个月起,军饷和粮草都不再按照侯爷你在时定的数给。”   赫连曜面色冷硬,一个兵部侍郎,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真正盯着那些军饷和粮草的,是朝堂上那些笼着袖子,看似无关的人。   自从赫连曜接管霁州军和永州军,砍了不少人的脑袋,那些人才捏着鼻子受了这股气,这些年不敢把手伸向霁州军和永州军。   但现在他残废了,再也不是执掌几十万大军的统帅,远离了朝堂,那些人就按捺不住性子。   赫连曜对洛钦宇道:“京都这边已成定局,暂且维持原状,传信到霁州和永州,让薛信毅鲁正他们多加防备,严防两州的世家死灰复燃,跟京都这边的手搭上关系,嫁祸他们。”   “武安侯,应该还没到这个份上吧?”三皇子道。   赫连曜道:“未雨绸缪,才能万无一失,现在霁州军和永州军的统帅人选未定,有的是人出手。”   “但霁州和永州是我大越门户,绝不容有失,一旦让齐国和东来国从霁州和永州进入大越,将会对大越形成夹击之势,北方大半州府,会迅速被其侵占。”   赫连曜旁边的桌案上就铺着一张舆图,赫连曜的手指在上边划了一道,三皇子心里一寒,随即讪讪地道:“霁州和永州有重兵驻扎,哪里这么可能被攻破,武安侯尽可放心修养,朝堂上的事,还有我和洛将军,一众大人担着呢。”   大越版图犹如一个一头宽,一头窄的椭圆,北方在宽的那头,南方在小的那头。   而与齐国和东来国毗邻的霁州和永州就在北方,各有两三道天堑,但除了这两三道天堑,整个北方都是平原,一旦霁州和永州失守,整个大越就没有了门户,两国可以一举南下,侵占大半个北方的州府。   洛钦宇郑重地点头:“属下明白,一定会让他们严加防范。”   “咳咳……”说了这些话,赫连曜再也忍不住,手握成半拳,抵在唇边,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对三皇子道,“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为殿下着想,殿下往后尽量少来探望臣,有什么事,都与洛将军商谈便是。”   “孤知晓,只是今日太挂心武安侯的伤势,忍不住前来,”三皇子望着他,道,“那孤便先走一步,武安侯万万保重自身。”   “多谢殿下。”赫连曜靠在椅背上,望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蘅霄院后,转头对洛钦宇道,“日后少与三皇子走在一起,更别跟他打交道。”   “明白……如今圣上愈发多疑了,与宫内皇子瓜葛过深比从前危险。”   “侯爷,”刚才有三皇子在,洛钦宇一直绷着自己二品将军的威仪,现在就像两人还在霁州和永州一样,直挺挺地跟个小兵似地站在赫连曜跟前,“是属下连累了您,属下该死!”   赫连曜望着他:“我说过,不必再提此事。”   “可是——”   “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可是,现在你要做的,是稳住局面,牵制住齐国和东来国。”   洛钦宇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赫连曜的神色已经不受控制地出现倦怠,洛钦宇不敢耽搁他休息,给他行礼后,放轻脚步离开蘅霄院。   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屋,狠狠锤了自己胸口几拳,才忍着心头的难受,抬脚向院门走去,只是他没想到比他先走的三皇子还没离开,正被一个下人领着往另一处院门走去。   “三殿下去什么地方?”他问旁边看守院门的小厮。   小厮道:“回将军,殿下说好不容易来侯府一趟,要去拜访老侯爷和夫人。”   洛钦宇眼神黯淡了一下,以前,每次他和侯爷回京时也会去拜访老侯爷和夫人,因为他得侯爷重用,老侯爷和夫人也很喜欢他。   只是……侯爷为了救他,重伤至此,他再也没脸去打扰他们了。   洛钦宇收回目光,快步离开侯府。   ——   正前往颂和苑的楚含岫没想到会跟刚刚才见过的三皇子撞上,带着夏兰和平安退到一旁,“拜见殿下。”   周滓启眼睛一亮,姿态很是贵气地望着他:“含岫是来侯府探亲的?京都繁华,你可得好好出去看看。”   夏兰因为他这句不带姓氏的称呼狠狠皱眉,只是垂着脑袋没叫人看见。   楚含岫的目光被眼睫挡住,恭敬地道:“回殿下,是的,只是京都虽繁华,平阳亦有野趣。”   “想来殿下到此定有事要忙,草民不敢误了殿下,恭送殿下。”   周滓启没想到楚含云这个弟弟竟然这么有意思,从前他跟哪个女娘哥儿说话,不是被奉承着,捧得高高的,但眼前的楚含岫都没多看他一眼。   他朝楚含岫走近两步:“孤与武安侯情义深厚,亲如兄弟,含岫是武安侯夫郎的弟弟,就是孤的弟弟,有什么事儿能比弟弟的事情还要忙。”   这么一张扁平脸凑到眼前,还说这些话,楚含岫快被油死了。   他脚步一迈闪到一边:“殿下尊贵,草民不敢攀扯,草民突感身体不适,先行一步。”   一个还没活到乱世就死了的炮灰,两三个月就回京都,还脱离楚家去往别处的楚含岫也不怕小小的得罪他,礼节上挑不出错处地对着三皇子行礼,然后往侯夫人住的颂和苑走去。   然而楚含岫没想到三皇子还跟上来了,笑着道:“原来含岫弟弟也住这边,恰好孤去拜访侯夫人,可以一起同行。”   楚含岫:“……”   晦气!   真晦气!   楚含岫脚步一转,走到与颂和苑相反的夹道里:“殿下,草民只是侯府的客人,怎会住到主院,恭送殿下。”   这回楚含岫是一点盹儿都不打了,大步地往夹道里走去,侯夫人那儿等他走了再去吧,再看见那油得都能狞出三斤油炒菜的油王,他怕自己实在忍不住找个地方套他麻袋。   周滓启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两眼放光,对身后的贴身太监道:“没想到,楚家还是个美人窝,先是楚含云,又有这个楚含岫,啧啧。”   太监阴柔地道:“这楚含岫敬酒不吃吃罚酒,殿下,可要……”   “唉,”周滓启扬手,“这里可不是孤的府邸,也不是京都的大街,还有老侯爷和武安侯呢,孤还用得着他们,不宜在侯府上闹出些什么。”   “再者,还有楚含云先玩着不是。”   太监道:“是,楚夫郎那性子,要是知道殿下您看上他弟弟,准的跟您闹,还会想尽法子对那位楚含岫不利呢。”   周滓启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没有继续说这个,只是小声地对太监道,“待会儿传个信给楚含云,今晚桐花巷,孤要见他。”   “是。”   这些还隐在暗处的事,楚含岫自然察觉不到。   绕了一圈回到存曦堂,他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让夏兰给他端一盏加了冰沙的杏仁甜酪,驱驱身上那股被沾染到的油腻气息。   夏兰气呼呼地道:“那三皇子脑子——”   “是不是不太正常,在蘅霄院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说那些话,刚才更过分,脏心思都快藏不住了!”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脸比马还长,肚子比癞蛤蟆还大,竟然还好意思说那些。”楚含岫非常熟练地接过他的话,从夏兰手里接过杏仁甜酪,冰冰凉凉的杯盏让他舒服了些。   夏兰:“少爷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楚含岫舀了一勺杏仁甜酪到嘴里,望着他:“之前那个什么李公子,陈公子,赵公子,苏公子,你都用了这些形容,今天这个皇家的公子,应该也大差不差。”   夏兰:“……”   “反正他们都不好!少爷你也不会喜欢他们!”   “嗯,你说得对,来吃一口消消暑气,”楚含岫拿起一把干净的备用勺子,舀了一勺递给夏兰,“待会儿等他走了,咱们还要去颂和苑呢。”   从到楚含岫身边伺候,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平安突然开口:“三皇子是天潢贵胄,含岫少爷为何不喜欢。”   楚含岫专心致志地吃着杏仁甜酪,“除了三皇子,还有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这些皇室子弟,要是为了他们天潢贵胄的身份,我得一个个喜欢?”   等等等等!!!   楚含岫脑子灵光一闪,琢磨了一下平安这句话,三皇子身份贵重,自己为什么不喜欢?   平安一个奴仆,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难道有平安认识的人,因为某人身份尊贵,而抛弃他,选择了别人?   但是从平安来身边伺候,平安就没有离开过存曦堂,离开过他身边。   而且平安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府里统一发放的东西,可一个有家人的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不带一些有家人痕迹的东西。   尤其是在没有缝纫机,机械化生产的古代,衣裳,鞋袜,发带,随身佩戴的荷包,都会留有家中人亲手制作的痕迹。   之前楚含岫发现了,只当平安孤身一人卖身为奴,但是这会儿楚含岫的脑子突然非常清明。   平安是落云轩出来的,是楚含云和赵嬷嬷信任的人,那假如他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接触的一直是落云轩里的人,谁能让他问出这个问题呢。   哐!   楚含岫手里的勺子停住了。   他之前就困惑,依照他便宜父亲和嫡阿爹江氏,以及楚含云向往权势,把权势当命根子的性格,怎么会舍了靖国侯府和贵为武安侯的赫连曜。   但如果他们攀上了一个在大多数人眼里,比侯爷更尊贵的人呢? 第21章   楚含岫犹如醍醐灌顶。   楚含云找好下家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但是跟楚含云有一腿的对象,他不能确定,他也只是拿三皇子打比方。   想到上辈子楚家被清算,含清的阿爹哭得眼睛都是红肿的,问他:“侯爷都跟他说两人可以和离,不仅不要楚家退还聘礼,还会跟楚家结为世交,日后相互扶持,为什么他们还要害我的清哥儿,为什么!?”   为什么?   楚含岫拿着手里的勺子,又舀了一勺喂进嘴里。   因为楚含云和楚县令江氏那样的人,对权势金钱的欲望永远都不会满足。   他们找人替楚含云圆房,还迫切地想让他怀上赫连曜的子嗣,应该是用孩子当作跟侯府谈判的筹码。   不过,他们还是没瞒过侯府和赫连曜,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小小一杯盏的杏仁甜酪,楚含岫很快就吃完了,他看了一眼平安,让夏兰把杯盏撤下去,过了一个时辰起身,去颂和苑给侯夫人秦氏请安。   至于楚含云那事,他自然不会戳破,一来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二来他还要借这事治赫连曜。   侯夫人秦氏是个没出阁时被老国公和兄长疼爱,出嫁后跟靖国侯关系不错,也没有婆婆妯娌敢磋磨他的贵妇人,四十岁的年纪,神色和姿态还跟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差不多,很好相处。   楚含岫一到颂和苑,金串儿便直接让他坐到了侯夫人旁边。   侯夫人目光温和地望着他,“前日真是对亏了你,有那么好的法子,邢大夫跟我说了,要是不能让你哥夫的高热退下来,于他身体有很大的坏处。”   “你和你大哥都是好的,有你们,是侯府的福气。”   “……”说这话的侯夫人满眼都是对他的感激,和对楚含玉的疼爱,楚含岫道,“我来侯府,夫人对我照顾良多,还叫阿泽他们陪我,能为哥夫做一点小事,我很开心。”   “但是夫人,您方才让金串儿姐姐送去的东西,太贵重了些——”   “哎,”侯夫人摆摆手,“都是手上的一些老东西,要不是昨天让嬷嬷理一理,都快忘了。”   “给你正正好,就像那温泉庄子,以后你要是嫁来京都,就可以三五不时地去小住了。”她的语气和神色,都散发着一个信息,金缕楼和温泉庄子在她这儿,就跟手边的茶杯一样,随时都有替换的,简直壕无人性!   全部沈家五千多两的楚含岫不多言了,道:“方才我和阿泽他们约好了,明天就去温泉庄子住两天。”   突然,楚含岫想到了什么,望着神情温和,端庄秀美的侯夫人:“夫人不若跟我们一起去玩玩吧。”   侯夫人愣了一下:“我?我就不去了,侯爷一天到晚忙个没完,你哥夫……”   “我要是不在府里,有什么事儿下边的人都不知道找谁。”   楚含岫:“其实哥夫天天待在府里未必就好,多出去看看说不定更好些。”   “真的?”因为前天他跟邢大夫一起退了赫连曜的高热,侯夫人对他的话有些信服。   楚含岫点头,“是的,就像咱们生病的时候,一直躺在床上,闻着药味儿会心生燥意一样,多出去走走看看没有坏处。”   只要能对赫连曜好,侯夫人没有不应的,立即拍板道:“好,明天就去温泉庄子住两天!”   “银串儿,去蘅霄院说一声,让青然他们给侯爷收拾东西,明天一起出发。”   银串儿:“是。”   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面目更柔和:“但凡能叫你哥夫开怀些许,比什么都好。”   楚含岫回她道:“会的,有夫人您照顾着,哥夫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确定了明天一起去温泉庄子,跟侯夫人聊了会儿,直到夜幕快要降临,楚含岫才回到存曦堂。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楚含岫就起来了,钱么么,夏兰和平安在收拾东西。   要去两天,换洗的衣裳鞋袜必不可少,还有他从平阳带来的一些半成品小吃食,调味包,卤包,主打一个反正车马多,随便带上,看看到时能不能用上。   突然,院门处传来声音,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来了,几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来等他一块儿。   楚含岫走到他们跟前:“我这边也好了,走,去正门那儿,等夫人还有哥夫大哥他们。”   “走走走,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赫连泽早就按捺不住,一马当先转过身。   忽然,就在他们几人相携着一起往侯府大门走去的时候,旁边的落云轩露出一行人。   只见楚含云身后跟着赵嬷嬷,四个丫鬟四个小厮,向他们这边走来。   侯夫人和赫连曜要去,他自然也要跟着,毕竟深得侯夫人疼爱,这些日子陆陆续续从侯夫人那里得到不少好东西的他要做个孝顺夫郎。   站在存曦堂院前的楚含岫一行人退到一边,颔首给他行礼:“嫂夫郎/大哥。”   楚含云神情高傲地撇他们一眼,带着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楚含岫赫连泽赫连静等人压根看不上眼。   但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已经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比起对他对大哥赫连曜的不离不弃,这点轻视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性格,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楚含岫却忍不住想,跟楚含云有一腿的,到底是谁,两人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等事情败露的时候,他应该也离开侯府了,不知道能不能吃到这口热瓜。   他们到大门的时候,除了先他们一步的楚含云,就只有赫连曜。   因是早间,身体虚弱受不得凉的他穿着长袍,腿上搭着一条铺了薄棉缝制的毯子,被站在他身边娇美柔媚的楚含云一衬,显得愈发冷然。   很快,侯夫人也来了,一行人登上马车,向着京都郊外雁荡山的温泉庄子出发。   侯府出行,排场必然不可能小。   侯夫人,赫连曜,楚含云单独一辆马车,楚含岫和赫连泽一辆,赫连静和赫连筝一辆,赫连如跟楚含岫从未见过的一个庶女一辆。   而他们身边伺候的嬷嬷和仆人,占了两辆马车,带去的东西装了三辆马车。   “驾。”随着最前头的赫连曜的马车开始走,后边的马车也跟了上去。 第22章   雁荡山离京都不远,一个半时辰后,楚含岫他们就到了。   一从马车上下来,别说不常出门的赫连静赫连筝等人,就连在现代生活过二十多年,从影视作品了看了许多名山大川的楚含岫都被眼前的风景震住。   只见高阔的瓦蓝的天空下,一座奇秀的山峰屹立在低矮的小山峦中间。   山峰上草木苍翠,一种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数目众多,犹如细碎的珍珠一般落在雁荡山上。   而山峰周围,一群群飞鸟盘旋,或清脆或高昂的鸟鸣声络绎不绝。   扶着嬷嬷,从马车上下来的侯夫人对楚含岫招招手:“现在你可是庄子的主人了,我们都是来做客的,你瞧瞧待会儿怎么安排我们。”   站在她旁边的楚含云眉头皱了一下,“这个庄子是含岫的?!”   他知道他们今天要来温泉庄子,但是侯夫人说什么,这个庄子竟然是楚含岫的!   侯夫人身边的吴嬷嬷笑着道:“是呢,之前含岫少爷用新奇的法子让侯爷退了高热,还照顾了一夜,夫人特意把这处庄子找出来,给含岫少爷做游玩。”   那也用不着这么好的庄子!   楚含岫这些日子跟侯夫人学着打理侯府,对侯夫人手里有些什么清楚得很,这个温泉庄子他一早就看上了,想等过些时候要到自己手里,以后去三皇子后院了,也是一份体面的嫁妆。   居然被侯夫人给楚含岫了。   从小到大样样都要好的,自以为比楚含岫这个庶出哥儿高贵的楚含云心里不痛快:“母亲您也太大方了一些,送些小玩意儿便成,怎么能送一个庄子。”   他这一番话,让侯夫人和已经被健仆抬下来的赫连曜看向他。   被赵嬷嬷暗中用手指戳了戳,楚含云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说这些,扯着嘴角道:“母亲,含岫,你们别多想,我就是……觉得日后不会再来京都,放座庄子在这儿实在浪费。”   侯夫人回过神来,望着楚含岫道:“所以,咱们或可让含岫跟京都合适的少年郎相看相看,要是能成,以后你们兄弟俩就能三五不时地聚一聚了。”   楚含岫没想到话题能歪到自己嫁人不嫁人,嫁什么人这事儿上,赶紧道:“咱们快上山,到庄子里去,休息一会儿吃午膳,晚膳再好好盘算盘算。”   其实刚才楚含云那番话还是把气氛弄得有些怪怪的,毕竟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谁没察觉到他说那些话时的语气,并不像后边补充的那么为楚含岫着想。   赫连泽走到楚含岫身边,拉着他的手对侯夫人还有楚含云道:“母亲,嫂夫郎,庄子里的下人带得有肩辇来,你们乘坐肩辇上去吧,庄子还在半山腰上,你们平时不怎么走动,走上去腿脚肯定要酸软。”   庄子上的下人昨天晚上就得了消息,今天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几架肩辇在那儿候着。   侯夫人望着后院的庶出哥儿:“你个猴子,不想坐肩辇?”   赫连泽笑得牙齿都露出来,“我们几个天天在后院玩鞠球踢毽子,想看看沿途的风景。”   侯夫人眺望了一眼风景如画的雁荡山:“我也许久未出侯府了,随你们一起走走,让肩辇在后头跟着,走不动了再乘。”   “好,”赫连泽看见嫡母心情比在府里好,很是开心,目光转向嫂夫郎,“嫂夫郎,你呢,要不要跟我们走走?”   楚含云现在看楚含岫一百个不顺眼,打主意等没人了要把庄子的契书拿给自己,而且他才不想跟一堆庶出的走一路,也不知道母亲怎么这么不嫌弃:“不了,我觉得在马车上有些太颠了,想早点到庄子里休息。”   “母亲,您跟他们在后边来吧。”   楚含云对侯夫人行礼,然后看向赫连曜:“侯爷,您跟我一块儿吧,山上风大,您的身子容不得闪失。”   赫连曜高高地坐在肩辇上,他许久没有到这样野趣横生的地方来了,亦有些想要看看山道上的风景,对楚含云道:“你先去庄子休息,我跟母亲他们一道。”   楚含云:“!!!”   楚含云觉得这个庄子跟他犯冲,来到这里就没有一件事儿是合乎心意的。   他没在多言,装着关心了赫连曜几句,坐上庄子仆人抬来的肩辇上了山道。   楚含岫可不会因为他影响心情,手一扬,一马当先地踏上山道:“上山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明明纤细漂亮的一个哥儿,在山道上比谁都有劲儿,让侯夫人看了心里就舒畅,指着他跟肩辇上的赫连曜道,“你瞧你这个弟弟,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劲。”   赫连曜也看到了,原本还有些拘束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以及庶妹赫连玫,已经被他带得窜到了不远处的一颗老松下,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逗得几人笑容满面地扯松针扔他。   他对母亲道:“他鞠球踢得好,体力自然不错。”   “你还见过他踢鞠球呢?”   “嗯,二皇子前些日子办的那场鞠球比赛,他们也去了,他和三弟上场了。”   一说起这事儿,青然就忍不住对侯夫人道:“夫人您是没瞧见,含岫少爷的鞠球踢得那叫一个好,从老远的距离,就把鞠球踢到风流眼里去了,连风流眼旁边的框都没挨到。”   “比赛快结束的时候,含岫少爷神来一脚,居然撑着他们那队人的肩膀,把飞得老高老高的鞠球倒踢了进去,当时场边不少人手都拍红了。”   “还有,”青然看了一眼侯爷,道,“当时故意找茬,让泽少爷跟他踢球的定国公府上的方羽明方少爷说了一些对侯爷不好的话,含岫少爷赢了比赛后说,侯爷守过门,庇万民,功在千秋,利在当代,方少爷不配提起侯爷名讳。”   侯夫人脚步顿了一下,望着前边不远处正跟赫连泽他们几个在瞧松树上鸟窝的楚含岫:“他是个好孩子。”   “今天我和你来庄子上,也是他提的,想让我和你散散心。”   她突然问赫连曜:“我有意把他说给你三舅家的二小子,你觉得怎么样?”   赫连曜眼睫垂着,没有看那宛若骄阳的身影,“他主意正,母亲有意,问他便是。”   “只是少卿表弟,比他大了四岁——”   他话还没说完,侯夫人笑着道:“才大四岁,你还比含云大七岁呢,现在不也好好的。”   确实,拿这一点说事,没有一点说服力,赫连曜突然想到,他不止比夫郎大七岁,跟楚含岫的年龄差距更大,足足有八岁……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计算和楚含岫年龄差距的赫连曜皱了下眉,把这些思绪压了下去。 第23章   半道上,侯夫人就走不动了,坐上了肩辇。   楚含岫和赫连泽等人不用等他们,彻底撒开了手脚,比赛谁先跑到庄子。   于是一时之间,山道前边跑着几个衣衫轻薄的少年和一个少女,后边是紧紧追着,随时快要保护他们的奴仆,最后边是乘坐肩辇的侯夫人和赫连曜。   当几人看见半山腰上的温泉庄子,狠狠吸了一口气冲过去,然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夏兰,快问问庄上的人给我们安排了什么住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赶紧洗洗脸休息休息,不然连午膳都没力气吃了!”   这话可真是糙,但赫连泽赫连静几人都笑了,纷纷道:“对,赶紧休息,哎呦我的腿,酸死了酸死了。”   面容白净,也跟着跑了一趟,坠在最末尾的庶女赫连玫也抿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   在侯府里,侯夫人对他们宽容大方,但也还有自家的阿爹和娘亲管着,何曾这么什么也不管地乱跑过,简直没一处不舒畅的!   住在庄子上看顾庄子,照顾来这里小住的主子的仆人听到他的话,连忙站上前:“含岫少爷,屋子都已经打理好了,小的们这就带您和诸位少爷小姐去休息。”   “嗯,”楚含岫道,“庄子里有冰吗,准备一些冷饮,等泽少爷他们几人汗水干一干,给他们盛一些去。”   “还有夫人和我哥夫那里,也备一些,对了,侯爷那份少加一点冰,冷饮里也不要用性寒之物。”   “是。”庄子里的仆人们在山脚下就已经知道他是这座庄子的主人,他们的卖身契也一并移到他的手里,对他的吩咐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一帮人散了,由下人带着去各自的房间。   简单洗漱后,楚含岫躺在床沿下边铺了竹席的榻上,边喝冰冰凉凉的冷饮,边让夏兰给自己按按两条腿,舒适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没到庄子之前,夏兰对有个庄子没什么概念,他六岁因为灾荒卖进县衙后院,看到的最大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京都的靖国侯府。   他不知道原来庄子可以修成这样,跟楚家的那个小庄子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所以一想到这么好的庄子居然是自家少爷的了,晕乎得不行。   就在这时,伺候楚含云的另外一个嬷嬷来了,“含岫少爷,我们夫郎请您过去。”   楚含岫就知道他会见自己,穿上鞋子道:“行,走吧。”   庄子修建在半山腰,没有按照常规的院子那般一进院两进院地修建,而是依照山势,取各自不同的景,修成一处处小院子。   所处位置更高的温泉顺着天然的沟渠流下来,在小院子之间形成溪流,蒸腾的热气在这会儿不太明显,但是可以想象到,要是早上或是晚间,会是何种景象。   很快,楚含岫就被带到了楚含云住的,名为栖梧院的小院,一棵棵梧桐树枝繁叶茂,几种在夏季盛放的花木点缀其间,美不胜收。   楚含岫一进去,门就被嬷嬷关上了,坐在椅子上楚含云阴恻恻地望着他:“你很高兴,母亲把这庄子给了你?”   “自然是高兴的,夫人很慈爱,也很疼爱我们这些小辈。”   “那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得上,”楚含云扬着下巴,“庄子的契书呢,给我。”   楚含岫回望着他:“大哥,这种东西怎么会随身收着,我放侯府了。”   “而且,我也不可能给大哥。”   楚含云指着他:“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染指。”   楚含岫道:“那大哥就得问侯夫人了,要不问哥夫也行。”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命令,楚含云的眼睛里带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勒死在这里的杀意。   足足喝了两杯茶水,楚含云才压住了这个心思,想着等楚含岫生了赫连曜的子嗣,他也能下手除了他,到那时,这个庄子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对身边的赵嬷嬷道:“人来了,嬷嬷你看着办。”   赵嬷嬷手一抬,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年轻哥儿走上来:“含岫少爷,这是专门为哥儿诊喜脉的郎中,让他给你把把脉。”   “……”   救大命了。   原来把他找来最主要的是为了这个。   楚含岫感受了一下运动过后还有点酸酸的大腿和小腿,觉得要是怀了,恐怕都被他颠儿得重新投了一个胎。   更别说他不可能怀。   他把手伸到穿小厮衣裳的哥儿面前,那人的手指搭在他脉上的时候,他身边站着的夏兰,旁边的楚含云,赵嬷嬷,好几双眼睛都落在了上边。   “如何,可否有孕?”楚含云迫不及待地问。   穿着小厮的哥儿在他非常想楚含岫怀孕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回侯夫郎,含岫少爷并未有孕。”   楚含云的眉毛一下子皱得紧紧的,呵斥道:“下去。”   然后语气不善地质问楚含岫:“行房两次,你还没有怀孕,是不是你在中间耍了什么手段?!”   “大哥和赵嬷嬷不是看过我的孕痣,我耍了什么手段,哥儿孕育子嗣本来就比女娘难些,多的是成亲一两个月没有怀上的,”楚含岫问他,“大哥这么急做什么,好像恨不得我马上给哥夫诞下一个子嗣?”   被戳中了现在最大的秘密,楚含云咬紧了牙,恨恨地望着他。   楚含岫道:“对了大哥,上次行房的时候我跟哥夫说,学了一些按摩的手法,在他身上试了试,大哥千万别在哥夫面前露馅了。”   楚含云:“谁叫你多事的!”   楚含岫:“我做的事,不也算在大哥身上,说不定大哥和哥夫好一些,我也能多与哥夫行房,早日怀上哥夫的子嗣。”   明明是自己应允,甚至一手促成的事,听到他在自己面前提起跟赫连曜行房的事,楚含云还是涌起很多的怒火和嫉妒。   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楚含岫,你最好像你说的,早日怀上侯爷的子嗣。”   “出去!”   “是。”   一出栖梧院,楚含岫伸了伸懒腰:“回去躺一躺,之前跟阿泽他们说好了,用完午膳去庄子周边逛一逛。”   庄子建在半山腰上,虽然头顶的太阳热辣,但有山风吹拂,其实并不算热。   加上庄子上的管事准备齐全,给各处的主子们备了冰盆,楚含岫这一觉睡得着实舒服,直到夏兰轻声叫他起床,说庄子上的下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到了用膳的地方后,便看到除了楚含云以外的所有人都在,侯夫人和赫连曜一桌,其他几人坐在隔着一面轻纱的另外一张桌子旁。   楚含岫被侯夫人叫到身边,跟她和赫连曜吃了两碗饭,然后问侯夫人:“夫人,我和阿泽他们要去庄子周边逛逛,您去不去?”   “我可比不上你们,精力这么充沛,你们去吧,我还想在屋里躺一躺。”   “对了,你们几个不是哥儿就是女娘,出去玩记得带上奴仆,别伤到哪儿。”对侯夫人这种从小娇养的贵夫人,走那半段山道已经超出负荷了,白皙端秀的脸上有一点点疲色。   楚含岫点头:“那夫人您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还准备了些东西,要邀请您一起呢。”   侯夫人来兴趣了:“哦,什么有趣的东西?”   “到晚上您就知道了,”楚含岫竖起手指贴在嘴唇上,“要先保密,不然到时候就没多少意思了。”   “夫人我和阿泽他们走了!”楚含岫站起身,跟侯夫人挥挥手,领着一帮人出去。   侯夫人还真被他逗起了几分心思,眉开眼笑地对身旁的赫连曜道:“哎呦,含岫这哥儿实在是太招人疼了,脑袋里怎么那么多鬼主意。”   她迫不及待地身旁的吴嬷嬷道:“待会儿我修书一封,叫人送到国公府,就说我给少卿找了个夫郎,让他找机会来府里,跟含岫打打照面。”   吴嬷嬷之前就听金串儿提起过这位含岫少爷,两次见面下来,也觉得这含岫少爷特别让人喜欢,笑着道:“是,老奴一定吩咐人,尽快把信送到国公府。”   而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侯夫人心里超满意的侄夫郎的楚含岫长腿一迈,踩上一块山石。   旁边的小厮是庄子里的,指着上边道:“温泉的源头就在山崖下边,水流很大,一年四季都不会干。”   “顺着温泉的流势,雁荡山上除了咱们这座庄子,还有两座,不过离咱们庄子远,不会互相打扰。”   “泡温泉的地方就在上边?”楚含岫抬头看着,指着上边。   小厮点头:“对,其实各处院子都凿了水道,在屋子里也能泡的。”   说话间,他们几个已经到天然形成的温泉池子边上了。   只见坡度还算平缓的地方,一个个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温泉池子像玉片一般落在此处,袅袅白雾蒸腾,混合着温泉特有的轻微硫磺味儿,让上辈子没享受过,在现代也只泡过温泉酒店里不知道是真温泉,还是假温泉的楚含岫馋了。   呜呜呜呜呜,这才叫美好生活啊!   现在,这个庄子是他的,乱世来临前,他还能享受享受!   “阿泽静哥,咱们今天的晚膳就在这儿解决了。”双手叉腰,楚含岫吸着白雾道。   “???”同样也没泡过温泉,被温泉勾得心痒痒的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和赫连如,以及一起跟来的赫连玫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赫连筝指着脚下的地:“在这儿,用膳?”   赫连泽脑洞大开:“你别是想用温泉水涮菜给我们吃吧?”   楚含岫把登上雁荡山的时候,想到的主意说了:“烤肉都吃过吧,咱们今天就吃烤肉,不过不是厨子烤好拿上来的,咱们自己烤,烤成什么样吃什么样。”   “!!!”学过厨艺,但是只通皮毛的几人心里那根弦一下子被拨动了!   楚含岫掰着手指继续道:“不仅快要烤肉,还能烤菜,像一些时令的蔬菜,烤起来也非常好吃,正好我带了特制的香料,给大家尝一尝味道。”   “吃完之后,就快要一起泡温泉了,到时候让小厮们在旁边挂上一些遮挡的纱,咱们想怎么泡就怎么泡。”   别说了别说了,连一向清冷稳重的赫连静眼睛都亮了,更别说赫连泽和赫连筝,赫连如还有赫连玫,站在楚含岫身边问:“你再说得仔细点!”   就是想叫他们好好玩玩的楚含岫干脆把事儿分开,对他们道:“我想着,要不晚上的烧烤宴还有泡温泉,由我们自个儿做得了。”   几人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楚含岫道:“比如烧烤的时候,需要食材,那就让阿泽和小如带着下人去准备,准备哪些食材,需要多少,全由阿泽和小如决定。再比如泡温泉时遮挡的纱怎么拉扯,安排咱们到哪个池子泡,由静哥还有小玫把关决定。”   “那我呢那我呢,”一向毒舌,貌美的赫连筝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急了,“我也要做,这一听就很有意思。”   楚含岫当然没有忘了他,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你肯定不能闲着,跟我一起,做件东西,我记得你作画不错,是不是?”   一听没把自己落下,赫连筝翘起了小尾巴,挨着他道:“嗯,我画学得可好了,府里的先生说若是多学些年,能比得上好些作画有名的人呢。”   “所以,待会儿我们两个要做的那件事,你最合适,”楚含岫望向其他人,“怎么样,有兴趣做不?”   “有!”这当然比待在府里,去京都街上逛好玩多了。   赫连泽揽着赫连如的肩膀:“我跟小如去厨房了,看看庄子上的下人采买了哪些东西,能不能多凑几样,什么肉都成是吧,菜也成?”   楚含岫点头:“我那儿有卤包,待会儿你让人来拿,看看什么能卤就卤一点,对了,单独做一点饭,哥夫他不太能吃不好克化的食物,待会儿要让他吃点饭食。”   赫连泽表示自己明白了。   赫连静也带着赫连玫去忙。   楚含岫对赫连筝道:“走,我们也去准备自己的。”   赫连筝好奇得很,愣是想不明白今天晚上哪里用得着自己,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楚含岫身边。   楚含岫对夏兰道:“你跟平安去找管事问一下,有没有硬竹纸,拿个五六张来。”   有吃有喝有温泉泡,不还差点娱乐嘛。   楚含岫在平阳县的时候就弄了两副大越版的扑克牌,三五不时地拉着楚含清楚含茗还有楚含玉打,偶尔他阿爹和陈侍君赵侍君也会上阵,大家都喜欢得很。   他觉得,侯夫人和赫连泽他们也会喜欢的。   在他的描述下,赫连筝已经明白他们待会儿要做的东西大致是什么模样,扬着瓜子脸对楚含岫道:“含岫你就瞧好吧,我给你露一手!”   主子们要自己动手,下人们自然拦不住,也跟着忙活起来。   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的庄子突然之间热闹起来,仆人来来往往,几个年轻的哥儿和女娘跟着走上走下。   睡了一会儿,就醒来的侯夫人听到窗外的动静,问金串儿:“有什么事儿吗,这么会儿功夫,就有两拨人走来走去。”   金串儿笑着道:“您说的招人喜欢的含岫少爷有新点子,让泽少爷静少爷他们当了一回家,在张罗今天晚上的晚膳呢。”   侯夫人来了兴致,往外边看了一眼:“说说,有什么新鲜的?”   金串儿一边扶着她下床一边道:“泽少爷他们卖关子呢,说到晚上就知道了,还问了您的口味,有什么忌口的。”   侯夫人笑着在梳妆台前坐下:“得,他们想藏一下就让他们藏吧,我们就等着吃了。”   ——   随着吹拂的山风退了暑气,天空染上了铅灰色,一颗颗星子散布在夜空中,只等着在更浓重的夜色里散发更璀璨的微光。   楚含岫亲自去烧烤的地点还有温泉周围看了看,没发现一处不好后,对赫连泽赫连静他们五人道:“走,我们一起去请夫人和哥夫他们。”   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到检验成果的时候了,几人比他还要兴奋,结伴到侯夫人住的小院子。   一直等着他们的侯夫人看见他们几人一个不落,齐齐整整的来,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故意道:“你们几个,来我院儿里做什么?”   几人一起给她行礼,楚含岫道:“夫人,我们来邀您去尝尝滋味不一样的烤肉,然后还有一些小活动,也希望夫人您参加。”   这会儿别说吃平平无奇的烤肉了,就是只去喝杯茶,侯夫人都是高兴的,她站起身,展了展双臂,贵夫人派头十足的道:“走吧,让我瞧瞧你们弄出了些什么东西。”   楚含岫几人相视一笑,跟侯夫人顺道去旁边的院子,找赫连曜。   睡得比侯夫人还要久,才起没多会儿的赫连曜听到他们的来意,看了几个弟弟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楚含岫脸上:“嗯。” 第24章   最后叫的,是楚含云。   听楚含岫和赫连泽他们说晚上的晚膳是烧烤,面色沉了沉道:“母亲,侯爷,我还是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我让赵嬷嬷去厨房端些清淡的粥来就行。”   侯夫人有些可惜他不去,但是并未强求,嘱咐赵嬷嬷:“照顾好你家主子,有什么事及时派人告诉我。”   “是。”别人不知道楚含云为什么不去,赵嬷嬷却是再清楚不过,在她勒令楚含云不要跟三皇子见面没几天,就发现楚含云怀孕了。   所以他们才会催促楚含岫赶紧怀孕,就怕楚含云什么时候不小心漏了馅儿。   侯夫人还有些担心楚含云,离开之后又让人回去,拿自己带来的秘制的膏药,给楚含云送去。   楚含岫走在她身边,宽慰道:“夫人不必过分担忧,大哥和我自小都有这个毛病,在马车上待的时间长了,就会难受,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对哦,含岫你刚才侯府的时候,也是因为在马车上颠簸了几天,身体不适,”侯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些许,“不过可能这次路程短,你没什么事。”   “从平阳县到京都,足足十天,这儿却不远,才一个半时辰,无碍的,”说话间,搞烧烤的地方已经到了,楚含岫指着前边放置着灯笼,明亮的空地上,“夫人,到了。”   侯夫人和赫连曜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庄子坐后边的空地上,悬挂着不少的灯笼。   明亮的烛光下,可以看清有一个高度正合适的炭盆,炭盆上放着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铁丝网。   旁边并起来的长条桌上,则摆着不少用铁签穿好的肉片,肉块,肉卷,以及各式各样的蔬菜。   远处,则是用纱围起来的温泉池子,数盏灯笼放置在各处,看着极有意思。   楚含岫道:“烧烤这边是阿泽和小如一起弄的,吃的食材,用的碗碟,东西的摆放,全是他们的主意。”   “温泉池子那边是静哥和小玫的主意,到时候咱们吃完了烧烤,正好可以去泡一会儿温泉,玩一玩。”   说着,楚含岫有些狡黠地凑近侯夫人,道:“夫人,咱们今天晚上这顿烧烤是有规定的,自己烤成什么样,就吃什么样的,您要不要先试试。”   “?”侯夫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会儿愣是怔了一下,指着烧烤,“要自己烤?”   “对,我会牢牢盯着夫人的,不准吴嬷嬷和金串儿姐姐银串儿姐姐给您开小灶。”   侯夫人瞧着他,突然展颜一笑,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滑头!”   但是侯夫人觉得很有意思,山珍海味她吃过,金银珍宝她从不缺,但是亲手给自己做吃的,她还真没试过,让金串儿给自己挽起袖子,走向烧烤那边:“你过来给我演示一下,怎么弄。”   吴嬷嬷,金串儿和银串儿都呆了,下意识想跟过去。   楚含岫指着旁边的另一个炭盆,对她们道:“吴嬷嬷,金串儿姐姐银串儿姐姐,你们的也准备好了,也来试试吧,放心,我会照顾好夫人的。”   对他,几人还是比较信任的。   而且自从侯爷坠马,她们已经很少见到侯夫人这么开心,互相对视一眼,对楚含岫行礼道:“那就劳烦含岫少爷了。”   她们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嬷嬷和丫鬟,对自己动手烤东西吃这种事也有些感兴趣。   侯夫人都去了,其他人更是动得飞快,炭盆边和桌子旁边围满了人。   侯夫人兴致勃勃,站在放烧烤串儿的桌子旁边,拿起两串羊肉,两串肉质肥厚,吃起来有些脆脆的蔬菜,还有一串泡发后撕成两半的香菇,对楚含岫招手:“快过来,教我怎么烤!”   楚含岫跟青然说了几句话,走到她跟前,挑了自己的那一份,带着侯夫人来到炭火旁。   给东西刷了一点油,支到铁丝网上:“东西都用香料腌渍过,有一点基础的味道,刚开始只刷一点油就够了,烤好之后要是觉得味道淡,那里有调好的调味料,想吃辣一点的就放点那个辣椒粉,想吃香一点的放五香粉。”   烤串儿一放到炭盆上,就被炭火烤得发出滋滋声。   侯夫人也把自己的烤串放到上边,坐在矮凳上等,不久,她举起一根快要燃起来的肉串:“哎呦,怎么起火了!含岫,含岫这怎么弄?!”   楚含岫也不直接上手帮她,在旁边闲适地道:“夫人你快甩一甩,把火甩熄灭。”   侯夫人手忙脚乱地甩着火的肉串,火熄灭了接着烤,很快,两人的成品出来了,一个油光铮亮,看着焦黄脆嫩,一个乌漆嘛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   侯夫人傻眼了,望望楚含岫的,再看看自己的。   楚含岫呼呼吹了两口,把最上边的羊肉吃到嘴里,对着侯夫人竖起大拇指:“好吃!”   他拿来的调料包是他自己亲手调配的,味儿别提有多好,旁边的赫连泽赫连静,以及跟来的仆人们以及烤得不亦乐乎,吃的头都抬不起来。   更别说他烤烧烤的手艺一等一的,最大程度地激发了香料和食材的香味儿。   侯夫人有些馋,但是记着他定下的规矩,挑了一串儿看起来没那么糟糕的肉,吃了一口。   楚含岫在旁边看着,看那串肉烤得没那么糊,没阻止她。   下一秒,侯夫人端着盘子去重新挑了一些烤串儿,“好吃!”   楚含岫勾了勾嘴角,这玩意儿,一吃味道,二吃一个参与感,反正就侯夫人烤的串儿,他觉得应该……不怎么好吃,但侯夫人现在的高兴一点都不假。   这次,在楚含岫的提点下,侯夫人铐得有模有样,比刚才那些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侯夫人扬着白皙的下巴,拿起一串递给楚含岫:“尝尝怎么样。”   那模样,跟打了胜仗的猫一样,楚含岫接过来,吃了一口沉吟了一下,望着侯夫人:“嗯……”   侯夫人望着他。   楚含岫道:“烤得很好,好吃。”   “是吧,烤到一半的时候我就觉得一定不错!”侯夫人自己也拿起一串,楚含岫突然把自己那串伸过来,跟她的肉串碰了碰,“敬夫人一肉串儿。”   听说过敬酒的,还没见过敬肉串的。   侯夫人望着碰在一起的两根烤肉串,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地笑开:“好,敬一肉串儿!”   下边人的思绪随着主子走,看侯夫人这么开心,大家放得更开了,一片欢声笑语。   不知何时,赫连曜坐在椅子上,被健仆抬到炭盆边,他旁边的青然手里也端着四五串东西。   侯夫人看到自己儿子,愣了一下。   楚含岫在旁边道:“还让厨房准备了一些膳食和粥饼,哥夫要是吃腻了,就换换口味。”   本来想说他不适合吃这些,不好克化的侯夫人因为楚含岫的话,一下子反应过来。   儿子好不容易出来看看,自己说那些话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他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做对身体不好的事。   她把凳子拉得挨近赫连曜一点,头头是道地道:“要先刷一点油,不然火一上来就糊了,还要随时翻翻,不能烤糊,考糊了不好吃……”   这些都是楚含岫刚才跟她说的,这会儿一字不落地说给赫连曜。   赫连曜苍白消瘦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些许笑意,在侯夫人的教导下烤串儿。   ——   半个时辰后,烧烤活动才结束。   不能撑着肚子进温泉,早就有准备的把今天下午跟赫连筝做的几副大越版扑克牌拿出来,拉开了几张桌子:“玩法很简单,四种花色都是从一到十三,还有一个大鬼,一个小鬼……咱们不赌银子,就赌这个!”   吃了不少烤串儿的侯夫人这会儿靠在椅子上,第一个问:“那赌什么?要是赌银子,我还能当放银的。”   “夫人,您这个大庄家荷包那么鼓,借多少都掏不空您,我们可不想欠您一屁股的债!”   楚含岫站在中间,刷地把准备好的一个竹篓提溜出来:“咱们赌这个,输一局,在脸上贴一张纸条子,直到找不到地方贴为止。”   “现在,我先跟夏兰,还有小筝演示一局,想玩的待会儿就可以上手了。”吃完烧烤打牌,这才是正常的娱乐啊!   跟他画了一下午扑克牌的赫连筝已经知道玩法了,夏兰在县衙后院就玩过,三人坐到一张桌子上。   没那么柔软的硬竹纸,画了大越随处可见的四种花草,从一到十三,还有两个鬼王。   最先凑到楚含岫身边的侯夫人只见楚含岫拿的牌不算差,也不算丑。   “一对三。”赫连筝拿到先出牌,率先出牌。   坐在楚含岫上手的夏兰道:“一对六。”   轮到楚含岫了,他毫不犹豫,“一对十三。”   ……   在被赫连泽赫连静赫连如赫连玫,以及众多仆人的目光中,赫连筝输了,牌一般般的楚含岫和夏兰配合,先赢一局。   楚含岫刷地从竹篓里扯出一条细长的纸条,在旁边的碗里沾了一点水,啪唧贴在赫连筝额头上:“好,小筝先输一局,奖励一根纸条。”   漂漂亮亮的赫连筝脸上就这么多了一根纸条,在细微吹拂的山风里晃来晃去,侯夫人那兴致,比刚才烤烧烤还要高:“我来,谁跟我来几局!”   楚含岫和赫连曜看了看对方,坐下一起陪她。   然后……众人就眼见着她脸上的纸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不管她跟楚含岫一帮,还是跟赫连曜一帮,还是自己拿到明牌,都是输输输。   在看到旁边脸都憋得通红,好几次差点儿笑场的金串儿不得不给她捞着脸上纸条,不然她的视线都会被挡住的时候,楚含岫跟赫连曜打了一个眼神。   赫连曜明白了,隐秘对青然做了一个手势,然后青然走到侯夫人身后,在侯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顿比划。   如此里应外合,这把拿到明牌的侯夫人终于赢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而她忘了自己现在脸上贴太多,遮挡了视线,站起来就看不到了,赶紧让金串儿搭一把手:“好不容易赢一局,可得快点给他们两个贴上,金串儿银串儿,给我捞开些!”   “是。”金串儿银串儿一人一边,给她捞开脸上的纸条。   夫人左挑右选,选了两条长一点,宽一点的,沾了水先贴到赫连曜额头上,再贴到楚含岫额头上:“不错,你们两个也输给我了。”   明亮的烛光下,赫连曜冷然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楚含岫少年气十足的漂亮面容笑容灿烂,嘴里的话就跟带了让人不由自主开心的东西,三言两语又把侯夫人逗得开心不已。   望着坐在一处的两个孩子,侯夫人突然恍惚地想,要是嫁过来的是含岫,好像也不错……   很快侯夫人就因为自己这个念头觉得愧对楚含云,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含岫好,含云也是很不错的孩子。   以后含岫出嫁,自己多给他添一些嫁妆,把他当自己的哥儿疼。   扑克牌大业进展得如火如荼,以至于泡温泉的时间都往后延了再延。   刚才跟赫连曜合力把侯夫人贴满纸条的楚含岫,望着在另一个偏僻的对角泡温泉的赫连曜,想着今晚其实可以找机会给赫连曜治疗一次。   刚才他发现,赫连曜拿牌的时候,手都有些隐隐的颤抖,多治疗一次,他的状况就会好一些。   楚含岫估摸着时间,跟赫连静赫连泽他们说自己泡够了,回去休息,然后带着夏兰悄悄来到楚含云的院子,跟他们说了这事儿。   急得眉毛都要烧起来的楚含云和赵嬷嬷巴不得他尽快怀上赫连曜的子嗣,道:“含岫少爷,侯爷泡的温泉池子那里不会有什么人突然闯进去吧?”   楚含岫道:“不会,那儿就青然一个守着,到时候青然退开,就没什么人会打扰了。”   “山道昏暗,温泉池子旁边的灯笼少,跟在床帐之间差不多,哥夫发现不了什么的。”   赵嬷嬷点头:“老奴知道了,您收拾收拾,老奴现在就跟您一起去,”她转头看向楚含云,“侯夫郎您待在屋里,在含岫少爷回来之前不要出现在人前。”   而夏兰,也被楚含岫留在自己院子里,以防有熟悉的人突然找去,可以更好地掩盖过去。   很快,化了妆,在眉梢点了孕痣,穿着楚含云衣裳的楚含岫带着赵嬷嬷向赫连曜泡的温泉池子走去。   远远地,两人就看见守在前边的青然,楚含岫不着痕迹地拉开跟赵嬷嬷的距离,脸避在赵嬷嬷的阴影里。   看见他们,青然拱手行礼:“夫郎。”   赵嬷嬷道:“青管家,夫郎他听说侯爷在此处泡温泉,特意准备了一些防寒暖身的汤水,送来给侯爷。”   青然望着容颜娇媚,半张侧脸上孕痣如花苞绽放的夫郎,连忙退到一边:“夫郎请,侯爷已经泡了一会儿,怕是没有多久就要起了,到时候您招呼小的一声便是。”   装作楚含云的楚含岫点点头,带着赵嬷嬷往上走去。   男子和哥儿女娘有别,赫连曜泡的温泉池子离楚含岫他们泡的,有五百多米的距离,中间还隔了一个凸出来的山壁。   望着被几层轻纱围着,透出光亮的温泉池子,楚含岫对赵嬷嬷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把里边的灯笼拿出来两盏。   赵嬷嬷点头,在口子那里道:“侯爷,老奴是夫郎身边的赵嬷嬷,夫郎得知您在此泡温泉,亲自带了防寒暖身的汤水来找您,只是夫郎觉得这儿的灯笼太亮了一些,叫老奴撤下去两盏。”   坐在温泉里专门为他做的石椅上,不会滑倒的赫连曜睁开眼睛。   他没想到夫郎会来这里。   他望着投映在轻纱上的模糊身影,道:“嗯。”   赵嬷嬷躬身拿了两盏灯笼出去,温泉池子一下子暗下来不少,楚含岫为了稳妥,还是绕后,把提盒放在一边,半蹲在他身后:“郎君。”   随着夫郎的靠近,赫连曜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每次行房的时候,夫郎都会换掉白天甜腻的香。   突然,他看到一双白腻如玉,脚趾圆润可爱的脚伸进温泉里,随后是小腿,大腿,腰……   他抿了抿唇:“夫郎还是先回去休息,我前几日刚发过高热,不宜——”   楚含岫赶紧截住他的话头:“我知道,我只是想给郎君按一按,嬷嬷找的人说,多按按您会好一些。”   楚含岫默默嘀咕,咱也没那么禽兽,连个病人都不放过,反正都已经见到他了,行房成不成并不重要。   他手伸到赫连曜小腹处的穴位,忽然觉得,这儿虽然没刚才那么亮了,但还是保险一点好。   一把扯下腰间两指宽的丝绸系带,对赫连曜道:“郎君,听那人说,遮住眼睛更能察觉到按摩穴位的细微之处,我给你系上。”   说着,不等赫连曜说什么,把系带遮住他的眼,在后脑勺打了个结。   这么多次相处下来,楚含岫算是摸到几分他的脾性,不管面上多么冷然寡淡,但对家人很不错,这点小小的要求,他不会不答应。   果然,眼睛被湿哒哒的系带遮住,他也没说什么。   而楚含岫,也在这会儿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看衣衫不整的他。 第25章   肌肤苍白,面容清瘦。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微薄,不管在男子,哥儿,女娘的眼里,赫连曜的长相都当得起俊美二字,宛若一柄开了双刃的利剑,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但是现在他眼睛蒙着一条乳白色的系带,大半身体浸泡在温泉水里,跟面容一样苍白削瘦的肩膀露出水面,看起来就像在水里沉睡太久,即将陨落的水中真神。   楚含岫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定没有内力的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手直接伸到他小腹处的穴位,指尖散发出异能,像一根针刺入他的穴位。   他上次在堵塞的穴位中,弄出来的痕迹还在,但是穴位周围又被暴虐的内力撕裂出无数条细小的伤口,而且比上次还要严重。   这样的疼痛,赫连曜一定每时每刻都感觉得到,但是包括楚含岫在内,今天都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楚含岫望了望他,静下心,先用异能把这些伤口治疗一下,然后开始疏通他的穴位。   一点,一点,再一点……   终于,当楚含岫异能消耗大半的时候,小腹处堵塞的穴位只剩下比灰尘还要薄的一层。   他停下手,没有一下子把异能形成的针穿过,而是操纵着一些异能,形成一个异能能量团,留在赫连曜的体内。   这样能量团不会立即爆开,冲开那层最后的桎梏,会先在赫连曜体内留存两三天,才产生作用,这样赫连曜就不会一下子把身体的异样,跟自己的“夫郎”联想到一块儿了。   疏通了一边,楚含岫轻松不少,按到了另外一个穴位上,这个穴位位于上边些的腰部,情况跟小腹处那个没有治疗前的穴位一模一样。   楚含岫先用异能治疗一下穴位里边密密麻麻的细微伤口,然后控制剩下的小半异能,刺入穴位……   赫连曜又产生了和上次一样的感觉,小腹处的穴位隐秘地刺痛,又酸又涨,还不等他问夫郎怎么回事,夫郎的手已经转到了腰部的那个穴位。   又是一阵刺痛后,夫郎好像从水里起来了,半蹲在他身后:“按好了郎君。”   “我们上来的时候青管家说,郎君您已经泡了一些时辰了,不宜再泡很长时间,我和赵嬷嬷下去的时候让青管家上来,伺候您回院子?”楚含岫边说,边解开他眼睛上系着的系带。   恢复了视线的赫连曜望着自己的小腹和腰部:“教你按摩之术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找的。”   楚含岫拿着系带的手一顿:“是一个叫平安的下人,他家祖上有这个手艺,后来家道中落,卖身为奴,在我院里做事,很勤谨的一个人。”   “郎君,是哪里不好吗?”楚含岫半蹲在他身后问。   问清楚来路,赫连曜道:“无碍。”   他想,可能是自己内力堵塞得更厉害,被夫郎碰触后引起的疼痛,但这点疼痛于他而言还在忍受范围之内,不必为此大费周章。   他道:“你先回院吧。”   楚含岫从他身后站起身,“是。”   边走,楚含岫边把系带往腰上系,但是在温泉水里泡得湿哒哒的衣裳歪七扭八的,楚含岫只得先把系带搭在手臂上,把衣裳扯了扯。   穿过身的赫连曜一下子便看到昏黄的烛光下,夫郎白皙纤瘦的后背,徒然收拢的腰线窄窄的,怕是只有他一手多一点那么宽,腰线下鼓起的弧度十分显眼,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上头,轮廓一览无余。   这还是以往行房时都是平躺着的赫连曜第一次看见自己夫郎的后背,俊美冷然的脸瞬间转回去。   背对着他,不像习武之人能够感知身边动静的楚含岫也没发现他的动作,弄好衣裳走出轻纱围着的温泉池子。   一百多米处,在那儿候着的赵嬷嬷看见他出来,上下扫了他几眼:“事儿成了?”   楚含岫点头:“成了。”   赵嬷嬷道:“回去记得按照之前做的,把腰垫高一些。”   “知道,咱们快下去吧,侯爷泡温泉的时间有点长了,难免青管家突然上来,查看侯爷情况。”   他这话说得很在理,赵嬷嬷不再多言,跟来时一样,让楚含岫半隐在她的身影里,走到青然面前,告诉他侯爷让上去伺候回院。   青然是赫连曜身边一等一的忠仆,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赫连曜的身体重要,闻言立即带着人去带赫连曜回院。   ——   他们一帮人没有忙着回去,第二天又在庄子上玩了一天,吃够了玩够了闹够了,才在第三天早上坐上回府的马车。   经京都的时候,楚含岫让马车停下,跟侯夫人赫连曜他们说自己想去京都里逛逛,买点京都的特产给平阳县的阿爹还有弟弟们送去,晚一会儿自行回府。   侯夫人跟着他们玩了两天,面色红润,“身上带的银子够吗?在金串儿那里拿点。”   已经跳下马车的楚含岫点头,笑着道:“够的,还有多,那夫人我就先走了。”   “去吧去吧。”侯夫人跟他挥挥手。   楚含岫目标明确,直奔卖牛马牲口的地方,他不买马,马是战乱时候很惹眼的东西,不说官兵,就是匪寇都会想要抢到手里,毕竟马和牛,羊不同,是古代很重要的战略物资。   他想买的是骡子。   骡子不仅力气大,能够拉重物,也没有马那么惹眼,至少在乱世最开始的时候,凭他们父子几人也能够保住。   卖牲口的掌柜看见一个穿着不俗,长相漂亮的哥儿进来,拿着算盘走到楚含岫跟前:“哥儿……是要买马?”   “我们这里有几匹不错的马,如哥儿这样的人物骑上,定能叫人眼前一亮。”   楚含岫扫了一眼旁边拴着的骡子,“你这骡子怎么卖。”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这么一个富贵哥儿,竟然不买马来买骡子。   不过上门的都是生意,老板带着楚含岫和夏兰,平安,走到栓骡子的地方:“上好的青花骡子,性情温顺,力气也大,一次驼几百斤没问题,哥儿真心实意地要,我也不喊高价,四两八钱银子一匹。”   这几头骡子都是一两岁的模样,正是力气最大的时候,眼睛黑溜溜的细长的耳朵呼扇呼扇。   楚含岫看得出,都是好骡子,道:“我要六匹,价格我也不讲了,你把那只小羊羔搭给我,怎么样?”   掌柜的一看他指的小羊羔,是他去收马的时候送的搭头,原以为养不活了,没想到命硬,愣是活了四个多月。   他瞧楚含岫也爽快,拨了拨算盘道:“行,哥儿你要得多,人也爽快,这小羊羔送了也就送了。”   “一共二十八两八钱银子,您要不要算一算,看看有没有什么错漏。”   用乘法口诀他手里算盘算得还快的楚含岫直接数出两张小额的十两银票,并八两八钱银子递给他:“掌柜的,您知道附近有没有宽大一点的院子出租吗?”   “我就说哥儿口音不是京都人,有啊,我们这一条街都是做生意的,几乎都是租的房子,从我这儿往前走几百米,就能看到一家门上挂着两把菖蒲的,他家刚好要租院子,哥儿可以去看看。”   “谢谢掌柜,”楚含岫对平安道,“你在这儿看着骡子,等我和夏兰回来。”   平安不问他为什么要买骡子,更不问为什么住在侯府,还要租院子,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不多会儿,花了十二两银子,租了半年院子的楚含岫带着夏兰转到牙行,挑了一家四口,和一大一小两兄弟,让他们跟着把骡子牵回院子里去。   现在楚含岫大部分时间待在侯府,租的院子,以及骡子小羊羔都需要人打理,比起雇佣外边的人,他更放心卖身为奴的奴仆。   大越对奴仆管理得很严格,一旦签了卖身契,你就是主人的私人财产,打死打伤不用负责,还可以想卖就卖。   出逃的奴仆一旦被抓住,就会被直接砍脑袋。   楚含岫还特地挑了有牵绊的,比如那一家四口,夫妻两人带着一儿一女,女孩才十四岁,男孩十一岁,为了孩子,他们也不会有歪心思。   另外两兄弟也是,弟弟身体明显要弱些,哥哥对弟弟维护得紧,只要他不刁难他们,给他们吃饱饭,想必他们没有逃跑的理由。   除了骡子,楚含岫还去粮行,跟粮行的掌柜定了不少的粮食,让他们送到院子里。   一个下午,面积不小的院子被堆得满满当当。   跟着他跑了一下午,腿都快断了的夏兰喝着水,累得哼哧哼哧喘气:“少爷,咱们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啊,都够咱们吃好些年了!”   楚含岫望着平安,“等咱们回平阳,就开个粮食铺子,平阳的粮价比京都贵一些呢,能赚一点点辛苦钱呢。”   “???”夏兰懵了。   没想到自家少爷竟然打着这种主意。   至于旁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平安,自然是不会信的。   但也不知道这位含岫少爷葫芦里再卖什么药,毕竟银子花出去了,买的只是骡子和粮食,对落云轩那边的计划没有丝毫阻碍。   楚含岫用手扇了扇风,也不在意平安探究的目光。   除了阿爹,谁会知道他买这些东西的用意呢,又不是囤积兵器,顶多别人觉得他想做点什么事,要用这么多粮食。   不过这些还是不太够,而且还要买一些必需品。   眼看着天快黑了,楚含岫打算改日再来买,带着夏兰平安回府。   刚进侯府,三人就看到府里的仆人面色严肃,急匆匆地小跑着。   楚含岫叫住一个仆人:“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仆人急急地道:“回含岫少爷,侯爷身体突然出了异样,邢大夫刚赶过去!”   楚含岫脚步一顿,望向赫连曜居住的蘅霄院的方。   快两天,他留在赫连曜体内的异能能量团终于爆开了。   他带着平安和夏兰:“走,去看看哥夫。” 第26章   蘅霄院内,赫连曜昏迷,双眉紧皱地躺在床上。   侯夫人,靖国侯,后院的赫连泽赫连静等人全都来了,楚含云也站在一旁,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含岫走过去,握了握侯夫人的手,问邢大夫:“邢大夫,哥夫他现在怎么样了?”   正给赫连曜把脉的邢大夫眉头紧皱,沉吟着放下赫连曜的左手,又拿起他的右手,然后对楚含岫招招手:“你过来,给侯爷把一下脉,看看是否是我的诊断错了。”   “是。”楚含岫走过去,牵起赫连曜的左手。   “怎么样,是不是脉象里有一股气息,连绵不绝,如波如浪?”邢大夫紧紧看着楚含岫的神情。   楚含岫跟着他学过把脉,确实,能感觉到他说的,确定地点头道:“是,有这么一股气,邢大夫,是这股气让哥夫陷入昏迷的吗?”   邢大夫怔怔地,望着赫连曜的目光里全是不可思议。   从赫连曜坠马到现在,对赫连曜身体状况最清楚的就是他,他确信,依照赫连曜的身体状况,再撑个两三年,必定油尽灯枯。   但是现在他居然在赫连曜体内发现了内力!   邢大夫让楚含岫退到一边,重新给赫连曜诊脉,语气里带着喜色地对侯夫人和靖国侯道:“老侯爷,侯夫人,你们不必担心,侯爷突然昏迷,并非病痛,而是他的玉屏穴不知何故,居然打通了,堵塞太久的内力一下子冲过穴位所致,很快,侯爷就能——”   他话还没说完,赫连曜缓缓睁开眼睛。   而已经听到他话的侯夫人不敢相信地望着他,“邢大夫你说什么……曜儿……他的内力恢复了?!”   老侯爷龙行虎步,抓住他的肩膀:“我儿内力真的恢复了?!”   同为习武之人,老侯爷比妻子更明白内力恢复意味着什么,就算儿子以后站不起来,但凭借高深的内力,也能用一些暗器,身体也会好不少。   邢大夫抚着胡须道:“老夫的诊断绝对不会出错,侯爷的玉屏穴确实不再堵塞,内力能够通过。”   “但是,玉屏穴和天钥穴相辅相生,侯爷的玉屏穴虽然没问题了,天钥穴却没变化,所以,这点内力恐怕只能护住侯爷的心脉,让他少一些身体上的疼痛。”   “够了,够了,只要曜儿能多陪陪我和侯爷,我就满足了。”侯夫人忍着泪道,脸上的高兴一点都不作伪。   已经醒来的赫连曜朦朦胧胧地听见邢大夫那番话,心头猛然一震,运转内力。   很快,他感觉到那股已经半年多不曾出现在他体内的内力,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他的内力恢复了,但是又没有完全恢复。   没有天钥穴,这股内力比较微弱,连他全盛之时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但是有这一股内力,他的寿命不再一眼就望得到头。   赫连曜望着眼眶红红的母亲,面色有异的父亲,以及屋子里其他人,“好,邢大夫你留下,彻查一下我的身体,查找玉屏穴为何会恢复的原因。”   邢大夫对此也极度好奇。   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习武之人,因为练功失误,或者与人对战时伤到了筋脉和穴位,内力全失,沦为废人,现在说不定能找到让其恢复的办法,怎么不叫邢大夫这个医术痴迷者想要探究一番。   赫连曜继续道:“我玉屏穴恢复一事,只让今日在场的人知晓,并且不要散布出去。”   虽然赫连泽赫连静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但纷纷点头,说一定约束好下边的人,不会到处乱说。   他要查看身体,来看望他的人全都散了。   除了邢大夫,唯一留下来的老侯爷面色严肃:“曜儿,你是担心有人想对你不利?”   赫连曜抬起凌厉的凤眼:“有一事,我未与父亲母亲说过,坠马那日,我就察觉到玉屏穴和天钥穴出了问题,犹如被火烧一般,才会在搭救洛钦宇的时候脱力,从墨影身上摔下去。”   老侯爷的眼睛里瞬间带上了滔天的怒火:“所以,那不是意外,是有人算计了你!?”   “是谁!”   “本侯要砍了他的脑袋,把他碎尸万段!”   赫连曜道:“玉屏穴和天钥穴出问题,是很多武人都会遇到的难题,由于我坠马后两个穴位受伤,内力全失,不能探查是哪里有异。但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和巧合之处。”   “事后我让人查过,不管是哪一环,都非常干净,找不出一丝异样。”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我多疑,此事就是意外,二,动手的人,在京都一定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做了这个天衣无缝的局。”   “但不论哪个结果,您这个靖国侯,我这个武安侯,都要沉寂下去,堤防朝堂上那些视你我父子如眼中钉,肉中刺的政敌,肆意报复,甚至连累外祖父和舅舅他们。”   跟朝中某些人打了那么几年的交道,赫连曜对他们的为人和手段再清楚不过,所以,没有把这些事告诉父亲和母亲。   但今日,不知道这些事的邢大夫当着众人面说他玉屏穴恢复了,他要父亲把消息牢牢封锁在侯府里,自然只能把父亲留下,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   若他坠马一事只是意外,那他玉屏穴恢复不会引起多少波澜。   但要不是呢……   肯定会有人不想他恢复,难保不会想尽办法试探。   靖国侯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府里的人走漏风声。”   靖国侯情不自禁地攥着拳头,望着他和邢大夫:“除了玉屏穴,天钥穴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邢大夫捏了捏胡子,“老夫也是第一次遇到如侯爷这般,堵塞的穴位还能恢复的,需要仔细探查一番,才能有结论。”   靖国侯急切地道:“那邢大夫你快给曜儿看看!”   “只要能让曜儿天钥穴恢复,要什么我都去找来!”   赫连曜放在被子上的手也隐隐握住,心里闪过数种结果和念头……   一个时辰后,屋里的赫连曜,靖国侯,邢大夫,面色都暗沉下去,不管探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玉屏穴的恢复仿佛只是老天爷的垂怜,找不到原因,更无从下手。   赫连曜手搭在自己小腹上,对靖国侯和邢大夫道:“今日就到此,父亲,邢老,你们回去休息吧。”   玉屏穴能够恢复,已是意外之喜,是他们急切了。   ——   而落云轩里,楚含云几乎快疯了。   他听到什么?   赫连曜的穴位恢复了?   那赫连曜是不是快要重新站起来?   可是他已经跟三皇子……楚含云的手死死拽着小腹处的衣裳,面容都快扭曲。   他一把抓住赵嬷嬷,“嬷嬷你听到了吗,侯爷他可能会恢复,那我怎么办?明明我才是他的夫郎,但我现在却怀了三皇子的种。”   “我不想的!”他盯着赵嬷嬷,似乎想从赵嬷嬷嘴里听到一些让他心里舒服一点的话,“我明明不喜欢三皇子的,三皇子怎么能比得上他!”   楚含云恨恨地道:“肚子里这个种不能留,嬷嬷,你明天……不,待会儿就去给我抓一副落胎的药,我要把他落下来,我才是侯爷正儿八经的夫郎。”   赵嬷嬷拉着自家主子:“夫郎你冷静一点,你没听到邢大夫说吗,侯爷只是有个穴位恢复了,身体好一点而已,站不站得起来还不知道呢。”   “可是侯爷要是站得起来呢?”   “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种落下来——”   “夫郎!”赵嬷嬷已经被自家主子折磨得心力交瘁了,用力把他拉到卧房,压着声音道。   “世上什么药都有卖,唯独没有卖后悔药的,当初您瞒着我,跟三皇子搭上,我就跟你说过,不要见他,要端着点身份,以免太容易得手让三皇子很快厌弃了您。”   “可您转头就去与三皇子见面,还怀上了三皇子的孩子。”赵嬷嬷聪明一世,如今才觉得自己蠢了一回。   县令大人和夫郎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敢一边欺瞒侯府,一边让云哥儿跟三皇子暗通款曲,以图日后侯府世子是楚家的血脉,云哥儿还能进三皇子后院,弄得他们现在骑马难下。   可惜她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蠢笨的楚含云出事,只能硬着头皮为他出谋划策。   楚含云被指责,心里不高兴,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望着赵嬷嬷,“那嬷嬷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嬷嬷道:“先按照原来的计划,看看含岫少爷能不能尽快怀孕,若是怀孕了,就把这事儿捅出来,告诉侯夫人,说是夫郎你自知不能有孕,让含岫少爷替你圆房,如此,侯府纵使会怪你和楚家,但想必不会过于迁怒。到时,夫郎你主动提出与侯爷和离,自然就能从侯府离开。”   之后楚含云入三皇子府,就算侯府的人知道他早在侯府就有身孕,想来也不会过度追究。   “要是含岫少爷不能在一两月内有孕,就不用捅破含岫少爷替您圆房一事了,直接与侯爷和离便是。”   不管怎么算,楚家都不亏,这就是楚县令和江氏的计划。   楚含云咬着唇,在赵嬷嬷的目光下点头:“我知道了,嬷嬷。”   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侯爷真的能够站起来,他才不想当三皇子的夫郎,把三皇子的种落了便是。   赫连曜才配得上他。   但是他要怎么知道侯爷还能不能站起来呢?   姓邢的那老头子医治侯爷这么久,连点效果都没有,说不定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无能之辈。   要是能把京都里有名的大夫请来看一看,说不定一切都明了了。 第27章   当天晚上,老侯爷身边的管事就去落云轩,存曦堂等院子,叮嘱他们赫连曜玉屏穴好了的事不宜声张。   这话白天的时候赫连曜说过一次,老管家此时再度叮嘱,赫连静赫连泽他们知道其中的厉害,跟老管家保证,一定不会透露半分。   楚含云却半分都没放在心上,他觉得这分明就是好事,侯爷好了,别人才会把侯爷放在眼里,尊着敬着,把别人都比下去。   而且他还记挂着找大夫来给赫连曜治病的事,第二天中午,趁着赵嬷嬷去库房清点东西的时候,对院里的一个小厮道:“你去把清心堂的李大夫找来,就说让他来给侯爷看病。”   小厮有些莫名:“夫郎,侯爷的身体一直是邢大夫照料诊治,找清心堂的大夫来,怕是不怎么妥当。”   “哪里不妥当,那姓邢的老头要是有本事,怎么医治了半年多都没起色,侯爷的那什么……”楚含云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道,“侯爷的玉屏穴恢复了,说不得日后能站起来,可不能叫他耽误了。”   小厮是院里洒扫的普通小厮,昨天没跟着他一起去蘅霄院,也不在老管家叮嘱的人里,听见这消息很是震惊:“侯爷的玉屏穴恢复了?!”   楚含云扬着下巴道:“快去,耽误了给侯爷诊治,一百个你都赔不起。”   “对了,要是府内的其他人问你出去干什么,就说去椒悦楼给我取点东西。”大夫还没来,楚含云打算藏一藏。   等事儿成了,难道自己这个侯爷夫郎,还会被责怪不成。   “是是是!”小厮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很是敬仰自家侯爷,转身就往外快步走去。   楚含云烦了赵嬷嬷的念叨,根本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等她从库房回来,站起身道:“嬷嬷随我去蘅霄院看看侯爷吧。”   赵嬷嬷知道,自家主子这是看侯爷有站起来的可能,想亲近亲近。   要是不让他去,不知道怎么闹,便答应了:“是。”   路过存曦堂的时候,楚含云的视线往院门那里扫了一下。   叫楚含岫来,是让他怀上赫连曜的子嗣作为筹码的,可要是侯爷能够站起来……   那还要楚含岫做什么呢。   楚含云一想到楚含岫曾代替自己和侯爷行房,两人曾那样亲密过,就生出数个把他料理了的念头。   不如就用水榭的那个莲花湖吧,又深又大,一个人落进去,就跟落只虫虫蚁蚁,谁也不会察觉。   蘅霄院看门的下人看见楚含云来,连忙躬身行礼:“见过侯夫郎。”   楚含云看也没看他,径直走进去,对着主屋外边的青然才垂下了几分眼睛:“侯爷醒了吧,我来见见侯爷。”   青然颔首:“侯爷刚用完膳,正在喝药。”   “那就好,”楚含云没再看他,抬脚走进去,当看见坐在椅子上,气色明显比以往好的赫连曜,他觉得自己做的就是对的,娇娇软软地走到赫连曜跟前,亲手端起药碗,“侯爷,我伺候您喝药吧。”   恢复了一些内力,赫连曜的感知比之前强了不少。   他一靠近,赫连曜就闻到了他身上甜腻的香味。   赫连曜自来不喜熏香,论起来,晚上行房时夫郎身上清浅的香更合乎他更能接受。   赫连曜抬手止住,“无碍,我自己来。”   然后把药碗从楚含云手里端过来,仰脖喝完。   青然把帕子递给他,再奉上漱口的清茶,赫连曜料理好自己,看向楚含云:“可是有什么事。”   楚含云把手收回,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侯爷,您受伤这么久了,一直让邢大夫治着,好似也没什么起色,要不……换个大夫?”   “昨儿不是说,您的玉屏穴已经恢复了吗,要是寻个高明的大夫,说不定能让你站起来呢。”   赫连曜望着自己的夫郎,觉得此时的他,与床笫之间的他,有些不同。   床笫之间的他胆大,但是又几分坦荡的可爱。   这会儿的他,胆子也大,但用在了其他地方。   他坠马之时,不仅京都里有名的大夫,连宫里的御医都来了好几波,都拿他的伤势束手无策。   直到从霁州赶来的邢大夫,以一手绝佳的医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还让他上半身可以动弹,不至于整个人都瘫痪。   邢大夫的医术,说是大越第一人也不为过。   他道:“邢大夫医术不高,不用再找其他大夫。”   “且玉屏穴恢复,并不意味着我可以站起来,我坠马之时不仅两个穴位受损,还伤到了腰部。纵使两个穴位恢复,腰部的伤全天下也无人能治,不可能再站起来。”   楚含云还是不信,抿着唇道:“万一呢,京都那么大,有那么多的大夫,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比邢大夫厉害的?”   他估摸着小厮快把大夫找来了,抿着唇道:“郎君,我已经叫院儿里的下人去找清心堂的大夫来给您看病,您——”   赫连曜眉头一皱,望着他:“你让小厮去请大夫?”   “是,我这不是——”   “昨日邢大夫替我诊断的时候,我便已经说过,我玉屏穴恢复一事,不许散布到府外,晚上父亲身边的老管家也再次到各院去叮嘱,你为何还如此行事?”   这是赫连曜第一次用这样明显冷下来的语气跟楚含云说话,楚含云被吓住了,还有些委屈,“我是担心侯爷你的身体,想侯爷你好,那姓邢的给您治了这么久,连点用处都没有,清心堂的大夫难道不比他还厉害。”   旁边的赵嬷嬷没想到自己不过走开一下,他就干出这种事,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跪在地上,“求侯爷恕罪,我们夫郎绝无暗害侯爷之意,只是关心则乱,做了错事,还请侯爷看在夫郎初犯的份上原谅他这次吧。”   赫连曜没想到,估计他父亲,府上知情的人,都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被他的夫郎泄露出去。   他立即叫来青然:“马上去把落云轩里的那个小厮找回来,排查清楚他去清心堂的时候,跟哪些人有过接触,又有哪些人知道我玉屏穴恢复一事。”   “是!”同样听到了楚含云刚才话语的青然实在不明白,夫郎怎么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竟然敢违背侯爷和老侯爷的命令,做出这种事。   而且里边还牵扯到一些事,要是侯爷坠马不是意外,让那些有心人知道侯爷玉屏穴好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赫连曜转头看着神色间依然有几分不服气,委屈的楚含云,道:“回落云轩,这几日我这里估计会很繁忙,不用再过来了。”   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数年,执掌几十万霁州军永州军的赫连曜最不喜不遵从命令,肆意妄为,却又不能收拾之后的事情的人。   若非眼前之人不是他手底下的兵,是在坠马之后对他不离不弃的夫郎,他绝不会只是不准楚含云再过来。   楚含云听到他居然不让自己过来,一下子拉住他的手:“侯爷为什么不让我过来?就算我没有如侯爷和父亲所说,把这事泄露了出去,可我都是为了侯爷!”   赵嬷嬷实在忍不了,拽住他的衣摆:“夫郎,就听侯爷的,回落云轩吧。”   楚含云算是看明白了,这屋里一个两个,连把自己奶大的赵嬷嬷都不跟他一条心。   他抿着唇,难受至极地望着赫连曜冷然的面容,一转身走了出去。   赫连曜抬手,让与青然一起的其他三个健仆进来:“传话下去,这些日子警醒些,府内的人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   但因为楚含云吩咐完那小厮,在落云轩耽搁了一会儿,等青然带着人去追的时候,在离侯府几百米的地方就见到了他,以及背着药箱的清心堂的李大夫。   青然知道事情坏了,连忙去回禀赫连曜。   赫连曜沉吟了一下,道:“继续排查当时小厮去清心堂时遇见的所有人,让那位李大夫进来,为我诊脉,诊断消息不必封锁。”   ——   存曦堂离蘅霄院不远,几分钟就到,楚含岫很快就发现那边热闹起来了,来来去去的人一天来了好几波,且还有越来越热闹的架势。   更诡异的是,落云轩那边也没动静了。   蘅霄院那边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但忙着让他怀孕的楚含云这么安分守己,明显不正常。   他让平安出去打探消息,没一会儿,回来的平安告诉他:“是跟侯府交好,或者有些联系的人,知道侯爷身体有些好转,纷纷前来探望。”   “?”楚含岫手里的扇子停了。   昨天赫连曜说过,不要把他玉屏穴恢复的消息传出去,老侯爷身边的老管事也来打过招呼,外边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指着落云轩:“那边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平安摇头:“蘅霄院那边口风严,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但是我问了落云轩里的一个人,他说昨天侯夫郎从侯爷那里出来后就紧闭院门,不见任何人了。”   时间这么巧,落云轩刚紧闭院门,蘅霄院就热闹起来,楚含岫不把两件事放一块儿想都不成。   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大哥脑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左边眼里只有他自个儿,右边眼里还是他自个儿,他只会干一些他认为对他自己有利的事。   从小到大有赵嬷嬷看着,又在小小的县衙,倒也没干出什么错事。   但是这回,做出的事肯定是触到了一些东西,让一向表面冷然,对家人宽厚的赫连曜让他不要出院门。   还要顶替他身份,给赫连曜治伤的楚含岫第一次体会到了那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下好,他又要自己琢磨,怎么才能近赫连曜的身了! 第28章   楚含岫刚这么想着,昨天才见过的赫连泽赫连静四兄弟面色严肃地走进来。   “含岫,大哥那儿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人?!”最敬佩赫连曜的赫连泽一脸急色,坐到楚含岫身边。   赫连静也皱着眉:“我让人悄悄去打听了,全是跟侯府有些亲戚关系,或者是大哥的朋友,也不知道怎么的,全跑来了。”   赫连静接着道:“看情况,说不定是哪儿走漏了风声,把大哥身体恢复一些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几人看向楚含岫:“你离嫂夫郎近,嫂夫郎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楚含岫:“……”   不得不说,赫连静一下子找到了关键人物。   但是方向错了,搞出这些事的,正是他嘴里的嫂夫郎。   可楚含岫不能直白地告诉他啊,在他们心里,楚含云还是那个对大哥不离不弃的嫂夫郎。   知道楚含云真面目的就他一个,告诉他们,他们也会存疑,还不利于之后事情的发展。   楚含岫摇头:“我也不知,昨天人员混杂,哪个小地方出了纰漏也不一定。”   “砰——”赫连泽一拳头捶在案几上,恨恨地道,“大哥亲口下令,让我们别把他玉屏穴恢复的事情说出去,一定有他的用意,现在泄露出去,肯定会生出一些麻烦。”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一定拧了他的脑袋当鞠球踢!”   快七月初了,天气还是那样热,他们几人过来,额头上都冒着细汗。   楚含岫对夏兰道:“给泽少爷他们端些凉茶来,记得加点碎冰。”   夏兰:“咱们院儿里的冰没有了,需得去冰库那边支一些。”   “叫福乐跟你一起去吧,”赫连泽道,“他力气比你大,拿起来轻松些。”   夏兰点头,跟福乐一起去冰库。   侯府各院儿用冰都是有数的,像存曦堂,一天能取用的冰,只有盆那么一块儿,夏兰和福乐一起去拿,正正好。   但他们两人回来的时候都空着手,倒是他们身后,有两个身形高大的小厮,抬着一块完整的,四四方方的一大块冰。   夏兰笑着走到楚含岫跟前,“我跟福乐刚到冰库,冰库管事就说侯夫人那边下了令,以后存曦堂想要多少冰,就能支多少冰,听说泽少爷他们在这儿,管事特意让他们两人送一大块冰来。”   这么一大块冰,放完凉茶还剩许多,放到盆里够他们凉快了。   楚含岫对两个小厮道:“劳烦你们送冰来,搬到里边去就成。”   肤色黝黑,低着头的小厮躬身:“是。”   然后两人抬着冰进屋。   忽然,就在两人从楚含岫他们旁边走过去的时候,楚含岫无意间看到了肤色黝黑的小厮的面貌。   他浑身一怔,记忆里快要消散的某部分浮现,但是他又不怎么确定。   他叫住这个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肤色黝黑的小厮意识到楚含岫在叫他,停下了脚步,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回含岫少爷,小的名叫何彪。”   楚含岫心头一凛。   是了!   真的是他!   只是这时候的他虽是侯府的奴才,但吃得饱饭,还穿着六成新的小厮衣裳,跟楚含岫记忆里的他很不相同。   那时候,是楚含岫死前的前半个月。   被东来国攻下的那个府城,所有百姓的口粮全都被东来国的军队搜刮去,每天还有不少的人被东来国的士兵虐杀,他见到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瘦得皮包骨头。   这个叫何彪的小厮也一样,皮肤黑得像炭,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支楞着,知道他姓楚后,像是想起了一些事,当成趣事一般说给他听:“我之前可是靖国候府里的下人,靖国侯府你知道不,就是武安侯的爹,那个靖国侯。”   那会儿楚含岫大病一场,身体极度虚弱,连异能都快恢复不了。   他躺在灰扑扑到床上,道:“知道。”   不止知道,他大哥还是武安侯的夫郎呢。   额……   虽然最后被靖国侯府从族谱上除名,但曾经可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夫郎。   “哦,那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武安侯的那个夫郎……”何彪就像说段子一样,把楚含云和楚家做的事说出来,说完之后又说侯府里吃的东西,喝的东西。   期间顺嘴说了一句:“那会儿,我们都以为武安侯一定死在老侯爷前头,谁知道,竟然是老侯爷先走。”   “也好,至少老侯爷没有白发人送走黑发人,不过定王进京那一年,武安侯也死了,偌大个侯府,只剩下侯夫人一个……”   极度虚弱的身体影响到了楚含岫的记忆,再加上不久后他便死了,身体下意识地把临死之前的这段记忆封存模糊,要不是见到何彪,他根本想不起来这些事。   可是上辈子何彪并没有说老侯爷是什么时候死的,只说在一天晚上,去一个叫庆涛楼的地方喝酒。   由于酒楼失火之前,喝醉的他恰好去后边的茅厕,没有人知道他还在里边,最后被活活烧死在里头。   侯府的人只能凭借被烧过的发簪,以及不剩落在水缸里的腰牌,判断出焦尸乃是靖国侯。   想到失去丈夫,又失去儿子的侯夫人,楚含岫心里一紧。   他叫住一个小厮,还看着人好一会儿都没移开目光,赫连泽等人已经开始好奇了。   “怎么,这个小厮你认识?”赫连泽看了看小厮,愣是没看出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楚含岫一下子回神,让那个小厮继续把冰抬进去,“只是觉得他长得有点面善。”   “哦,”赫连泽问他,“含岫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大哥那儿,跟大哥说不是我们走漏的消息啊。”   楚含岫轻轻呼了一口气,从记忆里回神,心道,当然不是你,泄露的人在旁边的落云轩里呢。   他道:“都快一天了,哥夫应该着人排查了一遍,没叫你们,肯定是知道非你们所为,你们别太担心了。”   “也是。”赫连泽坐回自己的椅子,望着蘅霄院的方向。   而楚含岫想的却是,在不明确老侯爷出事的时间,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老侯爷避免那场祸事。   直接告诉老侯爷侯夫人,或者赫连曜?   不现实。   光是怎么解释,就一万个说不通。   派人跟着老侯爷,那更不行,老侯爷如今还执掌者三千禁军,走哪儿都有几个习武之人之人跟着,暴露的风险很大。   思来想去,楚含岫才想出办法。   从侯夫人那儿下手,带着侯夫人去寺庙烧香拜佛,然后提前找人扮演神棍,由神棍之口,说老侯爷于庆涛楼的方位不利,让他不要去那个方向。   之后,他再借着出府游玩的名义,把庆涛楼那边摸清楚,要是在侯府里发现老侯爷有不同于平时的行踪,就跑过去蹲着,说不定能阻止。   说干就干,楚含岫转身望着赫连泽赫连静他们:“你们知道京都有什么寺庙比较灵验吗?”   赫连筝喝着有浮冰的凉茶,舒爽地道:“慧音寺,京都附近最灵验的,夫人还很信里边的了悟大师,从寺里请了几尊佛回来。”   这真是省了他不少功夫了!   楚含岫在心里算了一下:“再有四天,就是礼佛的日子,到时候我们跟夫人一起去寺里拜一拜吧。”   “好!”赫连筝就喜欢这种事儿,一口应下。   其他几人也点头,反正他们一天要是不出去,就待在后院里,做不成什么。   喝完凉茶,几人坐在一块儿聊聊天,直到天快黑了才散去。   楚含岫送走他们,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墙后,正准备回院子里,就看见带着吴嬷嬷金串儿银串儿的侯夫人,以及乘坐着肩辇的赫连曜从右边而来。   他估摸着,应该是侯夫人从赫连曜那儿知道泄露消息的是楚含云,才在这时候来的。   赫连曜嘛,是侯夫人的儿子,是楚含云的郎君,自然也被拉着一起来了。   楚含岫站在院门那儿,颔首行礼:“夫人,哥夫。”   侯夫人脚步一顿,有些僵硬的脸缓和了点:“怎么站在灯笼下边,刚黑下来的时候小飞虫多,仔细迷到眼睛里去。”   楚含岫道:“阿泽他们刚刚来我这里玩,才送他们走。”   “夫人您和哥夫是来找我大哥的吗?”   侯夫人手指蜷缩了一下:“是,含岫快些进去吧。”   “嗯,那夫人早些休息,明天我再去给您请安,说一些事儿。”要是在其他地方遇到侯夫人,楚含岫早就走到她跟前,跟她约着去拜佛了。   但是现在,还是让侯夫人先忙吧。   自从知道楚含云居然把赫连曜玉屏穴恢复的消息泄露出去,心情就就有些低迷难受的侯夫人因为他的话,轻松了些许。   没办法,跟楚含岫在一起,开心的事儿可太多了。   她道:“好,明天我在颂和苑等着你,对了,别在存曦堂吃早食,我叫吴嬷嬷给你准备一些。”   感受到她真心实意的爱护,楚含岫露出几分在阿爹面前的软乎:“嗯,那夫人我先回屋了。”   然后对着一直没有说话的赫连曜颔首,转身进了存曦堂。 第29章   存曦堂跟落云轩就隔着一道墙,楚含岫跟侯夫人说话的时候,落云轩院里的下人就听到动静了,立马禀告给楚含云。   回来被赵嬷嬷数落,忍不住砸了一屋子东西的楚含云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来,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慌了神。   赵嬷嬷身心疲惫,对丫鬟和下人道:“不用收拾,都下去吧。”   楚含云望向他:“怎么能不收拾,要是被侯爷和母亲看到……”   “人已经在院门口,再怎收拾也收拾不完,夫郎您去椅子上坐着吧,记得脸色难看些,最好流出几滴泪来,待会儿不管侯夫人和侯爷怎么说,您只要记住说自己只是关心侯爷,好心办了错事就行,不用多说其他。”   楚含云有些揣揣的,“这样行吗?侯爷和母亲会不会觉得我不好?”   已经意识到自家主子蠢笨的赵嬷嬷道:“夫郎您想在侯爷和侯夫人面前卖乖,今天就不该自作主张,让小厮去找清心堂的大夫。”   “……”楚含云听见她又说这些,忍着不高兴,按照她说的坐到椅子上,憋了几下憋出眼泪,一副伤心难受的模样。   赵嬷嬷装作劝慰的模样,手里端着一碗刚才做好,他砸东西没顾得上喝的汤:“夫郎,再怎么样也喝些东西吧,老奴知道你心系侯爷,一心为了侯爷好,可你不识险恶,办错了事……”   和赫连曜一道来的侯夫人刚到主屋,就被满地的狼藉惊住了。   碎瓷片崩得到处都是,摆设用的玉器金器这里砸一个,那里砸一个,连圆凳都歪斜在地上,压根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这样的场景,侯夫人就没见过,一下子愣住了,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赫连曜却连眉头都没皱,他对夫郎楚含云本来就没有夫夫之情,那点因为他两次给自己按摩,滋生出来的一点点异样,也在今天白天的事情里消散。   没有期望,自然不会有失望,更不会动容。   当两人听到楚含云的低泣,以及赵嬷嬷的劝慰,侯夫人叹了一口气,对屋内的楚含云道:“含云,出来吧,到旁边的厢房里,我和曜儿有话跟你说。”   他们出现的时候,楚含云就身体一怔,悄悄观察他们的反应。   见侯夫人还是和以前,松了一口气,一边抽噎着,一边像是害怕地走出来,低着头站在侯夫人跟前:“是……是我不好……我不该自作主张,以为那样做对侯爷好。”   他一说话,眼泪就从脸上滑下来,看起来十足的惹人心疼。   早就把他当自己孩子疼的侯夫人叹了一口气,牵着他的手走到厢房那边,带着他坐下来道:“含云,母亲知道你不是一个坏孩子,但是你白天做的事,实在是给曜儿惹了一些麻烦。”   侯夫人并不知道里边的内情,但是光看今天下午和晚上那么多人登门看望自己儿子,导致自己儿子没能好好休息,侯夫人都觉得不妥。   只是知道赫连曜让楚含云不要再到蘅霄院去,她才觉得应该调和调和,说了一会儿才把赫连曜带来。   楚含云闷闷点头,把赵嬷嬷的话记得牢牢的:“我知道的母亲,我真的知道,只是,只是那时候我心里就想着侯爷,什么也装不进去,才好心办了坏事。”   他泪眼婆娑的望着被健仆抬到身旁的赫连曜:“侯爷,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事事都听你的,再不犯轴。”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他哭泣的声音。   赫连曜的面色一如以往,没有肃色,也没有暖意:“这半月,你待在落云轩,静思一番。”   “你该知晓,事有轻重,一味的肆意妄为,不止会危及自身,还会牵连他人。”   从前,赫连曜忙于军务,并未沾染其他哥儿或者女娘半分。   如今他身体如此,若非楚含云执意留下,不和离,他已经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   楚含云是他夫郎,纵使没有夫夫情分,赫连曜也不会做得太过,只想他能够反思,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日后不再犯。   楚含云原以为自己都放低了身段,赫连曜一定会原谅自己。   但是他没想到,赫连曜竟然还要禁他的足!   好歹还记着自己今天白天让赫连曜不高兴了,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低着脑袋道:“侯爷您说怎么,就怎么。”   眼看着赫连曜让健仆抬着他离去,侯夫人安慰了楚含云几句,跟了上去。   侯夫人在路上慢慢走着,抬着赫连曜的健仆故意把速度放慢。   侯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性子,让含云禁足半月,已是宽待,只是你们两个……”   “哎,要是知道你现在还是不喜欢含云,当初我就该死活不同意你们成亲,这样你顺心,含云也能找一个能顺着他,对他热乎的了,没得让含云守着你这个冰疙瘩过一辈子。”   自己儿子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或许有些冷硬,但侯夫人着实被楚含云砸的那一地东西惊到了。   作为国公府嫡出的小姐,侯夫人从没弄出这种场面过。   家中庶出的姐姐妹妹们也没有。   这也让侯夫人突然意识到,含云是个好孩子,但是更适合能把他捧在手心,事事百依百顺的。   自己儿子这脾气,跟他有些不对调。   赫连曜的眉眼在黑夜里显得愈发冷然:“日后我与他相敬如宾便是,不让母亲担忧。”   侯夫人差点儿被自己儿子气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望着自家儿子冷冰冰的脸,她叹了一口气,只能寄希望两人多相处几年,磨出一些感情了。   ——   楚含岫中午那会儿听了好一阵槟槟梆梆的声音,赫连曜和侯夫人去了没一会儿,这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呼啦一下把被子盖在头上,隔绝一点声音之后呼呼睡过去,第二天,直奔颂和苑。   昨晚上没怎么睡好的侯夫人看见他来,招呼他坐到身边,然后让金串儿把一早就准备上的早点端上来。   只见大大的圆桌上,一会儿就摆满了各色吃食,从米面做的餐点,到小食,到清茶,都是按照食材的口味搭配好的,把楚含岫给香得找不着北。   “这怎么能炸得这么酥!”楚含岫夹起一块小拇指那么长那么宽的金黄炸物,第一口就被惊艳到了。   金串儿介绍道:“这道炸物,名为黄金鸟,用的面粉是特制的,需要复炸三次,从小厨房端到这里,正好是最适宜入口的时候。”   金黄色的炸物一头用刀切成两半,炸完之后变形,真的跟一只细长条的鸟一样。   楚含岫完全停不下来,吃了七八个才止住势头,但是其他东西也很好吃,又是一顿炫!   没睡好,没多少食欲的侯夫人看着吃什么都很香的架势,食欲一下子上来了。   金串儿赶紧把筷子奉上,然后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下,一向只吃六分饱的侯夫人手中的筷子还没停,直到七八分饱,才终于停下了筷子,端着清茶问吃得香喷喷的楚含岫:“你昨天说,有话跟我说,快跟我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主意了。”   美滋滋炫了一顿的楚含岫不紧不慢地擦擦嘴,跟她一样捧着清茶,喝了一口,快活得跟个神仙一样地道:“不算什么好玩事,就是听说三日后是礼佛的日子,想请夫人您与我和泽哥儿他们一道,去慧音寺礼佛。”   在颂和苑就修得有小佛堂的侯夫人听到他邀请自己去礼佛,嘴角勾起:“正好了,我也打算过几日带着你们一起去的。”   “慧音寺的了悟大师,解签很准的,你们几个年龄都适合,也该问问姻缘了。”   噗!   楚含岫没想到还能引出这茬儿!   什么姻缘,孤寡了两辈子的他压根就不习惯身边有陌生人,他还打算继续孤寡呢。   他讪讪地笑着:“姻缘嘛,天注定我不急,不急。”   “多在家里玩两年也是好的,但先算算姻缘没坏处嘛。”在庄子上就寄信去娘家,一直想给楚含岫和侄子牵线搭桥的侯夫人一下子想到,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慧音寺礼佛日那么热闹,让两个小年轻当对方是亲戚先见见面,相处看看,要是顺利,含岫就是自己侄儿夫郎了,半个侄儿呢!   第一次做媒的侯夫人肉眼可见地高兴,抬头对旁边的金串儿道:“把我平日里抄的佛经拿出来几卷,三天后带着去慧音寺,供奉到佛祖面前。”   正从外边走进来的银串儿怔了一下,道:“夫人,昨天侯爷身边的青管家才让人来说,最近不要出府呢。”   “?”侯夫人愣了一下,“怎么回事,怎么连府也不能出了?”   “奴婢也不知,青管家派来的人没说得太清楚,只说最近京都有歹人,让府里的家眷少出府。”   侯夫人之前就定好要去礼佛了,且七月初这次,是很重要的礼佛日,缺席了上半年做的全白废了。   她对银串儿道,“你去问问青然,要是多带些护卫,能不能出去。”   楚含岫也有些急,他不知道老侯爷出事的日期,只能早做准备,要是在他准备还没做好之前,老侯爷出了事,那就糟糕了。   “是。”银串儿知道自家夫人对礼佛一事的虔诚,从颂和苑出来直奔蘅霄院,问青然出府一事。   侯夫人微微苦着脸,跟楚含岫道:“要是银串儿带回来的话也是让我们别出去,那就等下次吧。”   侯夫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知道赫连曜绝对不会平白无故下这样的令。 第30章   银串儿到蘅霄院,把侯夫人的话说给青然,问青然是否可行。   要是其他人来,青然一准儿让她回去,但银串儿是侯夫人身边的,他略一思索,把银串儿带到侯爷跟前。   正望着手里信件的赫连曜看见银串儿,抬起眼睛:“何事?”   “奴婢给侯爷请安,夫人跟含岫少爷,泽少爷他们打算七月初四那天去慧音寺礼佛,得知侯爷下令府内家要少出府,特地派奴婢来问问,可有转圜的余地。”   赫连曜将手里的信件放在桌案上,“可以,不过要带足护卫,不得离开护卫的视线。”   银串儿没想到真成了,语气带着喜意道:“是,奴婢这就回去回禀夫人。”   她走了,赫连曜让青然看桌案上的信件:“排查到的人都在这里了,暂时没有任何疑点,跟随夫人去慧音寺的人手由你亲自挑选,找些武艺上佳的。”   青然一目十行,看了一份信件,上边仔细地记载了落云轩那个小厮去清心堂找李大夫的时候,在场的一个病患。   从他那日走出清心堂开始,到他在街上买了什么东西,与什么人接触过,回到家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一件都没漏下。   其他信件也如此,记载了那日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道:“难道,侯爷您坠马,真的只是意外……”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继续派人盯着,若现在想用我玉屏穴恢复一事生事的人,与布下局,置我坠马一事的人是同一个,那必然是个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不会在我们如此戒备的时候露出马脚。”   “同样,他们不会对夫人贸然出手,又有护卫护着,没有大碍。”   “不过,”赫连曜道,“府中人少进出,各处的护卫都看紧些。”   坠马一事是意外,还是人为,都有赫连曜推测的成分。   毕竟坠马那日除了玉屏穴和天钥穴有异常,没有任何可以佐证乃是人为的蛛丝马迹。   就连邢大夫,都没从他体内发现不利于内力的东西。   但若有指向非意外的人和物……   赫连曜冷然俊美的面容徒然沉下去,张开自己苍白削瘦的手。   ——   知道可以出府,侯夫人很高兴。   楚含岫则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他又开始抓脑袋里。   原本他打算,找个人扮演神棍,提醒侯夫人。   但是今天早上在来给侯夫人请安的时候,他就把这个想法弃了。   收买来的神棍变数太大了,侯夫人可是堂堂侯府的女主人,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哥儿,那人把自己卖给侯夫人的概率非常大。   毕竟比起自己,侯夫人能给他的可太多了。   再说,老侯爷和赫连曜更不是好糊弄的,事关老侯爷安危,两人一定会着人查探。   收买来的人能够顶住他们两个的搜查?   想想都不可能。   所以,楚含岫觉得,这事儿只能自己一个人干。   神棍是他,发现东西的人也是他,只要他这边不出纰漏,就一定不会出问题。   离去慧音寺还有四天,楚含岫不敢耽搁,翻了翻自己穿越到这里之后,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的,记录现代知识的小册子,很快理出怎么弄出一个虚假的神棍。   首先,他需要能够自燃的东西。   这对学理科的他不难,用厨房的打火石,加上一些在厨房就能找到木炭,以及花盆里装饰用的石英细砂,就能得到少量的白磷。   虽然这样的白磷因为材料,温度的问题,纯度不高,也不能现代工业产品那样充分燃烧,但已经够了。   其次,他要把有关老侯爷的谶语弄得像那么回事。   想想,被白磷沾上,遇风自燃的火光里,出现有关老侯爷的谶语……   神棍味儿这不就来了!   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他挥霍,楚含岫跟夏兰平安打招呼,说自己要在厨房里鼓捣一些新鲜吃食,让他们不要往厨房去了,到时候给他们惊喜。   “是,”夏兰自然不会打扰自家少爷,“少爷,要不要小的给您打下手?”   楚含岫挥手:“没事儿,不搬什么重的东西,你跟平安在院儿里等着就行。”   平安嘛,大部分时间都是木头,只要楚含岫在存曦堂里,他便不会管。   至于钱么么,现在他正经主子待在落云轩里两天没出来了,他的腰杆都硬不起来,不敢惹事。   楚含岫让他们等着,勾着嘴角走进厨房,等厨房门一关上,赶紧忙活自己的……   七月初四,在府中四五十个护卫的保护下,侯夫人带着楚含岫,赫连泽,赫连静,还有赫连筝赫连如,以及连同赫连玫在内的三个庶女一起去慧音寺。   还在去往慧音寺的路上,楚含岫就体会到了京都百姓对佛祖的虔诚。   富贵人家乘坐马车,普通百姓拖儿带女,男女老少手提香烛,欢声笑语地向着京都周围的寺庙走去。   一如大半个月前蹴鞠比赛的热闹场景,让人看着都觉得热闹。   而很快,当侯府的马车停在慧音寺山脚下的时候,楚含岫更是切身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信仰的力量。   只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阶梯上,有许多一步一跪拜的人们,缓缓登上慧音寺,一声声钟声杳杳传来,里边还夹带着隐隐的诵经声,木鱼声。   从马车上下来的侯夫人手捧着几册自己抄写的佛经,张望了一下四处。   比她早来一会儿的安国公府的人看到她们,笑着走过来:“你可算来了,这么多可心的哥儿和女娘围着你,你心里定是舒坦的。”   侯夫人看到来人,笑着对楚含岫和赫连泽他们道:“这是安国公三房的夫郎,你们叫三舅爹便是。”   “含岫你是含云的弟弟,也叫三舅爹。”   徐玉书望着站在侯夫人,明显很得姑姐喜爱的年轻哥儿,目光闪了闪。   刚才侯夫人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哥儿,长得可真是俊。   不是大多数哥儿或者女娘的那种娇弱美丽,而是清爽剔透的少年气的俊和漂亮,眉眼间不见郁色,唇角微微勾,一看就不是整天憋在后院里的哥儿。   徐玉书点了下头:“咱们走得慢,趁着现在时辰还早,先登上慧音寺吧。”   “子卿子白,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别跟我们两个年纪大的走一块儿了,跟侯府里的表弟表妹一起玩。”   秦子卿,秦子白,还有安国公三房院儿里的一个哥儿,一个女娘点头,走到楚含岫他们的队伍里。   “怎么样,是不是生得极好,不是我说,便是在京都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侯夫人迫不及待地拉着徐玉书小声道。   容貌倒是没得说,长眼睛的都看得到。   徐玉书点头,暗着看了看楚含岫:“你在信里说,他是含云的弟弟?”   “是,比含云小一岁,今年十六,”侯夫人一点也没有用隐瞒,“我在信里也说了,是含云庶出的弟弟。”   “但玉书,这人的品行性格,比家世出身重要,咱们这样的人家,娶个搅家精简直是给自家埋下祸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弄出事。”   “姑姐你说得在理,不过子卿那性子你也知道要不是一直拗着,也不会二十了还没成亲得他自己点头才行。”徐玉书同意姑姐说的话,娶夫郎或是娶妻不在门第高低,而在人。   反正他们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已经够用了,让孩子们娶自己喜欢有什么不好。   而那边的楚含岫雷达滴滴滴,感觉到不妙了。   他没想到侯夫人这么快,前几天还在说让自己和赫连泽算算姻缘,今天就冒出来一个小年轻。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都这个年纪了,也相看了几户人家,比他还要快地反应过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赫连泽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还凑到秦子卿跟前:“子卿表哥也信佛?”   来之前,只是为了应付阿爹,让阿爹开心的秦子卿有些腼腆地抿抿唇,眼睫颤了颤:“不怎么信,我阿爹很信。”   他接了一句:“跟姑母一样信。”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不小心看到了站在赫连家几兄弟里的楚含岫,耳朵一下子红了,连忙半握着拳头,抵在唇边假意咳嗽,遮掩窘意。   赫连泽从前就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生性腼腆,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卿表哥——”   “泽弟也来礼佛。”突然,旁边有一道声音传来。   赫连泽手还抬着,看向说话的人,脸上的神情比刚才热烈几分:“天阔兄!”   他左左右右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   阎天阔俊朗的眉眼对着他:“嗯,我母亲想找了悟大石包一包佛前的香灰,但脱不开身,让我前来。”   “那敢情好啊,正好跟我们一道,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呢,热闹。”赫连泽对阎天阔招招手,热情得不得了。   这下子,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赫连泽,一个年轻哥儿。   阎天阔,一个年轻小子。   居然一副交情不浅的样子,谁看着不多想。   哦,楚含岫除外。   没办法,谁叫他亲耳听到,赫连泽要跟人家比谁的肌肉大呢。   但是赫连泽这边清清白白好兄弟,阎天阔那边就不知道了。   楚含岫望着那日蹴鞠场上,带领队伍获得胜利,引得很多年轻哥儿年轻女娘,又是咬帕子又是跺脚的兴安伯嫡长子阎天阔,默默地道。   刚把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楚含岫就看到秦子卿偷看他,却又怕被发现,连忙看向别处的目光,大呼脑瓜麻!   看来他得找机会跟侯夫人刷刷自己孤寡的人设!   赫连泽和阎天阔把侯夫人,还有赫连静他们的注意力吸过去不少,让楚含岫得以在里边划水打酱油。   随着他们离慧音寺越近,诵经声和木鱼声越来越清晰,当他们站在慧音寺门口,俨然站在佛祖跟前,聆听漫天佛音。   信佛的侯夫人,徐玉书,已经挺直腰背,面色慈悲而严肃。   还要干事儿的楚含岫却怕时间不够,等侯夫人和安国公府上的三舅爹拜了一拜,准备带他们先去烧香的时候,他捂着肚子小声对侯夫人道:“夫人,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去净一下手。”   上茅厕的文雅说法,净手。   侯夫人道:“去吧,记得快回来,我们等着你一起烧香。”   “是。”   “夏兰,平安,我们走。”楚含岫带着两人,在找一个小沙弥问过后,直奔佛殿后边的茅厕。   慧音寺是京都附近最有名的寺庙,修建得很是雄伟。   前殿供奉着佛祖,后边有香客来礼佛时居住的佛室,挨着的山上还有观景用的亭子山道。   到了离茅厕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楚含岫让夏兰和平安在那儿等他,自己一个人过去。   确定两人都看不到他之后,楚含岫迅速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塞子塞得紧紧的瓷瓶,用挖耳的小勺子,舀出装有水的瓷瓶里的浅黄色白磷。   白磷燃点低,别说摩擦,放在空气里都会自燃。   严格来说,这种东西应该放到装水的广口试剂瓶里,但条件只能到这儿了,楚含岫只能将就用瓷瓶。   反正他现在就要用,没有太大的影响。   一边舀,他一边手脚麻溜地把绑在腿上的柔软一点的纸揉成团,沾上那些浅黄色的东西。   最后,再将写有一句谶语,经过防火处理的,只有巴掌一半大的羊皮包在一块纸团里,矮身溜到有墙遮挡的地方,抄起一根棍子像打棒球一样,把几个纸团打向院墙角落的那棵大树上。   “呼——”   白磷遇风则燃,一下子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黄色的火焰,以及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   “怎么回事?!”   “少爷,少爷你那边怎么了!?”夏兰的声音一下子响起,两道脚步声快速往他这边移来。   用自己多年来最快的速度,从墙后边窜回茅厕里的楚含岫提溜着有些凌乱的腰带,站在茅厕门那儿看着他们:“出什么事了?”   然后他一眼便看到落在茂密树冠上,快要燃烧结束的火:“怎么起火了?!”   夏兰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小的也不知道,刚才只看到突然闻到一股味儿,树上就有东西燃起来了。”   楚含岫对平安道:“看样子火马上就要熄了,平安你去看看,怎么引起的。”   “是。”平安拱手,走到树下边。   只见那几团火已经熄灭了,只有被火焰撩到的枝叶卷曲着,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事。   平安拈着一些并不明显的黑色灰烬,思索着这东西,有点像……   忽然,平安看到一张挂在小树枝上的东西,轻轻一跃,将东西拿到手里。   下一瞬,他面色一变,快步走向楚含岫:“含岫少爷。” 第31章   只有成年人手掌一半那么大的羊皮上,有几句通俗易懂的谶语:   “靖侯之命,绝于京之东南也,祭于涛也。”   大越历朝至今,就一个封号为靖的侯爷,也就是如今的靖国侯。   这句话,相当于在靖国侯脑袋上盖一个戳,说,你快死了,你死的地方我都知道了。   楚含岫面色“严肃”,拿着羊皮对平安道:“你在这里看守着,不要让人靠近那棵树,夏兰,咱们去找侯夫人。”   主仆两人迅速来到前边的大殿,等着他来一起烧香的侯夫人看见他回来了,让金串儿把准备好的香递给他:“站我身边来。”   楚含岫走到她跟前,挨着她道:“夫人,出事了。”   “刚刚我去净手,外边的大树突然出现几团火,火熄灭之后,出现了这个东西。”   他并不知道上辈子靖国侯烧死在庆涛楼,是意外还是被人陷害,所以并不打算让侯夫人,老侯爷,赫连曜之外的人知道自己写的这句谶语,边说边把侯夫人拉到一旁。   侯夫人看着他神神秘秘,还有点焦急不安的模样,接过羊皮。   瞬间,她如坠冰窖,目光紧紧盯着楚含岫:“此物是在何处发现的?!含岫,是谁交给你的!”   徐玉书等人看到她面色大变,心中有些惊讶,“姑姐,发生何事了?”   攥着羊皮,侯夫人道:“没什么,”她望着楚含岫,语气急切,“含岫,快把你刚才去净手时发生的事告诉我,一丝一毫都别漏了!”   楚含岫便把刚才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对侯夫人道:“其实是平安和夏兰先看见那几团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冲过来叫我,我才看到的。”   “来找您的时候,我让平安守着那棵树,看看是否需要探查一下,兴许能找到放这张羊皮的人。”   “你做得很好。”侯夫人攥着羊皮的手都在颤抖,她已经失去一个健康的儿子,丈夫要是真的如这句谶语一般……   侯夫人把羊皮折好,用手帕包起来,让吴嬷嬷把护卫他们出行的护卫头领找来,道:“立即派人回去,把此物交给老侯爷,侯爷那边也告知一声。”   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刚才侯夫人跟楚含岫说话,面色大变的时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两人身上,现在听到侯夫人的吩咐,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立即接过帕子:“是。”   吩咐完护卫,侯夫人带着楚含岫走到徐玉书身边:“玉书,烧完香后我就不和你一道回府了,我跟府上的哥儿和女娘们打算在慧音寺用些素斋再回去。”   徐玉书从她刚才的神情,知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关切地道:“要不要我告诉爹和怀钊,让他们来。”   侯夫人摇头:“不用。”   侯夫人拿着香,上前一步点燃,“还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没得让爹和怀钊跑这一趟。”   她对身边的众人道:“佛祖在前,一起敬佛祖三炷香吧,保佑你们平安顺遂,身体康健。”   站在她身旁的楚含岫,望着哪怕知道靖国候不知何时就会应了羊皮上的谶语,依然迅速平静,维持着贵夫人风范的侯夫人,暗暗感叹。   出身富贵的侯夫人虽然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没有吃过苦受过难,换个人,唯一的儿子成了残废,恐怕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性情大变。   大家纷纷上前把香点燃,站在佛祖的金身前。   楚含岫又是穿越,又是重生,对鬼神之说虽然没有百分百相信,但也有五六十。   他跟着侯夫人一拜,二拜,三拜,默默道,希望他如今做的一切可以让未来改变些许。   希望阿爹和弟弟,好好地陪伴在他身边,让他们这辈子能够平安终老,少些灾难。   烧香之后进殿捐些香油钱,再聆听一会儿了悟大师讲佛,徐玉书他们就要回去了。   站在徐玉书身旁的秦少卿,温声细语地道:“姑母,我先送阿爹回去了,改日再去拜访姑母。”   他虽然腼腆,但从刚才看向楚含岫的眼神就没有避着任何人,大家伙都看得出他对楚含岫上了心。   原本想在礼佛的时候好好撮合他们的侯夫人看着他,又看看楚含岫,因为那句谶语而紧绷低沉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去吧,路上小心些,咱们两家就隔两条街,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秦少卿拱手,跟靖国侯府的人拜别,当他的身体转向楚含岫的时候,顿了一下,脸颊隐隐有些染上红色。   楚含岫:“……”   楚含岫装作没看到他的异样,颔首回礼。   于是肉眼可见的,秦少卿脸更红了,走出佛殿之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楚含岫。   要是以往,赫连泽赫连筝他们早起哄了,但是隐隐感觉到有事发生的几人静静站在一边。   侯夫人招手,让吴嬷嬷过来:“你去找慧音寺的人,说我们要在此吃两顿素斋,让他们把那边那座院子收拾一下,让我们住下。”   楚含岫看了一下侯夫人指的方向,正是他装神棍,用白磷弄出火的旁边的院子。   恐怕侯夫人刚才就已经想好,要把那片地方严加看守,等老侯爷他们来了再仔细探查。   那些佛殿本来就是留给香客居住的,听说要住的是侯夫人,慧音寺的人很快把院子收拾出来,让他们先在里边休息,待到食用素斋的时候,会特意为他们准备一份。   直到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侯夫人脸上才露出焦急,和一些恐慌。   除了吴嬷嬷,金串儿银串儿,唯一留下来的楚含岫给她倒了一杯茶。   侯夫人看向他,“含岫……”   突然,她话还没说出口,带着护卫的老侯爷龙行虎步地走进来,身上褚红色的衣袍衬得他十分健硕和威风。   而落后他一些的,是被健仆抬在肩上的赫连曜。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袍,面色因为玉屏穴恢复,体内有内力的滋养,好看了一点,手里拿着的,正是侯夫人让护卫送回去的羊皮。   侯夫人一下子站起来,走到老侯爷身前:“侯爷!”   老侯爷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椅子上坐下,“别忧心,只不过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或许是谁故意来恶心咱们。”   “可含岫身边的夏兰和平安看得真真的,几团火一下子出现在树上,掉了这块羊皮。”   “别的不说,能让火一下子出现的手段,咱们京都就没有人能做到,说不定是什么高人,特意来指点咱们来的。”   要不是这块羊皮是秦氏亲手交给护卫,让护卫送到靖国候和赫连曜的手里,两人不会一起赶来。   但秦氏没有对护卫多说,他们也不知道这块羊皮更多的信息,此时听她这么说,看向楚含岫。   侯夫人对楚含岫道:“含岫,你当时的情形跟老侯爷还有你哥夫说说。”   “是,”对着他们两个,楚含岫不敢掉以轻心,把在心里琢磨好几遍,确定不会有纰漏的说辞说出来,“老侯爷,哥夫,到慧音寺后,我跟夫人说肚子不舒服,去净手。”   “还在茅厕里就听到我身边的夏兰,还有平安说出事了,还向着我这边跑来,等我从茅厕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墙旁边的那棵树上有几团烧得很大的火。”   “我让平安过去瞧瞧,平安就在树枝上发现了这块羊皮,然后我就把羊皮带到前殿,交给夫人。”   已经被健仆放下,坐在桌子旁边的赫连曜望着他:“夏兰和平安现在何处。”   “平安我让他守着那棵树,不要让人把发现羊皮时的模样破坏了,夏兰在外头。”   赫连曜转头,对青然道:“把夏兰带来。”   很快,夏兰被带进来了。   赫连曜问了他同样的问题,现在还心有余悸的夏兰道:“对,当时小的和平安正站在院墙外边等少爷,几团火突然出现,落在树冠上。”   “当时小的和平安就想着少爷,急忙跑过去,后来少爷让平安过去瞧,平安拿回来一块东西后,少爷就带着我们回前殿了。”   夏兰当时有点被吓到了,没看清那块东西上边的小字,但是看现在这个阵仗,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敢隐瞒丝毫。   赫连曜和老侯爷因为楚含岫和夏兰的话,眉头不约而同轻皱。   就像侯夫人说的,京都里,目前没听说谁能够凭空让火出现。   那这块羊皮……   上面写着的可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而是说,靖侯之命,绝于京之东南,祭于涛也。   也就是说,靖国候会死,并且是死在京都东南方向一个带有涛字,或者有涛这个含义的地方。   话说得这么清楚,不像是随口胡诌,反而像是通过这句不详的谶语,在告诉他们这件事。   但是什么人会如此做?   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   而且,为什么不把写有谶语的羊皮直接弄到侯夫人,或者他们父子的面前,而是通过来府里的楚含岫之手。   侯夫人很担心靖国候,紧紧抓着靖国候的手:“你一向粗枝大叶,没什么禁忌,但这回不一样,既然能有人用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把羊皮送来,那就说明此人是个高人,我们得好好防备。”   说着说着,刚才他们没来时把事情处理得仅仅有条,没在外人面前露出怯色的侯夫人眼眶红了:“你要是出事,我和曜儿怎么办!”   靖国候年轻时候脾气跟暴龙一个,现在一看到侯夫人的模样,浑身皮都绷紧了,连忙靠近她一些,“我和曜儿一定会好好查一查这件事,你别担心。”   赫连曜也不想母亲为此事过于担忧,“父亲说的是,母亲,让含岫跟我去那棵树那里瞧一瞧,有一些细微之处,我还要问一问他。”   “好。”侯夫人对他比对靖国候放心,点点头。   楚含岫和夏兰跟在赫连曜和靖国候旁边,往茅厕那边走去。   那里其实是个小小的角落,一左一右通向慧音寺不同的地方。   而那棵树就在茅厕左前方的院墙下,约莫有三层楼那么高,枝繁叶茂,树干有一人抱那么粗。   赫连曜和靖国候一来,这处小院子就被他们手底下的护卫把守了。   赫连曜让健仆把他抬过去,“搜查一下附近,看看有没有人留下的痕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护卫四散开来,赫连曜又让健仆把他抬着,绕着树干走了一圈。   然后问一直守在这里的平安:“你是在树上哪里发现这块羊皮的。”   平安低着头:“回侯爷,在那里。”   他抬手,指着离地面大约十几米的一根枝桠。   赫连曜看了看树干上一处并不起眼的灰印:“你轻功不错。”   跟在赫连曜身边的青然也这么觉得,所谓轻功,是习武之人将内力提起,使身体轻盈,然后借力飞跃至高处。   像青然,武艺算是不错,但想像平安一样,一下子飞跃发现羊皮的地方,还是差口气,需要在中途踩一下东西,借力重新飞跃。   而没有坠马,全盛时期的赫连曜,可以真正做话本子里摘叶如利器,一跃飞出百米。   平安低垂的眼眸暗了一下,道:“小的侥幸习得几分微末武艺,不敢在侯爷面前托大。”   赫连曜抬手,问他看见火团时的情形,不仅问到火团飞来的方向,连火团飞行的高度都问了。   跟着来的楚含岫想对自己这个竖起大拇指了,从飞行方向,判断火团的来向,再从高度判断这些火团投射来的大致高度,但凡他有粗心一点,可能都会被扒拉出什么来。   幸好……   手臂因为挥木棍挥得太用力,而有些隐隐作痛的楚含岫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那根木棍挺长的,他又用出了最大的力气,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往他身上想。   而且,白磷这玩意儿在现在还没有踪影,大家更不会猜到他一个小哥儿能捣鼓出来。   在周围探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跟赫连曜禀报,他们没有在周围的地上,或者院墙上,佛殿里,发现任何异常。   本来只是有一点疑心,还不怎么在意的靖国候这会儿也有点发毛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对赫连曜道:“曜儿,莫非真有什么鬼神,算到了我的死期,特意来预警的?”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树冠处,被火苗灼烧得卷曲的树叶,然后弯腰,用手指拈起一些几乎快要被风吹散的灰烬。   鬼神。   他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   但赫连曜认为,此事一定是人为。   不过他也并未感觉到恶意,或者说,那几句谶语,更像是对他们的提醒,让他们避免那件事。   查不到有用的东西,赫连曜和老侯爷,以及楚含岫他们回到佛殿。   一直焦急等待着的侯夫人走上来:“怎么样,有什么眉目吗?”   赫连曜摇头,对父亲道:“既然找不到有用的线索,那我们暂且按照羊皮上所说的,严加防范。”   “父亲,从现在起,您若是没有性命攸关之事,绝不踏足京都东南方,至于谶语最后一句话里的涛,让青然下去查一查,把京都东南方向带涛字的所有地方都找到,以及有湖泊等暗含涛之意的地方,也不要靠近。”   一向粗枝大叶的靖国候嗯嗯点头,对赫连曜的安排没有异议,也不觉得被拘束了。   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撑着门户,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妻子和儿子怎么办?   他惜命得很。 第32章   有赫连曜这番话,和靖国侯的配合,侯夫人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一只手拉着赫连曜,一只手着靖国侯:“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要你们爷两能像现在这般陪着我,我就知足了。”   “对了,”这事儿解决了,侯夫人迅速恢复到平日里的模样,对父子两人道,“好不容易都来了,今晚就在慧音寺留宿吧,明天再回去。”   她看向靖国侯:“上次咱们去庄子上,你就没去,这回可不能拿你禁军那点事来搪塞了。”   靖国侯抚了抚短须,靠近一些:“是是是,明天再回。”   侯夫人见他这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被逗笑了,想到两人刚成亲那会儿,还不是靖国侯的他官位嘛没多大,脾气臭得炮仗一样一点就炸,哪有现在的模样。   靖国侯看见自家妻子的目光了,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能怎么办!   他也没想到没成亲之前,看起来脾气也不小的妻子其实没什么心眼,还软乎。   只要温温柔柔地望着他,他就不敢再发火了,要是一不小心把她气哭了,大丈夫怎么能让自己妻子哭。   管着三千禁军的老侯爷都留下了,如今自腰以下不能动弹的赫连曜更没有事,点头应下。   侯夫人对吴嬷嬷道:“你去跟泽哥儿静哥儿他们说一声,待会儿过来跟我们一道吃素斋,安安他们的心。”   “刚才我面色不好看,他们肯定也猜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吴嬷嬷道:“是。”   楚含岫知道观察细微,侦察能力很强的赫连曜压根就没打消对羊皮谶语一事的追查之意,他手底下的护卫,还在树那边恨不得有放大镜,把每一块地皮,每一寸墙砖都看一遍呢。   他现在可不想在赫连曜面前杵着,因为他又不是受过这方面专业训练的人员,万一一个不小心露馅儿,那不就完了!   所以一看吴嬷嬷要去找赫连曜他们,他立马对侯夫人道:“夫人,我跟吴嬷嬷一起去吧,趁着素斋还没开始,我想跟他们去慧音寺后山逛逛。”   侯夫人准了:“去吧去吧,记得听到钟声就回来,那会儿就开始用素斋了,慧音寺的素斋,吃了能保佑人的。”   “好!”楚含岫对着她和老侯爷行礼,到赫连曜的时候,尽量让自己跟从前一样,然后跟着吴嬷嬷溜了溜了。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几个在一处,楚含岫和吴嬷嬷去的时候他们脸上都带着急色,一看见两人,连忙迎上来。   赫连静:“母亲那边怎么样了?”   赫连泽:“连父亲和大哥都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赫连筝:“我们能不能去看看母亲?”   楚含岫给几人使了个眼神,让他们稍安勿躁,吴嬷嬷道:“几位少爷,小姐,没什么事,夫人让老奴来告诉少爷小姐,今晚咱们就在慧音寺留宿,明早才回去。还有待会儿的素斋到他们那里去,一起吃。”   没事了?   赫连泽等人怔了怔,但是望着吴嬷嬷,都聪明地没有再问,只是对吴嬷嬷道:“好,请嬷嬷跟母亲说,我们都会去的。”   赫连泽他们的阿爹或者姨娘,都是当年侯夫人没进门之前纳的。   等到侯夫人进门,生下赫连曜后多年没有身孕,才跟老侯爷说,让在后院许多年,安分守己的他们有个一儿半女傍身。   如此,后院才陆陆续续地有孩子诞生,最大的赫连静,今年十七岁半,比赫连曜小七岁。   但是生下他们后,老侯爷从此再未踏进这些侍君姨娘的院子,对孩子们倒是一视同仁,三五日叫到跟前看望一次,给他们一些小东西。   也因为如此,侯府后院才会这般和谐。   因为这些侍君和姨娘都知道,他们全是当年老侯爷的母亲抬进来的,老侯爷自己就是赫连家的独苗,老太太就把希望寄托在老侯爷身上。   没娶侯夫人之前,老侯爷确实跟他们胡闹了一阵,但也一直没让他们其中一人有孕,等侯夫人进门之后,就更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那会儿老侯爷还不是侯爷呢,侯夫人就是生来娇贵的国公府嫡女,要不是侯夫人就看上老侯爷那副样貌和身板儿,才不会嫁给老侯爷。   后来老侯爷跟侯夫人感情深厚,侯夫人还让他们一人有了一个子嗣,他们对侯夫人自然亲近,连带着孩子们也对侯夫人亲近。   吴嬷嬷一走,赫连泽就把楚含岫拽到板凳上,一副刑讯逼供的架势:“好你个含岫,从刚才到现在,都瞒着我们是吧。”   楚含岫摇摇脑袋:“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惦记着了。”   “既然母亲他们不想我们知道,我才不惦记,就是……”赫连泽吧唧一下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觉得自己没用,不能为母亲父亲还有大哥分忧。”   楚含岫望着也这样觉得的其他几人,道:“其实不管是侯爷,还是老侯爷,夫人,就想你们如现在这般,没什么忧虑地吃吃喝喝到处玩呢。”   “这证明侯府日子很安生,京都很安生,大越……也很安生。”楚含岫说着,不由得想到上辈子,当定王作乱,于宫中大肆屠戮,天下大乱之时,没有了老侯爷庇佑,赫连曜又已逝去,仅剩侯夫人一人支撑的靖国侯府,能让他们在乱世里活下去吗?   楚含岫不知道。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觉得他这句话前面两句说得很在理,后一句却有些大了。   大越不是一直这么安生?   楚含岫为了今天的事,忙活了三四天,又是捣鼓白磷又是想其中的关节,脑子都快钝了,从凳子上站起来道:“别因为刚才的事闷着了,离吃素斋还有一会儿,我们去后山玩玩怎么样?”   “我去净手那会儿看了一眼,后山有个瀑布,说不定我们还能抓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话说完,楚含岫才想起这里是寺庙,立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恕罪,我只是抓抓,不带进寺庙。”带回侯府,嘿嘿。   赫连泽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如此地道:“净手的时候你还能顺带瞅瞅后山,我都觉得后山有股味儿了。”   “别说你不去?”楚含岫瞅着他。   “去,怎么不去,玩儿我最在行了!”几个人一招呼,乌泱泱地往后山去。   ——   暂且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挂在心上,楚含岫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中午吃完素斋,继续跟赫连泽他们去后山溜达。   下午吃完素斋,躺在床上一边听着大师们的诵经声,一边闭目养神。   当夜幕降临,植被繁茂的后山开始热闹起来,一群一群的萤火虫飞来飞去,佛殿里随处可见。   躺了快一个时辰的楚含岫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问夏兰:“泽少爷他们呢,没来找过我吧。”   “没呢,少爷你们又是在瀑布冲水,又是在山里跑来跑去的,泽少爷他们现在还歇着。”   “听泽少爷身边的福乐说,泽少爷睡得可熟了。”几兄弟里边体力最好的赫连泽都这样了,更别说赫连静赫连筝他们,下午从后山上下来的时候都是护卫扶着下来的。   嘿,已经醒过来,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楚含岫男人那该死的胜负欲冒出来了。   看了一眼外边的夜色,“那侯夫人呢,还在了悟大师那里听佛法吗?”   夏兰点头:“嗯,听银串儿姐姐说,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   楚含岫从床上爬起来:“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去了,给我把衣裳拿过来,咱们去后山。”   跟着他们跑了半程,就惨遭淘汰,在石头上坐了一下午的夏兰简直佩服死自己少爷了,都快把后山给犁翻了,这会儿还能跑。   他边拿衣裳边道:“少爷,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啊?”   楚含岫把一只从窗户误闯进来,停在床帐上的萤火虫抓在手里:“去看萤火虫啊,你看连寺里都这么多,它们的老巢不是更多,一年也就这时候有,一年不看就少一年。”   刚才还觉得自家少爷折腾的夏兰,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他道:“那小的也去。”   楚含岫:“走,带上平安。”   平安这个落云轩的苦力,不用白不用,自己用不着,但是腿脚还酸疼的夏兰用得着啊,遇到什么沟沟坎坎之类的,让平安抓着夏兰肩膀一提溜,事儿就解决了。   主仆三人一人一个灯笼,看守的护卫看见他们,拱了拱手:“含岫少爷,你们这是……”   楚含岫指了指后山:“我看后山萤火虫挺多的,去看一看。”   “那需要叫人跟着吗?”   “不用,我带着平安。”   护卫知道平安,今天在小院子那儿,连侯爷都说他轻功不错,足以应付后山的所有事。   护卫退到一边:“含岫少爷慢去。”   楚含岫笑了笑,带着夏兰和平安往后山去。   忽然,看着他们离去的护卫想起来,刚才侯爷也是去后山,那……和含岫少爷应该会遇到吧?   遇到不是正好,侯夫郎跟侯爷感情好,含岫少爷又是侯夫郎的弟弟,遇到还能说说话呢。 第33章   后山的路已经被楚含岫摸得透透的,很快,他就带着夏兰和平安用爬了最短的距离,到达半山腰。   虽然这里还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但此时林子里的萤火虫的数量夜非常可观。   四周的林子里,不仅有一种能飞,像小黄豆那么大,还有一种有一节拇指那么大,只能在地上或者草木上缓慢爬行。   一静一动的萤萤浅绿色光芒落在草上灌木上,随着他们走过草木的声音,或展开翅膀飞起来,或爬到其他地方去。   这些白日里不见踪影的小东西,在夜里像一颗颗小小的明珠,汇聚在一起后美得惊人。   走在楚含岫和平安中间的夏兰望着周围的萤火虫,情不自禁地感叹:“真好看。”   他惊喜地对楚含岫道:“咱们平阳也有萤火虫,但是没这么多。”   楚含岫跳过一条小溪流,回头道:“不止平阳,我觉得很多地方的萤火虫一定都没有这里多,慧音寺后山特别适合萤火虫繁殖。”   萤火虫喜欢生活在潮湿温暖,草木繁盛的地方,楚含岫今天跟赫连泽他们在这里逛的时候,发现这座后山跟旁边的几座山,在中间巧妙地形成了碗状的凹陷。   那里的植被不仅比其他地方茂盛,因为地势原因温度还比其他地方高一点,绝对是萤火虫最喜欢待的地方。   他对夏兰道:“待会儿我们去的地方,萤火虫比这还多。”   觉得眼前的萤火虫已经很漂亮的夏兰想象不到那会是什么场景,然而当他跟楚含岫还有平安,站在后山背面,刚好可以看到这个几座山形成的小盆地的时候,被眼前的盛景震撼得张大了嘴巴。   只见整个小盆地的草上,灌木上,高大的树上,歇满了一只只萤火虫。   数量太多,以至于它们就像在这些植物上盖了一层朦胧的,浅绿的萤光轻纱,而这匹巨大无比,如梦似幻的轻纱用最鬼斧神工的技艺,勾勒出下边植物大致的轮廓。   于是,萤萤浅绿的草地,萤萤浅绿的低矮的灌木丛,萤萤浅绿的树木,出现在这里。   而空中,飞着更多的萤火虫。   一千只,一万只,十万只,一百万只的萤火虫像一条条浅绿萤光的星河,在楚含岫,夏兰,平安眼前汇聚、分开,像这片土地的神明,在夜色里翩翩起舞。   这一刻,就连有所准备的楚含岫也微微失神,往近在眼前的数只萤火虫伸出手,萤火虫们也不怕人,落在他的手上,肩上,头发上……   “哇,”夏兰两只眼睛比萤火虫还要亮,“我也来试试我也来试试!”   他一站过去,原本安静落在楚含岫身上的萤火虫受到了一点惊吓,飞离几米远。   等他站定不动后,又围拢在两人身边……   离他们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赫连曜靠坐在肩辇上,望向已经带着夏兰,冲到下面萤火虫堆里,跑到哪儿就让萤火虫飞离,像被许多细小的明珠环绕的楚含岫。   站在他旁边,一条手臂空荡荡的僧人露出笑:“这事儿,侯爷你也做过,之前你成亲的时候我见过侯夫郎,倒是没瞧出这么能跑能跳。”   抬着赫连曜的几个健仆:“……”   第二次了,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把含岫少爷认成侯夫郎了。   真是一次比一次尴尬。   而赫连曜望着在下边撒欢的楚含岫:“他是夫郎的弟弟,楚含岫。”   “!”僧人呆了一下,“竟然这般相似。”   是,如果白天的时候可以从眉形的不同,眼睛的形状,以及鼻子的细微之处分辨出他们两兄弟。   那在朦胧的萤火虫的光亮下,那两分不同就不那么明显了。   他们两兄弟,真的很像。   但是……   赫连曜望着下边的楚含岫,比谁都清楚,他的夫郎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楚含云是自傲的,行走都尊着规矩的,一切楚含岫做的事情,他都不会做。   忽然,赫连曜霍地意识到,刚才他想到的,全是楚含岫在京郊蹴鞠场上、自己高热时衣不解带照顾自己一整夜、在庄子上一个鬼点子接着一个鬼点子,让许久不曾开怀的母亲露出笑容,跟自己坐在一起打奇奇怪怪的扑克牌的楚含岫。   他居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夫郎楚含云。   赫连曜凌厉的凤眼里犹如昙花一现般出现半分几乎不会被人发觉的怔然。   他居然……   不,赫连曜薄唇紧抿,瞬间收回自己落在楚含岫身上的目光,对健仆和旁边的僧人道:“回佛殿。”   僧人道:“要叫上侯夫郎的弟弟吗?”   在远离尘嚣的慧音寺待久了,僧人对下边可着劲儿撒欢的楚含岫,生出几分对寺内那只经常飞到僧侣头上叽叽喳喳,可爱又讨喜的小白雀一样的亲近之情。   而且缺了一只手,不得不从军营回到京都,直到现在依然不能平息心内痛苦的他知道,曾经两柄重剑天下无双,让齐国和东来国不敢有异动,只需再给他数年,就可以让大越百年无忧的赫连曜比他更痛苦。   像他们这样深陷泥淖,只能任由痛苦一点一点蔓延全身的人,最抵挡不了的,是楚含岫这样仿佛犹如骄阳一般,随时随地都在挥洒阳光和雨露的人。   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   有个这样的弟弟陪在身边,对赫连曜是好事。   刚刚才惊觉自己竟然……的赫连曜,一听见楚含岫的名字,犹如被针蛰了一下,声音不再如平时那般冷然,而是带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思绪地道:“不用,他才刚来,让他在此多逗留一会,我们先走。”   然而楚含岫借着月光,发现了他们。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实在是太好认了,哪怕只有一个轮廓,他也确认了那儿的人就是赫连曜。   他挥挥手:“哥夫,你们也来这里玩吗?”   肩辇上的赫连曜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半握,他看向站在漫天萤火虫里,仿佛踏着这萤萤光亮,出现在他面前的楚含岫:“嗯,不过我们要回了,你才刚来,多玩一会。”   他这边说着话,楚含岫那边已经跟夏兰,平安往他站的地方来了。   楚含岫拍着衣袍上的草叶和树叶,道:“其实我们也打算走了,夜一深,草木上边的露水就重了,再在下边玩衣裳得湿了。”   要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纯观赏,楚含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确实打算走了,就是没想到会发现赫连曜。   他脚程快,几下就到了离赫连曜四五米远的地方,“走吧哥夫。”   赫连曜过去二十四年的心境,从未有哪一刻跟现在相似,在夜色里纤细一团的他像带着熊熊火焰,一下子出现在他身旁,让自己的视觉,听觉,甚至连嗅觉,都开始捕捉他的存在。   因为他的出现,让赫连曜觉得自己刚才让人提前回佛殿的话,都带着欲盖弥彰。   赫连曜如同以往那般,冷然地应了一声,“嗯。”   有句话叫上山容易下山难,说的就是他们现在了,脚下的石头上生得有旱青苔,一沾上夜间的露水,滑溜得不行。   楚含岫赶紧让平安看顾着夏兰一点,自己提着灯笼放慢脚步。   忽然,楚含岫呦了一声,坐在肩辇上从出发起就不发一言的赫连曜手指蜷缩了一下,“发生了何事。”   楚含岫摆摆手,蹲在地上:“哥夫,我好像发现一根人参了。”   “人参?”夏兰还没见过生长在泥里的人参呢,凑过来看,只有一只手臂的空源弯腰看了一眼,声音带着笑意道:“施主,是一根有数十年参龄的人参呢,施主好运道。”   “是嘛?”楚含岫还挺喜欢这个意外之喜,人参这种即可补身,又能救命的药材,本来就在他的采购计划内,要不是这几日不是忙着装神棍,捣鼓羊皮谶语这事儿,恐怕他已经买了一些了。   现在在这里遇到一根,省了一笔银子。   楚含岫想到赫连曜还在这儿呢,道:“哥夫,要不你先回去,这么大的人参,全须全尾地挖出来得废不少时间呢。”   “嗯,”赫连曜没有回头,只是吩咐身边的青然,“你留下,给……岫弟搭把手。”   “是。”青然对含岫少爷印象极好,乐意跟含岫少爷相处,提着灯笼就往楚含岫那边走去。   而赫连曜,叫上空缘之后继续下山。   身后,楚含岫正在跟平安,青然,商量着怎么挖才好,也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个仆人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然后便是石头扔在一旁发出的声音。   赫连曜俊美削瘦的面容在夜色里半隐。   楚含岫是夫郎的弟弟,亦是自己的弟弟,纵使身体无恙,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继续放任下去,这样对楚含岫,对夫郎楚含云,都不是好事。   更别说自己现在是个废人,若是没有仆人伺候,连正常人的体面都不能维持……   就这般就好,是最好的局面。   “咳咳……”越来越凉的冷风里,赫连曜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第34章   回到寺庙了,已是出家人的空缘没有送赫连曜回佛殿,在前边的大殿就与赫连曜告别。   走在最前头的健仆伺候赫连曜多年,对空缘自是熟悉,望着空缘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从前,他和自家侯爷纵马驰骋,恣意潇洒的模样,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们刚转向留宿的佛殿那边,去听了悟大师讲解佛法的侯夫人和靖国侯,恰好从旁边走过来。   侯夫人望着他们:“出去了?”   赫连曜:“嗯,去了一趟后山。”   侯夫人一下子笑开:“小时候每次跟我来这里,你就跑去后山祸祸那些萤火虫,连了悟大师都说,因着你,后山的萤火虫胆子都变小了。”   赫连曜三五岁,被老侯爷塞了把小木剑的时候,就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天赋,老侯爷便请了最好的武学师傅来教他。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五六岁到他偷偷跑到军营之前,同龄人不敢做的事,他全做了,大人都有些怵的事,也没少沾手,整个京都谁不知道侯夫人生了个天不怕地不怕,还打不过的爷。   能稍稍管住他的,只有侯夫人。   所以侯夫人没少带他来慧音寺听了悟大师讲解佛法,不过每次听之前,或者听完之后,他都会一个人去后山。   了悟大师说后山的萤火虫因为他都会怕人了,绝非虚言。   那个年纪的他,正是走在路上都能飞跃到房顶上,掀起几片瓦片的年纪。   现在的性情,大部分是在军营里练就的,而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被他藏到了最深处,不会让人触碰到。   很快,几人就到了留宿的佛殿院门前,看守的护卫看到他们,连忙拱手行礼:“老侯爷,侯夫人,侯爷。”   护卫悄悄往赫连曜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楚含岫,心里有些嘀咕,怕大晚上他们在后山出事,低着头道:“侯爷,含岫少爷也去后山了,含岫少爷与您撞见了吗,要不要小的带几个人去后山看看。”   楚含岫这三个字,让赫连曜眸光动了动,古井无波地道:“遇到了,他在路上发现一根人参,我让青然留下帮着他们一起挖,应该无碍。”   侯夫人在旁边笑开:“哈哈哈哈,连在路上都能发现人参,他运气真是比你们都要好。”   “明天叫他拿给我瞧瞧。”   突然,侯夫人想到什么,笑着对老侯爷和赫连曜道:“忘记跟你们说了,今天玉书带着几个孩子跟我们一起烧香礼佛,顺便啊,也让子卿跟含岫见了见。”   “你们不在没瞧见,子卿那模样,绝对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含岫,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含岫呢。”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金串儿道:“奴婢作证,夫人说的都是真真的。”   金串儿对楚含岫很有好感,觉得自家夫人牵的这条姻缘线非常不错。   表少爷是安国公府三房嫡子,徐夫郎的性子也宁静温柔,含岫少爷要是嫁过去,下半辈子尽是享福了。   老侯爷只见过楚含岫两三次,还都是人多的场合,只隐约有个外貌的印象。   倒是今天,楚含岫在赫连曜面前对答如流,让他觉得这小哥儿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胆识。   而且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知道羊皮上的谶语,提前防范。   他点头:“少卿那孩子不错,不过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多接触接触,咱们开个头就好,别多过问。”   至于楚含岫出身低微,只是县令庶出哥儿的这个问题,老侯爷觉得没什么。   安国公府历来都不注重这些,不然当年他也不能娶到贵为国公府嫡女的妻子。   侯夫人白他一眼:“这是当然的,不仅要少卿喜欢,含岫也喜欢才好。”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就这么听着母亲提起楚含岫的姻缘,秦子卿是他表弟,但是因为年龄的差距,两人性格的不同,他和秦子卿并未过多接触,只在走亲戚,或者过节时聚过。   毋庸置疑,秦子卿在京都年轻一辈里,都是拔尖的那一撮。   长相温文俊秀,才学好,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日后若有造化,前途一片光明。   这样的他对大多数哥儿和女娘来说,是郎君的绝佳人选。   赫连曜就这么听着,直到进入佛殿,母亲和父亲回他们的住处休息,才让健仆抬自己回自己住的佛殿。   ——   第二天,楚含岫睡得正香,脸上就有东西拂来拂去。   他翻身继续睡,还是没摆脱掉,一睁眼看着赫连泽那张脸和他手里拿的东西,“大早上你不睡,干嘛。”   “好你个楚含岫,昨晚我们都睡着了,你又去后山了,听嫡母说,不仅看了很好看的萤火虫,还挖了一根人参?”   嘿,一说起这事儿楚含岫就不困了,一把把他手里的穗子拿过来,挑着眉毛:“还好意思说,我我去玩之前可是问过夏兰你们醒没醒的,哪想到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睡得可沉了。”   “???”赫连泽看向夏兰,“你家少爷真问了。”   夏兰点头:“问了,还特意问了泽少爷您。”   楚含岫靠在枕头上,玩着那个穗子:“可惜哦,某人没力气,那我就只能带着夏兰和平安去了,我跟你说……”   楚含岫那爱玩爱闹,喜欢逗人的劲儿一下子上来了,把后山的萤火虫说得跟人间仙境一样,仿佛错过了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说到挖人参的时候,更是连比带划。   这种样子的他,夏兰见多了,县衙后院儿的含清少爷,含茗少爷,含玉少爷,就被这套唬了好多次。   然后夏兰就看见赫连泽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自家少爷说到兴奋处的时候,他也跟着激动,激动之后就耷拉着眉眼,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拽着楚含岫去后山的架势。   “早知道我就不睡了!”   楚含岫把穗子塞他手里,被子把脑袋一蒙:“我再睡会儿。”   “哦,”赫连泽应了一声,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好你个楚含岫,我刚才来的时候想说什么来着?”   意识到自己被转移注意力的赫连泽把楚含岫蒙在脑袋上的被子拉开:“快点起来吧你!”   被揪起来的楚含岫跟他们吃完早上的那顿素斋,走到下边停放马车的地方的时候,侯夫人突然对楚含岫招招手:“含岫昨晚挖到了人参?”   “对,慧音寺的一位师傅说有几十年的年份呢。”   “拿来我瞧瞧。”   楚含岫自然是没有二话的,让夏兰把刨得完完整整,一根须子都不少的人参拿来,献宝一样递到侯夫人面前。   侯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上百年的人参她的库房里都有几根。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道:“刚才泽哥儿去叫你你的事儿我可听说了,你个猴儿,把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我可是他的嫡母,不能叫你欺负了他去,这样吧,摘几根人参须子给我,我送他两根,他也就不气你了。”   赫连泽满头雾水:“???”   他现在也没气楚含岫呐,那可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但是楚含岫哪里瞧不出来,侯夫人这是在逗他玩呢。   他心里道,果然逗人者,人恒逗之,乖乖地摘了几根人参须子给侯夫人:“夫人,这些够了不。”   品相挺好的一根人参,缺了几根须,就像秃头了一样。   侯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亲手把人参须子接过去,对金串儿道:“好好包起来,回去拿玉盒子装上,这可是含岫亲手挖的人参须子。”   大家伙可难得看鬼点子一堆的楚含岫吃瘪,赫连泽率先反应过来,义正言辞地道:“嫡母说得对,有几根参须子,我就不气你了。”然后利索地薅了几根。   赫连静,赫连筝也跟上来。   连赫连如也害羞地笑了笑,手却也一点不慢,摘了两根须子。   他们欢天喜地地上了马车,楚含岫望着自己手里光秃秃,跟个营养不良的萝卜根子似的人参,举到面前:“我昨晚挖的人参?”   “挖的萝卜吧?”   亲眼目睹一切的夏兰快要笑晕了。   侯府的下人和护卫开始套马车,等府上的主子坐上马车,鞭子在空中甩了个鞭花,温顺的马儿便迈开步子,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慧音寺,把“萝卜”塞给夏兰,让他放好的楚含岫半靠在马车榻上,静下心来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儿。   