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り蜜眼薇眸゛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睿德太子 作者:老索家的崽 文案 当一个搞政治的大龄女,嗯,青年变成了一国太子? 1V1。 考据党勿入。 勿喷。 跪求不要在意书名,太子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会当皇帝的(T_T) 内容标签:性别转换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主角:喻则宁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殿下,里头说娘娘已经睡下了,您还是回去吧。”   则宁微微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一脸的着急,劝道:“殿下,这天儿这么冷,冻坏了身子怎么都不值,娘娘现在正在气头上,您就算在这跪上一夜,娘娘她也不会传召您的。殿下,您听奴婢一句劝,先回自个儿宫里头去,等过一阵儿,娘娘她想通了,也就不与殿下您置气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埋没了整个宫廷。涌泉宫当值宫女太监们诚惶诚恐地跪在两侧,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在这种皇权集中的封建制社会,在位者就算打了个喷嚏,下面的人也得当成君恩受着。更不要提皇后嫡出的一国皇子跪在殿前,他们那些似蝼蚁一般的人怎敢在皇子面前放肆。   魏知贤跪在则宁身侧,苦苦相劝:“殿下呀,您是年轻不知道,人这膝盖骨可娇气着呢,年轻时不晓得细细保养,等年纪一上来,可是什么毛病都找到身上来了。就那奴婢说吧,年轻时受罚累下的毛病,现在可是半夜都能疼醒呢。”   则宁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罢了。”说罢便甩袖站起身来。   魏知贤见自己劝动了殿下,不免大喜招招身后的一群宫人:“哎哎你们!一群没眼力见儿的,快过来扶着殿下!回去一定要让殿下洗个热水澡,千万不要忘记姜汤。”   一群小宫人唯唯诺诺地应下。   则宁看着这位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内务府总管,温声道:“公公也赶紧进屋去吧,好好养养自己的身子。”   魏知贤喜道:“有殿下和娘娘体恤,奴婢的身子可不敢不好!”   则宁颔首,而后又道:“还望公公替本殿转告母后,我去意已决,虽死不悔。”   “这……”魏知贤愕然,后又叹道,“您这又是何必。唉,殿下您放心,奴婢会劝解皇后娘娘的。”   “那就多谢公公了。”   雪漫漫而下,最后连则宁的的背影都模糊了。魏知贤低低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回了皇后所在的主殿。   涌泉宫内,也不知是地龙烧得正盛,还是本来就心情烦闷,斜斜靠在榻上的雍容女子恨恨道:“果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魏知贤挥了挥袖让正在给皇后捶腿的小宫女退下,自己取代了她的位置。   “娘娘莫气,殿下他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是好事啊。”   “好事?边疆战事何其凶险,他以为那些刀枪矛戟是长了眼睛的?小孩子家家的不知天高地厚!”   “娘娘,殿下他就要十五了。”魏知贤低低道,“您让殿下藏拙了这么些年,不就是避着当年德妃仗着陛下宠爱,怕哪一天生下龙嗣对殿下不利吗?可如今您看,二殿下不良于行,三殿下都快被德妃养废了,四殿下五殿下又尚且年幼,陛下他不理朝政这么些年,身体又……边疆虽险,可殿下这十来年的武功不是白练的,殿下身边的暗卫和战场上的将士也会力保殿下安危。况且,殿下身上的战功可……”   虽一语未尽,皇后可都明白过来,她沉吟道:“你说的我都懂,可则宁他毕竟养在皇宫,不知人间险恶……”   稍稍顿住,便起身正坐:“罢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儿必定是个顶天的柱梁,他一定是大誉未来的君主。之前是我狭隘了,我儿既如此,本宫定不能拖他后腿。”   “去,请镇国公夫人进宫来,本宫,想念母亲了……”   涌泉宫与承德殿有一段距离,在回廊拐角处,便遇见皇三子喻则明。   他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眉目间却难掩戾气,被皇帝和德妃宠得不知尊卑礼仪,见到则宁时也不过哼了一声:“原来是皇兄啊,弟弟听说皇兄要去北地?那皇兄可要注意自己的安危,可不要让皇后娘娘为你提心吊胆才是。”说罢便扬长而去。   则宁看了看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   皇宫一处华美的宫殿,远处就听见阵阵靡靡之音。甘泉宫内香气扑鼻,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女们身姿妖娆,上座的中年男子斜躺在榻上,搂着一位妆容精致的宫妃,双目浑浊地看着下面的美人。   一个小宫女疾步走来,侧身在德妃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又悄悄退了下去。   德妃闻言,美眸中划过一丝警惕,面色不显地依偎在皇帝怀里,娇声道:“陛下久不见皇后,皇后可有心中不满呢?”   皇帝皱了皱眉:“没事提她做什么。”   “倒是臣妾惶恐。”德妃娇娇俏俏的样子最得皇帝倾心,“恰巧听说皇后见了许久不见的镇国公老夫人,许是寂寞难耐,又在老夫人面前说臣妾妖妃云云。臣妾寒门出身,不识礼仪大体,这么多年仗着陛下疼惜,心中才尽想着小女儿心思,与陛下琴瑟和鸣,并非是霸者陛下不放呀。”   说着竟差点落泪。   皇帝最见不得德妃哭泣,虽然美人梨花带雨别有一番风味,但放在心尖尖上这么多年的人儿这么哭,男人也会心疼的。   男人赶紧捧着那张娇弱的小脸蛋儿,怜道:“你想皇后那个糟心女人作甚。放心,有朕在,谁敢说你妖妃!”   听罢德妃噗的一声笑了,偎在皇帝怀里,笑得意味深长。   那个传话的小宫女新枝退出宫殿,眼中有淡淡的鄙夷。抬头望了望皇后涌泉宫的方向,心想那才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气度。加快了步伐,便回涌泉宫复命。   ——   承德殿里,小成子一边细细地给则宁烘干长发,一边哀叹道:“殿下呀,您真的要去边疆啊,那奴婢岂不是要很久都见不到殿下了?殿下您带着奴婢一起过去吧?”   小太监才十三四岁的样子,撒娇卖乖也颇为可爱。则宁哼的嘲笑:“得了吧,就你?那等到了北地是你伺候本殿还是本殿伺候你啊?”   小成子瘪了瘪嘴,“当然是奴婢伺候殿下呀,殿下不要看奴婢人小,但是缝衣纳鞋奴婢做的也可精致了呢。”   “哈。”则宁拍打了一下小太监的头,“军中还能少了本殿几件衣衫几双鞋不成?”随后便在小太监哀怨的眼神中站起身子。   拢了拢外衣,则宁负手道:“本殿要是从兵士做起的,自然不能摆皇子的架子。” 第2章   “报——启禀将军,敌军已撤回二十里!”   “再探。”   “是!”   营帐内又重归宁静,一位身披银白铠甲的男子抱拳,语气恭敬:“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首座上的男子把手上的兵书往面前的桌案上一丢,露出了精致又英挺的模样,则宁淡笑道:“谌之过奖,不过是诈敌之术罢了。”   “殿下何必过谦,在短短两年之内就能从小小无品无阶的兵士到统帅三军的镇北大将军,古往今来除了殿下可就没人了。哎要说属下最钦佩的人是谁,那可真是殿下您莫属了!”   则宁把一本书丢江谌之怀里站起来走动笑道:“少拍马屁。”   江谌之赶紧接住,又听则宁道:“我在宫中时就听说谌之你从小在军中磨炼,北地待了五年,如今北戎已被驱赶不敢再来,北地又可安稳至少十年。谌之,随我回京吧。”   闻言江谌之苦笑道:“殿下……说句大不敬的话,现在京城,哪里有属下回去的意义?”   有的不过是乌烟瘴气的勾心斗角,恶心头顶的官场学说,满脑肥肠的朝廷毒瘤,和那坐在御座之上的昏庸帝王。   “不说之前,就从殿下来北地之后,朝廷的军饷哪次准时发过?在紧急的时候连粮草都吃紧!表面只是上降旨安抚,私下净干一些龌龊之事!有时候真的恨不得将那些北戎蛮子放进京城,烧杀劫掠了他们才好!”   则宁垂了垂眸:“谌之,慎言。”   江谌之攥紧拳头说:“总之殿下,我一看到他们就犯恶心!”   “然后呢?”则宁蓦地转身看他,“你带领着这么多将士独守北地?谌之,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看不见了,他就不存在了的。来北地的这两年,我一直都知道,最难打的不是边疆的战事,而是来自朝廷中的阻力。朝中那么些拖后腿的迂腐蛀虫,你以为你在这里,能安宁到几时?”   “想当初我大誉,自高祖起,至文景盛,万国来朝,盛名顶誉,就算是我皇爷爷在位之时也是一番千古难见的盛世!”   “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谌之,难道你不想看到这样曾经的大誉吗?”   “殿下……”则宁的话无疑让江谌之心动。   “谌之,我等你答复。”则宁举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抬首望着空中如钩的月,“快到年关了。”说罢便沿着凄清的月色慢慢踱步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营帐间篝火阵阵,偶见气宇轩昂的士兵们排列整齐地巡逻。   若不是多年前被推入石塘那冰冷刺骨的池水,若不是这么些年来躲都躲不过去的暗杀,若不是北地经久不散的血腥之气,他都恍惚地以为,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最长最长的梦。   可看到自己身上新伤旧疤,心想还是别是梦吧。若是之前的那个自己,估计是连自杀的想法都有了。   他曾经过着最枯燥的生活,兢兢业业努力了很多年便任国家级副职。甚至当时的他是她,四十五岁放在民间里找都找不到的大龄处女。   一辈子没拉过异性小手指头的自己就成了异性?   在古代,幸亏生为皇子,若是为平民难道让搞了一辈子政治的她先参加科举吗?   当了十七年的男人,则宁早就习惯了。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以后找个男人搞基吧?一想想以后要和女人上床,他就别扭的说不出话来。   则宁觉得,再不多想想上一辈子的事,他恐怕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女人了。   就在则宁想完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之后,解衣准备躺下安寝的时候,就听外面一片嘈杂声,还夹杂着士兵的叫喊声。   “快来人!军营里有探子!”   “这边这边!”   “你们到这边来!这边!”   “别跑!”   杂乱的脚步越来越近则宁披衣下床抽出挂在木架上的剑“唰”的一下挑开帐帘!   “咻!”   一道寒光闪过。   紧接着就是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蒙面人出剑招招致命,则宁不敢大意,过了几招之后,蒙面人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就听到她哼笑道:“大誉的皇子,剑花耍得倒是出奇地漂亮!”   娇娇俏俏的女子的声音,说的不甚流畅的汉话,则宁瞬间就知晓的这名蒙面女探子的身份。   不再与她斡旋,则宁收招,那名女子也放弃抵抗,任由则宁的剑锋架上她娇嫩嫩的脖颈。   帐外是刚赶过来的将士,齐齐跪下。   则宁侧首向外看了一眼,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帐内重归宁静,那女子也不惧脖子上的剑锋,径自扯下蒙面,冲则宁笑:“喻则宁,我来找你啦!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和我成亲的,这次我可是有正事的。”   少女鹅蛋脸颊,杏眸水汪汪的望着执剑的则宁。她颇为委屈的嘟嘟嘴:“宁宁你的剑好重啊,我的肩膀都要被磨破了。”   则宁看她撒娇卖乖的样子,感觉好久不犯的偏头痛又开始疼了起来。   面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先不管她的本质是怎样,偏生的这张脸就让则宁这个大男人下不去手。嗯对,他就是个大男人。在则宁六十多岁的心理年龄面前,他已经把面前张牙舞爪的十六岁敌国小郡主看作的可爱的小女孩。   无奈的收起了剑,背过身去插回剑鞘,自己的手臂就被两条胳膊抱住了。   则宁垂眸看她,就见她冲自己眨巴着大眼睛;“则宁则宁,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则宁拽出自己的手臂:“郡主你好好说话。”   “哼!”敌国小郡主撇撇嘴,转身就走到则宁的座位上坐着,气哄哄的喝了一口桌案上的茶水。   “噗——”小郡主一喷,“这是什么时候的茶了!”   则宁失笑,扬声对外面说:“来一壶热茶。”   外面应了一声,不一会就送到小郡主的面前。小郡主抱着茶杯小口的抿着,心里才稍稍满意了一些。   她歪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并不介意自己坐了他主位的则宁。心想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呀,她长到十六岁才知道中原上所说的“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到底何解。   简直和她想象中的大誉那群奢靡贵族完全不同。   中原的皇子,接人待物温和有礼,就算是上了战场,也是独挡一面的英雄人物。   简直将那些满嘴酸儒的弱鸡和满身横肉的壮汉,就算是见多了的翩翩公子儿都比到了泥里去。   关键是还长得这么好看。   小郡主收回视线,见则宁一声不吭,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喝了热茶,身子一暖,这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小郡主努努嘴:“宁宁,你一点都不想我吗?你看我想的你每天都练习汉话,我的汉话师傅教我一个小曲儿,我唱给你听哦?”   斜眼看则宁还是不动如山,小郡主偷偷笑了下,随后清了清嗓子。   “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   则宁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了!女儿家家的可不能唱这歌!”   “咦?宁宁怎么啦?”   则宁颇有点想揍人的架势,说:“哪个师傅教你的这等淫词艳曲?他是不想活了吗?”   则宁一这样说,小郡主更有要哭的模样,又抱住了则宁的手臂,委委屈屈道:“好吧是我骗了你,这曲子是我从野书上看的。宁宁自从你走了后,我就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老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这个是我剽窃《明史》的.   哦那首艳曲也是我剽来的 第3章   那一次战事是他最识人不清的一次,导致军情泄露,作战时腹背受敌,粮草跟不上,后援被追截。若不是一个小兵哪来的勇气硬抓着他换了铠甲,那么身为一军主将的他,早就被当场歼灭。   他所率领的两百多精英士兵,无一幸免。   还记得他第一次睁开眼,就是在北戎三王府的地牢里。   战事的失利,将士们的惨死和心腹的背叛,无一不在折磨着他,就在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时,地牢突然被打开,刺目的阳光突然就射在前面的地面上。   就听见一道蛮横娇嗔的少女的声音传来,说着北戎话,则宁勉强听得懂“我不管”“俊俏”“先生”等字眼。   少女身边的护卫一脸为难,后来那少女又说了什么,护卫才苦着一张脸连连称是。   他所在的牢房的锁链被打开,则宁抬眼望去,那少女一身大红的衣袍,带着北戎特色的首饰,手里攥着一根长鞭,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见自己望向她,竟慢慢红了脸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把鞭子往一边一扔。   这动作不仅是则宁,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似乎有些尴尬,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又把鞭子拿回手中,弯腰凑到则宁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喃喃的说了什么。   只有那护卫知道,他们尊贵的小郡主又开始见到美男子走不动路了。如果非要翻译的话,那就是:“太好看了,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呢?”   “眼睛好看。”   “啊鼻子也好看。”   “天哪这个嘴巴……”   “还是眼睛最好看。”   以上。   还是后来她自己发现她发呆的时间长了些,对则宁用蹩脚的汉话说:“你好哦?”   “……”   她估计也觉得自己的汉话太不好听了,就觉得则宁的沉默是在嘲笑她,于是开始恼羞成怒,对身边的护卫说了一番话,便扬长而去。   转身就走的小郡主其实有些后悔,想着万一他觉得我性格不好怎么办,紧接着这个想法便被她自己拍回脑海深处。自己堂堂北戎果舒尔大郡主,看上他的脸是他的福分,还想让本郡主纡尊降贵讨好你吗?   那个护卫沉默的看了一眼则宁,便给则宁解开了手铐和脚链,推着他走出了地牢。   阳光直直的照下来,由于失血过多和初见阳光,则宁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在北戎三王府休养的几天里,那位果舒尔郡主倒是每日都来,不过每次都拿来不同的话本子对着则宁读,还非要则宁说她读得对不对。搞的则宁觉得面对着一小姑娘比面对着彪悍壮汉还让人头疼。   在第四天,有人传话说王爷要见他。   推门进去,便有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坐着面向他,他穿着北戎朝服,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上位者的气度,一面便立知高下。则宁抬脚便走到一处座位上坐下,就听那王爷道:“皇子殿下果真是好胆量,敢在我北戎三王府放心待这么多天。”   “王爷也好胆量。”则宁侧首,淡淡回道:“敢让我一个敌国的将领在您的府邸静心养伤。”   那王爷被噎了一下,不怒反笑:“本王早年去过你们大誉几次,确实繁华奢靡。不过纵使本王不懂你大誉朝政,也不难看出你大誉气数将尽。那样的天子,那样的朝臣,如若再不出现一位英主,恐怕就……”   “王爷慧眼。”则宁开口,“王爷有那么些闲工夫,还不如劝劝你北戎大王广施仁政才是。北戎打了十来年的仗,怕是周遭儿都打遍了吧。”   “你……哼!”   书房里里静默许久,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声,只有则宁和那位三王爷本人心里明白,这次冷落他   许久之后的谈话,其实是在试探和思量。   敏罕穆穆在外头叉着腰,娇蛮地指着护卫:“你到底让不让本郡主进去!”   护卫面色不改:“郡主见谅,王爷有令,谁都不许踏进一步。”   “你!你居然敢拦着本郡主!你的胆子是被熊吃了吗!”   “属下不敢。”   “不敢就让本郡主进去!”   “……”   书房的谈话接近尾声,就听见自己不听话的小女儿在外胡搅蛮缠,便沉声道:“让她进来!”   “哼!”敏罕穆穆睨了护卫一眼。   “来来,果舒尔,见过你的汉话先生。”三王爷招手道。   “什么?”敏罕穆穆有些不可置信,“父王你同意啦!”   小郡主惊喜的都要蹦起来了,她一开心就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开开心心的对则宁一揖,有模有样道地用汉话说:“学生敏罕穆穆见过先生,敢问先生芳名?”   “……”   三王爷难得有些开怀,摸摸小闺女的头:“好好跟先生相处,父王就先去处理一些公务了。”   “知道了父王!”   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老师,我要开始正式学习汉话了,我要不要先起个名字呀?”   “穆兰心怎么样?蕙质兰心的兰心,要不然穆蕙质?”   “老师老师,你们汉话中有没有形容女孩子特别娴静温柔美若天仙的,就像我这样的?嗯?老师你再想想呀肯定会有的!”   “老师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有没有嘛有没有嘛?”   “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嗯?宁泽?要不我叫你宁宁?”   “宁宁多好听呀,宁宁宁宁!”   则宁头痛欲裂。   敏罕穆穆这副德性让他想到了上辈子的外甥女儿,不同的是他外甥女是那种刚刚到人憎狗厌的四岁女娃儿,而敏罕穆穆已经十六芳龄了。相同的就是她们都对语言处于探索阶段,对文字和语言都极其兴奋。   看着敏罕穆穆,则宁就像在看自己外甥女一样。   后来战事又起,则宁又悄然地回到了军营。外界谁都不知道堂堂大誉的皇子,镇守北地的将领在敌国王府潜藏一月有余。   ——   “宁宁……我这么久才见到你一次,你就不和我叙叙旧吗?”敏罕穆穆委委屈屈的,“上次你不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当时我不明真相,还担心了好久呢……”   闻言则宁内心一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还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任谁都硬不下心肠跟她说话的。   大手摸摸小郡主的头,则宁温声道:“上次情势所逼,没能与郡主告别,是我错了。”   “对对对!就是你错了!”小郡主蹬鼻子上脸,“你可得补偿我才行!”   则宁怕小郡主又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有正事和我说的吗?”   “对呀正要跟你说正事呢。嗯,我父王说,你得答应先娶我才行。”   则宁搭在敏罕穆穆头上的手一僵。   小郡主似乎有些察觉到了什么,又不在意地笑:“哎呀师傅我骗你的!”   说着从怀里拿出火漆封好的信件,拍在桌案上。   “我还专门打晕了给你送信的人自己代他过来的呢。结果你就这么对我,不仅有兵追杀还不给口热茶喝。”   “你父王不知道?”则宁诧异,随后皱眉道:“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万一半路上出什么岔子你一介郡主,女儿家的该怎么办?”   敏罕穆穆没有应声,只是抬头看他,半晌才说:“宁宁,如果有人被你这般时时关切刻刻提醒,她有该多幸福呀。”   “……”他说什么了吗?   见则宁眼中的诧异,小姑娘瘪瘪嘴,跳出去就往外走:“人呢?快给本郡主安排住处,本郡主被你们追杀的浑身都快散架了!”   主帅营帐守备森严,经过上次事件后,则宁更是将身边的人查了又查。要不就这小郡主的性子,岂不是嚷嚷着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北戎王爷通敌叛国了。   则宁的副将乔扇带着敏罕穆穆安排住处,敏罕穆穆刚走出则宁营帐几步的距离,突然转头看那又重新燃起灯火的地方,抿了抿唇,心情蓦然低落。   虽然是心情低落,但她还是边走边说:“扇扇,以后宁宁身边要是有个女孩子老是缠着他的话你告诉我好不好……”   乔扇一听“扇扇”两个字就打了个寒颤,他只见过主子身边只出现这么一个女人,还能出现谁啊,而且主子对这位小郡主的态度也颇为引人深思啊,于是勉强应道:“郡主开玩笑了。”   敏罕穆穆抬头斜眼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乔扇:“……??” 第4章   则宁思量到半夜才睡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主帐把卫将军江谌之、毛子礼,还有一些在北地的老将们叫进去商讨事宜,气氛紧张的连午饭都是送进去吃的。   敏罕穆穆在房间里看了一个时辰书,又出去甩了一个时辰的鞭子,然后又找乔扇打了一个时辰的架,等吃完一个时辰的午饭都没见人出来,心情不好得有找乔扇打了一会架。   乔扇:QAQ   金乌西斜,几位将领才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位位脸上少有的凝重,其间还有些隐隐的兴奋,连几位平时看她不顺眼的老顽固都对着她拱手行礼。   敏罕穆穆对着那些老头儿没有兴趣,怕则宁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一直在外等着没去打扰。但是歪头盯着门口半天都不见则宁出来,实在忍不住便抬步走了进去。   没人拦着她。帐内有些清冷,透着细碎的光线,依稀可见尘埃飞扬。   “宁宁……?”   声音戛然而止。   坐在桌案前的男子单手撑头,细碎的夕阳斜斜地打进来,更添一分柔和。他睫羽下那抹不去的乌青,更是让小姑娘心疼得直抽抽。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有着健康的体魄,俊美的面容,没有少年的轻浮,也没有矫揉造作的老成,虽然只短短相处数月,但是他的每一个影子都深深的印在了小姑娘的心尖尖儿上。   身为一国皇子,他是尊贵的,身为一个男儿,他又比平常人更有能力和担当。他的铁腕手段,完全被温柔的性格掩埋,行为稳重,此时却又像个小孩子一样随地浅眠。   敏罕穆穆想着他在当自己老师的时候,自己无数次的撒娇找茬,这个男子总是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使得自己的小心脏砰砰直跳,让她狼狈不堪。无论自己做得有多过分,他从来没有大声对她说过一句话,无论自己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言辞,他也是笑后认真教导。   脾气好得简直不像个凡人。   想着想着,小郡主便看入了神。   则宁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姑娘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则宁眨了眨眼睛:“郡主?”   “啊?嗯?”敏罕穆穆回过神,完全没有偷看被逮到的害羞与窘迫,反而理直气壮地问:“喊我干嘛?”   则宁失笑,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道:“走吧,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北地的风从来都是冷厉如刀割的,以前军资短缺,每年都要冻坏不少士兵,后来在他来北地不久,镇国公等人一再向上面施压,军资才渐渐丰厚起来。   残阳如血,前面那一列列排队打饭的士兵,都被磨砺得刚毅无比。   “我已修书一封给你父王说明情况了。”则宁转身看她,“此处多有不便,郡主还是回到王府来的安全。”   “这就是宁宁你不知道了。”敏罕穆穆有些不乐意,向前走两步炫耀般说道,“我母妃曾是我父王手下女将,后来又是在战场上生下的我,我五岁时便能拉开三石□□,自小就在军营中长大,伤也没少受过,险也没少遇过,对我来说,这里和北戎都是一样的,哪里有安不安全之说呢?”说完便狡黠的对着则宁眨了眨眼睛。   听到这里则宁有些了然。北戎相当于前世古代的蒙古族,曾经是游牧民族,后来才渐渐发展为国家,之前就听说那里连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马背上的英雄,敏罕穆穆父亲是手握重兵的三王爷,又是北戎大王亲封的果舒尔大郡主,自是比平常人更优秀。   “倒是我狭隘了。”听如此,则宁便不作他说。不过还是要客气夸奖一番:“你真厉害。”   果然小姑娘一瞬间红了脸,谦虚道:“哪里那里。”   为了掩人耳目,敏罕穆穆早就已经换上了大誉士兵的战衣,除了几位将领和则宁的心腹,没人知道在他们将军面前没大没小的粉面小士兵其实是一位俏生生的小姑娘。   晚饭是送到帐中的,小郡主指着乔扇道:“你,找个人把我的晚饭端到你们将军帐子里去!”   乔扇偷偷瞥了一眼他们将军,见则宁只是笑笑,便苦着张脸离开了。   和乔扇守在外面的还有一个叫齐兼,听着营帐里小郡主嘻嘻哈哈的声音,忍不住冲乔扇挤眉弄眼:“哎你说,北戎的小姑娘都像这位郡主一样不拘小节吗?话说我来这里都五年了,都快不记   得家乡的姑娘长啥样了,要是我妹妹对外男动手动脚的,看我不得打断她的狗腿!”   乔扇撇了撇嘴看都不看齐兼一眼,知道这人就嘴巴厉害,放在平时有这么一个妹妹他还不得当成个宝贝疙瘩似的疼着。   齐兼见乔扇不理他,又换了个话题,贱兮兮开口:“扇扇,你说这北戎小郡主到底是孩子心思还是对咱殿下真有意思啊?我觉得也是那北戎王爷默许了的,肯定是看中了咱殿下的容貌与才华,他们北戎找不到这样的金龟婿,主意就打到咱殿下身上来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齐兼拄着下巴啧啧叹道。   唯独乔扇憋紫了一张俊脸:“滚!你他妈别叫老子扇扇!”   齐兼突然被乔扇一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别呀,扇扇挺好听的。你看啊咱殿下叫宁宁,你叫扇扇,要不我就叫兼兼吧,你觉得怎么样?”   乔扇嫌弃:“是挺贱的。”   齐兼不乐意了:“哎你这人!”   则宁精疲力竭地吃完了晚饭,又有一位小兵过来说卫将军有事要事相商,则宁让他退下后就偏头看了看敏罕穆穆。   敏罕穆穆瘪了瘪嘴:“好吧……你去吧……”语气颇为沮丧。   看着她的样子,则宁不觉得内心柔软,复又拍拍小姑娘的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让乔扇带你四处玩玩。这儿离四方城不远,明个儿就让他带你去集市,买一些小玩意儿玩玩。”   敏罕穆穆还是有些不开心:“我不想让他带我去……嗯,好吧,答应你了。”   则宁笑开:“嗯,委屈郡主了。”便走出去了。   敏罕穆穆摸摸自己的发顶,幽幽叹了一口气。   跟在则宁身后的乔扇猛地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明所以,咦?按理说在北地待了好几年也应该习惯了寒冷才对啊。   “对了。”听前面的将军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乔扇立马神情整肃,复又听到,“明日放你一天的假期,你带着果舒尔郡主去四方城转一转,她喜欢什么就买回来,主要是让她开心。”   乔扇:“……”   “嗯?”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乔扇OS:T T 第5章   这些天的北地阴沉沉的,空中的云浓厚得仿佛要压下来似的。   雁阵惊寒,荒草萋萋,到处都是衰败的景象。   则宁似乎比平时更忙了,但是他自己好像不曾察觉,只有敏罕穆穆知道,他最近的午饭一次比一次晚,有时若不是自己去提醒,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帐外的小兵捧着食盒不敢出声地等了很长时间。   这一日则宁从主帐中归来,早已夜深露重,一路走来,连身上的大氅都是冰凉的。   则宁一贯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所以这个时候自己的副手都各自回去了。   当他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桌案上趴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桌案上只有一盏灯在   细细晃动着火苗,光和影在小姑娘姣好的脸庞上调皮的跳动着。   似乎有一丝风从帐帘处漏了进来,就见小姑娘又往自己的臂弯里缩了一缩。则宁赶紧整理好帐帘,轻轻走过去取下挂在一处的冬衣,给小姑娘披在身上。   男人的衣物本就宽大,罩在敏罕穆穆的身上就更显得她娇小了。   炭火烧了不久,屋子里也渐渐暖和起来,敏罕穆穆渐渐放松了神情,见她睡的正香,则宁也不忍   心叫醒她,可是在这种冰冻三尺的天里,这样睡觉可定会着凉的。   就在则宁犹豫不决的时候,小郡主轻哼了一声,迷迷蒙蒙的看他:“宁宁,你回来啦!”   则宁摇摇头,语气有些责备:“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睡觉呢,得了伤寒有得你受的。”   敏罕穆穆似乎有些开心,刚扬起笑脸就突然皱眉“哎呦”一声。   “怎么了?”   敏罕穆穆苦着一张脸抬头:“我腿麻了……”   “该!”   “呜呜……”   “好了。”则宁笑了下,“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天太晚了。”   说完后敏罕穆穆有些沉默,则宁奇怪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敏罕穆穆小声说,“就是……我要回去了,挺舍不得你的,来跟你道个别。”   “哦?”则宁有些诧异,不过回头一想,也是,身为北戎三王爷的宝贝疙瘩,又是唯一的孩子,为人父母的哪里肯让孩子待在一群老爷们儿堆里,肯定要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以免让别人欺负了去。   “那我派人总你回去?”   “不不不!”敏罕穆穆摇摇头,“我一出去就会有人来接我。”   说完心情就更加低落了。   则宁看得出小姑娘在不开心什么,揉揉她的头开解道:“好了,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等战事结束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后,我大誉必定会与你们北戎有一些经济上的往来,到时候你可以来我们的盛京看看,我也可以去你们那看看你啊。”   “真的吗?”敏罕穆穆抬头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   “当然。”   “那我就放心了。”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呀。”   “肯定不会的。”   “我昨个儿在集市上买了个剑穗。”说着敏罕穆穆从怀中掏出一串红红的穗子,双手捧着,眼儿红红的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所以就买了我最喜欢的颜色,你一定要收下呀!”   则宁愣愣的,才反应过来接下:“谢谢,很好看,我很喜欢。”   敏罕穆穆又抽了抽鼻子笑:“那你可要好好保存,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   则宁点头:“好的。”   敏罕穆穆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又沉默了。   则宁察觉到了她心情比以前沉重,也知道为什么,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刚刚有消息传来,说敏罕德义身中剧毒性命垂危。敏罕德义就是北戎的三王爷,敏罕穆穆的父亲。不知道敏罕穆穆收到的消息是怎样的,总之,她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此一别后,便是风云暗涌的筹谋与计划。   则宁一直都知道小姑娘哪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天真烂漫,相处了这些天,则宁也晓得敏罕穆穆的天资聪慧和武艺过人,但是他总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就该多宠宠,也不忍心看她为一些世俗之事忧心烦恼。   则宁也知道,自己现在一是名男子,在男女大防的古代,就算是面对着民风开放的异族也要谨守本分,不可越雷池。就算再把她当成妹妹放在手心里疼爱,也要有个度才是。   “好了。”则宁细心的帮她紧了紧领口,拉敏罕穆穆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次敏罕穆穆没有拒绝,只是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们之前从不缺少话题,每每都是敏罕穆穆扰得则宁头都大了一圈,就感觉身边围绕着一圈小麻雀似的。也许是即将离别,也可能是对前路的害怕和惶恐,凄凄月色下的敏罕穆穆面色有些发白,闷着头不吭一声。   则宁为她戴上斗篷的帽子,拉着她的手走到敏罕穆穆的住处,刚要抽回来,那抓住大掌的小手就紧紧的攥住。   “喻则宁!”敏罕穆穆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   “我……”敏罕穆穆看着则宁幽深的眸子,突然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只是咬住唇轻轻道:“你一定要当上大誉的皇帝呀!”   则宁闻言轻笑出声,心想你说让我当皇帝就能当上这么简单吗,但还是应道:“好吧,我尽量。”   “不,是一定要!”敏罕穆穆有些执拗,“你这么好,就值得最好的,天下中只有皇位才与你相匹配!”   则宁有些错愕。   敏罕穆穆红了脸颊,轻轻说:“届时……”我有几句心里话要说给那时的你听。   “什么?”   “没什么。”敏罕穆穆摇摇头,松开自己的手,歪头看他:“你早点睡哦。”   则宁颔首:“郡主也是。”   冷风悠悠地吹,敏罕穆穆裹紧斗篷看着则宁的背影,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把自己的心脏塞得满满的,沉甸甸的放都放不下来。   月朗星稀下的小姑娘呆呆站了好久。   第二天一早则宁就被告知敏罕穆穆不见了,接过乔扇手里的信,则宁展开,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但是不妨碍辨认,小姑娘学习汉话也下了不少功夫。   “宁宁我走啦!昨天晚上从你那回来之后我好久都没有睡着,可能是因为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缘故吧。我父王派人来接我的人来得比较早,我怕打扰你休息才昨晚和你道的别。本来也想挺潇洒的直接转头走人来着,毕竟你这几天根本就没有陪我就拿个扇扇来搪塞我,我挺不开心的,但是一想想你每天这么忙,自己都顾不上了,那我就只能体谅你啦。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呀!你这个体格一点都不健壮,连我父王身边的忽穆拉的一半都不到,你要多多锻炼身体哦,虽然你武功挺好但也不能大意!你要是英年早逝了我想你都见不到人了。”   “之前收到我父王来的信,内容比较复杂,大致意思就是我以后不能轻易的找你玩了,而且我不告而别来找你我父王就等着回去和我算账呢。而且我们现在还是敌对双方,但是这种状态是暂时的呀,待以后我父王把北戎那一摊子烂事和人都收拾完了,你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去找你!听说大誉有好多好玩的,你身为东道主,可要把本郡主伺候的舒服了才是!”   “现在忽穆拉的暗号已经传了三遍了,但是我还有好多话都没说呢,算了我不说了,万一忽穆拉以为我出什么事了闯进来那可就麻烦了。宁宁,我们来日方长呀!” 第6章   皇宫。   三年一度的春闱就要到了,朝堂上还在为谁为主考谁出试题而吵得不可开交。皇帝看着下方唾沫横飞的臣子,闭眼揉了揉太阳穴,一句话都不说地拂袖而去。只剩下唱礼的太监拖着长长的嗓音说一声“退朝——”,大臣们才惶恐地齐齐跪下。   许久之后,老丞相才颤颤巍巍地起身,狠狠地往一位中年男人“呸”了一声,骂了句:“奸臣逆子!”便向宫外走去。   被吐了一口的中年男人抹了一把脸,慢悠悠站起身来,混似不在意一般对四周道:“我爹看我不顺眼很多年了,倒是又让各位同僚看笑话了。”   四周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老丞相中气十足,可是身子骨大好啊。”   “李丞相也是性情中人呐!”   “快来人!赶紧去拿手巾让侯爷净脸!”   “……”   身负从龙之功的义安侯,可是皇上面前顶顶的红人,可得罪不得。   另一边一脸刚毅的男人冷眼看着,便扶着自己的父亲镇国公回去。   “跳梁小丑,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我儿,切勿因为此人烦扰忧心。”   “儿子谨记。”   那被呸了一脸的李侯爷似笑非笑地看着镇国公父子渐行渐远,后走出门外招了招自己的小厮:“去,给德妃娘娘递个牌子。”   “是。”   甘泉宫的会客厅,李庆安等了很长时间才见一身锦衣华服的貌美女人款款走来,侍君十几载,并没有让她打上年岁的烙印,反而更加的迷人了。   李庆安并没有起身行礼,反而有些看不上她似的,懒懒开口:“德妃娘娘最近过的颇为滋润啊,也不知三皇子最近张进了没有。本侯倒是听太傅说,他已经有十多天没见着三皇子的影子了?”   似质问的言语让德妃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愠怒,但是又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怨气,只得答道:“泽明他年纪大了,正是贪玩的时候,陛下也老是纵着他,我就算想管,他也不听我的呀!”   “呵!”李庆安“啪”的一声搁下手中的茶盏,斜眼看坐在上位的女人,扯了扯嘴角:“贪玩?”   德妃抿唇不应。   李庆安又笑了两声,遂讥讽道:“皇家的孩子哪里有贪玩的时候?大皇子不在的这两年你是不是舒坦日子过多了脑子都团成浆糊了?皇后嫡出,课业就连尚城那个老学究都赞不绝口,泽明小大皇子两岁,但是两年前的现在,大皇子他早就知道去边关立战功了!泽明他还贪玩?”   “边疆凶险皇后不知道吗?嗯?但是富贵险中求,就算皇后一党不得圣心,一旦被大皇子一干人等拿下兵权,你以为,你和泽明就有安逸日子过吗?”   “哦不,三个月前北戎战事大捷,北地五十万兵马大皇子一手在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已是即将被逼到万丈崖边了!你还在这不知所谓!果然小门小户出生,就算身居高位再久,也养不成高门贵女的脑子!”   德妃一下就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打断他:“李侯爷慎言!别忘了现在我可是你的妹妹!大誉的皇妃!”   “妹妹?我现在倒是不敢有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妹妹了。要不是当年你不知廉耻求上门来,本侯会认你当妹妹?你现在但凡能把当年笼络圣心一半的脑子放在三皇子身上,我也不会在朝堂上替泽明这么操心,最后落个逆子馋臣的名声!”   “……”   德妃气得胸口起伏,曾经的那些不想回忆的羞耻又一次被揭露到眼前。闭了闭眼,德妃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哀求和烦忧:“那依侯爷看?”   “罢了,就算当年本侯眼瞎,现在也不得不眼瞎到底了。”李庆安叹了一口气,“最近前朝为春闱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你可知道?”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三年一春闱,天下学子集于京城,本就是最最要紧的国家要事。举子中榜,便是成名天下知的天子门生。可往细处想,也算是主考官的半个门生。”李庆安看了德妃一眼,见她仔细听着,又继续道,“三年前三皇子年幼不成气候,大皇子有无心政事,但是今年,最近镇国公一派隐隐有摧垮我经营多年朝政趋势,而大皇子远在边疆,二皇子不良于行,四皇子五皇子生母身份低微又尚且年幼,眼下这等情况正是殿下培植声誉的绝佳好时机!”   “你的意思是……让泽明当主考官?”   李庆安顿时就有点恨铁不成钢:“你看喻泽明那个样子能当主考官吗?主考官都是由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朝臣担任,你长长脑子行吗?”   “……”   “唉!”李庆安重重叹了一口气,“大学士刘承益和我相处甚好。”李庆安意有所指道,“这两日让泽明去刘学士府上坐坐,我都安排好了。具体你该做的,你可知晓?”   德妃连连点头:“自然省的。”   “那最好!”李庆安理了理衣袖,站起身道:“本侯府上还有家事,娘娘莫送。”   德妃勉强笑笑。   待李庆安刚踏出大门,就听得身后一声清脆的茶盏碎裂的声音,李庆安的脚步顿都不顿,心下越发瞧不起这位娘娘。   “哼!脑子不好使,心眼儿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被甘泉宫的小太监引领着,刚走到御花园,就见不远处一道身影闪过,李庆安喝到:“站住!”   那身影一顿,便心不甘情不愿的往这边走。   “舅舅!”   三皇子自小就受尽万千宠爱,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位舅舅就心里打怵。   三皇子心里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看上他家小女儿的缘故吧,这女婿不就该怕老丈人的吗?这么一想,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喻泽明笑道:“舅舅来看我母妃?恰巧我也要去给母妃请安呢!”   李庆安越看自己这个便宜外甥越不顺眼,把他叫过来一肚子气,又不知道从何训起,索性就转过头不看他,准备抬脚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三皇子一番“想通”之后,居然拉着平时害怕的舅舅嬉皮笑脸道:“咦,舅舅,怎么不见婉婉妹妹进宫来呢?话说前几日母妃还提起婉婉妹妹,想念得紧呢!外甥也好久不见婉婉妹妹了。”   听喻泽明一口有一个妹妹的叫自己的掌上明珠,李庆安愈发恶心得紧,随即冷声道:“小女蒲柳之姿,可不敢劳烦娘娘与殿下惦记!”   蓦地被李庆安冷气一冲,喻泽明有些摸不清头脑,看着自家舅舅愤愤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去了自家母妃的寝宫。   也不知今个儿是不是日子不好,一进甘泉宫就被一向不管他的母妃骂了一通,硬逼着他学习不说,还非得让他去一个不认识的大臣家里坐坐。   骂完之后的母妃还嘤嘤嘤地哭:“泽明你也大了,也该知道些人情冷暖了,母妃不求你向大皇子那样去挣战功,只求你好歹每日去听太傅的课,不要让他在你父皇面前告状呀!”   喻泽明对于这种话一贯是左耳进右耳出,经历得多了也就有经验了,喻泽明好声好气地一一应下,过了不久就寻个借口开溜。   简直莫名其妙。   ——   消息传到涌泉宫的时候,一身雍容气度的的女正放下最后一颗棋子,悠悠笑道:“本宫可终于赢你一次了。”   新上任的女官起身行礼,敛目笑道:“娘娘棋技高超,之前都是奴婢侥幸罢了。”   两年前负责传话的低级小宫女,如今已成为皇后座下的二品女官,新枝的心思也是极其玲珑剔透的。   借着新枝的手站起来,皇后摇摇头:“你也不要过于谦虚,本宫又不因为你棋技好就责罚你什么。”   转而又道:“唉,可惜了李庆安筹谋着这么些年,到底是从小瞎到大旳。可怜了李老丞相一生为国尽忠,这仅剩下来的一个儿子也不和他一条心。”   四周没人敢接话。   过了许久,魏知贤一脸喜色地过来:“娘娘大喜!刚刚传来消息,北地大捷!北戎北退五百里,皇上要召回殿下,论功行赏呢!还有殿下刚刚到的家书,在这!”赶紧递过去。   念儿心切,皇后接过书信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看,半晌才道:“好啊,好啊。”   