一直在进行,但进展缓慢的为赫连曜疗伤的大业还在艰难推进中。   因为楚含云干的那事,他现在暂且不能通过楚含云那边接触到赫连曜了。   他也不知道楚含云要反省多久,要是反省个十天半月……   啊啊啊啊啊,想想现在都快大半个月了,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楚含岫就觉得像有炭火落在脚背上一样。   恨不得给楚含云的出厂设置设定成小媚娃,一天缠着赫连曜来个三四次五六次——   等等,想法逐渐狂奔的楚含岫冒出个念头,正常男人能一天三四五六……次吗?   算了算了,楚含岫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摇出去,权当给自己脑袋放松放松了。   再说了,赫连曜现在身体虚弱,前几次行房,都是自己先那啥啥,再那啥啥,用脐橙的姿势勉强为之。   真来个三四五六次,那不是要人命嘛。   楚含岫在行房这件事上打个大红叉,继续想第二件事。   写有羊皮的谶语顺利地出现在老侯爷,侯夫人,还有赫连曜的面前了,他们也做了防备。   但是楚含岫对未来,还是抱着敬畏之心。   上辈子他是从末世穿越到这里的,除了有治愈异能,偶尔给自己和阿爹弟弟治个头疼脑热,他跟土生土长的大越人没区别。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能不能让未来改变,要是老侯爷还是像上辈子那样去世了呢?   为了最大程度地确保老侯爷没事,楚含岫打算最近还是要去庆涛楼那边盯着,同时注意一下老侯爷的行踪,没事最好,有事他也能尽快反应过来,有应对之策。   最后一件事,就是乱世里的安全问题了。   楚含岫想过要不要买更多的人手,组成护卫的小队,等自己处理好京都这边的事,带上他们去接阿爹和弟弟,直奔忻州。   可经历过末世和乱世的楚含岫又明白,当下的社会失去秩序,带着那些粮食,物品,牲口的他和阿爹还有弟弟,就像小儿抱金砖从闹市走过一样,只怕还没到忻州,那些人就会生出弑主的心思,把东西瓜分得一干二净。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为什么敢囤积无数东西。   因为他们有几代人培养的忠心的奴才和护卫,而且他们树大根深,与多方势力都有牵连,寻常的人不敢招惹他们。   想着想着,楚含岫想到自己租的宅院里的一家四口和两兄弟。   那几人各有牵绊,而且身后没什么人,倒是可以用……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楚含岫抱着用六种颜色的布料缝制的圆枕头,靠在榻上。 第35章   中午的时候,楚含岫回到了侯府。   平安刚推开存曦堂的院门,就看见被留下的钱么么翘着二郎腿,躺在楚含岫经常坐的,放在廊下的躺椅上。   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碟瓜子,一壶茶。   楚含岫眉头挑了一下,走过去拈起一颗瓜子:“钱么么瞧着,倒比我们都舒坦了。”   钱么么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咧了咧嘴角,一副又想端点架子,又有些害怕地站起来:“含岫少爷回来了啊。”   楚含岫点头,把那颗瓜子放回碟子:“嗯。”   只要他安安生生的,不给自己惹麻烦,这点小事楚含岫懒得上纲上线,道:“我大哥的院门还关着呢?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吗?”   事儿刚发生的时候,楚含岫还以为楚含云只是跟赫连曜置气,一两天就和以前一样出来蹦跶了。   没想到好几天都不见人影,连去慧音寺礼佛也没去,就知道事儿可能跟自己想的有出入。   钱么么眼睛飘忽:“侯夫郎自然是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就在院儿里待着,含岫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你可真是我大哥的好奴才。”   “你听听自己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现在我大哥那边还想早些把事儿完了呢,被关在院子里出不来,指不定怎么跳脚,你倒还一点都不紧张。”   钱么么浑身僵硬了一下,垂着脑袋,半晌后道:“侯夫郎和赵嬷嬷不让我们到处说……侯夫郎被侯爷禁了半个月的足,还有九天才能出来。”   楚含岫怔了怔,按照楚含云在侯夫人和赫连曜面前立的情真意切的人设,让他禁足半月,已经是不小的惩罚了。   楚含岫挥手让他下去,对夏兰道:“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外边逛逛。”   但是当楚含岫带着夏兰和平安准备出去的时候,被门房告知,“侯爷下令,最近一段时间府里的人尽量少外出,含岫少爷,请问您出府可是有什么急事?若是可以代办的,小的找人给您代办了。”   楚含岫一拍脑袋,都怪这几天脑子被塞的太满了,他忘了这件事了。   他们能去慧音寺礼佛,全靠赫连曜松了口,现在想必也是要的。   楚含岫问门房:“要是有非出府不可的事,是不是需要去问问青然?由侯爷定夺?”   门房点头:“是。”   楚含岫脚步一转,直奔蘅霄院。   刚到蘅霄院大门,楚含岫就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浓烈得几乎要把整个蘅霄院都裹进去。   他问健仆:“侯爷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健仆直接把他带进去道:“邢大夫在给侯爷施针,含岫少爷来找侯爷可是有什么事。”   楚含岫跟在他后边,走进蘅霄院主屋:“我想出去一趟,但是门房说侯爷下了令,无故不得出府,所以来问问。”   也不知道施的是什么针,竟然没在屋内,而是在蘅霄院自带的小花园里。   远远地,楚含岫就看到宽松的黑色衣裳被扒拉到腰腹,露出整个上半身的赫连曜半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腰上天钥穴旁边插着几根金针。   可能是为了方便施针,他的衣裳拉得太低了,连肚脐,以及肚脐下面两寸都暴露在空气中,让楚含岫一下子想起他躺在床上的模样。   额……   健仆带着他,站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道:“侯爷,含岫少爷来了。”   原本静静躺着的赫连曜睁开眼睛,他的脸上,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眼睫掀起时,像蝴蝶沾水的翅膀缓缓张开。   楚含岫走过去,先给他行礼,然后对着好几天没见的邢大夫拱手,“给哥夫请安,邢大夫,好久不见。”   前些时候邢大夫亲自去其他地方挖药了,等他回来,楚含岫又窝在存曦堂捣鼓羊皮谶语那件事,已经七八天没有去他那里看医书了。   邢大夫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药材,点燃了在金针旁边绕着,“医书看了多少了?”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看了五六页……”   “哼,你这小子当初说什么想学医术,也就是一时脑热。”   楚含岫没拿自己有事忙来说事,没看就是没看,他笑着对邢大夫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在您那儿看会儿医术,到时候您别嫌我烦。”   然后对赫连曜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哥夫,我想出门一趟,不知是否可以。”   “出府做什么。”   “之前我想买些东西,带回平阳售卖,还在京都里租了一间院子,好久没去看了,想去看看。”   楚含岫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打算去院子看一眼。   至于多出来的时间嘛,就是去看看庆涛楼了,他准备把庆涛楼的平面图画出来,研究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事不会像苍蝇一样瞎晃悠。   怕他不答应,楚含岫道:“我带平安一起去,哥夫你不是说他武艺不错,有他在身边,应该无碍的。”   不知道是邢大夫刺入的金针让他忍着疼痛还是其他原因,赫连曜再度闭上眼睛,将脸侧到邢大夫那边:“嗯,去吧。”   望着这样的他,楚含岫问邢大夫:“邢大夫,您现在为哥夫施的针,效果如何?”   邢大夫道:“刺激侯爷的天钥穴,看看能否让其恢复些许。”   楚含岫看着赫连曜鬓角的细汗,摸了摸鼻子没有说其他。   赫连曜的两个穴位他都用异能探查清楚了,可以说,除了他作用特殊的异能,没有可能用其他手段治好。   可是赫连曜和邢大夫他们不知道啊。   楚含岫默默地在心里嘟囔,看来要尽快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不然赫连曜还得受不少罪。   楚含岫拜别赫连曜和邢大夫,跟蘅霄院的健仆往偏门那里走去。   看见蘅霄院的人,看门的门房二话不说放楚含岫出去。   大越迁都至此两百年,整座京都城历经几代帝王的修建,已经是一个区域划分得很明确的城市。   东城,南城,北城和西城,东城居住如靖国侯府,安国公府,以及六部官员等权贵,南城的人都是豪富,北城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在那里,只要你有银子,可以买到一切物件。   唯独面积最大,生活着的人也最多的西城,住的是京都最底层的那些人,赌徒,娼妓,小偷,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让老侯爷殒命的庆涛楼就在京都东南方向,从地理位置上看,那里出入的人,都是高门权贵,豪富子弟。   楚含岫先去北城,自己租的院子那边。   搬着张小凳子坐在院子大门那儿,面色青白的少年一下子认出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不太熟练地拱手:“东家。”   他是楚含岫买的那对兄弟里边的弟弟,身体一看就不好,一副早夭之相,跟他哥哥截然不同。   楚含岫抬手,示意他不用这么惊慌,问他:“你哥哥还有王大叔和王大婶,他们在吗?”   苏瑞道:“我哥哥和王大叔在的,王大婶和春花去买菜了。”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小少年从大门里冒出脑袋,“苏瑞哥哥,苏正哥哥说让你回去了,不能再多吹风——”   小少年说着,一眼看到了楚含岫,也让出他就是那天买下他们一家人的主子,表情愣了一秒,然后弯着膝盖就要往下跪。   楚含岫让夏兰把人拉住,“那日不是说过,不用跪,走吧,我们先进去。”   在牲口房那里喂骡子的王大叔跟苏正听到了门那里传来的声音,纷纷洗干净手走过来,“东家。”   “东家过来了。”   楚含岫扫了一眼,只见四四方方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窗柩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拴在不远处的骡子也喂得油光水滑,曹子里边的草料很新鲜。   那日安顿他们的时候,楚含岫留下了五两银子,并让王大婶自己有个数,到时候自己来查要对得上。   从不表面上看,至少现在是没问题的。   楚含岫直接让平安拿一把椅子出来,问王大叔:“自从你们住进来,还习惯吗,买来的粮食都没事吧。”   王大叔有些拘谨地道:“回东家的话,习惯的,我们都吃得饱,也不用做活儿,已经很好很好了。”   “东家买的粮食我们一天看三次,为了防老鼠,还去买了两只小猫。”他小猫两个字才出口,一只灰白相间的狸花猫,和一只黄白相间咬着一只特别大的老鼠走出存放粮食的厢房。   两只猫长得圆头圆脑,抓到老鼠的模样神气得不得了,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楚含岫对没咬老鼠的那只狸花猫招招手:“咪咪,咪咪,过来。”   狸花猫歪着脑袋看看他,然后一步步走过来,顺着他的裤腿绕了一圈。   楚含岫试探地摸过去,见它没应激反应,轻轻地把它抱到腿上,“真乖。”   王大叔看他喜欢,老实巴交地道:“这只要乖一些,另外一只脾气有点大,不过捉老鼠也厉害。”   “嗯,都养着吧。”阿爹和含玉都喜欢小猫,可是江氏最讨厌这些东西,怕养了让江氏找由头找麻烦,两人一直没提过。   等带它们回平阳,阿爹和含玉肯定很高兴。   楚含岫捏着狸花猫的耳朵,让平安靠近些,对他说了几句话,把一枚东西交给他后问王大叔:“那天时间急,没来及多问,王大叔你们以前应该是农户吧,怎么就走到卖身为奴这一步了?”   王大叔的手一下子攥紧,似是还害怕恐惧地道:“我们……我们原本是青州人士……”   青州。   楚含岫怔了一下。   六月那会儿二皇子举办的鞠球比赛,就是为青州筹集善银,用作赈灾用。   但在此之前,朝廷已经拨了两次钱粮过去,看王大叔一家,没有拿到这份银粮?   粗壮的汉子,声音干涩地道:“其实,我一家逃出来的时候,总共有二十多口人,我大哥一家,三弟一家,还有我一家。”   “我们的爹娘……在我们准备逃荒之前就上吊死了,就是不想拖累我们,给我们这些年轻的一条活路,省口吃的。” 第36章   “不过,我媳妇儿,我几个孩子,没能熬到京都就没了,”王大叔摸着小毛的头发,“小毛其实是我大哥最小的那个,春花是我三弟的闺女。”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寂静,楚含岫去买人的时候,人牙子说他们是一家人,他也看他们一家四口眉眼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才放心地买下来。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王大嫂呢?”夏兰自己就是因为灾荒,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眼眶已经红了。   大门那儿,刚巧和春花买菜回来的王大嫂走过来,站在王大叔身边道,“东家,其实我是他弟媳。”   她望着面貌跟丈夫有六分相像的二哥,道:“从青州逃出来,家里人陆陆续续都没了,为了以后能卖到一个主家,我就跟二哥说,不管谁问起我们就是一家人,欺瞒了东家,还请东家原谅。”   二十多口人啊,从他们的年纪来看,最大的孩子,恐怕都已经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一两岁了,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春花,一个小毛,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们在路上经历了什么。   楚含岫问:“那你们那边的官府没有发放赈灾的银子和粮食吗?”   他一问,王大叔和王大婶全都怒气冲天,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啖其肉!   “赈灾的银子粮食,”王大婶紧紧握着拳头道,“我们青州三五年就要小旱一次,镇上的县老爷从来没给我们发过一枚铜钱一粒米!”   “这次旱情太严重,整整小半年都没下雨,栽下去的庄稼全枯死在地里,我们村里和附近村里的壮丁实在担心,去县衙问这事,话还没出口就被打出来了。”   “县老爷还说,要是我们再闹,就要让衙役把闹得最凶的一家抓进大牢,砍了脑袋。”   “后来大家伙都活不下去准备逃的时候,县衙早就空了,县老爷早就带着人逃得远远的了。”   说着,王大婶突然泪如雨下,“死了太多人了,不管我们走到哪儿,哪儿都有死人,为一节还能嚼进肚子的树根,就能杀人。”   “春花的爹,还有弟弟,就是为了给我们娘两争一口吃的,被人砸了脑袋,死了。”   楚含岫默默地让夏兰把手帕递给王大婶,心里憋着一股火。   自古贪官污吏绝不会少,在信息流通速度慢的古代,一个地方的官员,就是那里的天,但是楚含岫没有想到,灾情这么严重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竟然真的能够冷眼旁观至此。   那按照惯例拨过去的银子和粮食呢?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青州旱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京都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没有,也没听见朝廷有什么动静。   站在王大叔旁边的苏正低垂着眼睛,身体两侧的手却紧握成拳,尤其是听到王大婶说起贪官的时候,指甲都快扣进掌心里。   他和弟弟苏瑞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那里县老爷和土匪勾结,上头的大官来巡视,县老爷为了显示自己剿匪有功,让土匪把他们村子和周边两个村子的人抓去,砍了脑袋当成土匪的脑袋献上去。   要不是他和弟弟苏瑞那天去另外一个镇卖茶叶,也成了被砍了脑袋的“土匪”。   他想报官,可是大官护着小官,他想找土匪报仇,可是他和弟弟势单力薄,去了只能送死。   所以他只能带着弟弟逃出来,等着有朝一日,想尽办法砍了那个贪官的人头,给爹,娘,大哥,大嫂报仇!   楚含岫望着他们,“王大叔王大婶,苏正苏瑞,还有春花小毛,你们从前的身份我不问了,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对王大叔王大婶他们来说,这句话比什么都实在,也让他们心里安定。   “少爷,东西拿来了。”刚才被楚含岫吩咐了事儿的平安拿着一包东西走进来。   楚含岫站起身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去屋子里换身衣裳,出去一趟。”   “东家,我手脚快,马上就能把菜做好,您吃些再去吧。”   楚含岫摆摆手:“不了,还有点事忙。”   王大婶道:“那我就不打扰东家了,春花,带东家去主屋。”   叫春花的清秀少女走过来,有些无所适从,但是提着几分胆子走到楚含岫跟前:“东家,您这边来。”   主屋在院子正中,他们几人住在两边的厢房里,另外两间厢房堆着满满当当的粮食,米,荞麦,高粱,豆子,都有。   但是楚含岫觉得还是不够,打算等去庆涛楼回来,再去买一些。   主屋是留给他住的,打扫得很干净,几件主家放在里边的家具也擦得铮亮。   楚含岫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春花出去,然后把平安拿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夏兰好奇地凑过去:“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金缕楼的衣裳首饰,待会儿咱们去南城那边瞧瞧。”楚含岫这趟的目的地是庆涛楼,穿得普通一些,可能连门都进不去,所以让平安去金缕楼拿了这些东西。   交给平安的那枚红宝石印信,是之前侯夫人随着温泉庄子送来的,金缕楼的掌柜见到,就会任凭他取用里边的东西。   “哦。”夏兰点头,跟以往一样乖乖出去,让自家少爷穿衣。   直到里边传来穿好了的声音,才走进去,准备为自家少爷梳理头发。   只是这一进去,他就被鲜少穿盛装的自家少爷惊艳住。   玉色的衣袍是如今京都哥儿圈里最流行的样式,圆领,大斜襟,袖子宽大,下摆放量却随着身形曲线变化而变化,穿到身上后直接将自家少爷的薄薄的肩背,纤细的腰,以及弧度有些显眼的臀显现出来。   从来都是一身宽松衣袍往身上一裹就完事儿的楚含岫被这复杂的衣裳折腾得够呛,望着明显有些呆愣的夏兰:“进来把我头发梳一下,我刚瞧了一眼,那些玩意儿戴头上不沉吗?”   夏兰目光从他身上移到桌子上的盒子。   刻着金缕楼三个字的盒子里,放着一顶白玉莲花冠,还有两根跟白玉莲花冠搭配的长流苏簪子。   夏兰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一想到要给自家少爷用,一下子来劲了,端着盒子快步走到梳妆的桌案前。   “少爷真好看……”夏兰站在一旁,喃喃地道。   楚含岫摸摸自己脑袋,站起身,“我只觉得沉得慌。”   他一动,插在玉冠两边,一部分垂在肩上,一部分垂在后背的,用细碎的金珠和白玉珠串成的流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侯府上,楚含云最喜欢这样的装扮,衣裳的颜色比这更鲜艳,头上的簪子钗环也更多。   只是成了亲的夫郎和还未出嫁的哥儿,衣裳样式和头发都有差别。   比如头发,夏兰就只把楚含岫上边的头发梳上去,用玉冠固定住,下边的也只把耳朵后边的那小绺头发编成辫子,防止头发乱飘到脸上,其他的披散在后背。   要是楚含岫已经成亲,就要全部梳上去用发冠或者簪子固定了,至于在旁边插多少簪子,随他的喜好。   楚含岫拿起让平安一起送来的面纱,扣到玉冠下边的头发上,带上夏兰:“走吧,我们去逛一会儿,还要回来买些东西呢。”   “那两块是你和平安的,都戴上。”   北城和南城距离最远,楚含岫直接租了两顶轿子,差不多大半个小时才到。   明明最繁华的是北城,随处可见做生意的人,铺子一个连着一个,但是一进入南城,他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奢华。   南城也有做各种生意的,然而往来的人不是乘轿子,就是坐马车,来来往往的车马上都带有各个家族或府邸的标志。   就像刚刚跟楚含岫这顶青色小轿擦着过去的轿子,前边挂着的灯笼上就写着礼部尚书府几个大字,旁边还随侍着一个丫鬟。   楚含岫不知道庆涛楼的具体位置,眼看着前面有家两层的书画坊,让轿夫停下:“就到这儿了,劳烦了。”   他从袖子的荷包里拿出十六文钱,交给四个轿夫,四个轿夫忙不迭地接过:“谢谢少爷,谢谢少爷。”然后以很快的速度离开了。   突然,旁边一个带着两个丫鬟,两个小厮的年轻女子往他身上扫了一眼,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一下子止住,傲慢地仰着下巴离开。   站在他旁边的夏兰道:“这人怎么回事,我们没招惹到她吧。”   平安道:“在南城,几乎没有人会租轿子,用的都是自家的。”   楚含岫懂了。   合着他因为一顶轿子被轻视了,但是那个年轻女子还是识货的,看见他身上金缕楼的衣裳,又以为他是哪个大家族的哥儿,才当作无事发生发生一般离开。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束手束脚,不太习惯的衣裳,觉得自己今天换衣裳这个想法很不错,要不然,他是真的连庆涛楼都进不去。   他指着书画坊:“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楚含岫抬脚往那边走,心里却思量,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平安的身份有问题。 第37章   平安不是侯府原本的下人,这点是楚含岫私底下从其他不起眼的下人那里打听到的。   他是落云轩那边去人牙子手里买的,一来就在楚含云身边伺候,然后被派到自己身边监视自己。   刚开始的楚含岫对他和对钱么么的态度差不多,只要不给自己惹麻烦,他想杵在哪儿就杵在哪儿。   但渐渐地,楚含岫察觉到他跟钱么么的不同之处,他遵照落云轩的命令监视自己,钱么么问起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一五一十地回答,绝不会夹杂一丝半点的他自己的主观推测。   钱么么要是不问,他就当个木头桩子,绝不主动说什么。   这证明什么,证明他不像钱么么那样,一门心思想在楚含云面前表现,对楚含云这个主子更谈不上忠心。   可一个对楚含云谈不上忠心的下人,楚含云和赵嬷嬷怎么会让他掺和进自己替其圆房的事情里头,这可是一旦暴露就会让楚含云身败名裂的大事,就算楚含云没脑子,赵嬷嬷那个老狐狸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楚含岫大胆猜测,楚含云和赵嬷嬷对平安的信任,不是来自平安本身,而是其他方面。   比如……   楚含云出轨的姘头。   那就说得通了,平安武功不错,独身一人在侯府,对楚含云算不上忠心,但是担任监视自己这么重要的事,因为有人给他背书啊。   至于带上他出来,楚含岫一是觉得他不会多嘴,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不在楚含云和赵嬷嬷面前说什么,二是如果真有什么异动,自己现在是他名义上的主子,在侯夫人或者赫连曜那里说几句话,就能让侯府里的人把他困住,心里有鬼的楚含云和赵嬷嬷还不敢尽全力保他。   不愧是南城的书画坊,连迎接客人的小厮都长相端正,文质彬彬,穿着一身读书人的长袍,“客人,请问您需要买些什么?”   “我们流云书画坊不仅有各位大家的书籍,还有许多外面难得一见的墨宝字画。”   “可有专攻内里的医书?”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楚含岫扫了一眼布置得十分雅致的一楼。   小厮点头:“哥儿来得巧了,前些日子送来的书里正好有一套您要的医书,小的去拿来给哥儿瞧瞧。”   小厮很快拿来了,果然是一整套的治疗内里的医书,比楚含岫在侯府里看的那本齐全。   楚含岫点了点头,让小厮装起来,然后状似随意地问:“我们才来京都没多久,请问小哥可否知道南城有什么必去游玩的地方。”   “哥儿客气了,”小厮没想到穿着如此不凡的年轻小哥会对他一个小人物这么有礼,道,“南城这边,适合哥儿去的,有那么几个去处。”   “从我们流云书画坊左边走过去……”小厮介绍得很用心,给楚含岫指了好几个去处。   一家闻名京都的胭脂水粉铺子,一处女子和哥儿去的喝酒听曲儿的小楼,还有也在南城的金缕楼,在听了四五个地方后,小厮最后道:“哥儿既然来京都不久,那必得去庆涛楼坐一坐。”   “庆涛楼的景乃是我们京都一绝,掌厨的还是张庭老先生,但凡客人您使银子,还能把畅音阁的娘子和小倌儿请去为您唱曲儿抚琴。”   站在楚含岫身后的平安听到庆涛楼这个地方,脑子里闪过那张在慧音寺出现的羊皮谶语,他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楚含岫。   已经跟小厮说完话的楚含岫转过身,察觉到他的目光看向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情绪。   那张羊皮谶语,除了侯夫人老侯爷和赫连曜,就他们两个接触过,现在从书画坊小厮嘴里听到涛这个字,还是在南城这个地方,没有点异样都不正常。   楚含岫道:“我们去庆涛楼看看。”   没有接触过那张羊皮谶语的夏兰对庆涛楼只有纯纯的好奇,光是流云书画坊,在平阳县就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   可是那小厮的语气,仿佛跟庆涛楼比起来,流云书画坊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小书肆,怎么能不勾起他的好奇心。   南城这边戴面纱的年轻女娘和哥儿比较多,主仆三人都戴着面纱的楚含岫和夏兰平安,并不怎么显眼,没一会儿就到了大名鼎鼎的庆涛楼。   这时楚含岫才知道,流云书画坊的小厮为何对庆涛楼如此推崇。   庆涛楼说是在南城,但是它其实是一座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钱修建,完全凌驾于水上的园子。   波光粼粼的宽阔湖泊上,几座楼阁拱卫着最中间的三层高楼,丝竹管弦,欢声笑语,将庆涛楼笼罩其中。   夏兰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悄悄扯了扯楚含岫的衣袖:“少爷,咱们真要在这里吃饭?”   楚含岫小声道:“来都来了。”   夏兰:“……”   好像也是,来都来了,不能就这么转身回去吧。   待会儿他少吃一点,让少爷少破费一点点。   这会儿还是下午,通往庆涛楼的路上已经有不少马车和轿子,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厮和婢女在接待客人。   楚含岫他们三人一靠近,一个年轻哥儿走过来:“请客人安,客人可有事先在庆涛楼定下的牌子?”   楚含岫望着他:“我们刚来京都不久,听说到京都不来庆涛楼,妄来一趟,故来此瞧瞧。”   年轻哥儿明白了,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   他瞧着眼前这个哥儿身上价值不菲的金缕楼的衣裳,可不敢小瞧,满京都穿得起这身衣裳的,也就那么几家的哥儿和小姐。   他想了想道:“原本按照我们庆涛楼的规矩,第一次来,且没有人引荐的客人,只能取黄字号房的牌子,但看哥儿气度不俗,便给哥儿玄字号房的牌子吧。”   “你来,领这位哥儿取荣景楼的玄字号房。”说着,一个小哥儿走过来,接过他手里刻着一个玄字的玉牌,站在一旁为楚含岫带路。   楚.气度不俗.含岫,再一次觉得自己今天这身衣裳不错,改天他一定要去金缕楼问问,自己这身衣裳值多少银子。   但是进去之后,楚含岫才知道,怪不得连门口的小厮都要看衣裳取人呢。   跟庆涛楼比起来,侯府都只能算得上略有几分简朴了,但凡他们眼睛看见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名贵的,说是把金子银子堆在这里也不为过。   然后当楚含岫看到小厮递上来的绘得有各样菜式的册子,有种自己接下来是不是要吃国宴的感觉。   五十两,六十两,七十两……   这都是最便宜的,上百两一道的菜色比比皆是,越往后翻,价格越贵,贵得楚含岫都觉得有点离谱。   在这些菜色面前,他前段时间还因为从江氏、楚含云那里挖来的五千两而高兴,好像有点……没见过世面了。   楚含岫面不改色地指了四道菜,并一小壶酒,然后把小册子还给小厮。   小厮看了一眼,走到门那儿跟明显比他低一级的小厮说了几句,然后回来:“哥儿稍等,还有两刻,菜便会逞上来,您先品品茶。”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屏风后,走进来两个看不清面貌,但身形是哥儿的人,一人抚琴,一人清唱。   刚刚大出血了一回的楚含岫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就这个服务质量,怪不得人家在京都这么有名。   不过,他来可不是为了这的。   楚含岫站起身,对小厮道:“此处可有净手的地方。”   “有的,哥儿这边请。”   “夏兰,你在这里等着,平安,你随身伺候。”   “是。”平安点头,默默地走到楚含岫身后。   净手的地方自然不能在客人饮用的屋子旁边,小厮在前边走,带着平安的楚含岫表面上目不斜视,其实用眼角的余光默默地将庆涛楼几座楼的分布,以及通往它们的大致路线记在脑子里。   “哥儿,此处便是净手之处,可否要小的进去伺候?”很快,它们来到了荣景楼后边的一处精致小屋。   每座楼的外观都是一样的,楚含岫琢磨着,其他的楼后边也有这样专门净手的地方。   这样无疑加大了他确定靖国侯命丧于何处的难度。   但是庆涛楼就凌驾于水上,哪怕起火,也能就地打水把火扑灭,怎么会导致靖国侯被烧成焦尸呢?   楚含岫对小厮说不用,进了净手的地方按照流程,搞出些声音,实则把一张凳子搬过来,凑到高高的窗子那儿,看着其他几座楼,以及最中间那座三层的楼阁。   整个庆涛楼,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座三层的楼阁,轻纱飞舞,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音,出出进进的小厮和哥儿以及女娘,个个姿色不俗。   楚含岫想,上辈子靖国侯出事那天,庆涛楼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这顿饭,一共花了楚含岫四百多两银子,从庆涛楼出来的时候,夏兰的脚都还是瓢的。   楚含岫盘算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银子,要不是有侯夫人送给他的金缕楼,他也要为自己这四百多两银子沉思一下了。   还好还好,从这个月起,金缕楼的银子就入到他的账上了,到了月底,掌柜就会把七月的账本送到他那儿。 第38章   刚从轿子上下来的周滓启望着远处回头,不知是看庆涛楼,还是看人的一抹身影,一下子被那双眼睛勾起了这些天一直没断过的心思。   像,真是像。   他对手底下的一个侍卫招招手:“跟上去,看看那是谁家的哥儿。”   从庆涛楼出来,刚离开一会儿,平安突然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楚含岫提了一下心,脑子里瞬间划过数种念头,他一个小人物,难道还会引起庆涛楼的注意?   还是楼里其他人,发现了他是楚含云的弟弟,故意跟上来的。   他不懂武功,要不是平安提醒,都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继续毫无异样地问平安:“有几个人?”   “一个。”   “能摆脱吗?”   “如果只有少爷你一个人,可以,带上夏兰不行。”   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的夏兰慌了一下,勉力镇定地道:“少爷,让平安带您走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回侯府。”   都不知道后面那个人的企图,楚含岫怎么会同意把他一个人留下,问平安:“还有其他办法吗?”   平安冷静地道:“他武功不如我,找条小巷,让他没办法再跟着。”   楚含岫点头:“好。”   跟着楚含岫他们的侍卫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看着跟着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左边转去,他赶紧跟上去。   转进去他觉得不对劲,那个哥儿一身华贵衣裳,怎么会到这种小巷子来。   但是想到三殿下的脾气,没有过多思虑继续往前走。   当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侍卫看到了三殿下让他跟的哥儿和小厮站在不远处的院墙下,仅一双眉眼,就能看出哥儿长得定是极为出众。   侍卫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跟踪一事暴露了,立马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平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站得远远的楚含岫可以明显地看出,平安的武艺果真比这个跟踪的人高,那人几次想要逃走,都被他瞬息之间拦住。   眼看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王府侍卫大声道:“小的乃三殿下身边的侍卫,对哥儿并无恶意!”   侍卫刚一表明身份,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拳脚更重更多了。   楚含岫心里升起一股厌烦,三皇子的人,那跟着自己的意图不用多问。   一回想起上次他在侯府拦住自己的模样,楚含岫连带着看这个鬼鬼祟祟的侍卫都没好感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随随便便说自己是三皇子府上的人,有何居心。”   “把他打晕了扔到街上去。”   平安眸光冷厉,手下丝毫不留情,几招之后一掌劈在他后颈,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街上,然后回到楚含岫身边。   其实从他身上的衣裳,平安就认出了他是三皇子府上的侍卫,要不是碍于楚含岫和夏兰,他一开始就不会留手。   然而在听到他说他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平安还是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   回到北城的院子,换回自己衣裳的楚含岫带上平安夏兰,还有王大叔,苏正,转头去了粮行。   这次一共买了十担粮食,没脱壳的谷子六担,荞麦,小麦,高粱加起来四担,另外买了一些盐。   望着刚从马车上下下来,还没来得及堆放进屋里的粮食,楚含岫对王大叔道:“我不经常来这边,主屋那边就用来堆这些粮食吧,快到雨季了,一定要看看屋顶的瓦,有残缺的要及时买来更换。”   “是,”王大叔是饿过饭的人,看见粮食心里就热乎,“东家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粮食看得好好的!”   楚含岫点头,看向跟着他跑了一下午的苏正,还有他身边的苏瑞:“苏正你年轻,力气大,院儿里的事多看顾这一些。”   苏正长相很粗犷,眉眼之间带着戾气,好在干活儿有章程,力气也大。   楚含岫说完,从荷包里取出二十两银子,递到王大叔面前:“今天时间有些晚了,明天王大叔你先拿五两银子给苏正,让他带着苏瑞去医馆看一看。”   “需要抓药,就用这二十两银子。”   苏正和苏瑞猛地看向他,苏瑞青白不正常的脸上带着不敢置信和恍惚。   “东家,您真的要为小瑞看病吗?!”苏正眉眼间的戾气消散了,变成和弟弟苏瑞一样的不敢置信和恍惚。   楚含岫点头:“当时把你们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件事,只是手里事情又多又杂,耽搁了。”   “谢谢东家!”苏正突然跪在地上,砰砰地给他磕了两个头。   弟弟是苏正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不让弟弟跟自己分开,他卖身为奴的时候就说过,除非把弟弟也一起买走,不然他宁愿一直待在人牙子手里,饿死也认。   终于,他等到了愿意连弟弟也一起买的东家,现在东家还说愿意出银子给弟弟看病,怎么不让他感激。   苏瑞也跪在哥哥身边。   他知道,要不是哥哥非要带着自己,凭着哥哥强健的体魄,早就被富贵人家挑走了,遇到东家,是他们两兄弟的幸运。   楚含岫赶紧把人拉起来,“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想把小瑞的身体调理得好一点,好为我做更多的事嘛,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好了,我该回去了,要是有紧急的事情,你们可以让一个人到靖国侯府偏门那儿,说找楚含岫少爷就行。”   “是,东家,我们都记住了,东家慢走。”   这会儿天幕已经染上了橘红,霞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屋顶上墙上,还有人们的脸上身上,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跟平安还有夏兰,慢悠悠回到侯府的楚含岫因为今天买的那些粮食,心里安定了不少。   不说别的,只要能保住这些粮食,他和阿爹弟弟,还有夏兰王大叔他们,躺着吃个五六年没问题。   至于粮食存放时间太长,口感会变差?   那不在饿肚子的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上辈子在乱世里颠沛流离,几次差点饿死的楚含岫那时候只要是能吃的,就往嘴巴里塞,根本顾不上什么口感,什么味道。   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楚含岫拿着医书,去邢大夫的院子。   正在切药草的邢大夫看见他来,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还不错,说来就来了。”   楚含岫拿着医书凑过去,“肯定是要来的,我还有许多不懂的要问邢大夫你呢。”   他是真心想学些医术的,不仅仅是想找医治赫连曜的办法。   他望着邢大夫手里切成段的药草:“这味药是什么?昨天我见邢大夫将其焚烧,在哥夫的穴位上缭绕,是否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邢大夫其实有些待见他,觉得他聪明,灵活,干起活儿来还麻溜,捻起一块药材拿起来,道:“此药名为木黑莲,煎之服用,有通经疏络的药效,年份越长,药效越佳。”   “但是侯爷的经脉受损,天钥穴尚且堵塞,不能直接服用此药,故而焚烧,顺着经脉的走向轻微炙烤。”   说到这儿,邢大夫的脸上出现一些孩子气的愤愤:“不过还是没什么效果,习武之人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乃是他们最为复杂的穴位,仅凭一味木黑莲,想要疏通天钥穴根本不可能!”   越说邢大夫越激动:“老夫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出侯爷玉屏穴恢复的原因,难道是老夫学艺不精?!”   “可是老夫自觉天赋卓绝,老夫不行,天下还有人能行!?”邢大夫突然把手里的木黑莲扔在筐子里,跟个小跳蛙一样回屋里去了,很快屋子里响起噼里啪啦翻找东西的声音。   楚含岫瞅了一眼,把快从筐子里掉出来的木黑莲放回去,走到之前的那块石头上,坐下看书。   就在他看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的时候,院子门突然打开,赫连曜被健仆抬进来。   楚含岫站起身行礼:“哥夫。”   楚含岫现在看见他,就跟吊着腊肉吃白饭一样,明明离自己那么近,但愣是没理由给他治疗。   赫连曜搭在腹部的手动了动,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岫弟。”   “邢大夫刚刚在屋里好一顿翻找,然后没了声音,可能是躺下睡着了,哥夫让青管家去叫一叫吧。”楚含岫指了指屋子,继续坐到石头上道。   赫连曜点头,吩咐青然去叫邢大夫,剩下的几个健仆接着把他抬到旁边的屋子里去。   屋子窗柩宽大,天气热,早上那会儿就用撑杆支起来了,屋外的风不仅可以毫无阻碍地吹进来,坐在屋里,还能看见小院子里的草木。   刚被健仆放下来,赫连曜就发现他这个位置正对着院子里那颗高大的树木,而树木阴影里,楚含岫正坐在一块高度宽度正好的石头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医书。   赫连曜原本放在腹部的手换了姿势,搭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目光几乎没在楚含岫身上停留,落在另外一处的一笼深蓝色花朵上。   被叫来的邢大夫活动活动肩背,看到看着医书的楚含岫,一下子想起来道:“让含岫少爷来搭把手吧。”   赫连曜搭在扶手上的手一下子紧了紧:“不用。” 第39章   “让含岫少爷给我打打下手,不然我一个人忙活不过来。”   “青然他们亦可以。”   “不,还是含岫少爷伶俐一些,”邢大夫道,“正好让含岫少爷多学点东西,别浪费了他那颗聪明脑袋。”   邢大夫对赫连曜有救命之恩,平日里相处都很随性,说着已经对背对着他们的楚含岫喊道:“含岫少爷,过来给老夫搭把手,给侯爷施针。”   赫连曜眉头皱起一条浅浅的纹路,自从在慧音寺后山察觉出自己对楚含岫的那几分根本不应该有的悸动后,他就决定,减少与楚含岫的接触。   但同在侯府,楚含岫又是他夫郎的弟弟,两人之间见面的机会很多,他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呵斥楚含岫,让楚含岫离自己远些。   且楚含岫又有什么错?   有错的分明是自己,怎能让他去担。   楚含岫听见邢大夫的声音,把医书递给夏兰,就进来了,“还跟昨天一样吗?”   “嗯,待会儿老夫给侯爷施针,你用木黑莲沿着侯爷天钥穴的周围绕动,记住了吗?”   “记住了。”楚含岫把手洗了,取出处理过的小拇指那么粗的木黑莲,放在旁边的小炭炉上点燃,然后等烧得差不多了,药味儿发散得足的时候,甩动手腕把明火熄了,只留下带着橘红光芒的木黑莲尖端。   赫连曜上半身的衣裳已经被青然褪到了小腹,直至露出脐下三寸。   青然伺候赫连曜习惯了,把衣裳脱下之后才忽然想起楚含岫也在,那可是侯爷夫郎弟弟,还是个未出嫁的哥儿,“邢大夫……这……熏木黑莲这事,要不我来吧……”   邢大夫虎着一张脸:“含岫少爷说过的那句话,青管家忘记了?”   “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并无其他,怎么青管家比含岫少爷年长,还没含岫少爷看得透。”   这番话,是赫连曜高热那次,楚含岫给赫连曜用烈酒擦拭额头腋下手脚时说的。   青然心中一凛,觉得是自己被束缚在规矩中了。   可不是,上次含岫少爷为了给侯爷退热,不止给侯爷擦烈酒,还给侯爷用特殊的手法按了额头和手脚呢,现在再来说这些,着实是画蛇添足。   青然歉意地退到一边,对邢大夫还有楚含岫道:“请邢大夫和含岫少爷为侯爷施针吧。”   邢大夫趁着背对赫连曜和青然他们,对楚含岫挤眉弄眼。   楚含岫:“???”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合着这个医痴小老头叫自己过来,是给自己创造亲自观摩施针的机会呢,自己这么多天没来,他还是记着自己跟他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楚含岫举起木黑莲,跟他比划了一下,嘴巴无声地动着:“知道知道。”   “咳咳,”邢大夫老神在在地转过身,大夫范儿十足地把收着金针的小牛皮卷儿散开,捻起一根在灯上烤了烤,随即慢慢刺入赫连曜天钥穴周围。   楚含岫立即跟上,坐在赫连曜身边,拿着木黑莲弯腰凑过去。   到现在,赫连曜腰腹上的肌肉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肉。   但是并不难看,毕竟他才二十四岁,骨架又大,失去肌肉的腰腹,苍白的肤色,显得他有些孱弱。   燃烧过后的木黑莲温度挺高的,发现自己绕过的地方有些红了,楚含岫抬头看向他:“哥夫,太烫了吗?”   此时他坐在赫连曜的左侧,邢大夫在右侧施针,为了可以够到施针的天钥穴,他倾着身体,伸着手臂,另外一只手按在赫连曜椅子的扶手上。   看着他从自己腰腹那儿抬着头,一张漂亮剔透的脸上带着询问,赫连曜瞬间觉得一股热气涌上脖颈。   赫连曜把搭在扶手上,与楚含岫手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手收回,放到旁边:“没有。”   “好的。”既然他觉得没问题,楚含岫就放心了,转过头去继续拿着木黑莲绕着邢大夫刺入的金针开始绕。   半个时辰,针才施完。   赫连曜的腰腹那儿隐隐地有些红,楚含岫看了看,转身去拧了块冷水帕子,准备给他敷一敷。   赫连曜的声音有些低沉:“让青然来吧,现在已是用午膳的时候,不便再耽误你用膳。”   “好的哥夫。”楚含岫早上就来邢大夫这儿,确实有些饿了,把帕子递给青然。   从宽大的窗柩里,能看到楚含岫跟两个下人离开的背影,垂着眼睛,仿佛连眼角余光都没落在他们身上的赫连曜对邢大夫道:“从明天开始,施针的时间改到下午,我也不再到这里来,邢大夫,劳烦你每日到蘅霄院去一趟。”   方才楚含岫的靠近,让赫连曜意识到,他不宜与楚含岫再过多接触。   就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能不见楚含岫,就不见楚含岫,直到楚含岫回平阳县。   邢大夫还想让楚含岫多看多学呢,但赫连曜道:“待会儿我让青然去挑几个医馆里的学徒,有他们给你打下手,应是无碍。”   有理有据,他亲自发话,邢大夫也不好说等他施针的时候让楚含岫来看和学。   只是……   邢大夫觉得侯爷今天有点怪怪的,怎的突然把施针时间调到了下午?   ——   经历过末世和乱世,楚含岫受不得饿,回到存曦堂就让夏兰准备吃的。   因为侯夫人的照顾,存曦堂的吃食不用去厨房那边拿,特许他们自己设了个小厨房,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近大半个月来已经知道他这个脾性的夏兰道:“天气还有些热,少爷,我给你做凉面怎么样?”   “好,”楚含岫只要是吃的就行,拿着扇子一下下扇着,道,“顺便把你和平安的也做了,咱们一起吃。”   “知道了,”夏兰边挽衣袖边走进小厨房,“您的那碗我给您多放一点茱萸油。”   楚含岫对夏兰露出笑,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等着吃。   现在的季节,正是各种蔬菜野菜生长得最为茂盛的时候,厨房那边送过来的菜又新鲜又好。   楚含岫坐在躺椅上,正好可以看到厨房里的夏兰正在弯腰舀面粉,从堆放杂物的厢房里抱了一捆柴火的平安也弯着腰,正在引火。   楚含岫调整调整姿势,觉得现在的日子再让他过一百年,他也过不厌~   夏兰做面的手艺是他手把手教的,很快,一碗用冷水湃过的面装在大海碗里端上来,陆续端上的还有几种用滚水汆烫了一下的蔬菜,嫩绿嫩绿的颜色让人一看就觉得清爽。   楚含岫站起身,给自己弄了一大碗菜多面少,各种汁水加得满满的,搅匀了一嘴下去:“唔,好吃。”   夏兰拿起空碗:“在少爷您那儿,没什么不好吃的,不好吃您也吞得下去。”   “都是粮食,吃下去也不会闹肚子。”   楚含岫吃了几口凉面,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对夏兰和平安道:“待会儿我去屋里看点东西,你们想休息就休息,不用在旁边伺候。”   “好的少爷,那小的给您泡壶凉茶,您自己渴了添。”夏兰吃不得辣,吃着自己那碗凉面道。   突然,就在楚含岫点头的时候,两天没见的金串儿走进来。   “含岫少爷,正用着膳呢?”   “金串儿姐姐,快来吃凉面,夏兰亲手做的,这个天气吃正好。”楚含岫对金串儿招手。   金串儿笑得有些神秘,“奴才刚用完膳没多久,肚子可装不下了,等含岫少爷用晚膳,奴婢再跟含岫少爷说点事儿。”   楚含岫放下筷子,“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是夫人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让我去瞧?”   “是东西让含岫少爷去瞧,不过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金串儿不打哑谜了,小声道:“少卿表少爷来了,正在夫人院儿里呢,跟着来的还有少卿表少爷的妹妹少欢表小姐,夫人怕他们年轻人觉得无聊,特意让奴婢来叫含岫少爷和泽少爷他们,去她那里坐坐。”   楚含岫:“……”   好家伙好家伙。   他孤寡人设还没来得及立,那个腼腆害羞的秦少卿就来了。   这次可没有羊皮谶语的事儿,以及慧音寺的后山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了,赫连泽恐怕要在他的耳朵边一直念叨,直到他耳朵起茧为止。   但秦少卿是侯夫人的亲侄子,侯夫人对他还那么好,他直接说不去自然不好。   楚含岫点点头,对金串儿道:“好,金串儿姐姐你等等,我把这碗面吃完,换身衣裳就走。”   没一会儿,楚含岫就收拾好了,带着夏兰和平安,跟着金串儿往颂和苑走去。   刚走进主屋,他就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被叫来陪客的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今天的主角之一秦少卿,以及秦少卿的妹妹。   他目不斜视,走到侯夫人面前:“给夫人请安。”   “快过来,”侯夫人现在可疼他,跟疼楚含云一样疼,指着赫连泽身边的椅子让他坐,道,“少卿表哥还记得吧,那天在慧音寺匆匆忙忙地聚了一会儿,今天他特地带着礼上门,来看望我和他姑父还有表哥。”   “我想着你们年纪差不多,就让你们来坐一坐,省得他跟我们这些年纪大的长辈没话说。” 第40章   侯夫人边说边拍了下楚含岫的手背,用眼神跟他说明意思。   从他进来,目光就望着他,神情腼腆但是直白的秦少卿站起身对他拱手:“含岫表弟。”   “表哥,”楚含岫回了一礼,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对秦少卿没想法,顺着侯夫人的话道,“那我们去水榭那边玩吧,正好叫上小玫他们,省得她们在屋里闷燥。”   “去吧去吧,”侯夫人乐得看见他们玩在一块儿,想当年他们那些表哥表弟,不也玩着玩着成了好几对,“金串儿,你瞧着安排一下,给少爷小姐们准备写吃的喝的。”   瞧着楚含岫和秦少卿,侯夫人就忍不住心里的高兴。   瞧瞧这两个,多般配。   以后要是生了小子或者哥儿,不知道多好看多漂亮!   一屋子人往水榭那边去,赫连泽直接飘到楚含岫身边,用肩膀顶了一下他:“才几天哦,就来府上找了。”   “你喜欢少卿表哥不?”   楚含岫小声道:“你觉得我喜欢不?”   “不知道啊,”赫连泽抓着脑袋,“不过吧,少卿表哥是个好人,之前来我们府上玩儿,府上很多弟弟妹妹都喜欢跟他玩。”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他忘了眼前这个人,可是连阎天阔那么大个大活人杵在面前,恨不得宣示主权了,都把阎天阔当好兄弟的,想让他看出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儿?   楚含岫觉得可能要别人两夫夫两夫妻抱着孩子,说那孩子是他们自己生的,他才能扭过那股筋儿。   他直接小声地道:“少卿表哥挺好的,但是我不喜欢,我现在谁都不喜欢。”   赫连泽看着他:“那得赶紧跟少卿表哥说清楚,他要再来两次,母亲和安国公府上都要以为你们两个看对眼了。”   “搞不好,过些时日就派人来提亲来了。”   想想那场面,楚含岫立马道,“放心吧,待会儿我找机会,跟少卿表哥说清楚。”   金串儿的手脚比他们快,等他们到水榭的时候,两个亭子里已经摆好了东西,还放了围棋,毽子,投壶。   楚含岫对秦少卿没有那种感觉,但是又不是跟人有仇,还是打算让人好好玩一玩地,指着那堆东西道:“想玩什么?”   秦少卿站在他旁边,“表弟喜欢玩什么?”   他确实是生的好,就像一株兰花,温文俊秀,气质出众。   跟楚含岫说话的时候,温柔得仿佛和曦的风和月,跟着一起来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们。   楚含岫道:“那玩投壶吧,大家都能参与进来。”   “行啊,好久没玩投壶了,”就没有赫连泽不喜欢玩的,“但是要有点彩头吧,不然干巴巴地没什么意思。”   楚含岫道:“那是自然,这样,大家就地取材,从自己身上取件小物件,当做彩头,哪方赢得多,就能拿哪方的物件儿,怎么样?”   边说,楚含岫边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扯下夏兰给他做的一个荷包,荷包上面坠着两颗小玉珠,很是精巧漂亮。   “这有意思,”赫连泽二话不说,把自己腰上的一枚玉佩拿下来,问楚含岫,“那怎么分人,要是把你跟我分到一块儿,不就没什么意思了吗?”   一旁的秦子卿看着楚含岫,“泽表哥和含岫表弟投壶很厉害?”   从自己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的赫连静面容冷情,温温柔柔道:“论玩儿,京都的哥儿里大概没比他们更厉害的。”   用一根簪子当彩头的赫连筝嘟着嘴:“反正三哥你不能跟含岫一组!”   楚含岫把他一下子扯到自己这边:“那你跟我一组。”然后手顺势就揪了揪他的脸,真软,软唧唧的~   嘟着嘴的赫连筝一下子安静得跟小鸡仔一样,“哼,那就跟你一组。”   赫连泽是知道楚含岫对秦子卿没有意思的,这么一看,肯定不能让自己好哥们难做啊,给楚含岫一个你懂的眼神,转头对秦少卿道:“少卿表哥,那我们一组吧。”   其实想跟楚含岫一组的秦少卿浅浅笑着,点了点头:“好。”   很快,他们就分好了,楚含岫这边是赫连筝,赫连静,赫连如,还有之前一起去庄子上的赫连玫。   赫连泽那边是秦少卿,秦少卿的妹妹,以及侯府上另外两个庶女。   一边五个,正正好。   玩儿之前他们定了规则,每个人手里三根箭,总共五轮,五局三胜制,赢的局数多的那一方拿走所有的彩头。   楚含岫望着已经跟秦少卿几人嘀嘀咕咕的赫连泽,拉着赫连静赫连筝他们道:“静哥儿,你们投壶玩得怎么样?”   赫连静一如既往地清冷,“还好,三支能投中两支,另外一支看运气。”   “那不错了,小筝呢。”   “啊,我……”从刚才开始就有点走神的赫连筝道,“我玩得不怎么样,运气好能投中一支。”   “也行,”楚含岫拍拍他肩膀,然后问赫连如跟赫连玫,“你们两呢。”   赫连如腼腆地道:“我投壶是二哥教的,跟二哥差不多。”   赫连玫脸红红的:“我也玩得不好,含岫,要不……你另外找个人把,我不能拖累你。”   “哪儿拖累了,”楚含岫使劲儿揉揉赫连玫头上的发髻,“咱们五个人,每一个都很有用。”   “田忌赛马知道吗,我们——”   “不知道。”赫连静赫连筝几人一齐摇头。   楚含岫哽了一下,想起这儿确实没这句话,解释道:“简而言之,敌强我弱,敌弱我强,赢面还是比较大的,来我们先分一分……”   本来只是个投壶游戏,被他们这么一弄,旁边的金串儿等人都莫名其妙地跟着牵肠挂肚起来,一人说含岫这边赢,一人说泽少爷那边赢,还全都有理有据。   投壶很快开始了,第一轮,楚含岫这边上的是赫连玫,赫连泽那边上的是侯府的一个庶女,那庶女玩得中不溜,但赫连玫更差一些,一箭没中,输了。   第二轮楚含岫这边上是赫连静,赫连泽那边是秦少卿的妹妹,赫连静这次发挥正常,连中两箭,赢了。   第三局,赫连泽那边赢。   第四局,楚含岫这边赢。   最后一局,还没上场的只剩下楚含岫和侯府的另外一个庶女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庶女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胜局已定。   果然,庶女三根箭只中了一根,还是投进了中间小口旁边的大口。   按照他们定下的规则,得的分没有投进中间小口高。   楚含岫站在庶女旁边,拿起投壶的箭。   第一支,投在了小口左边旁边的大口。   第二支,投在了小口右边旁边的大口。   一左一右,挂在两边,很是对称。   知道自己败了的赫连泽大声喂了一声,“好你个楚含岫,在鞠球场上显摆的那个劲儿呢,今天全收了?!”   “快点快点,小爷们这边不差你那最后一分,要超超多一点!”   楚含岫知道,他这又是想看自己整花活儿了。   要不是对上的是文文弱弱的庶女,对上的是他,他早就让他知道输字怎么写,拿着箭支一个转身,在众人望着他离铜壶越来越远的时候,背对着铜壶随手将箭支往后扔去。   只见尾羽有青红两色参杂的箭支不偏不倚,叮当一声叩击在铜壶中间小口的底部,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手,看呆了金串儿还有秦少卿的妹妹,以及没有看过他踢鞠球的下人,秦少卿的心,也随着这一声,泛起了更大的涟漪。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楚含岫就像一团暖融融的火,天上的太阳,走到哪儿哪儿就散发着引人靠近的干净蓬松的气息。   是常年循规蹈矩的秦少卿从没有见过,触碰过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装着两方人彩头的托盘端起来,走到楚含岫跟前:“含岫表弟,你赢了。”   楚含岫望着站在他身后,挤眉弄眼的赫连泽,把东西接过来,拿给赫连静后对他道:“少卿表哥,我们去那边走一走。”   秦少卿望着他指的野趣横生的一条青石小道,目光几乎无法从他漂亮的眉眼上离开,心跳如鼓地应下:“好。”   两人在众人不同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向着小道走去。   赫连曜没有料到,自己到水榭歇息,竟然会遇到来这里玩的楚含岫等人,还带着秦少卿。   他一下子想起在慧音寺时母亲说的话,有意撮合楚含岫和他这个表弟。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方才才决定,再不见楚含岫道赫连曜让健仆抬自己离开,只是肩辇还没抬起来,楚含岫竟然跟秦少卿往他们对面去了。   繁盛的花木里,穿一身士子长袍,俊秀温文的年轻男子走在身量纤细,与他相比矮小半个头的哥儿身旁,一枝横生的花木横在身前,年轻男子浅浅笑着,伸手将花木拉开。   于是,眉眼漂亮的哥儿对他笑了笑,两人如同一对璧人。   此前从未对哥儿或者女娘有过异样情愫的赫连曜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奇怪的感觉,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驻了片刻,削瘦的手一点点收紧,唇也抿成了冷硬的弧度。 第41章   “少卿表哥。”确定那边的赫连泽等人听不到了,楚含岫吧脚步放慢,抬头看向身边的秦少卿。   而秦少卿因为他这句表哥耳朵更热了一些。   他表弟表妹不少,但对他们,秦少卿从来只当亲戚来看,唯独楚含岫是不一样的,他想起长辈们在撮合他和其他哥儿或者女娘的时候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表哥表弟,天生一对。”   他跟楚含岫,似乎也是老天爷认可的一对。   “含岫表弟,”秦少卿平息不了心里那股火热的感受,平日里腼腆守礼的人,红着耳垂道,“我,我心悦你,若是你也有意于我,我会尽快让媒人去平阳,将你我的婚事定下来。”   这些话说完,他的一张脸都红了,重灾区耳朵更是像染了一层胭脂,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这番话出自内心,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楚含岫望着他,道:“少卿表哥的心意我已知晓,是我没来得及跟侯夫人还有少卿表哥说,我已决定十年内不考虑婚嫁一事,少卿表哥才学出众,品性纯良,该与更好的哥儿或者女子共度一生。”   秦少卿怔住,觉得耳朵边的声音有些飘渺,他望着楚含岫:“含岫表弟,十年内不婚嫁?”   楚含岫非常确定地点头:“是,少卿表哥,从咱们第一次见,我就把你当真正的表哥看待,我是真心祝愿少卿表哥能够早日找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夫郎或者妻子。”   如果说楚含岫称自己十年不谈婚嫁一事,秦少卿还能骗一骗自己,那楚含岫接着说的话无异于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喜欢楚含岫,希望与楚含岫结为夫夫。   但楚含岫却把他当成真正的表哥,从未有一丝一毫那样的想法。   秦少卿面上有些落寞,尽力维持着体面,耳垂和脸上的红色全部褪去,“我知道了含岫表弟,我姑母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清楚。”   “日后……表弟若遇到什么难事,可来找我,咱们总归是亲戚。”   这一刻,楚含岫才真正感觉到,只见过两面的秦少卿,实在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他点头:“侯夫人那里我说吧,侯夫人本就是为了我一片好心,我去说好些。”   秦少卿同意了他的说法:“含岫表弟先过去吧,我在这里看一看周围的风景。”   “好。”楚含岫对他颔首行了一个礼,回到水榭那边。   来的人几乎都知道侯夫人有意撮合他和秦少卿,刚才他们两人往那边走的时候,大家伙的心里都跟小猫爪子挠一样。   看见他一个人过来,纷纷投来目光。   赫连泽偷摸溜到身边,望了望那边独自一人站在柳树下的秦少卿:“说清楚了?”   “嗯,少卿表哥很好,但是我们还是当亲戚更好。”   “这样最好,含岫我跟你说,咱们京都里有些哥儿有点坏,看着这个,又望着那个,最后闹得不好收场,我们可不能那样。”   楚含岫当然做不出这种事,带着他走过去,望着那盘赢过来的彩头。   里边不仅有赫连泽和两个侯府庶女的东西,还有秦少卿妹妹的香囊,秦少卿的玉佩。   玉佩用料上乘,雕刻着青竹,一看就是他的随身之物。   或许,将他取下来当作彩头的时候,秦少卿就没想过拿回去。   楚含岫的目光在上边停顿了一下,拿起赫连泽系在手腕上的皮革带子,然后对其他人道:“彩头嘛,赢回来自然没有再还回去的,也不吉利,咱们几人一人挑一样。”   可不是,有句话叫愿赌服输,就算他们还回去,秦少卿他们也不会要了。   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赫连玫围拢过来,三个小的目光几乎都在秦少卿的玉佩上看了一下,几件小玩意儿里,数它最打眼。   可是都没有伸手去拿,那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随身佩戴的东西,拿了似乎……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捻起玉佩上系着的青色丝绦,把玉佩拿在手中。   楚含岫看向赫连静。   拿着玉佩的赫连静如往常一样,温柔清冷地道:“我就拿这个吧。”   赫连泽歪了歪脑袋:“行吧,二哥拿着正合适,反正也不会戴出去。”   楚含岫望着赫连静,没有说其他。   另一边,坐在肩辇上,被假山遮挡了身形的赫连曜同样看到楚含岫一个人先走,他心中涌现很多个念头,但每一个都不能为人所知。   他强行将思绪移到别处,让健仆抬着他回蘅霄院。   玩了投壶,他们改玩其他的了,下棋,踢毽子,坐在一起聊天玩闹。   期间秦少卿大半时间都在柳树那边站着,直到他们说要回侯夫人的颂和苑,他才过来。   已经从下人那儿知道他和楚含岫在水榭那边单独相处了一会儿的侯夫人可想知道自己第一次做媒的进展,当听到银串儿说他们来了,赶紧让他们进来。   “给夫人请安。”楚含岫站在她面前,微微颔首。   侯夫人一把把他拉过来,坐到自己身边,然后看向秦少卿。   秦少卿站立在堂中,对侯夫人拱手:“姑母,天色已经不早,我去探望探望表哥,便回去了。”   侯夫人这会儿还以为他们两个小年轻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藏着,笑着道:“去吧去吧,你表哥最近精神好了一些,你多跟他说会儿话。”   然后等他一走,侯夫人就让赫连泽他们回去休息,迫不及待地道:“快跟我说说,跟少卿怎么样了?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最温柔体贴不过,”   楚含岫望着侯夫人,在大越,除了阿爹弟弟,侯夫人是对他最好的人。   不是说楚含清楚含茗不亲近,他们是弟弟,在楚含岫更像赫连泽赫连静他们,是玩伴。   侯夫人不一样,最开始她因为楚含云,爱屋及乌地对他好。   可是过去的这些日子,楚含岫能感觉得到,哪怕剥开他楚含云弟弟这层身份,侯夫人依然愿意像现在这般对他。   所以这会儿望着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和期待,他不像以往那么一出口就能说出好些让侯夫人开怀的话,只是缓缓地道:“夫人,我已经与少卿表哥说清了,十年之内我暂且不考虑婚嫁一事,让表哥另觅良人。”   侯夫人脸上的期待和笑容僵住了,“你跟少卿,成不了了?”   楚含岫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怎么会不成呢?”侯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有点想不明白,她是真觉得秦少卿和楚含岫两人都好,才起了这个心思。   而且楚含岫说什么?   十年不考虑婚嫁一事?   侯夫人拉着吃楚含岫的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咱们大越大部分哥儿和女娘,成亲年龄都在十六七岁呢。”   楚含岫总不能跟她说因为未来大越会陷入恐怖的战火,一直蔓延了七年都还没有结束,他不想弄出个孩子,让他在乱世里受苦。   但其实就算没有乱世,他大概率也不会成亲。   在现代,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从小父母角色的缺失,让他对生育子嗣一事没有任何感觉,要不是他是胎穿,阿爹还对他特别好,给了他上辈子没有的完整的童年,楚含岫的性格都不会像现在这般。   他只能把阿爹拿出来了,道:“小的时候我夜里总是不乖,阿爹带着我去寺庙里找大师看过,大师说,我不能在二十六岁之前成亲,否则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侯夫人信佛,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竟然有这种事?那大师有没有说用什么法子可以解吗?”   楚含岫摇头:“大师说无解,我命中便带有那份祸,二十六岁之前婚嫁就会应验。”   侯夫人松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些心结,对楚含岫道:“怪我,不知道这些事,就把你和少卿往一块儿凑,倒弄得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自在。”   侯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这事儿办错了,但是少卿那孩子,明显对含岫上了心,这事儿闹得……   侯夫人道:“其实我起这个心思,也有几分自己的私心在里头。”   “我想你嫁在京都,日后三五不时地,咱们还能见一见。”   “习惯了你时不时地在我面前转悠,一想到哪天你就要回平阳去,我这心里就不得劲。”   要不是自己只生了赫连曜一个,侯夫人都不会想到侄儿了,直接让自己生的娶了含岫,更亲近!   说完,侯夫人拉着楚含岫的手:“不过还是自己的安危重要,不成亲就不成亲吧。”   楚含岫听完他说的,心里既暖乎,又有些哭笑不得:“我才刚来大半个月呢,还有好些时日才回去,明天下午带上扑克牌,跟您玩一下午?”   “这个好!”侯夫人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叫金串儿他们做些小食等着!”   在水榭玩了一下午,又跟侯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外边已经黑了。   侯夫人让金串儿拿来两盏灯笼,让夏兰和平安拿着。   而楚含岫他们刚走到院门那里,靖国侯刚好往里走。   楚含岫往旁边退了一步:“老侯爷安。” 第42章   “含岫啊,”老侯爷站定,“都到晚膳时间了,怎么不留在颂和苑用了膳再走。”   “下午跟泽哥儿他们去水榭玩,吃了不少小食,暂且还吃不下晚膳,回存曦堂后消会儿食再用膳。”   楚含岫望着面相跟赫连曜有四分相像的老侯爷,想起自己昨天去探查的庆涛楼,“老侯爷您快进去吧,夫人一直在等您呢。”   老侯爷点点头,“嗯。”   站在原地直到老侯爷进了院子,楚含岫才抬脚,回存曦堂。   夏兰在颂和苑就憋了一些话,这会儿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少爷,要是侍君知道您拒绝了这么好的一桩婚事,非得抓着你念一年半载不可。”   那可是安国公家嫡出的公子,对楚家来说,是大大的高攀了!   沈侍君从一年前就开始为自家少爷的婚事着急,怕被夫郎拿捏着,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楚含岫坐在桌案前,把另外两盏蜡烛点燃,“不,阿爹他会先问少卿表哥长得怎么样,脾性如何,要是我照实说,才会念叨我一年半载。”   上辈子乱世还没来那几年,他也没成亲,他阿爹虽然念叨,但也没说什么。   夏兰了解沈侍君的脾性,点点头:“不过少爷,你为什么跟侯夫人说您十年内不成亲啊?”   随口胡诌楚含岫,“我今年才十六,再过十年也才二十六,那会儿成亲也不晚。”   “好了夏兰,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先出去吧,我写点东西。”   “是。”   楚含岫把自己做的简易版炭笔拿出来,再把他装订了好几次的小册子翻到做标记的地方。   只见这页纸上画着几栋虚实结合的建筑,乍一看去,就像缩小的楼阁落在上边。   要是平安或者夏兰在这儿,一眼就能看出他画的就是昨天才去过的庆涛楼,不止他们用膳的荣景楼,还有其他几座,以及最中间的三层楼阁。   这是昨天从庆涛楼回来后楚含岫画的,只是才画了一半,现在他要把另外一半补上,尤其是几座楼后边净手的地方,楚含岫还把里边的空间,布置,在旁边做了标识。   画了足足半个时辰,完整的庆涛楼才浮现在小册子上,楚含岫看了看,满意地放下炭笔,端起旁边的清茶喝了一口。   他现在住在侯府里,跟侯夫人感情好,随便找个合适的由头,在老侯爷每天进出的道上逛一圈儿,是件很简单的事。   但凡老侯爷某天没有按时回府,或者临时有出府的计划,他都能发现。   楚含岫希望,有所防备的老侯爷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在庆涛楼被烧成焦尸。   合上记了不少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写了些什么东西的小册子,楚含岫让夏兰进来,主仆三人吃了一顿晚膳,乘一会儿凉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楚含岫是被打雷声吵醒的。   撑着身体从床上半坐起来,望着窗纸上暗沉的天色,他看了看屋里的榻上,睡那儿的夏兰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盖的铺盖已经收起来了。   他一边穿鞋,一边往身上披了件外袍,刚打开房门,就被吹在身上的风激得打了个哆嗦:“好冷!”   夏兰端着洗脸水,平安在他旁边给他撑着伞,两人从细雨里走过来:“下了一点雨天儿就冷得不行,小的把初秋那会儿的衣裳都翻出来穿上了。”   “少爷,你快进屋去,我给您找的衣裳在椅子上,别着凉了。”   确实冷,楚含岫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了,点点头转身回屋去。   夏兰跟进来,“少爷,天气不好,还要去邢大夫那里吗?那块大石头恐怕坐不成了。”   “去,”楚含岫自己拧了拧洗脸的手帕,白皙的脸在热乎乎的帕子下变得红润,道:“都跟邢大夫约好了,直到咱们回平阳县,只要没有特别的事,都要去。”   收拾好了,用了早膳,楚含岫跟夏兰平安一人一把伞,准备去邢大夫那里。   就在他们从存曦堂院门出来的时候,旁边落云轩的院门也打开了,两个小厮抬着竹篓出来,里边装着的,全是碎瓷片玉片,后边两个小厮手里还拿着两张把漆磕掉的圆凳。   “侯夫郎这么摔下去……公中那儿的东西都快不够换了……”   “全都是好东西啊,可惜了。”   “你们可别嘀嘀咕咕的了,快把东西抬出去处理了吧,再赶紧把新的拿来——”   最后说话这人发现了刚巧出门的楚含岫等人,赶紧停住话头,垂着头给他行礼。   含岫少爷是侯夫郎的弟弟,听说两兄弟感情深厚,他们刚才说的话,可算不上好,于是几人战战兢兢地在那里站着。   从楚含云被禁足开始,耳朵边砸东西的声音就没停歇过的楚含岫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地转身走了。   邢大夫看着他微微湿的鞋子边缘:“雨这么大了,老夫还以为你会差人来说明天再来。”   楚含岫把湿漉漉的雨伞递给平安,“刚出来的时候没这么大,走到半道上才变得又密又急,邢大夫,你给我划个地儿,我跟夏兰还有平安坐那儿去。”   “诺,老夫早就想好了,”邢大夫指着昨天赫连曜来施针时坐的地方,“那里宽敞,这边老夫要做一些药。”   那儿确实挺宽敞的,旁边就是邢大夫一堆有毒没毒混在一块儿的药材堆积地。   楚含岫随口问了一句:“今天中午哥夫来施针,我还给您打下手?”   邢大夫在一堆药草里站着:“侯爷把施针的时候改到下午了,而且让我去蘅霄院,你不用去了。”   赫连曜在邢大夫心里,是让霁州成千上万的百姓崇敬的英雄,对他的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侯爷让去蘅霄院施针,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楚含岫则是想,反正他也不能给赫连曜治疗,不往那儿凑也挺好的,省得看着就按不住赶紧治好赫连曜,赶紧回平阳的念头。   不给赫连曜施针,楚含岫在邢大夫这里看了一上午的医书,问了几个问题,快到中午就回去吃饭了。   然后按照昨天跟侯夫人说好的,带上扑克牌去找她打牌。   这会儿正是中午,老侯爷靖国侯掌管着三千禁军,每天中午都会回来跟侯夫人用膳,他到的时候,老侯爷刚走,桌子上的茶杯还没撤下去。   今天的老侯爷,也是准时准点回家的老侯爷,楚含岫面上露出笑容,走到侯夫人跟前。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楚含岫早上去找邢大夫,下午三五不时地侯夫人院儿里玩的日子过了七八天。   除了找不到正当理由给赫连曜治疗,他对现在的日子挺满意的,最主要的是,老侯爷非常惜命,每天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出府回府,压根没有一点异常。   这让楚含岫松了一口气,人呐,就怕自己作死。   老侯爷这种就很好,自从羊皮谶语出来后,牢牢地遵循着,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又跟侯夫人约好了打牌,楚含岫跟前些天一样来到颂和苑。   然而他没想到今天颂和苑热闹了,不仅站着蘅霄院的人,落云轩的人也在外边候着。   掐指一算楚含云明天才能解除禁足,楚含岫估摸着,这已经是他那个大哥的极限了,恐怕已经找好了理由把最后一天搪塞过去。   楚含云来这儿,赫连曜也来了,楚含岫觉得,自己现在过去可不太好,对颂和苑里的小丫鬟道:“我先回去吧,待会儿你跟侯夫人说一声。”   小丫鬟连忙道:“含岫少爷,侯夫人刚吩咐奴婢,要是您来了,让您去旁边的厢房里坐坐,过一会儿就跟您一起玩。”   这些天,颂和苑重复利用率最大的,就是那些长长的纸条了,在侯夫人脸上贴过,在楚含岫脸上贴过,在吴嬷嬷金串儿的脸上也贴过。   一个院儿的人玩得不亦乐乎,这些小丫鬟也看得津津有味。   比起天天只能做绣活儿,聊一些老调重弹的事,看夫人们打牌多有意思,闹闹哄哄的,感觉每天吃饭都香了不少。   楚含岫听她这么说,便随着她去主屋旁边的厢房。   而颂和苑主屋里,一身素白衣裳,头发也仅仅用根白玉簪挽着的楚含云泪眼婆娑,坐在赫连曜身边:“母亲,我这么些天没给您请安,很想念您,您身子可还好吗?”   他本就是柔媚的长相,哭起来更叫人心疼,只是侯夫人看着他,难免想起近些日子天天在自己面前嬉笑玩闹的楚含岫。   原本她觉得两兄弟很像,但是现在却发现,也不是那么像……   侯夫人还是疼爱楚含云的,看见他一解了禁足就来给自己请安,心里也有几分安慰,让吴嬷嬷给楚含云递帕子:“好,我都好,倒是你,脸色看着怎么有些苍白,要不让邢大夫来给你把把脉?”   楚含云面色一僵,差点没有忍住,把手放在小腹上。   他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本来就隐隐地不舒服,被赫连曜禁足的时候他气得快疯了,肚子里的小孽种还来闹他,让他更难受。 第43章   “不用的母亲,我只是在院儿里憋着了,过一两天就好了。”   楚含云都快急疯了,眼看着肚子里的孽种月份越来越大,楚含岫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要不是赵嬷嬷死死把他拽着,他才不愿意待在院子里坐以待毙,不管是去找三皇子,让他知道自己怀了金尊玉贵的皇家血脉,还是去看看侯爷的腿能不能好起来,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当侯夫郎,都比在屋子里待着好。   而且因为禁足,他不能再去侯夫人的院儿里学学着管理侯府,不能把一些好东西带回自己的院子,让他更加难受。   现在他解除禁足了,在侯夫人这里看到侯爷的双腿并没有好起来的迹象,他心里失望透顶。   看来是他之前想多了,以为侯爷还能站起来。   幸好赵嬷嬷拦着他,他没有把肚子里的小皇孙打掉。   现在最紧急的,就是让楚含岫赶紧怀上侯爷的孩子,他就可以跟侯府提出和离,带着小皇孙去找三皇子。   楚含云把目光从赫连曜的双腿上收回,望着赫连曜的面容,期期艾艾,对他情意深厚地道:“侯爷,我已经知道错了,今天晚上我准备一桌酒菜,咱们夫夫一起用膳,好不好?”   然而赫连曜记得很清楚,楚含云还有一天,才禁足结束。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下的令里偷奸耍滑,企图蒙混过关,偏偏,做这件事的还是他的夫郎。   赫连曜知道,事已至此,就算他此时再提起,母亲也会劝自己不要再追究,楚含云毕竟是他的夫郎,让下边的人看到不好。   所以赫连曜只是心头又冷了一分,不动声色地道:“待会儿邢大夫要到蘅霄院里为我施针,施针后我会休息,不用了。”   楚含云身体一怔,眼眶红红的:“侯爷还在生我的气吗?侯爷您就原谅我吧,我只是……只是太久没见侯爷,想您了。”   他边说,边伸手过来拉赫连曜。   赫连曜下意识将搭在扶手上的手收回,放到腹部,然而当看到有些愕然的楚含云,意识到刚才那一瞬,他想到的是,心里对楚含岫有悸动的自己,放任自己靠近楚含云,他做不到。   他抬手用手指抵了抵眉间,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用膳一事,暂且搁置,你先好好休息几日。”   “我先回蘅霄院了,邢大夫还等着为我施针。”   说着,赫连曜让青然他们把自己抬起来,往外走去。   楚含云脸上的神情几乎挂不住,他肚子里的小皇孙已经两个月了,赵嬷嬷说过,等到三个月份的时候,肚子就会显怀。   再不抓紧点时间让楚含岫怀上,他们的计划就要出纰漏。   楚含云咬着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追了出去:“侯爷,不过是用一顿晚膳,怎么就不行。”   赫连曜已经被健仆抬到主屋门口,楚含云一跟上来,青然他们只能停住脚步,那可是侯夫郎,他们侯爷唯一的正室夫郎,不是其他的阿猫阿狗。   在旁边厢房坐着喝茶的楚含岫听到声音,跟夏兰还有平安走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场面。   高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没想到楚含岫来了,心里那块隐秘的地方动了动,他望着跟上来的楚含云,心里那股对楚含岫,以及楚含云的歉意更重。   怕场面更难看,侯夫人也走了过来,声音带着劝慰地对赫连曜道:“曜儿,含云说的在理,算起来你们都半个月没见了,去落云轩陪陪他也是正常的。”   侯夫人一帮腔,楚含云就抽泣着,挽着她的手,抬眼望着赫连曜:“侯爷,我从嫁进侯府,没求过您什么,难道这一个小小的请求,您都不肯答应吗?”   说到底,当初楚含云心甘情愿地留在侯府,还心心念念地想为他生育子嗣,是侯府亏欠他。   侯夫人这次的语气沉了几分,拍了拍楚含云的手,对赫连曜道:“曜儿。”   赫连曜眼睫低垂,片刻后开了口:“我知道了,晚上我会过去用膳。”   赫连曜就像没有看见厢房那边的楚含岫,被健仆抬着快速离开。   侯夫人心里只觉得升起几分疲累,她自己的儿子,她自己知道。   小的时候主意就很正,在霁州永州那么多年,早就是她和靖国侯轻易说不动的冷硬性格,今天答应去落云轩,不过是因为楚含云是他夫郎,而且楚含云当初选择留下,是侯府亏欠他的缘故。   但也仅此而已,只要他不点头,他们两夫夫肯定不会更进一步。   侯夫人自己当年跟靖国侯就是互相看对眼才成的亲,光是想想明明曜儿不喜欢含云,还要跟含云相处,就知道他心里是何感受。   可两人成亲了啊……   楚含云还在细细地哭,侯夫人只能把这些忧虑放下,转头安慰他。   被迫看了这么一场家庭伦理大戏,楚含岫看着侯夫人面容上的低沉,再看看他大哥那骗过信任他的侯夫人,但是骗不过从小就知道他德行的自己的虚情假意的模样,抬脚走了过去。   “夫人,大哥。”   “大哥你终于出来走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开心啊?”   楚含云被禁足在落云轩,但没少让院儿里的下人去打听侯府里的事。   现在整个侯府谁不知道,楚含岫跟侯夫人他们一起去了慧音寺,回来就天天缠着侯夫人。   楚含云现在看他,就觉得他肯定哄骗着侯夫人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好东西给了他一些,恨不得让他把东西全吐出来。   侯夫人可不想让楚含岫掺和进楚含云跟赫连曜的事情里去,想让他开开心心的,道:“哪儿有什么事,你大哥他好几天没见着我,想我了。”   “是吗?”楚含岫瞧着楚含云,就知道他还想粘着侯夫人,搞一些让侯夫人不痛快的事,干脆道,“我也好些天没见大哥,想大哥了,夫人,我跟大哥回去好好说说话,再来找您打牌。”   已经听楚含云哭了一个多时辰的侯夫人其实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听见楚含岫这么说,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跟你大哥说说话。”   “大哥,走吧,咱们回落云轩去,弟弟可想你了。”   还想趁这个机会,从侯夫人手里扒拉些东西的楚含云看了看他,正好也想找他,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道:“那我先跟含岫回去了,母亲,明天我再来给您请安。”   在颂和苑,和回来的路上,楚含岫和楚含云扮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   一进落云轩的正屋,就掀了这层外皮,楚含岫站在堂内,楚含云坐在首座上,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些天你在侯府可谓是如鱼得水啊。”   “有吃的有喝的,还有人陪着玩,自然是好。”   楚含云就是见不得他过得舒服,从小到大只要看见楚含岫过得好,就要折腾他一下。   “行了,你别忘了你阿爹和楚含玉还在平阳,你要是没把事做好,他们可没有你这样的好日子过。” 第44章   “今天晚上侯爷会来用膳,我会挽留侯爷,让侯爷留下来,到时候你卖力些,最好让侯爷多与你行房两次,这次就怀上。”   楚含岫的目光在听到他用阿爹和弟弟来威胁自己的时候沉了下去,望着他急切的嘴脸,冷冷地道:“你不用把我阿爹还有弟弟挂在嘴边,我知道怎么做,我先回存曦堂了。”   话说完,他站起身往外走。   身后,楚含云又被他不知尊卑的模样气到,抓起桌案上的杯盏砸了一地。   旁边的赵嬷嬷这次没阻止他砸东西了,禁足的这些天,他砸东西已经是家常便饭。   甚至砸上了瘾,心头有一点不顺就要砸,赵嬷嬷如今不怎么管得了他。   很快,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沉寂了半个月的落云轩灯火辉煌,进出的小厮丫鬟脸上都带着笑容,心里轻松。   他们主子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难伺候了,禁足的时候没少找他们麻烦,现在主子解禁,他们的日子也要好过些。   站在主屋前边等着的楚含云看到赫连曜来了,擦了胭脂水粉的脸上露出笑容,“侯爷,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还温了一壶酒,今晚侯爷与我好好喝两杯。”   赫连曜被健仆放下,抬到了桌子旁,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楚含云:“邢大夫最近正为我施针,交代过不宜饮酒,酒便撤下吧。”   楚含云手顿了一下,“只喝一两杯,不碍事。”   他还打算让赫连曜多喝些,好与楚含岫多成两回事呢。   再说了,他很讨厌那个邢大夫,上次要不是那个死老头说侯爷哪儿哪儿好了,他去找清心堂的大夫来给侯爷诊治,也不会被禁足半个月。   站在一旁的青然因为他的这句话,微微皱起了眉。   他们侯爷现在的身体,就像漏了破了口子的罐子,不仅里边的精气神不停地往外漏,外头的东西装进去也留不住,只能熬着所剩不多的那点底子。   要不是玉屏穴突然之间恢复,他们侯爷的身体会比现在更糟糕,说不定连抬手说话的劲儿都没有,然后渐渐地只能躺在床上……   这样了,侯夫郎怎么还让他们侯爷喝酒,邢大夫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过侯爷现在万万不可饮酒,否则会让身体坏得更快。   赫连曜摇头:“不可,用膳吧。”   楚含云险些绷不住心里的火气,砸了桌上的菜,然而在赫连曜面前,他好歹忍住了,喉咙里哽着一口气道:“既然侯爷身体不适,不喝就不喝吧,来,侯爷,这是您最爱吃的炒藕带。”   “我听母亲说,您一直都喜欢吃这个。”   “嗯。”赫连曜点头。   赫连曜身体弱,用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坐在旁边等着楚含云用膳。   楚含云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让赫连曜跟楚含岫圆房,做样子几下也把碗筷放下,脸上露出些许的羞涩,“侯爷,你先去洗漱吧。”   没有打算在落云轩留宿的赫连曜唇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楚含云道:“今日我不在落云轩留宿,你早些歇息。”   “侯爷?!”虽然跟赫连曜行房的是楚含岫,但是现在可是自己在跟侯爷说这事儿,侯爷一口就拒绝了,连夫夫之间的这点事都拒绝他,心里岂不是没有他多少位置。   “侯爷为何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落云轩的下人都知道我今日为迎接侯爷,又是叫人准备您爱吃的菜,又是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现在您用晚膳转身就走,他们会如何看我?”高傲如楚含云,哪怕已经做好离开侯府,嫁给三皇子,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屋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伺候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赫连曜望着楚含云,心里生出歉意。   但是,在知道自己心中对楚含岫有异,再与他行房,他做不到。   这对楚含云不公平。   赫连曜道:“是我的过失,与你无关,待会我离开之前,会让青然告诉院里的人,是我身体不适,需要回蘅霄院歇息。”   “这话是对不知情的人说的,但是侯爷站在我面前,却对我说这些,难道侯爷忘了,我留下来与侯爷共进退的时候,就说过想与侯爷有个孩子。”   “有了孩子,不仅侯爷后继有人,母亲和父亲也会开心的。”楚含云牢牢地拿捏着侯府几位主子的心思,他知道,但凡自己祭出曾经在赫连曜残废之时也依然留下来的这杆大旗,就会无往不胜。   更别说侯夫人一直催着他们要个孩子,赫连曜对侯夫人又孝顺,今天晚上赫连曜必然会留下。   就在楚含云十拿九稳,已经准备吩咐院儿里的人准备洗漱的物什,赫连曜的声音传来:“抱歉。”   楚含云脸上的神情僵住,瞪着眼角看着赫连曜。   赫连曜对青然道:“出去之时,说我身体不适,要回蘅霄院服药,并去库房里挑些东西,送来夫郎这里。”   “是。”青然懂了自家侯爷的意思,对侯夫郎弯了弯腰,抬手让健仆把侯爷抬起来,往院门处走去。   踏出主屋门的时候,青然按照自家侯爷吩咐的,提高声音对健仆道:“侯爷身体不适,需要尽快服用邢大夫开的药,快些回蘅霄院。”   站立在院儿里各处的下人们连忙给赫连曜行礼,没人敢抬头看肩辇上的他。   他的身体不好,别说侯府,就是整个京都,都人尽皆知,没有人怀疑。   被楚含云刁难的下人们只是暗暗地想,这下他们夫郎怕是又要砸东西了。   四个提着灯笼的小厮前后各两个,为赫连曜照亮回蘅霄院的路。   不知是被夜间越来越凉的风吹的缘故,还是其他,青然和几个健仆感觉他们侯爷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平时要冷。   很快,蘅霄院到了,几个健仆跟以往一样把赫连曜抬到卧房里。   突然,就在青然准备去给他拿换洗的衣裳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青然,我库房里总共有多少东西。”   青然转过身,站在他面前:“回侯爷,现成的六十八万两银子您都送到霁州和永州,充入军饷了,剩下的几乎全是需要拿去换成银子的字画,玉器瓷器,还有一些较为贵重的金器。”   作为赫连曜的管家,青然对自家侯爷的家底一清二楚。   这些年在霁州和永州征战,光是从东来国齐国那些乱军手里得到的战利品就不少,但是除了分给下边将士的那部分,属于自家侯爷的那部分几乎都做了军饷。   这也是霁州军和永州军这几年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还置换了一些新武器的原因。   要知道,在侯爷掌管霁州军和永州军之前,士兵们不仅吃不饱,饷银一年半载发不到手,三五个人,五六个人只有一把卷口的武器这种情况都很普遍。   是侯爷,在朝堂上给霁州军永州军争来了饷银,把属于他的那份战利品贴补进去,才让霁州军和永州军改头换面。   要不然,按照侯爷战必胜的恐怖战功,光是从齐国和东来国乱军手里收缴的东西,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赫连曜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对青然道:“明日,你找几个干净的门路,用库房里的东西换足十万两银子,再挑些好的物件,装足十口箱子。”   青然点头:“是,侯爷,只是不知侯爷这是……”   赫连曜微微抬手。   青然懂了,不再问,道:“小的下去给您拿衣裳,顺道让他们进来伺候侯爷您洗漱。”   赫连曜点头,尘埃落定之前,他自是不会告诉青然自己为什么叫他做这些。   如果自己没有生出那个不可告人的心思,愧对楚含云,他还可以跟以前一样,纵使没有夫夫之情,也能把楚含云当成自己的夫郎。   可是现在,他骗不了自己,便不能让楚含云继续留在自己这个残废身边,把他半生都搭进来。   不如和离,让他去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   那十万两银子,和十箱东西,是他给楚含云的补偿,日后楚含云和楚家若是有危难,自己可以帮衬,也绝义不容辞。   至于楚含岫……   想到楚含岫,赫连曜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微微的窒息,又有几分难言的滚烫。   他跟楚含云和离后,也不会跟楚含岫有什么牵扯。   一来,自己如今是一个双腿站不起来的废人,那般耀眼的楚含岫,不该被拘在这里。   二来,自己是他哥夫,哪怕与楚含云和离,也曾是他哥夫,如果他与自己有一二分的牵扯,别人只会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这是赫连曜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就让他……嫁给他自己喜欢的郎君,平安一世,儿孙满堂。   “咳咳,咳咳咳……”赫连曜突然止不住地咳嗽,放在扶手上的手青筋凸起,手指用力到发白。   而存曦堂,等着赵嬷嬷来叫他去行房的楚含岫从钱么么嘴里知道赫连曜回蘅霄院了,愣了一下,吧唧躺在床上。   白洗漱了!   突然,躺在床上的他捂着屁股,“哎呦”一声,皱着白皙漂亮的脸翻个身趴在被子上。   夏兰赶紧小跑过来:“少爷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含岫两眼泛着红晕,挥了挥手:“没……没事……”   躺猛了躺猛了,忘了屁股里放着的玉势了,撑死他了! 第45章   楚含岫捂肚子不是,捂屁股也不是,趴在被子上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半天都不带动弹。   他问钱么么:“侯爷不是进落云轩了吗,怎么没有留宿?”   “落云轩那边的人说侯爷身体不适,用完晚膳就回蘅霄院服药了。”   “知道了,”楚含岫挥手,让钱么么退下去,对夏兰道,“让平安提点水来,我重新沐浴一下。”   为了方便待会儿行房的时候眉那么费劲儿,楚含岫往里边揉了不少油膏,现在全被体温捂化了,感觉都要把薄薄的里ku弄shi了,有点难受。   ——   落云轩里,下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碗筷和酒杯端下去。   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还是没逃过,被楚含云一巴掌扇在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迅速浮现出红红的巴掌印。   小丫鬟却不敢发出声音,端着东西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求夫郎饶命!求夫郎饶命!”   楚含云一脚踹在她耳朵那里,小丫鬟的耳朵一下子流出血来,再也控制不住地捂着耳朵发出疼痛的哭声。   眼看着他还不解气,赵嬷嬷赶紧让下人过来:“把人拉下去,嘴巴闭严实一点,刚才发生的事谁要是敢往外说,你们的皮就不用要了。”   最近半个月,已经见过楚含云这般模样的下人连忙垂着头走过来,把地上的小丫鬟拉起来往外走。   楚含云面色阴沉:“怎么办,侯爷没有留下来,再不让楚含岫怀上侯爷的孩子,我肚子里的小皇孙就要掩盖不住了!”   赵嬷嬷也急,但是比楚含云好些,道:“离显怀还有一个月,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但是也要做两手准备,夫郎,你明天写信回平阳,把咱们现在的处老爷境告诉老爷和夫郎,让他们也做做准备。”当初他们就想好了,万一楚含岫怀不上赫连曜的孩子,就跟赫连曜和离,权当楚含岫替楚含云圆房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楚含云眼眸动了一下,对赵嬷嬷道:“那明天嬷嬷让平成悄悄去见三殿下一面,就说我想见他。”   赵嬷嬷皱眉:“夫郎见三殿下做什么?”   “我肚子里的小皇孙已经两个月了,三殿下还不知道呢,总要让三殿下知道我怀着他的血脉,这样我们才能赶在从侯府离开之后,未显怀时进入三殿下的府邸,叫人猜不到小皇孙是在侯府时怀上的。”   京都圈子就这么大,楚含云可没想过以后就窝在深宅大院里。   贵为皇子妃的他,肯定是要出来与贵夫人夫郎们吃酒喝茶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的,说不定就要与侯府上的人见到,他可不能让侯府的人知道这孩子是在侯府怀上的。   三殿下跟他说过的,很喜欢他,爱他,进府之后一切以他为主,现在的那个皇子妃,根本不得三殿下的心。   赵嬷嬷罕见地觉得他说得在理,趁着孩子的月份还小,还可以操作操作。   成亲之后名正言顺生的孩子,和他们两人……现在这种情况生的孩子,截然不同。   她点头:“好,明天我就让平成去约定的地点找殿下的人,到时候夫郎您找个由头出去便是。”   很快,第二天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跟三殿下约好的楚含云盛装打扮,从落云轩乘坐着轿子,准备出府。   哪想到被门房拦住了,门房恭恭敬敬地道:“夫郎,侯爷有令,近些日子府上的人尽量不要外出,您瞧瞧,可否将外出的时间往后推推。”   楚含云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我要去哪儿,还得让你一个下人同意?”   “让开,耽误了我的事我要你好看!”   门房深深地弯着腰:“请夫郎恕罪,不是小的故意刁难,实在是侯爷的命令在此,小的不敢违背。”   “要不,夫郎让人去问问青管家,若是青管家那儿没什么问题,小的立马开门,让夫郎您出去。”   “麻烦,”楚含云翻了个白眼,他招手对丫鬟道,“去告诉青然,我要出府一趟。”   “是,”丫鬟连忙跑去蘅霄院那边,远远地看见从院子里走出来,端着东西的青然,道,“青管家,奴婢是落云轩的,我们夫郎想出府,让奴婢来跟青管家说一声。”   正在为侯爷端药的青然沉思了一下:“夫郎要去何处?”   小丫鬟:“去霓裳阁,做两件衣裳,夫郎初秋的衣裳还没做,就等着霓裳阁的绣娘忙完手里的活儿,好做两身。”   这几天侯府里暗处的人都撒了出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青然望着丫鬟:“好,跟门房说一声,夫郎想出府就出府吧。”   “好的青管家,青管家我先走了。”   青然看着丫鬟快步离开的背影,从下人手里换了新的汤药,回到蘅霄院的小花园,并把夫郎要去霓裳阁的事情告诉侯爷。   昨夜已做下决定,要跟楚含云和离的赫连曜听到他的话,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忍着腰腹处细细密密的疼:“嗯,让两个人跟着,别让他出事。”   侯府暗处的人现在还撒在外面,盯着那日清心堂听到小厮说他玉屏穴恢复的人。   青然点头:“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丫鬟很快回到楚含云身边,听着丫鬟说的话,楚含云望着门房:“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门房垂着头,弯着腰,退到一边:“是小人的过错,夫郎您请。”   楚含云哼了一声,在心里想着找个机会把这个讨人厌的门房换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去,放在这里真是碍眼。   他坐进轿子,径直来到霓裳阁。   听从赫连曜吩咐,跟着他保护他的两个护卫望着有不少客人进进出出,应该出不了事儿的霓裳阁,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跟平常的小老百姓一样蹲到墙角,只是眼睛隐秘地注意着霓裳阁的动静。   并不知道自己被保护着的楚含云从轿子上下来,没让跟着来的丫鬟小厮和他上去,只带着赵嬷嬷一个人走进霓裳阁。   “夫郎来了,小的这就带您去雅间。”   “你过来,把最近送来的新鲜料子都拿到雅间里,给侯夫郎好好看看。”他刚进去,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就迎上来,伸着手为他带路。   不少正在挑选布匹款式的女娘和夫郎都看向楚含云,也有人认出了他。   “那是谁,好大的派头,霓裳阁可不是一般的铺子,听说背后的主人权势大着呢,怎么对他这么巴结?”   “你刚回京都没多久,没跟他打过交道,他是武安侯的夫郎,姓楚,名含云。”   “武安侯的夫郎?”问的人忍不住多看了正被霓裳阁的人招待着的年轻夫郎几眼,不得不承认武安侯的这个夫郎生得确实貌美。   而且那可是武安侯啊,当初不知道多少人想嫁给他呢。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会坠马成残废。   “是啊,这个楚含云虽然出身低微了一些,但品行不错,听说武安侯刚坠马的时候,跟他说可以和离,但他没有同意,留了下来。”   问的人点点头:“这样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以后有机会聚在一起玩玩。”   被许多目光看着的楚含云,感觉到大家目光里的羡慕和尊敬,去除那几分惋惜,着实让他心情非常好。   他把手搭在赵嬷嬷手腕上,浅笑着对引路的人道:“上去吧,我有段时间没来了,可得好好看看那些新鲜料子。”   引路的中年男人笑着道:“放心吧夫郎,包您满意。”   霓裳阁一楼是身份普通的客人挑选料子和衣裳的地方,二楼则是一个个雅间,若是客人身份贵重,就可以领到上边,让小厮把料子花样拿上来,任由身份贵重的客人一边休息一边挑选。   引路的中年男人把楚含云带到最靠里,甚至要转个弯才能看到的雅间,推开屋子:“夫郎进去吧,马上下边的人就把料子花样送上来。”   这间雅间,楚含云并不陌生。   他跟三殿下的第一回 ,就是在这儿。   自从赫连曜坠马,三殿下来探望时多看了他两眼,趁着他跟侯夫人去参加某个大人嫡女的喜宴的时候叫人偷偷给他送了一张纸条,楚含云跟他的关系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   三殿下经常在他耳朵边说喜欢他,爱他,等时机成熟就把他带回府去。   现在,他怀了三殿下的孩子,楚含云希望更快地把这事儿落实。   拿着布匹花样的小厮手脚很快,专门用来放置这些东西的桌案上眨眼间摆满了,当他们出去后,这间雅间放置架子的地方突然传出隐隐的声音,下一秒,架子往旁边滑开,身穿华贵紫衣的周恣启走出来。   赵嬷嬷很有颜色地走出去,守在门口。   楚含云让脸上带着笑容,飞扑到周恣启的怀抱里:“殿下,我可算见到了你了。”   周恣启一把搂住他,手在他细细的腰上捏了一把,再往下滑一些,暧昧地拍了拍:“想孤了?”   “想了。”楚含云依赖地望着他,像是离开他就不能活一样。   周恣启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这可是赫连曜的夫郎啊,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威名赫赫的赫连曜,武安侯,竟然被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 第46章   周滓启的母妃淑妃,出生于现在的吏部尚书郑家,容貌自是不必说,一等一的好。   但是周滓启没得到半分,反而跟圣上长得很像。   有点耷拉的八字眉,矮鼻梁,嘴唇不厚也不薄,再加上他不算高的身材,微微凸出的小腹,就跟人堆里随意揪出来的老百姓一样。   好在穿上最显贵气的紫色衣袍,戴上金冠,倒也有几分天潢贵胄的尊贵气息。   楚含云望着近在迟尺的周滓启,除了脸上那点绵绵情意,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个人。   但是周滓启是三皇子,想想日后他就是三皇子的夫郎,装也装出了几分情深意重。   周滓启搂着他,坐在旁边的榻上就开始动手动脚,迫不及待要与他做好事。   楚含云赶紧推开他,“殿下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被拒绝了好事,周滓启面色有些难看,但转瞬间就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什么事有孤和你的事重要,孤倒要好好听听。”   楚含云一脸的娇羞,拉着周滓启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望着周滓启:“殿下,我有了你的骨肉了,再过八个月,殿下就可以听见他叫殿下父亲了。”   周滓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楚含云笑着道:“我怀了殿下的骨肉,已经两个月了。”   周滓启被他拉着的手动了一下,一直看着他的楚含云瞧着他脸上的神色,“殿下不高兴吗?”   高兴?   十四岁在贴身伺候的宫人身上通了人事,到现在,他府里有名分的哥儿和女娘已经有十五六个了。   另外那些只是随便睡睡,姿色一般,也没什么家世的婢女小厮,更是多得用马车拉都拉不完。   他缺孩子吗?   不缺。   但是周滓启可不是蠢人,他勾搭上楚含云,一来是想找找刺激,二来也是方便在侯府里安插监视的人。   平安和平成都是他通过楚含云,才顺利放进靖国侯府的,毕竟他可是赫连曜的夫郎,谁会怀疑到他身上去。   周滓启还想通过楚含云,知道侯府上更多的事。   周滓启脸上露出喜悦的笑,摸了摸楚含云的小腹:“高兴,怎么能不高兴,这可是你跟孤的孩子。”   “孤只是想,等他出生了,要给他起什么名字。”   自己怀的可是皇孙,楚含云仰着下巴道:“定要取个尊贵的名字才配得上他。”   周滓启满脸孤也是如此想的表情,他搂着楚含云,突然道:“对了,最近赫连曜的身体怎么样了,好转一些了吗?”   “之前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说他玉屏穴恢复了,天钥穴却恢复不了,也站不起来,现在怎么样了。”   那会儿周滓启也去看望过赫连曜,但过了这么多天,他有些不放心地问,怕有什么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楚含云捏着他的手指:“能有什么好转,我昨天才刚刚见过他,还不是坐在椅子上被仆人抬着走来走去。”   周滓启:“那个姓邢的大夫,你接触过吗,他怎么说?”   不说还好,一说楚含云就想起自己因为这件事被禁足了半个月,想了想府里的事儿,道:“能怎么说,天天在赫连曜身上捣鼓一些东西。”   楚含云很不想在这会儿听到关于赫连曜的东西,装作生气地扭着身体:“每次出来,殿下您不是问东就是问西,怎么就不问问我。”   “哎呦,”周滓启亲了他脸颊一口,“孤问的不就是孤的心肝儿吗。”   “对了,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你那个庶弟,叫楚含岫的,现在如何了?”这件事儿周滓启也是在侯府上看见楚含岫,问平成才知道的。   他真是没有想到,连芝麻粒都算不上的楚家,胃口竟然这么大,竟然想出让人替楚含云圆房这种昏招,想绑在侯府和自己的身上。   真是……又大胆,又可笑。   可惜那个楚含岫了,被赫连曜得了手,原本周滓启惦念了好一会儿,想把人弄进府封个侍君玩玩呢。   忽然,周滓启脑袋里冒出个念头。   楚家和楚含云的这个计划,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要是楚含岫真的怀上了赫连曜的子嗣,自己握着楚含岫和他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岂不是就握住了靖国候府?   赫连曜可是靖国候和侯夫人唯一的独苗,为了这个孩子,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至于为什么不用这个现成的……   周滓启早就听闻靖国候府里那个姓邢的老头,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脉象根本瞒不过他。   “含云,孤也想你尽快离开侯府,来到孤的身边。”   “但你父亲和阿爹让楚含岫替你圆房,希望他怀上赫连曜这事儿是对的,赫连曜虽然残废了,但他在霁州和永州经营多年,人脉宽广,万一咱们俩的事情败露,靖国侯府怕是会发难。”   “你要尽快让楚含岫怀上赫连曜的子嗣,咱们才能顺顺利利地在一起。”   昨天才因为这事,在赫连曜那里没脸的楚含云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是经他这么一说,亦觉得如此,点头跟周滓启说他一定会办到。   周滓启是个很谨慎的人,估摸着见楚含云的时间跟他挑选料子的时间差不多了,从那条暗道里离开。   楚含云也整理整理衣裳,随手指了几匹料子,让赵嬷嬷进来,去告诉刚才那个中间男人,这些自己都要了。   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上轿子回侯府。   墙角下蹲着的两个护卫掐着时间,看他从霓裳阁出来,两人互相看了眼,都没觉出什么异常,起身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从霓裳阁离开的周滓启在另外一个隐秘的地方,见了一个长相端正,浑身书卷气的中年男子。   在这个中年男子面前,他一改在楚含云面前的好色,端端正正地:“外祖父。”   中年男子,如今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吏部尚书郑德泽看着他,“殿下,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你带着这身脂粉香气,怎么成就大业。”   周滓启道:“祖父,这可不是别人身上的脂粉香气,是赫连曜娶的那个夫郎,楚含云身上的。”   “孤刚才见他去了。”   说着,周滓启把刚才从楚含云嘴里知道的全说给郑德泽,郑德泽道:“你是说,靖国候府上的那个大夫,还没有死心?”   “是,祖父,那个老头不是一般人,医术高超,要不是他,赫连曜早在坠马的时候,就……”   郑德泽森冷的目光看向他,周滓启不敢再说下去了。   赫连曜坠马一事,他从祖父嘴里知道来些许内情。   掺和进来的不止曾经在赫连曜手底下吃亏的朝臣,还有……大越的皇帝陛下,他的父皇。   为了做成此事,各方出人出力,搜集来天下对武人最为阴毒,最为稀有的一味毒药,才布下了这个局。   但是前不久传出的赫连曜玉屏穴恢复的消息,让他们再度陷入恐慌,要不是各方不敢在这个档口引起赫连曜的注意,早就有所异动。   郑德泽的眉峰也因为他说的话拢起一道沟壑,“现在的靖国侯府,里三层外三层,外面的人想要混进去并不容易。”   “赫连曜居住的地方更是有众多护卫把守,想要再对他动手,难于登天。”   周滓启急了:“那怎么办?!”   “要是他真的可以恢复,霁州军和永州军势必要回到他手上,民心所向,军心所向,父皇为了稳住他,也不会另寻他人。”   “那我们之前派人去霁州做的,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急什么,”郑德泽道,“动不了深居简出的赫连曜,不还有靖国候。”   “他手里掌管的三千禁军,也是不少的筹码,他倒了,安排人顶上去,届时,我们进退都有后路。”   周滓启眼睛一亮,“妙啊,三千禁军,到时……”就算强闯宫门,他也有底气。   郑德泽继续道:“这事要做得漂亮,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咱们沾手的痕迹,就把靖国候的葬身之地安排在庆涛楼吧。”   “那里是二皇子的地盘,二皇子用庆涛楼揽了那么多的金银,也让他跌一跟头。”   周滓启就知道自己祖父有办法,一想到不仅可以把三千禁军握在手里头,还能让一向压在自己头上的老二倒大霉,他忍不住好哈哈大笑。   郑德泽面色严肃,让他别高兴太早了,道:“此事要尽快,我会让手底下的人准备好,明天或者后天就动手。”   “殿下这两天不管去哪儿,都不要往庆涛楼凑,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避嫌,最好有很多的人证明,靖国候出事的时候你根本走不开身。”   “孤明白。”周滓启兴奋过后,后背其实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靖国候啊,可是在昔年一力扶持他父皇登基,与他父皇称兄道弟的人。   被封为靖国候之后一直掌管禁军,是外人眼里父皇最信任的兄弟,臣子。   小的时候,父皇还经常让他们叫靖国候叔叔。   但是现在,靖国候却要死了。   死得好啊,为他的大业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第47章   两个跟着楚含云的护卫,等楚含云顺利无事地回到侯府之后,将今日暗地保护时的所见所闻禀报给青然。   牵涉到侯爷夫郎,青然当天傍晚就把他们的话原模原样地转述给侯爷。   赫连曜知道霓裳阁背后有三皇子周滓启的影子,周滓启这人表面上与他关系不错,但只是借他的势,有自己的盘算。   “让下边的人尽快探查一下夫郎进入霓裳阁之后遇到的人。”赫连曜道。   “是。”   ——   存曦堂和落云轩就隔了一堵墙,楚含云出去这事儿楚含岫也知道了。   他顺嘴问了钱么么,钱么么说楚含云去霓裳阁做衣裳后,楚含岫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最近他要不去侯夫人那里,一边跟侯夫人打发时间,一边还能光明正大地知道老侯爷的动向。   不去的时候,就借着去邢大夫那里的由头,卡着老侯爷每天回来的那个点儿从进府的必经之路上走过。   一连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异常,楚含岫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忐忑。   敲着脑袋问自己怎么上辈子不多问几句,要是知道老侯爷出事的具体时间,就不用像现在两眼一抹黑了。   前几天整宿整宿的下雨,今天的太阳却很热辣,到中午的时候,不管是屋外还是屋内,楚含岫都坐不住了,一从邢大夫那里回来,赶紧让夏兰端两盆冰上来,再呼呼地扇着扇子,才勉强舒服一点。   楚含岫招手让守在门那儿的平安进来,“过来,坐夏兰旁边吧,今天这天不得了,能热死人。”   平安身体顿了一下,依言在夏兰身边坐下。   自己也拿着一把扇子扇着的夏兰脸红扑扑的,“那少爷今天下午还去侯夫人那里吗?”   楚含岫半靠在铺着竹席的榻上,“不去了,侯夫人本来就苦夏,这个天气肯定已经跟我一样躺着,金串儿姐姐银串儿姐姐围着她给她打扇子呢。”   “那邢大夫那里少爷也不去了吧,反正下午邢大夫去给侯爷施针,您去也只是在那儿看看医术,在存曦堂看也是一样的。”夏兰说着,看着外边的太阳。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阳比最热的六月还要热辣,连吹进来的风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更别说到太阳底下了。   夏兰觉得,恐怕脚底都会觉得烫。   楚含岫摆摆手,“不去侯夫人那里,自然要去邢大夫那儿,待会儿平安你去冰库那边,领一份冰来,我们带去邢大夫那儿,不仅可以解暑,还能做点喝的。”   邢大夫体寒,住的小院子根本不需要冰,只能他们自己携带了。   等平安去冰库把冰取来,装到专门保存冰的提篮里,楚含岫带着他们两个,踩着烫乎的地面来到邢大夫的小院。   这个时间,邢大夫已经去给赫连曜施针去了,邢大夫也不喜欢任何人靠近他那些药草,所以小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在这里混了这么些天的楚含岫却轻车熟路,让平安把冰分成四份,两份放盆儿里祛暑用,一份让夏兰做成冰饮,他们现在就吃,另一份也做成冰饮,吊在井里留给邢大夫。   院儿里有毒的没毒的草木本来挺茂盛的,被今天的太阳一晒,全都蔫头耷脑的。   楚含岫跟往常一样来到那个赫连曜施针的位置,翻开医书开始看。   随着医书一页一页地翻过,窗外的太阳也渐渐向西下坠。   窝在这儿出了一身细汗,衣裳都黏糊在皮肤上的楚含岫看了一眼投射在院内蔫头耷脑的草木上的晚霞,估摸着老侯爷应该快要下值回府了,   等他从邢大夫这里慢慢走到进府的必经的道儿,要么正好可以看见老侯爷向颂和苑走去的背影,要么跟回府的老侯爷撞见。   他把合上的医书递给平安:“回存曦堂。”   “井里的冰饮没化吧?”   “没化,平安吊得深,里边凉着呢。”夏兰刚去看了一眼,做好的冰饮除了有一点点的融化,没什么大的问题。   楚含岫从旁边取出笔墨,给邢大夫留了一张字条,提醒他别忘了井里的冰饮,“好了,我们走吧。”   把字条留在桌案上,保证邢大夫回来一眼就能看到,他带着夏兰喝平安,迎着晚霞慢慢地走向进府的必经的道。   其实走这边,要比他们中午去邢大夫的小院多绕一段路,但是楚含岫规划路线的时候就找好了理由,走这边,恰好可以穿过侯府另外一个小花园,傍晚这会儿正是最舒服的时候,走这边看看风景,多好。   在这儿当值的小厮已经跟他混熟了,看见他,弯着腰行礼:“含岫少爷。”   楚含岫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进府的方向,和颂和苑的方向,都没有看见老侯爷的身影,脸上露出纯然的疑惑,问他:“不用多礼,今天……怎么没看见老侯爷?”   “之前都会遇到老侯爷,今儿没遇到,还有些不习惯了。”   “回含岫少爷,老侯爷还没回来呢,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过会儿才回。”   楚含岫心头咯噔一下。   据他了解,没有羊皮谶语之前,老侯爷就是一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   什么时候离开府去禁军当值,什么时候回来,都有一个时间区间,从来没有一次超出过。   羊皮谶语出现后,侯夫人跟他笑着说过,老侯爷现在这毛病比以前更严重了,还戒掉了他之前跟手底下的禁军喝两口小酒的毛病。   楚含岫脸上的神情没有改变,心里却拉起了警报,笑着对小厮道:“或许是这样的,平安,夏兰,我们走。”   他的脚步明显加快,回到存曦堂后把平安叫到跟前:“你现在立即去那条道旁边,两刻之内,老侯爷要是没有回来,立即回来禀报。”   平安抬头看向自己这个主子,他越来越看不清楚含岫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哥儿,怎么会想探知老侯爷的行踪?   他想要干什么?   平安脑海中闪过楚含岫以往做过的事,没有多问,拱手道:“是。”然后出了存曦堂。   楚含岫没有坐下,望着他消失在存曦堂院门的背影,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他希望平安很快就回来,告诉他老侯爷回来了。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两刻快要过去,还不见平安的身影,楚含岫心里沉到了最底下。   他当机立断对夏兰书自己要出府一趟,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忽然,平安回来了,站在他跟前。   楚含岫望着他:“怎么样?老侯爷回府了吗?”   平安摇头:“没有,没有回来。”   “跟我出府。”楚含岫二话不说,风一般从他身旁掠过。   平安要是再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白长这么大脑袋了,但是新的一重重迷雾升了起来。   他不知道楚含岫为什么会在老侯爷仅仅晚了几刻回府,就判定老侯爷会出事,还目的地十分明确的模样。   楚含岫跟平安很快就到了侯府偏门那里,门房依旧尽职尽责地守着,不管是出府去采买,还是被主子吩咐出去做事的下人,都在他那里过过路子。   楚含岫走过去道:“我突然想起来忘了叮嘱我在府外买的几个下人一件很重要的事了,需要赶紧告知他们,小哥你让我出府吧。”   “含岫少爷,”看门的小厮记得,上次他出府就是去处理租的院子的事情,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道,“那得请示一下青管家。”   “没问题,但我不是事儿急嘛,”楚含岫那是真的急,“这样,你这边先让我出府,然后你再去告诉青管家,说我很快就回来。”   小厮看着他是真急,而且楚含岫现在在府里,就没人对他印象不好的。   想想上次青管家和侯爷也同意了,小厮道:“行,那含岫少爷你先去,小的派人去告诉青管家,等含岫少爷你回来,再亲自去青管家那里交代一下。”   “麻烦你了小哥!”楚含岫对平安点了点头,两人一离开侯府的范围,楚含岫立即对平安道,“快,用轻功把我带到庆涛楼。”   靖国侯府在东城,庆涛楼在南城偏东城的交界处,平安带着楚含岫接连使用轻功,快要赶到南城的时候,只见远处一片火光。   已经快要暗下来的天空被映成了不详的橘红色,一些人惊慌失措地向着他们这边跑来,嘴里大呼着:“起火了!起火了!”   楚含岫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辈子靖国侯一个侯爷,会葬身于庆涛楼净手的地方。   小半个南城都被火海吞没,谁还会把目光落在庆涛楼一个净手的地方!   “呼!!!”   干燥的晚风席卷,原本还有些远的火势仿佛离他们近了些许。   与此同时,侯府中。   青然急匆匆地走近蘅霄院:“侯爷,老侯爷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坐在椅子上,除了上半身,腰部以下都不能动弹的赫连曜眉峰皱起:“跟着老侯爷的护卫呢,回来报信没有?”   “没有,会不会是老侯爷突然与什么人有约,没有危险,所以他们没有回来报信。”   忽然,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侯爷,南城起了大火,火势蔓延极快!已经有许多百姓葬身大火里!”   父亲失踪,南城起大火,赫连曜突然想起了那张羊皮上的谶语:   “靖侯之命,绝于京之东南也,祭于涛也。”   他手猛地握紧:“立即发信号给看守那几个地方的护卫,让他们迅速探查老侯爷是否出现在附近,尤其是庆涛楼那边的人,让他们一寸一寸地搜。府里其他人,带上东西,去营救百姓。”   自从那张羊皮谶语出现,赫连曜就派人把京都南边,跟涛字意义相像,相接近的地方都安排了人。   明晃晃地带着涛字,又处于京都东南方向的庆涛楼,自然是重点看顾的地方,连楚含岫出现在庆涛楼,被三皇子的人跟踪,他都知道。   跟踪楚含岫的周滓启的侍卫,被平安扔到大街上后,被他让人送到了锦衣卫,现在还在里边关着。   但是他没从楚含岫的举动里发现任何异常,故而把楚含岫出现在庆涛楼一事,按在心里不表。   就在青然等人因为他的命令下去办事的时候,被门房派过来,原本只想找青然,汇报楚含岫出府一事的小厮发现青然现在在侯爷身边,被带过来道:“小的拜见侯爷,小的是看管偏门的林大手底下的,林大让小的来告诉青管家,含岫少爷出府了。”   “说是含岫少爷忘记叮嘱在外边买的几个下人一些重要的事,着急出去,林大便先让含岫少爷出府,等含岫少爷回来,亲自来跟青管家说一声。”   楚含岫上次出去的时候,赫连曜就听过他说在外边租得有院子,买了几个下人,但是他心里徒然出现一条线。   羊皮谶语,是楚含岫去净手时发现的。   楚含岫从慧音寺回来后,去了一趟庆涛楼。   赫连曜心念百转,当日羊皮谶语出现的时候,自己就让人查探了周围,但是因为没留下任何踪迹,把羊皮谶语送到楚含岫,夏兰,平安跟前的手段也过于难以琢磨,他就没往楚含岫身上想。   但是,如果楚含岫跟那块羊皮谶语有关系……   那他今日出去,是否与父亲晚归有关。   而自己,还对他生出了那样的心思。   他的声音低沉,对青然道:“让探查的人同时注意一下楚含岫的踪迹。”   还在打算趁乱把老侯爷救出来,然后继续当个不起眼的侯府远客,等着过些日子找机会治好赫连曜,然后回平阳县,带着阿爹和弟弟他们去忻州的楚含岫不知道自己马甲掉了一点点了。   他被平安提溜着往庆涛楼那边赶去,很快,就到了火势蔓延的外围。   冲天的火光里,男女老少从街道的那头涌过来,大家伙拿着盆和木桶到处打水,企图把火扑灭。   但是白天的大太阳抽干了空气里的水分,火势根本控制不住,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声音。   因为靠近火,已经被火热得满头大汗的楚含岫目光一凝,拍拍平安的手臂:“那儿晾得有两床被子,把被子带上,待会儿用得上!” 第48章   平安这会儿已经彻底明白,被他监视的这个主子,根本不像面上那么简单。   他带着楚含岫,一个飞身过去,把那两条被子捞过来,楚含岫迅速抓过来,抱在自己怀里,给他腾出手脚。   很快,两人从一片火海来到了庆涛楼前。   只见那日人流如织,仿佛将整个京都的贵气都齐聚于此的庆涛楼已被熊熊大火包围,木质的窗柩,房梁,不停地坠落下来,砸进下边的湖里,瓦片在烈火中炸裂,发出一阵阵让人害怕的碎裂声。   前边的庆涛楼,后边的小半个南城,能逃走的人都逃走了,不能逃走的都葬身火海,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楚含岫一颗心哗地沉下去,赶紧让平安把自己放下来,一边让他跟自己一样在湖里把全身打湿,再把被子完全用水浸透,一边指着火光冲天的庆涛楼。   “我们不去那些主要的楼阁,我们只去把几座楼阁后边净手的小屋子。”   “这个,”楚含岫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就有所准备,把画在小册子上的那一页撕了下来,指着跟这页纸上相对应的火势最严重的一处小屋子,“我们先去这里!”   楚含岫是真的不知道老侯爷会在哪一间,只能一间一间地排除,他希望他和平安的运气好一点,在老侯爷死亡之前找到老侯爷。   那样,就算有点伤,他也能趁着这点空档,给老侯爷吊着一口气,至少能等到邢大夫来。   平安望着画得惟妙惟肖,仿佛只是把庆涛楼缩小,褪去颜色放在纸上的画,对自家主子的本事更加讳莫若深,点着头道:“是,含岫少爷。”   “走!”楚含岫哗地从湖里爬出来,把湿透的棉被盖在身上,再把准备好的厚实的帕子分一条给平安,两人捂着口鼻跑过去。   “砰!”一大扇烧毁的窗户砸在他们身后,在外边就感受到的热气瞬间涌上来,楚含岫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微不可见的汗毛被这冲天的热气炙烤得卷曲了。   他跟在平安身边,往刚才指的名为荣岳楼后边净手的小屋子跑去。   然而整座庆涛楼本就是凌驾于水上,靠桥连接在一起的,通往荣岳楼后边小屋子的桥被砸下来的燃烧物砸毁了。   吞着火气,嗓子眼干燥的楚含岫大声道:“快,飞过去!”   “那处小屋快塌了!”   平安毫不言语,带着他一下子跃到小屋前边,楚含岫一脚踹开烧的都变形的门,往里边看了一眼,没有,靖国候不在里边。   他迅速转身:“老侯爷不在,走,去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地方,是荣景楼,但老侯爷还是不在。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楚含岫有些着急,他不停地回忆起上辈子那个小厮说的,但还是没有更多的信息。   还剩下三处地方,要是老侯爷也不在……   楚含岫嗓子眼儿被烟呛得难受,眼睛也被熏得疼,他指着荣景楼左边的小屋子:“去那儿。”   忽然,就在平安和他要去那边的时候,四五个身穿不同衣裳,但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的年轻男子从几乎都要烧塌的荣景楼里出来。   其他几处楼阁,也陆续冲出七八个明显跟他们一伙的人。   楚含岫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跟这次大火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几人里中的一人看了他好几眼,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的东西扔到旁边燃烧的窗户上,“砰”的一声,一道花色极其简单,类似于烟火的东西窜上天空:“含岫少爷,我等时候侯府的暗探,奉侯爷之命在此地寻找老侯爷和您。”   “!!!”救大命了!   楚含岫脑瓜子嗡嗡嗡的,他还想救了老侯爷就脱身呢,没想到跟侯府的人撞个正着!   但是楚含岫这会儿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只能对他们道:“我跟平安去那边看一下,你们也去另外两处地方看一下吧。”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目的跟他们一样,楚含岫决定先把事儿干了再说吧。   已经把几个楼阁,包括中间最危险的三层楼阁都搜了的侯府暗探怔了一下,其实老侯爷在不在这里,连上边吩咐下来的人都不确定。   原本搜完几处楼阁,他们也会去旁边搜一下,望着楚含岫手指的方向,领头的人点点头:“好,含岫少爷小心。”   有他们帮着搜剩下的两个地方,楚含岫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和平安可以搜完,有他的异能,老侯爷但凡不受伤得马上就没,也能把老侯爷救回来,但能让老侯爷少受一点罪也是好的。   用水浸透的被子表面已经被火燎得破破烂烂,楚含岫衣袍下摆都烧了好几次,全是被灭了火的焦黑痕迹。   他跟平安一起跑到荣景楼左边楼阁的小屋子,突然,快他一步的平安转过头:“含岫少爷,老侯爷在这里!”   楚含岫立马大步跑过去,只见被大火包围的小屋子里,倒在地上的人影侧着脸,不是老侯爷又是哪个!   他的头发已经烧着了,身上的衣袍也被火燎燃,腰那儿还被烧毁的房梁压着,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楚含岫一窒,拽紧身上的棉被,“快,把老侯爷拖出来!”   屋里到处都是火,两人跑进去的时候弯着腰弓着背,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捂在头上和身上。   平安一脚踹开横在老侯爷身上的房梁,楚含岫跪在地上,揪着被子把老侯爷身上的火扑灭。   突然,一根烧得红彤彤的横梁冲着老侯爷的头砸下来,楚含岫被吓了一跳,伸着手臂去挡。   夏天穿的罗本就轻薄,火焰一下子把他手臂处的衣裳点燃,烧着他手臂的皮肉。   楚含岫疼得牙齿都在打颤,赶紧把手臂贴在还有点湿气的被子上,对平安道:“屋子快塌了,我们快把老侯爷拖出去!”   老侯爷一米八多的身高,又是健壮的体格,楚含岫和平安一人扶着一边,都有些够呛,更别说还要把被子撑在他头上和身上,怕他被火烧着。   “砰——”   “哗啦——”   楚含岫刚和平安扶着老侯爷走出屋子,屋子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房梁,瓦片,墙壁,一层层地埋着里边的东西。   楚含岫脚下一个踉跄,望着昏迷的老侯爷,借着搭在他身上被子的遮挡,把异能从他后腰注入进去。   他的异能可以探查到老侯爷的身体状况,能察觉到这会儿的老侯爷状态有些不对,仿佛陷入了异常的睡眠里,血肉的律动跟昏迷的人不太一样。   而且,老侯爷在屋子里的时候有些太长了,吸入的烟雾太多,要是这种状态再回到侯府治疗,真是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这也是楚含岫为什么明知自己只是体力好,不会武功,也跟着平安一起来的缘由。   他只能尽可能降低老侯爷会死的概率,想着至少找到老侯爷的时候,有他的异能,能多几分保障。   楚含岫注入更多异能,顺着胸口一直往上。   而离他们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让护卫和健仆把自己带来的赫连曜看到了火海里的楚含岫。   望着灰头土脸的楚含岫,还有被他和平安扶着,生死不知的父亲,赫连曜脸上的神色骤变,凤眼凌厉,剑眉紧拧:“父亲,含岫!”   他一只放在扶手上的手几乎把扶手捏碎,另外一只手死死扣着毫无知觉的大腿,刚刚坠马时的阴郁之气笼罩了他。   听见他的声音,楚含岫怔住了,抬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脑瓜子哗啦啦闪过许多念头。   他是彻底掉马了,已经被赫连曜知道替楚含云圆房?   还是今天的事只是凑巧中的凑巧,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个地步,还有回旋的余地?   侯府护卫们跑上来,一些扶着老侯爷,一些扶着他,把他们带到赫连曜面前。   楚含岫咳了咳,站在赫连曜面前:“哥夫……”   来之前,赫连曜想过,可能跟羊皮谶语有关的楚含岫,在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来侯府,真的只是探望楚含云,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然而当他赶来,看到跟那个叫平安的下人一起,把父亲从庆涛楼扶出来的楚含岫,他看得出,楚含岫脸上的焦急和关切不是假的。   那一刻,赫连曜心底某个地方缓和了。   至少,楚含岫对侯府没有恶意。   他望着脸上带着焦黑痕迹,头发被搓得乱七八糟,手臂那里已经起了一串燎泡的楚含岫:“回去之后,我有话问你。”   扶着老侯爷的护卫道:“侯爷,老侯爷种了非常厉害的迷香,不过似乎没受什么伤,也没有吸入太多烟雾,并无性命之忧。”   听到父亲性命无虞,赫连曜彻底放下了心,然后问护卫:“迷香,中了多长时间。”   护卫道:“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左右。”   从父亲在庆涛楼找到,赫连曜就知道,不管是他坠马,还是父亲这次出事,背后都站着不少的人。   羊皮谶语一出现,父亲就再也没往南城这边来过,更别说来庆涛楼这个带涛字,听起来就会应验羊皮谶语的地方。   所以,一定是有人把父亲迷晕后,带到了这里,为的就是让父亲死在庆涛楼。 第49章   楚含岫和平安走在后边,跟着侯府的人一起回去。   一路上,他们看到的,是已经燃烧到后段的大火,目之所及,全是只剩下框架的房屋和愁眉苦脸,哭泣的百姓。   有家人在大火中丧生的百姓,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在还残存着火苗的灰烬前抱头痛哭。   楚含岫意外地看到有穿着侯府下人衣裳的人在帮着百姓从火里拖出些东西,跟他们说话,安慰他们。   他望向前边被健仆抬着的赫连曜,觉得这应该是赫连曜吩咐的,心里不由得想到,自己待会儿该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他,把自己身上的疑点撇干净。   而且从赫连曜的反应来看,好像还没发现他替楚含云圆房一事,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侯爷还昏迷着,他们很快回到了侯府。   侯夫人一看到被抬进来的老侯爷,两眼直接一黑,双脚差点儿没站稳:“这是怎么了,侯爷怎么会这样?”   老侯爷到时间都没回来,侯夫人也担心,还派金串儿去门房那里询问,才知道赫连曜也出去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还以为是他们父子两个有什么事儿要做,却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老侯爷被抬回来。   赫连曜在旁边冷静地道:“我已经让人去带邢大夫过来了,母亲,你不要担心。”   “是什么人把你父亲伤成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侯夫人站在床边,望着昏迷的靖国候,语气里带着怒火。   赫连曜道:“会查到的。”   母子二人说着话的时候,邢大夫来了,在侯夫人紧迫的目光里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拿起老侯爷的手腕把了把脉,忽然,面色一变。   他麻溜地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金针,刺入老侯爷手腕上的穴位,只见金针刚抽出来,针尖部分就变成了浅浅的蓝色。   邢大夫转头望着屋里的人:“侯爷——”   赫连曜道:“除了邢大夫,夫人,青然,”他的目光在楚含岫身上扫了一下,“还有含岫,全都出去。”   “是。”下人们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纷纷退下。   十分不想再在他面前晃悠的楚含岫也想出去啊,眼巴巴地看着金串儿银串儿他们,小声道:“哥夫,我也出去吧,事涉老侯爷,我不好在这儿待着,还是出去好一些。”   “留下,”赫连曜望着他,“一会儿让邢大夫看看你的手,顺便跟我回蘅霄院。”   楚含岫:“……”   楚含岫:“是。”   侯夫人牵挂着老侯爷,没发现楚含岫的异样,邢大夫发现了,但是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把金针递到赫连曜的面前:“侯爷,老侯爷中了一种名为蝶梦的迷香,这种迷香不是一下子生效的,而是在几种有先后顺序的气味中待了一段时间,才会生效。”   “发作后,中了迷香的人会瞬间全身无力,哪怕是将滚水泼在他身上,他都不会有一点反应。”   “只是这种迷香制作繁杂,如今世上能找到的,没有多少。”   话说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算计了老侯爷,用这种迷香让他不知不觉地中招,想要除掉他。   已经推算出这些的赫连曜问邢大夫:“那我父亲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他在火里待了一些时候,有没有大碍?”   “没了,奇怪得很,看侯爷身上的衣袍被烧的痕迹,按理来说当时的火很大,老侯爷应该吸入了不少的烟雾,但我检查了一下,老侯爷并没有烟雾吸入过多的迹象,只要等两三天,迷药药效过了,就可以醒来。”   “嗯,”赫连曜心底松了松,对邢大夫道,“那邢老给含岫看看,他的手臂被烧伤了。”   侯夫人的心就跟放在罐子里使劲儿地摇一样,六神无主,又慌又乱,直到听到老侯爷没事,才一下子松了下来,死死拉着老侯爷的手。   不想又听到楚含岫受伤了,担心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楚含岫身上:“含岫不是在府里,怎么也受伤了?”   不仅没在府里,还跑出去在火里转悠了一圈的楚含岫,伸手摸了摸鼻子:“不严重,不严重的夫人,就是不小心……”   赫连曜直接道:“母亲,是含岫跟他手底下的那个平安,把父亲从庆涛楼救出来的,没有他,父亲生死难测。”   “含岫,你哥夫说的都是真的吗?!”侯夫人惊住了,“你竟然救了侯爷,而且,曜儿,你父亲怎么会跑到庆涛楼去。”   “他自己都跟我说过,庆涛楼在南城,还有一个涛字,他一辈子都不去那边!”   赫连曜安抚了她,让她暂且不要思虑太多,好好照顾父亲,然后带着楚含岫青然和邢大夫,回蘅霄院。   在他的吩咐下,邢大夫把楚含岫手臂上的伤处理了,一个个燎泡戳破,挤出里边的液体,然后把烧伤部位清理干净,敷上碧绿色的药膏。   别说,这药膏还真管用,原本火烧火燎,痛得钻心的手臂一下子舒缓不少,至少在楚含岫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了。   “接下来两天换一次药,半个月就好了,”处理这点烧伤,对邢大夫来说属实是大材小用了,他对楚含岫道,“要想不留疤,完全好之前不要沾水,长肉的时候更不要挠,直到新的皮肉长出来就好。”   “是。”楚含岫表面乖乖地道。   其实他准备今晚回去,就用给老侯爷治伤剩下的异能,治上一治,至少缓解一些疼痛。   然后从邢大夫那里拿药回存曦堂擦,有平安和夏兰做掩护,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手上伤的真实情况,这样他可以少受一点罪嘛。   而一旁的赫连曜看他的手臂处理好了,邢大夫也说不严重,对邢大夫和青然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要事要问含岫。”   来了来了!!!   楚含岫的后背一下子绷紧。   跟着去庆涛楼的青然其实也一脑袋的雾水,隐秘地看了一眼楚含岫,弯腰拱手:“是,小的告退。”   邢大夫更没想到这么多,让退下就退下了。   于是,屋里只剩下楚含岫和赫连曜。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俊美冷硬的脸半隐在黑暗里,凤眼望着楚含岫。 第50章   “含岫,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庆涛楼?”赫连曜的目光隐秘地在楚含岫的手臂上划过,落在楚含岫脸上。   原本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被汗水一糊,乌漆嘛黑的。   反倒让他那双的眼睛更加显眼,在点着几盏蜡烛的屋内,比屋外天穹之上挂着的月亮还要明亮。   “好的,哥夫,这事儿有点复杂,我慢慢跟你说。”楚含岫舔了舔嘴唇,浅浅吸了一口气,既然赫连曜还没有发现自己替楚含云圆房一事,他才不会傻到自爆。   反正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来看,离楚含云和楚家做的事儿被发现还要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里他想办法治好赫连曜,就溜之大吉,到时候就算赫连曜知道了事情真相,应该也不会来逮他这么一个小人物了。   楚含岫双手放在身前,乖得不得了地道:“之前在慧音寺,发现羊皮谶语一事,其实我隐瞒了一些。”   赫连曜看着他,“继续。”   “其实我去净手的时候,就遇到了那个把羊皮谶语弄到树上的人,他不仅提前告诉了我羊皮上的谶语是什么,还对我说,因为天机不可泄漏,他不可对赫连一族透露过多,只能告诉跟赫连一族牵扯不深的我,让我若有余力,在此事中提前做一些准备。”   这个有点扯的理由,是楚含岫回侯府的路上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释了。   不然的话,说只是凑巧,看见南城有火就跑去看一看,然后顺手救了老侯爷?   那比推给那个神秘的神棍更鬼扯,事后赫连曜肯定会严查,到时候,说不定他每天从进府必经之路经过,探查老侯爷行踪一事就会被查出来。   而且怎么这么凑巧,南城一起火,老侯爷出事,他就要出府?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出府之后救了老侯爷就从庆涛楼离开,那样既救了老侯爷,又没有暴露,谁也不会想到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架不住赫连曜居然在庆涛楼留了人,还这么快就赶过去了,跟他撞了个正着。   果然不愧是镇守霁州和永州的武安侯,要不是他多活了一世,跟开了天眼一样拥有上帝视角,根本不可能在他眼皮子下面搞这么多事。   也不瞧瞧上辈子楚含云和楚家做的事,三个月不到就被揭露了,这还是楚含云披着他夫郎的皮,表面上又对他情深义重,天然处于不容易被赫连曜怀疑的处境下。   “你是说,你知道老侯爷今日会出事,是那个写了羊皮谶语的人,告诉你的。”   “嗯,哥夫,其实他也没跟我说老侯爷出事的具体时日,只是跟我说,老侯爷出事的地点在庆涛楼几座楼阁后边净手的屋室内,”楚含岫真假参半,“所以我带着平安过去的时候,才会直奔荣景楼荣岳楼这几个楼阁后边的屋室。”   当时在庆涛楼的不止他和平安,侯府的暗探也在。   只是他们不像楚含岫知道上辈子发生的事,以为老侯爷会在几座主楼里,从几座主楼开始搜查。   赫连曜一问他们,就知道他这些话的真假。   楚含岫最后给自己打了块补丁:“所以我这些时日不是去夫人那里,就是借着去邢大夫那里,从进府的那条道上过,就是担心老侯爷进出的时间有异,可以及时出府。”   他坦坦荡荡地站在那儿,无一不在表明,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一句都挤不出来了。   而赫连曜信吗?   赫连曜信他是真心实意,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自己的父亲。   至于楚含岫跟那个写出羊皮谶语的神秘人,赫连曜信了六分,那件事本就疑点重重,至今那个人是如何在青天白日里让火球凭空出现的手段依然是个谜。   而父亲如羊皮谶语上出事,更是给那个人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色彩。   所以,赫连曜信了六分。   望着站在跟前,脸灰扑扑,头发凌乱,手臂还受了伤的楚含岫,赫连曜凤眼微微软化了几分。   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娇娇弱弱,漂亮得跟画一样的小哥儿,救了他的父亲。   想到自己赶到庆涛楼,看到他和下人拼死从轰隆倒塌的房屋里扶着父亲出来的场景,赫连曜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的鼓动声,他想……   “含岫,我代父亲,母亲,还有侯府,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赫连曜放在腿上的手暗暗收紧,“你也累了,手臂上的伤也正是难受的时候,先回去歇息。”   “是,哥夫,”楚含岫在心里比了一个yeah,抬眼望着赫连曜,“那哥夫我先回存曦堂了。”   赫连曜点头。   院里等候着的青然望着离开的楚含岫,回到主屋:“侯爷,含岫少爷出现在庆涛楼,救下老侯爷一事——”   赫连曜抬手:“中间或有你我不知道的事,但是他对老侯爷,对我,对侯府,都无暗害之心。”   赫连曜对青然道:“有人搅弄风云,想要置我和老侯爷于死地,所图谋的,一是我手中兵权,二是老侯爷手里的三千禁军。”   “立即收拢人手,顺着今夜大火彻查。”他坠马之时伤势过于严重,昏迷整整一个多月,才缓缓醒来,却已经成了废人,不能动弹。   那时候去查,本就专为他设的局已经清理得不留丝毫痕迹,所以赫连曜对自己坠马一事,一直存疑。   但这次,赫连曜不信,他们能够一夜之间,把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青然面色一凛,想到有人暗害侯爷和老侯爷,恨不得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他道:“侯爷,有一部分人手正在查夫郎在霓裳阁那日的动向,是否要把他们抽调回来,先查今夜大火一事。”   “既然他们能够暗算侯爷和老侯爷,说明在京都早已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慢一步,可能就让他们跑了。”   赫连曜点头:“嗯,先彻查今夜大火一事,霓裳阁那里暂且放一放。”   “是!”   ——   京都,吏部尚书府密室中。   郑德泽面色阴沉,望着惊慌失措,全无皇子风范的周滓启:“这事怎么会有纰漏!”   “你的人是做什么吃的,怎么让人把靖国侯救走了!”一向以儒雅著称的郑德泽全无那天在阁楼上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周滓启慌得像无头的苍蝇:“祖父,孤的人亲手把靖国侯带到了庆涛楼,并且放了火,亲眼看着火势不可能扑灭后才离开的。”   “您也看到了,现在一半南城还被烧着呢,谁能想到还会有人往庆涛楼那里钻,还把靖国侯拖出来了。”   “行了,”郑德泽让他闭嘴,神情阴翳地望着他,“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涉及到这件事的人全都料理干净。”   周滓启连连点头:“孤明白,按照祖父您说的,做完事情之后,所有人都被集中处死了。”   郑德泽坐到椅子上,道:“现在,就看靖国侯能不能醒来,醒来之后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想救老侯爷,并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弯弯绕,水有多深的楚含岫回到存曦堂,就被夏兰包围了。   没错,真包围了。   一下子拉着他的手腕瞧伤势,一下子看着他脸上的灰尘瘪嘴巴,一下子拉着他要给他洗漱,一个人团团转,把楚含岫包围了。   楚含岫眼睛都快被他晃花了,赶紧拉住他:“就手臂上的伤看着唬人一点,其他地方都没事,你瞧。”   楚含岫在他面前转了两圈,还甩甩手动动腿脚,展示自己没缺胳膊少腿儿,健康得不得了。   夏兰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拉着他道:“好好好,小的信少爷您没事了,但您得洗漱一下了。”   他转头对同样灰头土脸的平安道:“平安哥,你去把钱么么叫起来,让他烧两锅水,少爷和你都需要洗一洗。”   平安有武功在身,没受伤,只是衣袍和头发也被火焰燎到了一些,看起来有些狼狈。   楚含岫摆摆手,对他道:“对,夏兰说得对,让钱么么起来烧水,你也坐着休息休息。”   “是。”其实这点体力活对平安来说,并不算累。   但是望着楚含岫和夏兰,平安应了他们两人的话。   存曦堂本就是落云轩隔出来的小院子,小是小了点,但一应设施都齐全。   热水一烧好,楚含岫被夏兰伺候着脱了衣裳,坐到浴桶里头,那只被火烧伤,被邢大夫处理过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   夏兰还怕他难受,把高脚的凳子搬过来放在旁边,让他手有放的地方。   然后一边给他梳理凌乱的头发,一边道:“出去之前,少爷说北城租的院子那儿有急事,带着平安急匆匆就走了,怎么北城没起火,您倒带着一身烟火气回来了。”   额。   楚含岫嘴巴埋在水里,咕嘟嘟吹着泡泡。   他救老侯爷这事儿在赫连曜那里过了明路,最迟明天,侯夫人也会知道,没道理瞒着贴身伺候的夏兰。   于是楚含岫抬了抬头,下巴沾着水,省略了一些东西,把自己救了老侯爷一事说了。 第51章   夏兰听得合不拢嘴:“少爷你和平安去了庆涛楼,还救了老侯爷!”   “嗯,所以才弄得灰扑扑的嘛,”楚含岫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现在这件事只有侯爷,我,平安,还有你知道,先不要传出去,知道吗?”   “好的好的。”夏兰连连点头。   晚膳都还没吃,经历过末世和乱世,挨不得饿的楚含岫让夏兰不用在存曦堂的小厨房里做了,跟钱么么直接去侯府的大厨房端点现成的饭菜来。   “平安,”他们两人去大厨房了,坐在桌子旁边的楚含岫叫和以往一样站在门口的平安,“进来,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刚刚在另外一间厢房洗漱了的平安毫不迟疑地走进来,站在楚含岫面前。   楚含岫道:“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平安一下子怔住,但是想想他这位主子做的那些事,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就像老侯爷出事这回,平安至今也想不通,楚含岫是怎么知道的。   那张羊皮谶语上只写了老侯爷会在京都东南方,带有涛字的地方有性命之忧,但是楚含岫带着他去庆涛楼的时候目标明确,直接往几座楼阁后边净手的屋子去。   平安不由得想起在慧音寺时亲眼看见的那几团无缘无故的火,片刻后道:“主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楚含岫实话实说:“你身在侯府,但是没有一个家人,身上没有任何一点别人的痕迹,这固然跟你的性格有关,但却给我一种这里并不是你久留之地的感觉。”   “后来,让我确定你真正的主子非楚含云,而是另有其人的,是那次三皇子来拜访侯爷和侯夫人老侯爷,你问我,三皇子天潢贵胄,我为何不喜欢。”   “如果你只是楚含云身边的下人,那按照你表现出来的,你接触最多的,是楚含云,怎么会对一个突然出现的三皇子有这种反应。”   “要么,曾经有人,让你体会过这句话,要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有此疑问。”   “可你嘛,”楚含岫笑了笑,“还真不像有喜欢的人的模样,而我又恰好对我那个哥哥非常了解,所以更偏向第二个可能,便由此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的主子,我的大哥,在外边接触了人,而在侯府犹如无根浮萍的你,是那个人派进来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平安站着:“原来如此,含岫少爷观察入微。”   楚含岫摆摆手,“没有,要不是你贴身伺候我,整天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发现这些,所以,你会告诉我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吗?”   带着平安去庆涛楼救老侯爷,一是楚含岫身边没有合适的人,二是他感觉得到,平安不仅对楚含云没有多少忠心,对他原本的主子也一样。   平安拱手,脸上古井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些许不一样的神色,“含岫少爷猜得对,小的并非您大哥楚含云身边的人,小的原本是三皇子身边的暗探,进侯府是借着楚含云的掩护,探查侯府的消息。”   “但是因为侯爷坠马后侯府戒严,三皇子担心我跟平成暴露,再也没有启用我们,之后,小的就被楚含云派遣到存曦堂,监视含岫少爷你。”   楚含岫知道楚含云在外边找了个身份不低的姘头,但听到是三皇子,哽了一下。   县衙后院一帮庶哥儿庶女,谁不知道嫡出的他眼光那叫一个高,从小就与赫连曜定下婚约,下巴都能扬到天上去。   那三皇子长得普普通通,还一看就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选,楚含云真就为了一个皇子的身份跟他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楚含岫不懂,楚含岫有点震撼。   他看着平安:“那你还有家人在三皇子那里吗?”   平安浑身一怔,突然跪在楚含岫面前:“含岫少爷,小的是一些地方专门培养出来做暗探,又在五年前辗转到三皇子手下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在挑选的时候会特意挑选有家人牵绊的,一旦我们有二心,或者任务失败,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我的妹妹,就在三皇子手里,她自小就有不足之症,身体不好,三皇子府的人用她牵制我,但并没有给她找好大夫,用好药,或许再过三五年,她就油尽灯枯了。”也正因为如此,武艺高强的平安才会被派来楚含云这里,做相对其他暗探而言更不起眼的事。   他们这些暗探,在培养他们的时候,不会阻拦他们跟血亲相处,就是为了更好地牵制他们。   他妹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他的钳制比以前弱,三皇子那边不会让他参与到重要的事情里边去。   而他在楚含云这里,只要待满一段时日,就会回到三皇子那边,所以他才会不做多余的事,也不像钱么么一样,事无巨细地跟回禀楚含云,楚含岫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平安道:“主子,若有一日小的能将妹妹从三皇子府救出来,求您看在今日与您一同搭救老侯爷的份上,为小的向侯爷请求,可否让邢大夫为小的妹妹诊治。”   邢大夫可是连濒死的武安侯都救回来的大夫,平安除了他,想不到谁还可以让妹妹多活几年。   若非今日跟楚含岫一起救了老侯爷,他一个随时就会死去的暗探,还是被安排进侯府,刺探侯府消息的暗探,都不敢生出这个念头。   楚含岫伸手,让他起来:“这事儿我一定记在心上。”   “多谢含岫少爷。”   楚含岫摆摆手,“楚含云那边你还是和一样,把我这边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传给他,等侯爷查到他做的事了,我给邢大夫留下一封书信,你妹妹治病的问题应该就无碍了。”   牵挂着的妹妹终于有了几分活路,平安一直以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几分轻松。   恰巧去大厨房的夏兰和钱么么回来了,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到了桌子上:“少爷,来用膳了。”   “嗯好。”饿了的楚含岫那是半点都经不起诱惑,几步走到桌子前,沉浸到侯府的饭菜里。   第二天,哪怕在侯府,楚含岫也感觉到昨夜南城失火一事闹得有多大。   一大清早,就过去好几拨穿着甲胄的士兵,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都传到了存曦堂。   因为解决了老侯爷遇险一事,睡了个好觉的楚含岫一大早就醒了,但是在床上躺着,足足瘫了半个时辰才捞开床帐,在夏兰的伺候下起床。   “今天天气还好,没昨天那么热,少爷,你还是去邢大夫那儿看医书吗?”夏兰展开衣裳,小心翼翼地把他受伤那只手臂穿到衣袖里道。   楚含岫道:“老侯爷还未醒,邢大夫肯定在颂和苑,我们直接去颂和苑看望老侯爷就好。”   “行,少爷休息一天也好。”   收拾好了,楚含岫依然带着夏兰和刚刚表明底细的平安,走出存曦堂的院门。   忽然,就在他们主仆三人往颂和苑走去的时候,旁边的落云轩也传出声音,是楚含云,正坐在肩辇上,由着仆人抬起他。   他微微颔首:“大哥。”   坐在肩辇上的楚含云这两天因为肚子里的小皇孙浑身不舒服,还不能表现出来,气色有些差,看见他也没力气刁难了,只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靠在肩辇上从存曦堂院门前走过。   站在楚含岫身边的夏兰小声道:“含云少爷的脸色……瞧着有些难看……”   楚含岫也看到了,毕竟是身体构造跟男子更相似的哥儿,他们的身体素质比女娘要好。   刚才坐在肩辇上的楚含云,脸色有些苍白,有些蔫巴。   不过,上辈子被清算的时候,楚含岫也没听说他身体出什么问题。   楚含岫抬脚继续走,然后很快就发现楚含云跟他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楚含云也是来探望老侯爷的。   正被赵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从肩辇上下来的楚含云也发现了他,眉头狠狠一皱,看样子正要开口,金串儿从主屋走出来。   看到楚含岫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容,但是楚含云在边上,按照规矩先给楚含云请安:“夫郎。”   然后才转向楚含岫:“含岫少爷。”   楚含云把手搭在赵嬷嬷手腕上:“父亲现在如何了,我今早才知道父亲受伤,特意赶来探望。”   金串儿面色微沉:“老侯爷还没醒,不过邢大夫诊断过,并无性命之虞。”   楚含云一听到邢大夫这三个字就烦,对金串儿道:“我进去看看父亲。”   金串儿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楚含岫走到金串儿跟前:“夫人怎么样,是不是一夜没睡,一直守着老侯爷?”   金串儿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往里走:“含岫少爷您是知道夫人的,自从跟老侯爷成亲,就没有见过老侯爷这副模样,担心得不行,昨天晚上侯爷来了一次,也没有劝住。”   “现在还没睡?”楚含岫微微皱眉。   “可不是。”金串儿无奈。   楚含岫步子迈得大了些,走近颂和苑主屋的卧房。 第52章   屋内,侯夫人坐在床前,端着药碗给老侯爷喂药,吴嬷嬷在一旁帮忙扶着老侯爷的头。   楚含云和楚含岫一前一后走进去,屋里都是浓郁的药味儿,怀有身孕,本来就不怎么舒服的楚含云根本不敢往前凑,楚含岫看了他一眼,走到侯夫人身边:“夫人老侯爷怎么样了?”   “含云含岫来了,”一晚上没睡的侯夫人脸色有些憔悴,但神情还算轻松,“邢大夫说,侯爷他现在只是因为迷药昏迷,再用两次药等他醒来就好。”   “那您怎么不休息休息,要是老侯爷醒来看到您这样,该心疼了。”   他这话有些没大没小的,但侯夫人听了,紧绷的心绪徒然一松:“什么心疼不心疼的,他个大老粗哪知道这些。”   楚含岫凑到他耳朵边嘀咕了几句,侯夫人瞅他一眼,脸颊突然红了红:“你哦,什么时候都能让我开心得起来。”   “听你的,等把药喂完,我就去睡一会儿,”侯夫人也看到了靠后一点的楚含云,发现他脸色不怎么好,关切地伸出手,“怎么瞧着脸色有些不好?”   被禁足的时候,楚含云就听说楚含岫笼络了侯夫人的心,现在看到他们两人靠近的模样,恨得牙痒痒。   但是他实在忍不了药味儿,侯夫人端过药碗的手一伸过来,他险些忍不住喉咙口翻滚的呕吐之意,连忙道:“今早我一起来就听说父亲出事,被吓到了。”   “母亲,父亲怎的会昏迷不醒?”   一提起这事,侯夫人缓和的脸色就严肃下来,刚要回答,几个健仆抬着赫连曜走进来,一屋子人连忙给他行礼。   “给侯爷请安。”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微微抬手,让健仆把他放到老侯爷床前,看了看后目光先落在侯夫人身上:“母亲,父亲的身体固然重要,你也是,要注意休息。”   侯夫人道:“刚刚含岫刚和你说了差不多的话,查清楚了吗,你父亲昨夜出事,是什么人下的手?”   赫连曜道:“查到了一些,还需要审问一些人,母亲只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父亲就行。”   “要告诉你祖父还有舅舅他们吗?”   “舅舅们昨天晚上就来了,但这件事恐不宜将安国公府牵扯进来,我让他们不要有所动作。”   “为防止背后的人狗急跳墙,最近这些日子,母亲和府上的人都不要出府。”   “好,”侯夫人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侯爷,胸口的怒气就止不住地翻腾,对赫连曜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有这么恶毒的心思,你父亲他这么多年从不与人结党营私,给人下绊子,就这样,还是招了他们的眼!”   经过昨夜,亲眼看见楚含岫满身狼狈,跟小厮扶着父亲从火里把父亲救出来,对自己的心思更加明了,更加难以隐藏的赫连曜目光只在楚含岫身上逗留了一瞬,然后转向楚含云。   楚含云没想到老侯爷会出事,自从赫连曜双腿不能动之后,老侯爷就是侯府唯一的顶梁柱。   现在,这根顶梁柱出了事,让他心里有些发慌,又有些庆幸,还有点隐秘的自得。   幸好他聪明,没有在侯府这条快要沉了的船上等死,跟了三殿下,日后不管侯府怎么样,也牵连不到他。   而且其实楚含云对目前发生的事还有点高兴,侯府没落,以后他成了三殿下的人,侯府的人不是更不敢找他麻烦。   想到三殿下跟他一样,希望楚含岫早点怀上赫连曜的子嗣,他柔媚地道:“侯爷,父亲遇到危险一事你辛苦了,待会儿我亲手做些滋补的汤,您来落云轩用些吧。”   赫连曜收回目光:“不必。”   待办完父亲的事,他打算再与楚含云提出和离,左右楚含云还年轻,两人成亲的日子也不长,和离之后还能找到相携一辈子的人。   赫连曜才来一小会儿,看起来忙活了一晚上的青然大步走进来,将几页纸递给他,楚含岫等人便看到他神色更加冷肃,吩咐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计划又一次落空,楚含云胸口那口气都快憋不住了。   等离开颂和苑回到落云轩的时候,追问赵嬷嬷:“嬷嬷,现在怎么办,侯爷根本不让我近身!”   赵嬷嬷也知道三殿下同意他们的这个计划了,和他一样急,但好歹绷住了,沉吟着道:“含岫少爷进府快一个月,满打满算,才跟侯爷行房三次,怀不上也是正常的。”   “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   “我能等,我肚子里的小皇孙也不能等!”   “嬷嬷你也看到了,现在老侯爷躺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整个侯府也就表面光鲜,连个撑着的人都没有,我可不能把自己栓在这儿!”   “老奴知道,但夫郎你不能急,”赵嬷嬷想了想,道,“这样,夫郎你最近多在侯爷面前露露脸,看侯爷的态度。”   “要是侯爷还是不为所动,那我们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说着,赵嬷嬷比划了一下。   对赫连曜还是有些害怕的楚含云怔了一下:“嬷嬷是说,给侯爷用……”   “是,其实那种药大家族里都有,专门用来给男主人助助兴的,对身体也没有坏处,咱们也不告诉含岫少爷,等他们圆房的时候悄悄用了便是。”   “再有个三四次,总能怀上的。”   那股怕劲儿过了之后,楚含云觉得赵嬷嬷出的这个主意真是好,对赵嬷嬷道,“好,我待会儿就去蘅霄院,给侯爷送补身的汤。”   他是脸色不好,说身体不适提前走的,楚含岫在颂和苑待到快中午才回存曦堂,一回来就听见钱么么说,楚含云去蘅霄院给赫连曜送补身的汤去了。   已经知道他跟三殿下有一腿的楚含岫:“???”   赫连曜坠马这么久,都不见他送补汤,突然献这么大个殷勤,干什么呢?   楚含岫没搭话,到了屋里小声对平安道:“他那边肯定又有什么小心思了,你能探查一下吗?”   平安被三殿下派来后一段时间,就被安排到楚含岫身边监视,只会三五不时地跟楚含云汇报一下楚含岫最近做的事,严防他跟侯府上的人透露两人替换圆房的事。   并不会特意探听楚含云其他的事。   平安道:“楚含云身边的平成,是跟小的一起被派来侯府的,他一直跟在楚含云身边,参与的事情比小的多,小的可以从他那里探听一二。”   楚含岫望着他:“有危险吗?”   “少爷放心,不会让他察觉。”   “好。”确定他不会有危险,楚含岫就放心了,随着剩下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也有些急迫了。   要是替楚含云圆房一事暴露,他还没有治好赫连曜,那就有他头疼的了。   还有,一想到乱世,楚含岫的危机感也越来越重。   他现在存的粮食看起来不少,够他们十几个人吃三五年,但上辈子乱世第七年,几方势力还是打得你死我活,分不出胜负,他势必还得再多买一些。   可买多了,首先运输是一个问题。   所以楚含岫琢磨着,多买一些靠得住的人手,到时候把他们分成小队,先在里边安插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观察一年半载,把风险降到最低。   而到了忻州之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还是洛将军,以后自立为王的洛王风评一直不错,只要自己在他的地盘上安分守己,想来也能过得下去。   另外一桩让楚含岫挂心的事,就是他的异能了。   上辈子眼睁睁看着弟弟和阿爹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受,他只要一想到,就会窒息。   但是不止上辈子,早在末世,他觉醒了异能之后,就发现不管他怎么做,异能都不能变得更厉害。   就像一个固定的,装着治愈系异能的瓶子放在他身体里,瓶子里装着的异能用完了,那就要等着恢复。   在末世的时候,异能恢复的速度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但是在大越,用完之后完全恢复需要一天半,楚含岫就想,在乱世还没来之前,他怎么都要想办法试试能不能提高提高异能。   成功的话,就可以提高乱世里的生存率了。   夏兰和平安都没在屋里,钱么么更不可能独自一人待在他身边,楚含岫抬起左手,放到烧伤的右手臂上,稍微地治疗了一下,保证有点痛感,不会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没有一点异样,又不会痛到火烧火燎的。   楚含岫拿出自己的那本小册子,把自己的计划用简笔字写上。   就在他写到一半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声音,端着膳食的夏兰走进来,把小厨房做的膳食摆在桌上道:“少爷用膳吧。”   楚含岫把还没写完的一段写完,看了一眼他端过来的膳食:“都是我喜欢吃的。”   “对啊,不过少爷你手臂上还有伤,所以没有放花椒还有酱,要是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夏兰不知道,他手现在好了一大半了。 第53章   下午又去看了老侯爷一次,晚上,楚含岫正把小册子上写的东西结尾,平安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地走进来。   “含岫少爷,小的已经探查清楚了,楚含云已经怀上三殿下的子嗣,还将此事告知了三殿下。”   楚含岫手里的笔一歪,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含云居然已经怀了三皇子的孩子???   平安继续道:“前几天,楚含云出府那一次就是去见三殿下,平成从他和赵嬷嬷的谈话里,知道他是去三殿下,但两人见面后具体说了什么,平成并不知道。”   楚含岫放下笔,想到今天早上去颂和苑看望老侯爷,楚含云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现在看来,竟然是怀孕之后的反应。   侯府里那么多双眼睛,他自然得小心遮掩着,哪怕难受也只能忍着,不然……   突然,楚含岫想起什么,问平安:“他肚子的月份有多大了你从平成那里知道了吗?”   平安摇头:“平成亦不知,楚含云身边那个赵嬷嬷非常谨慎,心思缜密,要不是那天无意间让平成听到,平成也不会知道。”   “好的,我知道了,”楚含岫对平安道,“下去休息吧。”   “是。”   平安走了,楚含岫坐在桌子前,心想怪不得楚含云这么着急忙慌地要找人替他圆房,原来是跟三皇子珠胎暗结了。   怀孕这玩意儿可不比其他,月份一大,想要遮掩可不容易。   所以,今天中午那会儿,钱么么跟他说楚含云给赫连曜送补身的汤,应该也是为了在赫连曜那儿刷刷脸,然后让赫连曜跟自己行房,尽快怀上赫连曜的子嗣。   楚含岫起身,推开对着落云轩的窗户。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落云轩那边还没有动静,看来赫连曜还是没去落云轩。   楚含岫抓抓脑袋,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明明前几次行房都挺顺利的,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次数少了一点,但赫连曜并没有排斥。   难道,楚含岫生出一个念头。   是自己活儿差了?   楚含岫认真反思了一下,没有啊,虽然跟赫连曜圆房之前没有实战经验,但那么多年的小片片小漫画不是白看的,该有的流程还是有的。   至少按赫连曜那个身体,能有反应,已经很了不起了。   楚含岫把这个念头甩出脑袋。   现在最希望赫连曜能来落云轩的,除了楚含云和赵嬷嬷,就是他了!   ——   而另一边,中午送汤过去,在赫连曜那里碰壁,只留下汤盅,没能让赫连曜来的楚含云跟赵嬷嬷面色一样难看。   楚含云对赵嬷嬷道:“看来,还是只有从侯夫人那里想法子。”   “嬷嬷,那药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只要不用太多,是察觉不出来的,到时,不管是侯爷,还是楚含岫,都只会以为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好。”楚含云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肚子里的小皇孙,和三殿下说的话,楚含岫什么时候怀上侯爷的子嗣,他就什么时候进三皇子的后院,一跃成为皇子的人。   楚含云深谙如何在长辈面前装乖讨巧,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就一身素色衣裳,打扮得温温柔柔的,到颂和苑看望老侯爷。   这个时候守着老侯爷的都是老侯爷身边的下人和侍卫,侯夫人听了楚含岫和赫连曜的话,昨天晚上照顾老侯爷稍稍晚一些,便睡下了。   于是一醒来,就看到楚含云站在床前,关切地看着还未清醒的老侯爷。   侯夫人脚步一顿,看着楚含云,心里叹了一口气。   虽然含云的脾气有时候有点左,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好孩子,曜儿……终究是亏欠了他。   这么想着,侯夫人望着楚含云的目光更加柔软,走过去轻声道:“含云,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多睡会儿。”   “邢大夫说了,老侯爷再过两天就会醒来,没得让你们跟着受累。”   “父亲他年岁已不小,一点小病小痛要是不注意,指不定会成大病,”楚含云一双眼睛里全是关切,站在侯夫人身边,“昨天半夜我从梦里惊醒,就想来看看父亲的,所以天不亮就来了。”   侯夫人的眉头皱起,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一点点道理。   但是邢大夫的医术她还是信得过的,安慰楚含云,也是安慰自己道:“别急,过两天再说。”   楚含云忧虑地点点头,突然,似是有些难为情地望着侯夫人,咬着唇道:“母亲……”   “我想问您一件事……”   “嗯?”侯夫人做到了床边,接过仆人手里的帕子,给老侯爷擦脸和手,闻言回望着楚含云,“说吧,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楚含云眼睫颤了颤,道:“侯爷是不是还因为我犯的错,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刚解除禁足那会儿,想和侯爷用晚膳,可侯爷坐一会儿就回去了,昨天中午我给侯爷送补身的汤去,侯爷把汤收下,也没跟我说两句话。”   侯夫人手里的帕子停住了,望着在为这件事苦恼的楚含云,想了想道:“曜儿那人,难得对人热情。”   “你们没成亲之前,他十四岁就去了霁州军营,连我和老侯爷一年都难得见他一面,跟你也没见过面。”   “成亲的时候,他拜了堂就走了,足足一年才回来,却又坠马受伤。”   “是我们侯府和他亏待了你,所以含云啊,你莫要有这些想法,等你和他相处时间长了,跟他走得近了就好。”   说着,侯夫人道:“不过你说的这两件事,是他做得不对,等过了这几天,他不忙了,我说说他。”   早就准备好说辞的楚含云听她说着说着,突然落了泪,然后赶紧背过身去,用手指揩了,强颜欢笑地道:“母亲您不知道,那天我去霓裳阁做衣裳,碰见一些嘴碎的,说我跟侯爷成亲这么久,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嘲笑我和侯爷,说不是我不能孕育子嗣,就是侯爷……”   “要是说我便罢了,偏偏他们把侯爷牵扯进去,让我好生气恼,所以就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侯爷的子嗣,堵住那些人的嘴。”   爱子如命的侯夫人听到他这么说,一股怒气直冲而上:“谁说的,告诉我,看我不带人去堵他家门上!”   编造这些的楚含云自然说不出是谁说的,只是愈发委屈地道:“算了母亲,我没有怀上侯爷的子嗣,是事实,我不想再见到那些人。”   他望着侯夫人:“只是母亲,我和侯爷这般,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呢。”   “……”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侯夫人并不迟钝,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让自己说说曜儿,好让两人早些有子嗣。   但是……   当初曜儿提出要与含云和离,含云选择留下,两人圆房一事她就在曜儿耳边劝了又劝。   上一次,含云解除禁足,也是自己劝着曜儿去含云的院子里。   现在自己再插手……   侯夫人觉得有些不妥当,哪有当长辈的,管孩子的屋里事的,怕是越管越要出问题。   而且就曜儿那个脾性,根本不是快要管,服管的。   侯夫人只能对楚含云道:“曜儿来了我会说说他,含云,谁都知道子嗣一事怪不到你身上。”   “你要是可以怀上曜儿的子嗣,那自然是千好万好,但万一没有……”想到这个可能,侯夫人心里就难受,但坚定地对楚含云道,“你也是曜儿的夫郎,家业都是你们的。”   总算在她这里得到承诺的楚含云根本没听他后边说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忍着屋子里的药味儿道:“嗯,我知道的母亲,”   耐着性子在颂和苑多待了一会儿,楚含云才离开。   在外边候着的赵嬷嬷小声道:“夫郎,如何?”   “放心吧嬷嬷,有侯夫人,侯爷会来的。”   “那就好。”   “是啊,可真是好。”楚含云边往落云轩走去,边想着,皇子府,应该比侯府修得还要好,到时,凭着自己肚子里的小皇孙,三殿下怎么都要给自己一个顶顶好的院子吧。   忽然,就在主仆两人回到落云轩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平成对他行礼:“夫郎,这么早去探望老侯爷,可是老侯爷有哪里不好。”   楚含云随口道:“好着呢,过两天就醒了。”   “是小的想岔了。”平成低着头。   楚含云看也未看他,对赵嬷嬷道:“起得太早,我再回去睡会儿,我不醒别吵醒我。”   怀着身孕的人可不就是这样,嗜睡,赵嬷嬷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平成也退下去,不多时,一只寻常的灰扑扑的麻雀飞进侯府,又飞出侯府。   这么一只麻雀随处可见,尤其最近是粮食挂浆结果实的季节,哪儿都是一群一群的,按理来说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侯府护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在霁州和永州历练过,侯爷下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侯府,他们自然严格遵从。   很快,就在这只麻雀快要飞出侯府的时候,被一名护卫用袖箭射了下来。   护卫本只是按例把麻雀上下翻看了一下,突然,护卫神色一变,看着藏在麻雀翅膀根部的东西,扯了下来往蘅霄院快步走去。 第54章   “侯爷,这是从府中传出的。”   护卫将从麻雀翅膀根部取下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只见那是一枚不比绿豆大多少的蜡丸,要不是出现在麻雀身上,扔在其他地方都不会有其他人注意到。   但是赫连曜和护卫没少跟这些东西打交道,霁州和永州等地,与东来国和齐国接壤。   那里鱼龙混杂,双方的暗探每时每刻都在交锋,像这样的东西截获得很多。   赫连曜让青然取特制的药水来,滴一些在蜡丸上,几个呼吸的功夫,蜡丸融化,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出现。   纸张纸上,写着一行米粒般的小字:   “靖国候无虞。”   “侯爷。”站在他身旁的青然亦看到了这张纸,面容已黑得能拧出墨汁来,侯府里竟然有其他势力的人,这对接受赫连曜吩咐的青然来说无疑是种挑衅。   赫连曜扬了扬手,对那个抓住麻雀的护卫道,“那只训练过的麻雀身上有没有被做过手脚,还活着吗。”   “没有,属下抓的时候特意把袖箭的箭头折了,还卸了一些力道,只是把它打晕了,弄点冷水沾一沾就醒了。”   “嗯,”赫连曜对他处理的手段点点头,把薄如蝉翼的纸条交给青然,“恢复原样,让那只信鸟送回去。”   查探了两天,赫连曜和青然发现了一些在这件事里有所牵扯的人,锁定了一部分。   但是很明显,那些人,远远不是设下他坠马那个局,还有想致靖国候于死地的主力军,这张密信不管是哪方势力传出去的,都值得好好挖掘一番。   青然明白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把密信接过去:“小的一定做得天衣无缝。”   赫连曜望着他们道:“暗害老侯爷的人一旦知晓老侯爷无恙,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老侯爷如他们预期那般出事,从现在起,府中各处外松内紧,再加一倍人手。”   “是!”   与此同时,当那只毫不起眼的麻雀飞到一处地方后,立即被一个看起来跟普通百姓没区别的中年男子抓住。   他用眼角余光确认没有任何异样后,取下麻雀翅根下边的绿豆大小的蜡丸,转身离开。   很快,蜡丸里薄如蝉翼的纸条出现在三皇子府中。   周滓启已经因为上面的内容六神无主,靖国候居然没事,一点事情都没有,那等他醒来,一定会告诉赫连曜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有六成的可能会怀疑到他身上。   周滓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通过地道到了吏部尚书府下边的密室,拉动通知祖父郑德泽的暗线。   然后祖父郑德泽一来,就把自己得到的密信告诉他:“祖父,靖国候他没死!”   “他怎么会没有事?!那么大的火,就算没有被火烧死,也该被烟雾呛死了!”   薄如蝉翼的密信被郑德泽拿在手中,他眉头狠狠一皱:“殿下,你什么时候安排人在侯府里的?”   周滓启道:“孤搭上楚含云的时候就派过去的,有楚含云的身份做掩护,侯府里的人很难怀疑到他们身上。”   郑德泽看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他。   侯府是什么地方,是赫连曜的地盘,纵使赫连曜双腿残疾,办事不如以前方便,但仔细一排查,安排进去的人绝对暴露。   周滓启这个蠢货,居然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传信回来,直接引火烧身。   郑德泽心念急转,已经打算抛弃这个蠢货外孙。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他郑家的血脉固然好,但扶持其他人,一样有从龙之功。   最重要的,是郑家的根基不能出事,他自己不能出事。   郑德泽将密信点燃,确定不留有一丝痕迹后,神情还和从前一样,稳重儒雅地对周滓启道:“这条线不能再留,殿下回去之后立即把人处理干净了。”   “好,那靖国候呢,要不要——”周滓启慌张,杀心顿起,举起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郑德泽愈发觉得他蠢笨如猪,除非调用禁军,或者大批量地往靖国候府用暗探。   但靖国候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让人抓住尾巴,连上边那位都没有找到由头动他,不可能调动禁军包围侯府。   想捂住靖国候的嘴,几乎没有可能。   已然准备放弃他的郑德泽道:“殿下想做什么,放开手做便是。”   周滓启最崇拜的,除了赫连曜,就是祖父郑德泽了,见他也同意自己的这个做法,瞬间有了底气:“好,祖父你放心,我手里还有不少好手,哪怕他们全死绝了,只要能杀掉靖国候,就值得。”   已是七月中的季节,天气一早一晚已经没有六月那会儿热。   京都还是如往常那般热闹,东城权贵关着门过醉生梦死的奢靡日子,南城繁华依旧,北城和西城的普通百姓掰着手指头算家里的存量还够吃多久,要怎么才能过完下半年。   靖国候府中,暗处的护卫像篦子一般,把整个侯府篦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奴仆的来历,近些年的动向,全都整理在册,在几个护卫跟青然眼中过了一遍。   常年管理蘅霄院的青然就发现了不少问题。   比如厨房采买的人贪了银子,以次充好,冰库有人动手脚,把主子没用完的冰挪出去卖。   青然顺手记下来,放到一边,打算等这次事过后再处理。   很快,青然翻到了落云轩最近的用度,以及仆人的来历。   侯夫郎楚含云嫁进侯府时,陪嫁的除了赵嬷嬷,林么么,还有十个丫鬟,十个小厮,这些人是平阳县楚家的家生奴才,进入侯府后,自然算做侯府的,平时也专门负责侯夫郎楚含云的饮食起居。   除开他们,还有侯府配备的丫鬟小厮,算下来,楚含云的落云轩,前前后后加起来,快要有三十个奴仆。   但是……   青然的目光落在平安,平成这两个护卫上。   乾元四十三年三月初四,于人牙子……购。   那会儿,侯爷坠马两个月,身体虚弱不堪,侯夫郎怎么有心思在外购买护卫?   青然不是妄议主子,但侯府养在明面上的护卫不少,侯夫郎要是缺人,大可跟身边的嬷嬷说一声,自会给他们安排。   可……   那是侯夫郎……   就在青然手指悬在那页册子上,想要不要把这事禀报给赫连曜的时候,侯夫人身边的金串儿来了:“青管家。”   “金串儿,可是老侯爷侯夫人有什么事?”青然站起身。   金串儿望着堆在他面前的一大堆册子,笑着道:“是夫人,让奴婢来让侯爷去颂和苑一趟。”   青然:“现在?”   “嗯,青管家,侯爷可是忙着?”   那不是忙,那是事儿一堆接着一堆,自从侯爷玉屏穴恢复一些,就把原本放下的一些事捡起来。   霁州和永州的密报,事涉侯爷坠马一事,以及暗害老侯爷一事的密报,比他桌子上的册子还要多。   但那可是侯夫人,青然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侯爷。”   金串儿果然站在那儿,等着他的消息,对他桌上的册子也不多看:“谢谢青管家。”   青然点头,抬着脚步走进主屋。   他进去的时候,赫连曜半躺在宽大的椅子上,上半身的衣袍褪到腹部,天钥穴那儿扎着十几根金针,手里还拿着一封密报。   旁边的邢大夫耳观鼻,鼻关观心地熏着黑木莲。   青然垂着头,把金串儿来一事说了,“侯爷,您瞧这……”   赫连曜放下密报,对邢大夫道:“时辰差不多了,撤了金针,我去一趟颂和苑。”   确实到了拔针的时候,邢大夫放下黑木莲,把扎在他天钥穴附近的金针一根根取下,苍白的皮肉上针眼肉眼几乎见不到,只有黑木莲熏过的红痕。   赫连曜自己套上上半身的衣裳,青然走过去,扶着他一点腰,直到他双手撑着扶手坐起来,才下令让健仆进来,抬着赫连曜去颂和苑。   “母亲,”到颂和苑,赫连曜抬手,示意健仆把自己放下,望着坐在八仙桌旁边的侯夫人,“叫我来此,可是有什么急事。”   赫连曜一来,金串儿就说侯夫人在颂和苑前厅等他,而非老侯爷躺着的卧房,就知此事不关父亲身体一事,直接问道。   侯夫人瞧着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愣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让儿子跟他自己的鼓浪屿行房,怎么提都怪怪的。   但是答应了楚含云,她也不希望他们两夫夫有隔阂,以后过得不好,还是硬着头皮道:“曜儿,你父亲刚才已经动了动手指,想来真如邢大夫所说,明天或者后天就能醒了。”   赫连曜看出母亲想说的不是这件事,道:“母亲,我们母子之间,可以畅所欲言。”   被戳穿,侯夫人破罐子破摔了,用他们母子平常的语气,语重心长地道:“曜儿,含云他始终是你的夫郎,你该对他热络些。”   “那天他刚解了禁足,让你去落云轩用膳,你倒好,一会儿就走了,哥儿的脸皮哪比得上你们小子,他都觉得臊人了。” 第55章   “昨天,他巴巴地给你送补身的汤去,你把汤收下了,怎么也不去陪陪他。”   赫连曜望着侯夫人,若是他心知自己对楚含岫有意,却又不拒楚含云,那将楚含云看做什么。   “母亲,有件事我还未与您说过,”赫连曜道,“待手里的事告一段落,我想与他商量和离的事宜。”   “曜儿?!”侯夫人震惊地望着他,“你怎么又有这个想法?”   “母亲,我与含云并无夫夫之情,将他束缚在侯府,对他并不公平,我已经让青然准备了十万两银子,和一些我私库里的金银玉器,弥补他一二。”   “日后,我们和楚家还可以当成亲戚来走动,若有帮得上的,我也绝不推拒。”   对自家儿子性情十分了解的侯夫人听着他的话,知道赫连曜并不是突然之间兴起的念头,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且一定会做。   她突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上次赫连曜要和离,她劝住了。   这一次,她连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   她望着赫连曜,好一会儿叹口气道:“既然你已有这个打算,那就……随你的意思吧。”   “我再给含云添些东西,本就是我们侯府亏欠他,日后他与你和离了,多些银子傍身不是坏事。”   侯夫人顿了一下,观察着赫连曜的神情:“那日后,若是有合适的女娘或者哥儿,你——”   她话还没说完,赫连曜就道:“母亲,不会有的,我现在这副身体,无论谁成为我的妻子夫郎,都是拖累,我并不愿让其他人如含云那般。”   “你和父亲都不用再张罗。”   侯夫人浑身一怔,“那曜儿你要孤老一辈子吗,你还年轻,才二十四岁,没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你日后该怎么办?!”   赫连曜对她道:“府里还有泽哥儿,静哥儿他们,问他们谁有留在侯府,招赘上门的意愿,也算将靖国侯府的门楣顶起来了。”   侯夫人生下赫连曜久久不孕七年,让靖国侯后院的侍君和姨娘一人生了一个孩子。   但或许是老天爷的安排,这么多庶哥儿庶女,就是没有一个小子,还是只得赫连曜一个。   侯夫人瞧着他削瘦俊美的面容,坐在椅子上已经半年没有站起来过的腿,鼻子瞬间酸涩:“你主意正,当娘的说不过你,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吧。”   “谢谢母亲,”赫连曜从少时就没怎么陪在她身边,看到她为自己伤怀,苍白的手伸过去,落在她的手背上,“母亲保重自身。”   赫连曜去看了看老侯爷,便从颂和苑回蘅霄院。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健仆依旧和从前一样,不发一言地抬着肩辇。   而肩辇上的赫连曜精神有些不济,手肘放在扶手上,手指抵着额角,思索着最近收到的密信。   霁州军和永州军群龙无首,因着皇帝,几位皇子,以及朝堂几方势力的关系,到现在还没有确定主帅。   这对霁州军和永州军来说并非好事,时间一长,不仅军心动摇,还会给几方势力可乘之机。   所以这两天赫连曜计划,运作一二,将与东来国毗邻的霁州军交给洛钦宇。   洛钦宇出身于京都权贵之家,但在军营历练多年,心性,领兵的本事都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由他带领霁州军,赫连曜放心。   至于永州军……赫连曜暂且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突然,就在赫连曜的肩辇转进通往蘅霄院的道时,前方走着的三人看见了他们,退到一旁躬身行礼。   “请哥夫安。”   清灵的声音传来,赫连曜的思绪瞬间收拢。   是楚含岫。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袍,头发亦用发带束起一半,他本就肤白,浅浅的绿色一衬,将他衬得更白,在阳光下,仿佛投下来的阳光幻化成了人。   赫连曜的心仿佛被一只手重重地攥着,等手里事情尘埃落定,他与楚含云和离,他也应该与楚含云回平阳县了。   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对他生出的那些心思。   赫连曜望着他,目光在他右手臂上看了一下,在肩辇之上微微颔首:“含岫去往何处。”   “回哥夫,医书上有个地方,我有些疑惑,想去问问邢大夫,”楚含岫抬头,少年气十足的眉眼望着他,觉得他最近的气色比自己刚来那会儿好多了,“哥夫去看望夫人和老侯爷来吗?”   赫连曜点头,看楚含岫的动作,手臂那处的伤应无大碍。   楚含岫道:“那哥夫忙,我不耽误哥夫了。”   “嗯。”赫连曜吧目光从楚含岫的手臂上收回,冷然地道,被健仆抬着先行一步。   楚含岫等他的肩辇进了蘅霄院里,一边往邢大夫的小院子走去,一边想道,现在看来,想靠楚含云那边用行房的机会治好赫连曜,实在是太慢了。   他得从其他地方先办法。   想来想去,只找到一个突破口,那就是邢大夫那儿。   邢大夫现在每天都要给赫连曜施针,如果自己能够说服邢大夫,让他施针后给自己一点时间接近赫连曜。   到时参考一下在温泉山庄那次,找个名头蒙住赫连曜的眼睛,就能找到机会给他治疗天钥穴了。   这么想着,楚含岫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来到邢大夫的小院子直奔邢大夫经常待的药房:“邢大夫,我有处问题,想问问你。”   他一走进去,才看到邢大夫蹲在一个高高的书架前,蹲在那儿翻看着医书和一堆药草,身前身后堆得都是。   他蹲到邢大夫旁边:“您这是遇着什么难题了?”   邢大夫不拘小节地拍拍身边的空地方,一边拿着一根药草闻,一边问他:“说说,有什么不懂的。”   楚含岫把自己在医书里翻了几个时辰,才找到的一个地方说出来:“医书上说,武人引气入体,周而复始,年岁许,遂成内力。”   “由此可见,能够让气变成内力的玉屏穴和天钥穴重要无比,但是我翻遍几本医书,针对玉屏穴和天钥穴的方子寥寥无几,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邢大夫一把将药草扔进盒子里,咔地一声关上盒盖,偏头望着楚含岫,“不用老夫,换任何一个治疗武人的大夫都能回答含岫少爷,因为玉屏穴和天钥穴一旦出问题,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一身修为付诸东流,从顶尖高手沦为普通人,甚至还会因体内暴动的内力,经脉寸断而亡。”   楚含岫睁着眼睛,坦坦荡荡地望着邢大夫,眉头微微皱起:“那哥夫,就是如此?纵使贵为侯爷,也治不好天钥穴。”   邢大夫点头:“对,原本按照老夫的推断,这会儿的侯爷应该会因体内内力的枯竭,以及玉屏穴和天钥穴的暴dong撕裂,身体虚弱不堪,连坐在椅子上都做不到。”   “但莫名其妙的,侯爷的玉屏穴恢复,一定程度地缓解了他体内暴虐的内力,让他能够像现在这般,尚有精神处理一些事情。”   楚含岫听着,心里动了一下。   其实他偶尔会想,自己做这些,真的会对未来发生的事有影响吗?   若是命运不可避免,赫连曜还是如上辈子一样在乱世来临之前去世,世道还是那个世道,那他做这些,岂不是无用功。   但是从躺在颂和苑的老侯爷,还有邢大夫的这些话里,他知道自己做的多少有些用处。   都说到这儿了,楚含岫抛出了自己的钩子:“邢大夫,我哥夫高热那次,我用烈酒为他按摩穴道,配合您开的方子,效果挺不错的。”   “那是不是也能按摩按摩天钥穴,加上木黑莲,说不定有些许效果。”   邢大夫瞧着他:“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我也是听您说这些话才生出这个念头,要是对哥夫有用,那就再好不过。”   施针好些天,依旧没有一点效果,也搞不明白赫连曜玉屏穴恢复原因的邢大夫沉吟了一下,道:“含岫少爷,我明天去跟侯爷说说,到时候我施针后,你接着按按,看看有没有效果。”   楚含岫心里高兴了一下,他看得出来,邢大夫是真把他当成了小辈,才会对他说的话这么上心。   他想着,待会儿回去把现代的一些浅显的急救方法写下来,交给邢大夫。 第56章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在外面平平无奇,看着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的侯府暗探回到了侯府,站在赫连曜面前:“侯爷,那只带有密信的麻雀,飞到了西城枣子巷一处百姓家中。”   “随即,一个四十四五岁,面部有络腮胡,身材中等的男子从那处房屋离开,期间密信转手了三次,最后送入了三皇子周滓启的府邸。”   当这个几次三番来府中探望他,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跟密信扯上关系的名字从暗探口中说出时,赫连曜的神情没有变化。   三皇子表面与他交好,他也没有阻拦三皇子的靠近,便是为了平衡。   但信与不信,显然易见。   青然在一旁道:“侯爷,三皇子参与了暗害老侯爷这件事,现在他得知老侯爷无事,会不会动手。”   赫连曜:“依他的性情,一定会,侯府的暗探之前有没有探查过他隐藏的人手和势力?”   “有,只要不是极度隐蔽的,我们都有数。”   赫连曜点头:“从现在开始,密切注意那些势力的动向,一旦发现他们有集结之势,让他们以为,侯府现在有动作,不宜动手。”   青然有些不解:“侯爷,我们为何不抢先出手,端掉他们的老巢?”   赫连曜俊美削瘦的脸半隐在昏暗里,目光淬着寒光:“单凭他一人,不足以布下这个局,他身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从他身上,还可以深挖到更多的东西。”   “是,小的明白了。”   “记住,手脚干净自然些,不要让那边的人发现异常,以免打草惊蛇。”连着看了两天的密信,只有玉屏穴恢复,身体连寻常人都比不上的赫连曜处理完这件事,觉得困顿。   站在他身旁的青然看到了他脸上的疲乏之意,走过来道:“侯爷,这两天您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到床上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赫连曜抬手,拒绝了:“不用,让人过来点上安神香,为我按一按额头就好。”   青然胸口有些闷闷的,从前,他们侯爷骑马疾行几天几夜都还精神抖擞,现在……   青然招手让屋里伺候的健仆过来,按照赫连曜吩咐,燃上安神香,为他疏通头部经络,让他养一养精神。   本就安静的主屋一下安静下来,更加静谧,快到傍晚的几抹残阳透过窗户,照射在屋内。   不多会儿,疲乏,但是没睡着的赫连曜睁开眼睛,同样来到他跟前的青然把一个暗探带到他面前。   片刻后,赫连曜望着暗探:“查清楚了,那两个叫平安,平成的人,确有问题?”   “是的侯爷,小的查得清清楚楚,虽然背后的人做得干净,但还是有些许痕迹留下,这两人是被人故意放到人牙子里的,两天后,便被侯夫郎买进了府。”   事情到这里,终于有了眉目。   密信传到了三皇子的府邸,而落云轩的两个人,恰好被查出问题,所有的疑点自然全部汇聚在他们身上。   姑且不说密信与他们是否有关系,就凭他们身份存疑,就值得赫连曜对他们展开更严密的监视和调查。   还有,把他们买进府的楚含云……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对青然道:“让府里的人看着那两个暗子,告知落云轩,今晚我将会去那里用膳。”   两个别处的暗子在府邸里待了三个月,他们竟然没有发觉,青然觉得是自己的失职。   是他们一时之间没有把目光放在侯夫郎身上,导致出现这样的意外。   青然神情严肃,道:“是。”   赫连曜要去落云轩的这个消息,很快送到了落云轩那边。   正因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焦灼难安的心情一下子松了下来,赵嬷嬷把随身准备的赏银塞给前来通传的小厮:“小哥拿去喝些茶吧,劳烦跑这一趟了。”   小厮只是蘅霄院普通的下人,并不知道赫连曜和青然已经发生的事,对能来跑这趟腿十分高兴。   这种主子高兴的事儿,不仅不会挨白眼挨骂,得的赏银还多,他恨不得天天来呢。   小厮拿着赏银,高兴地道:“谢谢夫郎,谢谢夫郎。”   小厮一走,赵嬷嬷就走到楚含云面前:“夫郎,可以准备起来了。”   “快一些,那药要现调配的作用才够,千万不能出差池。”   “老奴做事夫郎您放心,不会出差池的。”赵嬷嬷深知现在已经到了最紧要的阶段,自己是否能够跟着楚含云一起去皇子府过点清静日子,就看最近了,所以也不敢掉链子。   赵嬷嬷还让平成去告诉楚含岫,赶紧准备着,今晚要和侯爷圆房。   刚从邢大夫那里回来,已经开始为明天的事儿做准备的楚含岫:“???”   这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吧,多治一晚上好一晚上,而且他还不知道明天的事儿顺不顺利呢。   楚含岫对平成道:“好,我知道,你去回夫郎,我在存曦堂等他们的消息。”   要行房,事前的准备工作可不能马虎,依照赫连曜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如常人那般行房,马虎一点儿就会多很多麻烦,还可能导致圆房不成功。   楚含岫吩咐平安准备沐浴的热水,然后让夏兰取一罐油膏,还有玉势来。   ——   夜幕降临,蘅霄院,落云轩,存曦堂……   府中各处逐渐挂上了灯笼,一盏盏地,将侯府照亮。   已经涂了满满一罐油膏,又用上玉势的楚含岫不敢正儿八经地坐在椅子上榻上,歪着半边身体,抱着一个软绵绵的枕头斜靠在榻上,两只耳朵注意着外边道上的动静。   忽然,他听到外边传来整齐,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光亮缓缓从右边移来的动静。   来了来了。   楚含岫趴在枕头上,觉得今晚上的事儿大概是成了,心里想,果然嘛,不是他技术的问题……   今天晚上,他一定多墨迹一会儿,借着按摩的名义好好疏通一下天钥穴。   天钥穴在他疏通玉屏穴的时候,用剩下的一小半异能疏通了一小半,这次应该就能搞定。 第57章   被健仆抬着的赫连曜从存曦堂前走过,到了落云轩院门前。   楚含云已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院门那里等着他,昏黄的烛光将他映照得愈发美貌。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除了赵嬷嬷,就是那个叫做平成的护卫。   赫连曜右手手指转动了一下左手拇指上的指环,对行礼的楚含云道:“进去吧。”   在他身后,跟着来的护卫在来之前已经收到吩咐,不动声色地整个落云轩扫了一遍,青然则注意着平成。   屋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赫连曜爱吃的菜,楚含云亲手给赫连曜递上筷子:“侯爷能来,我高兴得不知该怎么才好,侯爷您尝尝,这些菜都是在落云轩的小厨房做的,做的时候我亲自盯着呢。”   他身边的平成有问题,赫连曜自然不会对落云轩内的东西毫不设防,左手接过筷子,换到右手上后端起碗。   赫连曜扫了眼左手拇指上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对一切有毒的事物非常敏感,哪怕只是一点毒素都会变色的指环。   指环没有丝毫变化,证明桌上的饭菜没有问题。   赫连曜颔首,挑拣着让青然夹了一些菜,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很快发现,坐在对面的楚含云明显心不在焉。   他接过青然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守,问楚含云:“可有什么事。”   赫连曜并不多疑,但是,楚含云身边有个平成,他对楚含云表现出来的异样都会注意到。   楚含云咬着嘴唇,对赫连曜道:“侯爷,我有些事,想单独跟你说说。”   青然一听到夫郎这话,眉头隐秘地皱了皱,若是从前,十个夫郎百个夫郎要跟侯爷单独说话,他盹儿都不打一下。   但是侯爷现在武功全失,自腰以下还不能动弹,夫郎身边的平成又还没有彻查清楚,不知夫郎有没有受到他的蛊惑或者危险,要是对侯爷不利,那可就不好了。   赫连曜抬手,止住青然快要说出口的话,望向楚含云:“好。”   青然把话吞了下去,只是弯着腰垂首道:“小的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侯爷支应一声便好。”   这话让楚含云有些不高兴,有些怨怒地道:“不过是想跟侯爷说些私房话,青管家这般说,倒显得我要对侯爷做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夫夫之间做那事,天经地义,虽然他找楚含岫替自己,但是楚含云可不觉得有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青管家快领着人下去吧,别耽误了我与侯爷说事。”要不是他是赫连曜身边的人,楚含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   “是。”青然低着头,跟屋子里一众人退出去。   屋门并没有关上,从屋里往外看去,还能看到院里站着的仆人,以及打理得华贵精致的院子。   赫连曜望向楚含云,楚含云的心跳快了些许,低垂着头道:“侯爷,今天你能来,我非常地高兴,所以……做了一些准备。”   “您坐坐,我去内室拿些东西,马上就来。”楚含云说着,不待赫连曜应答,起身往内室走去。   外室和内室有一架六扇的屏风隔断,还垂得有珠帘和纱幔,一到内室,楚含云脸上就带着些许急切,在床头的多宝阁里找出来侯府后从没动用过的粗i情药。   这是他嫁到侯府之后,他阿爹想让他尽快俘获侯爷的心,特地为他找来的。   不用之前只是拇指大小的颗粒物,要用的时候用水化开,随意涂在身体某一处,散发出来的香气不仅宜人,还有强烈的粗i情效果。   瓶子里的,就是他刚才让赵嬷嬷化开了的。   赵嬷嬷说了,让他用手指头蘸一些,涂在手腕上就行。   楚含云瞧了瞧,觉得赵嬷嬷说的量太少了,先吃了一颗据说只有吸进粗i情药之前才能化解药效的解药,然后不仅在两只手的手腕上抹了一些,还在脖颈,耳后抹了些许,保证赫连曜一定能闻到。   快速地弄完,把瓷瓶扔回多宝阁,楚含云拉开一些领口,走了出去。   坐在外室的赫连曜听到他的脚步声,看到他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突然,他清明的大脑似是被数知手攥住,不停地往下拽,而坠马受伤后只在几次行房时难得有一点反应的那物猛地悸动了一下。   他望着左手拇指上颜色微微变化的指环,看向楚含云,而这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呼吸中又多了几分那股甜腻的气息。   “别过来。”从身体剧烈的反应,赫连曜明白了自己中的绝对是粗i情药,还是十分烈性,一旦沾染就会被yinyu控制的烈性粗i情药。   他想过楚含云身边的平成会蛊惑楚含云,让楚含云做对自己,或者对母亲父亲不利的事情,在这枚巧夺天工的指环里,暗藏着牛毛粗细的毒针,只需要他动动手指,就能发射出去,瞬间要了对他不利的人的性命。   但是他没想到,楚含云会对自己下烈性粗i情药。   本来就为了这事的楚含云哪能听他的,径直向着他走过来。   瞬间,那股几乎要把人溺毙的香味笼罩了赫连曜,他放在腿上的手瞬间攥紧,苍白的面容染上了红色,凤眼中的凌厉之色被强行tui去,被qingyu缠绕得越来越深。   “侯爷,”看着他的模样,楚含云知道自己的事儿成了,对赫连曜道,“侯爷我让人扶您到床上去——”   “青然。”赫连曜眼前已经一片昏沉,要是他全盛之时,他还能把这股几乎要把他燃烧成灰的yuwang压一压,但是现在他身体虚弱,毫无抵抗之力。   一直密切注意着屋内动静的青然听到赫连曜明显不同以往的声音,立马快步走过来,一看到赫连曜仿佛醉酒了的面容,以及死死攥着腿上薄毯的手,瞬间失了从容:“侯爷!侯爷您怎么了!”   赫连曜还有最后一点理智,在他快要跨步进来的时候道:“别进来,有粗i情药的气息。”   “让……邢大夫来。”   青然刷地看向楚含云,不敢置信:“夫郎您怎可对侯爷——”   光是站在门口,嗅到一丁点气味的青然都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更加心急地,立马转身吩咐人:“去叫邢大夫来。”   跟三皇子周滓启做过那档子事,对男人那时候什么模样心里有数的楚含云也觉得赫连曜现在的模样有些不对劲,他想到赵嬷嬷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只能在手腕上蘸一点的话,有些慌了神。   一听到青然叫人去喊邢大夫,道:“叫邢大夫做什么,把侯爷扶到床上便是了。”   护主心切的青然压根没听他的,语气有些冷地道:“夫郎,不管如何,您不该作践侯爷的身体。”   屋里全是那个味儿,哪怕青然等人屏住了呼吸,那个味儿也能影响到他们些许,青然只能焦急地等着邢大夫来。   被着急忙慌叫来的邢大夫一进院门,眉头就皱了一下,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吃下去。   眼看着侯爷的模样越来越不好,终于见到他来的青然跑到他面前:“邢大夫,您快去看看侯爷!”   邢大夫把瓷瓶递给他:“院子里的人,一人吃一粒。”   “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极乐散的味道?”   青然道:“侯爷来落云轩与夫郎用膳,着了道。”   邢大夫皱着眉,“夫郎用的药?怎能干出这种糊涂事?”他没来京都之前医术就名满天下,除了对赫连曜客气,在其他人面前可没这么多顾忌。   然而当他看见椅子上坐着的赫连曜,心里还是沉了一下,赶紧对青然道:“将刚才瓷瓶里的药取出五粒,化成水,立即给侯爷服下。”   青然攥着瓷瓶:“是。”   邢大夫走进屋里,看也未看楚含云一眼,刷地铺开收纳金针的柔软皮革,拉起赫连曜的双手,在十个指头的指尖上扎了一下,挤出血。   只见指尖上挤出来的血已经不是鲜红色,而是浓郁的暗红色。   手被他拉着的赫连曜浑身颤着,额头,脖颈上全是一层层细密的汗。   青然端着碗走进来,叫着赫连曜:“侯爷,请喝药。”   “没用的,”邢大夫面容严肃地道,“侯爷神智已经模糊,已经深陷极乐散,你直接喂下去。”   青然只能扶着赫连曜滚烫的侧脸,将药水喂进去,“邢大夫,侯爷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挤出十根指头的指尖血,邢大夫让青然拉开赫连曜的衣裳,接连在腹部扎了十几根金针,道:“极乐散乃是前朝一个心术不正,但医术极高的大夫捣鼓出来的,一旦中此药,就会被此药控制,直到泄完精元为止。”   “侯爷中的量大,虽然我的药可以解极乐散的药性,但是侯爷身体还是会受到些许影响,必须得行房,泄出部分精元才能彻底缓解。”   “否则侯爷本就虚弱的身体会更加糟糕。”   邢大夫望着没有受此极乐散影响的楚含云,知道他肯定事先服用了解药,极乐散就是如此,提前服用解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吸入之后便会只知道交合,直到身体受不住。   青然亦望着楚含云。   心里第一次对楚含云这个侯夫郎生出几分不喜。   但是,他们侯爷就只有他一个夫郎,连个侍君姨娘都没有,没成亲之前更是从不沾染哥儿女娘半分。   现在,侯爷必须得与人行房才可解极乐散的药性,这个人选,只能是侯夫郎。 第58章   邢大夫道:“需得尽快,侯爷的身体拖不得。”   “是,”青然这会儿仅仅只能维持着面上对楚含云的恭敬,抬手让健仆们进来,“来人,伺候侯爷安置。”   然后转头,望着楚含云:“夫郎,请您尽快将侯爷的极乐散药效解了吧。”   “你们两个,先去卧房,里里外外搜查一遍,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侯爷的物件全部拿出来。”他指着蘅霄院的两个护卫,吩咐道。   有平成这个身份不明的暗子,又出了侯爷重要一事,青然绝不可能对楚含云这个侯夫郎没有一丝防备。   性情高傲,向来用鼻孔看人的楚含云听出青然语气里对自己的不满,心里的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冒。   但是一来他想到自己的目的终究还是达成了,二来赫连曜现在的模样有些失控,把嘴巴边的呵斥吞了下去。   他扬着下巴对青然道:“院子里不必留这么多人,把侯爷安置好之后,让他们退下去。”   青然现在一切以侯爷的安危为重,根本不同意他的做法,语气有些冷地道:“恕小的不能从命。”   楚含云憋不住怒火了,指着青然:“青然,你一个下人,是谁给你的胆子质疑主子的命令!”   “小的是蘅霄院的下人,纵使有错,也要等侯爷醒来亲自处置,还请夫郎尽快为侯爷解极乐散药效。”   “你!”楚含云手指都气得颤抖,愤怒地一甩衣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叫他们退到院子里,别让他们在门口杵着,还有,让赵嬷嬷进来,没有他伺候我不习惯。”   青然看他一眼,“是,夫郎尽快洗漱。”   除了楚含云,其他人都退了下去,赵嬷嬷被叫进来之后就被楚含云拉到净室里,焦急地询问:“嬷嬷,现在怎么办,院子里全是蘅霄院的人,叫也叫不出去,怎么让楚含岫过来?!”   刚才在院子里的赵嬷嬷看到青然着急忙慌地吩咐人,又看到邢大夫来,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会儿恨不得把蠢笨的楚含云踢回平阳县去,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道:“夫郎,你是不是又把老奴的话当成耳旁风,用多了那个药。”   楚含云一愣:“哎呀嬷嬷你就别说这些了,快想想法子怎么把楚含岫弄过来吧。”   赵嬷嬷面上一派麻木,“如今院子里那么多的蘅霄院的下人,老奴有什么法子。”   “含岫少爷要是来不了,夫郎你是侯爷的正室夫郎,与侯爷行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楚含云双眼瞪大,不敢相信一直为自己的赵嬷嬷会说出这番话:“我已经有了三殿下的孩子,怎可——”   “那夫郎你说怎么办?”   突然,就在主仆两人气氛僵硬的时候,净室的窗柩发出细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要不是他们挨得近,还以为是风吹的树叶,落在上边。   赵嬷嬷神情一动,轻轻打开净室窗户,楚含岫抬手,让平安放慢动作,把自己举起来,一只脚踩着桌案,另一只脚移进来,进到净室。   一直在存曦堂等着的楚含岫一直不见赵嬷嬷的身影,又见青然他们没有出院子,觉得应该和第二次行房那回差不多,他们要在门那儿守着,怕赫连曜身体出问题。   所以让平安带着自己,从落云轩后边绕了一圈,确定没人盯着他们后翻墙进来。   赵嬷嬷这会儿有些恍惚,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但凡夫郎能像含岫少爷这般,她得少操多少心。   她贴在楚含岫耳朵边,小声道:“侯爷已经在床上安置了,含岫少爷等个一刻钟,装作夫郎洗漱好了就可以过去了。”   而楚含云,看见楚含岫来了心里舒坦了,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   净室里一阵哗哗的水声过后,楚含岫在昏暗的烛光里,如同前几次一样走向躺在床上的赫连曜。   然而当他站在床边后,很快发现赫连曜的异常。   赫连曜的呼吸没有节奏,垂下来的床帐偶尔被后边的手狠狠拽一下,然后皱巴巴地松开。   他这是怎么了?   楚含岫回头看了一眼净室,捞起一边床帐跨腿上去,突然,一只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撑在床上的手腕:“……”   楚含岫被烫得一哆嗦,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他这只手刚一伸过去,也被另外一只手拽住。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赫连曜病了吗?   可是青然随身伺候他,要是他不舒服,肯定早就回蘅霄院了,哪可能在这里躺着。   一下子,楚含岫想到了今天的几处异常。   为什么那些抬赫连曜的健仆没有离开落云轩,为什么赵嬷嬷抽不出手来通知自己,合着是出了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还出在赫连曜的身上。   楚含岫挣脱赫连曜的手,异能探入赫连曜的身体,就发现赫连曜的气息地往xiafu部涌去。   用异能多年,熟知人体状态的楚含岫:“……”   赫连曜这是……中了什么不好的药?!   楚含岫的手下意识往下一滑,脑子里一排的感叹号全冒了出来。   !!!   好家伙好家伙,合着之前连一半都没到,现在这玩意儿……   前几次就有一点点勉强,每次过后都要涂些药膏的楚含岫觉得,今儿这事不行,他惜命。   “出……”去,头靠在枕头上,只有上半身能动,xia半身不能动弹的赫连曜大脑犹如被放进滚烫的汤锅里,无数根棍子在里边搅和,让他脑子愈发昏沉。   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清明,让他知道会在这个时候靠近自己的,除了楚含云不会是其他人。   本就打算与楚含云和离,又被楚含云下药的赫连曜拦住他的手,出声让他出去。   可是他嗓子实在干涩,神智也混乱的他连说出口的话都不完全。   已经确定他中药的楚含岫面色沉下来,异能在他身体里游走,想让他尽快恢复。   下一秒,楚含岫的眉头狠狠皱紧。   他不知道赫连曜中了什么药,但是这药太霸道了,发不出去的那股气不止让赫连曜情动,还勾动他体内才恢复一点点的内力,狂暴地冲击着玉屏穴。   再这么下去,才恢复没多久的玉屏穴恐怕会有再度受伤的风险,天钥穴的情况也更糟糕。   楚含岫望着靠在枕头上,苍白削瘦的手拽着薄被的赫连曜,摸了摸鼻子,没多做思考……   一开始那会儿还会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给赫连曜治疗的念头,如今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好了吗,可以了吧……   他好累,也好困……   两个时辰后,都已经晕乎的楚含岫迷迷糊糊地维持着一个姿势缓了好一会儿,才看了一眼终于歇停下来,气息也有了节奏的赫连曜,一点一点挪到床沿,套上鞋子下了床。   艹!!!   酸疼的双腿刚一站起来,就跌坐下去,“嘶——”   楚含岫忍不住发出声音,还没憋住,忘了装楚含云的语气。   他赶紧看了赫连曜一眼,看到他一副昏睡过去的模样,放下心来深吸了好几口气,重新缓了一会儿后才一步一步地挪到净室里。   在净室里也等了这么久的楚含云还有赵嬷嬷看见他终于来了,同时松了一口气,当两人一看见他的模样,又都怔了一下。   只见平日里不管做什么,都精气神十足的楚含岫头发凌乱,被汗水浸湿后贴在额头,脖颈,还有肩背上。   他少年气十足的眉眼倦怠极了,脸颊上却又散着累重的红晕,漂亮得惊人,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因为什么变得如此。   楚含岫连看他们两人的力气都没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回去睡觉,他要回去睡觉。   他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净室窗户的纸,在窗边候着的平安打开窗子,看到他的模样后,愣了愣,然后和平时一样冷冷的木木地,手一撑进来,抓着他的腰把他带出去。   从窗外涌进来的冷风一下子把赵嬷嬷吹醒了,赶紧让楚含云脱了衣裳,弄出一副事后洗漱的模样。   然后走出去,对青然行了一个礼:“青管家,侯爷已经无碍了,夫郎正在洗漱。”   焦急地在外等了两个时辰的青然一听到他这么说,立即带着健仆和邢大夫走进来,挽起床帐。   一下子明亮许多的屋子里,平躺在床上的赫连曜没了暗色的遮挡,露出比之前更加苍白,且带着诡异暗红的脸。   他像是睡着了,气息跟睡着时一样平稳,但是更弱,更细微。   青然让邢大夫到前边:“邢大夫,您快瞧瞧侯爷,是否已经可以带回蘅霄院,另行修养诊治。”   邢大夫沉吟着,拿起赫连曜的手把脉,按邢大夫的猜测,就算解了极乐散的药性,赫连曜的身体还是会受到影响,而这个影响只会重不会轻。   但是……   邢大夫的手指一搭到赫连曜的手腕上,惊奇地发现:“侯爷的脉搏,还算平稳,竟然除了有些虚弱外,没有大碍。”   青然猛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说,侯爷没事了?”   邢大夫不可思议地望着赫连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受到损害……”   青然只要知道侯爷没事就行了,他不想把侯爷留在落云轩,招手让健仆过来,把侯爷连着薄被一起扶起来,扶到肩辇上:“回蘅霄院。”   一行人眼里,就好似没有看见那凌乱的床铺,以及上边可疑的水渍…… 第59章   被平安半扶着的楚含岫,回到存曦堂后连根指头都不想动了,趴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   夏兰从来没看到自家少爷这么疲累过,焦急地跑过去:“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年龄还没楚含岫大,又还没有嫁人,根本不知道自家少爷为什么会这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坏事,急得团团转。   楚含岫脑子晕乎,声音干涩地道:“我先躺一会儿,两刻钟后叫我起来沐浴。”   “好。”夏兰不敢再吵闹他,轻轻给他盖上被子,皱着眉准备出去。   看到还杵在那儿的钱么么,他道:“少爷都要休息了,么么也出去吧。”   “是。”钱么么瞧着楚含岫,对他这副模样有些咋舌。   侯爷腰下边都不行了,竟然还能把含岫少爷折腾成这样呢?   夏兰听到他的声音,安心了一些:“少爷您真没事吗?”   “没事……”上上下下四个小时,两条腿还有腰都快废了的楚含岫现在一想到脐橙这个姿势脑瓜子都嗡嗡的。   尤其是赫连曜的那玩意儿跟自己手腕差不多粗,满打满算足足有二十二三厘米长,那滋味,甭提了。   他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屁股上,闭着眼睛昏睡过去。   而另一边,被抬回蘅霄院的赫连曜依然昏迷着,脸上的红色褪去,愈发显得气色灰败。   没有他的准许,青然不敢让这件事传到侯夫人的颂和苑,严令蘅霄院的所有下人闭紧嘴巴。   邢大夫对赫连曜的身体状况依然好奇无比,拉着赫连曜的手把了数次脉,还是不怎么相信自己摸到的脉象。   就赫连曜这个破败身体,对寻常人而言轻微的风吹日晒,都会让他生病,或者更加严重。   但是极乐散那么凶猛的烈性春药,竟然没有给赫连曜的身体造成多少损伤,修养一些时日,又跟没中过极乐散差不多了。   这是邢大夫第二次在赫连曜身上发现这样的奇迹了,上一次,是赫连曜玉屏穴恢复。   难道赫连曜筋骨跟旁人有什么不同?   邢大夫一晚上都待在蘅霄院,开了一个方子,让下人煎好了喂赫连曜喝下,一整夜,蘅霄院的下人都没有入睡,时刻注意着赫连曜的情形。   赫连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绵软,思绪还昏沉。   下一秒,他皱着眉峰,“青然。”   一直待在屋内,哪儿都没去的青然一听到床帐里传出的声音,立马走过去,麻溜地将两边床帐挽起来:“侯爷,您醒了。”   青然吩咐站在屏风外边的下人:“去叫邢大夫来,侯爷醒了。”   赫连曜记得清清楚楚,昨天他去落云轩用膳,被楚含云用了烈性春药一事。   他对自己被药性迷了神智后发生的事只记得些许,那会儿他躺在床上,楚含云靠近他……   这一刻,赫连曜不仅眉峰比刚才皱得要紧,面色比平时更冷。   他对楚含云给自己下药,让自己失去神智,不能自控地跟楚含云行房一事十分不郁。   而且……   赫连曜想到昨晚xing房结束,他神智恢复些许,但身体过于虚弱,几乎要昏迷的时候,听到的声音。   跟他行房的是楚含云,那个时候,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然是楚含岫灿烂若骄阳的面容。   这比被楚含云下药,跟楚含云行房更让赫连曜不能接受。   他有意地疏远楚含岫,决定与楚含云和离之后再也不见楚含岫,就是不想让楚含岫日后沾染上半分wuhui,可他自己却在那个时候想起了楚含岫。   赫连曜薄唇紧抿,问青然:“昨夜我在落云轩中药一事,颂和苑是否已经知晓。”   “侯爷放心,小的没有让人泄露一分半点,不过侯爷,侯夫郎那里……”青然垂着的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赫连曜语气冷然:“严查落云轩所有人,但凡有问题的,全都抓起来。”   “那个平成,也抓了,楚含云犯下此事,抓他天经地义,亦不会打草惊蛇。”   “侯夫郎,”赫连曜道,“削减落云轩的一应用度,禁足。”   若非手上事务繁多,这时候与他和离他和楚家可能会被人当作筏子,牵制自己和侯府,赫连曜此时便会与他和离。   青然垂首:“是。”   赫连曜望着窗外明亮的天光手臂撑着身体,慢慢靠到了专为他做的靠枕上,“昨夜周滓启那边是否有异动?”   “回侯爷,果真被您料到了,昨夜三皇子暗处的人手调动,被侯府的暗探发现后,立即按照您说的散布了一些消息,所以三皇子不得不把人散了。”   赫连曜道:“老侯爷一日不醒,他就不会放弃这个念头。”   “逼得他狗急跳墙了,才可能露出更大的破绽,为我们寻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   “吩咐下边的人,继续盯着。”   “是。”   赫连曜正与青然说着话,天亮才睡的邢大夫精神抖擞地走进来,一看到醒来的赫连曜就问:“侯爷,您修习内力之时,可觉得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一晚上,邢大夫还是弄不明白赫连曜身体的特殊之处,本就是个医痴的他忍不住开口问。   赫连曜有些莫名,道:“并无不同之处,邢大夫因何有此疑问。”   邢大夫将他身体的异样告诉他,赫连曜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武学天赋高,根骨好,幼时修习内力功法,轻而易举,但要说什么异处,的确没有。   医术第一人的邢大夫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他也只是看到赫连曜忍不住问一问罢了,没有得到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侯夫郎又被禁足了。   当蘅霄院的人抓了好几个落云轩的奴仆,并且从外关上落云轩大门的时候,这个消息犹如长了翅膀,飞快地在侯府里传开。   奴仆们暗地里猜测,侯夫郎这次又做了什么事,竟然让侯爷下了禁足令,还削减了用度。   府中各处相通,住在颂和苑的侯夫人也很快听到了这个消息。   心头震了一下的同时,不禁有些头痛,实在是不知道楚含云又在什么地方做了不合时宜的事。   站在她身边的吴嬷嬷忧虑地道:“夫人,您别担心,侯爷有分寸。”   “是啊,他有分寸,一向奖罚分明,含云这才解除禁足多少天,怎么又被他下了禁足令,还削减了用度,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侯府中人,他们两夫夫的情分快没了。”   已经知道赫连曜准备和离的侯夫人有些难受,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有愧的孩子,哪边受了委屈她都难受。   吴嬷嬷道:“那要不要让侯爷过来,跟您说说话。”   侯夫人望着还在昏迷的老侯爷:“不用了,他自会过来跟我明说的。”   ——   楚含岫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经过一夜的发酵,昨天夜里就支撑不住的腰腿更加酸疼。   他眨了眨眼睛,忘记形势严峻的屁股,往旁边翻了下身体。   下一秒,他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捂着屁股嘶了好大一声。   正端着他很爱吃的杏仁甜酪走进来的夏兰吓了一跳,飞快地走进来:“少爷!?”   “您是不是扯着后边了?”   “嗯嗯。”楚含岫闭着嘴巴哼哼。   就昨天晚上那个情况,要是赫连曜身体没问题,够他从现在怀到进棺材板儿了。   夏兰心疼坏了,“少爷您pa着,我再给您抹点莲清膏。”   “嗯,多抹一点。”楚含岫非常自觉,找了一个最方便的姿势。   没办法,谁叫他昨天晚上把异能都用来疏导赫连曜体内的药力,保住他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了,现在体内的体能只有一丁点,用在那里也没多大用处。   这个莲清膏好歹是大越的哥儿专门用在那处的,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浅绿色的莲清膏抹进去,楚含岫舒服了不少,扭头望着自己褪到大腿的kuzi,露出来的肉乎乎的屁股,问夏兰:“看着怎么样,有没有明显的伤?”   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夏兰已经顾不上羞涩了,心疼地用手指扣了一大坨莲清膏,轻轻地抹到艳红肿胀的jin窄细缝里:“少爷来侯府,真是受了大罪了。”   “都怪含云少爷,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让少爷吃这样的苦。”   “哼,今早蘅霄院那边的人来带走好些奴仆,我可开心了!”   ???   一醒来就有瓜吃,楚含岫问夏兰:“落云轩那边又出事儿了?”   “不知道何事,反正落云轩被带走好几个奴仆,那会儿少爷您睡得沉,没听到动静,可热闹了。”   夏兰自小在楚含岫身边伺候,对楚含云这个经常找他们麻烦的嫡出少爷没有对少好感,凑到楚含岫耳朵边道:“在存曦堂里,我和平安都听到旁边的声音了,含云少爷发了脾气,砸了好些东西,还说要见侯夫人和侯爷,但蘅霄院那边的人才不管他,把人带走就把门锁了。”   “听说,还削减了落云轩的用度,现在下边的人都猜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第60章   夏兰的话让楚含岫怔了怔,他一下子想到昨天晚上赫连曜中春药那事。   难道说这事儿是楚含云干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楚含岫就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肯定是对的,他大哥那个性子,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现在真是庆幸自己没有把宝全压在楚含云那儿,从邢大夫那里撬开了一条口子,能够找到机会接触赫连曜。   不然按照赫连曜的性子和楚含云这次做的事情,想再次借着行房给赫连曜治疗,难于登天。   昨天晚上累了几个小时,又睡了很长时间的楚含岫饿了。   等后边擦好了莲清膏,直接让夏兰把擦脸的帕子递过来,漱了个口,趴在床上吃夏兰端来的东西。   ——   同一时间,体力恢复一些,面色看起来也不再那么难看的赫连曜去到颂和苑。   老侯爷还是跟前两天一样,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但是面色红润,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身体没问题,也许过不久就会醒来。   赫连曜的目光从老侯爷身上移到明显有些心力交瘁的侯夫人脸上:“母亲,府中一应事宜有我,您无需忧虑。”   从听到他又把楚含云禁足的消息,连午膳都没吃的侯夫人看着他:“曜儿,你和含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要与他和离了吗,怎么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给他,等到你跟他和离,要是旁人说些风言风语怎么办。”   已经猜到她一定会问这件事的赫连曜手从腿上抬起,搭在扶手上,俊美削瘦的眉眼冷厉意味十足,没有丝毫隐瞒地道:“母亲,昨日手底下的暗探探查到,他今年三月买的两个护卫来路不正,是不知名势力的暗子。”   “我便与青然他们去落云轩,想一探究竟,他是我的夫郎,若是那两人胁迫他,危及他性命,青然他们自会将人制住。”   “可两个暗子没有异动,他先在自己身上抹了极乐散,致使我中了此邪药。”   “什么?!”侯夫人满脸震惊,眼中全是不敢置信和惊诧。   极乐散是yin邪之药,但京都里一些家风不正的权贵,也用此药助兴。   侯夫人生在京都长在京都,自然知道极乐散是什么东西,一旦用量过多,可是会废掉男子身体的。   一向惹人疼,懂事孝顺的楚含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侯夫人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而赫连曜说的都是在梦里听到的梦话。   跟赫连曜一起来的青然道:“夫人,侯爷所说之事属实,侯爷中极乐散的时候,小的就在院子里,邢大夫一去,就闻出了侯爷中的是极乐散,当即给小的们服了解药,又为侯爷诊治。”   “后来呢?”侯夫人面色急切,忧心忡忡地望着赫连曜。   自家儿子的身体她怎么不知道,自从坠马之后就虚弱不堪,被下了极乐散,其能有好!   侯夫人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赫连曜的手紧张地望着。   赫连曜道:“邢大夫给我用了解药,又……”与楚含云再次行房,还是在自己被下了药,神智不清的时候,赫连曜眸色暗了暗道,“又与他行了房,方解此药性。”   “母亲莫要担心,邢大夫已跟我说过,这次运气好,我身体无大碍。”   侯夫人手颤抖着,在听到他说自己身体无大碍的时候,肩膀一下子垮下来,“他怎么如此糊涂!!!”   侯夫人自责不已:“那日他与我说在霓裳阁的时候遭到人耻笑,说进门多日,与你还无子嗣,遭到人耻笑,所以想与你尽快有个子嗣。”   “后来你来的时候我本想劝劝你,好好跟他过日子,就算与他没有子嗣,也万万不能亏待了他,出去走动的时候也说非他不能生育,是我们侯府对不起他,可是后来你说你要与他和离,这些话我就没告诉你。”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把主意打在极乐散上。”侯夫人后悔极了,要是自己那会儿察觉到含云的心思,劝一劝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还有曜儿,要是自己把含云说的话告诉他,他是不是也不会有这一遭。   屋里这会儿只有赫连曜,侯夫人,青然,其他的一干人等全部退了下去。   青然听到侯爷前几日就已经打算跟侯夫郎楚含云和离,松了一口气,经过侯爷中极乐散一事,他对侯夫郎楚含云再也尊敬不起来。   赫连曜望着为楚含云伤神难受的母亲,道:“如今我已将他禁足,削减了用度,直到手里的事告一段落,便会与他和离,母亲,若是他遣人到您这里求情,您万不可因一时恻隐之心,许他出落云轩。”   侯夫人是真心把楚含云当自己孩子来疼,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怎么就成这样了,曜儿,含云他怎么如此行事……”   赫连曜见过许多人,在霁州,永州,为了银子,为了权势,种种层出不穷的手段和心思从未有一刻断绝。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陪侯夫人坐了一会儿,才从颂和苑出来,回到蘅霄院。   用了三罐莲清膏,再加上躺了一个白天加黑夜,第二天,楚含岫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呜呜呜呜呜   为了尽快治好赫连曜,楚含岫都没在腰腿上用异能,只节约地用些在houbian。   今天下午他打算去邢大夫院儿里,跟着邢大夫一起去给赫连曜施针,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给他按摩,到时候用到的异能可多,自己能省点就省点吧。   腰腿还酸疼,楚含岫带着夏兰和平安,脚步缓慢地来到邢大夫的小院子。   “邢大夫,什么时候去给我哥夫施针啊?”一进门,楚含岫脸上带着笑容,哥夫这个称呼叫得可顺溜。   正在写方子的邢大夫看到他来,一眼就看出他走路姿势有问题:“怎么了?跌了?”   楚含岫嘶嘶地抽着气,故意夸张地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在院儿里蹦跶了一会儿,就这样了。”   “这腿脚还不如老头子我呢,上山下山什么事都没有。”   “那是,邢大夫您一手医术天下无双,腿脚功夫自然也一样厉害。”   邢大夫瞅他一眼,突然静默了,嘟囔道:“谁说老夫医术天下第一了,侯爷身体的异样我就弄不明白。”   赫连曜身体有异样?   楚含岫急急急,什么异样?   昨天晚上他不是用异能给赫连曜梳理药效了吗,难道赫连曜回去又出了什么岔子?   他面上没有露出异样:“哥夫身体有什么异样,连邢大夫你都弄不明白?”   邢大夫:“以侯爷的身体,中了极乐散,一定会受到重创,可昨天老夫为侯爷把脉,侯爷的脉象还算平稳,与没中极乐散之前差不多。”   楚含岫:“……”   他很想告诉邢大夫,看看我看看我,在这儿。   他望着医术一道上很较真儿的邢大夫,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奇迹,邢大夫不必在意。”   可奇迹一连两次都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吧,邢大夫望着他,“你这个时间来,是准备跟我去蘅霄院为侯爷施针,然后按摩的吧。”   楚含岫嗯嗯点头。   邢大夫道:“那行,咱们走吧,正好我路上跟你说说几种常见病症的施针方法。”   “邢大夫您可真好!”楚含岫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邢大夫翘了翘胡子,面上似是没有被这句话打动,但是楚含岫发现,他的脚步放慢了,在照顾着他这个“蹦跳”过度的伤残人士呢~   楚含岫嘴角扬了扬。   “含岫少爷,邢大夫。”蘅霄院的下人看见两人来了,躬身行礼,然后带两人进去。   很快,楚含岫就看到主屋里,坐在椅子上看着似乎是信件的东西的赫连曜。   猛地,他明明已经好了的屁股狠狠抽了一下,回忆起了前天晚上的那些事。   他忍住了想捂屁股的那只手,规规矩矩地颔首:“哥夫。”   赫连曜拿着密信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当楚含岫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的时候,难以言明的心绪瞬间包裹了他。   他脑海里想到蹴鞠场上的楚含岫,彻夜照顾自己的楚含岫,在温泉庄子上的楚含岫,在慧音寺后山的楚含岫,以及,前夜自己在床底之间脑海离浮现的楚含岫。   最后,只剩下眼前会笑会动,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楚含岫。   他一双凤眼冷厉如初,落在楚含岫身上:“含岫来此有何事。”   楚含岫老老实实地道:“前几日我突然想到,之前哥夫高热时用的按摩的手法,或可与邢大夫的施针配合,所以今日跟邢大夫一起来了。”   他一说,赫连曜就回忆起那次在邢大夫的院子,他给邢大夫打下手,拿着木黑莲,半倾着身体在他腰腹处熏的样子。   赫连曜拿着密信的手放在桌子上,默默用了几分力气:“不用,施针本就是我与邢大夫商定的,试一试对天钥穴有无作用,再行按摩之法,只怕也无甚效果。”   “你回去吧。”   时至今日,赫连曜还能想起楚含岫为自己熏木黑莲时他白皙侧脸上的细汗,他眼睫扇动的模样。   更别说让他赤手在自己腰腹处按摩,那……   说着,赫连曜让健仆把自己抬起来,去平时施针的小花园。   被回绝了的楚含岫一脑袋问号,脚步一转跟在赫连曜的肩辇旁边:“哥夫,为什么不可以啊?”   “那次我用这个按摩手法让你退了高热,这次说不定也能起一点效果呢?”楚含岫抬着眼睛,望着肩辇上的赫连曜,少年气十足的眼睛里带着不解和急切。   他是真的急啊,要是这条路子也走不通怎么办,那他就接触不到赫连曜了,治不好赫连曜了。   楚含岫抬头望着他,脚下还跟着肩辇一起走,突然,他走到廊下的时候步子一下子迈大了,牵扯到了酸疼的腰和腿,脚下一崴。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砰”地一下,楚含岫磕在廊下的柱子上,发出好大的声音。   “嘶——”痛痛痛!!!   楚含岫捂着额头,痛得眼冒金星。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在他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一下子伸出手臂,可是他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含岫撞在柱子上。   他正想开口让下人们去看楚含岫,突然听到捂着额头的楚含岫发出的声音。   他俊美削瘦的面容怔住,凌厉的凤眼紧紧盯着捂着额头的楚含岫。   这个声音,跟他前夜在落云轩卧房的床上,从夫郎楚含云嘴里听到的吸气声,一模一样。   从声音的起势,到尾音,严丝合缝。 第61章   “少爷,您怎么样,没事吧?!”   候在院子里的夏兰赶紧跑过去,踮着脚尖凑上去看,只见自家少爷的额头红红的。   眼睛冒金星的楚含岫把手搭在他肩上:“头磕得不算重,脚比较疼。好像崴得有点严重。”   “啊。”夏兰闻言连忙蹲下身,但是他不懂医术,只能转头看着邢大夫。   邢大夫走过来,抓着楚含岫的脚动了动,对楚含岫道:“扭到了,有些严重,需得把骨头复位,然后敷上药油,七八天才能落地。”   楚含岫:“……”   呜呜呜呜呜,他这运气,绝了!   不仅没能给赫连曜治疗,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早知道就把异能用在自己身上了,好歹能让自己不遭这回罪不是。   邢大夫望向肩辇上的赫连曜:“侯爷,含岫少爷脚伤严重,小的先给他处理一下。”   赫连曜的目光从楚含岫发出那一道声音起,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   众多念头和思绪在赫连曜的脑海里出现,他想起前夜落云轩里发生的事,想起几次行房时,落云轩卧房里昏暗的烛光,以及床铺上极少发出声音的“夫郎”。   楚含岫的那一声像敲开这些的小锤子,让他看到了众多疑点。   没有楚含云以及楚含云身边的人帮助,楚含岫根本进不了落云轩卧房,也根本不会如自己那个荒谬的猜想那般,做那件事。   但,这也太荒谬了。   楚含云和楚含岫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连曜望着被夏兰,平安,邢大夫围着的楚含岫,怔了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答道:“嗯,回屋里,先为他诊治。”   “那侯爷您先去小花园,小的一会儿就来。”   赫连曜因为心中猜想,搭在扶手上的手几乎要把扶手捏碎,勉力维持着以往的语气道:“不急于一时,我也回屋。”   “是。”于是夏兰和平安扶着楚含岫,健仆抬着赫连曜,又回到主屋内。   楚含岫被放在椅子上,左脚的鞋袜脱了,就这么会儿功夫,脚踝已经有一点点肿。   邢大夫握着他的脚,道:“含岫少爷忍一忍,我把你骨头复位的时候有点疼。”   楚含岫点点头,这么多人看着他扭伤了,府里还只有邢大夫一个大夫,要是他说回存曦堂诊治,岂不是很不合常理。   所以还是跟手臂上的烧伤一样,等邢大夫给他诊治过后,回去他再用点异能,让自己的伤快些好起来,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到什么异常。   楚含岫呼了一口气,对邢大夫道:“没事,邢大夫你动手吧——”   他话还没说完,脚踝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根本没防备着的楚含岫疼得又是“嘶”的一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脚踝。   坐在他不远处的赫连曜看着他疼痛难忍的模样,薄唇抿了下,对邢大夫道:“手下力气重了点。”   邢大夫:“?”   复位个脚踝,力气能重到哪里去,不过是楚含岫脚踝扭伤严重,不碰都疼。   但是连侯爷都开口说话了,邢大夫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用的力气确实重了?   青然等奴仆也有些诧异一向冷然,不怎么言语的侯爷竟然在邢大夫诊治时开口说了话,不由得把目光投向邢大夫的手。   从前刀剑加身,利箭穿甲,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却在此时开口的赫连曜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时他内心深处的感受。   他知道,若真如自己猜想,楚含云和楚含岫之间一定有自己还未查到的隐情。   但是只要一想到与自己行房的,有可能是楚含岫,他的思绪就难以平复,翻腾涌动。   很快,楚含岫左脚脚踝上敷上了专门治跌打损伤的药油,赫连曜吩咐青然:“准备肩辇,送……含岫回去。”   楚含岫看向他:“不用的哥夫。”   贼心不死的楚含岫道:“哥夫,您要不考虑考虑我说的,让我在邢大夫给您施针后,给您按摩按摩。”   “只要能有一点效果,就是赚的。”   听到他毫无障碍地叫自己哥夫,说要给自己按摩穴位,赫连曜手指动了动,望着他的面容:“好。”   楚含岫一下子被这个好字弄得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赫连曜答应了,觉得自己的脚好像都没那么疼了,脸上跃动着喜意:“那我们现在就去小花园,我们待会儿就试一试!”   赫连曜看着他:“现在你该回存曦堂,好生休息。”   “没事的,只是扭了一下脚嘛,”楚含岫对着他笑得明媚,从椅子上单腿站起来,展开双臂,“哥夫你瞧,好得很,没问题的。”   赫连曜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模样,这次没有允他:“回存曦堂休息两三日,若脚伤恢复些许,与邢大夫一起来便是。”   楚含岫眼看着今天确实没希望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几天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他,给他按摩,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舒坦,笑得眼睛都弯成了豆荚,颔首道:“行,那哥夫我先回存曦堂。”   青然已经让下人备好了肩辇,“含岫少爷,请上辇。”   心情大好的楚含岫把手伸向夏兰和平安:“嗯,走,我们回存曦堂休息了。”   坐在肩辇上,他偏身对已经被健仆抬着,站在主屋前边院子里的赫连曜挥挥手:“哥夫我走了。”   赫连曜点头。   在小花园里,邢大夫施针完毕离开后,赫连曜挥手让花园里其他人下去,只留下青然。   “立刻严加审问从落云轩抓的几个奴仆,把他们知道的有关于落云轩的所有事,全部掏出来。”   “还留在楚含云身边的赵嬷嬷,以及……楚含岫身边的平安,亦仔细查探。”   青然面容一肃。   这样的吩咐,几乎是在告诉青然,楚含云和楚含岫有问题,让他们彻查。   “是。”青然没有多问,下去做准备。   从落云轩里抓的几个奴仆,除了平成,都是普普通通的下人,犯的事儿也仅限于一些小偷小摸,由青然手底下的人审问。   另有身份的平成则被带到了蘅霄院的暗室内,由赫连曜亲自审问。   平成和平安一样,是一些暗地里的组织,训练之后转手卖给三皇子的,刚开始被带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多疑,只以为是询问楚含云给赫连曜下药一事。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被带往蘅霄院,心迅速往下沉,知道自己暗子的身份一定暴露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缢,保住被控制在三皇子手里的阿爹和父亲。   但是下一秒,他惊骇地发现他所有内力全被压制着,做不到自断命脉。   他又想咬碎牙齿里夹着的毒药,把他从侯府柴房带出来,一直注意着他的侯府暗探立即掐住他的下颔,取出那枚只要用巧劲就能咬碎的毒药。   暗探道:“别白费功夫了,老实一点。”   暗探把他押着跪在地上,对已经来到暗室的赫连曜道:“侯爷,人带来了。”   “平成,今年三月被落云轩主人,楚含云买进府,一直担任落云轩的侍卫。”   “与你一起被买进来的,还有一个叫平安的。”赫连曜刚施完金针,加上前天中了极乐散,面色更加苍白。   他让青然把顺着人牙子查探到的,记录的册子扔在平成面前。   青然道:“前些日子,你传出府的密信被我们截获了,我们还跟着信鸟,知道那份密信送进了三皇子府。”   “平成,你不必再隐瞒什么,你的主子,三皇子,过些时日也会沦为阶下囚,所以,想好了,我们侯爷问什么,你答什么。”   平成怔愣了一下,原来他已经因为那封密信暴露,他想着阿爹和父亲,几番思索,垂着眼睛道:“侯爷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三皇子的人,而您不日就能够将三皇子一党一网打尽,现在就将我杀了,也不损失什么。”   赫连曜从未想过从他这里得到能够牵制三皇子的消息,他来此,为的其他。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挥手让除了青然以外的人出去,冷然低沉的声音在暗室内响起:“楚含云让庶弟楚含岫到侯府探亲,是否有所图谋。”   青然怔了一下。   平成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查到这件事,突然抬起头,望着赫连曜:“侯爷,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我有所求。”   “求什么。”   “三皇子覆灭之时,可否请侯爷保住我的阿爹和父亲,三皇子用他们牵制像我这样的暗子,一旦我们的行踪出现异常,他们就会遭到三皇子的毒手。”   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暗子和暗探,靖国侯府的暗探足有百数,不过靖国侯府的暗探都是从收养的孤儿里挑选出来的,到一定年龄,就会让他们生活在阳光之下,过平常人的日子。   像平成他们这样的暗子,赫连曜也遇到过,微微点头:“可以。”   得到他的承诺,平成的肩背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道:“是,侯夫郎让庶弟楚含岫来侯府探亲,确有图谋。”   “早在侯爷您坠马,被断言下半身残废的第二个月,侯夫郎便与前来探望的三皇子走到了一处。”   平成声音寡淡,说出来的话却让青然后背的汗毛一下子炸了。   在侯爷坠马残废之后,主动留下来,想与侯爷有子嗣的侯夫郎居然那么早就与三皇子有染!   青然都不敢去看自家侯爷的脸色。 第62章   平成继续道:“于是三皇子顺势将我和平安通过人牙子这条途径,送入侯府,探查侯府的消息。”   “因为与三皇子有染,在您跟楚含云提出和离的时候,楚含云确实想借此机会离开侯府,进入三皇子后院,但是在他寄信回平阳县楚家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反而执意留下来,不与侯爷您和离。”   放置着两盏蜡烛的暗室内,赫连曜静默地听着平成说自己夫郎与三皇子有染一事。   他对楚含云本就没有夫夫之情,两人幼时定亲,但他十四岁就去军营,一年,甚至两年才回一次京都,两人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成亲那日,军情紧急,他跟楚含云拜完堂就奔赴霁州,再回来的第二天,就坠马受伤。   赫连曜现在还能想起自己从床上醒来,被邢大夫告知日后再也站不起来,沦为残废的时候,站在屋子里的众人的神情。   父亲默默扭头,老泪纵横,母亲捂着嘴痛哭。   而他的夫郎楚含云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望着他久久没有动弹。   不久后,深知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不想拖累别人的他跟楚含云提出和离。   但楚含云没有立刻答应,跟他说,需要想一想。   几天之后,似是想清楚一般坚定地对他道:“我不愿与郎君和离,只愿一直陪伴着郎君。”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母亲告诉他,楚含云想与他有个子嗣,问他什么时候圆房。   那时候,纵使对楚含云无情,赫连曜也对楚含云留在侯府有所触动。   他已做下安排,就算与楚含云没有子嗣,他也会把自己多年积累的一些东西留给楚含云,并与楚家做世交。   但是平成的话揭开了掩盖在上面的美好假象。   楚含云在他坠马两个月的时候就与三皇子有染,所谓的留下来,不与他和离,也另有所图。   赫连曜问:“那封信内容为何。”   平成摇头:“那时候,小的和平安不知,那时候小的和平安只是奉三皇子之命探查侯府消息,寄往平阳县的信对小的二人没有价值。”   “直到楚含岫到侯府,平安被派去存曦堂监视楚含岫,小的才知道楚含云的打算。”   “另外,”既然背投了赫连曜,平成就没有丝毫隐瞒,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侯爷,前些日子小的才发现,楚含云他已经怀了三皇子的血脉。”   刚才已经被楚含云红杏出墙这事惊到,后背汗毛都立起来的青然听到楚含云居然还怀着三皇子的孩子,两腿都是软的。   “侯爷,小的这就去将落云轩围起来!”青然伺候自家侯爷多年,深知自家侯爷脾性,弯腰拱手道。   然而赫连曜却出乎青然意料地冷漠,对他道:“暂且维持原样。”   从楚含岫那道声音,到方才,赫连曜就想过,若与自己行房的是楚含岫,那他和楚含云在其中各自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现在,明了了大部分。   赫连曜只剩下最后两个疑问。   一、楚含岫现是否自愿,从进侯府,对母亲,对自己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是否都是欺瞒。   二、楚含云为何大费周章,让楚含岫替他跟自己圆房,他本可以在自己提出和离的时候一口答应,何必生出这么多事端。   赫连曜抬手,让青然把平成带下去:“把他跟另外几个落云轩的下人关在一起,一切照旧,还未到收网的时候,不要让人察觉到异常。”   “是。”青然把青然从地上拉起来,往外走去。   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看自家侯爷的脸色。   暗室内只剩下赫连曜一人,他挺直的脊背软化了些许,靠在椅背上。   明亮的烛光下,他的面容是冰冷的,漠然的,直到一会儿后,这份冰冷和漠然生出了变化。   与他圆房的是楚含岫。   与他行房的还是楚含岫。   从头至尾,都是楚含岫。   是他怀揣着不可说心思的楚含岫。   这让一直备受折磨的赫连曜松开了些许桎梏,至少,他没有在与楚含云有肌肤之亲后对弟弟楚含岫生出情意。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楚含岫替楚含云行房一事,只要他们其中一人不配合,都不可能顺利进行。   可是,赫连曜脑海里闪现他见到的楚含岫,这样的楚含岫,会跟楚含云沆瀣一气吗?   他若不是自愿,是被迫的……   一向杀伐果断,从不犹豫的赫连曜,因为这些念头生出万般情绪。   赫连曜扣了一下桌面。   暗室外候着的侯府暗探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你亲自潜进存曦堂,看着楚含岫,若有人伤他,把人解决了。”   侯府排名第二的暗探弯腰拱手:“是,侯爷。”   突然,就在暗探离去,赫连曜准备让人进来,将他抬出去的时候,青然快步走进来:“侯爷,颂和苑传来消息,老侯爷醒了。”   现在老侯爷真正的身体情况,只有赫连曜,邢大夫,侯夫人和青然知道。   赫连曜吩咐过,只要老侯爷一醒,第一时间禀告给他。   “去颂和苑。”赫连曜道。   青然不敢耽搁,面上就像过去几天照例去颂和苑正常探望一样,让人准备肩辇。   ——   颂和苑卧房内。   除了赫连曜,侯夫人,青然,还有邢大夫,一个下人都不在,全被遣了出去。   昏迷了几天,只喂得下一些水和汤的老侯爷有些虚弱,脸都比之前瘦了些许。   他的脑袋还因为迷药的缘故有些晕乎,看着站在房内的人,问侯夫人:“怎么这么多人站这儿,莫不是我出了什么事?!”   赫连曜对邢大夫示意,邢大夫点头,利索在老侯爷头上扎了两根金针。   肉眼可见地,老侯爷眼里的迷糊消散了不少,他突然浑身一怔,瞪大眼睛看着侯夫人和赫连曜:“我没有死!”   侯夫人锤了他肩膀一拳:“没死,好着呢,你得好好谢谢含岫,要不是他不顾自身安危,跟手底下的下人把你从庆涛楼里拖出来,你这条命都没了。”   “庆涛楼?”老侯爷一脸的迷茫,“我没有去庆涛楼,自从有那个谶语,我从不去南边!”   “父亲那日身中迷药,是被人从其他地方带到庆涛楼的,为的是一石二鸟,即除了您,又将您之死嫁祸给二皇子,”之前就已经猜测到的赫连曜道,他问老侯爷,“父亲,您还记得您是怎么中的迷药吗,您半路撇下护卫,是赴何人之约。”   老侯爷坐在床上,“我中了迷药?”   “我不记得,在禁军里,我吃的用的都没有问题,也没有人能堂而皇之地将这一类东西带进禁军。”   禁军护卫宫内安危,进出都有严苛的检查,他带着的禁军跟了他二十多年,叫人把迷药带进去一事绝不可能发生。   邢大夫道:“老侯爷,您中的不是普通迷药,而是一种名为蝶梦的迷药,需要几种原本无毒,也没有害处的气味叠加,在一个时辰后发作。”   “那日,您应该是闻到了几种不同的气味,最后,才在赴约之后昏迷。”   经邢大夫一说,老侯爷想了想,猛地想起,那日他在禁军中当值时,确实闻到了几股味道。   他皱着眉毛,道:“可是,那些味道与我平日里闻到的没什么不同。”   “调制蝶梦的无一不是其中好手,他只需要让不同的气味按照顺序发挥作用就可。”   赫连曜眼眸深沉地道:“下药之人,对父亲您在禁军里的作息习惯,了如指掌,一定是经常与您相处之人。”   老侯爷的神色一时间暗默又涌动着怒色,还有些许被背叛的悲哀,他道:“禁军里如此了解我的,无非就是那几个,曜儿,你放开手查便是。”   赫连曜点头:“那邀您赴约之人是谁。”   老侯爷这次猛地摇头,道:“不可能,他不可能参与此次的事!”   “曜儿,谁都可能,他不可能!”   赫连曜看到自己父亲如此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了解自家丈夫的侯夫人也知道了什么,面容失了色:“方洲!”   “他,他怎么会……”侯夫人望着赫连曜,“你方叔叔他……”   方洲,昌平公主的重孙,家道中落,幼时在京都圈子里是个透明人。   彼时老侯爷身份境遇跟他差不多,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至交好友,后来,方洲进宫,成为当今圣上的伴读之一。   也是因为他,老侯爷才会与当今圣上相识,并决定扶持当今圣上登基。   两个老兄弟风风雨雨几十年,荣辱与共,一个得封靖国侯,一个进入礼部,贵为礼部尚书。   也就是这两年方洲身体不好,卧病在床,不然,一个月里方洲来靖国侯府七八天,靖国侯跑礼部尚书府十天。   两人还曾戏言,以后逝世了,要埋在一道,到了地下还能一起做兄弟,喝酒谈天。   赫连曜想到了很多人,也想过方洲,但当真确定此事,不由得忆起一些画面。   小时候,他性情冷漠乖戾,带着一帮京都子弟搅得天翻地覆,他父亲实在忍不住,拎着长枪要教训他,一身青色长袍,文质彬彬的方叔笑着把手搭在他肩上:“赫连昱,你这是干嘛,你小时候也就比曜儿好一些,谁对你动刀动枪了。”   “我瞧曜儿不错,天生的将才,日后保家卫国,可护我大越一方安宁。” 第63章   赫连曜问老侯爷:“那日方叔约见父亲您,是临时起意,还是事先就与您通过气。”   依然不愿意相信老兄弟会与人暗害自己的老侯爷神色怔怔地,“那天我下了职,在回府的路上,碰到你方叔乘马车出来,说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告知我,要找个清静之地详说。”   “所以,我便让护卫在原地等候,跟你方叔进了旁边的酒楼。”进了酒楼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老侯爷没有半分印象,他也是这会儿才从侯夫人嘴里自己居然出现在庆涛楼。   赫连曜问老侯爷:“方叔要跟你说的要紧事,是何事?”   老侯爷望着他,刚刚醒来有些干哑的嗓音道:“你方叔说,你坠马一事另有隐情,他发现了一些东西,想交到我手里。”   从赫连曜坠马,到现在,夜深之时还会悲痛的侯夫人一听见老侯爷这话,放在膝盖上的手隐隐颤抖,紧紧地盯着老侯爷:“你说……什么?曜儿坠马或许不是以外,而是……人为?!”   “谁?!”   “是谁做的?!”侯夫人的怒火几乎要将整座颂和苑燃烧起来。   赫连曜是她的独子,是她的命根,若赫连曜是自己意外坠马,那怪不着旁人,再难受她都只能把这些悲痛往肚子里咽。   但要是有人害她的儿子,侯夫人只要想一想,就恨不得生吞活剐了那些人。   老侯爷道:“曜儿,你有自己的决断,我亦相信你的能力。”   “你方叔那里……你要仔细查探。”   赫连曜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能被有心之人挑拨,错把方叔当成坏人。   他点头:“是,父亲。”   然后对盛怒之中的侯夫人道:“母亲,此事只抓住了一些眉目,尚不明朗,为将他们一网打尽,还请母亲这些时日在外人面前装作不知。”   “还有父亲,暗害你的人还没真正入网,除了我,母亲,邢大夫和青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已经醒来。”   因为老兄弟黯然走神的老侯爷和盛怒之中的侯夫人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点头表示他们知道了。   “父亲刚醒来,脾胃虚弱,”赫连曜不希望侯夫人一直沉浸在怒气之中,道,“母亲,你准备些父亲好克化的膳食,亲眼看着他吃一些,记住,哪怕是您身边的吴嬷嬷,也不能让她知晓父亲已经醒来。”   侯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些许,要在颂和苑中瞒住贴身伺候的吴嬷嬷金串儿银串儿等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对赫连曜道:“曜儿你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   “嗯,”赫连曜点头,“蘅霄院中还有事急需处理,我先离去。”   侯夫人和老侯爷点头,赫连曜被健仆抬起,从颂和苑回到了蘅霄院。   “青然,让两三个好手查探礼部尚书府。”   “另外,再让几个护卫,去一趟平阳县,寻找楚含云寄回去的那封信,以及明确楚县令和楚夫郎在他们互换一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吩咐完,赫连曜情不自禁地望向方才楚含岫崴脚后,坐的那张椅子,脸上的神情难以琢磨。   ——   而存曦堂里。   还不知道自己马甲已经掉光光,仅剩一点遮羞布的楚含岫悠哉悠哉地靠在榻上,脚踝上的伤,酸软的腰腿都不能阻止他露出浅笑。   谁能想到啊,给赫连曜治疗一事就这么解决了!   过两天,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给赫连曜治疗。   楚含岫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赫连曜的天钥穴,想要治好,需要自己再治疗两次。   然后就是他坠马时伤到的脊柱,脊柱的伤要比穴位更难治疗一些,大概需要治疗五次。   只要给他半个月的时间,赫连曜就能彻底好起来了,到时候,他就能在京都里大肆消费一番,买上自己需要的粮食和盐,以及可能用得上的药草,回平阳县。   他都快两个月没见到阿爹和弟弟,还有含清含茗他们了,想念得紧。   当然,也不是事事都这么顺心如意的,提升异能一事,楚含岫依然没有找到可行的办法。   这些天他试过刺激异能,或者按照在大越医书上看的,把异能当成内力,在身体里按照内力的运行轨迹运行,但是都没有一点效果。   甚至,楚含岫还灵光一闪,想起在现代看的那些小说,把手放到玉佩上,看看能不能吸取玉佩的灵气啥的。   结果嘛,证明这个方法果然是胡诌的,他的异能还是稳如老狗,一点异样都没有。   于是,楚含岫只能摊手,表示自己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好在能给赫连曜治疗一事进展顺利,算是对他的安慰了。   夏兰和平安都不在屋内,楚含岫悄悄地把手伸进袜子里,用异能给自己治疗了一下,跟手臂上的烧伤一样,保留一点伤和痛感,以免自己没注意的时候,露出异样,但是减轻一些疼痛。   至于酸疼的腰腿,楚含岫这回没吝啬,全部治好了。   反正也要休息两天才给赫连曜按摩,这回不必省着了,那会儿异能都恢复得满满的了。   两天时间眨眼便过。   这两天,住在存曦堂的楚含岫听到了隔壁落云轩更剧烈的摔砸东西的声音,有时候还夹杂着楚含云的骂声。   正从衣橱里把衣裳拿出来的夏兰小声道:“从早上到现在,含云少爷嘴都不干的……”   楚含岫接过衣裳,自己穿上,在心底道,比起心里的焦急,这点嘴干算什么。   孩子一般三四个月就显怀了,哥儿因为孕囊位置靠前,显怀会更早一点,再有半个月,楚含云的肚子就藏不住了。   可他还被关着,什么都做不了,把落云轩的墙皮抠一层下来都没什么稀奇的。   他随便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对夏兰和平安道:“走吧,先去邢大夫的小院。”   前天送他回来的肩辇留在了存曦堂,于是楚含岫被夏兰扶着,一瘸一拐地坐到肩辇上,往邢大夫的小院去。   然而刚走到半路,楚含岫就遇到了邢大夫,邢大夫瞧着高高坐在肩辇上的他:“你这腿脚应该再休息几天,侯爷的身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楚含岫摸摸鼻子,笑着道:“在存曦堂躺着也是躺着,出来走走还要舒服一些。”   “邢大夫,您最近给哥夫诊治,哥夫身体怎么样?”   邢大夫走过来,走在楚含岫的肩辇旁边道:“玉屏穴恢复后,侯爷的身体不再如之前那般虚弱了。”   “但毕竟伤了底子,又不能走动,依然不能和常人相比。”   蘅霄院的下人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弯腰行礼,带他们进去。   刚刚看完侯府暗探从礼部尚书府传回来的迷信,眉眼间阴郁积聚的赫连曜听到下人通禀,说邢大夫和楚含岫来了,从密信里抬起头:“让他们进来。”   赫连曜将密信放在烛台上点燃,扔进旁边的铜盆里。   在旁边伺候的青然看着他烧了那封密信,松了一口气。   前日,侯府的暗探潜入礼部尚书府,才发现礼部尚书方洲竟然已经死了两日,礼部尚书府上的人却秘不发丧。   第一时间,青然能想到的就是礼部尚书被灭了口,他的家人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想在南城刚刚发生大火,老侯爷也在大火中受伤生死不明的时候引起注意,所以遮掩他死去一事。   但是从他在老侯爷被暗害当日单独约见老侯爷,老侯爷还是在酒楼里失去的意识,他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清。   如今他身亡,反而从侧面证实,他是一些人暗害老侯爷的那把利刃。   楚含岫和邢大夫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那股烟熏火燎的味儿,楚含岫的目光在堆积着灰烬的铜盆上看了一眼,颔首跟赫连曜行礼:“哥夫。”   已经从平成那里知道他跟楚含云替换,与自己圆房的赫连曜听到他毫无芥蒂地如此称呼自己,眸色暗了暗。   他对楚含岫有情,但是他从未在人前显露半分,因为他知晓,双腿残废,注定下半身都只能被困于椅子上,床上的自己不是楚含岫的良配。   且自己与楚含云成过亲,要是与他有牵扯,落在他身上的言语会很多。   他不舍得将楚含岫拖入那样的境地,之前母亲给楚含岫和表弟秦子卿做的媒,对楚含岫而言才是正常的,好的选择。   但是……   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居然不是夫郎楚含云。   而是楚含岫。   赫连曜这两日,因为这件事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欣喜,怅然里。   赫连曜目光看向楚含岫的左脚:“这两日如何,脚上的伤可有好些?”   楚含岫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觉得今日的赫连曜好像……没之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要知道,就算他在侯府里住了快两个月,赫连曜这个哥夫依然时时刻刻都把两人的身份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会给人误会的机会。   今天,居然问自己的伤了?   楚含岫道:“没事,邢大夫做的药油特别好,涂上两天,就不怎么疼了。”   他眨了眨眼睛,对赫连曜道:“哥夫,咱们现在去小花园吗,到您施针的时间了。” 第64章   从前天,到现在,赫连曜已经确定他对为自己按摩一事有不知名的执着。   他尚且不知,楚含岫做这件事的意图是什么。   他道:“嗯,现在就过去。”   蘅霄院的小花园是独立的,虽然面积小一些,但比起侯府水榭的景,也不遑多让,假山亭台,稀有的花木,构成一等一的园林之景。   这会儿快到夏末了,园子里的草木像是要在秋天的第一道风吹来之前把自己最后的生命在此刻尽数挥洒,枝叶极其繁茂。   间或有几枝这个时节的花朵参杂其中,让人被这旺盛的生机吸引。   这个小花园,楚含岫只在那次想出府,被门房拦住,来问赫连曜的时候来过。   那会儿他忙着出去,没好好看看小花园的景,这会儿细看之下,才从这一方山水里看出了许多妙处。   “磕——”   前方,赫连曜的肩辇放到地面上。   健仆们熟练地把下方的两根打磨得光滑,雕刻着纹路的横杆取掉,然后只抬着肩辇上的椅子,把赫连曜抬到小花园那座四面垂着竹帘和纱帘的亭子里。   待到了亭子里后,两个健仆扶着他的腰和肩膀,赫连曜自己两只手抓着椅子的扶手,从椅子上一点点地往那张榻上挪。   同样坐在肩辇上的楚含岫第一次看见赫连曜挪动的模样。   他高大的骨架没有多余的肌肉包裹,显得骨瘦如柴,自腰以下又没有一丝的知觉,仅靠两只手臂的力量和健仆移动,说不出的狼狈和落魄。   楚含岫敛着眼眸,被夏兰扶着,一瘸一拐地从肩辇上下来。   他走到亭子里,坐到榻边的椅子上,问邢大夫:“邢大夫,今天给您搭手不?”   邢大夫已经把金针拿出来了,一边叫健仆把赫连曜衣衫褪到腰腹,一边捻起金针,“不用,今天不用熏木黑莲,你好好看看我施针的手法就可。”   邢大夫已经为赫连曜施了那么多次针,已经不用确定穴位的具体位置了,手指按在赫连曜天钥穴那里,平稳有力地刺了进去……   楚含岫知道邢大夫想让自己多看,多学,自然也领这份好,目不转睛地看着。   大半个时辰后,施针结束,邢大夫一一将金针取出,照例问赫连曜:“侯爷,可有什么异样?”   赫连曜摇头。   邢大夫知道,施针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效果。   他收起金针,对赫连曜道:“侯爷,接下来就让含岫少爷试试他的法子吧,也如小的施针一般,试个十天半月,再看看效果。”   “含岫少爷,除了木黑莲药油,你还需要什么东西?”   终于到他了。   楚含岫把自己想了又想的说辞说出来,“我这个法子,讲究的是一个静心,要侯爷心无旁骛地感受我按摩天钥穴时体内的情况。”   “所以,”他扫了一眼亭子里的其他人,“亭子里除了我,最好不要有其他人在,而且哥夫,”他望向刚刚施完针,明显有些脱力的赫连曜,“按摩的时候为了让您更加明显地感受到体内变化,会用布巾遮住您的眼睛。”   他这话才一出口,青然的眉头就暗暗地皱了皱。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和侯爷都知道楚含岫跟楚含云替换圆房一事,虽然现在还没有查到除了这件事,他们有做任何对侯府,对侯爷不利的事情,但万一呢?   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也是不能冒的险。   青然看向侯爷。   赫连曜目光平淡,望着仿佛没有一丝其他心思,只为他按摩的楚含岫,“按照含岫说的,准备遮眼的布巾,其他人全部退下去。”   青然放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握紧,但是弯腰拱手,遵从赫连曜的命令:“是,侯爷。”   青然带着健仆们退出亭子,并让人准备楚含岫要的布巾。   邢大夫也退了出去,他倒是听说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治病方法,像楚含岫这类只要求人不在场的,并不算什么。   于是小花园的这座亭子里,转瞬之间只剩下一瘸一拐的楚含岫,和躺在榻上的赫连曜。   楚含岫把亭子四面的竹帘和纱帘放下来,仅仅只有些许光透过来,自成一方小天地。   他心里那股高兴劲儿别提了,转过身拿起那条三指宽的布巾,一瘸一拐地走到赫连曜头那儿:“哥夫,现在,我把你眼睛蒙上了。”   赫连曜:“嗯。”   他知道,虽然青然等人退出了亭子,但一定时时刻刻都注意着这里的动静,一旦楚含岫有所异动,他们就会出手。   他望着眼角余光里楚含岫纤细的手指,以及他浅蓝色的衣裳,闭上了眼睛。   楚含岫拿着布巾,还有点怕它透光,遮得不严实,悄摸地在自己眼睛上试一下。   很好,青管家做事果然叫人放心,黑漆漆的,别说看清楚东西了,厚实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只要赫连曜没有隔物视物的超能力,万不可能看见什么。   楚含岫双手托着布巾,遮挡在赫连曜眼前,在赫连曜后脑勺打了一个结。   好了~   楚含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看不到后,胆子一下子恢复了,光明正大地看着他高挺的鼻梁。   在现代有个有点科学依据的说法,男人的鼻子,跟那玩意儿相关。   鼻梁高挺,那什么……   现在,楚含岫想说,这是真的!   至少在赫连曜这里,是真的!   二十二三厘米啊喂,手腕那种尺寸啊喂,而且还生得一点也不歪瓜裂枣……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好不容易好的屁股就疼的慌。   楚含岫拿出自己的“专业素质”,把椅子拉进一些,坐到眼睛已经蒙上,衣衫褪到腰腹,赤裸着上半身的赫连曜身旁,往手上倒了足量的木黑莲药油,搓热之后伸向他的天钥穴。   眼前一片黑暗,但清晰地知道是楚含岫在自己身边的赫连曜刹那间想起在温泉庄子那次。   他正泡着温泉,“夫郎”却来了,也是如这般蒙住了他的眼睛,一双手在他腰腹处按摩。   那时候,他尚且不明了心中心意,没有拒绝,亦不好拒绝“夫郎”的靠近。   可是,那时候的“夫郎”,就是楚含岫。   突然,赫连曜感觉到,沾着药油的手落在他的腰腹上。   他腰腹瞬间绷紧,头往旁边侧了:“这套按摩的手法,是你大哥教你的?”   楚含岫浑身一愣,舔了舔嘴唇道:“不是,有些不一样,我大哥会的,是赵嬷嬷专门找人教的,我这个,融了一些我在一本小册子上看到的特殊手法。”   “是吗。”   “对的。”幸好,楚含岫想,他想到这个法子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没有按照前两次的按摩习惯来,而是故弄玄虚地在赫连曜天钥穴边缘徘徊了一下。   他看了看赫连曜,道:“接下来有些疼,但仅限于天钥穴,若是其他地方有异样,哥夫及时告诉我。”   “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按摩,说楚含岫没有目的,赫连曜都不信。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这幅破败身体,还有什么是楚含岫想图谋的。   他卧在黑暗里,感受着那一双手,浸着药油,贴在他的皮肉上……   楚含岫在他天钥穴上按了一刻钟,四处扫了扫,确定竹帘把亭子遮眼得严严实实的,不会有人窥探到里边的情形,手指上泛起异能的乳白色光芒,形成细针的模样,刺入天钥穴。   “……”赫连曜感觉到天钥穴的刺痛,脸从侧着转正,仿佛隔着布巾在看着楚含岫。   楚含岫操纵着异能细针,深入天钥穴。   因为楚含云给赫连曜下春药的那天晚上他用异能给赫连曜梳理了药性,赫连曜的穴位没有受到影响,还保持着他治过些许的模样,堵塞的地方被异能清理出些许缺口。   现在,只要他用恢复满的异能治疗两次,就可以和玉屏穴一样恢复。   楚含岫将异能刺进去,费劲儿地堵塞的天钥穴里钻动。   一点点的,堵塞的天钥穴被散发着治愈能力的异能钻出一个细小的孔,一边钻,一边分开些许异能,治疗旁边的穴位壁。   忽然,就在楚含岫用了大半异能,就快完成今天的治疗的时候,异能在天钥穴里,刺进了一团黑色的液体。   那液体宛若有生命般,一被异能针刺到,猛地缠绕在异能针上,甚至有将楚含岫好不容易钻出来的细小的洞堵上的架势。   楚含岫面色一变!   这是在治疗玉屏穴时根本没有的状况,楚含岫神色沉重,针型的异能散开,挡住那团黑色的雾。   他清晰地感觉到,异能和黑雾在互相抵消。   当他的异能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黑雾也不像最开始那么凶猛,安静地蛰伏在赫连曜的天钥穴里。   楚含岫感受着赫连曜因为异能和黑雾互相抵消之时撕裂的天钥穴,眉头皱起,望着躺在榻上,因为疼痛面容更加苍白的赫连曜,有些愧疚。   立马把剩下的一小部分异能用在赫连曜天钥穴的伤上,他是真没想到,赫连曜体内还会有这个东西。   很明显,那压根不是个好玩意儿,明明他都把赫连曜的天钥穴钻通大半了,竟然又被堵上了一截。   不过好消息是,那坏东西抵不过他的异能,会被他的异能抵消。   只是他治疗赫连曜的进度,被拉慢了好些。   原本按照他的估算,两次就可以疏通天钥穴,但现在,估计要七八次了。   加上治疗赫连曜脊柱的时间,大半个月时间将将够用,不能像他之前预估的那般轻松。   楚含岫收起已经临近干涸的异能,正儿八经地给赫连曜按了按,然后用帕子擦掉手上的木黑莲药油,解开系在赫连曜眼睛上用厚重的缎子做的布条,“好了,已经按摩完了,哥夫,你现在怎么样?”   刚才只觉得天钥穴仿佛被针刺入,疼痛难忍的赫连曜被摘下布条的那一刻,眼睛被光照射到,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   他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楚含岫。 第65章   略微有些暗的亭子里,楚含岫的额头和鼻尖上都有细细的汗,脸颊有一层浅浅的红,一看就是用了不少力气,气虚所致。   他眼睛微微睁大,与赫连曜的目光对上,似乎有些疑惑赫连曜怎么没有回答他:“哥夫?”   之前,第一次在水榭见他之时,赫连曜就觉得他和楚含云,只是大致的皮相相像,最不像的,就是眉毛和眼睛。   现在,被他明亮剔透,漂亮的眼眸望着,赫连曜更是觉得,其实连皮相,都不像。   要不是自己没有半分内力,每次行房之时都只能平躺在床上,床帐之内还昏暗,他一定能够早些认出楚含岫。   赫连曜道:“按摩之时比施针痛感更强。”   楚含岫面上毫无异样,把装木黑莲的瓷瓶塞上:“我在那本小册子上看到的手法就标注得有,有痛感是正常的。”   “接下来如邢大夫所说,连续在他施针后按摩半个月,看看效果。”   赫连曜脸上没有露出半分能够让人察觉到不对的神情,点着头,似是同意了楚含岫的说法。   异能消耗一空,体力也在按摩中消耗大半的楚含岫抹了抹脑门上和鼻尖上的细汗,捞起对着院子那面的轻纱和竹帘,对站得不远的青然等人道:“已经按摩结束了,青管家,劳烦你给哥夫清理清理。”   按摩的时候用了木黑莲的药油,现在赫连曜的yaofu上亮晶晶油乎乎的,瞧着……咳咳……   楚含岫脑子里浮现一些小片片里出现的play。   他心里的小人儿摊摊手,好歹是三辈子唯一跟他有负距离交流的人,偶尔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吧。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在侯夫人面前立的孤寡人设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那么想。   在楚含岫和侯爷独处时,身体宛如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随地准备着冲过去的青然望着毫无异样两人,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去:“侯爷。”   赫连曜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   青然这时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着楚含岫行礼:“谢谢含岫少爷。”   “小的瞧含岫少爷似乎很累,不若去前院歇息歇息?”   “不用不用,”楚含岫摆摆手,半靠着快步走过来扶他的夏兰,“其实就是那按摩说法耗费的力气大些,哥夫,我先回存曦堂歇息了。”   “明天我再和邢大夫来。”   赫连曜正被青然支撑着,把袖子往衣袍里套。   他骨架比常人高大,瘦了之后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听见楚含岫的话没有让楚含岫留下,道:“好。”   虽然遇到了意外,但还是有一点点进展的楚含岫眉眼弯了弯,坐上肩辇,很快消失在蘅霄院小花园的院墙后。   他一走,青然的神色就沉了下来。   赫连曜对邢大夫道:“为我诊一诊脉,看天钥穴是否有异常。”   邢大夫一愣,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在怀疑刚才含岫的按摩有什么问题,不,邢大夫相信那个孩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肃着眉眼,手搭到赫连曜的手腕上,仔细地查看。   片刻后,他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对赫连曜道:“侯爷,您的脉象没什么问题,您在怀疑含岫少爷吗?是含岫少爷做了什么事?”   赫连曜想起之前楚含岫与楚含云互换身份,给自己做的按摩,也是有刺痛的感觉,但自己的身体至今无恙。   所以,楚含岫给自己按摩,没有问题。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为自己按摩。   只是自己在知道他跟楚含云替换身份,与自己圆房一事后,多想了几分。   赫连曜回邢大夫道:“邢大夫你多虑了,只是我想知道,按摩对我身体有无益处。”   几乎把楚含岫当徒弟看的邢大夫道,“诊治病症,哪有这么快,就算有所作用,也得多按摩几次才能显露出效果。”   “是,”赫连曜点头,“是我急于求成了。”   “侯爷吓了老夫一跳,还以为是含岫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呢,”邢大夫道,“含岫少爷聪慧,领悟力高,老夫还想传授他医术呢。”   赫连曜想到了楚含岫平日里说话做事的模样,确实,很是聪慧,有领悟力,他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分调笑:“想做邢老徒弟的,犹如过江之鲫,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   邢大夫抚着自己的胡须,笑着道:“小的收徒,就看两字,眼缘。”   “含岫少爷很合老夫眼缘,有他传承衣钵,小的就没什么所求的了。”   赫连曜道:“那邢老可否将自己看中他,想收他为徒一事跟他说过。”   邢大夫抚胡须的手停住:“这倒没有,老夫还想多看看含岫少爷,而且他一个哥儿做大夫,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还得他阿爹父亲同意才是。”   哥儿虽然外表跟男子差不多,但终究是不同的,哥儿当大夫,确实会有人挑刺,找麻烦。   赫连曜默了下,对邢大夫道:“嗯,你多看些时日,若那时你想收他为徒,便收下吧。”   半个月后,不止他父亲被暗害一事尘埃落定,他也和楚含云和离了,若楚含岫真是被楚含云胁迫,亦没有人桎梏他。   跟着邢大夫学医,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但是,赫连曜心头有一个念头。   要是楚含岫不是被楚含云胁迫,而是自己自愿的呢,那他想在这桩交易里,得到什么……   ——   从蘅霄院回到存曦堂,异能空了,身体也有点累的楚含岫一从肩辇上下来,就让夏兰和平安把自己扶进屋,吧唧一下直接躺在床上,困乏地道:“夏兰,平安,我躺一会儿,到用晚膳的时候再叫我起来。”   “是。”自从来到侯府,夏兰没少见到他累迷糊的样子。   但是几乎都是在去落云轩跟侯爷行房之后。   今天怎么也……   夏兰脑瓜子里瞬间就浮现出方才在蘅霄院的小花园里,自家少爷和侯爷独处的那些时间。   他脸一下子红了,恨不得拍拍自己脑袋。   他在想什么呢?!   又不是在落云轩,少爷怎么可能会跟侯爷做那种事!   夏兰把被子拉到自家少爷身上,叫上平安,“我们出去吧,对了,院儿里的柴火不够了,待会儿你去柴房那边拿一些。”   平安点头,接替他手里关门的活儿,手脚极轻地把门合上,去柴房拿柴,跟夏兰一起准备晚上的吃食。   床上躺着的楚含岫一到软乎熟悉的床上,困意从骨头缝里冒了出来,眼睛撑不住地耷拉着,很快就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暗处,一个连平安都没有发现的人影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两天,易戚被派到存曦堂即保护这个名叫楚含岫的侯府客人,也像监视着他一般。   直到深夜,易戚才从存曦堂离开,如前两天一般回到蘅霄院,跟侯爷汇报今日在存曦堂所见到的事。   身体不好,一旦入夜很容易困乏的赫连曜被青然扶着,加上他自己双臂的力气,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望着站在床前的暗探:“今日和前两日一样,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回侯爷,是的。”   “存曦堂里的那个钱么么,是落云轩夫郎身边的人,到了存曦堂后,对含岫少爷并不如何尊敬。”   “但是含岫少爷并非性情软弱之人,许是之前敲打过他,他并不找含岫少爷的麻烦,只是能不往含岫少爷跟前凑,就不往含岫少爷跟前凑,”说到这儿,易戚道,“钱么么其人,乃趋炎附势之辈,侯夫郎禁足后,他的气焰亦受到了影响,只敢在平日里与他交好的人面前说含岫少爷一些不好的言语。”   侯夫郎楚含云是主子,是侯爷的夫郎,不知道楚含云与楚含岫替换圆房的易戚并不多做言语。   赫连曜问:“那个平安,是否有暗害楚含岫之心?”   平成已经投靠,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他并没有动平安,所以,才会派武艺高强的易戚存曦堂,暗地里保护,看着楚含岫。   易戚摇头,简洁地道:“并无,那个平安,隐隐有奉含岫少爷为主的意思。”   “而含岫少爷身边那个叫夏兰的,不仅没有习过武,根骨也不是习武的料,只是个普通人。”   易戚这般的暗探,侯府想要培养出,也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物力,且他们对侯府忠心耿耿,赫连曜信得过他。   听见他来报说平安没有伤害楚含岫的苗头,心里某处落了下来。   他对易戚道:“回存曦堂,有紧急之事即刻来报。”   “是。”   唯一留下来伺候的青然道:“侯爷,去平阳县的人已经走了两日,按他们快马加鞭的速度,再有三日就能回京都。”   “嗯。”身上仅穿着雪白寝衣,及腰的头发用根古朴的木簪簪着的赫连曜在他的搀扶下,躺回床上。   再有三天,他就能知道,在平阳县时,发生了什么事。   这出堪称荒谬的闹剧催生之时,楚县令和楚夫郎,又做了哪些事。 第66章   数百里之外的平阳县。   江氏近来多梦少眠,大晚上的还没有睡下,让贴身伺候的林么么去问楚县令宿在哪个臭不要脸的那里了。   林么么跟随身伺候楚含云的赵嬷嬷一样,是他身边的老人,对自家夫郎的意思明白得很,很快就打听清楚了,颠着身上的肉回来道:“夫郎,打听清楚了,老爷现在宿在陈侍君那儿。”   “骚蹄子,一天不勾着老爷他就不舒服!”江氏蹭地一下站起来,带着林么么气势汹汹地往陈侍君住的小院走去,大半夜地把门拍得砰砰作响。   原本就没睡着的陈侍君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江氏来了,连忙穿上衣裳推床上的楚县令:“老爷,老爷,夫郎来了,您快穿上衣裳回前院吧。”   说着,陈侍君麻溜地下床。   他推那两下一点力气都没留,楚县令的头都磕到了床柱上,所以楚县令一下子就醒了,“什么,什么事?”   已经穿戴整齐的陈侍君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地道:“夫郎来了。”   楚县令彻底醒了,手忙脚乱地穿衣裳。   突然,他衣裳还没穿好,门就被暴力撞开。   被几个丫鬟小厮簇拥着的江氏二话不说,盛气凌人地一巴掌甩在陈侍君的脸上:“下贱东西,一时半会儿不看着就把老爷勾来了。”   他留得有指甲,尾指的指甲在陈侍君脸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几乎要渗出血来。   楚县令皱着眉,不悦地道:“江氏,你这是做什么?”   江氏哼了一声:“我这是为了老爷您好,一把年纪了,被这些狐媚子勾着天天往后院跑,也不怕亏空了身子。”   楚县令强行把心头的怒火忍了下去,自从前段时间江氏的弟弟得到朝中大臣的赏识,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之后,江氏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   他走到江氏身边,笑着拉起江氏的手:“是是是,我知道,夫郎这是为我身体着想,那咱们现在就回前院。”   江氏掀了掀嘴角,正准备说什么,跟陈侍君住在小院里的楚含清快步跑过来,看到自家阿爹脸上快要渗出血的划痕,语气里带着愤怒:“阿爹。”   江氏把话头转向他:“含清也起来了,这么晚起来,可得当心待会儿睡不好,一睡不好,脸色就不好看。”   “再有十多天,你就是知府大人后院的侍君了,不把自己调理得光彩照人些,怎么抓住知府大人的人和心。”   楚含清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没有接他的话。   等江氏和楚县令一走,楚含清去拿药:“最近江氏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猖狂得不得了的时候,阿爹你凑上去做什么,不要命了。”   时间一长,陈侍君脸上的指甲划痕更明显了,楚含清拿着药瓶的手用了些力。   陈侍君紧紧抓着他的手:“含清,邱知府都六十三了,你当他的侍君,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万一他哪天先走,光是后宅的那些人就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没了!”陈侍君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当年给楚县令当侍君也是身不由己,一想到自家哥儿要走自己当年的老路,还是给能当哥儿祖父的人做侍君,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所以他冒着被江氏找麻烦的风险,把楚县令留在小院,就是想从楚县令这里想办法,希望楚县令看在哥儿好歹是他血脉的份上,别把含清往火坑里推。   楚含清冷笑一声,“没用的,整个县衙,除了父亲他自己,谁都可以扔出去。”   “别看江氏现在这么猖狂,要是没有实质性的好处落在父亲身上,最先翻脸的就是他。”   楚含清手指蘸着药,一点一点涂在陈侍君脸上:“这件事您就别操心了,我自己有办法。”   虽然留下楚县令,但一句话都没得到,为这事都快急疯了的陈侍君望着他:“什么办法?!”   楚含清手一顿,继续给他擦药:“反正阿爹你不要担心,最近都别忘江氏面前凑,也不要为了我,去找父亲,没用。”   呵。   他不信,没了这张脸,他那被利益熏心的父亲,和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的江氏还会把他送去邱知府后院。   同样住在这边的沈阿爹,还有赵侍君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怕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地赶来。   看到他们父子二人没事,齐齐松了一口气。   楚含茗和楚含玉走到楚含清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没事吧。”   楚含清摇头。   另外一边,回到前院的楚县令被江氏挖苦着,但江氏聪明,出够了气,便扯出楚含云这面大旗,道:“含云现在在侯府,正是最紧要的时候,我们可不能闹出什么乱子,拖他的后腿。”   楚含云现在可是楚县令最得意的哥儿,最有可能助他在官场上更进一步,他面上隐隐的怒气一扫而空。   江氏继续道:“但楚含岫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咱们原本想的,用孩子来牵制侯府一事便不行了。”   楚县令眉头紧皱,当初让楚含岫替楚含云跟已经残废的赫连曜圆房,就是想一石二鸟,既让侯府下一个世子是他楚家的血脉,继承侯府家产,又能让楚含云更加没有顾虑地进入三皇子的后院,攀上三皇子。   可是楚含岫迟迟没有怀上赫连曜的子嗣。   江氏递给楚县令一个眼神,道:“不如……”   “把人料理了,就当我们没有做过这件事,然后让含云跟赫连曜和离,依照赫连家的性子,一定会做出补偿,只要运作得好,咱们能从赫连家拿到的银子绝对不少。”   楚县令沉吟了片刻,同意江氏说的:“明天我就修书一封,让信得过的人带去侯府。”   要是楚含岫能够怀上赫连曜的子嗣,那他就能够牵制侯府。   但没有怀上,他活着,就是指向楚县令江氏,还有楚含云的证据,只有料理了才能让他们放心。   夫夫两人说这些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说完便安心地躺下了。   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掀开瓦,注视着他们的两个侯府暗探来之前,接到的命令是拿到侯夫郎楚含云寄回来的书信,并注意一下楚县令和江氏的行为和言语。   两个暗探没想到,刚来就听到了这些。   但是他们是侯府的暗探,除开主子的命令,其他所有事,都不在他们在意的范围。   其中一个暗探对另外一个暗探眨了眨眼,手腕一抖,用巧劲往床铺那里撒了些许迷粉。   片刻后,确定楚县令和江氏都昏睡过去了,两人没有一丝动静地进到屋内,在昏暗的屋子里毫无障碍地翻找。   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放的东西,在暗探的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很快,侯夫郎楚含云和平阳县来往的书信就从一个平平无奇的盒子里翻找出来。   两个暗探互相对视一眼,拿着信件犹如来时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天,楚县令写好了信件,交代仆人,一定要快马加鞭送到侯府,亲自交到侯府夫郎楚含云的手上。   昨天晚上就从他口中知道今天有信要送到侯府的暗探自然不会放过,县衙的人前脚一走,随身带着从县衙搜来的信的暗探飞身上马,跟了上去……   ——   “唔……”   楚含岫只觉得自己耳朵边全是嘈杂声,迷迷糊糊地抓起被子捂住脑袋。   但被这么一打扰,他也醒了,半睁着眼睛拉开床帐:“夏兰,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   同样被吵醒的夏兰揉了揉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回望着他道:“少爷,是落云轩……”   “……”楚含岫呼啦一下把被子捂得更紧了。   这么大早上的,居然都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楚含岫有点想不明白,难道楚含云都不睡觉的?   他还怀着孕呢,这么折腾肚子里的孩子能安安稳稳的?   这么想的时候,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楚含岫掀开被子,望着床帐,得,别睡了,肯定是睡不着的。   楚含岫对夏兰道:“起了吧,去邢大夫那边一趟。”   那里清静,随便在榻上眯一会儿,都比在存曦堂听这些声音强。   还有,昨天他在赫连曜天钥穴里发现的那团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想在邢大夫众多的医书里翻一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眉目。   要是他把赫连曜天钥穴治好了,那团黑雾又死灰复燃,那真是让他脑子疼。   七月中,早上的温度已经比六月那会儿低了许多。   楚含岫穿上比夏衫厚一些的衣裳,乘坐着肩辇准备出门。   抬肩辇的健仆都是蘅霄院派来的,个个人高马大,坐在肩辇上,楚含岫的视线已经可以越过存曦堂跟落云轩相隔的低矮墙壁,看到些许落云轩的院子。   这一看,他就跟楚含云的视线对上了。   大早上的,楚含云披散着头发,被赵嬷嬷扶着站在主屋前边。   而在他面前,落云轩的下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旁边的地上全是碎瓷片,摔得四仰八叉的凳子椅子。   训斥下人的楚含云看到高高坐在肩辇上,明显要外出的楚含岫,眼神变得癫狂,隔着院墙指着他:“你过来,楚含岫你给我过来。”   “贱人,看我被禁足你很开心是不是!” 第67章   这几天,是楚含云进侯府以后过得最难捱,最憋屈的几天。   他又被赫连曜禁足了,吃穿用度还被削减,这无疑是在告诉侯府上下,告诉他,这次赫连曜真动了怒,甚至都不顾着他的面子。   楚含云又恨又委屈。   他是对赫连曜下了春药不假,但归根结底,不也是赫连曜不来落云轩与自己行房,自己不得不出此下策吗?   所以楚含云被禁足的当天晚上,就忍不住派人去颂和苑,想让侯夫人解了他的禁足。   可是更让他怒火中烧的事儿发生了,他的人连落云轩院门都出不了,外边守着的护卫告诉他,没有侯爷的命令,落云轩所有人不得进出。   这下,楚含云彻底绷不住了,在落云轩里发起了疯。   而在他发疯的时候又见到了坐在肩辇上,一副对他居高临下架势的楚含岫,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向楚含岫扔去。   他那点力气,自然扔不到和他隔了一堵墙的楚含岫身上,杯子连墙壁都没碰到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楚含岫对健仆道:“走吧。”   要是没有意外,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推算,楚含云也就还能蹦跶一个月左右了。   给赫连曜治疗就要花半个月的楚含岫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跟他打嘴炮上,而且虽然被禁足,楚含云好歹还是赫连曜的夫郎,他名义上的大哥,吵起来可不好看。   健仆们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没听到落云轩那边传来的声音,抬着楚含岫走出存曦堂。   到了邢大夫的小院,楚含岫在邢大夫那一堆医书里找了几本跟内力,穴位有关的,想找找跟那团黑雾相关的症状和方子。   但是一个早上过去,愣是没有找到一个符合的。   “从早上到现在,你眼睛都快掉进这几本医书里了,怎么,碰见什么疑难杂症了。”正在收拾药箱的邢大夫看了看他手里的医书。   楚含岫抬起头:“没有,就是觉得习武之人通过修习功法,竟然就能在体内形成内力,很是奇妙。”   黑雾在赫连曜体内半年之久,但邢大夫没有提起过,说明这玩意儿只有自己的异能能感觉到。   要是他这个医术上的三脚猫突然提出来,难免生出其他事端,楚含岫现在只想安安生生,没有任何意外地把赫连曜给治好。   等他离开侯府了,再找机会跟邢大夫说一声,以邢大夫医术一道上的钻研精神,说不定能研究出一些东西来。   邢大夫直起腰,道:“习武也讲究天赋和根骨,二者缺一不可。”   “两者兼具之人,百个里面也只有一个,而这一个,也很可能天赋一般,根骨差,纵使习武,也只能习得粗浅的武学。”   楚含岫看过内里的医书,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是觉得挺神奇。   在现代,好像根本没有内力一说,各种所谓的武学,按照大越的划分,只不过是锻炼身体,达不到飞檐走壁这种惊人的效果。   邢大夫看他感兴趣,颇有兴致地道:“内力,说到底是一股气,这股气于玉屏穴和天钥穴中运行,传遍全身,蕴养习武之人的血肉和骨头。”   等等,楚含岫注意力集中到了邢大夫最后一句话上:“内力,可以蕴养血肉和骨头?”   邢大夫点头,“是的,因修习的功法不同,对血肉和骨头的蕴养效果各不相同。”   “常见的金钟罩铁布衫,铁砂掌等,就是修习的功法更多地作用在这些部位。”   楚含岫刹那间只觉得自己脑袋清明,他的异能,是不是也是另外一种奇特的内力呢?   那要是寻找到合适的功法,也能修习?   从现代,到上辈子,再到这辈子,都被如何提升异能一事困扰的楚含岫差点儿就想放下所有事,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功法。   好在他忍住了,面色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喜意,问邢大夫:“那修习的功法要怎么才能得到?”   邢大夫瞧他这样,就知道他对习武一事有想法,哐当一下泼他一盆冷水:“你能在外边儿找到的功法,都是大路货,上乘的功法,甚至绝顶的功法,在世家贵族里都是宝贝。”   楚含岫:“……”   邢大夫瞅着他,慢条斯理地道:“我这里倒是有几本,你要是感兴趣,拿去看看。”   楚含岫:^o^   他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脚还是不能自由走动的状态,对着邢大夫抱拳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邢大夫,我那儿还有一些跟之前送给您的那本小册子差不多的东西,过些时日,我整理整理,给您送来!”   邢大夫胡子一下子翘起来:“好你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你藏着好东西呢!”   “嘿嘿。”其实楚含岫本来就打算把那些东西整理整理,给邢大夫的,现在不过是提前一点告诉他。   邢大夫已经眉飞色舞了,对他道:“我观察过你的根骨,想要学成高手,有点难,二流武人还是能达到的。”   楚含岫的目光在他堆放医书的地方游过来荡过去,“够了够了!”   反正比他上辈子除了有异能,体力好一点好太多了!   楚含岫现在觉得,自己来京都,替楚含云圆房这个决定做得太对了。   不仅有治好赫连曜的可能,还认识了邢大夫,意识到自己异能可以修炼功法提高,简直是大赚特赚!   邢大夫被他这幅样子逗得笑了笑,直接回身把几本修习内力的功法递到他手里。   楚含岫的这份好心情,一直到给赫连曜治疗的时候都没消散半分。   哪怕蒙着眼睛,赫连曜也能从他手上的动作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喜悦。   但就在他们来之前,易戚才来禀报过今早楚含云在落云轩里训斥下人,扔杯盏砸他一事。   “今日,可曾有令你心愉之事。”