大殿上全都是侍婢贺喜的声音。   静谧了许久,新枝抬头看去,一向性情坚毅皇后竟留下了两行泪,新枝赶紧递了帕子,细细劝道:“娘娘莫伤了眼睛,待殿下回来后,定会心疼的。”   “对,你说的是。”皇后深吸一口气,淡淡笑道,“魏知贤,赏吧,今个儿涌泉宫里头统统有赏。”   “谢娘娘!”   刚刚踏出皇宫大门的李庆安听到消息后差点咬碎了一嘴的牙,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回来。真是…… 第7章   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五日后便到达了边关。   宣旨的老太监不阴不阳地笑:“殿下,接旨吧!”   则宁率众人拜了万岁之后,便恭敬地接下旨意。那老太监浮尘轻扫,微微睨了一眼周遭,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身娇体贵,在这犄角旮旯的地儿,漫天硝烟的,刁民甚多,可真是受了委屈了。万一伤了碰了的那可真就不好办了,怪不得镇国公日日上奏催着军饷,想着挂念着殿下也挂念得紧呢!”   老太监的意有所指让身后的将领们面露愤慨,则宁淡淡扫了一眼他们,垂眸道:“公公说的哪里话。大誉的安逸都是将士们用血肉守卫的,北地的烟尘也都是将士们高昂的战意,本殿身为皇子,自是当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为大誉死而后已。镇国公心系边疆战士,此本就为臣子应尽的心意与职责。”   身后的将领脸上渐渐露出快意,老太监看了他们一眼,面不改色慢慢行礼:“殿下说的是,倒是奴婢嘴笨不会说话了。殿下有军情要事,奴婢便不做打扰,先行告退了。”   “公公慢走。”   身后的小太监赶紧打了一下帘子,恭敬退去。   江谌之“呸”了一声,骂了句“老阉货”,便愤愤离去,其他将领也纷纷告辞。   路上,小太监有些疑惑,自己的师傅从来都是笑面虎,就算再落魄的人也说不出处半句落井下石的话来,怎么今天面对大殿下说话夹枪带棍的?便问道:“师傅,近日朝堂上大殿下风头正盛,您怎么……?”   老太监正是服侍皇帝三十几年的高石高公公,他似笑非笑瞅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你懂什么!”然后沉默的看着灿烂如火焰仿佛即将吞噬天际的晚霞,眸色深深。   就要变天了。   ——   承乾宫的御座上,皇帝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一堆折子,表情看不出喜怒。   良久,才慢慢发出一声叹息。   边疆的动态,探子的密信,北地捷报,甚至是战事的失利,两年来,一封一封,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帝王的桌案上,而这所有的奏折或者是信件,总是被皇帝亲手放在离手边很近的一个抽屉里,待下一次来信,便拿出来数一数看一看。   没人看得懂皇帝在想什么。   小太监悄悄走上来为皇帝换下冷掉的茶水,轻轻道:“陛下,二殿下求见。”   皇帝闭了闭眼,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是。”小太监躬身退去。   屋内香炉淡烟袅袅婷婷的,盯着看得久了,便模糊了男人的视线。   辘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帝似乎恍然惊醒一般,沉沉咳嗽两声,这才撑起身子,抱着一堆信件和奏折,颤颤巍巍地转身放进身后的一处抽屉里。   厚重的殿门被打开,灿烂的阳光扑到地面上,面容清俊的男子端坐在特制的轮椅之上,抬头看着上面背对着他的帝王,音色平平地问安:“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嗯”了一声,也没有转身,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寂静的宫殿里,没有人说话,服侍的宫女和小太监们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司空见惯了这种氛围,都沉着一颗心当好自己的值。本来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没有承欢膝下的温馨,只有互相公事公办的态度。   自己的二子,惠妃所出。本该是天之骄子,却一出生就不良于行。   则宁慧而近妖,就算是幼年时也完全不见孩童的天真可爱,一直都沉稳大气,稳重可信。泽明虽不学无术,但难得率真,又是自己最喜爱的德妃所出,自然是宠爱的多一些。面对则宁感到的沉重,或者是面对则明由衷的疼爱,都远不如面对皇二子的无力来得更深。   安静许久,二皇子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不知父皇招儿臣过来有何要事?”   皇帝把抽屉推回架内,负手背对着他沉声反问:“怎么,朕这个父皇想见自己的儿子,还非得有要事不可吗?”   “儿臣不敢。”   虽这么说,但是无论是喻则陵还是皇帝心里都明白,自己去惠妃宫殿次数数年来屈指可数,更别提见他这个帝王污点的残废儿子了。   皇帝又沉沉地咳嗽几声,这才转身,一瞥眼,就看见那个被自己扔在记忆角落不愿想起的儿子。凤眸微睁,薄唇轻抿,像极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细碎的阳光零零星星地透过宣纸窗棂,清雅的少年逆着光线抬头淡淡看他。   皇帝不自觉的别开眼睛,吩咐道:“开春二月初九的春闱,你准备准备。”   突然的旨意,饶是向来定力不错的喻则陵也不经然诧异:“父皇?”   不怪他这么惊讶。春闱会试三年一度,天下举子集于京都,个个都是全国拔尖儿的人才。春试后中榜的进士更是出类拔萃的英才,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每一位帝王都是极其看中历年春闱的,自前朝以来,为防止皇子夺嫡,春闱更是皇子所不能沾手。   大誉皇子十六而朝,他虽是目前为止唯一在朝听政的皇子,但双腿残疾如他,也是百官最容易忽视的皇子。所有人都知道,皇位上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残缺存在的。   自太祖以来,主持春闱的皇子不是没有,但也是非常少的。   皇帝踱步坐回御座,“你年纪虽小,但文采斐然,在文人中素有贤名,再者朕不想再看那群大臣再为这事在朝堂上吵吵闹闹,扰人头疼!”   皇帝说得没错。可能是因为性格孤僻,所以格外沉得下心来,喻则陵的文学造诣远远高过其他人,要说朝中有谁能够和他谈得来,那也只有太傅尚城那个老学究了。   喻则陵闻言,默默不语。   “好了。”皇帝屈指敲了一下桌子一锤定音,“快要年关了,待年宴过后,就着手准备吧。”   喻则陵垂眸:“儿臣接旨。”   父子俩相对默默无言,气氛渐渐尴尬起来,喻则陵最后开口:“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公务了,儿臣告退。”   ……   当天惠妃的宫殿迎来了好久不见的皇帝,手忙脚乱地伺候一番,果然又被甘泉宫的那位动不动就头疼脑热的给哄走了。   后来惠妃当成个笑话讲给皇后听,皇后笑过之后说了一句:“提他干什么,走,我们去打叶子牌。” 第8章   皇帝突然地旨意让百官摸不清头脑。   先不说怎么选定个二皇子做主考官,就皇帝那整日不理朝政的样子,多年来也没下过实实在在的旨意。政务都是交给老丞相来处理,要么就是让义安侯几人一起决定,自己不过就是通过一下。   待有人想再争取一下的时候,看见皇帝那不容置喙的脸色,便就又沉默下去了。   下朝之后,喻则陵先走一步,等到有些官员反应过来时,发现二皇子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庆安脑子有些混沌,感觉这几天真是不对劲儿,真是太不对劲儿了。虽然没出什么的大事,但他顺风顺水地过了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让他心烦意乱的事儿。刚想递个牌子求见皇上,就见皇上身边的小太监笑盈盈的走过来。   “呦,李侯爷!您还没出宫呢?真是奴婢赶巧了,这不皇上让奴婢去请您来陪下棋呢!”   李庆安心里想着事,讪讪敷衍几句,便朝着皇帝处走去。   一听见请安的声音,皇帝就招招手:“来,过来给朕看看这下一步棋怎么走。”   李庆安端着个笑脸,端详了一会儿,便执其一颗黑子点放在棋盘的一处。皇帝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庆安见皇帝又全身贯注地投入到棋局中去,就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嘴:“陛下这么匆忙地就定下了这次春闱的主考官,是不是有点……”   话犹未尽,皇帝知道他想说什么,便斜了一眼看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朕的决定有些草率了?”   李庆安赶紧赔笑:“微臣不敢。”   “你哪能不敢呢?”   皇帝的这句话陡然让李庆安心里一惊,赶忙跪下请罪,下意识的抬头看皇帝的脸色。见皇帝还是笑盈盈的,那一颗被提起的心也不敢放下去。   为官十几载,皇帝虽不至于对他有多热络,但他们相识于微末,他也算得上在皇帝耳边可以说得上话的几个人之一。平日里一些事情他决断惯了,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摆摆手就过去,以至于今日这句话也就顺嘴说出来了。   但是今天的这种好似问罪的话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   李庆安冷汗涔涔。他从来都觉得这个皇帝是那种贪图安逸享乐不问朝政的人,也是那种脾气好得令人发指得就算他爹李老丞相闯进承乾宫被指着鼻子骂也得宣太医过来看看老丞相有没有被气得身体不舒服的人。   放在民间,皇帝就是个坐吃山空的二代少爷,任性好色但又不是纨绔。   但是今天,李庆安觉得自己可能要重新看待这位皇帝了。   胡思乱想间,皇帝不经意的瞥他一眼,便笑道:“你跪着干什么,朕又不会治你的罪。起来,和朕对弈一局。”   “是。”李庆安讪讪起身,坐到皇帝对面去,执起一颗白棋。   “朕的儿子啊,都这么省心,不像朕啊。”皇帝好像自嘲了一句,“则宁边关大捷,了了一桩深埋大誉几十年的心腹大患,军中素有威名。则陵文采斐然,连当年骂朕榆木脑袋的老太傅尚城都赞不绝口,听说在京中学子中的地位颇高。泽明……”   ……   李庆安出宫后,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一遍遍回想皇帝说的话。一想到皇帝谈起三皇子时的犹豫和轻笑两声后转移话题,心中便一阵阵发冷。   马车好像被石头绊了一下,李庆安的头一下就碰在马车木架子上。外面是府中下人连连赔罪的声音,只有李庆安自己好像有种想通了的感觉,这时候的头脑完全清晰,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   ——大皇子就要回京了。   ——   大誉民风虽不甚开放,但是对于女子的辖制却没有前朝来的严格,所以大街上也可以看得见一些老板娘招呼生意,也有一些官员小姐逛街的景象。   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区,生意火热的第一楼内,三楼雅座中暗香幽幽,几名侍女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房间内静悄悄的。   临窗而坐的少女手撑着下颌,眼神木木的瞅着窗外,过了很久之后,美丽的杏眸疲惫地垂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荷衣侍女走过来添茶,掩下眼中的疑惑。   自五日前小姐就日日跑到这第一楼来,以大公子的名义包了这个雅间不知道多久,闲时点几道甜品小菜,其他时间都是望着窗外出神。   要不是自己一步不落地跟着小姐,还真的怀疑小姐和外男有什么首尾。   想到这,侍女有些担忧,万一被国公爷知道小姐最近日日不在家,估计又该生气了。   但是现在该生气的应该是国公府的孙少爷大公子。   一想到自己被那些狐朋狗友调侃问:“蓝大公子最近是不是金屋藏娇了?第一楼一桌之位千金难得,倒是让你硬生生的包下了好多时日。”他就有些烦躁。   一看到站在门口两边眼熟的侍女,蓝鸿文脑门儿上的青筋就隐隐跳动,果然让他猜对了!侍女怯怯的请安声,也传进屋里。   清朗俊美的公子哥儿二话不说,推门就进去看着自己那吓得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娇宝贝妹妹,酝酿了一路的情绪最终也化为一声重重的“你”!   侍女们刚刚反应过来,都手忙脚乱的请安,蓝鸿文气得挥挥衣袖让她们下去。   蓝鸿文睨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见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也不说什么,就坐下来喝了一大口水,仿佛要压下心中的火气似的。   “说吧。”蓝鸿文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屈指敲着桌子质问道,“你来这干嘛来了?”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问话,但是就像突然戳破少女心事似的,让少女娇娇嫩嫩的双颊霎时染上粉霞。   蓝鸿文一见到她这个样子,顿时就不可置信道:“不会吧!小兔崽子你的腿是不是不想要了!信不信爷爷能打死咱们俩。”   “哥!”蓝静嘉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看她这个样子,蓝鸿文顿时就放了一半的心,自己的妹妹他也算了解的,便心平气和地问道:“那是什么样的?”   见妹妹许久不回应,蓝鸿文咬牙道:“果然是长大了啊?你说说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一连好几天都不在家,你自己想想这合适吗?嗯?”   蓝静嘉的头都快低到胸口了,蓝鸿文咬咬牙,干脆站起来围着她边走边数落:“你眼光不错啊?挑了个这么好的雅间,视野这么开阔,能瞅到城门口吗?小丫头片子平时一声不吭的,坑起哥哥来脑袋瓜子怎么就这么精明呢?幸亏是刘将军家的公子过来恶心我被我知道,你想瞒我到几时?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儿,届时被爷爷知道,家法你替我受着啊?”   “……”   蓝鸿文越说越气,干脆就转身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过了很久不见妹妹出声,便转身一看,自己的娇宝贝妹妹正站在原地啜泣。   一双杏眸含着两泡泪,默默不语用帕子捂着嘴,小模样别提有多可怜了。   蓝鸿文一下子就慌了,猛然反思自己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对自己的妹妹说话了?妹妹娇娇弱弱的肯定被自己吓着了!哎!自己这张贱嘴!   又赶紧手忙脚乱的揽着妹妹向椅子那边走去把她按坐下,捂着脑袋头疼道:“真是服了你了。乖妹妹,哥哥错了啊,哥哥刚刚语气有点重,没吓着你吧?”   蓝静嘉低头摇了一摇。   “哎你是不是太喜欢吃这第一楼的糕点了?妹妹你放心,只要你喜欢,哥哥都给你弄来。赶明儿我就将这里的糕点厨子给请回家去,天天做给你吃!”到你吃腻为止!   “哥哥……”少女怯怯出声打断自己哥哥的话,“我不是因为想吃这里的糕点。”   “那你?”   “我……就是出来透透气。”说着就把头扭向一边。   蓝鸿文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得不忍住自己的脾气,只得细声慢语道:“你出来透气……就是整日闷在这雅间里?”   拙劣的谎言被戳破,蓝静嘉的脸又是一红。   “你你你你你!”蓝鸿文指着她你了半天,终于又败下阵来,无奈道:“你有什么事要跟哥哥说呀,要不然哥哥怎么帮你!”   闻言,蓝静嘉抬眼偷偷看看这个自小就宠自己差点宠上天的哥哥,犹犹豫豫个老半天,才扭扭捏捏地小声说:“就是前几日,我进宫陪了姑母小坐一会儿。”   “这我知道。”   “嗯,那个,姑母说,大殿下要回京了!”小姑娘的眼睛说着说着就亮了起来,就连语调都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些。   “嗯嗯,这我也知道。”   “你知道?”蓝静嘉一愣,“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朝堂上的事我告诉你这个闺中小姐干嘛?”蓝鸿文莫名其妙。一说完,他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不可置信地吐出一个字:“你……”   果不其然,自己的妹妹脸又红红了起来。   蓝鸿文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的好妹妹啊,大殿下两年前去的北地,就算在两年前你们见的面也屈指可数,而且你当时才多大啊?怎么就……你……”   “哥哥!”蓝静嘉被说得恼羞成怒,索性就转身不理他了。   “……”蓝鸿文被碰得一鼻子灰,有些被打败:“行了,我不管你抱有什么想法,总之,现在立刻就跟我回家,不许向任何人透露这些天的事,听见没?”   “哥哥……”蓝静嘉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但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哥哥那不容置喙的脸色,只能闷闷答应。   只是临走前又转身看了一眼那半开的窗户,神情落寞。   坐在马车里的蓝静嘉心情有些低落,而自己那不靠谱的哥哥又喋喋不休:“……前一阵子陛下才下的圣旨,北地离京城这么远,大殿下又是带军出发,最快的速度没个十几日二十几日是回不来的!怎么你难道打算在那等这么久吗?你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算了,你要是真的非常想,届时哥哥带你去,不过只能在阁楼上看,不许抛头露面的听见没?”   猝不及防的福利让蓝静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表情愣愣的;“哥哥你……说什么?”   “怎么?”蓝鸿文虎着一张俊脸,“你又不想了?”   “想想想!”一下子抱住了自家哥哥的粗手臂,“哥哥你真好!”   “哼!我可不敢当!” 第9章   三日整顿,远在北地的则宁也要出发了。高公公要提前回宫复命,早在两日前便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只留下他的一个小徒弟一路伺候。   驻扎北地的老将大都守卫北地多年,若无圣旨是不能离开的,所以只递了个请安的折子。这次回京,则宁只带有五万兵马,其余将士依然驻守北地,带着江谌之、毛子礼等人交代完后续事件之后,就班师回朝了。   北地战乱多年,又地处偏寒,这里的百姓虽然过得贫苦,但是胜在淳朴热情。待百姓们知道将军们要回朝复命,都夹道相送,半喜半忧。为他们能得到应有的奖赏而高兴,又为舍不得守卫他们的英雄而伤心。   则宁骑在马上,望着四方城那灰扑扑的天空,耳边的声音忽然就变得遥远起来。   不可否认,自己本就是抱有目的地来到边关,如今目的达成,身负一身荣光的他本可以毫无挂念地离开这个地方,可是……   则宁回首,看着随大军热切相送的百姓,他们脸上都是满满的不舍,又为他们的前途光明而骄傲,俨然是把这些将士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队伍里不乏有生在这长在这十多年二十多年的士兵,他们的父亲就曾在北地成了亲生下了他们,对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着极大的孺慕之情。一些母亲拉着他们殷殷叮嘱,眉目间都是难掩的骄傲,年纪小的士兵都忍不住抹了掉下眼眶的眼泪。   他似乎也有些不舍了。   旁边有人骑马走上前来,江谌之目视前方淡淡道:“殿下切莫妇人心思,听说盛京可不比这里好花心思。”   则宁回过头来,抿唇道:“你说的是。”   马蹄踏过城门,便见太守率一众府吏相送,相互寒暄几句,便不再耽搁。   出了这四方城,就是真的算得上是踏上回到那繁华又奢靡归程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士兵们也很快的调整好心态,眼看着一步步接近京都,大家的心情也渐渐飞扬起来。无论是曾经则宁带过去的新兵,还是自小在北地长大的老兵,都无可避免的谈起自己的家事。   “哎,我爹战死沙场好多年了,在我小的时候他就告诉我盛京祖父的住处,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那个地方。”   “我离开的时候我娘才告诉我在我小的时候给我定了娃娃亲,让我在战场上注意着点别伤着了,还告诉我说我媳妇儿可漂亮了。我一想,我肯定要活着回来啊,要不然得多糟蹋人家小姑娘啊?哈哈。”   “我是遗腹子,自小就和母亲被宗族里的人冷落,我随大殿下出征,就是为了挣军功的,不说有多光宗耀祖,起码不会让我的母亲又被那些人欺负了去!”   ……   夜晚寒风冷得渗骨,但是大家谈论得热情高涨,这种兴奋也驱散了冬夜的冷寂。则宁他们几个人在不远处的火堆,含笑听那些士兵谈论。   江谌之向后一倚,就靠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面无表情地抬头老天。乔扇和齐兼两人咱就去走走串串说闲话去了,则宁双手靠近火堆,跳跃的火焰明明灭灭地闪耀在他的脸庞上,也有些思念自己的母亲。   不仅仅是前世病故的双亲。自他穿越以来,那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的皇后占据了他大部分心神。   一开始的自己面对着陌生的身体与性别时无疑是惶恐的,而那个对自己照顾得从来不假于人手的高贵女人渐渐抹平他心头的震撼。   皇家的嫡出长子,外戚势力强大,但后宫德妃独大,义安侯也不容小觑。有意识以来,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样样精挑细选,吃穿用度一一仔细排查。他曾想何至于如此精细,未免也太娇气了些。但是幼时的一次次惊险历程让他不得不以谨慎的心态面对这座宫廷。   皇后最柔软的一面都展露在他眼前,却又不得不摆出镇定和威严的样子主持大局。坚毅下的柔软,一下子让他想起前世的母亲。想起那作为法官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又或者被自己弟妹气的脸色发青又转身指责自己为什么不找男友,让当时的自己无奈又烦躁。   在她默默垂泪的时候,则宁才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用心地融入这里,他都是以他深居高位的那种自以为智者的眼光,挑剔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犹如当头棒喝使他惊醒,他才发现这样的自己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去挑剔任何事情或者是人,他已经不是那个一个眼神下属就能帮你把事情做好的上位者了。   在他终于以一个皇子的眼光看待这个时空的时候,这具身体也在慢慢的长大。当他迈出第一步,甚至往前走很多步的时候,都能感受得到这个世界的恢宏和博大,从这里的古代书籍或者是从太傅那所学,都给他打开了异于现代文明的古代社会磅礴的版图。   从皇后哪里得知的后宫阴险伎俩,母亲殷殷叮嘱的防范,则宁就有了一种幸亏穿成男儿身的庆幸感。当他渐渐长大精辟住处的时候,皇后也懂得放手让他自己处理宫殿事物和自己的学业,培养他为人处世的能力。   而他,也是一天天看着自己的母亲从尚且稚嫩的十八芳华在寂寂宫廷里逐渐蜕变成手掌中宫大权在握的皇后娘娘。   火堆里的枝丫“噼噼啪啪”地烧着,在周边走走串串的乔扇和齐兼勾肩搭背地走回来,笑笑闹闹的声音打断了则宁的思绪。   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的弯月,又瞥了一眼眼皮子快耷拉到地上的江谌之,只得笑叹:“夜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回营帐里睡吧。”   “那属下先行告退。”   则宁颔首。   江谌之本是广平侯二子,母亲早逝,继母又手段强势,父亲不问家事。他在最叛逆的年龄迎来了不喜欢的继母,几番蹉跎差点就成了京中最有名的纨绔。想当年被人陷害留恋风月场所终于触怒父亲,一气之下请出家法打得他三日在床上动弹不得,又想起继母在父亲身边冷冷看他的眼神,心中更是愤懑难耐。   继母请来最严厉的先生管制着他,年少无知的他哪里懂得继母的良苦用心,一心只认为她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又被一些狐朋狗友撺掇着和那女人作对。一天天的死性不改,后来继母似乎也不愿意花费精力管教他了,任由他在外放荡。   他也不是真的傻,少年的别扭心思没人体会得了,离家在外几年中,他也见惯了官场下朝臣的蝇营狗苟,心中除了愤懑但又不能改变分毫。   一天天的见识开阔,便愈加厌恶满脑肥肠的朝臣,和内里腐朽的盛京。   被父亲知晓自己在外游手好闲之后,又是一顿家法,他满眼赤红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继母,看着她垂眸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突然间就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阵酸涩。   然后就是不告而别,留书一封,便直达边关。 第10章   眼见着大军一日日临近盛京,就连远在皇宫的皇后一连几日也是心情大好,来涌泉宫请安的妃嫔更是络绎不绝。   自打德妃进宫以来,后宫就形同虚设一般,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心计的妃子也不是没有使过什么手段,结果最后都被皇帝一两拨三斤地给过去了,也狠狠地罚了那些不知轻重的嫔妃,有的人也心存侥幸,想着花无百日红,看你德妃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结果一晃就快二十年了,除了那些新进宫的小姑娘,她们这些后宫的老人渐渐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件事。不得不说,此时的后宫,简直和谐到了一定的地步。   就算你德妃荣宠盖天又如何?中宫大权还不是牢牢地掌握在皇后手里?在后宫待久了的女人,年华虚度二十载,也逐渐看开一些事。   她们这辈子虽然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但是能看你德妃从枝头上跌落下来也是一件快事!   每个人的心思也都是差不多,现在讨好了皇后,待得陛下百年之后,自己也能安安稳稳地混个太妃太嫔安心地过寻常日子。   陛下膝下五子,不用多说大家也都心里明白。就连生育二皇子的惠妃也时常来找皇后聊天,她们那些膝下无子的自然是要找棵大树作为依靠。虽然不一定能和皇后说句话,但露个脸也是很重要的。   皇后心情好,殿上气氛也不错,谈着谈着就谈到京中风气和娘家纨绔身上去了。   有一个小妃子用手怕捂着嘴笑:“就甘泉宫那位,把三皇子教成的那个样子哦,不是臣妾自辱门楣,但是颇像臣妾进宫前自家那个不争气弟弟,真真是让人头疼。”   一瞬间大殿上静了一静,小妃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白也不敢吱声。还是惠妃出来打圆场,笑道:“你也是个不懂事的,大好的日子提那位作甚?说起来也是,大皇子也早到了立妃的年纪了,早前大殿下外边关姐姐您整日里提心吊胆,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可以考虑考虑哪家小姐,早日抱个孙子喽!”   皇后闻言,也有些感叹:“你说的是啊,则宁他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立妃的事情,等那小子回来让他来看吧。”说着转而道,“则陵他有没有意中人了?你这个母妃也上点心。”   惠妃一顿,苦笑道:“姐姐您也知道,则陵他不常接触外人的。这孩子,连和我说话都没得聊,更别提……”   皇后了然,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上心。   眼见着都晌午了,众人也都起身纷纷告辞,皇后也遣新枝去送。待新枝回来的时候,欠身道:“娘娘,静嘉小姐来了。”   说着就见一身淡蓝斗篷的少女走过来,小宫女上前接过她脱下的斗篷后,蓝静嘉福神:“静嘉给姑母请安了。”   皇后笑了一声:“行了你,赶紧起来吧,来做这。”   “谢姑母!”   皇后打量着眼前娇娇俏俏的少女,见她柳叶新眉,杏眸含情,想起之前惠妃说的话,不免心中一动,便状似不在意地开口道:“说起来,则宁他不出几日就要到盛京了,静嘉你还记不记得你表哥长得什么样子?”   听到“则宁”两个字时蓝静嘉的心跳就掉了一拍,又闻皇后问话更是有些心慌,强压下心中悸动,谨慎开口:“臣女和大殿下不曾碰过几次面,不过模样倒是依稀记得一些……”   其实问完之后皇后就有些后悔,但看自家外甥女这个样子,眼光毒辣的她又怎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算了,以后看缘分吧。便扯开话题。   “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吃我宫中膳食吃腻了?怎么前几日不进宫里来陪本宫了?”   蓝静嘉心中舒了一口气之余还有些失落,但是还是面色不显地陪皇后聊天。   皇后在内宫可能不知道,宫外的那些小姑娘们可都聊炸了天,说什么大殿下丰神俊朗足智多谋,深入敌营三进三出英勇无匹,平日里不敢光明正大地讨论,可是私下里的小聚,总能将话题引到那个人身上去。   女儿家平日里学学女红闺训,常做的事也就是看看时下流行的话本子,最迷那些书中的英杰,如今有了原型,身份又那么尊贵,按捺不住小心思是常有的事。   幸得镇国公府家教甚严,被嬷嬷教得也懂得分寸,要不然被那几个手帕交刺激,说不定就跑到姑母哪里胡言乱语去了,要是真的那样的话,自己的闺誉可就都没了,还谈什么脸面见那位殿下一面呢?   一想到小姐妹对自己挤眉弄眼道:“说起来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哦?”她就有些害羞,却不得不矜持地笑着劝她不要乱说。   陪皇后坐了半天,吃了午膳后蓝静嘉才起身告辞。   皇后倚着靠背,内心竟生出些许惆怅。   “想当初,本宫也和静嘉一样,是个那么单纯的小姑娘,整日里请请安读读书,闲暇时参加个茶会诗会,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当个无忧无虑的镇国公府的小姐就好。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来了,连本宫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时间可真可怕啊……”   “娘娘在为何心烦呢?”新枝劝解道,“娘娘年华正好,大殿下又年少有为,就算甘泉宫那位再受宠也不敢欺辱到您的头上,陛下虽有些识人不明,但也是敬着您的,如今内宫安和,您倒是省了不少心呢。”   皇后笑看她一眼:“陛下也是你能议论的?”   “是奴婢口无遮拦。”新枝抿唇笑,“娘娘您就放奴婢一马吧?”   皇后起身,搭着新枝的手:“罢了,谁管他的。”   ……   喻则陵烧掉手中的信纸,默默地看纸张被吞没于火舌之下。   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有些事不被揭露到眼前,倒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忽略。   垂眸看着这双毫无知觉的腿,喻则陵紧紧地闭着双眼,良久之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操纵着轮椅回到桌案前,执起笔给快要到来的兄长回信。   无论有没有找到那位久享盛誉的神医,他相信自己也能以平常心态来对待了。他生下来就双腿残疾,十几年来早就习惯了自身如此,而且都这么久过去了,想必那位神医也……   所以什么事还是不报太大希望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废话太多了。。。 第11章   则宁捏着喻则陵的回信,想着信里那基本毫无起伏的语调,不禁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骨。   对于这个弟弟,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见惠妃教他走路便驻足观看,小小的可爱的男孩子,抿着唇想踏出一步却总是失败,倔强又脆弱的样子一下子就击中了当时潜意识的以为自己的女性的则宁的心。   后来就格外的注意他,不同于自己本身就是个西贝货,嫩身体老灵魂的,喻则陵在小孩子中是最早熟的一个。说早熟可能有一些用词不当,但是他真的无论在任何时候都特别安静,总是默默地看别人做事,自己去当个局外人。   有一次则宁忍不住找他聊天,问:“汝以此宫人去,不与之戏,不畏汝母悲哉?汝母亦愿君日日开心。”   年纪还小的则陵看了看他,可能是因为长幼尊卑不得不回答,好久才说:“若吾与之戏耳,我亦假乐,吾又何屈己又去欺吾母?”   则宁本来也有炫耀所学的意思,但一听见他的回答也是一愣,忍不住摸摸他的小毛头,心想这个小屁孩在国府监上课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课业学的不错呀。   他其实说的也是。小孩子的心思是最敏感的,谁对他是真心好,或者是谁曲意逢迎,这都是可以感觉的到的。小则陵这么小就懂得不因自身伤残而自卑,也不因别人的想法而怯懦,就凭这一点就看出来他的心智足够强大。   知晓那个神医也是听舅舅无意间提起的。   舅舅是镇国公府世子,亦是大理寺卿。早年的时候并不热衷官场,在外游历多年才收心回家。   舅舅的叙述并不详实,正巧是在他打定主意来边关的前几日,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听得舅舅说起一嘴,便记在心里。   原本则宁是一点都不相信“神医”一说的,按照则陵的情况,本来就是先天性残疾,用现代医学说是根本无法重新站起来的。但是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性,则宁还是打算试一试。   在古代一般名气比较大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怪癖,架子又比较大,后世简称装哔,则宁心里清楚,也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虽在北地两年,但他派出去的人南南北北跑遍了整个大誉,甚至到周边小国都乔装潜过,愣是没把这个神医给找出来。后来又隐隐约约听说那位老神医早就仙逝五六年了。   则宁有些头疼,一看到纸上端正的字体,就想到小时候则陵那招人疼的模样。   收好信纸,则宁看着面前躬身等待自己答复的影探,道:“最近你们辛苦了,休息几日再去查一查那位前辈的后人或者徒弟之类的。”   “是!”说着便隐没身影。   天将破晓,鸡鸣三声时又该开拔启程了。   眼见着相聚的日子一日日临近,皇后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遣宫人把自己的涌泉宫和则宁所在的承德殿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新枝都笑着打趣说,干净得就差闪光了。   李庆安最近也没进宫,德妃心情浮躁之余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看着自己整日吊儿郎当又自大狂妄的儿子,也不禁暗暗后悔。   除此之外因为皇后的赏赐增多,各宫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脸上也是喜洋洋的,又是年关,大红灯笼也升起来了,皇宫内外一片祥和,因为心境不同,总是觉得今年的新年过得格外有情调。   身在前朝的皇帝的脑仁又因大臣们的吵闹疼起来了。   因着班师回朝,此一战扰边关三年,大殿下智勇双全,各将士英勇无匹,历时虽不长,但一举清除边关毒瘤,扰其内政,可是边疆安稳数十年,再造工业,修生养息,可记青史。   如此一来,皇帝为表达重视,理应亲驾率众大臣迎接。   可问题来了,义安侯说陛下身负顽疾,不得劳累。老丞相说理应体恤将士,此乃贤德圣君。然后这对父子俩就当堂吵起来了,众人差点都没有劝住。   而且据士兵来报,明个儿晌午,大军就要到了,再不决断这就真来不及准备了。   皇帝抬眼看了自家那不动如山仿佛置身于事外的老丈人一眼,道:“镇国公以为如何?”   镇国公出列,悠悠道:“回陛下,老臣不以为如何。”   “哦?”   镇国公又拱了拱玉笏:“老臣在壮年之时,也曾随先帝南征过,白骨露野,马革裹尸,也到过极其困难的境界。先帝当时感叹了一句话,使得将士重振旗鼓,而那句话相信当时在场的所有将士,包括老臣一生都无法忘记。”   “将士为朕守江山,此中之劳惟切身体会者知,今朕亦知之矣,惟愿不负将士辛劳。”   ……   朝堂上静了一静,饶是口舌利落的李庆安也不知如何反驳,老丞相站出来梗着脖子道:“正是如此!”   皇帝撑着下颌看了他们半天,才蓦地笑:“对,正是如此!礼部,去准备准备吧。”随后便抽身下朝。   ——   大殿下率兵归来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了民间,幸得军纪整肃又走的郊外,要不然被百姓围观能不能在限定时日归京还两说。   腊月二十五这一日,盛京的大街尤其的热闹。不仅仅是要置办年货,更多的是去看那传闻中惊为天人的大皇子,和那些边疆归来的将士。   年关的集市是人头攒动,尤其是从城门口到皇城的那一条主干道朱雀大街,个个商家都是人满为患。那占据最好的地理位置的第一楼,早前很久就已经被预定完了位置。   蓝静嘉坐在视野最好的雅间,蒙着面纱守在窗前,此时已经心如擂鼓,紧张得时不时朝着城门口那个方向看去,完全忽略掉身后扯着嘴皮子的哥哥。   而另一个房间内,吃饱喝足的女子丢下筷子拍拍手,快意道:“第一楼的菜色果然名不虚传,也不枉本姑娘好不容易跑来盛京一趟!”   说着便侧首看着地上那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女子不施粉黛,双眉修长如画,双眸若星,唇若含朱,尤其那一挑眉的灵动,更是让地上的男人忘记了自身的处境。   女子斜眼看他,突然凑上前去,一手钳住男人的下巴:“看你这手段,盛京的地牢没少去过吧?敢偷本姑娘,你是瞎了吗?”   男人赶紧回了神,被眼前这个女人错开的骨又剧烈的疼起来,想起被折磨的那一个时辰,顿时冷汗涔涔,也不敢肖想美色与钱财,求饶道:“姑娘你放过我吧姑娘,我再也不敢了,我下次见着你一定绕着道走啊姑娘!”   那女子扯了扯嘴,绕着那男人走两圈,挑剔地打量着,虽说不甚健壮,但也算是健康,但就是人品不行。如果拿他来试一试自己的新药,会不会有些不人道?转念一想,管他呢,就当是帮京都府尹改良一下社会风气了!   思及此,谢颜毫不犹豫的一记手刀砍到男人颈动脉处,男人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一剂药喂下去,谢颜就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转着筷子,心里估摸着时间。那剂药对人体并没有太大伤害,不出意外的话,副作用就是肌肉酸疼几个月罢了,也是给他一个教训。   转头看外面人声鼎沸的样子,又想起这几天吃饭逛街老是有人在耳边提起的大皇子,也不禁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在离城门五里处就有传官等待在那,则宁率众人下马接旨,随后那五万将士就被引到京畿大营,等待封赏。而则宁、江谌之、毛子礼、乔扇、齐兼等二百多名精锐则进皇城接受皇帝的褒赏。   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时候,百姓们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声音嘈杂神情激动,待则宁他们行到近处便跪地高呼“殿下千岁”。   则宁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崇拜,面对声势浩大去此,本来心底安宁的自己不免生出一股豪气。   虽说他们平定的是北地之乱,但是并不能影响到盛京百姓对国家军队的自豪,也不妨碍见到领军人物的激动。   相对于则宁的平静,江谌之和毛子礼就不那么淡定了。   江谌之自小纨绔,虽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但也都是挨着骂长大的,从小到大别提夸奖了,就连夫子和父亲对他笑一下都少之甚少。   而毛子礼的父亲是驻北将军,本身也是起于微末,他也是自小在北地长大,北地孤寒,哪里及得上盛京热情。   眼见着前方就到了城门,就见城门大开,亲王仪仗鱼贯而出,有太监唱礼,免冠加持,一个身影也渐渐显露出来。喻则陵被小太监推到前方,看着不远处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兄长,面色越发的平静不起来。   曾经看史书,哪里有什么兄友弟恭,不过都是被蒙蔽的表面现象罢了。有一段时间喻则陵真的怀疑过皇兄的好意,但想一想自已,除了工于笔墨之外毫无用处,哪里值得嫡长皇子纡尊降贵呢。   有传官提醒,则宁也知道走一走这种程序。又率众人下马,喻则陵开始宣旨嘉奖,安抚将士劳苦功高云云。这只是第一步。宣读完毕之后,就由二皇子带领进皇城。   喻则陵本身就不良于行,所以由车撵载乘,仪仗后就是盛京少女们盼了一上午的梦中英杰。   盛京内到处红罗软帐大红灯笼,街边都有士兵戒严,所以朱雀大街腾出了不少的空地。而那些热情的人们,都是透着窗户大门给他们鲜花香囊,这些人群里,大多数都是妙龄的女子。   大家都是久居边关的铁血硬汉,在军营里别说是女人,就连个母苍蝇都没有一只,平日里只想着训练和作战,哪里见过这么多娇娇媚媚的小姑娘,以至于那一群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毫不手软的士兵面对女子们热情抛来小东西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仪仗走得慢,使得后面那一群风餐露宿的士兵们都紧张的脸红,过了好久才刚刚走到朱雀大街一半的位置。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来了”!使第一楼本来就骚动的人更加骚动起来。   能在第一楼里接受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贵,而上流圈子也就那么一点儿,所以各家小姐姑娘们,互相看的顺眼看的不顺眼的,此时也都放下芥蒂,也不叙旧聊天,在自家护卫的掩护下压下内心的矜持焦急等待。   三楼的少女不知不觉地站直了身体,透过窗望着那个还很远的身影,耳朵里似乎没有了任何声音。   看着那个人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一身银白的盔甲极其配得上那俊美的面容,头盔上的红缨飘飘扬扬的,鬓若刀裁,剑眉朗目下是轻抿的薄唇,颈背直挺,手执缰绳,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喜欢的模样。   少年时期模模糊糊的影子仿佛在此时散去,而这一刻的英挺牢牢占据了心底的位置。   队伍渐行渐远,就要看不见了。   蓝静嘉猛然回神。不经意间看到自己哥哥似感叹的眼神,顿时双颊犹如火烧。   另一边的女子关上窗户,拄着下巴感叹道:“到底是盛京,本姑娘走南闯北十几年还真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又有气度的人,不过坐在车撵上的人,是二皇子吧?”   想起正巧车撵经过楼下被风吹起的纱帐,露出的安静平稳的俊颜。当时大家都去看那春风得意的大皇子去了,只有极少数人看得清二皇子的面容。   “说起来还是这位对我胃口。”谢颜喃喃道。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谢颜瞥了一眼角落的男人,哦,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终于写回来了 第12章   钟阳门外,天子仪驾整齐庄严。皇帝身着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正坐在御驾上。黄罗盖伞上的流苏随风微微荡了荡。   文武百官身居皇帝两侧,皇宫禁军面容整肃地排列着。   待则宁他们走近,司礼监的公公开始唱礼。小太监们鱼贯而出步调一致躬身举着托盘前去迎接。   二皇子下撵,回禀皇帝。则宁及众人下马,接过托盘上的烈酒一饮而尽,而后行礼齐呼“万岁”。   皇帝站起来,十二旒冕遮住他的目光,只是声音更加沙哑了。   “众将士辛苦了,宣旨封赏吧。”   高石从皇帝身后躬身走上前来,对着皇帝行完礼之后才震袖踱步,郑重打开皇帝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不意朕访边务,戎贼扰我北疆,尔援古今颇牧,近在禁中。兹特授卫将军谌之为三品参将怀远将军……毛子礼为四品副参将宣武将军……原承德殿影卫乔扇齐兼为一等侍卫……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夷狄。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大誉,用昭露布之貔熏,暂锡武弁,另加丕绩,钦哉。”   封赏一一下达,每个人的脸上都渐渐浮现激动的深情。从武之人杀敌数载,除了为成全自己的抱负和一腔爱国的情怀之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封将拜相,金銮官绶。   大丈夫何患无功名利禄,但无勇往卫国耳!   冗长的圣旨读完,钟阳门前广场上一片寂静,冷静过后仔细想想,发现竟然没有他们殿下的封赏!有人冲动想开口询问,但一下就被身边的人按了下去。   此处是盛京,不是任人玩笑的北地,你面对的是大誉的帝王,而不是随口可以开玩笑的将军。   广场上安静地没人谢恩,则宁抬头看了看那位逆着光的帝王,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时,高石卷起圣旨,高声道:“滋皇长子喻则宁尊尚保边,为众子中之法,又有许多之功,待年后另行封赏。”   语毕,广场上声如雷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接下旨意的则宁面容沉静,而分列两边的文武大臣们却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另行封赏?   封赏到何种地步?   那些曾经趁着大皇子不在朝中时日日劝着皇帝早封太子的文臣,想到皇帝兴致缺缺地一推再推,推到连他们都厌烦提及。一开始他们还以为皇帝无立储心思,如今再看,难不成真的是给大皇子留着的?   如果皇帝趁着这次归朝就算给大皇子一些实权,他们虽然会头疼一些,但到底也算安了心,怕就怕皇帝不按常理出牌,简直细思极恐。   历来立储,无非是嫡、长、贤,大殿下是嫡长子,至于是否贤明,再如何也甩得了三殿下八条街。之前陛下专宠德妃,还不知道能宠出个什么花来,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李庆安抽出被几位同僚拽住的袖子,心乱如麻。   皇帝在想什么?   大皇子手握重兵,就刚刚的那种状况,明显深得军心。   皇帝就不怕功高盖主吗?   还是另有打算?   他虽不是多有能耐,但平日里皇帝的心思也算是能揣摩一二,只是最近却……   眉心骨的位置已经被他捏出了红印子,李庆安只觉得脑袋里突突的跳。   