他躺靠在榻上,双眼蒙着缎子做的布条,在一片黑暗里问。   正绕着天钥穴打圈儿,准备用异能的楚含岫眨了眨眼睛,“有这么明显吗,哥夫?”   赫连曜微微点了点头:“嗯。”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楚含岫道:“邢大夫跟我说,我有练武的根骨,还给了我几本修习内力的功法。”   “你想习武。”   “嗯,”主要是能够提高异能,楚含岫手指打着圈儿,然后乳白色的异能在手指出现,形成一根长长的细针,刺入已经被药油涂抹得亮晶晶的天钥穴,“开始疼了,哥夫,要是疼得厉害,你跟我说。”   昨天治疗完,楚含岫就担心那团被异能抵消一部分的黑雾有生长性,所以这会儿第一时间,就仔细观察了一下。   在看到那团黑雾还维持着被异能抵消一部分,比刚出现的那儿小一圈的模样,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太逆天。   不然他光是跟这团黑雾耗,都不知道要耗多久了。   天钥穴如期传来连绵不绝的刺痛,赫连曜气息有些微的不稳,他道:“修习内力,不可一蹴而就,切忌急躁。”   楚含岫眼睛一亮,突然想起虽然赫连曜现在没有内力了,但他曾经可是武冠三军的武安侯,一边跟天钥穴里的黑雾斗智斗勇,一边道:“哥夫,你多说说修习内力之事。”   赫连曜听着他连声音里遮掩不住的喜意,感受到他对习武一事确实上了心,顿了一下,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按摩完,又疏通了一小寸天钥穴的楚含岫擦手,把赫连曜眼睛上的系带取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赫连曜不仅额头脖颈有因为疼痛而逼出的汗水,连眼睫根部也是,赶紧转身去拿帕子。   却不想扭到的那只脚一下子磕在椅子腿儿上,疼得他浑身一抖,失了平衡。   半躺在榻上的赫连曜心骤然一停,骨架舒朗高大,却消瘦的手臂一展,将身体歪倒的他拦腰抱住,楚含岫一下子砸在他身上。   “——”   “嘶——”   楚含岫捂着自己鼻子,双手撑着直起上半身。   突然,他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头一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苍白的肉色,他手底下撑着的,正好是赫连曜腰上头那一片。   再看看屁股下边,垫着的除了赫连曜从上半身tui下来的黑色衣裳,就是……yaofu下边一点的地方。   下半身不能动,只能在紧要时刻把他往自己这边带的赫连曜望着双手撑在他shen上,也坐在他那儿的楚含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露出几分窘然。   没与假借楚含云名义的楚含岫行房之前,赫连曜于这事的所有认知,全部来自于手底下那帮军油子。   那时他并不以为然。   但是现在,他身体虚弱,但望着离他如此近的楚含岫,nali竟然窜起几分热意。   “侯爷。”亭子外候着的青然时时刻刻注意着亭子里的动静,就怕意图不明的楚含岫对侯爷做什么。   突然之间听到了里边不同于按摩时的声音,快步往这边走来。   赫连曜立即沉声道:“无碍。” 第68章   楚含岫赶紧站起来,蹦跶着往后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赫连曜手动了动,想出声跟他说当心,别跌倒。   但刚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此刻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气氛都有几分不对劲,在外人眼里,甚至楚含岫心里,自己都是他的哥夫。   站稳了,楚含岫尴尬得没有看不能自己穿上衣裳的赫连曜,掀起竹帘道:“那哥夫我就先走了。”   赫连曜点头:“嗯。”   楚含岫立马对着夏兰还有平安伸手,两人走过来,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坐上肩辇。   从赫连曜坠马以来一直贴身伺候的青然在给赫连曜穿衣裳时,赫然发现自家侯爷腰腹上头有些许药油的痕迹,一左一右,还挺对称。   他眉头微皱,“侯爷,这个位置昨天并没有按到,含岫少爷是否——”   赫连曜望着那两个若隐若现的药油手掌印,目光移开的速度不着痕迹地加快:“青然,你亲自去一趟落云轩,让里边的下人暂且不用到落云轩伺候。”   落云轩里的下人除了楚含云嫁进来时带的,全是侯府的家生奴才。   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还在侯府其他几处当值,当初让他们去伺候楚含云,也是侯夫人想着他们能把楚含云伺候好。   再让他们留在落云轩,依照楚含云的脾性,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   易戚来禀报今早落云轩发生的事的时候,青然也在,听到侯爷如此吩咐,心里十分赞成,弯腰拱手,“是。”   乘坐着肩辇回存曦堂的楚含岫快到存曦堂院门了,才从那股尴尬劲儿里缓过神来,正想跟夏兰说话,便看到快步往这边走来的青然。   楚含岫抬手让肩辇停下,“青管家,你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青然低着头,道:“回含岫少爷,小的奉侯爷令,前来撤走落云轩的下人。”   楚含岫看了一眼被从外边锁上的落云轩,为那些大早上就被罚跪的下人高兴。   也预想到,本来被禁足就一肚子火,再把院儿里的下人撤了,楚含云会发多大的疯。   他点头,“既然是哥夫之命,我先回屋了。”   青然拱手,对守着门的两个下人道:“打开院门。”   不许进不许出,只在送膳食的时候打开一条缝的落云轩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站在外边的青然等人清晰地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下人。   也不知道他们跪了多久,个个脸色发青,出气多进气少。   青然望着地上几乎铺了一层的碎瓷片,对院子里的下人道:“侯爷有令,再落云轩伺候的人暂且回去,近日不用到落云轩来了。”   专门伺候楚含云梳洗,也挨最多打和骂的小丫鬟浑身都被汗水打湿,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跪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青然说的话,一下子撑不住趴在地上,捂着嘴呜呜呜地哭。   旁边那些不比她好多少的下人也如听仙乐,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多谢侯爷,多谢青管家。”   靖国侯府这么多年,青然就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皱着眉道:“先下去吧。”   “是,小的们立马回退下。”丫鬟小厮们都领教够了侯夫郎的脾性。   自从上次被禁足,侯夫郎砸了很多东西开始,侯夫郎就像变了一个人,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稍不注意就要受罚。   他们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把心里头那股恶气出了一些,又被肚子里的孩子折腾得胸口犯恶心,只能躺在床上把香包压在口鼻上才能舒服些的楚含云听到了院儿里的动静,眉头皱得紧紧的,对赵嬷嬷道:“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真有那不尊主子的,直接打死了埋到后边去!”   已经拉不住他的赵嬷嬷面无表情地道:“是。”   然而赵嬷嬷一出去,恰好看见落云轩里的下人一个跟着一个,从落云轩撤走。   不仅是侯府派来的下人,连跟着楚含云从平阳县来的下人,也低着头,装作看不见走出来的赵嬷嬷,闷着头往外走。   赵嬷嬷望着站在院子里的青然:“青管家,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把落云轩的人撤走?”   “赵嬷嬷,我奉的是侯爷的命令,凡是落云轩的下人,尽数撤走,你也在此列,不知赵嬷嬷是何意思。”这个赵嬷嬷是楚含云的奶嬷嬷,兄弟二人替换圆房一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心为主的青然对她没有丝毫好感。   赵嬷嬷瞪大眼睛,“这怎么行?!”   “侯夫郎可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身边怎可没人伺候,”赵嬷嬷快走几步,到青然面前,“青管家是否会错了侯爷的意?”   青然笑了笑,望着在赵嬷嬷说话的时候,走出来的楚含云:“给侯夫郎请安,我伺候侯爷,从不敢妄加揣测侯爷之意,从来都是侯爷怎么吩咐,就如何做。”   穿着一身华服,神色却阴郁的楚含云直直地望着青然:“一定是你这个狗东西在侯爷面前说我的不是,让我去见侯爷!”   “我要让侯爷砍了你的手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含云出来的时候,院儿里被他罚跪的下人已经全部撤走了,只剩下满院子的碎瓷片,和东倒西歪的凳子椅子。   他似乎恨不得一把撕了青然,向着院门大步走去:“我要去见母亲,我要告诉母亲,你们是如何待我的!”   “是我在侯爷残废之时留下来照顾侯爷!”   “是我楚含云,不嫌弃侯爷,依然做他的夫郎!”   “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吆五喝六,侯爷他凭什么要禁我足!”他一下子从台阶上下来,赵嬷嬷赶紧拖住他,“夫郎,夫郎,侯爷现在只是还在生夫郎的气,夫郎您万万保重自身啊。”   赵嬷嬷最先护着的,是楚含云的肚子。   要是一不小心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他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楚含云的肚子被他护着,总算没有彻底失了智,只是恶狠狠地望着青然,在心底想等他成了三皇子的人,一定要把青然碎尸万段。   这般想着,楚含云手落在小腹上,像护着他飞黄腾达的金疙瘩。   已经从平成那里知道他怀有三皇子孩子的青然眼神漠然,对着他浅浅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走。   “狗东西!!!”楚含云心头那股怒火翻涌着,一脚踹开旁边的歪倒的凳子,凳子砰地落在远处,上边的漆都磕掉了不少。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仅仅隔着一堵墙的存曦堂听得一清二楚。   楚含岫这时才觉得,他低估了被下了面子的楚含云的疯魔程度,居然能让下人从早上跪到现在。   幸好,幸好赫连曜让青然来把人撤下了。   两个院子只隔了一扇薄薄的小门,楚含岫对夏兰和平安道:“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一些,别他们摸过来了都不知道。”   就楚含云现在的状态,做出更跌下限的事都不意外。 第69章   平安看了一眼那道连通存曦堂和落云轩的小门,“平成已经因为他给侯爷下药一事,被关押起来,现在他身边能用的,就赵嬷嬷一人。”   “晚上睡觉时少爷你和夏兰不必太担心,小的会仔细盯着。”   夏兰现在看那扇门,都有种楚含云会突然破门而入的感觉,听到他这么说放心了一些,扶着楚含岫进屋的脚步都快了一些。   而钱么么。   自从楚含云再次被禁足,他又一扫之前楚含云解除禁足时的范儿,跟一只鹌鹑一样缩在存曦堂的角落里,生怕楚含岫点到他。   终于有时间看邢大夫给的修习功法了,一到屋内,楚含岫就让夏兰下去,不到用晚膳的时候不用叫自己。   然后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册名为《五气朝元法》的内力功法,按照上边说的,随便找个姿势坐下,屏息数下,感应体内之气……   楚含岫坐在榻上,微微闭着眼睛,他对自己的异能太熟悉了,刚想驱使异能按照这本内力功法说的那样运行,异能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他储存异能的地方窜来窜去。   他可以想怎么用异能就怎么用异能,但就是不能让异能顺着功法运行的路线运行。   两刻钟后,楚含岫睁开眼睛,他想起给赫连曜按摩时,赫连曜说过的,若功法合适,气涌如流,如臂使指。   简单一点说,就是功法合适,而且自身确实有习武的根骨和天赋,那寻找到那股气不算难,并且一旦寻找到,指挥起来非常简单。   反正,跟他现在的状况半分都不搭。   楚含岫把这本《五气朝元法》放到一边,拿起第二本《止观法》。   这本的运行路线与第一本有所不同,而且引导寻找气的方位也不同,楚含岫熟读了十几遍,闭上眼睛。   “少爷,该用晚膳了。”门外,夏兰轻轻敲了敲门。   已经试了三本内力功法,体内平时乖顺,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异能,一旦他想拉到功法运行的轨迹上就如野马,没有一丝一毫与内力功法相融的迹象。   楚含岫把三本功法拿起来,敲了敲脑袋。   难道是他想当然了,内力跟异能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所以哪怕他试了三本功法,也没有用处。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楚含岫把邢大夫送的三本功法放进盒子里,保存着,看向最后一本功法。   还行,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有最后一本,吃了饭他再试试。   楚含岫把最后一本功法放在三本已经确定不能修习的功法上头,绕过屏风走到外间:“进来吧。”   然后,吃完饭坐在床上,把最后一本功法练完的楚含岫郁闷了。   还是不行!   甚至这本比前三本的排斥反应更大,刚按照这本功法所记载的运行路线牵引异能,异能就变得异常狂暴。   有种他要是继续,具有治愈效果和净化效果的异能会伤到他的架势。   异能可是楚含岫在乱世里最大的依仗,连忙停下来,然后把这最后一本功法束之高阁。   至此,邢大夫给的四本功法都试完了。   楚含岫干脆浑身一瘫,躺到床上,双眼麻木。   已知市面上流通出来的功法都是十分普通的,高深的都在世家大族手里,根本不会随随便便地拿出来。   邢大夫既然把这几本功法给他,就说明它们的成色都不错,至少,入得了邢大夫这个见多识广,大越医术第一人的眼。   可是他都不能用!   楚含岫拍拍自己的腹部,异能储存的地方,把自己卷成被子卷。   这让他去哪儿找功法,难不成要去京都的各大铺子里捡漏。   问题是……   楚含岫从被子卷里伸出脑袋,脸因为在床上滚了几圈红扑扑的,他要是运道好,就不会在现代遇到末世,上辈子遇到乱世,很可能这辈子也要在乱世里度过了。   或者,是他的方法不对?   楚含岫一翻身坐起来,打算明天去蘅霄院的时候,带上几本功法,问问这方面的行家赫连曜。   ——   被他念了一下的赫连曜手顿了一下,看了看窗户,对青然道:“将窗户打开一扇。”   这样的天气,对身体虚弱的赫连曜来说冷了一些,他穿的衣裳已经是秋天的,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腿上搭的毯子也蓄了一层稍厚的棉花。   青然疑惑了一下,依言打开一扇窗户。   凉凉的风吹进来,将左边耳朵上的滚烫热意带下去不少,赫连曜这才道:“让他们二人进来。”   青然弯腰拱手,下去将人带进来,这两人是他亲自吩咐的,去平阳县查探楚县令和楚夫郎江氏,并且要带回楚含云从侯府寄回去的书信。   刚才,两人快马加鞭,终于回来了,青然不敢耽搁,让他们即刻来见侯爷。   “侯爷。”风尘仆仆,面容和打扮跟普通出行之人没有任何区别的两个年轻男子站在离赫连曜三米远的地方,并将从楚县令和江氏的卧房内搜来,以及在路上劫到的信件放在交到青然手里。   青然呈给赫连曜的时候,其中一个暗探道:“属下二人到平阳县后,当天就潜入平阳县衙,亲耳听到楚县令和夫郎江氏,说想用含岫少爷怀上的子嗣牵制侯府。”   “但由于含岫少爷并未有孕,所以楚县令和夫郎江氏便想将含岫少爷杀之灭口,再让侯夫郎与您和离,届时,还可以从侯府得到丰厚的钱财。”   赫连曜的情绪,因为子嗣二字动了一下。   原来,楚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让楚含岫替已经怀有三皇子孩子的楚含云跟自己圆房,等楚含岫顺利怀上自己的子嗣后,再利用楚含岫跟他肚子里的孩子,牵制侯府。   不得不说,若真如他们所愿,一旦楚含岫怀上自己的孩子,光是母亲和父亲,就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出事。   自己坠马残废,对那方面也有影响,或许,那个孩子,就是自己唯一的子嗣,怎么可能叫他流落在外。   赫连曜一时之间,忍不住想,如果楚含岫怀上自己的子嗣……   那他还会和之前打算的那般,等跟楚含云和离之后,送他回平阳县吗?   不,不会,纵使过去二十四年从未做过一件违心违德之事,自认不负任何人,任何事的赫连曜,也忍不住动摇。   他舍不得将楚含岫送回平阳县。   可是楚含岫除了顶着楚含云的名义,与自己行房几次,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自己不说,并勒令知情的青然等人不将此事宣扬出去,就连这点不宜宣之于口的关系,都将泯灭。   最为重要的,是楚含岫不该把后半生,耗费在他这个残废上。   赫连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打开两个暗探拿来的信件。   第一封,是楚含云寄回去的那封,楚含云在信里既惊慌,又有些隐秘的窃喜,告诉楚县令和江氏,自己与他提出和离,而他怀上了三皇子的子嗣,让楚县令和江氏前来,与侯府商量和离的一应事宜。   很显然,楚县令和江氏没有让他立即和离,而是想出让楚含岫来替他圆房这个荒谬的办法,企图既攀上三皇子周滓启,又在侯府拿尽好处。   赫连曜冷漠地将看完的第一封信放下,拿起第二封信。   他一字一句地看着上面的字迹,当看到楚县令再三交代楚含云,要跟赵嬷嬷手脚干净地让楚含岫身亡于侯府,一双本就冷厉的凤眼几乎将手里的信撕碎。   他将信放下,似是觉得脏了手,伸手让青然递了条温热的巾帕,一根一根地擦着掌骨宽大,但瘦了许多的手:“让你们探查楚含岫进府是否自愿一事,可有结果。”   暗探道:“属下用易容术,跟县衙里的人探查清楚了。”   “当初楚县令和江氏选人入侯府时,一共有三个人选,第一个,便是含岫少爷,第二个,是县衙后院陈侍君所出的楚含清,第三个,是赵侍君所出的楚含茗。”   “从套到的话里,楚县令和江氏是打着为侯爷您挑选侍君的名头行事的,告诉楚含岫楚含清楚含茗,他们到侯府,是做您的侍君。”   “所以,当时楚含清和含岫少爷都有此意,最后,楚县令和江氏选了含岫少爷。”   正擦着手的赫连曜动作一顿。   楚含岫进府之前,以为进了侯府,是做自己的侍君?   但来了之后,被楚含云和赵嬷嬷胁迫着,顶替楚含云跟自己圆房。   原来,他最初进府,已经打算做自己的侍君。   一旁伺候的青然听到这里,对楚含岫的怀疑和戒备消散了大半,从这些证据来看,含岫少爷没有一开始就同流合污。   他看向侯爷,想跟侯爷说要不把易戚撤回来,侯府暗探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用他的地方多着呢,继续放在存曦堂浪费了。   但青然敏锐地察觉到,自家侯爷……慌神了。   从未见到自家侯爷在议事时走神的青然神色一凛,快步走上前去:“侯爷,可是有什么地方属下等疏漏了?” 第70章   赫连曜回神,望着青然:“无事。”   “让易戚盯紧落云轩,莫让本就无辜被卷进此事的楚含岫出事。”   青然听见他说无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挥手让两个暗探下去休息,伺候赫连曜睡下。   ——   被功法困扰一晚上,连做梦都梦到庞大无比的异能双手叉腰,跟个茶壶一样嚣张地哈哈大笑,说自己拿它没办法的楚含岫刷地醒了,坐在床上说清醒又还有点困,说困又睡不着。   干脆起来穿衣洗漱吃早膳,拿上几本功法,去蘅霄院。   “含岫少爷。”他从来没在这个时候来蘅霄院过,小厮看见他略微有些诧异,行礼道。   楚含岫看了一眼蘅霄院主屋:“我有些许疑惑,想问问侯爷,侯爷起了吗?”   “起了的,最近事儿多,侯爷起得早。”   “事儿多?”虽然存曦堂离蘅霄院近,但进进出出的还是那些人,楚含岫其实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辈子没来侯府,只是在侯府清算楚家的时候,从去的人嘴里,和陈侍君那里知道楚县令、江氏、楚含云等人做的事。   能救下老侯爷,也是上辈子运气好,在乱世里遇到侯府曾经的下人。   楚含岫不由得想到在庆涛楼救老侯爷的时候,他的异能探入老侯爷身体时,老侯爷不正常的昏迷。   老侯爷看起来挺惜命的,对羊皮上的谶语十分重视,怎么会出现在有“涛”字的庆涛楼,除非……里边发生了什么事,而赫连曜现在忙的,就是这些事?   正从蘅霄院往外走的青然看见楚含岫,走过来拱手行礼:“含岫少爷。”   “青管家。”   “含岫少爷来找侯爷?”   “嗯,要是侯爷忙,我下午再来——”   青然道:“现在不忙,让他带您进去吧。”   “谢谢青管家。”楚含岫实在是太想问赫连曜有关于内力功法的事,才忍不住早上来找他,其实下午按摩的时候顺便问问,也差不多。   不过听青然这么一说,也放下心来,跟着小厮走进蘅霄院主屋。   凡是有人进蘅霄院,其他下人都会提前跟赫连曜禀报,得知楚含岫在这个时间找自己,赫连曜下意识抬头,从主屋打开的窗户看过去。   瞬间,他的目光恰好跟同样向主屋看来的楚含岫撞上。   已经把昨天貌似占了他便宜这事儿抛在脑后的楚含岫露出笑,让夏兰和平安在屋外候着,自己拿着四本功法跨过门槛,走到桌案旁边:“请哥夫安。”   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桌案,赫连曜望着他脸上还未消散的笑意,想起昨夜从暗探那里知道的一些事,“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   楚含岫半点都不拐弯抹角,省得浪费他的时间,把《五气朝元法》《止观法》,还有另外一本内力功法递到他面前:“哥夫,昨日我回去后,按照这几本功法修习,但都没有你说的‘气涌如流,如臂使指’的感觉。”   “这一本更奇怪了,按照上边的内力运行路线运行,感觉身体里的那股气很狂躁,几乎要失去控制。”   他跟赫连曜说着话的时候,下人把凳子搬过来,楚含岫坐下,面上的困惑一览无余。   赫连曜拿起四本内力功法看了看,“这些都是邢大夫昨日给你的?”   “嗯,邢大夫说能在外边买到的功法,都很普通,这几本是他行医这些年攒下来的,哥夫,是不是我修习时出岔子了。”穿到大越之后异能救削减了大半,恢复速度又慢,楚含岫是真的很想提高异能,别的不说,能恢复到末世前的程度也很不错。   赫连曜抽出《五气朝元法》,“你按照这本功法,修习一次。”   楚含岫点头,立马接过《五气朝元法》,呼一口气静下心,向异能发出牵引之意。   很快,安安静静的异能又在他体内乱窜起来,根本不按照《五气朝元法》的运行路线运行。   他睁开眼睛,摊了摊手,对坐在对面的赫连曜道:“还是和昨天一样。”   从他修习《五气朝元法》,便仔细观察着他的赫连曜道:“你体内之气,不与这三本功法相融,非你的问题,而是这几本功法与你根骨不合。”   “而这本,”他修长,苍白的手指点了点最后那本,“你修习时察觉到体内之气变得躁动,隐有失控之相,是因它不仅与你根骨不合,还互相排斥。”   楚含岫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困扰了他一晚上的问题,赫连曜两下就说清楚讲明白了。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望着赫连曜:“那哥夫,像我这样的根骨,适合修习什么样的功法?”   “合适的功法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纵使花费银子也可以。”   赫连曜:“任意一个人的根骨都不同,之所以一本功法大部分人都适用,只是根骨与习武一道一样,殊途同归。”   “而像你这般奇特的根骨,数万人里难出一个。”   他的话说得越明白,楚含岫感觉要想找到契合自己异能功法的机会越小。   赫连曜瞧着他眉眼耷拉的模样,道:“我在霁州、永州驻守之时,收了不少功法,带你去找找,或可找到与你根骨契合的?”   “!!!”原本琢磨着,要从哪里才能找到功法的楚含岫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谢谢哥夫!”   呜呜呜呜,再再再重申一次,这辈子来侯府,是他做得最对的一个决定!   赫连曜收集的功法唉!   武安侯收集的功法唉!   他这些年在霁州和永州,压得两州的豪强乖得跟兔子一样,还把前来进犯的齐国和东来国打退了一次又一次,那些战利品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要是连他手里都找不到合适的功法,楚含岫觉得,那他还是暂且把这事儿搁下吧。   凭他一个县官庶出哥儿,根本不可能找到更好的。   赫连曜招手,让健仆过来,“带上含岫,去库房。”   “是,”健仆抬上他,对楚含岫道,“含岫少爷,这边请。”   蘅霄院比落云轩宽敞一半有余,库房亦有专门的人看守,远远地看见赫连曜过来,连忙行礼:“见过侯爷。”   “请含岫少爷安。”   楚含岫望着这间库房,从外面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房屋,除了门高大厚实些,墙坚固一些,没什么稀奇的。   而当赫连曜让看守的人打开门后,楚含岫就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想少了!   只见屋内一面是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放着金器,玉器,玛瑙,珊瑚等摆件。   另外一面是一口口箱子,上边的封条贴得严严实实的。   乱世里什么最重要啊,一是粮食,二是银钱,有这两样,才能招兵买马,才能在一个地方立住。   不然谁又是傻子,跟着你饿死。   楚含岫大脑叮叮叮换算,要是这些东西换算成银子,能够养活多少人马。   他那小财迷的样,根本一点都没有掩饰。   赫连曜的目光在那十箱东西,以及装箱的银子上扫过,垂下眼睫,这些东西,原本是要在和离之时给楚含云的补偿,现在,自然用不着了。   他对楚含岫道:“功法并不在此处,过来。”   “哦。”被一尊尊金摆件迷了眼睛的楚含岫赶紧走到他边上。   赫连曜示意健仆按下按照步骤拧动旁边墙上的烛台,几声沉闷的机括声后,原本平整的地面下限,一行人到了密室内。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楚含岫觉得自己开眼了,黑暗里,健仆吹燃火折子,点燃墙壁上一排排的蜡烛。   转瞬间,暗室的布局一览无余。   就像现代房子的格局,他们站的地方有桌案,有椅子有凳子,布置得如同时常居住的房屋一样。   左右两边则分门别类地放着书册,金玉摆件,以及其他价值不菲的物件。   被健仆抬到桌案后的赫连曜指着左边道:“功法都存放在那,你一一试试。”   “我就在此处,若有疑惑,可来问我。”   楚含岫简直想给赫连曜束起大拇指,哥夫当到这个份上,没谁了!   他扬起笑,对赫连曜道:“谢谢哥夫,那我就先去找功法了。”   功法册子有厚有薄,有小有大,有完整的,还有残缺的,全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木架子上。   楚含岫直接拿起离自己最近的架子上的第一本,《掩月吐息法》,靠在架子上静静地开始试。   本就处于地底的暗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偶尔传来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身边只留了一个健仆伺候的赫连曜靠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佛家的心经。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曜身边的健仆道:“侯爷,含岫少爷已经两刻钟没有翻动书页了。”   修习内力需要精心练气,但是运行一次下来,花费的时间绝不超过两刻钟,楚含岫两刻钟没有翻动书页,说明他已经保持一个姿势不短的时间。   赫连曜合上心经,让站得远些的另外一个健仆走过来:“抬我过去看看。”   两个健仆领命,一人一边抬着他,往存放功法的那间密室走去。   很快,赫连曜看到了楚含岫。   他坐在密室内的椅子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垂着,摊开的功法要掉不掉地放在垂着的腿上。   而他窝在椅子里,用手撑着脸,一副睡得沉沉的模样。 第71章   赫连曜迅速问健仆:“他如何了?”   武艺高强的健仆不用过去,就能够探查到楚含岫的情况,小声道:“回侯爷,含岫少爷只是睡着了。”   赫连曜一怔,看见楚含岫坐在椅子上,他担心楚含岫练功出了意外,没想到,楚含岫只是睡着了而已。   望着窝在椅子上,身形细长,明明比大多数高挑,看着却只有小小一团的楚含岫,赫连曜对健仆道:“去拿条毯子来。”   “是。”其中一个健仆转身,去密室上边拿毯子。   赫连曜又对另外一个健仆道:“撤下几盏烛台。”   密室在地底下,光照全靠蜡烛,尤其是存放功法的这间,说一句亮如白昼也不为过。   四周放置的烛台很快被撤下数盏,去拿毯子的健仆也回来了,依照赫连曜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毯子盖在楚含岫身上。   突然,就在两个健仆正准备抬着赫连曜出去的时候,看着睡得沉沉的楚含岫一下子睁开眼睛,抓着身上的毛毯有些懵懵的。   “哥夫?”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赫连曜身体一顿,道:“你方才睡着了,若是还困,可以回上面躺一会。”   楚含岫看看自己手里的毯子和功法:“我睡着了……”   他昨晚虽然折腾了一会儿,但睡得挺早的,怎么会大清早地睡着,而且他刚刚明明……   楚含岫下意识探查身体里的异能,瞬间发现了异常,异能按照一定的韵律,在存储的地方律动着。   随着它们的律动,些许的舒适感从腹部蔓延开来。   楚含岫:“!!!”   这是第一次,在他没有使用异能的时候,有这种奇特的感受!   楚含岫一把将毯子放在椅子上,看向手里的功法,按照功法上边写的路线牵引异能。   明明试过那么多功法,都不相融的异能这一刻十分乖巧,恢复到楚含岫平时使用的模样,想让它往哪儿就往哪儿。   并且运行一遍过后,腹部的舒适感更明显了一点点。   楚含岫拿着功法走到赫连曜面前:“哥夫,我找到适合我根骨的功法了!”   赫连曜接过他手里的功法低头一看,《天璇御清》,这本功法他印象颇深,是他在永州平定齐国敌军,混杂在一堆金银里的。   看似简单易懂,但越往后越玄妙晦涩,最主要的是,学这门功法,既不可飞檐走壁,也不能非叶成器,从头至尾,只告诉修习之人,修习的只是气,从而蕴养五脏六腑。   赫连曜望着书架那边,明显被楚含岫动了不少的功法,将这门功法的弊端说与他听。   但是他不知道,这门功法对其他人或许鸡肋,但对楚含岫,那真是天降大喜了。   不管是邢大夫送的那四本功法,还是密室之内他试过的功法,加起来不少了,能找到对异能有用的《天璇御清》,楚含岫那叫一个快乐。   他坚定地对赫连曜说,就是它了,不换了。   看着他跟拿宝贝一样拿着功法,赫连曜薄唇微微扬起些许不易被察觉的弧度,正要与他说什么,健仆快步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侯爷,凌捷回来了。”   凌捷,侯府排名第一的暗探,这几天被赫连曜派出去盯着三皇子周滓启,顺着周滓启这条线继续往下查。   赫连曜唇角的那一抹弧度彻底消失,抬着眼睛对因为找到功法,心情愉悦的楚含岫道:“我有些事,需要尽快处理,先回到上面。”   楚含岫愣了一下,道:“哥夫你忙,我找到功法,也该回去了,下午再跟邢大夫一起来,给您按摩。”   赫连曜点头,带着他出了密室。   库房内,青然,以及两个楚含岫从来没在蘅霄院看见过的人已经等候在此,赫连曜一出密室,青然就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   楚含岫非常自觉,跟赫连曜拜别后转身就走。   回到蘅霄院主屋,不管是坠马前还是坠马后,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赫连曜拿着密信:“好一个吏部尚书,好一个定国公……”   一个个名字从赫连曜嘴里念出来,他的神色逐渐染上了怒意,和彻骨的凉,眼里的杀意毕露。   从军十载,赫连曜从未忘记他十四岁偷偷跑到霁州时见到的。   东来国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在霁州与东来国临近的村庄寨子里烧伤抢掠,无恶不作。   百姓们跪在地上,一遍遍地问,为什么他们大越也有军营驻扎于此,为何不出兵阻拦。   是啊,为什么?   那时候的赫连曜也不明白,直到入了军营,他才知道,比起日益兵强马壮的东来国兵马,霁州军营那时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发军饷了。   七八个士兵用一把武器很正常,数十人都凑不齐一副完整的甲胄。   而追击阻拦骑兵必备的马,全是老弱病残,好马早在到达霁州时被扣下,不知进了哪个官员的腰包。   那一天,赫连曜跟十几个士兵躺在同一间破烂漏风的帐篷里,在心头立下誓言,他一定要有一队自己的人马。   他要让劫掠成性,已经不把大越放在眼里的东来国知道,他大越男儿尚有血气,敢来,他就敢杀!   十年,赫连曜做到了,东来国齐国来一次,他杀一次,来两次,他杀两次,直到两年前,齐国和东来国终于安分下来,不敢再靠近霁州和永州。   赫连曜知道,他为了养霁州军和永州军,保证朝中军饷按时按量发放,动了不少人自以为是他们肚中物的利益。   那些人,对他早就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   但是赫连曜明白,只要再给他五年,他就能改变大越被东来国和齐国夹于其间,让齐国和东来国奉大越为主。   可是,今春回京坠马,让他的数年谋算一朝成空,他只能计划着将霁州军和永州军交给合适的人,稳住霁州和永州,守住大越最重要的关隘。   然而从父亲被暗害后浮现出来的人和事,以及今天暗探带回来的密信,告诉他,原来不止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大越的君主,这片国土的掌权者,亦在他坠马一事,以及父亲被暗害一事中出人出力。   望着手里的信,赫连曜突然道,“为君者,不知何道而明,何道而暗,可堪为君”   “侯爷!”   青然,两个暗探同时跪在地上,眼里的念头在赫连曜面前一览无余。   忠君二字,他们从不知道,他们是侯府的暗探,要忠的,只有侯府和侯爷。   他们的念头,赫连曜一览无余。   为养两州兵马,与朝臣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如何不知他们视利如命的德行,对昔年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圣上,更是早有戒备之心。   若他双腿无碍,寿数无虞,这天下,反了便反了!   然而大越本就在东来国和齐国之间夹缝生存,两国近二三十年异动不止,对大越虎视眈眈,一旦大越内乱,两国势必趁机入侵。   并且,由于大越朝堂近年来愈发污浊,各地时有小股起义军流窜,时局大变之下,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做大,为祸一方。   届时,大越外有强敌,内有叛乱,他却又因残疾的身体不能善后,才是真正地置万千百姓于水火。   所以,吏部尚书,定国公之流,一定要杀,皇位上坐着的人暂且不可动。   赫连曜对青然道:“去颂和苑告诉老侯爷,他可以醒来了。”   “是。”青然等只奉他为主的人在查到暗害他和老侯爷的人是谁,就像一柄淬了毒的利刃,只待下一刻,就要了刀下之人的命。 第72章   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假装没有醒来的老侯爷很快就来到蘅霄院:“曜儿,你已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老侯爷身高七尺有余,长相俊朗,年岁上去后留了胡须,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些。   赫连曜将手里的几封密信递给他,最上面两份,是他在庆涛楼被暗害一事相关之人的口供。   上面提到了一些老侯爷眼熟的人名,例如三皇子周滓启提供了人手,吏部尚书郑德泽在背后出的力,以及……他的老兄弟方州,跟郑德泽有书信往来,那日故意约见他,就是想将他骗至酒楼,把因为迷药昏迷的他通过暗道,运到庆涛楼,一举除掉他的同时嫁祸给二皇子,为三皇子铲除障碍。   老侯爷深吸一口气,平日里精神奕奕的面容在这一刻露出些许疲态。   他与方州相交多年,交情甚笃,最后,却以这种方式收场。   老侯爷继续看下边的密信,当看到今年春,赫连曜坠马一事动手的人,老侯爷“砰”地一下将密信拍在桌子上:“皇上他为何如此!”   “我扶持他登基,多年如一日不涉党争,对他忠心耿耿,可曾有半点对不起他!”   “还有曜儿你,数年如一日驻守霁州永州为的什么,不还是为了天下安定,他屁股底下那把龙椅能够坐得安稳,狡兔都还没死绝,就想动你。”一个方州,一个圣上,是老侯爷大半生里信任,忠心的人。   但是现在这两个人,都想把他们父子赶尽杀绝。   一时之间,老侯爷脸上神情既怒又愤,还有不解和迷茫:“曜儿……为什么……”   这个答案,老侯爷不知道吗,知道,他只是不相信,权势,真的能够让人变得如此。   赫连曜道:“三皇子暗害您一事,人证物证皆在,把消息放出去,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等自会迫不及待地拉他下马。”   “他身后的郑德泽,将自己摘得干净,但留着此人,就是留着郑氏一族,后患无穷,绝不能留。”   “定国公,锦衣卫千户刘成等人,亦要尽快处理。”   老侯爷望着他:“那圣上……”   是了,若不是圣上昏聩,任由朝堂上佞臣频出,对郑德泽之流听之任之,这些人也不会犹如苍蝇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想从他们父子身上咬下肉来。   赫连曜坐在椅子上,冷冷地道:“父亲,大越群狼环伺,内忧不止,尚还需要一个圣上。”   老侯爷懂了,扶持圣上登基,掌管禁军数载,他绝不是个蠢笨之人。   几个皇子包括太子,都没有明君之相,与其让大越再经历一次皇权更迭,不如维持原样,以不变,应万变。   现在的大越,实在经不起更多的风吹雨打了。   大越乾元四十六年,夏末近秋,放于午门外的登闻鼓被敲响。   自登闻鼓设立以来,被敲响的次数寥寥无几,因大越律,凡敲此鼓,即使有理,也要受到五十荆仗。   击登闻鼓申诉而不实者,仗一百。   普通人的身体,哪怕五十荆仗,想要挨过去也非易事,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登闻鼓一敲,朝廷必须尽快受理敲鼓之人的案件。   ——   住在侯府内,并且近期不得出府的楚含岫等人,也从府里采买的人嘴里知道了这件事。   那可是登闻鼓啊,谁没听过登闻鼓的大名,前来找楚含岫聊天解闷的赫连泽已经围绕着这个话题说开了:“含岫,你听说了吗,敲登闻鼓的那人,告的是三皇子,说三皇子指使手下的人纵火烧南城,致使那人一家老小十一口人,仅剩下他一人苟活。”   “他无意间认出三皇子,想要报与锦衣卫,但锦衣卫被三皇子疏通,不仅不受理他所报之事,还想杀他灭口。”   “幸好,遇到一个还有些良知的锦衣卫,带着他逃出京都,现在终于让他找到机会,敲登闻鼓告御状了。”   这些日子府里最大的事儿,就是老侯爷遭到暗害,赫连曜下了令,不许府中人进出之后,大家就都安安生生地待在自己的院里。   前几天楚含岫崴到脚,赫连泽他们也来了好几趟,还给他送了好些贴药和药油。   只是楚含岫早上要看医书,下午要去给赫连曜按摩,他们见面的次数才少了一点。   楚含岫住在存曦堂,又不是侯府的正经主子,消息没他们灵通。   此刻听说被告的居然是三皇子,心里一下子想到之前在侯府见过的周滓启:“告的居然是他?南城的火是他指使人放的?”   那暗害老侯爷的,岂不是就是他?   并不知道里边还参杂着老侯爷被害一事的赫连泽点头:“都告御状了,我们就等着看吧。”   “唉对了含岫,最近你除了去蘅霄院,是不是还忙着其他事啊,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楚含岫脑袋里还想着,三皇子失势了,那楚含云会怎么想,他肚子里还怀着三皇子的孩子呢。   楚含岫回过神,道:“嗯,我最近在修习内力。”   “修习内力?!”   “含岫,你在习武吗?”他这话一出,赫连泽的眼睛瞪大了,赫连静,赫连筝几人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哥儿外表跟小子差不多,但是跟女娘一样,富贵之家的哥儿,十五六岁之前学些针凿女红,成亲之后在宅院里当夫郎。   学武,向来是小子做的事。   赫连静赫连筝看着白白嫩嫩,纤细漂亮的楚含岫,实在不能想象他舞刀弄棒的样子。   赫连泽却满脸的兴奋,他一直想当个大哥那样的人,但是阿爹一直不许他摆弄这些东西,看见一回,念他一回,别看他在楚含岫他们面前猴天猴地的,在阿爹面前可不是这副样子。   他一把把楚含岫的肩膀揽住:“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练的,也教教我!”   楚含岫可是知道再有两年多,世道就要乱了的,觉得他们学一点没坏处,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命,丝毫不吝啬地道:“我这里恰好有几本邢大夫送的修习内力的功法,我那给你瞅瞅,看适合你的根骨不。”   赫连泽没习过武,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有点陌生:“根骨?”   楚含岫直接揪着他,跟自己一起进屋去拿:“对,有根骨,才能习武,要是还有天赋,就能在武学一途上走得远些。”   一颗心都被练武一事勾住的赫连泽刷地把手伸到他面前:“那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根骨,有没有天赋。”   练了那么几天的功法,楚含岫对根骨,天赋这两种说法,觉得有点像现代所谓的运动天赋,以及领悟力,有些人生来就高些,有些人生来就低些。   老侯爷的基因没得说,跟侯夫人生了赫连曜。   赫连泽也有一半老侯爷的血脉,平日里蹦蹦跳跳的能力肉眼可见地比大部分人出众,武学的根骨和天赋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这个还是让邢大夫看看才好,他对赫连泽道:“明天我要跟邢大夫去蘅霄院,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   “哥夫那里好多修习内力的功法,要是这几本都不适合你,你还能试试其他的。”   赫连泽眼睛都亮了,“你前几天不是天天都去大哥那儿,怎么今天不去?”   楚含岫道:“今天早上蘅霄院的人就来存曦堂,说今天下午哥夫忙,不用去了。”   这几天,楚含岫去蘅霄院,都能感觉到那里的气氛跟前些日子不一样,他想了想,觉得是从自己那天早上去密室里找到《天璇御清》开始的。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有默契还是怎的,根骨竟然都跟这几本功法不相融。   对武学极其感兴趣的赫连泽傻眼了,问楚含岫:“我是不是没有修习功法的根骨?”   楚含岫摆手:“现在还不确定呢,我也不能练这几本功法,明天去蘅霄院让邢大夫看看。”   “静哥儿,筝哥儿,如哥儿,你们要不要试试?”   赫连筝头摆得最快:“平时爬个山走个路我就累的够呛,让我拿着刀剑舞来舞去,我得累死,饶了我吧。”   娇小可爱的赫连如也道:“我,我对练武,不怎么喜欢。”   倒是一向温柔沉静的赫连静道:“有没有柔和一些的。”   楚含岫练过四本,都是偏强硬刚猛的,道:“这儿没有,不过明天静哥儿你和阿泽一起去哥夫那儿找找,应该能找到。”   “嗯,那我明天跟阿泽一起来。”   几人跟楚含岫同住在侯府,想见就能见,稍稍坐一会儿便回去了。   而落云轩内,因为禁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屋内的楚含云还有赵嬷嬷隔着一堵墙,听到了赫连泽跟楚含岫说的话。   有人敲登闻鼓告三皇子的御状!!!   一听到这句话,眼下全是青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楚含云抚摸着小腹的手顿住,直勾勾地看着看起来比他还要憔悴的赵嬷嬷:“他们在说什么?”   这几天,因为没了那些下人,变成楚含云出气筒的赵嬷嬷恍了下神:“三皇子,指使人在南城纵了火……” 第73章   “不可能!”楚含云瞬间出口否决,“殿下身份尊贵,怎么会做这种事!”   “就算做了,谁敢找他麻烦,他可是皇上的儿子!”   被禁足的这些天,他怀孕的反应越来越大,也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他要依靠的,能依靠的,就是三殿下。   他可怀着三殿下的骨肉,皇家的小皇孙,只要进了三殿下府,怎么都比在侯府舒服。   如今的侯府,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楚含云刷地站起身,往屋子外走去:“我要见楚含岫这个贱人,又没用又废物,还敢乱传天潢贵胄的流言,看我不撕了他。”   早在他被禁足,罚下人跪一天时就劝不住他的赵嬷嬷没有开口劝阻,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才五六天,没有下人的落云轩就有了几分落败之相,院子里的花木杂乱,落在地上的零星树叶被风卷着吹向各处。   楚含云拉住连通存曦堂的小门,却不想没有拉开,像是有什么东西抵住了。   这无疑在他怒火上边淋了热油,楚含岫是什么,是县衙后院的庶出哥儿,他是嫡出,自古庶出就是卑贱。   现在楚含岫这个卑贱的庶出哥儿,竟然敢把门抵上。   “砰砰砰,砰砰砰!!!”   “楚含岫,给我把门打开!”他又砸又踹,那扇薄薄的小门发出响亮的声音。   隐在不远处的易戚望着存曦堂,还待在存曦堂院子里,没有进去的楚含岫看向被敲得砰砰砰响的小门,想了想走过去,隔着门道:“大哥,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按照楚含岫的脾性,和跟楚含云相看两厌的关系,他很想让平安搬几块石头,再钉上几块木板,彻底和楚含云隔绝开来。   但偌大个侯府,那么多双眼睛,在别人眼里,楚含云虽然被禁足,还是他的大哥。   他要是一副断绝关系的模样,也不好看。   楚含云过不去,破口大骂:“你刚才说什么,你竟对三殿下不敬,不怕皇家治你的罪。”   楚含岫觉得,作为他身边专门出谋划策的赵嬷嬷,对他肯定很累。   一个深宅夫郎,竟然大刺刺地把三殿下挂在嘴边,也不怕其他人多想。   还好,落云轩里下人都撤走了,自己这边的平安,夏兰,钱么么,都是知道这件事的。   楚含岫道:“大哥,你是侯府夫郎,实不该对这事牵肠挂肚,回去歇着吧。”   楚含云还剩的理智不多了,在赫连曜下令,将他禁足,撤走落云轩的所有下人,他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暴怒,抬起脚狠狠踹了一下小门后:“平安,把楚含岫给我从存曦堂带过来!”   站在小门旁边,防止他过来的平安看向楚含岫。   楚含岫给他比划了一下,平安懂了,让夏兰拿来一段更粗的木棍,抵在小门上。   在他的骂声里,和砰砰砰的踹门声里,楚含岫吃完饭,坐在床上按照《天璇御清》这一功法,一遍遍地让异能在经脉里运行。   每运行一次,从小腹处弥散出来的舒适更多,让他不自觉地放松所有的筋骨。   这本《天璇御清》功法,他已经练了五天了,要说明显的变化,没有,但是三辈子都使用异能的楚含岫能够感觉到的,异能确实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好的变化。   只是这种变化太细微,还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见到明显的效果。   运行异能到半夜,却浑身轻松,仿佛睡了一两个时辰,神清气爽的楚含岫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酝酿酝酿睡意,一觉到天亮。   下午的时候,赫连泽赫连静如约而来,两人走进存曦堂的时候,楚含云刚好在砸东西,第一次听见的两人吓了一跳。   “含岫……嫂夫郎他……”赫连静抬眼看向跟存曦堂隔着一道墙的落云轩。   “嫂夫郎这次做了什么事,怎么被大哥禁足了?”赫连泽更直接,弯都不拐地问楚含岫。   楚含岫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些忧虑:“这,我也不知,哥夫和大哥夫夫之间的事,我不好多问。”   楚含岫是切身地体会过赫连曜中药之后的那啥,才知道楚含云给赫连曜下了药。   但赫连曜没有在侯府里大肆宣扬此事,当日落云轩和蘅霄院的人也被下令不许说出去,所以在赫连静赫连泽他们眼里,只知道嫂夫郎楚含云被禁足,并不知其原因。   三人正说着话,落云轩又传来好大一声响。   最近几天他可能是没瓷器砸了,只能砸椅子砸凳子,声音更大更响。   楚含岫怕他嘴巴一秃噜,再吐出个三皇子什么的,拉着赫连泽和赫连静往外走:“邢大夫快到蘅霄院了,我们也过去吧。”   赫连泽和赫连静对视一眼,其实也想尽快走,嫂夫郎的足是大哥禁的,现在嫂夫郎砸东西,岂不是说对大哥不满?   二人顺着楚含岫的力道往外走,以往对楚含云的印象,也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   “大哥。”   “哥夫。”   三人到了蘅霄院后边的小花园,一一颔首,给赫连曜行礼。   已经躺在榻上,只等着邢大夫施针的赫连曜看着他们,让他们在下人准备的椅子上坐下,顺便问起赫连泽和赫连静最近的情况。   赫连静依然温柔沉静,缓声道:“都好,有大哥和父亲母亲照顾着,没有哪里不好的。”   猴一样的赫连泽可说不出这么漂亮的话,在旁边连连点头:“我们都好,大哥你不要挂心。”   “对了大哥,”赫连泽望着自己最崇敬的大哥,“我昨天去含岫那儿,才知道他修习了内力,我也想试试。”   赫连曜常年不在家,跟几个弟弟见面的场景,多是在为他举办的家宴上,着实没有细心到问他们喜不喜欢练武这种事。   他战场上来去多年,对哥儿习武没有任何反对之意,甚至乐见其成:“可。”   他突然把目光转向楚含岫,问赫连泽:“含岫是怎么教你们的?”   他鲜少有说这类话的时候,赫连泽一愣,看向楚含岫,把昨天楚含岫教他的都说了,道:“邢大夫送给含岫的几本功法我都试了一遍,但都不怎么合适,所以我想……来大哥这里找找功法。”   赫连泽也没忘了赫连静道:“还有二哥,二哥也想修习内力,只是他喜欢柔和一点的。”   朝堂上的事情如预想般推进,一向心绪没有大波动的赫连曜也放松几分,道:“让含岫带你们去密室自己挑选。”   赫连泽嘴巴快,有些惊讶:“大哥,含岫连蘅霄院的密室在哪儿都知道啊?”   赫连曜:“……”   楚含岫:“……”   这话,怎么怪怪的?   但他确实知道,楚含岫站起身道:“哥夫,那邢大夫先给您施针,我先跟阿泽还有静哥儿去密室。”   赫连曜目光略微平移,没有正视他:“嗯,青然,把我的腰牌给含岫。”   “是,”青然随身取出一枚中间刻着曜字的白玉腰牌,递到楚含岫面前,“含岫少爷,库房的守卫看见此腰牌,如见侯爷,您收好。”   楚含岫拿好腰牌,突然,一把拉住已经要飞奔的赫连泽:“你忘了,还要让邢大夫给你们看看根骨呢,要是没根骨,有功法也不能练。”   “哦对对对,我给高兴忘了,”然后一向不扭捏的赫连泽在转身看到邢大夫时,小声问楚含岫,“含岫,你跟邢大夫学医这么久,邢大夫,还会去乱葬岗把死人开膛破肚不?”   楚含岫想起来了,他刚进侯府那会儿,让赫连泽带自己去找邢大夫,他就因为邢大夫半夜乱葬岗解剖尸体的惊人举动害怕邢大夫。   楚含岫小声回道:“乱葬岗嘛,邢大夫倒是挺久没去了。”   “你快过去吧,”楚含岫在赫连泽背后推了一把,本来离邢大夫就不远的赫连泽一下子窜到邢大夫面前,“邢大夫不吃人,哦,不仅不吃死人,活人也不吃~”   赫连泽回过头,对楚含岫龇牙,然后硬着头皮,规规矩矩地对着邢大夫行礼:“邢大夫……劳烦您给我看个根骨。”   邢大夫瞧了瞧楚含岫,心头哑然一笑,让赫连泽把两只手的袖子卷到手肘弯,顺着骨头滑了一下,眼睛一亮:“好根骨!”   “上乘的学武根骨,若是天赋不错,十年内,所学必定登峰造极!”   一听到自己有根骨,貌似还不错,赫连泽高兴了,兴奋地转头对亭子里躺着的赫连曜:“大哥,我可以习武!”   赫连曜没想到,他的根骨会是上乘,侯府里一等一的暗探凌捷、易戚,根骨就是上乘,不管在哪儿,都是难得的高手。   至于他,他已经不算在根骨之内,他是先天武体,任何玄妙晦涩的内力功法,只在他体内运行一个周天,都能化为精纯的内力。   赫连曜望着明显十分高兴的赫连泽:“好生修习。”   赫连泽重重地点头,他打定主意了,今天找到合适自己的功法回去后,不管阿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习武!   他要成为大哥那样威武的大将军!   同样走过去的赫连静也伸出手,不过他的根骨没有赫连泽出众,只属于中等,虽然不能像赫连泽那样未来可能会有很高的成就,但强身健体足够了。   邢大夫抚着胡须,看向楚含岫:“老夫只看出含岫少爷有根骨,还没细细地探查过呢,要不也给含岫少爷看看。”   “!!!”   谢谢!   不用了!   楚含岫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邢大夫绝对会在给他摸寻根骨的时候,顺便给他把一下脉。   这就是一个大夫的职业病,刚才赫连泽和赫连静的脉,他也顺便把了一下。   问题是,哥儿成婚前,和成婚后的脉象是不一样的。   就像身上的孕痣,总有变化。   这点变化,绝对逃不过当世医术第一的邢大夫。   溜了溜了,这儿是不能待了!   楚含岫抬手:“不了不了。”   “哥夫,我跟阿泽还有静哥儿走了。”   “邢大夫,待会儿见。”   嘴上说着,他像一阵风一样,带着赫连泽和赫连静咻地离开。 第74章   “含岫少爷跑得也太快了。”邢大夫觉得好笑。   赫连曜却一下子明白,楚含岫为何如此。   他已经跟自己圆房过,脉象与未成亲的哥儿不同,邢大夫的手一搭到他手腕上,就能发现异常。   在他那儿,以楚含云的名义与自己圆房一事还是个秘密,自然要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   从小花园里飞速溜走的楚含岫跟赫连泽赫连静,很快到了库房门口。   他一拿出赫连曜的腰牌,看守库房的人就退到一边,打开库房的大门:“含岫少爷,泽少爷,静少爷,你们可以进去了。”   楚含岫是第二次来,赫连泽和赫连静跟他第一次来一样,被架子上的金银玉器,以及一口口贴着封条的箱子震到。   他们出身侯府,不管是吃的用的,都远超许多人,但这么多刺人眼球的东西明明白白地摆放在那儿,任谁都有触动。   楚含岫踮着脚,拧动墙上开启密道的烛台:“哥夫的身家是不是很丰厚,要是全换成银子,看起来更叫人移不开眼睛。”   赫连泽和赫连静走到他身边:“听夫人说起过,大哥大半的银钱,都充作霁州军和永州军的军饷了,不然,几个库房都堆不下。”   好的,几辈子都没富过的楚含岫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他指了指已经露出来的密道:“下边还有很多贵重的东西,我们要找的功法在左边,要是大半个时辰内能找到适合你们根骨的,咱们就一起回小花园。”   “要是大半个时辰都找不到合适的,我就要先上去了,要给哥夫按摩,不能误了时辰。”   跟着他们一起下来的两个健仆将密室的蜡烛点亮,明亮的烛光里,赫连泽偏头望着他:“大哥身体的具体情况,含岫你应该知道吧?”   “有没有好一些?”   “每次我跟二哥他们来探望,大哥都说与从前无益。”   已经疏通赫连曜天钥穴六天,今天是第七天的楚含岫脸上带着些许笑容:“挺好的,之前哥夫的玉屏穴不是恢复了吗,体内有几丝内力蕴养,比刚坠马之时好了许多。”   赫连泽赫连静闻言心里有几分高兴和放松:“那就好那就好,大哥身体无恙,比什么都好。”   楚含岫在心中道,等今天的治疗结束,再治疗一次,赫连曜的天钥穴就可以恢复了,会更好。   要是再过一段时间,他把赫连曜的脊柱骨也治好,更是好上加好。   嘿嘿,也离他跟阿爹弟弟他们团聚的时间不远了。   眼看着自己该做的事儿要做完了,楚含岫的脚步都比刚才轻快,指着存放功法典籍的左边密室对赫连泽和赫连静道:“那些全部是功法,你们去挑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有《天璇御清》了,楚含岫很满足,没想过再找其他功法。   并且内力功法,一个人只能修习一种,想要修习另外一种,只能把体内修习过的内力散去,从头开始,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   赫连静还好,赫连泽已经快步跑过去了,抽出一本功法迫不及待地开始看。   “含岫!含岫我生出你说的那股气了!”楚含岫坐在椅子上,才喝了两杯茶,吃了几块健仆端上来的糕点,就听到赫连泽传来的声音。   他话音还没洛,赫连静也道:“我也找到适合自己的功法了。”   两兄弟一个跟猴一样窜到楚含岫面前,把功法递给他看,一个礼仪周全,不快不慢地走过来。   楚含岫看了看赫连泽手里的功法,《追日》,后边还附了一本使用内力的剑法。   再看看赫连静的,《风灵无间》,竟然真让他找到了轻灵柔和的用鞭的功法。   楚含岫把最后一口糕点吃了,道:“那我们这就上去。”   赫连泽嗯地点头:“好!”   亭子里,还在为赫连曜施针的邢大夫看到他们回来了,对躺着的赫连曜道:“侯爷,含岫少爷他们回来了。”   不便有所动作的赫连曜略微偏头,看向正往这边走来的楚含岫和赫连泽赫连静。   赫连泽高兴得仿佛能一下子窜到天上去,走在楚含岫身边,揽着楚含岫的肩膀。   他是哥儿里少见的俊朗长相,身量也高,在哥儿里也算高挑的楚含岫走在一起,依然被衬得小了一圈。   不看他耳垂上的孕痣,还以为是极亲密的两人走在一道。   赫连曜出声,“都找了什么功法。”   正兴致勃勃地跟楚含岫说话的赫连泽听到他的声音,顿了顿,赶紧大跨步走进亭子:“大哥,我找了追日这本功法,还有一本追日剑法。”   “二哥的功法有意思,是专门用鞭子的。”   在他面前,赫连泽自然不可像刚才那般,整只手揽着楚含岫的肩膀,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   赫连曜看了看他和赫连静手里的功法,“嗯,日后不可忘了勤加修习。”   “一定,”赫连泽俊朗的面容上全是坚定,“我可是大哥您的弟弟,绝对不能丢您的脸。”   “而且,之前我还和含岫说过,要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含岫给我当军医呢。”   “是不是,含岫。”赫连泽高兴得很,对好哥们挑了挑眉毛。   楚含岫自然也没忘,带着些许粉,但偏淡的唇勾起,点头,然后把刻着曜字的白玉腰牌递给站在一旁的青然。   已经在收尾阶段的邢大夫一边将金针拔出,一边道:“含岫少爷,我这里马上就好,你可以准备着了。”   “好。”这可是头等大事,楚含岫走到一边备好的水盆里洗手。   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来的赫连泽赫连静对他怎么给赫连曜按摩挺好奇的,“含岫,我在旁边给你搭把手不?”   那必然不行,按摩是假,用异能给赫连曜治伤是真,他可不打算把自己的异能显露在人前。   楚含岫对赫连泽赫连静道:“不用,很简单的几道按摩工序,而且按摩的时候需要我和哥夫都静心,不然效果会打折扣。”   “这样啊,”赫连泽道,“那我和二哥跟青然他们在外边等着,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好。”洗了手,楚含岫用帕子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等邢大夫将扎在赫连曜腰腹上的金针都拔了,把亭子四周的竹帘和纱帘一一放下来。   过了今天和明天的治疗,他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让赫连曜的天钥穴恢复,就像上次玉屏穴恢复一样,留些许异能在天钥穴内,等异能消耗,天钥穴自然恢复。   这样,邢大夫和赫连曜大概会觉得,天钥穴的恢复跟这段时间的施针,以及按摩有关,但不会直接把效果归功于他。   将赫连曜的双眼蒙上,确定他看不到后,楚含岫脸上的欢愉丝毫不加掩饰,连倒木黑莲药油的时候,都心情颇好地玩了一下~   从蘅霄院出来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已经坠落到侯府院墙那儿,橘红色的霞光照射在身上,没了中午那会儿的热辣。   特意等他一起的赫连泽和赫连静一左一右地走在他身边,赫连泽吧啦吧啦地说着话,赫连静和楚含岫当听众。   突然,就在三人出了蘅霄院,快到通往后院的垂花门的时候,一个身穿灰色衣裳的小厮正悄咪咪地跟两个婆子说着什么,看见他们,赶紧行礼。   “在这儿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小厮跪在地上,连忙道:“回泽少爷,小的们没说什么,只是闲聊两句。”   “不老实,忘了夫人定下的规矩了?不许在府里传些风言风语?”   小厮连忙道:“泽少爷,小的真没有传主子们的流言,是……是府外边儿……现在热闹得很呢。”   楚含岫赫连泽赫连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楚含岫问小厮:“说说,什么热闹?”   小厮不敢隐瞒,道:“今儿下午,三皇子被锦衣卫从府里押出来,听说,直接投到狱里去了。”   好家伙,这速度真是够快。   昨天才有人敲登闻鼓状告三皇子,今天三皇子就被拿住下狱了,那可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就舍得?   但是想到那场烧了半个南城,死伤数百人的大火,楚含岫觉得这样的结果才叫大快人心。   皇帝的儿子怎么了,要是让这种人手握权柄,才是真正的坏事。   而且这样看来,暗害老侯爷一事,跟三皇子脱不了干系,为了暗害一人,而不顾普通百姓,无辜之人的死活,难道还能指望他是个好人?   赫连泽没想到他昨天刚跟楚含岫说这事,今天三皇子就蹲大牢了。   而蘅霄院内,施针之前就已经知晓这个消息的赫连曜正在听青然,和几个暗探禀告朝堂上和京都里的消息。   当听到被定国公灭门,只为了掩盖定国公贪污赈济青州的赈灾银子的人证物证已经被护送到京都,赫连曜往椅背上靠了靠,“三皇子已不足为惧,定国公一案最迟七月底也要有个结果。”   青然道:“那吏部尚书郑德泽那边……”   “亦不可留太久,让凌捷亲自去一趟雍州。”   “是,侯爷,属下明白。”   三皇子被羁押入狱,与三皇子有染的楚含云,也该处理了。   但是。   赫连曜明白,一旦与楚含云和离,作为楚含云庶弟的楚含岫,也该离开侯府。 第75章   到那时,他与楚含岫,再也不可能如最近这些时日,可以毫无芥蒂地相处。   就连再见一面,都不可能。   不受控制地,赫连曜想起楚含岫进府之时,以为是做自己的侍君,却因楚含云之故,与自己有夫夫之实,却无名分。   赫连曜捏了捏鼻根,在心底默默将揭穿楚含云和三皇子有染,和楚含云和离一事往后推了推。   ——   府外的事,若是不传进来,府内各处的主子们其实并不知晓。   而就算知晓,其实也与赫连泽赫连静等人没什么关系,三人各自回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楚含岫按时去给赫连曜按摩。   除了前天,他最近七八天都用异能为赫连曜治疗,赫连曜天钥穴里的那团黑雾昨天才被异能彻底清除,今天,他一鼓作气,将堵塞的天钥穴钻到只剩最后一点薄薄的阻碍。   然后将一团异能压缩,放入赫连曜的天钥穴。   跟疏通玉屏穴一样,等这团异能在赫连曜的身体内消耗完,天钥穴就能恢复。   这天晚上,楚含岫一直注意着蘅霄院的动静,就在第二天中午过后,快要到他和邢大夫去给赫连曜施针按摩的时辰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快步跑进存曦堂:“含岫少爷,请马上到蘅霄院!”   楚含岫面露“惊讶”,从屋子里走出来:“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着急?”   “侯爷身体有异,让您尽快去蘅霄院,邢大夫那边也有下人去通知了。”   最近赫连曜的身体一直由他和邢大夫负责,一个施针,一个按摩,出现什么状况来找他们再正常不过。   楚含岫快步走到这个下人跟前:“走。”   他刚到蘅霄院院门那儿,就跟同样被叫来的邢大夫撞上。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邢大夫面色严肃,看了他一眼,两人一起进去。   而蘅霄院主屋内,已经醒来好几天的老侯爷,侯夫人,都在,除此之外,只有青然,以及一个面生的年轻男人。   他们都围在赫连曜身边,看见邢大夫和楚含岫,立马将两人拉过去:“快,快看看曜儿的身体!”   邢大夫连坐下都来不及,弯着腰将手指搭在赫连曜的手腕上,刹那间,他眼眸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赫连曜:“侯爷——”   “您,您的天钥穴恢复了!!!”   怕自己诊错脉,邢大夫又接连诊了三次,三次手指下的脉象都一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赫连曜的天钥穴确已恢复。   守在旁边的老侯爷虎着脸,一双蒲扇一样的大手抓住邢大夫的肩膀:“曜儿的天钥穴真的恢复了?!”   “不是假的?!”   侯夫人更急,急得都说不出话,只是露出无比喜悦的神情,紧紧握着赫连曜搭在扶手上的手。   邢大夫不可思议地望着赫连曜,道:“原先侯爷体内,只有玉屏穴一根独木,体内内力不能运行,所以只有几丝内力。”   “但是现在,侯爷体内内力已全然恢复,只是因为长时间不动用,有些许凝涩。”   “恢复个三五天,就能如全盛时期一般了。”   “好!”老侯爷控制不住地一声高喝,眉开眼笑地道,“好!我儿内力恢复,是天大的喜事!”   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的侯夫人更是直接在赫连曜面前落下欣喜的眼泪:“曜儿,娘的曜儿,你的内力总算恢复了。”   对武人十分重要的玉屏穴和天钥穴接连恢复,哪怕下半身还是不能动,赫连曜也可动用体内内力,足可自保。   赫连曜脸上难得出现怔怔之色,今天下午,他如以往一样处理手里的事,突然,天钥穴一阵刺痛,还不等他,堵塞多时的狂暴内力瞬间冲过天钥穴,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立即让人去把负责他身体的邢大夫还有楚含岫叫来,直到听到邢大夫用确定的语气跟他说,他的天钥穴确已恢复,他才看向位于腰腹处的天钥穴。   心随意动,堵塞在天钥穴和玉屏穴的深厚内力瞬间如同万马崩腾,在他经脉之中运行。   赫连曜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张密信,轻飘飘,没有什么重量的纸张瞬间绷直,“铎——”地一声,钉穿了房屋另一侧的柱子,击碎后边摆设的一只瓷瓶。   半年,整整半年,赫连曜的体内又被内力充盈。   这半年,失去内力的他五感变得迟钝,身体再不复之前,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都不习惯自己的身体状况。   而随着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不得不习惯,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纵马疾驰三天三夜,依然毫无疲惫之意的武安侯。   现在,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内力。   赫连曜问邢大夫和楚含岫:“天钥穴恢复,是否是近来施针和按摩的效果?”   楚含岫已经被他随便露的这一手惊呆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纸,竟然可以穿透那么粗的柱子,击碎瓷瓶后还维持着原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赫连曜身边的所有东西,都能成为杀人的武器,防不胜防。   刚刚开始修习内力的楚含岫明白,能够做到如赫连曜这般的人,寥寥无几,怪不得,他能够以两柄重剑横扫霁州和永州。   楚含岫一想到将来赫连曜骑在马上,把那帮打死打活的龟孙子揍得哭爹喊娘的模样,就高兴得不行。   而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玉屏穴恢复的原因,又迎来天钥穴恢复的这个谜题的邢大夫被赫连曜问住了,皱着眉头道:“小的……着实不知里头缘由……”   “这些天小的日日为侯爷把脉诊治,但直到昨天,都没发现天钥穴恢复的迹象,跟玉屏穴一样,天钥穴的恢复,也恍若神迹。”   这一刻,邢大夫很想跑去乱葬岗,扒开几个习武之人的尸体,看看他们的穴位,解开自己的疑惑。   他突然看向楚含岫:“含岫少爷,你那套按摩的手法,是从哪里来的,说不定……是与你那套按摩说法有关!”   突然被锁定的楚含岫,脸上露出些许不敢置信,望着赫连曜,老侯爷,还有侯夫人道,“这怕是不可能,上次哥夫玉屏穴恢复,我还没给哥夫按摩呢。” 第76章   他这话一出,邢大夫点头,皱着眉道:“也是,那会儿我都还没给侯爷施针,而且你才给侯爷按了七八天,不可能这么快生效。”   邢大夫医术高超,更明白按摩这样的疗法,需要时间的积累,才能见到效果。   所以继续上下左右地检查赫连曜的身体,企图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但赫连曜却在楚含岫说了这句话后,想起之前楚含岫顶着楚含云的名义与自己行房时,也给他按摩过。   那时,假冒楚含云的楚含岫说的是,让赵嬷嬷找了一些按摩手法的书籍,特地学的,让他试一试。   如果自己此刻不知道楚含岫顶替楚含云跟自己圆房一事,那确实如楚含岫所说,在玉屏穴恢复那会儿,他并未给自己按摩过。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玉屏穴恢复之前,他也给自己按摩过。   且相同之处就是,那时的按摩,跟最近的按摩,自己都明显地感觉到玉屏穴和天钥穴传来的刺痛。   自己玉屏穴和天钥穴的恢复,都与含岫有关?   赫连曜望着仿佛与这事毫无关系,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异常的楚含岫,实在想不出这个才十六岁的哥儿,是如何有这样的本事的。   还是,这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测?   老侯爷和侯夫人却顾不上这些了,当初赫连曜坠马的时候,京都里的大夫,宫里的御医,都支支吾吾地说赫连曜性命不保。   幸好邢大夫赶来,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针之术,加上几幅吊命的药,将赫连曜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是赫连曜伤得太重,不仅自腰以下不能动弹,一身内力也废了。   那时候,老侯爷和侯夫人想的,只要赫连曜活着就行,只要活着,他们什么都不求了。   现在赫连曜的内力能够恢复,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上天的垂怜和馈赠,至于为什么恢复,因何恢复,他们已经顾不上。   老侯爷甚至大手一挥,道:“侯府里的下人,这个月多发三个月的月例!”   也为自己恢复内力而高兴,但并未表露出来多少的赫连曜道:“父亲,不用如此高调,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一旦我天钥穴也恢复,难保一些人不会狗急跳墙。”   老侯爷愣住,想到在他坠马这一个局里,推波助澜的皇帝周行元,一下子冷静下来:“曜儿说得对,不仅不能透露,还要掩盖下来,不能让府外的人知道。”   “对了,”老侯爷望着满屋子的人,问赫连曜,“你夫郎含云呢?”   侯夫人:“……”   这些天她不是为老侯爷操碎了心,就是想着赫连曜和楚含云和离一事,忘了提前跟丈夫通通气,赫连曜已经打算跟楚含云和离了。   赫连曜面色如常,道:“他因一些事,被我下令禁足于落云轩。”   “有他身边的嬷嬷伺候,父亲不必担心。”   “你这臭小子,怎么又把夫郎禁足了?”再怎么说,那也是曾经救过自己的楚县令的儿子,上次禁了一回足,这次又来一次,老侯爷对赫连曜道,“你都二十四了,含云才十七,要学会让着夫郎一些。”   “还有几天就是中元节了,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一次,就别让他再呆在落云轩里了。”   侯夫人已经知道赫连曜要和楚含云和离,且已经不会更改主意,听见老侯爷这番话就觉得自己果然应该提前跟他透透气的,连忙道:“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别掺和了。”   “曜儿,现在你天钥穴已经恢复,我和你爹就放下心了,今天晚上让厨房做一桌好酒菜,我们好生坐一坐。”   “嗯,”赫连曜看向邢大夫和楚含岫,“邢大夫和含岫也来,再将小泽他们叫上,就当一次家宴,聚一聚。”   “只是因我天钥穴恢复一事不能透露,酒便不饮了。”   “好!”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老侯爷第一个答应,“那就在水榭那边,设几桌席面,不仅凉快,还可赏星观月。”   看他们已经将话题移到了举办家宴上,楚含岫偷偷给自己点个赞~   嘿嘿,只剩下脊柱骨喽。   进度不错进度不错,再接再厉!   让老侯爷侯夫人和赫连曜单独说会儿话,楚含岫和邢大夫,走出蘅霄院。   这么些天过去,楚含岫已经不用坐肩辇,改用一根质量不错,雕工不错,甚至手柄处还镶嵌着一块碧绿翡翠的手杖了,一瘸一拐地,符合他崴伤严重,需要大半个月才能好得差不多的受伤人设。   不过嘛,从崴脚一事上吸取了教训的楚含岫没有像上次,腰腿酸疼都舍不得用异能了。   崴伤的左脚,他早就一天用一点异能一天用一点异能,治好了。   只是在外人面前,还要拿着手杖装一装样子,回到存曦堂,把床帐放下来,他想怎么滚就怎么滚。   邢大夫双手背在背后,吹着凉爽的风,叹然道:“或许真是上天,不忍见侯爷这样的人物,只剩下短短两三年的寿命吧。”   “玉屏穴天钥穴恢复,侯爷寿数无虞。”   站在他身边的楚含岫灿然一笑,也望着天空,道:“可能就是这样的。”   邢大夫转过头来,瞧着他:“你个小哥儿,这语气怎么听着比老夫还苍老一些。”   前两辈子都没活过二十五岁,这辈子才十六岁的楚含岫笑着道:“邢大夫,您可是救治哥夫的大功臣,快去收拾收拾,待会儿来参加侯府的家宴了。”   邢大夫抚着胡须,想说自己算什么大功臣,到现在都不知道侯爷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为什么恢复。   摆摆手道:“别说我,你个小哥儿也是。”   邢大夫一直都喜欢热闹,赫连曜不能饮酒,但是他们没有这个顾忌,已经开始馋侯府的美酒了。   望着他背着药箱,往小院去的背影,楚含岫叫上夏兰和平安,道:“走,回去坐会儿,待会儿吃席去~”   夜晚来临,感知到主人们喜悦心情的丫鬟和小厮也带着笑容,穿梭着在水榭那边准备席面。   而蘅霄院内,老侯爷和侯夫人才走没一会儿,赫连曜手指间拿着暗探之前从平阳县搜来的书信,对青然道:“让易戚来一趟。”   这些日子,易戚这个侯府排名第二的暗探,一直待在存曦堂。   赫连曜给他的命令是,一切以楚含岫安危为主,无事不用回蘅霄院,只需要一直守在存曦堂。   青然不知道赫连曜召他来所为何事,也没有知道的心思,亲自去一趟,将人叫来后退到了一旁。   “侯爷。”一身灰袍,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易戚拱手。   赫连曜看向他:“你去存曦堂的这些日子,楚含岫身上可有何神异之处。”   一旦将自己两处穴位恢复一事,与楚含岫数次按摩联系到一起,赫连曜的念头就没有停息过。   但如他方才想的那般,他不知道楚含岫一个年岁并不大的哥儿,为何能做到这样的事。   要知道,他的玉屏穴和天钥穴,连邢大夫都束手无策。   要是两个穴位不恢复,此刻,他已经躺在床上,油尽灯枯,只等着耗尽最后这口气,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一日。   听到自家主子的话,易戚怔了一下。   主子竟然在含岫少爷身上用了神异二字。   何为神异?   人做不到的事,方为神异。   易戚仔细地,将自己到存曦堂后,见到的含岫少爷的言行举止一一过滤了一遍,道:“回侯爷,含岫少爷的日子十分平常,除开每日为您按摩,在邢大夫那里看医术,就是修习内力。”   得到这样的答案,赫连曜并不着急,他对易戚道:“回去之后,继续看着存曦堂。”   “是,”易戚想了想,道,“侯爷,落云轩的侯夫郎,近来一直想破门而出,与存曦堂连通的小门损坏严重。”   已将和离之事往后推,准备等朝堂上所有事都解决的赫连曜平静无波地道:“无需做其他。”   “是。”   如果楚含岫听到易戚这番话,一定要深刻地反驳一下,那不叫损坏,那已经摇摇欲坠了。   不过,有平安加固的石头和木板,楚含云绝对过不来就是了。   这类家宴,像夏兰平安这些随身伺候的下人,会给他们在不远处也设两桌酒菜,只要看着点自家主子,随他们怎么吃喝。   夏兰少年心性,一想到能跟几个院儿里认识的小厮丫鬟一起,脸上的高兴就没下去过,从衣柜里翻出好几套衣裳,对楚含岫道:“少爷,前两天侯府的绣娘刚把初秋的衣裳送来,您来瞧瞧,穿哪身。”   楚含岫身上穿的,几乎全是他从平阳县带来的衣裳。   一水的青色,蓝色,或者黑色,银灰色。   侯府送来的,则更贴他哥儿的身份,色更鲜艳,款式也更新颖。   这都是从温泉庄子回来后,侯夫人交代颂和苑的绣娘给他做的。   连已经是他手里产业的霓裳阁也送过几身衣裳来,用料自是不必说,款式也紧追京都潮流。   楚含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要不,穿我这身去吧。” 第77章   “这么多漂亮的衣裳,不穿可惜了,”夏兰拿起霓裳阁送来的一件华贵衣裳,“少爷就试试吧。”   楚含岫看了看,指着侯夫人让颂和苑绣娘做的一件米白色的衣裳:“那件吧。”   “好嘞。”夏兰是知道自家少爷的,对穿的那是真不在意,一件衣裳,只要不破,能从今年穿到明年,再穿到后年。   拿起那件乳白色的衣裳道:“少爷您穿好,小的给您梳头。”   哥儿的衣裳都是圆领大斜襟,下摆放量略窄,显得人修长高挑。   区别只在于富贵之家用的料子好些,会在衣裳的绣样上下功夫,饰以金银玉珠。   侯夫人送来的这件米白色衣衫便是,瞧着简单,实则处处精细。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宴席快开始了,收拾好的楚含岫带上夏兰和平安准备出发。   近来更加安分,几乎都成了隐形人的钱么么望着他们主仆三人言笑晏晏的身影,只能垂着脑袋装没看到。   楚含岫刚来那会儿,他半点没把楚含岫放在眼里,借着侯夫郎楚含云的势,想把楚含岫牢牢地握在手掌心,一来从侯夫郎那里讨赏,二来,耍一耍威风。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侯夫郎被禁足。   楚含岫倒搭上邢大夫,天天往蘅霄院跑。   钱么么默默地撇撇嘴,一个年轻哥儿,天天地往哥夫院子里跑,当谁看不出那个意思呢。   但侯府这样懂礼守礼的人家,只要侯夫郎在一日,就算楚含岫进门,也只能当个侍君,还不是被侯夫郎压一头。   “吱呀——”存曦堂的院门在身后关上,平安提着灯笼,走在楚含岫左侧,夏兰在他右侧,一只手扶着他,以免他手杖打滑,跌倒在地。   当他们顺着后院的垂花门绕过一座假山,便见前方灯火通明,一盏盏灯笼挂在花木上,亭子四周,以及水榭附近的假山上。   穿戴差不多的小厮丫鬟端着东西在灯光里穿行,不说俊朗美丽,但也绝没有歪瓜裂枣之辈,全都五官端正,身姿挺拔,瞧着就让人觉得舒心。   “含岫,这儿!”赫连泽站在亭子旁边,跟他挥手。   望着站在他身旁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三个庶女,楚含岫杵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经过两天的死缠烂打,甚至搬出了大哥这座大佛,终于让阿爹同意自己练武的赫连泽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待会儿咱们坐一块儿,可以喝些酒。”   “自你进府,咱们就没有喝过酒对吧。”   赫连筝在旁边凉凉地道:“不想跟三哥你喝。”   “喂!”赫连泽抓着赫连筝两边肩膀,刷地一下把比他矮一个头的赫连筝举起来,“跟我喝酒怎么了,我又不是那种赖酒不喝的人!”   赫连筝也不挣扎,随他举着,抱着双手,眯着眼睛道:“酒量太小,每回我们都还没尽兴,你先趴下了。”   “……”赫连泽小麦色的脸都透出几分红,把赫连筝放到地上,“我跟含岫喝!”   而另一边,梳妆打扮好的侯夫人把老侯爷叫到跟前,道:“怪我,之前忙得头晕脑胀,忘了跟你说。”   “曜儿他,要跟含云和离,所以你这些日子别在他面前说起含云,免得生出事端。”   被叫来,还以为有什么事的老侯爷眉头狠狠一皱:“为什么又要和离?”   当年,老侯爷因为公务,到平阳县去,受伤严重坠落到山涧里。   要不是楚含云的祖父,楚县令的父亲,叫上家里的人把他从山涧背出去,还掏空了家里所有的银子给他找郎中,他已经死在山涧里了。   为报答楚含云的祖父,他想送楚家几十亩田地,再给些金银。   但楚老汉怎么说都不要,说救他之时根本就不图这些,任凭老侯爷怎么劝说,都不收。   恰好那会儿还只是个秀才的楚县令有一个哥儿,四五岁的年纪,生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他在楚家的那两天,小哥儿时不时地端着东西走进来,奶声奶气地叫他叔叔。   老侯爷感念楚家家风清正,心念一动,对楚老汉道:“那咱们结为儿女亲家吧,我家恰好有个小子,今年十二岁,让他等你家小哥儿今年,娶你家小哥儿做夫郎。”   就这般,赫连家和楚家的亲事定了下来,这一年除夕过后,老侯爷带着侯夫人和赫连曜来楚家拜年,街坊邻居才知道,楚老汉救的人来头居然这么大,是京里的大官儿。   几年后,楚老汉病重逝世,楚含云也在十六岁嫁入靖国侯府。   老侯爷因为是公公,不好与楚含云亲近,但是他一直将楚含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上次赫连曜因为坠马残废,要和楚含云和离,他并没有拦着。   赫连曜的情况摆在那儿,让救命恩人的孙子守着他一辈子,老侯爷于心不忍。   而当楚含云说自己要留在侯府,留在赫连曜身边,老侯爷更加看重他,让楚含云跟着侯夫人学习管理后宅,也是他先跟侯夫人提出的。   现在赫连曜要跟楚含云和离,老侯爷十分不理解:“为何?”   侯夫人叹了口气,将楚含云给赫连曜下药一事说了,“曜儿上一次将含云禁足的缘由,你也不知道吧。”   “那时候曜儿玉屏穴刚恢复,还让你叮嘱府中各处不要走漏了风声,但第二天,含云就自作主张,说信不过邢大夫,去叫清心堂的大夫来给曜儿诊脉。”   老侯爷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含云给曜儿下药?”   “我听见的时候,也不信,”侯夫人有些唏嘘,道,“含云性子有些左,又撞上曜儿这样的脾性,实在合不到一处。”   “我已经让吴嬷嬷准备了一些东西,就算他跟曜儿和离,也不会让他吃苦受罪。”   老侯爷沉默着没说。   一边是恩人的孙子,一边是自己儿子,两边他都不想薄了去。   他道:“家宴之后,我问问曜儿。”   老侯爷侯夫人赫连曜自然是一道去的,正在水榭边上玩闹着的楚含岫等人听见仆人请安的声音,纷纷站起身,给侯府真正的主人行礼:“请侯爷安,请侯夫人安,请大哥/哥夫安。”   老侯爷和侯夫人跟以往一样,一个英武不凡,一个端庄秀美。   跟以往略有不同的是赫连曜,他的脸色终于不再苍白没有血色。   楚含岫偷偷瞧着靠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知道有那么高深的内力,赫连曜现在可以挺直腰背坐起来,而不是只能用这个姿势。   但在外边,还是要维持原样。   “起来吧,都坐下,”跟侯夫人肩并肩,走到主位之后坐下,“眼看着快到中元节了,那几天我或许要忙禁军之事,便先提前与你们聚一聚。”   头顶是漫天星子,旁边有侯府养着的几个善琴之人弹奏,不远处还是侯府最大的莲花池。   这个时节,虽已没有盛放的荷花,但翠绿的荷叶一片接着一片,亦是一景。   老侯爷和侯夫人坐在首位,赫连曜背健仆抬着,放到专门为他设的老侯爷和侯夫人下面一点的位置,楚含岫和赫连泽他们,则分坐两侧。   老侯爷话音一落,除了端茶的赫连曜,其他人都端起酒杯。   “唔~”好喝。   楚含岫在平阳县的时候,就喜欢三五不时地找楚含清楚含茗喝两杯,来侯府因为要做的事儿有点多,许久没喝了。   一想到赫连曜的天钥穴已恢复,他便容许自己小小地放纵,倒酒的时候都倒得满满的。   反正侯府的酒杯小,多喝几杯也不妨事~   故意跟他坐在一侧,就是想跟他一起喝酒的赫连泽凑过来,“含岫,你怎么……一口就干了?”   楚含岫咂了咂嘴:“这酒味儿淡,不醉人。”   他话一出,坐在首位的老侯爷就想起来了,“这酒味儿还淡?”   老侯爷恍然大悟:“忘了,上次你给你哥夫退热,用的酒酒味儿是比这个足。”   老侯爷是个贪杯之人,道:“那酒可还有?”   楚含岫站起身,道:“有,不过给哥夫退热的那种酒不能喝,度数太高,人喝下去烧心。”   “另外一种,度数没这么高的可以喝。”   看出来老侯爷也是个贪杯之人的楚含岫让一旁的夏兰走过来,小声道:“去把我酿的那两坛玉春烧拿来。”   “是。”夏兰叫上平安,回存曦堂拿酒。   很快,酒拿来了,封住坛口的泥一敲下来,众人就闻到了一股怡人的酒香。   而当酒坛的盖子打开,那股清灵,但并不寡淡,反而有几分烈的就像一下子窜遍了众人全身。   楚含岫也想这一口了,让金串儿把一坛递到老侯爷和侯夫人的桌上道:“此酒名为玉春烧,乃是取春天的花酿造而成,所以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但跟大多数花酒不同的是,他挺能醉人的,老侯爷,侯夫人,您们尝尝。”   这酒是上辈子楚含岫穿过来之后,日子一长了无聊的时候琢磨出来的。   他是理科生,酿酒对他来说不难,难的是后续的蒸馏提纯,花费了好几年,才陆陆续续地凑齐材料,做出来的酒都进了他和阿爹,还有楚含清楚含茗等人的肚子。   古代的酒说是酒,其实没有蒸馏提纯那一步,度数都不高,大多都只有八九度,十几度。   他这三十多度的玉春烧,对他们而言酒味儿实在是太足了。   一坛给老侯爷和侯夫人,剩下一坛就是他们几个小辈的。   丫鬟们将酒倒进薄如蝉翼的杯子里,呈到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等人的身前。   已经被酒香熏迷糊的众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瞬间,伴随着清灵的花香,火辣的酒液滑入喉咙,直入肚腹。   老侯爷直呼:“好酒,真是好酒!来,再来一杯!”   离楚含岫最近的赫连泽小麦色的肌肤被玉春烧一激,已经发现出几分薄红,又是夹菜压酒味儿,又是忍不住对身旁的福乐道:“再来一杯!”   酒历来便是越喝越顺口,尤其是玉春烧这样的鲜花酿造的花酒,喝着喝着都感觉不到酒味儿,只觉得冰凉且舒畅。   一时间,水榭的氛围越来越热烈。 第78章   内力恢复的赫连曜,水榭之中所有人的细微言语,只要他注意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楚含岫跟赫连泽两人在那里干杯,酒液吞入腹中的声音。   赫连曜端起茶杯,浅酌之时眼角的余光扫过去,看到楚含岫又与赫连泽倒了一杯酒,干脆利落地喝了个干净。   他眼角的余光在楚含岫有些泛着浅浅桃色的眼尾停伫了一下,再看看首位上同样喝酣畅了的老侯爷,招了招手:“让厨房端些醒酒汤上来。”   青然道:“是。”   转身吩咐人去厨房。   侍女端醒酒汤上来的时候,楚含岫才发觉自己可能,有一点点喝多了……   具体表现在,他的思绪比平时更活跃,更想远在平阳县的阿爹弟弟,还有含清含茗。   他站起身,对赫连泽道:“我去旁边吹吹风,散一下热。”   赫连泽也站起来:“我也去,你这酒真是够味儿,我现在觉得浑身上下能冒出火来。”   两个已经微醉的醉鬼一拍即合,端起醒酒汤咕嘟咕嘟喝完,抬脚就要往莲花池的边缘走去。   突然,六分半醉的楚含岫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个瘸腿的残疾人呢,赶紧把放在旁边的手杖拿过来,一瘸一拐地走在赫连泽身边。   他不知道,从他还没起身之前,赫连曜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了他。   当他明明崴伤严重,现在还只能依靠手杖分担重量,才能缓慢行走的左脚受力的那一瞬,赫连曜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用了力。   哪怕一个人强忍疼痛,身体那一瞬间的反应也是存在的,那是人的本能。   醉酒之后,这样的本能会更加地放大,绝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楚含岫崴脚,是他亲眼所见,邢大夫还亲自处理了他受伤的脚踝。   所谓伤经动骨一百天,按照常理,楚含岫的脚不可能恢复到受力却没反应的状态。   望着手拿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弟弟赫连泽身边的楚含岫,从未在这方面生疑的赫连曜生出一个荒谬,不可思议,但唯一能解释这些事的猜测。   或许,楚含岫现在用手杖,在他们面前一瘸一拐,都是假象。   实际他的左脚,早就已经好了。   那自己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为何会恢复,也有了依据。   能让崴伤严重的脚提前这么多天恢复,治好自己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也不是不可能。   几乎同时,赫连曜想到,如果楚含岫如他猜测那般,拥有这样神异的能力,一旦让其他人知道,为了这份神异能力疯狂的人,绝对车载斗量。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楚含岫握在手中。   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不会患病,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受伤,每个人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苍老。   楚含岫是能够让他们从生死里超脱的良药。   不过现在这些都只是猜测。   如果楚含岫痛感异于常人,也不是不可能出现刚才那般的反应。   从不无的放矢的赫连曜想到易戚,准备从家宴上离开后,就让他多多注意楚含岫左脚上的伤。   易戚内力没有自己深厚,只有特意地将内力凝聚到双眼,才能发现这微不可见的异常。   ——   玉春烧的威力不小,楚含岫跟赫连泽顺着莲花池走了一圈,回来后老侯爷已经在让众人散了。   脑袋并没有清醒多少,甚至更晕乎的楚含岫点点头。   是该散了。   他该回去睡觉了。   要是再喝,他就不是晕乎,而是醉了。   一只手拿着手杖跟赫连泽赫连静等同龄哥儿挥手,一只手被夏兰扶着,楚含岫慢慢地回到存曦堂。   夏兰自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一身酒气睡觉,让他在屋内坐下后道:“少爷,你先坐会儿,平安已经去净室倒热水了,您洗漱了再睡。”   边说,夏兰边让他把脖子仰起来,给他解领口处的扣子。   酒意催生之下,楚含岫白皙柔腻的脸庞犹如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眼睛也不复平时的蓬勃的少年气,而是带着几分慵懒。   他点头,“嗯。”   夏兰贴身伺候他多年,他喝酒的模样也见得多了,知道他现在还没醉,一边解扣子一边道:“少爷今儿的心情很是不错。”   “可是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楚含岫在嘴巴前边竖起一根手指:“嘘,秘密。”   把赫连曜道玉屏穴和天钥穴疏通,对他来说就是阶段性的胜利,所以他今天才奖励自己,多喝了两杯。   但是这可不能跟夏兰说。   不,不止夏兰,连弟弟含玉,含清含茗都不能说。   唯一能说的人,只有阿爹,自己来侯府之前,把一切都跟他交代了,阿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重生,上辈子还经历了乱世的人。   不过这样的好消息,也要等到自己回平阳县才能跟阿爹分享了。   夏兰听他这样说,也不追问,毕竟他们少爷除了被胁迫着顶替含云少爷圆房一事,遇到的人和事都不差,难道非得因为含云少爷那坨污身的泥,见天儿地不高兴?   望着从净室走出来的平安,夏兰扶着楚含岫:“少爷,来,我扶你去净室,随便洗漱洗漱,就可以睡觉了。”   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瘸腿人设的楚含岫抓着手杖站起身,“好。”   存曦堂内,敛气屏息,几乎与屋顶融为一体的易戚刚从蘅霄院回来,将内力注入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楚含岫的左脚。   宽松的衣袍下,那只左脚一瘸一拐地,仿佛没了手里的手杖,就要跌倒在地。   但是在易戚注入内力的视线下,这只脚,跟真正的受伤的脚相比,却是轻灵的。   哪怕他用动作,手杖来伪装,肌肉和骨骼的行动轨迹也没有真正受伤的那一份瑟缩,疼痛。   易戚不得不给这位含岫少爷竖起大拇指,要不是侯爷点拨,他又注视了一会儿,绝对不会发现这么细微的异常。   原来这些时日,他们所有人都被含岫少爷骗过去了。   要不是侯爷内力恢复,可能永远也不会察觉此事。   在末世里治了不少人,上辈子又给阿爹弟弟治了好些年,对人体骨骼,肌肉走向十分了解,装了好些天瘸子的楚含岫后背莫名一凉,觉得冷飕飕。 第79章   楚含岫喝了酒,但依然没有让夏兰伺候,自己一个人脱了衣裳,泡进浴桶里。   夏兰自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待在净室里,搬了张小凳子放在净室的屏风后边,坐着跟他闲聊,以防他不小心在浴桶里睡着了,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泡完澡,夏兰再进来给他洗头。   身体里的酒意被热气一催,更盛了几分,穿着柔软寝衣的楚含岫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夏兰拿着烘干头发的东西进来,加入木炭之后套上木套子,把楚含岫的头发一层一层地烘干。   第二天,楚含岫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一点宿醉后的迟钝,眨了眨眼,盯着床帐看了好一会儿才伸了个懒腰,捞开床帐下床。   还不到年龄,昨天晚上没得酒喝的夏兰坐在靠窗的榻上做鞋,看见他醒了放下手里的鞋底子走过来:“还好有昨天晚上那碗醒酒汤,不然您这会儿一定醒不来。”   楚含岫点头,认可了他这句话,“那醒酒汤还挺好喝的,效果也不错,改天咱们去问问,能不能学学手艺,这样等我们回平阳县也能煮来喝了。”   “含清应该特别喜欢。”   夏兰想说,少爷你最喜欢!   再平阳县,自家少爷三五天就要小酌一次,也不醉,喝到微醺就可。   然后就与含清少爷含茗开始玩一些游戏,刚开始的就他们三个,后来沈侍君陈侍君赵侍君都加了进来,那叫一个热闹。   夏兰等他洗漱完,坐在椅子上后,拿着梳子给他梳头发:“您这儿才醒,小的就让平安去邢大夫那会儿说了,今天早上就不去他那儿看医术了。”   “邢大夫昨天喝那么多,还能起得来?”楚含岫有些好奇,昨天晚上喝得最欢的除了老侯爷,就是邢大夫了,带去的两坛玉春烧,他们两人就喝了大半坛。   夏兰嘴角勾了起来,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没呢,平安说,他去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有叫了好几声儿邢大夫才出声答应。”   “嘿嘿,我就说嘛,那么多的玉春烧,上头的时候真上头,现在起不来也是真的起不来。”   “那我就下午直接去蘅霄院,等他施针完给侯爷按摩了。”   脑子还钝钝的,看什么都看不进去,楚含岫也难得让自己清闲一上午,找了几张纸,两支炭笔,跟夏兰和平安画五子棋,下午再慢慢溜达到蘅霄院。   跟往常一样,他跟邢大夫在蘅霄院门口就遇到了。   邢大夫背着药箱,揪着小胡子,走到他跟前道:“昨儿那玉春烧,着实不错,你那儿还有吗?”   楚含岫笑出几颗牙齿:“就您昨儿那拿酒当水喝的架势,我多少玉春烧都不够泥造的。”   “这么说,那就是还有?!”邢大夫一向严肃,神情还有些古怪的脸上露出几分笑,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楚含岫道:“有,从平阳县来京都的时候,带了几坛,待会儿我让平安给您送一坛去。”   “不过您可不能像昨天晚上那样喝了,需得适量,玉春烧比外边儿卖的酒都烈,多饮,频繁地饮,对身体无益,这您比别人更清楚。”   邢大夫已经彻底爱上了玉春烧,下巴上的胡子都比平时飘逸:“放心,老夫懂得。”   两人刚踏进蘅霄院,就被小厮领到主屋。   邢大夫先给赫连曜把了一下脉,道:“经过一夜,侯爷的内力运行得更加顺畅了,有内力的蕴养,再过一些时日,五脏六腑和血肉也会越来越康健。”   总而言之,除开腰以下不能动以外,赫连曜的身体已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邢大夫道:“现在已经不用施针了,一两个月,侯爷的身体就无碍了。”   “!!!”一旁还等着他施针,然后换个目标地按摩的楚含岫望着邢大夫,“哥夫天钥穴才刚恢复,就不用施针了吗?”   邢大夫道:“习武之人,内力本就有蕴养伤口,骨肉的作用。”   “侯爷内力深厚,现在施针,已经没什么作用。”   楚含岫没想到,自己昨天高兴早了,一觉醒来,好不容易找到的路子,嘎巴一下,没了!   他望着邢大夫,又看看赫连曜:“我觉得,多施针几次,亦是无碍的,促进哥夫的身体更快地恢复。”   不明就里的邢大夫在思考他的话,赫连曜却是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他并不希望施针一事就此结束。   已经百分之八十确定,他与自己玉屏穴天钥穴恢复一事有关系的赫连曜并不知道楚含岫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楚含岫对他绝对没有恶意。   从邢大夫为其把脉,就没有说过话的赫连曜薄唇轻启,道:“含岫言之有理,今日依然劳烦邢大夫和含岫,为我施针按摩。”   想了一圈,依然觉得施针对现在的赫连曜作用聊胜于无的邢大夫听见他如此说,点了点头:“是。”   楚含岫眼里的神色却带上了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喜色,站起身来,随着赫连曜和邢大夫往外走。   这么些天,按摩的流程双方都已经很熟悉了。   等邢大夫施针过后,赫连曜已经闭上眼睛,等着楚含岫用缎带蒙上他的眼睛。   今天想换个地儿的楚含岫拿着缎带站在他半躺的榻后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哥夫,今天要不要试试按按其他的地方。”   “您经常这么坐着,腰背比较辛苦,按一按腰背会舒服一些。”咳咳,楚含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正,没有任何妖艳贱货的成分。   毕竟,给一个男人,尤其是名义上的哥夫按腰背,不知道的人一听,准以为他有什么歪心思。   天地良心!   楚含岫对天发誓,他就是对赫连曜的脊柱骨有想法,其他的,那是一丝都没有!   然而他不知道,赫连曜心头仿佛被一把巨锤敲了一下。   腰背……   楚含岫要给他按腰背。   之前他给自己按过玉屏穴和天钥穴,玉屏穴和天钥穴恢复了,让自己重新拥有了内力。   现在,他给自己按腰背,那是否意味着,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治好自己在坠马时伤到的腰。   让自己……   重新站起来。   一想到这个可能,赫连曜的呼吸沉重了几分,掩在袖袍里边的手也隐隐颤抖。   做局的人,在背后得意他双腿残废,成了一个废人。   身边的人,惋惜悲痛他再也不能站起来,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余生,最虚弱的时候,他甚至失去了身体的自主能力,屈辱到连排泄都需要下人处理。   那时候,在外人,在身边的人眼里尚算冷静,没有被击垮的他其实一整夜一整夜地睁着眼睛。   他静静地望着床帐,回想着在霁州和永州骑在马上,在敌人队伍里杀进杀出的无拘模样,回想着自如地在营地里走动,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冷,变僵硬。   一次次的诊断,一次次的失望。   第一次被楚含岫按摩,玉屏穴出现刺痛的感觉时,他以为自己日益衰败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希望,从落云轩出来后连夜去邢大夫的小院,让他仔细地给自己诊脉。   然后当邢大夫跟他说,身体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化的时候心境起伏过大,发了高热。   赫连曜片刻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与平日里没有太大差别:“按腰背,是否会消耗你太多力气。”   一想到楚含岫有很大可能治好了自己的玉屏穴和天钥穴,又马不停蹄地想治好他瘫痪的下半身,赫连曜不得不想,这是否对楚含岫自身消耗过大,对楚含岫自己有害。   若是那般,他势必不能让楚含岫如此做。   睡了一夜,昨天因为赫连曜天钥穴恢复,也没使用异能的楚含岫眨眨眼睛,生龙活虎地道:“没什么,用不了多大的劲儿。”   他瞅了瞅赫连曜道:“就是……可能得让青然来给您翻个身,让您趴着,这样我才好给您按腰和背。”   赫连曜眼神暗沉了一下,道,“不必叫青然。”   “?”楚含岫疑惑,那怎么翻身?   然后下一秒,他就知道下半身不能动的赫连曜怎么翻身了。   只见他手臂撑着榻,上半身轻而易举地就翻了起来,侧躺之后用手调整没有知觉,也没有随之翻过来的两条腿。   姿势看起来别扭,苍白削瘦,但是有力的上半身跟没有知觉,动都不会动的下半身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甚至有种异形的恐怖。   但是,这可是自己治疗的成果啊!   楚含岫看得津津有味,看赫连曜快翻过去了,顺手拿起一个枕头,塞到他前胸下边,让他垫着。   不然,平板板的趴下去可不舒服。   已经被缎带蒙上了眼睛,但内力已经恢复,能够隔着这层缎带,隐隐约约看见楚含岫的赫连曜望着他坦坦荡荡,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拿着枕头,细长白皙的手指,“多谢。”   “哥夫客气了,那我现在就开始了。”按腰背,只是缓解酸痛,用不着木黑莲。   所以楚含岫活动活动手指,落在赫连曜已经褪了衣裳的后腰上。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赫连曜的后背,这半年,他不能再用他的两柄重剑,也不能锻炼,身上的肌肉已经全部消退了。   但是他的骨骼还在,肩部很宽,肩胛骨对称,腰部却窄。   就是楚含岫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在影视剧里,小说里刷到的宽肩窄腰,而且是非常标准,完美的比例。   楚含岫估摸了一下,赫连曜的身高应该是一米九四,九五左右。   光是想想他从前身上有薄肌,肌肤还是风吹日晒,得天独厚的小麦色或者蜜色——   啧啧,也不知道以后便宜谁了。   至于赫连曜跟楚含云没了关系后会不会娶,楚含岫觉得,应该会的吧,毕竟才二十四岁呢,放现代可能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也不能让人家年纪轻轻就当和尚不是。   被竹帘轻纱遮挡的亭子内,楚含岫看了眼被缎带蒙住眼睛,趴在枕头上的赫连曜,异能从手指传出,进入他的后腰。   距离他修习《天璇御清》已经七八天,楚含岫其实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有在使用异能时,注意力特别特别集中的时候,才能察觉到异能跟从前相比,凝练了一点点。   是的,凝练,他的异能不是徒然提高,而是像提取东西一样,变得凝练了,粘稠了。   以后会有什么效果,楚含岫不知道,但每次他修习《天璇御清》的时候,他异能都没有排斥,身体也很舒适。   异能进入后腰之后,楚含岫明显地感觉到,赫连曜靠近腰部正中的一节脊柱骨,是灰白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血肉的律动感。   跟他不能动弹,没有知觉的腿一样。   脊柱是支撑人体最重要的骨骼之一,现代一些人,就是因为在事故中伤了脊柱骨,跟赫连曜一样,成为下半身只能坐轮椅,躺床上的残疾人。   这也是楚含岫进入侯府,预想到的最难的难题。   所以,那时在平阳县,他跟阿爹说的原话是,试一试能不能把赫连曜治好。   毕竟他的异能没有厉害到可以断肢再生的程度,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彻底治好赫连曜。   但没想到,进府快两个月,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治疗赫连曜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上了,这会儿才能开始治疗导致赫连曜瘫痪的元凶。   柔和的治愈异能包裹了整节脊柱,像三维打印一样,把脊柱骨的里里外外,全部通过异能的感知,印在楚含岫的脑袋里。   有碎裂,但是经过长时间的修养,骨头已经长在一起的痕迹,明显地,这节脊柱的模样跟其他脊柱有些许的不一样,骨质也有些疏松。   不是医学专业的楚含岫不敢托大,将异能分出另外一股,包裹住另外一节脊柱,仔细地对比它们之间的区别。   然后他发现,伤到的那节脊柱失去活力,骨质变得疏松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脊柱里边的脊髓,变得非常非常少,几近于无。   这得……先用异能把脊柱骨里的脊髓生长出来,然后再把已经长得变形的脊柱骨打碎,按照正常的脊柱骨形状养护,才能让赫连曜恢复。   但是,这些都是楚含岫的预想和猜测,真正地实践起来,难度绝对不亚于治疗玉屏穴和天钥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趴在榻上的赫连曜清晰地感觉到楚含岫的手指落在他的腰上,仿佛按摩一样地在他的腰部上按了按。   当察觉到腰上的手指停下来,赫连曜想了想,侧着身体,被缎带遮着的眼睛对着楚含岫:“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一刻,纵使对楚含岫用神异的手段让自己恢复了玉屏穴和天钥穴一事信了百分之八十,赫连曜也因为此事过于离奇,不可思议,尚有百分之二十的疑惑。   他想过,或许,楚含岫在平阳县有什么奇遇,师传于隐士大家,对治疗穴位有奇特的办法。   然而他侧腰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楚含岫还放在他后腰上的手,手指尖隐隐散发着乳白色的微光。   这几抹微光并不刺眼,随着指尖贴在皮肉上的动作仿佛进入了他的后腰。   是内力?!   本身根骨绝佳,天生武体的赫连曜立马否认,他没有在这几抹乳白色微光里感觉到丝毫内力的存在。   并且,内力无形,这些乳白色微光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东西。   这一瞬间,赫连曜脑海中浮现各种孩童时期,少年时期看过的鬼神画本子,曲目。   他想,含岫莫非是山中的精怪?   或者,是落到凡尘的小神仙?   楚含岫摇了摇头,随口给自己之后的按摩找了个理由,道:“没有,就是哥夫你最近半年一直都用一个差不多的姿势,有一节骨头已经长得有点歪了,要想扶正,可能有些疼。”   说着,楚含岫手指律动,乳白色的异能从赫连曜后腰上离开。   赫连曜的目光无法从世人没有见过,也不能理解的乳白色微光上移开。   他声音干涩地道:“只要于你无碍,再疼,我都不惧。”   赫连曜一想到自己或许能够站起来,一时之间十分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从胸腔,喉咙里逼出一声:“含岫……”   这一声,有些沉,有些重,还有许多楚含岫听不懂,也听不清的情绪。   像剖开胸腔,看见尚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嗯?”楚含岫控制着,让手指上的异能变得浅淡,落在赫连曜后腰的皮肉上,“今天我先给哥夫你松松筋骨,回去我想想把指法重新变换一下,再给您用按摩,扶正那节脊柱骨。”   怕又出现刚才那种突然又断了路子的事儿,楚含岫上了一道保险,道:“骨头已经快要长定型了,想要扶正,不是一次两次能弄好的。”   “哥夫,要得多按几回才行。”   赫连曜缎带后的眼睛望着他:“好。”   楚含岫满意了,站在榻旁边,单纯地开始给他按摩。   手指在他消瘦的后腰上滑动,为了他舒服,还倒了一点木黑莲的油,以免干搓把他的皮肤搓伤。 第80章   只是单纯地按摩,用的时间比之前都少,没一会儿楚含岫就宣告今天的按摩结束,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就在他准备掀起竹帘,告诉青然已经好了,让他进来伺候赫连曜,把赫连曜抬回蘅霄院主屋的时候,青然的声音先在外边响起:“侯爷,有急报。”   楚含岫望着走到亭子前边,脸上带着几分急色的青然,顺手把手里的竹帘卷起卡住,回头对赫连曜道:“哥夫你忙,我先走了。”   现在赫连曜能够忙的事,便是出手整治暗害父亲,和做局让自己坠马的人。   想到楚含岫那次从庆涛楼救出父亲——   猛地,想到这件事的时候,赫连曜突然意识到,既然楚含岫都能够恢复他的玉屏穴和天钥穴,那提醒侯府,提醒自己和父亲的羊皮谶语,应该也是楚含岫的手笔。   也许,楚含岫对朝堂上的事有些许兴趣。   他望着楚含岫,道:“一些朝堂上的事,近来你也未能出府,听听解解闷也无妨。”   楚含岫:“?”   这话说的,没毛病,深得他心。   最近一直窝在侯府里,他确实快要长蘑菇了。   而且上辈子他只知道两年多以后定王入镜,强破宫门,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导致东来国和齐国趁虚而入,过了霁州和永州就如履平地一般,大半个大越都陷入连天的战火。   要是能够知道一些核心的消息,说不定等世道乱起来,能增加一些活命的机会。   楚含岫把原本放在榻边的凳子搬到榻后边,坐下后道:“好。”   接到密信便第一时间赶来的青然没想到赫连曜会把楚含岫留在亭子里,他望了望侯爷,开口道:“启禀侯爷,三皇子指使手底下的人纵火烧南城,致使两百多名百姓葬身火海,房屋损坏若干一案刚刚已经有了结果,被判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凌捷已经出发去雍州,按照线人提供的线索,只要凌捷能够顺利地从雍州拿到那份收受贿赂的真账本,月底之时,就能让商大人参郑德泽一本。”其实说出来只是几句话,但已经察觉到什么的郑德泽最近已经疯狂地对对他不利的人下手,光是进京的路上,就布满了他豢养的杀手。   凌捷要从雍州,把郑德泽收受贿赂的真账本带回京,绝对不容易。   但侯府这边亦有所准备就是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赫连曜已经翻过身,半躺在榻上:“郑德泽狗急跳墙,已然穷尽一切手段,最近让京都里我们的人注意,不要被抓住了尾巴。”   “告诉安国公府那边,让他们也有所提防,直到凌捷回京之前,都不要轻易出府。”   “是。”安国公府和靖国侯付一向走得近,难保郑德泽不会把手伸向那边。   赫连曜望着听得认真的楚含岫,道:“郑德泽乃是吏部尚书,春夏之时,青州大旱,此人将手底下官员安插到青州,敛银数百万,敛粮无数。”   “除掉他,郑氏一族便会受到重创,依附于他的党羽也能剪除大部分。”   除了三皇子,楚含岫还真不知道郑德泽是谁,赫连曜一解释,他就知道了。   就是这些贪官污吏灾难来临之时只会搜刮百姓的血泪放进自己的腰包,丝毫不管底下的百姓是生还是死,是活在人间还是地狱。   他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   他眨了眨眼,生出打听点消息的心思,“哥夫,如青州这般,因一场旱灾百姓颠沛流离,家园尽毁的,需要尽快将百姓安置,让他们赶上明年的春耕吧,不然的话,明年的口粮又是一个大问题,长此以往,怕是会形成乱象。”   赫连曜俊美冷然的眉眼带着几分柔和:“是,百姓所求,不过一口吃的,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若久处于灾患之中,则会呼啸山林,为匪为寇。”   “更有甚者,成群结队,成为起义军。”   楚含岫听他说到起义军三个字,手指扣紧。   是的,就是像赫连曜说的这般,上辈子,大越各地爆发旱情,洪灾,蝗灾,接连不断地让百姓失去家业,食不果腹,命如草芥,所以,各地大大小小的起义军不断。   大越的乱世,昏君,贪官污吏,定王之流占了一半的原因,若单单只是这些原因,有个如赫连曜这样的人物,加上朝中的有识之士,亦可力挽狂澜。   但造成大越乱世的另一半原因,是人不可及的自然灾害。   从明年开始,不止大越,周边的齐国,东来国,以及一些小国,都陷入了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   在古代,没有优异的粮种,现有的粮种抗病力,产量量都很低,比如现在的大越和周边等国,一亩地的产量有个三四百斤,就是丰收年了。   比起现代动不动上千斤,两三千斤的产量,少得可怜。   所以,一旦连这仅仅够糊口的粮食都失去了,百姓将会立即如坠地狱。   易子而食,饿殍千里,从来不是空话,亲身经历过的楚含岫每每想起乱世那几年的流亡日子,都会由衷地感到惧意。   大越和周边各国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内部的巨大矛盾只能向外扩展,大越成为焦土,只是他刚好处于东来国和齐国的中间地带。   换做东来国和齐国处于大越这个位置,一样会被其他两个国家两面夹击。   当一片土地上的资源不够人们生存的时候,扩张,扩张,再扩张,以掠夺更多的资源生存下去,是本能,是解决办法的手段。   楚含岫治疗赫连曜,只不过是上辈子见到了太多的杀戮,希望赫连曜能够撑起一片能够让大越百姓喘口气的土地。   赫连曜发现楚含岫脸上神色夹杂着几分忧虑,道:“朝中尚有一些为国为民的官员,他们一直在努力奔走,赈济青州。”   楚含岫从未怀疑黑暗之中,依然有人执火明仗,但,在足以摧毁整个小农经济的自然灾害前,他们所做的事,犹如螳臂当车。   他问赫连曜:“哥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府啊?”   还是得有粮!   楚含岫深知。   不管怎么说,先在手里囤积大量的粮食,他琢磨着,能够出府以后就先不管其他的,先把手里的银钱换成粮食再说。   赫连曜道:“七月底八月初就可。”   楚含岫点点头,快了快了,马上就快七月中旬了。   施针,按摩,再加上跟在赫连曜身后听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楚含岫从蘅霄院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染上了几分暮色。   浅浅的铅灰色弥散着,还不明显的几颗星子落在上面,别有一番美感。   楚含岫站在通往存曦堂的青石道上,抬头望着天空,伫立片刻后,把脑子里过于沉重的东西驱散,回到存曦堂。   他习惯性地拿出那本已经订了好几次,厚实的小册子,用炭笔在上边画出赫连曜那节脊柱骨的模样。   然后再画出一节正常的脊柱骨,一点一点地对比,然后想着修正脊柱骨的时候,从什么地方入手。   直到深夜,楚含岫才放下炭笔,合上小册子。   ——   而另一边的落云轩里,楚含云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赵嬷嬷:“嬷嬷你说什么?”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三皇子怎么可能会被贬为庶人,被流放到穷苦偏远的地方去。”   “他是皇子!”坐在椅子上的楚含云突然爆出一声惊骇的怒喝。   赵嬷嬷的神情也憔悴至极,再也不见前些日子侯府一等奴仆的从容喝稳重,她回望着楚含云道:“这话不是老奴编的,是今天从落云轩院门前走过的下人说,我听到的。”   “侯夫郎,三皇子真的已经不行了,现在他连自身都难保,根本顾不上你。”   “我要他顾我什么!?”楚含云面容扭曲,“我是要当皇子的侍君,皇子的夫郎,让我的孩子成为尊贵的皇孙!”   “难道他现在顾着我,让我当一个罪人的夫郎吗?”   “我呸!”出含玉一口吐沫吐在地上。   他突然双手紧紧抓住赵嬷嬷的肩膀,双眼泛红,似是很委屈地道:“嬷嬷,我一直爱慕的,都只有侯爷。”   “都是三皇子,是他逼迫我,跟我做了那事,怀了这个孽种的。”   “你之前不是准备了落胎的药吗,把它给我,待会儿我们就把这个孽种打了,到禁足解除的时候,我跟侯爷好好撒一撒娇,侯爷肯定不会再对我这么冷淡了,以后我还是靖国侯府,武安侯的侯夫郎。”   “等我怀上侯爷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会是侯府的世子,什么都不会变。”楚含云害怕极了,他只要一想到会变成三皇子那样的罪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被驱赶到某个地方过日子,就害怕得全身颤抖。   他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赫连曜,想到靖国侯府。   只要没了这个孽种,他就还是赫连曜的夫郎,在侯府里,除了老侯爷侯夫人和赫连曜,谁也越不过他去。   赵嬷嬷望着他。   是了,也只有这种时候,楚含云的脑子才会转得快。   他就是这么一个高傲,自私,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   了解他,知道他秉性的赵嬷嬷也很清楚,除了继续在楚含云这艘船上待着,她已经没有其他可以站立的地方。   有一点她和楚含云一样,不管是在县衙还是在侯府,她虽是奴仆,但也过惯了锦衣玉食,可以使唤小丫鬟小厮的日子,让她当个普通农人,苦哈哈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她做不到。   所以楚含云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这是他们主仆二人最好的出路。   打了这个孽种,静待禁足令解开,楚含云就还是侯府的夫郎,自己也依然是他身边最得用的嬷嬷。   “好,”赵嬷嬷点头,“老奴这就去拿堕胎药,趁着现在,就把这个孩子落了。”   突然,楚含云面色阴沉,对赵嬷嬷道:“还有楚含岫,现在他已经没用了,留下他,后患无穷。”   “要杀了他。”楚含云现在一想到楚含岫跟自己的郎君耳鬓厮磨过,就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存曦堂,把楚含岫撕成碎片。   赵嬷嬷也觉得楚含岫不能留,留下,就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曾经做的事情,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赵嬷嬷道:“还有他身边那个叫夏兰的,也不能留。”   “现在咱们还在禁足,他不开门,我们拿他没办法,等侯夫郎的禁足解了,有的是办法料理了他。”   想明白这些事,觉得自己未来还是侯夫郎的楚含云脸上的阴郁之色都消散一些。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已经微微有一点凸出的小腹,对赵嬷嬷道:“嬷嬷去拿药,我受不了。”   赵嬷嬷点头,转身去她自己住的屋子里拿出藏着的落胎药,这份药,还是楚含云刚刚有孕的时候她偷摸着买的。   那时候,想的是有备无患,没想到,现在真的用上了。   这会儿,侯府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下了,赵嬷嬷在落云轩里走动,犹如鬼魅一般。   被派来看护着楚含岫的易戚趴在屋顶上,隐隐约约地把落云轩里主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大概。   前几天就知道楚含云和三皇子有染,且怀了三皇子子嗣的易戚想了想,身影向蘅霄院掠去。   “侯爷。”易戚站在蘅霄院主屋内,把自己听见的楚含云和赵嬷嬷的谈话说了出来。   原本已经睡下的赫连曜眉头轻皱,他因为对楚含岫不能言说的心思,将与楚含云和离一事往后推了推。   现在,楚含云要落胎,打乱了这事的章程。   他对青然道:“准备肩辇,去落云轩。”   同时,赫连曜也在想,一旦和离,以探亲的名义住在存曦堂的楚含岫会是何种反应。   是否会立马收拾东西,随楚含云的车马一起回平阳县。   从来胜卷在握,绝不会在一件事上犹豫不绝的赫连曜再一次,在与楚含岫相关的事上体验到了这种感觉。   至于楚含岫能否治他的腰,赫连曜并没有想过,楚含岫治好了他的玉屏穴和天钥穴,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馈赠,他不能强求,也不想强求,纵使他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再站起来。   且他依然担心,楚含岫这般为自己治伤,是否对他自身,有所损伤。   那么,就这么让楚含岫回平阳县?   肩辇被健仆抬起来,赫连曜的视线一下子拔高,时隔半年,终于不再不分春夏也穿得厚实,仅仅穿着一件墨色衣袍,也不觉得冷的赫连曜不知不觉地握紧手底下的扶手。   落云轩里,赵嬷嬷手脚飞快,将一个小盒子递到楚含云的面前:“夫郎,这就是落胎药。”   “一次服用两粒就够了。”   小小的木盒子里,折叠的一小块棉布托着六颗小拇指那么大的药碗,浓重的药味儿散发出来,让人一闻就觉得想要呕吐。   最是讲究的楚含云却仿佛没有闻到这个味道,快速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两枚药丸塞进嘴里,一口水一渡,全部吞了下去。   大半夜的,看守落云轩的下人都睡了,被蘅霄院的下人叫醒,连忙跑过来:“请侯爷安!”   赫连曜道:“将门打开。”   “是,”下人不敢耽搁,立马掏出钥匙,把落云轩的院门拉开。   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厮先走进去,抬着赫连曜的健仆迈步进入落云轩。   才十天左右,昔日里热闹华贵的落云轩变得落败无比,院子的花木自由生长,地上有一层落叶,廊下的灯笼也没有点。   偌大个落云轩,只有主屋卧房那儿有一点光亮。   赫连曜内力放开,立即发现卧房里的楚含云气息不对,马上让健仆抬着他进去。   “侯……侯爷……”卧房内,已经吃下两颗落胎药的楚含云腹痛如绞,在床上翻来滚去。   提着灯笼的小厮突然走进来,他和赵嬷嬷都吓了一跳,随即看到被健仆抬着进来的赫连曜,两人脸刷地白了。   看他一副已经吃下落胎药的模样,赫连曜一抬手,手间内力一出,叩击在他胃部。   “呕!!!”楚含云只觉得胃部被猛顶了一下,忍不住地弯腰呕吐,还没有彻底融化的黑色药丸混合着胃液,吐在床前的地上。   他心下一惊,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得收好脸上的神色,装作一副惊喜的模样,走到赫连曜的跟前:“侯爷,您怎么突然来落云轩了。”   现在他在禁足,赫连曜却出现在这里,难道,赫连曜深夜前来,专门来探望他吗?   楚含云的心里,一时之间又是自得,又是委屈,手伸向赫连曜的衣袖,语气娇软柔媚地道:“侯爷,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可不可以……解了我的禁足。”   “您瞧瞧,现在的落云轩哪儿像人住的地方,我晚上睡着都有些害怕。”小腹还疼痛着,楚含云望着赫连曜俊美的面容,绞尽脑汁地想引起赫连曜的怜爱之心。 第81章   然而他的手刚刚伸过去,还没有触碰到赫连曜的衣袖,赫连曜便避开了,冷然的眼睛看了眼青然。   青然立即会意,将来落云轩的时侯侯爷让带上的几封信件递到侯爷面前。   赫连曜道:“三月,我从昏迷中醒来,因不想连累于你,遂与你提出和离。”   他将楚含云寄回平阳县的那封信递到楚含云面前:“那时,你说你不愿离开侯府,愿意继续做我的夫郎。”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几个月的事,一提,楚含云就有些心虚。   那会儿眼看着赫连曜躺在床上动也不会动,姓邢的那个老头还说他再也站不起来,成为废人了,楚含云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是酥的。   他喜欢赫连曜不假,但喜欢的是身为侯府世子,武安侯的赫连曜,喜欢的是能够让自己在众多贵夫人贵夫郎面前有脸面出风头的赫连曜,而不是一个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连自己的吃喝拉撒都不能处理的废物。   所以,在发现前来探望赫连曜的三皇子周滓启似有若无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楚含云的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   周滓启虽然面貌普通,但却是皇家子弟,他还没跟赫连曜圆房,跟周滓启在一块儿也不差什么。   就这样,你有情我有意,楚含云成功地跟周滓启勾搭上了。   瞒着人跟周滓启勾搭上那会儿,楚含云目标就很明确,暂时不与赫连曜和离,等怀上周滓启的孩子再写信回平阳县,让父亲和阿爹来侯府商谈和离的事宜。   两个月后,五月底,楚含云发现自己怀孕,才写信回去。   但是他没想到,父亲和阿爹让他再拖一些时日,让楚含岫到侯府,替他圆房,怀上赫连曜的子嗣以后再和离。   这样,楚家就出了一个皇子的侍君,生的孩子还能跟靖国侯府武安侯搭上关系,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就这般,楚县令和江氏以为武安侯赫连曜挑选侍君的名义,在县衙后院里边,挑选跟楚含云长相相似的,送入京都靖国侯府。   为了嫁入侯府,楚含云读了一些书,认得字。   他不明就里地打开信,骇然地发现这竟然是自己五月底的时候写去平阳县的信,信的内容他再清楚不过,是告诉父亲自己怀了三皇子周滓启的孩子,要和赫连曜和离。   他屋里还有父亲回的信,说明他们的计划,让他稍安勿躁。   楚含云瞪大眼睛,惊惶,恐惧,手颤抖地拿着信。   站在他旁边的赵嬷嬷也认识这封信,因为这封信,楚含云写好之后是她亲手交给下边的人,让人尽快送到平阳县的。   瞬间,赵嬷嬷浑身的骨头像被尽数抽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完了,全完了……”   她突然跪在地上,膝行到赫连曜的脚下:“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小的最开始也不知道侯夫郎与三皇子有染,知道的时候,侯夫郎已经有了身孕,小的被迫,只能为侯夫郎遮掩。”   “求侯爷饶了小的这条命吧,小的这条命不值钱,不值得脏了侯爷您的手。”   楚含云终于从巨大的恐惧和慌张中回过神,他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望着赫连曜:“侯爷……我……我……”   “侯爷您不要听信赵嬷嬷的谗言,事情不是这样的,”一向不知道怕为何物,更不懂低头为何物的楚含云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从这件事里脱身,他声泪俱下,道,“侯爷,我不是自愿的。”   从进落云轩,到把信递给楚含云,揭穿他做的事,赫连曜就没有让身边伺候的人退下,在场十几人,全听到了侯爷的夫郎楚含云,居然跟三皇子周滓启有染的这件能够惊掉所有人下巴的事。   一时间,下人们像鹌鹑一般,把脑袋深深地垂着。   赫连曜没有任何话与楚含云说,也不想在此事上花费太多时间,他直接动了动手,让青然把从三皇子那里搜来的东西放到楚含云面前。   到这个时候,都还在为自己辩解,企图把自己完全摘出去的楚含云一眼就看到自己送给三皇子的香囊,荷包,扇坠,还有用词大胆,压根不能往外传的书信,以及他故意诱惑三皇子周滓启,穿过的轻薄亵衣。   这些东西在这一刻,变成了锋利的刀剑,纷纷扎在楚含云的身上。   他身体怔住,看向大刺刺地把这些东西放在众人眼前,明显不打算遮掩而过的赫连曜,终于意识到他自己现在的处境,哭泣着向赫连曜走近:“侯爷,那时候你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三皇子胁迫我,若是不与他成就好事,他就要了我的命,我也是身不由己。”   “楚含云,不要骗着别人,连自己也骗进去。”   “从此刻开始,你不再是我赫连曜的夫郎,休书我已写好,明日一早,回你的平阳县,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几番思考,赫连曜决定不遮掩楚含云与三皇子周滓启的丑事,把最开始的和离,改成休书。   和离,在外人眼里是他与楚含云感情不合,平和地商议之后决定分开,这样一来,日后人们提起他,必然会想起,或者说起,他与前面的夫郎夫夫不合。   这不是赫连曜要的。   难道要为了所谓的面子,替楚含云和周滓启遮掩?   那不若就把所有的事实真相摆在面前,哪怕以后会被别人议论有一个红杏出墙,与别人有染的夫郎,他也无所谓。   但是楚含岫替楚含云,与自己行房一事,赫连曜打算抹去。   在别人眼里,含岫只要当一个来侯府探亲做客的客人便罢了,不要被这滩浑水溅到身上。   方才还因为害怕赫连曜,以及自己跟三皇子周滓启的事情败露,心虚气短的楚含云一听到赫连曜要休了他,立马道:“不,侯爷,您不能这么做!”   他为什么一直说是三皇子周滓启胁迫他的,就是想把一部分问题推给赫连曜和侯府,是侯府无能,护不住他,那就是赫连曜和侯府对不起他。   既然对不起他,那就要补偿他,最好的,就是还当赫连曜的夫郎,荣华富贵不变。   最坏的,也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跟赫连曜和离,那他只能带着赫连家给的嫁妆,还有从侯夫人那里搜来的东西回平阳县。   突然,就在这时,大半夜已经睡下,却因为他们的动静,被下人禀报的老侯爷和侯夫人带着得力的婆子丫鬟还有小厮走进来。   望着赵嬷嬷跪在地上不停求饶,楚含云满脸是泪,赫连曜却神情漠然的模样,老侯爷和侯夫人赶紧走过来:“曜儿,含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前两天,老侯爷已经从侯夫人那里知道赫连曜打算和楚含云和离。   后面他又找赫连曜聊了聊,确定赫连曜要和楚含云和离,没有转圜的余地后,也认下了此事。   但是现在的场面,着实有些不好看,老侯爷和侯夫人,还是希望他们两夫夫好聚好散。   楚含云根本不敢看那些东西,还有信,赫连曜道:“青然,把几封信还有物件捡起来,送到老侯爷和夫人面前。”   “是。”都到这个地步了,青然已然明白自家侯爷不想再跟楚含云有任何牵扯,二话不说弯下腰去拣信和东西。   意识到,老侯爷和侯夫人是他唯一希望的楚含云立马伸手去抢信:“青然,你大胆,把它给我,拿过来!”   但他哪儿是青然的对手,青然几个巧劲,就绕开了他的手,将信和东西全部拿到手里,走向老侯爷和侯夫人:“老侯爷,夫人,请过目。”   老侯爷和侯夫人一头雾水,被刚才楚含云抢东西的架势吓到。   然而当两人一人一封,展开信件,就被信上内容震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然后升腾起被戏弄的愤怒,以及厚重的失望。   “荒谬!”   “太荒谬!”老侯爷面上带了怒火,他拿着信,问刚好跑到他跟前的楚含云,“这封信是你写的?!”   “你与三皇子……怀了三皇子的孩子,才想与曜儿和离!”   侯夫人拿的那封信则是楚含云写给三皇子,不可示人的勾引信。   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东西,是她几乎当作亲子的楚含云写出来的,而且,那时候曜儿躺在床上,一直没有清醒,生死不知。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楚含云:“含云……这……真是你写的?”   楚含云望着赫连曜,老侯爷,侯夫人,还有把落云轩院子里的下人,怨恨地道:“是三皇子胁迫我的!”   “侯爷躺在床上,父亲和母亲为了侯爷急得团团转,没有人顾的上我,才让我被三皇子胁迫。”他越说越大声,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一样。   落云轩那么大的动静,想着怎么治疗赫连曜脊柱骨,想得脑子都乏了,刚刚睡着的楚含岫都被吵醒了。   迷迷糊糊的,困困的脑子被楚含云“我被三皇子胁迫”的这一句话震醒。   啥玩意儿? 第82章   习过武,听觉比他更敏锐,早已经听了一会儿的平安站在门那儿道:“含岫少爷,侯爷,老侯爷,侯夫人去落云轩了。”   “侯爷不知何时查清楚含云与三皇子有染一事,要休了楚含云。”   楚含岫刷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脑袋里就一个念头,完了。   赫连曜既然查到楚含云跟三皇子有染并怀孕一事,那没可能不知道自己顶着楚含云的名义跟他圆房行房!   先不管两个人见面尴不尴尬,他今天才特意加固的按摩腰部的桥梁,嘎巴,断了!   楚含岫披着衣裳走到存曦堂跟落云轩连通的那道小门那儿,拉开一条缝,往落云轩的院子里看过去。   只见落云轩的院子里站了不少的丫鬟小厮,门扉大开的主屋里,能看到背对着院子站立的老侯爷和侯夫人。   楚含云站在他们两人跟前,说完那句话后神色都扭曲了。   可老侯爷侯夫人是傻子吗,是,那些日子赫连曜坠马,伤势严重,数次踏进鬼门关,又从鬼门关走出来,一直会米不醒,他们大半的精力都放在赫连曜身上。   但这可是在侯府里,楚含云跟他们两人说一声,老侯爷都能把三皇子一脚踢出去,怎么会让他受委屈。   更别说楚含云给三皇子写露骨的信,送荷包香囊扇坠,分明就是巴巴地凑上去,生怕三皇子这条鱼不上钩。   神情和刚来的时候大相径庭的老侯爷侯夫人看向赫连曜:“曜儿,今天晚上你是来与楚含云和离的吗?”   赫连曜道:“他与周滓启一事,我前些时日便已知晓,因还未料理周滓启,便先搁置。”   “原打算朝堂上的事彻底安定下来,再处理我与他之间的事,但方才,看守在落云轩的人说他服用落胎药,我便带人过来。”   经他一说,老侯爷和侯夫人就注意到楚含云吐在地上还未彻底融化的药丸,都已经怀孕两个月快三个月了,早不吃落胎药晚不吃落胎药,偏偏在三皇子被贬为庶人,流放之后吃,打的什么算盘一目了然。   不过是看三皇子不中用了,想把胎儿落了,再回头当儿子的夫郎。   要不是儿子之前就已经知道他跟三皇子的事,谁会轻易地怀疑在儿子落难之时,毅然决然选择留下的他曾经做过这种事。   赫连曜接着道:“父亲,母亲,休书我已写好,明日一早,就让楚含云离开侯府。”   老侯爷和侯夫人听到他说给楚含云的不是和离书而是休书,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楚含云做的这些事情,别说只是休了他,侯府就是让他悄无声息地没了,外人也不会谴责侯府。   昔日跟楚老汉定下这桩亲事的老侯爷没有看楚含云,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件事,我和你母亲不插手。”   眼看着就连一向对他很好的老侯爷和侯夫人都站在赫连曜那边,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不想被休的楚含云知道自己完了,他当不成赫连曜的夫郎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赫连曜老侯爷还有侯夫人下了面子,脾性高傲,面子比什么都重要的楚含云破罐子破摔,神情癫狂地道:“侯爷以为自己也干净呢?”   “跟侯爷圆房那会儿,我可怀着三皇子的小孽种,跟你圆房的——”对啊,他赫连曜又好到哪里去,自己搭上了三皇子,他不也碰了在外人眼里来侯府探亲的楚含岫,只要让大夫给楚含岫把一把脉,就知道楚含岫的身体已经跟未成亲的哥儿不一样。   凭什么自己站在这里被当成靶子,楚含岫和赫连曜这对奸夫淫夫一个大义凛然地要休自己,一个待在存曦堂里安然无恙!   要不好过大家一起不好过!   他刚想说出楚含岫的名字,脖子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然而不管他怎么做,他就像瞬间成了哑巴一样,只能发出一些吱吱呀呀的怪异声。   赫连曜搭在扶手上,看似没有任何动作的手微微敛回。   来之前,他就决定让楚含岫在他跟楚含云隐身,楚含岫只是来侯府探亲,在存曦堂里住了一段时间,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一直提防着楚含云,在楚含云想把这件事吐露出来的时候用内力封住了他的声音。   赫连曜跟老侯爷还有侯夫人道:“当年楚成业出任平阳县县令,吏部虽没有将此事放在明面上,但实则怯于靖国侯府和我,才将他调任平阳。”   “我已让人递消息到吏部,免除楚成业平阳县县令一职。”平阳县离京都不远,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在任上做出政绩的难度比苦寒之地容易得多。   要不是看在老侯爷和赫连曜的面子上,想巴结他们父子,出身普通,科举也是吊着尾巴才考上进士的楚成业根本不可能被安排到平阳县任职。   赫连曜深知,能够和楚含云一起,做出用楚含岫顶替楚含云跟自己圆房这种事的楚成业还有江氏,绝不是良善之人,免了楚成业的官职,也能让楚含岫和他的阿爹少几分桎梏。   而且,楚含岫回平阳县一事,他要亲自找楚含岫,谈一谈。   老侯爷和侯夫人说了让他全权处理与楚含云的事,就不再插手,听他说要让吏部免了楚成业的官职,也没有说什么。   想要把楚含岫抖落出来,恨不得把楚含岫碾到泥里的楚含云正用力地扣着脖子,突然听见赫连曜要免了他父亲的官职,五雷轰顶!   就算被赫连曜休了,离开侯府,他也还是县令家的嫡出哥儿。   出了京都回到平阳县,他的日子还和之前没什么区别,过不久又能挑个有家底有门第的嫁了,继续当他的贵夫郎。   但是,他父亲不是县令了,他还怎么嫁给家世好,门第高的郎君。   在屋子里捂着脖子,上蹿下跳想发出声音的楚含云更加癫狂,冲到赫连曜的身前想要去拉他,跟他理论,让他收回刚才说的话。   但处理完这件事,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的赫连曜直接让下人拦住他,下令:“今晚把人看好,明天一早,让他们离府。”   “是。”两个下人弯腰拱手。   “唔唔!!!”   “嗬!!!”楚含云目龇欲裂,想去抓赫连曜和老侯爷侯夫人。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赫连曜的夫郎,更不是侯府的主子了,两个下人没有客气,直接冷着脸道:“楚少爷,侯爷有令,请你现在立刻回到屋里去。”   “啊!”一个下人,都对他颐指气使,楚含云一巴掌扇向下人。   学过武的下人哪能让他打着,一把抓住他的手,对从一开始就跪在地上,现在还跪着的赵嬷嬷道:“赵老嬷,看好你的主子,不然侯爷怪罪下来,可不是现在这般了。”   赵嬷嬷仿佛被抽走骨头的身体终于动了,紧紧拽着楚含云的手,把他往屋子里边拖。   眼看着赫连曜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落云轩的影壁后,楚含云原本打向下人的巴掌挥向赵嬷嬷。   “啊啊!”   “嗬!”   赵嬷嬷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从他眼神里,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他在怪自己,没有拦住他跟三皇子周滓启,不能帮他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以至于让赫连曜查到。   他还骂自己没用,要不是自己,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赵嬷嬷突然抢先抓住楚含云的手,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啊啊啊啊啊啊!!!”楚含云愣了一下,一把揪住赵嬷嬷的发髻。   屋内亮主仆撕扯在一起,留下来守着的两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当没用看到。   只要不出人命,明天楚含云和赵嬷嬷能够走出侯府就行,其他的,他们管不了。   ——   从落云轩出来,老侯爷和侯夫人默不作声,赫连曜也坐在肩辇上,没有言语。   当一行人从存曦堂院门前经过的时候,侯夫人的脚步顿了一下,想到明天楚含云就要离开侯府了,那来侯府探亲的楚含岫自然也要跟着离开。   她与楚含岫投缘,楚含岫这一走,两人这辈子,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   赫连曜心里,同样想着一件事。   跟老侯爷和侯夫人分开,回到蘅霄院,他对青然道:“两刻钟过后,将蘅霄院至存曦堂的下人全都撤下,你跟易戚和我,去存曦堂。”   阻止了楚含云在众人面前说出此事,如今知道楚含岫曾顶着楚含云的身份,跟他圆房的人,只有寥寥几人。   赫连曜要亲口跟楚含岫说一些话,自然只能带已经知道此事的青然和易戚,并且不让府上的其他人,知道他深夜去存曦堂。   青然并不知道自家侯爷为何这时去存曦堂,但是并未多问,转身去叫易戚,然后吩咐下去:“今天晚上,主院这边就不用人伺候了,全都下去,明天早上再来当值吧。”   落云轩本就是给赫连曜的夫郎或者妻子准备的,自然包括在蘅霄院里头,他这么说,就是让蘅霄院和落云轩这一片的下人都撤下。   两刻钟后,青然和易戚一前一后,抬着赫连曜往存曦堂走去。 第83章   院落里没了下人,连打更的都下去睡早觉了,蘅霄院和落云轩彻底坠入静谧之中。   当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被抬到存曦堂院门口,让青然叩门。   “咚咚咚。”小巧的铜环叩在门上,发出有点闷闷的声音。   刚才还从小门那儿,目睹了落云轩发生的一切的楚含岫正急得抓着脑袋,恨不得再揪出一个智商260的脑子,给他想出一个能够继续给赫连曜治疗,还全身而退的办法。   突然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来:“谁——”   猛地,楚含岫想到,不会是蘅霄院的人吧,来抓他去问代替楚含云圆房这件事的?!   他对平安道:“平安,你去悄悄瞅一眼,看看是谁。”   平安点头,一个纵身跃到墙上,他正往院门外看,就跟院门前的赫连曜,青然,易戚对上了视线。   平安浑身一顿,脑子里刹那间想到的,就是带着楚含岫和夏兰赶紧离开。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刚刚他和含岫少爷,还有夏兰目睹了赫连曜在落云轩做的事,赫连曜休了楚含云,但是并未要他的命,只是让他离开侯府回到平阳县。   那没道理会对楚含岫出手,毕竟比起楚含云做的事,被迫参与进这件事的楚含岫算得上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   平安木着脸,跳下院墙,回身对楚含岫道:“含岫少爷,是侯爷。”   楚含岫:“……”   呜呜呜呜呜,救大命了!   来的不是蘅霄院的人。   但来的是本尊。   好不容易苟到现在的鼠鼠我啊,要鼠了。   反正人都到院门口了,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了,楚含岫按住脑袋里吱哇乱叫的小人,相当“冷静”地道:“开门,让侯爷进来。”   “少爷……”夏兰身上的汗毛都要炸了,恨不得拉着自己少爷遁地而走。   楚含岫抓了抓他的手,递给他眼神,让他不要害怕。   “吱呀——”平安走到门那儿,伸手将门拉开,然后退到一边,弯腰拱手,“请侯爷安。”   门外,一身墨色衣裳的赫连曜坐在落地的肩辇上,长发高束,面容削瘦却俊美。   被存曦堂院门处的灯笼光亮映照着,让看见他的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带着夏兰走出来,离平安仅仅只有五六步之遥的楚含岫想到第一次圆房,他跟钱么么藏在净室里,看着赫连曜被健仆抬进落云轩的时候,他就觉得,赫连曜生得好。   是一点也不女气,属于青年的冷硬的俊美,放现代,那得是坐拥几千安粉丝的超级顶流。   所以他觉得,屁股啥的,不亏不亏。   但偷偷干的事儿,甚至打算一辈子不让别人发现的事儿,被另一个当事人发现,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楚含岫抿抿唇,微垂着脑袋:“侯爷。”   在发现他替楚含云跟自己圆房,就已经开始为现在发生的事打算的赫连曜颔首:“嗯,含岫,我与你有话要说。”   他抬手,让青然和易戚把他抬进存曦堂,抬到楚含岫住的主屋里:“你们都先下去。”   青然和易戚对他唯命是从,他一开口就走了出去。   平安顿了顿,看了看楚含岫。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楚含岫还是信得过他的,知道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对平安道:“跟夏兰出去吧。”   夏兰忧心忡忡,咬着唇小声道:“少爷有什么事,就大声叫小的和平安,小的和平安就在门那儿。”   好夏兰,当着赫连曜这个武安侯都敢说这话,好兄弟,一辈子!   楚含岫拍拍他的肩膀:“嗯,去吧去吧。”   主屋的门被青然关上了,一下子,屋内就只剩下楚含岫和赫连曜,那份尴尬biu地一下,从百分之四十,窜到百分之八十。   现在除了自爆有异能,再跟赫连曜说自己不但治好了他的玉屏穴和天钥穴,还想试试能不能治好他脊柱骨,让他重新站起来,楚含岫是真想不到有什么迂回的,不暴露异能,但又能继续给他治疗的法子了。   他摸了摸鼻子,望着赫连曜:“哥夫,我——”   啊噗!!!   喊了两个月,喊得顺嘴了的称呼一出口,楚含岫就恨不得把这两个字揪回来,嘎巴嘎巴嚼碎吞到肚子里去!   赫连曜同样也因为他这句哥夫怔了怔,他们两人,有肌肤之亲。   但这份肌肤之亲,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一旦在这个时候传出两人有所牵扯的消息,都会引起许多人恶意的猜测。   望着看得出来有些尴尬的楚含岫,赫连曜率先道:“你大哥楚含云与三皇子的事,我已知晓,休书也写好,明日你大哥就会离开侯府,回平阳县。”   “你和你大哥互换……圆房一事,我亦查清。”赫连曜将楚成业寄出,被侯府暗探拦截的信递给楚含岫。   “……”尴尬,非常尴尬,尴尬值已经突破一百的楚含岫赶紧把信接过来,刷刷打开一顿看。   当看到他那便宜父亲在信上说,要楚含云尽快料理了他,以绝后患时,楚含岫脸色冷下来。   上辈子,侯府因为老侯爷身亡,赫连曜缠绵病榻,也许连身都起不来,楚含云和三皇子周滓启的奸情还有半个多月才会被发现。   那时,楚成业的这封信,应该顺利地到了楚含云手里。   所以上辈子含清遭了楚含云的算计,死在侯府的莲花池里。   而这辈子,因为老侯爷没死,赫连曜也因为玉屏穴和天钥穴的恢复,身体比他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也有更多精力处理侯府内外的事,所以不仅这封信没有送到楚含云的手里,楚含云和三皇子周滓启的事情还提前败露。   楚含岫的理智已经把那些尴尬全部压下,他大脑飞速转动,不死心地想,继续给赫连曜治疗的可能性。   突然,赫连曜叫了他一声,道:“内力臻至化境者,将内力注入双眼,可透物而视。”   “昨日你为我按摩后腰,我虽蒙着眼,却看见你——”   楚含岫神情一下子绷紧,想也不想地倾身捂住赫连曜的嘴,目光看向屋外。   他拥有异能三辈子,末世时,因异能比别人多活了几年,但也因异能,见识了究极的人性之恶,那是他再也不想经历的噩梦。   这样的异能,在末世让他陷入那样的境地,在相信鬼神之说的古代,也不会改变半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的这一世,他都不打算透露自己的异能。   赫连曜被他捂住嘴的时候,连身体都顿了顿。   看到他脸上的紧张和恐惧,立即道:“我已用内力将主屋覆于其中,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他这样说,楚含岫绷紧的神色也没有放松,只是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微凉的唇时不时地擦到手掌心,放下了手:“多谢侯爷,保守了这个秘密。”   话说到这个地步,楚含岫自知在赫连曜面前没有半分秘密,他望着赫连曜,“侯爷现在,对我有什么打算?”   被人揭穿异能这张最大的底牌,且这张底牌还没有绝对的武力保护,楚含岫的防备之心达到了顶峰。   而不管在霁州雍州,还是朝堂上,见到了人心能够贪婪到何种程度的赫连曜明白他为何会这样。   他凌厉的凤眼软了几分:“纵使我倾其所有,也无法答谢含岫你治好我玉屏穴和天钥穴的大恩。”   “你拥有的这股神异之力,除了我,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楚含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你不想治好你的腰,重新站起来吗?”   “这个世上,除了我,应该再也没有人能治好你。”   赫连曜目光冷然,没有偏移半分地迎着楚含岫的目光:“我想站起来,想再度骑马上阵,驰骋沙场,但若治好我,会损耗你的身体,那便……罢了。”   伤病衰老,是人最恐惧,也绝对不能摆脱的东西,古今多少帝王将相,都梦想着借神力,以求年轻的身体,百病全消。   像赫连曜这样,明明只要给他健全的身体,他就可获得无上荣耀的天之骄子,他对重新站起来的希冀和渴望,一定更高,更深。   这一瞬间,楚含岫的脑子里闪过他获得异能时的高兴,救了第一个人的满足,在末世里身亡,以及上辈子含玉死在乱军的马蹄下,阿爹被东来国的敌军一箭射穿胸膛,临死前还让自己赶快跑的场景。   他想,武安侯赫连曜,自己果真治对了。   楚含岫的神色缓和了些许,道:“那我明天早上,就跟楚含云回平阳县呢?”   赫连曜放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薄唇轻启,道:“我已让人传话吏部,革除你父亲的官职,你若是回平阳县,除开给你准备好的银两,还会有五十个侯府侍卫。”   “有他们奉你为主,又有银钱傍身,你父亲再不能奈何你。”这是赫连曜最先想好的计划。   但是,也是他不想实行的计划。 第84章   赫连曜的话说完,楚含岫的防备卸下了半数。   目光也快和平日里,在侯府遇见他,给他按摩时一样了:“侯爷果真是侯爷,想得十分周到。”   “不过,”楚含岫话锋一转,对他道,“平阳县要回的,但不是现在。”   “等治好侯爷您的腰,我再回。”   “——”赫连曜那在心头盘桓良久,却久久没有说出口的念头,因为他这两句话,一下子碎开。   一个人的眼神不会骗人,赫连曜看见楚含岫说治好他就回平阳县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他自己不曾因为入侯府做侍君过,更没有跟他有过丝毫关系。   他们两人就像外人眼里的,一个是哥夫,一个是来探望哥哥的客人。   赫连曜心口虚无地像有一阵风吹过,将他胸腔吹得发冷,他望着楚含岫:“含岫……为何会生出为我治伤的念头。”   这个问题,楚含岫脑瓜子刷地就找到了理由:“因为,侯爷您驻守霁州永州多年,不仅让当地的百姓免受劫掠欺压之苦,还拦住了狼子野心的齐国和东来国,让我,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生活安宁。”   “侯爷,您坠马的消息传到平阳县后,我们那儿很多百姓都到寺庙里去,为您烧香祈求,希望您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后来,我父亲还有江氏,说侯府要为您挑选一个侍君,还挑中了我,我就进京都来了,谁想到了来了之后,才知道是替我大哥楚含云跟您圆房。”   对赫连曜的警报解除,那几分尴尬又飘出来了。   一说到圆房,三辈子第一回 实战的楚含岫摸了摸鼻子,道:“圆房的时候,我才发现您的玉屏穴和天钥穴堵塞,所以顺着我大哥的意,一边跟您圆房,一边给您治伤,好在,效果不错,现在您玉屏穴和天钥穴恢复了,只剩下那节脊柱骨,等那节脊柱骨也能顺利地治好的话,您就可以站起来了。”   他语调轻快,说着这些事,赫连曜也再次从他的话里语气里确认,他确实对自己无意。   赫连曜的面容似乎一如往日,没有丝毫变化:“治我的脊柱骨,需要多少时日。”   这话,让今天晚上临睡前,想了好一会儿的楚含岫有些心塞,道:“我昨天白天的时候用异能探查过侯爷您的脊柱骨,不仅里边的脊髓受到损伤,快要消失,还因为碎裂之后又愈合,而您平日里几乎都是躺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已经长得有些歪了。”   “所以,我要先用异能催生一下您的脊髓,看看能否让脊髓重新生出,再用异能碎开您的这节脊柱骨,将它按照正常脊柱骨的形状扶正治好。”   “需要多长时间,暂时不能估量。”涉及到赫连曜的身体,特别是脊柱骨这么重要的地方,楚含岫需要谨慎一些。   赫连曜点头:“那不若让侯府侍卫回平阳县,告知你阿爹一声,以免对你牵挂。”   楚含岫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楚含云被休,明天就要启程回平阳县,到时候他阿爹看见楚含云,却没有看见他,一定担心得要命。   反正他写信让人带回去也是带,让侯府的人带也是带,一样的,他对赫连曜道:“好,我——”   突然,楚含岫想到,现在距离乱世还有两年多,打那以后,大越处处都是兵祸,他们就算有粮,也过不上现在悠闲自在,不必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在平阳县待了十几年的阿爹,以及出生后就没有去过其他地方的弟弟含云来京都玩一趟,看看京都不同于平阳县的风土人情。   还有含清他们,也问问要不要来。   楚含岫一拍手,觉得这主意真不错,坐到赫连曜旁边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侯爷,就不让侯府的侍卫带信了,让他们带着夏兰回去一趟,把我阿爹还有弟弟接来,让我阿爹还有弟弟来京都游玩些时日。”   “我阿爹那人,要是不见到熟悉的人,不会随便相信的,有我亲笔写的信和夏兰,他才会带着弟弟来京都。”   单单只是心里对楚含岫生出的心思,就让赫连曜想要把自己有的东西,全都给他。   更别提楚含岫治好了他,对他有再造之恩。   赫连曜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就道:“好,我待会就安排做事稳当的人。”   “谢谢哥……”一想到快见到两个月没见的阿爹和弟弟,楚含岫高兴地扬起嘴角,跟赫连曜道谢,只是这话才说一半,他就抬手按住自己的嘴,眨眨眼睛,“不好意思侯爷,嘴瓢了。”   赫连曜偏头,看着他,静默了一瞬:“无碍。”   “含岫……”   “嗯?”楚含岫回望着他。   赫连曜道:“因楚含云之故,你待在府中恐会被流言蜚语缠身,我会让人在城中收拾好一处院子,暂且委屈你搬到那里去。”   楚含岫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他确实不适合再待在侯府里,楚含云都被休了,他这个楚含云庶出的弟弟,再住在这里像什么话。   他对赫连曜道:“不用收拾别的院子,侯爷您忘了,我在京都里也租得有个院子呢,直接搬到那儿住就行了,方便。”最主要的是,存粮这事儿耽误不得了,各种灾害明年就来,相当于他只能在今年收到大量的粮食,明年灾害的中段,各大粮行一定会提高粮价,越往后,粮价越贵。   “不过给您治疗一事,就要另外找个由头了。”   连院子,自己都不能给他挑选,赫连曜暗暗将心中已经选出来的院子压下,道:“朝堂局势还未彻底稳定下来,你身边没有人护卫,很危险。”   “你想住在自己租的院子,也可,不过我要派一些暗地中护卫你的安全。”   楚含岫还是挺惜命的,觉得这样不错,点头,表示没问题。   赫连曜继续说起如何名正言顺地进出侯府一事:“邢大夫之前与我说过,想收你为徒,你要是有意,做了他的徒弟,进出侯府通行无阻。”   早就看出邢大夫想收自己为徒,跟邢大夫也很有缘的楚含岫钱浅笑着,道:“那我明天一早先去邢大夫那儿一趟,另外找个好日子,拜他为师。”   所有事情都谈完了,赫连曜也该走了。   他撤掉覆住存曦堂主屋的内力,唤青然:“青然易戚,回蘅霄院。”   他话音还未落,门一下子打开,夏兰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少爷。”   楚含岫对他笑了笑,“跟侯爷说一些事,对了,明天你跟侯爷安排的人回一趟平阳县,把阿爹还有含玉接来京都,让他们看看京都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含清和含茗,也问问他们两人,来的话一起。”   夏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侍君不见到您,不会轻易去哪儿的。”   “我这还有些事,走不开,我写一封信给你带回去,见到信,阿爹会来的。”   “是。”夏兰也想沈侍君和含玉少爷了,他伺候自家少爷这么几年,早就把沈侍君和含玉少爷当成亲人,两个月不见,都不习惯了。   平安,青然和易戚慢一步走进来。   赫连曜望着跟身边的小厮,颇有默契,感情深厚的楚含岫,道:“你早些休息。”   楚含岫站起身送他,“侯爷亦是。”   青然和易戚抬起赫连曜,往存曦堂外走去。   楚含岫送他送到院门那里,眼看着赫连曜就要出院门,他挥挥手。   站在院门处,灯笼下的他,一双眼眸里映着些许暖暖的烛光,像把晨间刚刚升起,并不刺人的太阳揉碎了,盛在里头。   赫连曜微微颔首,俊美的面容大半隐在了夜色里。   他深知自己贪心,楚含岫治好了自己的玉屏穴和天钥穴,自己却还想要他这个人,可,望着这样的楚含岫,赫连曜那个从未停息,甚至愈演愈烈的念头在他的血液里奔涌咆哮。   他要楚含岫。   他想要楚含岫当他的夫郎。   世人万千污秽之语尽数落在他身上便是,他只想要一个楚含岫。   赫连曜的手落在自己没有任何知觉,残废的腿上……   送走赫连曜,楚含岫举起两只手臂,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背着手,神情轻松愉悦地转身回屋:“夏兰,平安,关门了。”   夏兰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好奇极了:“少爷,您是怎么跟侯爷说的,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刚才那会儿落云轩发生的事夏兰也看到的,不管含云少爷怎么说,侯爷的口吻就没变过。   怎么在也在这件事里的自家少爷这里,连雷声都没有就过了。   楚含岫拉起他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胸口上:“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稳稳的,我现在就去屋里写信,你明天带着去。”   “对了平安,等我们离开侯府,住到我租的院子之后,我就跟邢大夫说你妹妹的事,三皇子今天白天才被贬为庶人,流放千里,你妹妹他们应该是安全的。”   其实,今天中午,蘅霄院的青然就派人来,跟他说他妹妹已经被救出来了。   从三皇子被抓下狱到贬为庶人,流放,才短短几天时间,三皇子手底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出手料理如青然妹妹这样的棋子。   不仅是他妹妹,平成的家人也被侯府的人带回来了。   只是白天的时候楚含岫去给赫连曜按摩,晚上又在小册子上画图,紧接着落云轩那边又发生了事,青然没来得及跟楚含岫说。   自己最牵挂的妹妹有了着落,还可以得到邢大夫的诊治,平安心底最后一丝牵挂也落下。   他突然单膝跪地,拱手道:“含岫少爷,以后小的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第85章   楚含岫其实早就想把平安收入麾下,一来平安武功不错,二来做事有章程,对自己也算忠心。   成为自己人后,自己就可以把更多事情交给他。   比如计划好的买更多的人,组成小队,让熟悉的人各带一队,平安就可以当这些人的领队,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可以得到更大的保障。   楚含岫抬手,让平安站起来:“明天你先去把你妹妹接到我租的院子里,等我们搬到那儿后,就请邢大夫去看看。”   明天早上,表面上他们是因为楚含云被赫连曜休的缘故跟着一起离府,但跟楚含云他们根本不同路,从侯府离开后直接去北城租的院子。   来侯府快两个月,除开从平阳县带来的几身衣裳鞋袜还有几壶酒,还有到侯府后收集的医术,侯夫人的颂和苑做的衣裳,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平时送他的小礼物。   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挺多了。   楚含岫走到桌案那儿,一边研墨一边对夏兰还有平安道:“把屋里东西收拾收拾,该带的都带上。”   夏兰和平安点头,“是,少爷。”   他们开始忙活,楚含岫也开始写信。   昨夜落云轩的动静不小,除开跟在赫连曜,老侯爷,侯夫人身边,直接目睹发生了何事的小厮丫鬟婆子,后院的下人还有主子们都隐隐听到了声音。   只是动静是从落云轩传出来的,又是大晚上的,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打听。   但赫连曜不想遮掩此事,一晚上过去,侯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包括赫连泽赫连静他们,都知道了这个几乎让人以为是在开玩笑,给侯府泼脏水的消息。   侯夫郎楚含云居然早在几个月之前就跟三皇子周滓启有染?!   还怀了三皇子周滓启的孩子,但是眼看着周滓启被贬为庶人,流放千里,又想把孩子落了,瞒着侯府众人继续当侯爷的夫郎?!   如今他做的丑事败露,被侯爷连夜休了,今天一大早就要被打发出府。   平日里尚算安宁的靖国侯府像倒入冷水的热油,噼里啪啦地一下子炸开,不管走到哪儿,都有小厮丫鬟们小声地说这件事。   一大早,刚从床上醒来就得知此事的赫连泽坐在床上,眼睛猛地瞪大,下一秒一拳捶在床柱上:“他怎么能如此作践我大哥!”   大哥赫连曜,是赫连泽最崇拜,最敬佩的人,连自己大哥的头发丝儿,赫连泽觉得都跟其他人大大地不同。   他这般厉害的大哥,日后别人提到,一定会想起楚含云这个贪慕权势,给大哥戴绿帽子的夫郎!   赫连泽刷地掀开被子,抓着衣裳往身上套,直接往前院跑去。   他刚跑出院门,就跟脚步匆匆的赫连静赫连筝撞上:“二哥,你这是——”   “嗯,咱们先去颂和苑,看看母亲是否知道此事。”   赫连泽眼珠子都要冒火花了:“咱们直接去落云轩,我不捶他一顿我心里那股火泄不出来!”   “这事一出,不知道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要真这么做了,传出去徒然让别人看笑话,听我的,先去颂和苑,看看母亲怎么说。”   被他劝着,赫连泽咽了又咽,终于把已经冲到嗓子眼的气吞下去一点,脚步一转直奔颂和苑。   往日,赫连泽他们这个时辰来,都能看到金串儿银串儿端着洗漱的东西站在屋外,等着伺候侯夫人梳洗。   今天却没有见到,三兄弟踏入屋子,才看到侯夫人已经一副梳洗好的模样,坐在首座上面色冷漠,眉间有一条折痕。   “母亲。”三人对侯夫人行礼。   几乎一夜没睡的侯夫人看见他们来,让他们坐下:“都听说那件事了?”   赫连静跟赫连泽对视一眼,“母亲,怎的府里有那么多言语,是不是要下禁令,防止他们非议?”   侯夫人语气微冷,“是你们大哥的意思,楚含云跟三皇子有染怀孕一事无需遮掩。”   “他怎么敢?!”赫连泽忍不住了,气愤不已,“自从他嫁进侯府,您和父亲,还有上上下下的人,都真心实意地待他,生怕他再受委屈。”   “他要嫌弃大哥腿不好了,可以和离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让别人如何看大哥!”   一晚上,侯夫人已经平复了很多。   她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楚含云的地方,他该有的,从来没有少过一分,自己有的,也给他送去。   所想的,不过是期望他们两夫夫能够好好过日子。   可是楚含云做了什么?   四个月前就跟三皇子勾搭上了,而那时候,她儿子坠马受伤,躺在床上昏迷着,连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   从前对他有多好,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心寒。   侯夫人甚至审视了一下自己,难道是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才导致这一切?   毕竟,老侯爷一个大男人,不便跟楚含云打交道,赫连曜坠马之前又在霁州永州驻军,很少回来,跟楚含云经常见面的只有自己,是不是自己的缘故,才有后面的这些事情。   然而从头到尾想了很多遍的侯夫人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问题,也不是侯府其他人的问题,是楚含云这棵树,从根上就歪了。   一想楚含云,侯夫人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楚含岫。   现在这个时间,他们两兄弟应该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府了,日后她既不会见到楚含云,也难见到楚含岫了。   侯夫人脑海里浮现楚含岫进府后的这两月,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模样,胸口有些闷闷地,突然站起身对金串儿道:“之前我让你给含岫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之前就想到楚含岫在侯府玩一段时日后要回平阳县,所以侯夫人让金串儿去自己的库房里,挑了一些东西,当临别之礼。   不止楚含岫的,赫连曜跟她透露要与楚含云和离之后,她也给楚含云准备了,且更多,更贵重。   不过现在,用不上了。   早上起来就被楚含云跟三皇子有染的这个消息,砸得脑袋晕沉,连洗漱都十分寥寥的赫连泽赫连静等人才想起,楚含云一走,身为他庶弟的楚含岫,肯定也是要走的。   短短两个月,赫连泽赫连静他们早已把楚含岫当成了好朋友,一想到楚含岫这么急匆匆地就要离开,赫连泽想到了自己亲手给楚含岫做的送别礼,道:“我……我回去拿一下东西,给含岫准备的。”   赫连静赫连筝也是,三兄弟对侯夫人行了个礼,快步回到后院。   ——   存曦堂内,其实早在天边才有一线白就醒了的楚含岫跟着夏兰还有平安收拾东西。   这不收拾还好,一收拾发现东西真不少,零零碎碎地堆了一大堆,有大半马车。   “少爷,厨房那边还有不少买了没来得及吃的米和面呢,是要带着走,还是就留在这儿了?”夏兰从小厨房出来。   楚含岫给他竖起大拇指。   勤俭持家小能手这个称号,非夏兰莫属!   那可是粮食,楚含岫绝对不会嫌弃粮食多懒得拿,道:“带上吧。”   “好嘞,”夏兰转身,打算把米面收拾收拾,突然,夏兰道,“少爷,您刚刚不是说要去颂和苑跟侯夫人拜别,再去找泽少爷他们吗,什么时候去?”   楚含岫道:“现在时间还有点早,等他们起床洗漱后吧。”   其实哪是拜别,是给他们透透口风,说自己还要在京都逗留一段时间。   要不然过几天自己又以邢大夫徒弟的名义进府,见面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突然,就在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的时候,旁边的落云轩传来嘈杂的声音。   都这个时候了,楚含岫干脆带着夏兰平安从那道小门进入落云轩,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主仆三人刚从小门过去,就看到赫连曜身边的青然带着七八个身强体壮的下人,站在落云轩院子里,旁边站着原先在落云轩伺候的下人。   “这些人都是陪嫁到侯府的下人,如今他们也不是侯府的人,一并离开侯府,随楚少爷回平阳县。”青然看到了从小门过来的楚含岫,身体顿了一下。   昨夜侯爷与楚含岫说了什么,他不知道。   但是回蘅霄院后,侯爷就吩咐下来,过些日子含岫少爷还会进府,与邢大夫一起为他调理身体,并且还让他待会儿带着腰牌,跟含岫少爷身边的小厮,亲自去一趟平阳县,接含岫少爷的阿爹还有弟弟来京都游玩。   所以青然明白,纵使含岫少爷是楚含云的庶弟,还曾经替楚含云,与自家侯爷……   含岫少爷却是不同的。   他头微偏,对着楚含岫颔首,然后继续道:“现在已是卯时三刻,你们按照这张单子,抬出这些东西,尽快离府。”   他一来,守着楚含云和赵嬷嬷的两个侍卫就退到一边,打开主屋的门。   赵嬷嬷率先从屋子里走出来,只见她发髻蓬乱,脸上脖子上都带着抓痕,衣裳也皱巴巴地。   而很快,楚含云也跑出来了。   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满院子的下人都瞠目结舌。 第86章   那在侯府下人眼里高高在上,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仆从簇拥着,锦衣华服,神情高傲,仿佛绝不会把目光落在他们这些下人还有地上的侯夫郎楚含云,蓬头垢面,衣衫散乱,半边脸竟然肿得像馒头一样。   看见院子里的青然还有这么多人,转身拿起屋内歪倒的凳子,抬手就砸过来。   下人们赶紧散开。   站在院子里的下人大部分都是被青然带过来的原本从平阳县陪嫁过来的,楚含云看到他们竟然敢躲,面容更是扭曲,彻底疯了一般把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外砸。   青然眉头皱紧,问下人:“你们谁是主事的?”   之前被罚跪了一天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这时,赵嬷嬷突然站出来:“青管家,可有什么吩咐?”   青然看了看她,道:“侯府当初迎娶楚少爷的聘礼单子,按照侯爷的吩咐,你们只能带三分之一走。”   “现在尽快把东西抬出来。”   赵嬷嬷把单子接过来,看了一眼,知道青然说的数目是对的。   当初赫连曜娶楚含云,总共出了六十六抬聘礼,金银玉石,各色名贵面料,珍贵之物。   现在单子上写着的,只有一小半。   赵嬷嬷低眉顺眼地道:“是,小的马上叫人搬。”   “你们,过来,打开库房搬东西,我念一件你们找一件。”   她毕竟是江氏身边的老人,又伺候楚含云多年,陪嫁过来的下人们还是听她的。   而发疯拿东西砸人的楚含云听到青然说赫连曜竟然只让他拿走三分之一的聘礼,一下子跑过来,想要撕扯单子。   赵嬷嬷一把将单子换到另外一只手,对陪嫁的丫鬟道:“你们三个,赶紧拉住夫郎!”   “啊啊!!!”楚含云恶狠狠地望着她,伸手娶打她。   赵嬷嬷大声道:“还不赶紧按我说的做,夫郎病了,连人都认不全了,不到平阳县就出事你们谁来担待?”   这些陪嫁的丫鬟和小厮这几天都不在落云轩,只在今天早上知道楚含云红杏出墙,被侯爷休了,不知道楚成业的官职已经被罢免,听到赵嬷嬷的话都赶紧依言行事。   老爷可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得把少爷安安全全地送回平阳县。   三个年轻丫鬟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拖住被赵嬷嬷说病了的楚含云,按在屋内的椅子上。   说不出来话的楚含云拿头去撞丫鬟,咬她们的胳膊,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刀,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还有赫连曜,那个残废,他凭什么要休自己!   就他那副身体,自己跟着他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跟三皇子怎么了,难道赫连曜就没跟楚含岫吗?   还有侯夫人和老侯爷,呸,就是伪君子,真小人!   平日里说什么疼自己喜欢自己,昨夜却连句话都不帮自己说,等着吧,凭他的美貌,日后的郎君未必比不上赫连曜。   那时候,他要把侯府上下都收拾一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要把他们踩在脚下,他要把他们全杀了!!!   按着楚含云的丫鬟,只觉得才一会儿,他疯得更厉害了,赶紧又叫两个人过来。   站在小门那儿,围观了全程的楚含岫收回目光,对夏兰和平安道:“回存曦堂吧,我该去颂和苑——”   他刚转身,身前传来声音:“含岫。”   楚含岫应声看去,发现竟然是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还有之前去温泉庄子上跟他们一起玩的庶女。   正准备去找他们的楚含岫望着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以及带有离别之色的神情,怔了一下:“你们快去廊下那边坐。”   他迈步走到侯夫人面前:“夫人,该我去肩辇您才对。”   面色不怎么好看,隐隐有些疲惫的侯夫人拍拍他的手,拉着他往廊下那边走。   看到他已经收拾好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心里更加酸涩:“之前知道你会走,却存了一个念想,想着平阳县到京都,也不算太远,日后你还会来侯府……探亲,小住些时日。”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日后你约莫也不会来了。”   赫连泽跟他最投缘,玩得最好,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鞠球,给你的。”   一个皮面,坠着青色白色黑色装饰性穗子的鞠球塞到他手里。   眼看着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也要往他手里塞东西,而金串儿银串儿手上还端着更多东西,楚含岫赶紧道:“夫人,阿泽静哥儿筝哥儿如哥儿,我暂且还不回平阳县,要在京都再待些时候呢。”   “对了,”楚含岫把他们所有人都看了一圈儿,道,“我准备拜邢大夫为师,最近不是还跟邢大夫一起为侯爷调理身体吗,日后还是要来的。”   “只是,不住在府中了。”   准备了送别礼,心情沉重,觉得这辈子也许与他再也不见的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等人:“???!!!”   侯夫人的精神终于好一些:“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准备拜邢大夫为师,学医术了?”   “那就还和现在一样,住在府中吧,”侯夫人立马道,“跟我一起住在颂和苑,谁也不敢说什么。”   赫连泽等人也十分高兴,团团转地把他围着。   楚含岫勾着嘴角,道:“夫人,我之前就在北城那里租了一个院子,还买了几个下人,住到那里正合适。”   “等我把那里收拾收拾,再邀请您和泽哥儿静哥儿他们去做客,咱们再好好热闹热闹!”   从昨天晚上,气儿就没顺过,情绪低迷的侯夫人终于露出几分轻松的模样,“好,缺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添置,我和静哥儿泽哥儿他们就等着你的好菜好饭好酒了。”   “……”说着说着,侯夫人望着与落云轩仅仅一墙之隔的存曦堂,声音干涩地道,“含岫啊,你受委屈了。”   并不委屈,觉得自己这趟京都之行还算顺利的楚含岫,眨了眨眼睛道:“还好。”   青然亲自盯着,赵嬷嬷带着人收拾得很快,等二十多口箱子,加上楚含云自己从平阳县带来的嫁妆全部清理出来,就开始抬到侯府前边开始装上马车,足足装了十来辆马车才装完。   再加上二十多个丫鬟小厮,和赵嬷嬷楚含云,又增加了几辆马车。   那边的事儿差不多了,该走了,青然亲自到存曦堂这边通知楚含岫。   然而他刚走进存曦堂的院门,就看见侯夫人正跟楚含岫坐在一起,楚含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侯夫人逗得以掌掩唇,眼睛都是弯的。   旁边坐着的,还有赫连泽赫连静等府上的少爷。   青然愣了一下,走进去,“请侯夫人安,见过少爷小姐。”   “含岫少爷,落云轩那边打算出发了。”   楚含岫点头,站起身来,对侯夫人和赫连泽赫连静他们道:“夫人,阿泽静哥儿,那我就先走了。”   站在他身边的夏兰,率先拿起一个打包好的包袱。   侯夫人道:“你身边就一个小哥儿,这么多东西怎么拿?”   “金串儿银串儿,去叫几个下人来,给含岫的东西拿上马车。”   赫连泽道:“福乐,你跟着拿一些。”   赫连静也让自己身边的腊月帮忙。   看起来挺大一堆东西,一个拿一点,很快就没了。   原本还打算让青然帮帮忙的楚含岫莞尔一笑,顺手把装着金缕楼、温泉庄子契书,自己的小册子,还有买粮食买骡子剩下的存银的小箱子抱到手里,“走。”   一行人热热闹闹出了存曦堂,突然,就在楚含岫等人往府外走去的时候,前边有几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夫郎!您别挣了,快走吧!”一个年轻丫鬟说着。   另外一个丫鬟也道:“马车都已经套好了,您不走怎么能行!”   原来是被三四个丫鬟拉着的楚含云,但是楚含云嘴里呜呜啊啊的,明显不想出府,在他们的手里挣扎得像一条蚯蚓。   侯夫人的面色尚可,赫连泽刷地一下把脸拉下来,大步走过去:“做什么,一个人都拉不住。”   走近了,赫连泽才发现楚含云的左脸肿得有他拳头那么大,把鼻子眼睛都挤歪了,头发也乱糟糟地,跟个疯子一样。   赫连泽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楚含云,在他印象里,他这个嫂夫郎从进门,就暗暗地瞧不起他和后院的几个庶出哥儿庶女,所以他也不会往楚含云跟前凑。   还是大哥坠马,楚含云说不想和大哥和离,想留下来跟大哥在一起,他才对楚含云生出亲近和敬意。   虽然楚含云这个嫂夫郎看不起他们,但是对大哥好,那就足够了。   可是知道了楚含云做的那些事的赫连泽,看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大快人心,跟他自己的拳头落在上面一样爽!   他对落云轩陪嫁的丫鬟道:“拉不住就绑上,抬出去!”   楚含岫和侯夫人走过来了,被丫鬟拉着的楚含云看见侯夫人,明明刚刚还在脑袋里想着以后怎么把赫连家碎尸万段,这会儿又想侯夫人帮他,唔唔叫着,往侯夫人这边靠。   侯夫人没有看他,只是抬手,对赫连泽道:“让他在这儿胡闹,不好看,去找人来,让他尽快离府。”   赫连泽哼了一声,道:“是,母亲,我一定办妥当。”   “走吧。”侯夫人对楚含岫还有赫连静等人道,身后抬着东西的小厮也紧随其后,从被丫鬟按住肩膀,死死拽着的楚含云身边走过。   当楚含岫跟楚含云擦肩而过的时候,楚含云目龇欲裂:“唔唔唔!”   楚含岫!!! 第87章   从前以在落云轩当值为荣的下人,现在安安静静地屹立在马车旁边。   看见从府内远远走来的楚含岫,身边跟着的,竟然是侯夫人和赫连泽赫连静几个侯府少爷,连忙把头深深地垂下去。   楚含岫在门那儿站定,对侯夫人道:“夫人,您快回去吧,我看您脸色不好看,肯定是没怎么睡好,现在回去还能睡个好觉。”   跟他待在一块儿,就放松开心不少的侯夫人看了一眼外边的道上停着的一溜马车:“你的马车是哪一辆,让他们把你的东西装好。”   “那儿,”刚刚从落云轩看完热闹,楚含岫就吩咐平安去北城那边的院子,赶车过来,现在,平安牵着的两匹青花大骡子,显眼得很,“那两辆骡车。”   “怎么不买马买骡子?”   侯夫人道:“我让金串儿给你取些现银来,亏待什么都不能亏待自个儿。”   刚才她让金串儿银串儿带来的那份送别礼,楚含岫推脱不掉,这会儿哪还能要她的银子,赶紧拉住她:“骡子好使夫人,我专门买来驼东西的。”   马在这会儿,是战略资源,买一匹品相普通的马的银钱,能买好几匹骡子了,更别说那些好马,价格翻几番不成问题。   楚含岫只是用来驮粮食,没有这么高的要求。   而且骡子也比马低调,不容易被人盯上。   看他确实觉得骡子挺好的,侯夫人也不说什么了,让身后的下人把他的东西拿到骡车上。   “我走了夫人,阿泽静哥儿,过些日子见。”东西放好了,楚含岫带着夏兰,跟他们挥挥手。   “去吧去吧,早点去,还能早点安置好。”侯夫人也跟他挥挥手,不耽搁他了。   楚含岫点头,和夏兰转身走出侯府偏门。   两辆骡车,平安赶一辆,王大叔赶一辆,好些日子没见王大叔了,楚含岫觉得王大叔肉眼可见地比上回自己见他的时候精神好,皮肤也养得白了一点,还多了一点肉。   “王大叔,你赶后边装东西那辆吧,装的东西多,重,您天天照顾骡子,对他们习性熟悉,要好赶一些。”   “是,东家,”王大叔憨厚地道,笑着道,“今天早上平安去院子,说您要去那儿住,我家那口子,小毛春花还有苏正苏瑞都高兴,盼着我们赶紧接您回去呢。”   院子那边可是藏着楚含岫来京都后买的不少粮食啊,楚含岫一想到自己今晚睡在粮食堆里,嘴角都忍不住勾起。   撑着马车前边一跃而上,把夏兰拉上来后道:“走。”   站在装着聘礼嫁妆的马车前,已经抽出一点时间,把自己打理得还算可以见人的赵嬷嬷从楚含岫被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他们送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了。   她很是心惊,又疑惑不解。   楚含云跟三皇子有染一事侯爷都知道了,没道理不知道楚含云让楚含岫替他圆房行房。   但怎么楚含岫一点事都没有,还跟侯府其他人相处得很好的样子。   突然,精明的赵嬷嬷想到,昨天晚上楚含云一下子说不了话之前,说的那几句话。   那时候她只想着活命,没有来得及想,但是以他对楚含云的了解,楚含云分明是想把楚含岫供出来,不想让楚含岫好过。   然后,他就哑了。   已经被吓破单子的赵嬷嬷后背一凉,把自己发现的这件事死死地埋在了心底,连做梦的时候都要注意着,不要说出来。   她可不想跟楚含云那个蠢货一样,明明一个侯府夫郎,最后变成这副鬼样子。   赵嬷嬷眼观鼻鼻观心,连楚含岫自己驾着两辆骡车先走了,她也当没有看到。   当被绑着手脚的楚含云被侯府的下人抬出来,赵嬷嬷赶紧让人把他塞到马车里,迫不及待地离开侯府门前的道路。   ——   侯府内,处理好楚含云和楚含岫离府一事的青然回到蘅霄院:“侯爷,含岫少爷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从他离开侯府起,二十个侯府暗探会一天事儿个时辰,一刻不停地看护着他。”   赫连曜从桌案上抬起头,目光似是无意,看了窗外一眼:“待会你去北城他的住所的时候,带上这些东西。”   青然看向放在桌案上的紫檀木盒,上前一步将盒子拿到手中。   赫连曜继续道:“尽快将楚含岫的阿爹还有弟弟带回京都,路上多多照顾,不可怠慢。”   青然弯腰拱手:“是。”   在侯府掀起轩然大波的,是楚含云,楚含岫这个前来探亲的客人,也只是被下人们顺带说一句。   且因为楚含岫平日在侯府里对谁都一副笑脸,也没有人把不该说的话往他身上扯。   青然依令办事去了,坐在椅子上,赫连曜微微阖上眼,深不可测的内力如水波一样从蘅霄院向外漾开,到了侯府大门处,到了侯府一百米外,直至到离侯府数百米远的东城借道上,这没有人能看到的内力寻找了目标,覆到其中一辆骡车上。   “!!!漂亮。”楚含岫手里拿着一尊粉玉的兔子摆件。   憨态可掬的小兔子趴卧着,两只长长的耳朵垂着,屁股上短短的尾巴像个圆球球,粉嘟嘟地叫人恨不得咬一口。   而这样的小兔子他旁边的盒子里还有好几个,姿态各异,却都是各种各样的玉雕的。   赫连曜看过这套兔子摆件,这是母亲的颂和苑内摆放的物件,现在,是楚含岫的了。   内力笼罩之下,楚含岫惊叹的声音,摸着粉玉小兔圆圆短短的尾巴就没停过的手,都无所遁形。   仿佛,楚含岫就坐在他面前,对着他说这些话,做这些事。   直到楚含岫所到之地出了内力范围,再远就会泄露气息,赫连曜才睁开眼。   坐在马车里,把所有粉玉兔子都拿出来摸一摸尾巴,就到他租的院子了。   楚含岫把兔子收起来,放回侯夫人送他的那一堆东西里,掀开骡车帘子跳下马车。   早就在院子前等着他的王大婶,小毛春花,还有苏正苏瑞迎上来:“东家,回来了。”   “东家快进院子,知道您要来住下,我们特地把主屋那边收拾了一下,您瞧瞧怎么样,要不要再添置,换一些东西。”   自从被现在的东家买下后,几人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还不用做重活累活,王大婶他们都觉得自己掉进福窝了,恨不得一直给楚含岫做事。   现在楚含岫要来这里住,他们更是不敢怠慢。   而一个弱质纤纤,皮肤看起来有些苍白,身子骨细瘦得都都有些不正常的少女站在春花旁边,也跟着叫了一声东家。   这就是平安的妹妹了。   楚含岫望着她,在心里道。   这身体,怕是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   楚含岫笑了笑:“长些肉了,也精神了。”   “王婶子,我在侯府的时候买了一些米面,还没吃完,你瞧着归置归置。”   “是!”有自己能做的活儿就好啊,王大婶就怕自个儿对东家没用,走过去让赶骡车的王大叔把东西拿下来。   除了那点米面,其他东西也不少,苏正苏瑞,小毛,春花都过来帮忙,几人七手八脚地往屋子里抬东西。   忽然,就在楚含岫站在一旁,看他们忙活的时候,青然驾着马车过来:“含岫少爷,我奉侯爷之命来带夏兰回平阳县。”   不止他一人,他身后还有四个身穿统一服饰的侯府侍卫,个个骑着良驹,看起来就不凡。   楚含岫没想到赫连曜竟然派他和夏兰去,他可是赫连曜身边最得用的人,地位不同于一般的管家。   而且他还带了四个侯府侍卫,这排场,拿去接自己阿爹和弟弟,属实是有点点大了。   但是楚含岫不是个不知好的人,既然赫连曜这样做,他便承了这份情,道:“好,青管家你稍等,我将信拿给夏兰,再交代他几句话。”   信他随身带着,这会儿直接拿出来,递给夏兰:“总共三封信,一封给我阿爹,另外两封一封给含清,一封给含茗。”   他那便宜爹跟上辈子一样,被赫连曜罢免了官职,也要从县衙里搬出去。   上辈子的时候,因为自己在旁边分析了形势,阿爹直接带着他和弟弟跟楚成业和离了。   陈侍君因为含清死在侯府,心灰意冷,也走了。   剩下的赵侍君,因为赵家本就是平阳县的商户,直接带着含茗留在了平阳县,后来乱世来临,他们兄弟几人也再没有见过。   现在,楚含岫想让陈侍君和楚含清,赵侍君和楚含茗,也来京都走走看看,到时候跟他一起避难。   夏兰把信揣到贴身的地方,郑重地点头:“少爷您放心,我一定把信交到侍君和含清少爷含茗少爷的手里。”   这会儿时间还早,不冷也不热,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夏兰走到侯府准备的马车那儿,踩着侍卫准备的脚凳上去,弯腰进了马车。   很快,马车就消失在院子前边的这条街道。   正跟王大叔几人搬着东西的平安,从青然带着侯府的人出现的时候,木然的脸上出现了波动。 第88章   祝秋铃身体弱,大家都没让他跟着搬东西,只让她在旁边看着。   她发现了自家哥哥神色的不对劲,望向那个看着年纪就小,有一张瓜子脸,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小哥儿。   人多,骡车上的东西几下就全搬到屋里了。   楚含岫端着王大婶给他倒的水:“最近大家在院子里过得怎么样?”   王大婶眼角的皱纹都开了花:“托东家您的福,我们过得好着呢,您瞧,小毛都比刚来那会儿高了一些,春花脸上都有肉了。”   两个年纪都还小,楚含岫顺手摸了把两人的头:“看着是高了,胖了点。”   “粮食虽然珍贵,但是咱们该吃吃该喝喝,”他看向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之一,苏瑞,“苏瑞呢,上次我走的时候留下二十两银子,让你哥哥还有王大叔王大婶带你去抓些药喝,怎么了?”   苏瑞的脸色,在大白天地都泛着一点青灰,如果说平安的妹妹看起来是过于瘦弱,让人焦心,那他就是一副未来几个月就会没了的面相了。   一问到他,王大叔和王大婶脸上的喜色收了收,苏正的唇也紧抿着。   倒是他自己,像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东家,王大叔和哥哥带我去了清心堂,大夫说就算用好药养着,也活不了几年。”   这结果,倒是在楚含岫的预料当中,毕竟他的身体状况,在买他的时候,楚含岫就看出来了。   楚含岫点点头,看向坐在平安身边的少女:“秋铃?”   祝秋铃站起身,给了行了一个礼:“东家,谢谢您让我们兄妹团聚。”   像祝秋铃他们这样,用来钳制身为暗子的家人的人,并不少,平日里统一关在京郊一处隐秘的地方。   一日三餐给点饭菜,饿不死就行,自然也不会为他们请多好的大夫。   被侯府的人带走时候,祝秋铃以为哥哥出了什么事,自己要死了,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哥哥,然后被带到了这里。   当看到哥哥把她留在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子,又目睹哥哥方才对那个小哥儿有异,祝秋铃心底最后一丝顾虑消失,随之升起的,是巨大的欣喜与满足。   哥哥因为她当三皇子的暗子,她其实一直非常自责难受,甚至想过是不是等几年之后她死了,哥哥才能获得自由。   可是现在,这一切好像眨眼之间都拥有了。   哪怕让她即刻死了,她也愿意,对楚含岫,也是万分感激。   楚含岫抬手,让她赶紧起来,对她还有苏瑞道:“侯府里有个医术厉害的大夫,过两天,他会来这儿,到时候,让他给你们看看。”   到时候,他就拜邢大夫为师了,要是以邢大夫的医术都不能治疗他们两人,他就只能以从邢大夫那里学到医术的遮掩,用异能让他们两个缓缓好起来。   心系妹妹病情的平安,和同样担忧弟弟身体的苏正,两人都露出高兴的神色。   祝秋铃和苏瑞也升起几丝希望,几人望着楚含岫的目光都快有温度了:“谢谢东家!”   楚含岫摆摆手,说起正事儿:“我们还要在京都待一段时日,不仅要买更多的粮食,还要买一些人,所以,现在的院子肯定是不够的。”   “下午王婶子带着春花,小毛,还有苏瑞秋铃在家,我跟平安,王大叔,苏正先去找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院子,再租两间,然后再去买人,买粮食,买牲口。”   “是,东家!”有活儿干,王大叔就高兴。   突然,王大叔想起什么,带着些歉意地对他道:“东家,您住的主屋还没收拾好,您先坐坐,我跟苏正马上把粮食扛出来,一会儿就好了。”   楚含岫望着已经扛出来的十几袋粮食,这些都是从主屋扛出来的。   上次他从院子离开,回到侯府的时候,没想到楚含云的事情会提前半个月暴露,所以让王大叔王大叔苏正他们把主屋也拿来装粮食了。   今天他回来得匆忙,王大叔又跟平安去接他,苏正一个人忙活,还剩不少粮食没搬出来。   楚含岫摆摆手:“现在搬也是一样的,婶子,王大叔和平安苏正他们搬,我们一起扫一扫,顺便把中午饭也做了。”   王婶子连连摇头:“东家您坐下就成,哪能让你干这种粗活!”   “没事,多动动人也松快一些,再说下午就要买人了,有人给婶子你搭把手,自是用不上我了。”院子里的壮劳力就是平安,王大叔王大婶还有苏正。   三个男人要扛粮食,打扫屋子和做饭的活儿就全落在了王大婶身上。   春花才是十三四岁,倒是可以帮一些忙,但苏瑞和祝秋铃却是一点活儿都不能干的,他们两个能把自己的命保住就不错了。   边说,楚含岫边捞起袖子。   看他确实要一起做事的模样,王婶子脸上露出几分慈爱:“那就依东家所说,不过屋里边堆粮食,有灰,我给您找块布遮遮口鼻,免得呛着您。”   大家伙一下子忙开,一袋袋的粮食先搬到院子里,楚含岫一个提扫把,一个拿撮箕,一个端水擦叠放的床,桌子,还有窗柩,忙活得热火朝天。   人多做事快,主屋很快收拾得干干净净,楚含岫从侯府带来的东西也一一放进去。   中午饭过后,楚含岫带着平安,王大叔苏正三人出了门。   他们租院子的这条街,叫四方街,位于北城最繁华的街,八方街后边,这里住的,基本都是生意人,租院子的意图也跟楚含岫差不多,存放各种各样的货物。   站在正套骡车的王大叔旁边,楚含岫看了看周边,道:“王大叔,你们在这儿住了这些时日,知不知道有没有离咱们院子近的空院子?”   王大叔想了想,指着院子左边:“我听小毛和春花说过,他们从那边经过的时候看到过一间一直关着院门的院子,想来是没有人租住的。”   楚含岫拍板:“那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现在租住的院子,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了,从主屋抬出来的粮食还堆在外边,就等着租新的院子,抬进去存放好。   而等过些时日阿爹还有弟弟他们来,也需要住的地方,所以楚含岫想再租两间院子,才能勉强满足他的需求。   王大叔说的地方离院子不远,楚含岫跟平安苏正走路过去,王大叔在后边赶骡车跟着。   “大爷你好,这间院子是谁家的,有人租了吗?”楚含岫他们几个大男人,很快就来到王大叔说的院子前。   这间院子比他之前租的还要大,是两间院子合成的大院,楚含岫才一见到就很满意。   手里拎着只八哥,穿戴一看就还不错的大爷道:“没呢,是你这小哥儿要租?”   “这院子是大爷您的啊,”楚含岫没想到这么不费功夫,“那敢情好,大爷您带我进去看看,要是合适,我先租三个月。”   几个大男人,倒叫一个小哥儿主事儿,大爷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钥匙:“我家的院子绝对是好院子,前几天才捡了一片瓦,你都不用再忙活事儿了。”   楚含岫一听,更满意。   像这种砖木结构的瓦房,瓦片不是盖上去之后就一劳永逸,因为风吹雨打,瓦片会破,会往下滑,需要在雨季来临之前一一捡过,用新瓦片更换这些碎的瓦片,把瓦片重新排列整齐,才能不漏雨。   他租院子,就是存放粮食,要是漏雨造成粮食发霉腐烂,不仅白忙活,还浪费银子。   跟在大爷身后,随着大爷把门打开,楚含岫跟平安,王大叔,还有苏正,看到了院子的全貌。   中间正对着的,就是一间正屋,两间耳房,两边还是四间并排的厢房。   大爷指着左边厢房后边:“从那儿过去,还有两间下人住的房子,栓车马的棚子也在那儿,栓七八头牛马没问题。”   楚含岫已经把这间院子盖上自己的戳了,“大爷,我是真心诚意要租的,您先说个价,成不成咱们另谈。”   大爷伸出两根手指:“你要是租三个月,那就十六两。”   “这价配我这院子,不贵,主要是你租的时间短,才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又要重新给院子找主子,还得倒腾。”   “你要是租一年两年,倒是能给你便宜一些。”   楚含岫望着院子,知道这大爷也算是个实诚人,没用漫天叫价。   他那院子比这个院子小一半,租半年也花了十二两呢。   他点头道:“行,大爷你给我个字据。”   大爷笑了:“你个小哥儿,年纪不大,办事还挺有章程。”   院子的事儿,就这么解决了,这间大院子宽敞,楚含岫都不用再租一间。   他揣着租院子的字据,撑着骡车前边,轻轻松松跃上去:“现在去人牙子那儿,我们买些人。”   再有几天就是中元节,街上已经有了过节的氛围,卖香烛纸钱的小摊子随处可见。   骡车从这些小摊子前边穿过,往牙行而去。   楚含岫已经是第二次来牙行,但一走进去,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只见牙行门口,一些来买人的正对着捆着手,像栓牛马猪羊一样拴着,排成一溜的人品头论足,更有甚者,直接拉开这些人的衣裳,像拍猪肉一样拍了拍。 第89章   青州糟了灾祸,其他地方也不可能全都风调雨顺,再加上因为各种原因自愿卖身为奴的,牙行永远不缺人。   楚含岫走到人牙子面前,道:“我想买三四十个十五六岁到三四十岁的壮劳力,凑得齐这么多人吗?”   人牙子一听,呦,来了门大生意。   立马笑着道:“凑得齐凑得齐,哥儿再多要一些我这儿都凑得出来。”   “就是哥儿知道,独身的壮劳力是一个价,拖家带口的又是一个价,而那些上了年纪的,价格自然也不同,端看哥儿出多少银子,我再瞧瞧哥儿你要找什么样的。”   楚含岫道:“独身的可以,拖家带口的一家人口数量别超了五六口人也行。”   “那哥儿跟我来,去后边看看。”人牙子走在前边,楚含岫跟平安他们走在后边,比起那些被带到外边相看的,后边院子里的人更多,密密麻麻地全被捆着手,挤在狭窄的隔间里。   人牙子对拿着棍子,人高马大的打手招招手:“去把第二间第三间屋子里的货带出来,给货主瞧瞧。”   打手瓮声瓮气地说了声是,大步走到隔间那边,手里的棍子“梆梆梆”地敲在墙上:“出来,来货主了!”   悉悉索索地,被捆着手,一个接着接着一个的男女老少走出来。   确实跟楚含岫要的差不多,要么是独身的,要么家里人口不多,也就两三个四个。   人牙子把离最近的一个十七八岁,但偏瘦,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少年拉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臂和大腿:“哥儿瞧得怎么样,只要带回去多给一点饭吃,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哥儿买回去绝对不亏。”   这么多人,又是第一次见,楚含岫暂且也不知道他们的品行,只能买回去多看几日,要是有那些手脚不干净,或者有其他不好脾性的,扔出去由他自生自灭就是。   “一共多少银子,合适我全要了。”楚含岫道。   人牙子手一伸,打手把算盘塞到他手上,他噼里啪啦拨了一遍道:“三十八个人,总共……三百四十二两。”   人牙子指着他们道:“像他们这样的壮劳力,什么时候都不愁卖,虽然比不上十七八岁,面貌姣好的哥儿或者女娘的价格,但也不会太差。”   楚含岫算了一下,平均下来九两银子一个人,比苏正苏瑞两兄弟贵些,跟王大叔王婶子他们差不多。   他掏出银票,让人牙子找零:“就他们吧,人我现在就带回去。”   人牙子仔细辨别了一下银票的真伪,给楚含岫找零:“好,现在这些人就是哥儿的了。”   他招手,打手把拴着这三十八个人的绳子递给一看就有点身手的平安。   楚含岫他们往外走的时候,这些人也跟在后边。   亲眼看着自己被货主买走的这些人,神情麻木,在人牙子这里,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也为了节省粮食,一天他们只有半碗稀高粱,个个都没有力气,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要不是怕跌倒在地被货主打码,不少人可能都要蹲到地上去。   只是他们望着前边的货主,心里也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们卖身为奴之前,就听过有些人买壮劳力回去,专门干那些危险要命的活,用一段时间死了,又去买一批。   他们在心里千求万求,希望货主不是把他们买去做这样的活儿。   根本不知道他们想法的楚含岫直接把人带到新租的院子,望着他们道:“我姓楚,是你们的主家,以后你们叫我东家就行。”   “待会儿去另一个院子拿柴火来,你们把院子里的水井淘一下,烧水把头发和身上洗一洗。”   古代又没有洗发露沐浴露这些,再加上在人牙子那里一堆人挤在一起,在牙行那儿的时候,楚含岫就看到好些人头发上身上有跳蚤,不处理根本不行。   对他们说完,楚含岫跟平安道:“等他们洗好,平安你看着把人分成四个小队。”   “王大叔,你先扛一袋粮食过来,拿点菜和油,先让他们肚子里有点东西。”   他正常说话,麻木地站着的三十多人自然听到了他的话。   知道待会儿居然就有饭吃,肚子一直空着的他们露出惊喜和不敢置信,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楚含岫。   楚含岫吩咐完,就带上苏正往外走,边走边道:“你赶骡车,咱们两个去找两间成衣铺,买些便宜的衣裳鞋袜回来,再买些被子枕头啥的,总不能让他们全都睡地上。”   人买来了,但不是买来就算,几十个人的吃穿住行都得张罗。   留下来的平安看着这三十八个有男有女,还有哥儿和夫郎的奴仆,木着一张脸道:“刚刚东家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谁跟我去搬柴火。”   “我,我跟大哥你去搬!”一个二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粗粗壮壮的汉子走出来。   刚才那位年轻东家的话他都听到了,只要洗完澡洗完头,就能拿粮食过来让他们煮饭吃。   粗壮汉子本就比别人饭量大,但凡能让他吃到饭,别说搬柴火,就是要他干其他的重活累活儿,他也愿意。   又有一个长相并不娇软,看起来粗糙的夫郎走出来:“我也去。”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忙不迭地站出来,生怕自己慢了一步。   不过搬柴火哪用得了那么多人,平安点了四五个,然后对其他人道:“你们剩下的人,一些把水井淘洗一下,之后你们吃的喝的水都从这里出,另外一些人把屋子院子扫扫。”   “是。”奴仆们纷纷应答。   当平安带着最开始站出来的几人来到最先租的院子的时候,王大婶正带着春花给牲口棚里的几匹骡子,还有那头小羊羔喂水。   看见几人进来,吓了一跳,直到看到平安才放下心来:“这些人是?”   平安道:“他们是东家买来的人,跟我过来搬些柴火过去新租的院子那边。”   “哦哦,”王婶子自己就是卖身为奴,然后被楚含岫买来的,看几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笑着道,“被东家买来,算是顶好的了,瞧我们几个,来的时候跟你们一样呢,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比好些人家都好。”   其实几人一进院子,就被从主屋里抬出来,没有放的地方的粮食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饿极了的肚子,让他们恨不得跑过去,抓起口袋里的粮食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   死死地忍住,才把这个念头忍下去。   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面黄肌瘦的王婶子,更让他们心里生出向往和期待。   平安对王婶子道:“婶子,你把油和菜分一部分出来,待会儿我们来拿。”   王婶子道:“好,我这就去厨房。”   ——   一下午的时间,这些新来的奴仆才算安顿下来。   他们自己烧水洗了头洗了澡,煮了一顿饭吃。   晚些的时候,楚含岫把置办好的东西拉来,一人一身便宜,但是还算过得去的衣裳、鞋袜,被子暂且两个人共用一床。   最后,在夜幕来临之前,让穿好新衣和鞋袜的他们,去把院子那边的粮食搬了大半过来,锁到新院子的主屋,还有一间厢房里。   “这些人先用着,但暂且不能放任,毕竟还有那么多粮食放在这儿,不看着点不行,”楚含岫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新来的奴仆仿佛比赛一样,扛着口袋大步大步地过来,道,“今天晚上平安你和王大叔住过来,顺便看看这些人的品行如何,实在不合适的,绝不能留着。”   至于他住的院子,之前赫连曜就跟他说过,会派侯府的暗探暗中保护他,楚含岫觉得还挺安全的。   “是,”平安和王大叔都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楚含岫扬声道:“不剩多少了,大家忙活完就能休息,这边院子的几位夫郎和女娘都烧好了饭菜,就等着你们了。”   “谢谢东家!”今天下午刚吃了一顿饱饭,终于有几分力气的奴仆们连脸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抹去,跟陀螺一样转身又往那边把粮食扛在肩上。   一个个比赛似地,生怕慢了别人一秒。   他们卖身为奴因为什么,不就是活不下去,没法子了吗。   现在好不容易遇着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主家,自然争着抢着想给楚含岫留下一个好印象。   楚含岫自然听出他们声音里的生机和喜悦,笑着摇摇头,先回院子那边,待吃了饭之后,洗漱洗漱走进主屋,把笔墨纸砚翻出来,开始写信。   本来今天早上他打算去找侯夫人还有赫连泽他们后,去小院子找邢大夫。   一来跟他说一声自己离开侯府了,二来说说自己拜他为师这件事。   但侯夫人和赫连泽他们先去存曦堂,这事儿就搁置了,只能这会儿给邢大夫写一封信。   “苏正。”平安和王大叔都去新院子那边住了,这边只剩下一个苏正能够跑腿,楚含岫拿着写好的信走出来,站在台阶上。   苏正一下子从旁边的厢房里走出来。   楚含岫把信递给他:“明天你把这封信送到靖国侯府,交给府上的邢大夫。”   苏正把信接过来:“是,东家。”   “嗯,现在也晚了,早些歇息了。”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早上又醒得早,还忙活了一下午,楚含岫实在困得慌,把事儿吩咐下去后打了个呵欠,回屋关上门,一下子躺在床上。   把被子拉到身上,迷迷糊糊的时候,楚含岫想到了今天早上跟青然一起回平阳县的夏兰。   这会儿,他们应该离开京都几十里了吧,按脚程,最起码也得七八头才能到。   有青然跟着,他对夏兰的安全并不担心,就是身边少了这么个人,有点儿不习惯……   楚含岫全身滚进被子里,下巴靠在被子上,想着过些日子就能见到阿爹和弟弟他们,眉眼更加舒展。 第90章   第二天,侯府内。   邢大夫听到小厮说有个叫苏正的人,要递信给他,心里懵了一下。   苏正?   他可不认识叫苏正的人。   行医几十载,古怪脾性从未变过的邢大夫正想让小厮把人拒了,这个明显被赫连曜交代过的小厮道:“他说他是楚含岫楚东家身边的人。”   埋首于药材之间的邢大夫抬起头,“我就说老夫都来侯府半年多了,也不见有人找,也就只有他了。”   “叫人进来,”邢大夫突然站起身,“算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现在侯府里的人还不可以自由进出,外面的人想要送东西进来,也要先仔细盘查,所以拿着信的苏正被拦在了偏门那儿。   邢大夫背着手过来,看了看眼前这个长相硬朗的少年:“你就是苏正?把你手上的信给我瞧瞧。”   苏正不认识邢大夫,先对着邢大夫拱手行礼:“是,请问老人家可是邢大夫?”   邢大夫点点头,苏正便将揣着的信递到他面前。   邢大夫当场就把信展开,看着看着,脸上露出几分笑,抬头对苏正道:“你们东家现在住哪儿,带我过去。”   之前他就有收楚含岫做徒弟的念头,只是还想看看他的心性。   没想到他徒弟还没收到手,一觉睡醒,就被楚含岫派来的人告知,因为楚含云之故,楚含岫也搬出侯府去了。   不过好在,楚含岫没有回平阳县,而是要在京都逗留一些时日,并且有意拜他为师。   所以,从昨天到现在,邢大夫其实都在等楚含岫的消息呢,这会儿等到了,脸上的愉悦藏都藏不住,走到苏正面前就要跟着他一起出府去。   通风报信的小厮赶紧道:“邢大夫,现在府上还不允许进出,您怕是——”   邢大夫摆摆手:“老夫知道老夫知道,你去侯爷院子里说一声,我在这儿等着。”   “是!”邢大夫在侯府里,跟主子差不多,小厮不敢耽搁,连忙转身往蘅霄院走去。   邢大夫转身,望着苏正:“含岫他怎么才出去一天,就成东家了,以前可从来没在他身边见过你。”   苏正自从知道他就是东家说的医术很高明的大夫,对他愈发恭敬:“我是我们东家前些日子在京都买的,东家现在在做粮食生意。”   “粮食生意?”之前一直住在霁州,因常年受到东来国的骚扰,霁州的粮价一直比其他地方更贵,邢大夫自然知道粮食的重要。   听说楚含岫居然在做粮食生意,抚了抚胡须:“这门生意不错,纵使赔,也赔不了多少。”   就在邢大夫问楚含岫住在什么地方,昨天又干了什么的时候,去蘅霄院的小厮快步走回来:“邢大夫,侯爷说您想去便去,已派人在暗中保护您。”   “我们走。”邢大夫一马当先,迈步走出侯府,那步子,比起苏正这个小年轻也不遑多让。   苏正出发后没一会儿,楚含岫就带上平安和几个新买的奴仆,先去南城的金缕楼。   “少爷。”金缕楼的掌柜被侯夫人叫去侯府见过他,看见他来,连忙迎出来。   楚含岫边走进去边道:“这个月账上有多少能动的银子?”   金缕楼上个月才交到他手里,上个月的银子自然是归侯夫人,从这个月开始,才归入他的账中。   但是他从楚含云江氏那里敲来的几千两银子,又是买粮食买骡子买人,还置办了那些东西,已经见底了,所以他便打算先从金缕楼支一些。   呜呜呜呜,此时此刻,楚含岫非常想念侯夫人。   要是没有侯夫人送的金缕楼,他现在也只能望粮兴叹了。   金缕楼掌柜道:“现在账上,一共有六千七百五十二两银子,能支五千两出来,剩下的,要买入一批北边新来的料子。”   半个月不到,就有六千七百五十二两的银子,早就知道金缕楼赚钱的楚含岫还是惊到。   要是没有战乱,光靠金缕楼一年的产出,就能让他和阿爹弟弟活得非常滋润了,侯夫人的手笔确实非常舍得。   楚含岫道:“那就先支五千两银子。”   “是。”掌柜招手,让人把账本送过来给楚含岫过目。   等楚含岫确定没问题之后,先让楚含岫在这个月的账本页面上签上名字,按手印,再把五千两银票交给他。   掌柜的并无任何不敬的心,平和地解释道:“原先掌管金缕楼的,是我父亲,也是安国公身边的老人,从那时起,安国公就定下了这么个规矩,防止家里子弟随意到产业上支银子,最后处处的账都对不上,亏空不明。”   “夫人出嫁后,金缕楼成了夫人的嫁妆,这套规矩也没改。”   楚含岫点头,觉得安国公真是有先见之明。   要是账上的银子府里的主子随意能取,那取多少,谁取了,都会发生纷争,一来二去倒会养出不正的风气。   像现在,自己身为金缕楼的东家,也得按规矩办事,只要掌柜的不生出其他心思,就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劳烦掌柜了。”揣好银票,腰包瞬间鼓起来楚含岫站起身,直奔京都的几大粮行。   这五千两银子,他可是打算全部换成粮食的。   ——   今年的粮食就要开始收割,去年,甚至前年的陈粮,价格要比之前低一点。   只要确定粮食没问题,不是发霉翻新,看起来没问题,实则保存不了多久的,楚含岫都收,让平安和几个奴仆仔细一些查看,盯着粮行的人谨防他们以次充好。   楚含岫坐在最前头的骡子上,后边是粮行运粮的几辆马车,他刚从骡车上跳下来,正准备让他们把粮食拉到那边的院子,一个人影走出来:“这儿快有几千担了,我瞧你院子里还堆着不少,打算卖往何处?”   “邢大夫,”楚含岫看见他,笑着走过去,“怎么让您来了,该我去府上拜访您才是。”   邢大夫抬手:“你小子,我就想看看你心性,再收你为徒,你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要是缓几天来,说不定你就没影了。”   突然,他往楚含岫身边走了一步,小声道:“拜师礼,有玉春烧吧?”   “……”不愧是玉春烧终极爱好者,楚含岫默了一下,“有,不过只能给你半坛。”   “为何?!”邢大夫胡子动了动。   楚含岫道:“要是不节制些,我担心您一个月能醉二十天。”   邢大夫张嘴,想说你这是污蔑!   但被楚含岫看着,深深知道这话……没错,前两天楚含岫送给他的那坛玉春烧,就已经被他喝了好些了。   但是想想玉春烧那味儿,他道:“那眼看着中元节快到了,那天我来你这儿过节吧,哦对,再过不久就是中秋节,也来。”   楚含岫望着他,“那九月九重阳节也来?”   邢大夫颔首:“不错,孺子可教也。”   楚含岫给他竖起大拇指,但是心里却是高兴的,邢大夫一个人在侯府为赫连曜治病,也从不提起他的家人,他能够来跟着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再好不过。   楚含岫道:“好,到时我让平安去府上接您。”   他跟邢大夫说话的时候,平安已经带着人,去卸粮食了。   望着一袋袋的粮食,邢大夫问楚含岫:“虽说是做粮食生意,你这摊子,铺得着实有些大了。”   根本没打算卖,全留着自己吃的楚含岫道:“粮食这东西,只要不受潮发霉,怎么都好弄。”   “今年青州那边受灾严重,其他地方也有或多或少的不太平,运往那些地方,怎么都能赚一些。”他边走,边神手,让邢大夫先进院子。   邢大夫走在他身边,闻言看了看面貌姣好,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意场上打转的他,“只要你自己有章程就行。”   “嗯,”楚含岫突然想起苏瑞还有祝秋铃,对邢大夫道,“邢大夫,我这儿有两个人,想让您看看。”   邢大夫挑眉:“还叫我邢大夫?合着你小子在信上说过两天办两桌席面,想拜我为师都是假的?”   楚含岫摸摸鼻子:“您老的医术,在大越可是这个,”他比了比大拇指,“当世第一呢,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我叫了师傅,等拜师礼拜师宴过了,我再叫您师傅。”   “哈哈哈哈,”邢大夫开怀大笑,畅快地道,“好,我等着你的拜师礼拜师宴了!”   “走,让我瞧瞧那两个人。”   楚含岫笑着跟上去。   最开始,他靠近邢大夫,是想从他那儿学到一些武人经脉的知识,渐渐地,却是真正地觉得学到一手医术很不错,而他和邢大夫又是真正地投缘。   楚含岫对苏正道:“让小瑞和秋铃过来。”   苏正赶紧道:“是。”   邢大夫来院子一会儿了,但今天苏瑞早上咳嗽了几句,起不来床,他就没有见到。   倒是祝秋铃,他看了几眼。   此刻望着被苏正背着,放在椅子上的苏正,先端详了一下苏瑞的面色,让他吐出舌头看了看,翻翻他的眼皮,最后拉起苏瑞的手,开始把脉。 第91章   王婶子,苏正,苏瑞和祝秋铃的目光都落在邢大夫把脉的那只手上,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一会儿后,邢大夫松开他的手,对楚含岫道:“这个小年轻,幼时应该生过一场凶险的大病,面上瞧着好了,但伤了根本,后面又没有得到好的照顾,以至于内脏已有衰败之相。”   王婶子苏正他们不懂医术,不知道他说的话的意思,但楚含岫知道,邢大夫这般说,就说明哪怕以他的医术,治疗苏瑞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楚含岫放松了些许,这样至少说明,不用动异能,苏瑞也有救了。   不到万不得已,能不动异能,他就不动。   只是邢大夫道:“虽可以治好,但他日后切忌做重活,尽量修养,如此,寿数才能与常人无异。”   “谢谢邢大夫,谢谢东家!”苏正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弟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一直是他心里最在乎最难受的事,要不是比东家买回来,恰好东家又认识邢大夫,他几乎绝望了。   因为前些日子他带弟弟去京都有名的清心堂看大夫,大夫直接说弟弟已经没救,让他做好办理后事的准备。   眼看着邢大夫竟然说苏瑞有救,原本对自己身体,早就不抱希望的祝秋铃的心砰砰砰地跳动。   她望着楚含岫和邢大夫,明明已经十七八岁,但细瘦得如同十三四岁的孩子的手搅紧。   楚含岫看出她的紧张和期盼,对苏正道:“我屋里的桌案上有笔墨,你去拿来,等邢大夫说方子我写下来,你们好去抓药。”   楚含岫又转向邢大夫:“再劳烦您看看秋铃。”   “嗯。”邢大夫刚才就见过秋玲,对他的病情已经估摸了一下,这会儿也是端详了她一下,为她把脉。   就在邢大夫沉吟着,手指搭在祝秋铃脉上的时候,看着奴仆搬粮食的平安走进来。   看见在侯府里专门为武安侯治病的邢大夫正为妹妹把脉,他的脚步都轻了些,原本要跟楚含岫禀报的话也吞下去,默默走到楚含岫身旁,望着妹妹。   给祝秋铃把脉的时间比苏瑞短,邢大夫道:“这个女娘的病,乃是娘胎里带的,但比起刚才的小年轻,却要缓和得多,先吃一个方子的药半年,再换温养的方子吃五年,便可无虞。”   “谢谢邢大夫,谢谢东家。”祝秋铃难掩激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些不太正常的红晕,说着跟苏正一样的话。   平安更是站起身,对着楚含岫和邢大夫拱手弯腰,久久伫立。   “起来吧,”楚含岫扶着他的手,“你们要谢,就谢邢大夫,他老人家医术高超,方能治好你们的病,我现在的医术,跟邢大夫比起来可差远了。”这是大实话,要是不动用异能,他的医术确实还很浅显,也就比赤脚大夫好一点。   平安却还是非常感激地道:“若非东家这层关系,我妹妹也得不到邢大夫的诊治,东家和邢大夫对我和妹妹的大恩,我和妹妹牢记在心。”   他一说,祝秋铃,苏瑞脸上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正拿着笔墨出来的苏正亦是一样。   楚含岫知道邢大夫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怕这一谢下去就要谢好一会儿,连忙对苏正道:“快将笔墨还有纸拿过来吧,写了方子你们就去抓药,今天就把药吃上。”   苏正这才收起脸上的神情,恭恭敬敬地拿着笔墨纸张走过来,平安也顺手去旁边的屋子里搬了一张桌子。   楚含岫将笔蘸饱墨,望着邢大夫。   邢大夫一点盹儿都没打,将三张方子流利地说出。   说完之后,他对楚含岫道:“这几张方子里用的药,都是比较常见的,唯有用到的老参,需要八十年年份以上的,比较名贵,怕是得买两根备着。”   楚含岫放下笔,检查了一遍,“好,劳烦邢大夫您了。”   “现在都快中午了,我下厨做几道菜,您吃些玩会儿再回侯府。”   方才把脉念方子,一副高人风范的邢大夫挺直脊背,往他这边偏了偏身体:“有没有玉春烧?”   “有,不过只有两杯,玉春烧我酿的就不多,带来京都的也就几坛,除开之前喝的送您的,只剩一坛多一点了。”   “今天要是全喝了,过两天的拜师礼就凑不齐了。”   “两杯……也行。”总比没有的好。   楚含岫笑笑,把方子递给平安,并掏出五张一百两面额的小额银票:“先把苏瑞和秋铃的药买来,顺便买点五花肉,豆腐,还有新鲜的蔬菜。”   方子里的人参名贵,其他药材也不便宜,五百两看着多,但抓够一两个月的药,也不剩多少了。   中午,等平安抓药买菜回来,楚含岫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再加上王婶子做的,在院子里摆成两桌。   他和邢大夫一桌,平安跟王大叔王婶子还有苏正他们一桌。   虽是中午,但七月中的太阳,已经不烫人了,风一吹,凉爽极了。   楚含岫把装在壶里的酒拿起来,给邢大夫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斟一杯:“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一个院子里十个人,就算不说话,瞧着也热闹。   邢大夫望着端着酒,望着他,在等他反馈的楚含岫,怔了一下,夹起一块他看见楚含岫炒的回锅肉,再就上一口玉春烧:“好!”   楚含岫笑开,跟着他吃起来:“这两天院儿里还要顺些东西,后天,我置办好拜师礼和席面,就跟平安亲自去侯府接您。”   邢大夫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眼角的皱纹在这一会儿,都平整了不少,点着头应道:“那我就等着了。”   邢大夫一直在这儿坐到下午,快要给赫连曜施针的时候,才回到侯府。   他刚进侯府偏门,往自己的小院走去,经常在蘅霄院里伺候的小厮出现在他跟前:“邢大夫,因着到了施针的时候您还未去蘅霄院,侯爷差小人来看看您。”   本来想回去洗漱一下,把身上还残存着的淡淡酒味给处理一下的邢大夫闻言,道:“我去拿上药箱,就随你去。”   蘅霄院他是常客,带上药箱跟着小厮直接进去,原本他以为还要去小花园,小厮道:“侯爷将施针的地方改了,就在主屋。”   脚尖都已经朝着小花园的邢大夫闻言顿了下,转向主屋,“侯爷。”   然后看着坐在旁边,也不知所为何事的赫连泽:“泽少爷。”   赫连曜看向他,闻到了他身上玉春烧的味,状似随意地问:“含岫在北城那边,可安顿好了?”   来他这儿问他修习内力一事的赫连泽没想到邢大夫竟然去找楚含岫了,也等着他说话。   邢大夫面色缓和,带着几分舒心地道:“回侯爷,含岫昨儿早上才去,就买了几十个仆人,租了院子,今天还去买粮食了,足足几千担。”   要说楚含岫除了脑袋聪明,悟性高以为,最让邢大夫满意的,就是做事的麻利程度了,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心里有章程,干起来又快又好。   要楚含岫是个拖拖拉拉的性子,再聪明悟性再高,他也不要。   加上楚含岫天生一副爱笑,带笑的面孔,简直让人见着心情就好。   已经跟楚含岫商量好后天就去他那边,正式收他为徒的邢大夫忍不住弯着唇角,道:“含岫后天就准备好拜师礼和拜师宴,正式拜我为师了,以后我这衣钵,也有人接着了。”   虽然在赫连曜面前,他语气里的得瑟也没有遮掩多少。   内力只能覆住八百米,离北城尚远,已经两日未见到楚含岫的赫连曜:“……”   望着他脸上遮掩不住的高兴:“如此甚好,前些日子一直由你施针,含岫为我按摩,待你收他为徒,他进出府内与你一起为我疗养身体,也名正言顺。”   邢大夫经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这一点。   那除了早上楚含岫不能跟以前一样去他那儿看医术,下午的时候还是一样的。   而旁边的赫连泽在赫连曜说完话之后,就忍不住道:“含岫后天要办拜师宴,拜邢大夫你为师?”   “那我叫上二哥他们一起去。”   只想得瑟得瑟的邢大夫:“???”   老夫的拜师宴,怎么还有别人去。   赫连泽却是不知道他心里想法的,道:“正好我们去看看含岫现在住的地方,以后找他玩儿方便一些。”   他去找楚含岫,名正言顺,同龄的小哥儿一起玩儿,谁也不会说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最好不要跟楚含岫有牵扯的赫连曜抿着薄唇,放下书的动作比往常更重些,对赫连泽道:“这本追日的内力功法,我已分讲了一遍,你下去勤加修习便是。”   然后他对邢大夫道:“施针时间到了,开始吧,”   他说完,躺靠在椅子上,连眼睛也闭上了。   赫连泽拿起内力功法,站起身:“是,大哥您施针,我先告退。”   邢大夫也打开药箱,把收纳金针的软牛皮卷拿出来,开始为他施针。 第92章   一天时间眨眼就过,到了拜邢大夫为师的这天,他让王婶子带着春花,还要几个新来的夫郎和女娘,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然后亲自准备了三样拜师礼。   这三样拜师礼自然不会是特别贵重的,一样在外边买的,用酸枝木做的,做工精细的药箱;一样是他抄写了好些时候,原本就打算送给邢大夫的一些现代的医学防护小知识;一样就是邢大夫惦念着的整坛玉春烧。   在别人眼里,这三样东西或许有些简陋,但是楚含岫觉得,邢大夫定是喜欢的。   让王婶子跟着打下手,把几个大菜都上锅蒸上炖上了,楚含岫重新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叫上平安:“去侯府,接邢大夫。”   院儿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今天是自家东家拜那位老神仙一样的大夫为师的好日子,个个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神抖擞。   平安也换上了前两天统一买的衣裳,把骡车套好。   等楚含岫坐上来之后,手腕一震,在空中甩出声音清脆的鞭花,骡车辙辙地向着靖国侯府驶去。   东城住着的都是权贵,往来的都是高大的马匹,楚含岫跟平安坐着骡车进入东城,一路收到了不少人的目光。   当骡车在靖国侯府大门前停下的时候,旁边府邸看门的下人,采买的小厮丫鬟,更是纷纷看向他们。   楚含岫跳下骡车,步子轻快地走到偏门处:“小哥,我来找邢大夫。”   他在侯府住了快两个月,府上上上下下的下人都认识他,更别说他长相在第一次见他的人看来,跟楚含云有八成相似,想不认识都难。   被赫连曜特意叮嘱过的门房连忙走上前道:“含岫少爷安,阿七,你带含岫少爷去邢大夫那边。”   “多谢小哥。”楚含云被休,楚含岫也跟侯府没有一丝关系,要不是赫连曜特地吩咐过,像他这种在京都里没名没姓的人,想登侯府大门可不容易。   楚含岫对着门房客气地笑笑,由着那个叫阿七的在前边带路。   他刚走出几十米,另外一个看门的小厮就瞪着眼睛,指着他的背影:“那不是……那不是……含岫少爷吗?!他怎么来咱们府里了?!”   这几天府里谁没听说侯夫郎楚含云嫌弃侯爷残废,跟三皇子搞在一块儿,还有了孩子这事儿。   虽然楚含岫因为在下人面前从来不摆架子,没受什么言语,但大家伙也默认,楚家的人不敢在靖国侯府的人面前出现,不然多没面啊,要是被靖国侯府的人抓住,冷嘲热讽都是轻的。   但事儿才过两三天呢,身为楚含云庶弟的楚含岫就来了,怎么不叫人惊奇。   放楚含岫进去的门房老神在在地,道:“含岫少爷本来就跟……前边的那个侯夫郎性情不同,你还不知道吧,含岫少爷在侯府待的这两个月,跟邢大夫投缘,邢大夫准备收他当徒弟呢。”   这话,自然是蘅霄院的人让门房说的,用意是什么,门房不知道,也不敢猜,只照做便是。   那个因为楚含岫,惊奇不已的小厮明白了一些:“原来如此,不过咱们侯爷,还有侯夫人老侯爷,看见含岫少爷不会……膈应吗?”   侯府宽敞,奴仆也多,楚含岫跟着阿七一路走来,都遇到了好几拨。   那些丫鬟小厮看见他,几乎都是一个表情,震惊,加疑惑。   楚含岫一点也没有躲闪,遇见认识的人,就打打招呼,不认识的人径直走自己的。   没一会儿,就到了邢大夫的小院外。   外来的人自是不能由着他们在府内随便乱逛,阿七站在院子外边等他。   楚含岫跟在自己家一样,径直推开门走进去:“邢大夫——”   刚一推门进去,见到的不是邢大夫,而是几天没见的赫连曜。   他坐在他之前经常待着看书的那间屋子里,宽大的,可以看到整间院子的窗子全部推开,所以楚含岫一进来就看到了坐在那儿的他。   楚含岫垂首行礼:“见过侯爷。”   他有些疑惑,今天邢大夫应该跟赫连曜说好了,要去自己那里,怎么赫连曜还出现在这儿?   难道,身体突然有什么不适,来找邢大夫?   两人现在也算合作的关系了,过几天还要来给他治疗后腰,楚含岫也不故作生疏,直接走过去,看了一眼旁边屋子:“侯爷,您身体不舒服,来找邢大夫?”   从他靠近靖国侯府八百米以内,就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直到现在的赫连曜望着他。   离开侯府,他穿的衣裳都不是哥儿常穿的圆领袍了,一身蟹壳青的交领窄袖男子衣裳,头发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腰被腰带扎出纤细柔韧的线条。   因他脸上没有哥儿标志性的孕痣,站在赫连曜面前,就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漂亮少年。   赫连曜道:“身体无碍,是来跟邢大夫说一些其他事。”   “邢大夫规整衣袍去了,你先坐。”   “好。”楚含岫刚坐下,就看见赫连曜提起旁边描金小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下一刻,直起腰,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这会儿的他,腰背直挺,仿佛只是跟正常人一样坐到椅子上,那股威仪前所未有地明显。   楚含岫愣了下,把茶杯接过,目光落在他腰上:“侯爷这腰……”还没开始治呢,就可以直起来了?   被他看着腰,赫连曜腰腹微微涩了一下,语气平淡地道:“内力外放,可支撑一二。”   楚含岫已经修习内力,自然知道想要做到内力外放,并不容易,能做到这一步的,都已经是高手。   他颇为好奇,望着赫连曜:“侯爷,外放出来的内力是什么样的?”   “是可以感觉到的吗?”   赫连曜清浅地回望着他:“所谓内力,实则是气,功法练其气,深而凝练之后,便可外放。”   看他脸上还是好奇,赫连曜抬起手,向他的方向微微拂去,瞬间,楚含岫就感觉到自己没端着茶的那只手,仿佛被无形无势的水包裹。   “这就是外放的内力?”楚含岫张开手,动了动手指,蜷缩又摊开,然后又攥了攥手。   武人内力浑然一体,纵使外放,亦与自身联系紧密。   楚含岫在那里张手握拳,将五根手指动来动去,所有的感知全都反馈到了赫连曜的脑子里。   在这一刻,楚含岫手指的每一条纹路,骨节的律动,温热的体温,全都一览无余。   赫连曜瞬间想起之前几次,两人圆房时,楚含岫都会做的事,双手十分灵活地……   甚至会接着俯下身,将唇和舌凑到那物上——   赫连曜瞬间将外放到他手上的内力收回,“内力外放,就是这般,日后你学有所成,亦可做到。”   手指间一下子空落落的,感受到了何为内力外放的楚含岫点点头:“原来这就是外放的内力,谢谢侯爷指导。”   赫连曜:“……”   何为指导……   那般,分明是他指导自身才是……   赫连曜的目光从楚含岫坐着的方向错开,眼睫垂下些许。   楚含岫端着茶才喝了一口,邢大夫大步向这边走来:“侯爷,我先与含岫去他那儿了。”   赫连曜端着茶,颔首:“嗯。”   邢大夫笑容满面,跟楚含岫往外走,突然,就在一老一少刚走到院门那儿的时候,赫连泽,赫连静,赫连如,赫连筝也恰好来了。   赫连筝一把把楚含岫的肩膀揽住:“拜邢大夫为师这样大好的日子,连我们都不告诉!”   楚含岫见到他们也高兴:“我原打算明天再请你们的,那咱们现在是一起过去。”   “必须的啊,今天去了,明天还能去嘛!”赫连泽晃晃自己手里的小盒子,“礼都给你准备好了。”   楚含岫想着前日他们才送的礼,麻了:“你们送我的我才归置好呢,今天又送?我看我瞅准日子,初一初五初十,每逢这样的日子都请你们过去吧,光收你们的礼都能盆满钵满!”   “去去去!!!”赫连泽露出嫌弃的模样,“那我们就天天去你那儿白吃白喝,把你腰包掏空。”   楚含岫对站在院门口的邢大夫,还有赫连静他们道:“那我们就走吧,来的时候菜就放上锅了,蒸时间太长就不好吃了。”   大家闻言,都点头,对着邢大夫小院屋子内的赫连曜颔首,迈步向着侯府外走去。   有些嘈杂,但热闹的声音渐渐远了,赫连曜的目光从空无一人的院门收回,对站在一旁的下人道:“回蘅霄院。”   “是。”四个健仆将肩辇的抬杆安放好,抬着他从邢大夫的小院离开。   快到蘅霄院的时候,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突然道:“去库房拿三千两银子,再拿上那株金银宝石做的宝树,装箱送去楚含岫的住处。”   “恭贺他拜邢大夫为师。”   跟在楚含岫身边的暗探回禀时,说起楚含岫昨天才去金缕楼支账上的银子,转手又买了许多粮食。   现在身上应当没多少银子了。   健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千两银子,加一株……这么名贵的宝石树,做恭贺拜师的礼?   但健仆不敢多问,只颔首说是,回到蘅霄院后按照侯爷所说的,拿着东西,带着两个人去送礼。 第93章   几位少爷出行,门房以极快的速度套了两辆马车,还配了侍卫。   看着他们都坐好了,楚含岫让邢大夫坐上他们的骡车,直接回北城四方街的院子。   赫连泽他们出身侯府,自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到这些地方来,到了之后,从马车上下来望着眼前跟旁边的普通院子道:“含岫,这儿就是你住的地方?”   楚含岫下了骡车:“对。”   赫连泽打量一番,笑着道:“不错啊,以后我们来找你玩方便极了。”   楚含岫瞅他:“难道以前在存曦堂不方便?”   赫连泽都不等他这个主人家了,率先走进去:“那怎么一样,在这儿,咱们不仅可以尽情地吃喝玩乐,还能去街上逛逛,看看新鲜的东西。”   望着他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长腿迈过院门的背影,楚含岫会心一笑,对邢大夫还有赫连静他们道:“咱们也进去吧。”   “东家。”   “东家。”   “东家,邢大夫。”   院子里忙活着的王大叔王婶子,还有苏正苏瑞小毛春花几人都不是大宅院里出来的,看见穿戴明显与普通人不同的赫连泽几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楚含岫先招呼邢大夫坐下,道:“这几位都是靖国侯府上的少爷……”楚含岫一一介绍了一番,以免他们不知道怎么称呼。   然后他问王婶子:“婶子,我蒸的扣肉怎么样了?”   “按照东家您说的,上汽之后再蒸了一刻钟半,已经抬出来放到一边。”   “好,婶子你跟我打下手,把剩下的菜都炒了,”楚含岫边说,回头对平安道,“你带着苏正他们,搬桌子椅子搬出来,再把香烛准备一下。”   除了他亲手调味的几个蒸菜,现在要炒的炒菜,都是王婶子他们切好的半成品,倒进锅里搅两下就能出锅。   楚含岫吩咐完,接过王婶子拿过来的围裙,挽起袖子走进灶房。   “含岫你还会做菜?”赫连静有些惊讶,之前在温泉庄子,楚含岫也只是拿出他做的几种调味料,还顺手烤了烧烤,还真没想楚含岫会做菜。   而且看这他现在这架势,会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楚含岫道:“我好吃爱吃,之前在平阳县的时候,没少自己折腾吃食。”   “那儿有瓜子坚果,你们先吃着,菜马上就好。”   赫连泽直接蹦到他面前了:“走走走,我看看你怎么炒菜,学两手!”   “你不知道我阿爹,时不时地就叫我给他露两手,我都快愁死了!”   赫连筝的声音立刻传来:“含岫哥哥,他看可以,你别让他上手,千万别。”   赫连如也跟着道:“嗯,不能。”   就连赫连静,也点点头:“小筝和小如说的,是真话。”   刷地,不想自己今天的拜师宴出差池的楚含岫对赫连泽道:“待会儿你离灶台这么远,知道吗。”   他两只手,比出半米多的距离。   赫连泽喂了一声:“他们夸大其词!”   楚含岫望着他:“是吗,你发誓。”   “……”赫连泽张嘴,愣是没说出来,赶紧道,“是是是,我离灶台这么远!”   楚含岫让王婶子另外拿条围裙来,套在他脖子上,带着他进了厨房。   普通院子的厨房,自然不能跟侯府相比,面积狭窄,放着的东西也没那么多。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楚含岫拿起锅铲,舀了一勺油进去,油热,放几样配好的香料下去爆香……   楚含岫说快,那是真的快,在赫连泽不理解,大为震惊的眼神里,短短十多分钟,就炒好了整整八个菜。   “行了,”最后一共清炒时蔬出锅,楚含岫摘了围裙,亲自端着,放到院子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上,“邢大夫,来,您点香。”   楚含岫特地问了王大叔王婶子,包括平安他们,大越学医拜师,要先让师父对着司掌百药的药仙烧香,领着徒弟一起跪拜三下,再收下拜师礼后,才算真真正正地拜师成功。   邢大夫面色从未有过的庄重严肃,他望着在桌子前边,对着主屋放置的医仙画像,郑重其事地走到拿起火折子,点燃两盏蜡烛,放到医仙画像旁边,然后数出六炷香,在蜡烛上点燃。   清瘦的他走到最下手,对着医仙画像道:“弟子邢御风,从医四十二载,恪守行医之德,医心如旧,今收楚含岫为徒,特告上仙。”   他双手拿着六炷香,先拜三拜,然后将其中三炷香递给楚含岫:“含岫过来。”   楚含岫接过青香,站在他一步之后,邢大夫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邢氏一脉的弟子,日后需勤修医术,修心养德,拯病患于危难,方不负医者二字。”   “是,徒弟谨记师父教诲。”   当邢大夫再度三拜,然后三跪的时候,楚含岫也跟着一起跪拜。   而拜完医仙之后,就是拜邢大夫这个师父。   平安在一旁,当他们拜完之后,立即手脚轻快地在还供着医仙的桌子旁边,靠下的地方放了一张椅子。   已经把香插到医仙画像前边的香炉里的楚含岫展臂,双手交叠,叩首于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好,好,好啊!”邢大夫恍惚之间,看到也有一个五六岁的稚子,对着他行拜师礼,说了这句话。   那是他天赋卓绝的小儿子,也是他曾经想要传授所有衣钵的徒弟,只是后来,邢家在二十年前的冬天,被前来劫掠的东来国敌军满门屠戮。   唯有他,因为外出为病人诊治,逃过一劫。   从那以后,恃才傲物的邢御风,变成了性情古怪的老头。   邢大夫亲手把楚含岫扶起来:“从前你看的医书,都是浅显的,但也一定要学的,明天我给你拿些医术来,十天,必须背完一本,直到把它们都背完为止。”   “是,师父。”楚含岫在真正地拜邢大夫为师的这一刻,想到的是,如果将邢大夫这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跟自己的异能结合,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是两者不相容,还是相辅相成?   他不知道,但是他想试试。   他让平安把一早准备好的拜师礼拿过来,一一递给邢大夫。   第一个药箱,那没什么好说的,每个大夫都要有的,他选的这个药箱乃是用酸枝木做的,雕工精湛,药箱格子的布局也不错,邢大夫很喜欢。   第二件,则是满满一坛玉春烧。   邢大夫一看见,就摸了摸胡须,更喜欢了。   而第三件,楚含岫递给他,他拿到之后翻了翻,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不对了,连续翻过几页后,激动地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里面写了一些急救的方法,和经过本土化后的一些医学知识,还特地用炭笔画了一些简单易懂的简笔画,做了标注。   楚含岫不是医学生,对这方面的了解实在不多,但是处于二十一世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不管是长视频还是短视频,以及书本之上,或多或少地都会提到这些东西。   楚含岫整理记下的就是这些,在现代人眼里,可能都是生活中的常识,但在这会儿,全是新的东西,足以让邢大夫这个对医痴迷的小老头琢磨实践了。   他笑着摊摊手:“师父,这回真没骗您,一滴都没了。”   “您快先别看了,把饭吃了再说,这会儿天气不比六月那时候,风多吹两下就凉了,油腻乎乎地不好吃。”   正捧着小册子,恨不得钻进去的邢大夫那叫一个意犹未尽,狠着心才把小册子放下,坐到楚含岫为他准备的上手的位置。   剩下的最后一坛玉春烧已经是邢大夫的私有物,这会儿喝的,就是在外边酒水坊里买的了,楚含岫这个主人家,加今天这场拜师宴的主角举起酒杯:“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饭菜都分成了两桌,一桌以楚含岫,邢大夫,还有赫连泽它们为主,另外一桌是平安带着王大叔他们。   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   轻薄的瓷杯碰到一起,发出清凌凌的声音,随着大家伙一仰而尽,院子里的氛围彻底热闹起来。   突然,就在他们吃到一半,都喝了一点酒的时候,院门被叩响:“咚咚咚。”   楚含岫被赫连泽围着,脑子里全是他的声音,压根就没听到,还是学过武的平安听到了,起身去开门。   看见来人身上侯府的下人衣裳,平安把门打开。   来人道:“我们是靖国侯府,蘅霄院的下人,奉侯爷之命,给含岫少爷送拜师的贺礼来。”   这人身后,还有两个抬着箱子的同行之人。   平安的目光在箱子上看了一眼,让他们进来,并且迅速到楚含岫跟前,“东家,武安侯给您送拜师的贺礼来。”   楚含岫放下酒杯,跟着他走过去,望着地上的大箱子和三个下人:“侯爷派你们来的?”   热闹着的赫连泽等人听到侯爷二字,纷纷把目光看过来,声音也小了许多,甚至都算得上安静了。   下人恭敬地道:“是。”   楚含岫也收了赫连泽他们的贺礼,但赫连曜送来的这份也太大了吧!   他喝了几杯酒,但是没什么醉意,只是带着些许酒味儿地弯下腰,把箱子掀开一点儿。   瞬间,那白花花,亮闪闪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第94章   大部分身家都换了粮食,手头有点紧的楚含岫:“???”   他看向侯府的下人,声音压低:“这是侯爷送的贺礼?”   “是,”下人道,“都是按照侯爷的吩咐。”   楚含岫觉得,这真是天凉了有人盖被,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这份礼送到了他的心巴上。   他让平安和苏正抬进去,对三个下人道:“既然来了,就吃点东西再走吧,院子外还有人吗,还是就你们三人?”   蘅霄院的下人们自然不敢留下来吃这顿席,连忙道:“多谢含岫少爷的美意,小的们还要回去向侯爷复命,先走一步。”   别人有事,楚含岫自然不可能强留,点点头。   收了一份贺礼,回到饭桌前,坐在他旁边的赫连泽凑过来:“刚刚那是我大哥院儿里的人,大哥也给你送贺礼来了。”   那么大一口箱子,院子里的人都看见了,只是楚含岫只打开一点,除了他,没人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赫连泽有些好奇,“送的什么,怎么拿那么大的箱子装?”   楚含岫拎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快喝快喝,怎么我刚去的时候酒壶里就是这么些酒,回来一点都没变少。”   外边买的酒,没有经过蒸馏,度数都不高,也就十几度的样子,多喝一点儿也没事。   给赫连泽倒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楚含岫一想到明天这些银子都会变成粮食,开心~   而在距京都两百多里的官道上,已经赶了三天路的青然和夏兰等人找了一家客栈,休息一夜明天早上继续赶路。   在外边,饮食起居自是不能与京都相比,随着这间小客栈的掌柜把三个菜端上来,几人开始吃饭。   忽然,夏兰道:“青管家,明天让马儿跑得更快些吧。”   青然夹菜的手一顿:“日行八十里,不至于颠簸。”   “没事的,”夏兰道,“这段官道还算平整,没有太颠簸,早些到平阳县早好。”   夏兰从来没有离开自家少爷这么长时间过,既不习惯,也想念自家少爷,便想着早些到平阳县,接到沈侍君和含玉少爷去京都。   而且青然等人,要不是带着他,大可快马奔驰,日行两百里不在话下。   见他这么说,便道:“好,明日我们加快速度,如此再有四日,就能到平阳县。”   夏兰点点头:“嗯。”   然后他突然想到,出京都的时候,他还看到同样离京,要回平阳县的嫡出少爷,楚含云了。   他们带着不少的东西,速度比他和青管家要慢,现在还在后头呢,等他和青管家到平阳县的时候,他们肯定也没到。   要是只有他自个儿,一想到回到平阳县要面对老爷还有夫郎,他肯定会有点怵,但是跟着他回去的可是侯府的管家,夏兰一点都不害怕了。   在小客栈休息一夜,第二天天才刚亮,夏兰和青然一行人便坐上马车骑上马,继续赶路。   他们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的时候,楚含岫也醒了。   昨天晚上邢大夫,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在这里玩到戌时才回去,刚开始还只是吃饭吃菜,喝点小酒,等他把扑克牌一拿出来,上的酒就越来越多。   就算外边买的酒度数低,也抵不住喝的量多,最后楚含岫也微醺了。   醒来之后一看日光,觉得肯定不早了,赶紧爬起来。   今天他的事儿也不少,要先去把昨天赫连曜送的银子花出去,换成粮食,再去一趟侯府,拿邢大夫要他背的医书,顺便拜访侯夫人和赫连泽赫连静他们,看看什么时候合适,邀请他们来这边吃顿饭。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昨天虽然来了,但是来恭贺他拜师,跟他特地邀请来家里做客并不一样。   而且这也是出府的时候跟侯夫人还有他们说好的,不能食言。   楚含岫掀开被子,向衣柜走去,准备拿身干净的衣裳穿,突然,他看见那口赫连曜送来的箱子,昨天让平安喝王大叔抬进来后他就没有动过。   那会儿只扫了一眼,只知道里边是银子的楚含岫脚步一转,向着箱子走去,打开箱盖。   瞬间,里边白花花,亮闪闪,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映入眼帘,全是五十两一个的,上下一数,足足两千两。   楚含岫之前也拿过几千两的银票,但是银票比起银锭,冲击力可就差远了,至少楚含岫现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眼睛被晃花。   他望着放在银锭旁边的另外一个形状略高的箱子,蹲下身抱起来,打开盖子。   金做的枝干和叶片,玉石玛瑙雕琢成果实的模样坠在上头,下边儿还铺着一层大拇指那么大个儿,圆润的珍珠。   楚含岫呆了呆,这件东西,他见过,就在赫连曜蘅霄院的库房里,进去两次,他都看见这株金银玉石的摇钱树摆放在架子上,显眼得不得了。   现在,居然是他的了?   楚含岫的手指在金叶上拨了拨,叶片随着他的动作颤动,闪烁着金灿灿的微光。   楚含岫默了片刻,给住在靖国侯府的赫连曜盖上“绝佳合作伙伴”的戳,他得努力努力,早点为他治脊柱骨了。   别人投了桃,他也得报李不是。   把黄金树拿出来,锁进专门装贵重东西的箱子里,再把昨天赫连泽赫连静等人的礼物也一一放好,楚含岫洗漱完吃饭,然后叫上平安,王大叔:“今天咱们去聚和粮行,再买些粮食。”   “王大叔,你去新院子那边叫六个人,让他们跟着一起去。”   “好嘞东家。”干的活儿跟前天一样,王大叔越来越熟练了,转身就去了不远处的新院子。   他一进去,住在新院子这边的下人全都站过来,一个粗粗壮壮,看起来就比别人高个冒的汉子走过来:“王叔,是不是又有活儿干了,我来。”   王大叔已经眼熟他,道:“嗯,有张戎你的份儿,还有庚子,小郭,阿武……”   王大叔一连点了六个,其中五个汉子,一个夫郎,这个夫郎长得并不像夫郎,人高马大,身板儿几乎跟张戎差不多,面貌粗犷顺眼。   倒是他的郎君,是个身体一般般的小年轻,会写几个字,前天发放鞋袜衣裳的时候楚含岫给他们做了身份册子,不仅问他们的姓名,原来的籍贯,还问他们会做什么有什么特长。   因为他郎君会写字,暂且让有清点存进来的粮食数量。   被点到的人都面带喜色,只能留在院子里,不能跟着一起干活儿的都有些急,问王大叔:“王叔,这一天让我们光吃不干活,我们心虚啊,要不您跟东家说说,让我们出去找点活计,一天也能给东家赚几个铜钱。”   “东家自有他的打算,你们就别着急上火的了,实在闲得慌就把院儿里的老鼠洞掏掏,这么多粮食,被老鼠抠了得心疼死。”   眼看着不能干活这件事板上钉钉了,留下来的人经王大叔这么一说,立马打水的打水,拿棍子的拿棍子,在院子里翻老鼠洞。   王大叔瞅着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把地皮都掀起来的架势,带着张戎等六个人,来到老院子这边:“东家,人带来了。”   “那就走吧。”   “东家您是没瞧见,一听说要给您干活儿,一个个的跟过年一样,没能去的,还说要出去做活儿,给您赚点铜钱。”   “我瞧着他们待在院儿里,实在没事干,就让他们掏老鼠洞去了。”   三十多个壮劳力挖老鼠洞,楚含岫为新院子的老鼠家族默哀了三秒,然后望着前边的街道,道:“再让他们养一养,过个七八天,他们想闲,也闲不了了。”   当初买王大叔一家和苏正两兄弟,是想找几个能依赖他,听他话的仆人,买这些个壮劳力,目的却不止如此。   楚含岫打算等他们把精神还有身体养得差不多后,让平安带着他们练练拳脚功夫,给他们配备一点武器。   比如最普通的刀,剑,长枪之类的,组成一支有一定护卫能力的队伍。   这样,自己和他们在乱世里也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最近楚含岫买的粮食着实不少,加起来都快有一万担,粮行的掌柜都认识他这个熟客。   不过他买的都是去年,前年的陈粮,也没有在京都出手,扰乱京都的粮价,各大粮行的掌柜都还挺乐意做他的生意,看见他来,就迎了上来。   楚含岫急着做其他事儿,也不弯弯绕:“还是昨天那个价,七百五十文一担,给我来两千六百担。”   “跟楚东家做生意就是爽快,楚东家在这儿喝茶,我这就让楚东家的人去验粮,没问题咱们再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近两年,粮价略有走高,哪怕是去年前年的陈粮,也能卖到这个价。   高吗?   那是有一点高。   可是有几个地方收成不好,粮食卖到这个价实属正常。   粮行掌柜亲手给楚含岫倒了一杯茶,道:“要不是楚东家您要得多,这个价,我是不愿意卖的。”   “您啊,怕是不知道,前二十年的几年,这样的陈粮都卖到了一两多银子一旦,还供不应求呢。”   楚含岫瞧着他,心说不用想到二十年前,明年夏天开始,这粮价就会跟疯了一样地涨,到乱起来的第三年,三个高粱饼子,就能换一个十三四岁的哥儿或者女娘。   但没粮食吃,饿死的,那会儿也只是最底层的百姓,像各大粮行的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主子,是饿不到的。   因为他买的这种陈粮,各大粮行的储存量十分惊人。   风调雨顺的时候,他们要抬高粮价,不会大量地放出这些陈粮,灾荒年月,更是捂得紧紧的,赚得盆满钵满。   楚含岫真是恨不得把他们的库存全部掏空!   两千多担粮食清点完毕,付完银子,楚含岫就让王大叔带着奴仆先回去,把粮食存放好,带着平安去侯府。   他昨天已经来了一次,今天再来,门房已经不那么惊讶了,还是让那个名为阿七的小厮,为他带路。   阿七还以为他要去邢大夫那儿,带着他径直往那边走,楚含岫赶紧道:“小哥,我去一趟颂和苑,拜访侯夫人。”   阿七脚步一顿,“这,怕是有些不合规矩。”   “这样,你带我到颂和苑院外,到时候小哥你去通禀一声就行。”   “好吧。”阿七还是有些揣揣的,现在府里不少人都知道之前的含岫少爷拜了邢大夫为师,跟府里几位少爷的关系也不错。   但……他大哥,前面那个侯夫郎做的事儿,实在是太臭,阿七都不确定侯夫人还会不会见他。   去颂和苑的路,楚含岫熟悉得不得了,突然,就在阿七带着他和平安快要到颂和苑的时候,金串儿端着一碗东西从旁边的道里走过来,楚含岫弯起嘴角跟她打招呼:“金串儿姐姐。”   金串儿看到他,也笑了,“含岫少爷来看望夫人了。”   “快,跟奴婢一起进去,夫人昨儿晚上就念叨着您呢。”   看见眼前情况的阿七,哪儿还不明白自己刚才的担心纯属多虑了。   金串儿可是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丫鬟,连她都对楚含岫的态度一如从前,说明夫人没有迁怒楚含岫,一老一少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   他乖乖地跟在楚含岫身后。   楚含岫走在金串儿身边,进入颂和苑后,院子里洒扫的两个小厮连忙直起身行礼:“含岫少爷安。”   而等他到了主屋门口,就看见侯夫人闭着眼睛,一只手支着脑袋靠在椅子上。   他对着旁边伺候的吴嬷嬷银串儿使使眼神,想给她一个惊喜,刚抬脚,还闭着眼睛的侯夫人道:“过来坐着,省得你到处跑。”   “?”楚含岫走过去,“我还以为夫人您睡着了。”   “怎么睡得着,今儿一大早,静哥儿泽哥儿他们来请安,就说昨日在你那儿有多么好玩,又是喝酒又是打扑克,热闹得很。”   楚含岫闻出味儿了,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道:“说好了要正式邀您跟小泽他们去我那儿坐坐,昨天就没好意思邀请您。”   “要不然,我前儿才拿了您一份礼,昨天又拿,改天邀您去的时候还拿,我可不好意思了。”   侯夫人其实知道,昨天那场合,自己并不合适去。   现在正是楚含云因为跟三皇子有染,被赫连曜休了的消息愈传愈烈的时候,赫连泽赫连静等小辈去,还能说是小辈之间玩得好,她要是去了,不知道要传出多少对楚含岫不好的话。   她道:“你现在是邢大夫的徒弟了,邢大夫又为侯爷调理身体,过些天,你进出侯府就不用顾虑太多,到时候,多来颂和苑走走。” 第95章   陪着侯夫人坐了一会儿,再去跟赫连泽赫连静他们闹腾了小半个时辰,楚含岫赶紧溜到邢大夫的小院儿。   邢大夫已经把昨天所说的,要楚含岫背的医术整理出来。   望着占据了三张桌案,堆得高高的医书,饶是觉得自己不是笨蛋,还有点小聪明的楚含岫,也差点儿打了个饱嗝,看向躺在躺椅上,罕见地露出几分闲适的邢大夫:“师父,全是?”   邢大夫在躺椅上一摇一摇的,“不是。”   楚含岫心底的小人儿擦了擦汗,还好还好,没这么变态。   然而下一秒,邢大夫道:“这才哪到哪儿,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其他深一点的,要等你把这些背完了才能看。”   楚含岫:“……”   很好,不愧是大越医术第一人的徒弟,不学这些东西,好像也配不上这个名号。   这么多书,想一趟搬走是不可能的了,楚含岫对一直跟着他们的阿七招招手,道:“劳烦小哥,跟我手底下的人把这些书全部搬到府外的骡车上去。”   平安跟阿七搬书的时候,楚含岫问邢大夫:“师父,您现在还是每天都为侯爷施针对吧?”   “嗯,你还在府的时候,侯爷就说过,多施一段时日的针,调理调理身体,”说到这,邢大夫也想起他之前专门为赫连曜按摩一事,“现在你不在府,按摩也停了下来,过些时日怕是连针也不用施了。”   楚含岫连忙道:“既然侯爷说要调理身体,那您的针要施,我的按摩也不能停。”   “后天就是中元节,等过了中元节,我就来府里,跟师父您一起给侯爷调理身体。”   邢大夫看了自家徒弟一眼。   其实他觉得,侯爷的身体已经无需调理,随着内力的恢复,除了不能动弹的下半身,其他地方都会在一两个月之内恢复到全盛时期。   但鉴于侯爷的玉屏穴和天钥穴,接连出乎他诊断地恢复,邢大夫以侯爷自身的意见为准,继续为他施针。   他道:“正好,给侯爷调理的时候,我给你说说像侯爷这样的身体脉象是怎么样的,如何辨别病症。”   “回去吧,这么多医书够你看的,你还买了那么多粮食,支着那么大的摊子,这两天就不用往我这儿来了。”等平安和阿七把医书全搬出去了,邢大夫就挥手让他回去忙活。   确实忙的楚含岫也不逗留,站起身:“那师父我先回去了,过了中元节我再进府。”   邢大夫的小院子处于侯府偏僻的地带,离颂和苑,蘅霄院这些主院有点远,不特意绕过去,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   从邢大夫那里出来,楚含岫看了一眼蘅霄院所在的方向,想到昨天才收的赫连曜的大礼。   在心头暗道,这几天,他再把之前确定的方案好好琢磨琢磨,争取让赫连曜早些站起来,算是对他这份礼最好的回报了。   ——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对中元节都十分重视。   杀鸡宰鸭,买香烛纸钱,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将祖先三请三送,最后烧一大堆的纸钱,让祖先揣着多多的冥币,去过鬼节。   年轻的哥儿和女娘,还有小孩儿们,人手一个各种各样的花灯,许愿之后放到临近的河里。   水波荡漾间,一个接一个的花灯在水上摇曳,流向远方,直到中间放置的细细的蜡烛熄灭,沉入水底。   楚含岫一天不是背医书,就是对着画着两节脊柱骨的小册子沉思,修修改改,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把《天璇御清》这门功法抓紧时间练一练。   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对中元节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晚上吃了一顿比平日丰盛一点饭,继续回屋忙自己的。   他这中元节马马虎虎的过了,从京都赶回平阳县的夏兰和青然更马虎。   中元节这天的时候,他们一行六个人离平阳县还有五十多里,要是连夜赶路,能在半夜进入平阳县。   但一连几天的赶路,青然和几个侯府侍卫没有太大的影响,才十四岁的夏兰却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所以天一黑,青然就在这个镇上找了一家还不错的客栈,让夏兰早些休息。   而夏兰虽然浑身都被颠得快散架了,但精神却不错。   他记得这个镇子,当初他跟少爷一起,被县衙的马车送去京都的时候,就从这个镇子经过过。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离县衙不远了。   夏兰从来没有出过门,尽管青然进这个镇子之前跟他说只有五十多里了,但是他不知道五十多里具体有多远。   这会儿却是真真切切地知道不远了,连睡着之后脸上都带着笑。   第二天一早,青然夏兰一行人继续出发。   当马车进入平阳县的时候,夏兰忍不住把马车帘子捞起来,把头冒出来:“从这儿转弯,再过去一点就是县衙了!”   他既高兴又兴奋,指着前边给青然他们指路,很快,平阳县县衙出现在几人眼前。   县令都是三年一任,若是做得好,政绩突出,便可往上升个半阶或一阶,最好的,就是成为京官,日后子孙要是有出息,未必不能成为新的权贵。   不过很可惜,楚成业才干实在平平,纵使有靖国侯府这门亲事,别人会给他靖国侯和赫连曜面子,想巴结他们,他也实在烂泥扶不上墙。   调任到平阳县后已经是第七年,还是没成为他最羡慕向往的京官。   青然他们可是已经知道楚成业的官职被罢免了的,但因为官员罢免需经过吏部,文书也要从吏部发,罢免文书现在应该还在路上。   算算时间,应该和拉着休弃的嫁妆和聘礼的楚含云赵嬷嬷等人差不多一块儿到。   青然直接翻身下马,等夏兰从马车上下来后,便要进去。   县衙门口两个歪站着的衙役看见有人来,赶紧正了正身体:“何人来县衙,今日我们老爷不审案不判案,另寻他日再来。”   夏兰走到前头:“我是县衙后院沈侍君院儿里的下人,之前随着含岫少爷去靖国侯府,现在回来有要紧之事。”   “这位是靖国侯府武安侯身边的青管家,其他四个大哥是侯府侍卫。”   两个衙役没想到靖国侯府的管家和侍卫会来这儿,互相看了一眼,拱手弯腰:“是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这就去禀报老爷和夫郎。”   衙役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最近县衙里气氛实在古怪,今天更是乱成一团,侯府的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难道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突然,就在衙役转身的时候,县衙后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隐隐的哭泣声。   青然尚不知出声的是谁,夏兰却听出来了,“陈,陈侍君?!”   “陈侍君发生什么事了?”   “陈侍君?与含岫少爷可有关系?”青然问他。   夏兰道:“陈侍君是含清少爷的阿爹,含清少爷跟我们少爷自来玩得好,这次回来,少爷还让我带了信给含清少爷。”   青然习武之人,听觉比他敏锐得多,听到的除了哭声和喧闹声,还夹杂着一些不太妙的内容。   他走到前头,将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扔开,带着夏兰和四个侯府侍卫直接闯了进去。   而县衙后院,若是楚含岫在这儿,定然一眼就会发现他这个便宜爹,还有面上做足了功夫,实则又阴又毒的江氏,两人跟他离开时大相径庭。   一个身上最后几分读书人的文气变得阴郁暴躁,一个终于露出了阴毒的真面目。   楚成业和江氏确实快疯了,前些天,去侯府送信给楚含云的人一直没回来,忐忑之下两人又发现匣子里楚含云寄来的那封信不见了踪影,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成功了,荣华富贵招手即来,一旦败露,若是没有三皇子的帮衬和维护,靖国侯府的怒火他们绝对承受不起。   所以一意识到靖国侯府可能发现了他们做的事,楚成业立即又送了一封信去京都,求三皇子看在楚含云和小皇孙的份上,保住他们的姓名。   在等着三皇子回信的这些天,楚成业和江氏连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但两人又疑惑,既然靖国侯府或许已经知道楚含云跟他们做的事,那怎么一直没有追究,莫非,靖国侯府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个可能,夫夫两个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天天求着靖国侯府出事,只要靖国侯府出事,赫连曜这个残废又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力压所有人,那他们就安全了。   可两人还是害怕呀,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以至于两人现在再也维持不住从前的假模样。   江氏大声地叫唤小厮:“把他们全部都关到柴房里去,三天三夜不许送一滴水一粒米!”   被两个小厮,反剪着双手按在地上,脸上额头上都是青紫淤痕的陈侍君眼睛都快要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坏掉了,他声音沙哑,哀求地看着楚成业:“老爷,老爷,我求求你,让含清回来吧,他是您的哥儿啊,是您的血脉啊,您让他成了邱知府的侍君,他会没命的啊。” 第96章   “一派胡言!”   “不知所谓!”   除了身上那身衣袍,再也看不出丝毫读书人痕迹的楚成业本就心烦焦急,还要听陈侍君说这些愚蠢之极的话,怒火一下子烧到了头顶上:“陈侍君七天不准用水用饭!”   “那是知府大人,你个深宅大院的侍君懂什么,含清能成为知府大人的侍君,还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是七品知县,不然他能进去?!”   “一辈子吃喝不愁,出入有人伺候,你还不满意,难道凭你能让含清嫁给更好的人。”楚成业想攀上邱知府,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要送去的人是楚含岫,毕竟楚含岫容颜最盛,更容易抓住邱知府的心,为自己说好话。   但楚含岫被送去侯府了,楚成业便把目光落在楚含清身上,还跟邱知府打包票,自己家的哥儿,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可是瞧瞧这些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一个两个的跑来他面前不答应不同意,更让他恼怒的,是楚含清,居然想划花脸不去邱知府的府上!   楚成业和江氏当即把楚含清手脚捆起来,关在屋子里,今天直接送去邱知府府上。   小厮们得了命令,立即上来抓人。   这些天跟着一起想办法,这会儿又跟着一起跑过来的沈侍君楚含玉,赵侍君还有楚含茗,个个脸上都是怒色和悲痛。   今日是楚含清,焉知明日不是他们!   沈侍君咬着牙,深知要是真按照江氏还有楚成业说的,关在柴房七天七夜不给水和饭,人一定没了!   他心一横就要跑过去,突然,后边传来声音。   “这是县衙后院,你不能擅闯!”   “老爷,夫郎,有人闯进来了!”后院里的两个下人,一边往这儿退一边大声喊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胆敢擅闯县衙后院的人。   沈侍君楚含玉,陈侍君和赵侍君楚含茗,一眼就看到站在几个颇有气势,仪表不俗的年轻男子身边的夏兰。   “夏兰?”沈侍君突然想到什么,“含岫呢,含岫他去哪儿了,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看到他和楚含玉被小厮看守着,明显要对他们不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夏兰紧张不已:“侍君,含玉少爷。”   楚成业和江氏本就怀疑靖国侯府已经知道了楚含云与三皇子周滓启有染,并且珠胎暗结一事,整天整天地提心吊胆,就怕靖国侯府来找他们的麻烦。   现在夏兰回来了,身边却不见楚含岫,也不见楚含云。   而望着青然,他们觉得有几分熟悉。   突然,江氏身体猛地一怔,小声地对楚成业道:“老爷,这个人是赫连曜身边的,之前来接亲的时候,他也在!”   夫夫两人同时咯噔一下。   要是楚含云和他们做的事情没有败露,楚家和赫连家就是姻亲,青然一个侯府下人,怎么敢不通报就闯进来?!   楚成业心念急转,问阻拦青然他们进来,却没成功的下人:“来的就他们几个?”   下人气喘吁吁,深怕被最近性情古怪的他还有江氏责罚,连忙道:“回老爷,是的,他们六人一来就往院子里走,小的怎么拦都拦不住。”   楚成业不知道为什么侯府只来了六个人,但是他现在绝对不能让侯府的人扣住,只要等到三皇子来,再让人传信给邱知府,他就安全了。   楚成业望着青然和四个侍卫,大声道:“这几人不知从哪里劫持了夏兰,擅闯县衙,来人啊,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关进大牢!”   县令在一个县令,就是当地的天,当地的地,没有人敢轻易违背他的命令。   后院的小厮们,还有闻讯赶来的衙役官差,把青然还有四个侍卫团团围住。   夏兰被这突然变故弄得着急不已,大声道:“我没有被劫持,青管家是侯爷身边的管事,其他四位也是侯府的侍卫——”   “闭嘴,你不过是被贼人挟持,为求活命故意引他们到县衙,快将他们几人全部拿下!”   “楚县令好大的威风,”曾经跟着赫连曜一起来迎娶楚含云,对着二人弯腰拱手的青然从怀里拿出侯府的腰牌,“我乃武安侯身边的人,奉命前来办理一些私事。”   “奉劝在座的各位,莫跟着楚县令做一些糊涂事。”   “楚含云在侯府,与已经被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之外的三皇子有染,怀了子嗣,已被我们侯爷休弃,而楚县令,任上数年贪赃枉法,吏部已下达免职文书,不日就将送到平阳县,难道你们要为了他,丢了自己的小命。”   青然一席话,宛如惊雷一般砸在众人的头上。   大少爷楚含云红杏出墙,跟别人珠胎暗结?   老爷也不再是老爷,头上的帽子都丢了?   那些原本依照楚成业命令,把青然等人团团围住的小厮,衙役,还有官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成业和江氏瞪大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楚成业指着青然:“本官是吏部任命的朝廷命官,怎会被罢官,不过是你们靖国侯府公报私仇,蒙蔽圣听罢了!”   “把他们抓起来,勿听他们的胡言乱语!”   但是青然说得那么笃定,还手持着侯府的腰牌,尽管不知道他拿的腰牌是真是假,光是他说的话,就让这些小厮衙役和官差站着不敢动了。   楚成业气急,推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厮,啪啪两巴掌,“你们还在等什么!违抗本官的命令,本官一样能让你们人头落地!”   青然对赫连曜忠心,对楚成业和江氏自然没有一丝好印象,面上神情一下子冷下来,道:“公报私仇?不过是顺手罢了。”   “县衙本就是官家之物,如今我奉武安侯之命到平阳县办事,暂且用一用县衙后院,这两日所有人,不得我同意都不许到后院这边来。”   青然扫了一眼那些已经被吓破胆子的下人:“我劝你们,不想跟着他们一起倒霉的,尽早离开。”   “是是是。”   “我们快走。”   除了那些卖身契在江氏手里的,临时来做工的下人,还有衙役官差全都转身跑了。   江氏脸都气白了,指着青然:“放肆,这是我家的府邸!”   他忽然拿起旁边放置在廊上的陶瓷花盆,砸向青然。   “锵”地一声,青然腰间的佩剑出鞘,将陶瓷花盆一分为二,剑尖直抵江氏的脑袋:“杀害庶民有罪,但若杀害一个欲置我于死地的庶民,便是无罪。”   “你!”江氏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晕过去。   青然看也不看他,对两个侯府侍卫道:“去看着,别让闲杂人等过来。”   “是。”两个侯府侍卫走过去,站在那儿犹如两座铁塔一样。   江氏焦急地拉着楚成业的袖子:“老爷,这可怎么办,您快想想办法!”   想抓青然他们不成,还被告知官身已丢,失了所有依仗的楚成业,突然狠狠地扇了江氏一巴掌,待江氏跌倒在地的时候,又一脚踹上去:“都是你生孽种!都是你和那个孽种!”   养尊处优十几二十年的江氏被他一巴掌扇懵了,又挨了一脚,突然大声吼道:“是老爷你先提出来的,现在怎么怪我!”   按着沈侍君陈侍君他们的下人全都没了,宽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人。   夏兰跑到沈侍君和楚含玉跟前:“侍君,少爷,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沈侍君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紧紧抓着他的手:“夏兰,含岫呢,楚含玉他做了那样的事,含岫怎么没有回来,是不是——”   “没有没有,”夏兰赶紧道,“少爷在京都好着呢,侯爷人很好,知道含云少爷做的那些事与含岫少爷无关,没有追究,侯夫人还有侯府上的少爷们都很喜欢少爷,少爷出府的时候还是他们亲自送出来的。”   “……”夏兰不清楚其中事情,沈侍君却是清楚的。   听到他说楚含岫没事,心放下了一点点,听到夏兰说起楚含岫现在在京都租了一个院子的时候,总算松了一口气。   忽然,沈侍君想到陈侍君,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   已经绝望了的陈侍君亲眼看见刚才的变故,觉得痛快极了的同时,生出些许希望,被沈侍君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青然面前:“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含清吧,求求您救救他,我给你跪下了。”   青然一把将他扶住:“楚含清,被楚成业送往知府府了?”   “是,那邱知府已经六十多岁,能当他祖父了,他自是一万个不愿意,想划花了脸躲过去,可是被楚成业和江氏发现,将他关在屋子里,两个时辰前送了过去。”   青然沉吟了一下,想到临行前侯爷让自己对楚含岫的阿爹弟弟们多加照顾的吩咐,对陈侍君道:“此事我应下了。”   他的话一出口,陈侍君就要给他跪下,青然再次扶住他,道:“我不过是谨遵我们侯爷的吩咐,侍君要谢,谢我们侯爷便是。须良,廖辉,跟我走。” 第97章   从陈侍君那里,青然探听清楚县衙的人送楚含清去的方向,带上须良和廖辉,骑上马便开始追。   两个时辰,按照马车一般的车程,也就十几里地,只要方向不错,他们kua下的良驹很快就能追上。   而实际里地之外,穿戴打扮得异常严厉的楚含清被捆着手脚,斜斜地放在垫了东西的马车里。   五六天没有吃到足量的食物,被绑上手脚抬上马车的时候,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哭泣的阿爹被下人拽住,连想见自己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恨,恨他这个视权势如命,从未将他们放在心上的父亲,也恨江氏,要不是他牵线搭桥,这门所谓的亲事也落不到楚家,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要是有这个能力,他恨不得让他们也尝尝这种被人强压着,即将成为一个又老又臭的糟污老头的玩物的感觉。   可惜在县衙后院,他跟阿爹就像水中浮萍,身不由己。   但是,楚含清还是不想就这么认命,上马车之后,为了让他到邱知府那儿没这么难看,江氏让林么么准备了吃的,过来喂他。   楚含清全部吃了,只有肚子里有东西,才有其他的可能,否则,他可能连马车都爬不下去。   在马车里一点点地挪动身体,捆在后边的手扣着木板,尝试着坐起来。   “唔——”又一次失败了,半抬起的上半身摔在马车内,发出轻微的声响。   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的楚含清满头大汗,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变得凌乱,被额头上鬓角上,以及脖子上的汗水浸湿。   他摇头,将飘到前边,挡住眼睛的飘带甩到侧面去,正准备再试一次,赶车的下人突然道:“那些人是谁,怎么把马骑得这么快?”   另外一人道:“管他是谁,快走吧,赶紧把含清少爷送到邱知府府上,咱们领了赏钱就赶紧回来了,这么远的夜路你不怕我还怕呢。”   “你说的话在理,”先说话的那人道,“啧啧,咱们府上,最好看的除了含岫少爷,就是含云少爷和含清少爷了吧,一打扮起来,可真是不得了。”   “你小子,还敢想这些,含清少爷可是老爷送到邱知府府上的。”   “不敢做,还不敢想了,”突然,遮挡着的马车帘子拉开,那个嘴里不干不净的下人望向楚含清,看着他被捆着手脚,一身嫣红色衣裳的模样,眼里露出几分yin邪,“含清少爷,你可真是个苦命人,那邱知府都六十多岁了,还能行马,白瞎了含清少爷你这么好的脸蛋和身段。”   “含清少爷你们天天待在后院,都不知道吧,那个邱知府手黑着呢,弄死的侍君小妾两双手都数不过来,特别是含清少爷你这种的,听说能熬过三个月都算命大。”   邱知府玩死人的事情,楚含清不知道,此刻从下人嘴里听说,他怔了一下,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眼看着三匹马来势汹汹,根本没有因为他们的马车在行进就放慢速度的一丝,赶马的下人低声咒骂一声,把马车往边上靠。   然而就在下人以为这些人很快就会过去的时候,为首之人一下子勒住马,骑在马上道:“县衙的马车,车里的可是楚含清楚少爷。”   三人骑的是好马,穿着也不俗,腰间还佩着剑,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百姓。   听他一下子就说出楚含清的名字,两个下人直觉不妙,道:“这位大哥是谁,为何拦我们的马车?”   “楚成业已经被罢官,他让你们送的人,你们也不必送了,将马车留下,从这儿走回平阳县吧。”   因着是县衙的下人,在平阳县普通百姓面前,当爷当习惯了的两人听到他这么说,十足地不相信:“你,你说的这些话可是要被关大牢的你知不知道,那是县太爷,你不要命了!”   青然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手中带鞘长剑一挑,将两人从马车前边挑落在地,然后隔着马车帘子道:“含清少爷,我是靖国侯府武安侯身边的管事青然,特奉侯爷之命,前来平阳县办一些事,现在,我送你回去。”   然而他说完,马车里没有应答声。   内力还没达到自家侯爷那种程度的青然顿了一下,捞开马车帘子,而马车里被反绑着手起不来,嘴里还塞着一团布的楚含清看向他:“唔唔。”   楚家几兄弟,长得都有些像,楚含云跟楚含岫长得最像,一个柔媚,一个少年气十足,楚含清则像带着刺,冷不丁地就扎着你,让你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今日的楚含清堪称盛装,头发高束,不再是未出嫁的哥儿那般仅用发带束一半的模样,发冠两侧,簪着两簇竹叶状银簪,另有两根银白绣嫣红色纹路的飘带。   身上的圆领衣袍也是嫣红色的,脸上还涂着一层薄薄的脂粉,回望青然的眼睛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庆幸,以及疑惑。   青然弯腰进入马车,把塞着他嘴的布团拿出来,然后保持着距离,解开他的手脚,做完这些后转身就要出马车。   胆子被自家哥哥练出来的楚含清叫住他:“多谢青然大哥,谢谢你。”   青然动作没有停顿,让须良来赶马车,自己骑上马,一行人转头回平阳县。   被绑了很久,手脚都麻了的楚含清一边揉着麻疼的地方,一边从被风吹开的车窗帘子那儿偷偷打量青然和另外一个侍卫。   到现在,楚含清还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上一秒他还因为自己即将进入知府府如坠地狱,这会儿就得救了。   而且刚才那个长得……挺端正的人,居然说楚成业的官位被罢免了,他又是被他那哥夫派来平阳县做事的,这两件事,怎么听都觉得有点离奇,离奇到甚至有点不真实。   追来的时候青然他们没花费多少时间,回到的平阳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青然他们在外急行军习惯了,天一黑,就就地取材,做了几根火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火把,把拉着楚含清的马车带回了县衙。   陈侍君,沈侍君,赵侍君,还有楚含茗楚含玉,都在县衙门口等着,他们的身影才出现在街的那一头,几人就跑了过来:“含清,含清,含清还好吗?!”   陈侍君脸上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涂着药膏看起来更严重了,他急切地站在马车前边,要不是腿脚被江氏叫人弄伤,恨不得爬上马车去看看。   马车里的楚含清听到自家阿爹的声音,一把捞开帘子,从马车里钻出来,两父子见面的那一刹那,猛地抱在一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爹没用,让你害怕了。”陈侍君手颤抖着,紧紧抱着他。   楚含清把头埋在自家阿爹的脖颈那儿,摇摇头:“不关阿爹的事。”   真的看到了自己孩子,陈侍君对青然和几位侍卫的感激之情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又要给青然跪下。   青然扶住他,道:“侍君不必客气,今日你们都受了惊,早些休息吧,明日再商量一些事情。”   可不是,陈侍君伤得最重,楚含清从虎口逃脱,沈侍君赵侍君他们也因为为陈侍君据理力争,也被不知轻重的下人扯到了手,要不是夏兰撑不住睡着了,一路舟车劳顿的夏兰在他们面前,都算得上精神抖擞了。   陈侍君,沈侍君,赵侍君点头,对青然和两个侍卫道:“我们在后院收拾了几间屋子,还烧了热水做了点吃食,青管家你带着他们去休息吧。”   青然拱手,也没多推辞,带着人先过去。   他一走,满脑子疑惑的楚含清抹了抹跟阿爹拥抱时流下的泪水,问:“阿爹,沈叔赵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我被送去知府府的路上,这个自称靖国侯府管家的大哥忽然出现,说楚成业的官被罢免了,难道他是来帮楚成业的吗?”从楚成业把他送去知府府上的那一刻,楚含清就不把他当父亲看了,连句父亲都不想再叫。   沈侍君:“……”   陈侍君:“……”   赵侍君:“……”   楚含玉和楚含茗,也罕见地沉默了。   陈侍君道:“青管家不是来帮楚成业的,”他也对丈夫彻底死了心,直呼其名,“楚含云在侯府跟三皇子有染,还瞒着侯府的人怀了三皇子的孩子,已经被侯爷休弃,现在正在回平阳县的路上。”   “楚成业和江氏二人,明知楚含云跟三皇子有染,不仅不规劝他,还帮其隐瞒,被侯府翻出任上做的一些事,被罢了官。”   这些事,都是青然去追楚含清的时候,沈侍君陈侍君他们从夏兰嘴里听说的,夏兰还说,武安侯揭发楚含云与人有染的时候,院子里可多人了,一点也没遮着掩着。   楚含清感觉自己在听天书似地,楚成业的官位真的丢了,源头竟然是那个从小没少找他们茬,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的大哥楚含云作的? 第98章   随即,楚含清想到的便是楚含岫。   他着急地问:“那二哥怎么办?”   在楚含清陈侍君,赵侍君楚含茗眼里,当初楚成业江氏把楚含岫送去京都靖国侯府,是让楚含岫给赫连曜当侍君。   那现在楚含云做出这种事,不仅自己被休弃,连楚成业的官位都丢了,楚含岫的处境自是不会好。   几人里唯一知道内情的沈侍君望着他们,道:“别太担心,刚才夏兰说了,侯府没有迁怒含岫,含岫现在好着呢。”   “夏兰也回来了?!那二哥现在已经在府里了,怎么不出来迎接我,哼,看我待会儿不好好说说他。”嘴上说着硬话,楚含清脸上却是想念和高兴。   沈侍君倒是希望楚含岫回来,想到远在京都的楚含岫,他对楚含清道:“含岫还在京都,夏兰是听从他的吩咐,先回平阳县一趟,给我们送信。”   “这是给你的那封。”刚才看着夏兰实在困乏,单是坐着都会打瞌睡了,沈侍君便让他先去睡。   至于他奉楚含岫之命带来的三封信,都到了沈侍君手上,信封上边写得清清楚楚,一封给自己,一封给楚含清,还有一封给楚含茗。   这会儿沈侍君把属于楚含清的那封给他,再把另一封递给楚含茗:“这封是含茗的。”   “都回去再看吧,今天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原本迫不及待,想现在就打开信看的楚含清看了自家阿爹满事是青紫舆痕的脸,心头酸涩,点头,对沈侍君还有赵侍君道:“嗯,沈叔赵叔你们也回去休息,含玉含茗,我们明天见。”   打完招呼,他扶着陈侍君,往后院住的小院子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看着县衙,身体不自觉地紧绷。   就是在这个所谓的家,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送给一个喜欢弄死人的老头,再度回来的时候,他心底有几分后怕,总有种楚成业和江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的感觉。   陈侍君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别怕,从侯府来的青管家,十分了得,让两个侍卫守着咱们住的后院那边,不许楚成业和江氏,还有他们手底下的人过去,咱们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了。”   就刚刚这会儿,楚含清分明看见江氏身边的一个婆子,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要是以往,这个婆子肯定趾高气扬,故意走到他和阿爹面前抖威风,可刚才,居然绕开了他们,一溜烟跑了。   在县衙后院住了这些年,今天的现在,却是楚含清最舒心的时候。   他张了张嘴,道:“青管家……来平阳县要办什么事?”   “阿爹哪能乱打听,”陈侍君道,“青管家是个好人,又有本事,要不是他,今日你真被送到知府府上,阿爹也不活了。”   楚含清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今日自己被捆在马车里,几乎都绝望之时,从掀开的马车帘子后看见的青然,点头:“嗯,幸好有青管家。”   回到小院子,小厮烧水给楚含清洗脸擦身,又转身回去做饭。   换下那身恶心衣裳的楚含清坐在椅子上,拿起沈侍君交给他的信。   信封上,弟含清亲启五个字,是他非常熟悉的楚含岫的字迹。   楚含清打开信……   “怎么了,看信看着看着恍神了?”坐在他旁边的陈侍君望着他。   楚含清回神,看着手里的信,“阿爹,二哥这封信,是写给我的,也跟您有关。”   陈侍君的目光移到信上:“含岫在信上写了什么?”   楚含清添了舔唇,道:“原来二哥进府的时候,楚含云因与他不合,在门口就把他截住了,没让他成为武安侯的侍君,对外说他是去侯府探亲的。”   “所以,楚含云这事儿一出,二哥没有受到牵连,从侯府搬了出来,在外边租了一间院子。”   “哼,”陈侍君嗤笑,“合该含岫有福,没有成为武安侯的侍君,不然光是楚含云与人有染,珠胎暗结一事,侯府上下对同样姓楚的侍君,怕是多有疑虑。”   “这样也好,你沈叔之前为了含岫的婚事着急上火,现在含岫没事,过些日子就能相看人家了。”   楚含清也为自己二哥庆幸,然后望着阿爹道:“二哥还说,楚成业和江氏二人不是良善之人,现在楚成业丢了官,脾性一定比以往还要古怪,再加上江氏的从中作梗,我们父子继续留在楚家,怕是不会好,让……您与楚成业和离,然后我们一起去京都找他。”   陈侍君:“……”   “这,这。”陈侍君听到楚含岫居然让他跟楚成业和离,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楚含清的眼睛却一亮:“阿爹,二哥说的,是个好主意,今天楚成业能把我送走一次,还默许江氏让下人对您拳脚相向,日后怕是会变本加厉,我们去找二哥!”   陈侍君面上神情有些怔愣,还有为难,他望着自家哥儿:“含清,跟楚成业和离我没有异议,但是……含岫也只是个年轻哥儿,咱们实在不好麻烦他。”   说着,陈侍君面有凄然:“怪阿爹,赤条条一个人进了楚家,也没有什么家人,不然咱们也能投奔亲戚去。”   楚含清对自家二哥却是信服的,道:“二哥从不无的放矢,他既然在信中这样说,就说明有所安排,阿爹,您别想这么多,等到二哥那儿了,我跟着二哥做事,或者去外边做点活计,总能养活咱们自己,都比留在楚家要好。”   陈侍君和沈侍君一样,都是赤条条一个人进府,既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一旦离开楚家,他们就没了去处,两父子到哪儿就怕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不像赵侍君,就是平阳县人,不在楚家,还有所依仗。   陈侍君道:“明天,先去你沈叔那里,看看再说。”   另外一封内容差不多的信,也出现在楚含茗的手里。   不过想到赵家就在平阳县,楚含岫只是让楚含茗带着赵侍君去京都玩一玩,但也提了两句,让赵侍君同样考虑考虑跟楚成业和离。   楚含茗看着自己阿爹,赵侍君默了默,“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第二天,陈侍君楚含清,赵侍君楚含茗,还有青然,都来到沈侍君居住的小院。   昨天晚上看了写给自己的那封信的沈侍君已经知道所有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楚含岫对陈侍君赵侍君,楚含清和楚含茗的安排。   这会儿大家聚在一起,他道:“含岫送来的信,我看完了,含清含茗,你们也看了吧,先说说你们的想法,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楚含清看向自家阿爹,陈侍君经过一晚上,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明轩大哥,含岫的良苦用心我和含清都明了,所以决定跟你和含玉一起去京都。”   楚含清道:“待会儿我就跟我阿爹一起去找楚成业,让他在和离书上按手印。”   “沈叔,含岫也跟您说了,让您跟楚成业和离了,对吧。”   沈侍君点点头:“嗯,待会儿咱们一起去,人多,他要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沈侍君和陈侍君都做了决定,只剩下赵侍君了。   沈侍君看向他:“嘉树,你呢,怎么想的。”   赵嘉树跟相当于被买进府的沈侍君陈侍君不同,他是楚成业考上举人后,赵家有意与楚家结亲,给了聘礼银子抬进来的,虽然不是正室,但在府里也有几分体面。   赵侍君坐在桌子前,道:“明轩大哥,陈春哥,跟……含茗他父亲和离一事,我也跟你们一样,待会儿一起去吧。”   “只是去京都一事,怕是要辜负含岫的好意了。”   “含茗他外祖父和舅舅们就在平阳县,和离之后,我就带着含茗回去瞧瞧他们,也尽快地把含茗的亲事定下来,不然时间一长,楚含云那事传开了,他的亲事会艰难。”其实,若单单只是楚成业丢了官,找嘉树都不一定会与楚成业和离,他父亲和兄弟们的生意这两年着实不错,楚成业也比从前看重他几分。   但是楚含云在侯府做的那事一传回来,楚家的哥儿女娘婚事就难了,为了楚含茗能够找到合适的郎君,找嘉树才下定决心,与楚成业和离。   但和离之后他还有赵家可以去,去京都找楚含岫,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沈侍君眉头微皱,他是知道楚含岫重活了一回的,也知道还有两年多,大越就会乱起来,这次楚含岫让他们去京都,就是打算把手里的事儿忙完了,直接去忻州。   现在赵侍君和楚含茗不去,那日后乱起来……   沈侍君对赵侍君道:“嘉树,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和兄弟们忙于生意,天天再外边转悠对吧,你跟含茗回去,也是跟家里的嫂嫂弟妹待着,不如跟我们去京都看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要是赵侍君跟家里人感情深厚,血浓于水,沈侍君的这些话没这么顺畅地说出口。   但是赵家当年把赵侍君嫁给楚成业,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而且因为自家哥儿经常出去晃悠,带回来一些消息,沈侍君没少听到关于赵家的一些话,那简直是成了楚成业捞银子的手,干了不少让人唾弃的事儿。   现在楚成业官位没了,赵侍君带着楚含茗回去,难保不会被刁难。   与其这样,还不如跟他们去京都。   “阿爹,我想去京都,我都好久没见到二哥了。”楚含茗其实根本就不想去外祖父舅舅家,他从来没跟阿爹说过,每次去外祖父舅舅家,二舅家的三表哥,总用难受极了的目光看着他。   二舅母也时不时地跟他说,三表哥怎么样怎么样。   可是他又不喜欢三表哥。   他还撞见过三表哥调戏府里的小哥儿和丫鬟呢,那模样,至今想起来都让他恶心。   “含茗。”赵侍君还是想回赵家。   沈侍君在一旁道:“嘉树,楚含云很快就要回平阳县了,到时候,他在侯府做的事一定会被很多人知道,虽然咱们与楚成业和离了,但几个孩子难免不会被一些人放在嘴边念叨。”   “去京都玩个一两月,等这事儿平息一些再回来不是坏事,含茗胆子本就要小些,你忍心叫他整天窝在家里,听那些闲言碎语啊。”   “阿爹。”楚含茗立马打蛇上棍,抓着他的手臂晃了晃。   赵侍君终于被说动了,望着沈侍君还有楚含茗:“那就去京都吧,不过在那儿玩一些时日,咱们就回来。”   “阿爹你最好了。”楚含茗高兴了,对着旁边的楚含清眨了下眼睛。   既然已经都决定与楚成业和离,沈侍君站起身,道:“那走吧,去前院,尽快把和离一事办了。”   “嗯。”陈侍君站起身。   赵侍君也跟着起来。 第99章   沈侍君他们住的后院被青然让侍卫守着,不许楚成业或者江氏的人过去,所以那些卖身契被捏在两人手里的下人全都挤到了两人住的主院里。   他们几人过去的时候,再不复之前趾高气扬模样的下人一下子散开,连阻拦都没有地让他们直接到了屋里。   “你们来做什么?!”青然明显偏向他们的态度,让楚成业连他们也记恨上了。   再加上侯府已经知道他们做的事,还罢了他的官,让楚成业几乎疯狂。   沈侍君望着衣衫皱巴巴,靠坐在椅子上的楚成业,以及桌案上边被拂得乱七八糟的笔墨纸砚,面色冷静地道:“楚老爷,我从进入楚家后院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七年,这十七年来我们父子的吃穿,几乎都是我和含岫撑起来的,老爷你没操过半分心。”   “现在含岫也被你们送去侯府了,我也不想再待在楚家,还请老爷写一封和离书,就此散了吧。”   “你说什么?”楚成业死死地盯着他,“你想和离,你疯了。”   “你一个几十岁的人和离,谁还会要你,滚回去好好反省,别来烦我!”   楚成业现在焦头烂额,他依仗的三皇子没了,跟靖国侯府也结了仇,官职也被罢免,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向往权势的他不能接受的。   他现在浑身上下就一个念头,不甘心,他还是不怎么相信,靖国侯府能够通过吏部,罢了他的官。   除非文书送到,否则谁也不能让他从县衙搬出去!   这种时候,沈侍君还来添乱,要和他和离,要不是顾忌着偏向他们那边的青然还有侯府侍卫,楚成业已经忍不住向他动手。   沈侍君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道:“既然老爷不肯给和离书,那我给老爷休书也是一样的。”   说着,沈侍君从衣袖里拿出昨天夜里就写好的休书,递到楚成业的面前,“老爷在上边按个手印就作数。”   “放肆!!!”楚成业彻底怒了,扬起手就要往沈侍君脸上扇。   早就防着他的沈侍君往后退了一步,而站在屋外,并未进来的青然听到动静,立马走了进来,手中带鞘的长剑挡住楚成业的手。   旁边的陈侍君和赵侍君,都因为青然的到来松了一口气,沈侍君也心中大定,对楚成业道:“若老爷不予和离或休夫,我和陈侍君赵侍君,就只有去县里宣扬宣扬,告诉他们老爷得罪了靖国侯府,已经不是平阳县的父母官。”   “闭嘴!”心底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楚成业像看仇敌一般看着沈侍君,抓起笔刷刷地写了和离书,扔给沈侍君,“滚,给我滚,我看你离了楚家能飞到哪里去!”   见他终于肯写和离书,陈侍君也站上前:“我也要与老爷和离。”   赵侍君赶紧趁热打铁:“我也是。”   楚成业只觉得胸口绞痛,恨恨地望着他们。   三份和离书新鲜出炉,沈侍君,陈侍君,赵侍君走出主屋,看了看彼此,突然觉得身体轻了许多。   沈侍君对刚才及时出手的青然道:“多谢青管家,若无青管家,这和离书拿得没这么顺利。”   青然面上神情没有变化,心里其实生出不少的念头。   他没想到侯爷吩咐自己护送夏兰回平阳县,带含岫少爷的阿爹和弟弟去京都,竟然能引出这些事情来,还亲眼目睹了沈侍君三人集体向楚成业追要和离书,这场面,想想都有几分荒诞。   而且,他可能还在里头出了几分力……   青然道:“侍君言重。”   沈明轩笑了笑道:“青管家以后叫我沈夫郎便是,这楚家的侍君,再也不在了。”   青然点头:“是。”   沈明轩对他和陈春还有赵嘉树道:“既然咱们现在跟楚家已经没有关系,收拾收拾东西,去京都吧。”   没拿到和离书之前,陈侍君其实还有些茫然,但是这一刻,他真正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和轻松,与沈明轩相视一笑,重重点头。   三个小院子都忙活起来,这些年他们吃住都在这个小院子,用过的,能用的东西不少,但自然是不能全部带走的,只能挑挑拣拣。   楚含玉兴致勃勃,满面笑容地端着做针线篮子过来:“阿爹,这个带上不?”   沈明轩看了一眼:“里边的针头线脑收一收,篮子就不要了。”   “真不要了吗?”楚含玉端着篮子上上下下看一遍,“这个篮子还是哥哥亲手做的呢。”   “这屋子里大半东西,都是你哥哥亲手做的,咱们只能捡小的,方便带的拿。”说到这儿,沈明轩也觉得屋里很多东西都可惜了,含岫最喜欢自己动手做东西,光是各种各样的小摆件就能搜出几箱子,但都带不走了。   楚含玉点点头,但是突然道:“有件东西肯定要带!”说着,他跑了出去。   看着他猴天舞地的模样,沈明轩摇摇头,继续把东西放进箱子里。   跑出去的楚含玉回来了,把一件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沈明轩直起腰,望着他手里的东西,“对,你哥哥的那些东西全都带走,夏兰,你去跟含玉收拾收拾,有那些容易碎容易坏的,用布多包几层,箱子里也垫一点棉花。”   “是,”正折衣裳的夏兰走到楚含玉身边,“走,含玉少爷,我们去收拾含岫少爷的东西。”   陈春楚含清,和赵嘉树楚含茗那里也忙碌着,陈春楚含清跟沈明轩楚含玉夏兰他们一样,凡是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楚家和平阳县,他们是不会再回来的。   赵嘉树和楚含茗也收拾,但让身边的小厮将那些重的,不必要带的东西送到县城里的赵家去,他们只是去京都玩一段时日,不是不回来了。   这么多人都要去京都,送夏兰回来的那辆马车别说装人,连东西都装不下。   早在陈春赵嘉树他们也决定去京都的时候,青然就让侯府侍卫去平阳县买了四辆马车和马,等他们的东西收拾好后,带着侍卫跟他们一起,将东西一一抬上马车。   “青管家,天马上就黑了,今天晚上还是在县衙后院住一夜,明天早上再赶路吧。”又是收拾东西又是装箱,最后绑到马车上,全部弄完,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眼看着天一会儿就要黑下来,沈明轩走到正站在马车箱子上,勒紧绳子的青然身边道。   青然也是这个意思,含岫少爷的阿爹弟弟,还有另外四人不必他和几个侍卫,随随便便躺在哪儿都能睡着。   他得算一算路程,估摸一天行进多少里,才能在每天天黑的时候找到合适的地方休息用膳。   他单膝跪在箱子上,压着箱子把绳子再拉紧一些捆上,然后从箱子上跳下来,道:“沈夫郎你们今天晚上好好歇息,行李他们自会看顾着,不必担心。”   沈明轩:“劳烦青管家,劳烦几位了。”   他们收拾东西,一箱一箱地抬到马车上,那么大的动静楚成业还有江氏,以及府上的下人自然都听到了。   楚成业和江氏恨得牙都痒痒,但都拿他们没办法,下人们更加人心惶惶,不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的想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而第二天起床洗漱,吃完在平阳县县衙后院的最后一顿早饭,沈明轩楚含玉夏兰,还有陈春楚含清,赵嘉树楚含茗等人,拿着轻便的包袱,走向停在县衙前边的马车。   突然,就在一行人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一队气氛古怪而凝重的人马从通往县衙的街道上走来。   沈明轩他们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青然已经看到最前头领队的人,是他指定的,送休弃的楚含云回平阳县的侯府侍卫。   侯府侍卫也看到了他,连忙骑着马过来:“青管家,您怎么在这儿?”   “奉侯爷之命,前来办理一些事,”青然望了他身后一眼,“没出岔子吧。”   “没有,就是那……楚夫郎忒烦,一直扰乱我们行进的速度,要不,昨天就能到了。”他们这些侯府侍卫,哪个不对侯爷忠心耿耿,让他们送楚含云,肚子里都憋着一股火呢,根本就没想要慢慢地随着楚含云的性子来,一出京都就赶路。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从京都回来的陪嫁丫鬟和小厮,从中间的一辆马车里抬出五花大绑,不停挣扎的楚含云。   青然看向侍卫。   侍卫耸耸肩:“我们懒得这样干,是那个赵嬷嬷让人绑的。”   “唔唔!!!”   “啊!”依然说不出话的楚含云被丫鬟们抬着往门那儿去,才过去这些天,他肚子的凸起愈发明显。   不得不留在县衙的下人看见他回来了,连忙去告诉楚成业和江氏:“老爷,夫郎,含云少爷……回来了,正被抬回府。”   这下人恨自己的卖身契被江氏拿着,想走也走不了,故意道:“小的看含云少爷的肚子,好似已经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了,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这两天,楚成业已经把自己会被罢官的原因,放在了楚含云和靖国侯府赫连曜身上。   要不是楚含云水性杨花,勾搭三皇子,就不会有后边的这些事。   要不是靖国侯府和赫连曜恩将仇报,小肚鸡肠,他还是平阳县的县令。   连夜里都念叨着要把楚含云掐死,要找靖国侯府算一算当年他父亲救了赫连昱,他们却如此待他的账。   如今一听到下人说起楚含云回来了,有身孕了,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怒声道:“让他滚,让他滚得远远的!”   突然,他问小厮:“昨天我让人去邱知府那里打听的消息,怎么样了?”   吏部下达文书,邱知府作为知府,应该会更快地得到风声。   要是那文书还在吏部,他或许可以活动活动。   只要能保住官位,哪怕是倾家荡产,楚成业也在所不惜!   然而这个小厮还没来得及应答,另外一个小厮突然跑进来:“老爷,外面来了两个官差,说是送吏部文书来的,让老爷去前院。”   刹那间,楚成业如坠冰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一丝精气神也没有了,来传话的小厮还等着他跟着去见那两个官差呢,赶紧望向江氏:“夫郎,您让老爷快些起来吧,耽误不得啊。”   江氏也呆若木鸡。   完了,全完了。   县衙外,沈明轩他们没想到事儿都赶得这么凑巧,楚含云回来了,送文书的官差也来了,仿佛就赶这一天好日子,来了个群英荟萃。   望着那些明显早就对楚家不复忠心的奴仆,被抬着已经怀有身孕的楚含云,沈明轩收回目光,让楚含玉和夏兰先上马车。   以后楚家的热闹,一定多着呢,不过他并不想看就是了。   他对陈春楚含清,赵嘉树楚含茗道:“我们走吧。” 第100章   送楚含云回来的侯府侍卫,也仅仅只是把他们送回来,恰好青然要回京,他们便勒转马身,原地打道回府。   随着辙辙的车轮声,和沉闷的马蹄声,平阳县逐渐消失在身后。   ——   京都,四方街。   距离中元节过去,已经三天了,今天是楚含岫跟邢大夫说好的,以徒弟的名义进侯府,为赫连曜按摩(治疗)的日子。   眼看着到时间了,楚含岫背上邢大夫送自己的药箱,上了骡车:“去侯府。”   这几天他把治疗的方案想了又想,完善了又完善,最后决定先以异能刺入脊柱骨,试一试脊髓的反应,再决定刺激脊髓的程度。   如果三五天下来脊髓的恢复有进展,那就继续,直到脊髓完全生长回原样。   而脊髓生长回原样之后,就要着手脊柱骨生长歪斜的问题,但是昨天他特意买了猪的脊柱骨试过,他的异能本身具有的,是柔和的治愈能力,想要裂开骨头,实在有点难。   所以要问问赫连曜,这一步他自己能否做到。   想想自己让赫连曜碎他自个儿的骨头,楚含岫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挺不错的。   骡车到了侯府门前,他刚从骡车上下来,就看见邢大夫背着手站在偏门那儿,明显是在等他。   他快步走过去,“师父,您怎么来这儿接我。”   邢大夫望着他背着的小药箱,脸上露出几分笑:“今天,是你第一次以我徒弟的身份进府,跟着我一起为病患治病,自然得为你带带路,以后可就由你自己来了。”   两师徒边说边进侯府,门房虽认识两人,但仍例行公事地在手边的册子上写下:乾元四十四年,七月十九日,邢大夫之徒楚含岫,进入侯府……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外人进入侯府的流程,等楚含岫离府的时候,门房又会在上边写上他离府的时间,以便出什么事儿的时候,可以迅速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门房小哥记完后,楚含岫跟在邢大夫身后,来到蘅霄院。   他望着直接向着主屋走去的邢大夫,小声道:“之前都在小花园那边施针按摩,换地方了?”   邢大夫点头:“侯爷说天气渐凉,在主屋更合适。”   “这样啊,”楚含岫和邢大夫进了主屋,一眼就看到坐在桌案后,正提笔写字的赫连曜,规规矩矩地行礼,“草民拜见侯爷。”   时隔数天,再度见到他的赫连曜手中银毫微顿:“不用多礼。”   依两人现在的关系和身份,楚含岫刚才自称草民,没有丝毫错处,但赫连曜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仿佛楚含岫虽站在他身前,却离他距离遥远,稍不注意,就再也没了踪影。   他放下笔,道:“现在便开始施针。”   他说话,邢大夫,和楚含岫这个小大夫,自然照做。   在主屋内的下人把他身前的桌案撤下的时候,楚含岫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邢大夫身后,帮邢大夫把金针拿出来,再将擦洗金针的,从他那儿送去的高浓度酒倒出一些,一一摆放到赫连曜椅子旁边的案几上。   等下人扶着赫连曜,将他上半身衣裳褪下,掖到腰腹,露出整个上半身和腰线,躺在榻上时,邢大夫捻出一根金针,对赫连曜道:“侯爷,老夫我就收了这么一个小徒弟,又难得见到侯爷这般状况的身体,所以施针的时候,想为他讲解一二,不知侯爷是否容许。”   赤着上半身的赫连曜,望着似乎乖巧无比,站在邢大夫身边的楚含岫,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下:“可。”   邢大夫给楚含岫递了个眼神,沉迷医术的楚含岫点头更加聚精会神,望着邢大夫手里的细长的金针。   金针锐利无比,指尖稍一用力,就刺入皮肉,一寸寸深入,邢大夫道:“金针刺穴之术自古有之,效果也因穴位不同而不同。”   “但不管行针目的为何,都得牢记,下针之人,要做到行针有数。”   “这个行针有数,不单指能下针,敢下针,还要在下针之前,对病患病症判断正确。”   “之前施针,我所行针的穴位乃是侯爷的玉屏穴天钥穴,以及周边功法运行时牵连到的穴位。