臣下的骚动皇帝仿佛看不见似的,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瞅着自己那站得笔直的儿子,皇帝自己都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遗憾吗?因为自己从来都不曾关照过这个最出色的皇子。还是感叹?叹白驹过隙,自己年华早已老去,这天下也不是他的天下?   北风清冽,清透的阳光照得那一身银白的铠甲愈发耀眼,而那临风而立的年轻人面色寂寂,荣宠不惊。   年关是最冷的时候,见皇帝闷咳了几声,高石见状刚想上来劝皇帝回宫,就被皇帝挥挥袖子示意他下去。   “朕二十九日于琼林设洗尘宴,三品以上官员均可带家眷参加。”   “臣等领旨。”   加封的圣旨被分派到各位家中,皇帝临走前还又看了一眼则宁。   尾随皇帝的官员中,唯有镇国公和老丞相几人的目光是欣慰的。   ——   打探消息的宫女太监一遍又一遍进出涌泉宫,皇后更是走走停停好多次。   新枝打趣道:“娘娘您在这么走下去,待会可就没力气数落殿下了。”   皇后气笑:“你这个小妮子!”   这时殿外一阵嘈杂,但还是很清楚地能够辨认出是请安的声音。皇后又猛的从座位上坐了起来,连发髻上的凤钗都颤了两颤。   大开的殿门踏进一双沉稳的双腿,已成长为一个男人的则宁向前快走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皇后面前。   则宁望着皇后笑:“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一瞬间好似时光倒流,还是在那十几年中的每一次请安的少年时。   皇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你这个不听话的臭小子还当我是你母后?看看你瘦的!又黑了!丑得都不像我儿子了!”   则宁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母后,一下子有点呆。但还是笑着安慰:“儿臣哪里是瘦了,明明是健壮了许多。”后来又故作委屈,“儿臣就算丑了,有母后貌美在前,再丑能丑到哪里去?”   皇后破涕为笑,抚了抚则宁的鬓角,目光疼爱又是欣慰。   一番仔细询问,则宁都是挑着说,好不容易把皇后给说安稳了。   “儿臣刚刚回宫还未沐浴梳洗,待儿臣先回承德殿更衣后再来陪母后说话。”   皇后看则宁还是一身铠甲,眉目间颇有些疲乏,赶紧道:“你这孩子,风餐露宿的一定是累了,快回去吧,沐浴完睡一觉后再过来,要是不听话母后可要生气了!”   则宁看皇后还是一副哄小孩子一样哄自己,不由憋笑应道:“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看着则宁踏出自己的宫殿,皇后才稍稍倚着身后的软垫,眼眶还是有些红:“则宁这孩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就晓得他专捡好听的来糊弄我。他难道不知道他外祖也是出过征的吗?难道本宫还见得少了?”   新枝为皇后捏肩,“殿下也是一片孝心,免得娘娘您伤神呀!”   皇后揉揉太阳穴,闭眼道:“我又是何尝不知道。”随后她对新枝道,“你待会儿,派个人去承德殿……”   新枝明白:“是。”   则宁在回承德殿的路上遇到了刚从德妃宫中出来的喻则明,两年前满脸戾气的少年如今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喻则明一脸的不耐烦,也不知母妃最近中了什么邪了,老是逼着他好好完成课业,以前也没交她这样啊?还有舅舅,最近见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搞得他都不敢去找婉婉妹妹了。   钟阳门的封赏喻则明没有去,但是自己的兄长肯定不会认不出来,尤其是银白红缨铠甲,穿在则宁身上格外英挺。   喻则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无论在什么时候,男孩子总是喜欢帅气的东西。   喻则明这次知道行礼:“见过皇兄!”   则宁“嗯”了一声,原本想打个招呼就走的。本来自小这位弟弟被德妃保护得跟笼子里的鸟一样,不知疾苦就知道窝里横,和自己也不熟,那么大年纪的小孩子都是满脑子杀马特思想,则宁也不想和他多谈。   就说嘛,哪里找的到像则陵那么小又不让人操心的小孩。   结果喻则明拦住他,语气虽然不是特别恭敬,但还算有礼。就是盯着他这身铠甲不放。   “哎皇兄,你这一身,颇为威风啊。”   “谢皇弟谬赞。”说着抬脚就要走。   见他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喻则明有些着急,赶紧再次拦住:“皇兄皇兄!别那么着急啊,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答应!”   则宁有些诧异,这个弟弟向来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今天自己这是占了这一身铠甲的光?   见则宁不语,喻则明嬉笑道:“皇兄啊,你也从北地回来了,这一身铠甲就用不着了吧?可不可以借我穿几天?就几天!”   大誉对于铠甲制造方面颇为严格,都隶属于兵器营制造,非在编人员不得拥有,就连皇子也不例外。   喻则明见则宁沉默,不由得急了:“皇兄,我是真喜欢这铠甲,而且我是借,又不是不还了!不要那么小气吗!”   则宁闻言侧首看他,见少年的眼睛里的光芒,不禁有些纳闷。男孩们怎么都喜欢这玩意?但还是开口:“借你可以,你考虑好了?这上面可被溅到不少血,虽然清理过,但还是有些……”   则宁还没说完就被弟弟打断:“那谢谢皇兄!等会我就派人去你殿里去取!”   态度好得简直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一点都没有见外的意思。   回到承德殿,一干小太监跪在地上哭诉尽衷肠,则宁头疼不已,打发他们起来打水沐浴,小成子才抽抽噎噎站起来吩咐别人干活。   浴池里男子的肌肉饱满却不粗犷,线条流畅纤细却蕴含力量。看了快十八年的男性的身体,则宁早就习惯了。   最受不了的是小成子,一边给则宁擦身体一边抽抽搭搭,说什么殿下受苦受累,这儿被划一剑,那儿被砍一刀,恨不得以身相代云云。   则宁被吵得头疼,吼了他一声才恢复清净,然后就滚上床睡觉去了。   待他醒来,桌子上就摆好了皇后那送来去疤的膏药,看着窗外夕阳斜照,则宁揉了揉脑袋。   是时候给这些这承德殿里的小奸细颜色瞧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祝福晚了,但是心意还在呀!   大家基年大基! 第13章   许久都没有像此时一般安逸闲适了。   窗外的斜阳将将挂在天边,灿烂的晚霞铺满了半边的天,则宁让人撤走了殿内的碳火,纵是如此也并不觉得有多冷,反而觉得心底安宁。   宫女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小成子想过来伺候就被则宁挥走了,“我自己来。”觉得不受宠了的小成子又委屈得到嘴的话又憋回去了。   “殿下,传晚膳吗?”   则宁拿起毛巾净脸,“母后那里用过没有?”   小成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殿外就来了一个小太监传话,说皇后娘娘说殿下要是醒了,就去涌泉宫用晚膳。   则宁侧首看着跪在地上传话的小太监,道:“知道了,本殿随后就去。”   小太监不敢接下打赏,低头退下。   则宁到涌泉宫的时候,发现有点不大对劲。倒不是他有多敏感,实在是气氛比之晌午紧张了许多。   两边是宫人请安的声音,待出来迎接的新枝为他打开殿门,则宁就了然了。   殿中一处,一身便服的皇帝坐于上首餐桌,眼睛微眯着,站在他身后的光鲜亮丽的女人轻轻柔柔地给皇帝捏肩,还时不时凑到皇帝耳边说什么,然后小声地笑。   而皇后,则不动如山坐在皇帝下首左位,仪态端庄,半分眼色都没有丢给身边的两个人。   不协调得就是两种画风。   则宁敛下神色,走上前去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随后站起来,“德妃娘娘。”   那容貌早已不是少女模样但依然美丽的女子侧身,回了半礼。   皇帝睁开眼睛:“嗯,坐吧。”   则宁谢过就坐于皇后下首,就听皇帝道:“传膳吧。”   高石领旨,吩咐宫人一道道传菜。   皇帝让德妃坐下来,德妃娇嗔扭捏几下,就坐在皇后对面。   从头到尾皇后半分神情都没有。   趁着这个空档,皇帝闷咳了两声,然后对则宁说:“在北地两年,可受苦了?”   则宁回:“卫我大誉边土,也不算得苦。”   “好啊,好。”皇帝有些欣慰,又闷咳了几声,担忧得高石上前提皇帝拍背,皇帝挥挥手让他下去,继续道,“没想到啊,朕的儿子也是难得的将才!当年高祖皇帝马上打得天下,我喻氏皇室戒训也有一条是‘兼修文武,以身作则,一扫前朝崇文之风,使天下兵兴民强’,谨遵前人遗训,但后来我朝虽文治通达,武功却渐渐没落,正值担忧之际,却不想朕之大子天赋异禀,着实令朕快意!”   不知道古代的皇子是不是都这样,则宁对于这个父皇虽然不至于一点感情都没有,但起码不是父子之情。幼年时虽常来看他几次,但也是没多久就离开了。后来长大入了国府监,也就是例常考校功课,多余的话都欠奉。他也是个成熟的人,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冷落而黯然神伤,或者更加发奋努力引其注意,只是平平淡淡完成自己的事。看着皇帝像隔代祖父一样纵容着泽明,则宁更是一丢丢想法都没有。   像是这样的夸奖,更是他穿来古代将近十八年的第一次。   则宁面色不显,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话。   几番对话,坐在皇后对面的德妃一张俊俏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了,但并没有发作。德妃受宠多年,和皇后在表面上还是维持一般和睦,并没有与她分庭抗礼。   用惠妃的话说,小户人家,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脑子。   此时晚膳也都一一上桌。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皇帝也不再问话,则宁才得以安神。   一路舟车劳顿,大中午的领旨接赏后又怕皇后念叨,便第一时间赶来了涌泉宫,回到自己住处沐浴完又万分疲乏,午膳都没来得及吃就睡下了,导致现在饥肠辘辘。   皇后的目光有些心疼,用眼神示意新枝前来替他夹菜。   最后见皇帝搁下筷子,晚膳就结束了。   皇帝道:“这几日你安生歇着,多陪陪你母后,待年后开朝,就来朝堂上上朝了。”   “是,儿臣明白。”   “嗯。”皇帝好像有些乏累,身边的德妃又悄咪咪在皇帝耳边说什么,便道:“朕就先回去了,你留下来陪你母后说说话吧。”   “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   这是则宁今晚第一次听到皇后开口。   像是母子间约定成俗的事情,他们在私下里从来都不讨论有关皇帝的任何事情。   也是,在后宫虚度年华就已经够憋屈的了,干什么还要提起那些糟心的人和糟心的事。   于是又听的一阵唠叨。   则宁含笑听母后数落着他,说什么怎么受的这么多伤,一点都不爱惜身子,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是不孝云云。   当初他要出征,母后虽然跟他闹脾气,但最后也是赞成的。儿子长大了有抱负,做母亲的又不能拘着他。   和所有的母亲一样,皇后一时的狠下心来放儿子出去闯荡,但后来却是日复一日的担忧和等待,一边为儿子的成功而喜悦和骄傲,一边又整日的提心吊胆和思念。   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一腔的情感也终得宣泄,怎么着也要说得尽兴才是。   则宁也陪着她说尽兴。   离开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则宁踏月而归,今晚夜色正好,天朗气清,一丝云彩也无,便挥退了跟随着的小成子,一个人去御花园晃荡。   别离两年,则宁快不记得御花园长成什么样子了,但是大晚上上的也看不真切,如今百花凋零,唯有四季常青与寒梅影影绰绰的。   假山石雕,如伏猛虎,碧湖荡漾如银河倾泻。夜色中的御花园也别有一番景象。   则宁顿住。   “出来吧。”   被掩在假山后的女子走上前来,恭敬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则宁转身看她。俯身的女子身着女官的服饰,即便是沉重的冬装也依然显得她身姿纤细。   认出她是谁,则宁“嗯”了一声,遂而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新枝稍稍顿住,答道:“奴婢正要去太医署去给娘娘寻一些安神的药来,正巧碰到殿下深夜游园,不敢打扰殿下雅兴。”   “母后睡眠不好?”   “回殿下。”新枝抿唇笑,“娘娘也是最近听闻殿下回京,整日念叨,开心得睡不着罢了。”   则宁失笑。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这么娇俏的女孩子就应该在家里被宠着,想着前世自己那好吃懒做的样子不由有点羞愧。便温声道:“夜寒霜重,你多注意一些。”   纤纤细手不由得攥紧衣角,新枝还是面色寻常谢恩:“奴婢谢殿下体恤,水边寒气太重,殿下也不要着凉才是。”   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说完便循着小树林里的一条小道走去。   不知身后的女官渐渐直起腰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许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   下午睡得时间太长,导致则宁半夜都没有睡意,但是在军中养成了习惯早就帮他调好了生物钟。   看着外面还没亮的天,一夜没怎么睡的则宁精神也算还好,刚想撑起身子起床,就陡然一僵。   被窝里的则宁小心翼翼把手伸向双腿的那个地方,碰到被撑起的老高的亵裤时就有些欲哭无泪。   果然!   话说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他意识到自己穿成个男的时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种情况。   前世的时候虽然她没结过婚,但也是换过几个男朋友的,而且初中时健康教育老师讲得太好太深入,导致她长那么大都没忘记那时所学的生理知识。   话说这具身体早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曾经那个啥过,当初的自己看着腿间一摊污渍,郁闷的差点崩溃。   后来皇后听说这件事,赶忙派一个太医过来给则宁讲解,以免他有心理负担。   一开始则宁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听着听着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咦?原来是这样!哦?居然是还可以这么玩!   现在想想当初那个太医是什么表情?促狭?   再然后他就去了北地,高强度的训练和与敌人的尔虞我诈的斡旋让他无暇顾及这么令人羞耻的玩意儿,没想到回宫安逸的第一天,就让则宁再次面对让他不想回想的东西。   扰乱军心的玩意儿,切掉!   捂脸。   又躺在床上做好心里建设之后,则宁就掀起被子起身。外面的宫人被惊动,就赶紧进来伺候。   那身银白色的铠甲昨晚就被喻则明过来给顺走了,则宁也不在意。   现在这个时辰,在军营里早就晨练完了吧。   古代人的寿命普遍较低,主要就是身体素质和抵抗力不行。而且这么多年来则宁一直注重锻炼,进了军营更是如此。每天晨练已经成为习惯了。   想着便拿起桌上的剑去院子里舞剑。   目光触及到那鲜红的剑穗,则宁不禁想到了曾经整日在自己耳边撒娇卖嗔的小郡主。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恐怕被她父王宠得更加无法无天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10留评五字以上发红包!   不要问为什么这么少。   因为作者穷啊。 第14章   待朝阳将出之时,则宁也收了剑。小成子在一边看得两眼放光,直呼“太潇洒了”!   则宁轻笑一声,拿过小成子手中准备好的毛巾擦汗,拎着剑就进了屋子。只是单单吩咐道:“让人备热汤,本殿要沐浴。”   在北地物资匮乏,连柴都是省之又省,洗澡什么的都特别麻烦,一开始则宁非常不习惯那种被刮了一身灰又不洗澡就上床睡觉的日子,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别人,糙汉子说不远处有条河,他们一般都在那里凉水澡,则宁才不得已去那个地方清洁身体。   洗冷水澡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哪个四季严寒的北地,考不考验别人毅力倒可以先放置一边。但是他真的不习惯在这么多汉子面前赤身裸体啊!更不要说他们之间还喜欢讲一些荤笑话,更有甚者还喜欢比较大小长度!   要不是则宁全程面无表情外加身份尊贵让他们知道收敛,估计主意早就打到则宁身上来了。   后来则宁越走越远,但是每到洗澡的时候都不禁感叹,那些戏文里那些女扮男装或者替父从军的女将军是怎么捱过来的。   卸下一身重担的则宁现在整个人都放松了,脱离了军中紧锣密鼓的快节奏,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是却真的有种放假了的舒适感。   今日是腊月二十六,到了二十九就休沐开始放年假了。   则宁每日都会去给皇后请安,然后就会到处逛一逛。要么去则陵殿内谈谈时下朝政,一来二去的现下状况也了然于心。要么就出宫在盛京里走一走,看看京城百姓生活水平和北地的差距,日后好出些对策。日子清净得简直不真实。   而谢颜最近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日了鬼了”这几个字来形容。   先不说一个不认识的老男人扒着自己的袖子开口就喊她闺女,被她轰走了这也就罢了,结果没几个时辰就有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夫人带着一批侍女不知怎么的就找到她的住处,声泪俱下哭诉十几年前如何如何。   谢颜再傻也知道自己被认亲了。   她自小就自由惯了的,而且她长这么大也不觉得父母对于自己有什么用处,虽然对面的贵妇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谢颜还是没来由的从心底生出一股烦躁。   有一日谢颜在街角碰见那个贵妇又朝着自己住的客栈走去,吓得她赶紧推开身侧一扇门闪身进去。   正巧那一日则宁发现喻则陵的意识完全不在线,叫了几声之后喻则陵才有些茫然。   则宁扯了扯嘴角,捏着棋子敲了敲棋盘:“到你了。”   喻则陵才讪讪低头。   期间则宁也去了一趟京畿大营,得知那五万将士战功补贴封赏都下达了,他们欢欣鼓舞之余,则宁也有一些欣慰。   目前武将之位多有空缺,江谌之和毛子礼两人被封了将军之后,也准备在年后制定计划训练新兵,则宁提议并参加过战争的老兵一起,有利于思维互通。   除此之外,则宁也有一些不敢去涌泉宫了。   一开始皇后语意模糊则宁没有听懂,后来估计是见他没放在心上,渐渐也婉转的表达了她的意思,到最后差点儿就让则宁给个准话了。   郁闷之余,则宁也理解皇后。在这个早生早育的古代,他到现在连个近身的宫女都没有也就罢了,毕竟皇室注重皇子身体,十六岁前引诱皇子早泄龙阳一律杖毙。但是现在男性平均年龄十七结婚十八生子,自己一点动作都无,作为母亲不着急是假的。   什么“看则宁自己的意思”这些话早就扔到脑勺后去了,导致现在则宁每次踏进涌泉宫前都要做好几遍心里建设。   果然催起婚来的妈都是一个德行!   他现在都是一个真男人了,是一定要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的,则宁自己都不知道要是真到了那一天,还可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硬起来。   找男人搞基?则宁冷笑,被搞和除族,那就鱼和熊掌兼得了。   踏上涌泉宫的台阶,宫人就进去通报,出来迎接的新枝对着则宁行礼后,道:“今日静嘉小姐进宫来给娘娘请安,现下正在殿内。”   则宁一听,下意识地就想收回迈出去的脚。但一想到女官都出来迎接了,再不进去拜见母后那就是不孝了吧。又硬着头皮向前走。   后来。   嗯?则宁疑惑:“静嘉小姐?”   新枝解释道:“是镇国公府的孙小姐,娘娘的侄女儿。”   则宁了然。   殿内碳火烧得正盛,有太监上来帮则宁脱下大氅。   给皇后行礼过后泽明站直身体,刚想走到一边坐下,就听见身边的声音清清泠泠的,十分干净透彻:“臣女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哦,静嘉小姐。   则宁虚扶:“不必多礼。”   那国公府的孙小姐才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皇后笑道:“这是你舅舅的女儿,国公府这么大,可就生了这一个闺女呢,平日里可宝贝着了。你不在这两年,都是静嘉过来陪我这个姑姑,才使时间那么容易打发。”   那小姑娘抿唇笑:“姑母说得这是哪里话,难道陪您解闷儿不是侄女儿应该做的吗?”   引得皇后笑过又瞪了则宁好几眼,则宁明白,那是嫌弃自己不说话的征兆。   后来想一想,既然是皇后的娘家人,也就是自己的外祖家,能随时进宫来陪母后的人肯定也是关系很好的。便多加一句:“既然是表亲,那就不要太见外了,就叫我一声表哥好了。”则宁笑,“那我就又多了一位妹妹来疼了。”   蓝静嘉抬头看他,连皇后也是一顿,笑:“宫里头这么多公主可够你疼的了,疼咱们静嘉的人也可不少呢!”   ……   后来则宁还是找个借口离开了。   从始至终则宁对那个小姑娘的印象就是挺安静的,在他和皇后聊天的时候在一旁含笑倾听,当皇后被他搞得神情郁结时也很恰当地出来打圆场,礼仪言语什么的挑不出任何瑕疵,果然是世家大族调教出来的贵女。   至于小时候见过?   皇后说这些事的时候则宁只能附和,天知道他小时候见过多少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世过年拜年的时候母亲指着一个人告诉自己你小时候他抱过你一样的,除了尴尬寒暄还能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呢?   涌泉宫里头皇后笑叹:“你这个表哥啊,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想来找我说话了。”   蓝静嘉疑惑:“为什么?”   “本宫这两日也就问问他有没有心仪的人,也是啊,都多大的人了,终身大事一点想法都没有,急得我啊。”皇后笑了一声,拍拍自己的额头笑,“我跟你这还没出阁的小姑娘说这个干什么,真是糊涂了。话说明晚就是则宁庆功宴,走,本宫带你去挑挑看你喜欢哪个首饰。”   ——   最近清闲的几天都快把则宁的骨头架子给闲散了,回了承德殿则宁闭目养神很久,才走到书桌前。   小成子赶紧上来铺好宣旨并磨好了墨。   则宁执笔想了半天才开始下笔,就见一个个人名跃然纸上,人名之间还连着各种直线,直线上标注着任务的相互关系。   小成子不识字,却看自家殿下又是直线又是朱砂笔标注,写到天黑写了好几大张纸的样子,就觉得很厉害。   顿下最后一笔,则宁才搁下狼毫,发现自己不仅手腕酸胀,连脖子都僵硬了,动一动脖子,都是骨头错位的咔嚓声。   书桌前立着早就被宫人们抬来的灯,火焰在半透明的笼子里幽幽地燃烧。则宁的目光也有些沉沉的。   既然明确了自己想要做什么,那就要一步步着手去探索。   则宁坐在椅子上看着平铺在自己面前一目了然的人物关系图。果然世家大族自古以来就难以拔除,姻亲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得看得就让人眼疼。不过就算不知道其所属派系,看着这样的图纸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倒不是说世家大族就一定有危害,就比如自己前世历史上的琅琊王氏和乌衣谢氏,无论是在对历史长河的影响还是对当时朝政以及民生问题上都有着极大的贡献。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不少王朝都是亡于世家之手。世家养府兵、控局势,一旦皇帝软弱把控不了尺度,就会引起不可估量的后果。   大誉对于世家的把控倒是不错的,不仅禁设府兵,连侯爵都是两代一削,极少有世袭罔替的恩宠。   可尽管如此,那些家主为了不让自己的家族迅速没落下去,更是抓紧了一切时间来打好根基。   清流、世家、学子、仕宦……   则宁摸着下巴,盯着自己整理好的关系默默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   蠢作者一时好奇居然把评论打分给清零了   四个小仙女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补个分啊   捂脸哭   路人甲妹子登的是游客号吧我送不了红包 第15章   镇国公府的院落高低错落,古朴大气的府邸深处,是一处宁静悠远的院子。   端庄的贵夫人坐在首座,搁下手中的茶盏,温声问道:“选好了没有?”   少女回头,便见眉目温婉,她浅浅笑,应了一声。   贵夫人起身走过来,看女儿挑中的衣物首饰,心中满意:“不错,不张扬,抢不了宫中贵人的风头,又不甚朴素,衬得我女儿刚刚好。我女儿识大体,知进退,绝艳京都,满腹诗华,真真让为娘欣慰。”   蓝静嘉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小声道:“母亲!哪有做娘的这么夸自个儿女儿的!”   其实心里想,如果哥哥在这里的话,肯定又是倚着门框扯着嘴角恨不得上前揭穿她的真面目又不敢揭穿一副嘴脸吧。如果让母亲知道了自己这个乖女儿在晨昏定省间溜出去在第一楼一坐就是一整天,就为等待见都没见过几次面的外男,肯定会不敢相信到晕厥吧?   蓝静嘉心里默念对不起娘亲我装的太好了。那厢贵夫人看女儿低头不语的样子,以为她害羞了,也是,女儿一贯脸皮薄,别人一夸一张小脸蛋儿就红了。   于是撇开她吩咐丫鬟道:“快去把皇后娘娘赏给小姐的首饰拿来,眼见着就到时辰了,可不能耽搁。”   丫鬟们连连道是。   谢氏就是来看看女儿,顺便带点儿东西再让女儿挑一挑。女儿自小到大一贯让自己放心,看到这里一切安好的样子,也就安心的去准备自己去了。   镇国公府有三房兄弟,家规严苛,自小修身养德,而立之前不许纳妾,蓝家兄弟更是兄友弟恭,说出去一门清正家风羡煞旁人。   而一大家子里,除了宫中的皇后娘娘,就出了这一个娇宝贝女娃娃,自然是放在心口上疼爱,吃穿用度一律是最好的,更不要说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那是一刻都没有落下。   送母亲出了自己的院子之后,蓝静嘉缓步而归。   手中的衣料丝滑柔软,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就算是再紧张得心如擂鼓,也会被表面的天真烂漫所掩盖。   ——   宴会场地已经准备就绪,各位官员及其家眷到的差不多的时候,天色也才刚刚暗下来。   蓝静嘉和母亲随着祖父和父亲后面到的,刚过石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宴会全貌,就被母亲拉着走到了和男席隔开的女席去了。   外面天气不错,不过天色一暗,这温度也就更觉得低了,加上寒风冷厉,坐在四面不透风又有暖炉的马车里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而大殿上暖气充足,扑面而来哦幽幽暗香也让蓝静嘉的鼻子稍微发痒。   脱掉厚重的绣有海棠的披风,里着冬衣也遮不住姣好的身段。   母亲在和那些夫人们寒暄聊天,连带着自己也被迫接受好多夸奖,蓝静嘉知道今天的自己有点不在状态,连平日里交好的手帕交都心不在焉地应付。   虽然根本透不过屏风看到什么,但目光还是总是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地方瞥去。   外面声音嘈杂,但没有一道是自己熟悉的。   胳膊陡然被人撞了一下,好友捏着手帕的小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不满道:“静嘉你今日是怎么了?我说什么你都不理我。屏风上有什么让你一直盯着看!”   瞬间回神,蓝静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真是对不住,你刚刚说……?”   昭勇将军家的段小姐哼了一声,还是降不住自己憋不住话的性子,拿着团扇挡住半张脸,凑到蓝静嘉耳边悄悄说:“看到没,那个穿粉蓝色衣衫的那个,就是一个人坐在一边的那个。”说着示意蓝静嘉不动声色地看向一边,“听说是刑部尚书魏大人那丢了十几年的女儿!”   蓝静嘉朝角落看去,果然见一名少女独自坐在桌边,颜色惊人,气质却是冷淡的,好像还有点不耐烦的情绪在里头。   蓝静嘉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段小姐眼皮子一翘:“魏大人现在的夫人是我远房的姑妈,特别远的远房,是个续弦,而且这两天魏大人一想让她回家,闹得差不多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了。”说着还撇了撇嘴,“那续弦也是,又不是亲生的,搞得跟她有多深的感情似的。”   ……   乔扇和齐兼曾经是承德殿的隐卫,后来则宁出征,才被皇后选出来守在则宁身边,如今身负战功,也算是脱离了隐卫编属,直接从奴籍跳过庶民成为了士。   即便如今是一品侍卫,他们还是坚决地请调到承德殿。   连广平侯看江谌之的眼神都变得快慰了,大殿上也都是一片夸赞说英雄出少年云云。那些个士大夫们重来倒去一个意思说得都能翻出个花来了,让习惯了武将们直来直去的江谌之和毛子礼头痛欲裂。   既然推脱不掉,那就能躲一时是一时。此时的则宁正在喻则陵的住处胡天侃地。   对于这种情况,前世遇得多了,也就有经验了。酝酿酝酿情绪,才能有耐心和那一群老不死的瞎扯淡嘛!   小成子提醒了一遍又一遍,急得他都快要哭出来了,“哎呦我的殿下呀!这时辰也不早了,要没别的事儿咱就赶紧走吧!要不一会儿陛下到了您还没到,那可就是大不敬啊我的殿下呦!”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则宁起身甩甩袖子,“二弟,走吧。”   小成子差点喜极而泣。   喻则陵抬头想要拒绝:“皇兄……”   还未说完,就被则宁打断:“留着话到地方就帮我怼死他们,为兄还指望你帮我挡酒呢!”   说到这个份儿上,喻则陵便垂首认命。   半道上遇到了喻则明那个小纨绔,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先是愣了一下,后来走过来行礼。连那个他一贯当成透明人的二哥都乖乖叫了声“皇兄”。   则宁本就与他不熟,“嗯”了之后依然和喻则陵说边疆的趣事,谁知身边的人老是不安分。   “咦?不可能吧!”   “哇!然后呢然后呢?”   “乖乖!就知道这种人活不长!”   则宁:“……”   后来道:“边关数年才知晓诗文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有多么壮美,这个‘直’字和‘圆’字真是让人觉得又是挺拔又是苍茫,令人唏嘘。”   喻则明:“……”   还未踏进大殿,就有太监一波又一波地唱礼:“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到——”   然后又是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殿下千岁!”   “免礼。”   “谢殿下。”   虚礼过后就是毫无意义的寒暄。   面对着一群人对着自己“下官听闻……”“殿下果然XXX”“老臣惭愧”等,则宁就连吹牛哔的欲望有没有了。   果然不负众望,大臣们还没来得及关照他,就听见拖得长长的音:“陛下驾到——” 第16章   没人注意到跟在皇帝身后的高石那复杂的表情。   两侧百官朝拜,在那个居于宫中数十年见遍尔虞我诈久经风雨的老太监眼睛里,不过是虚影一晃。   前头皇帝的身姿不再挺拔,甚至有些伛偻,尤其是最近几年倾近衰颓。高石不禁抬头望向那个接受万人朝拜的尊贵帝王,那一丝不苟的束在冠冕里的发丝在灯光下也掩饰不了灰白。   高石的脑子里纷纷杂杂的,但是此时行事依然安稳妥当。   他自小入宫,一路跌跌撞撞受了不少委屈,后来阴差阳错被调到当时并不受宠资质又很平凡的四皇子身边。主子待他一般,但对于他来说就是天大的恩宠了,他当时想,如果一直这样,也算求得现世安稳了。   结果后来大皇子沉迷诗书文理,为了烟花女子自请贬为庶民,气得先帝呕了一口老血。六皇子沉迷女色,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拥兵自重,那次持续到凌晨时分的宫变他无缘亲眼看见,但是第二天先帝大发雷霆差点把他们三个活刮了,理智下贬为庶民拘于宗人府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后来那次先帝元气大伤,早早立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皇帝为太子,没几日郁结在心,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先帝就驾鹤西归。   得亏了大誉国力强盛,虽比不得文景时的盛世,但也有万国来朝的盛况。要不然还真不够那些朝臣作的。   思及此,高石的一双眼睛不经意的瞥了下方刚刚行礼起身的大皇子一眼。   身姿挺拔如松,礼节适好,荣宠不惊,身为皇子不骄不躁,沉稳有礼。   蓦地想到来次之前皇帝对他的幽幽叹息。   “则宁打小就沉着稳重,心中总有自己的思量,如今这般出息,虽说不是锋芒毕现,但也不似从前韬光养晦。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自己从小就知道,也不怕朕知道。都说三岁看大,前人之言果然不假。”   皇帝有些浑浊的双眼在这时微微清明。   “朕对他并非是漠不关心的。朕虽平庸,可不昏庸。驾驭不了群臣,扶持不了国祚,可是非对错轻重缓急可是分得清的。”   “朕于龙潜之时遇得德妃,农家少女,似水年华,荆钗布裙难掩绝色,她虽是朕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儿子朕也乐意去宠,可终究是匡扶不起大誉。”   “李庆安那一帮子人,就算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混账事,朕也猜的八九不离十,怎么办呢?无怪是朕少年时期的狐朋狗友。现在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力管辖,但是待得朕百年之后,可就……”   ……   高石替皇帝斟一盏酒,恭敬地退下身子。   “……朕自践阼以来,无为国所献……今,朕之大子将万士,踏狄营,扬我大誉国威,朕甚欣慰……江、毛、李、唐等将士勇冠三军、攫戾执猛,乃精兵强将也……今朕设宴,京畿犒赏,聊表朕之心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笙歌起。   则宁手执酒盏,看着场地中舞女起舞。   身边坐下一人,悄悄捅了捅则宁,喻则明小声道:“皇兄,我先出去一下。”   则宁斜看他一眼,见他面露羞赧,心中诧异,便颔首。又见他眼神儿一飘,则宁会意,朝那个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端着酒杯一脸笑意地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跟着他的还有几个大臣。   喻则明缩缩脖子就离开了。   则宁微微扬了扬眉毛,见那个中年男人越走越近,想到之前看他周边官僚围绕,便心下了然。   撩开衣袍,则宁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淡淡地看着他。   李庆安嘴角扯着笑:“殿下果然是少年英才,勇冠三军,无人可匹。老臣等人甚是羞愧啊!”   他身边的太仆寺卿苏士昕等人连声附和。   则宁看着他们,半晌才微微扬起唇角:“少年英才不敢当。本殿做不成大理寺卿整治贪官污吏,当不了谏官言官使陛下耳目清明,自然是先抵御外敌,护我大誉安稳。至于隐藏在大誉内的残虫,当然是关上门来整顿。”   李庆安一顿,没想到曾经不屑于争口舌之厉的大殿下说话也这般厉害。不由得有些讪讪,随后道:“殿下这说的哪里话,如今政治清明,禁宫内外一片祥和,各府各衙如明镜高悬,倒是让陛下安心地很呢!”   则宁侧首,低笑一声:“如此便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本来是过来试探则宁深浅的义安侯,一开始见到自己那个没脑子的外甥凑在大皇子身边叽叽咕咕亲亲热热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大皇子一脸冷漠,就没见过这样热脸贴冷屁股的!没想到他倒是长本事了,一看到自己过来就开溜,本来心情就郁结的义安侯遇到面前一脸“我想结束话题不想和你聊天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怼死你”的则宁,不由心头一梗。   “殿下一路风沙多有劳累,那老臣就不打扰了,殿下尽兴。”   则宁点头:“侯爷慢走。”   李庆安:“……”勉强笑笑,甩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皇帝面前的红人儿,有多少年没人在他面前呛他了?   一转身就差点和身后整日在朝堂上和自己对着干的老爷子撞上,李老丞相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直接就昂着头拿着鼻孔对着他“哼”了一声就绕开他。   随之而来的还有镇国公还有国舅爷父子俩。镇国公虽有银丝缠头,却精神抖擞,老当益壮。尤其是一双鹰眼,精神得发光。   曾经和先帝南征北战的国公爷摇着头,语气快慰:“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是皇家子弟,有先帝当年的风范!看到殿下如今少年得志,老臣就想到当年与先帝马坡临风沙饮烈酒,何其快意!”   李老丞相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完全不似刚刚见到劣子的神情:“殿下如今边疆归来,自当是修生养息。大誉皇子十六而朝,殿下已错过听政一年有余,不知作何打算?”   对于这个品行才干皆似前世历史上名相魏徵的李老丞相,则宁从心底是敬重的。于是答道:“父皇恩准,待年后开朝便如听政。”   “嗯。”稍作满意。   首座上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下方飘飘渺渺的人影,问身边站着的高石:“皇后怎么不来了?”   高石躬身答道:“娘娘身体不适,魏公公已经过来禀报过了。”   “哦……”皇帝点点头,复而又问:“德妃怎么不来呢?”   高石一张老脸微微一皱,不知如何作答。那边皇帝就径自喃喃:“论她品级,也不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高石松了一口气。   大殿上明明是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皇帝却突然觉得空旷起来,抬手让高石扶着自己:“走吧走吧,我们回去。” 第17章   皇帝的离场并没有在众臣之间引起多大波澜。   皇帝身体不好众人皆知,平日里就算是上朝也就支着头看他们你来我往地互呛,累了就摆摆手直接下朝。如今能拖着身体在这里主持宴会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及其看重了。   送走皇帝,那些一直拘着自己的大臣也可以放开地游走社交了。   虚与委蛇虽然是则宁一贯的拿手好戏,但清闲了十几年突然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官僚,也是稍微有些吃不消。   想找喻则陵避避风头,结果转身一看身边的人早就没有影了。   身侧是已经垂暮之年的老将,曾经在沙场上多次受过重伤,身子骨远没有镇国公要来的好。先帝怜惜,赐予一等公爵立足朝堂。可大丈夫壮志凌云,自然是不甘心居于庙堂听这一群文人没事找事,可毕竟人不服老不行,看着朝堂一天天几近倾颓,忠臣良将日渐式微,心中不免悲凉。   如今见得大殿下清风霁月的模样,又在军营数年知世间冷暖,心中又有些宽慰。比起御座上的大誉皇帝,和宫中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子公主,老将军心中感慨万千。   谈起金戈铁马,谈起马革裹尸,老将军眼睛明亮,奈何则宁身边的官员换了一波又一波,才意犹未尽约定下次府中一聚。   此间喧嚣,而屏风的另一边早已沸反盈天。   虽然身为世家大族的小姐姑娘矜持是少不了的,但大多可是豆蔻少女,最近几个月来那听得不厌其烦的名字正坐在另一侧,不晓得是何等模样,有没有像话本子里说的“容止可观,望之俨然”,哪里能按耐得住心中的好奇和仰慕。   小姑娘们一个个团扇遮脸,巧笑倩兮,在各自母亲的眼神下才稍稍收敛。   若玉轻风的少女手捧着杯盏,轻轻地抵着下唇,在听得“大殿下到”时自己的思绪就不知道神游到几重天去了,若不是身边的段小姐一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她还能分出心神应付两句,要不然连行礼都不知道了。   外面的声音纷纷杂杂的,勉强听得出一点儿那个人的声音。   不经意间瞥到一人独坐的那位魏大人刚刚找回的女儿,芙蓉如面,冰肌玉骨,就是冷淡了些。见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眉目间颇有烦躁。   顺着蓝静嘉的视线,身边的段小姐气哼哼道:“她呀!性子真是古怪极了,刚刚我也是出于好意想和她说两句话来着,结果她一开口就朝我戳刀子,还说我多管闲事!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没人和她聊天了!”   蓝静嘉默默收回目光,又抿了一口茶水。   虽是乡野长大,到不难看出人品礼教。听说游历了大半个大誉,这份胆魄也让人钦佩,就是周身的灵气也是她们这些深闺小姐所不能比拟的。可有多少人能做到像她这样对谁都不假辞色,活的这般畅快,真真让人羡慕。   那位少女估计是被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扰得有些不耐烦了,搁下杯子就走了出去。蓝静嘉也被其他小姐们的讨论吸引。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位小姐道:“说起来皇后娘娘便是蓝小姐的姑母了?想必见到过大殿下很多次吧?”   蓝静嘉回神,见那姑娘挑眉看她,一众的小姐也都齐齐看过来,便微微笑道:“殿下身份贵重,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着的?”   那小姐还想说什么,就看见自己母亲不悦的目光,就悻悻住口。   宴会持续到很晚才结束,则宁这才见到消失了一整晚的喻则陵,见他眉宇间有些像是极力压制的兴奋和忐忑,不由问道:“你哪里去了?”   喻则陵回神,张口想说什么,但一想到老太医们摇头叹息的样子,心中的兴奋也压下去不少。心中苦笑,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搞得心神不宁的一天。便回答:“殿内有些闷,我出去透了一会气。”   则宁有些狐疑,但也终究没有问下去。   今晚夜宴也还算得上是宾主皆欢,结束的时候则宁起身看众大臣一一告辞,含笑过后,就渐渐沉下目光。   这时有太监来传皇后懿旨,道夜深露重,便留请镇国公府的静嘉小姐留宿涌泉宫一晚。曾经也有静嘉陪皇后陪的晚了也曾留宿过,母亲谢氏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合适,反倒是娘娘的恩宠,叮嘱两句就离开了。   则宁也觉得十五六岁的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出宫回家也就凌晨了。没来得及多想就去推着二弟回寝宫。   反倒是那些贵夫人们开始思量皇后的用意,小姐姑娘们探究及羡慕的目光都快把蓝静嘉射成了筛子。   幸得蓝静嘉定力非常人所能及,依然礼仪周全地谢了恩。   第二日便是除夕,也是朝廷休沐的第一天。   在则宁刚刚舞完剑回来的时候就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人来的信。   信封上的“大誉大皇子喻则宁亲启”比之前端正了许多,也使这封信看起来更加郑重了。   则宁有些怔愣。   北戎犯大誉边疆数年,大王昏聩好战,如今被他和北戎的三王爷里应外合搞得朝政不稳,三王爷也才刚刚上位,国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也急需一位贤明的君主力挽狂澜。   而这个时候的北戎并不是大誉的附属国,也没有贸易往来,按理说是没有直达的驿站的,更不要说送抵皇宫送到他手里了。   则宁疑惑,但还是打开了书信。掂量在手里,还颇有些分量。   果然,一开头就是一通卖乖,说费了老大的力气专门跑到四方城里的官驿,点了位速度最快的驿官,不知道要审查多久才能到达你的手里,所以我提前好几日写信唯恐赶不及拜年等等。   说自从分别后就愈发想念,感觉就像过了三十个三百个秋冬一样。说她日日学习汉话,勤耕不辍。   说现在的北戎乱得一团糟,父王的头发都愁白了,身体也不大好,如今自己也能帮助父王处理一些国事了。   问则宁回到皇宫过得一定很好吧,一想到宁宁你很好,我就觉得很舒坦。   说宁宁你可要等着我北戎安定下来,来找你履行诺言。   ……   一笔一划的字体,和平常易懂的语言,让则宁看得感慨万千。   可能那个小姑娘自己都不知道,那渐渐成熟起来的心性,都浸透在一沓的信纸里了。   思忖良久,则宁走到桌案前,平铺笔墨,落笔写下“北戎果舒尔大郡主亲启”。   待早膳刚刚上齐,则宁才收下最后一笔。整整齐齐叠好装入信封,刚想交给小成子,就一顿,道了声:“和影。”   就见一位蒙面男人悄无声息地低头半跪在则宁面前。   则宁将信封递过去吩咐道:“务必亲手交到这位郡主手里。”   隐卫接过,便消失不见。   那封信里除了有一些日常话,还有则宁对北戎的一些建议,采不采纳倒是另说,若落在有心人手里就又是一通事。   吃完早膳,可就要去母后的涌泉宫了。往年的除夕他都在北地,今年可要陪母后在一起守岁了。 第18章   辰时一刻的时候皇帝就率皇后及其众妃嫔用了早膳,则宁之前参加过,那时的早膳一般都是黄米饭、饽饽、年糕之类的东西,午膳在申时进行,而晚膳则是最重要的一餐,酉时聚于玉清殿,届时赐妃嫔食汤,赏众臣食盒。   则宁到了涌泉宫的时候还很早,皇后还没有回来。新枝请安后便来端茶送水则宁问:“你今日怎么不在母后身边?”   新枝敛眉笑:“回殿下的话,娘娘身边有彭姑姑范姑姑两位,魏公公也跟着了,娘娘就把奴婢留下来照看着静嘉小姐。这不刚刚送静嘉小姐出宫回家,殿下您就来了。”   则宁点点头。   主子没什么吩咐,按理说身为女官的新枝就应该退下的。   可是……   眼眸微抬,正值韶华的女官急匆匆地瞥了一眼面前坐的端正的则宁,一只手不知不觉攥紧了袖口。   “殿下要是觉得无聊,奴婢可去拿棋盘来给殿下打发时间。”   则宁放下茶盏:“你会下棋?”   新枝恭敬回道:“不过粗粗懂些,不怕殿下笑话。”   说起下棋,前世的时候自家爷爷退休后闲得无聊就日日研究这些,自己研究还不行,还得抓着家里的人一起。当时父母工作繁忙一连几天都不一定能回得了家,自己那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又上着初三正值中考,恰巧了那个时候自己刚刚上了大一,学校离家特别近,空闲时间多就成了老爷子的荼毒对象。   则宁对围棋并不热衷,但一步步走向高位,也渐渐明白了老爷子日日念叨的“人生如棋局”的含义。生而为人,于人间走一遭,在广袤的棋盘上行走,你是点睛之笔,还是收之败笔,亦或者跳出方外成为操棋之人,皆为生之大化。且棋品如人品,人的经历、心性、内涵都体现在一盘棋上。   自从来到古代,则宁也只是跟喻则陵手谈几局,倒是没和其他人对弈过。   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则宁放下茶盏道:“那就拿过来吧。”   “是!”   宫女们快速摆上棋盘。入手的云子黑如鸦羽,白如蛋清,晶莹碧透,重沉扁圆,不愧是进贡来的上品。   那新枝福了一身道了声:“奴婢失礼了。”便坐到了则宁对面。   下着下着,则宁就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对面的女子一眼,心想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本是年华正好的时候,也不该如此心事郁郁。   后来转念一想,宫里的女人哪一个没有一点小秘密,年纪轻轻的能得到母后赏识,也算得上不简单了。于是便不再多想。   新枝棋艺不错,一来二去的则宁也渐渐入了神。   时间渐渐流逝,直到外面有宫人给皇后请安,则宁才猛然惊醒。对面的新枝也是一怔于是赶紧起身对着则宁行了一礼前去迎接。   皇后款款而来,一见到儿子,心头那些阴郁之事就消弭殆尽了。   看到了桌案上的棋局,皇后的表情一顿。一直注意着皇后的新枝不禁僵了身子。   随后浑不在意打趣:“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是不是还惦记着母亲的红包?”   则宁笑:“儿臣果真是从母后肚子里跑出来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您。过去两年儿臣不曾问您要过红包,说起来还是您赚了!”   皇后气笑:“我拿我的钱给你这个小崽子发压岁钱,没发倒是我赚了?不行不行,今年不能给你了,都是娶妻生子的年龄了再压岁可就不成了!”   搞得则宁插科打诨了好久皇后才结束这个话题。   申时的代午膳都是各宫嫔妃在自己的宫殿稍微吃一点儿,待酉时,便是皇帝的这一大家子的年夜饭了。   今日皇后也也并不闲着,明日是大年初一,诰命夫人和官员家眷必定会来涌泉宫拜年平安。到时候的赏赐也是必不可少的。每到过节的时候内务府都快要忙疯了,从就算皇后让他们从年前一个多月开始准备,却也还刚刚来得及。   忙里偷闲的时候皇后还跟则宁道:“我跟你父皇二十年没说过几句话,到头来还得帮着他干这些糟心事。”   则宁笑。   皇帝和皇后两人也算得上是貌合神离、相敬如宾的代表人物了。相比较其他闺中哀怨的女子来,皇后的大气和豁达更让则宁欣赏。也幸亏皇帝也是个明白人,要不然就算皇后再硬气估计也要大权旁落。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眼瞅着就要酉时,则宁就被皇后以“碍手碍脚”的理由赶回承德殿收拾自己。   而则宁刚刚踏出涌泉宫,皇后的脸色就蓦地一沉!   新枝“嘭”的一声就跪在了皇后面前。   ……   如今则宁就是一个大男人,而且除夕夜宴又是家宴,穿便服即可。见时间还长着,就又拐去喻则陵那走一圈。转了好长时间才熬到酉时。   前世身为女人的时候,出席公共场合出于礼貌要化妆,所以时间只有不够用的,现在身为男人,可终于享受到女人化妆时他在睡觉了乐趣了。   时间就要到了,妃嫔带着几个小公主也陆陆续续就坐。   则宁自小被皇后教导得一板一眼,开蒙后在学府监下课后就是在操场习武,没怎么接触过后宫,所以则宁到现在除了惠妃和德妃,其他人基本上都不怎么认识,更不要说谁谁谁生的那些小公主了。   品级较小的妃子为了赶个脸熟,就牵着自己的女儿过来给则宁请安。   则宁发现这些小公主都怯怯喏喏的叫了他一声“皇兄”后就低头不语,不禁皱了皱眉。而那些小妃子以为自家女儿惹得大皇子不悦,就赶紧告退。   历朝历代,有哪些公主生得这副怯懦模样?还不都是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   四皇子五皇子尚且年幼,生母位分不高,在宫里绝对是个小透明,就算生了皇子,最多在生产的时候惊起一波风浪,见皇帝还依然独宠德妃,也渐渐转移视线。   则宁看了看在生母身边玩耍的两个弟弟,一个调皮捣蛋,行为不检,一个端坐在位,埋头不语。   心里叹了一口气,便移开视线。   三个皇子以则宁为首坐在下方,皇帝右侧为皇后,德妃坐于皇后下首,惠妃次之。至于还小的两位皇子就和自己的生母坐在一起。偌大的玉清殿坐的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一屋子莺莺燕燕加上丝竹歌舞也颇为热闹。   毕竟是除夕,加上今年有儿子在场,皇后的笑容也比前几年多了一些。   晚宴及其丰盛,猪肉、肥鸭、菜鸭、肥鸡、菜鸡、猪肘子等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一切准备就绪后,有太监上前为皇帝送汤,紧接着就给嫔妃送汤。   皇帝道:“今夜为家宴,倒可把礼节放在一边,如今我们就是一家人,且随意。”   众人谢恩。   一切都秩序井然,则宁面带笑容看着这个被称为“世间最虚假的年夜饭”。硬生生摆出的笑容哪里不能看得出来呢?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相比较民间而言,皇宫因夹杂着君臣、尊卑、利益,确实少了很多年味。   德妃在宫中二十年倒也长进不少,至少看着自己那个不争气哦儿子亲亲热热地喊本该是死对头的大皇子“兄长”的时候也没那么想不开了,晚宴的时候频频找皇后说话,就算皇后爱答不理的也没有阴阳怪气地说一些令人发酸的话。   晚宴接近尾声,此时皇宫外有百八十个太监和禁军等候着,就等着皇帝点菜。   一贯的规矩,除夕夜宴皇帝赐菜,无论是按顺序来还是菜品的优劣,都可看出皇帝的恩宠。   大家都等着皇帝点第一道菜。   自皇帝登基以来,第一道菜十次有八次是点给义安侯的,尤其是最近几年,义安侯日渐做大,更是恩宠无边。   如今大皇子立功归来,母族强盛,义安侯所扶持的三皇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压根就没想过金銮殿上的位置。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皇帝尝了一口面前的菜,沉吟半刻,便搁下筷子,道:“这第一道菜,就给镇国公府吧。就给这个,樱桃肉。”   皇后面色不显,倒是众人哗然过后就齐齐看向德妃。德妃到底是道行不深,羞愤地一直埋头吃菜。   太监的声音一道传着一道。   “第一道菜,镇国公府,樱桃肉——”   “第一道菜,镇国公府,樱桃肉——”   “第一道菜,镇国公府,樱桃肉——”   紧接着就是:“第二道菜,丞相府——”   “广平侯府——”   “尚太傅府——”   ……   “刑部尚书府——”   “段将军府——”   “义安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心里的设定差一点点就崩了,还好我内心坚强 第19章   大年初一,天才刚刚亮起,当皇宫沉重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在外等候多时的大臣们才理了理朝服,秩序井然地往里头走。   新年的第一天,自然是要给皇帝拜年的。   则宁还未入朝,虽为皇子,也只是私下里去找皇帝说几句吉祥话。   不过前世清朝的时候就是这样文武百官齐聚广场,有仪仗乐器,大学士诵新年贺词及前一年总结,然后皇帝赏茶赐福字。   而此时,各位宫妃都去涌泉宫拜见皇后,紧接着就是一些诰命夫人及闺阁千金,则宁不便去请安。   如此一来,他就成了整个皇宫最闲散的人了。   说闲散也只是空余的时间多罢了。趁着这个时间,则宁又把去北地之前的书都找出来翻了一番。四书五经、各朝史书,《性理纲目》、《大学衍义》、《古文渊鉴》等只是随便看看,毕竟术业有专攻,他又不要科举。只是着重看了几本如《太祖庭训》、《资政要览》还有《大誉典律》之类的。   说起科举,春闱也快要到了。二月初九是春闱第一场的第一天,有举子家乡遥远,都选择提前半年多赶路进京。有人从酷暑走到严寒,团圆的日子却远在他乡,其中辛苦只得独自垂襟。说不定还有一些人已经走到盛京,或许虽寄人篱下但依然有雄心壮志。   古代科举虽有些弊端,但不似清朝八股禁锢思维倒可以忽略不计,在封建社会家天下的年代,确实是选拔贤能的好方法。   前世有人说才能是和个人品行挂钩的。则宁听说后有些不能苟同,但也不可否认那人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那人说,接受的教育越好学历越高,便就越懂得礼义廉耻,知晓孝悌忠信。有前人训诫和以史书为鉴,就算是日日熏陶也能有一身正直的品行,知晓了法律才能够不违规犯法,明白孝义仁善才能善待身边的人。相反的,绝大多数进局子里的人都只是小学初中文化,触犯法律而不自知,亦或者不赡养生身父母,坑蒙拐骗,言行粗鄙,甚至不具备自我冷静能力,一旦脑袋发热说不定就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   则宁当时反驳,哪种情况都具有两面性。那些高阶的知识分子,衣冠禽兽的也不在少数,有的人更是满口仁义礼智私下里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华丽的外表做了自己的防护罩,那些人更加懂得如何爱惜自己的羽毛,就算再丑恶的内心也掩埋在虚伪的面孔之下。说不定通读法律,就找出了法律的漏洞,毕竟高智商犯罪分子尤其脑子对付。   这是现代人和古代人的共通之处,现代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甚至是后来的十二年义务教育,依然有这么多的犯法分子,就如同科举,虽然满肚子伦理道德,可最后极尽手段谋夺利益的就是这么几位。   所以读书可以开阔眼界修养心性,也可以是争名夺利的用具,又或者是让别人高看一眼的华丽外衣,却并不一定能左右人的品行。   如今的朝堂像这种情况的大有人在,想一想朝廷中那些官僚的做派,则宁在愤怒之余还隐隐的头疼。   粗略地浏览一遍曾经学过的书籍,不知不觉也到了正午,估摸着喻则陵也该到寝殿了,而且皇后那边估计要忙到天黑,于是则宁用过午膳后就去了喻则陵的住处。   喻则陵的承允殿地处偏僻,而且宫人也很少,倒不是因为不受重视,而是二殿下本人好静,打发了许多人。   文人雅客皆爱竹,身为二皇子的喻则陵也如此。殿后种了一大片竹子,喻则陵就爱在竹林下奏乐作画,于是奢华满地的皇宫中,承允殿也成了难得的净土。   则宁一拐进去,就见自己那个不通凡尘俗世的二弟在竹林下抬头:“皇兄?”   则宁点了下头,就坐到了喻则陵的对面。   这一盘棋还是上次的残局,两人杀得不相上下,于是便抛子结束,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研究。   喻则陵棋风偏柔,却柔中带刚,而则宁步步紧实,沉着稳重。   其实喻则陵他哪里是在研究棋局,不过是对着棋盘发呆罢了。见则宁一脸啧啧称叹,又不知如何反驳,于是便低头默认。   则宁看他这个样子便知他有心事。但谁还没个秘密啥的,于是也装作不知道。手里抓过一小把棋子在掌中把玩,问道:“年前我还在途中时你给我寄信,说父皇让你做这次春闱的主考官?”   喻则陵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对。”   则宁点点头,心想皇帝这次总算没闭着眼找人。   则宁也知道皇帝心里是个明白人,但是二十多年来都是感情占上风,想昏庸没胆子昏庸,想圣明没脑子圣明,于是就成了这一番样子。   “李庆安那个人,就没有向父皇推荐人选?”   “听说推荐了,不过两个副主考有一个便是大学士刘承益。”   则宁了然。   点了点棋子,则宁问:“古之圣贤皆看中人品孝道,但科举只察经纶,若品行败坏者入朝,何如?”   喻则陵答:“几朝之前有察举之制,虽有品行孝道可察,可因考察官员寥寥数人易滋生腐败,如今科举公正,难有漏网之鱼,皆为有才之人。品行好坏难分,除非长久考察。”   这么说来喻则陵也没有法子。   也是,满腹经纶品行又好,可以称得上圣贤了。而且人无完人,是他要求太高了?   把这个问题甩开之后,喻则陵和他讨论了他看的历年卷宗的总结,直到华灯初上,则宁才被皇后派来的宫人给叫过去。   这个时间应该是都觐见完毕了吧,则宁想,要不然皇后哪里有时间找自己。   结果刚刚踏进涌泉宫,就见到那大刀阔斧坐着的外祖父还有那镇国公府一众人。   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满脸慈爱地走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外孙哟,我的好外孙”,吓得则宁也顾不得给母亲行礼,赶紧迎上前去。   老太太的手部皮肤有些松弛,但传来的感觉是温热的,一边摸着则宁的脸一边絮絮叨叨:“果然瘦了,边关苦寒,吃不饱穿不暖的,我外孙受了大苦了!”   那边镇国公听不下去咳了一声,老太太才醒过来,“哎呦,人老了忘记了,老身见过殿下。”说着就要行礼。   则宁哪里能让,于是拖住老太太的胳膊:“外祖母这是做什么,不是折煞孙儿吗?”   老太太笑,则宁扶着她走到座位上坐下来,才给皇后行礼。   皇后笑道:“自从你归来那日你外祖母就日日念叨着你,都快把你外祖父给念叨着烦了,你也是,闲在宫中也不出去走走,去看看你外祖母。”   老太太赶紧摆手道:“外孙身份尊贵,平日里又有大事处理,可不能耽误他。”   则宁陪笑:“外祖母您真是高抬我了。”   祖孙二人亲亲热热聊了两句,老太太这才想起了什么,朝右侧招招手:“静嘉这丫头,平日里处事大气,怎么一到这里就开始腼腆起来了?”   则宁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小姑娘。   十五六的年纪,水红打底滚着洁白的毛边的宫装,衬得本就娇俏的脸蛋儿更加的娇艳了。   她抿唇笑走过来,福了一身:“见过大殿下,祖母。”   则宁虚抬:“表妹不必客气。”   “咦?你们见过了?”老太太惊疑,随后道:“也是,静嘉多次进宫来陪伴皇后,见过也无可厚非。”   老太太一个眼神镇国公就知道她想的什么。不禁皱了皱眉,道:“则宁,如今京畿大营是谁在过问?”   国公爷一开口就是军事,老太太也只能闭嘴,则宁最受不了这种类似于相亲的气氛,倒是舒了一口气,回道:“是江谌之和毛子礼两人。他们负带着从北地过来的老兵责操练新兵,具体掌控还属兵部。”   镇国公点点头,道:“你在外两年有余,也算得上是三年,虽在国府监学过政事要闻,但也有些气候不足。二殿下入朝一年,比你多些经验,你们相处甚好,也要多交流交流。”   则宁点头:“这个我明白。”   “还有,若有空闲,就来我国公府坐坐,你外公我虽从武出身,但也算朝中浸淫多年,其中关窍我还要一一指导你的。”   则宁正愁找不到人帮自己分析局势,顿时有些惊喜:“谢谢外公!”   被镇国公一打岔,老太太顿时有些不满,蓝静嘉小声道:“祖父也是以大事为重,我们也不便打扰呀。”   老太太一下气笑,捏了捏蓝静嘉的小鼻子:“小妮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点了才搞出了这么点的字数我想自杀   爱你们小仙女 第20章   正月初二,盛京中一贯被用来租用给赶考举子的房间内,一个男人正捧着一纸书信惊怒交加。   他自十五岁起就参加科考,自童生以后便一路的解元和会元,放在世间谁不夸赞一声天才,即便是严苛刻板的老师每每谈起他来都露出一丝笑意。   青西何家世代经商,尤其是到了父亲这一代更是将何家经营到了鼎盛。商人重利,但也看重家族儿女,他自小便展露出读书的天赋,父亲大喜之余还有些失落。   父亲只有母亲一位妻子,生育自己时伤了身体,而自己读书不能分心,偌大一个家族全靠父亲一人打理,待百年之后可如何是好。而父亲的那一群兄弟姐妹们一贯是爱锦上添花,难雪中送炭的,每日尽想着从父亲手中扣出一点钱来,平日里表面光鲜背后腌瓒,拿着父亲的还背后挑拨。难挑大梁不说,何家不败在他们手里也算的上万幸。   后来在他十岁的时候母亲又怀了身孕,这一胎来得不易,何家上下自然是被父亲整治一番,小心呵护母亲。可是最后母亲还是难产一尸两命。   父亲从那后便有些颓废,他听自己说要弃文从商后还狠狠地训斥了自己一顿。也是,士农工商,商人从来都是低贱的,就算家底再丰厚也会被那些文人所看不起。何家上数三代都没有读书天赋,如今终于盼来个下凡的文曲星,自然是不能埋没才华。若有一日蟾宫折桂,也算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了。   父亲虽痛丧佳偶,可是这么大的家也需要他来支撑,又不得不振作起来。   三年后父亲又娶了个续弦,毕竟何家家大业大,平日里外头生意都是父亲奔波,可家府宅邸也需要一位女主人照料。   自从那个女人来到何家之后,一切都慢慢地变了个样子。   起初何绍齐对这个继母的印象就是温婉贤良,就像是书中江南女子一般,虽说有些隔阂,但也是心存亲近的。   可是后来这个继母隔三差五的往自己院子里塞一两个娇娇媚媚的小丫鬟,一脸好意地对着自己说一个用心读书的大男人就需要在身边放几位贴心的婢女,那些小厮都是一帮毛手毛脚的粗使唤,自己都照料不好哪里能照料得好你呢。那模样体贴的仿佛是亲生母亲。   不仅如此还常常到他的院子里来带一些外面男孩都爱玩的东西,说读书要劳逸结合,这么累着自己也不划算。   他当时虽然是个十四有余的少年,可该懂得道理自己都懂。自三岁开蒙,有了第一任老师开始,几时起床,几时用餐,何时读书练字,何时阅览时事都是有计划的。   若不是不经意间想到捧杀的典故,亦或者自己对读书不感兴趣,那就真的被养成一个纨绔了。   自那以后他就有意与继母保持距离,可是尤其是继母有孕的时候父亲的态度却在悄然变化。   都说宅院深深,确实不假。三姑六婆言语刻薄如刀,惯会在背后装可怜的继母手段非常。那一年的童试也因异母弟弟出生时的意外差点没有考上。   及冠后幸得娶了位贤良淑德的妻子,那一年的会试因青西传来的家书说妻子小产而急忙回家,宅院里一众虚伪的嘴脸让他满心愤怒。   如今又……   来京前不知妻子又怀上胎儿,二婶娘在信里说妻子见红。   就怕出什么意外,别人不知道他花了重金在江湖中请了有名的暗卫,妻子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换了自己最信任的。   那些人千方百计阻挠自己科考,不就是怕自己一旦提名金榜后更死死压他们一头吗。前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诚不欺我。   而他,又怎会如那些人的意!   ——   自先帝以来皇室就子息甚少,除去几个几个不争气的,又除去几个心术不正的,现在所剩的除皇帝之外也剩的寥寥两位亲王。   而皇帝又独宠德妃,又导致皇宫人丁零落,任性了许久的皇帝就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儿子。   则陵他性格孤僻,听惠妃说对此事并不热衷。则明年纪还太小,立妃过早有亏身体。而则宁身为大子,却在边关驻扎两年有余,也到了成府立妃的年纪了。   面前的儿子已经长成,记忆中那个内敛的少年已经成为了经历风霜的青年。曾经以父亲和帝王的身份压制着儿子的他,此时对上则宁沉静的眸子,突然间就感到了一阵无力。   回首自己毫无值得书写的人生,恐怕自己也要被淹没在众多励精图治的帝王之下,千百年后的青史里,对于他的描述也可能只是寥寥数字。   而则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承乾宫中,父子俩一问一答,气氛虽然说不上有多热切,但也算恭敬如常人。   当皇帝把话题转到子嗣上,则宁不禁一怔,随后也默然。   对于这种事,他自己倒是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但是心里一直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的。该来的总会来,不仅是古代封建的大背景下,更甚至是身为皇子,是一定要背负繁衍子嗣的责任的。   一想到这,则宁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如果真到那个时候……这个身体可以吗?万一到时候突然掉链子那就尴尬了。   皇帝见则宁不语,以拳抵唇咳了两声,道:“朕知你自小洁身自好,也不识京中贵女。你母后在私底下挑来挑去都挑花眼了吧?”   则宁闻言,抬头看着皇帝答道:“儿臣并未听母后说起过。”   这是真的。皇后总是想让他娶妻,但也只是想让他娶妻而已,至于那些女儿家,倒是真没听母后提起过。   这下轮到皇帝怔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道:“老了老了。”   德妃整日里说这家小姐怎样怎样,那家姑娘如何如何,挑选的无一不是世家大族,天天凑在他耳边鼓捣他给则明赐婚,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皇帝能不知道?只是心中所爱,乐意地装糊涂去逗弄,也不计较德妃耍的无伤大雅的小心计。   皇后端庄沉稳,自是不能像个小姑娘似的没轻没重的。   静默良久,皇帝突然起身走到则宁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怅然。   “朕在如你这般年纪时,对于朝堂御座是想都没想过的,那时夺嫡正凶,朕也不知道最后的一张天大的馅饼为什么砸到了朕。”说到这,皇帝笑了笑,又咳了咳,“兄弟之宜,手足之情,朕在幼时体会甚浓,可到了后来……”   皇帝看他:“则明他自小被朕纵容到大,平时娇纵是有的,但也胜在心思单纯。他母妃虽有其他想法,但朕觉得依你看来也算是痴人说梦。”   则宁垂首:“儿臣不敢。”   “你看,在朕面前你都是这么几句话。”皇帝慢慢踱步,“你与则陵关系较好,待则明也不错,朕甚是欣慰。还有你最小的两个弟弟,你也时不时帮衬一下。他们都比不过你……”皇帝顿了一顿,“你皇爷爷没见过你,若此时他在这里,倒不知道有多欣喜。”   “朕那兄弟几个,没一个不让先帝操心。朕比之先帝,不如他治国之道,但子嗣之运倒是极好。我儿出挑,将来必定是一位名垂青史的治世明……咳咳咳!”   这次的咳嗽更加剧烈,高石赶紧上前递上帕子,因为视线被挡,则宁的余光只扫到了一抹红。   高石的神情更加担忧了,则宁有些惊诧站起身,“父皇你?”   皇帝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无碍,老毛病了,连太医都说了只能养着。”   则宁有些欲言又止,咯血就现代医疗来说也不是小事,要么是上消化系统出血,要么是呼吸系统疾病,看皇帝这个样子肯定是肺部出现问题了。   那些病症就算是发达如现代要治好也要废很大功夫,更不要说医疗落后如古代了。   皇帝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的。他看着则宁:“朕的那些小公主们不知道被那些宫妃养得如何了,不过有你这个兄长,朕也放心,你以后可就是她们的靠山了。”   “父皇?”   皇帝笑了笑:“行了,你回去吧。朕要歇息了。”   ……   外头阳光明媚,但北风冷厉。   则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都说帝王之言三分真七分假,就算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透半分心思。喻则明只知道皇帝娇纵他,可皇帝为什么这么刻意的放纵,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细心想过。只知道父皇宠爱自己,而自己天之骄子,自然是受不的半分委屈。   而这是皇帝第一次这么露骨地向他传达自己的意向。那拖着虚弱的身体,和一双欣慰的眼神,是试探还是真情流露?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本来打算半夜码子然后凌晨发的,结果不知道为啥我妈突然跑到我的床上睡觉,还硬逼着我早睡,然后就睡到了中午……表姐带了两个调皮捣蛋俩孩子在我家闹到晚上八点……   本来还打算今晚熬夜然后凌晨发的结果我妈又跑我床上来了……   超级感谢维尔利特的雷! 第21章   镇国公府老太太的房间里,蓝静嘉仔仔细细地帮她捏着肩。屋内地龙烧的盛,饶是穿得单薄的少女也细细出了些薄汗。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蓝家本来女儿就少,而静嘉又是从小在自己面前长大的乖孙女儿,自然就想给自己的心头肉什么都是最好的。   豆蔻少女,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就算不施粉黛,也显得肌肤如玉。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   看向身边的张妈妈,老太太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静嘉当时刚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大一点。”说着便用手比了个冬瓜大小,随后笑眯眯道,“转眼都长得这么大了。”   张妈妈笑着点头:“对啊,当时国公爷随先帝驱逐西夷,您还整日提心吊胆的。也幸得小小姐在您身边陪着,要不然那种日子可难熬了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语气怅然:“是啊。家中有武将,家中人就是得时时刻刻盼着平安。老爷可是刀头舔血挣得军功和家业,我们却在后安享富贵。”   话题一转,老太太对蓝静嘉道:“你祖父最疼爱你姑姑,就连你父亲和你二叔三叔都没能越的过她去。可先帝驾崩前却讲你姑姑赐婚于皇上,你祖父有心拒绝可圣命难为,可皇上那个样子……你姑姑受了委屈她不说,可我们都知道,一开始的时候你祖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到了后来才稍稍好了一些。”   老太太牵着孙女儿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眸光微微闪动:“静嘉啊,祖父祖母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我们不盼着你将来嫁的有多好,只求你一辈子顺心如意。”   听着听着,蓝静嘉的心头渐渐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她蹲在祖母膝下,微微抬头:“祖母?”   少女的眼睛是干净澄澈的,但深处却又一丝恐慌,老太太垂下眼睛对着蓝静嘉,抚了抚她的鬓角,缓缓道:“你祖父和我,在昨日为你挑了几位公子,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在盛京中也是一等一的好,他们的信息和画像都在我这里,待你回去的时候,自己仔细地看吧。”   蓝静嘉的心蓦地就沉了下去,有些不可置信:“之前不是……?”   老太太脸色一沉:“那是我老糊涂了跟你一起胡闹!宫门深深,你姑姑还不是前车之鉴吗!”老太太闭了闭眼,缓了缓语气,“你是高门贵女,自然是该一辈子安心顺意的,这些公子家世不如国公府,你高门下嫁,他们都会高看你,敬着你捧着你……”   老太太的声音在蓝静嘉的耳朵里越来越遥远,她愣愣地看着祖母的嘴巴一张一合。祖母的目光是爱怜的,可蓝静嘉却看出了决绝的意味来。   最后老太太见孙女儿低头不语,闭着眼睛狠心道:“你若是不喜欢这些,那我和你祖父就再挑挑别的。你若是都不喜欢,那只能由你祖父做主了。”   蓝静嘉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祖母的院子,身后的小丫鬟一人抱着画卷,一人捧着装订本,见自家小姐这样也不敢出声。   张妈妈也有些不解,之前还有撮合大殿下和静嘉小姐的想法,怎么只一夜的功夫就转变得这么快呢?不过看老太太满脸疲惫,也悄悄地退了下去去准备茶点。   老太太没有说,自昨日从宫中回来之后,她就和国公爷理论到半夜。   当时自己只是随口抱怨两句,说:“你也真是的,我们一大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聊聊天,就你拉着则宁在那扯正事。正事什么时候不能说啊,非得捡那个时候。”   国公爷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妇人拙见,我不说正事你能停的下来吗?”   老太太一下就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随后坐正了身子,问:“你觉得怎么样?”   国公爷看都不看自家老婆一眼:“什么怎么样?我觉得不怎么样!”   老太太急了:“怎么不怎么样!不说模样了,就则宁那性情,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性子。又是静嘉表哥,知根知底,肯定不会让静嘉受委屈的!”   镇国公有些想笑,转头:“陛下龙潜之时,也是性子极好,虽说平庸,却会照顾人,当年封后,我在下面看着尊贵的女儿,也有些侥幸地想陛下应该会对女儿好一些吧,结果不出十日,就把一个村姑接到了宫里。”   说到这里,镇国公有些咬牙切齿。   老太太顿住,想起一开始每每见到女儿时她脸上的强颜欢笑,她就一阵阵心疼。毕竟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当个宝贝宠了许多年,怎么沦落到被一个男人糟蹋的地步了。   老太太有些挣扎:“可静嘉……”   镇国公眉头倒竖,心里有些窝火:“你让那小丫头片子安分一点!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动的心思,总之一定要打消她的念头。一个深宅闺秀,竟敢偷偷拿鸿文做幌子跑出去,是谁给她的胆子!”   “则宁样样都好,若不是出身皇家我也很乐意见到他们在一起。可则宁毕竟是一个有想法的,待以后必定在朝中有所作为。待那时,朝中和后宫利益牵扯,静嘉心性又不成熟,你能保证她能降得住则宁吗?”   “我也相看了几个后起之秀,性子不比则宁差,主要就是静嘉过去不受委屈,有镇国公府镇着,他们也只能捧着。小孩子心性不定,你明个儿去敲打一下静嘉,让她淡了自己那个心思,待时间长了也就放下了。”   “……”   蓝静嘉回到自己的院子,踏入门槛的时候差一点被跘到,吓得身后的小丫鬟赶紧扶住。   被扶住坐下的蓝静嘉目光有些呆呆的,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   仔细想一想,想到昨天祖父看着自己的眼神,心中猛然一惊。   若真的是祖父干涉,那就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蓝静嘉低声道:“你们出去。”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默把手中的画卷和装订本放下,便退去,并带上了门。   阳光一束束地消失,就仿佛是她此时的心境。   忘却不了了那御花园中桃花树下的少年。   那时阳光正好,就像她刚刚读到一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少,今天开学,这是我在车上码的。不出意外的话,深夜有一章。   感谢霍或或的雷。   求收藏[捂脸] 第22章   虽说过完了十五才算过完了整个新年,可朝廷还是早早地开了朝。   因为新年,也可能有同僚宴请的缘故,大臣们都心情大好,也有几个胖了那么两圈。就连整日心思深沉的李庆安也因为最近讨了个貌美小妾,一扫往日郁气。   则宁早早起来,晨练完毕后换上了送来的皇子朝服。铜镜中映照出来的男人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也难以掩盖其风姿。   青靛为底,四爪金龙,流云缭绕。沉重的样式更显得出一种气度。   这一天天降小雪,青砖红瓦上都是细细碎碎的小冰晶。盛放的红梅上覆盖着晶莹的白,映衬得相得益彰。   则宁带着小成子走向每日面会朝臣的金銮大殿。   脚下轻微的“咯吱”声让则宁想到北地一到寒冬就开始飘着的鹅毛大雪,就好似从空中倾倒棉絮一般,真的是片片吹落轩辕台。盛京偏南,有一场瑞雪就已经很难得了。   早早到来的大臣们都在隔壁暖房里候着,喻则陵比则宁先到,不过就只在一侧独自喝茶。则宁踏入大门的时候,屋内讨论的声音突然就静了一静,还是李老丞相先笑呵呵走过来,带着那位之前拉着则宁的手絮絮叨叨的段老将军,还有几位朝臣凑了过来。   倒是李庆安几人凑着碳炉,歪头冷眼看着。   唱礼的宦官拖着长音,屋内文臣武将便收了声音,收容敛色,整理仪容。   各自列着长队恭恭敬敬地鱼贯而入,待皇帝入座后行三拜九叩之礼。   则宁站在左侧第二列之首,身侧便是那相见恨晚的段老将军。   每年第一次开朝,都是皇帝身边大太监宣读皇帝的一些勉励之言,随后才开始一天的政事。   官员放年假可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只是不用去办公区,而一些事情也可以在家中处理,就算是新年期间,皇帝也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折子。   虽然大多数是请安拜年的,难得的也有正事。   早前则宁的捷报还没有传回来的时候,墨阳就闹了灾。今年有些干旱,墨阳及周边一大片地区久不降雨,当地的老百姓花了很大的心思才没有让那些农作物被旱死。本以为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货了,结果蝗虫肆虐,一天之内颗粒无收。   当地太守紧急递交折子,一层层递上去便达天听。   一般这种情况,皇帝都会开仓放粮,开国库抚恤。而皇帝也确实这么做了,可在两个月后又有几个折子摆在了皇帝的桌案上。   当时正是昨夜,皇帝气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虽然皇帝自诩不是一个明君,资质平平也有自知之明,但是一个经他之手的灾害镇压,居然还有人在背后中饱私囊,这就是凑上来打脸,简直罪大恶极!而且人人都讲究新年新气象,结果让皇帝在新的一年里还没过几天就出现这种糟心事,换谁都不开心。   皇帝“啪”的一下就把折子给摔下去了,不怒反笑:“都看看吧。这个折子是谁上的来着?章御史,你来说说!”   男人知天命之年,两鬓灰白,但面色刚正,他手持玉笏出列道了声“是”,便不紧不慢地开口:“隆安二十一年九月中旬,墨阳全城及陈仓中部及南部、阜阳西部、定陶一大片东北地区爆发了蝗灾,当地太守朱江淮联合周围太守一同求朝廷赈灾,九月下旬户部派十位官员到当地视察,当地灾情属实。同年十月当地开放粮仓,禁军押送抚恤银两。老臣十月中旬告假回乡探亲,待腊月归来的时候便想到此事,于是改道去了墨阳。”   章御史顿了顿,继续道:“墨阳城内饥民颇多,个个面黄肌瘦,还有不少背井离乡之人。老臣当时问了许多人缘故,大家都众口一词,说朝廷命当地开仓放粮,这个粮放是放了,可一家三口的粮却只放一口。家中老少皆需米食,又有许多壮年,饿急了连树皮根须都可以下咽。有能力之人携家带口去了别的地方逃荒,城中只剩下了老弱妇孺。”   “老臣也曾访过太守府,朱太守也瘦的有些嶙峋,谈及此事虽然有些痛心但也是摇摇头,老臣拿陛下之威来震慑都撬不开他那张嘴。随后老臣便走遍了陈仓、阜阳和定陶,无一不是如此!”   “陛下!天下人皆是您的子民,天下的土地皆是您的国土,如今贪腐猖獗,不可姑息!”   语气铿锵,众人再次叩拜:“请陛下彻查!”   久久不息,皇帝前倾的身子向后倚了倚,面无表情:“户部。”   列队中有人膝行出列:“臣在!”   “你来说说吧。”   户部尚书苗新洪冷汗急冒:“回陛下!臣接到圣谕后就紧急派了梁正涯等十位下属,刻不容缓赶到墨阳等地确确实实灾情属实……”   皇帝打断:“刚刚章御史的话你是没听见吗?”   户部尚书一抖,赶紧道:“臣和侍郎并两位官员在梁正涯等十人在未归来前便已经连夜核实完墨阳陈仓等地人口,统计出需要赈灾的数值。至于贪腐之事和臣并无干系啊陛下!”   看着他声泪俱下,皇帝被哭的也一时没有头绪,咳嗽了几声,就头疼地闭了闭眼睛:“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分分吐了一口气:“谢陛下!”   李老丞相出列道:“陛下,此事绝不能姑息!老臣提议由大理寺立案专查!”   章御史、段老将军等齐齐出列:“臣等附议。”   章御史道:“如今西北百姓流离失所,痛失家园,陛下爱民之心糟人践踏,有辱圣明,此乃大不敬之罪,彻查之后必不能轻饶!”   肃穆的朝堂此时的气氛有些紧绷,则宁纵观全场,发现也只是几个人在主场而已。而其他人要么依附于对立方,要么把头都低下去就怕皇帝点自己的名字。   朝中百官,也没几个刚正不阿之辈。   那边传来了一声轻笑,李庆安开口道:“章御史就凭几个平头小民的几句话就定下了这么大的罪责,本侯倒是有些惊讶。陛下,市井小民不之言不可尽信,说不准那位墨阳太守也不是章御史以为的顾左右而言他,反而章御史咄咄逼人,让人不知如何作答呢!”   “李庆安你!”   “陛下!”李庆安打断李老丞相的暴怒,“您忘记先帝时期的正平之乱了吗?”   众人都顿了一顿,连皇帝都睁开了眼睛。   先帝正平之乱,正是西夷探子潜入中原,夺得城池后伪造出自然灾害,待朝廷赈灾后夺取物资,死伤千人。紧接着攻略周围城池,还是皇子的先帝不得已率兵出征。   这是可以记入史册的典型性导火索了。   “臣并未言明这次依然是那些蛮夷作祟,可刁民之言……”   “刁民刁民!你看你一口一个刁民!”李老丞相怒目而视,“怎么,你想说这些还想托大再查吗!为那些贪官污吏争取些时间,把证据藏好了就往百姓头上扣屎盆子?”   李老丞相一贯注重修养,他一爆粗口那可能就是气得狠了。   “陛下!此时需全权交给大理寺,由御史台监察!”   话题一旦牵扯到通敌和百姓,那事情的严重性就更大了。皇帝深吸一口气,一一扫过下方的臣子,在则宁身上顿了一顿,见他面色沉静,便移开了视线。   “就依丞相所言,大理寺需尽快查明此时,御史台随时督察!”   “退朝——”   一上午就争论着这么一件事,则宁的表情有些奇妙。他第一次踏入古代的朝堂,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以为大臣们随口开喷是电视上为了喜剧效果随随便便演的。   不过皇帝久不理朝政,放任百官自成团伙,如今想重新拾起,连则宁都看得出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过大理寺办案,确实值得一信。   则宁是和喻则陵一道走的。见兄长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皇兄还没见过他们吵的更凶的时候。”   则宁回神:“哦?”   喻则陵低头笑:“也是我刚刚入朝,便有人提起立太子之事。彼时皇兄你正在北地战况正险,李老丞相道立储有利定国,立下皇兄有助士气。而义安侯一贯是和李老丞相是对着干的,自然说就怕皇兄拥兵自重,且北地遥远,君令不授。有几次闹得话题就算都偏得甚远,李老丞相都恨不得拿着玉笏去打义安侯,结果都被拦住了。”   则宁点了点头。   今天站在金銮殿上他也不是白站的。则宁不在乎立不立太子的事情,按照目前自他回京后皇帝的种种态度,这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就算皇帝别有用心,他也有能力坐上那个位子。   他在意的是朝中的那些脑满肠肥,贪得无厌的那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课满,三个月内学完七本书,感觉上了假大学。 第23章   连续五日的朝会,和私下里隐卫搜集来的信息,则宁也渐渐摸清了大部分官员的底细。   可即便则宁心里有底,但看了之后心中怒气久不消散。他一贯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从政多年来,更是没人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犯戒。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一个国家不惧强敌的基础上,是内在的团结。尤其是居于庙堂之人,更是要抛开个人利益以国事为重。约束了自己,修好了品行,才能上行下效,使国家内外安稳。   前世的时候,她虽然出生于和平的年代,生长在祖国的国旗之下,但是身在军政家庭中,她也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   听祖父和外公诉说国家初时的外交艰难和周边的寻衅滋事,先辈们一步步为国民筑起坚强的后盾时,是心潮澎湃的。国家一日日强大,政治、军事、外交等等各个领域处于顶尖位置时,是心生感慨的。但是当她一步步走上国家级副职的时候,却已经看遍百态。   早知水至清则无鱼,他也不该对那些人抱有太大希望。   桌案上的人名中,要么家中子弟乖戾欺民霸女,要么行贿受贿通他人便利,更有甚者买卖官职!   他都能轻而易举得到的消息,皇帝能不知道?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过问罢了。   也许这些在封建社会中是贵族和宠臣的特权,只要稍稍措辞,便可在法律上擦边球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这也是真实存在的可以随时膨胀的隐患。   就算再强盛的国家,也经不得长久的磋磨。隐藏在盛世之下的,永远是猖獗的贪污和欺世盗名之辈。   更不要说边关将士忠肝义胆守卫边土肝脑涂地,可不是护佑这种人提供安逸的场所的。   墨阳之案绝对不是近几年中的第一起,说不定也不是最严重的。如今能被皇帝揭开到表面,有章御史临时撞破的因素,更大的原因在于皇帝。   大大小小的官吏在大誉多如繁星,御史台督察朝中百官也不是吃素的,堆在皇帝桌案上的折子也只多不少,虽说被御史们吵的烦了才不轻不重地处分了一些,可大部分也被皇帝推过去了。   皇帝是个只贪图安逸而无忧患意识的人,按照以往,他本来也无所谓的对待此事在朝堂上大动干戈,可这次有为什么挑明了?   他在发出一种信号。   在皇帝的无意识的纵容下,稍微精明的官吏的心思都活泛起来了,若非有真正刚正不阿的人,那小至县衙主簿,大到朝中一品,都会分到一杯羹。牵涉甚广,想象不及。   届时一切都会翻到明面上。   他想说,早年朕不管你们,是朕不想想到这种糟心事,如今朕又想管了,是因为我和一些人的少年情分也磨得差不多了,国家在我手中渐渐倾颓,不想百年之后被祖宗训斥,不想青史上的自己毫无作为,不想新帝登基到手的是破败的河山。   最主要的,是做给那个刚刚上朝的人看。   在家苦苦思索很久的李庆安猛的一锤桌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少年纨绔,自小与皇帝混在一起,就连那德妃也是当时他怂恿还是皇子的皇帝去他李家别庄时遇见的。又身为天子近臣多年,可以说皇帝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皇帝想的什么。只是最近太不按常理出牌,让他差点没有想通。   喻则明是个没脑子的,最主要的是他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那把椅子上。无论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此时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的羽翼。   大誉朝会五日一休沐,恰巧此时正是上元佳节。   宫中早就挂起了华硕精美的宫灯,画面多为龙凤呈祥、吉祥如意,另有奢华的装饰,更是体现出皇家的富贵与大气。   相对于宫廷,民间就热闹了许多。不仅是春节,这个时候也会耍龙灯、舞狮子和踩高跷等,百姓祭门祭户、迎紫姑、妇女走百病。   而盛京最热闹的地方,是享极盛誉的第一楼。   每至春闱前后,第一楼总是各方举子争相前来的地方。这里人才集聚,不仅是互相切磋施展才华的好地方,更因为这里是达官显贵的偏好,若得赏识,万一提名金榜,以后的仕途也会走得顺一点。   正平十五年,先帝微服来此,适逢一位举子舌战群儒引经据典,当时场面阔大震慑全场,便举杯相邀,一番谈话更是引为知己。   那位举子,正是如今的当朝老太傅尚城,被先帝引为肱骨之臣,历经两代帝王自然屹立不倒。家风严明,是如今大誉难得的书香世家。   到如今,也是一段礼贤下士君臣和美的一段佳话。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在第一楼的雅间内看外面各式各样的灯火也是别样的好看,而第一楼内,也有文人斗诗猜谜。   喻则陵一贯爱好诗文,所以每年上元中秋,他总会到这里来观看一番。   此时他摇头道:“先祖爷爷重文武兼修,以至于后来文景之时文治武功达到顶峰,盛世之下,如今文风偏向奢靡,大都是无病呻吟之作,倒是好久没看到好文章了。”   则宁不擅长于此,此程只是观赏盛京人文,听得此言,便道:“盛极必衰本是寻常,你也不必介怀。”   喻则陵听罢,也点点头。   大誉君王历来广开言路,就算是平民也可讨论时事,举子文人更是可以以此为辩题。   现在在外界看来,权贵盛行,帝王示弱,有的心性偏薄之人若要存有依附之心,自然能够鼓吹得黑白颠倒天花乱坠。   则宁站在楼阁之上,有窗纱相隔,可以纵观全场,而楼下的人最多只能看出一团身影。他双手环臂,漠然地看着下面,眸色深深。   都说上行下效,果然鼠蚁心思,文风不正。   文人有气节傲骨,原来在权势面前也这么不堪一击。   就在则宁失望之时,这时下面有人厉声道:“梁兄何出此言!自古权臣干政有何下场你我皆知,如今奸佞横行只顾及自己的利益,各州各县多有爪牙鱼肉百姓!你能昧着良心对此啧啧称赞,他日若登朝堂也必定同流合污!文人傲骨有如性命,你如此弃自己的气节于不顾,我等羞于同你坐在一处!”   则宁脸色稍缓,见那人起身甩袖就走,众文人面面相觑,还是抵不住内心羞愧,也都纷纷掩面告辞,唯独留下那个之前侃侃而谈的举子和其友人面色羞愤。   则宁侧首,递了个眼色给小成子,小成子得令,躬着身子便退出去。   不一会儿小成子就回来了,连带着他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同则宁诉说。   喻则陵微微提声:“青西何绍齐?”   “你知道?”   喻则陵拢了拢眉,道:“上次春闱,好似也是这个时候,偶然遇见,却相谈甚欢。对于时局多有见解,想法颇多,文采斐然,不同于众人。只是当时君子如兰芝,温和谦恭,怎么如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本以为他会一时中第,却不想我看了几遍金榜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后来才得知他中途弃考。”   喻则陵叹了声“可惜”。   则宁了然,唤来了和影,吩咐了几句。   楼下的气氛被之前的状况搅得有些尴尬,但是大多举子心中也是愤愤的,只是惧于时令如此,不敢冒头罢了。如今有人声张声讨,就好似一股豪气积聚于胸臆间,有挥斥方遒之感。   楼下又有争鸣之态,则宁也收了目光。   天色不早,也该回宫了。   喻则陵身子不便,独自乘坐车撵先行回宫,则宁只带着小成子一人慢慢走在难得热闹的大街上。   平日里虽有夜市,但都不能到戌时,那个时候城内除却打更人便只有巡防的官兵,只有天下同欢的节日才可以彻夜明灯。   盛京的水虽比不得江南,但也算丰饶,故而石桥也多。那个地方离宫城较远,却是京城子弟走马踏青,富贵人家相约游玩的地方。而且作为皇家寺庙的昭明寺就在附近,香火极盛。   上元夜有一习俗,那就是大家相约结伴,见桥必过,认为这样便可以祛病延年。   人多了,摊贩也就多,灯火照得明亮,各处猜灯谜的都团团围着许多人。   北地孤寒,许久没见的这么热闹了。   那边灯谜猜的热闹,连则宁都忍不住凑过去瞧瞧。   那个店家挂着一个巨大的八角方灯,上有福寿延绵图,骨架间嵌有装饰,大气却又不奢华。有一木牌写道“连续答对二十道灯谜赠送”。   因为奖励最丰厚,所以这里的人也格外多,算一算那个灯无论是从制作工序上还是材料价值,都值不少银两。有很多人跃跃欲试,但一见到很多人从八九题就败下阵来,也有些偃旗息鼓了。   结果这里居然有一人能够连答十五题还没有尽的意思。   哗然中则宁也不禁侧目。   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君,衣着不凡,面色红润,也可见得生活优渥,只是稚气未脱。   慢悠悠地答完最后一题,周边虽自愧不如,但也纷纷祝贺。   那位小郎君也回礼,看得出家教修养,气质天成。一一寒暄过后,才对店家道:“那盏灯,就送到尚太傅府,就说……就说是小九公子赢来的。”   则宁眸光闪了闪。   那小郎君趁着人多,身影也淹没在人群中。则宁抬头望了小郎君溜走的方向一眼,低低笑出声,便举步离开。   镇国公府的那位,把自己闷在房内好久之后,被自己的母亲强硬地要求出来上香。看着自己的女儿脸颊都瘦削了,谢氏指着她恨恨道:“你真是昏了头了,世间这般大,要什么好儿郎不可以!