现在侯爷的玉屏穴天钥穴恢复,只为调理内力的恢复速度,所以,行针的穴位要有所变化……”   邢大夫的这套行针阵法,独树一帜,医术不精者,看他行针的穴位皆疑惑不解。   才背完一本医书的楚含岫也并不怎么理解,幸好邢大夫一边施针,一边为他讲解,为他解了不少疑惑。   自从他之前用木黑莲的药油为赫连曜按摩,邢大夫施针时就再也没用木黑莲熏,施针完毕即可。   最后一根金针拔出,精神高度集中的楚含岫才缓缓回神。   邢大夫道:“回去之后,你将我今日行针的穴位,顺序,一一记下来,明日进府我会一一考校。”   “是,师父。”   “好了,该你给侯爷按摩了,还是跟之前一样,需要绝对僻静的环境?”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点头:“嗯,今天按摩的时间可能要长一些。”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你要是来得早,直接去小院那边便是。”   “师父您慢走,”楚含岫目送邢大夫出去,看了一圈主屋,目光落在赫连曜身上,“侯爷,这次就不用蒙上眼睛了吧。”   反正蒙不蒙他都能看到,还不如不多此一举了。   不过,不比在亭子那边,竹帘和纱帘一放下来就成了,楚含岫对赫连曜道:“您让下人把窗户关上吧,然后出去的时候,再把门关上。”   知道他为什么有此要求,亦不想他异能暴露给第二个知道的赫连曜点头,让下人照做。   他屋里的下人自然都很机警,关好窗户出去之前,先将屋子里的烛台都点燃,一时之间,昏暗的屋内满是烛光,让人恍惚以为已是晚间。   楚含岫站在赫连曜身旁,将自己调整过的治疗方法告诉他,“侯爷,现在这个法子有一个环节,需要您的帮忙。”   赫连曜还是平躺在榻上的姿势,抬眼看着他:“哪一个环节?”   “就是在确定脊髓生长之后,需要再次让您的这节脊柱骨碎裂,重新生长,但是我的异能只有治愈和净化的能力,没用攻击性,做不到这点。”   “您是否能做到?”   “可以,”赫连曜给了他确切的答案,“内力在体内凝聚,就可以做到。”   “好,那就没问题了,现在我们开始试您的脊髓对多大的异能有反应,”耽搁了这么几天,终于可以开始治疗,楚含岫心情颇好,活动着手指跃跃欲试,然后他发现赫连曜还是平躺的姿势,道,“侯爷,您背过身去。”   上本身衣裳掖在腰腹间,也没在他脸上发现一丝多余情绪的赫连曜:“……”   默不作声地跟上次一样,依靠上半身,再挪动双腿,背对着他趴在榻上。   突然,就在赫连曜眼睫微垂的时候,感觉到肩背上的头发被一只手拢了几下,“侯爷您的头发可真好,比我的还要长出一截,放下来都到这儿了吧。”   一只手指落在他靠近尾椎骨的地方,点了一下。   自然,赫连曜腰以下都没有知觉,这根手指落上去,他没用任何感觉。   但是从楚含岫进府,就覆盖下来的内力却“看到”,也“感觉”到了。   他偏头,望着楚含岫拿着他头发的手,“含岫,我双腿站起来的几率有多少。”   这是第一次,赫连曜明显地表现出想要站起来的意愿。   楚含岫放回来的手顿了顿,“如果脊髓的刺激生出顺利,有八成……半吧。”当然,这是楚含岫保守了说的,要是脊髓这一关过了,凭借异能,赫连曜重新站起来的几率是百分百。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一关还没开始,楚含岫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万一有那个万一,徒增难受。   赫连曜外放出体,无知无觉地萦绕在楚含岫身周的内力浮动着,“好。”   这是他给自己唯一的一个机会,若双腿无虞,可以再度站起来,他会将自己对楚含岫的那些不可示人的念头,全部告诉楚含岫,往后时日还长,一切都未可知。   但要是身体像现在这般,一辈子躺在床上,坐在椅子上,那便让这个念头永远地压在心底最深处,再不见天日。   因为知道赫连曜腰以下没有知觉,顺手一点的楚含岫把手收回,“那我开始了。”   宛若神迹一般,楚含岫两只手手指上浮现乳白色的微光,当指尖按在赫连曜摔伤严重的脊柱骨的时候,丝丝缕缕的异能没有一丝感觉地在血肉里穿行,将脊柱骨严丝合缝地包围。   楚含岫试着将异能加重:“侯爷,现在感觉如何。”   赫连曜:“些许的刺痛,无需忍耐。”   楚含岫又加重一些:“现在呢?”   “只比刚才疼一些。”   楚含岫一点点地加,一边问赫连曜,一边用异能仔细地观察着脊柱骨里脊髓的反应。   赫连曜这节脊柱骨里的脊髓损伤严重,活性很低,这样一点点地试,楚含岫是怕要是异能用得太重,对脊髓造成二度损伤,他需要找到脊髓有反应,但是又不至于被损伤的那个度,持续输出异能,看看能否让脊髓生长。   突然,就在楚含岫接连询问了六次之后,赫连曜腰背的皮肤骤然绷了一下。   他赶紧用异能捕捉脊髓的反应,发现在这个强度的异能下,一直没有反应的脊髓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第101章   异能维持着刚好能够刺激脊髓的程度,源源不断地输入,刚开始的时候,楚含岫并没有发现异能有什么不同。   然而当他估算着身体里的异能应该差不多用完了的时候,却发现比起从前,异能还剩下一点点。   虽然不多,但已经让楚含岫欣喜若狂了。   这是他活了三辈子,异能第一次有所变化!   看来他没有白修习《天璇御清》这本功法,之前修习的时候异能只是变得凝练,没有明显的增加,他还以为要么是自己修习的时间不够长,要么是《天璇御清》这门功法虽然可以让异能如内力那般运行,但是没有明显的益处,没想到在这儿等着,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把这多出来的异能也用到脊髓上,楚含岫收回手,气息微微有些喘地道:“好了,我的异能用完了,要等明天才能继续为侯爷您治疗了。”   跟之前玉屏穴和天钥穴一样,刚才赫连曜也感觉到了熟悉的刺疼。   而且比起玉屏穴和天钥穴的刺痛,脊柱骨传来的刺痛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刺痛从那一节脊柱骨,窜遍整根脊柱骨,哪怕是善于忍耐疼痛的赫连曜,也出了一层冷汗。   他翻过身,望着在chuanxi,额头鼻尖上冒着细汗的楚含岫:“高兴?”   “这侯爷也看得出来?”楚含岫道,“您还记得之前我在您的库房里,好不容易找到的那本内力功法《天璇御清》吗?修习了这些天,我的异能终于有点改变了,比之前要多出一点点。”   “你那时便是为了增强你的异能,才想修习内力?”   楚含岫用手扇了扇有点烫的脸,笑着点点头,“嗯,原本我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与师父闲聊的时候,想到我的异能可是也是身体里的一股气,想试试能否用修习内力的法子,修习异能。”   “幸亏侯爷您收藏的功法颇丰,不然我也找不到《天璇御清》了。”   “为何你将这股神异之力,称之为异能?”这也是赫连曜有所疑惑的一件事,那日在存曦堂,楚含岫就说他所拥有的是异能,可是这样的能力,更像神力。   额。   楚含岫眨了眨眼,望着赫连曜,道:“异常的能力,我叫它异能。”   这问题还真让他大脑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叫异能,因为在末世的时候,都把这些能力叫异能。   除开他的治愈净化异能,还有各种更像传说中的神的力量的风、雷、火系等异能,要是那些人穿越到古代,大概率真的会被当成神吧。   他说完,赫连曜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对他道:“中午时,青然传的信到了,他已经到达平阳县,不出意外,今日便启程回京都。”   “真的?!”楚含岫的神情比刚才异能有所增强高兴数倍。   赫连曜手一拂,放在桌案上的那封飞鸽传来的信飞到他手中,他递给楚含岫。   楚含岫被他露的这一手惊到了一下,传说中的虚空探物唉,他迫不及待地把小小一张的信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已至平阳县,不日返京。   隔着这小小一张信纸,楚含岫仿佛也跟着青然一起,回到了平阳县,见到了阿爹含玉,还有含清含茗他们。   他把信还给赫连曜:“多谢侯爷派青管家去接他们。”   “含岫客气,若说谢,也该是我先跟你说才是,不是你接连治好我玉屏穴和天钥穴,我现在只怕要缠绵病榻,油尽灯枯。”   楚含岫摆摆手,笑着道:“侯爷侯爷,那扯平了,咱们就别互相吹捧了。”   “今日治疗已结束,我先回四方街那边了,正好把我师父刚才的行针路线记下来,明天答不出来可不行。”楚含岫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再一一将屋内的烛台灭了。   等下人打开门进来,伺候赫连曜穿穿衣的时候,挎着自己的药箱,麻溜地跟赫连曜告别。   然而刚走到蘅霄院门口,就跟好些天不见的老侯爷撞上了,他退到一旁,给老侯爷行礼:“拜见老侯爷。”   靖国侯刚刚看见他的一瞬,还以为看见了楚含云,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直到他出声行礼,才反应过来,这是楚含岫,虽然与楚含云长相相似,但性格大相径庭。   靖国侯抬手,让楚含岫起身:“为武安侯治疗结束了?”   “是。”   几天之前,楚家和赫连家还是亲戚,在靖国侯面前,楚含岫也是小辈的姿态。   现在楚含岫则把靖国侯当成需要遵守礼节的侯爷,一看就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靖国侯心底叹了叹,只从楚含岫对妻子的态度,以及脚踏实地跟着邢大夫学医一事,他觉得楚含岫这个小辈还是不错的,声音软了几分,道:“可乘坐了车马来?”   楚含岫一只手放在药箱上,回道:“乘得有的,劳老侯爷您挂怀。”   楚含岫可不是没有眼色的,“老侯爷您忙,草民先告退了。”   老侯爷点点头,看他走后走进主屋。   下人们正在给赫连曜穿衣裳,半边衣袖还没拉起来,一边肩膀和月匈膛露着。   老侯爷想到刚才出去的楚含岫,脑子里某根弦突然搭上了,闪过楚含岫给自家儿子治疗时的场景,回身看了一眼以及走出蘅霄院的楚含岫。   应该……不会吧……   含岫那孩子长得跟他大哥那么像,曜儿对他大哥生不出情意,对他更不会。   老侯爷在心底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坐到赫连曜身边,道:“最近朝堂上风声鹤唳,除了郑德泽,定国公那边也想把自己摘出来,不过按照传出来的消息,上面那位已经打算将他们当作弃子,置之不理了。”   最近大半个月,大越朝堂这滩浑水,搅进去的人不少,已经在流放路上的三皇子,也只是这些人里边的一尾小鱼而已。   赫连曜已经穿好衣裳,被下人扶着坐到椅子上,老侯爷说完后,他道:“倒下的那些人鱼龙混杂,有太子的,亦有二皇子四皇子等人的,倒也能让他们安分一段时间。”   老侯爷点点头。   随着那位曾与他称兄道弟,现在早已面目全非的皇帝逐渐老去,底下日益长成的太子二皇子四皇子等皇子各自战队,收兵买马。   今天你的人在朝堂上参我一本,明天我的人在朝堂上参你一本,朝臣们的身上也贴上了各自阵营的标签。   偏生龙椅上的那位仿佛看着哪个皇子都顺眼,对谁都一样,更给了诸位皇子只要伸伸手,努努力,就能成为储君的希望,于是,近年来朝堂上储君之争日益激烈,而早就立下的太子,更是手段频出。   这次牵扯出来的人众多,不管是太子,二皇子,还是下边的四皇子五皇子等,都损失不小,确实能让他们止戈一段时日了。   说完这事,老侯爷又说起另外一件事,面色严肃:“这两日有消息传入,东来国那边蠢蠢欲动,据说东来国境内好几个州,发生了旱灾,百姓暴动,上边的有心之人便把主意打到了霁州,数度劫掠。”   “薛信毅如何?”   “他是你亲手提拔上去的,领兵打仗的本事自是不错,护住了大半霁州,仅几处小的县镇被得手。”   赫连曜长眉微拧,道:“近些年东来国和齐国一旦有所动作,都有关联,二者明显已结盟,亡我大越之心从未断绝。”   “来人,备纸笔。”   靖国侯道:“曜儿,你觉得此次劫掠非偶然?”   赫连曜嗯了声:“现在执掌永州军的鲁正,论领兵打仗,薛信毅不如他,但性情过于鲁莽,恐中齐国的圈套。”   “原本我回京之后很快返回永州,他这点鲁莽并无大碍,但我坠马受伤至现在,皇上也一直不定下两州统帅,鲁正的性情就是漏洞。”   赫连曜很快写下一封信,唤出暗探,让他八百里加急送至永州。   同时,他对老侯爷道:“原本我打算让洛钦宇统领霁州军,但如今,永州那边更为紧急,您跟朝堂之上的那几位大人商议商议,尽快将此事落实。”   “好。”霁州永州,是大越的门户,一旦丢失,后果不堪设想,老侯爷的面色比进来之时还要凝重,没有在蘅霄院多逗留,很快离去。   先是三皇子,又传出吏部尚书郑德泽犯了足可以杀头的案件,紧接着又是定国公,京都内的气氛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连市井之人,都感觉到了什么,纷纷跟身边的人打听起这些平日里跟他们遥远至极的事。   但普通的百姓所知道的,也就是面儿上的那些,也不知道这一棵棵大树倒下,会有什么其他的风浪。   紧张着紧张着,大家伙也就习惯了,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摆小摊的继续摆小摊。   七月的第一阵秋风一刮,第一批今年的新粮运到京都城内,卖给各大粮行。   接连几日都给赫连曜治疗,今天亦是从侯府出来的楚含岫坐在骡车上,望着收粮的粮行,以及拿到银钱高兴着的农户,默默放下了车帘子。 第102章   “东家回来了。”   骡车刚到老院子门口,正拿着扫把扫院子前边的小毛和祝秋铃笑着叫他。   楚含岫挎着药箱从骡车上下来,望着祝秋铃:“扫了这块儿就进去吧,你才用药没几天,切勿操之过急。”   “我也让秋铃姐姐休息,但是秋铃姐姐说动一动舒服。”被买回来快三个月的小毛跟刚来的时候大相径庭,脸上有了少年还未彻底消退的婴儿肥,枯黄的头发也变得有了光泽。   吃了这么几天的药,祝秋铃的脸色总算比刚来的时候好看些许,但身体还是过于细瘦,拿着扫把扫地都让人担心她会累到。   祝秋铃知道自己有几分急切了,但是天天望着院子里的人有事儿做,就她和苏瑞整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她心里也有些揣揣,便想做些什么。   她回望着楚含岫:“是,东家。”   突然,就在楚含岫正准备进院子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他的骡车后,几个见过的侍卫从马车上下来:“楚大夫,我等奉侯爷之命,给您送诊金来。”   楚含岫望着他们抬下来的箱子,已经能猜到里边装了什么东西,最近几天他每次给赫连曜治疗完,都会收到一份这样的诊金。   他照例谢过侍卫,让平安叫个人跟着搬进去,然后取出里边另外用盒子装着的纯金摆件,把银子都交给平安:“盐已经买得不少了,这些银子还是买粮食,明天从新院子那边找个人,赶车跟我去侯府,你带着苏正他们去一趟粮行。”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银子,粗略一看,不下三四千两。   平安道:“东家,咱们新院子那边已经堆不下了,是不是再租一个新院子?”   楚含岫:“?”   “已经堆不下了?”   平安点头:“那边的粮食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万担,除了张戎他们睡觉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堆满了。”   楚含岫坐在椅子上,这才反应过来他最近一直在买粮食,每次买的数量还不少,堆满也是正常的。   老院子这边肯定是不能堆的,阿爹和弟弟他们已经在路上,到时候都没地方给他们住了。   他堆平安道:“再租个院子吧,还是跟新院子那边一样,离这边越近越好,然后从张戎他们那儿分一部分人过去,到时候你劳累一些,去新租的院子那边带一段时间。”   现在他手底下最得用,最忠心的,还是平安,其次就是苏正,王大叔。   新院子的张戎等人虽然看着对他也挺忠心,但谨慎起见,楚含岫还没有像对平安和苏正王大叔一样,重用他们。   第二天,快要到他去侯府的时间了,从平安那儿知道要给他挑个稳妥人来赶骡车的王大叔带着人过来:“东家,这是小郭,有把子力气,做事也麻溜,还比好些男子细心些。”   人高马大,要不是鬓角的孕痣,都看不出是个夫郎的小郭还是第一次离东家这么近,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摆。   看出他紧张的楚含岫道:“以前赶过车吗?”   “赶过的。”   “赶过就行,慢一些也无妨,我们用的这几匹骡子都很乖顺,轻易不会尥蹶子,”楚含岫边说边往院外走,“走吧。”   郭夫郎赶紧跟上去。   今年除了青州和几个小地方,还算得上风调雨顺。   刚卖了一部分新粮,农户们比平日里舍得,买两斤难得吃上一顿的肉,买些点心铺子低价售卖的碎糕饼碎糖,拿回去给辛苦劳作了半年的家人孩子们解解馋。   也就几天的功夫,京都热闹更盛往昔,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笑。   ——   而从平阳县来的沈明轩,陈春,赵嘉树等人,在花费了十二天后,终于进入了京都。   昨天就从青然那里知道他们快到的几人心里都有些触动,此刻望着与平阳县大不相同,热闹非凡的京都,不仅眼睛看不过来,心也噗通噗通地跳着。   “这就是京都……”楚含玉把马车窗户的帘子掀起来,够着身体去看外边的街道和行人,坐在他身边的夏兰觉得眼前这一幕可太熟悉了,不就是他跟自家少爷第一次进京时候的样子吗,也是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他凑到楚含玉身边道:“这里是北城大街,从这儿过去,再过三条街就到四方街了。”   “夏兰你说过,哥哥租的院子就在四方街!”楚含玉从夏兰这儿知道了不少哥哥的事情,一听到四方街就激动起来。   “嗯,我去平阳县的那天,少爷刚从侯府搬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夏兰从来没离开自家少爷这么久,也忍不住把马车帘子掀起来,看着往后倒退的街道。   跟他们两人坐一辆马车的沈明轩并不比他们好多少,只是面上没有露出来,但放在膝盖上的手隐隐露出几分心里的情绪。   至于坐在后边两辆马车里的楚含清和陈春,楚含茗和赵嘉树,心境也不一样。   越是快到京都,陈春越焦急,小声地楚含清说了好些话,这会儿也忍不住道:“含清啊,阿爹知道你与含岫玩得好,但含岫跟咱们也是一样的,没有能依靠的人,要是他在京都过得不算好,咱们也不能给他招麻烦。”   “我这儿还有几样值点银子的首饰,到京都后,我们找个机会当了,也租个小屋子做落脚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一些缝补衣裳的活计。”   楚含清虽然知道自家二哥爱捉弄人,但做事绝对靠谱,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打包票,点点头道:“好,依阿爹您说的,要是二哥自己都过得艰难,我们就想办法找个小屋子,找点活计做。”   “咱们有手有脚,饿不死的。”从前,楚含清一门心思想嫁给有权有势的人,日后吃穿不愁。   但是经过邱知府这事儿,他也看淡了。   像邱知府那样的,别说让他做侍君,就是正儿八经地娶他做夫郎,他也没有一点想法。   赵嘉树却是把此次京都一行,当成走亲戚,心里想的,是让楚含茗跟楚含岫玩一段时间,自己也好好跟沈明轩陈春道道别,过些时候回平阳县。   三条街花不了多少时间,很快,马车进入四方街。   知道这里已经是四方街了,一行人纷纷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只见宽阔的青石道路两边,全是一座挨着一座的院子,虽然比不上县衙后院宽阔气派,但放在平阳县里,已经是很不错的宅子了。   沈明轩松了一口气,夏兰再怎么说,都不如他自己亲眼看。   楚含岫租的宅子在这个地方,让他安心不少,毕竟楚含岫来京都的时候,身上只揣着从江氏那里敲来的一千多两银子,实在算不得太多。   突然,就在从平阳县来的一行人都好奇地看着两边的院子时,最前边的青然勒住了马,翻身而下:“我是靖国侯府武安侯身边的管事,青然,奉侯爷命,将沈夫郎他们从平阳县接回来了,还请通报含岫少爷一声。”   一行人,又是马车又是箱子地停在院门口,院子里正准备给骡子喂草料的小毛怔住,听到青然的话,愣愣地点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放回草料就往主屋跑。   还没到中午,正拿着医书坐在主屋窗户下边的榻上正看得入迷的楚含岫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小毛突然跑到他跟前:“东家,来人了!”   “是之前来过一次的那个青然管家,说奉侯爷的吩咐,把东家您的阿爹他们接回来了。”   “我瞧了一眼,好多人呢。”   楚含岫“啪”一下把书放下,下了榻就往外跑,刚出主屋的门,就看到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一行人。   “阿爹,”楚含岫快速下了主屋台阶,直接走到沈明轩跟前,“你们可终于来了,之前接到青管家送来的信,我就一直等着!”   来京都的路上,就怕他有什么事儿,想东想西的沈明轩看见他,酸涩劲儿一下子涌上来。   拉着他的胳膊上下左右地看了又看,确定他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掉肉,精神头也足足地,才松了一口气。   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看见他,一下子扑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楚含玉:“哥,我想死你了。”   楚含茗:“二哥,能见到你可真好。”   楚含清的眼眶有些红,紧紧搂着他的手臂:“二哥,好久不变。”   “好久不见。”重生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京都,对他们来说自己和他们才两三个月没见,但对楚含岫来说,已经好几年。   直到真正地在京都见到他们的这一刻,楚含岫才有种,有些事情真的跟上辈子不一样了的真实感。   楚含岫拍拍他们,望向阿爹和陈叔赵叔:“走,我们进去再聊,青管家,你也进来坐会儿,喝点水吃点饭再走吧。”   安全把沈明轩楚含清等人送到这儿的青然完成了自家侯爷吩咐的任务,道:“多谢含岫少爷,我还要回府向侯爷回禀,就不叨扰了。”   楚含岫知道他们规矩严,对赫连曜也忠心,便不强留,点点头道:“那你慢走,改日我与侯爷商量商量,请你们到我这儿热闹热闹。”   青然拱手,扬了扬手,几个跟着一起去的侍卫勒转马身,离开四方街。   只剩下自家人了,楚含岫带着他们高高兴兴地走进院子,一边往主屋走一边吩咐王婶子:“婶子,你给我们炒一点瓜子,再拿点干货和糕点,今天的午饭你算一算多少人,多做一些!” 第103章   院子里其他人,比如小毛,春花,祝秋铃,苏瑞,还有过来帮忙做事的郭夫郎和另外一个十七八岁的哥儿纷纷过来打招呼:“夫郎,少爷。”   王大叔苏正和平安都去新院子那便了,要到中午才会过来。   沈明轩陈春赵嘉树楚含清楚含茗他们在县衙后院的时候身边也跟着下人,但都是住进县衙之后江氏买来的人,对他们谈不上忠心,这次上京都,他们一个都没带。   此刻被小毛春花他们称呼为夫郎少爷,心里的滋味总归是不同的,对楚含岫现在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   至少,楚含岫吃穿是不愁的,要不也养不起这么多人。   一张八方桌放在临窗的榻旁,楚含岫把他们全招呼坐下,率先问自家阿爹:“阿爹,我来京都这两三个月没出什么事吧?”   沈明轩望着这间主屋,要说多华贵那也没有,但是宽敞,明亮,一架屏风隔开内室与外室,他们坐的对面,摆着两个大大的书架,上边塞着满满当当的书。   他望着自家哥儿,“我和含玉还好,江氏虽然故意找了几次茬,但都没什么大碍,倒是含清……”   “楚成业为了攀上邱知府,把含清许给邱知府做侍君,我们想了几个办法都不成,最后还是被楚成业把含清送出了县衙,”现在想想,沈明轩都还有些心有余悸,他道,“幸好青然管家那会儿去了,不仅拦住了楚成业和江氏,没让他们两个把我们关起来,还把含清追回来了。”   楚含岫眉头狠狠一皱,上辈子也有这桩事,但是他知道这件事后,就跑去打听了一圈,发现那邱知府是个喜欢虐待死人的老变态后,就把这消息散步出去了,还编成了顺口溜,传得整个平阳县都是。   楚成业和江氏要脸,心底没把这个念头打消,但是暂缓了,这一缓就缓到了楚含云的事儿被发现,楚成业的官丢了,他带着阿爹弟弟离开县衙。   这辈子他来京都之前,跟楚含清提起过,让他和楚含茗小心。   但想来以江氏的阴毒和楚成业的虚伪,被选中的楚含清没有逃过去。   他伸手,握了握楚含清的手。   楚含清道:“那会儿我想着毁了脸,他们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没想到被身边人出卖,被捆着手脚关在屋里,直到被送去邱知府那里。”   “就如沈叔所说,幸好青管家赶到平阳县,但凡晚一两个时辰,我就被送进邱知府府邸了。”   楚含岫望着他,还有陈春:“过去的事别太放在心上,只要咱们一大家子能待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楚含岫指着窗外的左右厢房:“屋子我已经让人给你们收拾好了,待会儿你们自己去看看,需不需要添置些什么。”   都在县衙后院里,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知道他的家底,看着这么大的院子和院子里的下人,纷纷问道:“哥,你不是才从江氏那里敲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置办这些东西,还能剩吗?”   院子,下人,还有那几匹油光水滑的骡子,他的吃穿住行,样样都要银子,要是没有来银子的门路,一千多两银子在京都,也不算多。   楚含玉这话问出了沈明轩陈春等人的心声,五六双眼睛看着他。   楚含岫拿起一个核桃,一边用核桃夹夹,一边道:“这院子是租的,没花多少银子,咱们只是在京都暂住,过段时间要去其他地方,那里才是我们的安身之地。”   “除了买骡子买下人,我还买了不少吃的用的,待会儿我带你们去瞧瞧你们就大致明白了。”   “至于坐吃山空嘛,”楚含岫笑了笑,“我来侯府后,又从楚含云那里敲到四千两银子,后边又因缘际会,得了侯夫人的疼爱,她也给了我一些东西,所以现在暂且并不怎么缺银子。”   “哥哥你真是厉害!”楚含玉从小到大,对自家哥哥那是爱得不得了,被捉弄的时候又气炸!   这会儿听到自家哥哥居然能从讨人厌的大哥那里拿到那么多银子,还跟什么侯夫人扯上关系,只觉得自家哥哥很厉害。   沈明轩陈春等人也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的不安和焦虑,在见到楚含岫后,都被抚平了。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许久没见,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话怎么都说不完,直到吃饭的时候,已经从新院子那边回来的平安进来:“东家,夫郎,少爷,午膳已经摆好,可以用膳了。”   “阿爹陈叔赵叔,咱们出去吃饭吧,吃了饭咱们再接着聊。”楚含岫站起身,带着他们出去。   落后一步的夏兰也跟着一起出去,因平安是下人,要等楚含岫他们先吃出去,不知不觉间就跟夏兰站在了一条线上。   夏兰看见他是开心的,在侯府的时候,主仆三人相处了两个多月,不少重活都是他帮着干的,所以夏兰白净的瓜子脸上露出笑容:“平安哥,咱们好些天没见了。”   平安身体怔了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嗯,你在路上,没有不适吧。”   “没有,青管家他们对我很是照顾,要不是怕我身体受不住,都能早两天到平阳县了。”   平安跟他一起,迈步往外走,“……那就好。”   也准备用膳的祝秋铃看见哥哥和夏兰一起走出来,心里动了一下,走上前去:“哥,这就是东家经常提到的夏兰小哥儿吗?”   “夏兰你好,我是祝秋铃。”   那天夏兰跟楚含岫一出侯府,就去了平阳县,对祝秋铃只有一个一扫而过的印象,现在一听到她是平安的妹妹,天然地生出几分好感:“嗯,秋铃你好,我是夏兰,是含岫少爷身边的小厮。”   “你身体好些了吗?平安哥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呢。”   祝秋铃笑着道:“多亏了东家的师父,喝了这么多天的药,已经比之前有些力气了。”   “走,我们吃饭去。”   “好啊。”夏兰随她拉着自己的手,往下人吃饭的桌子旁边走去。   平安也跟在他们身后,就在平安微微垂下的眼睛,望着前面的妹妹和夏兰的影子时,妹妹祝秋铃突然回头,凑到他耳朵边小声道:“夏兰小哥儿多少岁?看起来可比你小太多了。”   平安:“……”   之前主人这一桌,要是没有邢大夫或者赫连泽他们来,就楚含岫一个。   现在全部坐下来,足足有七个,终于能把桌子围满了。   一大家子高高兴兴地吃了重聚的第一顿饭,忍不住坐着又聊了一会儿后,在车上颠簸了十几天的他们实在熬不住,去楚含岫给他们准备的厢房睡下了。   带着阿爹和含玉去他们住的厢房,楚含岫道:“天气马上就要凉下来,被子的棉花用的都是八斤,用到过冬前,应该没问题。”   “含玉你先睡,我去你大哥屋里,跟你大哥说几句话。”   楚含玉刚见到楚含岫,正是黏糊的时候,眨着眼睛看着自家哥哥,想继续粘着。   楚含岫你一手戳在他脑门上,“先睡,晚上去我屋里玩都行。”   见哥哥这条路走不通,阿爹那儿更不行,楚含玉认命了,脱了衣裳鞋子上床睡觉。   楚含岫偏头望着阿爹,父子两个回到他住的主屋。   “含岫,”只有他们父子两人的主屋里,沈明轩的眉头轻轻皱起,“你给那个武安侯,治得怎么样了?”   沈明轩是这个世上,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从楚含岫离开平阳县来京都开始,他就一直担心着,怕楚含岫出什么意外,没人知道,当夏兰回去,身边却没有楚含岫时,沈明轩那瞬间有多害怕和后悔。   他甚至想,要是他拦着楚含岫,不让他去做这件事,纵使他们一家三口日后会死在乱世里,但也比让楚含岫先离自己去而好。   直到夏兰把楚含岫写的信交到他手上,他才一瞬间放下了这颗心。   楚含岫知道他着急,给他倒了杯茶,道:“武安侯的身体,比我来京都之前想象的更糟糕,不止摔到了一节脊柱骨,导致瘫痪在床,两个很重要的穴位还被堵塞严重。”   “那会儿要是不先治他的两个穴位,让他的身体有内力养着,恐怕的他会很快衰弱下去,所以,我先治他的两个穴位,最近才开始治他摔伤的脊柱骨。”   沈明轩明白了。   怪不得楚含岫跟他说两个月回去,现在却改变主意,把他们接到了京都。   他问楚含岫:“那他的脊柱骨,何时可以治好?”   “现在的治疗有一点点效果,但是具体的恢复时间,我拿不准,”   楚含岫道,“阿爹你别担心,现在距离世道乱起来,还有两年,我也屯了不少粮食,咱们一定能比上辈子要好。”   沈明轩望着自家从来没有开窍,连顶替楚含云身份,跟那武安侯……圆房,只为了把人治好这种事都做得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哥儿,着急上火地咬咬牙,道:“阿爹确实担心这个,但是最担心的,还是你。”   楚含岫手指指着自己:“我?”   他笑笑:“那阿爹你放宽心吧,我现在挺好的。”   沈明轩放下茶杯,“你现在,给那武安侯治病的时候,还会跟他……行房吗?”   “咳……咳咳咳……”楚含岫差点儿把自己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   他望着自家阿爹:“阿爹!你说什么呢?”   话都说到这儿了,沈明轩势必要问个清楚明白:“不许骗我,到底有,还是没有,老老实实地跟我说。” 第104章   楚含岫非常郑重地对自家阿爹道:“刚开始的那样做,是为了借楚含云的身份接近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疗伤。”   “那会我想的是,等把他治好,我就回平阳县,带着你跟含玉去忻州。”   “但是没想到楚含云的事儿跟上辈子相比提前暴露了,我替他圆房行房一事自然也被赫连曜,也就是武安侯知道,然后我才知道,赫连曜那会儿其实已经知晓是我给他治的玉屏穴和天钥穴。”   “赫连曜决定休了楚含云的那天晚上,便找我说话,摊了牌,我跟他,现在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沈明轩皱着眉,楚含岫给他写的信上,只写了楚含云被休,他也出了侯府,现在住在四方街,要把他们接到京都。   同时还告诉他,赫连曜休了楚含云,但是楚含云还没来得及把楚含岫替其圆房行房一事捅出来就哑了,所以让他在陈春楚含清,还有赵嘉树楚含茗面前遮掩一下,不要提起楚含岫曾经被楚家以当侯府侍君的名义进了侯府。   与赫连曜摊牌,还要继续给赫连曜治疗一事也说了一嘴,但是现在才从楚含岫嘴里知道具体的细节。   当听到赫连曜休了楚含云那晚,就去找他摊牌,沈明轩升起几分怪异:“那到底有,还是没有?”   楚含岫望着自家阿爹:“没有了阿爹!”   “我现在给他治疗光明正大,不需要再用那种法子。”   而且……   楚含岫在心里嘀咕,赫连曜中春药那次,实在是给他留下了阴影,他现在偶尔见到大小长度差不多的物件,屁股还反射性地抽抽呢。   他才不跟赫连曜zuo。   呸呸呸,他在想什么玩意儿?!   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楚含岫赶紧纠正,一双没有丝毫迟疑的明亮眼睛望着自家阿爹。   沈明轩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的话信了百分之九十。   但是,他忍不住问:“那武安侯来平阳县迎亲的时候我见过,很是俊逸,坠马之后病得不成人形了吗?”   楚含岫回忆了一下自己刚进侯府,见到的赫连曜:“没有啊,虽然瘦了点,但也没有不成人形。”   “阿爹,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沈明轩看着他,武安侯的样貌,说有九分,那站在他面前的人就不敢说十分,是沈明轩平生仅见的样貌最为出众的年轻人,再加上有本事,气质出众,莫说十七八岁的哥儿女娘,来平阳县迎亲过后,连县里成了亲的夫郎夫人都背地里念叨了好久。   而就是这样的人物,他家哥儿……睡了,还没有任何后续,沈明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一口气。   他是真不知道自家哥儿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子,跟什么样的男子成亲了。   楚含岫见他终于不再问这件事,道:“对了阿爹,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我拜了一个师父,现在跟着师父学医。”   “这个师父是专门从霁州赶来为赫连曜治疗身体的,医术十分高明,这段时间我已经学到了不少。”   沈明轩自是不会反对,扬了扬下巴指着书架上的那些书:“都是医书?”   背得要死要活,但是非常满足的楚含岫点点头:“嗯,全是,我师父说,背完这些医书,才算一根脚趾头踏进学医的这扇大门。”   “大夫治病救人,绝非儿戏,你师父是个好大夫,”沈明轩道,“既是你师父,咱们一家人到了,改日咱们买上一些东西,去拜访拜访。”   楚含岫道:“师父他现在住在侯府,不太方便,我去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邀请他来咱们家做客便是。”   突然,跟家里人聊得差点忘了时间的楚含岫望着窗外太阳的高度,从椅子上站起身:“阿爹,你也去休息休息吧,我该去侯府给赫连曜治病了,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可不能断。”   沈明轩望着熟练地把药箱挎在肩上的楚含岫,点头:“嗯,去吧。”   而另一边,在青然把沈明轩等人送到四方街,回到靖国侯府向赫连曜复命的时候,赫连曜问道:“沈夫郎在路上可有什么不适。”   “回侯爷,没有。”   “您交代过,回来时要顾着沈夫郎他们的身体,不用赶时间,所以,从平阳县到京都,属下足足用了十五天。”要知道,他们赶回平阳县的时候,才用了六天,对比起来回程之时实在是最大限度地考虑到了沈夫郎他们的身体。   青然抬头,望着赫连曜:“侯爷,沈夫郎几人之中,可是有需要着重监视的人?”不然,青然有些想不明白,侯爷为何会仅因为含岫少爷的托付,就让自己亲自跑平阳县一趟。   心存其他心思的赫连曜面色无异,道:“并无。”   “此事已了,你且下去休整,随你去的四人,让他们休息半月。”   “是,属下告退。”青然自是不可能再问其他的,而且他从不对侯爷的话生疑,既然侯爷这样做,那就有他自己的用意和理由。   赫连曜喜静,蘅霄院自然也静谧,随着赫连曜与青然的谈话结束,从院子到主屋都再度陷入寂静中。   直到施针的邢大夫和为他按摩的楚含岫走进来,到楚含岫给他按摩的时候,门窗依旧如往日一般紧闭,一盏盏蜡烛点亮,把昏暗的屋内照得有如白昼。   楚含岫手按在赫连曜的后腰上,先将异能调整到昨天治疗的强度,再不厌其烦地问赫连曜,“侯爷,您觉着现在怎么样?”   “可以忍受,没到临界点。”赫连曜趴在榻上道。   楚含岫明白了,继续试着加了一点:“现在呢?”   尽管治疗了好些天,这种几乎把整根脊柱贯穿的疼痛依然让赫连曜后背皮肤绷紧,“可以了。”   随着他的声音,确定好今天异能强度的楚含岫控制着异能,一边刺激着他的脊髓,一边道:“谢谢侯爷,让青管家去平阳县接我阿爹他们,要不是青管家去得快,我弟弟含清恐怕就要出事了。” 第105章   原本楚含岫是打算自己回去一趟的,但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儿落实,赫连曜就先提出让他的人去接,派的还是身边最得用的青然,赶的时间还那么好,正好救了含清,楚含岫悄摸地在心底给赫连曜打了个一百分。   这也太可靠了哇!   趴在榻上,看不到神情的赫连曜的声音传来:“一路舟车劳顿,你阿爹可还好?”   “好着呢,还问我给侯爷您治得怎么样了。”   “你阿爹知道你有异能?”赫连曜微微侧过头,线条冷硬俊美的侧脸映入楚含岫的眼帘。   楚含岫觉得这事儿不用瞒着,道:“知道,以前我小的时候,发现自己有这种能力之后偷偷在他和弟弟含玉身上用过,不知道北他什么时候发现了,但是阿爹一直装作不知。”   “那你阿爹,也知道你与我——”   “咳咳咳!!!”一天之内,连着被戳了两次这个点,楚含岫觉得这个频率高了点。   他手指落在赫连曜的腰上,嘀咕着道:“知道。”   提起一回他屁股就要抽抽一回,心理阴影持续加重中,到现在他也闹不明白,那啥小片片里的0不都爽得嗷嗷叫,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还是……   楚含岫脑袋里咕噜咕噜冒出个念头,反正他huo儿是不可能烂的,三辈子老魔法师了,那就只能是某人的原因了。   凶器加huo烂,双重暴击。   楚含岫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绕开这个话题,说起另外一件事:“侯爷,您给的报酬已经够多了,今天给您治疗过后,您不用再让人给我送银子还有那些贵重的摆件去了。”   最近给赫连曜治疗,每次,赫连曜都会让人给他送东西去,次次都跟那次拜师的贺礼差不多,拿得楚含岫都不好意思了。   转得如此生硬的话题,赫连曜顿了下,只当没有发现,道:“昨日送去的银子,你也换成了粮食?”   “嗯,”楚含岫边说话,手上的异能十分稳,“手上的粮食多了,也有些人盯上了我,怕我把这么多粮食大量放到京都和周边,还好有侯爷您给的人,挡了不少麻烦。”   突然,楚含岫道:“侯爷,要不您也买些粮?”   赫连曜侧着的眼眸看向他:“各大世家都有存粮,每年的新粮进来,都会把陈粮换出去,靖国侯府亦有存粮的粮仓,约莫有三百担的存粮。”   已经作用三万多担粮食的楚含岫,“一担一百斤,三百担才三万斤,可以在多买些。”   “最近陈粮的价格更低了,正是买粮的好时候。”   他在这儿算得清清楚楚,赫连曜看他恨不得把各大粮行都全搂了的架势,低沉的声音更沉了些,“听你这么一说,似是可以买些,你手底下的人最近都在买粮,跟各大粮行也熟悉,不若让他们也为我买粮。”   “作为回报,你以后买的粮,都可以存到靖国侯府的粮仓里。”   这回报,楚含岫真动心了!   他现在有点苦恼的,就是粮食太多了,租的第三个院子也堆满了,粮食一多,哪怕是陈粮,也引起了不少的注意,明面上背地里来打探的不少,烦不胜烦。   存到靖国侯府的粮仓,就没这个烦恼了,而且赫连曜也不会打他粮食的主意。   楚含岫立马应下了:“好,”他想起进蘅霄院库房的时候晃花眼睛的东西,问赫连曜,“那侯爷您打算买多少粮食,要我说,还是买陈粮划算,跟新粮一样能填饱肚子,差不多的银子,能多买不少。”   “你买三万担,我便也买这些。”之前换的十万两银子放在库房里,除了最近让下人取一些送给楚含岫当报酬,一直没有动。   这些粮食买来,侯府用不上,也可以过些时日送到霁州或者永州,当作军粮。   别看三万担粮食多,放在军营,不过是蚊子肉。   几万人十几万人,每天消耗的粮草就是极其庞大的量。   楚含岫眨眨眼睛,“侯爷您只买三万担吗,也太少了。”   “买个十万担吧,靖国侯府的粮仓能装下吗?”   他左脸写着粮食,右脸写着粮食,赫连曜觉得,若是让他掌管自己的库房,那他大概会把所有银子都换成粮食。   望着他,赫连曜道:“好,就依你所言,买十万担。”   楚含岫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啊,要是治疗不出意外,赫连曜能够重新站起来,到时候,有粮,再有人,不得把那些龟孙子揍得哇哇叫!   楚含岫道:“侯爷放心,此事我一定让平安他们尽快办好,我也盯着一些,保证买进来的粮食都没有问题。”   边聊边治疗,时间过得快极了,买粮这事儿落实的时候,楚含岫的异能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收回双手道:“没用异能后,侯爷的脊柱骨有什么感觉?”   赫连曜已经翻过身,正面对着他:“暂无。”   楚含岫点头:“才治疗半个月,脊柱骨又十分精密,没用感觉也是正常的,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   打算治的时候楚含岫就做好了花费时间较多的准备,所以也谈不上气馁。   而赫连曜薄唇抿了抿,也没用露出异色,望着他离开,躺在榻上等着下人进来为他穿上衣裳。   只是他的目光,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看着正往外走的楚含岫的背影,手搭在大腿上,缓缓收紧……   今天跟着楚含岫进府的,还是郭夫郎。   由于他这段时间经常出入侯府,还是邢大夫的徒弟,身边已经不像风波之后进府的那两次,要跟着侯府的下人,防止他在侯府里乱逛。   现在他身边就郭夫郎一个,从蘅霄院出来,直接往邢大夫的小院走去:“师父,我阿爹和弟弟他们来了,听说您对我十分照顾,想登门拜访您呢。”   “不过我想着您现在住在侯府,上门拜访规矩多,不尽兴,便跟我阿爹说邀请您到院子那边去聚聚,您瞧瞧您哪天有空。”   当了邢大夫的徒弟,楚含岫才知道邢大夫一天不是除了给赫连曜治病,就没有其他的事,他还会钻研一些残缺的古方,对一些疑难杂症进行研究,一天大半的时间都泡在药房里,有时候想不起来吃饭是常事。   所以楚含岫特地跟赫连曜说了声,让赫连曜跟厨房那边打声招呼,一到饭点就派人把饭菜送过去,过一段时间提醒他一次,以免他忘了吃饭。   邢大夫从一堆药材里抬起头,对他招招手:“你来看看这张方子,里边用的两味药,实在是绝!”   楚含岫把药箱递给郭夫郎,直接走过去蹲下身,跟邢大夫一起琢磨。   一会儿后,邢大夫眼睛炯炯有神地道:“我邢氏一族的金针之法,辅以这个方子,在治疗气虚之症时,可有奇效。”   蹲在他旁边,仔细听他说着的楚含岫脑袋仿佛开了一个窗,猛地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用异能施展师父一族的独门金针,在赫连曜受损的脊髓上行金针之术,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这段时间跟邢大夫学医,楚含岫一直没有能把异能跟医术结合起来,在思考病症的时候,他总会习惯性地想用异能解决,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异能都优于现在的不少治疗手段。   要是用异能施针,也算是迈出第一步了。   看完这张方子,楚含岫站起身,对同样站起身的邢大夫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师父,明天下午咱们给侯爷调理身体后,就一起去我那儿。”   “我现在去颂和苑侯夫人那儿,再去找找阿泽他们,之前离开府的时候就说要请他们去做客,现在正好是个好时机。”   “去吧去吧,”邢大夫还要继续研究方子,就是在楚含岫抬脚要出院子的时候道,“多买两壶酒。”   楚含岫哑然失笑:“是,少不了的。”   这个时候,快到用膳的时间点了,楚含岫也赶着回去跟阿爹含玉他们吃饭,去颂和苑的步子都比去邢大夫的小院更大更快,到了侯夫人跟前也不搞那些弯弯绕,坐下就说明来意。   这些天他来侯府给赫连曜治疗,三五不时地就到颂和苑给侯夫人请安,除了不住在侯府,跟从前没太大差别。   侯夫人偏靠在椅子上,把一块比拇指大一点,浅绿色,看起来十分舒心宜人的糕点递到他面前:“静哥儿泽哥儿他们那里你就不用去了,我待会儿让金串儿去告诉他们一下就行。”   楚含岫不客气地吃了糕点,瞬间被这味儿惊艳到了。   侯夫人一看到他的表情,就道:“银串儿,你去小厨房那边,让他们给含岫包两包,再拿几样其他的。”   “是。”银串儿笑着,去小厨房了,等糕点拿来之后,楚含岫也起身跟侯夫人道别。   “哥哥/二哥。”他的骡车刚到院子前边,睡了一觉,精神十足的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走过来。   楚含岫把用盒子装好的点心递给他们,对同样走过来的阿爹道:“阿爹,我师父明天来咱们这儿做客,还有侯夫人,侯府上的几个小哥儿,您跟陈叔,还有赵叔和王婶子他们琢磨琢磨,明天要用哪些菜,吩咐人去买就是。”   沈明轩和陈春,赵嘉树对视一眼。   侯夫人,还有侯府上的少爷们?   他们在县衙后院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不出门,接触到的,至多也就是一些乡绅家里的侍君和妾室,乍一听到侯府,心里都有紧绷。 第106章   楚含岫看出他们心头的想法,道:“我师父不必说,侯夫人和侯府上的几个小哥儿,脾性都很好,与我往来也如长辈和朋友那般,阿爹陈叔赵叔你们不必紧张,该怎么置办就怎么置办。”   他这般说,沈明轩他们心里虽然还没完全放下,但总归有了点底,“行,待会儿我和你陈叔赵叔合计合计。”   楚含岫点点头,往里边走去,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沈明轩:“阿爹,我平阳县屋子里的东西你都给我拿来了吧?”   拿着点心盒子的楚含玉溜到他面前:“拿了拿了,还是我先想起来的,一样都没落下,院儿里的人已经全部从马车上搬下来,我让他们送你屋里去了。”   楚含岫拍拍弟弟的脑袋,“不错。”   那些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没什么用处,全是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但却是楚含岫从末世穿越过来以后依照现代的知识,琢磨出来的一些东西。   比如配方简单,制作也不困难的水泥样本,土火药,弄了几年才弄出来的瓷的蒸馏器具,全是他闲着没事儿干的时候一点一点用大越本土的材料做的。   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呢。   傍晚时候,院儿里的大家就把晚膳吃了,中午那会儿楚含岫就说带沈明轩他们去新院子那边看看,趁着天还没黑,便带着他们过去。   新院子离老院子也就两三百米,走路过去很快就到了。   楚含岫他们刚走过去,看守院门的两个下人就走过啦:“东家。”   “嗯,没事,我带我阿爹叔叔还有弟弟们来看看,你继续做自己的吧。”   “是。”后边买来的下人推开院门,让楚含岫他们进去。   院子跟刚租那会儿变化不小,原本主屋和厢房中间的空地上搭了没有墙体的简易棚子,下边用石头还有木头支高,隔绝土地的潮湿,上面堆着一口袋一口袋的粮食,看着十分壮观。   原本只是想随便看看的沈明轩几人都被这么多粮食震住了,“这……得有多少粮食!?”   楚含岫带着他们站在堆得高高的粮食墙前:“两万担左右。”   “两万担!”   “这么多!”   “哥哥,你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呢咱们一家人吃到老也吃不完啊。”   “现在瞧着多,以后就不多了。”楚含岫道。   他转头望着楚含玉:“我来京都的这两个月,有没有好好锻炼锻炼身体?”   从小就没他爱动弹,运动细胞也没他好的楚含玉一听到他说这话,脸上表情就带着几分苦色:“锻炼了,哥你是不知道,阿爹这两个月变了,不仅不许我吃很多东西,还要我天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累死我了。”   楚含岫却是一点都不心疼,道:“从明天开始,你跟含清含茗,都跟着新院子这边的人一起练练拳脚。”   楚含玉:“?啊,哥哥,我们还要练拳脚啊。”   楚含清和楚含茗也一脑袋的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安排。   楚含玉抓着他的手:“哥,可以不练不,我想去京都玩一玩。”   楚含岫摇头:“玩可以玩,但练拳脚这件事也不能放下,放心吧,院子这边的下人也是第一次练,到时候我让平安过来教你们,就算不能练成什么高手,但也不能别人拳头招呼过来却不知道躲吧。”   “每天早上傍晚练一练,其他时候你们想去什么地方玩都可以。”   他道:“我也跟着你们一起练,阿爹,陈叔赵叔,要不你们也来练一练?”   先把几个小的拐上这条船,他再把目光投向几个大的。   虽然有平安苏正,还有这么多壮劳力的保护,但危险真正来临时候,自己有点自保能力还是非常重要的,至少要能撑到手底下的人来救你不是。   已经从他这里得知日后会是怎么个光景的沈明轩看到这么多粮食,心里无比地安心,又听到他让他们练拳脚,也觉得言之有理,率先道:“这次来京都,单单只是坐马车,就把我们累得够呛,跟着练练也是好的,最起码人也精神些。”   他都这么说了,向来隐隐以他为首的陈春和赵嘉树虽然一把年纪不想动了,也点点头:“既然孩子们都练,我们也练吧,不然单单谁不练,坐在那儿也无聊。”   本来以为只是他们练的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一看到楚含岫,还有自家阿爹也要跟着一起来,又都来了兴致,围着楚含岫问都要练些什么。   楚含岫道:“我也不懂拳脚功夫,这得听平安的。”   让手底下的人练练拳脚,并给他们配备武器的事儿,楚含岫买他们之前就想过,之前是想等他们养养身体,别操之过急适得其反。   现在,终于到了可以开始的时候。   第二天,楚含岫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要是以往,他一定趁着这个时间睡睡回笼觉,醒来之后练一会儿《天璇御清》,再开始看医术,然后中午吃了饭,等着去侯府为赫连曜治疗,一天的时间安排得也算井然有序。   但是想到昨天晚上从新院子回来,他就把平安叫到跟前,交代了今天早上带着大家练拳脚的事,他就把回笼觉这事儿彻底扔出脑袋,抓紧时间先练几遍《天璇御清》。   练了这么些天,《天璇御清》的功法路线他已经铭记于心,就在他练到第四遍的时候,主屋的门被敲响:“东家,您起了吗?”   “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夏兰端着洗脸水和漱口的牙粉牙刷走进来,夏兰白净的脸上还有几分刚醒的困倦,但眼睛亮亮的:“小的还有点不习惯呢,之前都是叫您少爷,现在要叫东家了。”   他把洗脸盆放到架子上后,穿好衣裳的楚含岫自己去拧帕子:“昨天问你你说都好,晚上我跟含玉他们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你一到平阳县就撑不住睡着了,这次回去,你受折腾了。”   夏兰摇着头:“少爷……东家,小的就喜欢跟着您做事,只要您吩咐的,小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做到!”   他年纪跟楚含玉差不多,楚含岫看着他,想到上辈子连平阳县都没出,就没了的他,楚含岫道:“好,眼下就有一桩事要你好好地做。”   夏兰立刻来了精神,“东家您吩咐。”   楚含岫道:“跟着平安,好好练拳脚。”   夏兰:“……”   相比从小还跑来跑去的楚含玉等人,夏兰整天只围着自家主子打转,胳膊腿儿都没什么力气,自从昨天晚上听到自家主子说要练拳脚,眼睛里的神采都暗淡了些。   他倒不是怕吃苦,就是觉得做不好这件事。   楚含岫洗脸刷牙,把头发扎高,编成辫子,拍了拍他肩膀:“走了。”   夏兰扬起头,“是。”   虽然做不好,但夏兰自然是不可能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的!   主仆两人出去的时候,沈明轩陈春赵嘉树,还有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几人都收拾好自己,陆陆续续地从厢房里走出来。   王婶子,小毛,春花,还有苏正也从下人房里走到院子里,除了身体虚弱的苏瑞和祝秋铃,所有人员都齐了。   楚含岫站在主屋前边道:“练拳脚的地点,在最新租的那个院子那儿,那里堆的粮食没旁边的院子多,中间的空地大,跑跑跳跳没问题。”   “咱们先去那边。”   “苏正,你去新院子那边把平安他们叫过来,对了,他们那边要轮流留四个人看守院子里的粮食,让平安决定,今天早上先留哪些人。”   “是。”   平安做事一向有章程,很快就带着看守那边院子粮食的人往他们这边来了。   已经带着这边院子的人,在院门口等着他的楚含岫看到他们,率先向着另一间新租的院子走去:“走吧,今天先练一个早晨,下午我去侯府,你们继续练。”   这会儿天还没彻底亮,四方街醒来的一部分人打开院门,就看见他们这一行几十个人,被吓了一跳。   看见是来这儿住了一些时候的楚含岫,有些跟他见过几面,平时出入也会互相点点头的邻居跟他打招呼:“楚东家,这是干嘛去呢,这么兴师动众的?”   楚含岫笑着道:“您也知道,前些时候不是来了一些小贼,打我那些粮食的主意,这不,干脆让护院们练练手脚,到时间他们敢来,全抓住了送官去。”   买那么多粮食,周边的邻居没有不知道的。   四方街都是做生意的,大家买卖的东西各式各样,除了感叹他生意做得大,收的粮食多以外,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这会儿听见他这么说,邻居点点头:“楚东家这个想法不错,那楚东家先忙。”   楚含岫笑着点点头。   最新租的这间院子,跟最先租的院子差不多大,中间是正屋,两边是厢房耳房,后边也是栓牲口的牲口棚。   最近买的一部分粮食都存放在这里,分了十几个人专门看守,原本在新院子和平安一起的王大叔也过来这边,怕出什么意外。   大家伙练拳脚一事昨天已经让人过来告诉这边的下人,远远地,就看到王大叔跟十几个下人在门口等着。   “东家早上好。”王大叔和下人们纷纷道。   楚含岫抬手,“咱们进去吧,平安,接下来就由你全权负责,我不再言语。”   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做,楚含岫可不想当搅屎棍。   平安拱手,“是。”   只见平日里木然的他站在院子里,一声令下,那些在来的那天,就被他分了队的奴仆列成四队。   楚含岫也有样学样,站在了这几队的旁边,跟着来的沈明轩陈春赵嘉树,还有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夏兰等人,也赶紧站到他身后。   平安让他们留出一些距离,然后按照昨天晚上跟楚含岫商谈的,道:“现在,汉子小子先围着院子跑十圈,女娘哥儿和夫郎跑六圈。” 第107章   不在这种时候搞优待,是楚含岫觉得必须要执行的。   难道这时候搞优待,在乱世里那些乱军会优待你不成?   这时候能锻炼得快一些,体力充足一些,比临到头了求爷爷告奶奶更有用。   所以平安的话一出口,他就绕着院子跑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沈明轩等人也跟上去。   买来的那些仆人们,听到平安的命令的时候,都想着怎么能让东家跟他们一样,跑那么多圈,但他们还没出口问平安,就看见楚含岫已经闷着头跑起来了。   队伍里的张戎等人见状,瞬间生出不少的力气,像离弦的箭一般窜出去。   汉子小子十圈,哥儿女娘夫郎六圈,跑完之后蹦跳一会儿,便开始跟着平安一招一式地学浅显的一套拳法……   如此练了一上午,中午停下准备吃饭的时候,楚含岫告诉平安:“除了王婶子,春花,郭夫郎,还有我阿爹陈叔和赵叔,其他人继续练,尤其是张戎他们,你看着挑出几个有些根骨的,我那儿有几本功法,让他们学一学。”   今天邀了邢大夫侯夫人还有赫连泽他们来做客,王婶子和郭夫郎要做两桌饭菜,他阿爹他们要陪客,也要保存一些体力,其他人就没有这些问题了,这才第一天,好好练才是正道。   平安点头:“那东家您今日去侯府,谁给您赶车?”   楚含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红扑扑的:“我自己赶,郭夫郎赶的时候我试了几次,觉得不难。”   “是。”平安是知道他身边有侯府暗探保护的,对他的人身安全并不担心。   楚含岫的运动神经属于不错的,平日里也喜欢跑跑跳跳,但是正儿八经地跟着平安练了一上午,手脚还是有些酸疼,在去侯府的路上用异能治疗了一番。   今天,他打算试试把异能和邢大夫的金针之法结合在一起,看一下能不能有效果。   第一次尝试,楚含岫慎之又慎,时时刻刻都观察着赫连曜和损伤严重的脊髓的反应,忽然,就在他把异能控制成细针模样,按照记忆中邢大夫施展金针的顺序施展到大半时,赫连曜腰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立刻停止了动作,紧张地问:“侯爷,现在您是什么感觉,还是跟过去几天一样疼吗?”   赫连曜的手攥着压在身下的枕头:“不,不是刺痛,是一阵麻涩之感。”   “又麻又涩?”楚含岫赶紧问,“是哪儿,行针的地方吗?”   “嗯。”赫连曜点头。   楚含岫立即分出一部分异能,包裹住整个脊柱骨,一点一点地渗透深入,透过异能,他很快感知到脊柱骨的内部结构,以及里边的脊髓。   以人力,或者机器,根本不可能无损抵达的脊柱骨内,被异能细针刺激到的脊髓跟前几天相比,有了一点细微的反应。   楚含岫心尖一颤,直觉脊髓的这点反应是是好的,他对赫连曜道:“侯爷,我继续施针,您将所有的情况都一一反馈给我。”   邢大夫施一次针,腰花费大半个时辰,楚含岫这次花费的时间也差不多,当异能耗尽,今日的治疗结束之后,他前所未有地疲累,一屁股坐在赫连曜旁边的椅子上:“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   本就训练了一早上,这会儿还把注意力长时间高度集中,身体里的异能也消耗一空,楚含岫脑袋都有点懵懵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抵着脑袋,半眯着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般疲累的模样,原本趴在榻上的赫连曜用双臂撑着,翻过身来,并一点点坐起来。   他伸出手,在快要碰到楚含岫的时候猛地顿住,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急切:“含岫?”   “嗯……”身体从未有过的空,大脑还特别钝,楚含岫偏着头,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没事……用异能行金针之术,要比我之前的治疗方法精细得多,消耗的更快更厉害,坐一会儿就好了。”   椅子就放在榻旁边,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并不远,只有半只手臂那样长的距离。   赫连曜长眉微皱:“这样治疗,对你有所损伤?”   楚含岫摇摇头:“能恢复,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侯爷,我坐一会儿,过会儿你再让人进来,”楚含岫把头靠在椅背上,“待会儿我还要去请我师父,还有侯夫人阿泽他们去我那儿聚聚,可不能让他们看见这副模样。”   上半身靠在榻上的赫连曜顿了顿,“好。”   赫连曜手一拂,内力如风,将下人叠放在一旁的薄被卷过来,轻飘飘地落在楚含岫的身上,然后用内力,将薄被往上拉,扯平褶皱。   最近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薄被一落在身上,楚含岫就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晕乎乎地用下巴蹭了蹭,眯着眼睛养神。   他弯了弯唇角,“谢过侯爷。”   在别人看来,几乎与他并肩坐着的楚含岫嗯了声,目光落在前边的一盏烛台上,一只不知道何时飞进来的小虫,绕着烛光飞舞,影子映照在旁边的小屏风摆件上。   赫连曜并未如往常那般,用内力震碎这只小虫,甚至在这只小虫的翅膀快要碰到烛焰的时候将他拂开。   直到三刻钟后,体内异能恢复了一丝,脑袋也终于灵活一点的楚含岫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窗户时,他才将这只误入的飞虫用内力一托,送出窗户:“这便去邢大夫和我母亲那边,带上他们回去?”   “嗯,”楚含岫把这点短时间内恢复一点点的异能,按照功法的路线运行了两次,让身体舒服一点,跟赫连曜告别,“以异能行金针之术,目前看来对脊髓的效果比之前要好,我们再多试几次,看看效果能否更加明显一些。”   “好,”赫连曜拍了一下手,示意已经回来的青然进来,对楚含岫道,“这份礼,是为你阿爹,还有弟弟准备的,我不便去你那里,便由你转交,聊表心意。”   楚含岫望着他,总觉得这会儿的赫连曜,心情似是不错。   他望着青然手中的盒子,突然觉得自己只邀请邢大夫和侯夫人赫连泽他们,却跳过了赫连曜,好像有点不太好。   毕竟赫连曜除了身份敏感点儿,实在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还给自己送了那么多的银子。   他沉吟了一下,偏头望着赫连曜:“侯爷,要不,您也去我那儿聚聚?”   这话一出口,楚含岫就觉得有些冲动了,先不说赫连曜有没有去的想法,或者手里的事儿忙不忙,他阿爹可是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知道他跟赫连曜那啥过的。   那天一来就问他那个问题,今天要是赫连曜真去了,那晚上不得逮着他问个一二三四五六。   一想想那场面,他是真麻了。   他望着赫连曜,觉得……他不会去吧……   赫连曜并未想到他会邀自己前去,他知晓,楚含岫把跟自己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极其开,唯一称得上执着的,就是治疗自己。   而且,楚含岫的阿爹可是知晓他没让楚含云吐露出来的那些事情的,自己和楚含岫,终究有过肌肤之亲。   莫非,他阿爹也跟他一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不管何种猜测,赫连曜对楚含岫提出的邀约动了心,楚含岫搬出去到现在,邢大夫,几个弟弟都往那里跑了几趟,他却连楚含岫家的大门都为进过。   迎着楚含岫的目光,赫连曜道:“可,青然,着人准备车马和肩辇。”   楚含岫:“……”   好的,看来他得先想想晚上怎么从他阿爹的爪子下全身而退。   楚含岫站起身:“那侯爷咱们在侯府门口汇合,我去叫我师父还有侯夫人阿泽他们。”   ——   “什么,曜儿也要去?”叫完师父,转道颂和苑,被楚含岫告知赫连曜也回去的侯夫人有些惊讶,“曜儿他亲口告诉你的?”   “嗯,夫人,咱们走吧,现在这会儿侯爷应该在门口等着了。”   因为今天要去他那儿,提前来颂和苑的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听到他们大哥赫连曜居然也应了邀请,纷纷觉得奇怪:“大哥最近不是挺忙的吗,怎么有时间去含岫那儿了?”   “而且……”   赫连泽他们望着楚含岫:“你跟大哥没什么交集吧,除了每天跟着邢大夫为他治疗,连面都很少见呢。”   侯夫人也觉得好奇,自己儿子什么脾性她最知道不过,又冷又硬,忙起事儿来几乎不会把精力放在其他事儿上,并且跟楚含岫,交集确实不多。   面对着这么多双眼睛,楚含岫露出浅笑:“可能,侯爷是想着我是师父的徒弟,这些时候又给他按摩,不好拒绝才答应的吧。”   侯夫人和赫连泽几人还是觉得赫连曜此次举动反常了些,但除了楚含岫的说法,他们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他们自是不可让赫连曜久等他们的,抬脚往外走。   当他们一行人到侯府门外的时候,赫连曜果真已经等着他们了,他没有如往常一般坐肩辇,而是被健仆抬到了马车里。   楚含岫他们出来的时候,被健仆捞着的帘子后,他坐在马车内,一身千岁青的圆领袍,腰间束着白玉腰带,身上那几分矜贵威仪,被衣袍衬得愈发明显,往日里的严肃冷硬消了许多。   楚含岫脚步顿了一下,他几乎天天都要给赫连曜治疗,看惯了他穿墨色等窄袖袍子的模样,乍然看他穿这个颜色,莫名地,觉得有几分亮眼。 第108章   跟楚含岫走在一道的侯夫人目光也顿了下,小声跟吴嬷嬷道:“每年四季的衣裳里,都给他做的是墨色黑色玄色,今儿怎么想着穿这件了?”   吴嬷嬷道:“老奴记得,这块料子还是您亲自挑的,说颜色很难得,给侯爷做了一身。”   侯夫人:“是啊,这颜色难染,难得有染得不错的。我还以为做了也会被他压箱底呢。”   “夫人您吩咐人做的,侯爷怎么会压箱底。”   侯夫人觉得也是,对挨得最近的楚含岫道:“含岫你这些天跟着邢大夫为侯爷治疗,是不是以为他只有一件衣裳呢,今儿墨色,明儿还是墨色。”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还是……不太一样的,有些有暗纹,有些没暗纹。”   侯夫人被他逗笑了,道:“难得看他穿身其他颜色的,瞧着跟往日都不太一样了。”   确实,楚含岫看了一眼,跟之前是有些不太一样。   来的时候是他自己赶骡车,回去的时候侯府随行伺候的下人好几个,自然用不着他了,他和邢大夫坐在骡车里,微微摇晃地回到四方街。   四方街的街道并不窄,但是侯府的几辆马车一停下,就显得有些声势浩大。   已经特意梳洗了一下,等着客人上门的沈明轩等人看见行驶在几辆马车前边最不显眼的骡车,纷纷站起身,走出来迎接。   “阿爹,陈叔赵叔,这是我师父,姓邢。”骡车先停,楚含岫和邢大夫先下来。   “邢大夫您好,含岫这孩子劳烦您教导了。”望着眼前精神抖擞的老者,沈明轩多有恭敬,大夫走到哪儿都不缺一口吃的,更何况是邢大夫这种家学渊源,医术高深的大夫。   邢大夫也一眼认出沈明轩就是楚含岫的阿爹,脸上向来古怪冷冷的神色也软化了些许:“他聪明,又肯学,让他接我的衣钵,我很是乐意。”   就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侯夫人和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也陆陆续续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侯夫人也没有特意做朴素的装扮,以自己平日里的模样示人,只见四十来岁的她肌肤白皙细腻,眉眼端庄秀美,穿戴不同寻常,但散发出来的气场并不盛气临人。   站在她身后的赫连泽赫连静几个哥儿各有千秋,无一不是容貌姣好,一看就是大家族才能养出来的。   沈明轩陈春赵嘉树还没说话,侯夫人带着赫连泽他们几个先走了过来:“怪不得含岫这孩子跟我投缘,原来从沈夫郎您这儿传过来的,一见到你,我就觉着亲近。”   这可是堂堂的侯夫人,放在京都里都要被不少世家贵族的人捧着的存在,一见面却如此亲切,沈明轩等人有些受宠若惊,但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些:“拜见侯夫人。”   侯夫人摆摆手:“咱们今日不论这些,论这些可就不热闹了。”   “我今天来可是要好好玩一玩的,你们这么客气,待会儿打扑克牌的时候,你说我要是赢了,这纸条贴还是不贴。”   县衙后院的人,没有哪个不知道扑克牌的,无聊的时候,沈明轩和陈春,赵嘉树也坐在一起打打,打发一下时间。   三人眼角的余光看向楚含岫,好嘛,才来两三个月连这东西也带过来了,还勾着侯夫人一起玩,看来是他们多虑了。   直到这会儿,沈明轩心里最后一丝隔阂也消去了,笑着道:“这孩子一天可顽皮,闲不住,让侯夫人您操心了。”   侯夫人道:“他那叫什么顽皮,有趣得很,他一来啊,我们府里热闹了不少。”   说着,侯夫人就把身后的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介绍了一通,几人给沈明轩陈春赵嘉树见了礼,就往楚含岫那边走去。   几辆马车的人都下来了,沈明轩注意到,中间一辆马车边上还站着几个健仆,手里拿着些东西,似是在准备什么。   他望向马车,“夫人……”   沈明轩还以为是老侯爷,只是老侯爷三个字还没出口,侯夫人就道:“是静哥儿泽哥儿他们的大哥,近些时日含岫不是跟邢大夫为他调理身体嘛,听闻你们来,也来热闹热闹。”   那不就是名震天下的武安侯吗?!   陈春赵嘉树,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甚至院儿礼的王大叔苏正等人也一下子把目光投到马车上。   他们中的不少人,在听闻武安侯坠马受伤之后,都为其祈福过。   哪怕不是霁州永州的人,他们也没少听东来国齐国在那里做的孽,武安侯能够护住霁州和永州,在他们心里,就是大英雄,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永乐无忧。   现在,他们居然能够亲眼见到武安侯!   知道更多内情的沈明轩心头却咯噔一下,头往楚含岫那边偏了一下。   楚含岫:“……”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现在也只有装作看不见了!   楚含岫跟赫连泽赫连静他们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一丝不变。   沈明轩强行按下心头所有的疑虑,看向最后的一辆马车。   只见一个健仆将马车帘子掀起,另外两个健仆将手里准备好的横杆放入马车里,片刻后,一个人影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低头,从帘子后露出来。   不管曾在平阳县县衙,因为楚含云亲事见过他一面的沈明轩等人,还是王大叔王大婶苏正这些从未见过他的人,都因帘子后露出的人影怔愣了一下。   俊美二字,在赫连曜身上十分地具象化,双眉修长,凤眼冷厉,鼻梁高挺,薄唇有型,单论样貌,生得最好的楚含岫都要略逊他几分。   一身千岁青的圆领宽袖袍,腰间玉带束着腰身,光看身形,放在人群里也鹤立鸡群。   只是,这样的人,却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被健仆们从马车上抬下来。   在场的人谁没听过他的功绩,乍然见到这般的他,心中都升起几分憾然。   而第二次见到他的沈明轩,也想起楚含云成亲之时,前来接亲的赫连曜。   那时的赫连曜皮肤不似这般苍白,而是终日在阳光下晒成的小麦色,眉眼飞扬,被数百亲兵簇拥着,一出现在平阳县,就让许多人惦记上了。   而曾经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赫连曜,跟他家哥儿有了夫夫之实,还在今日登门了…… 第109章   “拜见侯爷。”   他一出现,院子里和院子前边的人纷纷不约而同地下跪行礼。   赫连曜抬手,让他们不必多礼,然后示意仆人将自己抬到侯夫人身边。   他坐的不是肩辇,而是四个健仆单手抬着,距离地面仅仅两掌的椅子,在侯夫人和沈明轩身旁,矮了小半截。   他望着楚含岫的阿爹,微微颔首:“沈叔,今日叨扰了。”   沈明轩被他一句沈叔叫得心头咯噔一下,他算哪门子的叔叔,就是楚含云还是他夫郎,楚家和赫连家还是亲戚的时候,他一个侍君,连去前院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楚家和赫连家不仅不再是姻亲,还交了恶,要不是自家哥儿跟侯夫人赫连泽他们投缘,路上遇到侯府的车架,都得退让到一旁,跪地行礼。   这样的自己,哪当得起赫连曜的一句叔叔。   沈明轩脸上维持着,恭敬又不至于疏远地道:“侯爷夫人你们快请进,今天天气好,院儿里支了桌子椅子宽敞。”   等人进去得差不多了,沈明轩拉了拉楚含岫的袖子,小声地在他耳朵边道:“你个臭小子,武安侯怎么来了?”   突然被拉住的楚含岫老实巴交:“我就顺嘴邀请了一下,他就来了。”   沈明轩瞪他一眼:“你就鬼扯吧!”   赫连曜那脾性,能是随随便便就来这儿做客的,而且他觉得自家哥儿提到赫连曜的时候一口一个名字,一口一个他,实在没什么尊卑。   就在沈明轩想再盘问两句的时候,院子里的楚含玉招手:“哥,快来,组队打牌了!”   “来了!”楚含岫给自家弟弟竖起一个大拇指,扭头对着阿爹笑了笑,“阿爹,含玉他们叫我过去玩呢,我先走了啊。”   他知道他阿爹晚上肯定还会再问,担至少现在逃过一劫不是。   “先说说,怎么个玩法?”楚含岫做到椅子上,望着围坐在桌子旁的一堆人。   对扑克的热情从来没有消退的侯夫人道,“规矩自然是你来定,说说,有什么有趣的玩法。”   赫连泽也拍着手:“扑克都是你捣鼓出来的,玩法也是你比较熟悉,你说怎么好玩我们就怎么玩。”   楚含岫扫了大家伙一眼,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所有人都坐到了一块儿,漏下谁,叫谁不玩都不好。   他略一思索,双眼一亮:“咱们来猜花色和点怎么样?”   一桌子的人,除了早就被他浸得透透的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其他人都看着他,坐在赫连曜下手的邢大夫也拿起一张没有玩过见过的扑克牌看了看。   楚含岫拍拍楚含玉他们三个:“来,你们玩一遍,给侯夫人他们看看玩法。”   楚含玉当即表示没问题,跟楚含清楚含茗一人从盖着的扑克里抽了一张,不看点数和花色,沾了点水贴在自己的脑门上。   楚含岫道:“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每个人轮到自己的时候,有两次问话的机会,在不涉及具体的花色,点数下,打探自己额头上这张牌的花色点数的信息,第一次问的问题正确,第二个问题就不用问了,等着其他人问完再重新轮到你,但是第一个问题就问错,会有惩罚,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也问错,惩罚加倍,几轮过后,都没有猜出自己点数花色的人,不仅要受问问题时的惩罚,还得有额外的惩罚。”   他说完,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开始玩了,三个人都玩过这个游戏,你来我往地好不热闹,只是楚含茗玩得略微差一些,最后要受到惩罚。   侯夫人赫连泽他们已经跃跃欲试了,觉得这个玩法有新意,“那惩罚是什么?”   楚含岫道:“今儿就喝酒吧,特意在外边买的不那么辣口的酒,也不醉人,多喝一点也没关系。”   “问错问题一次喝一杯,底是四杯,谁要是最后都没猜出来,那除了答问题的时候要喝的,还要喝底的四杯。”   “这个好玩儿,来来来,快开始!”赫连泽叫得最欢,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开心的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也很感兴趣。   楚含岫对赫连曜喝邢大夫道:“侯爷,师父,你们也来吧,嗯,侯爷的话,要不换成茶?”   其实赫连曜现在玉屏穴天钥穴都恢复了,喝下去的酒,内力一催发,很快就像没喝一样。   但是这事儿外人并不知道,楚含岫问他换不换成茶,也是不知道他是否要遮掩。   赫连曜道:“无碍,你们喝什么我便喝什么。”   一天到晚泡在药材和医书里头,难得热闹的邢大夫自然也是感兴趣的,加上有他最喜欢的酒,兴致翻倍。   楚含岫把扑克牌重新洗一遍,让他们自己一人取了一张,“好了,现在开始了!”   这游戏简单得很,但是看别人明明离正确答案仅仅只差一点,还说出各种各样有趣的猜测,笑声止都止不住,买来的酒也不停地倒出来,喝进大家伙的肚子里。   三四轮下来,熟悉规则的楚含岫也会抽到那种比较难猜的牌,比如中不溜的,八九十这种,也喝了好几杯酒。   他扫了在场的人一眼,几乎都喝了一些了,除了……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不管拿到什么样的牌,一到他那儿,问的问题都是正确的,一次都没喝过。   突然,坐在椅子上的赫连曜似是无意地偏了下头,看向他,然后下一秒,楚含岫耳朵里出现了赫连曜的声音:“含岫,醉了?”   “!!!”楚含岫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耳朵里的声音道,“这是传音入室,内力深厚者可以做到。”   先是隔空取物,又来个传音入室,楚含岫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你的内力我的内力不一样了。   他可不会传音入室,只小幅度地摆摆手,嘴巴动了动,没有。   突然,坐在他旁边的楚含玉突然靠过来,“哥,帮我喝点儿~”   楚含岫赶紧放下手,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接过这一轮有些倒霉,已经喝了七八杯酒的楚含玉手里的酒,一仰头全喝了……   吃完饭,玩得更热闹了,三五个人一堆,一堆一副牌,斗地主斗得不亦乐乎。   最后散的时候,在场的人醉了大半,已经明显醉了的侯夫人被金串儿银串儿扶着,一步步地往外走,边走还边跟送他出去的沈明轩道:“每次跟着含岫闹一闹,我都舒心极了,你说这孩子要是我生的多好。”   同样喝了酒,脸颊有些红,跟她差不多一样醉的沈明轩摆摆手:“夫人您可别夸他了,一天就跟生了八条腿似地,上蹿下跳,可喜欢折腾。”   “哈哈哈,”侯夫人道,“这才有滋有味儿嘛,要不选个好时间,让含岫做我的义子,也让曜儿多个弟弟。”   已经被抬到马车上坐好,没有动静传出来的赫连曜,骨节修长的手突然掀起马车帘子,俊美的面容背着月光:“母亲,收义子一事,需得从长计议。”   从未想过要攀上侯府的沈明轩道:“含岫能得夫人您疼爱,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旁的可不敢多想,夫人来,我扶您上马车。”   侯夫人打了个酒嗝:“对,曜儿说得对,要从长计议,总之不能叫含岫受委屈,等日后他是我的哥儿了,咱们得给他攒嫁妆,让他嫁个好郎君!”   沈明轩:“……”自己这么大个哥儿,怎么好像突然不见了。   赫连曜:“……”   他望着扶着母亲的沈明轩,还有站在旁边的楚含岫,对金串儿银串儿道:“扶夫人上马车,沈叔,含岫,我母亲她的醉言请勿放在心上。”   沈明轩和楚含岫都点点头:“侯爷您慢走,回去后,给夫人喝些醒酒汤吧,明天要好受些,省得起床的时候头疼。”   “嗯。”赫连曜眸光微敛,目光在楚含岫身上滑过,帘子落下之后用手捏了捏鼻根……   邢大夫没让楚含岫派人送,跟着侯府的马车回去了,刚刚还热闹无比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也跟着打牌喝酒的陈春赵嘉树走过来,有些感叹地道:“这侯府,跟我们想的可真不一样,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是嚣张跋扈的,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赵嘉树道:“可不是,咱们之前在平阳县见到的一些人,派头没人家大,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比侯夫人还像侯夫人。”   沈明轩也觉得侯夫人和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好相处,至于赫连曜……   他看了一眼楚含岫,道:“你们都有些醉了,洗漱洗漱修习吧,明天一早还要去练拳脚,别耽搁了。”   “含岫,跟我过来一下。”   身体里还残存着几分酒意,脑子转动的速度比平时慢的楚含岫听到他的声音,刷地像把头浸到冰水里,酒意散了不少,抬着脚步跟过去。   “那武安侯,是不是跟你表达过爱慕?”   “!!!”   好家伙好家伙,这次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用了,楚含岫彻底清醒了。   他望着自家阿爹:“阿爹,我刚刚还有点迷糊,没听清,再说一遍?”   “还想骗你阿爹,今天白天,你们坐一块儿打牌的时候,你不还对他比了手势,说了话?”   楚含岫举起手,看了看,“对,我今天跟他做了手势说了话,但阿爹,那是他传音入室问我,醉了没,我顺便回了下。”   “不是阿爹,你怎么会觉得他跟我说……爱那啥啊?!”   这简直快冤死他们两个清清白白的合作伙伴了! 第110章   “武安侯是那等会轻易到不相熟的人家登门做客的人?”   “还在这么多人都在的时候,与你说小话,问你醉没醉?”之前他问楚含岫,两人现在会不会行房,楚含岫说没有,沈明轩信了。   现在也依然信。   要不是今日赫连曜突然登门,对他还是那样的态度,又被他看到与自家哥儿跟赫连曜有交流,他也不会有此一问。   楚含岫没有丝毫迟疑地道,“赫连曜性情冷肃,确实不是那种会轻易到别人家做客的性子,不过,阿爹您也知道,我还在治他的脊柱骨,今天我都邀请他了,他不好拒绝吧。”   “阿爹,您是不知道,他这人性情冷不错,但若是与他相熟,挺不错的,我这些日子给他治疗,他给的报酬可丰厚了,可惜那些摆件不好当成银子,不然还能买更多的粮食。”   “对了,我现在修习的功法,也是从他那儿找到的,修习之后我的异能有所增长呢。”楚含岫告诉自家阿爹,他和赫连曜就是纯得不能再纯的关系。   然而沈明轩却越听头越大,就算他们两个没有肌肤之亲,一个男子对一个哥儿如此,也有些隐晦的意味。   更别说他们两个不止行了一次房。   沈明轩神色正了正,道:“含岫,武安侯身份贵重,虽然现在行走不便,但等你给他治疗,他能够站起来的话,哪怕他跟楚含云成过亲,想要嫁给他的人也能从京都排到平阳县去。”   “但你跟他……却是不怎么合适的,在外人眼里,你始终是楚含云的庶弟,他休了楚含云再娶你,那些嚼舌根的人能嚼出一朵花儿来。”   “阿爹还是希望你以后找个踏踏实实的小子,安安生生地过。”   楚含岫一把搂住自家阿爹的肩膀:“阿爹你忘了,再过两年咱们都要逃难了,我去哪儿找小子,而且,我跟你打包票,我跟赫连曜绝对绝对什么都没有。”   楚含岫真怕他阿爹过几天又有这种想法,干脆利落地道:“这样,我明天亲自去跟赫连曜说说,然后看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来咱们家做做客,顺便跟我在您面前澄清一下,我们两个啥也没有。”   被揽着肩膀的沈明轩,觉得他说的话没什么问题,但是又有什么问题,望着他:“这……这……”   “好了我的阿爹,你这脸红得,都能煎鸡蛋了,快去让下边的人打水洗漱洗漱,早点歇下吧。”   沈明轩确实有几分醉了,刚才说那番话的时候都是趁着醉意说的,要不会更含蓄一些。   他望着楚含岫,迟疑了一下,点头:“嗯,你也是,早点睡。”   “好好好,我也马上就睡,明天才是练拳脚的第二天,咱们可不能缺席,影响不好。”亲自把阿爹送回厢房后,楚含岫打打呵欠,向自己住的主屋走去,等夏兰跟郭夫郎打水进来,洗了脸擦了身,躺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虽然略微有些艰难,他们一家人还是起来了,洗脸清醒,便跟着平安去那边的院子跑步练拳脚。   跑完步休息一会儿的间隙,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楚含岫让平安过来,对他道:“再练十天半月,就可以给他们一些武器,让他们互相练练,适应适应,你看看什么武器合适一点,明后天我去铁匠铺,订做一些。”   他们跑的时候平安也没闲着,也跟着跑了,但是他武艺高,十圈对他不算什么,呼吸都没有乱。   平安站在他跟前望着坐在地上休息的奴仆,道:“最合适的是刀,厚重,不易卷刃,除了能杀敌,还能砍一些树和藤蔓。”   “东家要卖粮,以后少不得要外出,走山野之路,用刀更好。”   听他分析的话,楚含岫点点头:“好,就做刀。”   “还有一事,之前武安侯说也要购买一批陈粮,你们最近跟各大粮行都打了交代,对他们熟悉,明天下午让王大叔挑选几个人,去侯府青管家那儿,他自会有所恢复。”   “过些时候,咱们买来的粮食,也可以存到靖国侯府的粮仓里。”   就坐在他身边,脸红扑得不能再红,气儿还没喘匀的夏兰好奇地问:“东家,侯府也要买粮吗?”   “有备无患嘛。”作为赫连曜买粮的推荐人,楚含岫十分高兴赫连曜能够采纳他的建议。   同样有些气喘的楚含清问:“那侯府买了多少粮食啊?”   楚含岫没说具体的数字,只道:“比我买的还多。”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好了,休息时间到了,开始练拳脚了,快起来吧。”   其实他一起来,那些奴仆就纷纷站起身来,还算宽敞的院子里,几十个人跟着平安抬手踢腿,有悟性好一点,做得还算像模像样,有悟性差一点的,需要平安出言提醒矫正。   楚含岫去侯府的时间是固定的,练到中午吃了饭,他就不用参加下午的训练了,收拾收拾准备去侯府。   早上醒来,对昨天晚上说的话记得十分清楚的沈明轩要去练拳脚了,他走到楚含岫跟前,压低声音道:“你那些话……”还是别说的好。   既然楚含岫都说得那么坚决,沈明轩也信了,不管赫连曜那边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明轩觉得,只要楚含岫没那个意思就行。   楚含岫比了个明白的手势:“我知道的阿爹,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他从小到大展露出来的可靠,让沈明轩放心了,转身跟着陈春还有赵嘉树离开。   楚含岫回身背上药箱,赶着骡车,哒哒哒到了靖国侯府。   “楚大夫。”门房微微点头,跟他打招呼,然后扬手,让小厮去把他的骡车牵到侯府专门给客人栓车马的地方拴好。   楚含岫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蘅霄院,等认认真真地看完师父给赫连曜施针,轮到他给赫连曜治疗时,道:“侯爷,昨儿您去我那儿做客,我阿爹误会了。”   这会儿,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一盏盏的烛光因为细微的气流跃动着烛焰。   正准备翻身,方便他为自己治疗的赫连曜身体一顿,“你阿爹……误会什么了?”   楚含岫站在水盆前,撩着水洗手,一点儿盹儿都没打地道:“其实他刚来那会儿就问过我,问我……”   “这些时候还有没有跟侯爷你行房,”觉得自己跟豆腐一样清白的楚含岫,“那自然是没有的。”   赫连曜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半靠在榻上,望着侧对着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洗手的楚含岫,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在一点点地解开镣铐:“因我昨日去,你阿爹又以为,我与你有私情?”   “嗯,”楚含岫点点头,洗好手了,取过旁边架子上特意准备的帕子擦手,转过身望着赫连曜,“我阿爹说,以你的性情,不会随随便便登谁家的门做客,他还发现你传音入室给我的时候,我对你做手势,所以问我,你有没有……”   额,当着绯闻对象的面,说人家爱慕自己,有点太厚脸皮了,楚含岫没有说出口。   他接着道:“然后我就告诉我阿爹,侯爷你虽是个冷情严肃的人,但对人却是很不错的,比如,给我不少的报酬,让我在侯爷你的私库里找功法——”说着,楚含岫看向赫连曜,然后他发现赫连曜的目光似乎落在他身上有些时候了。   他拿着帕子的手顿了下,“侯爷,要不你什么时候不那么忙了,跟我去我那儿再做做客,跟我阿爹随便说两句,把这事儿撇一撇。”   从他说他阿爹问他,两人最近有没有行房开始,到听到他后边说的这些,赫连曜的眼眸终于彻底沉下来,仿佛承载着很多东西,直指地望向他:“含岫,沈叔猜得对,我对你有情。”   楚含岫猛地一下攥紧手里的帕子,望着赫连曜的眼睛慢慢瞪大,逐渐变得有些圆,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赫连曜:“侯爷,那啥,你……”   “你和你阿爹说得对,我性情冷,难与人亲近,更不会随便到别人那里去做客,但你是不同的。”   “莫说去你那里做客,就是此时此刻,你为我治疗,待在蘅霄院,我心中亦喜。”没有任何含混的余地,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明明白白地烙在楚含岫的脑袋里。   楚含岫舌头都差点捋不直,道:“所以……你让我在你的私库中挑选功法,是因为……”   “是,我心悦于你。”   “每天给你治疗,给我那么多报酬也是……”   “嗯。”   “等一下等一下,”楚含岫把帕子丢在架子上,“你让我把这些事儿想想清楚,我突然觉得我脑子有点不好使。”   他真真切切地把赫连曜当成合作伙伴,心底还有些崇敬他,一直想的,都是把他治好了,自己这一趟的事儿就完成了。   他从未想过要与赫连曜有什么牵扯,哪怕两人做了那种亲密的事情,也是他在实行这个计划时,就已经想到的,所以,他没有负担,没有多余的想法。   但是现在,赫连曜告诉他,赫连曜的想法跟他的不一样。   平时半点不觉得,这会儿一眼看去就看到赫连曜赤裸的上半身,衣裳都褪到了小fu那儿,肩膀xiongtang腰腹一览无余,楚含岫觉得这气氛,gay了起来。   他转过身道:“我先出去吹吹风,过会儿再进来啊。”   话都还没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下半身不能动的赫连曜扶着榻,直起腰,“含岫。”   啊啊啊啊啊,救大命了救大命了!!!   三辈子灵魂伴侣都是小片片的楚含岫这一瞬间,脑子里原本没有丝毫波动的跟赫连曜圆房行房的记忆全部活灵活现地蹦出来,围着他的脑袋3D放映。   一听到赫连曜的声音,蹦跶得更欢了,他脚下的步子更快!   眼睁睁看着他两条腿几乎跑起来,不能动弹的赫连曜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念头,内力瞬间外放,犹如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楚含岫一下子从门那儿卷过来。   下一瞬,两只恢复了力气的手臂缠住他的腰,将他禁锢在了里边。   身体接触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榻旁的烛焰因为他被往后拽的这一股气流,纷纷飘摇舞动。   楚含岫傻眼地看着一下子离自己远了的门,再看看横在自己腰上的光溜溜的手臂,以及屁股下边和后背贴着的触感,刷地扭过头去。 第111章   背对着被搂在怀里,第一次,楚含岫仰视着他。   之前的圆房行房,包括治疗的时候,赫连曜都只能躺在榻上或者床上,任由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跟现在需要仰望赫连曜的视角相比较,楚含岫对俯视他的视角更熟悉,所以他怔愣了一下。   下意识用内力将他带回来的赫连曜瞳孔缩了下,与他四目相对后,声音有些喑哑:“你,要回四方街那里?”   楚含岫愣愣地道:“我没有要回四方街,我——”   突然他想起自己还被赫连曜两只手箍着呢,跟扳铁钳子一样把他两只手掰开,站在榻前:“侯爷,你这也太突然了!”   楚含岫是一点儿也不想重现刚才的场景了,而且被赫连曜这一打断,也没了去外边冷静冷静,想一想的想法,脑袋里就一句话,不就是问个清楚明白吗,怂个什么。   没有再横在他腰上的手动了动,赫连曜拿起一个枕头,垫在自己腰后,望向楚含岫:“并不突然,从你在京都郊外的鞠球场上,踢了那场球,说了那番话,就必有今日。”   没有人,会忘记楚含岫那日在鞠球场上的身影,更不会忘记他说的那些话,尤其是赫连曜,他更不会。   此时此刻,他凤眼中难得地,毫不遮掩地浮现出几分被久久压抑的喜爱之意:“我高热之时,彻夜照顾我的是你,温泉庄子上,让我与母亲出去散心的是你,那日在慧音寺后山,看见你如少时的我一般,追赶那些萤火虫,我就明了自己的心思,只是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我都未想过要当面与你明说。”   在慧音寺察觉到自己对楚含岫的心意,赫连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与楚含岫疏远,他是自己夫郎的弟弟,自己的这份心思,会让三人陷入困境。   不该,也不能。   而后谁也没想到,楚含云与三皇子有染,还怀了三皇子的子嗣,但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赫连曜依然没有跟楚含岫言明此事。   因为他深知,自己是个废人,不该让他因为自己生出困扰。   只是后来与楚含岫摊牌他异能一事,知道他还会为自己治疗,自己还有站起来的可能,这份被压抑已久的不可示人的念头才逐渐越来越盛,直到今日看到楚含岫离去,一时忍不住,将他拉回身边。   楚含岫也终于明白,赫连曜原来那么早就对他有那种意思了,甚至那时候赫连曜都没知道他身怀异能,可以治他的玉屏穴天钥穴和脊柱骨。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会儿做了些什么,导致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是左想右想,上想下想,都不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能够引起赫连曜的注意。   他望着赫连曜,以及赫连曜眼神里不再掩饰的东西,摸了摸鼻子,舔了舔嘴唇,好半会儿才道:“侯爷,那我也得跟您坦白,我对您,并没有……”   他伸出两只手的大拇指,对着勾了勾:“这种感情。”   “我现在想的,都是怎么把您治好,然后跟我阿爹弟弟他们,好好地过日子。”   还未说之前,就料到的赫连曜并未露出其他的神情,只是望着楚含岫道:“我知晓,你尽可做你自己,不必因为我今日的话而不自在,那非我本意。”   至于其他的,赫连曜觉得是自己的事,若他的双腿恢复,不能让含岫当他的夫郎,是他无能,怨不得任何人。   楚含岫在听到他这番话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赫连曜的后腰治疗到这个时候了,自然是不可能放弃的,要是赫连曜因为刚才的事有什么不同以往的举动和话语,他恐怕就没法心无旁骛地治疗。   楚含岫决定以后给赫连曜治疗,相处的时候,时时刻刻注意注意一点,别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些事儿,让两人都尴尬。   他摸摸鼻子,道:“那,我现在继续给侯爷您治疗,昨天以异能行金针之法的效果很好,今天趁热打铁。”   “好。”赫连曜丝毫不拖沓,双手撑着榻,翻身趴到榻上。   他这样更让楚含岫自在,呼了一口气,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手上,熟练地确定脊柱骨的位置后,一根细如牛毛的异能针出现在手指间,缓缓刺入赫连曜的这节脊柱骨……   昨天已经试过一次,楚含岫今天的动作比昨天更熟练,当发现赫连曜后背的皮肤绷紧的时候,他就知道开始起效果了,沉心静气继续。   终于,今天的治疗也顺利完成。   但是同样力竭的他今天却没有和昨天一样,直接坐到榻旁的椅子上,而是勉强强撑着,对赫连曜道:“侯爷,我先回四方街了。”   翻过身来的赫连曜望着他:“你现在这副样子回去,沈叔会想更多。”   楚含岫:“……”   赫连曜真相了,就他阿爹那个脑洞,还真会脑补出一堆东西。   赫连曜手一拂,原本离榻很近的椅子像被一只手推着一般,到了临窗的案几旁:“去那儿休息,恢复些许再回去。”   一把椅子或者床铺,对现在的楚含岫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要不是顾忌着刚刚才明了赫连曜的心思,他还对人家无意,楚含岫早就瘫在上头了,一听赫连曜这么说,嘴巴还没说话,脚先走过去了。   瘫上去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赫连曜的目光平视着,似乎望着窗户,道:“含岫,其实你不必刻意与我生疏,你进出蘅霄院月余,不说邢大夫,青然等上上下下的人对你平日的脾性都知晓,乍然生疏,才会让他们生疑。”   脑袋一团浆糊,因为异能过度消耗而迷糊的楚含岫半眯着眼睛,“好像,是这个理。”   赫连曜:“日后该如何便如何。”   “嗯唔。”楚含岫点点下巴,困顿地打了个呵欠。   赫连曜薄唇微抿,用内力将昨日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卷过来,搭在他身上:“三刻后,我叫醒你。”   楚含岫已经团在椅子上垂下了头,赫连曜似乎投在窗上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从窗纸上投映进来的光亮,跟屋内的烛光交错,全都落在他身上,像要裹着他,落在赫连曜心尖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再用一层层的血肉包裹,再不轻易拿出来。   ——   三刻后,楚含岫被赫连曜叫醒,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和力气,驾着骡车回四方街。   他能在别人面前不露出马脚,但是沈明轩生他养他,连他偷偷用异能给他们治病都发现了,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恍惚。   联想到昨天晚上他跟楚含岫说的那些话,神色一凛,觉得有些不妙。   他这个儿子一向聪明,很少露出这种模样,不会是……   他昨夜说的那番话,反倒让儿子开窍了!?   毕竟那可是武安侯,生得实在是好,性情看起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要生出点什么意思,也不算难。   沈明轩赶紧把手里折着的衣裳放下,把楚含岫拉到主屋里,“你怎么去一趟侯府就这个样子了,是……是和武安侯,互相表明心迹了?!”   “???”这个嘛,楚含岫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半,“神算子阿爹,你猜中了一半?”   “那剩下一半是什么?”   楚含岫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他阿爹之前都猜中了,道:“今天我想跟侯爷说说我们两个关系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然后,侯爷说他早在我进府不久……就喜欢我了。”   楚含岫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着头:“阿爹,你瞧我是那种讨喜的样子吗,侯爷他是不是看走眼了?”   沈明轩猛地提起来一半,剩下一半悬挂在半空,等他问自己他讨不讨喜,赫连曜是不是看走眼的,沈明轩心中哽了一下。   如他所预料,武安侯果然喜欢自家的含岫,但是含岫……却是没有动心的迹象。   含岫讨不讨喜,这问题他最有发言权了。   含岫还小,楚成业也还没有考上举人,他们一家人还住在乡间,只是乡里富户的时候,每天他哒哒哒地跑出去玩儿,身边总围着一堆人。   小哥儿女娘小子,都喜欢跟他一起玩,一口一个含岫叫得又甜又腻乎。   甚至……   楚成业的爹,楚老汉救下的靖国侯,在楚家养伤的时候,也因为含岫端了一盆水进去,就说他生得玉雪可爱,继而有了楚家赫连家这门婚事。   那时候沈明轩瞧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他的含岫端水进去,只因为入了靖国侯的眼,江氏就让楚含云冒充了含岫。   两个孩子本就生得有八分像,年龄小眉眼没有长开,不仔细辨认根本分不出来,加上沈明轩自知自家哥儿只是庶出,攀上侯府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当没有看到这事。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含岫还是跟赫连曜扯上了关系。   沈明轩道:“他倒是没有看走眼,那他是什么意思,娶你进门当夫郎?”   “咳咳咳,”楚含岫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自家阿爹的话呛死,赶紧道,“侯爷没这么说啊,他说让我照旧即刻,不必因为他今日的话而不自在,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沈明轩一听,眉毛微皱。   他生养的孩子他知道,要是赫连曜态度强硬一些,含岫一定会觉得不舒服,一治好他的伤,恐怕就溜之大吉,有多远跑多远。   而要是赫连曜态度再软一些,说一些语焉不详的话,那日后就算赫连曜做其他的事情,在含岫这里,都没有一点点可能了。   偏偏他卡在了一个最巧妙的点,一个刚好让含岫舒服的点。   而且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是他承认自己喜欢含岫,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沈明轩看着他:“那你是什么打算?”   “先治好他的伤吧,咱们去忻州的计划不变,阿爹,咱们这么一大家人呢,我一定要让你们平平安安的。”   话到这儿,沈明轩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他总是因为楚含岫重活了一次,格外地注意他,但到现在,也是自家孩子护着他们。   他摸摸楚含岫的头:“好。”   接下来十几天,楚含岫一日不落地到靖国侯府为赫连曜治疗,随着以异能施展的金针之法越来越熟练,受损的脊髓反应也越来越大。   这日,治疗到中断,楚含岫正又以异能形成一根细针,正准备继续行针的时候,突然发觉扎进去的异能有些异样。   担心出了什么差池,他连忙凝神去看,却见治疗了快一个月的脊柱骨里,受损的脊髓竟然产生了变化,明显活力比前些日子更足。   治疗了这么多天的楚含岫惊喜出声,“侯爷,您的脊髓有好转了!” 第112章   赫连曜趴着的身体顿了一下,偏头看向他。   楚含岫脸上还带着激动:“这是最近脊髓活力最高的一次,如果之后的治疗没有问题,继续治疗半个月,您的脊髓应该就能恢复不少了。”   赫连曜站起来的最大的阻碍,就是脊髓的损伤。   脊髓的损伤放在医学比古代发达的现代,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病患日后都只能瘫痪在床。   也就是楚含岫有在末世里运气觉醒的治愈净化异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才让受损的脊髓再度恢复。   此时,距离坠马受伤半年有余,成为一个残废在椅子上床上躺坐了这么些时间的赫连曜手一点点攥紧,“好,多谢含岫。”   楚含岫勾唇笑着:“侯爷先别急着谢我,等您彻底好起来了,再谢不迟,”他手还没有从赫连曜的后腰上离开,“我的异能还剩下一些,离治疗结束还有一会儿,侯爷您暂且别动。”   比起之前治疗效果十分轻微的时候,今天的情况无异于给他和赫连曜打了一剂强心针,治疗完回到四方街的时候,楚含岫的心情都十分好。   然而就在这晚楚含岫跟往常一样修习完《天璇御清》功法,浑身舒适地躺下睡觉的时候,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东家,青管家来了!”夏兰直接走进屋来,对他道。   现在这么晚了,以前青然可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段来过。   楚含岫一下子就想到赫连曜,一边穿鞋子一边披衣裳,带着夏兰走出屋子。   青然就在门外,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之色:“楚东家,我们侯爷的脊柱骨突然疼得厉害,他让属下接您过去。”   赫连曜可不是那种忍不得疼的人,他能疼痛到让青然来接他过去,症状肯定很严重了。   楚含岫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东西,他没想到白天刚刚出现好转的迹象,晚上就这样,到底是以异能行金针之法的后遗症,还是其他,并不能断定。   他扣上领口的扣子,迅速地下了主屋的台阶,“走!”   青然跟两个侍卫是骑马来的,给楚含岫准备的是马车,楚含岫精通蹴鞠,自然也会马上鞠球,直接对一个侍卫道:“你在后边驾着马车来,我跟青管家先骑马过去。”   马车的速度跟马不能比,只是他来往侯府的时候都是乘马车骡车,侯府上的人都以为他不会骑马。   听他这么说,侍卫赶紧翻身下马。   楚含岫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脚踩到脚蹬上轻轻一跃跃骑到马背上:“驾!”   清脆的马蹄声在四方街的街道上响起,几人的身影如风一般向着靖国侯府奔去。   “侯爷现在怎么样了?”刚到蘅霄院门口,楚含岫就问满面焦急,在院门口处等着的健仆。   健仆道:“侯爷说现在刺痛感更加明显了,刚刚小的进去的时候,侯爷的脸色都变了许多。”   青然走的时候没让他们叫邢大夫,所以院子里的下人就这么干巴巴地等着,直到看见天天来为侯爷治疗的楚含岫,才松了一口气。   楚含岫大步走过去,快到门口的时候道:“将主屋的门窗都关起来,没有侯爷的命令,都不许进来。”   “是。”已经习惯他治疗时关闭门窗的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关好门窗退出去。   楚含岫绕过屏风,刚往内室走进去,就被赫连曜的模样惊到。   只见自从玉屏穴天钥穴恢复后,身体有内力养着,面色看起来已经与常人无异的赫连曜半靠在床上,面庞苍白,一颗颗的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被子上,放在被子上的手也控制不住滴攥着被面,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   楚含岫小跑过去,连避讳都来不及想地坐到床沿上,手顺势从他腰侧伸过去,按在他受伤的那节脊梁骨上:“侯爷,除了疼,只有这节脊柱骨疼,还是有其他地方也跟着一起疼?”   “整根脊柱骨都在刺疼,有向上蔓延,直抵头部之意。”赫连曜半躺着,靠在枕头上,冷汗已经湿透了鬓发。   楚含岫的手已经贴在他的脊柱骨上,异能刚一探进去,就感觉到一股暴虐的气息积聚在受伤的那节脊柱骨中,一部分沿着脊柱骨扩散,越来越往上。   这也是为什么赫连曜说整根脊柱骨都在疼,还渐渐往头蔓延的原因。   这情况楚含岫并不陌生,他刚给赫连曜治疗玉屏穴的时候,在堵塞的穴位那儿,也发现过这样暴虐的气息。   但是现在赫连曜的玉屏穴和天钥穴都恢复了,怎么又出现这样的状况,还是在脊柱骨这种地方。   他试探性地把异能靠近,然而下一秒,赫连曜攥着被子的手狠狠收紧,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立马把异能撤回来,对赫连曜道:“侯爷,您脊柱骨这里怎么会出现混杂的内力,就跟您玉屏穴还没好的时候,久积淤塞的内力一般。”   赫连曜忍着疼,断断续续地道:“内力乃是气,在体内生生相息,牵一发而动全身,应是脊柱骨有所好转,一时循环有误导致。”   “但是我运行内力想要平复,却发觉只会让他积聚得越来越多,并且有往头部涌去之意,所以让青然将你叫来。”   涉及内力,楚含岫知道的,还不及他一二分,楚含岫道:“那需要我如何做侯爷。”   “你的异能有治愈奇效,你我一起运行内力,让我的内力沾上你的内力,再回到我的体内,应能缓解。”楚含岫拥有的异能不能像内力一般外放,拥有杀伤力,但是很神奇的,却可以如同内力那样运行,所以,赫连曜才想到了这个方法。   他脸上带着冷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望着楚含岫:“运行内力异能之时,你不要生出任何抵触之意,否则,你我二人都有性命之忧。”   “好。”楚含岫对赫连曜,自然是信任的,看了一下自己斜坐在床沿的姿势,达不到《天璇御清》里要求的舒展坐姿,干脆把鞋子踢了,爬到床上,坐到赫连曜对面,伸出两只手。   赫连曜用最后一点力气,微微直起腰,拉住他双手,忍着疼痛试探性地稍稍运行两成的内力:“含岫,凝神。”   楚含岫立马将所有的杂念抛出脑海,按照《天璇御清》的功法,运行内力,突然,他感觉到一股极其霸道,极其冰冷的气息顺着他与赫连曜相握的手,顺着经脉,流向他的储存异能的小腹。   在这股气息之下,他暖呼呼的异能,仿佛被一只深渊巨兽盯上的小兽,连动弹一下,都十分困难。   他自己没发觉,分出几分神智的赫连曜却看到了他怔怔的,紧绷的模样,极力压制这两成内力,道:“含岫,运行内力,不要担心。”   浑身上下都被那股冰冷的气息笼罩,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搅碎的楚含岫紧紧皱着眉,把有些散的注意力拉回来,艰难地运行内力。   小腹处,那团暖融融,乳白色的微光,像一颗白色的宝珠,被冰冷的,宛如深渊巨兽般的气息包裹着,顺着他运行的轨迹,在他体内游动一圈,又回到赫连曜的身体里。   那些原本冰冷的气息,每一丝,都沾染上了细微的乳白色的微光。   才运行一圈,楚含岫就突然感觉道到,原本在修习《天璇御清》好几次,才会出现的那种舒服的感觉,一下子从小腹处升腾而起,像把他整个人泡在温度正合适的温泉水里,舒服得他差点儿打了个颤。 第113章   他睁开眼睛,望着赫连曜。   靠坐在床上,跟他面对面的赫连曜道:“你我内力悬殊,一起运行时,我的部分内力会转化为你的内力。”   在别人身上,是增长内力,在楚含岫身上,就是他的异能增加了。   舒服之余,楚含岫明显地感觉到被赫连曜冰冷气息包围的自己的那团异能,明显地比刚才凝练一些。   他舒服得声音都软了几分,脸颊带着些许酡红,问赫连曜:“这会,让是否会让侯爷你的内力有损?”   赫连曜肯定地道:“没有多少损耗,若无你的异能,我的内力难以平息。”   楚含岫点点头:“那就好。”   小腹处的舒适感实在太明显,楚含岫根本忽略不了,而且更糟糕的是……   他无比庆幸穿的是古代的衣袍,而不是现代的裤子,不然,就要在赫连曜面前出洋相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就是了。   他一个身体正常,十六七岁的人,正是经不起撩bo的时候,小腹这么明显的感觉他要是都没有反应,那他得先给自己医一医了。   “……”楚含岫默默把眼睛闭上,一遍遍地运行《天璇御清》,但是越运行,他的异能越凝练,异样感就越强烈。   运行到第三遍,他的眼睛刷地又睁开,声音有些干涩,脸比刚才还红地看向赫连曜,“侯爷,还需要多久?”   赫连曜望着他。   刚开始修习内力功法的楚含岫不知道,内力jin入他的身体,与他一起运行,就意味着他身体的所有异动,在赫连曜的眼里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赫连曜看到了他的异样,察觉到他急切地想要赶紧结束,赶紧平息体内异状的心思,同样,赫连曜跟他会有一样的感受。   特别是赫连曜的脊髓有了一点好转,这样的感觉会更鲜明。   只是相比之下,脊髓未全部恢复,比他要好一些。   望着双颊散布着些许红色,呼吸之间都带着几分热意的楚含岫,赫连曜微微视线微微移开些许:“需得将我十成功力都运行一遍才可。”   楚含岫:“那现在运行了几成了?”   “不到半成。”   楚含岫:“……”   救命!!!   半成都不到,他就已经这么难受了,天知道这玩意儿没感觉的时候一点想法都没有,有感觉了就跟一只小猫爪子一样,挠着你就不放。   他脑袋里的那些小片片都自动跑出来载歌载舞了,然后赫连曜告诉他,还不到半成,十成都运行一遍,那场面……   赫连曜道:“今日先运行一成,暂缓混杂的内力向上涌动的趋势就可,你的内力根基薄弱,突然之间随着我的内力增长过快,于你日后的修习有害。”   “好,”又难受,还牵扯到自己的异能,楚含岫点头。   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说话,两股内力在楚含岫小腹处交汇,运行,再回到赫连曜体内。   忽然,就在楚含岫已经有点迷糊,仅仅依靠着意志力在运行内力的时候,小腹处多jin入的一成半内力褪去,包裹着他异能的冰冷气息一下子消退。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腿一伸就打算赶紧离开主屋,最起码到外边吹吹风也好,然而属于赫连曜的那股冰冷的内力一消退,随着异能短时间内增长凝练,泛出的滚烫感觉“砰”地在他xiaofu处炸开。   仿佛刚才他ya得有多hen多用li,现在爆开得就有多厉害。   楚含岫伸着的tui一抖,yao软腿软地往旁边歪了一下,一只宽大,骨感削瘦的手扶住他。   楚含岫hunshen一颤,看向靠坐在床上的赫连曜,下一秒,他就感觉到ziji后边某处yong出些许东西。   “……”再待下去,就真不对劲儿了!   深吸一口气,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楚含岫对赫连曜扔下一句有些含混的“侯爷你休息”,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   八月初几了,夜里的温度早就降了下来,楚含岫出来的时候匆忙,身上穿的衣裳不厚,这会儿倒让他觉得有几分好,越凉他脑袋越清醒一点。   忽然,他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儿。   手迟疑地往后边摸了摸,隔着稍薄的布料,指尖很快触摸到了几分湿意。   “!!!”楚含岫眼睛张得圆了些,再度摸了一下,发现这点湿意不是他的错觉后,刷地回头看向身后门扉打开的主屋。   不会吧?!   刚才他坐着,应该不会……   “楚大夫,我们侯爷他如何了?”一直关心着赫连曜的青然看见楚含岫突然走出来,连忙走过来问。   楚含岫下意识转过身去,正面对着他:“应该……暂且无事,你,我跟你一起进去看看吧。”   “是。”因为赫连曜说过,楚含岫给他治疗的时候,没有他的亲口允许,不许进屋,所以青然还没看到他。   听到楚含岫这么说,跟楚含岫肩并肩往主屋的门那儿走去:“侯爷,属下可否进去伺候。”   屋内,赫连曜望着方才楚含岫坐的地方,草绿色的丝绸被面上,隐隐有一团水痕。   方才他内力在楚含岫tinei运行,明白楚含岫的所有情况,他一下子想到从前几次行房时,楚含岫涂了许多油膏的那处,苍白俊美的脸没什么异样,耳廓却染上几分异样的红。   当和楚含岫站在一起的青然询问时,他运起体内暂时可以动用的些许内力,手在那团水渍上拂过,“进来。”   在两人绕过屏风,快走近时,那团水渍被他的内力烘干,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然走到床前,“侯爷,您的身体……”   站在青然旁边的楚含岫,偷偷将目光投向赫连曜的床铺上,仔仔细细地在他刚才坐的地方,搜寻一番后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没尴尬到家。   放下心的他把目光投向赫连曜。   赫连曜的脸上和脖颈上,还浮着一层冷汗,脸色依旧过分苍白,他对青然和楚含岫道:“与方才相比,平息了些许。”   是的,只是平息了一些,只有半成内力与楚含岫的异能一起运行过,在剩下的九成半内力面前,这半成内力过少,他那节受损过,又有些好转迹象的脊柱骨像要裂开一般,沿着脊柱骨,蔓延而上的刺痛也只比方才好一点,刚好在他极力忍受的范围内。   青然的心放下来一些,对着楚含岫弯腰拱手:“楚大夫,劳烦您了。”   这是第一次,楚含岫给赫连曜治疗后异能没有消耗一空,反而充盈得不像话,除开某些原因软绵绵的腰和腿,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道:“侯爷有所好转,是好事,现在夜已深,我先回去了,明天下午再来。”   “小的这就让人套马车,送楚大夫回去。”   蘅霄院要用车马,下边的人自是没有一分的怠慢,楚含岫才跟着青然走到蘅霄院院门口,去办事的下人就说已经准备好了。   楚含岫对青然道:“青然你回去吧,不用送我到侯府门口了,侯爷那儿还需要你看着呢。”   青然拱手,“多谢楚大夫,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你们二人务必将楚大夫送到四方街,亲眼见到楚大夫进院子才可。”   “是,青管家您放心吧,”赶马车的下人转身对着楚含岫伸手,让他上马车,“楚大夫,您请。”   过了这些时间,体内异样终于消散了大半的楚含岫扶着马车,抬脚上去。   无边的夜色里,马车前边的两盏写着靖国侯府的灯笼随着行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光影夜隔着帘子晃动,偶尔在楚含岫的眼前浮过。   忽然,就在马车刚刚离开靖国侯府的范围,过了两家的宅院的时候,后边又响起马蹄声。   楚含岫掀开马车帘子,看见是青然:“青管家,你这是——”   “楚大夫,您才刚走一下,侯爷又与您没治疗之前差不多了。”   楚含岫眉头皱起,这症状还反反复复的了?   他对送他回四方街的下人道:“调转马头,回侯府。”   赫连曜身体有异,整个蘅霄院的下人都知道,只是消息被赫连曜牢牢封锁了,住在颂和苑的侯夫人和老侯爷不知道。   他病情刚缓和又反复,下人们的脸色比刚才更凝重。   楚含岫走到主屋床前,询问赫连曜。   赫连曜道:“那半成内力压制不住剩下的内力,症状与方才一样。”   这种时候,楚含岫把刚才治疗时的窘迫放在一边,“那我还跟刚才一样,给您治疗吗?”   赫连曜摇头:“我与你说的并非虚言,你异能增长过快,于日后修习百害而无一利,现在你运行你的异能,由我引导着与那半成内力一起,压制些许便可。”   “只是,”赫连曜望着他,“这仿佛可用,却需得一个时辰压制一次。”   楚含岫眨了眨眼睛,那岂不是意味着,他要时时刻刻待在侯府了。   不然一个两个小时跑一趟四方街,一天什么事都不用干,觉夜不用睡了。   望着强忍疼痛的赫连曜,和脊柱骨上边时时刻刻都有的风险,楚含岫想了一下,点头:“那我这几天就暂且住在侯府了。” 第114章   “青管家,我之前住的存曦堂最近打扫过吗,要是打扫过,我就住那儿了。”   存曦堂是从落云轩隔出来的,落云轩又是赫连曜夫郎或正妻的住处,楚含云一搬走,青然就让下边的人把里边的陈设都换了一遍,关闭了院门,现在那边仅仅留着一个看守院子的小厮。   青然道:“回楚大夫,每七八天,下边的人都会清扫一遍。”   他看向自家侯爷,不知道侯爷对此有什么意见。   赫连曜点头:“青然,找个伶俐的人先伺候着楚大夫,明天一早将他用惯的夏兰接到侯府。”   “现在每间隔一个时辰,就要治疗一次,你先到存曦堂休息,时候到了我让青然去接你。”   “好。”其实楚含岫因为体内短时间内增长的异能,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但他自然不能一直呆在蘅霄院,点点头让青然带自己去存曦堂。   “因为楚大夫你搬离存曦堂,也没有人住,床铺上的东西都搜了下去,小的已经让人去拿几套新的过来,铺上就可休息了。”青然话音刚落,三四个下人拿着东西走过来。   几床崭新的被子,铺盖,枕头,还有必备的洗脸的帕子,沐浴的东西,个个手里都满满当当。   青然站在楚含岫旁边,对拿着帕子和沐浴的东西的下人道:“过来,见过楚大夫,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楚大夫由你伺候,万不可有纰漏。”   看起来二十多岁,长相端正的夫郎弯腰:“是,青管家。”   “小的见过楚大夫。”   短短一会儿,存曦堂里灯火通明,在几个小厮的整理下,原本空荡荡的床已经套好了床帐,铺上了暖杏色的被子,以及配套的铺盖和枕头。   看着就很好躺的样子,楚含岫想。   他对这个小厮点点头,然后对青然道:“我这儿没什么了,青管家回蘅霄院看着侯爷吧。”   到现在,只负责把他接到侯府,并不知道他怎么给赫连曜治疗的青然对他怎么给赫连曜治疗,为什么要一个时辰治疗一次,全然不知。   他也不会问,更不会存有好奇之心,赫连曜让他一个时辰之后来接楚含岫,他便牢牢记着。   他弯腰拱手:“小的告退,院里还留有一个侍卫,有什么急事,楚大夫让您身边的雨生告知他一声,他自会告知小的。”   “好。”青然走了,楚含岫对雨生道,“让人备水,我沐浴一下。”   “对了,”楚含岫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换的衣裳,对雨生道,“府里绣娘那儿有没有合我穿的衣裳,给我拿一身。”   雨生规规矩矩地站着,道:“回楚大夫,青管家派去的人已经让小的带来了。”   说着,他走到放在桌子上的几条作用不同,厚实的帕子旁边,把双层的托盘打开,从下面一层拿出衣裳。   楚含岫一看,还是自己经常穿的灰色和青色,在心底给青然竖起个大拇指,对雨生道:“那尽快把净室那边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我还要去一趟蘅霄院。”   雨生:“是。”   ——   “呼……”终于脱了那尴尬味儿十足的衣裳,坐在浴桶里,大晚上还精神得不行的楚含岫浑身都舒展了。   不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赫连曜的脊柱骨上,他一下子想起自己体内的异能,静下心感受了一下。   下一秒,他眼睛张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感觉到的。   原本像雾气,鸡蛋那么大一团的异能,变成了稀释过的牛奶的颜色,形状也缩小了一小圈。   这样的状态,楚含岫并不陌生,他修习《天璇御清》后,异能也向着这个状态转变,颜色改变,变得愈发凝练。   但他修习了这么多天,效果并不明显,要不是治疗赫连曜,使用异能的时候能够发现一些不同以往的变化,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这点微弱的增长。   可现在,异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多!   楚含岫几乎想立刻马上试试自己的异能,看了一圈,却没在周围发现有用得着异能的地方,只能不停地让异能浮现在指尖,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楚含岫一直在琢磨异能。   就在沐浴完的他坐在床帐全部放下来的床上,手指跃动间全是比之前更凝实的乳白色微光,眼里闪过思索的时候,派来伺候他的雨生站在屏风那儿:“楚大夫,青管家来接您去蘅霄院了。”   楚含岫抬起头,手放下,异能消失:“好,我这就来。”   下了床,他走到院门处,青然身边跟着一个侍卫,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楚含岫走到他跟前,跟着他们向着蘅霄院走去。   床上靠坐着的赫连曜症状跟前两次没什么区别,等青然带着下人出去后,拉了张宽大的椅子坐在床前:“侯爷,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脸上脖颈上浮着一层冷汗,忍耐着疼痛的赫连曜点头,望着坐在床前的他,伸出双手,楚含岫也伸出自己的手,与他握在一起。   单单只是压制,需要的时间比一起运行内力和异能简单多了,体内的异样也几乎微乎其微。   很快,压制结束,楚含岫收回手,道:“侯爷,要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继续中和您剩下的内力。”   这样一个时辰压制一次短时间内没问题,但总归是件麻烦事,而且这样一来赫连曜脊柱骨的治疗也不能继续,拖长了治疗的时间。   摆脱了疼痛的赫连曜鬓发还微湿,双手放在腰腹部的被子上,回答道:“要含岫你将体内增长的异能彻底转化为自己所有,使用之时没有任何凝涩之感才可继续。”   “你回到存曦堂后勤加修习功法,后日再试一试。”   听着他的话,楚含岫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刚才中和了半成,就要后日才能试试,那自己最起码要留在侯府二十多天才行!   原本还打算看看五六天能不能把事儿解决的楚含岫在心头把自己的计划变了变,点点头:“嗯,不过侯爷,想来您也从我身边的暗探那儿知道,我最近在跟着平安练拳脚,这一耽误就耽误二十多天一个月,怕是要丢了,您指一个侍卫教教我吧。”   他身边的暗探都是赫连曜让青然精挑细选的,一旦有任何异样,会以他的生命安全为最重要的事,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他。   他们每天都会将楚含岫身边发生的事写成信,传回侯府,赫连曜自然知道这件事。   从发现楚含岫与羊皮谶语,并救下父亲开始,赫连曜就一直感觉到,他身上围绕着重重迷雾。   赫连曜望着他,问:“你让手底下那些买来的奴仆,包括沈叔他们一起练武,强健体魄,可是有什么打算?”   “?”楚含岫摸摸鼻子,“算是吧,侯爷您也看到了,我买了那么多粮食,肯定是要卖到各地的,到时候在外边行走,走点儿路都会跌倒可不行,锻炼锻炼没坏处。”   赫连曜:“原是这般。”   “对啊,”楚含岫把话题扭回来,“侯爷您手底下人多,不用找太厉害的,教我点拳脚功夫就行。”   赫连曜就像没发现他在转移话题,道:“你的根骨,其实并不适合练粗硬的拳脚,轻灵飘逸的剑法更适合。”   “明日去我的库房拿一柄剑,我让人教你剑法。”   说着,赫连曜调动身体里可以用的那半成内力,将一件东西从旁边的桌案上隔空取来,递给楚含岫:“拿着它,什么时候去都可。”   楚含岫望着他手里的玉佩,跟之前从青然那儿给过他的玉牌相比,这枚玉佩上雕琢着一条四爪蟒,蟒的爪子那儿是一团翠绿的玉色,恰好雕成了宝珠的模样,看起来比玉牌珍贵得多。   收了他和侯夫人那么多好东西,也算开了眼界的楚含岫清楚得很,这块玉佩可不是普通之物。   他接过来,放进衣袖的兜里:“谢侯爷。”   接下来,楚含岫每两个小时就去一趟蘅霄院,压制过后又回存曦堂。   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楚含岫精神还不错,异能增长的舒服劲儿还没过,他没感觉到疲累,甚至抓紧时间修习《天璇御清》。   但第四次,第五次的时候,身体自发地迟钝,困意也越来越重。   随着天渐渐亮起来,秋日的太阳升起,迷迷糊糊的楚含岫被青然从床上叫起来,乘坐着肩辇到蘅霄院。   一晚上跑那么多趟,楚含岫的身体都已经有肌肉记忆了,下了肩辇眯着眼睛往里边一步步走去,然后坐到已经成为他专属座位的椅子上:“……”   困得实在不行的他不知道,刚一坐到椅子上,他就靠在椅背上,呼呼地喘着均匀的气息,一下子睡着了。   同样一晚上没睡,还被疼痛折磨的赫连曜就这么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憔悴的俊美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情绪,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直到脊柱骨的疼痛再也不能忍受,才伸手,将他两只手握在手里,低沉的声音轻缓地道:“含岫,运功。”   “唔……”楚含岫根本醒不过来,但下意识地随着这句话,开始运行异能。   赫连曜哑然失笑。 第115章   将楚含岫接来的青然尽职尽责地在门外守着,过了一会儿,他正想着到了把楚大夫接出来的时候,几个人正从影壁那儿走过来。   “侯爷他怎么样了,邢大夫怎么说?”昨天夜里赫连曜没让下边的人告诉老侯爷和侯夫人他身体有恙,今天早上蘅霄院的人进进出出,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派人过来一问,才知道赫连曜昨天夜里身体不舒服,蘅霄院的灯一夜没熄,几人连忙赶了过来。   青然弯腰拱手:“回老侯爷侯夫人,为侯爷治疗的不是邢大夫,是楚大夫,侯爷之疾需要一个时辰治疗一次,楚大夫刚才进去为侯爷治疗了,应该快要结束治疗了。”   “含岫?”侯夫人有些惊讶。   楚含岫跟着邢大夫学医一事侯府上下全都知晓,也知道他跟邢大夫一起每天下午都为赫连曜治疗按摩,但是赫连曜身体有恙没让邢大夫来,让楚含岫来,还是让老侯爷侯夫人他们有点惊讶。   侯夫人望着紧闭的屋门:“含岫在屋里?”   “是,楚大夫治疗之时需要安静,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这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现在着急上火的老侯爷侯夫人还有赫连泽赫连静,他们也只能在外边等着。   突然,就在几人着急上火的时候,青然身体怔了一下,放轻声音道:“老侯爷侯夫人,侯爷传音入室给小的,让小的去库房一趟,您们也可以进去看望他了。”   在青然说着话的时候,主屋的门一下子从里打开。   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三人不明白门为何打开,老侯爷和青然却是知道,是赫连曜以精纯深厚的内力打开的。   青然转身去往库房那边,侯夫人和赫连泽赫连静先走了进去,刚绕过屏风,几人就因为眼前看见的场景怔了一怔。   只见赫连曜靠坐在床头,一身素色寝衣,离他很近的床前放着一把宽大的椅子,楚含岫就坐在上头。   但楚含岫沉沉地睡着,垂下去的头被赫连曜一只手托着,一看就是防止他掖着脖颈,因为难受而醒来。   若托着楚含岫头的是青然,或者蘅霄院内的任何一个下人,侯夫人他们都能目不斜视,可做这件事的是赫连曜,几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侯夫人压低声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们,走到床前:“含岫这是……怎么了,曜儿,你的身体如何了?”   赫连曜的声音也压低,道:“含岫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为我治疗一次,太过疲累睡过去了。”   “邢大夫呢,怎么不让邢大夫过来?”一听到他这么说,侯夫人就心疼楚含岫了,心里那点怪异也散开。   自己生的儿子,她自己最了解,绝对不会是随随便便与人有什么的卑鄙小人,托着含岫的头,应该也是顺势为之。   赫连曜道:“含岫那独特的按摩手法对我突发的病效果更好,便没让人去打扰邢大夫。”   就在他们压低声音说话,不想吵醒睡着的楚含岫的时候,去库房的青然带着几个仆人进来了,几人悄无声息地将靠窗的榻,还有案几搬开,放下一张比床小一些的榻,再铺上厚软的铺盖。   “侯爷。”青然走过来。   赫连曜保持着托着楚含岫头的姿势,对几个下人道:“你们将楚大夫移到榻上去,让他好好休息。”   这几个下人都是哥儿或者夫郎,武艺不比侯府的侍卫差,赫连曜吩咐后,立刻小心翼翼地慢慢把楚含岫移到手里,放到已经铺好的榻上。   “唔嗯……”被放下的时候,睡着的楚含岫拧了拧眉头,但是接触到绵软舒适的铺盖后,脸颊下意识地蹭了蹭,下巴埋进了被子里,沉沉地睡过去。   赫连曜薄唇抿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低声对青然道:“让人进来,将我抬到旁边的书房。”   主屋的门很快轻轻地关上,书房内,被疼痛折磨了一整晚,却不见一丝倦色,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的赫连曜望着老侯爷侯夫人,还有赫连泽赫连静:“我这病,需得治疗一个月左右才能完全治好,所以接下来这些天,含岫便如以往那般住在存曦堂。”   说实话,老侯爷侯夫人,和赫连泽赫连静他们一回想到刚才看见的一幕,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升腾而起。   但是他们对赫连曜和楚含岫又十分信得过,便将这点念头压下。   侯夫人点头,对他身体十分关心,把他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才松了一口气道:“自从你玉屏穴和天钥穴恢复,身体看着一天比一天好,怎么突然不好了,还需要治这么久?”   赫连曜没有透露楚含岫在给自己治脊柱骨一事,道:“坠马之时我的身体损伤之处众多,隐疾发作在预料之中。”   “含岫已经替我诊断过,治疗一个月后不会有任何有碍之处。”   听到这儿,侯夫人才彻彻底底松了心底的那口气:“还好,含岫学了医,又恰好能治你的病。”   侯夫人转头对金串儿道:“那存曦堂都快一个月没住人了,待会儿你们从我那儿挑些得用的东西去,务必让含岫住得舒舒服服的。”   “还有,”侯夫人考虑得十分周到,对赫连曜道,“虽是给你治病,含岫……像刚才那般睡在你的主屋,不宜叫外人知晓,他一个小哥儿,要是传出不好的名声,日后婚姻一事恐有阻碍。”   赫连曜放在扶手上的手动了动,似是将这话记下了,“母亲放心,不会有任何对含岫不利的消息从蘅霄院传出去。”   知道他一晚上几乎没睡,老侯爷侯夫人还有赫连泽赫连静他们看望之后便离去了。   而四方街的院子里,昨天晚上蘅霄院的下人就来过,告诉他们楚含岫因为要为赫连曜治病,晚上不回来了。   只是当楚含岫到天亮都还没回去,沈明轩,楚含玉夏兰还有楚含清楚含茗他们便开始着急了。   然后蘅霄院的下人赶着马车到了院门前,道:“见过沈夫郎,诸位少爷,小的奉侯爷之命,来接楚大夫的小厮夏兰前去侯府,楚大夫这段日子要住在侯府为侯爷诊治,暂时不能回来这边住了。”   沈明轩走到侯府下人跟前:“不能回来住了?侯爷病得很严重?”   “侯爷的病情小的所知不多,小的来的时候,楚大夫正去蘅霄院给侯爷治疗。”   沈明轩担心楚含岫,对夏兰道:“你去把含岫的衣裳收收,跟着这位小哥一起去侯府吧。”   “去了之后让含岫得闲了回来报个平安。”   “是,夫郎。”夏兰转身往院子的主屋走去,收拾了一些正合适这个季节穿的衣裳鞋袜,登上去侯府的马车。   ——   楚含岫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发觉屋里的光线昏暗,还以为时间还早,撑着身下的床榻起身。   下一秒,他就发觉了不对劲。   这张……榻,绝对不是存曦堂里的东西,再一看旁边的摆设,心头一惊。   这不是赫连曜的屋子吗?!   他怎么睡这儿了?!   而且他记得他在给赫连曜压制内力,赫连曜呢,也不见了?   楚含岫掀开被子下榻,一打开屋门,就被外边太阳的高度惊了一下,这么高,离他上一次压制绝对超过两个小时了,难道因为他睡这一觉,出了什么事?   就在楚含岫一脑袋的问号的时候,夏兰从旁边的廊道走过来,“东家,您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听说您从昨天晚上一直忙到今天早上,连早膳都没用。”   “夏兰,”楚含岫站在屋门那儿望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夏兰道:“小的已经来了两个多时辰了。”   那就是四五个小时了,楚含岫想到每过两个小时就要压制一次内力的赫连曜,微微皱了皱眉:“侯爷呢?”   夏兰回答:“在书房。”   楚含岫低头看了眼衣裳,随便整理整理,确保不乱后道:“我过去见一见他。”   蘅霄院的书房在主屋左侧后方,一共两间厢房,一间用来做书房的主屋,周围栽种着大片的凤尾竹和芭蕉。   近秋的天气,凤尾竹和芭蕉都已经泛起了黄色,但仆人打理得当,又有其他在秋天也繁茂的林木花草点缀,看起来并不显得萧瑟,而是一副初秋之景。   高门大户,男主人的书房不单单只看书处理公务,还有供其休息的床榻,琴房,俨然是男主人的另一处居所。   楚含岫走进去的时候,用作主书房的主屋的窗户开着,他一眼就看到靠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正在跟侍卫说什么的赫连曜。   看到赫连曜无事,楚含岫的心放下了,脚步也顿住。   看样子赫连曜有事要忙,他在外边等一会儿。   书房里的赫连曜却将面容转向他,抬起手,“过来。”   楚含岫听着耳朵里的声音,望着正在对自己传音入室的赫连曜,让夏兰在外边等等,抬脚走进去。   屋子里原本跟赫连曜说话的侍卫也退下了,楚含岫坐到桌案前的椅子上,目光不由得被书房里的赫连曜吸引。   许是到了书房,赫连曜换了一身迥异于平时的打扮。   一向高高束起的墨黑长发放下,仅用簪子簪住上半段,其余的全披散在肩背上。   身上穿的也不是窄袖的袍子,而是一件交领的黑色宽袖长袍。   这样的他,仿佛不曾是统领几十万大军的武安侯,而是京都里吟风赏月的翩翩公子。   楚含岫的目光落在他披散下来更显顺滑,更显长的头发,估摸了一下,应该都到臀那儿了吧…… 第116章   “侯爷,我睡过去这么长时间,你脊柱骨那里积聚的内力怎么样了?”楚含岫的目光默不作声地从赫连曜的头发上收回。   别说他的目光,就是他走动时衣袍飘动的轨迹,都被外放的内力捕捉得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的赫连曜面色不变,“你睡着时,我已借你的异能压制过内力。”   “?”楚含岫望着他,“我睡着的时候也行?”   赫连曜点头,道:“我记住了你修习的《天璇御清》的运行路线,以我的内力牵动你体内的异能,便可顺利牵引至我体内,压制脊柱骨积聚的内力。”   楚含岫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还有那么多天呢,让他每两个小时起床一次,他恐怕真的会熬不住。   不过,他问赫连曜:“那晚上我入睡之后,就劳烦侯爷您多去存曦堂几趟了。”   赫连曜点点头。   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件事,把这事儿问清楚了,楚含岫就不打算打扰他了:“侯爷,还有多久给您压制内力?”   赫连曜:“一时辰一刻。”   “那我去您的库房里找一柄合手的剑,还有这么多天,闲着也是闲着。”粮、食盐这些东西购买得差不多了,平安也带着奴仆和阿爹弟弟他们开始练拳脚,一切如他计划的那般步入正轨。   现在除了治疗赫连曜一事,楚含岫需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的武力值,修习自己的异能,跟邢大夫学医这三件事。   赫连曜道:“教你剑招之人已经挑选好,陆影,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楚大夫,教他剑招。”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对着楚含岫拱手:“见过楚大夫。”   在四方街,有人看他收那么多粮食,暗地里捣乱的时候,楚含岫就见过赫连曜派到他身边,暗地里保护他的暗探,要不是他们主动现身,楚含岫还真没有发现过他们。   现在亲眼看到一个暗探凭空冒出来,他眼里的好奇止不住。   赫连曜看出他的好奇,道:“他们都修习了一种敛气屏息的功法,轻功也绝佳,能够非常快,风场隐蔽地藏到你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你才会没有在屋子里看见他。”   楚含岫懂了,这就是利用轻功,卡人的视线死角,达到这种神出鬼没的效果。   他对着暗探颔首,对赫连曜道:“那侯爷您先忙,我跟陆影先去了,快到一个时辰的时候我便过来。”   赫连曜点头,“带上那枚玉佩。”   “侯爷放心,我带着呢。”楚含岫对着赫连曜挥挥手,带上夏兰和陆影往库房走去。   忽然,就在楚含岫走出书房的时候,赫连泽突然从旁边闪出来,揽住他的肩膀:“自从你搬出去,咱们都没怎么见面了,现在回存曦堂那边?”   “走走走,我给你看看我最近练武的成果!”   看见他楚含岫也很高兴,“不回,去侯爷的库房,找柄合适的剑,原本我想练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侯爷说我根骨不适合走粗莽的路子,更适合练剑。”   “去我大哥的库房找剑?”赫连泽望着楚含岫,“可以啊,我现在用的那柄剑也是从我大哥那儿找来的,还有静哥儿,也在大哥那里找了一条鞭子。”   “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再看看我大哥库房里的那些武器。”赫连泽的脸上带着激动兴奋,自从开始练武,他骨子里那点武痴的属性就完全散发出来了。   楚含岫前两次去都直奔摆放内功功法的那一间密室,属实没见过赫连曜库房里的武器,也有些好奇,“走。”   看守库房的下人还是之前那个,楚含岫他们一靠近,他便走了出来。   楚含岫将赫连曜给的那块玉佩递过去,“我来侯爷的库房找柄称手的剑。”   玉佩刚一递出去,看守库房的下人神色就变了变,抬眼看向楚含岫,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陆影也看了楚含岫一眼。   这枚玉佩,在霁州的名气十分响亮,曾是霁州最大豪强的压箱底之物,到了赫连曜手里后,挡下过一支穿心而来的箭,从此成为赫连曜的贴身之物。   在霁州,不少士兵见过裸着上半身的赫连曜佩戴此玉佩。   现在,居然在这个小哥儿的手里。   看守库房的人将玉佩还给楚含岫,道:“楚大夫进库房之后,开启密室之时,比前两次多往左转半圈即可。”   楚含岫抬脚走进去:“多转半圈?”   看守库房的人点头:“是,整个密室都将开启。”   楚含岫望着手里的玉佩,这意思,以前他们进来的时候,密室并未完全开放?   他对看守库房的人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他对完整的密室挺好奇的,按照看守库房的人所说的,开启密室的时候多旋转了半圈,随着一阵机括声后,连接密室的台阶出现。   楚含岫带着夏兰赫连泽陆影下去,才第一眼,他就发现眼前的密室跟他前两次来的时候大不一样。   除了他已经看过的几间密室,另外有一条通道向前方延伸而去,楚含岫看了看,道:“我们就去这边看看吧。”   “嗯。”赫连泽和赫连静的武器,都是赫连曜身边的青然送去的,两人除了那次来挑选内力功法,再没有进来过,对眼前的密室也挺好奇的。   几人一步步向着这像是凭空多出来的密室走去,而随着他们的脚步,通往这间密室的墙壁上的烛台在没有人点燃的情况下一盏盏亮起。   当他们走到通道尽头的时候,这间密室的全貌也在一盏盏烛台下展露出来,几乎同一时间,几人的目光都被放置在正中间的高台上的两柄剑吸引。   那是两柄比寻常长剑更长,更厚重,也更加锋利的剑。   剑刃反射着冰一般的寒光,剑身上随着剑刃,刻出一道道槽口,楚含岫看到这两柄剑的第一眼,就知道它们专为杀戮而诞生。   剑身上的每一条槽口,都可以更快地引出受伤之人身上的血液,是真真正正的杀人利器。   这两柄剑,就是赫连曜的佩剑,自从他坠马之后,它们就被放置到了此处。 第117章   在这两柄佩剑的映衬下,密室里其他武器的锋芒都敛了几分。   楚含岫几人的目光片刻后才从两柄佩剑上移到其他武器上,各种各样,长的短的,重的轻的武器看得他眼花缭乱。   陆影看出他对武器没什么研究,跟着他走到放置剑的地方,“楚大夫,适合您使用的剑有这几柄,轻灵,长短适宜,您上手试一试。”   在他指着的几柄剑里,楚含岫一一看过去,第一眼,就被一柄剑身细长流畅,剑柄仅仅用细条皮革编织裹住的剑吸引住。   “这柄剑……”楚含岫握住剑柄,看向中间的赫连曜的佩剑。   这柄剑的剑刃和剑身竟然跟赫连曜的佩剑相似,剑刃若雪,剑身开槽,只是没有赫连曜的佩剑长,也没有那么沉重。   楚含岫望着手里的剑:“就这柄吧。”   “阿泽,走了。”他将剑插入相配的剑鞘中,回头叫已经沉迷在众多武器里,差点儿连自个儿姓什么都不知道的赫连泽。   赫连泽的手还搭在一柄长刀上,摸了又摸,走到他跟前:“含岫,你说我要是跟大哥说,让我来这儿住几天,他能不能答应?”   他那闪亮闪亮的眼睛,亢奋的情绪,都在证明他说这话的时候真得不得了,但凡赫连曜松口,他马上就卷着铺盖进来,睡他个十天半个月,最好以后都住在这儿了。   楚含岫道:“那的出去问侯爷了,走,我们上去了,过一会儿我还要给侯爷治疗,耽误不得。”   “哦,”赫连泽恋恋不舍地对密室里的各式武器看了又看,一边跟着楚含岫出去,一边问,“含岫,你也跟邢大夫一样为我大哥施针吗?”   “你可真厉害,我还记得你刚进府那会儿才跟着邢大夫学医呢,现在就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   异能施针,也是施针吧?   随着他们的离去,墙壁上的烛台一一熄灭,楚含岫道:“嗯,施针,只是有些巧合,恰好侯爷的病症我能够缓解些许。”   “你最近修习内力修习得怎么样了?”从库房出来,楚含岫算了一下时间,脚步顿了顿,直接往赫连曜的书房走去。   一提起学武相关的事,赫连泽的表情都比平日里灿烂,“还不错,不过还要好好地练一练剑法,我大哥说,等我把剑法练熟,再修习个三五年,就能跟侯府里的侍卫过招了。”   侯府里的侍卫可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三五年可以跟他们过招,赫连泽的根骨确实如之前邢大夫说的那般,绝佳。   这样一来,哪怕两年后,赫连泽自己也有一些自保的能力了。   说着话,他们到赫连曜的书房了。   赫连曜坐在临窗的桌案旁,楚含岫直接趴在窗边,将那枚玉佩递给他:“侯爷,我已经挑到合适的剑了,这枚玉佩还给您。”   赫连曜看向他手里拿着的剑,望着他道:“此物送与你,便是你之物。”   “?”楚含岫望着手里的玉佩,“这不太好,这枚玉佩太过贵重。”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种品相的玉佩,楚含岫只在现代的某些博物馆里,隔着重重玻璃看到过,无一不是好多个0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赫连曜竟然就这么送给他了。   赫连曜低沉的声音放轻,“与你治好我玉屏穴天钥穴,以及现在为我治疗脊柱骨相比,赠你的这枚玉佩不抵万一。”   他桌案上放着不少书籍和信件,跟楚含岫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支蘸了墨的笔,看起来似是要写什么东西。   看他已然将玉佩送给自己,绝不会收回的模样,楚含岫眨眨眼睛,片刻后将玉佩好好地揣起来,“那我先去练剑了。”   书房旁边有宽大的院子,还有竹林芭蕉林遮掩,楚含岫和陆影直接在那儿开始练习剑招,赫连泽也去自己的院子里拿了剑过来,跟着一起比划。   他根骨好,悟性又高,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有模有样的了。   而楚含岫练了一个多小时后,就去给赫连曜压制内力。   整整二十八天,楚含岫一边给赫连曜压制内力,一边隔一两天就和他一起运行内力和异能,中和他的内力。   这些天下来,他脊柱骨那儿积聚的内力越来越稳定,楚含岫自己的异能也在与他一起运行时受益匪浅,已经转变成只有牛奶一般乳白色的蚕豆粒。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运行异能的速度更快,异能能坚持的时间也更长。   楚含岫住在侯府的第二十九天,他坐在赫连曜的床前,双手往前伸被赫连曜握着,双眼微闭,专心致志地运行异能。   而赫连曜剩下的最后半成内力顺着他的静脉进入他异能所在的地方,将他凝实了许多的异能包裹着。   随着丝丝缕缕的冰冷内力环绕着暖呼呼的异能,楚含岫的眉头蹙了蹙,尽量将那股躁动压下去。   两刻后,楚含岫睁开眼睛,看向赫连曜。   赫连曜也看向他。   快一个月过去,直到今天,他脊柱骨那儿积聚的内力终于解决完毕,楚含岫再度将异能探入已经二十多天不能靠近的那节脊柱骨。   这些天因为积聚在此的内力的缘故,他的异能不敢轻易靠近,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脊髓,出什么意外。   随着异能探入血肉,接近脊柱骨,楚含岫从异能的反馈里,捕捉到了几乎接近正常的律动。   楚含岫手一顿,立刻将赫连曜的这节脊柱骨整个笼罩在异能下,下一秒,面露喜色地对赫连曜道:“侯爷,您的这节脊柱骨,脊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赫连曜的手猛地攥紧,这二十多天,光是压制脊柱骨的疼痛,已经耗完他们两人的精力,被内力积聚的脊柱骨也没有丝毫知觉。   所以,赫连曜从未想过他的脊柱骨能够很快地恢复。   现在听到楚含岫的话,下意识动了动腿。   按理来说,导致腰还有双腿失去知觉的脊柱骨恢复,他的腰和双腿也应该能和常人一样动作。   然而想动动腿的赫连曜,发觉自己的双腿十分无力,他自觉用了不少的力气,但被子底下的双腿其实只是微微有点起伏。   他将被子掀到一旁,望着自己的双腿——   楚含岫道:“脊髓刚刚恢复,反应没那么灵敏也是正常的,再修养几天看看。”   “还有,从侯爷您坠马之后,卧躺在床上椅子上已经半年有余,长时间不行走,您双腿的静脉,血肉,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需要时间恢复。”   楚含岫的一番话,让赫连曜攥紧的手松开了些许。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双腿,手也落在腿上,一点点扣紧。   这是时隔半年多以后,赫连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双腿的存在,虽然反应很轻微,知觉也完全不能跟从前相比,但却让他恍然身处暗黑的深渊,一束光落在他身上。   看得出他情绪有所波动的楚含岫道:“侯爷恢复行走一事可以尽早提上日程,恢复的时候,我会用异能为您梳理一下双腿,半个月左右,应该就能不依靠其他东西行走了。”   “至于能行走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可以跟正常人一样,还不好说。”   “……好。”赫连曜道。   霁州永州如今的局势,以及京都里的暗流涌动,都是从他坠马之后才有了这诸多变化。   一旦他双腿恢复,许多事将再度改变。   自从得知楚含岫治疗好他的玉屏穴天钥穴,甚至在治他的脊柱骨的时候,赫连曜便开始做下一些准备,防止那些暂且还留着的,曾经做局让他坠马成残废的人不顾一切地反扑而来。   检查完,收回手,楚含岫对赫连曜道:“那侯爷,我明天就回四方街了,还是跟之前一样,一天来侯府半个多时辰就行,给您梳理梳理双腿就可以了。”   赫连曜看向他,楚含岫道:“已经来侯府快一个月了,除了回去过两次,其他时候都待在侯府,也不知道我阿爹还有弟弟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楚含岫来侯府,那些原本专门派去保护他的侯府暗探留在了四方街。   赫连曜对他阿爹和弟弟的近况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有理由让楚含岫继续留下。   想到近些日子楚含岫几乎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赫连曜敛了敛眸光:“好,明日一早,我让青然送你回去。”   楚含岫弯了弯眼睛,“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赫连曜屋子里的桌案,“您刚开始恢复行走的时候,肯定会很困难,我画一些器具的图纸,您让手底下的人做出来,应该能用得上。”   楚含岫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说完就走到桌案旁,铺开一张纸,想把现代的一些辅助人的工具画出来。   但是看到毛笔,才想起他用不了毛笔画图,转头望向赫连曜:“侯爷,您这儿有炭条吗?”   赫连曜自幼读书写字,用的皆是毛笔,听他形容了一下后,道:“蘅霄院并无此物。”   赫连曜直接让守候在屋门处的青然进来,让他按照楚含岫的描述,新做几根。   炭条就是用碳粉的细腻粉末,压实了做的,十分简单,青然一听,就明白楚含岫要的炭条是什么样子的,很快就做好了呈上来。   楚含岫在纸上试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快速地画起来。   这些器具,也是他在看相关纪录片,影视剧看到的,记下的并不多,挑了两三样赫连曜能用到的画出来,没一会儿就画好了。   望着放在这会儿谁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但是让任何一个现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图纸,楚含岫走到赫连曜旁边,望着赫连曜:“侯爷,这图纸,交给青管家?”   他不知道赫连曜要不要瞒着腿有一点反应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要瞒到什么程度,所以没有把图纸直接递给青然。   赫连曜点头,示意他可以对青然说。   楚含岫便把图纸递给青然,道:“青管家,上面的这三样东西,尽快做出来吧,侯爷用得着。”   “今天我在给侯爷治疗的时候发现,侯爷的双腿似乎可以轻微地动弹一二,但是侯爷躺卧在床上椅子上太久,双腿的经脉和血肉都已经受到一些损伤,所以需要借助这些东西,慢慢地靠他自己挪动腿脚,才能更快,更好地恢复。”   他把图纸递过来,青然便接过去。   然而当他这些话说出口,青然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什么?!   楚大夫在说什么?!   侯爷的双腿有了一点反应!   这些东西是为了侯爷恢复准备的! 第118章   青然用力抓着这张纸,却又怕这张画着东西的纸被抓皱了,看着赫连曜,又看向楚含岫:“侯爷,楚大夫说的……”   赫连曜道:“楚大夫所说属实。”   “恭喜侯爷!”青然几乎掩藏不住脸上的喜意,然后对着楚含岫弯腰拱手。   他拿着图纸道:“属下一定尽快让人将这些东西做好送来。”   赫连曜点头,俊美的面容难得地,露出显而易见的轻松和写意,叮嘱他:“将蘅霄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换成暗探,我双腿恢复些许知觉,能够轻微动弹一事,不要传出蘅霄院。”   “属下明白。”查了那么多设局害侯爷坠马的人,青然知道里头的厉害,要是他们侯爷的腿有好起来的苗头,别说那些暂时放着,还没处理的人,就是皇位上坐着的那位,都要更加寝食难安了。   “那老侯爷和侯夫人……”他望着赫连曜。   “待会你亲自去颂和苑,告诉他们便可。”   “是,属下知道了。”青然拿着图纸走出去,按照他的吩咐开始办事。   ——   “老侯爷,侯夫人,青管家来了,说有要紧的事禀报。”正是刚用完午膳后的时间,老侯爷一身薄秋衣,在颂和苑的院子里打拳,坚朗挺拔的身形一点也看不出已经四十多岁。   侯夫人坐在旁边的廊下跟银串儿吴嬷嬷闲聊,偶尔拿过银串儿手里做的手帕瞧一瞧。   金串儿进来说了这番话,老侯爷和侯夫人的面色就沉了沉。   青然是赫连曜身边最得用的人,什么事情会让他亲自过来禀报?   总归绝不是小事。   老侯爷停下来,走到侯夫人身边,侯夫人将一早准备好的帕子递给他,望着青然:“什么事?”   青然道:“请二位主子移步到屋中。”   老侯爷和侯夫人互相看了一眼,更明白青然将说的事情有多么的重要,让金串儿银串儿吴嬷嬷等人站在原地,带着青然进到屋中。   “到底怎么了?”侯夫人已然忍不住心里的焦急,一进屋就追问,“是不是曜儿他哪里不好了?!”   老侯爷的眉头也皱着,几乎能夹死苍蝇,但沉着冷静地道:“现在屋里只剩下我和夫人,曜儿若是让你交代我们什么事,可以说了。”   这一刻,青然脸上露出几分高兴和喜色,对着老侯爷侯夫人弯腰拱手道:“老侯爷,夫人,侯爷他的腿,可以稍微动一动了。”   站在屋里,根本没有坐到椅子上,心急如焚的侯夫人凤眼一下子瞪大,嘴唇颤抖:“你说什么!?”   “青然,你再说一遍,曜儿他怎么了?!”侯夫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觉得刚才那番话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甚至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老侯爷跟赫连曜有六分相像的面容也瞬间变了,目光牢牢地锁定青然。   青然脸上的喜色比刚才更明显了,“今日楚大夫为侯爷诊治的时候,侯爷的后腰忽然有几分异样,随即发现双腿可以微微动弹。”   “楚大夫已经画出一些可以让侯爷借助着,慢慢行走,慢慢使双腿恢复的物什,小的已经派人去制作了,今天晚上就能送到蘅霄院去。”   再一次清楚地从他嘴里听到赫连曜双腿有了反应,老侯爷和侯夫人怔怔地,几息之后道:“去蘅霄院!”   三人里边最冷静的青然道:“侯爷已然下令,将蘅霄院里的一些人全部换成暗探,并叮嘱,他双腿有反应一事,除了现在蘅霄院的人,只能让老侯爷和夫人你们知晓。”   老侯爷的脊背比刚才更加挺拔,声音是快压制不住的喜悦和颤抖:“本侯知晓,现在去蘅霄院,就和以往一样,只是莫让身边伺候的人进屋就可。”   “走,现在就去!”   金串儿银串儿吴嬷嬷等人只知道蘅霄院的青管家来找老侯爷和侯夫人,然后两个主子就要去蘅霄院。   至于到了蘅霄院后侯夫人发话让他们在外边等着,几人也没有觉察到什么,那是主子们的事儿,他们可没有窥私的意思。   门窗紧闭,隔绝一切目光的主屋内,赫连曜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坐在以往他坐的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腿上并没有搭经常搭的薄毯。   他两只裤腿挽到膝盖上方,楚含岫蹲在地上,正打量着他的腿。   赫连曜身高惊人,足足有一米九六左右,骨架硬朗宽阔,腿骨比寻常人更长。   特别是比起楚含岫这具土生土长的,顶多一米七二的哥儿身体,带着得天独厚的压制力。   可惜的是,这两条小腿上肌肉消退,一看就没有正常人应有的健康,没什么生机的薄薄一层肉贴在骨头上,看起来有些瘆人。   老侯爷和侯夫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楚含岫正伸手去摸赫连曜的骨头,三两步走到赫连曜跟前,眼睛不住地往他腿上看:“曜儿,青然说你的腿有知觉了?”   楚含岫起身,站到一旁。   赫连曜抬头,望着他们道:“是,近几日含岫为我治疗的时候,我一直隐隐感觉到坠马之时受伤过重的后腰有些许异样,今日,腿忽然动了动。”   说着,在老侯爷和侯夫人炽热的目光下,赫连曜试着控制腿。   于是屋子里的楚含岫,青然,还有老侯爷侯夫人,就看见那两条没了肌肉,看起来有些孱弱的腿微微地动了一下,在地上挪动了两三寸的距离。   侯夫人瞬间热泪盈眶,老侯爷硬朗的神情也软化了,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一看就是过于激动了。   曾以为自己再也不能站起来,以后几十年都只能卧躺在床上椅子上的赫连曜自然也为自己有知觉的腿而情绪不再平稳。   他的目光落在楚含岫身上,道:“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含岫,还有邢大夫。”   “若非他们一直为我治疗,我的腿就没有今日的好转。”他的腿为什么好,赫连曜和楚含岫心知肚明,但楚含岫的异能万万不可暴露,邢大夫又一直尽心竭力地为他治疗。   要不是邢大夫听闻他坠马,从霁州一路赶到京都,他早已躺在床上昏迷死去,等不到楚含岫到侯府为他悄悄地治疗了。   侯夫人和老侯爷已然高兴得快要不知道东西南北,听到他的话,连连点头:“是,邢大夫和含岫,对你有再造之恩,是我们侯府的恩人。”   侯夫人拉住站在旁边的楚含岫的手,“含岫,那日我醉后说让你做我的孩子,绝非醉后胡言,只要你点头,日后靖国侯府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母亲,还有曜儿,也是你的哥哥,我们都不会亏待了你!”   “……”前不久刚刚听过赫连曜的那番话,现在听见侯夫人说赫连曜是他的哥哥,楚含岫张了张嘴,“夫人,您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我也一直把夫人当成最敬重的长辈。”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其实侯爷现在的腿,要说恢复实在谈不上,还需要一日一日地锻炼,看看恢复效果才行。”   侯夫人紧张极了,拉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用了些力气:“那需要多长的时间?”   楚含岫道:“短则一月两月,多了就说不清了。”   “不过夫人您不用过于担心,既然侯爷的腿有好转,就说明势头好着呢。”   “是,是,含岫你跟邢大夫学医,又聪慧,对这些比我和老侯爷明白。”   忽然,就在一屋子人的心神都系在赫连曜双腿上的时候,屋门打开,青然领着最晚来的邢大夫走进来。   他自然也从青然那里知道了赫连曜双腿有反应一事,到了这儿脸上的迷茫还有震惊依然没有退下去,给老侯爷侯夫人还有赫连曜行礼之后,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去,戳了戳赫连曜的腿,手顺势搭在了赫连曜的手腕上。   很快,他的眉头骤然皱紧,松开的时候满脸的不敢置信:“世上竟然真有此奇事!”   作为当世最好的大夫,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赫连曜的身体和病情。   但是最近几个月赫连曜身上发生的一件件事,都在打破他的认知。   对武人来说重要无比的玉屏穴,天钥穴,宛若神迹地一前一后地好了。   那时候,邢大夫以为那已经是老天爷对赫连曜十足地眷顾了,但是现在赫连曜的脉象告诉他,不,玉屏穴和天钥穴的恢复不是神迹,他腿的恢复才是神迹!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啊?”   “难道老夫从前的诊断都是错的?”邢大夫目不转睛地盯着赫连曜的双腿看,一边看还一边再度拉起赫连曜的手,再次诊起了脉象。   “罪魁祸首”楚含岫深怕自家师父把脑袋想冒烟儿了,道,“师父,察觉到侯爷的身体有异后,我觉着目前最重要的,是让侯爷两条腿的经脉血肉活过来。”   “长时间没有走路,也缺乏知觉,侯爷的两条腿跟我们正常人的腿不能比,需要让它们慢慢地恢复,侯爷可能才能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所以我画了几件帮助行走恢复的器物,师父您瞧瞧怎么样。”   那一张原本的图纸,青然拿去后特意让人绘制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楚含岫手里就有一份。   他递给邢大夫,让邢大夫看看。   邢大夫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脑子里有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接过纸张,看到上面的物件模样后,很快琢磨出了几分这几样东西的妙用。   他现在看着赫连曜的目光跟看着什么希奇物似地:“这几样东西确能如你所说,让侯爷的两条腿得到循序渐进的锻炼。”   “老夫真是有些悔了,这些时日没有为侯爷诊脉施针,错过了侯爷后腰伤的变化!”   楚含岫摸摸鼻子,跟赫连曜对视了一眼。   为了压制积聚的内力,这些时日他在邢大夫那儿找了个说辞,让邢大夫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些药草古方去了。 第119章   赫连曜有希望能够再度站起来这事儿,让老侯爷侯夫人想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要不是外边儿的天色暗下来,两人都没有走的意思。   快要把赫连曜浑身上下的经脉穴位都摸了个遍的邢大夫也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围着赫连曜转了一圈儿,嘴里嘀咕着话。   楚含岫中午就在蘅霄院待着,老侯爷侯夫人邢大夫走了他还在,跟赫连曜说起事:“侯爷,之前我们说过,您的脊柱骨除了脊髓这个最大的问题,脊柱骨长歪这点也得处理,不然对你以后的行走动作少不得有一点影响。”   “但是现在脊髓才恢复,等这几天我继续治疗,脊髓的情况稳定了,我们再做。”   赫连曜的裤腿已经放下来,缺少肉的填充,只有骨骼支撑着,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   他坐在椅子上听楚含岫说着,自然没有半分异议。   楚含岫说完事也没有继续留,第二天一大早,连侯府下人准备的早膳都没吃,带着夏兰坐上青然赶的马车,回到四方街的院子。   他回来得实在有些早,旁边的街坊邻居才起了一小撮,他的院子院门开着,但没什么人。   楚含岫从马车上跳下来,对青然挥了挥手:“青管家快回去吧,这么早,让你折腾了。”   他确实是想阿爹和弟弟他们了,要不是赫连曜昨天才刚好,想着多观察观察,免得又出现什么紧急的情况,昨晚他就回来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确认赫连曜没有什么状况,他直接让青然送他回来。   坐在马车上的青然神色有些冷,但仔细一看,对着楚含岫,有敬意,还有几分亲近:“楚大夫客气,您好好休息,下午蘅霄院的人亲自来接您。”   现在的蘅霄院别说苍蝇了,连股风吹过去都得过滤几遍,让人来接这事儿昨天晚上赫连曜跟他说了,楚含岫也觉得没问题。   等青然走了,楚含岫跟夏兰迈过门槛,进了院子。   正在给骡子喂草添水的王大叔看到他,脸上刷地带上了喜色:“东家回来了,您去了这么多天,可算回来了。”   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的王婶子走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东家,这个点儿回来您肯定没吃早膳,今儿早上吃包子饺子稀饭,还得等一会儿才好,您要不回屋睡会儿回笼觉?”   楚含岫勾着唇角:“王大叔王婶子早上好。”   “回笼觉就不睡了,吃了早膳该去那边院子看看你们最近练得怎么样,我自己也练一练。”   就在他跟王大叔王婶子说着话的时候,两边厢房里住着的沈明轩楚含玉,还有陈春楚含清,赵嘉树楚含茗陆陆续续地起床了。   看见他都高兴,几个小的把他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楚含玉被他和沈阿爹养得开朗又活泼,说气话来一套一套的,问他在侯府怎么样,没在侯府受气吧。   虽然侯夫人和赫连曜,以及赫连泽赫连静他们来过,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不错,但毕竟是侯府,跟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他们舍不得楚含岫受一点委屈,有一点不好。   楚含岫按了按他脑袋:“放心放心,没人给我脸色瞧,我是去给人治病的,又不是去伺候人的。”   楚含清道:“那哥,你以后还去吗?”   楚含岫点头:“还得去一段时间,然后就彻底完事儿了。”   刚起床,跟他说几句话,几人就去打水洗漱了。   沈明轩走到他跟前,沈明轩了解他,他也了解沈明轩,眨眨眼睛道:“阿爹,我这一个月没什么情况,吃得好睡得好。”   他先把话说了,沈明轩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要是赫连曜没把这事儿捅破,他还能给自家儿子提前说说利弊,让他避着点人。   但赫连曜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来,没有任何遮着掩着的意思,他要是再说那些,总觉得有点画蛇添足。   而且沈明轩对自家儿子很放心,不会让他操一些没必要的心。   他望着楚含岫:“怎么这么早回来,晚回来一会儿也是一样的。”   楚含岫脸上的笑就没散下去过,一点儿也没遮掩:“想你和弟弟叔叔他们了,去侯府一个月,也就回来两回,还匆匆忙忙的话都没说几句,能回来就回来了。”   楚含岫重活一回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阿爹弟弟他们好好的,现在大家伙都在这儿聚齐了,他自然是想着念着的。   沈明轩望着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儿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那边坐着,我们洗个脸就来。”   “好。”大清早的空气新鲜,楚含岫精气神十足。   没一会儿,厨房里的王婶子提着声音道:“包子饺子稀饭都好了,都来拿。”   这话是对王大叔苏瑞他们说的,楚含岫他们的是被春花亲手端过来的,托盘上边摞了十几个包子,几十个饺子,稀饭后边重新端上来。   院子里那么多的粮食堆着,楚含岫自然不会在吃食上克扣,不管是他和阿爹弟弟,还是奴仆,吃的主粮都是从那些粮食里拿的。   虽然不是今年的新粮,但绝对管饱。   楚含岫先端起稀饭,喝了一口,浓郁的米香让他眯了眯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旁边一起吃早膳的主仆们都忍不住看着他,没办法,谁也吃不出他这份香劲儿,光看着都能多吃一碗半碗。   楚含岫胃口一直都很好,喝了一碗粥,再吃了七八个饺子,最后叼着一个肉馅儿的包子一口口咬,嘴唇红红润润的。   吃饱喝足,就该去练练了。   楚含岫跟沈明轩楚含玉他们到新院子的时候,已经被平安带着练了快两个月的张戎等人肉眼可见的和刚开始来那会儿不一样了。   每天都能吃饱饭,吃了之后跑步,练拳脚,原本偏瘦的身形都都有了一层肌肉,就跟干枯发黄的野草一下子窜成了溜直的小树苗似地,看着都让人心情愉悦。   住在这边,专门看着粮食和人的平安快步走过来,“东家。”   楚含岫抬抬手:“最近怎么个训练法?”   平安道:“比刚开始那会儿练的多些,开始之前汉子跑十五圈,哥儿和女娘八圈。”   “您定做的刀也送来了,前几天刚让他们上手。”   楚含岫穿着一身窄袖的袍子,手里拿着从赫连曜库房里顺来的那把剑,“我跟着一起跑几圈,不过待会儿就不跟着你练了,侯爷说我不适合粗莽的拳脚功夫,练剑更适合我一些。”   武学之上,没人能在赫连曜面前说自己更懂,更厉害,听见楚含岫这么说,平安点头:“是。”   跟着跑了八圈之后,其他人都跟着平安在那儿拿着送来的刀劈、挑、刺、砍,有模有样。   像张戎那样的,已经能看出些许路子了。   楚含岫在他们旁边空着的地方抽剑出鞘,明亮的天光之下,哪怕是不懂剑不懂武器的人,都看得出这柄剑不普通。   剑刃清寒,剑身细长,一条条槽口刻于其上,光看剑身,堪称华美,但剑柄却又朴实,条状的皮革编织包裹,粗野气息十足。   而这把剑握在楚含岫的手里,随着他的动作,荡出一片银色光影。   陆影教的剑招没得说,楚含岫悟性也高,虽然才短短一个月不到,他的一套剑招已经让旁边的奴仆们看得移不开眼睛。   而平安这个内行人,目光一开始被楚含岫手里的剑吸引,然后又落在楚含岫的剑招上。   对教楚含岫剑招的人有了大致的估算。   这样没有一招半式花里胡哨的杀人技,非得是顶尖的暗探才能练出来的,而这样顶尖的暗探,不管哪个世家高门的手里,都不多。   现在,却来教一个治病的大夫练剑。   平安本就是暗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望着练剑的楚含岫,一部分目光落在旁边跟着楚含清楚含玉他们一起练拳脚的夏兰,知道夏兰肯定不会发现些什么。   能指使得动侯府顶尖暗探的,也就那么一个人,平安虽然嘴上不说,但对武安侯赫连曜也有几分尊敬,觉得这事儿自己应该不用过多琢磨。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楚含岫给赫连曜再度治疗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异能变化大得惊人。   从前他治疗一次总能把异能全部耗尽,累得不行。   但现在可不用,他体内异能的体积看起来比以前小了,但更凝练,控制得也更加得心应手。   以前他也觉得自己的异能用得挺不错的,但是现在他才知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不夸张地说,要是现在再让他去治刚开始那会儿玉屏穴和天钥穴堵塞的赫连曜,他能一次就给治好,还不费力。   脊髓彻底恢复后,就是脊柱骨的事儿,在楚含岫离开侯府的第六天下午,在楚含岫跟前,赫连曜用内力将那节长歪曲的脊柱骨震裂,然后楚含岫迅速接手,异能跟不要钱似地往他脊柱骨那儿涌,将脊柱骨恢复成正常的模样。   至此,赫连曜身上所有的伤都治好了,只等着他再锻炼锻炼,重新站起来。 第120章   赫连曜脊柱骨被治好的这会儿,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往年这个时候,早就飘好几场雪了,但今年天气怪异得不行,一粒雪花都没见到,就是冷,干冷,才初冬就得套上深冬的衣裳,不然扛不住。   楚含岫修习了内力功法,比以前好多了,只穿着初冬的衣裳也不觉得冷,但侯夫人早早地派了金串儿亲自上门,送了好些冬衣还有披风大氅来,让他千万别冻着。   都是侯夫人的心意,还全都是按照他的身材一比一做的,他本就比其他哥儿高挑一些,他不穿就只能放在那儿积灰了。   所以来侯府的时候,楚含岫披上了侯夫人送的一件披风。   披风兜帽上,和边缘上滚了一圈雪白的皮毛,暖杏色的缎子上绣着暗纹,远远瞧着都觉得扎眼。   他一走进蘅霄院,廊下站着的侯夫人就对他招招手。   楚含岫走过去,侯夫人就笑着道:“你生得白,就该用这样鲜亮的颜色,瞧着可招人。”   虽然侯夫人想让楚含岫当自己孩子的念头被赫连曜止住了,但对楚含岫一天比一天好,尤其是前段时间亲眼见着楚含岫天天往蘅霄院跑,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最近些日子楚含岫不再天天来,但两三天一回总要跑的,几乎楚含岫每次来,侯夫人都在这儿。   自从赫连曜开始活动双腿,她就时常在廊下坐着,偶尔跟金串儿她们说说话,但大部分时间,目光都在赫连曜身上。   楚含岫穿着披风,站在侯夫人身边,望着在院子里一步步挪动的赫连曜:“您院儿里的绣娘做的衣裳都太好看了,我刚下马车进府的时候,旁边府邸出来的人都看了好几眼。”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侯夫人瞧着他,本来就高兴的情绪更加高涨,道:“过两三个月又是春天了,我让她们给你做几身春装,那会儿天气好,京都到处都热闹,你跟泽哥儿静哥儿他们出去玩能穿。”   楚含岫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嘴里应着的同时,想着明年春天那会儿他也准备带着阿爹弟弟他们去忻州了。   侯夫人他也想过,但是依照赫连曜目前恢复的情况,明年春天的时候赫连曜应该已经恢复好了,有赫连曜护着,侯夫人和侯府上的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应该能够安然无恙。   侯府偌大的家业,不比他们,想去哪儿不必顾虑这么多。   楚含岫问侯夫人:“侯爷今天锻炼了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   “那快要休息休息了,时间长了也不好。”楚含岫道。   侯夫人点头,扬声对院子里正扶着一个物件走的赫连曜说:“曜儿,歇息歇息吧。”   院子里,赫连曜扶着一件左右和前边都有抓握的物件一步步挪着,他内力身后,要是摔下去也能立马以内力撑住,不会跌到哪儿。   但他现在需要最直接地让双腿得到锻炼,用这件东西,受力十分均匀,也能最大限度地锻炼和刺激双腿。   赫连曜扶着东西慢慢走过来,一米九几的他,彻底站起来后十足地鹤立鸡群,院子里没人比他更高。   他走到侯夫人和楚含岫跟前,侯夫人和楚含岫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地进了主屋。   这会儿他终于没再走路,而是坐到椅子上。   好些天了,侯夫人看见他的双腿,情绪都还是激动。   楚含岫照例问他双腿的感受,赫连曜道:“虚弱无力的症状一日比一日减少,现在若是不依靠你让青然做的器物,也能走百十来步,只是不利索。”   “后腰呢?有没有痛感?”楚含岫继续道。   “并无。”赫连曜回答他。   楚含岫这个医学生门外汉实在不懂里头的好些知识,只能跑得勤快一点,时时刻刻注意着。   见赫连曜情况稳定,他心里有底,正想说那他回去了,经常见面的青然脚步有些急地走进来,看到侯夫人和楚含岫在,顿了一下行礼:“请夫人安,见过楚大夫。”   “何事?”赫连曜问他。   青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不用让侯夫人和楚含岫下去,便张口道:“刚送回来的消息,洛钦宇洛将军已经确定去永州。”   洛钦宇是赫连曜的属下,相当于身上打着他的印子,赫连曜想让洛钦宇去永州执掌永州军,受到的阻力不算小。   一些人很不希望他,或者靖国侯府沾染兵权。   中间的明争暗斗少不了,但在一部分人的筹谋下,这事儿总算定下来了。   青然继续道:“但是洛钦宇将军要年底才能去永州赴任,圣上言临场换将兵家大忌,鲁将军最近数次击退侵袭永州的齐国敌军,圣上所怕军心有异。”   赫连曜眉头微微拧了拧,正是因为清楚鲁正的脾性,忧虑他误事,赫连曜才让洛钦宇去永州协助。   冬天正是齐国东来国活跃的时候,稍不注意霁州永州就会受到损失。   赫连曜道:“年底太晚,让徐大人他们继续上折子,催一催上边的那位,最迟,下个月月初洛钦宇也要去永州。”   “是。”青然拱手。   楚含岫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位未来占据忻州的洛王的名字了,乍然听到心里动了动。   他眨了眨眼,趁着青然走出去的空档,跟侯夫人赫连曜道:“夫人,侯爷,那我也先回去了。”   他近些时日都是来看过赫连曜就走,不会多留。   侯夫人都习惯了:“去吧,金串儿,把我让你们包起来的东西送到含岫的马车上。”   楚含岫一听就知道是什么,脸上带着笑:“夫人您院儿里的糕点师傅都快变成我家的了。”   可不是,楚含岫那儿的糕点几乎都让侯夫人包圆了,但楚含岫确实喜欢颂和苑的各色糕点,不甜不腻,滋味儿一绝。   不止他喜欢,家里的阿爹弟弟们也喜欢。   糕点是准备好的,用盒子装了两大盒,这种专门装糕点的盒子里边有一个个的小隔断,里边垫着油纸,不仅不串味儿,还好看。   金串儿和银串儿一人拿着一盒,站在他身边,等他跟侯夫人和赫连曜拜别了,跟着他往侯府外走,把东西放下后,熟稔地闲聊几句才道别。   马车里不漏风,楚含岫又穿着厚厚的披风,不仅不觉得冷,还觉得有点点热,将披风领子拨开一点散散热气。   他正想着刚才在赫连曜那儿听到的消息,洛钦宇快去永州了。   在地图上,忻州就在永州的左下角,相比跟永州毗邻的其他地方,忻州地势险峻,有几处不小的天险,这也是上辈子洛钦宇能在那儿扎根的原因。   楚含岫觉得来年开春就动身这事儿得尽快定下来,他们东西多,人也多,要是不趁着还没乱起来之前到忻州,路上遇到的事儿恐怕就多了。   太平年月和乱世的差异太大了,来年春天他们上路,沿途的人还没被乱世激出凶性恶性,打他们主意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楚含岫脑子里想着事儿,回到院子之后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看了他阿爹一眼。   沈明轩张嘴做了两个嘴型,他明白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坐在一旁的赵嘉树:“赵叔,让去平阳县的人回来了?怎么说?”   赵嘉树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他身边的楚含茗道:“二哥,我舅舅他们搬离平阳县了。”   跟做了决心留下来的陈春还有楚含清不同,赵嘉树一直想着的,都是带着楚含茗跟沈明轩陈春他们待一段时间,然后回平阳县去。   他始终挂念着平阳县的家人,想有个根儿。   楚含岫当然是不想让他们回去的,明年他们春天就要去忻州了,他们要是回平阳县,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楚含岫干脆借着赵嘉树写信回平阳县赵家的机会,让人跟着去看看。   他派人去的时候没那么多想法,但楚含茗的话让他默了一下,问那个送信的奴仆:“有没有打听到他们搬哪儿去了?”   堂内站着的奴仆摇头:“小的仔细打听过了,赵夫郎的亲戚搬离平阳县的时候谁也没告诉,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什么地方。”   赵嘉树望着他:“那……那可否有什么给我的口信留下?”   奴仆摇摇头:“没有,小的把能找到的人都问过了,没听说他们走的时候有什么安排。”   赵嘉树胸口那股气一下子散了,肩膀都耷拉下来。   他来京都之前,特地回了一趟赵家,将自己跟楚成业和离一事告知他们,并且把这些年在楚家攒下的东西全部留在赵家,说他和楚含茗过些日子就回去。   可是现在,赵家搬去哪儿了他不知道,也没有只言片语留给他。   但他来京都的前一日,他几个嫂嫂还拉着他的手,说让他放心,跟楚成业和离了他也是赵家人,赵家永远是他的根儿。   那现在这算什么呢。   楚含岫道:“赵叔,你是我叔叔,含茗是我弟弟,日后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有遮我的一片瓦,就有遮你们的一片。”   突然之间没了归落处的赵嘉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愈发憋闷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当年阿爹阿父把他嫁给楚成业做侍君,他不是没想法,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想着那点血缘,那点亲情,让自己别计较,能忘就忘了。   然而到头来,他们又一次抛下了他。   赵嘉树眼睛有些红,道:“含岫,给你添麻烦了,真添麻烦了。”   楚含岫赶紧止住他这句话:“赵叔你这话就是跟我生分了,咱们之间用不着这句话。”   “不过今儿我也有件事跟你们说说,”楚含岫望着坐在一起的一家人,“我打算来年开春的时候带着你们去忻州。” 第121章   屋里坐着的人,只有沈明轩一个人提前几个月知道他这个打算,神色没有变化。   但其他人却没这么冷静了。   楚含玉夏兰平安怔住,陈春赵嘉树一脸茫然,楚含清和楚含茗则看着楚含岫。   对从来没有出过平阳县,前两个月才来京都的他们而言,忻州只是一个地名,一个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现在他们却要去那个地方了,难以避免地对忻州这个陌生之地生出忧虑。   楚含玉嘴快,直接问他:“哥,我们在京都也挺好的,去忻州做什么?”   他这话,正好是楚含清楚含茗陈春赵嘉树等人心里想问的,几人的目光都落在楚含岫身上。   楚含岫把一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去忻州,是我前几个月就想好的,我现在手里的粮食收了不少了,但是京都粮食这块早就被几大粮行把持,我要是大批放粮出去,让京都的粮价变动,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舒舒服服的,阴的阳的都会往我身上招呼。”   “所以,我手里的粮食只能想办法卖到其他地方去。”   “思来想去,只有忻州最合适,在那儿,手里的粮食能卖得上价,也没有那么多的桎梏。”   “三五年,咱们就能在那里扎根,挣下些许家业。”这些话,自然是楚含岫编的说辞,他也根本没想过要把粮食卖出去。   他打算到了忻州后,找个地势不错的偏远县城或者镇子,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带着一家人苟几年。   毕竟从明年开始,大越到处都是不可改变的天灾,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又形成大大小小的起义军和匪患,直到后年因为定王的谋逆全然爆发。   大势如此,自知只是个幸运点的普通人的楚含岫改变不了什么,能想,能做的,也只有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小命。   他说的这些,陈春赵嘉树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常年待在县衙后院,又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他们并不太清楚楚含岫说的这些东西。   但是楚含岫说这些话时冷静沉着,有理有据的模样,让他们心里的忧虑少了不少。   来京都之前就已经想好要跟着楚含岫和沈明轩一道的陈春率先反应过来:“这么多粮食,全部带上路太扎眼了,怕是不好弄。”   楚含清点头:“到时候我问一下武安侯,能不能借他的名头使使,拿一些靖国侯府的旗子,没事儿的时候收着,有事儿了拿出来挡一挡。”   “这个法子好!”不止陈春,沈明轩也觉得他这个办法不错。   虽然武安侯赫连曜坠马,现在也不领兵了,但多年累积的威望在那儿,像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对赫连曜就十分尊崇,哪里会生出对他不敬的心思。   有武安侯给他们当靠山,哪怕这个靠山是一张假虎皮,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楚含岫脸上带着笑。   不止呢。   忻州就在永州的左下方,赫连曜的名声在那儿比在京都更大,他们能更顺利地深入忻州。   当然,楚含岫实在不想出风头,哪怕从赫连曜那儿弄来他的旗子,他也要压在箱底,不到万不得已不拿出来。   心里那点忧虑散了,一大家人整整齐齐的,气氛一下子高了起来,围拢在一起讨论准备的东西齐不齐全,在路上要注意些什么。   一直讨论到吃了晚饭,没说到的事儿还一堆,楚含岫只把握大方向,把下边的一些事交给阿爹和陈叔赵叔,以及楚含清楚含茗他们,等讨论出个结果了,他再看看。   从他让阿爹和弟弟们学拳脚开始,他就没打算把阿爹和几个弟弟护在羽翼下边,他觉得自己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人总有不周全,腾不出手的时候,不能总等着别人把饭喂嘴里。   坐了好几个小时了,楚含岫跟他们说一声,走到院子里散散步,松松筋骨。   忽然,他看到站在厢房侧面的楚含清,不知道是发呆还是什么,被他看了几眼都没动。   “……”这是,有什么心事?   楚含岫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不进去,外边这么冷,你不是最怕冷吗?”   脸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楚含清被他拍得回神,连忙把思绪收一收:“这就进去了,哥,你也出来净手?”   “不是,坐太久了,出来松松腿脚和咬,过两三个月咱们就要去忻州了,那边的天气要比京都暖和些,你在那儿也能舒服一点。”   “……嗯。”   楚含岫要是再看不出他真的有心事,就白长脑子了,但是把楚含清最近的事儿想了一圈,他也没有想到什么事能让楚含清这样,拉着人走到院门那儿:“咱们兄弟没什么不能说不能商量的,跟我说说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楚含清怔了一下,望着自家二哥。   心里某个地方猛地一松,抓着楚含岫靠在墙壁上,小声道:“哥,我在平阳县被楚成业送去给邱知府当侍君,被青然救回来,送回县衙后院那事,你还记得吧。”   楚含岫点头,“记得。”   只是他有点讶异,自家弟弟情绪低迷,怎么说到青然了?   楚含清从小就跟楚含岫一起玩,脾性跟楚含岫有六分相像,直接摊了牌,弯都不拐地道:“我有点喜欢……青然,青管家了。”   他“砰”地投下一颗炸弹,把楚含岫炸得差点儿找不到自己声音。   楚含岫望着自家弟弟,投下这枚炸弹的楚含清清瘦的背贴着院墙,两条长腿支楞着,也拿一双眼睛望着他。   相比他从小就有意识地锻炼,补充蛋白质多吃蔬菜养出来的高挑身材,楚含清的身形是哥儿最正常的身形。   纤细,清瘦,身高一米六七左右,长相跟他有七分相像,但更绮丽,眉眼艳色浓郁。   楚含清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所以哥你说要去忻州,我就出来吹吹风。”   楚含岫舔了舔唇,还不够,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那你告诉过他吗?”   楚含清摇摇头:“没。”   这几天都没说,现在更不用说了。   让楚含岫做其他事情,他绝不会含糊,大部分都能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   但是,让他处理你爱我我爱你的事儿,他就麻爪了。   他真麻爪,他一个三辈子的大魔法师,哪儿懂这些东西。   等等……   楚含岫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之前跟赫连曜的几次,还有赫连曜说的那些话,“那含清你是什么想法和打算。”   楚含清的语气有些飘忽,还有些沉,但却没什么犹豫地道:“当然是跟哥还有沈叔阿爹他们去忻州了,刚才你说的那一堆事儿都快把我们埋了,接下来有得忙。”   楚含岫在现代的时候跟他表白的人不少,毕竟他的脸一直没变过,在现代还是个学霸,虽然只是福利院的孤儿,但也有男生女生,甚至是一些年纪比他大的人想包养他。   但是给他印象最深的,是赫连曜。   赫连曜身上的光环太盛,又是他寄了希望,还近身发生过关系的人,当赫连曜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楚含岫心里的触动比之前听过的所有表白都大。   他从赫连曜身上,隐隐明白了喜欢这种情感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表现,虽然他不喜欢赫连曜,但不影响他发觉赫连曜身上的众多优点。   楚含岫抬手,rua了一把楚含清的头:“你自己有主意,我便不多说其他,含清,进去吧,再吹你就染上风寒了。”   “好,那哥你也少在外边待会儿,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   楚含岫摇头,楚含清的背离开院墙,往屋子里走去。   蜡烛的光亮从大开的门映照出来,将楚含清的面容映得清清楚楚。   比起刚才在楚含岫面前的清醒和洒脱,他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难受,然而这点难受在他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也不见了。   ——   一晃就是十二月中,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久久不下雪的京都在昨天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但雪势也不大,稀稀疏疏地落了一个晚上加今天白天,只在瓦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自从楚含岫说要去忻州,他们这段时间又买了不少东西。   首先是运输粮食的骡子,原先只有六匹,现在买了一百多匹,还全都配上马车,一大笔银子砸出去。   然后就是盐,常见的药材,杂七杂八地又能装好几车。   冬天天黑得晚,楚含岫吃完饭拿着医书坐在床上翻看,就听到夏兰说阿爹来了,放下手里的医书看过去。   沈明轩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一边坐到他跟前一边道:“今年这天不太好,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雨水怕是有些困难。”   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大学覆盖,可以冻死土地里的一部分虫卵,雪化之后还能润一润土地,让来年耕种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耕种不比其他,雨水多了少了,都会直接影响到播下的种子的发芽率,生长的长势,要是连着半个月一个月不下雨和下雨,庄稼都会受到影响。   俗话说靠天吃饭,老天爷要是一不高兴,不给你饭吃,你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已然知道后边几年什么光景的楚含岫道:“老天的事,咱们没法管,还有十几天过年,趁着年前,明天我去一趟侯府,把我们开春准备去忻州的事儿告诉他们。”   “侯夫人侯爷师父,还有阿泽静哥儿对我们都很好,提前告诉他们比较好。”   “含岫,邢大夫……”   楚含岫已经想过这个问题,道:“现在侯爷的双腿已经能够不用那些器物,多走几步了,师父他留在侯府和不留在侯府,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我问问他,劝他一下,让他跟我们去忻州吧。”   来京都的这几个月,沈明轩是亲眼见到邢大夫对楚含岫如何的,说是把楚含岫当成子侄都不为过,还传授他医术。   虽然跟着侯府,楚大夫应该会没事,沈明轩还是想让楚含岫去说一说,劝一劝。   邢大夫年纪大了,身边又没个亲人,楚含岫既然当了他徒弟,那以后就得肩负起为他养老送终这件事。   沈明轩来就是为了说邢大夫的事,楚含岫自己有章程,沈明轩就放心了,站起身对楚含岫道:“你也早些休息,自从我来,你一天不是看医术,就是练武,没个歇停的时候,也要给自己松松弦。”   其实也打算休息的楚含岫把医书合上,耍宝地递给他,刷地一下钻进被子里:“那阿爹你帮我放回书架上,我睡了。” 第122章   楚含岫其实还不困,但天气冷,又没什么事儿干,除了躺被窝也不能干其他的了。   他想着明天去侯府的章程。   自从赫连曜的腿有起色,朝堂那边也安稳下来,原本派到他周围保护他的侯府暗探被他跟赫连曜提了一嘴,撤回去了。   所以最近四方街院子这边发生的事情,不仅侯夫人赫连泽他们不知道,赫连曜也不知道。   楚含岫于情于理,都得在年前把这事儿说了,然后跟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还有……赫连曜他们好好道个别。   这一去,不知道大家伙几年才能见面了。   琢磨着琢磨着,楚含岫睡着了,脸半掩在被子里,带着几分被暖呼呼的被窝熏出来的红晕。   第二天早上差不多的时候,楚含岫穿戴整齐,让平安驾着自己这边的骡车,哒哒哒地去侯府。   突然,就在他们的马车出了四方街,快到东城的时候,一人一马突然从后边跑过来,人和马根本没有因为街上的人停顿,嘴里嘶哑地高呼着:“永州八百里加急!永州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什么意思,那就是不顾马和人的死活,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回来。   街上的人惊慌失措地往两边退,平安反应速度也快,赶紧把骡车往旁边赶,下一秒,后边的一人一马从他们的骡车旁边飞驰而过。   楚含岫已经捞起骡车帘子,弯着腰出来看,他一眼就看到从他们旁边窜过去的人和马。   马屁股上全是催打的一条条鞭痕,原本神骏的身躯带着一股精疲力尽的感觉,骑在它背上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蓬头垢面,脸都被冷风吹得皲裂,每喘一口气,都仿佛是在压榨他的肺。   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匹不错的马废了。   人也得卧床休息两三个月才能回神。   楚含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永州……   永州和霁州,是大越的门户,永州跟齐国毗邻,霁州跟东来国毗邻。   上辈子,齐国和东来国就是破开了这两处地方,短短数月把大越北方全部侵占,势如破竹的架势吓破了朝廷的胆,才登基为帝没多久的定王直接带着朝廷的大臣,后宫嫔妃,往南方撤退,依靠着南方的玉龙江这个最后的天堑,继续设立了朝廷。   至于北方是打死还是打活,那些百姓又怎么样,压根没有在小朝廷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八百里加急?   出来的时候楚含岫心情挺轻松的,现在却有些沉了,他对平安道:“走吧,去侯府。”   天气冷,看守侯府偏门的门房小厮也穿上了棉衣,楚含岫刚从骡车上下来,他就殷勤地过来行礼:“见过楚大夫。”   “不用多礼。”   “楚大夫有三四天没来了,昨天泽少爷还来这边看了一下,看您有没有来。”楚含岫为人亲和,又不摆架子,哪怕侯府几位主子对他都非常好,见着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下人也不会红眉毛绿眼睛的。   现在府里的人再也不会说起那位已经被休几个月的前侯夫郎的时候,拔出萝卜带起泥地提起楚含岫了。   楚含岫听他说到赫连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练剑,赫连泽还是个武痴,逮着人就想比试比试。   因着前些日子楚含岫比他晚练剑,根骨也确实不如他,所以他想跟楚含岫切磋的想法被赫连曜挡回去了。   只是到底惦记上了,三五不时地就要想一想,昨天估计又想起来了,可惜他没来。   楚含岫等平安把骡子和骡车安置好之后,带着他先去邢大夫那边。   “师父,我来。”楚含岫进去的时候,邢大夫刚好在搬廊下种在花盆里的药草,他立马撸了撸袖子,跟着一起忙活。   邢大夫的神色从他进院门开始就灿烂起来,搬起面前的药草,又望着也蹲下身搬药草的楚含岫:“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了?”   楚含岫摇头:“是有件事儿要跟师父您说。”   “哦?”也是最后几盆了,全搬到屋里放好,邢大夫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说说什么事?”   也跟着擦干净手的楚含岫走在他后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望着对面的邢大夫:“是这样的师父,等过了年,开春那会儿的时候,我打算带着我阿爹,含玉含清含茗,还有手底下那些人,去忻州。”   楚大夫身体一顿:“去处理你买的那些粮食?”   楚含岫点头:“是,不过不打算回京都了,已经决定在那边住下来。”   如果说刚才邢大夫只是顿了一下,他这句话一出,脸上的神情都换了:“离开京都去忻州住下来?怎么突然有这个心思?”   “不是突然有的,原本我买那么多粮食,是打算带回平阳县那边贩卖,赚点辛苦钱,毕竟在京都这边,我势单力薄,放那么多粮食出去,几大粮行怕是要觉得我断了他们的财路,找我算账。”   “后来我阿爹和弟弟他们来了,平阳县那边也不用再回去,我就琢磨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青州几个地方才遭了旱灾水灾,粮食拉进去也卖不了,看了一圈儿,就看上忻州了。”这理由跟陈叔赵叔他们说过,现在跟邢大夫说,愈发顺溜了。   楚含岫望着坐在对面的邢大夫,道:“师父,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让您跟着我一起忻州。”   邢大夫真的没想到他会去忻州,更没想到他会让自己跟他去忻州,脑子都差点儿转不过来。   看楚含岫俨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着他点头的架势,邢大夫沉吟着,没有一下子给楚含岫答案。   邢大夫不是没看到楚含岫的诚意还有关怀,但若不是赫连曜坠马,他不会来京都,现在还住在霁州那边,守着邢家祖传的药铺和院子。   可去忻州……   那就真的连根儿也拔了。   楚含岫看着他,道:“师父,从拜您为师那天起,我就把您当成了亲人,日后咱们一家人到了忻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不担心您,您也不用挂念着我。”   邢大夫手里端着平安给他倒的茶,手指动了动。   他有了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怀念,感动,良久之后道:“含岫啊,你是个好孩子,这个时候也想着我。”   楚含岫笑了笑,“您也是个顶好的师父,那师父您瞧……”   邢大夫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做下了决定:“老夫跟你去吧,你这个徒弟老夫才刚刚捂热乎呢,要教你的还很多,可不能断了我邢家的传承。”   楚含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开。   邢大夫应下他这件事,也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些不一样了。   他道:“那你这趟来,不光是让我去忻州,也是跟侯夫人侯爷他们交底吧。”   “嗯,我在侯府住了那么久,侯夫人侯爷还有阿泽静哥儿他们对我都好,提前说好一些,也趁着还在京都的时候多在一起聚一聚,毕竟这一去,真不知道什么才能见面了。”更大的可能,是再也不会见。   在交通工具只靠牲畜,联系只有信件的大越,一旦去了别处,想再见面难如登天。   更别说以后几年都不太平,哪怕楚含岫做了那么多准备,都不敢说自己一定平安无事。   已经说好跟他去忻州的邢大夫道:“去吧,这几天我收拾收拾东西,然后让侯府把东西送到你那儿去。”   楚含岫脑子突然闪了下:“师父,干脆过几天你直接跟我们一起过年吧,左右开春那会儿就要走了,一起过年正好。”   邢大夫望着他,想到四方街热热闹闹的院子,没有过多思索便点了头:“好。”   楚含岫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就这么说好了,平安,你先跟着我师父收拾收拾东西,我去侯夫人那儿了!”   “是。”平安颔首。   从楚含岫到邢大夫这儿,到劝说他成功,过去了两刻。   楚含岫脸上的笑容十分明显,一个人走出邢大夫小院儿的时候脚步都带着风。   只是随着离侯夫人的颂和苑越近,楚含岫想到侯夫人知道他要去忻州后的神情,心也往下压了压。   忽然,就在楚含岫离颂和苑还有百十来步的时候,近来因为赫连曜能够站起来了,整天都面带微笑,一看心情就极好的老侯爷急匆匆地往外走,脚步快得几乎跟楚含岫撞上了。   好在两人都是学过武的,一下子避开。   按照以往惯例,老侯爷会跟楚含岫打声招呼,问候几句,但是今天老侯爷只对着楚含岫颔了颔首,带着两个侍卫大步走过去。   落后一步的侍卫道:“含岫少爷,老侯爷有急事,您没伤到吧。”   “没有。”楚含岫摇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让老侯爷这么着急出去。   这不该他问,问了老侯爷身边的人也不会说。   侍卫看起来也很急,询问他过后也走了,楚含岫抬脚进了颂和苑,在主屋的门口那儿见到了侯夫人。   侯夫人应是送老侯爷出去,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和急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丈夫居然这么急匆匆地出去。   看到楚含岫,那些茫然和急切才消散了不少,“含岫来了,快进来坐。”   她没有自己先转身进去,而是站在主屋门口那儿,等着楚含岫。   在她身边伺候的金串儿,银串儿,吴嬷嬷随侍左右,也等着楚含岫。   楚含岫几个大步迈过去,到了他跟前,他还没说话,侯夫人道:“你刚才来的时候撞见老侯爷了吧,你说他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年轻一样,一有事忙拔腿就走,说给他拿件披风,转眼人就走得影儿都没了。” 第123章   “你从侯爷那里来?”说话间,两人一起进了屋。   身后的金串儿银串儿跟进来,利落地奉上楚含岫喜欢喝的茶,和喜欢吃的糕点。   楚含岫跟侯夫人坐在一块儿,望着侯夫人道:“不是,我先去了我师父那里。”   “夫人,今日我来,是想跟您说件事。”   侯夫人回望着他。   楚含岫道:“自我来京都,已六月有余,我打算带着阿爹还有弟弟他们,去忻州那边住下,想着年前跟您和侯爷,还有阿泽静哥儿他们说说。”   他这些话一出口,整个颂和苑主屋里的人全都愣住。   他竟然要离开京都,去忻州那么远的地方?   楚含岫来京都好几个月了,又经常出入侯府,侯夫人金串儿银串儿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几乎已经忘记他非京都人士。   而且他们多多少少从楚含岫嘴里知道沈阿爹等人的现状,都跟楚成业和离了,无论从哪儿看,在京都定居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现在楚含岫说,他要去忻州。   侯夫人的神色有惊诧,有不舍,有难受,“怎么……有这个决定?”   楚含岫把刚跟邢大夫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侯夫人立即接着他的话道:“含岫,这有什么难的,凭着你和侯府的亲厚关系,要是有人找你麻烦,我和老侯爷还有侯爷,准叫他们把所有心思都歇了。”   侯夫人这话说得一点折扣都不打,再如何,老侯爷也是侯爷之尊,侯夫人安国公府出身,更别说赫连曜的腿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等他彻底恢复,那个威名赫赫的武安侯便回来了,谁敢掠其锋芒。   那时候,但凡放出一点他跟侯府有关系的风声,没人会那么没眼色地找他麻烦。   如果楚含岫去忻州的决定没那么坚决,一定会被侯夫人说的话打动。   但是,他摇了摇头。   屋里这会儿只有他说话的声音,跟以往一样不疾不徐,带着点轻松写意的味儿,内容却让侯夫人的面色变了好几次。   当他话音落下之后,侯夫人已经憋不住情绪,拉住他的手:“这忻州……你们是非去不可了?”   楚含岫心里也难受,嗓子眼儿有点儿堵。   除开阿爹弟弟他们,对他最好,最贴心的,莫过于侯夫人。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是朋友,跟他走得近,平时也打打闹闹的,侯夫人给他的,是长辈的关怀和爱护。   若是可以,他很想带着侯夫人赫连泽他们一起去忻州。   但楚含岫知道,那太不现实了。   靖国侯府家大业大,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动这么一个世家大族跟他一起搬去忻州?   按照老侯爷赫连曜的脾性,就算他冒着被当成精怪的风险说出上辈子的事儿,他们也不会选择退去忻州,而是留守京都。   他们跟楚含岫这个穿越而来,又久居后院的外来客不一样,他们受到的熏陶,学习到的东西,都让他们会为了大越抛弃很多东西。   这是楚含岫做不到的。   重活一次,来到京都为赫连曜治疗,是楚含岫能想到的自己能做的最大的事儿。   那么多势力打生打死,他那点异能,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稍不留神就成了战火里的灰烬。   在乱世里带着家人自保,是他最想做到,也能够做到的事情。   在侯夫人深邃,而又不舍的目光下,楚含岫点头:“是。”   他望着侯夫人,道:“夫人,此去忻州,咱们再见或许要好几年后了,雁荡山的那处温泉庄子,还有城里的金缕楼,我就物归原主了。”   侯夫人的眼眶彻底红了,眼眸湿润,“你个……你个……”   “你个小哥儿,平时见着你我跟吃了糖一样,今天你却是来剜我的心的!”   语气像是生气,握着楚含岫的手却越来越紧,楚含岫张嘴要说话,她抢先道,“你可劲儿埋汰我吧,送出去的东西还拿回来,我堂堂靖国侯夫人成什么了?”   “你在不在京都,它们都是你的,难道你还打算一辈子都不回京都来瞧瞧了?!”   “可是……”楚含岫是真没想再拿着温泉庄子和金缕楼的地契和房契,现在距离乱世还有一年多,两处地方能产出的银子也不少,他人都要去忻州定居了,再捏着不像那么回事。   “这事儿要是再提,你就是不认和我这些日子的情谊。”   眼看着侯夫人放狠话,楚含岫终于知道,这温泉庄子和金缕楼,自己怎么都要收下了。   他连忙点头,把自己刚才的话收回去。   至此,楚含岫去忻州这事儿在侯夫人这里彻底过了明路,侯夫人难受又担忧地问他的打算,计划,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而另一边,匆匆忙忙赶出府,到了大门处甚至不再乘轿,直接上马向着皇宫大门疾驰的老侯爷赫连昱很快进了宫。   庄严肃穆的宫道上,有几个跟他一样着急忙慌赶来的大臣,几人因为是文臣,脸色都因为赶路涨红,眼睛里的神情却是又慌又乱。   当他们走进议事的殿宇的时候,在屋里踱步的大越皇帝,今年已经四十九岁的周行一下子走到他们面前:“诸位爱卿,可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了!”   “齐国狼子野心,竟然想出火攻一计破了永州,现在他们倚靠永州,接连对徐州潞州用兵,徐州潞州这会儿怕是也……凶多吉少!”   大越十三州,永州霁州互为犄角,乃是大越的门户。   从永州过来,依次是徐州,潞州,忻州,而霁州那边,则是青州,并州。   一旦徐州潞州失守,就意味着齐国在大越北边打通了一条道,可以顺畅无比地在这条道上奔驰,弄不好过些日子就能直抵京都,兵临城下,周行怎么能不急!   这个时候,能被召来的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臣,已经知道这个消息的大臣们脸色都不好看,一个胡子打理得分外整齐的老者道:“那鲁正是武安侯一手提拔上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武安侯能够置身事外?”   “按大越军律,应该即刻把鲁正这个失职的主将押回京都,满门抄斩方可谢罪!”   掌管三千禁军,才被召来的老侯爷望着这时候都不忘给自己儿子上眼药,惦记着清算鲁正的几个朝廷大臣,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心中有无限怒火。   他砰地一下锤在旁边的桌案上:“敌军破了永州,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马大人,秦大人,你们二位不为皇上献策,反倒着眼于这些无法改变的事上,是想做亡国奴,阶下囚吗!”   他是个武人,声音洪亮,一声暴喝几乎把殿宇顶上的瓦片也掀起来,也让那两个把矛头对准鲁正,并且想牵扯到赫连曜身上的大臣哑了一下。   兵部尚书徐达,以及另外三四个走进来的大臣脚步一顿,走了进来,先给周行行礼:“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周行面色凝重,带着慌张,已经没有精力应付他们,转身坐到龙椅上望着当今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他对赫连昱道:“靖国侯,鲁正丢失永州,罪不可赦,诛九族也不为过,马爱卿秦爱卿说得也不为过。”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商量如何解京都之困!”   战报从永州传来,再快也过了几日,而这几日齐国的兵马动向如何,远在京都的他们完全不知。   周行实在……怕,怕齐国挥师南下,直入京都。   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周行后背就发亮,连屁股下稳坐了几十年的龙椅也变得有些发烫。   突然,就在以追究鲁正责任为首的马大人秦大人,以兵部尚书徐达,以及几个大臣组成的两方人员讨论得很是激烈的时候,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神色恐慌,脚步都有些凌乱地小跑进来:“陛下!”   殿内的讨论声一下子停止,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老太监声音有些哆嗦:“启禀陛下,霁州……八百里加急!”   刷——   龙椅上的周行一下子站起来,冠冕上的旒珠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八百咯加急,又是八百里加急!   不久前的八百里加急带来永州被攻破的消息,霁州的八百里加急呢?!   周行的腰和腿都是软的,死寂般的片刻后,才道:“把人带进来。”   老太监点头,“是。”   很快,两个宫廷侍卫架着一个脸色灰败,脸庞脖颈泛着不正常红色的年轻男子进来,他身上灰色的衣裳,是霁州军独有的款式。   周行迫不及待地问:“霁州怎么了,缘何八百里加急!”   “回……回陛下……”   “十二月初九……东来国突然大军压境……薛将军及时……布防……领兵作战……”   “但东来国整整二十五万大军……又不知从何处得到霁州城防图……霁州危矣。”   “薛将军命小的疾驰回京,请圣上派兵增援。”   这个传信的小兵话一出口,整个殿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像千万根锋利无比的针穿行在殿内,不管里边的周行等人如何动弹,能感觉到的只有疼痛。 第124章   朝廷哪里还有兵增援!   大越地势如此,东来国和齐国上百年来一直被挡在霁州和永州外边。   赫连曜未掌管兵权前,大越的兵力没有这么多,且较为零散地分布在各处,那时候,跟东来国和齐国毗邻的霁州永州连年被两国劫掠。   朝廷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   但是先皇,周行,都觉得那是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们更担心打不过东来国和齐国,让两国抓住机会侵入大越腹部。   相比之下,只是让东来国和齐国劫掠霁州和永州,这个损失他们觉得十分轻微。   直到赫连曜进入军营,以数场胜仗让自己在霁州的声望如日中天,再以势迫人,看似顺理成章,实则十分强硬地掌管了霁州军。   从那时候起,大越零散的兵力被他攥到了一起,不仅让霁州和永州面对东来国和齐国的劫掠数次胜利,也稳住了大越各处蠢蠢欲动的某些人。   周行无数次想过,要是赫连曜这个子侄和前朝那个立下赫赫战功,却英年早逝的离北侯一样就好了,那他一定对赫连曜大封特封,嘉奖他为大越做的一切。   可是——   赫连曜偏偏不死。   不仅不死,他还年轻,二十四岁的年纪,意味着他还可以手握兵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到那时,大越的天下还会姓周吗?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周行对这把龙椅的渴望超乎一切。   所以,他默许了朝堂里那些人对赫连曜的抹黑攻诈,甚至在察觉到他们有人想做局杀死赫连曜时暗中出手。   可是现在周行忍不住想,要是他再多留赫连曜一年半载,眼前的祸事是不是就能化解……   从霁州赶来的小兵目光急切地望着殿内的周行和众大臣,他此来,肩负着带去救援的重任。   远在千里之外的霁州,有跟他同一个军营的兄弟,有家人,有相熟的霁州百姓。   然而他话音刚落,以马大人秦大人为首的一帮大臣面色苍白,立刻高声大呼:“陛下,永州霁州相继失守,京都危矣,请陛下为我大越江山社稷着想,尽快撤离京都!”   “是啊陛下,只有踞凌江这条天险,才有换气喘息之机,以图后事!”   “……”   “荒谬!”兵部尚书徐达头顶轰隆隆作响,面色难看得能拧出水来,“永州虽失守,但拿下永州,齐国大军必定也不能立即侵占徐州潞州,他们是人,是跟我大越将士一样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不是鬼神!”   “当务之急,是立即派一个有经验的将领,沿路征集各州府守备军,奔赴徐州潞州,查看情况,若能正面战更好,不能正面战,边撤边打,沿途阻击,给霁州那边减轻些许压迫也是好的。”   另外一个跟他同样想法的大臣也道:“这一步要是退,将京都拱手让人,百姓军民可就失了主心骨了!没了士气,想要再打回京都谈何容易!”   殿内吵成一锅粥,传信的士兵孤零零地跪着。   ——   靖国侯府,一辆马车风驰电掣一般往皇宫跑去。   而侯府后院,好不容易把侯夫人逗笑的楚含岫站起身,道:“那我先去阿泽和静哥儿他们那了,过会儿我还来打扰您,跟您用午膳。”   “去吧,那几个小子可黏糊你,你去忻州,他们反应不会小。”   “跟他们说完了,也把他们带来,咱们一起用膳。”   楚含岫心意已决,侯夫人纵使万般不舍,也没有理由强行留下他。   那就只能在最后相处的日子里多看看他,日后见不到了,能回想的相处时光也多一些。   楚含岫望着侯夫人有些微红的眼睛,胸口酸涩难挡,点点头去后院找赫连泽赫连静他们。   还是熟悉的侯府后院,水榭的假山没有丝毫变化,唯有花木在这个季节已经凋零,不再是楚含岫刚到侯府那会儿郁郁葱葱的模样。   跟侯夫人,楚含岫他们预想的一样,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一听到他要去忻州,几人都炸了,把他轮番轰炸了一遍。   哪怕楚含岫说了理由,跟他走得最近,情绪也最直白的赫连泽还是抓着他的肩膀,想要让他留在京都。   直到发现没办法改变楚含岫的想法,赫连泽才安静下来,坐在凳子上,面色沉静。   他一向是急人里最跳脱的那个,他一安静,楚含岫的身体就顿了下,把椅子搬到他身边,坐在他旁边。   一会后,赫连泽在沉默中抬起拳头,捶在楚含岫的肩膀上。   一下。   两下。   第三下的时候,他的拳头迟疑着,轻轻地挨到了楚含岫的肩膀。   他也终于说话了:“你从前可从来没说过要去忻州……”   “嗯,没说,但是一直有这个想法,”楚含岫把他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拳头拿下来,道,“虽然我没在京都了,但是咱们两个的比试还没分出输赢,你要好好练武,别以后见面打不过我了。”   说着的时候,楚含岫也看向赫连静:“平时多跟静哥儿练练。”   坐在一旁的赫连静:“……”   赫连泽也看着自家二哥,不是他自傲,他的根骨和天赋比自家二哥好一大截,加上他用的剑,自家二哥用的是鞭子,现在他已经可以随随便便吊打自家二哥了。   望着面色认真的楚含岫,赫连泽嗯了声,“我会的,至少以后二哥要能把你揍趴下。”   赫连静:“……”   楚含岫唇角微勾,露出些许笑意。   侯府各处院子都是主人的小天地,楚含岫跟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他们到侯夫人的颂和苑用了午膳,才跟情绪依然难以平复的他们道别,去找最后一个道别的人,赫连曜。   只是他刚跟蘅霄院院门处的侍卫说了这事儿,侍卫就道:“楚大夫,侯爷他方才出府了,您看看,您是在院儿里等一会儿,还是……”   楚含岫有些诧异:“侯爷不在?”   这倒奇怪了。   他来侯府这么久,赫连曜出府的几率十分小,不用一只手,两根手指就能数过来。   现在可是赫连曜双腿恢复的关键期,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中断恢复出去。   楚含岫想不明白里面的关节,也不想了。   左右他去忻州还有一个多月,有的是时间来告诉赫连曜。   他对看守院门的侍卫道:“不用了,我就先回去了。”   “是,”侍卫可不敢在他面前托大摆架子,恭恭敬敬地道,“楚大夫您慢走,侯爷回来后小的会如实将您来过一事禀报给侯爷。”   楚含岫点点头,转身回楚大夫那边。   这么会儿功夫,平安已经帮着邢大夫收拾了好几口箱子的药材。   这些药材不是市面上的大路货,全是邢大夫自己采摘,或是去集市上买的质量很好的新鲜药材自己炮制的,哪一样都十分珍贵。   看到他回来了,邢大夫直起腰,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回来了,怎么样,侯夫人他们是不是说了好些办法,想让你留在京都?”   楚含岫:“跟侯夫人他们用了午膳,师父您呢,用膳了吗?”   邢大夫指了指旁边的小厮:“你让他天天盯着我,我还能不吃?”   “好了,让平安就收拾到这儿吧,你那儿要准备去忻州的事,应该更忙,回去吧,剩下的我一个人慢慢理。”   这些东西就是邢大夫的命疙瘩,要不是平安跟着楚含岫学了几手,也让他见识到细致的一面,绝对不会允许平安碰。   楚含岫颔首:“那师父我和平安先回去了,大后天我来接您去四方街。”   “去吧去吧,来的时候多赶一辆骡车,我这儿东西不少,一辆装不下。”   “好。”   冬天天色昏暗,黑得比夏天秋天更早,楚含岫和平安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偏下午一点,天色就已经能跟夏日的傍晚相媲美。   且天空没有夏日绚丽灿烂的霞光,灰扑扑,阴沉沉的天穹仿佛一个厚厚的盖子盖在众人的头顶上,叫人觉得压抑。   楚含岫特地让平安绕去集市,买了一整头弄好的猪,扛着两扇猪肉回到四方街。   “东家回来了?”老院子里的王婶子郭夫郎看到他回来,十分高兴地迎上来。   楚含岫跳下骡车,指着后边绑好的猪肉:“咱们这边留一只后腿和五花肉,晚上做了吃,其他的分一分,送到两边院子。”   楚含岫不抠,也知道锻炼的人得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才能更快地成长,所以手底下的奴仆练拳脚的时候米面足量,三五不时地买点肉改善一下伙食,大家伙都不会像一开始那么大惊小怪了。   郭夫郎力气大,举起菜刀三下五除二就卸下一条猪后腿:“是,东家,咱们晚上吃锅子吧,这腿蹲软烂了,拆成坨坨肉放汤里,煮萝卜都香!”   “你和王婶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去找我阿爹他们。”   楚含岫刚离开的侯府后院跟此刻回来的四方街,都一片安宁,而皇宫内,气氛比一开始那会儿更加诡谲紧绷。   两边大臣争论不休,各有各的说辞,但随着被召去的赫连曜亲至,老侯爷和兵部尚书徐达语气比刚才硬了些。 第125章   这么多的争论,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也确定不了有效的办法,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龙椅上的周行。   他们说得再多,都要大越如今的天来做决定。   但是周行的面色从刚才开始就不好,当以徐达为首的一众官员想让他即刻派人出兵时,周行的脸色猛然苍白,一只手捂着额头:“朕……”   跟徐达他们来来回回扔了无数句话的马大人眼睛一转,立刻呼天抢地:“陛下,陛下!”   “快宣太医,宣太医,陛下龙体有恙!”   两份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只有殿内的众位大臣和周行知晓,外面被叫远的太监宫女都不知道他们方才的吵嚷是为何。   听见马大人的声音,立刻慌了,旋身就往太医院跑去。   对他们来说,九五至尊的周行是主宰着他们的生死,周行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今日当值的他们脑袋绝对不保。   徐达砰地一拳捶在旁边的柱子上,冲上去大声呼喊周行:“陛下,徐州危急,潞州危急,霁州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咱们要尽早打算啊!”   “陛下,求您立即下旨让朝中将军领着西大营的守备军,急援霁州!”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捂着头的周行似乎疼得更严重了,瘫软在龙椅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离周行更近的马大人秦大人等大臣像一团慌乱的蚂蚁,个个着急不已。   他们纷纷指责徐达:“徐大人,陛下龙体欠安,无论有何等紧急之事,都应该以陛下龙体为重。”   “今日商议之事,还是等明日陛下醒来后再说吧。”   跟徐达站在一块儿,脾性比他更急的另外一位大人突然手指着他们:“奸贼误国!”   “平日里一个个为了银子为了利,穿着这身官袍装得人模狗样,现在百姓有难,大越危急,却缩着脑袋当乌龟。”   “大越有你们,真是大越之耻!”   一番话,瘫软在龙椅上的周行手指动了动。   马大人秦大人等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李桢,休得放肆!你也不看看这是哪!”   “来人呐,陛下龙体欠安,李桢罔顾陛下龙体,殿前失仪,先拉下去,等陛下醒来再说!”   “秦甫。”被周行召入宫中,却又没说几句话的赫连曜坐在椅子上,望着正致使宫廷侍卫的秦甫。   言辞激烈的秦甫像一瞬间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愣是没从喉咙里说出来,他瞳孔紧缩,望着赫连曜。   明明赫连曜只叫了他的名字,他却动也不敢动了。   赫连曜的目光没在秦甫周行那边停留,眼眸里似乎带着几分讥诮,对徐达李桢道:“我们走。”   徐达李桢誓死要让周行派兵支援霁州和徐州潞州,此刻没达到目的,一万个不想走。   可是开口的是赫连曜,是暗中将他们这一众官员整合到一起,与曾经的郑德泽,现在的秦甫等人分庭抗礼的人,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赫连曜身上,退出大殿。   一行人齐聚靖国侯府,一路上焦急得头发都要立起来的徐达和李桢彻底忍不住了,急切地站在赫连曜跟前:“侯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陛下龙体欠安——”   赫连曜抬手:“真欠安,还是假欠安,你我心知肚明。”   “陛下他心中早已倾向秦甫等人的提议,退至凌江以南,踞天险而苟活。”   徐达,李桢,以及一些朝廷官员身体一怔,面上露出痛苦和茫然,以及悲愤。   在官场浸淫数年的他们,真的没有看出陛下这次的异样,来得太巧合了吗?   可他们除了劝谏陛下,别无他法,陛下是大越的天,是大越的主心骨,哪怕这个天,这根主心骨有些问题,他们也要撑着,不能让这片天塌下来,让主心骨断掉。   身为人臣,劝谏君主,为百姓谋福祉,是他们该做,应做的。   赫连曜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道:“京都绝不能退,这一退,北方各州府百姓将会被东来国齐国敌军蹂躏,大越气数不再。”   “徐达,我会命人立刻仿制西大营的兵符,和任命尚启为将的圣旨,届时,陛下身边的陈福会亲自带着这两样东西,去西大营,尽快奔赴徐州潞州。”   他看似无波无澜的一番话,在场的数位大臣目光怔愣,身体停顿。   老侯爷的目光也沉了几分,看着自己的儿子。   徐达的脑袋都是懵的,“侯爷,仿制兵符,假传圣旨,都是重罪,您——”   徐达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嘴唇颤抖,不敢置信:“侯爷,您要做那乱臣贼子吗?”   不少反应过来的大臣纷纷看向赫连曜。   他们这些人,要么出自京都勋贵之家,要么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通过科举,直上青云。   然而无论哪条路,他们最先学的,就是忠君二字。   但是现在赫连曜要做的事,与他们背道而驰。   靖国侯府的蘅霄院里,突然之间不复刚才的吵嚷,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几乎快一年,在外人面前从来以残废形象示人,下半身没离开过椅子的赫连曜手撑着两边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米九几的身高,以绝对的鹤立鸡群的态势立在众位大臣面前,赫连曜道:“自今日起,这乱臣贼子我赫连曜做了又何妨,诸位,是走是留皆随心,我绝不阻拦。”   “……”   跟来的所有大臣用惊异,骇然,敬佩等种种目光望着他。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身体健全的赫连曜有多么地令敌人害怕,令追随他的人心甘情愿地拜服。   哪怕如今大越局势十分不妙,但只要赫连曜恢复一事传出去,都能让东来国和齐国投鼠忌器,至少,不会再这么肆无忌惮地掐着大越的脖子,直入腹地。   徐达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他脸上的神情犹如被风吹动的云,不停地变幻着形状。   他嘶哑地道:“侯爷,您永远是大越的武安侯,万民敬仰,一旦迈出这一步,史书工笔,一定会牢牢地记着这一笔,您,将背负着骂名,遗臭万载。”   他离赫连曜最近,赫连曜目光微垂,就能看到他。   赫连曜薄唇轻启,声音冰冷,“我驻守两州十载,封这武安侯,可是这个武安侯,却救不了两州敌人铁骑下的百姓,救不了更多即将被东来国齐国屠戮的男女老幼,那这武安侯不做也罢。”   “徐大人,你有治世之才,亦有为民之心,何不与我重换日月,为万民而当这乱臣贼子。”   徐达乃是周行刚刚登基那年钦点的状元郎,满朝官员,文采他独占六分,其余人分余下四分。   这些年,他与赫连曜走得近,是因为他看得出赫连曜虽是武将,却与他一样,有一颗为民之心。   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与赫连曜不再是一路人。   他始终犹记,熟读书本那一日,先生郑重地教导他的两次,忠君。   徐达脸上的神情冷静,而又严肃,直直地回望着赫连曜:“我自知势单力薄,无法制止武安侯今日所做之事,武安侯尽可将老朽杀了,让老朽成为你这乱臣贼子起事的第一条亡魂!”   “为大越,为圣上,老朽死不足惜!”   来的时候,大臣们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   武安侯要造反,徐大人誓死不从,两人就像水与火,没有相融的机会,只能你死或者我亡。   而这些大臣,心里短短几个瞬间,就闪过许多许多的念头跟想法。   赫连曜道:“徐大人说笑,不为其他,单为徐大人为大越,为百姓做的那些事,我就不会让徐大人有事。”   “只是事还未成,要劳烦徐大人在自己府邸待几日了。”   “赫连曜!”徐达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颤抖,“侯爷,此时正是你立不世之功的大好时机,挽狂澜于此刻,你就是大越最大的功臣!”   赫连曜薄唇微抿,目光如炬:“然后,再坠一次马,当一次废人?”   徐达:“……”   众大臣:“……”   周行和朝堂里那些人的手脚,在他们为赫连曜做事的这段时间已经全然知晓。   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但……有些人做得也太早,太迫不及待。   再想到从皇宫出来时龙椅上那位做的事说的话,一些大臣心内的天平不断倾斜,终于,当着徐达的面,第一个大臣站出来:“拜见侯爷。”   第二个人也很快站出来,“拜见侯爷。”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四五个:“拜见侯爷!”   每站出来一个人,徐达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当一直追随他,认同他的李桢也给赫连曜行礼,徐达胸口最后一口气吐出来的同时,脊背挺得更直。   赫连曜抬手,让两个侍卫进来:“送徐大人回府,这几日,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让徐大人离开你们的视线半刻。”   “是。”两个侍卫领命,一遍看着徐达,防止他自缢,一边带着他回徐府。   而剩下来的李桢等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赫连曜的腿上。   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拜见侯爷!!!” 第126章   “起来吧,如今局势危急,我们要尽快将霁州徐州潞州的战况摸查清楚。”赫连曜现在能够走和站的时间比刚开始那会儿好多了。   只要不跑不跳,看起来几乎与常人无异。   当然,练武的阻碍更大一点,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他坐回椅子上,对李桢等诸位大臣道:“方才我说的,依然不变,李桢,仿制的兵符和圣旨很快就会送到你手里,有陈福与你接应,不会引起西大营王元的怀疑。”   “至于东大营,暂不可动,那是京都周围除开禁卫军之外最后的兵力,一旦调动,京都便是一座空城,若有意外难以应对。”   “那霁州怎么办?”从刚才开始一言不发的老侯爷忧心忡忡。   “霁州最新的城防图泄露,东来国那边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情况估计跟永州差不多。”   “我会沿途征粮收拢府兵,驰援霁州。”这是赫连曜从知道永州霁州相继出事最先想到的法子,东来国和齐国来势汹汹,一起攻城一定是私下里结盟,定好了攻城的日子,就是想让大越两处国门被破,大半北方只能拱手让人。   要是他自己双腿没好,面对此时的战况,他也觉得棘手。   但是现在他双腿恢复,能做的事情便很多,只要他稳住霁州周边,就能弥补永州战况的弱势。   他说自己亲自领兵去霁州,几位大臣心里都有了底,心底的焦急都散了几分。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   就在赫连曜和几位大臣商议好此事,连拿着假兵符假圣旨的尚启准备明日就点兵点将,解救徐州潞州的这天晚上,变故徒生。   半夜,赫连曜眼睛刷地睁开,内力不再遮掩,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一米两米三米,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   他离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仿若掌控幽灵的大手,看到了京都东城门北城门被打开,一个个人影鱼贯而入。   赫连曜手一挥,屋内烛火一下子全都摇摇晃晃日点亮,他翻身下床,“有人夜袭京都。”   从他醒来,就跟着一起醒的青然面色一怔,瞬间紧绷:“侯爷!”   “立即叫醒老侯爷,控制住禁军,另外着人奔赴东大营,回守京都。”   “侯爷,尚将军带领的西大营——”   “来的正有西大营的身影,恐已生变,尽快。”   “是!”   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京都,肯定是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而按照时间,以及西大营掺和进里面推断,来的绝不是东来国或者齐国,更大可能,是大越某位一直怀有反贼之心的王爷。   整个蘅霄院都是侯府暗探,赫连曜一动,就全都动了起来。   当赫连曜动作极快地穿上一身银光锁甲,暗探已经将他前些日子就从库房里取出的两柄重剑递上来。   明明只是两柄匠人捶打的死物,在这一刻,竟然仿佛发出了轻微的颤鸣,似是欢喜于持有自己的人终于归来。   赫连曜一左一右,拿起两柄重剑,将其中一柄反手插入银光锁甲后背专为重剑制作的卡子处。   侯府大门处,一匹浑身犹如黑墨,却又神骏无比的马儿亢奋地刨着蹄子,不停地甩动着油光水滑浓密的鬃毛。   当赫连曜出现的那一刻,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亲昵地往他身前拱。   “墨云,”赫连曜动了动还未完全恢复好,但骑在马上已无碍的双腿,抓住马鞍,飞身上马,“走——”   “咴!!!”离开战场快一年的墨云兴奋地高高扬起前蹄,犹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一人一马,几不可用肉眼看见。   安宁了百年,繁华至极的京都,突然之间大变。   无数正在睡梦中的京都百姓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些声音。   永州陷落……   打到徐州……   霁州也不保……   昏庸天子周行已经跟众嫔妃,皇子黄孙收拾好东西,不要京都和北方了,要退到凌江那边的南方去……   声音轰隆隆的,别说睡眠浅的,就是一向睡得死沉死沉的人,也被吵醒了。   被吵醒的平民百姓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跟家里人嘀咕:“外边说什么呢,怎么吵吵闹闹的?”   然而他的妻子孩子还来不及仔细听了告诉他,一家人就都听到了。   “永州已被齐国攻破,徐州潞州也已尽陷齐国之手!”   “霁州兵败,东来国直下青州!”   “皇帝老儿贪生怕死,已经跟他的妃嫔皇子们撤往凌江以南!”   “我等乃是安王麾下神兵,诛杀昏君,还我大越山河!诛杀昏君,还我大越山河!诛杀昏君,还我大越山河!”   声音轰隆隆的,近在耳边,床上的一家四口瞬间变了脸色,突然,刷地一声,床上喷了一道血,蒙蒙的暗影里,数个人影从床前走过,他们手里的刀剑影子也被拉长,仿佛能一剑穿透屋内的一家四口。   “呜呜呜呜呜!!!”最小的,还不足三岁的孩子被吓哭了,抓着自家父亲母亲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男人浑身都在发抖,下意识去捂自己孩子的嘴巴,可是下一秒,单薄的窗户被刀柄破开,几个大汉站在外头。   他们身上脸上手上全是血,用刀柄撞开窗户的那人另外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双目圆瞪的人头。   男人一家认得,那是他们的亲大哥,就住在他们隔壁。   “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   床上的一家四口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墙缝里去,而那个大汉将手里的人头一扔,翻身跳了进来,面对男人一家的苦苦哀求,他狞笑一声,手起刀落先把两个小孩儿的人头削了,当他们的人头咕噜噜滚到被子上,夫妻二人浑身犹如石头般僵硬的时候,再一刀将男人的头砍了,最后,撕开女人本就单薄的中衣——   京都的东城和北城,挨着城门口的地方很快沦为火海,惨叫声哭泣声怒吼声连绵不绝。   而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定王,一身双肩负龙的铠甲,生着周姓皇室标志的三角眼,塌鼻梁,嘴唇肥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烟雾的空气,享受地听着耳朵边的声音。   二十多年了,整整二十多年了,他终于又回到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骑着马在他身侧,面色阴郁的男人道:“王爷,入宫吧,有咱们王府豢养的五万兵卒,再加上一路跟来的那群起义军,和西大营的三万兵马,咱们没有任何可犹豫的!”   “哈哈哈哈哈哈,”定王大笑,对男人道,“你说我那皇兄多蠢,要不是他自己将赫连曜弄成残废,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进宫,我要让他瞧瞧,我和他到底谁才是赢家。”   周恒与周行,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当年先皇迟迟不立下太子,下边的皇子争斗得厉害。   周恒的野心从来就不小,但是谁让他运气不好,没有得到靖国侯的扶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兄登基为帝,还被打发到穷苦的犄角旮旯去。   这些年,周恒一直在周行那儿扮演好弟弟,当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   原本按照他的打算,十年前就想动手,扭转乾坤的。   然而老天爷摆了他一道,赫连曜横空出世,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动弹。   就在他以为自己还要继续蛰伏,日日都要尝透毒虫蛇蚁啃食心脏的痛楚之时,京都竟然传出赫连曜坠马成残废的消息。   好啊,真好啊,这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啊!   消息传过去的那日,周恒就做了入京都,登基为帝的计划,直到今日,才彻底实现。   周恒望着那些在外城胡乱做事的起义军,皱着眉对阴郁男子小声道:“现在还用得着他们,今夜过后,把他们全部料理了,当成本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份功绩。”   “绞杀流窜入京的贼子,如何不彰显本王的非功伟绩。”   “是,王爷谋算高深。”阴郁男子确实佩服,这位定王其貌不扬,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非常人能及。   ——   外城的火和惨叫声,不仅惊动了锦衣卫和禁卫军,还惊动了各大世家的侍卫护院。   不消片刻,各处都收到了风声。   再一探查,居然是定王入京谋逆,都已经从东城门和北城门进来了!   “你说什么!”昨天夜里装病,等赫连曜等人走后才跟秦甫几个得心的大臣说了好一会儿话,已经决定退凌江以南的周行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太监面色惨白,急匆匆地道:“启禀陛下,定王他打进京了!”   再次确认的周行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来了多少人?!”   “他东大营西大营是干什么吃的,让人摸进了京,禁军呢,把禁军叫来!”   宫廷侍卫首领走进来:“陛下,探子已经摸清了,定王带来的兵马足有五万,还裹挟了一些乱贼,西大营……已然投靠定王,情况危急。”   当了几十年皇帝的周行彻底慌了,五万兵马,加上西大营的兵马,还有乱贼,周行连脾气都来不及发,声嘶力竭地对宫廷侍卫道:“立即退出京都,去凌江以南,去凌江以南!” 第127章   皇宫里突然乱起来,太监宫女们命如草芥,实在害怕成为定王的刀下亡魂,自然是扒拉着皇上,皇上去什么地方,他们就去什么地方。   后宫嫔妃们更是如此,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生怕被周行扔下。   而也得知东来国和齐国来势汹汹,定王还来掺一脚的高门权贵之家,也想跟着一起撤到南边去。   在南边,他们不仅可以暂时不用担心东来国和齐国打来,还能继续当他们的皇亲国戚,高门权贵,傻子疯子才继续留在这里!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着急忙慌的声音,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被搬上马车,然后急匆匆地向着那边快速撤去。   撤退的宏大队伍里最显眼的,莫过于身穿龙袍的周行,但是他连头也没回,在宫廷侍卫,一部分禁军,锦衣卫的护卫下,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头。   此刻的京都,只剩下还被蒙在鼓里的贫民百姓,以及一些纵使知道消息,也选择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人。   ——   住在北城的楚含岫因为睡前修习了几个小时的《天璇玉清》,睡得比较沉,被平安叫醒的时候眼前还有点模糊。   然而一听到平安说京都有贼人破了城门,已经快冲到他们这边的时候,下意识一翻身起床,抓起衣裳就往身上套:“怎回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楚含岫还住在平阳,并没有听到有人说京都出事。   那可是京都啊,但凡有一点小事肯定都会传得很远很远,更何况是被贼人破了城门这么严重的事。   楚含岫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人,会——   突然,他一下子想到定王。   难道他这只蝴蝶煽动翅膀,在改变了老侯爷赫连曜的人生轨迹的同时,也让定王谋逆一事发生了改变?!   他记得那个告诉他老侯爷死因的侯府下人说过,定王入京,带了数万兵马,直接强扣宫门,杀了所有皇室血脉。   而京都的西城北城,被趁乱的贼人烧杀劫掠,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死去的百姓堆成了山。   楚含岫心脏鼓动着,口干舌燥,他立即对平安道,“把张武他们全部叫过来,我们动静小一些地往后边退!”   他一边说,一边跑去厢房里叫沈明轩楚含玉他们:“阿爹,阿爹,快醒醒,含玉,快醒来啊!”   他声音一点儿也没留,睡着的沈明轩和楚含玉一下子就醒了。   楚含岫来不及跟他们说了,道:“有贼人打进京都来了,快,我们先往后边退一下!”   “你们赶紧去叫含清含茗,陈述赵叔他们!”   他的模样,还有嘴里说的话,让沈明轩和楚含玉一下子怔住,有贼人打进京都了,有贼人打进来了!   沈明轩的脸一下子惨白,他想问楚含岫,上辈子定王进京不是这个时候,怎么突然会发生这种事。   但是他不敢耽误,抓着楚含玉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地把衣裳往身上裹,仔细看,连手都是抖的。   很快,深夜中原本静悄悄的院子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明轩楚含玉,陈春楚含清,赵嘉树楚含茗,还有一直住在这儿的王婶子郭夫郎,苏瑞祝秋玲全都站在了院子里。   下一秒,去叫人的平安也回来了,身后跟着苏正,王大叔,张武,四十多个人。   楚含岫道:“什么也别带,快点往后边退,能跑多快跑多快。”   “跑的时候注意周边,遇到城里的乱贼一定要小心,你们虽然练过武,但没有见过血,不一定比那些人心狠。”   “东家,咱们的粮食——”粮食就是王大叔的命,一想到这么多粮食带不走,他脚底都快冒出火星子了。   楚含岫快速地摆摆手,“前段时间盖在上边的,是我让你们用桐油做过的厚布,有一些防火的效果,只要时间不长,没有太大的问题。”   “现在听我的,赶紧走!”楚含岫不心疼那些粮食吗,他心疼死了。   他恨不得自己有个什么空间异能,一挥手就能全部收到空间里,走哪儿带哪儿,一点都不用担心。   但是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变故徒生,肯定是命重要。   命丢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楚含岫情不自禁地往靖国侯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现在只希望赫连曜能够想办法,尽快地结束这场祸事。   在离他不算太远的东城,赫连曜骑在马上,高大健朗的身躯让人一看就压迫感十足。   青然正语速极快地汇报:“侯爷,暗探已经摸查了一遍,此次定王带来的人马不少,足足有五万,西大营也带着三万精兵投靠了他,再加上流窜的起义军,差一些十万。”   青然说的时候,旁边跟着赫连曜的李桢额头直冒冷汗。   十万兵马是什么概念?   现在京都能动的,也就是老侯爷手里的一千多禁军,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增援,又或者敢不敢来增援的东大营。   东大营兵马跟西大营一样,也是三万,目的是拱卫京都。   但是加上东大营,他们也才三万多人,怎么打?   李桢不由得看向赫连曜。   赫连曜那双伶俐的凤眼隔着一座一座的楼阁,望向北城外城起火的地方:“即刻传令下去,通知所有城内的百姓,还能退的,退入皇宫,不能退的,向四周散开,能跑多远跑多远。”   “继续派人去东大营,东大营的甄俕虽然圆滑,但血性犹在,不会思虑太久便会到。”   “定王兵马众多,但能进京都的大道就那几条,听我令,化整为零,十人一队,五小队为组,轮番用箭消耗,消耗完即走,不要恋战。”   “剩余五百人,随我迎战东城大街!”   周行等人撤离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赫连曜等人又岂会不知,没有回头看身后空荡荡的皇宫,赫连曜重剑一挥,雪光弥散:“战!”   老侯爷手底下的这一千多禁军,全是他平日里下了功夫训练的好苗子,放在欧通士兵面前,那就是以一顶十的存在。   但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一人一马冲在最前面的赫连曜。   五百人,才五百人,对面虽然因为地形限制进不来太多人,但进来的人包都能把他们包个里三层外三层,再加上好几层厚厚的外壳。   但凡换个人,这些禁军绝对不会跟着一起冲,也不会冲得这么义无反顾。   没人知道,当他们看见赫连曜骑在马上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脸上的表情又是什么样的。   只知道血液一下子滚烫起来,眼里只看得见前方,义无反顾地跟在大越拜年来最闪耀的将星,固守永州霁州数年的统帅,至今未尝一败的武安侯身后。   最先进入京都的,是那些被吸收进来,打着起义军的名头,其实比土匪还要凶恶的起义军。   那个杀了一家四口,将妇人玷污后再杀死的大汉正狂笑着挥舞手里的大刀,刀上还沾染着血的碎肉飞溅到四处。   忽然,就在他们像恶鬼一样把手继续伸向前边的北城百姓的时候,一阵马蹄声轰隆隆压过来。   大汉和一众起义军下意识抬头,只见他们亲手放的大火的火光里,一人一骑率先露出全貌。   通体墨色,比寻常马儿更高大的马背上,身穿银色锁子甲,头戴连鼻子下巴都遮掩完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头盔的人一跃而出,头盔上鲜红又嚣张的红翎随着来人的跃动而跃动,一瞬间,仿佛连旁边的火焰都被搅动。   这一人一骑,夺目之极,但最前边的大汉等人的目光,却全放在了骑在马上之人的手里的武器上。   那不是剑,它太长,太厚。   那也不是刀,他比刀更灵活。   雪白的武器上,火光映照出一条条凹槽,大汉等人杀人如麻,自然也能嗅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们刚想举起武器,下一瞬,又厚又长,常人轻易不能用的重剑划过他们的脖子。   “哗——”雪白的剑身瞬间染红,凹槽内,淋漓的鲜血像水流一样往下流淌。   马的极速,加上重剑的力量,以及赫连曜全盛之时的内力和体力,只一照面,打头阵的起义军队伍就被冲出一条十多米长的口子,地上倒下的,全是半边脖颈断裂的贼人。   而这一冲,赫连曜随手抽出背后的第二柄重剑——   ——   东城什么样,楚含岫实在无从得知。   他那边刚带着阿爹还有弟弟他们从院子里出来,还没走出五步路,一个稍显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楚大夫,侯爷派我等来保护您。”   楚含岫认出他们了,他们是之前被派到他身边保护他的侯府暗探。   这种时候,被赫连曜派人保护着,楚含岫心里动了一下,连忙问:“侯爷他现在怎么样?”   “侯夫人还有邢大夫,阿泽静哥儿他们呢,没事吧?”   “回楚大夫,侯爷已经带人去迎战城内的乱兵了,侯夫人邢大夫泽少爷他们都在府上,不过依照侯爷刚刚传来的吩咐,我们要带上您和您的家人,退到皇宫与侯夫人他们汇合。” 第128章   “皇宫?”   侯府侍卫道:“是的楚大夫,皇上和皇室一行人,以及一些打探到消息的世家贵族,已经撤出皇宫,往南边远遁。”   楚含岫眉头狠狠皱起,跟他一起出来的沈阿爹还有楚含玉等人面色更是惊惶。   在沈阿爹他们心里,皇上是最遥不可及,也最不可触犯的天,如今这片天不再挡在他们头上,他们不可克制地觉得心慌,恐惧。   楚含岫却是上辈子就经历过一次,只是那会儿撤出京都,将大越北方让给齐国东来国,以及数股起义军的是安王,这辈子换成了周行。   楚含岫点头,对侍卫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就在他们往皇宫撤去的时候,北城那边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冷风里的血腥味儿都越来越浓。   撤往皇宫的不止他们,通往皇宫的路上,有零零星星的穿着富贵的贵族官员,更多的则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身穿靖国侯府侍卫衣裳的侍卫在人群里穿梭,声音不停地传来:“往皇宫退,往皇宫退!侯爷双腿已经恢复,现在正在北城阻击叛军,大家不要惊慌!”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楚含岫旁边突然发出几声尖叫,混在嘈杂混乱的人声里,几乎快要被淹没。   楚含岫偏头看了看,连忙对身旁的平安道:“平安,搭把手,把孩子拉起来。”   “是。”平安武艺不错,一双手臂在拥挤的人群里撑开点空间,迅速地把跌倒在地,已经被踩了好几脚的七八岁的孩子抓起来,再送到已经被挤出一段距离的妇人身边。   妇人一把将孩子拉到怀里,望向隔得不远的楚含岫:“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孩子差点儿被人踩踏,在平安手里都憋得不会哭了,被妇人抱着,终于嘴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妇人连忙哄着他:“小盛不哭小盛不哭……有侯爷呢,有侯爷在,咱们过些日子就能回家了。”   不止她,拥挤的人群里还有不少人也说着差不多的话,他们能这么快地从祖祖辈辈住了几代的房屋里撤出来,也是因为侯府侍卫说武安侯赫连曜的双腿好了,正拦着城里的叛军,不然这么多的人,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楚含岫听着他们的声音,望着他们急匆匆往皇宫赶去的身影,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映照着火光的北城那边。   拥挤的人流涌入昔日进出森严的皇宫大门,楚含岫和沈阿爹等人被侯府侍卫带到了一处宫殿,刚一进去,他就看到了侯府里的老熟人,金串儿银串儿,还有几个颂和苑的熟面孔。   他绷紧的后背放松几分,心里闪过好些念头,对带他们来的侯府侍卫道:“多谢侍卫大哥,劳烦你把我带来的下人安顿安顿,我现在去见见夫人。”   侍卫接到的命令,就是安顿他们,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清点着张武他们的人数。   金串儿银串儿已经看到楚含岫和沈阿爹他们了,几步走过来:“楚大夫,您可算来了,从侯府撤离的时候夫人就一直挂念着您!”   “金串儿姐姐,银串儿姐姐,走,我们进去见见夫人。”   来的路上,楚含岫想了好几件事,但是他现在对京都的局势两眼一抹黑,担心自己想的那些事是无用功,还会拖赫连曜的后腿。   所以他想从侯夫人这儿问些消息,再做决定。   金串儿银串儿看他急,连忙带着他和沈阿爹几人进去。   一行人进去的时候,侯夫人没和往常一样慵懒闲适地坐在椅子上,而是在殿内踱着步子,楚含岫进去看到她的脸色,步子更大几分,走到她跟前:“夫人。”   “含岫,”脸色凝重,明显为事情焦虑的侯夫人甚至没听到他的脚步声,直到他出声叫了一声,才猛地回神,下意识拉住楚含岫的手,“你没事就好。”   然后她看到了沈明轩陈春赵嘉树,还有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他们,打了声招呼:“沈夫郎你们也来了,快坐吧,金串儿,去端些……”   话才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这儿不是靖国侯府的颂和苑,外面乱糟糟的,也腾不出手去烧茶做点心。   她道:“今儿就怠慢了,等过些日子,局势没这么糟糕了,再请你们好好聚聚。”   楚含岫带着沈阿爹等人入座,“夫人不用客气。”   “夫人,您知道现在局势如何吗,我只知道打进来的是定王,却不知道他有多少兵马,京都能不能守得住?”   侯夫人身体一顿,看了眼楚含岫,道:“这些事,老侯爷没瞒着我,特地让人跟我交了底。”   “定王早有谋逆之心,来势汹汹,再加上西大营投敌,跟他沆瀣一气,他手里的兵马不下十万。”   “……”   侯夫人的话一出口,整个殿内的气氛一下子紧绷,像拉到极致的弓箭的弦,再用一点力,就会绷断。   十万兵马,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想,觉得害怕的数字。   楚含岫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辈子定王那么快就定了乾坤,现在的皇帝周行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十万兵马啊,霁州永州两州驻守的兵马加起来,才三十万出头,这还是两个州是大越国门,需要严防死守的原因。   可是定王现在就凑了十万兵马,就算这些兵力并不能与霁州军永州军相比,也足够他做成很多事。   楚含岫在京都住了半年,平时也留意了一下,知道还有一个东大营,连忙问侯夫人:“那东大营呢?东大营的兵马有多少,是否已经投靠定王?”   侯夫人道:“事儿发生没多久,老侯爷着人告诉我的也就这些。”   楚含岫放在桌上的手一下子捏紧。   已知定王手上有十万兵马,那赫连曜手里能用的,也就一些零散的人,加起来可能也就千数,而那东大营,态度还不清晰。   所以,侯府的侍卫才会遵从赫连曜的命令,将他们和城内的百姓,尽可能地撤到京都目前最后一道屏障,皇宫里来。   如此巨大的兵力差距,赫连曜已经做好了被围的准备。   楚含岫心脏快速跳动,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么多的人在皇宫里的吃喝问题。   宫里采办东西,注重的不是量,而是新鲜,贵重,一切为了已经逃往南边的周行等皇室中人服务,要说粮食,肯定是有一些的,但绝对不会太多,也不够现在宫里的这么多人消耗。   这样一来,一旦被困的时间一长,情况可就不妙了。   楚含岫习惯性地,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赶紧对侯夫人道:“夫人,趁现在侯爷还挡着定王的人,咱们赶紧派一些身强体壮的,能搬多少粮食就搬多少粮食进来吧。”   “宫里的粮食肯定不多,这么多的百姓在这儿,要不了几天就断粮了。”   只是被老侯爷身边的人告知定王叛乱一事的侯夫人没有想到这点,楚含岫一说,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含岫你说的对,咱们不知道还要被困多少时间,要是饿个五六天,七八天,人都坏了!”   侯夫人立即大声叫门口的侍卫:“现在能用的人手有多少?”   侍卫大步走进来,“回夫人,除开被派到宫中各处管事儿的,只剩下二十来人。”   皇宫宫室多,住进来的人也多,怕乱起来,侯府得力的侍卫都派了出去。   楚含岫立即道:“那能不能从进来的勋贵官员手底下抽些护卫,还有平民百姓里边身强力壮的,看起来就有把子力气的,也叫一部分来。”   都这个时候了,也别想着藏拙了,左右现在赫连曜恢复了,只要皇宫一日不破,这些人还想活,就不敢对靖国侯府做的事有什么鬼心思。   侍卫在门那儿,已经听到楚含岫和侯夫人刚才说的粮食的问题了,如今侯爷和老侯爷都在北城那边阻击定王的兵马,最大的主子就是侯夫人,听侯夫人跟楚含岫这么一合计,道:“是,夫人,楚大夫,小的这就带着人,去找人来。”   ——   随着百姓的撤退,宫中各处逐渐被人塞满。   带着十个人的侯府侍卫挎着佩刀,脚步匆匆地两人为一组,顺着侯夫人住的宫殿,往两边延伸开来,先问住得不远的勋贵和官员。   安国公府住的宫殿离靖国侯府的最近,因着安国公府几个小辈在朝廷的官位不高,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得知霁州和永州相继失守的消息,直到定王大军攻入,他们才反应过来。   但是安国公府没有跟好些勋贵世家那般,着急忙慌地跟着周行撤往南边,而是迅速着人去靖国侯府询问消息,得知赫连曜双腿已然恢复后,老安国公大笑三声,然后听从侯府侍卫的安排,带着家眷退到皇宫。   靖国侯府两个侍卫一进去,在院子里,没待在宫殿里的老安国公道:“可是你们夫人那边有什么急事?”   事情紧急,侍卫匆匆拱手后道:“回安国公,夫人有命,从各家各户抽一些人手,去搬些粮食进来。”   老安国公经的事儿多,知道里头的厉害,一听就道:“是要搬些粮食,老李头,去把跟着进来的侍卫护卫小厮都叫来,让他们跟着靖国侯府的人一起去搬粮食。”   国公府里的侍卫护院小厮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三十多个,他们都跟着国公府的主子挤在一处宫殿里,虽然有几间屋子,但还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听说要跟靖国侯府的侍卫去搬粮食,也没有说其他。   而另一边,跑得非常快,身后已经跟着几百人的两个靖国侯府的侍卫走进一处小一点的宫殿。   当他们说明来意,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直接从台阶上走下来,对靖国侯府的侍卫道:“我们府上跟着来的人有四十多个,我带着他们一起去。”   “天阔!”文文静静的中年妇人眉头一皱,明显不想他去。   阎天阔道:“娘亲不用担心,只是去搬些粮食,现在不搬,过几日皇宫里的人就要成为瓮中之鳖了。”   中年妇人张了张嘴,看向丈夫。   兴安伯道:“去吧,早去早回。”   阎天阔对着父亲颔首:“是,儿子会尽早回来的。”   阎天阔是靖国侯府的侍卫抽了这么些人手,唯一一个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去扛粮食的贵族子弟,两个侍卫多看了两眼。   跟他们两人往下一家走着的阎天阔脚步稳健,一身窄袖衣裳,腰间佩着一柄剑,肩上斜挎着一把看起来就很重的弓。   他目光直视着前方,突然问:“靖国侯府所有人,都撤到皇宫里了吗?”   侍卫偏头看了看他,点头:“回阎少爷,府上主子都已在宫里住下。”   阎天阔似是随意问问,得到答案便不再说些什么。   很快,人手就召集齐了。   所有去扛粮食的人站在宫门前的那块宽敞的用汉白玉铺的地上,足足有三千多人,全是壮劳力。   说服了侯夫人,沈阿爹的楚含岫带着平安,张武他们也站到了人堆里,刚刚才从宫门处调过来,专门管理这事儿的侯府侍卫首领大声道:“刚刚北城那边传来消息,一半北城已被叛军占下,现在,侯爷和禁军正将几股叛军往西成那边引。”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这点时间,将四方街三处院子的粮食搬到宫里,能搬多少搬多少,所有人都尽力!”   搬四方街三处院子的粮食,是楚含岫方才做下的决定。   除开存放在靖国侯府粮仓的粮食,他存在三个院子的粮食足足有三万多担,也就是三百万斤左右。   这么多粮食,等定王占下北城那边,肯定逃不过定王的眼睛。   与其为别人做嫁衣,还不如搬到宫里,让大家吃到肚子里。   而且这些粮食,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要运到忻州,跟家里人度过乱世的,但是现在定王提前谋反,永州也已经被齐国占领,原本占据忻州的洛王洛钦宇也没传出什么消息,他要是再带着阿爹弟弟他们往忻州去,风险实在太大。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赫连曜……   或许是跟赫连曜相处了这些时日,亲眼看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逐渐恢复,楚含岫心里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   楚含岫有种预感,这辈子的京都不会再跟上辈子一样,被东来国和齐国侵占,满目焦土。   “是!”楚含岫高声应道。   他身后的平安,张武等人也跟着应和。   那些被抽来的各府的护院小厮和侍卫,以及身强体壮的平民百姓,把他们当成了一样的人,也跟着应和。   一时之间,倒也有几分精神抖擞的模样。   侯府侍卫首领看了楚含岫一眼,举起手,“出发。” 第129章   在宫内,已经能够看到北城那边的天空隐隐有几分赤色,一出宫门,更能明显地看到远处的火光。   被抽来搬粮食的人有些就住在北城,看见自己的家成为一片火海,眼里流露出愤怒,害怕,茫然。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顾及那些,走在最前头,跟在侯府侍卫首领旁边的楚含岫跟他说清楚自己那三处院子的方位,道:“咱们肯定不能直直地过去,最好绕一下。”   “要是遇到小股叛军,也不要与之纠缠,立即撤退,咱们的目标是粮食,千万别耽搁。”   撤到宫里的勋贵,和一些官员手上还有马车和马匹,也全都被靖国侯府暂时拿过来用了,能装车的装车,装不下了直接扛在肩上,争取最快时间能拿多少是多少。   侍卫首领看着经常出入侯府的楚大夫,没想到楚大夫不仅医术不错,还能在这种大多数人脑子都茫然的时候想到这些,点点头道:“楚大夫您说的在理,也幸好您存放粮食的那三个院子靠近东城,若是处于北城正中,这批粮食我们也只能望之兴叹了。”   楚含岫想,可不是,这也是他运气好了,当时租院子的时候恰好租中了他和阿爹他们住的那间院子。   要是租到其他地方,存放粮食的三间院子肯定也随之落到别处了。   按照侍卫首领的吩咐,十个侯府侍卫散落在人堆里,带着人尽量放轻脚步往东北方向回绕。   随着火光越来越刺眼,空气里的血腥味,焦糊味越来越浓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四方街。   昨天,这里还热闹非凡,左右的街坊邻居早期晚间还会跟楚含岫他们打招呼,现在,死寂一片。   也许过不了多久,火就会蔓延过来,将这里变成废墟。   楚含岫脚步顿了一下,对平安张武道:“你们两人,一人跟着一边,带着他们去另外两处院子搬粮食,当心一些。”   三个院子都在一条街上,离得还不远,车马和人分成三队,直奔各自的目的地。   楚含岫跟侯府侍卫首领一道,当他打开院门,撤下粮食堆上盖着的毛毡,饶是侍卫首领,也愣了一下。   来搬粮食的各府的小厮护卫侍卫,百信,也愣住。   这些粮食全用麻袋一袋袋地装着,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院子的棚子下边,最底下用砖头木板垫高一截,以免潮湿。   这么多的粮食放在一块儿,光是看着就十分壮观。   楚含岫抓着麻袋一角:“大家伙快搬,先搬到马车上,装满了再扛着一袋走。”   身后的人回过神,赶紧上来搬粮食扛粮食,差不多一千来人快速地在院门处出出进进,院儿堆着的粮食也在减少。   忽然,就在楚含岫站在粮食堆上,给下边的人把麻袋拉下来,顺便推到他们肩膀上的时候,眼睛望着不远处正准备扛粮食的身影,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被他看着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对着他做了个口型。   赫连泽。   他怎么在这儿?!   楚含岫连着看了他好几眼,但是赫连泽已经扛着一袋粮食走了出去。   赫连泽身材修长,身高比寻常哥儿要高一截,跟小子差不了多少,大晚上的,他们也没有点火把,旁边的人都没有发现混进来一个哥儿。   楚含岫边看着他的身影,边拉麻袋,心里那一瞬间的惊讶过去之后,也没有太担心。   毕竟赫连泽武学天赋高,又练了武,队伍里普通的汉子小子,自保能力还没他高。   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了。   而另一边,混进来的赫连泽稳稳当当地扛着粮食,大步地往外走着,院子外的街道上,停着的马车快速地被粮食堆满,堆满后立即被几个人牵着,小心翼翼地沿着来路返回。   赫连泽走到一辆堆了两袋粮食的马车前,跟另外几人一样,正准备身体一偏把肩膀上的粮食放到马车上,粮食突然被两只手抓着,从他肩上拿下来,堆在马车上。   赫连泽扭头看去,眼睛一亮,声音压得低地的:“天阔兄,你怎么也在!?”   赫连泽跟着侯府众人撤到皇宫后,就忙着安抚自己的阿爹,错过了楚含岫跟侯夫人说的搬运粮食一事儿。   等他知道的时候,人们已经在宫门处的那块空地上集合了,他便一头扎了进去。   他父亲大哥都在北城那边跟叛军殊死搏斗,他习过武,自然也不想当个缩头乌龟。   北城那边他去不了,也不能去拖后腿,但是去搬运粮食,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做的,所以跟着到了这儿。   只是没想到不仅见到了好兄弟含岫,还见到了阎天阔。   说着话,他们也没耽误,转身往院儿走去。   阎天阔道:“你们府上的侍卫去找人,我便来了。”   阎天阔习武多年,夜里也能看清赫连泽的面貌,“你来没有告诉你阿爹?”   两人站在粮食堆前,一起矮身,身边负责推粮食的人把粮食袋子推到他们肩上,扛起之后两人一起往外走。   赫连泽摇摇头,声音更小了:“我阿爹你知道的,要是知道我往这儿跑,非得把我手脚拴住,捆在椅子上不可。”   两人都是大长腿,几步就到了院外,阎天阔一边偏身将自己的麻袋放下来,一边把他肩上的麻袋用力一抬,就抬到马车上。   赫连泽俊气的脸对着他,道:“唉阔天兄,我不是跟你说我习武了吗,扛这点粮食没问题的。”   “你看,”他举起手臂,一边走一边展示自己练剑练出来的一层薄薄的肌肉,“比以前有力了不少。”   说完,他伸手,抓了抓阎天阔的手臂。   隔着不算厚的衣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阎天阔手臂的肌肉柔韧滚烫,轮廓比他的打了一圈儿。   老早以前就挺喜欢阎天阔身形,突发奇想想比一比的赫连泽眨了眨眼睛,刷地把手放下:“你的,也不错。”   被他捏着的时候努力把手臂肌肉放松,等他手放下了,连着后背肌肉都绷紧几分的阎天阔望着自己喜欢的哥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嗯了一声,夸了赫连泽一句。   被好哥们儿夸了,赫连泽一双大长腿倒腾得更快,扛起粮食来顶三四个普通百姓。   一辆辆马车的粮食送进宫,再驾着空马车回来继续装,其他人则扛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一两百个人一队,扛到宫门那儿,再由其他人堆放到宫里专门你放置东西的地方。   这样快速的搬运下,三万担粮食很快只剩下一半。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当他们把粮食搬运到只剩一小半的时候,火光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侯府侍卫首领走过来,对正在进进出出搬运粮食的众人道:“该走了,侯爷那边人数不多,引过去的时间有限,叛军很可能正往这边来,我们要迅速撤回宫里。”   尽管屋子里还有不少粮食,楚含岫也走了出来,脸上脖颈上都是汗水地道:“嗯,一人最后扛着一袋粮食,赶紧走。”   “跟大家伙说说,要是路上遇到什么情况,肩上的粮食可以不要,人跑了就行。”   侍卫首领点头:“楚大夫说得是,我们运去的粮食虽然不算很充足,但也不少,不要因小失大。”   跑了这么多趟,学过武的人还好,普通的小子和汉子都有些累了,大家伙也怕叛军突然杀过来,一听到要撤,纷纷扛上粮食就走。   蒙蒙的映照过来的火光下,他们一行人窸窸窣窣的,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忽然,就在位于队伍尾巴的侍卫首领,楚含岫,阎天阔,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赫连泽等人快要离开四方街的时候。   一个骑着马,穿着铁甲的叛军,带着上百个兵卒从四方街对面的街道走出来。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人,人的肩上还扛着东西,穿着铁甲的叛军狰狞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到一窝小老鼠。”   楚含岫心头咯噔一下,知道事情往他们最不希望见到的方向的发展了。   定王手底下足足有十万大军,现在还没有全部进城,一是因为这么多人肯定不可能一窝蜂涌进来,二是赫连曜阻击的缘故,别看他们遇到的人不算多,但谁也说不清他们后边能有多少人。   侍卫首领面色严肃,迅速道:“按照之前的吩咐,化整为零,四散开来!”   “林东你们过来,跟着我拦住叛军片刻!”   侍卫首领语速极快地对楚含岫赫连泽道:“泽少爷楚大夫,你们赶紧扔下粮食,往宫门处跑。”   所谓的化整为零,是他们出发的时候侍卫首领说的,一旦遇到眼前这样的情况,三千人分开跑,但是总体而言都是往东城那边绕,回到宫内。   而侍卫首领,会带着侯府的那十个侍卫,以及从各府上抽来的侍卫护院,拦住叛军片刻,为逃走的那些人争取一点时间。   能不能活命,全看各人的造化。 第130章   运粮的三千多人,普通的平民百姓占了大半,他们从未受过什么训练,对上这些杀过人,见过血的叛军,别说反抗,能迈开腿跑都是好的。   能稍微挡挡的,也就是从世家官员家里抽来的那些护院小厮和侍卫。   但是京都里九成以上的世家贵族都跟着周行撤走了,留下来的少之又少,能抽来的人手也就三四百人。   被侯府侍卫首领让尽快撤退的楚含岫望着对面的叛军,语速极快地道:“跟那些百姓相比,我习过武,还能挡住一二,张武……”   楚含岫看着被自己买来,练武小半年,已经脱胎换骨,跟着来搬粮食的张武等人。   还不等他说话,张武就道:“东家,您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谁不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我们手里的刀砍在他们身上,他们一样会死会疼!”   他身后,跟他一样也是被楚含岫买来的其他奴仆也扯着嗓子吼,都把别在腰上的大刀拿在手里。   侯府侍卫首领没少在侯府里见到楚含岫,知道他在侯夫人,侯爷心头的分量,依然不想让他冒险。   还有府上的泽少爷,也不该在这儿。   然而对面的叛军可不会给他们磨叽的时间,差不多有千数的人快速地往他们这边冲过来,手里染血的刀刃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他们的皮肉!   侍卫首领只得急匆匆地交代一句:“用旁边的屋子遮掩一二,我们人少,不宜跟他们正面冲突,拖延片刻时间全力往后撤!”   他们才几百人,人数悬殊之下那些世家官员的护院小厮和侍卫有些慌张,脚步凌乱地往旁边的院墙跑去。   赫连泽,阎天阔,张武他们离楚含岫最近,他们一闪身散在两座院子的院墙中间和后院院墙处。   楚含岫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叛军,那柄从侯府带出来的剑已经出鞘。   剑招,他练过无数次,《天璇御清》的内力功法,他也每日都在修习,从不间断,他甚至还跟张武他们一样,在平安的教导下跟奴仆们实打实地过过招。   但是他知道,现在他要做的事,跟之前做的完全不一样。   不远处映过来的火光中,叛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楚含岫猛地一握剑,在叛军往他们这边冲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一横——   这个叛军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一察觉到楚含岫手里的剑挥过去,立即举起手里的刀格挡。   然而他眼里只有一抹寒光闪过,下一瞬,他双眼圆瞪,颤抖的手摸向脖颈,湿热的触感让他恐惧。   “砰。”脖颈喷溅出血液的尸体倒在地上。   楚含岫握剑的手顿了顿,下一刻,顺势挽了个剑花,挑开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叛军的两把刀,利落地从他们的空门离刺过去。   这边挨着东城的边,好歹沾着一点贵气,好些有点家底,还想让家里孩子考取功名的人家都会往这边聚拢,导致这边的宅院比其他地方更密些。   这恰好给楚含岫他们提供了一点喘息的机会,狭窄的院墙间隔和巷道迫使人数比他们多的叛军也只能在这些小道离跟他们周旋,让他们免于被一来就包围的困境。   但是楚含岫也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他们这边的人。   “呼……呼……”   跟楚含岫没怎么分开的赫连泽气息粗重,眼看着一个叛军趁他杀正面的叛军的时候狠狠把刀往他侧腰那儿扎,心下一狠一脚把正面的叛军踹得踉跄几步,手中的剑反手一挥,把这个差点儿偷袭到他的叛军杀死,“含岫,你怎么样,还好吧?!”   距离他们跟叛军交手已经过去一刻还要多,根骨较好的赫连泽手腕已经隐隐酸疼,他有些担心楚含岫。   楚含岫迅速扫了眼周围,“没事,首领,阿泽,我们该往后撤了,这边来的人好像越来越多,再不撤就会被更多的叛军剿杀!”   “对,我也觉得他们的人好像更多了!”赫连泽边杀边退,突然,刚被他们清理过的,倒着十几具尸体的院墙左边传来些许轻微的声音。   侍卫首领和阎天阔脸色一变:“有箭,快避一避!”   话音还未落,上百支箭飞过来,他们赶紧躲到院墙的转角处。   侍卫首领道:“楚大夫说的没错,有更多的叛军涌过来了,我们得赶紧撤!”   “楚大夫泽少爷,你们先走,我跟兄弟们断后,快!”   紧急关头,楚含岫不敢耽误,叫上张武他们撒开腿就往后边跑,一边跑一边注意前边的房屋地形,尽量走能遮挡些的地方。   其他还活着的护院侍卫和小厮也拼了命地跑,他们身后,不仅没少,反而比之前多了两倍不止的叛军正追赶而来。   忽然,就在他们往后跑了一百来步的时候,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让跑在中间的楚含岫心头一紧,赶紧出声提醒:“往窄巷子里跑,他们的骑兵追来了!”   普通习武之人根本跑不过马的四条腿,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被身后的骑兵追上,往狭窄的巷子跑,至少能拦住马。   然而队伍最后边的人率先跟追上来的叛军遭遇上了!   兵器交击的声音,惨叫声,马蹄声,突然之间乱成一团。   楚含岫回过头,就看到那些被抽来的权贵官员家里的侍卫护院被冲散了大半,才一照面,就损伤了不少。   叛军骑在马上本就占据了很大了优势,速度快,刀刃在速度的惯性下难以抵挡。   能撑住的,也就只有侯府侍卫首领和他手底下的那十个侍卫。   可那么多的叛军,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楚含岫迅速往周边扫了一眼,当看到旁边竟然有一家卖麻绳的铺子,脑袋里迅速闪过许多东西,对平安张武,还有一起撤退的护院侍卫道,“去那边拿绳子来,无论如何都要先绊住几匹马,不然我们难以脱身!”   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有火光映照着,但视线也不如白日,那些叛军能看到他们有所动作,更清晰的却看不到。   跟着平安张武他们把几大卷绳子拉开,还截了数根挽在手里,楚含岫大声道,“快,给后边的人缓口气!”   说着,他用力将手里的绳子向着离他们只有三四丈远的马腿投掷过去。   这时这些绳子的真面貌才露出来,除了他们手里拿着的一端,投掷过去的那一端绑着随手拿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增加重量,投掷力度和角度合适的话,可以缠绕住马腿。   楚含岫瞅准的就是侍卫首领前边的一匹马,绑了一块磨刀石的绳子一脱手,飞过去缠住了最前边的一条马腿,站在他身边的人赶紧过来帮着狠狠拽住。   来去自如的马发出愤怒的嘶吼,顺畅的跑动也被影响到了。   侍卫首领没有一刻的迟疑,手中的刀刷地砍断那只凝滞的马腿,趁着马背上的叛军跌下来的时候一刀毙命。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解决面前的骑兵。   但是叛军的骑兵可不少,后边围上来的不骑马的叛军更多,楚含岫用这个法子,只是想减轻一些压力,他对着侍卫首领等人道:“快退,这边!”   边说,他们这边也不停,手里的绳子不停地扔过去,就算不能拴住马腿,也能制造一点阻碍。   已经负了两处伤的侍卫首领又杀了几个叛军,嘴里带着血腥气,带着剩下的人往楚含岫他们那边跑。   跑到楚含岫他们刚才站的地方,侍卫首领才发现楚含岫他们撤退的地方居然还用绳子绕着墙,柱子,做了简单的绊马的设置。   楚大夫的急智,实在高于一般人,侍卫首领气喘着想,脚步没有丝毫停歇,跟在楚含岫他们身后往皇宫跑。   突然,就在他们快接近东城边缘的时候,西城那边传来几声震天的巨响。   楚含岫往那边看了一眼,心头明白肯定是赫连曜和那边的叛军弄出来的动静。   那么多叛军入城,大部分都被赫连曜带着人引到西城去了,要不然,他们想来这边搬粮食,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不知道这几声火炮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身后的叛军追得很紧,他们剩下的两百多人不能按照最近的直路走,怕遇上其他已经进来的叛军,届时被前后夹击,插翅难飞。   他们撤退的路线是之前搬粮食的那条路,从北城和东城后边绕一个半圈。   眼看着再有二十分钟他们就能跑进宫门了,忽然,他们前边窜出十几个踉跄的人影,而下一秒,这些人被全部砍杀。   楚含岫等人的步子狠狠一顿,望着忽然出现在前边的一小股叛军,从脚底凉到了头顶。   追在他们身后,离他们不足百米的叛军也看到了自己的人,那股被人遛在屁股后头的恶气终于全部爆发出来,高声道:“拦住他们!”   要拉近不足百米的距离需要多久?   楚含岫现在就能告诉所有人,眨眼之间!   追着没来得及撤退的百姓砍杀的叛军看到了楚含岫他们,死死地堵住了他们前边的路,后边的追兵也至。 第131章   “东家!”   “含岫!”   平安和一直没有离楚含岫太远的赫连泽声音都带着几分血腥气,往楚含岫身边靠。   楚含岫的肩膀和腰腹处,几乎同时中了两支箭,腰腹那里不怎么看得出来,但从肩膀流出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流,他握着剑的手已经被血染红。   楚含岫忍着疼,运转异能往两处伤口涌去,然后丝毫不犹豫地这段箭尾,以免影响自己的动作。   他异能的最大的弊端,就是必须要双手接触患处才能治疗,要不是修习了《天璇御清》,现在受伤,他也做不到运行异能,让异能到两处箭伤那儿,稍微止一下血,治疗一下。   只是效果没有用手直接治疗明显。   “我没事。”楚含岫道,他干涩的喉咙咽了咽。   但也只是现在没事儿了,再过七八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他们这点人就抵挡不住前后夹击的叛军,全死在这里。   楚含岫眼角的余光看着被围在一处的,从数百人锐减到一百多人的赫连泽,阎天阔,侯府侍卫,平安张武以及其他人,心里有一瞬间的空茫。   加上这一世,他已经活了三世了,却一世都没善终……   这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只希望他救回来的赫连曜,还有搬回去的那些粮食,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就在楚含岫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亲眼看见几个眼熟的人倒在地上的时候,东城方向的街道上突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   根本不等他们或者叛军看清这些人是谁,簌簌的箭支一窝蜂地飞过来,拦在他们面前的叛军眨眼间少了一小半。   楚含岫一怔,看向来人,只见不算宽阔的街道上,骑马而来的最牵头的人一身银光甲,头上戴着银光头盔,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鼻梁及以下被狰狞的甲面覆盖。   他身后佩着两柄重剑,手里拿着一把比其他人更大的弓,箭壶里的箭一根接着一根飞出,每一根都直直穿透叛军的脖颈,一击毙命。   他们这一百多人里,除了张武他们人,还有一小部分人,都见过这副银光甲。   以往数年,武安侯赫连曜归京,穿的都是这副银光甲。   “是侯爷!”   “侯爷来了!”   “我们有救了!”   刚刚还自知死期将至,死气沉沉的一百来人瞬间有了力气,拼了命地往赫连曜他们那边跑。   楚含岫也在人群里,他们跑的方向是赫连曜他们侧面,以防挡住他们,给他们造成麻烦。   当他从赫连曜侧面跑过时,他明显地感觉到属于赫连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看向赫连曜露出来的那双凤眼,点了点头。   然后发觉赫连曜的目光在他肩膀和腰腹两处停住。   “没事。”他张嘴做着口型。   赫连曜眉间皱起,低沉的声音经过银光面甲,显得更加冷和沉:“通往宫门的路上已经清理,你们速速进宫。”   “其余人听令,料理了这些叛军,回宫。”   “是。”   ——   楚含岫他们一路跑回皇宫后,一直在宫门处等着他的沈阿爹还有陈春赵嘉树他们看见他安然归来,狠狠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落下,就看到他肩上和腰腹处的伤,吓得面色都变了,赶紧催着他去找邢大夫看看。   其实不止他,好不容易回来的七八十人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楚含岫看向受伤比他还严重的侯府侍卫首领,点点头:“好,阿爹,陈叔赵叔你们别急,师父他老人家医术高超,我这点伤不碍事的。”   楚含岫让奴仆里没受伤的,扶着如侍卫首领这般受伤的人,去靖国侯府住的宫殿那儿,邢大夫还没从靖国侯府搬出来,就跟着撤到皇宫,也住在那边。   侯夫人和颂和苑里的下人们如何关心爱护他不提,七八十人里,六十多人带伤,在侯府下人的帮助下,受伤较重的先诊治,受伤轻些的排在后边。   楚含岫算是受伤比较重的,排在前边由邢大夫取出肩膀和腰腹处的箭支。   外表再像男子,在除了楚含岫自己的人眼里,他跟男子也是不同的性别,邢大夫给他取肩膀上的箭头的时候,楚含岫只露出那边肩膀,咬着一根软木道:“师父,您动手吧。”   他肩膀处的伤口已经经过清洁处理,即将要给他取箭头的邢大夫也仔细地清理过器具,手还用热水洗过,又搓过醋。   这些都是楚含岫送给他的小册子上提到的东西,那上面说,他们所处的人世,有许多他们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的活物,这些活物会附着在一切东西上,可要是人的伤口沾到,会被寄生,攻击,伤口便会发红,发热,腐烂。   这也是为何人被器物划破皮肉,明明看起来只是很小的伤口,却会发热丧命的原因。   拿到小册子后,邢大夫就用兔子猪崽试过,对比过,信了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说法。   除了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做法,最重要的,就是邢大夫自己琢磨出来的具有麻醉作用的汤药。   熬煮过的汤药放得微凉,然后用棉花蘸着,浸遍整个伤口。   邢大夫手持着一柄锋利的小刀,看了看楚含岫,干脆利落地下手。   “……”这可不是现代效果十足的麻药,只是涂抹在伤口的汤药,刀一划开皮肤,楚含岫就疼得额角抽搐了一下。   邢大夫一边避开重要的经脉,一边拿起一根细长木片,把划开的肉拨开,道:“万幸,这股叛军用的箭是普通的箭支,而不是带有勾头的箭,只要划开一些皮肉就能取出。”   “带倒勾的箭,想要取出来,就只能把那团肉一起割了,哪儿中箭哪儿就是一个坑。”   “铛——”   取这支箭,对邢大夫来说太简单了,箭头很快被扔到旁边的盆里。   用金针封住楚含岫肩膀处的几条经脉,止住血,邢大夫给他清理了伤口,缝合,再敷上一层药,继续给他处理腰腹的箭头。   楚含岫疼得脑门上都是汗,但意识在疼痛的刺激下,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想到外边受伤的侍卫首领等人,以及跟赫连曜阻击叛军,受伤一定更严重,人数更多的禁卫军,道:“师父,皇宫这道最后的防线,咱们守的时日一定不会太短,那些受伤的兵卒要是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怕是不好。”   “您瞧瞧,是不是要把撤到宫里的懂医术的郎中聚在一块儿,弄个临时的军医点?”   邢大夫冲洗着他腰腹的伤口,“小小年纪,一天那脑瓜子就不停地动,你还是先顾着你这两处伤吧。”   “要留疤的,你一个小哥儿家……”   楚含岫抿着唇,亲眼看着邢大夫划开腰侧的皮肉,疼得龇牙咧嘴地道:“不缺胳膊断腿就好,留点疤不碍事,师父,我说的这事儿……”   “老夫晓得了,待会儿等侯爷回来,就去通禀。”   突然,就在楚含岫腰腹处的箭头取出来,正在包扎的时候,屏风处闪过一道人影。   最不喜在救治病人时被打扰的邢大夫头也不抬地道:“老夫手上的病人马上就好,请在门外等候——”   他话音刚落,人影出声:“邢大夫,是我。”   “侯爷?”   楚含岫也转过身望去,屏风那儿站着的,不是赫连曜又是谁,他身上的银光甲还严严实实地穿在身上,一米九几的身高加上甲胄,简直跟楚含岫现代玩的游戏里的战神建模一模一样,银光甲上的斑斑血迹更增添了几分真实的凶性。   赫连曜站在屏风那里,伸手扣了银光面甲的两边,取下面甲,俊美的面容内敛,“含岫伤势如何?”   “回侯爷,射箭之人准头不错,但力道不足,箭头入得不深,修养修养就可。”赫连曜锻炼双腿的时候,楚含岫废了不少的心思,邢大夫算是知道赫连曜对楚含岫有不少感激之情,并不奇怪赫连曜有此一问。   只是赫连曜前来,他以为赫连曜受了伤,一边快速给楚含岫包扎,一边询问赫连曜的伤势。   一手拿着面甲,站在屏风处的赫连曜道:“我并未受伤,听闻含岫中箭便来探望一二。”   邢大夫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赫连曜,又看了眼自己的徒弟。   赫连曜什么性子?   那是个出身顶级勋贵之家,又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年,凭借着无上的军功封侯的侯爷,性情冷,说一不二,除了在老侯爷侯夫人面前,鲜少有软和的时候。   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听闻楚含岫受伤,连身上的银光甲都没脱下,就来探望。   邢大夫脑袋里的那根弦猛地动了动。   侯爷,无妻无夫郎。   徒弟,才十六岁快到十七岁,也还是个没出嫁的小哥儿。   他们两人……   邢大夫的目光直白得很,楚含岫赶紧道,“不是师父您想的那样!”   “师父,我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就不耽误您了,您继续为人诊治吧。”   楚含岫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好衣裳就往外走,他一走,赫连曜也抬脚跟了上去。   穿着一身银光甲的赫连曜实在是太显眼了,望着不停地看向他们的百姓和侍从,楚含岫摸了摸鼻子。   还不等他说话,赫连曜道:“去我的居所。”   楚含岫看向他的腿,点点头:“嗯。”   顶着一堆人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专门为赫连曜收拾的宫殿。   靖国侯府进宫后住的宫殿是最靠近皇帝周行居住的乾天殿的守元殿,前后两套宫室,宽敞又明亮。   侯夫人带着赫连泽赫连静他们居住在后边的宫室,赫连曜和老侯爷居住在前边,至于旁边配套的偏殿等小一点的住所,侯府的下人们挤着住进去。   赫连曜一回来,原本在蘅霄院伺候的几个下人就走上来,为他脱下身上的银光甲,楚含岫就在旁边看着,当赫连曜身上的银光甲被放到一旁,仅穿着一身冬天的窄袖衣袍,颤动的膝盖露出一些异常的时候,他眉头皱了皱,走到赫连曜跟前。   下意识地,他就想要蹲下身去看看赫连曜的腿,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这才想起自己带着伤,便直挺挺地站着,道:“侯爷您坐下,把裤腿捞起来我看看。”   赫连曜扬手,等殿内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后,望着楚含岫:“我无碍,先将你的伤治愈。”   楚含岫眨了眨眼睛,咕哝道:“侯爷您知道我有异能,撤到宫里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怎么……”   “我担心你,不忍你疼痛,纵使知晓你有异能,不会有事,亦免不了担忧。”赫连曜的话接着他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张了张嘴,愣是没把这话接下去。   自从赫连曜跟他摊牌,说对他有意后,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平日里两人相处都跟从前没什么差别。   现在赫连曜乍一将对他的关怀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初见赫连曜的场景,以及那会儿为了诊治他的双腿和穴位,跟他发生那样的关系……   那些画面实在是太限制级了!   楚含岫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下去,但莫名地,那些画面像变成了钩子,在他心底轻轻地勾了一下。   这一下,让楚含岫身体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事情,尾椎骨那儿酥了酥。   “……”楚含岫狠狠摸了摸鼻子,食色性也,人总有脑子开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刚才那反应也没错。   就是,在赫连曜这股另外一个当事人面前想起那事儿,还生出一丢丢不合时宜的感觉,有点糗。   他微微垂着头,抬起手放到自己肩膀和腰腹的两处伤口处,比从前凝练了许多的乳白色光芒出现,一会儿后,放下手:“已经痊愈,侯爷你……不用再担心。”   “侯爷你坐到椅子上,把腿搭在另外一张椅子上,我看看。”   亲眼看着他给自己治好了伤,并不影响动作后,赫连曜周身凝结的那份冷才散了一些,依照他说的,坐到椅子上,将两条腿露出来。   两个多月的复健,赫连曜的腿上已经不再像刚刚治疗结束那会儿那样苍白瘦弱了。   肤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腿上有一层肌肉,看起来就十分矫健有力的模样。   但是因为经脉血肉还未复健到最好的状态,赫连曜要是跑得过快,或者用腿上功夫,会有凝涩僵硬之感。   楚含岫看着他时不时颤动一下的膝盖,站在椅子旁边道,“您的双腿长时间使用,还是会有些反应,我给您按一下吧,用异能舒缓舒缓。”   都是以前做惯的事儿,楚含岫把心底那点异样压下去之后,一边用异能给赫连曜按腿,一边说起跟邢大夫提起过的集结皇宫中会医术的郎中的事。   这事正中赫连曜的下怀,在霁州永州的时候,军营中自然设立得有军医,军医们也都是熟手,应付起大批受伤的伤患也很迅速。   但定王谋反突然,太医院的御医又几乎跟着周行撤走,那些跟着赫连曜阻击叛军受伤的禁卫军的治疗成为一个难题。   赫连曜去邢大夫居住的宫室,一来是见楚含岫,二来就是想与邢大夫商议受伤人员一事,不过刚到那边他就看到了排在外边等着治疗的人,知道邢大夫已经接手了此事,心便放下了一些。   救治的事儿说完,楚含岫看了眼赫连曜,道:“侯爷,东大营的立场如何?”   “东大营的甄枕,已经派人前来与我表明,不会投靠定王,我让其带领人马暂退几十里,营造溃散的假相,等候宫里传出的消息。”   楚含岫松了一口气:“那宫里现在可用,能用的人手便不多了?”   “宫墙坚固,宫门高大,定王想破宫门并不容易,届时传递消息给甄枕,里外联合,京都之危可解。”   要是说这话的是其他人,楚含岫会心存疑惑,但从赫连曜嘴里说出来,他便信了。   如果连赫连曜都做不到,解不了京都之困,那也没有人能够做到了。 第132章   心中安定,跑上跑下好几个时辰,又差点儿命丧敌手的楚含岫眼睛困得直泛涩。   但是他可没有现在就睡下的念头,几万叛军马上就要往皇宫这边来了,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侯爷,我现在抓紧时间用异能帮您梳理一遍全身的经脉,您直接躺着吧。”   赫连曜点头,楚含岫轻轻呼了一口气,把异能凝聚在指尖,落在他的额头上……   “侯爷!”   “侯爷!”   “叛军来了!”   正梳理完最后一条经脉,赫连曜翻身而起,边将头盔穿戴好,边对楚含岫道:“接下来一段日子,会是很惨烈的守城战,定王兵强马壮,但凡有两成机会,都不会轻易退兵,你带着郎中收治伤兵时一定要万加小心。”   话音一落,赫连曜没有做任何的停留,大步离开。   楚含岫也运转了几圈功法,驱散困意和疲惫,快步跟上去。   ——   楚含岫在末世里生存了几年,血腥和死亡对他而言并不陌生,跟末世恐怖的丧尸病毒相比,冷兵器造成的鲜血和死亡并不算什么,但他依然被眼前看到的一切刺痛双眼。   一个个的青年,中年人冲上去,又一批批地倒下城墙,从阶梯上摔到宫内的墙角下。   高呼声,叫骂声,箭支的尖啸声,刀剑砍进身体的声音,全笼在耳朵边,遮掩了其他的声音。   楚含岫挎着药箱,踉跄地扑到刚从城墙上拖下来的伤兵跟前。   这个伤兵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肚子被爬上城墙的叛军捅了一个窟窿,血把半边衣裳全浸湿了,眼看着活不成。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伸手拽了拽楚含岫的衣服:“替我……给我……家人带……句话……”   “有什么话留着给你的家人说,”楚含岫蹲下身,直接将手伸进他的衣裳里,借着衣裳的遮掩,控制着异能涌入他的身体,大部分作用于他深处的伤口,以免处理伤口的人看出异常,小部分用作止血,堵住他流失的生命力,“你们过来,这个伤兵能治,抬到后边去。”   边说,他边站起身,脚下却突然软了一下,往旁边倒去。   跟在他后边,帮着把伤兵往后边送的年轻女子扶住他:“楚大夫,您怎么了,到那边靠下坐会儿。”   楚含岫望着就这么一会儿,又拖下来的十几个伤兵,摆摆手,边往那边走去边运转功法,让已经干涸见底的异能稍稍回复微不可见的一点点。   这是楚含岫在这几天救治伤员里逼出来的一项技能,不用跟以前修习功法那样需要静坐,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运行功法上,稍不注意运行路线就会出错,而是一边做事一边控制运行路线。   不然,他这几天救治的人数恐怕要少一大半。   望着他又蹲下查看伤兵的背影,年轻女子赶紧跑到那些看起来伤势不那么严重的伤兵旁边,查看一下两个人为一组,把人送到后边,那里有楚大夫的师父,以及逃进来避难的郎中坐镇,昼夜不停地救治送进来的伤兵。   除开这里,皇宫其他各处的宫室也僻出了管事儿的地方,让逃进来的数万人暂且喘口气。   但这口气喘得也不安生,不知道多少人,光是听着宫墙处传来的厮杀声,连眼睛都闭不上。   这场注定要流很多血的守城战一共持续了十四天,巨大的兵力差异,让城墙数次被叛军爬上来,但好在赫连曜带着人压了回去。   第十七天,赫连曜派人跟装作溃散而逃的东大营通风报信,宫内宫外合击,将定王所剩下的部将一网打尽,定王死于乱箭之下,至此,京都叛军之危方解。   这个消息传往军中后方的时候,楚含岫正带着人在死人堆里搜寻还活着的伤兵,身体一顿,眨了眨眼睛,有些恍神地问报信的小兵:“你说……什么……”   “楚大夫,侯爷胜了!”   “两万叛军弃械投降,定王被乱箭射死,京都之危已解!”   哗啦啦,跟着楚含岫一起出来,抬伤兵的年轻女子,中年妇人,六七十岁的老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报信的小兵,脸上的神色跟楚含岫如出一辙:“侯爷胜了……”   “侯爷真的将叛军全都打败了?”   “我们不会死了?”   “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胜了,真的胜了!!!”   “呜呜呜呜呜,”几个人掩面哭泣,“听到了吗,孩子他爹/大儿/三哥,侯爷给你们报仇了,咱们没事了。”   这些日子,那些最早跟着赫连曜的禁军,还有侯府里的侍卫,暗卫,各府上的护卫侍卫,伤亡得最快,也最大,哪怕楚含岫有异能,但也有不少人当场死亡,没有半分挽救的余地。   于是陆陆续续地,那些身强力壮,年纪也合适的平民百姓自发地补了上去,一批又一批,一次又一次,有人活了下来,也有人永远不会回来。   楚含岫这么多天以来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彻底松了下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回身对大家道:“我们加把力,把受伤的人抬回去,忙完今天,咱们就可以回家看看了。”   而他们身后皇宫里的人们,显然也得知了叛军兵败的消息,欢呼声震耳欲聋,在疯狂地宣泄着这么多天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突然,就在楚含岫闷头从死人堆里把他们这边的伤兵扒拉出来,只要还剩一口气就将手伸进衣服,往他们身体里注入保命的异能的时候,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   抬扭头扫了一眼,竟然是赫连曜。   他身后跟着上百个人,像一阵风似地从废墟般的京都大街过来。   楚含岫身后的男女老少看到是他,连忙跪下行礼。   楚含岫本就单膝跪着,也不用麻烦了,直接保持原样就行。   疾驰而过的赫连曜等人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过经过楚含岫身边的时候,马蹄交错的频率明显慢了下来,那些跟在后边的人看到武安侯对着旁边的一个小哥儿颔了颔首。   这些人,都已经知道武安侯即将自立为王一事,他们也弃了旧主,拥护这位新王,不由得对这个小哥投注了几分注意力。   看到的第一眼,便生出一个念头,这小哥……好生美貌,难道是侯爷的家眷?   可武安侯一向不近色,没娶那位姓楚的正室夫郎前,后院里一个侧室通房都没有。   前几个月那正室夫郎跟三皇子有染一事传得京都街头巷尾都知道了,有人说这正室夫郎不要脸,有人为赫连曜打抱不平,有些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悄悄说反正赫连曜都是废人了,这楚氏跟三皇子有染也算是有脑子,趁着年轻给他自己找退路。   但休了楚氏后,赫连曜身边依然没有什么人,这些人实在拿不准这个小哥儿的身份。   不过这些人都不是傻子,能让赫连曜在这会儿打招呼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暗暗将此人的样貌记在心中。 第133章   宫内专用于开小朝会的秩己殿内,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赫连曜仅仅摘去头盔和面具,毫不避讳地坐在从前周行坐的紫檀木九龙纹椅子上,刚刚随他而来的一些将领坐在他左手边,右手边则是以李桢为首的几个文臣。   青然站出来,将几份战报递到他跟前:“侯爷,这是从徐州潞州传回来的最新的战报,自这份战报发往京都之日起,徐州潞州都已相继沦入敌手,从东来国和齐国行兵的速度看,此刻怕是已经到了甘州、牧州。”   坐着的将领和文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甘州、牧州距离京都,仅仅隔着一个曲州,甘州牧州再丢,京都面临着的,将是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的猛攻,到那时,他们想要的安宁,再不会存在。   亡国不过是眨眼之间。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赫连曜,看向刚刚带领他们大败定王,守住京都的武安侯。   赫连曜目光如炬,沉声道:“甘州、牧州绝不可失,如今定王已死,京都已稳,需速速点清兵马和粮草,对甘州、牧州用兵。”   “李桢,你带领人手,三日之类筹集粮草十万担,征集役夫六万,以供大军开拔。”   “甄枕,清点兵马,并将受降的定王叛军打散,编入现有的军队里。”   “熊起刚,祁游,你二人在这三日里负责招收兵卒,记得,先招已有妻子夫郎,膝下已有儿女的,不可出现贪污兵卒饷银,强征之事,一经发现,斩立决。”   “是!!!”一件件事吩咐下来,众人的心也稍微有了一点实处可依。   而一些人互相通了通气,最后由一人站出,说起另外一件事:“侯爷,如今定王已死,您三日后出征之时,不知是已什么名义,打……什么旗。”   “自然是打侯爷的新王旗!”熊起刚这个直来直去,且一直是赫连曜这条船上的人率先开了口,瞪着虎目道,“总不能辛辛苦苦守下来的京都,却还打着那昏君的旗帜吧,不白白给昏君做嫁衣了吗?!”   “是这个理!”   “按下官说的,直接称帝更好,以后那昏君想回来抢果子,没门儿!”   两个都是打仗勇猛,却不识几个大字的武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那些跟他们想法差不多的还好,一些前几天才得知赫连曜竟然有自立为王意图的官员心头有一些怪异。   被赫连曜委以重任的李桢站出来,道:“侯爷,下官觉得,旗帜可新换,也可不遮掩您自立为王的意图,但称帝一事要先缓一缓。”   “……周行带领权贵高官离开京都,弃北地百姓不顾,只要侯爷您派出一些人将此事宣扬出去,纵有些许迂腐之人,也挡不住百姓大势,也能借您之名,振奋人心,让更多人有信心面对东来国和齐国。”   “至于称帝,待天下安稳时亦不迟,天命在您,民心在您,区区周行,又有何惧。”   “李大人所言有理。”   “下官亦觉得李大人这番话最适宜。”   