我看你在外为人处世皆为贵女表率,倒还甚是欣慰,没想到你竟然……要不是你父亲听你祖父说起,我竟不知你如此胆大包天!你哥哥素来疼你,他虽不求上进,但也是高门子弟,爵位两代一削,即便如此你哥哥也是未来的侯爷!蓝家家风清明,你怎能……”   谢氏有些说不下去了,蓝静嘉双颊通红,啜泣道:“女儿知错了,母亲……”   到底是亲生闺女,乖巧听话地在身边长大,谢氏也愿意相信女儿是一时糊涂,叹了口气,道:“今日上元,你随我去昭明寺上香祈福,顺便走路踏桥,你祖母今日身子不爽利,就你我二人。出去散散心,什么郁结在心的想法都会烟消云散的。”   月上柳梢,灯火朦胧。   拜佛求愿的时候,除却求家中人身体康健,无忧无愁之外,心底下也是存在一丝丝侥幸的。   祖父之所以不同意此事,无非有姑姑的前车之鉴,心疼爱女的缘故。可若是那人对自己就像是皇帝对德妃那样,那不就……   先帝赐婚于姑姑的圣旨,祖父无力挽回。若是这次,假如万一,再有一次呢?   若是那人心悦自己,一切不都水到渠成了吗?   但是这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想象罢了。   哪里都是人头攒动,可第一眼还是看到了那个身影。心如擂鼓,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就已经抬脚走了过去。   谢氏并没有阻拦。她也算是明眼人儿,几十年不是白活的,对方有没有情意,她一眼便知。也算给那个丫头一个了断吧。   听到有人叫住自己,则宁停下脚步,回首看见一位少女头顶幂篱,纱缦遮住了身姿,便问:“你是……”   蓝静嘉顿了顿,福了一身:“大殿下安。”   听着声音耳熟,仔细想了一想,则宁道:“蓝家表妹?”   蓝静嘉抬头,透过半透明的纱缦,对上那随常客套的男子,一颗心也沉了下来。就仿佛血液凝固,让她不能感知。   见她不语,则宁抬头便见到少女身后的谢氏,一番客套后,就抬脚离开。   就连稍稍相熟的态度都没有。   沸反盈天的街市,少女抬着头,看着天边的圆月,照得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  则宁的cp出来啦 第24章   这几天在朝堂上,则宁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冷眼旁观,他就只是在一边站着,皇帝不指明他,他也乐意保持沉默。   墨阳的案子在大理寺卿的督促下进展极快。正巧在则宁生辰前,那一系列名单都呈送到皇帝案前。   人数之多,范围之广,令人震惊。   而很多的,则是皇帝在位时中榜的进士。   在暗藏私利的人的粉饰太平下,皇帝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御座上的皇帝胸膛剧烈起伏,而下面的朝臣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皇帝怒极反笑:“好哇,好!这就是地方的父母官?他们居然是这样当父母官的!拿着朕给的俸禄,挪用朕的国库,在朕看不到的地方鱼肉朕的百姓?真是长见识了,难道朕养了这么多年的不是为民请命清正廉明的官员,而是贼胆包天贪得无厌的豺狼吗?”   “陛下息怒——”   皇帝在剧烈的咳嗽,咳嗽声好似破裂的风箱。过了好久之后在高石的服侍下渐渐好转。   皇帝平复了很长时间才语气漠然道:“依律处置了吧。”   大誉律例,贪墨十两,处以笞刑,贪墨五十两,便罢官坐牢,贪墨八十两就会被处以极刑。   那些地方官员,贪墨直达上千两上万两,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而国库如今不同以往,多年来总有地方旱灾水涝,税收比之先帝差了大半。思及此,又不禁想到之前每每被自己不耐烦推脱下去的案子,顿时有些急火攻心,皇帝越想越生气,狠狠地拍了面前的桌子,“啪”的一声,朝臣就听皇帝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贪千两以上的,都给我诛三族!家产充公!”   再重的刑罚,在黄白之物的诱惑下,也不免铤而走险。人之贪欲,自古以来就泯灭不了。   就比如说前世历史上的明朝。自朱元璋称帝以来,就着重整改贪腐作风,对于官员的贪墨刑罚也是历史最重。可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越严越贪。   则宁抬眼看了李庆安那边,见他依然面带笑容,只是他身侧的官员面部表情有些稍微不自然。   见则宁看他,李庆安也回以一笑,则宁便收回了视线。   下朝之后,大理寺卿,也就是镇国公世子,则宁的舅舅和他并排着走,说:“这次查到的人不过是沧海一粟,这只是一次赈灾的案子罢了。”侧首朝李庆安那里看了一眼,继续道,“那人做事极为小心,想要拿到证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则宁也没想着一招就能把李庆安怎么样,所以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就算是曾经的纨绔子弟,但是在官场浸淫多年,就深藏不露借刀杀人的把戏,学得也算炉火纯青。   而被查到的那些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挡箭牌和弃子罢了。   这时蓝相和道:“父亲今日抱恙,故而向陛下告了假没有早朝,听父亲说有事要和殿下交代一番,就连母亲也念叨得紧。不知殿下乐不乐意与臣过府一叙?”停了一下,中年男人的眼神里似乎别有深意,继续道,“当然,并不是有多重要的事,殿下若是公务繁忙,可再约时间。”   则宁一顿,便推脱道:“外祖本就该多注意休息,我就先不去打扰了。待过些天一定登门。”   蓝相和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便告辞回府。   则宁不是瞎子,加上心思敏感,自那国公府的老太太上次见他的那亲热劲儿就觉得不同寻常,比之外孙还要加上几分热切。而那位蓝家的表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是道行稍深的人看来可就不值一提了。   倒不是则宁不喜欢她,反而则宁觉得小姑娘娇娇嫩嫩的就好像初开的花一样,就想捧在手心里哄着,前世自己那龙凤胎的弟弟妹妹整日里就跟炸弹一样,让她想怜惜都没那心思。古代多好啊,女孩子都温温柔柔的,就算是北戎的敏罕穆穆性子开放不拘小节在他看来也只是撒娇卖嗔而已。   可是就单纯的那种目光就让则宁觉得不是很自在。   恐怕镇国公府的人都不想让那位蓝家表妹许配给自己,否则也不会有刚刚的那番试探了。就算不如此,则宁也很介意这种配对。单不说别不别扭,就是从基因遗传的角度上来说,为了子孙后代也要避免。   回到了承德殿,被自己指派出去寻找那位听说过的老神医的隐卫已经等待许久了。   免了他的行礼,则宁便绕过他去坐下,问:“怎么样了?”   那隐卫抱拳躬身道:“回殿下,属下探访多处,那位神医曾在十多年前有一段时间多出现于西南各处,后又消失了几年,再出现时身边总跟着半大的孩子。听那里的人说,是从江南捡来的孩子,后又收为徒弟,从此后就没出过云南。”   云南与南蛮接壤,那个地方空气潮湿,又有古木参天,虫蛇鼠蚁遍地,听说是巫蛊之术的发源地。由于稀有的药材常常出现在那个地方,再往西北走半个多月就会到戈壁,那里虽岩石□□,但是也存在珍贵的药材。所以西南地界,确实藏着不少深藏不露的江湖人。   听那隐卫说,又过了许久,渐渐的只有那徒弟只身一人出那神医长居的深林出来行医,就再也不见那老人了。因师徒两人不喜被打扰,于是在深林外布了阵法,寻常人自然是走不进去的,但是当地有一位富户人家有家眷性命垂危,情急之下找来了榜上有名的江湖人士硬是闯了进去,结果那徒弟不在,屋内却有一块刻有先师的排位。而那位徒弟就再也没回来过。   至于是男是女,江湖人士易容装扮本就是寻常之事,一时间也众说纷纭。   则宁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江湖人行踪诡谲,又不识得容貌,找起来也不啻于大海捞针。那老神医好歹也成名多年,虽行踪不定,但是相貌不变,毕竟有不少人认得。如今换了那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小徒弟,倒是让人头疼了。   那隐卫本想下去,但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又跪道:“殿下,属下回宫前遇到几起事件,觉得蹊跷。”   “你说。”   “盛京一向太平无灾,有陛下真龙紫气镇着,天灾邪病的也从未出现过。可属下还未进京时在城外就听得有人议论自家邻居断断续续已有三位最近得了怪病,但都是不出三日就完好无损。后来属下进了城门,又专门打听,确实如此,不仅是那人的邻居,就连那个人也曾出现过,又有几人,无一例外都是居住在那户人家附近的。”   “那片住宅有什么不寻常吗?”   “寻常倒是寻常,只不过那里是盛京的贫民聚集的地方,一贯都是常到街市坑蒙拐骗偷的人。若真是犯到了一个人手里,被教训一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后来属下就去问他们犯病前细节,可都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则宁诧异。   “是。”   若非头部撞击或者受到巨大的刺激,就连一千多年后的现代都没有研发出可以让人失去局部记忆的药物,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催眠?   门外传来给二殿下请安的声音,则宁一回神,就让那隐卫下去了。   见则陵面色平常,做什么事情都安之若素,则宁有些不忍心看到他这个样子。虽然,即使自己知道的消息不晓得准不准确,但作为当事人,则宁觉得则陵有权利参与进来。   在听则宁的叙说中,喻则陵的脸色渐渐苍白接近透明,放在膝头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蜷缩,但还是依然垂眸,勉强道:“别找了,皇兄。自我出生起就这样,我早就习以为常了。虽然曾经在心里羡慕你们,也曾经抱有一丝希望,但终归是痴人说梦。你也不用太为我废这么大的心思了。”   则宁看着他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但也不喜欢他这么消极,作为上位者多年,则宁的性子也有一丝强硬,于是看着他道:“此事你就不要多管了,什么事都交给我。”   喻则陵沉默。   但听到则宁随口说起的盛京怪事的时候,喻则陵猛的一抬头:“什么?失忆?是不是只忘记了一部分的事情的那一种?”   被喻则陵一吓,则宁问:“怎么?”   虽然不是肯定的回答,但是喻则陵的表情有些愣愣的。   那晚皇兄庆功夜宴的御花园,浑身带刺的冷漠少女浮现在自己的脑海。当时她看到自己,那嘴巴跟淬了毒一样冷嘲热讽,让他半天都没有回的了神。估计到后来是心中的郁气发泄完了才瞥到自己双腿,走过来用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腿,道:“肌肉长得不错,起码没有萎缩,从小到大伺候你的人也挺累的,整日里没少按摩吧。”随后转过身去,小声嘀咕什么,但他耳目聪明,还是听见了。   她说:“这和临江的那个小男孩情况差不多啊,就是治起来麻烦了点。”   当时他自己心中一跳,结果那少女转身就走开了,直到不远处晃晃悠悠站起来个小太监,见到他后过来请安后才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在宴会上伺候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再三告罪后才小心翼翼离开。   那一晚过得太模糊,导致他到现在都恍惚地以为是梦一场。   回神,看见兄长疑惑的目光,喻则陵张了张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仅仅有几年之缘的少女,随口说的不经心的话就被当真,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则宁见他缄口不言,虽有些怒其不争,但个人性格在于此,也不能强求。   正巧不出一个月就到了春闱,而喻则陵本来就是那些卷宗来询问则宁的建议的。   ——   皇帝的寝宫里,皇帝咳得更厉害了。   自以为江山稳固,百姓安乐祥和,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想一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处理过国事,平日里坐在金銮大殿上看着朝臣侃侃而谈,鼓吹天下太平,想起那最左侧李老丞相和自己老丈人那一帮子人的一脸冷漠,皇帝的心就慢慢的被一股寒气浸润。   想起有人在奏折上鼓吹如今堪比文景,皇帝就一阵阵羞愧。   若不是早年大皇兄自请除去皇籍,二皇兄又自己作死,如今这个位置又怎么轮得到自己来做?   大誉自太祖以来,无一不是励精图治的优秀帝王,可自己却在享受安乐的时候,还自欺欺人地以为盛世安稳。   外面突然有小太监进来传话,高石骂道:“没眼力见的玩意儿,没见到陛下在休息吗!”   皇帝咳了两声摆摆手:“你让他说。”   小太监战战兢兢:“回陛下,兵部传来消息,说……说有灾民动乱!”   本就郁结在心的皇帝一听,顿时晕了过去,寝宫内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则宁接到消息的时候,喻则陵还没有回去。   则宁把那张纸给喻则陵看,轻轻地笑:“灾民动乱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往这些事都是压下来的父皇不知道,如今朝廷听风就是雨,一见陛下有点动静,就恨不得做大多立些功劳。倒是不知道弄巧成拙。”   喻则陵把消息细细的读了个遍,他一向不懂得朝廷潜规则,若非生而为皇子一定要上朝,他也不想在那个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大殿里待着。   消息中写得很是严重,喻则陵有些担心,则宁道:“无碍,就算是兵部那一群只知道吃皇粮的都能镇压下来,不过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但是如今朝廷有失道业,全靠镇压自是不行,若久了那就是一大隐患了。”   “那怎么办?”   “安抚。”则宁道,“百姓不是山贼盗匪,所图谋的不过是平安喜乐的日子。如今你看百姓手无寸铁,但若越压制剥削,他们的反跳就越大,古往今来,平民皇帝也不是没有,若再这么放纵几年,那可就不好说了。”   喻则陵沉默。   寝宫里的皇帝幽幽转醒,第一件事就是把李老丞相和兵部尚书叫到宫里来。   趁着这个时间,皇帝的目光一直看向窗外,有些无力地问:“朕是不是老了?”   高石上前笑答:“陛下福寿延绵,哪里就老了?”   皇帝闭了闭眼,摇摇头:“你不知道。朕曾经以为上头有好几个兄弟,怎么也轮不到朕来做这个位子,所以太傅的课业从来都不晓得听,安安稳稳地当个闲散王爷就好。后来朕没当成王爷,倒成了皇帝了。”皇帝笑了笑,表情有些自嘲,“刚刚坐上来的那几年,那朝堂百官都齐齐地盯着朕看,朕想着,国家大事能有什么大事?百官自先帝时期就都磨炼起来了,自然都是比朕这个皇帝熟悉的吧?”   “朕总觉得时间还早,人间富贵还没有享受到尽头。及时行乐啊,操心那些烦心事干什么?却没想到如今大梦醒来,这世间比朕想象的糟糕多了。”皇帝的声音渐渐低了,低到就连高石都听不清了,“哪里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沉默着,皇帝撑起身子,高石赶紧来扶,被皇帝挥开了。   颤颤巍巍地走到桌案前,找到金丝龙纹的圣旨,缓缓推开,皇帝拿起狼毫,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该立个太子了。 第25章   顿下最后一笔,皇帝放下了狼毫, 缓缓站直了身子。   看着布帛上的旨意, 此刻的内心是复杂的。   惆怅吗?似乎是有的。心酸吗?好像也是有一点的。   可最多的是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视线有些模糊,皇帝这才回神, 背过身去用衣襟抹了抹。   高石也领会到了皇帝在立什么旨意,见自己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主子, 如今已是那个已至暮年的男人,心中不免伤感和怅然。   可能怎么办?自己成不了治世明君, 那就让自己的儿子来吧。他虽无心这个位置, 但是并不妨碍心有留恋的。况且如今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复壮年,平日里就算是看几本折子都吃力, 还久病缠身。   布帛上的字迹早已干透, 皇帝仰头吐出一口浊气, 才仔仔细细地卷好。   递给高石, 低低道:“明个儿早朝,你来宣读吧。”   高石的嘴唇颤了颤, 一张老脸也有些皱,眼眸也不复之前精明,有些湿润。但还是结果圣旨,行了一礼:“老奴遵旨。”   妥帖地收好, 高石便出去招来了步撵。   刚刚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门外就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李老丞相和兵部尚书已经在外候着了。   皇帝咳了两声便让他们进来。   李老丞相一向尚礼,自然是不同意用兵镇压的。但是现在那一大片地区灾民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除此之外,也毫无他法。   头疼之际,也只能待日后安抚了。   兵部尚书领旨退下之后,李老丞相就被皇帝留下来。   李老丞相是先帝正平五年的进士。曾外放多年,十几年来性情耿直,得罪的官员不在少数,就遭受贬官也不下五次。先帝感念其就算在外放州县也依然兢兢业业,做出了不少功绩,又是治世相才,力排众议封其为相。   李老丞相大子早夭,二子参军身亡,三子李庆安又是不成器的纨绔,自小与他对着干。   老丞相以为就算三子不成器了点,好歹不为祸他人。谁知一贯被他看不上的四皇子登基为帝,那孽子就变得更加猖狂起来。光他知道的,就被气得仰倒了好几次,就不要说被隐瞒下来的。有几次险些断了父子关系,搞得李老丞相三番两次地要去族长那里去除了李庆安的族,后来被劝了许久才甩袖而去。   待后来皇帝赐了李庆安的侯爵,有了独立的侯府,从此父子二人就更是毫无父子情意了。   现在李老丞相府里就只有二子的遗腹子一个男丁,吃穿教导,亲力亲为。   而皇帝在位期间,基本上说毫无功绩,除了李庆安的歪门邪招,大多都由老丞相操持。如今大誉,即便是遍地的贪腐,但也算安稳。   也因如此,就算先帝驾崩,皇帝也格外优待。就算有几次李老丞相都指着鼻子骂了,也不见刑罚。   除高石以外,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遣了出去。   一番说道,李老丞相先是一番愕然,但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道:“陛下英明!”   皇帝顿了一顿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高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李老头,心想陛下在位二十多年来可没见你这么诚心诚意地称赞陛下,一到立太子就开心地跟什么似的。心里是巴不得不是立太子而是退位让贤吧?   不过皇帝没开口,他一个宦官也不能僭越。   也不怪老丞相开心地有点失态,只是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出乎意外了。按照陛下宠爱德妃的那个德性,放纵三皇子放纵地就差点把冠冕上的流苏扯下来给当腰带系了,还有什么糊涂事干不出来?加上李庆安那个逆子十来年里一直给三皇子铺路,逆子奸臣加上只知享乐不谙世事的三皇子,民怨纷起还远吗?   这般好的结果,自然是当得一声“英明”的。   待到黄昏的时候,皇帝一个人坐在寝殿里看着窗外的晚霞,突然就笑出了声。   帝王臣子,夫妻亲子,世间大道,大抵如此吧。   ——   因第二日便是则宁的生辰,是以前一晚就被皇后叫到涌泉宫用晚膳。   之前每每到则宁生辰的时候,皇后都会给他下一碗长寿面,今年也依然如此。看着儿子褪去曾经的稚嫩,如今的成熟更加让皇后欣慰。见则宁放下碗筷,便道:“过了明天,你就十八了。我朝的皇子都是十六入朝便出宫封府,则陵是因为身子不便,而你因投军北疆此事便暂且搁置了。今下生辰,估计礼部知会你父皇一声,出宫之事也就会排上议程的。”   则宁点点头,笑道:“母后不必伤感,宫外府邸与承德殿也不过城墙相隔,儿臣也会常来给您请安的。”   皇后闻言,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宫人们撤下碗碟,则宁便过去扶起皇后,疑道:“说起来,许久不见伺候您的那位女官了。”   皇后抬眼看他,轻轻笑了笑,不在意道:“她呀,最近着了凉,让她在自己屋子里歇几天,前些日子忙,她倒会找时间生病。”   本来也就是则宁无心的一问,听到这个解释则宁也没怎么多想,便又转到了其他话题去了。   只是暂时替代新枝的女官不禁然地抖了抖。   皇后边走边说:“说起来你又要嫌本宫唠叨。不用你说,就连本宫都觉得自己催你催得太过了。但是你看,到了你这个年纪的,不说儿女有多少,起码也都婚配了。有几个人像你这样连个亲事都没订的?”   则宁默了一下,道:“母后还担心儿臣以后讨不到媳妇不成?儿臣堂堂一位皇子,又不是街头的流浪汉,您说的就好像儿臣就是街市上贩卖不出去的白菜萝卜似的。”   皇后似乎被噎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恨恨道:“你这兔崽子,还知道和母后顶嘴了?若不是你一直洁身自好,本宫还以为你……还以为你……”   皇后最后还是没有说出“龙阳之好”这四个字,但是则宁也大概晓得皇后想表达的意思。   “总之,你年纪也不小了,就连三皇子过了两个月也到了择妃的年纪了。”皇后停下步伐看着他,语气不容置喙,“过些日子,本宫寻个时间,和惠妃商量着办个小宴,不仅是你,则陵也要成家的。不管你答不答应,本宫先相看一番。届时,你就等着成亲吧!”   则宁张了张嘴,还是屈服在皇后的淫威之下。   封建社会一贯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后忍了他这么长时间,也算很人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皇后那一番话的缘故,则宁一夜里做了许多虚光幻影光怪陆离的梦,一觉醒来只觉得仿佛身子就像飘在云朵上,酥酥麻麻又舒服的难以言说,连双脚都是软麻无力的。更要命的是自己那个地方,简直惨不忍睹。   手背覆盖住眼睛,直到小成子在帐外轻唤道:“殿下,时辰到了。”才回过神来。   站在朝堂上的时候,则宁依然是那个沉稳内敛不问世事的皇子。   今天的皇帝,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和平日里不一样。之前的皇帝每到朝会的时候,神情大多都是恹恹的,看着他们在底下吵完就挥挥手下朝。而更多的时候则是身体抱恙,多有十天半个月不上朝的状态。只有最近这两天才有些亢奋。   今日高石公公没有说“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话来,让那些总是有奏折上奏却没有屁大点事儿纯属刷存在感的官员都不知道如何开头。   手足无措之际,皇帝懒懒靠在后面,道:“前些日子,你们是因什么吵起来的来着?”闷咳两声,皇帝的视线扫过李庆安,才似乎恍然大悟一般道,“哦,是。朕也是不惑之年了,国不可无君主,也不能无皇储。你们说的也对,立太子一事也该排上日程了。”   李庆安在皇帝说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心跳漏一拍,顿时就抬头看着上当的皇帝。不仅是他,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有些骚动。   之前每每提及此事,就想趁着大殿下不在的时候拥护三皇子,赚得从龙之功,日后也有潜藏的利益,而皇帝都是四两拨三斤地说此事再议。如今大殿下归来,他们都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问题,打算待三殿下过了几个月便可以上朝,届时稳妥地造出一些功绩,把他往上推一推,依照皇帝的疼宠,太子一位,基本上也算的万无一失。   他们本来也一直以为皇帝也是这个心思,但他一次次推脱,李庆安的心里也没有底了。   皇帝没看他,反而盯着下方目不斜视的则宁,目光里好像有星点闪动。随后又淡淡道:“立储一事,朕主意已定。”   顿了顿,道:“高石,宣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连我这么烂的文都能入v简直不能想象,多亏有小可爱爱着我。 第26章   朝堂上一片寂静。   唯有高石上前走了两步。   金丝龙纹的布帛,在眼中就仿佛有千斤般沉重。   所有人都盯着高公公手, 看着他缓缓举起, 再郑重地打开。   就连则宁的目光也是沉沉的。   “众臣接旨——”   众臣伏地。   皇帝透过他们,面无表情地金銮大殿那大敞的殿门。高石的宣旨的声音就变成了过耳的鸣音。   这一刻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 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嫡子则宁, 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隆安二十二年一月二十三日、授则宁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   果然,果然!   李庆安整个人都蒙了, 顿时有些气血上涌, 面前模糊一片。   李老丞相率先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才纷纷醒悟接旨。   皇帝坐正了身子,道:“朕之二子也已入朝, 如今又有皇储, 便封其为珉亲王, 出宫居行, 开府立妃。朕之三子,月后入朝, 封其为平亲王,位同珉王。”   “太子已立,便可入住东宫,并告祖宗社稷。此事就交于礼部和内务府了。”   “臣遵旨。”   看着下方仿佛踩在云端上的臣子, 皇帝突然就有一种心情舒畅的感觉。难得好心情地敲了敲桌子,问:“还有什么折子吗?都先呈给太子看看?”   一句话让有些蠢蠢欲动的人顿时就收神敛目,不敢造次。   这一日是则宁的生辰,也是他被封为太子的日子。消息传到了后宫, 德妃砸烂了皇帝才送给她的一套进贡来的茶具。   而皇后,则是惊诧万分。   皇后自小被养在祖父身边,镇国公乃武将出身,耳濡目染的也性子强硬。年轻时,即使在被赐婚后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小女儿幻想,但是后来皇帝的作风实在让她无法曲意逢迎。皇帝虽心有所属,但妻子身份高贵,出身高门又震慑得住后宫,实在是心仪之人比不得的。是以每月初一十五,就算是皇后冷脸,他也不介意去坐一坐。不夺凤印,不插手后宫,给尽了皇后的尊敬。   可即便如此,皇后就算迫于礼教不能给皇帝冷脸色,但就态度来说也绝对算不得有多好。比起那些为了儿子未来的后妃,她也称得上是一位好母亲。   就皇帝把德妃捂在手心里的那个劲儿,哪里舍得她受那个委屈?不说朝臣了,就连皇后都做好与德妃坐分左右太后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皇帝来了这一茬。   要皇后说,依照则宁的能力,想要什么富贵没有?可要是再往深处说,那就是即便日后则宁为亲王,那你觉得坐在位子上的那个人能安稳的了几年?   就甘泉宫那位的那种矫情劲儿,还不知道如今气得有多厉害呢。皇后虽未言明,但心里却畅快得紧。   东宫久未住人,内务府还要多准备些时日。也就是说,则宁在承德殿居住的日子也不长了。   承德殿里的人大多是固定侍奉在宫殿的宫人,除非得到主子赏识,否则都要听内务府的调令。   则宁历来脾气好,好伺候,平日里赏赐也多,虽然有近三年不在,但是宫里难得有位好主子,自然是谁都舍不得的。可那能怎么办,则宁安抚过后每人都赏赐了点东西银两,众人也知道这是没法改变的事情,诉了几句衷心便依依不舍地去各司其职。   去了母后哪里请安,明显的感觉涌泉宫里的人都是喜洋洋的,气氛浓厚得连则宁都畅快了几分。   就连皇后说话也不甚从前忌口:“真是没想到啊,你父皇也是的明眼人……”刚一开口,袖子就被身边资历颇深的姑姑扯了一下,皇后掩了掩唇,便岔开话题:“来,今日是你生辰,你向来不喜热闹,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已贵为皇储,这生辰之宴,可是一定要办……”   “母后……”则宁仿佛知道了皇后的目的,不禁打断,“您看这天,都已过了一半了,哪还有时间下帖子。日后大宴小宴可多了去了,有得您操持。儿臣还是喜欢在生辰这日吃口您做的长寿面,您就不要想其他的了。”   这话说得漂亮,皇后虽然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被哄得开开心心地去了涌泉宫的小厨房。   不知道身后的则宁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自从上次在这里发现不少卷图纸,打开后发现竟都是姑娘家的丹青,不用想也晓得母后最近再忙什么。   有些事,明不明白是一回事,但挑不挑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子朝服很快就被送了过来,则宁刚刚踏进承德殿,就听殿外有人通报说平王殿下来了。   当时则宁还愣了一下,看见那进来的人影才恍然大悟。   上朝的时候就算是胸有成竹,也不免心潮澎湃,那种感觉不同于前世一步步走来自然而然的结果,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再有能力,而最终的决策权可只有那一位。其中风险,不亚于豪赌。所以则宁虽然全程在听,可都没有一一对号入座。   如今见那位少年春风满面,对他行了一礼过后,又学军中人对他胸口锤了一拳,随后嘿嘿道:“恭喜皇兄!听说今日皇兄生辰,弟弟特来祝贺!”   则宁一向看不懂中二少年的心思。前一秒对你横眉冷对,下一秒又嘻嘻哈哈凑上前来,不过则明贵于率真,也亏得皇帝对他放养的态度。   则宁看了他一眼:“哦?那你得先把我的盔甲还来。”   喻则明表情一皱,道:“皇兄不要那么小气!今个儿你生辰,我看你也没打算开个宴什么的,不过我听说今天盛京有一处好地方新开张,咱们去瞧瞧?”   看喻则明那种表情,则宁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便转过头去拒绝。   少年死缠烂打的劲儿很足,待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则宁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忽悠出来了。   皇子除非有皇帝特令,或者是有出宫令牌,否则不能随意出宫。喻则陵花了这么大功夫缠着则宁,无非是想借着则宁手中的令牌出宫玩耍一番。   不过有则宁盯着,又觉得心里不舒服,便想法设法地想支走他。则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道:“你要让我不盯着你也可以,我们回宫。”   喻则明一听就蔫了,敢怒不敢言。但是他又想去那个地方看看,听那个小太监说简直是男人的天堂,又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自己以后肯定是去不了了的。   内心挣扎了一下,心里想,皇兄跟着自己一起,是自己的兄长,也不能算别人。而且就去这一次开开眼,就算以后去不了,但也是见过的不是?   这么一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于是不怎么排斥在自己身后盯着自己的兄长了。   一路走来,一开始则宁不觉得有什么不寻常,但是越往街头深处,便见得墙砖屋瓦颜色艳丽,多有楼阁林立,纱缦纷纷扬扬,脂粉的香气也愈发浓厚。   只是这条街却没多少人。   少年走在前面嘀嘀咕咕:“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说晚上极其热闹,难道白天就不热闹了?这是什么道理!”   夜里生意的,白天自然是需要休息的。   则宁垂眸沉吟,还是决定跟着喻则明。   见他在一处门前停下来,只见此处青砖黛瓦,红门石狮,极其阔气,门匾上还写着“红宅”二字,只不过大门紧闭。   娇生惯养从来没受过冷遇的三皇子的脾气也憋到尽头了,抬起脚就往大门上一踢,道:“人呢!都死了?快来给本少爷开门!”   大门被他踢得“咣咣”响,直到细皮嫩肉的脚都被踢疼了才稍稍收敛,但是态度依然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了一个门缝儿,那看门的人睡意惺忪,还没说一句“谁呀”就被喻则明一把扯住了脖子往外拽,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一动作顿时就把那位看门人给吓醒了。他赶紧爬起来追上去:“哎公子啊,我们这里现在还没开门呢!您要来也是天黑了再来啊……”   喻则明才不管他,一脚踹过去,嫌恶道:“别碰着本公子!”   在这位吊梢眼的中年男人心急如焚的时候,一进大门的不远处,那婉转回廊的位置就出现一个人影。   那女人不过三四十的年岁,但行动处依然弱柳扶风,不见半老徐娘之态。她拿着帕子走过来,让那个男人下去,便侧首笑道:“两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我还差点,等会我呀 第27章   一路走来,不难猜出此处就是盛京有名的红灯区。看这里, 此处名为“红宅”的宅院, 无论是格调布局还是草木植物,都像是寻常人家的府邸。   那女人把他们请进客厅, 亲自过来上茶,才施施然掩唇笑问:“二位公子还没说要来此处作何呢?我红宅一向只做夜里生意, 可不见得白天有人上门啊。”女人走到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团扇遮住脸颊, 语气娇糜, “哦对了,奴家姓红, 二位公子不介意, 就唤奴家一声红姨吧。”   喻则明奇道:“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非得晚上不可了?”   红姨似乎愣了一下, 而后又轻轻地笑出声来:“小公子这话问的,您来到这个地方, 还不知道做的什么生意?”   红姨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看他们衣着打扮,定是非富即贵,虽然那年纪小一点的公子行为粗鲁了些, 可在一些小事细节上颇为讲究。而那位年纪稍大的公子,即使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会让人感受到一丝的压力。   上头说最近京城要有些变天,让她紧着点心思。想到这里, 红姨弯起唇角,道:“二位公子来得实在是早了些,家中姑娘们还都在房间里睡着呢,要不二位晚些再来?”   喻则明一向是不通人情的。一路来半点有意思的事都没有,找到了这里还被拒之门外,现在告诉他还没开门,连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不由得气闷。   “啪”的一下拍了身边的桌子,喻则明气道:“什么狗地方!老子以后不来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则宁一直在一边把玩着茶盏,抬头看了那红姨一眼,淡淡问:“本公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红姨,你听到没有?”   红姨一顿。   就连喻则明也安静下来细细听,果然是有细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开始不仔细听也听不到,但是被则宁一点破就觉得不同寻常。   那声音呜呜哇哇的,又有些沉闷,就好像有人挣扎又被塞住嘴巴的感觉。   这时,又好似突然间挣扎开,声音由远及近,不仅那种呜呜哭泣一般的声音大了点,还能听见杂乱的地脚步声。   红姨的脸色有些不好,暗暗咬牙,但还是勉强笑:“公子见怪了,不过是家里的姑娘不听话,家奴教训一下罢了。”   则宁抬眼,扯了扯嘴角:“那本公子也不便打扰,告辞。”   红姨松了一口气,要把他们送出门。   客厅离大门极近,总共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不过会客厅的两侧有小道和回廊,那里是通向内部的地方。   刚刚踏出会客厅,猝不及防的就从一侧冲出两位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头发尤其杂乱,脸色都已经接近苍白,寒日里连衣衫都薄得可怜。不仅眼角淤青,而且还带走红肿,一张本来俏生生的脸蛋儿布满泪痕。一看到则宁他们就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后面有两位龟公追出来,见红姨面色发青,赶紧过来请罪。红姨皱眉道:“还不赶紧给拖进去!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两位龟公刚刚动一下脚步,就见那小道又聚集这十来位少女,无一不是则宁面前这两位的模样。   估计是体力不支,两位模样凄惨的少女还没逃两步就被两名龟公摁在地上。反而那后面相拥而逃的少女们都逃到前来。   红宅有不少打手,上前就要过去再把她们拉回去。   则宁皱了皱眉。   红姨有些急了,不由抬高声音:“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都给我关回去!”随后笑道,“公子莫见怪,不过是扬州送过来的女儿家,都是自愿的,可能是我这里教习严格,偷懒被教训罢了。”   “不是!”   红姨的话被一声厉叫打断,原来是一位少女扯开了塞在口中的布团子,她声音尖利:“我们是墨阳的!不过是随父母逃荒来京城投奔!是被人打晕了送进来的!那个老贼婆日日逼着我们接客,我们不从才被打成这个样子!公子救命啊!”   一石惊起千层浪,似乎所有的人都被那番话撼动了,本来被压制着快被治服的少女们突然间就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纷纷挣脱开来,喊叫哭闹,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   喻则明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自小长在宫中,出宫的时候都是被保护得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场所和人,本来以为就是个好玩的地方,没想到居然闹出这等事来。   红姨眉头拧着,对则宁道:“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我红宅之事就不劳两位费心。”说着便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拖进去!”   看着那些女子哭喊挣扎,则宁的目光有些冷凝。   自古以来就有娼妓,而青楼文化也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就算是改革开放时期国家严厉打击,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不是说青楼是有多么淫秽不堪,而古代的这个行业又是合法的。但是就反面而言,确实藏着诸多隐患。   就如同这样拐卖良家女子,甚至直接光天化日的行凶。   流落入青楼的女孩子,除非生活所迫自甘卖入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府所判定家族罪责收到牵连的,还有很少一部分贵族宅邸中受肮脏手段发落而来。   除此之外,那统统都是不合法的。   那一开始喊出声音的女孩子被摁在地上,见则宁他们不置一词,心中更是绝望,声音凄凄厉厉的喊:“你们这些京都权贵!果然是视人命为草芥!”   想到来此的目的,则宁凝了凝神,道:“住手。”   红姨一愣,随后轻轻笑,其实心中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公子,奴家劝你还是少管点闲事。我红宅开张到现在,之所以在众家青楼中屹立不倒,可不是没道理的。可别回头帮了这些个小妮子,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依那红姨所想和一番试探,还是把他们两个定为初出家门不谙世事的富贵小公子。   此番话的意思就是上头有人罩着。则宁双手环臂,有些好笑:“盛京这个地方就这么点大,一块砖头砸下来都能伤到三五个官员。你就怎知我不敢得罪呢?”   红姨一噎,也暗恨嘴笨。不过已经摆明了态度,红姨也不再与他虚与委蛇。便直起腰来:“公子要是想管也可以,若你都买了去,她们自然就不是我红宅中人,奴家也就管不着她们了。呵,公子怜香惜玉,倒是真性情。”   这话就带有讽刺的意味了。   自己前世就是女性,就算是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一个女人想要真正过得幸福也不是一件容易饿事,更不要说看重清白贞洁的古代了。   况且,这里居然还都是从墨阳那些地方逃过来的人。   有人私下里引诱喻则明来到这里,则宁就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看见这群被强迫的女子时,他心里隐隐有一些想法,当那女子喊出“墨阳”二字时,便心中一沉。   此时不是宣扬的时候,而他们的身份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则宁展开眉眼,一勾唇,道:“那红姨你还是好好教导她们吧,本公子自然不能干涉你们家事。”   红姨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笑:“那公子走好,待过些时日,公子上门,奴家自是找来最好的姑娘招待。”   生意场上,又混迹多年,女人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则宁哼笑,便拉着晕晕乎乎的喻则明出了大门。   关上门后,红姨霎时沉下脸:“都给我狠狠地教训!简直无法无天了!”   ……   过了好大一会儿,喻则明才磕磕巴巴开口:“皇……皇兄……”   则宁看了他一眼,道:“回宫后,把撺掇你来此处的那个人找过来。”   “啊?什么?”   则宁心想喻则明也是心大,心中摇头便说:“你也不必把那人送到我这,直接拿我的牌子去一趟大理寺,把撺掇你的那个人扔给他们就好。”   喻则明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一抬头就看见兄长不容置喙的眼神,就又悻悻闭嘴。   真是好主意,把喻则明拉进来,加上和李庆安的运作,就算以后喻则明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了。   居然敢拉皇子入浑水,真是不知道从哪借来的胆子。   “那……皇兄,我们现在?”   日头有些刺眼,则宁招来和影吩咐几句,便道:“去一趟京兆府衙门吧。”   救得了这十几位女子,可救不了那些身陷囹圄不为人知的。   看那红姨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这类事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若无京兆府庇佑,任谁都不能相信。且看那蛇鼠一窝如何做派! 第28章   京兆府尹没想到皇上封太子的第一天主人公就找上门来了,本来还正焦躁地在书房来回走, 一听家丁来报时就心下一跳。   沉吟片刻, 整了整衣冠,张宜年就赶紧出了书房。   京兆府尹张宜年和义安侯李庆安的交情甚好, 这在盛京上阶中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因为张宜年多年外放,多亏有义安侯在陛下面前多有美言才调回盛京, 几年下来也算得平步青云。张宜年感念义安侯提携之恩,义安侯又推辞有爱才之心, 一来二去的也算得至交好友。   可这至交中含金量有多少, 那可能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庆安在朝中也算个老狐狸,手段一向隐秘不留任何把柄。像这样的人是不仅那暗戳戳的事要处理好, 肯定也需要摆在明面儿的挡箭牌。   风险越大利益越大, 就在这种清水衙门里能捞到什么好处, 做官不就是为了发财娶老婆吗, 难不成还高举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帜真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是放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则宁倒还愿意相信,可是被这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熏染下, 还是算了吧。   张府的宅邸建造得格外讲究,一路走来,亭台楼阁,回廊石窗, 假山水榭,无不精致。又不是一品大元,照这规格,恐怕是早已逾制了吧。   张宜年过来的时候, 则宁和喻则明在张府的花厅里等了一会儿了,只见坐在椅子上的人细细品着茶,不动如山,不见任何情绪。   反倒是来回走动的少年一会儿敲敲桌子,一会儿跑到门口转悠两圈,满脸的烦躁都快把他家的木质屏风给烧起来了。   毕竟也是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一看到喻则明的这个样子就知是挑不起大梁的,要不是有多重关系羁绊有些骑虎难下抽不出身来,谁不愿意辅佐一位英住共治盛世名垂青史。   不过这位小纨绔怎么和大殿下一同前来了?也不怪张宜年对喻则明了解甚少,实在是皇帝把他看得太紧实,就听说他在宫中和国府,还有义安侯府的一些传闻,平日里也很少见到这惹不起的三殿下。就算见到了也会憋的窝一肚子的火然后回家反思自己是不是站错队了。   不过也没听说这两位走得近啊。   已至人前,张宜年也不得不收敛思绪,朝则宁行了一礼:“臣参见太子殿下。”转而对喻则明,“参见平王殿下。”   则宁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知怎的,那茶盏碰到案几的声音都让张宜年眉心一跳。   入耳的是则宁清如流水的声音:“张大人不必多礼,坐吧。”   谢过之后,张宜年在下方坐定,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才道:“臣还未恭贺殿下封储之喜,不过今个儿这等好日子,殿下怎么突然就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寒舍?”则宁轻轻笑,只是看他一眼没有在规制上挑刺,“今个儿是本孤的生辰,便同平王二人出宫赏玩,见盛京人和物美,熙攘喧腾,心想着张大人也劳苦功高,不巧路过此处,多有打扰还望不要介意。”   张宜年一开始听见则宁笑的那两声就觉得周身寒凉,听得后来则宁所说连忙摆手直道“不敢”。   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就算是没话题了见则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张宜年心中的疑惑也越滚越大,心想这个新封的太子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没心计,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跑来和自己聊天,就不怕皇帝心生疑窦吗?还拉着平王,离间自己和李庆安?   则宁看了看外面的天,细细的听到有破空的声音,心下便知和影得手,便起身告辞。   张宜年这才在心底舒了一口气起身想送,待看着他们的背影的时候,越想越不对劲儿。突然间脑子里有什么闪过,这才拍拍头赶紧回书房,直到打开暗道,见那东西安安稳稳地躺在盒子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无怪他敏感,实在是今天的则宁太不寻常了。上朝的时候从来没吭过声,怎么一封太子还没到半天就跑到臣子家来聊家常。   听说太子殿下生而早慧,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人啊。   ——   告宗庙社稷由皇帝敲定,于三日后授册宝,一应庆典仪式均沿袭前朝,   这一日皇帝率百官于宣政殿朝贺册立皇太子,并颁诏天下,并赐予百姓二十余条恩典。   虽比不得皇帝登基时的仪式恢宏,但也算十分盛大。   东宫事宜已准备齐全,所以即日起便搬至东宫。并于金銮御座下设置案几,由太子听政监政。   大誉多年不曾颁布诏令,赐下的恩典就像甘霖一样普洒大地,盛京还好,地方的百姓在松了一口气至于又陷入被盘剥的麻木中。   盛京中依是旧歌舞升平,而那些肮脏的、险恶的人心都被埋藏在言笑晏晏之下。   坐在皇帝下方,虽比不得皇帝的视角一览众山小,不过就则宁端坐在那里,就算只有一抬眸,就和曾经的站立在朝堂上之时判若两人。   那是不似之前被收敛尽的无害,如今给人的感觉却是有一丝压力的。虽然极淡,但绝对不容忽视。   纵使有人心里打鼓,不过先发制人,纷纷上奏弹劾太子品行不端,并怂恿平王留恋烟花场所。言辞恳恳,语气正直,令人发笑。   唯有张宜年眉头紧锁。   待那日太子从他的府邸回宫之后,那些账本证据又被他更加仔细处理好,可这心里却总是有隐隐的不安。   直到后来探听到太子和平王是从柳巷那个方向走过来的,不知怎的面前一黑。可能是这么多年来过得□□逸,又或者那高坐在金銮大殿上的人太闭目塞听,一路来的顺风顺水让他大意轻敌,昏了头脑。   可是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广平侯府的家丁在红宅闹事,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日在红宅中闹事的只多不少,安抚一下便可。只不过那家丁于内宅丫鬟私通,卷走了不少侯夫人的贵重首饰,按理说也是侯府的家事,要么报官,要么派府丁捉回去处置也是可以的,可就不知道怎么的让广平侯府的大公子,也就是随太子殿下征北归来,后来受封的怀远将军江谌之知道了。   江谌之在盛京中销声匿迹了好几年,可在五年前盛京的大街小巷可没人不认识他,那纨绔程度不亚于曾经的义安侯,真真到了人憎狗厌的程度。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曾经的和广平侯对着干作天作地的坏小子如今成了守卫国土的将军,而且他自从回了京也一直深居简出,对待继母也不同于以往针锋相对,反倒是尊敬有加,导致盛京的居民们都忘了这个人的破坏力了。   看到红宅被江谌之率领的两百号军痞子砸得稀巴烂的样子,那红姨就算有再嚣张的气焰也哭晕在大门口。   如今的江谌之身负军功,自是今时不同往日,就连平日里恨铁不成钢的广平侯也冷眼看着他在这个地方作天作地,也压根儿没有搭理的意思。   本来红宅没有错,可我就是要拿你撒气不服也得憋着。   想到从前的混世魔王,原本看热闹的客人们也悄悄地散开。热闹是好看,可若波及到自己那就不好看了。   当时张宜年正准备入睡,是被自家管家从床上扒起来的,听见出了这一茬事儿下意识地想置身事外,但一想到自己作为京兆府尹,而且涉及朝臣,兹事体大,不去才会被怀疑。   结果等到他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就见那江小将军一条大腿踩在椅子上,拿着一沓子卖身契在手里甩得“哗哗哗”响,一圈儿衣衫不整的少女堆在地上小声地啜泣。听见声音便转头朝他笑:“张大人,你可让本将军等候多时了。”   斜眼看过来的男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张宜年还未来得及寒暄就被江谌之啧啧打断:“盛京地界居然出了这么一大桩拐卖少女的案件,真是令本将军心生感慨啊。五年未回京,盛京的气质倒是变得越发的猖狂了。与本将军离开的那会儿比起来,可真是……”   江谌之笑:“本朝拐卖的律法为何来着?”   张宜年冷汗涔涔。不仅是有口难言,更是因为他虽为京兆府尹,可不过只有四品官职,而对方那个比自己小了两轮还要多的还未及冠的毛头小子却是个三品参将。武官势大,更不要说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军痞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了。   “墨阳的少女啊,怪可怜的。”江谌之放下大腿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手中的一沓卖身契轻轻放在手边的桌子上,“想当初本将军离京那会儿,张大人才刚刚上任吧。也不怪本将军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与你不熟,虽说大理寺事务繁重,不过大理寺卿也算是从小看着本将军长大的,如今越过你去上报到那里,想必张大人也不会介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则宁:本太子的人设呢!!人设呢!!被作者你写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   那个啥,大佬们,可否商量个事儿?[讨好笑]你们说隔日更咋样??? 第29章   弹劾的官员们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从上到下列举八条罪状直指太子品行不端不堪为储, 语气铿锵。   皇帝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并不是为了则宁去了那污浊的地界儿, 反而是为了那些朝臣的弹劾。自从坐上这个位子以来,他鲜少发过什么指令, 那极少的他想插手的几次都被有些人跳出来否定,说如何如何。   为君之道, 他本就没学个几分先帝就驾崩了,登基以后也只晓得广开言路察纳雅言。而朝堂之上本就是你强我弱的地方, 再者也实在不熟悉国家事务, 寻思过后也就罢了。   可毕竟是万万人之上,但凡有些血肉的人也都忍受不了长期被人于身边事或者决策指手画脚, 更不要说那一朝之主了。   可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若不是昨日太子与他详谈一番, 让他本就有所察觉的念头如拨开云雾见青天醍醐灌顶, 恐怕他到现在还活在被那些人虚构的美好里。   被蒙蔽的眼睛里, 这个大誉是有瑕疵的。正是因为有瑕疵才觉得更加真实可信。百姓不一定都安居乐业,但却只有少数人不能温饱, 不是每一年都风调雨顺,隔一两年就来上报的地方灾情状况就可以看出来,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清廉正直,这些年里他也斩了几个贪官污吏。   可不就正是因为如此, 才让自诩碌碌无为的他有一丝安慰吗?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朝堂也在悄然地发生变化呢!   最初登基,他也想着以后就要仰仗先帝在位时期的老臣了,可到如今一看, 仔细数一数却不满一掌。   文官南宫谨、苏鸣锐、钱炳等曾经在朝堂上引经据典约束群臣鞭策帝王,虽为文臣却有铮铮傲骨,武将有周黔方、郑嘉卫、沈厉等威名远扬驻守边疆无人敢犯。   可如今呢?   只剩下巍然如松的镇国公,满胸意气的李老丞相,已至暮年的段老将军,心性耿直的章御史和深居简出的尚老太傅几人而已。   除去那些人至百年的或战死沙场的,御史阁老们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将军参将也纷纷道身子骨不行了回乡修养。偌大的朝堂,放眼望去皆是曾经那些对着高官伏低做小曲意逢迎的人。   朝堂上百官林立,但一眼望去却正臣凋零。   一个个贪欲熏天中饱私囊,哪里还有这等良心说太子如何!   朕才封了不到三天的太子入主东宫不过一日,哪里轮得到你们在此指手画脚!   皇帝面色阴沉,那御史不明所以,还以为陛下是因为太子行为不检动怒,于是又上前一步,手执玉笏愤然道:“陛下!大誉律令身在朝中不可顾娼,太子身为储君,却知法犯法,若陛下不严加惩治……”   “嘭!”   一声巨响,吓得那御史一抖,到嘴边的话顿时就咽了下去,惊愕地抬头。   皇帝一掌拍在桌案上,撑起身子指着他们,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你们,果真是朕的好爱卿啊!身为人臣,自当安民济物台阁生风!可你们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持禄保位官品不正!朕封太子不过三日你们便跳出来不加探访就指责太子如何,怎么不见你们严于律己三省吾身!”   “陛下息怒——”   皇帝咳了两声,哼道:“朝中官员皇族贵勋不可顾娼,这一点你们记得倒是清楚!先不管太子怎样,刘承益,苏士昕!你们两家的后院的侧夫人的出身朕不好多说,想想那数不过来的小妾都是来自于哪里吧!”   被点到的两个人一抖,赶紧出列请罪:“臣等有罪。”   这时那站在一侧的李庆安慢悠悠道:“陛下,这二人留恋烟花柳巷,还将妓子带入家中给予名分,的确最不可恕,不过二人为朝政之事也算兢兢业业,还望陛下从轻发落。不过刘御史所奏太子一事,臣反倒觉得太子品行端正,不肖那等轻狂之人,此中必有误会,不如让太子为自己洗刷一番冤屈?”   一直垂首的张宜年猛然朝李庆安看去。李庆安悠悠地笑,看着上方坐于皇帝下首的则宁,似乎在等他开口。   自从江谌之率兵砸了红宅之后,就算张宜年再蠢也会察觉出什么,于是连夜去了义安侯府,详尽告知。   看今天李庆安的意思,是想弃了他?   则宁抿唇,李庆安那不动如山的样子,像极了最无辜公正的主持正义的人。   李庆安算不得伪善,起码他知道当机立断地丢弃掉随时可以拖自己后退的棋子。此人做事一向密不透风,想抓住他的把柄,可真是太难了。   则宁还未动作,那颗心越来越沉的张宜年却突然间就失了方寸。   李庆安一直都不曾看他一眼,那天夜里李庆安所流露出那讳莫如深的表情时张宜年就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如今他这个样子,不就是要舍弃他的意思吗!   不知道太子手里的证据有多少,可那分量绝对不轻。之前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不问事倒也罢了,可自从太子入朝以来,皇帝竟连曾经的抱恙也无,没有落下一天的早朝。   如今皇帝的态度较之以往,张宜年觉得,就算是李庆安给他求情,他也别想安安稳稳地走出这个金銮大殿。   他一下子就扑跪在地上:“陛下!是臣之罪!”   皇帝睨了他一眼:“你何罪之有?难道是你拐的太子与平王去的那污浊之地?”   张宜年一哽。   则宁抬首,向身侧皇帝的方向拜道:“父皇,不如听儿臣一说。”   皇帝的语气缓了一缓:“你说。”   则宁再拜,正身道:“父皇还记不记得墨阳一案?”   见皇帝一顿,则宁继续道:“墨阳陈仓等地的饥荒使百姓无粮果腹,地方官员贪墨成性中饱私囊,多人伏法。本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贪腐案件,可没想到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平王在宫中之时,有一个刚刚升上来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才取得平王的信任不过数日便鼓动平王出宫寻柳。平王年少没有父皇的指令和令牌自是不能随便出宫,而那出宫的牌子除了内务府出去采买的宫人,宫中只有儿臣一人所有,若平王真的想出去必定会来邀请儿臣。”   “起初平王并不知晓那名叫红宅的地方是做什么的,只不过被那小太监言语迷惑,少年心性好奇,是必定想要上前查探一番的。”   “那红宅中少女皆为良民,不知怎的就被卖入那里,而那个主事言辞间皆是无所畏惧,明知大誉律法却依然猖狂,暗示有朝中官员罩着。”   说到这里,则宁转头看向刚刚参他的那位刘御史,似笑非笑:“刘御史,朝中百官不可沾娼妓,那身为风月场所后的金主,罪又几何?”   不等刘御史开口,则宁又道:“可别否认,本殿这里可是有账本证据的。”转而看向伏跪在地的张宜年,“张大人,身为京兆府尹,本该管辖盛京地界安定,本殿尤记得当初出征之时盛京百姓虽不说有多富足,但也是安康乐业,怎么几年后盛京的大街上反倒较之以往多了好几成的小乞丐了呢!”   则宁目光有些凌厉:“此为盛京,乃天子脚下!京兆府尹不管好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土地,怎么去当了那红宅背后的金主了!”   听了则宁说了这么多,真正平地炸起的惊雷可就是那最后一句话,好多官员这才纷纷醒悟过来,连皇帝都被惊着了。   看着瘫软在地的张宜年,皇帝又惊又怒,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则宁似乎没有给其他人留有消化信息的时间:“墨阳等地的少女,如花似玉的姑娘!有的是在投奔亲友的途中被强行卖入青楼,更有的趁西北灾荒上门买卖!谁给你们的这么大的胆子视律法于不顾?趁人之危糟蹋良民?”   “在朝众臣皆有妻女,张大人,若如今的你不是京兆府尹而是那墨阳中被抢走女儿的父亲,你将作何?”   你将作何!   大殿上有些静,不仅仅是因为此事的震撼,更多的是太子的强硬。   坐在上方的太子眉目凛然,声调不高却字字振聋发聩,一股似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令人腿脚发软。   那不是安然享乐的皇帝,那是刚刚从北地归来的太子!   北地沙场如修罗遍地,若非有的一番冷硬心肠和杀伐果决的态度又怎能统帅三军大胜归来!   则宁的心底是愤怒的。   也许一开始自己的压抑让他冷静指挥查案,可如今一切都揭开暴露到了表面,却是怎么都压制不住。   贩卖人口自古以来就是一条罪恶的产业链,前世的时候没有正面经手过这样的案子,如今这般直接接触,看着哀泣的少女痛哭前路渺茫和家人的思念,心中愤慨。   则宁静了静心,而后说:“此事属墨阳之案的后续,自是由大理寺处理,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怒视瘫软在地的张宜年狠狠道:“给我打入天牢!速速彻查此案!”   没人知道的是,张宜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绝望的闭上眼睛。   李庆安那个人,真是心肠如蛇蝎。表面上言笑晏晏,能一手扶植党羽,也能毫不怜惜地将其推入深渊,只要不沾上他自己,其他任何谁都无所谓。   他虽然也有心计,可敌不过他做事谨慎,这么多年来连个小尾巴都不曾抓到。   被拖下去的时候,大殿内的大理寺卿正在向皇帝详细陈述。   半月后,京兆府尹张府被斩,家眷被流放。所牵连的还有禁军都统,在籍兵士,京兆府小半人员,甚至是民间大部分青楼。   无论在职还是在野都纷纷削官斩首或流放,青楼也被收回官中停业整顿。   此番也是近十几年来数一数二的大动作,一时间民间民意喧腾,朝中众臣也静默无人敢出风头。   早朝的和谐一直持续到春闱前数日。 第30章   没有几日便是喻则明的十六生辰,这一日过后喻则明就同喻则陵一样动身搬于宫外的平王府。   平王府位于皇宫偏南不远, 那条街也极为宽阔, 喻则陵的珉王府与平王府隔了一条路,只不过那里较之平王府门口却显得萧条一些了。不过也正合喻则陵的心意, 他本来也是个不喜喧闹的人。   喻则明只觉得没了宫中的辖制的感到通体舒畅,而且这么一整座府邸的主人是自己一个人, 以后想干嘛就干嘛,说不定还能是不是去找婉婉妹妹聊聊天谈谈心, 于是心情更加愉快了。   热热闹闹的开府宴过后, 已经是月上梢头。平王府建造得极其华丽,无论是高台楼阁还是九曲回廊, 又或者是兰汀水榭还有假山流水, 都独具匠心。   随身的小太监都被自己打发走了, 第一天住在宫外又是自己的府邸, 环境虽然陌生,但依然挡不住内心的兴奋。   夜凉如水, 喻则明慢悠悠逛到自家的后花园,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影临水而坐,脚步不禁一顿。   那里有灯光照明,喻则明走进一点,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就知道是谁了。   说实在的,他还真有点害怕自己这个舅舅。   不过开府宴早就散了,这大半夜的,舅舅怎么怎么还没走?难道是喝醉了来这里醒醒酒?   喻则明还未出声, 背对着他的那个人便转过身来。   中年男人冷着眸子,盯着自己这个便宜外甥:“平王殿下。”   喻则明不禁然缩了缩脖子,讪讪地打了哈哈道:“舅……舅舅。”   李庆安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真是想不通好好的一个皇子怎么被养成这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整日里就知道窝里横,别人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谁知道他外强中干,一点脑子都没有还偏偏生了个软耳根。   意识到自己又被舅舅给嫌弃了,喻则明摸了摸鼻子也早就习惯了。但又不想被看不起,又不禁挺了挺腰杆想拿出平王殿下的气势来。   可喻则明遇强则软的性子早就在李庆安心里根深蒂固了,喻则明如今的做作样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孩子幼稚心态,正是因为如此,李庆安也才越想越生气,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堵着疏解不出来。   冷声道:“你可知晓当初怂恿你去红宅的那个小太监如今如何了?”   喻则明一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又听见“红宅”两个字只觉得耳熟,看着舅舅脸色冷得都要掉冰渣渣的样子这才有点印象。   “啊……那个小太监?我不知道啊。”喻则明有些茫然,“皇兄让我叫人把他拎到大理寺后就没消息了啊。”   李庆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本来那个小太监因该是自己人,也不知道被谁收买居然做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事情!他一开始是想把喻则明给拉下水不错,但是后来想了一下又被自己给否决了。   就算如此,谁没个脑子不避开喻则宁!   本来想着从那个小太监嘴巴里撬出来是谁在背后指使,可是大理寺守备森严,那里的人都长了一副铁面孔,加上大理寺卿又是太子的亲娘舅,如此一来所要是从大理寺提人,更是想都不要想!   当务之急就是排查是谁走漏了风声。   欲甩袖就走的李庆安又止住了脚步,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喻则明,突然就笑道:“平王殿下,出宫封府的滋味如何?”   喻则明打了一个抖,木木道:“自然是比宫中快活。”   谁知李庆安听到喻则明的回答后脸色一下子就撂了下来。他冷笑:“殿下怎知东宫不比你这平王府舒坦?就连陛下那寿元宫可也快活地很呢。”   谁知喻则明摇摇头道:“谁说的!前几日我专门去了趟东宫见识了一番,中规中矩的也没有多少新意,而且皇兄很多时间都闷在书房里处理一些事务,当太子真是太辛苦了。以后皇兄若荣登大宝,肯定会比现在更忙的,每日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李庆安听完就觉得心头一梗,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看着喻则明又开始缩脖子,骂道“朽木不可雕也”后抬脚就走。   反倒是喻则明瘫坐在石凳上,贴着冰凉的石桌很久后才收回手。。   他的脑子的确是不会转圈圈,但又不是真傻子。以前年纪小听不懂舅舅明里暗里的言语倒也罢了,后来年纪稍长自己差点真的以储君自封,当时自己狂妄的言论吓得德妃把他绑起来教训了。   他管不着舅舅,不知道为什么母妃身居高位,本该有君臣之礼,可就连母妃也对舅舅敬畏三分,更不要说他自己了。   但是如今舅舅的话都已经说的这么露骨了,就算他装傻也不知道能装到什么时候,就怕有一天挑明白,自己这个样子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皇兄被封太子大局已定,是怎样都改变不了了结局,按照父皇疼宠他的那个地步,又不封他为储,想必也是心有考量的。   他没什么大志气,也知道自己没那脑子争什么位,就想着当个闲散的王爷,有事没事出去逞逞威风,和皇兄打好关系有个坚强的后盾。什么上到国家大事,小到吃喝拉撒,都留给别人管去吧。   ——   今日喻则明的开府宴则宁没有到场,只是派人送了份礼物过去。   据线人来报,自从北戎大败之后,北戎的三王爷就联合各部落族长一同逼退了那一任的大王,而后取而代之,两月内整顿朝政修生养息,北戎的民愤也渐渐平息下来。   北戎的前任大王比较激进,自继位以来就不断攻打周边,不仅仅是犯大誉边境,连带着和它接壤的周边小国。北戎原本属游牧民族,族人也都肌肉发达天生好战,自生下来不久就会骑马射箭,所以战斗力非常强。   不过北方天气严寒,农作物种植艰难,这才攻略各国抢夺粮草,渐渐滋生了野心。一开始是振奋人心的,但是数年下来却已经弊端明显,北戎的青壮年也锐减,老弱妇孺无人可依,各个部落也都民怨喧腾。   自打在位大王称王后,虽然安抚了部族众人,可是多年征战下来,北戎国库亏空得厉害,有才能的朝臣也都被之前那位大王砍得干净,面对着千疮百孔的北戎,一时间也头疼不已。   北戎需要时间整顿,若没有一位英主雷厉风行地使它在短时间内安顿起来,恐怕以后的路也不好走。   春闱越来越近,眼下到达盛京的举子也有近九成。   盛京是三朝京都,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自科举制度以来,盛京的那一条酒楼茶馆的街区就渐渐汇集了各路赶来的文人,后来那条街道逐渐扬了名声。正巧如今享誉多年的第一楼正坐落在那里,各位试子文人斗诗作赋,争辩时事,热闹非常。   这已经是盛京三年一回的盛况了。   此时两位副主考也早就已经选出,一个是翰林院主事,曾经是尚老太傅的学生,一个是李庆安推荐上去的刘承益。   眼见着日子就要到了,各卷试题也都呈送至府库,就等着二月初九那一日开封,届时又是一朝金榜题名日,半忧半喜时。   喻则陵因为是这届的主考官,所以越是临近科考的时候就越不能出现在人前,于是第一楼的二楼雅间里也不过只有则宁和小成子还有几名护卫而已。   这次没有见到之前那个口斥狂徒的青西何绍齐,但是也可能是前一阵贪墨之事连带着官娼勾结,朝廷一改沉寂的作风,反倒有了些大动作的缘故,此时的文人比上次多了几分高昂之态。   上次阿谀奉承的几名试子和影他们已经查明,不过是看着义安侯势大想借机攀附罢了,真才实学并没有多少,只是家中富足想来走个过场收买个官员捐个小官来做一做。谁知这一届连在考场外围负责的官员都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紧接着就是京兆府尹落马的消息传来,连带着连根拔起各大青楼和彻查少女拐骗案件。   太子上任,这可谓是烧的第一把火。   众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就连一贯喜欢和李老丞相在朝堂上互呛的义安侯最近都有些低调,试问谁还敢在这个风头浪尖上出点什么岔子。   楼下文人讨论的内容和观点让则宁有些欣慰。   就如喻则陵所说,如今的文风稍显奢靡,就好似前世盛唐与晚唐之际。这是盛世所遗留下来的安然富贵,可还有一种文风却悄然滋长。   那是朱门酒肉和路中冻骨的反差,也是寒门学子登入高堂的前兆。而这个前兆,则宁也已经预见,并且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还算周六的吧……   大家不要纠结书名啦,太子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会当皇帝的。   周日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我还有一堆PPT没做。 第31章   涌泉宫最近有些热闹。   怎么说呢,不单单是是立位储君的缘故, 更多的是太子一上来就有些强硬的态度。   朝堂就是这样, 君臣双方从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的,一旦有一方强硬, 那另一方在气焰上就弱了下来。   而且皇帝曾经一次次推诿立储,在太子归来后就当机立断地扶植, 说是一头脑热那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   年少时太子居于宫中没有过多接触,只是觉得那接人待物的修养就是宫中贵气之人。所传出来的消息大多不过出于国府监和校武场, 还有作为伴读的自家儿子的描述, 听说连尚城那个老学究都连连点头,连马术弓箭也无一落下。   但是这些按理来说这些都没什么可值得夸赞的。帝王之子, 一生下来就享有泼天富贵, 同样的也都要求智仁德贤, 除却有几个不学无术或实在没有办法管教的, 那些国府监的少师太傅都是如此约束。   几乎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如今太子掌兵权, 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民间,亦或者是边关各国都素有威名,又与在文人中地位颇高的珉王交好,春闱过后又少不得名为天子门生的拥护。   太子强势, 那么百官自然势弱,之前朝堂的局面蓦然扭转。稍微有一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李庆安那一伙人只不过是仗着皇帝亲信为虎作伥,其党羽不过是一帮子面前耍嘴皮子的背后手段下作的文人罢了。若以后真的较起真来, 结局也必定是不好看的。   趁现在太子刚刚上朝,许多事情还不太了解,多多示好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于是造就了最近的涌泉宫日日待客的场面。   皇后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她虽然身处深宫多年,可不是幽闭了思维的怨妇,看着下面递上来的拜帖,皇后凤眼一挑,轻哼哼道:“刘御史家的,就是上次参太子品行不端的那个?呵,李庆安的狗腿子,倒还想着左右逢源。”   前来拜见的都是身负诰命的夫人或淑人等,高门出身,自是礼仪得体。如今太子已立,可东宫后院空着,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不用想也知道。恰巧皇后也在为则宁的终身大事忧心,也乐意看着别人送上门来。   不过若要身为太子之妃,出身可不是唯一的考量,无论是品貌举止还是才情德行都要一一细细品察。   蓝家的那位小小姐来宫中不似之前那么勤快了,皇后心思通透,之前镇国公老夫人也和她私底下透露过镇国公的态度,她也觉得是。   一开始皇后不是没有动过那个心思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儿,自小看着长大的,不过再往了深处想,一旦成为了自己的儿媳妇,那身份可就不一样了。作为皇后的侄女,可以撒娇卖嗔,若是儿媳妇,那必定就会好好约束。   皇后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虽然蓝静嘉处事极好,性子也数一数二,可是总觉得有些心思没有张开的感觉,万一把姑侄两个的情分给磨没了那就不好了。   这日蓝静嘉来到涌泉宫,是那位风寒刚好的新枝姑姑来接待的。本来蓝静嘉是没怎么和这位女官打交道的,只不过好久不见,又听说在养病才稍稍打量了两眼。按理说,有皇后发话,这位姑姑多休息了几天本该气色不错才对,怎么看起来就算涂了层脂粉,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不过她也没细想,宫中的一些事儿,也轮不到她来思虑。   皇后见她过来,便眉开眼笑招手:“静嘉过来,来给姑母说说这几位小姑娘如何。”   蓝静嘉的心思是敏感的,毕竟是从小就亲近的姑母,所以皇后面对她的态度从太子回京前后又到如今的变化,就算再细微,她也是能感觉到一点的。   垂了垂眸子,蓝静嘉面带微笑抬步走上前去。   皇后最近在忖度太子妃人选,只要是心思稍稍通透一些的都会想到,虽然没有正式选妃,但是涌泉宫的来要画像,就算是理由编得多靠谱,他们也是笑笑走个过场就给了。   画像上的少女们都是年华最好的时候。   一张张翻过去,许多都是与她交好的小姐妹,就连段家的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都在里面,一时间连自己都说不出来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绪。   皇后兴意盎然,蓝静嘉也不敢灭了她的兴致,只能打起精神来当一个乖乖的侄女。   皇后点着一幅画像,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便抬头笑道:“说起来,静嘉如今也是闺阁待嫁的姑娘了。前些日子你祖母与我说道了一番,那大理寺少卿也是个英才,年纪轻轻地坐到这个位子也是个不容易的,虽是寒门出身,但是个人有能力,加上你父亲庇佑和你太子表哥的扶持,想必日后也可平步青云了。”   蓝静嘉一愣,便喏喏笑应。   皇后见她这个样子也不便多说什么,又转阵到面前的画像上了。   皇后笑:“公卿贵门中,除了你们这些有了婚约的,那些小姑娘们都在这里了吧?嗯,不对,好像缺了一位。”   皇后想了想:“好似是尚家的那位九姑娘。”   老太傅尚城的乖孙女儿,从小就藏着掖着不让人看,还真不知道长成个什么天仙模样。   蓝静嘉抬头:“九姑娘?不是八姑娘?”   皇后奇道:“咦?是九姑娘还是八姑娘来着?他们那对龙凤胎真是让人头大。”   蓝静嘉道:“是八姑娘,尚家那位夫人底下的龙凤胎,听说那九公子比八姑娘还晚了一盏茶的时间呢。”   皇后点点头,转而笑点她额头:“这些你倒清楚得很。”   蓝静嘉有些脸红:“只是平日里小宴聚得多了,大家随口说一说便记住了。”   这样便勾起了皇后的好奇心,问道:“你说说?”   “其实了解的也不多,只是听说姐弟二人长得颇为相似罢了。”   皇后点点头。   在则宁年少时,曾在国府监上课,则宁在国府监的伴读好像就是那尚太傅的亲孙儿,好像就是她们口中的九公子吧。   后来听则宁说那九公子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小小年纪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姐弟俩一同长大,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本来就是随兴聊起的话题,所以转的也很快。皇后挑了几位少女,但总觉得不称心意。   皇后的这种举动,就像是在发出一种信号一般,只要是动点心思的人家里都有了风起云涌的感觉。   可是则宁对此事一无所知。   不过今天他又遇到了那位上元节自称是“小九公子”的小郎君。   小郎君一身锦衣,打着青竹雅字的折扇,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魏晋时期的风流。不过他的态度是嚣张和散漫的,虽然有人一开始见他家境优渥又文采斐然,本来是抱着亲近的心态凑上前来,不过他后来的带刺的言语又气得许多人拂袖而去。   文人总是有些脾气的,但是大多数文人的脾气和才华总是不成正比。那小郎君也对读书人的这种脾气嗤之以鼻,才华比不得人,辩才也不过如此,犯得着这样找面子?如此一来也落了下成。   不过幸好也是有许多不耻下问的举子,见这位小郎君年纪不大,可见识却比他们广博一些,虽说话带刺了点,可家教修养算的百里挑一。   一来二去,虽说有时观点不一,可也算得其乐融融。   则宁看的饶有兴味。   许久不见自己的那位小伴读,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比自己大了一盏茶的时间的小姐姐在家门外这么为他博美名没有。   本来就想回宫的,但考虑到把自家伴读的小姐姐独自留在这狼坳子里也不大合适,以前自己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被自己碰到自然是要保证一下她的人身安全。   吩咐好和影后,则宁抬脚就要离开的时候,就过耳听到几句有关女子的话题。   其实在大誉之前好几个朝代的时候,女子的地位虽比不得男子,但大多数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那个时候女子在有能力时甚至可以开府招婿,历史上九成的女才人都出自那个时期。   可是后来在万圣出的理学口诛笔伐下世人也渐渐对女子苛刻起来,直到前朝达到了顶峰。若不是太祖皇帝身边的昭明皇后对此的大加批判,太祖皇帝对此也颇为赞同,恐怕如今的大誉对女子虽有些辖制,但总归不似前朝那般来得几近变态。   其实除却奴隶社会前的母系社会,就算是文明发达如现代,就算高喊着“男女平等”的口号,也并没有达到那个水平。   楼下几位争辩得厉害,虽如此可并不影响文人风度。则宁又坐了回去。   本以为那位女扮男装的小郎君说的不过一场不切实际的空话,没想到细细听来竟真的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开车啊开车,但是我的小八连和则宁的正面冲突都没有。摊手 第32章   十五六岁的小郎君还稍显稚嫩,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虽然年纪不大, 可学识却不输于人, 有几个挑刺的也会被不紧不慢地反驳到哑口无言。   这位八姑娘虽然是女儿身,但是在则宁看来却比这个时代的女子都多了几分侠气, 身在高门闺阁,又非江湖中人, 周围一遭的虚与委蛇之辈,又有闺训潜移默化, 能保持这一份心性的确难能可贵。   若是其他人知晓, 那必定会冷眼说一句有伤风化,但是则宁是欣赏的。   虽然独树一帜得有些扎眼, 但是却也懂得在微末时低调掩藏, 这样才不会被当时风气所击溃。既不暴露女子的身份, 又要一抒胸怀, 借用胞弟的身份,也是上上之法。   楼下的少女眉目是快意的, 可即便如此,则宁却感觉到了她的几分迷茫。   说得义正言辞,就算是辩倒了所有文人,若没有上位者的支持, 也不过是空话一番罢了。   女子从生理上就比不得男子,而且大多感性大于理性,又有几百年的风气影响,真想提高女性的地位, 真是太难了。   这个辩题渐渐转移,则宁的身子向后靠了靠,敛眉不语。   不过则宁也有些好笑,这少女可硬得也可软得,有才华又不伤春悲秋,张扬又懂收敛,也怪不得尚老太傅把她藏在家中不露于人前。   直到小成子在一边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地引起了则宁的注意,才松了一口气小声道:“殿下您该回宫了。”   则宁这才回过神来,这个时间确实有些晚了,便不由得瞅了一眼小成子。   小成子也很委屈啊,他看殿下想事情想的这么认真,如果自己打断了殿下的思绪才是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楼下也近尾声,八姑娘起身告辞,则宁示意了和影,和影便领命出去。   其实小成子也是跟在则宁身边长大的,自然是认识则宁的伴读而且九公子身份也尊贵,偶尔可以进得内宫,则宁不在宫中这几年,他也见过这位尚九公子的。   可为什么太子他不在那九公子面前露面呢?   不过主子自有自己的考量,也轮不到他来操心。想一想就把这个念头扔到脑勺后去了。   最近的朝堂格外和谐,连带着地方都风调雨顺了。看着大殿上一群闷头不语的文武百官,则宁虽然面色不显,但还是有一种想把他们全都罢职免官的冲动。   身为官员,自当有为君分忧之能,桌案前一摞摞的奏折,里面的内容和张员外家的少爷打了刘老头家的儿子有什么区别?   出列启奏的官员也冷汗涔涔,顶着太子的目光低头不语。   他能怎么办啊?公侯九卿位高权重,可是谁都得罪不起的,而且最近确实很太平啊,边关安宁,百姓和乐,贪墨一案被整治得现在都无人敢再犯,确实没什么可奏的了啊。   若真的无事可奏,恐怕太子又要像上次那样讽得他们一帮老臣的老脸都抬不起来!   太子他不是行军打仗的吗?可没见过边关武将拽起文字来还这么能说会道字字珠玑。   这一段时日来,他们倒有些想念皇帝了。   自从墨阳案件后没过几天,皇帝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全权交给太子把持朝政。   当时朝中众人就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当即就有人跳出来出来反对,太子资历尚浅,皇帝就这么放手给太子了?例数各朝也没见过哪个皇帝还敢把朝政全权交托给手握重兵的继承人的。就不怕提前当上太上皇吗?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心太大,不管朝臣是明示还是暗示,结果第二天果然没见到皇帝的影子。   不过想给不熟悉朝政之人添堵还不容易?大大小小没事的奏折递上去,京城地方的事情轻重不一地宣扬宣扬,你高坐在金銮大殿,任你耳目聪明,也分不清轻重缓急吧。   可是则宁是什么人,从前世到今生,给他下过跘子的人也只多不少,该吃过的亏和遇到的人他更是一样都没落下,论手段,这些人自然是比不上前世那些人的。   当时则宁一手撑在太子案几上,另一只手扬起一本奏折,脸上轻轻扯了一个笑,语气清冽:“清河山匪……于大人,清河地处平原,你倒是告诉本殿,这群山匪藏在哪个山头啊?”   本来就是给则宁找不痛快的,就算谎言再拙劣只要能气着人就好。本来还想顶几句嘴的老朝臣刚想开口,就听得一道破空的声音,紧接着那本奏折就“啪”的一下拍在了自己的脚下,当即他的话就憋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紧接着上方的声音冷冽:“朝臣当助国祚安万民,本殿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当朝臣的!虚构文案,夸大事实!怎么,你这是来给本殿添堵的吗?”   曾经刀头舔血和一生安逸顺遂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就因为这一变故就连朝堂上的气氛都变得紧绷了,则宁盖下的罪名太大,那官员一时间只觉得脑袋蒙蒙的,膝盖都软了下来,就连请罪都忘记了。   整个大殿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的,本来那人想要给则宁寻不痛快也是一时冲动,当时那个情况,站起来引火烧身才是不理智的行为。   一来二去众人也不再小看这个太子,那扯出来的墨阳一事也不是巧合,太子也不是空会打仗的军头头。这个念头在所有人的脑海里扎了根,一时间朝堂上人都安静如鸡。就连一贯喜欢和李老丞相互呛的李庆安都没搭理自己的老爹一下。   如今的朝廷是有意思的。   短短数日,在则宁有意无意的扶持下,从前不同流合污的极少数的官员渐渐也开始开口议政了,那些人想到年轻时自己的抱负,如今实现有望,内心激动又复杂。而另一边就像是两个世界,收着袖子冷眼看着。   和年前比起来,朝堂就像是大换血一样,明明还是这一帮人,但是就有种老鼠屎和清粥的差别。   他们不找存在感,则宁也懒得理会他们。只要不干扰不找麻烦,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会想起来处理这些人。   前一阵有线人来报,他们打探北戎国境,总的来说就是壮丁紧缺,生产力下降,老龄化严重,妇女难找对象,粮食还不够。境况满目疮痍和十几年前的北戎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完全没有了从前游牧民族征战四方的盛况。   这就代表着北戎在二十年没没有能力四处扩张,而且还要随时警惕其他国家趁这个时候报复回来,那么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除了修生养息,就是需要找一个金大腿抱着了。   目前依旧是大誉独大,而周边小国都是睚眦必报的,至于找谁,这不都是很明了的吗。   果然过不了几日,便从北戎上过来一封国书。   这封国书是由新任的太师充当来使伏地而呈的,久不露面的皇帝依然把国书交给则宁让他来处置。   对于这件事朝臣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强迫自己把脑海中“皇帝偷懒”这个念头换成“这是皇帝信任太子的表现”。   但是那个北戎太师不知道啊,但是作为战败国又是过来请求别人的,只能委委屈屈地任这位沙场上杀得他们最凶猛的领将来处置了。   这是自请为附属国的国书。   谈判中,太师的神情比想象中平静,他的汉话说得不是很标准,但足以交涉。   可能是北戎人大都不会隐藏心事吧,就连小成子都私下里悄悄和他说那个太师看着挺哀戚的。则宁道,沦为附属国就要日日仰人鼻息,年年上贡,还能很欢乐不成?   他这次来大誉并不张扬,而且也只能算预谈,所以连个酒席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则宁还是安排他住进了招待外宾的驿馆。   几日后太师要带着人离开之前,才有些犹豫开口:“我们的公主殿下一直记挂着您,下臣此番前来公主本也想着过来,但是大王身体不好,便由公主处理朝事,于是便要下臣传达给您一封书信。”   之前是亲王之女,曾经的果舒尔大郡主穆罕敏敏现在自然就是公主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之前没有给,则宁心里也明白。两人本来也是在为敌对双方的时候结识,身份又敏感,本就引得太师心里有疙瘩,更不要说目前北戎自请为臣了。   则宁颔首接过。   小姑娘越长越大了,不仅字迹工整,心性也成熟了很多。   北戎的这几个月,她父王忙得焦头烂额,想必她也不好过。有磨砺才会有成长,这对于她也未必不是坏事。   小姑娘的纠结于矛盾字字掩藏在笔墨下,则宁这才诧异回想他们的相处模式。   想一想,转身去取出放在匣子里的红剑穗,并且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交给北戎太师一同带了回去。 第33章   也许一开始就是他不知礼数。则宁想。   来到这个地方,敏罕穆穆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形象鲜明的女孩子。娇俏玲珑, 敢爱敢恨, 完全不似他在这个时代见过的女子。   这个时代的女子虽然不都是恪守闺训温婉贤淑,可都跳不出那种潜移默化的禁锢。可穆罕敏敏不一样, 她是外族之人,那里风气开放, 一举一动俱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人看了都有一种开朗豁达的感觉。   这种性子本就会让人心生好感, 而且撒娇的样子格外地像他前世的外甥女, 所以则宁就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一些。   他的心理年龄也老大不小,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什么男女情意, 虽然知道古代男女大防, 可毕竟边关逍遥, 心思是粗了些。   以前总是觉得小姑娘撒起娇来挺招人喜欢, 现如今想一想,不禁觉得太阳穴有些发突。   他倒是忘记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比较容易出现情感上的波动的,若他有那个心思倒也罢了,可他也是那个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啊。   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经意间掠过皇后那绝对是威胁他成亲的话, 于是更加头疼了。   穆罕敏敏固然好,可只能当做妹妹放在手心里宠着。若真是要讨来做老婆,他可是万万降不住的。都说私相授受,若是自己不当机立断给她留有误会, 那以后就不好说了。   ——   日子悄悄地过去,二月初九悄然来临。   在临考前几天里,大家就不在热衷于斗诗辩证,反而都窝在自己的房间巩固知识。毕竟三年一春闱,能否登得天子堂,可就决定在这九日中。以至于这几天的第一楼都比前些日子冷清许多。   十数年的寒窗苦读,闻鸡起舞,其中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尤其是寒门学子,更是深有体会。在古代供养一位读书人是极其消耗花销,若不是稍微富足一点的家庭,那得全家节衣缩食,还不知道家中的这位学子能够几时出人头地。   此时的盛京还是春寒料峭的,柳枝还未抽出嫩芽,就连风都有些沁骨。   为了防止夹带,试子都穿得略显单薄,一个个文人都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不过这次朝廷提供的碳火很足,基本用品如棉被之类也都供应,足以让他们支撑过第一次三天两夜的考试。   会试舞弊刑罚极严,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胆大包天者明知故犯。一举成名天下知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总有人抱着朝廷百密一疏的侥幸心理,正是这种心理才会让那人膨胀。   不过今年的筛查更为严格,不仅是搜查的官兵,还是在贡院外巡围的将士都比前几年多了很多,气氛更加庄严肃穆。首次参加会试的试子不敢出声,就连那些参加了多次春闱的老试子都默默不语。   第一道门槛就搜出了三位夹带的试子,他们被拖出去的时候是悔不当初痛哭流涕的,而其余的人则是一脸的庆幸和心有余悸。   会试舞弊,文声受累是轻的,这个罪责可是不仅有自身刑罚,并且剥夺举人等身份,还会累及家人。极少数想要作弊的也会被一身罪责吓退,真正铤而走险的更是少之又少。   喻则陵一干人等都已经准备就绪,贡院前的搜身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恰巧今日微风和煦,温度也比往常都高,是最近几天里难得的好天气。   贡院一切都有喻则陵在主导,而东宫呈上来一份密奏。   自从皇帝不问朝政之后,就连奏折什么的也都交给则宁打理,到最后竟是见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遣人送至东宫,以至于到后来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地直接去呈递给太子。   则宁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在前几日可能会因为不熟悉事务而让几位御史抨击说手忙脚乱,可后来就让人再也挑不出一根刺来。   朝堂上那一波人渐渐沉寂下去,竟然隐隐有种倒戈的趋势。   李庆安最近脸色不好,说起来原因有很多,比如外甥的贪图不求上进,又比如太子的手段强硬,甚至是追随者的离开,竟然连亲信都开始对他心不在焉了!   也是,他都能为了自己独善其身把培养了六七年的张宜年推上断头台,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而且张宜年手下的一张拐卖网,从各地甚至是每年的灾区贩卖的少女都被拐往各地,为李庆安赚了多少银子除了他们俩也没人知道,不过这个数字就算不说,大家心里也是有底的。   这些年来张宜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义安侯就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地把人送出去了,人情冷漠到让人害怕。这样任谁在他身边都会打怵,不由得纷纷琢磨后路。   则宁没空管他的脸色,因为现在则宁估计连自己的脸色都是发青的。   虽说处理了张宜年,也拔除了盛京的据点,可地方还未被查到。狡兔尚且三窟,心思缜密如李庆安又怎么可能把所有的注都下在张宜年身上。张宜年只是表面的执行者,而作为暗中操纵者的李庆安又怎么能放心把所有底牌都亮给他。   荥阳的水灾、丹阳的盗匪、忻城的大旱、夷陵的动乱。   在灾难中流离失所的、贫困无依的,却又是姿色恰好、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女们,皆会投进这么一张大网中。本该享有朝廷补助权利的地区就这么被人剥削,下放的赈灾银两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大誉如今两极分化发展严重,富贵子弟花天酒地采花遛鸟,贫苦人家在底层苦苦挣扎为了生计奔波。