熊起刚和那个武将看着李桢,不得不承认这小老儿说的话好听,那可不,周行那满脑子鸡零狗碎的昏君自然不能跟他们侯爷相比。   李桢的话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可,跟赫连曜的打算也不谋而合,赫连曜道:“从今日起,本王便称曜王,封王大典不必举办,三日后,本王领军奔赴甘州。”   “是,臣等誓死追随曜王!”   没有了性命之忧,手底下的人做事十分地快,快到楚含岫跟着打扫了一遍战场,确定没有能救的伤兵了,夜里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听到不少人一说起周行这个弃百姓于不顾,只顾着自己逃亡的皇帝,一口一个唾沫,要是周行在他们面前,搞不好会被他们一口一口生撕了。   而提到赫连曜,他们的神色和语气则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敬意,还喊出了一个楚含岫从来没听过的称呼——曜王。   等楚含岫回到自家阿爹弟弟住的地方,终于弄明白了里边的事儿。   赫连曜居然称王了?   就在皇宫里。   这让他怔愣住。   这事儿……是上辈子没有的。   上辈子定王叛乱,跟周行一样退居南方,依仗天险苟活,北地各处战火纷飞,百姓苦不堪言,根本没有一寸能够容身的土地。   站在殿内,楚含岫疲惫的脸上出现一抹笑,这抹笑还越来越重。   “哥,你偷摸笑什么呢?”楚含玉这段时间在邢大夫那边帮忙,瘦了一些的脸凑到楚含岫跟前,歪着脑袋看他。   楚含岫看着沈阿爹,道:“有些事情,终于与之前不一样了,或许这不一样,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我为这不一样高兴。”   “???”楚含玉一脑袋的不明白,什么一样什么不一样,怎么感觉他哥在打哑谜。   沈阿爹却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身体顿了顿,压抑着内心的欣喜,点头道:“是该高兴高兴,今日曜王还大败了定王,咱们翻翻带来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添添菜的,今晚吃些好的。”   “含岫,你这些天一直在外边忙活,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赶紧去休息休息,吃饭了夏兰去叫你。”   “嗯,”他确实十分疲乏,虽然逼着自己能够一边运转功法一边用异能给人治伤,但他始终是人,会累会饿会渴,长时间睡眠不足,他精神状态实在谈不上好,“如果有急事,可以提前叫醒我,特别是我师父那边的事儿。”   “好,阿爹知道。”   宫里现在住的人多,一切从简,楚含岫随便擦了下脸,洗了洗脚,倒床上就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睛,外边的天色却是亮的,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着,落在宫殿的屋顶上,院中的树上,以及地砖上,提示着人们,已经快到年关了。   十几天以来睡了最好的一觉,楚含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裹了一层又一层爬起来。   脚刚落在鞋子上,端水进来的夏兰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少爷你醒了?”   “我师父那边没差人过来吧?”   “没有,那边除了邢大夫,还有京都城里好些郎中呢,这些天那儿就没有歇停的时候,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那就好,吃完饭我过去瞧瞧。”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能够夺去人性命的因素太多了,哪怕一些伤兵被楚含岫用异能从鬼门关救回来,但后续治疗时遇到的感染,发炎,都会让他们失去性命。   所以楚含岫想去挑一些有发炎感染症状的伤兵,偷偷做一些治疗。   能救回来一个,之前做的那些就不是无用功了。   ——   “楚大夫。”   “楚大夫去邢大夫那边吗?”   “你们这是收拾东西,准备出宫吗?”   “是啊,”跟楚含岫遇到的百姓道,“今早有大人来告诉我们,城内的残兵已经清理过了,很安全,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等手里边儿的事情忙完,我也要回去的。”   “哈哈哈哈哈,楚大夫这话说得好,这儿再好,也不如家里好,趁着过年之前,把屋子休整休整,只要能将就住着就行。”   “楚大夫您忙,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前些天楚含岫带着人总是冲在救治伤兵的最前边,好些看起来没救了的伤兵都在他手底下多了两口气,有抬到邢大夫那儿医治的机会。   不管救的是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凡是看到的人都对他生出敬意。   楚含岫望着收拾东西,脸上虽然还残留着一些惊惶,但对生活仍带着希望的百姓们,带着夏兰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专门用来留治伤兵的一片宫殿。   宫道两边,宫殿的空地上,还飘荡着一些来不及收的布条。   这些布条颜色不统一,材质也不统一,都是用宫殿里找到的布料撕成的,专门用来给伤兵包扎伤口。   用之前全都放进锅里煮过,用过后清洗干净再次复煮,虽然看起来颜色斑驳,但绝对比随手撕下来用的布条干净得多,细菌也少了不知道多少。   杀菌的重要性楚含岫记在了送给邢大夫的小册子里,刚组织人手救治伤兵的时候,他就在邢大夫耳朵边提醒了两句,效果不错。   “含岫。”   就在楚含岫刚走进邢大夫所在的那间宫室,就听到了邢大夫的声音。   他望着面色带着倦意的邢大夫,大步走过去:“师父,您昨天晚上怎么没让人去叫我,看您这样,昨夜好些人都能睡会儿的时候你又没睡。”   “人老了,没那么多瞌睡,多救治两个人正好。”   “对了,我有些疑问想问问你,你跟我来一下。”   “哦好。”楚含岫抬脚往他身边走去。   夏兰正要跟上,他突然道:“夏兰,你去那边帮着他们给伤兵查看一下伤口,这儿人手从来就没够用过。”   “是。”夏兰跟楚含玉他们之前就在这儿忙活,自然知道邢大夫这句话不是假话,二话没说转身去忙活。   邢大夫把手背到身后,抬脚往宫室后边走去,“走吧,咱们到了地方再说。” 第134章   “师父,是出了什么棘手的病症吗,还是……”楚含岫都往具有传染力的疫病那方面想了。   邢大夫望着外边来来往往的人,因着这间宫室堆的是用不上的桌椅板凳,所以没有人往这边靠。   他压低声音道:“你治疗那些伤兵的手段,没有让其他人发现吧。”   楚含岫瞳孔骤然缩紧,瞬间反应过来他这番话的意思,垂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下意识想打哈哈把话题扭到其他地方去。   但沉默片刻后,道:“师父,您老人家……是怎么发现的……”   “你遮掩得还不错,虽然把那些伤兵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伤口的表面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凭肉眼,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邢大夫望着他,“但经过你手的重伤伤兵太多了,按理来说,那些伤兵别说撑到我们手底下医治,恐怕刚从战场上拖出来,那口气就断了。”   “一个两个可以说是他们运气好,可你自己救的人有多少你自己心头有数,这儿的郎中都已经传出曜王受命于天,连他手底下的将士都能够得到上天庇佑的鬼神之谈。”   楚含岫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死守着异能这个秘密,就怕引来恶意的觊觎,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祸事。   现在,除了赫连曜,又多了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   如果是其他人,他现在已经想着怎么把危险降到最低,但这是他的师父。   “除了师父您,没有其他人发现吧?”   “放心吧,”邢大夫道,“要不是联想到曜王的身体,我也不会往你身上想。”   说着,这个平日里性情古怪的小老头声音更小了,两只眼里全是好奇:“你这堪称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独门绝技,到底是怎么施展的——”   “哎哟,”邢大夫啪地一下拍自己的脑门,对楚含岫道,“见谅啊含岫,一遇到跟医术有关的事儿我就想钻进去,以后不止是我,其他任何人,你都别轻易放下戒心。”   “世上之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你一个小哥儿,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楚含岫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师父始终是师父,哪怕心头有疑惑,也会在第一时间想到他安危的问题。   楚含岫点点头,道:“师父您放心,除了侯……曜王,我阿爹,还有您,没有人知道我可以救治那些伤势极重的伤兵。”   “而且,若这真是可以传授给别人的医术,那我定不会私留在手中,教给更多人,救更多的人才是最好的。”   “可我这个救治的法子,只有我一个人能用,日后也会随着我一起消失在世间。”   邢大夫点点头:“你自个儿心头有成算就行,”说着,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道,“怪不得自从你来侯府后,曜王不仅堵塞的穴位疏通了,还能够重新站起来,我就说以我对曜王身体的推断,他不仅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这两三年还会越来越虚弱,最终油尽灯枯。”   “多亏了你,要不然,此次京都百姓危矣,大越危矣。”   楚含岫不好意思地笑笑,怕师父要把他夸到天上去,连忙道:“师父,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些伤兵吧。”   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   前些天宫外全是叛军,出不去,药材不多只能省着用,所以好些伤兵的伤好得比较慢,更有一些伤兵的伤口不可避免地发炎,感染,出现了一系列症状。   有邢大夫打掩护,楚含岫先给那些伤势严重,发炎,感染情况不怎么乐观的伤兵治疗。   直到天彻底黑了,才缓了缓身体的疲惫,小声对邢大夫道:“师父,他们的伤无碍了,修养半个月左右就能好起来,我先回去了。”   这些伤势比较重的伤兵跟那些伤势较轻的伤兵分开住,不是因为疼痛昏昏沉沉,就是睡了过去,自然不可能发现楚含岫对他们做了什么。   一旁的邢大夫却是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徒弟有的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医术,已然是鬼神莫测的手段,怪不得在侯府的时候他一丝一毫的异常都没有发现。   那颗本就为楚含岫提着的心提得更高,叮嘱的话比刚才更多,让楚含岫万万要护好自身。   “徒儿一定谨记在心,”天马上就要黑了,楚含岫道,“师父您和我一起回去,用膳之后再回来休息吧。”   邢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我就不用了,现在这边有专人烧煮饭菜,我随便用些便休息。”   “那我就不耽误师父您休息的时间,明天一早我再来。”   “去吧去吧。”邢大夫挥手,让他赶紧走。   楚含岫点点头,转身出了宫室,外边候着的夏兰看到他出来,提着灯笼走到他跟前,主仆二人在寒风里往回走。   刚一踏进家里人住的宫殿大门,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大步走过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这个好消息要等到明天才能告诉你了。”   楚含岫望着七八天没见,左眼下边多出一条小拇指长的细长伤痕的赫连泽,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跟我说说什么好消息?”   “嘿嘿,”赫连泽英气的眉毛跳动,“我现在可是一个总旗的旗长了,手底下有五十号人呢,跟咱们当初说的,我在前头砍敌人脑袋,你在后边给我当军医又进了一步!”   楚含岫知道,他是真的为此而高兴。   守城战开始的时候,赫连泽就说通了老侯爷,在赫连曜相熟的将领手下当小兵,一开始那些人难免因为他的身份和性别对他处处照看,但一打起来,赫连泽那股冲劲儿让不少人对他另眼相看,到现在,那些兵卒已经跟他兄弟相称了。   楚含岫相信,他这个总旗的官职,绝对没什么水分,也忍不住为他高兴。   “我就知道你能行,”楚含岫笑着道,“今晚你就在这儿吃饭,算是我为你庆贺了。”   “哈哈哈哈,行,就在你这儿吃,”赫连泽眨眨眼睛,勾着嘴角道,“不过我这喜事儿还没说完呢,还有一桩喜事,你再猜猜。”   “还有一桩喜事?”楚含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边带着他往宫室里走,边道,“能让你觉得是喜事的,应当还与上战场有关。”   没几下,楚含岫就给出了答案:“你这个总旗怕是不会留在京都,要往其他地方挪动了?”   赫连泽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家伙,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没错,后天我就跟着大军一起去甘州了,在那儿会跟齐国敌军撞上,能杀他个痛快!”   赫连泽从小到大最崇敬的人,就是领兵打仗的大哥,做梦都想成为大哥那样的人,自从他参加了这次守城战,还当了总旗这么个小小的武官,整个人的精气神拔高了一大截,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比以前都快活。   楚含岫笑道:“那我就先预祝你再立大功,早日得封百夫长,千夫长,将军。”   家里人本就等着他回来吃饭,在他跟赫连泽说话的当口,已经将一口大铁锅放在了炭盆上边,里边是冒着热气的奶白肉汤,一片片肥瘦适中的五花肉在里边翻滚。   旁边的桌上放着几样泡发的干货,水灵的萝卜片,还有孤零零的一篮绿色蔬菜。   洗了手的楚含岫坐在汤锅旁边,看了看那篮蔬菜:“这个时候还有新鲜菜?”   沈阿爹道:“泽少爷过来的时候带来的,听说宫里有处地方搭得有暖房,里边不仅有一些娇贵的花儿,还栽得有些菜,有人往夫人那边送了些,泽少爷要来,夫人便让泽少爷带一些来给我们尝尝。”   旁边的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等人这些天吃得都很糙,也好久没看见新鲜的蔬菜了,兴致很高地凑过来,等楚含岫和赫连泽端上碗筷,也不再客气,围坐在一块儿吃得热闹。   吃完后,铁锅和碗筷被收了下去,下边的炭盆重新添加了炭,方便取暖。   楚含岫亲自送赫连泽出去,就在两人互相道别,一个准备回去,一个转身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个有些出乎两人预料的人在灯笼的光亮里行来。   楚含岫身体微微顿了顿,把已经迈过门槛的脚收回来,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垂首行礼:“曜王。”   赫连泽则有些讶异:“大哥,您怎么往这边来了?”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消停了一个白天的雪又零零星星地飘起来,穿过暖黄色的灯笼的光亮,落在漆黑湿冷的地砖上。   赫连曜穿着一身窄袖锦袍,脚上踩着一双墨色皮靴,边缘带着一圈银白色皮毛的披风静静垂落在小腿处,瞧着挺拔而又清贵。   不过这些外在的物件,比不过他面貌半分,在微暗的夜色里,俊逸得竟有几分叫人不敢直视。   他对赫连泽道:“时间不早,你先回去,我与楚大夫说一些事。” 第135章   赫连泽离开,赫连曜手往旁边伸了一下。   楚含岫了然,对身后的夏兰道:“曜王找我有事,你不用跟过去,在这儿等着就好。”   夏兰是知道自家少爷跟这位昔日的侯爷,现在的曜王,发生过什么的,嘴巴动了动,小声道:“是,小的知道,少爷您快去快回,外边风大,仔细染上风寒。”   “嗯。”楚含岫点点头,跟赫连曜一前一后往宫道走去。   “昨夜休息得怎么样?”两人走出一小段,赫连曜低沉的声音在楚含岫的耳朵边响起。   楚含岫道:“挺好的,睡到中午那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生龙活虎。”   “那便好,军情紧急,后日大军便要开拔,我已下令,封邢大夫为大医院院正,你为太医院郎中,有意召你们随大军一起出征,”赫连曜偏头望着他,“不过……前方战事势必惨烈,险象环生,我想着,是否只带上邢大夫,让你留在京都,照看这些伤兵。”   赫连曜鲜少有犹豫的时候,涉及战事,一向只做最有利的事。   他深知以楚含岫的异能,随他一起出征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能救治万数人。   可此刻,他却有了些许迟疑。   楚含岫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对自己安危的担忧,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毫不迟疑地道:“我跟邢大夫一起,随曜王您出征。”   “救治受伤兵卒的营帐离战事前沿尚有一段距离,又有曜王您和大军在前,我跟邢大夫比许多人都安全。”   赫连曜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若楚含岫心无善意,当初便不会瞒着自己和众人,为自己医治穴位和双腿,更不会将他自己存着的粮食搬到宫里,让退守宫内的百姓至少有口吃的,还昼夜不停地救治那些兵卒,堪称从阎王手里抢人。   这样的楚含岫,哪怕他不说随军出征一事,恐怕也会询问此事。   赫连曜事务繁忙,这会儿能来这里,已是把事情压了又压,才抽出这点时间。   与楚含岫说完随军出征一事,两人之间便安静下来,只有冷风的呼呼声和脚步声。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扭头看向赫连曜:“曜王,那咱们往回走了?”   自从学习功法,还有异能,他倒是不怕这点吹到身上的冷风。   但是吧……   宫里上上下下,现在已经有护卫守着,还有滞留在这儿的一些权贵官员府里的丫鬟小厮,光他们说事儿的这一会儿,已经有三四波人急匆匆地避让开,楚含岫是真不想跟赫连曜传出点儿什么。   赫连曜回望着他,知道了他这点心思,脚步站定之后,突然道:“待平定齐国与东来国之祸,含岫打算去何处?”   楚含岫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顿了顿道,“原本我打算带着阿爹和叔叔弟弟他们离开京都,去其他地方做生意——”   他话还未说完,赫连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留在京都吧。”   楚含岫:“?”   “我想你留在京都。”   “?!”楚含岫眼睛微微睁大,心尖就像被人捏了一下,“曜王,你……”   赫连曜望着他:“你知我心意,全然放手,让你在某个地方与人成亲,甚至生子,或许此生再不能见一面,我做不到。”   “我想尽力一试,让你留在我身边。”   楚含岫:“我不会与人成亲生子。”   赫连曜忽然笑了笑,一双眼眸像荡开涟漪的寒潭,“我就当含岫给了我这个机会。”   赫连曜着实是没想到,在他说完那番话后,楚含岫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话。   与楚含岫相处的这大半年里,他太知道楚含岫的性情,聪慧,直爽,柔善,要是自己在第一次表明心意时跟他说这番话,他一定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对自己无意。   所以赫连曜心头生升起了难以自抑的欣喜:“回去吧,好好与沈叔他们话话家常,一旦随军,归期便不定了。”   说着,他脚步一转,往身后的宫道走去。   楚含岫张了张嘴,“???”   机会,他什么时候说给他那什么的机会了?   喂!   他想叫住赫连曜,可赫连曜一米九几身高的那双大长腿在把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还不等他把话说出口,一眨眼就消失在宫墙转角处。   他只能把话咽回去,脑袋有点懵懵地回殿内。   一日后,大军开拔。   京都剩下的四万多兵马,加上刚刚打降的定王的近五万兵马,以及最近几日征的新兵,总共十八万士兵,整整齐齐地从几个城门列队而出,新做好的黑底金字曜字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和楚含岫一起随军出征的邢大夫,郎中们,位于队伍最后方,他们后边,还有押送粮草的数万役夫。   一辆辆牛车,驴车上全是满满当当的粮食。   楚含岫抱了抱沈阿爹:“您放心吧,我只是去给受伤的兵卒治伤,不会跑到前边去,您就等着我回来天天闹你吧。”   他拍了拍沈阿爹的胳膊,对眼睛红红,同样满脸担心的楚含玉道:“我不在京都,你照顾好阿爹,把家里打整好,要是有处理不了的事儿,让身边的人给静公子递消息。”   “二哥……”   “好了,我走了。”楚含岫望了前来送他的家人,轻轻一跃到了牛车上。   随着前边军队开拔,他们这些靠后的人员也出了城门,将京都留在了原地,也是到了第二天,楚含岫才听到一些消息。   原来赫连曜已于昨天夜里带着一万骑兵,以及五万前锋,往牧州疾驰而去。   十几万大军的前进速度还是太慢了,他需要带着这六万人马,边往牧州去,边持令召集所经州府的兵马,先挡住来势汹汹的东来国,挫其锐气,再迅速回防甘州,迎战齐国的兵马。   只有这样,才能让甘州牧州有喘息之机。   此二州已是京都第二道门户,哪怕破一州,京都都会很快暴露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而楚含岫他们,按照之前的命令,去往甘州。   ——   “楚大夫!”   “以及按照您说的,将死去兵卒的尸首集中到一起焚烧了。”   “嗯,好,”楚含岫把新炮制好的草药递给身边的小兵,继续叮嘱道,“现在不比前两个月那会儿,天气渐渐回暖,尸身放个三五日就会腐败,要是不及时用火焚烧,仍由其放在战场上,伤兵营里,有很大的几率会生出疫病。”   “尤其是有水源的地方,一定要谨防旁边有尸身。”   “是。”   楚含岫叮嘱完,走出属于他的营帐,往旁边专门用来收治伤兵的营帐走去。   距离他和邢大夫来到甘州,已经三个月了。   到现在,他有时候做梦时仍会想起刚来甘州时的情景,数十万大军逼近,甘州的官员根本没有一丝信心能够存活,几乎算得上放弃了脚下的土地,仓惶地往京都方向逃命。   光是他们行军而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各个州府逃来的人,全都犹如惊弓之鸟。   而在他们这刚刚十万出头的将士,整合甘州残留的兵马,与齐国先头军队交战,苦苦支撑,并且只能边退边打的第三日,赫连曜带着一万骑兵赶回来了。   那小半个月,是楚含岫与死亡打交道最多的半个月,上到将军,千夫长,百夫长,下到普普通通的兵卒,这损率极高,伤兵营里血气冲天,每时每刻都有士兵等不及救治死去。   甚至连赫连曜,肩膀也受过一次伤,坚硬的盔甲被手腕那么粗的弩箭破开,穿透了血肉。   楚含岫和邢大夫第一时间就被叫到了跟前,为他疗伤,那会儿楚含岫也顾不上在已经知晓他异能的邢大夫就在旁边,双手按在他泊泊流血的肩膀上,把一来到这里,就没有充盈过的异能全部往他肩膀上挤。   他那时都没发现自己的脸色有多凝重,直到伤口的血止住后,赫连曜抬头对他道:“有你在,我不会有事,含岫,放轻松。”   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摒着气。   那时候,他低头望着脸色依然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的赫连曜,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   他想到上辈子因为赫连曜在定王发起叛乱之前就死了,自己和阿爹弟弟死在战乱里,想到那些曾在生命里短暂出现过的平民百姓,想到齐国和东来国肆虐的铁蹄。   最后想到完好的京都,以及留在那里的亲人。   他在尽其所能地改变一些事情,他不允许,也不想让这一切生出变故。   “呼——”刚从营帐出来,干涩的风卷着枯黄的野草树叶直往脸上扑。   许多人都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半年里,越朝大部分州府连五场雨都没下到,一场持续时间无比漫长的大旱席卷各地,不仅百姓种下去的粮食颗粒无收,山林间的树木,野草,也纷纷枯死。   粮草的缺失,让远赴越朝的齐国和东来国愈发想要以最短的时间结束战争,瓜分越朝的疆域,驱使百姓加大种植面积,回拢粮食抵御天灾。   而到今年年底的时候,越朝人在齐国和东来国人口中,已然换了一个称呼——“肉干”   这不过只是个开始,明年,后年,稀少的雨水根本缓解不了旱情,不少府县成为空城。 第136章   治疗伤兵楚含岫二话不说就能上手,但天灾,他抠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办法。   他只能在来到甘州之后,找了个机会,把今年天气不大好,粮草征收恐会受到影响的事儿透露给赫连曜。   这两个多月,火头营那边每次做饭都省了又省,但是二十多万大军,哪怕每个人只吃一口,也是二十多万口,粮食的消耗量及其庞大。   他们带来的粮草,和陆陆续续由京都筹集而来的粮草,也只能撑四个月左右。   一旦断粮,军心不稳。   齐国和东来国那边也会更疯狂,对他们大大的不利。   想着这些事儿的时候,楚含岫利索地在重要部位拴上铁片,带着轮换过的一队人,往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地方搜索,他们把尚且还没死的伤兵抬到他身边,由他以金针为遮掩,用异能救治过后,再送往后边的伤兵营。   突然,就在楚含岫刚抬手,让人把救治过的伤兵抬往后边的时候,前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赫连泽,赶紧跑过去,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随即看向被一个高壮士兵背着的人。   赫连泽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声音干涩得嘶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含岫,救,救他。”   楚含岫已经看到那人是谁了,阎天阔,他刚入京都,被赫连泽带去看蹴鞠,在场上吸引了无数女娘小哥儿身影的赫连泽的朋友。   当然,除了赫连泽,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赫连泽抱着什么心思。   楚含岫在伤兵营也听过他的名字,在与齐国的对战中,十分勇猛,谋略也不逊色,已经被升为千夫长,离将军仅一步之遥。   楚含岫让士兵把阎天阔放下来,“阿泽你别急,我先看看。”   他快速地蹲下身,一看阎天阔胸口上的几根箭矢,和阎天阔明显已经快要没有起伏的胸口,赶紧拈着金针,刺入他胸口的一条筋脉。   他甚至都不敢像救治大部分伤兵那样刺一下换个地方,遮掩遮掩,手里的金针仿佛定在那儿,一边运转功法,一边把异能注入进去。   旁边的赫连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二人,当一会儿后,阎天阔的血止住了大半,呼吸比刚才也有力一些后,他撑着剑的手猛地一软,吐出一口气。   跟着的士兵也面露喜色,纷纷道:“这就是楚大夫?!”   “是楚大夫没错了,跟我一个营帐的那个刘二晓得不,前几天回来之后跟我们念叨了七八遍,说他那会儿都以为自己快死了,连阎王爷都见到了,然后被楚大夫针一扎,送到后边缝好伤口,八九天就好了大半。”   “还好咱们有楚大夫,要不然,千夫长今天可就……”   楚含岫收了金针,用一点微薄的异能类似消毒一般洁净一下,站起身对赫连泽道:“他胸口的箭矢还得切开皮肉拔出来,你们把他送到伤兵营去,我继续去搜寻伤兵了。”   赫连泽撑着剑站起来,“谢谢你,含岫。”   “咱们的关系,用不着这句谢,而且这是我的职责。”   “快去吧。”   “好,这几日你什么时候得闲了,我去找你。”   “这几日都没战事?”   “今日我们兵分四路,赢了一场大胜仗,很大概率能休整几日。”   “行,到时说。”耽搁一点时间,就是一条人命,楚含岫跟赫连泽搭话的时候都是一边走一边说,很快蹲下身,给抬到一起的伤兵留住那口气。   一场仗打完了,士兵们可以第一时间缓一缓,却是楚含岫他们这些随军的大夫郎中最忙的时候。   真正地有点空余时间,见到赫连泽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以后了。   皮肤成了蜂蜜一般的颜色,穿着一身甲胄的赫连泽坐在营帐里唯一的一个木墩子凳子上,望向坐在简陋床铺上的楚含岫,手一伸,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一团东西:“听本地的小兵说,是能够吃的甜果,含岫你尝尝。”   “甜果?”才开春,树木草地都还光秃秃的,楚含岫实在想不到在资源相比于现代匮乏的这会儿能有什么水果。   他打开布,只见四五个大拇指那么长,粉笔那么粗的铁锈红的野果裹在里头,表皮皱巴巴的,卖相不怎么好。   他拿起一颗,咬了一口。   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甜。”   之前在京都吃什么都有,随军到这儿,能一日两餐都要省着点儿,油水根本看不见,更别说这么甜的水果。   楚含岫拿起一颗塞赫连泽嘴里:“好吃,你也快尝尝。”   赫连泽好不容易扒拉到这几颗果子,还没吃过,这会儿一吃,也有滋有味地嚼着,对楚含岫道:“那几颗你自己留着吃吧,这几天我都睡了好几觉了,你还这里跑那里跑,我觉得你都瘦了。”   “有吗?”有异能养着,楚含岫的身体倒是不累。   不过多年的生物钟被严重打乱,精神难免的受到了影响。   赫连泽肯定地点点头:“真瘦了,趁着这几天前边没事,我待会儿带着几个人去旁边的山里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摸到什么荤腥,给你补一补。”   “我跟你说,你现在可是不少士兵心里的宝呢,吃点荤腥不妨事。”   “你可别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你就等着吧。”赫连泽风风火火,说要摸点东西,愣是起身就走了,楚含岫想劝都劝不住。   话还没说完的楚含岫干脆把剩下几个野果揣怀里,去巡查伤兵营地。   整个伤兵营,官职最高的是邢大夫,挂着一个太医院院正的职。   楚含岫是太医院院郎中,职位仅次于他。   由于战场上受的伤都是刀伤箭伤等创口伤,精于此道的邢大夫差不多跟楚含岫一样繁忙,所以巡查伤兵营的活儿几乎都是他做。   这也是邢大夫跟楚含岫商量后的又一重考虑,要是遇到一些伤情控制得不好的伤兵,他可以借着巡查伤兵营处理。   二十多万大军的伤兵营,营地想小都小不了,楚含岫走到哪个营帐,哪个营帐就响起接二连三的感激声,甚至还有些这里掏掏,那里掏掏,要把一些军饷送给他。   楚含岫哪里能要他们的卖命钱,坚决推辞:“我真不能要,你们身上伤口都还没长好,都躺下吧,我走了。”   他们那架势,楚含岫怕自己走晚一点他们直接要强塞,赶紧往下一个营帐走去。   刚一进去,他就察觉到这个营帐的氛围有些凝重,几个伤兵撑着身体,看向他:“楚大夫您来了。”   楚含岫走向那个唯一没撑起身的那个,一眼,就看到了他红红的脸颊,粗重的呼吸,以及紧皱的眉头。   这是创伤性伤口最常见的并发症,发炎。   在古代,发炎感染及其恐怖,没有有效的抗生素,症状会越来越严重,最后伤口腐烂,各种各样的症状随之而来,等待病人的只有死亡。   楚含岫照例从药箱里取出一排金针里的一枚,找到伤兵的伤口,贴近伤口刺进去。   营帐里的伤兵只看到他们敬重的楚大夫施展那手仿佛神仙一样的金针之术,没有看到皮肉下的异能。   自从楚含岫可以一边循环功法,一边输出异能后,在高频率的使用过程中,他又悟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眼前的以金针做媒介的方法,就比之前要用双手指尖直接接触患者受伤部位更方便更好用,隐蔽性也更强。   在营帐内几个伤兵的目光下,难受得发出声音的那个伤兵慢慢地安静下来,片刻后,睁开眼睛,虚弱地对楚含岫道:“谢谢楚大夫,谢谢楚大夫。”   “你伤口比较大,要比其他人难好一些,后天我再来为你行一次针。”   他转头对身边跟着的人道:“记下这是第几座营帐,后天提醒我。”   “是。”   营帐一座连着一座,全部巡查完,天都已经快黑了。   楚含岫让身边的人回去,自己回营帐,刚到营帐门口,他就闻到了一股好久没闻到的肉香味儿。   他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被勾起来了,掀开帘子走进去。   等了他一会儿的赫连泽招手让他过去:“你可算忙完了,快来,抓到几只出来找草吃的野兔,就是有点瘦,弄好了就得这么点儿东西。”   营帐靠中间的位置用几块还算平整的石头磊了个简单的小火灶,一个锅放在上头,剁成块儿的兔肉在里边儿咕嘟嘟地冒泡,那味儿,香得要命。   楚含岫道:“先等一下,我去叫我师父他老人家来,他身体没我好,吃这顿能长一二两肉。”   “去吧,刚好我也叫了我大哥,他应该也要到——”   “呼啦——”营帐帘子突然被一只手掀起,赫连曜穿着一身轻甲走进来。   楚含岫愣了愣,望着从肩伤好后,就没有见过的赫连曜,道:“参见曜王。”   “无需多礼,”赫连曜望着他,“去让邢大夫来吧,去晚了,饭食该送去他营帐里了。”   “是。”   楚含岫退到一旁让他进去,出了营帐去找邢大夫。 第137章   刚刚入春,夜间温度略低,营帐里烧着的火让人觉得正正好,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被楚含岫叫来的邢大夫望着已经在营帐里等着的赫连曜和赫连泽,“下官今日有口福了,今日这顿荤腥一吃,又能抵十天半月!”   这句下官,是对赫连曜说的。   从前在侯府,赫连曜只是武安侯,有多年交情在那,邢大夫还能称一句老夫或是我。   可今时不同往日,赫连曜已称王,若是此番抗击齐国和东来国事成,便是天下之主,邢大夫也要小心谨慎些。   赫连曜抬手,让他坐到旁边,赫连泽把早就准备好的碗筷递给他和楚含岫:“邢老,含岫,你们快坐下,兔肉细嫩,再炖一会儿该散了。”   都是来了甘州就极少见荤腥的,楚含岫和邢大夫都没客气,落座之后拿上碗筷,痛快地吃起来。   嫩嫩的兔肉又香又细滑,没一会儿,木桶里的高粱饭见了底,几人只好继续吃锅里的兔肉。   忽然,就在快要吃完的时候,邢大夫放下碗筷,抬眼望向赫连曜:“曜王,今年年景怕是不怎么好,盛产粮食的徐州潞州永州等地又在齐国东来国手中,咱们的粮草,怕是……”   从一个多月前,专门做饭的火头营就有意地减少粮食,只保证一日两餐将士们将将填饱肚子。   就像他们今晚上这顿,亦不能敞开肚子吃饱。   这是赫连曜亲口给火头营下的令,哪怕是他,也不能例外。   赫连曜没有瞒着邢大夫,道:“军中的粮草还能用到四月底。”   “我也下令各处,尽可能地筹集粮草。”   但是在座的人都知道,不管再怎么节省,筹集,几十万大军的粮草不是一点两点能够供应得上的,若是今年秋收出问题,不仅军心,民心都会涣散。   齐国和东来国亦是,但他们的境遇要比这边好一些,毕竟占领了盛产粮食的数个州,加大盘剥力度,对大越的百姓敲骨吸髓,也能榨出一点油水来。   这话题太沉重了,赫连泽楚含岫还有邢大夫面色都沉了沉。   比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到来的天灾会有多大破坏力的楚含岫更是连几人离开了,躺下睡觉的时候都在想这事儿。   “咯吱——”   粗糙木板垒的床随着他翻身,发出刺耳的声音。   根本就没睡着的楚含岫掀开被子爬起来,披着外袍走出营帐。   “楚大夫,”值夜的士兵看见他这么晚了还出来,连忙走上前,“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楚含岫摆摆手,对他道,“你放心地做自己的事吧,我去那边看看。”   他指的是伤兵营的左面,由于战事的推进,这一片已经彻底在他们的掌控中,没有什么危险。   所以值夜的士兵看了一眼便退下。   楚含岫往那边走去,微凉的夜风下,密集的星子散布在高而远的天幕之中,让人看一眼,心神便被俘获。   楚含岫站在靠近一条河岸的营帐旁边,片刻后蹲下身来,席地坐在河岸边,抓起一颗颗石子往河里扔。   偶尔揪到一些杂草,露出刚刚一两寸高的细嫩草芽,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现在刚入春,天灾还不那么明显,这些草还和往年一样,在春天发芽生长,但很快,它们都会因为雨水的缺少而枯死,就像无数农户栽种的粮食一样。   楚含岫摸了摸柔嫩的草芽,生出一些怜惜,手指间白色,甚至泛着些许荧光的异能落在手底下的草上。   忽然,楚含岫浑身一怔,眼睛睁大地望着手底下的草芽。   只见凡是被他异能笼罩的草芽,像是使用了什么生效极快的特效肥料一般,叶片在逐渐变得翠绿,茎秆也更加粗壮,肉眼可见地跟旁边的草芽大不相同。   楚含岫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异能对植物并没有效果。   在末世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把异能用在植物上,想试着栽种出粮食和蔬菜出来。   末世里食物比这会儿还要短缺,更有能要人命的丧尸,要是异能对植物有催生的作用,那他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外边找吃的了。   可惜无论他试了多少次,在人身上效果很好的异能对植物愣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所以穿越到越朝后楚含岫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那现在……   是怎么一回事?   楚含岫心跳飞快,望着在自己源源不断的异能下长高,长壮,已经比其他草芽高出手掌那么高高度的野草,心里有了一个猜想。   很大概率是他修习了功法,异能发生了很大变化的原因。   楚含岫刷地一下站起身,往伤兵营专门存放药材的营帐走去,翻出一些以种子入药的药材,回到自己的营帐,目光一沉,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实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楚含岫让几个两个士兵端着陶盆,直奔赫连曜的营帐而去。   刚起床,还未洗漱的赫连曜听到楚含岫急匆匆地来他这里,立即让他进来。   “曜王,”楚含岫让身后的士兵放下手中的陶盆,对赫连曜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与您商议,还请曜王让营帐周围的人退开些许。”   赫连曜看了一眼那三四个平平无奇的陶盆,挥手让营帐里,和营帐周围的人退开。   楚含岫脸上欣喜的神色再也掩盖不住,站在那三四个陶盆旁边道:“曜王,我的异能对粮食也有用!”   听到他话的赫连曜身体一顿,迈步上前。   楚含岫指着陶盆里栽种的枝繁叶茂的几种草药,道:“昨夜我到河岸边散步,偶然之下发现将异能用在野草上,野草不仅生长的速度大大增快,还比其他野草更枝叶更繁茂。”   “回到营帐后,我便找来草药的种子,试了很多次,确认了我的异能对这些粮食草药野草树木都是有用的,若是将异能直接落在栽种的草药种子野草种子上,效果是最好的,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发芽生长老去枯萎,留下新的种子。”   “但是这个方法有一个弊端,我异能能够笼罩的范围并不大,哪怕昼夜不停地催生,产量也不够可观。”   “于是我生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就是优培优育,利用他异能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农作物成熟的作用,一遍又一遍地从一代代种子里挑选出最好的。   哪怕在现代,这个流程也只能按照一年四季的生长时间来走,种子的培育需要十几年,数十年的时间,但是有异能的帮助,这个过程被大大缩短。   更别说楚含岫还发现,或许异能本身的效果就是治愈,被一代代催生,挑选过的种子对比初代的种子,竟然优化了不少!   当然,楚含岫清楚,优化过的种子比不上现代科技手段培育的种子。   现代的主粮种子,在肥料农药跟得上的情况下,一亩地的产量足有一千多斤,古代呢,百姓们辛辛苦苦忙活一年,若是遇到风调雨顺还好,有个两百斤,三百斤,但凡遇到旱灾水灾,一亩地仅仅能收一百斤,甚至一百斤都不到,怎么养得活一家老小。   但是优化过的种子总比现在的要好,楚含岫在一次次的催熟过程中估算过,优化过的种子亩产量,在风调雨顺的年景里,能到六百斤左右。   考虑到今年缺少雨水,楚含岫觉得亩产量应该只有四百斤出头,然而跟现在的粮种相比,也是绝对的高产了。   听他说完的赫连曜脸上的喜色再也掩盖不住,宽大劲瘦的手掌落在楚含岫的头上,声音低沉,“我代天下百姓,数十万将士,谢过你。”   楚含岫没想到他会拍拍自己的头,眼睛眨了眨,手指蜷缩了一下:“曜王言重了。”   “我只是做我能做的罢了。”   他说得轻轻松松,但赫连曜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所做之事对百姓,对将士,意味着什么。   他对楚含岫道:“此事我立即着人去办,尽快赶在今年春耕时,将你用异能优化过的种子下发下去,让百姓耕种。”   “还有这个,”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楚含岫也不怕再多做一点,他将昨天夜里画的几张纸拿出来,递到赫连曜面前,“今年年景眼看着不顺,除了让百姓栽种产量高些的粮种,还得同时用些其他法子。”   他指着最上边的纸张,对赫连曜道:“这是水车,可以将水从河里汲取上来,让农户灌溉更加方便。”   “这是曲辕犁,不仅可以将深处的泥土翻出来,让田地更松软,栽种下去的种子生根发芽更顺利,还能节省不少力,”楚含岫将细处的结构讲解给赫连曜听,“从前,百姓翻一亩土地,有牲畜的人家要用牲畜在前边拉,后边还要两个人按着,但耕种的土地依然浅。”   “曲辕犁下边的犁头是尖利的,后边宽,破开土地就相对简单,还能随着犁头的前进扩大土地被翻动的面积。”   “有牲畜的人家,牲畜在前头走,一个人在后头扶着犁头就行。”   “没有牲畜的,弄条绳子或布拴着犁头挂在肩上,一人在前边,一人在后边,效果也不差。”   “还有这张纸上边的,是一些栽种时可以用的技巧,比如,可以将毒药兑水,喷洒在庄稼上,可以杀死啃咬庄稼的虫子……”   “今年的雨水怕是要少,很容易发生蝗祸,百姓们一定要庄稼栽种之后的第一个月锄一次草,把庄稼旁边的泥土翻一番,发现蝗虫的卵,立即点火烧了,第三个月再锄一次草,再翻一次……” 第138章   楚含岫来找赫连曜的时候天才微微亮,把所有东西都说一遍,营帐外已是烈日高悬。   他刚停住话缓口气,一只端着水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看了看,接过来,连喝好几口。   接下来的事儿就不是他管的了,怎么把优化过的粮种发放到剩下几个州的农户的手里,又怎么说服它们放弃以前的旧粮种,栽种新粮种,以及怎么让他们按照那些方法管理农作物,都只能交给赫连曜和他手底下的那一帮子官员。   他就跟个吉祥物似地,难得有点儿清闲地坐在赫连曜营帐里,看着赫连曜把几个官员和将军叫进来,说自己去岁从一队远来的行商手里买到很不错的粮种,要赶在今年春耕的时候让农户种下去,让他们过几日护送数批粮种去各州府,务必盯着粮种分发到农户手里。   别人不知道,赫连曜却是唯一的知情人。   这些分发到各处的优化粮种,需要楚含岫先用军营的粮饷一遍遍催生而来,乍一看好像一粒种子就能催生出十几颗,甚至几十颗种子。   但是架不住农户多啊,需要的粮种数字也是一个惊人的量,所以这个粮种并不是无偿给农户的,至少,要让农户用他们的旧粮种来换,才能填补粮饷的空缺。   官员和将军们被叫来,听到这么一个跟战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命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头都有些打鼓。   一个留着长须的文官上前一步,抱拳道,“曜王,齐国东来国大军压境,我等是否以战事为先,此时将一部分人浪费在今年春耕之上,怕是……得不偿失。”   这文官出了名的敢谏,能谏,若不是心中十分推崇信服赫连曜,这会儿已经跟周行在的时候一样,引经据典地上谏了。   那些跟齐国,东来国,打得眉毛胡子都快烧起来的将军更是不理解。   某个直肠子的将军把目光投向楚含岫,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心头止不住地嘀咕。   这个楚大夫,不会是齐国东来国的细作吧,在这个节骨眼上鼓动他们主子把精力放到春耕上,不是纯纯胡闹吗?   赫连曜将楚含岫拿来的几张纸递给下边的官员,沉声道:“此事并非无的放矢。”   “一来,徐州潞州等地被齐国和东来国占据,这些地方,乃是产粮最多的地方,而我们身后的几个州,能供给我们的粮草有限,为了今秋能够征集到足够的粮草,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地驱逐齐国和东来国,这几个州的春耕十分紧要。”   “二,你们之中,有不少是寒门子弟,少时应在家中栽种过粮食,是否感觉到从去年冬季开始,到现在,天气有些许变化。”   “冬季少雪,不足以冻死土中啃食庄稼的虫蚁,如今入春,却只下了一场小雨。”   “楚大夫观察细致入微,早在一个月之前就与我提起今年年景恐不会很好一事,不论是为百姓,还是为战事,今年春耕都不得有误。”   “恰好楚大夫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优质的粮种,不正是为百姓,为我等,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在说话之前,赫连曜就给了底下的官员和武将一点时间,让他们可以看完手中的那几张纸,他说完之后,几个文官率先反应过来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对着楚含岫举手行礼:“楚大夫高义,才学无双。”   武将犁头确确实实种过田的也识货,一看那水车,那曲辕犁,就想到了这些东西在普通老百姓的手里会有多大的作用,也对楚含岫另眼相看。   楚含岫起身,举手回礼;“诸位大人谬赞,我也不过是拾前人牙慧罢了。”   运送优质粮种前往各州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当天,就定下了护送的人选和数量,赫连曜又遣人回京都,让老侯爷主持大局,带领京都中的一众官员也为此事行方便。   官员和武将们相继退下,宽大的营帐里只剩下赫连曜和楚含岫。   赫连曜很是随意地对楚含岫道:“这个时辰了,一起用膳食吧,顺道商讨商讨如何大批量催生粮种一事。”   本来都打算回去吃完饭再来的楚含岫闻言,停住了脚步,“是,曜王。”   很快,下边的兵卒将两人的膳食端上来,一个没什么油水的清炒干菜,一钵飘着几片菜叶的汤,真真正正地士兵们吃什么,赫连曜这个曜王就吃什么。   楚含岫一遍端起碗,坐在赫连曜的下手,一边忍不住在心头感叹。   能够掌控霁州永州数年,让数十万将士坚定不移地跟随在他身后,除了无双的武力之外,这份脾性,也占了不少。   “还不饿?”   就在楚含岫忍不住发散了点点思绪的时候,赫连曜的声音响起。   他望着赫连曜已经吃了好几口的饭,再看看自己的,连忙道:“没有,挺好吃的。”   赫连曜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道:“需要的优质粮种多,所以我打算在离营地有些距离的林地里开辟出土地,让你可以尽快地催生出优质粮种。”   “至于收割一事……”赫连曜默了默。   楚含岫开口:“在京都之时,邢大夫已经知道我身负异能了,我也跟他老人家坦白过,他或许能够帮上一些忙。”   但这也才一个人,而去邢大夫始终年纪大了,一批批的粮种催熟又进行挑选,再催熟再挑拣,重复数十次才能得到楚含岫比较满意的粮种。   这些活计,对一个老人家来说太多也太杂了。   至于另外一个知道他异能存在的赫连曜,肩负着齐国和东来国的战事,更不可能干这些事儿。   赫连曜的眼睛望着他,正色道:“含岫,方才我便在想,你身负异能一事,或许并非不可让外人知晓。”   “从前在侯府,我经脉堵塞,双腿不良于行,能为你做的,便是保守这个秘密,防止你被有心之人盯上,安危有虑。”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护你周全。”   最后,赫连曜眸色温软,望着他:“而我亦想要天下人知道,你为百姓,为将士,做了何事,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这是楚含岫从未想过的事情,末世的遭遇也好,还是上辈子也罢,因为异能,他都遭遇了一些事。   因此,这辈子他才决定能不暴露异能就不暴露,最好让他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可是此刻赫连曜跟他说,他公开自己的异能也没关系,他会护着他。   “自然,需要做一做遮掩,”赫连曜道,“自古以来,农人们俱都供奉司农星君,希望其保佑风调雨顺,年年丰收,我会暗地里吩咐一些人,随着护送粮种的人一起去往各州,散布你是司农星君座下的仙灵,不忍大越百姓遭此大祸,特意带来此仙种。”   “至于你的异能还具有治愈功效,就不宣扬了。”   楚含岫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一个人,只是疑似能够催生仙种的仙灵,那会受到万民的尊敬与喜爱,因为百姓的愿望很朴素,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能够养活一家老小,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自己的异能能够治病救人这一点,就会引起很多达官显贵,无数明面上,背地里的觊觎,这些人不会对毫不起眼的粮食感兴趣,可要是能够让他们多活十几年,三五年,他们绝对能生出一万个计谋。   赫连曜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下面的人看见你催生粮种,对粮种的信任会大大增强,借由司农星君还有你这个‘仙灵’的名声,今年春耕会减少很大的麻烦。”   如此一来,粮种收割一事也完美解决了,从士兵里挑几批就好了,军营里不缺这百八十个人。   楚含岫仔细地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好。”   ——   等饭吃饭,所有事的章程都已经清清楚楚。   才第二天中午,楚含岫就感觉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看自己的目光就跟从前有些许的不同。   就在他打发走了又一个悄摸摸,又兴奋莫名,又好奇无比的前来跟自己搭话的伤兵营郎中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赫连曜、赫连泽、以及不少官员武将往他这边走来。   里边儿一些人看他的目光,都跟刚才那个郎中差不多,自然,也有存疑的。   赫连曜几个大跨步都到了他跟前,腰身直挺,“灵君,田地已经开垦好,还请灵君施展术法,赐百姓仙种。”   这些都是昨天两人商量过的戏份儿,楚含岫“淡然”地站着,道:“那便走吧。”   说着,他走在赫连曜身边,往开垦的田地走去。   那些跟着来的文臣武将或多或少听说过楚含岫有一手不得了的医术,有些甚至亲身体验过。   但是仙灵……   这实在是……有些太儿戏了……   可他们的王都往前走了,他们自然只能跟着去看看这个所谓的楚大夫,司农星君座下的仙灵到底是凭借什么,让他们的王也跟着闹这一场。   要是这个楚大夫仗着一手医术搅风搅雨,就别怪他们卸磨杀驴了。   与江山社稷相比,哪怕冒着被砍头的大罪,他们也要将人除去。 第139章   一行人穿过营帐和一片茂密的林子,很快就看见不少士兵抬着枯草树木进进出出,在他们后边,两座山中间的缓冲地带已经清理干净,一些士兵牵着马,骡子,牛车,用现做的曲辕犁犁地。   常年被腐烂的野草,树叶,掩盖的泥土被翻出来,呈现出油亮的黑色。   “拜见曜王。”   士兵们看见他们一行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行礼。   赫连曜点头,带着楚含岫跟文臣武将走到已经翻好的差不多的四五亩的土地前。   来这儿的人都已经听说楚大夫是司农星君座下的仙灵一事,也听闻楚大夫今天要生出一些仙种,造福天下百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楚含岫。   众目睽睽之下,楚含岫走到土地前,对那些士兵道:“你们中,可有会种地的。”   他话音一落,不少士兵站了出来。   楚含岫道:“你们将旁边的荞麦,高粱,稻子都分块儿种下去。”   “种下去……就好了吗?”   “对,种下去就好。”   “是。”   会种地的士兵们分工合作,一些人挖坑,一些人丢种,一些人填土,没一会儿,高粱,荞麦,稻子就种了三大块。   高粱荞麦不需要水,稻田里撒的稻种已经被引进来的水泡着。   楚含岫一步步走到高粱地旁边,双手翻转朝下,下一秒,仿佛星辰碾碎成末的银白色光亮从他十根手指间流泻而下,像一块儿轻薄的纱,覆盖在刚刚种好的高粱地上。   站在他身后的文臣武将,以及四周被派来看守此处的士兵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   这,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他们眼花了吗?!   还是这是什么新出的戏法,就想市集上一些为了讨赏钱的术士,弄出来的糊弄人的东西???   然而还不等他们把里面的关窍想明白,更让他们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   银白色“轻纱”下,长出了米粒大小的嫩绿小芽,这些小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变得有半根手指那么高,小腿那么高,人那么高,很快,在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有的高粱林子出现了。   一颗颗高粱粒出现,沉甸甸地坠在最上头,然后颗粒变红,叶子和枝杆变黄。   在座的所有人都敢保证,他们从未见过生的这么好,这么饱满的高粱。   瞧瞧那上边儿的高粱,都把枝杆压弯了!   而从高粱发芽到成熟,才过去短短两刻的时间!   如果这还不是仙灵的力量,什么才是仙灵的力量!   哗啦啦——   一些本就信封佛祖菩萨的人跪倒在地,“仙灵大人,真正的仙灵大人!”   “刚才我等冒犯了仙灵大人,还请仙灵大人恕罪。”   “……”   楚含岫运转着功法,将刚刚消耗的异能全部补充回来,淡然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大家不必叫我仙灵大人,就如同从前一般,叫我楚大夫便好。”   说实话,看着他们跟拜菩萨一样拜自己,楚含岫心里虚得慌。   他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是侥幸有异能罢了,搞得他有种自己是xie教头子的感觉。   他对那些跪着的人,以及还未回过神来的人道:“都起来吧,大家都起来。”   从刚才开始并未说话的赫连曜突然道:“仙灵庇佑,我大越粮草充足,百姓不再忍饥挨饿,此战焉有不胜之理!”   在场所有人的脸都弥漫着兴奋的红,激扬地大声道:“必胜!!!必胜!!!必胜!!!”   亲眼见证了楚大夫这个仙灵所呈现的神迹,又有战无不胜的曜王,此刻他们信心百倍,坚信他们一定能够把齐国和东来国的乱军赶出去。   短短三五天后,仙灵降世,为大越带来更好粮种,栽种下去会有更多粮食的消息在赫连曜等人的有心宣扬下,传遍了整个军营。   ——   赫连泽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楚含岫,“含岫……”   “你真是那什么……”   一起玩儿了那么久的哥们儿,突然之间成了人人提起来都讳莫如深的仙灵,天知道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赫连泽脑袋懵了多久。   还忍不住想,是不是含岫他惹了什么人的嫉妒,有人在用这种手段找他麻烦。   可还不等他着手去查此事,他哥的命令就下来了,召集一些人手护送粮种去各州。   于是赫连泽就懵懵地来找楚含岫了。   楚含岫看着他一脸看稀奇物的表情,道:“阎天阔怎么样了,伤口没出问题吧?”   “没事儿,”赫连泽摇头,“他身体底子好,已经能够坐起来动一动了。”   “还好那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你,不然他肯定已经没了。”   “你是没看见他受伤的时候,那血跟水一样淌出来,我在战场上看过很多人受伤,像他这样的,都等不到你们打扫战场……”   站在他对面的楚含岫惊奇地望着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提起阎天阔能说起这么多。   赫连泽察觉到他有些奇怪的目光,声音顿了顿:“咋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阿泽,你跟阎天阔是不是……”   要是以前,他说这番话,赫连泽一定爽朗地笑开,然后大大咧咧地拿自己和阎天阔开玩笑。   但是这次,楚含岫明显地看到赫连泽耳廓红了一圈,半晌后小声地凑到楚含岫耳朵边:“到这儿后不久,他突然跟我说从许久以前,就对我那什么。”   “刚开始我以为他开玩笑,不过他那人一点也不掩饰,别说我了,没多久就连我手底下的兵都在我跟前说他好话。”   “不过,要不是……”赫连泽顿了顿,道,“要不是那天他舍命挡在我跟前,我还并未将他所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想到那天阎天阔一把将他推开,几乎没命,赫连泽无法不动容。   他跟阎天阔太熟了,所以在听到阎天阔说喜欢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以为阎天阔是在开玩笑,哪怕从阎天阔那里明白他没有说假,也很快拒绝了这事儿。   然而现在,也因为跟阎天阔太熟,他比旁人更知道阎天阔哪些地方好。   人生得俊朗,对朋友仗义,武艺高强,有勇有谋,若是战事结束,封个将军绝对没问题,妥妥的女娘哥儿眼里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夫婿。   赫连泽挺喜欢小孩儿的,如果说这辈子要与人成亲,生个自己的孩子,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阎天阔。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知晓了他和阎天阔之间的始末,楚含岫不由自主地笑开,“其实我们一帮子人,早就看出他对你有意了,偏生你是个榆木疙瘩,把他当成好哥们。”   “他年纪比你大两岁,你们几兄弟又都是过了成亲年纪还未成亲的,他肯定没少在他爹娘那儿磨蹭时间,就为了等着你这榆木疙瘩开窍。”   赫连泽哪还听不出楚含岫在调笑自己,揽着他肩膀的手暗暗使劲:“都是仙灵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贫?”   “打住打住打住,”楚含岫被他这个称呼弄的臊得慌,“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还得去做事儿了,不跟你聊了。”   赫连泽揽着他的手更紧:“带上我,我可听说你做的事有多神奇了,让我见识见识。”   “行,走吧。”已经被人看麻木的楚含岫点点头,带着赫连泽去山林里开辟的几亩地和田。   如今这片山林里里外外布置了一千多的守卫,这些亲眼见过楚含岫施展异能的守卫对楚含岫十分恭敬,恭敬到近乎虔诚,他一靠近,守卫们齐刷刷地向他行礼:“楚大夫。”   楚含岫都习惯他们这样了,点点头,和赫连泽到了田地边,跟前几天一样催生高粱,荞麦和稻子。   当种子发芽,生长,颗粒沉甸甸地坠着,哪怕是跟他相熟的赫连泽,看他的目光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五天后,由赫连曜亲自挑选的几个军中将领带上人马,护送着装满粮种的骡车,离开军营。   按计划,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粮种运送到各州,与当地的官府一起,用新粮种,换回百姓手里的旧粮种,务必保证今年各州大部分土地都种上这些优化后的种子。   这几支人马里还专门配备了一些学习过楚含岫所画的水车图纸,曲辕犁图纸,以及各种灭杀虫害办法的人员,他们会深入各个地方,教会百姓们这些东西。   望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赫连曜回身,对赫连曜道:“曜王,甘州这边已经全部种上新粮种了吧?”   赫连曜点头:“从其他地方溃散而来的百姓有一部分留在了甘州,我已着人统计了一番,凡是留下的,不管男女老少,皆赐十亩田地,五年内,田地所出的粮食只交两成人口税便可。”   “才两天,甘州大部分良田已全部完成了春耕。”   距离赫连曜领兵到甘州已经三个月,现在甘州大半已经完全被他们再度掌控,数次胜仗,不仅止住了齐国入侵的步伐,还将战线往前推了些许,如今的甘州跟三个月前比起来,总算有了些许人气,留在此地的百姓们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楚含岫为此而高兴,这一切,终归是和上辈子不同了。   他对赫连曜道:“现在,只希望护送粮食的人一切顺利。” 第140章   军营里的,大多都是泥腿子,这些护送粮种的将领也一样,他们比那些出身富贵的人更知道粮食对农户的重要性。   若不是缺衣少食,谁会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来军营。   更别说赫连曜在挑选他们的时候,故意选原籍在这些要种植优化粮种的。   现在这些将领和士兵,浑身都是劲儿,只想赶紧把仙灵大人给的粮种送回家乡,让乡亲父老们多点粮食,不用忍饥挨饿。   孙大力就是这些护送粮种的小旗旗主之一,是芦洲三水府人士,到芦洲之后,秦将军留在了知府衙门,他跟总旗,还有一百来个弟兄,护送分发下来的粮种继续往三水府赶,几天之后,就进了三水府县衙,跟县令说明来意。   他们手里有盖着曜王大印的令旨,神色有些紧绷的仙灵终于舒了一口气,急忙问他们:“不知前方战况如何,我们这地方山高路远,消息实在不通,只知道齐国东来国来势汹汹,不知道近况啊。”   这些日子,时不时地有难民逃难过来,从他们口中,县令等人才知道一些事,心中难免惶然。   要不是还没听到齐国东来国往他们这边打来的消息,县令和下边的小吏早就带着人往后边撤了。   坐在孙大力上手的总旗道:“县令有所不知,去年腊月曜王带着大军直奔甘州和牧州,牧州的东来国敌军如今被阻挡在原地,甘州已重新归我们大越,不出意外,下个月齐国大军将退到徐州。”   “曜王?”   县令听闻前方战况,十分欣喜:“武安侯重新站起来了?!还得封曜王!!!”   总旗点头:“是,曜王去岁腊月身体全好了。”   “腊月那会儿定王叛乱,带着十几万兵马直入京都,周皇被吓破了胆子,连夜带着后妃皇族,还有一些达官显贵,逃往南边了,幸好曜王身体好了,能够重新站起来,带着留下的些许禁卫军,以及自发组成的乡勇,守住了京都,大败定王。”   总旗这番话,信息量可太大了。   三水府县令心惊肉跳,干涩地道:“皇上他……退守南边了?”   总旗点头:“是,如今朝中诸事,皆由曜王定夺。”   县令眼睛微微睁大:“皆由曜王定夺……”   他的手颤抖起来,望着总旗和孙大力这个小旗:“曜王这是……犯上作……”   他话还没说完,总旗抬手:“我是三水府旁边的人,知道县令你不是迂腐之辈,若非曜王死守京都,如今又凭一己之力带领大军抗击齐国和东来国大军,你我,还有三水府,各州府的百姓,早就沦为刀下亡魂,亡国奴。”   “我们此次来,是奉曜王命令,督令各州府,种下新粮种。”   这一波接一波的,三水府县令又头大,又头疼,他望着总旗和孙大力:“什么新粮种?”   “此粮种说来县令可能以为我在说笑,这可是司农星君座下仙灵降至人间赐下的神种,比咱们现在种的种子好数倍。”   “不仅一亩地可以产更多的粮食,还能抗虫害,小风也刮不倒。”   “……”   三水府县令望着他们,都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他揉了揉额头,坐在椅子上道:“总旗,粮种一事,实在有些荒谬了。”   “哪里荒谬,我们可是亲眼所见这些粮种在仙灵大人手底下发芽生长,抽穗长成,真真切切地比现在的粮种好多了!”孙大力大声道。   站在他和总旗身后的小兵也道:“可不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种子就被仙灵大人用仙法从种子养到熟了,绝不是假的。”   “对啊,我们都是亲眼所见,还有军营里好些人也看见了呢,听那些有幸吃过这些粮种煮的饭的人说,这些新粮种种出来的荞麦饭可好吃了!”   小兵们你一言我一语,个个斩钉截铁,总旗也点头,向县令表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县令目瞪口呆,总旗干脆让手底下的人去拿些粮种进来。   县令够着脖子往几只装粮种的口袋望去,只见里边各装着高粱,荞麦,稻子。   他忍不住抓起一把稻子,“好种子,好种子啊!”   县令并非尸位素餐之辈,寒门出身的他也曾事过农桑,他敢对天发誓,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稻谷种子,荞麦和高粱亦是,挑不出一丁点不好。   这样的种子,要是三水府全部种上,百姓们就能多吃几碗饭了。   县令心里有了计较,对身旁的师爷道:“马上把各镇,村的镇长村长叫来,就说今年春耕衙门里有新安排,让他们来衙门。”   ——   “县太爷怎么突然叫我们这么多人来?”   “不知道啊,家里那么多地,还等着翻呢,一来一回少翻不少。”   “咱们县太爷不是坏的,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才叫咱们来,咱们快过去吧。”   村挨着村,来的人一看有不少熟人,三三两两地走到一块儿,边走边聊。   忽然,大坝子村的村长孙老汉看到了眼熟的人,看了好几眼,确定是自己认识的,大跨步上去:“大力?!”   正协助底下的人一起,守着粮种的孙大力看到他,脸上露出笑:“村长,你来了,你老人家身体还这么硬朗呢。”   “好着呢,你小子已经四年没回家了,难道这次是特意回家来的?”   “因着公事回来的,村长,我爹娘他们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好,都好,”村长很是欣慰,能在这儿看见村子里出去的后辈,村长十分高兴,他瞅了瞅县衙,小声问孙大力,“大力啊,你知道县太爷叫我们来,所为何事吗?”   孙大力道:“是桩好事。”   “好事?”   孙大力刚想回他,县太爷和总旗站在了县衙前头,对已经聚集在县衙前边空地的各村村长,镇长道:“这位是赵总旗,赵大人,特地奉曜王的命令,前来帮助各位父老乡亲今年春耕之事。”   县令说完,赵总旗就站了出来,也不搞什么弯弯绕,直接手一抬,让孙大力他们用簸箕装了满满几簸箕的粮种,往来的这些村长镇长面前走,再往他们手里塞一点。   来的这些村长镇长,都是识货的行家,一看到这些高粱,荞麦稻子种子,眼睛都差点儿贴上去:“这,这是哪儿来的,怎么这般好!”   “大颗,饱满,芽嘴又好,要是栽下去,肯定颗颗都发芽!”   这可是事关嘴里粮食的大事儿,来的人已经忍不住了,大声地问县太爷:“县老爷,这粮种从哪儿来的,可有多的,我买些回去种!”   “小老儿也买些!”   孙大力他们村的村长的声音比他们更大:“我替我们村上上下下六十四户人家定下这种子,我们今年全都种这个种子!”   一些有远见的村长镇长暗道老狐狸,也赶紧开口。   眼看着年龄都上了五十岁的村长镇长们争得面红耳赤,赵总旗抬手示意了一下,道:“这些粮种,是司农星君座下的仙灵,楚大夫赐下的,楚大夫感念农人辛苦,不仅赐下好种子,还琢磨出一些好用的方法,能够让大家耕地更为省力。”   “我等谨遵曜王之令,将粮种,和那些能够省力的好方法从甘州带来,待会儿,大家就可以回去通知镇上村里的乡亲,带上自家准备播种的粮种,前来换这些好粮种。”   来的老者总算冷静了下来。   司农星君大家伙都知道,管着他们这些老百姓饭碗的神仙,他们每年过年后都要祭拜司农星君呢。   没想到这些好种子竟然跟神仙有关系。   怪不得有这么好的种子,也就只有神仙才能拿出这么好的种子了。   就是要他们拿自家的粮种来换……   赵总旗道:“本官知道大家伙还有疑虑,不瞒众位乡亲,这些好粮种,也是仙灵大人用我们军营里的粮草变出来的,为了让甘州牧州以南的数个州府的百姓种上这些好粮种,军营里的粮草用了不少,诸位交上来的粮种,也要如数拉回军营。”   “那儿,还有咱们大越几十万人等着吃一口饭,好把齐国和东来国的贼人赶出去,让潞州徐州的百姓也能今早地得到安宁,一家老老小小能跟以前一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   “大人您不用说了,小老儿回去就让我们村的人来换粮种!”孙大力他们村的村长攥着手里的拐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站在他旁边的老者也道:“小老儿也是!”   “大人,我们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也知道外边在打仗,我们也瞧见那些逃难来我们这儿的人,有家不能回,有亲人再也不得见,可怜啊。”   “更何况大人又不是强抢,是用好粮种,换我们不好的粮种呢,我们不吃亏!”   “是啊,我们不吃亏,我们村也换!”   “我们也换!”   县令在一旁看着,暗探赵总旗虽然是个武人,但心思真是细如毛发,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事儿给解决了。   望着下边已经四散开回各自村子镇长的村长镇长,县令干脆转头跟赵总旗继续商量那什么曲辕犁,水车,还有驱虫的法子来。   今年的春耕,他们三水府绝对不容有失! 第141章   与此同时,其他各州府的情况或与三水府差不多,或有些许出入和麻烦,但春耕之事总算走上了正轨。   三水府境内,凡是有力气,能干活儿的,全都在田间地头。   有用老式犁头的,有用县衙新发下来的叫什么曲辕犁的犁头的,反正老百姓们觉得拗口,统一叫它犁头。   这新犁头是真好用啊。   看着比老式的犁头要小,但是前边一个小娘子,后边一个小娘子,竟然就能犁得很深,换成男子来用,那自然是更快了,从前要翻七八天的地,现在三四天就能翻完。   还有河边,县衙带着人来修一个叫什么水车的东西,还叫村子里出一些人,沿着田间地头挖一尺宽的沟渠,听县衙的人说,那叫什么水车。   修好之后啊,只要水一冲,它就会自己转,然后把水打到高处的沟渠里。   谁家田地要浇水,就在对准自家田地的那块儿扣个口,浇好了再堵上,再方便不过。   最后一件新鲜事儿,就是县衙里的人,竟然来教他们怎么对付虫子,要是遇到天气干,有蝗虫了,又有什么方法对付。   孙老汉坐在人群前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只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过得比以前有意思,有奔头多了。   瞧瞧,他还沾了他去参军的儿子的光,坐到最前边来了!   赵总旗,孙大力他们将粮种送到后并没有走,按照曜王的命令,他们将百姓的旧粮种收上来清点一番后,分出一些人送回甘州牧州,他们则留下来盯着今年的耕种。   很快,新粮种栽下去两个月,天气也越来越热,入了夏。   往年这个时候,必得几场大雨,不仅能把田间地头淋得湿润润的,稍不注意还可能发生水涝。   可是在县令,赵总旗,孙大力,还有三水府百姓望眼欲穿的目光里,整整两个月只下了两场雨,雨量还不大,经验丰富的农户们已经察觉到今年的年景不好,望着田地里比过去几十年都粗壮的好苗子皱了皱眉头。   又两个月,还是只下了两场可有可无的雨,县令和赵总旗等人嘴上都是上火的燎泡,深知已经到了用得上楚大夫说的方法的时候,立即一个村一个村地集结人手,边锄草,边往深挖一点,挖出蝗虫的虫卵,全部点火烧了。   又上山砍伐竹筒,花大力气做成插入泥里,一点点往下渗水的物件,抬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田地里都插着竹筒,农户们心疼又焦急地挑着水,小心翼翼地往竹筒里倒水,只希望这些秧苗能够挺过去。   而到了八月,正是高粱,荞麦,稻子开花,挂穗,出浆的时候。   这可是庄稼最紧要的时候,一旦水分不够,粮食就会减产。   已经侍弄了这些庄稼半年的农户心全都扑在上边,谁都看得出来,今年的庄稼哪怕前边天气不好,但挂的穗比他们从前种的沉多了,粒儿也多了一半,只要能熟,他们绝对能过一个好年!   但是这天眼看着就是不下雨,仿佛不把这些秧苗折腾死不罢休!   终于,在农户们求神拜佛,恨不得把血都浇给这些秧苗的时候,高粱,荞麦,稻子,终于染上了黄色,一根根穗子坠着,风一吹,窸窸窣窣的作响。   孙老汉站在自家地里,摘下一颗高粱米,放进嘴里嚼了嚼,手摸了摸高粱杆儿:“好高粱,好高粱啊,大力,叫你哥哥嫂嫂他们过来,收高粱了!”   “好!”孙大力转身往家走,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家里七八口人,全扑向地里。   旁边,再旁边,远处,每块田地里都站着人,都弯着腰,把这好不容易养活,养到现在的粮食一把把割下来……   几天之后,几乎所有田地里的粮食都抢收完毕。   县令,赵总旗,特地带着人来到大坝子村,孙大力跟家里的大哥,一口袋一口袋地称粮食,一会儿后,声音干涩地对县令和赵总旗道:“大人,我家今年的高粱收了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三千五百斤。”   “稻子种得少,要水也厉害,有八百二十斤。”   县令的脸一下子涨红,“多少,你再说一遍,多少?!”   孙大力的情绪不比他好多少,道:“高粱四亩地,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六亩地,三千五百斤。”   “稻子两亩,八百二十斤。”   孙老汉一家早在割的时候就呆住了,这会儿望着堆满的粮食,什么话也不会说,连手脚都在抖。   突然,旁边跑来一些村里人,声音又大又响亮:“丰收了!我家丰收了!一亩地能收四百多斤的粮食!”   “老天爷啊,这是司农星君县令,是仙灵大人楚大夫显灵啊!”   县令和赵总旗总算回过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疲倦黑黄的脸上都看到了浓浓的欣喜!   好,好啊!   新粮收上来,晒干之后要交今年的赋税。   往年这会儿总愁眉苦脸的农户们罕见地带着轻松的笑意,从前他们一亩地累死累活只能收一百来斤粮食,除开赋税,实在剩不了多少,每家每户都撑不到年底就断粮,只能挖野菜,吃树皮,想方设法活下去。   可今年不一样了,他们多收了几倍的粮食,哪怕交完赋税,也有余粮,他们不用忍饥挨饿了。   而且这还是今年年景不好,秧苗生长受到影响的缘故。   要是年景好,雨水合适,仙灵大人赐下的这些粮种,岂不是能够种出更多的粮食。   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农户们心都是热乎的。   只盼着曜王早点把那些贼人赶走,他们能过上更好地日子!   只是农户们想得好,楚含岫却是知道在未来两三年里,干旱会越来越严重。   第二年,优化粮种收成收到的天气影响更严重,一亩地的亩产量在两百七十斤左右。   第三年,亩产量只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天气的影响,对粮食作物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远在平洲与霁州边界的楚含岫从每次粮饷送来的数量,便知道这影响有多大。   但是他知道,跟上一世的影响相比,这点影响,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百姓还有一口吃的,至少那些陆陆续续被他们夺回来的州府已经止住了杀人而食的势头。   在这两年间,他和赫连曜他们,见到了不知道多少被啃食,烹煮过的尸骨。   这场历经三年的天灾遍布各处,优化的粮种可以畅通无阻地在赫连曜治下的州府栽种,却止步于齐国和东来国侵占的地方,这些州府,即受天灾,又没有优化粮种,亩产本就只有一百来斤的粮食数量锐减,说是人间地狱,一点也不为过。   楚含岫和赫连曜都怀揣着一个念头,赶出贼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   夜里无风,火把的光亮照得脚下的路十分清楚。   楚含岫跟赫连曜并肩走着,干裂的泥土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齐国和东来国,昨日又派时臣前来说和,想让我们纳贡一部分粮种,赔银若干,便退出霁州。”   赫连曜道:“他们所想,无外乎我们经受三年战乱,不会主动挑起干戈,率军至齐国和东来国开战,能拿多少好处就拿多少好处。”   要是拿不到这些好处,他们也不能跟国君,百姓交代,左右都没有好下场。   赫连曜更不会同意他们的要求,莫说现在连连败仗的是他们,光是这三年来他们在大越境内的所作所为,每一个大越百姓生啖其肉都不能泄恨。   这是国仇家恨,非血不能平息。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您定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不会让他们如愿。”   “齐国和东来国的残兵旧部皆聚于此,你与下边的人治理伤员时多加小心。”两人走到什么地方,值夜的士兵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火光跃动下,赫连曜突然道:“含岫可还记得出征之前,我与你说的那番话。”   “?”话头一下子从战事转到几年前,楚含岫望着他的神色,想了想,想起他说的什么事儿了。   从京都出征之前,他在宫内跟自己说,让自己留在京都。   一眨眼三年过去,眼看着战事就要结束,他突然提起这事儿,就好像是……防止自己跑路一样。   楚含岫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战事紧要,曜王赶紧回去休息吧。”   “含岫。”   “下官告退。”楚含岫权当没听到了,脚步一转往自己的营帐溜去。   哪知道就像老天爷故意让他躲不过这件事一样,刚走到营帐门口,赫连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含岫?”   “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的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我大哥呢?”   楚含岫脚步一顿,回身望着赫连泽跟阎天阔:“曜王走得慢一些,我就先回来了。”   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赫连泽立即就把自家大哥放在脑后了,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后背有些疼,我自个儿觉得不碍事儿,老阎愣是要我来找你看看。” 第142章   赫连泽和阎天阔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捅破窗户纸了,身边人都知道两人是一对儿,战事解决就要成亲的那种。   不过平日里相处还是跟从前差不多,额,跟兄弟没差别。   楚含岫让两人进来,让赫连泽坐在凳子上后,一只手往他后背探过去。   现在他的异能使用的时候,如果不是刻意为之,没有任何异常,比之前方便了许多。   很快,他就知道了赫连泽后背疼痛的病因,利索地给他扎了几针,道:“幸好阎将军对你的事上心,你这后背,是早年间受过的旧伤,突然之间发作了,现在疼得不严重,若是在战场上遭人撞击,刺伤,会一起引发,半边身子都动不了。”   战场上危险重重,别说半边身子动不了,就是一个恍惚,都可能受伤没命。   阎天阔的手搭在赫连泽肩上,对楚含岫道:“多谢楚大夫。”   “不用,”楚含岫摇头,“阿泽心眼大,有阎将军你在我们都放心些。”   赫连泽一点儿也不遮掩,爽朗地笑了笑,活动活动肩背,“麻烦含岫你了,果真一点都不疼了。”   “对了含岫,战事在即,我大哥单独把你找去,是不是跟你说什么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啊?”   “……”楚含岫一把把他推起来。   赫连泽笑得眼睛都是弯的:“哈哈哈哈哈,含岫我跟你说,我到现在还跟做梦似地。”   “我大哥竟然喜欢你唉!”   “老阎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被鬼上了身,凡是认识我大哥的人,谁不知道他的性子,要说他会喜欢哪个女娘哥儿,我是一万个不相信。”但现在赫连泽不信也得信了,有些事儿不点明的时候没什么,一旦点明,那就处处都有迹可循。   近一年来,不仅赫连泽,好些人都看明白赫连曜对楚含岫的心意。   只是两人一个是身份不一般,一个是仙灵大人,谁也不敢像逗弄阎天阔和赫连泽一样乱说,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楚含岫拈起一根金针,“我再给你扎十几二十针吧。”   “走走走,我这就走!”赫连泽拉着阎天阔一溜烟跑了。   楚含岫把针放回去,清点药箱里边的东西,只是偶尔,脑海里出现赫连曜几年前说那番话,和刚才的模样。   ——   霁州是大越与齐国之间的第一要塞,赫连曜在此驻守十年,花费许多人力物力休整城池,可抵数倍兵力。   然而霁州已被齐国侵占三年有余,又在赫连曜手底下接连吃败仗,自然把一部分心力放在了霁州这座城池上,已然是固若金汤。   两国之前就是想凭借这个,跟赫连曜谈条件。   现在赫连曜率领大军兵临城下,攻城之期就在今日!   狂风席卷,沙土和碎草树叶漫天飞舞。   霁州城池最前方的,是身披沉重甲胄的重兵,身前竖立着厚实宽大的长盾。   中间拱卫着的,是王旗,一身银白盔甲,面覆狰狞面具的赫连曜骑在高大健壮的马上。   其后,则是四十万大军。   历时三年,曾被齐国东来国占据的江山只剩霁州这一角便可拼凑完整,东来国不甘心就此败北,于永州战败后剩余残部迂回到霁州,与齐国大军汇合。   狰狞面具之后,赫连曜眸光如矩,他抽出一柄重剑,振臂一挥:“攻城!”   “咚咚咚咚咚——”   “杀啊!”   “杀!”   “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   “爹,娘,哥哥姐姐,我回来了!”   沉闷的战鼓声中,大越将士如同黑色浪潮,狠狠拍向厚实的霁州城墙——   几乎是眨眼间,刀剑交击在了一起,云梯上的大越士兵一边躲避着来自城墙上都攻击,一边往上爬。   眼看着他就要跃上城墙,一把刀贯穿了他的脖颈,身体一下子后仰,砸在十几米下的地上,拍起层层灰尘。   还有不少跟他一样,犹如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爬上云梯,浴血奋战。   忽然,这个快要死了的小兵听到了更为急促的鼓声,他缓缓偏头,往大军看去。   只见曜王手持一柄专为他打造,只有他一人能拉开的重弓,对准霁州城墙,一箭,两箭,三箭——   快要死了的小兵听不到箭啸声,也看不见城墙之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落下的熟识的兄弟少了许多。   下一秒,他看见曜王纵马上前,“众将士听令,随我攻城!”   小兵突然笑了,缓缓闭上了眼。   爹,娘,你们的仇得报了,儿子来找你们来了……   连天的战鼓声,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从战场最前方传到后边。   攻城战不比开阔地带的战争,楚含岫带领的郎中不能深入最前边,把受伤的士兵及时地拖到后边进行救治,上百人的眼睛都盯着前边。   大家伙都知道,时间过去越久,那些先受伤的人得救的几率越低。   时间一点点推移,忽然,就在前方传来攻城开始的声音一个时辰后,终于传来了大家想听到的消息:“楚大夫,霁州城已经破了!”   “好。”楚含岫立马往前边跑去,早已在战场上辗转多次的郎中立刻紧随在他身后。   跟从前无数次一样的景象,随处可见身负各种伤,倒地不起的士兵,浓重的血腥味将黄褐色的泥土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褐色,断肢残臂更是比比皆是。   楚含岫望着城墙底下几乎快有一半城墙高的人堆,快声道:“立马把伤员都清理出来,伤势最重的抬到我这边,可以拖一拖的放一旁,较轻的直接抬到后边的伤兵营进行诊治。”   边说,楚含岫跟着众人一起动手,等第一个伤重濒死的伤员抬过来,他便抽出掩盖的金针,面色沉静,快速地连扎几下。   肉眼可见地,经过他手的伤员从鬼门关走了出来,下边的人配合默契地将这个伤兵抬到一边,把另外一个抬过来。   城墙、城门、霁州城的街道、巷道,前边的大军到什么地方,楚含岫他们就往什么地方移动。   直到天边的残阳染上了血色,都还没有停歇。   “楚大夫,您喝口水。”身旁的人端着水,往楚含岫嘴边递。   楚含岫熟练地低了低下巴,几下喝完后一边施针一边道:“前方战况传过来了吗,怎么样?”   “一炷香前传回来一次,曜王带着大军势如破竹,齐国和东来国已成溃败之势,快的话,今夜便可以彻底将他们拿下。”   “好。”   “我们也得把受伤的人尽快处理完毕才是。”   “吩咐下去,加快搜索。”   忽然,就在楚含岫说完话,手脚不停地给伤员施针的时候,一个楚含岫经常在赫连曜身边看见的将军骑马飞奔过来:“楚大夫!”   “楚大夫!”   眨眼的功夫,他就窜到了楚含岫跟前,死死盯着楚含岫,声音压得极低,焦急地道:“曜王吐血昏迷,楚大夫您快去看看。”   “!!!”楚含岫的心猛地一下提到最高,“曜王受伤?受什么伤?”   “事情紧急,不便多说,楚大夫您快上马!”   旁边就有马,楚含岫抽出已经恢复些许的伤兵身上的金针,抓着马鞍一跃而上,跟前来报信的人向着大军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两柱香后,他扔掉缰绳下马,快步往层层包围的霁州知府衙门走去。   “楚大夫!”   “楚大夫您终于来了!”   “您快看看曜王,曜王他还是不醒!”   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的将领涌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和焦急。   赫连泽站在离赫连曜最近的地方,看见他,脸色惨白地走上前:“含岫——”   “除了泽将军,诸位大人先出去吧。”   “我会尽我所能为曜王治疗,诸位大人放心。”   在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如果连他都治不了曜王,那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了。   众将领拱手,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楚含岫拍了下赫连泽的肩膀,“阿泽你跟我说一下你大哥的情况。”   边说,他边在床榻边站定,手上的异能毫不遮掩,顺着经脉进入赫连曜的四肢百骸。   赫连泽根本顾不上他这个号称只能催生粮种的仙灵,竟然还能把那种神力用在治病救人上,语速极快地道:“半个时辰前,东来国和齐国溃败,齐国首将兀机阿保被我大哥一剑挑了脑袋,东来国的三皇子率兵投降。”   “然后我大哥便继续带领左前军追击齐国残部。”   “追到霁州州府城外,将所有齐国残部清理之后,我大哥突然吐血,随后陷入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未醒。”   赫连泽皱眉:“含岫,我大哥是怎么了?”   异能已经检查一圈的楚含岫顺势坐在床沿,道:“他受到的外伤不严重,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仅发现怒气攻心之像,想来在城外吐血,也是因为怒气攻心的缘故。”   赫连泽:“那怎么一直不醒呢?”   “这个原因尚不清楚。”要是外伤,光是他用的异能,哪怕是赫连曜濒死,也能救回来,该活蹦乱跳了,但是现在赫连曜仍然昏迷。   楚含岫对赫连泽道:“派信得过的人,去叫邢大夫来。”   他虽然跟着邢大夫学医,但是最近几年战事吃紧,一直都没有深入地学过,用的都是异能,抢救那些伤员,论医术,还是邢大夫比较高超。 第143章   “师父,曜王他是因何未醒?”   很快赶来的邢大夫将手从赫连曜的手腕上拿下来,道:“曜王脉相虽然有一些异处,但与你的判断差不多,乃怒火攻心之相,想必当时有什么人,或事,触怒了他,才会吐血。”   “不过这对曜王来说不算什么。”   “至于此刻为何昏迷不醒……”邢大夫沉吟了一下,“以我来看,曜王恐怕是在梦魇中,如果明日中午之前曜王可以自行醒来,那便不用管,但如果未醒,再施针看看。”   梦魇这症状,可大可小,轻的话,就像人熟睡之后做了一场梦,重,那就说不好了。   邢大夫说完,看向楚含岫,赫连泽,“如今战事刚刚结束,如果传出曜王不好的消息,怕是要生其他的事端,对外,便只说曜王是怒火攻心的缘故,需要休息两日,若是明日中午曜王还不醒来,再寻陈将军,姜大人等。”   “邢大夫您说的是。”赫连泽点头,认同了这个法子。   楚含岫也觉得这是目前的最优解。   如今四处百废待兴,如果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难保一些平日里看起来没有半分异样的人生出狼子野心,重新掀起战火。   他对赫连泽道:“阿泽你现在就将此事处理好。”   “好。”赫连泽点头,转身出门。   楚含岫望着邢大夫:“师父您——”   邢大夫道:“曜王的症状摆在这儿,连你都不能让他醒来,我也只能等到明日施针一试。”   “今晚你就留在此处吧,我回去,接着把下边的伤兵治理好。”   “少一个人手,就要多出不少事,左右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那师父您回去时当心些,莫骑快马。”   “晓得晓得,你好好看着曜王吧,那么大个摊子等着他收拾呢,能不出什么麻烦就是最好的。”邢大夫来的快,去得也快,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楚含岫,还有躺在床榻上的赫连曜。   楚含岫望了他一会儿,搬来张椅子,坐在床榻前。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从这个角度看赫连曜了。   自从赫连曜腿好以后,不是骑在马上,就是被一帮将领围着,龙行虎步。   一米九几,快要两米的身高,压迫感实在是很足。   躺在床上的赫连曜,楚含岫只能从几年前的记忆里翻出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赫连曜时的场景,那会儿他上头还有个楚含云,还是赫连曜夫郎的弟弟,在替楚含云圆房之前,藏在旁边的房子里偷摸着看了他好几眼。   那时候他整个人比现在瘦多了,骨头架子还在,但就贴着薄薄的一层肉,跟一架骷髅架子套着衣裳一样。   要不是面貌还没彻底脱相,看起来还真有些吓人。   然后,自己借着楚含云的名义,跟他同房了好几次。   楚含岫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一点点挨近赫连曜的面容,最后,落在他锋利如刀的眉毛、鼻梁上:“你被什么魇住了。”   “不管被什么魇住,可得尽快醒来,不然你和我的约定,就算不得数了。”   ——   “不算数可不行。”   楚含岫晕乎乎的,耳边突然听到赫连曜的声音,眼睛一下子睁开。   下一秒,就看见赫连曜那张脸近在眼前,两人的鼻尖都快交错在了一块儿。   他心咚地一跳,刷地把腰挺直,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赫连曜:“你什么时候醒的,外边的人呢,怎么都没动静?”   “是我让他们退下,无需上前来的,”赫连曜十分有神的眼睛望着他,“含岫答应过的事,可不能反悔。”   楚含岫下意识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被梦魇住了吗,怎么还能听到?”   “虽然梦魇缠身,但对外界并非全无印象,尤其是你的声音,比旁人要清晰。”   “还有这样的……”楚含岫真是长见识了,这不就跟睡觉了还睁着眼睛一样吗,谁能想到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而且这么长时间了,那些该想,需要想的事儿他也想明白了,并未回避,朗声道:“我说了算数,那自然是算数的——啊!”   他话音都还没落,床榻上的赫连曜突然手臂一展,将他从椅子上带到了床上,被子一裹,将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随即,他发出一声长长的舒气声。   被裹得跟蚕宝宝一样的楚含岫滑动手脚:“你干嘛呢!”   赫连曜低头,楚含岫这时才看到他脸上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俊气的眉眼消去了所有的冰冷和坚硬,明明都快二十八的人了,竟然还流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少年气。   赫连曜将他往上抱了抱,呼吸撒在他的额头:“你终于留在了我的身边,我很高兴。”   “有这么高兴吗……”   “自然,”赫连曜毫不犹豫地道,“行军打仗我有万般计谋和策略,有失而复得的武功,但是你一日不开口,我便一日不能确定你的心意。”   他声音低沉,好听得不像话,再加上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被子的距离,楚含岫觉得实在是有点超过了。   赶紧道:“我答应的事,就没反悔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咱们先来说说你昨日吐血,以及被魇住这两件事,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实在是不太舒服,楚含岫想爬起来,坐回椅子上去。   但是他那点力气,动了就跟没动一样,脑门上都一层汗了,还一点距离都没拉开。   楚含岫磨了磨牙,拍拍他手臂上的肌肉。   下一秒,他就被连着被子放趴在赫连曜身上,稍微一抬头,就能把赫连曜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楚含岫:“……”   赫连曜靠在枕头上,双手环抱着他,眼里的笑意消散,声音有些冷地道:“昨日我追击齐国残兵出城,看到了许多故人。”   “他们有的曾随我镇守霁州十载,有的曾给我立生祠,还有的,是我看着出生的晚辈。”   “他们的尸骨都被扔弃在城外的巨坑里,据降了的东来国残兵所说,霁州城内,设有数十个宰杀‘两脚羊’的地方,霁州的人,早在一年多前就已全部被他们消耗殆尽。”   楚含岫的呼吸慢慢缓了下来,静静地望着说这番话的赫连曜。   他知道,于赫连曜而言,京都中除了老侯爷,侯夫人,以及几个走得近的庶出兄弟,赫连曜最熟悉,占据了他人生大半的,其实是霁州和永州。   这里有他花费十年建起的霁州军,霁州城,还有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属下。   甚至这里的百姓,他应当也是眼熟的,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将霁州永州刻入骨血。   可是在霁州永州被敌国踏破,他的兄弟,下属,那些百姓惨遭屠戮的时候,他却不能救下他们,只能在昨日看到他们被人烹杀的残缺尸骨,如何不怒。   所以他怒火攻心,吐了血。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把身体撑起来一些,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才三年,你便为他们报了仇。”   赫连曜的手伸过来,落在他的头上,良久没有言语。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起魇住一事,“另一件事,则较为离奇了。”   “离奇?”   “是的,离奇,”赫连曜直直地望着楚含岫,“我从昨夜昏迷过去做梦到现在,梦见了许多未曾发生,但让我觉得……或许在某个时间,发生过的事。”   这说法,让楚含岫想起一个现代词汇,平行时空。   他猛地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末世,以及没有赫连曜的乱世,包在被子里的手忍不住用了一些力:“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并未在侯府见到你,我的双腿没有你的治疗,自然也没有好,在定王叛乱进京前,我便病体支离,死于一个雨夜。”   “随后,定王进驻京都,自称皇帝,然后他们如同周行一般,在听闻齐国东来国举兵来犯之时弃京都南逃,齐国和东来国的马蹄踏破京都,处处皆是战火,民不聊生。”   楚含岫在他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些事,都是他上辈子亲身经历的,一丝一毫都不差。   可是,赫连曜怎么会梦到。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吗?   因为他希望赫连曜这个已经死去的武安侯力挽狂澜,所以做了这么长的一个梦?!   楚含岫哗啦几下挣脱身上的被子卷,一双手率先摸上赫连曜的脸,然后是胸膛,腰,手臂——   尤闲不够,他坐起身来,将脸贴到赫连曜脸上。   楚含岫感受着他温热的脸庞,以及手掌下他有力跳动的心脏,狠狠舒了一口气,浑身软了下来:“还好,不是在做梦……”   他话音刚落,赫连曜的手捧住他的脸,注视着他:“自然不是做梦。”   “含岫以为,现在的一切都是梦中事物吗?”   楚含岫还没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点点头。   赫连曜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让他后背猛地一紧:“含岫放心,不会是梦。”   “你不会跟梦中一样的,沈叔还在京都等着你,你的弟弟们也在等着你。”   “!!!”楚含岫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赫连曜的神色平静,“不知为何,我也在梦中看到了你,你带着沈叔,还有含玉,成了逃难的百姓,最后,却在沈叔含玉相继离世后死去。”   正因为看见楚含岫在那似梦非梦的梦境中死去,赫连曜才醒过来。   他非蠢笨之人,结合这所谓的梦境,和楚含岫刚才确认自己是否真实的行为举止,他产生了一些堪称不可思议,荒谬的念头。   同时他也无比确认,“含岫,我得谢谢你,天下百姓也得谢谢你。”   谢谢楚含岫没有想着独善其身,而是前往京都,奋力一搏只为医治他的双腿。   谢谢他即即救治了那么多人,也没有藏私,让数州百姓栽种上那些堪称神迹的粮种,让万千百姓能够活下去。 第144章   大越四十九年,夏末,曜王平定天下,班师回京,沿途各州莫不欢庆。   而早就得此消息的京都官员,百姓,已然做好了准备,当那曜字王旗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鞭炮声,欢呼声,甚至连三呼万岁的声音,都随处可闻。   楚含岫去的时候坐在最后边的牛车骡车上,现在却不行了。   在赫连曜为首,其他将士官员为辅的强烈要求下,骑着一匹马,仅仅落后赫连曜一个马身往京都城门走去。   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就是楚大夫吧?”   “应该是了,我们那儿有人仔细打听过,楚大夫生得好极了,像个仙人一样,骑在白马上那个一定是楚大夫!”   “楚大夫,楚大夫,我小老儿一家谢谢您啊,要不是您,我一家可都得饿死了!”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极深的老汉被家里人团团护着,挤在最前边,恨不得把嗓子口喊破,对着楚含岫和赫连曜的方向大声喊。   还有很多像这个老汉一样的人,在喊着赫连曜,喊着他。   原本打算进了城就溜,赶快回家的楚含岫稍稍勒住马身,让马儿比刚才更慢了一点,小声对身旁的赫连泽道:“之前说的事儿算了吧,等随你们进了宫,我再回去。”   身为曜王庶弟,还立下不少战功的赫连泽往他这边偏了偏:“嗯,看这势头,你要是不在,那些老爷爷老奶奶大叔大婶,恐怕要问我们你去哪儿了呢。”   “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这一段路吧。”   前来迎接庆贺的人不止京都原本的人,还有周边地方的,甚至还有其他各州的,几乎要把京都的街道都踩踏下去几公分。   狂热的势头让不少随行的官员武将,还有士兵们开了眼界,滔天的声浪哪怕赫连曜,赫连泽,楚含岫,还有一些随行的人进了宫门,也还能听到。   就没打算进宫,挂念着阿爹还有几个弟弟的楚含岫对赫连曜道:“曜王,下官家中阿爹,弟弟,还等着下官回家团圆,就此回去了。”   在外人眼中,他身份特殊,不仅是医术卓绝的楚大夫,还是仙灵大人,他要去要留,也只有赫连曜有跟他商量的余地。   赫连曜望着他。   楚含岫眨眨眼睛。   赫连曜的目光在他眉眼上重重地扫了扫,声音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地道:“去吧,莫忘了我交与你的东西。”   楚含岫点头,“是,下官定不会忘。”   不就是让自己帮忙带点礼物吗,保证送到。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阿爹和弟弟,楚含岫转身的时候连衣角都差点儿飞起来。   一旁的赫连泽凑过来:“大哥,你什么时候把含岫娶回来给我当嫂夫郎啊,你是不是蒙我的,还没跟含岫真正好呢?”   赫连曜脚步顿住,望向弟弟。   感觉到危险的赫连泽赶紧闭上嘴,直接往旁边一闪:“我去找爹还有夫人了!”   哼,他说的明明就是,就他大哥这个对着人轻不得重不得的态度,只怕含岫对他大哥说,我一辈子都不想与你成亲,咱们就这样挺好的,他大哥都得答应!   ——   楚含岫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耳朵烫呼呼的,心想着肯定是谁在念着自己。   然后脑袋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赫连曜。   他赶紧摇摇脑袋,把赫连曜摇出去,骑着马往租住的院子去。   这个时候,城里的人几乎都去前边看热闹去了,后边的街道小巷倒是出乎意料地宽敞,很快,他就畅通无阻地到了院子的巷道口。   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外的阿爹,含玉,含清,含茗,还有夏兰,陈叔,赵叔。   平安也在,他被楚含岫留在京都照料家中,整个人看起来比几年前松快了不少。   楚含岫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下一秒,被向他迎上来的沈阿爹一把抱得紧紧的:“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这一走就是三年,让阿爹日也担心夜也担心,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去,好好看看你。”   “阿爹……”楚含岫回抱着他,心里又暖又酸。   这是他活了三世,最在乎的亲人之一,阿爹是个普普通通的夫郎,但给了他满满的爱意,不管他做什么,阿爹都没有说过不字,支持他,帮助他,给他能给的一切。   这三年远在北边,楚含岫最牵挂的就是他。   旁边的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也眼眶红红,激动地望着他:“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楚含岫揽着阿爹的肩膀,对着三个脑袋挨着揉过去:“这几年我没在家,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就是老想着你,”楚含玉眼巴巴地望着他,“哥你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出去了吧?”   “不出去了,先在京都好好待一些时日,日后要是想去哪儿游山玩水,也要把你们都带上。”   “好哎!”   “好了好了,都别挤在这儿说话了,快进去吧。”楚含岫已经注意到旁边的街坊邻居往他这边看,目光里夹杂着尊敬和亲近。   经过三年的粮种的普及,如今各地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仙灵,京都自然也不例外。   楚含岫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一直站在这儿,没一会儿,这里肯定会堵得水泄不通。   沈阿爹和楚含玉他们连连点头,一家人进了屋。   楚含岫坐在最中间,沈阿爹拉着他的手,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他说起过去三年身边发生的事。   当听到夏兰居然在今年四月,在沈阿爹的做主下嫁给了平安,现在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楚含岫赶紧让夏兰过来。   沈阿爹道:“原本是想等你回来喝他们的喜酒的,可那会儿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便做主,给他们操持了亲事。”   夏兰小时候就被卖入楚家,分派到楚含岫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的相处,楚含岫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此刻看着他明显被养得很好,眼里满是幸福的模样,楚含岫也为他高兴。   看向一旁的平安道:“过两天我准备一桌酒菜,你们都来,就当是我喝你们的喜酒了。”   “我还没喝过喜酒呢。”   平安和夏兰露出笑容,夏兰道:“是,到时候我让平安大哥做您喜欢吃的。”   楚含岫看着平安:“平安还会做菜?”   “会,”夏兰白皙清秀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会做很多好吃的。”   沈阿爹道:“今年这喜酒,你是一定能吃上的,含茗的亲事已经说定了,定在十一月。”   “???”楚含岫觉得,怎么自己三年没回来,家里变化这么大。   沈阿爹瞅着他:“你去了三年,不是三个月,算算含茗他们什么年纪了?”   楚含岫一想,三年多之前,他来侯府的时候,楚含清楚含茗就只比他小一岁半岁,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出头了,那他们两个……   这个时候,哥儿和女娘成亲的年纪大多是在十五十六岁,楚含茗今年成亲,已经算是很晚的了。   他忍不住问楚含茗的阿爹,赵叔:“赵叔,含茗的郎君是哪里人?”   赵夫郎道:“就是京都人士,住在东城的玉兴街。”   “东城?”   “他家中有人在朝为官?”   赵夫郎点头,显然对这儿婿十分满意:“是,不过到他父亲那辈已经没落了些,他自己争气,书念得好,定王叛乱之前考上举人,若是再开科举,还想去考一考进士。”   沈阿爹在旁边道:“我跟你陈叔也看过,是个不错的,虽然出身不错,从小却过个苦日子,人谦逊,踏实,待人接物都没得说。”   “最为重要的,他和含茗是自己看对眼的,就在定王叛乱,咱们一大堆人乱糟糟地住在宫里的时候,含茗不是帮着去救治受伤的人吗,他恰好在那儿记一些东西,一来二去看对眼了。”   经他们一说,楚含岫更放心了。   楚含茗性子单纯,温和,最怕遇到一颗心百八十个眼的。   现在这个年轻举子就不错,对他有感情,学问还不错,日后日子差不了。   望着满满当当一屋子的家人,各个脸上都遮掩不住的笑意,楚含岫那颗在回来路上微微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   而另一边,赫连曜一回宫,还没跟老侯爷侯夫人见上面,便与几个大臣见面。   急待处理的事务有二。   一,逃往南方的周行建立了大越小朝廷,他们抗击齐国东来国第一年的时候,那边没有传出一点声音,直到第二年,乃至今年,频频差人送所谓的圣旨过来,赐封赫连曜为曜王,掌管十五万大军。   意思不言而喻,想试探赫连曜的态度,他们那边先让步,封赫连曜为王,让他遵周行为皇。   毕竟赫连曜这个曜王是自封的,名不正言不顺,估计南方小朝廷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声乱臣贼子。   这件事,赫连曜态度明确,随意放在那儿就成。   如今北方各州府,兼之南方半部,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区区曲缩在南方苟延残喘的旧朝廷,不足为惧随便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收了便是。   二,就是何时登基称帝,改国号一事。   当初他们徐徐图之,只举曜王大旗,现在齐国东来国已败,天下安定,登基一事就是议程上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赫连曜坐在秩己殿内的首位上,对站出来的立祯道:“责令钦天监推算吉日,此事无需再议。”   “是。” 第145章   最先知道赫连曜不日将登基称帝消息的,是那些着手办理此事的大臣,其次,便是大臣的家属,京中权贵。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想钻营的,自然削尖了脑袋地走门路,想在新朝有立足之地。   而普通百姓,是在朝廷有意放出风声的两三天后,才听到一些消息。   回来三天,就在家里窝了三天的楚含岫还是从家里人的口中知道的,却并不诧异,“外边说的人很多?”   出门一趟,就从街坊邻居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沈阿爹点头:“多,听说官府已经往各家各户送二尺红绸,新皇登基前几日就要挂在门楣上,城中各式铺子也要减免商税,其他各地方也要减免赋税。”   “含岫……”沈阿爹坐到楚含岫身边,声音稍稍压低,“你跟阿爹透个底,你跟……他……”   到底是未来的皇帝,沈阿爹没有直呼其名。   楚含岫身体顿了顿,两只灵秀的眼睛望着自家阿爹,老老实实交代:“前不久,还没什么,跟我表明过心意,但是我没应下。”   沈阿爹松了一口气:“那也好……”   “他从前是侯爷还好,现在是皇帝了,后宫之中……”   “但是临回来的时候,我答应了他。”楚含岫眨眨眼睛,把话说完。   沈阿爹的嘴张着就没闭上,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楚含岫挨近他一些,道:“我知道阿爹你的顾虑,只是我跟他相处时日不短,也知晓他的脾性,若他是坐上那位置,就变了性情的人,我就不会答应他。”   “再者,”楚含岫声音平静,“一个人过日子,也不能把所有的盼头都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他要是真有变了的那日,我不还有你们,我自己也能过活。”   都活了三世了,生生死死都经历过,楚含岫真没什么好担忧和惧怕的。   现在阿爹和含玉都好好的,四处安定,他所要,所想的,不过是安安生生,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辈子。   沈阿爹被他这番话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掐了掐他的脸:“真该叫那些老道高僧来看看我家这哥儿,活脱脱的修行悟道的好苗子!”   沈阿爹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将你和他的亲事办一办?”   “还有,他那后宫里,可有人?”   楚含岫头都被问大了,赶紧把锅往赫连曜身上推,“没说亲事,后宫里没人。”   他跟赫连曜确实没说过亲事,这几天,赫连曜估计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时间来找他说了。   所以,这锅,还是给赫连曜背一背吧。   他现在真是日子美滋滋,乐不思蜀,不想被自家阿爹揪着耳朵念了。   望着自家阿爹微微皱的眉头,楚含岫在心里摸了摸赫连曜的脑袋,拉开门往外溜:“阿爹,我去找含玉含清含茗说说话。”   话一说完,他撒开脚就溜,慢慢悠悠地往主屋旁边的侧厢房走去。   忽然,就在他快到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楚含清扣着手,站在侧厢房后边的梅子树下,也不知道想什么,连他这么重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他一步步走过去,站在楚含清背后:“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迷?”   “啊——”楚含清被吓了一跳,看到是他,眼睫毛颤了颤,“也没什么。”   “含清,我去给你打盆水。”   “什么?”楚含清疑惑。   楚含岫指着他左边脸:“你这边脸写着,我有事。”   然后指着他右边脸:“这边脸写着,我烦恼。”   最后指着他额头:“这儿横批,怎么办。”   “说吧,有什么烦心事了,咱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楚含清咬了咬嘴唇,艳丽漂亮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然后抬头:“哥,那个……那个青管家,在军营里还好吗?”   “???”楚含岫反应了一下,“你问的是青然?”   “嗯。”   “就是青然青管家。”   “……”楚含岫拉上楚含清的手,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不是,怎么我一走咱们家就撞进桃花窝了,夏兰嫁给了平安,含茗下半年要成亲,你这会儿又问起青然。”   “难道我是什么寡王转世,我在的时候压着你们呢?”   楚含清已经习惯自己哥哥时不时说些自己似懂非懂的话了,垂着眼睛道:“这几年我想跟你打听打听他,但是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也怕哥哥你忙,所以就没说过。”   楚含岫脑袋晕晕的:“我记得你跟青然,没见过几面吧。”   楚含清点头:“那时候哥哥你让他去接我们来京都,恰好我被许给知府做侍君,强绑着押上马车,是青管家救了我。”   那是楚含清这辈子记得最清楚的场景,那个叫青然的年轻郎君,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出现,救下他。   楚含清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青管家,还是包含着其他的想法。   可千想万想,答案都一样,在青管家救下他,有礼地隔着马车护送他们回京都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他。   想跟他白头偕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楚含岫望着他,知道他是认真的了。   想了想,从前在侯府的时候,青然就是得赫连曜两分真传的冰坨子,从来没见他跟哪个女娘或者哥儿走近过。   这几年在军营,更是没有一个女娘和哥儿,应该是没有喜欢的人的。   不过楚含岫跟楚含清说清楚:“我也只是去问问,还要跟青然说一下,要是他没有喜欢的人,那我就让撮合撮合,成不成,还是得你们两人自己相处。”   青然是赫连曜的人,赫连曜一个命令,说娶谁就娶谁。   但楚含岫干不来这事儿,凡事要讲你情我愿,牛不喝水强按头,含清嫁过去也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   楚含清惊喜地抬头,艳丽的眉眼如花绽放:“谢谢哥哥。”   ——   要找青然打探这事儿,家里除了楚含岫他自己,就没旁人了。   青然是侯府暗探,赫连曜的管家,过去三年近身护卫赫连曜,现在赫连曜要登基为帝,他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寻常人连面都见不到。   而且是赫连家收养的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想找他,就只能进宫。   楚含岫明白得很,青然现在就是个香饽饽,大家族的嫡女够不上,但是却是很多家世稍微不那么显贵的人家眼里乘龙快婿的好人选,怕去慢了自家弟弟晚人家一步,第二天就往宫里递了牌子,借着探望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等人的名义,顺顺利利地进了宫。   这是楚含岫第二次进宫。   上一次到处都是避难的百姓,也看不出什么。   这次处处秩序井然,三五十步就有站守的侍卫,时不时地就能遇到抬东西,搬东西,端着各色物件的宫女太监。   巍峨的皇城仿佛从睡梦中苏醒,叫人感觉到了威压。   领路的侍卫对他毕恭毕敬,领着他穿过数条宫道,最后在一处华美的宫殿前站住:“楚大夫,安宁宫已经到了。”   安宁宫外守着的太监是楚含岫没见过的生面孔,但是一听侍卫称呼他为楚大夫,连忙给他行礼:“奴见过楚大夫。”   “起来吧,夫人现在可有事儿要忙?”   “不忙,刚巧泽将军,静少爷,如少爷等前来与夫人说话,奴为楚大夫引路。”   赫连曜还没登基,对侯夫人等的称呼也还未变。   楚含岫颔首,道:“有劳。”   太监是南方小朝廷逃走时遗留下的,却很喜欢现在的主子,垂着脑袋安静地带着楚含岫来到前殿前,对殿门处的宫女道:“姑姑,这是楚大夫,前来觐见夫人。”   “楚大夫您来了,快请进,夫人问了您好几次呢。”   楚含岫一看,这个殿前的姑姑,是侯府里的熟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露出笑,很快,就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侯夫人。   侯夫人一看到他,激动得差点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招手:“快过来快过来,含岫,你快过来让我瞧瞧!”   楚含岫心头暖呼呼,坐到太监新摆的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侯夫人握住,“都已经回来第四天了,你今天要是不来,我明天就去找你去。”   楚含岫赶紧回握住她的手:“别别别,您要是去了,我阿爹得把我腿打断。”   “你个淘气鬼。”   侯夫人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一回又一回,眼眶有些红红地道:“还好还好,没瘦,还长高了一点。”   “我听到你做的那些事了,有你,是许许多多人的福气。”   “夫人您言重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   “哪儿有什么能做不能做的,还得看人……”   两人许久未见,一聊就停不下来,楚含岫还震惊地知道赫连静已经成亲两年多了,孩子已经一岁多一些,能小鸭子似地走路。   而他的郎君,竟然就是当年秦家的那个表哥,秦子卿。   还是赫连静这个看起来端庄温柔的哥儿,率先追的他。   楚含岫恨自己只有一双耳朵,不能这边听,那边听,那边也听,眼看着已经下午,侯夫人殿里的茶都烧了一次又一次,楚含岫还要去找青然,只能起身跟侯夫人,还有赫连泽赫连静,赫连如等人告别,想了想,先去找赫连曜。   在他身后的殿内,已经保守他和自家大哥秘密三天的赫连泽喝了好几杯茶水,快要压不住喉咙里的话。   侯夫人感叹道:“含岫哪哪都好,我想了一圈,愣是找不到什么人配他!”   赫连泽放下杯子,把椅子往侯夫人身边拉了拉,道:“母亲,含岫已经有意中人了!”   他这一声,就像惊雷一样劈在侯夫人,赫连静,赫连如,还有一些跟楚含岫相处过的侯府旧人头上。   “是谁!” 第146章   出了安宁宫,楚含岫就对侍卫说自己想觐见曜王。   侍卫沉吟了一下,道:“小的带楚大夫过去。”   “只是曜王最近事务繁忙,能不能见,小的并不知晓。”   “没事儿,你只尽你应尽的职责便好。”楚含岫让侍卫在前边带路,一边欣赏与上次迥异的风景,一边往赫连曜办理政务的殿宇走去。   回来之后躺平了三天,连院门也没出去过,此刻楚含岫倒是有种外出游玩的感觉。   溜达片刻后,便看到了明显比安宁宫更加巍峨的殿宇,身着青色袍子的太监端着各色东西进出,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侍卫站定,对楚含岫道:“楚大夫,劳烦您在此等候,小的前去禀报。”   “好,去吧。”楚含岫摆摆手,示意侍卫不必太紧张,走到殿宇前的一片雕刻着壁画的墙壁前,抬头看了看。   一大块水头不错的青玉,镶嵌在墙壁上,以不错的雕工雕刻着青天白月,海浪山崖,透着一股仙风道骨之味。   光从这青玉壁画,就能看出从前这儿的主人,周行的些许行事。   办理政事的地方,失了严谨肃然之像,上行下效,经年日久,滋生出些魑魅魍魉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楚含岫开始琢磨檐角上颇为有趣的小兽时,青然快步走过来:“见过楚大夫,这边请。”   楚含岫倒没想到一来这边就遇到了青然,没有一张口就是那事,而且往其他方向偏了偏:“青管家最近几日桃花运是不是蛮好?”   两人相识多年,青然面色柔和:“是,回京之后,有许多媒人前来询问小的亲事。”   “那可有相中的?”   青然摇头:“并无。”   “小的是曜王家臣,自小发誓效忠曜王,没有想过娶妻一事。”   “哦哦。”话问到这儿,就够了,他只需要回去跟楚含清说青然还未有心上人,悄无声息地给他们制造几次见面的机会。   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缘分了。   要是青然对楚含清一点意思都生不起来,那就当这场事儿没过。   楚含岫进殿的时候,坐在桌案后的赫连曜抬起头,拍了拍身旁的圈椅,对伺候的太监道:“让御膳房上些时令的果子。”   楚含岫直接坐过去,望着快把桌案堆得快没影的折子:“午膳用了吗?”   “还未。”   楚含岫对太监道:“再准备些吃食,茶就别上了。”   赫连曜薄唇微抿,放下手中的朱笔,“全都退下。”   当殿内宫人消失在殿门口之后,他忽然伸手,仅用一只手臂,把楚含岫从旁边的圈椅上抱起来,放在堆着折子的小叶紫檀桌案上。   然后双手环住他的腰,抬着头看他。   外人往往只听过赫连曜的赫赫威名,其实,他生得极好,眉眼极俊,每一寸轮廓都是锋利的硬朗:“含岫是特意来看望我的?”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想到自己给他甩的锅,慢慢点了点头,“还拜见了夫人,跟阿泽静哥儿他们说了会儿话。”   赫连曜的笑意更明显了,环住他腰的手徒然有力,把楚含岫上半身压低,高挺的鼻梁抵在楚含岫脸侧。   “曜儿,含岫,你们——”忽然,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不可能再近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赫连曜和楚含岫看向侯夫人:“娘,您怎么来了?”   “夫人,我不是,那什么。”   屁股坐在桌案上,前面就是赫连曜的楚含岫脑袋里只有一句话,苍白,太苍白了,他现在哪怕说得天花乱坠,在这铁一样的事实面前都苍白得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   他赶紧从桌案上起身,拉开和赫连曜的距离。   侯夫人走到两人跟前:“要不是阿泽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的事儿。”   侯夫人两眼冒着光,望着楚含岫,任何人都听得出她的语调是上扬的:“从前我就想过许多次,要是我还有一个儿子,一定要让他把含岫你娶进门。”   “没想到。”侯夫人瞅着赫连曜。   赫连曜没想到自己母亲竟然有过这种念头,不由得暗自庆幸,父亲和母亲膝下只有自己一人。   但凡有个哥哥,或者弟弟,按照自己那时候的想法,若是含岫对他们有意,自己都不会将念头露出一丝一毫。   侯夫人才不知道自家儿子有那么多的思绪,问他:“跟含岫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成亲?”   “眼瞅着已经七月了,准备准备聘礼,走一下几个吉日,最起码都得十一月十二月才能迎含岫进门。”   赫连曜和楚含岫面面相觑,赫连曜道:“还未与含岫提起。”   侯夫人望着自家儿子:“现在了还未提?那你想明年才与含岫成亲?”   楚含岫咽了咽口水,替赫连曜分担点火力:“其实,我也没想起这事儿。”   “你们两人啊,让你们干天大的事儿,你们能干得妥妥帖帖,自己身边最紧要的却两眼一抹黑。”   确实两眼一抹黑啊。   楚含岫三辈子第一次成亲。   赫连曜成了一次,但那会儿他就是从霁州赶回来,穿上一身红色衣裳走了一趟,其他什么都没记住。   楚含岫看侯夫人恨不得三五天就把他们的事儿办好,走过去小声道:“夫人,我跟曜王他商量商量,看看什么时候合适。”   他开口,侯夫人觉得哪哪都好,点头:“你们商量吧。”   她已经忍不住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身边的亲戚好友了!   ——   侯夫人走了。   楚含岫坐回原来的椅子上,刚向赫连曜看去,就跟他的目光撞上。   他摸了摸鼻子:“那什么,要不就等等,明年,或者后年——”   “就在年内。”赫连曜直直地望着他,一口把他嘴里的明年后年挡了回去。   楚含岫道:“今年事儿太多了,瞧瞧,你现在每天都忙,过些日子还有你的登基大典,那就到年底了吧,还不是明年后年。”   赫连曜跟他一样靠在圈椅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片刻后,道:“既然都是办事,成亲,登基大典,一起即可。” 第147章   楚含岫:“一起?”   赫连曜:“你与我一起祭拜天地。”   楚含岫光是想一想这个事儿,就忍不住笑了:“你这是给朝中的那些大臣找事儿做,找架吵。”   皇权至高无上,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哪怕是他的妻子,他的夫郎,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他的奴仆。   可是现在赫连曜却要把跟他的亲事与登基大典一起办,还要带着他一起祭拜天地,那些老古板们怕不是要疯。   楚含岫身体往赫连曜那边偏了点儿:“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都做了,你不如再允我一件事儿吧。”   赫连曜示意他说。   楚含岫道:“我不想总是住在后宫之中,天天对着那一道门,那几个人,我得出去走走逛逛。”   赫连曜的目光投过去,“走走逛逛?”   楚含岫咔擦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举手道:“就是在京都里走走逛逛,去夫人之前送的温泉庄子里玩一玩。”   赫连曜挑了挑眉:“这不合规矩。”   楚含岫拍拍他的手:“最不合规矩的事儿您已经做了,不差这一件。”   “那我一个人待在宫里?”   “成亲之后,我们是夫夫,你要留我一人独守宫中,自己在外边游山玩水?”   “京都就这么大,咱们早也能见,晚也能见,怎么能说是放你一人独守宫中呢?”   “而且,”楚含岫把好处跟他说一说,“我要是可以在外边待一待,你也能借机出来走走看看不是。”   赫连曜好似被他打动了,“听起来似是不错。”   楚含岫赶紧道:“那可不。”   赫连曜道:“我会考虑考虑。”   “现在你陪我用些东西,傍晚再一起吃完晚膳,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这么大这么麻烦的事儿他都有隐隐松口的迹象,楚含岫自然投桃报李,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看着十分有眼力见,消失挺久的太监端着吃食鱼贯而入。   虽然是奉给赫连曜的吃食,但并不奢侈繁琐,简简单单四碟菜,还有一些米饭,对他们两人来说已经够了。   ——   而高兴坏了的侯夫人,回去之后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侯爷。   刚刚结束练武的老侯爷一脸的懵:“曜儿和含岫?”   “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在老侯爷的印象里,自家儿子从未对楚含岫露出什么心仪的迹象过,而且他们这些人都知道,楚含岫可是楚含云的弟弟,是自家儿子夫郎的弟弟,怎么看,两人都走不到一块儿去。   满心欢喜,跟他分享的侯夫人觉得他真是扫兴,白他一眼:“你就说含岫这孩子好不好?”   “那肯定没得说,性情好,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还是司农星君座下的仙灵。”   他一夸楚含岫,侯夫人就高兴,道:“这么好的哥儿,现在是咱们家的了。”   “待会儿你跟我去挑一挑,把我嫁妆里好的都挑出来,凑进曜儿那边准备的聘礼里,对了,还得把这消息透露过那些亲戚,下聘迎亲让他们多来几个,越热闹越好。”   不多时,侯夫人要见人的消息就传到了秦家,以及赫连家的一些亲戚耳中。   她如今身份不一般,这么大张旗鼓地召人入宫,两家亲戚都不敢耽搁,没事儿的立即来,有事儿的放下就走。   如今是赫连静婆母的秦家四夫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大事,要把这么多人找来,悄无声息地看向比他们更早进宫的赫连静。   赫连静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秦四夫人安了安心,坐在秦家几个妯娌的旁边,对面的,则是赫连家的亲戚。   侯夫人眉开眼笑,带着笑意地对秦大夫人,秦二夫人等道:“大嫂二嫂,弟妹侄媳,今天把你们这么齐齐整整地叫来,其实是有桩喜事跟你们说,也想让你们搭把手,把这事儿办好。”   秦大夫人道:“既然是喜事,姑妹你快跟我们说说。”   秦二夫人:“是啊,快说快说,让我们也沾沾喜事。”   其他数人也连连应道。   侯夫人道:“是这样的,曜王他啊,已有君后的属意人选了,就算今年不办,明年这桩喜事也要办,所以让你来来掌掌眼,看一看,这聘礼要怎么才合适,中间的一应事儿怎么才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话一出口,下边的人面面相觑。   赫连曜现在身份贵重,登基大典已在筹办之中,过些时日,便是天下之主。   暗中,早就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了他的后宫上。   虽然他曾经娶过一门,但是那个夫郎已经被休,身边也没有侍君小妾,光是想想这巨大无比的空缺,不少门第能够够上的人家一天能生出八百个心眼。   就说秦家,也不是没有人想过。   毕竟亲上加亲,自古有之,秦家也有适龄的哥儿和女娘。   但秦家家风正,也不强求,倘若赫连曜要抬举母亲娘家,他们家就把哥儿女娘嫁进宫里,不抬举,没那个意思,也就算了。   至于赫连家那堆亲戚,则要复杂些。   都是些不远不近的亲戚,自然想攀上赫连曜这棵参天巨树,只是他们从前与赫连老侯爷有些旧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然而现在,侯夫人说赫连曜自己有了君后的属意人选。   那娶的到底是谁家的哥儿。   在侯夫人心里,对楚含岫满意得不得了,望着下边形形色色的神情,没有弯弯绕地道:“曜王他属意的哥儿,就是随他们一起出征的楚大夫。”   “楚大夫?”   “竟然是楚大夫?”   “那也难怪了。”   他们中有些人,不知道楚大夫就是楚含岫,是曾经当过赫连曜夫郎的楚含云的弟弟。   但也有知道的,比如秦家几个妯娌,还有一些赫连家的亲戚。   一道声音温婉地响起:“这楚大夫,好似是楚含云的庶弟……”   楚含云的名声可太响亮了,当初他红杏出墙,还怀了身孕一事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一听说楚大夫居然是他的庶弟,不少人眼睛微睁,眼里也带了点什么。   可是楚大夫仙灵之名在这三年里如日中天,到底没人应和那道声音,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   侯夫人道:“不错,楚大夫却是楚含云的庶弟,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楚大夫这等身怀大德之人,自然与楚含云毫无关系。”   “咱们还是来说一说,这桩亲事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尽善尽美。” 第148章   侯夫人在宫中召见外戚的事,自然瞒不过赫连曜。   他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批完折子看才戌时,对青然道:“去安宁宫。”   青然已经担任御前侍卫首领一职,几乎不离他所在的地方,因着赫连曜不太用太监,更不用宫女,一些琐碎的事依然由青然处理。   青然点头,前方两个太监提着灯笼,亦不用步撵,没一会儿就来到安宁宫外。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忙了一天,该早些休息。”兴致高昂的侯夫人压根没有一丝睡意,还拉着老侯爷说事儿。   “您今日叫好些人来,商量出什么章程了吗?”赫连曜坐在侯夫人和老侯爷对面,慢条斯理地道。   侯夫人看他一眼:“面上这么不紧不慢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急着呢。”   “自然是商量出章程了,我跟你几个舅母,还有些走得近的亲戚,把我的嫁妆好好挑一挑,总共挑出六十四抬,到时候你再让人从宫中库房里挑出一些,凑到一百二十抬,这聘礼就全了。”   “其他的礼仪流程,都有现成的,选一位你自己属意的官员,命其为纳后使节,先去含岫家行纳采礼,再另择一个日子册封含岫为君后,最后,就能迎含岫进宫了。”   贵为天子,赫连曜自然不会如普通人家那般需要媒人,也不需要赫连曜亲自去迎亲,他只要在宫中等着,楚含岫就会被接到宫中,与他行礼。   只是,赫连曜有自己的主张。   他对侯夫人还有老侯爷道:“父亲,母亲,与含岫成亲,三媒六娉一步也不可少,我会亲自迎娶他进宫。”   赫连曜知道,君后也好,皇后也罢,都不过是天子的奴仆,所以不需要媒人,也不需要天子屈尊降贵去迎娶。   但楚含岫不是,楚含岫是他心悦之人,也是他想要相携到老的人。   侯夫人和老侯爷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打算,沉吟片刻后,都道:“是你娶夫郎,自然是你说了算,届时让宫中做做准备就可。”   赫连曜点头,继续道:“含岫身份特殊,即救治过数万人,也是仙灵,所以成亲之后,我不将他拘在宫中,只在宫中为他准备一处寝宫即可。”   如果说刚才那事儿老侯爷和侯夫人还觉得有点谱,这事儿就让两夫妻有些茫然。   一国君后,不住宫中,反倒要住在外边,怎么有种……   老侯爷和侯夫人不禁想起他们遇到的一对异族夫妻,他们那儿有种名为走亲的习俗,他们儿子好像成了走亲的那个???   侯夫人光是想想要让朝中的一些官员同意此事,额角就隐隐作痛。   她对赫连曜道:“还有什么事儿你一并说了吧,趁你娘我现在有点准备。”   赫连曜声音很是平静,与平时别无二致,像是在说什么很细微的事情:“亲事要挑选良辰吉日,只是再好的良辰吉日,都好不过登基大典的日子,既如此,便一起。”   “咳,”老侯爷被嘴里的茶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咳!!!”   他放下茶杯,望着赫连曜:“你这是在胡闹。”   凡是他做的事儿,都支持的侯夫人也脑袋发晕:“曜儿,这可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也并非胡闹。”   “一来,全了我那点私心,二来,战乱刚刚结束,百姓生息还未恢复,不管是登基大典,还是我大婚,没有数十万两银子办不成。”   “既如此,那就一起,不劳民伤财。”   “大臣们不会同意的。”老侯爷在朝为官,清楚那些人有多么的顽固,宗教礼法,刻在他们的骨髓和血液里,想让他们同意这些大坏规矩的事儿,希望太渺茫了。   赫连曜神情依然平静,俊气的脸庞在烛光下也丝毫不削冷硬:“事在人为。”   赫连曜说事在人为,那就立即着手此事。   第二日的朝会上,便将三件事当着众朝臣的面说出口。   刹那间,秩己殿内一片死寂。   下一秒,胡子花白的老御史几乎称得上颤颤巍巍:“曜王,这不可,这大大的不可啊!”   礼部官员大步站出来:“还请曜王遵循礼法,万不可怀了祖宗家法啊!”   另外一些其他各部官员也不赞同,一道一道的声音几乎要把秩己殿的房顶掀起来。   至于大部分武将,先不说他们对赫连曜推崇备至,赫连曜这个武将出身的天子本就与他们处于同一阵营,哪怕这三件事放在一块儿实在是大大的没了规矩和礼法,他们也暂时没有出声。   端坐在首位上的赫连曜望着各有不同的诸位朝臣,心中早有预料。   这些事,不容易办到,还有得磨。   但不容易不意味着不行。   说什么规矩礼法,他当这皇帝,就是违了最大的规矩礼法。   直到有话要说的朝臣都说了一遍,赫连曜才开口——   ——   朝堂不是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一些人想借民意为自己所用,让赫连曜那位即将登基的天子改变想法的时候。   京都的边边角角,几乎都能听到有关那三件事的议论声。   楚含岫这个最关键的人也是议论的中心,好的坏的中立的,每每提起就停不下来。   刚从宫中出来的楚含岫坐在马车上,听着外边时不时传进来的议论声,回到自家院前。   他弯腰从马车上出来,跳到地上,忽然,住在他家隔壁的大娘抱着孙子走出来,声音洪亮地道:“楚大夫,您别听一些人的胡咧咧,您跟曜王哪,是顶顶好的天作之合。”   “我们一家,都谢谢曜王还有您,要不是您们,早在定王杀到京都的时候,我们一家就没了!”   大娘的声音像开关,巷子里不少人都走出来,“是啊,我就觉得曜王想三媒六聘迎娶楚大夫一点问题都没有,说明曜王爱重我们楚大夫呢。”   “可不是,也只有曜王这样的,咱们才能放心楚大夫嫁过去。”   “……”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在为赫连曜和楚含岫说话,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曾在定王叛乱时躲到皇宫之中,对他们来说,赫连曜和楚含岫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他们是不知道什么宗教礼法,但是他们知道赫连曜和楚含岫对他们的恩情。   楚含岫面上露出笑,望着这些街坊邻居,“到时候,请大叔大娘,哥哥嫂嫂们吃喜酒。” 第149章   楚含岫跟街坊邻居们打完招呼,刚踏进院门,就看到自家阿爹站在主屋前,脸上带着担忧。   他走过去,跟他往屋里走去。   “阿爹你别担心,这事儿差不多有个结果了。”   “我哪能不关心,你说说,要是你嫁的不是他,而是个其他身份的郎君,哪里会有这些麻烦。”沈阿爹这些天,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关这几件事的声音,想躲都躲不掉。   说来说去,沈阿爹还是担心楚含岫,这样的阵仗,让他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他怕楚含岫过不好,以后会受委屈。   父子两个已经到了屋里,楚含岫小声对他道:“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局面并不遭,而且——”   “兵马都握在他手里,那些人只能动动嘴皮子,根本拧不过他。”   “刚才我出宫的时候他跟我说,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   木仓杆子出政权这句话,无论放在何时都适用,赫连曜手握兵权,朝中有一点风浪,也掀不起来,连消带打之下也只能顺了他的意。   至于趁机惩治了一些人,又有哪些人倒霉,楚含岫就没告诉自家阿爹了。   沈阿爹抬头望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楚含岫点头:“自然是真的,哪可能拿这种事骗你。”   沈阿爹还是向他确认:“他真要三媒六聘,亲自迎娶你进宫。”   “对。”   沈阿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叹息一般道:“曜王他……果真像我第一次见他那般,看着就是个有担当,有本事的人物。”   沈阿爹第一次见赫连曜,是他前去迎娶楚含玉。   俊逸至极的年轻郎君,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的模样,被一帮气势磅礴的侍卫拱卫着,一看就不是那些纨绔公子能比的。   那时候,沈阿爹还暗暗地羡慕,为自家哥儿的亲事担忧。   哪晓这么些年过去,竟然成了自己的儿婿。   这一刻,沈阿爹突然有了楚含岫要嫁人的实感,哪怕八字的另外一撇还没写好,就开始不舍得了,跟楚含岫聊了又聊。   楚含岫干脆就跟他一块儿睡了,两父子在被窝里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直到半夜才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早早起来的楚含玉,楚含茗,楚含清,还有陈叔赵叔看见他们父子一前一后地出来,纷纷笑起来:“还好你们醒了,再慢一点,来不及煮你们的面了。”   楚含岫走下台阶:“吃的什么面?”   “羊肉面,昨天刚买的羊羔肉,又嫩又好,早上先吃顿羊肉面,中午炖来吃。”   “听着就好吃,”楚含岫就着下人端来的热水,一边洗脸一边道,“给我下一碗。”   忽然,就在院子里大家说话聊天,热热闹闹的时候,院门被敲响。   一屋子人看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一看就不普通的马车上下来。   沈阿爹,还有院儿里其他人连忙把人迎进来。   老太太笑容可掬,“您就是沈夫郎吧?”   “老身受人所托,前来做个媒,叨扰了,叨扰了。”   沈阿爹心头一咯噔。   楚含玉楚含清等人也明白了什么,最近楚含岫跟赫连曜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除了赫连曜没人敢在这时候上门做媒了。   沈阿爹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将老太太带到主屋堂屋内。   老太太坐下后,道:“老身孙氏,夫家是东城的顺国公府,受曜王所托,前来做媒。”   “这就是楚大夫吧?”   她看向坐在沈阿爹旁边的楚含岫,眼里的笑意十分明显:“楚大夫果然顶顶好,怨不得曜王千挑万选,才让老身有这个好运气,来做这桩媒。”   赫连曜要做的事,早就在京都的权贵圈里掀起一波风浪。   身为天子,要三媒六聘娶君后,君后还不常年居于宫中,亲事还要与登基大典一起办,哪怕是单独一件拿出来,都够叫人侧目了,更别说三件。   那些存了送儿女入宫,让儿女争夺盛宠的简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计划夭折。   就冲赫连曜的这个阵仗,别说送一个,送十个二十个都没用。   至于像顺国公老太太这类没有权势欲望,跟秦家,赫连家关系都挺好的人家,更多的则是好奇。   今天这一见,顺国公老太太就明白为什么驻守霁州永州十载,曾经贵为武安侯,现在更是贵不可言的赫连曜为什么会做到这般了。   眼前这个年轻哥儿,实在生得好,不单单是皮囊,只从那双眼睛,就能看出他内里的沟壑,灵秀。   再加上他做的那些事,满京城挑来挑去,顺国公老太太竟然也只能想到赫连曜这么一个人选。   沈阿爹听过顺国公老太太的名声,大家族的命妇,为人和善,几个儿子女儿都娶得好嫁得好,儿孙绕膝。   这样的媒人来做媒,寓意极好。   他连连谦虚几句,“孩子年纪到了,谈婚论嫁是常理,这家世,还有郎君本身……不瞒老太太,是没什么可挑的。”   “端看两人有没有缘分。”   顺国公老太太立即接过话头:“要是没缘,老身也走不到这儿了。”   “这样,夫郎要是有意,给我一个哥儿的生辰八字,有没有缘,拿回去合一合就知道了。”   “好。”沈阿爹对身边的下人小声吩咐。   很快,一个小小的盒子拿了过来。   沈阿爹亲手把盒子交到顺国公老太太的手里:“那就麻烦老太太您走这一趟了。”   顺国公老太太来之前是被交代过的,小声地跟沈阿爹道:“跟夫郎透个底,大好日子不远了,八月三十,您为哥儿准备的嫁妆,得赶紧张罗了。”   亲事跟登基大典一起,这日子只要没有天大的事儿,都改不得,不像普通人家成亲日子,临了还能商量着改。   沈阿爹暗暗提了一口气,“好,我亲自送老太太。”   送走顺国公老太太,沈阿爹一转身,就对上了家里人七八双眼睛。   他脸上有欣喜,高兴,还有一些急切,道:“时间赶,含岫那针线活儿你们也知道什么样,压根不能看,你们赶紧搭把手,把必须要的东西做出来。” 第150章   拿去的生辰八字,自然不会不合。   而八字合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提亲,过小礼,过大礼。   过大礼那天,一百二十抬嫁妆从宫中浩浩荡荡地送到楚含岫家,第一抬已经进了楚含岫家的家门,宫中还有许多抬还没抬出去。   简直叫人们开了眼界。   而到了八月三十那日,一大早,天都还未亮,楚含岫就被自家阿爹,还有弟弟们从床上拔起来。   然后在宫中派来的嬷嬷的帮助下,洗漱,洁面,当他站起身后,四个女官郑重地将送来一段时日的大婚礼服端上来。   哥儿跟女娘的婚服不同没那么多花里花哨的绣纹,款式也有所出入,大红的圆领斜襟宽袖衣袍,领口袖口和下摆,坠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珠,配了一条吉祥八宝的腰带。   哥儿也是能佩戴钗环的,但是楚含岫不喜欢,也不习惯,所以宫中送来的换成了镶嵌各色宝石的金冠,外带两支飞龙含珠,坠着有精美纹样的红细飘带。   楚含岫展开双臂,在沈阿爹,几个弟弟的注视下,由女官一件件为他穿上。   白皙纤绣的脖颈映衬着坠着玉珠的领口,八宝吉祥的腰带束住腰身。   当乌黑浓密的长发被梳拢,束上金冠,并左右插上飞龙含珠簪的时候,屋子里人皆恍了恍神。   “真好看……”楚含玉望着自家哥哥,从小到大,他很少见到哥哥穿鲜艳的颜色,今日这一身红,简直让楚含玉移不开眼睛。   其他人点头,觉得他说得没错,站在他们面前的楚含岫,真是漂亮极了。   楚含岫被三个弟弟傻傻呆呆的样子弄笑了,顺着拍过去:“就换了身衣裳,不还是那个人,迎亲的人快到了,你们不出去热闹热闹?”   “去,要去!”   “我们可都准备好了,特意请教了不少人!”   “哥,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必不叫他们偏偏宜宜地把你娶回去!”   楚含玉振臂一呼,带着楚含茗楚含清往外头走出去,只留下沈阿爹,还有陈夫郎赵夫郎,以及几个女官陪着他。   说起来,楚含岫嫁在京都,离家里不远,赫连曜还跟楚含岫商量好了,在宫里给他设了一个寝宫,宫外东城,也特意买下一处宽阔的宅院,仔仔细细休整一番,当成楚含岫宫外的居所,沈阿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涩。   尚在身前,和出嫁为人夫郎,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陈夫郎和赵夫郎赶紧劝他,“沈哥,你从前不一直担心含岫的亲事,现在含岫这门亲事全天下找不出第二门,你该高兴啊。”   “而且含岫还给咱们买了新宅子,就在在的庭院不远处,平日里想要窜门可方便。”   沈阿爹笑出声:“这皮猴子,在眼前吧,偶尔给你弄点胆颤心惊的事儿,一想到以后他就成家立业了,还想得慌。”   沈阿爹望着楚含岫,郑重地道:“侯夫人和老侯爷都待你亲厚,圣上也爱重你,我倒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含岫,阿爹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突然,就在他们在房中聊着天儿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震天的喝彩声。   沈阿爹身边的丫鬟满脸喜色地跑进来:“夫郎少爷,太热闹了,圣上蒙着眼,三箭齐发,连中三枚喜钱孔呢。”   “还有圣上身边跟着的年轻官员,作的诗好极了!”   又是文,又是武,楚含玉他们是真找人想招了,可那哪拦得住赫连曜和他手底下科举出身的官员,丫鬟热闹还没说完,屋门在欢笑声里打开,楚含岫一眼就看到最前头的赫连曜。   他今日也难得地穿了一身红,只是这身红不像其他新郎那般绣成亲的吉祥纹饰,而是山川河流。   高冠宽袖,贵不可言。   今日不仅是他成亲的大好日子,也是他登基之日。   楚含岫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楚含岫还没反应过来,赫连曜突然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地出了门,然后将他抱到十六人抬的步撵上:“回宫。”   从楚含岫家到宫中的那条街道,道路两旁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凡是临街的铺子二楼,甚至房顶上,都挤满了人,他们或是京都本地人,或是听闻赫连曜楚含岫成亲,从其他地方赶来看热闹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满的笑。   这是他们的圣上,这是他们的君后,有圣上君后在,他们就有底气,觉着日子一定会更好!   直到到了宫门,才看不到那些挤着的人群。   骑在马上,走在前头的赫连曜翻身下马,对着楚含岫伸出手。   楚含岫垂眼看着他,倾身下了步撵,与他一起,肩并肩先到安宁宫,给已经贵为太上皇,太后的老侯爷侯夫人行礼;再一起乘坐步撵,趁着吉时,来到重新休整一遍的圣清殿。   在那里,早已设好了帝座,以及赫连曜让人另设的君后座。   当他们二人相携而来,在告命天地的礼乐和文书中,一前一后落座之时,早已站立于圣清殿的满朝文武纷纷跪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君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史书记载:大越旧历八月三十,曜武帝赫连曜登基,改国号为辰,在位四十载,东并齐国,西灭东来,天下一统;同年同月同日,迎娶君后楚含岫,君后伉俪情深。   君后仅育有一哥儿丽秀,乃为太子,先皇禅位于太子,太子立不世之功,横扫东西,万邦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