也许你一年口粮比不得公子哥儿的即兴打赏,可说不定人家还要在勾栏妓馆招了你的女儿陪酒。   则宁是幸运的。前世身为女孩的时候出身军政世家,自小被保护得紧实,就算一朝穿越在古代,也是尊贵无匹的大誉嫡长子。世间腌臜从来不少,只是被掩盖在世事浮华下很少有人体会罢了。   都说盛极必衰,先帝时期还好,可到了现在竟是直线走下坡路!   当时朝中武将紧缺,又是边关不宁,他想着先搞定边关要患,然后再转阵收拾这帮人。结果这才几年,竟然猖狂到这般地步!   攘外必先安内,就算他一开始这般想法,但是大誉皇子十六而朝,他也等不及白白浪费一年。   如今皇帝放手让他把持朝政,并不是嘴上说说下达指令来虚的,而是国库内务府乃至禁宫内外都可由则宁过问。   也正是因此则宁才有些气血翻腾。   当年刚刚打下江山的时候,大誉虽然才五千八百万人口,但胜在从战败方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和各地朝贡颇丰,国库还算充盈。文景之时是大誉甚至以往历史上都罕见的盛世,当时人口比开朝的时候四倍还要多,国库可供当时大誉子民二十余年,当时的大誉虽然不能说得上路不拾遗门不闭户,可百姓富足全国上下难找出百个乞丐。   可是现在,当时翻看户部给了数据时则宁简直要笑了。   人口数骤降,如今才八千九百万人口,民籍七千八百万,军籍六百二十五万,而奴籍,差点就和军籍持平了。这还另说,本以为国库就算不充盈,但起码盛世基底还在,没想到一查,当时那心情恨不得把账本都撕了!   如果说文景时期国库是一桶溢出来的水,那太祖时期就是半桶。如今这个国库,则宁冷笑,说它是一碗水都觉得勉强!   这样的国库,从百姓那里收上来的税都不够年年派下去的赈灾物资流落到贪官污吏手里的!百姓不仅分不到一点好处,还宣扬朝廷败落!手下的官员一个个富得流油,就没有抬头看看自己衙门上那“正大光明”那四个字吗!   身为官员,本该造福一方百姓,却不想干着欺世盗名的事情,这和丹阳那的山头头盗匪有什么区别!   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则宁气极反笑:“一个个数来居然有二十三个州郡,可笑,难道那里的太守和观察使都死了吗?或者他们也参与进来了?”   二十三个州郡!被卖出的少女这么多,那些灾民怎么还没有反呢!   跪在则宁面前的是专由太子及皇帝调遣的隐卫,平时不露于人前,却是难得的私探。在太祖时深得圣心,不过却不得文景时期两位皇帝皇帝重用,后来就逐渐没落下来。曾经的乔扇与齐兼二人属皇子隐卫,是一个部门,属不同分支。   这些隐卫本就没有实权,不过是帝王的用具,所以听则宁一句气话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低着头等待指令。   屋内有些安静。   则宁负手站在窗前,眉头紧锁。   外头阳光明媚,尚有早莺。   良久,则宁开口,声音冰寒。   “按照名单,抄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不是早就在第23章和第31章的作者有话说里透露了嘛,是尚小八啦。 第34章   这场变故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夜色沉沉,从皇宫涌出多位宣旨使, 快马加鞭地赶去地方兵营, 而禁军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整装待发,在京官员只要是染指此事的通通逃不过。   此事办得低调, 直到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才发现朝中有一小半的官员不在。   偌大的金銮大殿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空旷。   有好多不知情的百官心里隐隐知道了什么,不过太子面色如常, 声音不疾不徐,主持着早朝仿佛听不见下方的窃窃私语。直到上面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 殿内才静了一静, 一时间大家都噤若寒蝉。   眼尖的早就发现李庆安不在,不过今天一大早的来上朝之前好像听管家说那么两嘴, 说昨个儿夜里好像禁军出动, 南面那几条街都闹哄哄的, 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一看,除了李庆安, 没来的那些个,大多都是家住在那个方向。   律法森严,就算那些人没脑子,也知道要把证据藏的隐蔽。能查到这些证据的, 除非太祖设的隐卫处,大臣们想不到其他。   大理寺掌律法,审讯还可以,可抓不到隐秘事件, 刑部更不可能,如今六部没落,在职的都是一群混吃等死之人,拿出来出出风头都算撑破天了。   一开始的隐卫处虽不能行走在御前不被众人所识,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最得皇帝信任。那个时候哦隐卫处是皇帝千里眼和顺风耳,不仅武艺高强贴身保护,还是皇帝的耳目。所以隐卫处的人是最贴近皇帝的,所有人的身家荣宠都在他们的一语间,那个时候简直是风头无两。   结果到了后来他内部骚动,况且文帝实施仁政,儒家渐渐大过法家,本就不得文帝圣心隐卫处更是跌落到冰点。文帝后景帝即位,沿袭仁政,不过数十年就迅速没落。   后来帝王皆以文景为参照,俱不重用隐卫,以至于后来隐卫们都作为暗中保护者才存留到现在。   时间过得太久,没有人记得在隐卫处的眼睛下,曾有多少门户血流成河。不过因为上行下效,文景后的记载也都是对隐卫处的批判。透过字里行间,足以让人背后发寒。   看太子这个样子,是要重新启用隐卫处了?想到这一点,不少人心里抖了一抖。   太子好像往椅背上靠了靠,大臣们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这些日子他们可看出来了,只要太子一做这个动作,就代表着要开始喊人问话。   在场的各位可都不是当年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将相名臣,当初盛况则宁无缘得见,只能在史书中目睹,描述道“衷心沥胆,愤慨激昂”。如今的百官也都是只想着混日子吃皇粮,顺便捞一捞油水,若论真本事,就算一开始是有的,不过在荒废了十几年的状态下也都基本上消磨得差不多了。   答不出来或者答得不漂亮,虽然不会受到惩戒,但肯定不会在太子心里留下好印象,若是有朝一日皇帝百年大行,可能还没等到那一日说不定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则宁最见不得这个样子。都说文人风骨,英雄气节,越是年长就会越体现在骨子里,怎么现在倒是通通看不见。   李庆安今早告假,又减去昨夜里处理的,剩下的人更是不敢喘一声大气,也幸亏太子没有向他们那个方向瞥一眼,也好让他们缓一缓内心的震惊。   这么多年来追随李庆安的人只多不少,加之又是朝廷官员,相当于中央级别人物,一夜之间纷纷抄没绝对是可以震惊全国的大事。可是到现在都没人敢站出来说上一句话,这是为什么。   要么知道他们私底下的腌臜,是一条线扯出来的大鱼,别说抄家了,滚滚罪名若真的一条一条掰开来算,就是灭了九族都不为过。要么就是为了避免引火烧身,这个圈子里的人,有几个是手里是干净的?依着太子的性子,谁先站出来谁就倒霉。   昨夜里被抄的都家产充公,绕是则宁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着实被惊了一把。   大誉财产相对固定,每隔五年才印发银钱。国库空虚成这个样子,百姓生活拮据,那肯定是漏到了这些人手里。   清点上来的金银珠宝让人心惊,甚是都搜上来整箱的账本,竟然还真的有官员在府邸中挖密道造暗室!   果真让他见着了活的“富可敌国”!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的家底只能补得了暂时的亏空,不过也确实让国库可以缓一缓了。他现在可明白为什么乾隆一死紧接着他儿子就迫不及待地去抄了和珅的家,果然是有一种又痛心又激荡的酸爽。   殿内静得都可闻及呼吸声,则宁不禁有些心情不好。   “户部!”   户部尚书下意识地抖了抖,苦着一张脸出列:“臣在。”   “国库空虚,你看如何?”   户部尚书心里泛苦啊,他也知道国库空虚啊,哪个继承人不会关心家庭财产问题,所以早就知道太子会这么一问,可就是不知道怎么答。   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开口:“臣觉得……不如再把税收上调……?”   果不其然听到上方太子嗤道:“如今百姓比之以往更加贫苦,税收也多了两成,再往上调,你是在等着他们反吗?”   户部尚书赶紧连连告罪。则宁看他也颇为头疼,便让他下去了。   户部尚书回到队列里去的时候,另外那些官员的头更低了。本该手执玉笏于胸前,现在倒恨不得戴在头顶上。   则宁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孤自监政这段时间以来,不敢说你们所有人,可大部分的也都算了解了。说句不敬的话,朝中腐朽,也是上梁不正。朝廷没有对你们严苛以待,就有人开始变本加厉,自以为聪明绝顶蒙蔽他人,其实到最后不过做得跳梁小丑。朝政倾颓,贵勋靡靡,贪腐滔天,民怨哀鸣,此番景象,是不是像极了前朝末帝在位之时?”   则宁说得极为严重,吓得在场所有人都纷纷高呼“太子息怒”。若不是太子,任谁说可都是杀头的罪名。自比于前朝也就罢了,竟然还于末帝相类。众人冷汗涔涔,这种话连听都是一项罪责!   则宁无声冷哼,继续道:“内政纷扰,你们竟是一点都看不见吗?这一沓子折子倒是会上,怎么不见提出一丁点有意义的意见或建议?陛下和孤都不需要请安,若是再上请安的折子浪费时间,本殿就让谁在家平安到死。”   太子不像皇帝,相处下来也知道他说一不二,他说你能在家平安到死,那一定是日日不得踏出家门直至百年。   听够了他们说“息怒”的话,则宁也不再对此多做纠缠,只是看着他们抿唇不语。   纵观整个朝堂,竟找不出几个可以挑的起大梁的臣子。先帝时期老臣华发苍茫,就算再为肱骨,也敌不过时间的无情。   前几届的春闱,不知道除了多少进士,看透了朝堂的,要么不入仕途回归家乡,要么同流合污做个小喽啰,极少有留下来又独善其身的,可大多都混的并不怎么好。   不过爬的最高的莫过于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的审犯人的手段倒是一流,可硬得可软得,颇得大理寺卿蓝相和赏识,还听说前阵子和镇国公府的小小姐订了亲事。   那另外一些还在底层的进士们,待回头他便会给他们一次机会,有没有才华与能力升官加职,可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现在大誉内部问题多得让人不知从何下手,不仅国库空虚,还人才紧缺,权利集中于勋贵,进士爬不上来,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被派遣出去的宣旨使动作极为迅速,带着太子请来的皇帝的圣旨去各个地方兵营宣旨,紧接着就带兵就涌入城内,照着名单挨个抄没,并带回了大量证据,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   广陵、黄集、丹阳、忻城,甚至是陈仓、墨阳等二十三个州郡,无论是当地显贵还是在野官员,又或者明知犯法却为了暴利的秦楼楚馆,底下的肮脏都被一个个掀开。   一条条产业链仿佛被拽住了一端一般,用力一抽所有潜藏在深渊的悲哀都被扯到了明面上。还未来得及被卖出的姑娘和家人们痛哭流涕,已经无法挽回的嘤嘤悲鸣。   在掀开地方少女拐卖的同时,朝廷公布了被抄人员的案情。本就是京官为主线的活动,地方的人才为喽啰。   审讯下,一桩桩一件件被剥开,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带兵撞开了义安侯家的大门。   一时间举国震惊!   会试分三场,每场考三天,分别考四书五经和诗文策问。   最后一场考下来之后,羸弱虚浮的试子们在听到别人随口说的时事后,全都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相求作收(づ ̄ ? ̄)づ 第35章   发生了什么?不过就是考了个试,怎么一出来天都变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别人和自己开的玩笑, 直到后来皇宫出了刑罚告示, 才有些两眼发晕地接受。   试子们都是读书人,读的都是圣贤书。不管以后如何, 起码到目前为止浸淫在圣贤之道中,自诩高洁傲岸, 本就唾弃虚与委蛇之人。   而那些伏诛的官员,表面上风光无限锦衣玉食, 暗地里勾搭成奸无恶不作, 百姓被压制地苦不堪言,甚至几近麻木, 如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败落下去, 那些百姓们也在短暂的怔愣之后, 纷纷拍手叫好。   则宁起于北地军中, 在北地素有威名。四方城及其周边是被北戎骚扰的最厉害的地方,一朝兵退得以安宁, 自然对则宁存有敬仰之心。可处于内地的百姓并不能直观地感受到,毕竟鞭子不是抽在自己身上就感觉不到疼,而且他们本身也生活在压力极大的环境中,生活贫苦, 税收又高,本就自顾不暇,自然是管不到别人。   他们苦于压榨多年,如今身上重担骤然一轻, 反应过来便是不可置信的欣喜若狂。   苦了这么多年,他们也不想再考虑朝廷是否只是做个样子了。   朝廷的告示贴的铺天盖地,不出三日就贴满了大誉的各州各县。一时间各地官员纷纷落马,就算没有参与此事的也予以降职。沉积在翰林院或者是其他部门的前几届进士,则宁和几位老臣筛查一番便纷纷下放,做出政绩的自然升官加职,若依然有步人后尘的,也逃不过监察的眼睛。   在喻则陵和几位考官紧锣密鼓地阅卷的这段时间里,地方官员通通换血,就连机要大臣的位置也空了几个。   一时间上层勋贵间的气氛有些紧绷。   与之不同的是,参加会试的举子们正在自己的屋内焦灼得等待自己的考试成绩。这种心情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可又害怕万一策问不得题意,又或者杀出几匹黑马,名落孙山了还要再重新来过。   这种焦灼又惶恐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放榜。辰时一到,有官兵从宫内请出了皇榜,有家庭富裕的就派遣自己的小厮,差一点的就有亲戚邻里帮忙,没有几个人愿意亲自去查看的。   皇榜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官兵位列两侧也才勉强站得住脚。那个地方闹得哄哄嚷嚷,就算有清冽的风也吹不走那时的燥热。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找到了的激动不已手舞足蹈,没找到的上上下下翻看了好多遍才绝望归去。   “卢陵……卢陵……卢陵赵莫县桃花镇方家村方舒平!啊!找到了!方家村的方舒平!哈哈!我老方家的大娃!平日里苦读果然中榜!”   “江平的宋卯之呢?前面的帮忙看一下有没有江平的宋卯之!”   “哈哈!豫章王家大郎王谨言!王家大郎第五十六名!王谨言第五十六名!”   “啊!我找了三遍都没找到我家少爷,怎么办肯定又要被扣月饷了。”   榜周众生百态,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禁然表露。直到有一个高昂兴奋的声音从里面穿出来:“第一名!青西何绍齐第一名!啊我家少爷是第一名啊!”   四周好似静了一静,因为名次最靠前,待日后的殿试也绝对不出二甲,有这么个名次傍身,若不出什么大意外,以后就算平步青云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众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就算自己再焦急也会敷衍一下说句恭喜,但肯定会有嫉妒。   可那能怎么办呢?人家是靠自己的学识得来的功名,再嫉妒也是别人的。   那小厮可不管别人是怎么想,一看到自家少爷位列皇榜第一名,肯定会兴奋地一蹦三尺高,也不管别人对他说了什么,开心地原地打转就冲出人群。   小厮的声音比较尖细,穿透力也很强,坐在不远处茶坊里的青年隐隐约约听到后整个人有些怔忪,好久才才渐渐放松下来,挺直了很久的腰背在动一动的时候都可以听见骨头的声音。张开五指,手心被自己攥的全是红印子。   自家小厮兴冲冲跑过来,双手比划着脸颊通红,恨不得连腿脚都用上表达自己的欢欣:“少爷您赶紧写一封书信寄回青西吧,若是大少奶奶知晓您高中还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何绍齐这才反应过来,手指头动了动又收了回来,想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发干,清了清嗓子才道:“不急。”   小厮急道:“为什么啊?大少奶奶可一直等着您能高中,如今大少爷您苦读多年,不就是等着您能金榜题名吗?”   青年的脸色沉静,小厮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就嘟囔道:“行行行,随你吧。”说着就跟在何绍齐身后。   何绍齐低头道:“走吧,过一会儿就有人去宣旨了,也不好让他们等着。”   ——   皇帝的寝殿依然紧闭,则宁坐在殿外,透过层层的纱缦和帐子都能感觉到里面浓浓的药味。   高石挑开帘子,走过来给则宁请安,才道:“太子殿下,陛下说一切都由您来拿主意就好了,以后也不要专门过来请示。”   则宁起身,望了一眼被屏风隔绝的通向内殿的通道,问:“好久都没见到父皇露面了,孤也是极其想念,不知道父皇可愿意见孤?”   高石顿了一顿,抿唇笑:“太子殿下真是孝心可嘉,只是陛下今个儿确实身体不适,如今才刚刚睡下,您看……”   则宁看了老太监一眼,垂眸会意。   “那孤便明日再来。”   高石笑了笑随着则宁的脚步把他送出去,道:“那殿下您慢走。”   昨天阅卷结束,名次已经挂了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殿试。   殿试都由皇帝主持,只考务策一道,历朝历代都没有例外的。可是自从那次把国政交给自己之后,就在也没有出现过。   无论是抄了这么多人的家,还是把李庆安逮捕到天牢待审,都没能让门里头的皇帝露一次面,就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则宁觉得,他才执政了没到一个月,就把朝政搅得这般样子,皇帝都能憋到现在都不吱声,甚至他前来请安都不见一面,而且德妃都不知道在殿门在撒了多久的泼都没能进的去,心中沉吟。   皇帝不是色令智婚之人,也不像被酒色掏空身子,而且在之前谈话时他咳出的血,隐隐有一种肺痨的征象。   他不是学医的,对这些自然是不懂的。这不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罢了。   其实则宁有一丝为了皇帝而感到凄凉的。人至暮年,与发妻关系僵硬,与儿子心路背离,最宠爱的妃子也不过看重名利。   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路,就算连自己都感觉悲戚,也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迎面匆匆赶来一位老太医,则宁叫住。   老太医满头华发,但眼睛是亮堂的,走过来请个安道:“不知太子有何要事?”   “你这是去给陛下看诊吗?”   “回太子殿下,正是。”   则宁负手:“父皇许久不见孤了。还记得一个月前父皇在朝堂上还是精神抖擞,怎么如今孤数次前去请安,高公公都说身子不适呢?”   皇宫里的人,无论是谁,都是磨砺过好多年的人精,则宁这么明明白白地问,可那老太医也依然面色不显,笑呵呵道:“有这等事?陛下身子正是虚了些,正让老臣调了些补身子的药,估摸着药效一上来就会困吧。”   话说的是有道理,可也就欺负则宁不通医理,老太医着急告辞,则宁见也不能从他口中得出什么,于是寒暄一番放他离开。   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的,尤其身居高位的,更是想方设法的延长自己的生命。本来则宁还有些怀疑皇帝突然信道,把自己关起来坐化炼丹,不禁摇摇头笑自己想太多。   喻则明在前几日也入了朝堂,刚刚踏进金銮殿的时候少年是兴奋的,可过不了多久就神情恹恹,恐怕受不了那里的气氛。   喻则明入朝的那一日正巧是李庆安被抓紧去的第二天,本来对此事一知半解的喻则明赶紧去东宫找太子求情。   毕竟是自己的舅舅,就算之前他对自己冷嘲热讽,逼着他听课学习,还有撺掇自己和皇兄争位的意思,可也逃不开是为了自己啊。而且听说那个罪名大的很,若真的定下来了,少不了抄家灭族,到那时,自己的婉婉妹妹怎么办?   少年心性耿直,直到则宁冷着一张脸对着他拍出了一沓子罪名状纸,然后看着他渐渐目瞪口呆。   少年不可置信,但还是道:“平民低贱,怎么能和我舅舅比?我舅舅身份尊贵,就算是把整个墨阳城都卖了,也抵不过义安侯府一家荣宠!”   则宁的心愈发冷了。在皇城中,喻则明身边围着这样那样的心怀不轨之人,耳濡目染下果然心性扭曲。最后道:“你若真如此觉得,不如自请削番为庶民,就像我们大皇伯一样,去墨阳体会体会?”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看了一眼还剩20页没写的实验报告,默默地放下了手机。 第36章   喻则明一下子梗住了。   则宁面前还有一堆没处理的事务,哪里有时间纠正一个中二少年的三观。只是没想到连尚城那个身正体直的人都掰不正他, 想必喻则明平日里在国府监没少和几位太傅互呛搞得没精力管制, 要不然依那几个老学究的心性就算体罚不了肯定也得满口圣贤之道绕得你头晕。   少年心急得在则宁面前说义安侯种种好话,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已。本来就语拙, 此时更是急得满头冒汗。   小成子见则宁打开了桌案上的卷宗,知道殿下现在要处理公务不便打扰, 便上前劝道:“王爷,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 太子要处理公务了, 要不您先回府,改日再来?”   喻则明脾气不好, 对掌权的则宁还可以示软, 可对着一个小太监便不假辞色, 吼道:“滚!狗奴才, 这个地方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吓得小成子登时跪地请罪。   则宁抬起头,喻则明见兄长看过来, 连忙道:“皇兄,真的!只求你能饶了我舅舅一家,就算是削藩夺爵也没问题!”   没问题?以李庆安的心性,没了荣华富贵和前呼后拥, 恐怕比杀了他还难以接受吧。   则宁示意小成子出去,书房的门被关起来后,则宁才站起身来。   则宁身姿挺拔,又在军营待过, 其中的气场是可想而知的。他的眼睛不放过喻则明,缓缓道:“你如今是大誉的王爷了,既然入了朝便要知民间疾苦。往日想必你在国府监也没学到什么,这样吧,待你把《沉珂录》和大誉律法读透,能在我面前说个八九不离十的时候,我便放了你的婉婉妹妹。”   喻则明本来被压制得缩了缩脖子,听到兄长这样说不由得一怔。纵使幼时各种不对头,可如今他渐渐也不敢对兄长硬气。本来他觉得自己就是对的,可兄长的面色隐有冷淡,心想肯定会像国府监的那些老头子痛批自己然后不再理会,没想到一贯说一不二的皇兄居然会松口?喻则明有些得寸进尺开口:“那我舅舅?”   “你舅舅?”则宁看着少年一派天真的脸,笑:“你大概不知道你舅舅贪了你自己家多少东西吧。”   喻则明眨了一下眼睛,似是不解,便见自己的兄长冷冷笑道:“知不知如今国库怎样,晓不晓得税收几何?赈灾粮草、边疆军饷,哪一样不是从国库里流出去的?如果这些银子都用在正经的地方也就罢了,可就偏偏有人中饱私囊,不仅如此,还去把人家女儿卖去青楼。则明,你忘记那日在红宅中的见闻了吗?”   喻则明张着嘴巴,又想到了当时那阔气的宅邸中十几位衣衫不整的少女们凄凄切切的哭声,还有裸露在空气中伤痕斑驳的肌肤。   可是,只放过婉婉妹妹,那舅舅怎么办?喻则明咬咬牙,算了,能捞出来一个是一个!   满口答应后顿觉绝望。他一向视书籍如猛虎,看书对于他来说不啻于酷刑,与此同时不仅仅是排斥读书,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影响着他。   可是想到那个总浮现在自己脑海里那天真无邪的少女,忍痛闭着眼睛捂着胸口离开了东宫,把刚刚想到的那个画面从脑中驱逐出去。不过是窑子里的低贱的人罢了,肮脏不贞,哪里比得上婉婉妹妹一根头发丝?   则宁又重新回到位子上,执起笔。   喻则明那个样子也不是不可救药,若有人在他身边加以引导,倒也有扭转三观的可能。   身为皇嗣,资质平庸甚至是不学无术还好,可如果连最基本的人性或者道德底线都没有了,那则宁就不能容忍了。在这个时代,上层人士尤其是皇家,是给百姓影响最大的一群人,若是这些人都做不好,那下面的也要乱套。   宫外有消息灵通的人早就打探到这届会试中榜之人的各种信息,有不少人能趁机赚上一笔,可打探得再清楚,也不如则宁手上的这一份详细。   则宁是非常重视这次春闱的。因为都是新人,所以对于官场都格外不了解。只有这样的人,不说以后怎样,起码一开始是抱有热情。   不久后就进入了三月,三月一到,就代表着要殿试了。   殿试都由皇帝主考,也都是皇帝点题,可是到了现在父皇都不吭一声,甚至连见一面都难。想到这里,则宁不由地捏了捏眉头。   现下这种情况则宁从来都没有预料到。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这么把朝政彻彻底底地放手给继承人的?   刚刚头疼的时候,就有皇后宫中的小太监来传话,说是请则宁去涌泉宫用晚膳。等到则宁刚刚踏进第一道门时就听到里面沉闷的咳嗽声。   两侧的宫人伏地请安,则宁绕进去后便看到坐在上首的皇帝。   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了,皇帝的变化让则宁有些惊讶。   就算是两三年没见到,也没觉得皇帝有多大变化,可最近这才一个多月没见,就觉得瘦的就算是穿着龙袍都好似披着布帛一般。皇帝面色憔悴,正靠在椅背上看着则宁走近。   则宁请过安后问:“父皇怎这般憔悴?太医有没有看过?”   皇帝的眼神变了变,才吐出胸中一口气淡淡道:“无碍。”   皇后的神情也和平时不大一样,这次时不时地向皇帝那个方向看去,又欲言又止。   此时的气氛和平时不大一样。如果是之前皇帝来涌泉宫,皇后是绝对不搭理的,甚至连摆个表情都欠奉。所以今日皇后频频看着皇帝,就算则宁再神经大条也能发现。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皇帝对这段时间也闭口不言。既然他自己不想说,就算则宁问了也不会问出来什么的。   直到皇帝放下筷子,才转头看向则宁。   “朕有多日没见你了,不过听说如今朝政倒是比之前好上许多,也是朕没看错人。”   则宁微顿。   皇帝说的话也还留有余地,什么叫比之前好上许多?这么长时间没有上朝,恐怕再去一次连一半的人都认不出来了吧。   但还是道:“谢父皇夸赞。”   “快三月了吧。”皇帝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哦,对,朕最近都没见你,可还是记着殿试的……咳咳……”   皇帝咳得脸色通红,高石赶紧上前服侍。则宁看向皇后,只见她拿着手帕的手紧了一紧。   待缓过来,皇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低低道:“你看朕这身子,最近真是愈发的不好了,哪里还能主持个殿试呢。”   则宁抬眼,隐隐知道皇帝接下来要说什么。   皇帝收回看着则宁的视线,道:“朕想着,既然朝政你都这般上手了,殿试一事也没必要朕来主持了。不若也都由你一同操办吧。”   此话一出,绕是有心理准备的则宁也有点惊讶,反倒是一直服侍在皇帝身边的高石默默转过头去。   主要是历朝历代可没有太子代皇帝殿试的先例,即使这个皇帝开的先例也不算少。皇帝的身子确实不好,否则就算有心无力他也要去走个过场。   则宁还没来得及推辞,皇帝就撑起身子,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如今也瘦的可见骨节。   “你也大了,朕知你心中抱负,可也要成亲立家。太子妃这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待殿试过后也让你母后办个小宴,朕来赐婚。说起来,皇宫内好久没有喜事了。”说到这,皇帝的心情似乎有些好起来,“朕倒想看看朕的孙儿,一定粉雕玉琢万分可爱。”   皇帝突然停住了,笑了一下边走边摆手道:“你也不必日日来朕宫中请安,来了朕也不会见你的。”   皇帝踏出涌泉宫渐行渐远的时候,就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急冲冲地走过去,她身边的宫人拉都拉不住。要不是皇帝身边有高石等一干宫人挡着,说不定那妇人就扑过去拉着皇帝的领子了。   德妃被皇帝宠得无法无天,私底下也无规制礼法,从来都没有被冷落到一个多月都不见面的地步,以前就算是皇帝耍小性子生闷气也不过哄一哄就好了,哪想着现在连见都不见一面!   之前把她拦在殿门外眼睁睁地看太子进去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一出来就往皇后这边来,一点去瞧瞧她的意思都没有,顿时气得发蒙。   直到皇帝低喝道:“放肆!”她才回过神来,透着灯光仔细看着皇帝,一双美眸满是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陛……陛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皇帝皱着眉头低嗤了几句。   晚风微凉,连他们的声音都被吹散了,直到最后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便一同隐没在夜色中。   站在台阶上的皇后怔怔的,直到则宁叫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令我绝望的更新速度。   仙女节快乐啊小仙女们!   墙裂推荐月出长安的《与他二三事[娱乐圈]》,不同于其他娱乐圈文,文风真的像是宁静的古镇娓娓道来,是个超超超超级暖文!看见安淮我就想睡啊,完蛋了我要和月出争老公了○| ̄|_不知道她会不会把即将出场的我给炮灰掉 第37章   皇帝离开之后,则宁见皇后眉宇间有些疲乏, 便起身告辞。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对话, 只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也无权插上一脚。   涌泉宫内灯火幽幽, 皇后遣退了宫人,只一个人独坐在榻上, 静静地回想着这些年。   二十多年,皇帝没有给她期待的情爱, 却给了她极大的殊荣。少女时的自己性格执拗, 自进宫以来就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温情,大婚后没多久, 那皇帝居然从宫外接来一个女人, 并且恩宠又加。每每看见那位一路晋升的女子,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 就觉得自己虽然身份尊贵,却难逃这里对她身心的禁锢。   不可否认这都是悲哀的。她是将门之后, 一贯做不到委曲求全,对待皇帝还有看笑话的宫妃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自从有了则宁之后就更加不搭理外界了。   一国之后,又手持凤印, 掌中宫大权。这等被德妃求了皇帝两年都没能求来的权利却被她扔在了脑勺后,当时妃嫔争宠,后宫不宁,皇帝每初一十五到她涌泉宫来的时候也会稍稍提起, 不过见她冷着一张脸便不再多说。   是自己的母亲,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一杖子打醒了她,骂她不识时事。说如今的自己已经是皇帝的发妻了,也有了则宁,就算是再在心里抵抗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怎样都是一辈子,要么去寻皇帝邀宠,不过这并非正室手段,要么就是把控中宫,搏个好声望,这样的话,万一以后若是皇帝有废后的念头也会踌躇一二。   她当时想了又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既然都沦落到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平民女子挑了衅的地步,那么就算不能欺负回去也要抓紧手中的好牌。而且为了保护则宁,自己也要在心理上强硬果决。   日子一天天的过,她不能反抗每初一十五皇帝来正宫的规制,于是便渐渐接受了。   这么多年,她在尽到一个皇后的义务的同时,也在绷紧神经随时等着皇帝的变脸。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可今天,那个冷落她二十余年的男人拖着病体来到她的宫中。   不见才月余,男人消瘦得厉害,一双眼睛也不像壮年时的有神,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他说了很多话,一开始都是她静静地听。说他从小到大的平淡往事,说他龙潜之时肆意纵横,说他登基为帝后的心路历程。   完完全全的毫不掩饰,就真的像一个丈夫面对自己的妻子那样,赤诚坦白地剖析自己的内心。   可是越听到最后,皇后的心就越平静不下来。   这个是坐拥一国河山的帝王,就算是平常夫妻都不能一定做到的坦诚,这个宠了一辈子别的女人的男人却在今天跑来和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妻子剖析内心。   如此倒还罢了,他说:“朕知你平日委屈,你嫁给朕这么多年来也没让你舒坦。你出身高门,自有帝后威仪,则宁近日监政,倒真比朕好的多。也许你不知道,朕也的确时日无多,你也别怀疑朕是不是在挖坑给你跳,总之,朕从二十多年前都是想着给你一个好的后半生的。”   皇帝神情怅然,而皇后是震惊的。   他这些话说的,一点都不像是出自皇帝的口中。   没有哪个皇帝最后能示弱来主动和好,更不要提说出“时日无多”的话来。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表达他是宠爱着德妃,可是对皇后是一直抱有歉疚的。   其实在皇后心里,她自己所有的锐气都被内宫磨平,也渐渐地快成为了那些庸俗妇人中的一员了。如今所图谋的,不过是皇儿顺遂,晚年安好。除此之外,心底也都隐隐的期盼本狠狠地压制。   这点期盼被今天的皇帝全都挑出来了。女人永远是感性的,再长的记恨也敌不过时间的消磨。   近一个时辰的相对而坐,皇后的神情渐渐从冷漠变为惊异,然后变为怅然。听着皇帝讲一句咳两声,也逐渐皱起了眉头。   正巧又看见德妃跑过来抓皇帝,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和刚入宫时别无二致,那个样子,好似完全不知道皇帝病入膏肓似的。   开春时笑靥如花的少女,就算是耍心机都是天真的让人怜爱。   皇后突然就想通了皇帝的目的。他时日不多,朝中则宁独大,后宫皇后掌权,就是示弱来给德妃找个靠山的吧。   心头一冷,便是渐渐沁得悲凉。   ——   朝中一发告示,就有人知道这届殿试由太子主持,纷纷乱了手脚。   若是真正有学问的人自然不会自乱阵脚,可是哪个没有几分小聪明?   因为据打探,每次皇帝殿试的时候,都会在几位考官出的题目中选取一题作为殿试题目,而考官们筛选出来的题目也才五道而已,这样的话根据几位考官的喜好和出书中的中心思想就可以猜的七七八八。   其实也就是皇帝一人如此而已,如今换了太子,听说太子才华还好,手段强硬,肯定不会被考官左右,还不知道会出怎样的题目。太子声名起于沙场,难道会让他们写用兵之道?兵书不属于科考范围,他们也只有部分人涉猎而已!   本来上榜的愉悦被这个消息打散,大家纷纷焦躁起来。   小厮见自家公子不动如山,不由问道:“公子您就不着急吗?”   何绍齐放下茶盏,道:“我事先可没有打探考官们的喜好,对于我来说,他们无论是谁出的题目都是陌生的,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可以焦虑的。”   而且,太子的行事风格,让他隐隐察觉到这次殿试该有的主旨。   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要在五日前就定下了时间,让考上的贡士们有充分的时间做好准备。   吉时一到,就有太监唱礼,此时在殿外的贡士们也站起来整理衣着有条不紊地踏进去。   大殿内摆好了案几,笔墨纸砚皆已准备好,太子坐于上方,亲王考官还有几位大臣位列左右。   拜了太子之后,就是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等待太监发下考题。所有空余的时间里,都没人敢抬头看看则宁的模样。大殿内极其安静,只可闻及太监们发下考题的纸张破空的声音。   拿到试卷,不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在同时也吊着一颗心。   因为何绍齐是会试第一,所以他的案几在第一排正中,也就是说则宁一抬头便可以看见。   何绍齐拿到试题,扫了一遍便心中有底。   题目的大意是,一个国家,外患刚平,内忧刚除,可还是国不兴家不昌,何如?   这个题目说明显也不明显,说隐晦也不隐晦。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问该怎么处理如今大誉这个糟糕的现状,可只字不提何为内忧,何为外患。   答得浅了,自然得不到赏识,答得深了,又过于堪破内政。   犹豫了一会儿,何绍齐便起笔点墨。   则宁在纵观全场的同时,也在着重看这个在第一楼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贡士。听说会试第一,喻则陵第一时间就笑开了,说识人清楚。   在第一楼时则宁没怎么看得清,如今这人正巧立于自己对面,一看果然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看他下笔速度也觉得他文思泉涌,不可小觑。会试第一的,总会超过很多人的。   喻则陵也在欣慰。相识于上届春闱,本就是鲜少聊得来的人,只是可惜上次错过一个好苗子和知己,没想到这次又重逢。只是这次他身为主考,为了避嫌不能见面,如今身为贡士的他们也不敢抬头冒犯贵人,何绍齐自然看不见上方坐着的喻则陵,所以两人便一直没能真正碰面。   下面的人在答题,而则宁便坐在上方看卷宗。一时间大殿气氛正好。   殿试要在殿内待上整整一天,就连午膳也是宫人端上来在案几上匆匆吃过的。   其实殿试的话,说是皇帝主持,其实皇帝并不能在这监考他们一整天,只是为了表示重视,在考前坐一会,中途来一次巡查而已,其他的时间都是处理公务。   令学子们想不到的是,太子竟然真的坐在上面看他们考一天!   中午御膳房送来了烙饼和清汤,本以为此时太子会离开用膳,没想到竟留下来和他们吃一样的饭食。学子们都是不敢抬头看的,只是趁着吃两口饼的时间,视线悄悄网上移了移,不过只看到太子案几下穿着的绣有四爪龙纹的鞋。   日头西斜,有人还在奋笔疾书,有人早就誊写好了卷子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待太监提示时间的时候,众人才悄悄地在心底发出了一道如释重负的长吁。   何绍齐搁下笔,正了正身子,都能听到脊椎摩擦的声音。与此同时往上看了一眼,就见上方尊贵的人放下手中的卷宗。   想到自己差点冒犯,在太子看过来之前赶紧敛眉摒气,眼角瞥到一个人影,好似多年前的熟人。   不过太子的重视和勤政让所有人心里有些惊喜,就算来主持着殿试也不忘理政。   卷子被一一收了上去,踏出宫门的时候天色早就暗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是不平静的。数年寒窗,也将被一朝评判。   作者有话要说:  说我短小的,信不信我哪天日万给你们看!   不知道为啥昨晚JJ登不上去……这章还算10号的! 第38章   绕是则宁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可还是被卷子上精彩的答案给震慑到。   再怎么样, 他并没有认认真真地研究过大誉的人文, 而这些试子才是最接近民生的,该如何该怎么办他们心里也总会有一个衡量的标准。   并不只有喻则陵看好的那位青西何绍齐, 众多答卷中也有很多出挑的。就算除去内容,满卷的文采也会让人眼前一亮。   李庆安的案子还有很多后续, 其中细节还要太子来拿定主意。还有很多其他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事情,简直要挤满了则宁所有的空闲时间。   考卷都是由考官们一一审查, 然后加以批注后再呈给太子, 是以则宁还能有几口喘息的时间。   在试卷批阅的过程中,早朝还是照例要上的。这几日朝中的臣子们明显的感觉太子的脸色不似以往好看, 虽然语气依旧清淡, 可那一抬眼给予的压力就会让他们颤两颤。   要说在两月前还能小瞧这个太子, 如今可真不敢有那个胆子了。如今的朝堂空了一小半都亏了太子, 而且李庆安那个惊天大案办得不声不响的,除了例行告示和通知此事件的原委, 都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谈过。   但凡有一点亏心的都不敢开口,仅有的几位还都是这个事件的参与者自然是心里明白。所以如今的朝堂每日都异常的静默。   上面则宁按下一本奏折:“户部。”   户部尚书暗暗叫苦,觉得他近日真是倒霉透顶,每每都能让太子点名。硬着头皮出列后便听太子的声音带着点薄怒:“安阳的每户税收和人口, 还有收上来的总税,你们户部就是这样算的?你们户部还想不想好了?”   吓得户部尚书跪下来请罪,但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则宁看着他一脸茫然,心中更是堵着一口气。出于风度并没有把折子摔下去, 只是让宫人递过去。   户部尚书翻开看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大变,惶恐请罪:“太子恕罪!臣一时不察,险些造成失误!”   “一时不察?”则宁问:“若不是本殿有心算了一算,这个一时不察造成的损失,你可知晓?”   “知知知,臣知晓。”   “你户部官员,不说其他,起码数术在朝中都是极为出挑的。每次税收核查也是审之又审,其中以税务极其重要,连这个都能算错,就连核查都没能核查出来,如今术业都不能有专攻了,留着你们户部何用?”   则宁这话问得轻飘飘的,但听到的人不禁又握紧了手中的玉笏。户部尚书吓得一身冷汗只顾着请罪。   则宁的本意也就是给他敲个警钟,每每上朝看他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也是该警醒他。   被太子挥退回去的户部尚书悄悄用袖子沾了一下脑门上的汗,欲哭无泪。   本来他户部里的有很多都是被塞进来的关系户,整日捻花遛鸟无所事事,皇上也不通俗物,从来不过问税收民生,所以自己那个户部衙门里的人骨头都要闲酥了,还带坏了一帮子原本勤恳上进的年轻人。   后来义安侯的那桩大案,牵连的人不是少数,那些被塞进来的人哪里管的住自己的手脚,不仅全都进了牢房还带走了好几个被带坏的,这样一来户部人员凋零,来没来得及训导一番结果太子又遣人急匆匆的要去年刚刚统计的各地账本!他们忙得团团转才赶着交上去,其中效率可想而知。   直到身边的同僚悄悄地戳了他一下才回神,下意识的抬头,见太子面无表情的看他,才吓得摆好表情。   则宁今日拉出了好几位官员出来训话,把他们呈上来的奏折批的一无是处。明明之前说过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往上报问建议,什么事他都过问,就算是三十六个时辰都问不过来。还要你这个官员何用?   奏折写得都极其漂亮,遣词造句无不精致,又不是要再次参加科考,写出来留给别人传颂吗?那干脆出去卖诗得了,还当什么官!   而且都有这等闲工夫琢磨文体,也没见你们处理好自己衙门里那些事。   灾民安抚好了吗?春种怎么样了?可还有哪个地方雨水不足?   则宁越批判越生气,冷声道:“你们还不如被下放的知州刺史!有人刚刚上任不过数日就查出积压多年冤假错案!你们呢?从本殿开始上朝到现在,可办过一件正事?”   不觉得丢人吗?一个个是位列朝堂的三公九卿,竟不如才下放的年轻官员!   众臣惶恐。   也难怪,十几年来这些人基本上都被影响得什么事都没干,脑子不生锈才怪!   则宁顺顺气,道:“等会把你们这几日呈上来的折子都带回家自己好好看看,本殿可欣赏不来尔等文采!若是再有华而不实的让本殿看见,就等着本殿查你们吧!”浪费时间,最近睡都没睡好!   无论在朝堂上有怎样的风波,都或多或少地影响内宫。各家在早年前也都把自家的女儿妹妹往宫里头塞,除去娘家被抄的宫妃平日里小心翼翼深居简出,还有不少妃嫔娘家还有人在朝中。   以前她们近不了皇帝的身,吹不了耳旁风,给他们带不去利益,也渐渐地任自己的女儿妹妹在吃人的宫里头生活。可现在他们觉得太子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都不约而同地又想起了被他们牺牲的女眷。   皇后要为三位皇子选妃这件事大家已经是心照不宣了,心软的、不计前嫌的、被家族鼓动的或者是有利益可寻的都被说动了,在今日则宁在朝堂上发怒后更是纷纷求见皇后,说自家侄女儿怎样温柔可人,说那个表外甥女如何知书达理。   皇后近日把皇帝之前那番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得本来就头疼,勉强见几个都是一群莺莺燕燕在自己耳朵边儿叽叽喳喳,说了半天都没进去正题的更是心烦,而且她们打的主意也让皇后心下厌恶,索性直接关闭涌泉宫大门,对外称凤体有恙不能见客。   自己的儿子,他的婚事自己都考虑来考虑去,又怎能会被几个小小妃嫔左右!   捏了捏眉心,皇后的目光转向正在执笔写帖子的新枝。   女子身姿纤细,低眉敛目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岁月静好。不过想起之前的事让皇后有些不满,罪臣之女,能让她过来当个女官都是天大的恩宠,还妄想着太子?   不过她这个身份,倒可以做个良娣。   帖子写了一张又一张,就算手腕再沉重,可上面的字迹依旧娟秀。新枝知道皇后在看她,但还是目不斜视低头。   这是邀众位夫人的帖子,被邀请到的无一不是背景深厚,底蕴富足的。   待不久的以后,太子妃说不定就会在这其中一家中诞生。   感觉到皇后移开视线,因为紧攥着的左手也渐渐松开,顿下最后一次笔,新枝起身道:“娘娘,帖子写好了。”   皇后歪在软榻上闭着眼,闻言点点头“嗯”了一声:“就让魏则贤找几个小太监,去各府下帖子吧。”   新枝福身退去。   后宫中如何,则宁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最近的事情太多他也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在睡前才有几个闲暇的念头飘过脑海。   在那之后,递上来的折子果然少了一大半,而且内容也多为精要简练,让则宁看了舒心许多,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   如此一来他便有充足的时间在处理公务之余用舞剑来调节心情,原本看奏折看得头脑发张现在也恢复清明。   三百多为试子的卷子已经被批阅完毕,一沓的宣旨捧在托盘里也颇有分量,它们在一日下朝后被送到了了东宫,由太子审阅。   一张张答卷被批注得满满的,平铺在被拼起来的桌案上蔚为壮观,尤其是被摆在前方的几张,更是引人注目。   不出两日就是殿试放榜,在此之前要点出前十名的试卷。这前十名并不一定要现在分清个一二,因为殿试答案主观,所以这十名中谁都可能是第一名。   本以为如今文风倾颓,倒不想真有忧国忧民者,一张张走马观花,也让则宁心下满意。   喻则陵他们挑出来的前十名,则宁看了,确实觉得比其他试卷都要好上许多,无论是民生安置,还是官员防腐,都给出了自己的见解。说起来有几个胆子不小,更是敢直面剖析大誉现状,其中甚者当属那位青西的试子。   则宁抽出四张卷子,拿起来踱着步看。也有很多文人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他们提出来的,也有很多他所忽略的细小的但绝对不容忽视的意见。   想一想前几届错过的人才,则宁的心口不禁又堵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招还没被我憋出来就放了∠( ? 」∠)_ 第39章   这几个人可以说是极其大胆了。   这位临安的倒还知道收敛一些,虽然侧面衬托了点, 但明眼人一看就懂, 行文流畅,如云如水, 又引经据典。其他几个也都有各自的侧重点,而且见解独到, 虽然足够隐晦,可也不言而喻。相比较来说, 何绍齐的这张卷子, 其中的愤世嫉俗都要冲破天去了。   看到何绍齐的卷子则宁还稍稍惊异了一把,青西何家乃当地绅贵, 他一个大少爷, 有这种才华和情怀, 也挺令人惊奇的。不是则宁有这种消极的想法, 实在是如今的大誉,但凡家中富足的公子哥儿, 哪一个不是捻花遛鸟的小纨绔,像何绍齐这样的,简直是寥寥无几。   看他们的会试成绩也都很出彩,若不是被何绍齐压着, 估计会被考官更加赏识的。   除了喻则陵面色比较平静之外,另外几个都有些欲言又止,按道理讲,像这种言辞激烈的卷子就该被藏起来不让上位者看到, 若是遇到个妄自尊大的,说不定这个试子都落不着好。   可是这么多人中,选出个前十名也是很心累啊,三百多张答卷,有人中庸,有人顾左右而言他,相比较来说,实在是太寻常太不出彩了。而且批注后也要呈给太子看啊,按照太子的性格,若是发现这种卷子没排的上前十名,反而那些平庸的后来居上,怀疑他们学识能力是轻的,说不准还会查查他们有没有受贿。   尤其是这个青西的何绍齐,要是太子脾气不好那一定是没个好下场,可是他的会试成绩太好,会试第一,这次殿试总不会落出前十吧?而且当日他们也悄悄地看太子,见太子也在是不是的看那位试子,万一问起来,那可就不好回答了。   不过看太子这个样子,也不由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他们自诩不是多么清正廉洁,可是也是希望大誉能够如同文景一般强盛的,可能也是随波逐流了些,导致他们都没有年轻时的风骨了。   这个期间,在各地有几处地方悄悄下了注,只要是经常在第一楼观看学子们斗诗答辩的,基本上也胸有成竹的觉得自己赌对了人。   盛京的大街依然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揭榜的原因,就连走街串巷的商贩都有点情绪高昂。   三月春光烂漫,嫩柳抽枝,碧波荡漾,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这个时候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而且盛京郊外昭明寺就坐落在凤栖山上,有许多人家都选择在最近这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带着家人出来走一走。加上盛京中的贡士,一直埋头苦读不能分心来游赏大誉京都,殿试过后自然是可以放松一下的。所以这几日的凤栖山也尤为热闹。   昭明寺一贯香火鼎盛,有不少人过来祈求家人安康,也有不少贡士祈祷中个前二甲。   各家主母早已收到皇后的帖子,在此同时又被自家老爷一番耳提面命地叮嘱,也觉得兹事体大,看自家闺女怎么看都是一块宝,这几日带着女儿出来找家店打造打造新首饰,顺便来昭明寺上个香。   在通往昭明寺的那一条迤逦的小道上,蓝静嘉就碰到了三位带着女儿来上香的夫人,其中两个还是和她关系不错的手帕交。   谢氏和那些夫人寒暄的时候,蓝静嘉就在一旁默默地听,那些夫人的语气是替她惋惜的,可其中夹杂的得意是藏也藏不住。   蓝静嘉在盛京上流圈子了顶顶有名的,不是说她有多张扬,反而性格温婉又知书达理,从不于人有任何计较和口舌之争,连闺中小宴里意见不同的辩论都是客客气气拿捏有当的。   祖父是同先帝生死之交的一等公爵,姑姑又是执掌中宫的皇后娘娘,性子容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任谁都是想娶回家的。   可是她自小出入宫廷,皇后对她关爱有加,就说太子回宫后的庆功宴那天,晚宴后皇后那种态度更是让人心照不宣。本以为太子妃就这么内定了,谁知道又传出个镇国公府的小小姐与大理寺少卿定亲的消息。   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皇后又从各府要去姑娘画像,接到皇后的帖子后心才是安下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镇国公定下这门亲事,可同时也有幸灾乐祸的情绪。   你蓝家再高门显贵,可这个最最宠爱的小小姐还不得下嫁到一个平民出身的家里头。   那位贵夫人眉眼含笑:“哎呀你看,这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了,我还要带着小女去取金光阁的首饰,就不多说了,改日一定上门打扰。”   谢氏矜持颔首,蓝静嘉也福了福身子。   那位小姐经过的时候还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是纯粹的替蓝静嘉可惜。蓝静嘉报以抿唇一笑,便转过身去。   谢氏正着身子端着仪态慢慢往前走,蓝静嘉落后半步不疾不徐地跟着。谢氏也不与自己的女儿多说什么,该教育的在小时就已经教育了,该懂得她也应该会懂,只要想通了,就能走出自己的怪圈,也无需别人提点。   她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婚期就定在秋高气爽的九月。属于她的闺阁时代已经不多,待那时就要为他人妇,操心夫婿,兴其门楣。   民间每日都很热闹,而宫内的生活都是十年如一日的平淡。   则宁在忙里偷闲时去给母后请安时,就碰巧遇见陪皇后说话的丽嫔。   丽嫔一看就是多愁善感的女人,多年的宫中生活在她脸上刻下了不少烙印,可眉目还是温婉的。   丽嫔说话声音细细的,都是赶着皇后面前说话,在则宁进来的时候还吓得起身行礼。皇后这时也笑着迎着则宁,道:“怎么今日得了空闲?”   则宁笑道:“今日奏折少了些。”同皇后行礼后又转身道了声“丽嫔娘娘”   母子俩气氛正好,丽嫔也不好再在这里多留,便请辞回去了。直到丽嫔拉着一个小姑娘离开则宁才注意到,便疑惑看向皇后。   皇后也颇为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睛道:“丽嫔家的小五,如今也快到了择驸马的时候了。前四个公主,有两个早就嫁出去了,还有两个亲事也订了,如今也快到她了。”   则宁了然,不禁失笑。   皇后在这等事情上一贯是不喜欢费脑筋的,前几次给几位公主择婿的时候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选定,如今又来一个。   而且。   皇后看向则宁的目光有些复杂:“本来我都选了十来位了,想着就算把宫里头所有的公主都嫁出去也该够了,结果,呵,被你抄了一大半下去。剩下的也是削官贬职,配不得皇室。你让我再去哪里找?”   皇后说的也是赌气的话,头疼地叹了一口气,道:“真是犯了邪了,宫里头的公主没几个强硬的,尤其是这个小五,跟她母亲一个样子,真是水做的。高门里后宅中可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背后捅刀子的还是轻的,说不准还费尽心机想把公主嫁妆都哄过去的呢!”   说起来还真有,也就是去年,大公主嫁给了御史台章御史家的大房长孙,谁知二房的婶娘每天一副慈爱的长辈嘴角天天套近乎,而自己的婆母又有些严厉,这么一对比自然是和那位婶娘走得近些。相公正在读书不问后宅,宫中母妃也没教导她这些事,直到有一次回宫和母亲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说了一嘴,才让母亲发现几丝不寻常,硬是仔仔细细地问个清楚。   为母则刚,就算是再害怕冲撞皇后,但还是拉着大公主去求个公道。一番彻查后那个婶娘最后被休弃回家,通过这件事,皇后在日后挑驸马而时候就更加在意其家中人员品行了。   现在朝堂上大元被砍了好多个,至今都没有人补上来,不过至少那些衙门里有人管事就行。就像户部里人员短缺一样,基本上其他衙门里都有几位被牵连的。现在朝廷被则宁搞得风声鹤唳,盛京的只要是有点官职的都夹着尾巴做人,行事留意处处小心,连无关紧要的小动作都不敢有。   对于这种情况则宁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但是他并没有使用怀柔政策,也就放任着他们这样,待以后摸清了他的性子也就好了。   说起来现在朝廷里确实没有几个好良配,以后基本上也用不到他们,本来就看着他们无所事事的样子不顺眼,上朝时缩着像鹌鹑蛋,一出宫门就趾高气扬,堆积的公务不知道处理天天就知道请安,说不定他哪一天寻个错处让他们给后进生让位!   而那些被下放的做出政绩的,和如今即将成为进士的有能力的,才会是将来的朝中的中流砥柱。 第40章   今年的殿试和往届比起来注定是不一样的。虽然之前的朝代也有例外,但是在大誉, 这可是头一遭。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慌乱的, 毕竟这个太子对于他们来说全然陌生,对他仅有的了解也就是不声不响地立战功归来, 然后又不声不响地彻查了这么大一个案件。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太子处理这个事件的速度极其迅速, 甚至是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完全没有想到是在会试中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抄家底, 而那些被抄的人估计也是头脑发蒙的。   禁军一夜踹开大门, 不由分说就进去绑人,连证据都不出示。话说禁军一向都是秩序井然, 如今换了统领被搞得像土匪一样!   按照大誉律例, 涉及多位朝中官员结党营私的都属于重大案件, 不说取证和审讯了, 其中各个步骤走完直到定罪,没有三五个月是根本完不成的。结果到了太子这, 就跟一阵风刮过似的,当时猛烈,事前事后都静悄悄得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   不说朝堂上还有很多人恍恍惚惚,就连地方知州监察上任后, 百姓也是处于一种不可置信的状态里。   李庆安是什么人?爵位不高但举朝上下可真没几个人敢跟他甩脸色的,平日里一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地处犄角旮旯的小地方的人都只敢关起门来唾骂的那一种。   大半辈子顺风顺水蝇营狗苟,党羽覆盖大半朝臣, 还有那藏的这么深的赚钱渠道,就这么被拔出了?怎么可能,骗人的吧?而且就算真的整治了,果真没有漏网之鱼?   其实仔细想一想,自先帝正平末年,武官就渐渐凋零。而且先帝老年多疑,卸下了几位沙场名将的军权,表面上说体恤爱将让其早享天伦,其实就是怕他们心存反意。兔死狗烹,先帝做得也不是特别过分,但还是有不少人心灰意冷告老还乡。如今朝堂上仅存的两位先帝时期的武将也不过镇国公与段老将军二人而已。   军权部分分散,可大权都掌握在皇帝手里。朝中新晋的武官又庸庸碌碌,没几个能挑的起大梁。大誉东方沿海,北方及东北与北戎接壤,还有一小部分与西夷和南蛮。与北戎分界线最长,所以拥有的兵力也最雄厚。皇帝早年放手军权,如今又封太子又把国事都全权交付,俨然是退居二线的姿态。   相比较李庆安,其党羽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整日里就知道耍耍嘴皮子动动笔杆子,除了附和与经营屁点用都没有,几个武将也都名存实亡,好不容易靠着德妃吹耳旁风从皇帝那里求的禁军统领的官职还一下被太子给端了!   再厉害的文臣,在一群军痞子面前也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有人情商高,静下心来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捋一捋就可以大致推断太子是怎样的一个人。虽然不知道品行如何,但是现在起码是要严厉治国的。   是大誉的嫡长皇子,又是统领过军队的人,也站过在千军万马中的最高点,这样一个人,怎能没有野心?   太子突如其来的彻查只是一个铺垫,而最终的目的,是要恢复鼎盛时期的国力。大胆的说,太子的野心,可能是要比肩文帝景帝的。   所以,扯下了根部的毒瘤是根本,那么百姓民生便是基础。无论是在籍人数还是人均土地,又或者是每户公粮还有饥民难民,都与文景时期存在云泥之别。   有这样雄心的,那必定会笼络文人,最起码只要不在答案上犯忌讳,太子都不予以追究,若真是个开明的,说不准还能得到赏识。   李庆安的案子轰动朝野,而现下朝中空了一小半太子也漠然无视,压根儿没有把下面的官员提拔上来的意思,其中深意,想一想都让人兴奋的心如擂鼓。   想通的学子下了决心,可真的到了庄严的大殿,又胡思乱想怕累及家人,不免又退却了。   直到殿试放榜,才捶胸顿足。   放榜之日,学子们都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大殿外,静静地听公公报出十位学子的名字,籍贯姓名,一个一个,似乎决定了他们命运的方向。   听到名字的学子掩下激动,整冠肃容踏进殿门。   这些人,前二甲是跑不了的。   其实在决定一甲前三的时候,则宁有些犹豫。   按道理来说,就才华和观点,何绍齐就领先于其他人,可就是言辞太激烈了些。因为并不了解其为人,怕就怕只是纸上谈兵。而他看好的其他两位,文采不输,重点内容也是他想要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本就都个个拔尖,自己又何必执着于言辞?   这件事喻则陵全程没有说上一句话,而那两位学士想说两嘴,但是一看到太子煞有其事地点头的样子,不禁又默默地撇过头。   则宁并不想□□,他也想有人出来反驳他然后辩论个几回合,可无奈剩下的人都是一帮子软蛋,他一眼望过去还没开口就跪下来认错,本来不生气的又是一阵恨铁不成钢。不过这也有好处,起码在他选拔人才的时候,就算损伤了权贵利益,他们也不敢开口。   十位学子按照名单顺序一一站好,行礼平身后才敢抬头。   这是皇帝处理政事的议政殿,皇帝不在,正中央的御座自然是空了下来,而在御座下首,以为身着四爪金龙朝服的年轻男子端坐在上。   剑眉朗目,薄唇微抿,端端然是一位美男子。不过周身气质使然,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尊贵会让人忽略出色的容貌。   站在正中央的何绍齐则宁是认得的,可其他人只是上次在殿试中略略扫过。一个个看去,有老有少,大多是中年人。   三年一春闱,这些人便是大誉上下这三年里最出色的。也希望以后还可以这么出色。   则宁双手放在案几上道:“承蒙陛下抬爱,陛下抱恙修养期间暂由孤来监政,此次殿试也有孤主持。察尔才情,观其行文,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现下无论名次为何,日后也需勤勤恳恳,再造功业。”   则宁手边的圣旨是一早高石亲自送过来的,帝印早已印好,就等着则宁提笔。   本来选定与何绍齐为前三名的两位,一位是汴州的蔺源,一位是豫章的王谨言。   这个蔺源会试成绩也是前十,年纪不大,行文却稳重,倒也难能可贵。可这个王谨言相比较来说会试成绩就比较靠后了,不过殿试答卷精彩,否则也不能一跃入一甲。   说起来,则宁想到一件事。   说起来,除状元榜眼外,国际惯例探花可是要给未婚美男子的。而这三个人,除了蔺源,其他两个都成亲数年。则宁突然来了兴致,开口问:“汴州蔺源是哪位?”   有一人出列行礼道:“回殿下,是草民。”   则宁歪头瞅一瞅,呈上来的信息说此人不过十九,还未弱冠,不过在家乡可是有名的神童,曾连中两元,也难得没有如王安石笔下的方仲永没落下去。此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年了,他模样已经长开,已有翩翩佳公子之态。   则宁问:“家中独子否?”   那位年轻的学子脸色有点怪异,但又被自己强行压下,回道:“否,尚有一弟一妹。”   “定亲否?”   “并无。”   则宁还想问什么就听旁边喻则陵轻轻的咳了一声,才收敛些。   则宁坐正,道了声:“善。”   照例叫了几个人,也都一一问了些问题,有的有关于家庭农牧,也有的关于自身状况。走完这个流程才开始定一甲。   不只是殿内殿外气氛紧张,就连皇宫外的街巷楼阁里都站着人翘首以待。三年一次的进士走马游街,可是难得的盛况。   直到宫门大开,有传官骑马飞奔而出,大声道:“新科状元青西何绍齐!榜眼豫章王谨言!探花汴州蔺源!新科状元青西何绍齐!……”   声音嘹亮,虽不是自己科举中榜,可依旧振奋人心!   过了不久,这一批进士同进士,便会经历他们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次游街。而最前面的三位,更是一日看尽长安花,何其快哉!   期盼了许久,青年骑着高头大马哒哒踏在青石板路上,身后的两位紧跟着,其次便是二甲进士。   不可否认,前三位都是最受欢迎的。走过一条街,扔下来的绢花都要把人给淹没了。不过都是约定成俗的习俗,也是来自陌生人善意的恭喜,所以大家也都是欣然接受。   只有蔺源年纪比较小,在太子面前可以绷着脸装深沉,现下倒是害羞起来了,引得榜眼和二甲传胪的嘲笑,就连何绍齐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此后,便是进士回乡,待归来时入朝赐官。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人吧,经不得夸。   以上是我瞎说的,该夸还是得夸。 第41章   其实在琼林宴前,则宁还想着让丽嫔的小五躲在隐蔽的地方偷偷地看他相中的探花郎来着, 不过见她局促不安矛盾得又不敢拒绝的样子也只好作罢。本来也就是一时兴起的念头, 既然当事人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强。   只是他想着日后朝廷必定是有一场变革的,只有有能力的懂得变通的新贵才可以站得住脚跟, 而现在成日里庸庸碌碌固步自封的朝臣若是再跟不上他的步伐虚度时日,那必定不会在官场上得意太久。   他并非是想用公主笼络他们以显得自己的重视, 相反他自己也是比较看不上这种行为,而且自信自己有让他们拜服的能力。只是小五也是自己的妹妹, 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无害可欺的那一种, 就如皇后所说,高门腌臜, 像小五这样埋在宫里头又没参与过皇权争斗也不是力挽狂澜的玛丽苏女强人, 安安静静地被丽嫔保护得纯属就是个一尘不染的小白花, 真嫁过去也只有被吃的份。   他当时抱着既然自己手里有三好青年也不能让别人便宜了去的想法去和皇后请安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 谁知道人家还不领情。不过后宫里除了皇后其他的就是没主见的,识人程度远远不如自己, 后来丽嫔听说小五冲撞太子,跑来和皇后请罪时也委婉表示愿意太子的想法。毕竟皇家的公主下嫁,那是天大的恩宠,平民出身的, 就算以后仕途再顺畅,那也是要捧着供起来的。   则宁表示知道了,然后就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本来也是他突然的念头, 而且那探花郎现在还在回乡的路上,这件事也不着急。   喻则明请了好久的假,就是为了闭门读书,曾经教习他的尚老太傅和一干国府监人员听说此事后都不可置信,打探到是太子利诱后都默默别过头。本来他现在朝堂上也就是个摆设,只是看自己的太子皇兄把那些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很威风,就从兄长嘴里吐出来的杀人不见血的言辞都觉得激昂,不过这可都不是他能做的来的,只能站在台下默默看着。   以前追随李庆安的朝臣也幸亏胆子小不敢涉足太深,其实大多数也就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的那一种,也没犯多大罪责,不过他们就算削了官也觉得很庆幸,总比曾经赶着上前巴结的如今都抄家灭族来得强。   不过就算太子不记仇他们也觉得身份敏感,平王殿下每次上朝的时候他们连看他一眼都怕别人怀疑结党营私,谁知当事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真是让他们又心痛又想哭。   案子牵扯到多人,已经审完的都已经定下了罪,朝庆门外隔三差五就有人被斩,太子的态度还这么稀松平常,所以搞得官员人心惶惶。而罪责深的,还有许多都没有查清,反正也没有好下场,也趁这个机会把能挖出来的都挖出来,说不定能平了很多积压在衙门里沉积多年的冤假错案。   现在的朝堂几乎都成了太子一人的一言堂,除非有几位老臣提出疑问太子可以详细反驳,其他的事情都是则宁一人一锤定音。   这种情况是则宁一点都不想要的,他比之他们固然有远见的目光,但是也隔着巨大的历史鸿沟和地域人文差异,虽然在这个时代过了十八年,可也在潜意识里没有抛弃曾经的一些理论和想法。他怕自己的步子迈得太大反而得不偿失。   这段时间里,有好多人都感觉有点不大一样了。   尤其是地方,自从新的知州上任后,就明显的觉得他们身上的重担轻了很多,自从平了很多冤案之后,百姓们也逐渐开始大着胆子击鼓诉冤。不仅如此,就连当地的员外地主都收敛很多,没了往日的剥削,大家也能舒缓一口气。   在太子严加追责下,查出了许多地方官员与当地富绅的暗中往来,不仅将原本属于百姓的土地还了回去,还重重责罚了那些人。   没过多久,新的税收调控也下来了,定下了一二三等标准,按照每户收获及上交的税务,都会有不同的奖励,而且家中有在籍军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政策。   大誉是大国,正是因为是大国,所以边境总是纷纷扰扰。就如同中国古代的汉唐时期,当时国力鼎盛少有人敢来冒犯,可依然边境不稳。   而且如今的大誉和之前自是不能相比,不仅是先帝时期的西夷还有刚刚平完的北戎,就连一丁点儿的小国家都想凑上来分一杯羹。所以目前大誉边境大大小小的战争也不算少。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修生养息的时间。   春天是四季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万物复苏,春雨绵绵。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都是潮湿而又芬芳的。   此时,帝都的少女们也都纷纷打扮得娇娇俏俏,准备和自己的母亲去赴皇后的小宴。   大誉的皇后都喜欢在开春的时候办个春日宴,找个优美雅致的地方和一众夫人们和公主王妃喝茶谈天,也认认各家小姐,说不定兴致一上来就能促成一段姻缘。   而现在皇后都已经好几年没有办春日宴了,想起来办一个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搞得别人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笑。   不过这次一定没有之前那么扫兴了,以前每到中秋春节的,凡是有品级的夫人都会进宫去给皇后请安,只有这一次皇后是有好心情和她们寒暄的。不仅如此还赏赐了好多回礼之外的东西。   话说太子到现在了后院里一个人都没有,皇后身为一个母亲她也很急啊。放在寻常人家不说正妻,妾室都有好几个了吧。   而且太子出于军中,对于这方面不都是需求量很大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洁身自好,也更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品质,而且听自家老爷整日感叹太子有太祖遗风,不过太祖出身乡野,又比之多了文雅。   每个少女都有英雄情结,这个情结不分时代,无论是何时何地只要是有这个人的存在都会引发一种心理上的轰动。   皇后的春日宴在西郊的兰亭香榭里。   那里曾经是前朝末帝最宠爱的一位公主的府邸,无论末帝是怎样昏庸暴虐,可是对于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那可是真的宠上了天去。听说这座府邸自那位公主三岁之时就开始建造,一直到十六芳龄才建造完毕。里面的一石一路,一砖一瓦,一回廊一花窗,一亭台一流水,无不精致。   后来大誉开朝后只要关于前朝所有隶属于皇室的府邸都收了回去,有很多都赏赐了身边立下汗马功劳的众臣。唯有这座斥了巨资的公主府被皇后要了去,以赏玩用。   这里以花盛名,虽四季常开,但是最值得一看的也不过春季。   坐在流水中央的亭子里,春风曼妙,抬头便见对岸团团簇簇的鲜艳的颜色,交相辉映,感觉极其热闹。   各家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早早地到了,这次皇后兴致颇高,也没来得太迟。   不仅如此,这次不仅是皇后一人,连久居深宫的惠妃也难得来凑个热闹。   大家都知道,惠妃是皇后远方的表妹,但是由于皇帝专宠德妃,而皇后性子刚直,惠妃温婉体贴识大体,所以并没有出现姐妹决裂的情况。一开始惠妃生下珉王殿下的时候大家还会暗自观察她会不会和皇后打擂台,不过自从珉王一日日长大逐渐地看出腿疾后,大家都看出来惠妃越来越沉寂了。   目前大誉仅存的五位皇子,两个未成年,生下的这三个可都是没妃子的。德妃膝下的平王倒是不着急,可太子与珉王年龄相差不大,皇后都着急了,惠妃心里能不急?   珉王虽一表人才有君子之风,可架不住是活在轮椅上的人啊。若是体格健全的,就算容貌再不出色才华再一般,再不济是平王那个是非不分的他们也认了,可偏偏……   想到这里,有不少人偷偷抬眼看看皇后身边的惠妃。   可人群中有一名妇人眼睛晦暗不明地闪了闪。   皇后率众人往里头走,谁都没发现有一位端庄的夫人拉着自己的女儿往旁边躲了躲。   这夫人是尚太傅家的大房夫人,本来保养得益的面容被气得通红,她拉着女儿拐进园子里,被枝丫遮住了身影才道:“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真是气死我了,说,你姐姐又跑到哪里去了!”   被揭穿的小公子也一脸委屈,他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也不想穿着这一身女装在院子里和别人姐姐妹妹的,可是他和姐姐打赌输了他能怎么办?以她的性子,这次要是不答应她,以后可有的自己罪受了。而且他们俩是龙凤胎顶着差不多的脸,她就更有理由压榨他让他背黑锅了。   尚夫人顺了顺气,严肃道:“你姐姐整天野你也跟着胡闹!她自小被家里人保护还有你做掩护才没传出坏名声,你以为你们俩干的坏事我不知道?你可是在国府监上过学的,什么道理不懂得?你姐姐也不小了,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见过你的人可不少,到时候就说你嗓子不好,若你出了什么岔子,看我不回去收拾你们两个!”   与此同时,恰逢朝中休沐,则宁也见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小姑娘。 第42章   则宁觉得,尚城这个人还真是挺让人捉摸不透的。无论是在国府监还是在金銮殿, 这个老太傅总是一脸正气, 都会让人觉得此人不懂变通顽固不化。不过教的自个儿的小孙女儿倒是颇有灵气,思维开阔的完全不像是从小养在闺门中的大家闺秀。而且胆子极大, 还不拘一格,他还以为尚老太傅对待自己的儿孙都是刻板严苛的呢。   刚进门的时候则宁一眼就看见那个小郎君慢悠悠地打着扇子坐在大厅里, 身边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拱手道:“早就听说尚九公子博闻强识,是在下见识浅薄, 真是惭愧。”   尚小八对有礼貌的人自然是报之以礼, 起身回了一礼之后刚要坐下,便听到邻桌有人嗤之以鼻:“什么博闻强识, 不过是你们看他爷爷受太子器重赶上去拍马屁罢了。要我说, 什么武举女学, 都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亏得你还是堂堂男儿, 这么抬举那些女流之辈。办女学干什么?指望她们以后封将拜相指点江山吗?”   此话一出,连那一票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刚刚对小郎君俯首赞同的书生都被激得面红耳赤,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则宁刚刚跨过门槛,见到这个状况本来走向楼梯的脚一顿,顿时心生兴趣, 就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来,饶有兴味地看这一场闹剧。   那一桌子的男子锦衣华服,年纪不大,可也是盛京知名的纨绔。他们本来是打算相约来这第一楼吃吃喝喝逛一逛的, 毕竟因为最近风声紧,被自家长辈拘在家里闷都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看见那个成日被老爹提起的盛京优秀少年尚锦观就在那大放厥词,说的就跟个笑话一样居然还有人附和?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些读书人的想法了。   那边以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徐乘风为首的年轻人捂着脸笑,直到被身边的人戳了一下才拿来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正巧看见当事人双手背后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笑看他。   小郎君歪歪头:“徐公子,好久不见?”   徐乘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过来好半天才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小郎君笑了笑,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把手中的扇子往桌子上一搁,撩开衣摆就在徐乘风身边坐定。   徐乘风大惊,倒不是怕他,只是他之前也见过几次这个小公子,不过都是那种无害的模样,今天他虽然没有与自己针锋相对,可就这个看他笑样子就让他感到身后有冷风吹过。而且这个人可是每个父亲口中的榜样啊,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又和这个人呛声了还不知道能说他几个时辰!   同桌的几个人见带头的都不出声了也收敛下来,就听这个尚九公子道:“听闻前阵子徐公子在家苦学《道德经》来着?恰好在下对此颇有涉猎,不如在此探讨一番?”   小郎君的本意也不是探讨,只是知道月前那场风波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徐公子犯了什么事,被户部尚书捆在祖先排位面前打,后来还拖着一身伤抄了二十遍《道德经》。   果然,徐乘风一下子就被踩中了痛脚,蓦地站起身子脸色涨得通红指着他:“尚锦观你别太过分!”   小郎君有些无辜:“徐公子你讲讲道理!你道我华而不实,我只是心中不服气来找你辩一辩《道德经》而已,怎的又和过分二字扯上关系了?”   徐乘风咬咬牙,道:“你莫要与我耍嘴皮子!你就说,女人除了生孩子,能干什么大事?什么女学?有伤风化!你能不能说点靠谱的,提出这些让人笑掉大牙的想法显得你很厉害吗?”   听到这里小郎君的耳尖儿泛了点粉红,不是羞的,只是心中气愤被自己强行压制下来。   她正色道:“我厉不厉害倒不必你来评究,不过你说,稷朝的凤阳女将如何?四代齐国女帝如何?就算两百年前明朝如女相和婉荣、女将朱阳华如何?不说远的,大誉开国皇后昭明殿下如何?”   徐乘风一梗。   小郎君两条胳膊趴在桌子上,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乘风,就像是在上课一样:“凤阳女将为大稷开疆扩土,使大稷在短短数年内就成为中原大国,最终吞并成朝。四代十三朝战乱纷飞暗涌诡谲,齐国公主登基为帝文治武功不输历朝皇帝,最后完成了统一。明朝女相和婉荣虽贫民出身,但眼界高远心胸开阔,女将朱阳华一生未曾嫁人驻守边关,二人辅佐明帝开创盛世万人传颂。昭明皇后同太祖皇帝起于微末,揭杆之时也是一马当先受人敬仰的女将军,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无不引以为傲。”   小郎君顿了顿:“历史上出名的女流之辈数不胜数,但是她们从来都是被埋没的那一群人。”   徐乘风张了张嘴:“那又怎样!今时不同往日,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道!既然现在容不得女子抛头露面,就一定有这个道理!”   徐乘风脑袋里空空的,满心想反驳却找不出话来,只能翻来覆去这么说,连自己这桌的两个好友都默默别过头去,引得自己都感觉脸是烫的。   小郎君笑出声,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身后有人道:“理学有云:妇乃闺中客,行动不留香。这位兄台,你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徐乘风一听有人帮腔,顿时抚掌道:“可不是!就是这个理!”   抬头看去,就见对面的男子满脸含笑,玉带锦袍,一身雍容富贵,气质都是尊贵的,就连身边的护卫都一身整肃,让人不敢亲近。   小郎君也闻声转头,看见则宁眸子里的笑意,不由得以扇抵唇笑:“前朝朱明瑞说的话,昭明皇后百余年就斥责过,怎么,你不知道?”   徐乘风下意识看向则宁,见他和尚九公子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再蠢也知道自己被耍了,可是身边都是一群草包,论耍嘴皮子可是万万说不过他们的,便气得拂袖而去。   小郎君笑得畅快:“徐乘风这个人,真是对不得尚书爷给他起的好名字,乘风破浪没有,倒乘风归去了。”   转而对着则宁有礼一揖,笑:“在下从未见过兄台,兄台不是盛京人吧?”   则宁寻个坐处,问:“听你这么说,倒是见遍了盛京的文人了?要不你怎知我不是盛京人氏?”   小郎君坐在则宁对面,看着他道:“你这么说来,我可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则宁笑,心叹她是冰雪聪明。又听她问:“不知兄台姓名,小弟尚锦观,行九,还未取字。不介意的话便可称小弟一声小九。我见兄台有缘,便心生亲近,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兄台多加海涵。”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套路,小郎君也知道问这个来历不明但又气质雍华之人的姓名有点不靠谱,就算他说了都有九成的可能是假名。可这种人一般都是有极大的自尊和信心的,就算胡编乱造的假名,她也会从中寻到几丝信息来。   这个则宁心里也有掂量,他又不是自以为自己聪明全天下都是傻子的人,所以起个“宁则”、“宁玉”的等着别人揭穿自己的身份吗?   则宁不答反问:“不过小九,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小郎君有一瞬间的怔愣,心里快速过滤弟弟见过的而自己没见过的人。可是想着想着思绪就乱了,盛京这么大,天知道这个小九去哪里玩耍认识的人!说不定万一是这个人诓自己的呢?   一瞬间思绪纷飞,小郎君面色依然正常,笑:“上次小弟实在是头脑发昏心中藏事,匆匆一别便真有些模糊了。兄台度量大想必不会放在心上的吧?这是小弟的错,还请允许小弟在这里宴请兄台以示赔罪。”   则宁一下没忍住笑出声,这个小姑娘故作镇定的样子说不定在别人那里误打误撞地就猜中了,不过她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自己也不好意思为难她。   则宁也不说是不是,道:“既然都忘记了,那便重新认识一番。不如这样,这顿就有我来请吧,你叫我一声兄台,我也要端个兄台的架子。”   小郎君舒了一口气,虽然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儿,但是因为刚刚差点露馅,所以现在脑袋格外发蒙。见则宁不否认,推辞一番便答应了。   这个人给自己的压力挺大的,不过刚刚他说的那话就好像和自己心有灵犀一样要气死那个徐乘风,而且光看言辞礼行就觉得不是一般人,她素爱和有趣的人打交道,于是清了清头脑里杂七杂八的想法便跟在则宁身后上了楼。   只有和影在最后看着这个小姑娘顶着太子曾经的小伴读的那张脸,默默地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刚刚想赶在零点之前发的算周五……所以还差一点字数,不过现在已经补齐啦!   话说一看到评论就好开心啊。 第43章   这个八小姐不会忘记了她自己弟弟曾经当过皇子伴读这件事了吧?   不过……和影和小郎君身边的小厮同时想,自家主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其实则宁倒无所谓, 既然对方是男儿装扮, 那就是以小九的身份走在外面,他并非是钻牛角尖不懂变通的人, 她自己不戳破,他也乐意装傻。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话, 抛却了原本该有的礼仪,边吃饭边胡天侃地, 一开始纵然有几分不熟悉, 但是没过多久就被独有的默契冲的烟消云散。   难得遇到个这么个对自己胃口的人,就算对方觉得自己言行粗鲁, 那也可以把锅甩到自家小弟身上。但一看对方也这么豁达不拘小节, 于是更加心生满意和欣赏了。   这就是了, 有才能的人敛才于心, 不大肆张扬,遇到知音才会畅达。可不像时下酸儒, 仗着肚子里那点墨水,就以为全天下中自己最厉害。   则宁健谈,小郎君每次开的话题他都能接上并点评,就连则宁随口扯出的无伤大雅的秘辛小姑娘都能毫不犹豫抚掌感叹。   一来二去, 两人心里都很满足。   则宁出宫就是为了清醒一下混混沌沌的头脑,真是万万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个宝贝。   不同于这个时代对才女的定义,她不一定会吟诗作对,不一定会琴棋书画, 也不一定有时下淑女风范,也不是如同蓝静嘉那样温温婉婉是大家闺秀的表率。可她的学识和见解都足够超过当下许多人。   他曾在中元节和春闱前远远见过她,寥寥两次而已,也亲耳听过她大胆的言论。当时觉得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极其超前的,不免有点激进和冒失了,他当时虽然欣赏,可并不觉得有多完美。那时的念头在此时却有些被颠覆了。   这小姑娘显然是被憋得狠了,一条条一例例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条理清晰循序渐进,听得则宁不由点头。   大抵是周边的人尤其地不了解她,又是这个时代不允许她抛头露面,所以她很喜欢扮作弟弟的样子,尤其地关照文人聚集的地方。所以每次真正的小九公子出门见别人要么尊敬要么唾弃的对自己的时候都会特别摸不清头脑。   就如同后人所说,再自由的灵魂也抵抗不了制服的束缚。   自己的爷爷虽然对待别人很严苛,可是对于自己最小的两个孙子孙女采取的却是放养。尚城有一双看人的锐眼,就算自己再不认同,也绝对不能否认这个小孙女非池中物。于是也默认两个小兔崽子在这个年华最好的时候放肆乱来了。   他也怀疑过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穿越过来的,但是经过他不动声色地引导,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则宁这才有些感慨,心道果然每个时代都有超出平常人的天才的。   说实在的,则宁也觉得今日很舒爽,毕竟他很久都没有这么畅快的一吐胸臆了。这里没有多少人可以跟得上他的想法,就如喻则陵也只能所为倾听者。   不过话说回来,则宁突然想到,皇后给尚家下的帖子,是谁代这个小姑娘去的?   顿了顿,不禁轻笑出声。   兰汀水榭的春日宴,气氛比往常都好,毕竟这次皇后兴致极高,不似之前要么乏了要么累了的,也没有德妃一党的命妇在此阴阳怪气,大家都是熟人,说说笑笑,也颇为热闹。   命妇们聚在一起吃茶赏花,年华正好的少女嬉嬉闹闹。皇后和惠妃二人坐在亭子里,透过四周风吹过的纱缦,慢悠悠笑:“往日是本宫负了春光,今日才觉时光大好,现下想来,也真是后悔。”   惠妃抿唇笑:“什么悔不悔的,现在也不晚。”   皇后点头说是,笑着抿了一口茶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咦?话说朝中贵女本宫都是见遍了的,唯独没见过尚家的小八,心中好奇得紧,前一阵儿专门去下了帖子的。刚刚她们来请安的时候,本宫怎么没有见到?”   惠妃道:“那可能是姐姐您没有注意,刚刚一进门的时候还见到尚家的大少夫人身边有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呢。”   “那就是躲着本宫了?”皇后有些惊奇,“这个小姑娘真奇怪,长得什么样子啊还不想让别人看?新枝,去把她叫过来,本宫还真是被吊足了胃口。”   “是。”   谁都不知道尚锦观心中的苦,他现在坐在石凳上简直欲哭无泪啊。   母亲对着他耳提面命一番后就离开了,毕竟她还有自己的圈子,一双眼睛不能时时刻刻地盯着她,只留着他一个人站在树下。   他一个男子汉,被迫穿女装也就算了,没想到参加个宴会也是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他当时想着,没人来找自己真是太好了,幸亏自家小姐姐平日里不出去参加小宴,别人也不知道她的性情,万一被认出来那可不好了。   他本来是想着,反正都不认识别人,而且也怕露馅,自己还不如找个地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呢,可自己刚找个桌凳坐下就有贵小姐们往这边涌。   可是没想到这群小姑娘太热情了,分明见都没见过,居然还可以这么熟络得过来拉着他去和她们一起玩耍。周边儿都是脂粉的香味,尚锦观有好几次想打喷嚏都被自己强行压制下去了,憋的鼻子一酸眼泪汪汪。   刑部家的李小姐注意到了,奇道:“尚家妹妹,你怎么哭了?”   嗯?尚锦观回过神来,他什么时候哭了?不过手背一抹眼睛,果然都是水。抬头刚想解释,就连刚刚和他搭话的李小姐的表情有些怪异。   不仅是怪异,连一双眼睛里都写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嫌弃。   “你盯着我干什么?”   不就是抹了下眼泪吗?不用手用袖子?   “啊,没没,真是失礼了。”李小姐随口道了歉,便转过身去。心想,母亲要我和这个尚八小姐打好关系,还不知道是个如何端庄雅致的人呢,没想到是个不通俗务举止粗俗的。怪不得从来没见到她来参加过圈子里的诗会,恐怕是胸无点墨又被家中人拘着不让出来吧。亏得她之前还以为身为桃李满天下的尚太傅的小孙女,是个多惊才绝艳被藏着掖着不给人见的才女呢。   容貌是好,可言行举止倒落了下成。   尚锦观没想到就他一抹眼的动作,就让一开始对他示好的小姐态度转变这么大。他并不在意,那小姐终止了话题,对他来说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嘛,他一个男人,怎么做的出小女孩家的娇羞之态,还要和不认识的人姐姐长妹妹短的,真是受不了。   各家的小姐都是一小群一小群的,所以刚刚李小姐和尚锦观说话的时候身边也是围了人的。大家都好奇尚八小姐长什么样子,毕竟身为盛京的贵女,又出于书香世家,爷爷辅佐两代帝王,从来没见过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要放在别人身上谁不把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   可如今一看传闻中尚八小姐的作态,不禁都有些讪讪,道:“八小姐还真是,不拘小节。”   女孩子家心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尚锦观虽然没有切身体会,但也是有幸见识过一两次的。她们的这些态度,尚锦观心里都有底,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虚。   偷偷的往母亲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可能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吧,尚夫人也一眼扫了过来,目光中含有警告。   尚锦观心中一堵,有点忿忿。天天把尚锦书那个死丫头放在心尖尖儿上,女儿是宝,儿子就是草了?尚锦书天天顶着自己的身份到处跑,自己出去吃个饭都要被教育,让人心里不平衡!   不过,自己坏了她的形象尚锦书不会打他吧?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就被“管她呢她顶着自己的脸出去整幺蛾子一出门就见到有人咬文嚼字地骂自己还要和自己鸣锣辩论他的委屈谁来承担”的想法取代了。   抱着这个恶意的念头,刚想再粗鲁一点的尚锦观突然看到了往这边走来的女官。   女官一身水绿的衣衫,步调款款,行动无风。她一出现,周遭的那些吵的他头都大一圈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这可是新枝姑姑,这么年轻都已经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了。而且这个时候新枝姑姑过来,是不是皇后娘娘要见谁?   想到这里,大家都紧张得屏气等待她的开口。   新枝走近,在尚锦观面前行了半礼,便站直了身子。   面前的姑娘娇娇嫩嫩的,一双眼睛尤其天真有灵气,鹅蛋脸颊如明月珠辉,远山黛眉更是衬得眉目温婉。尚家藏了好多年的八小姐,果然天姿国色。   新枝敛了敛眉,道:“尚小姐,皇后娘娘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好慢……〒▽〒 第44章   尚锦观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后找他干什么?不对, 找尚锦书那个坏丫头干什么?面前年轻的女官低眉敛目, 见她不吱声也没有催促。尚锦观顿觉骑虎难下,踌躇了一会儿便咬咬牙站起身来。   周边一群的小姐在短暂的失望后, 都不约而同地用团扇挡住了自己浮起的促狭的笑意。不怕被她捷足先登,就这个样子, 皇后能看得上那才有鬼了。   尚夫人一直观察这边的动静,见到新枝领着儿子去皇后那个方向, 登时就站起来了, 吓了身边贵夫人一跳。章夫人抚了抚胸口,笑骂道:“你怎的了?魔怔了似的。”   章御史家的章夫人对于尚夫人来说是个很和蔼的长辈, 但是关系再好也不能把这种偷梁换柱的事儿给抖出去。尚夫人在心里憋了憋, 又缓缓坐下去, 强笑道:“无事, 就是想到了家中有一堆事情忘记处理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都知道她说的是托词, 但别人的事也轮不到自己来管,于是也都扯开话题聊到别的地方去了。   话说尚锦观看着自己离那缥缥缈缈的亭子越来越近,心里也一直在打鼓。在别人面前坏坏小姐姐的形象也就罢了,若真的在皇后面前出了丑, 怕是连她以后想嫁人都难吧……?不说别人了,恐怕最先找麻烦的就是他娘了。   撩开纱缦,尚锦观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前走,就听有宫女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对皇后说了声什么, 以至于他还没有走到皇后面前,就听到有人搁下手中的茶盏,道:“尚家小八好大的胆子,生得怎样的绝色容貌竟这般自矜自傲,本宫今日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皇后的音色平平,听不出喜怒,但尚锦观还是心里一抖,过了会才听出是说自己的。   结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居然已经跪下了?   整个亭子都很静,香气幽幽然然的,微风吹过尤其舒服。   但是再怎么会享受都拯救不了现在的自己啊!   正当尚锦观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就听有人掩唇笑道:“姐姐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的,现在的小姑娘都娇贵着呢,可不经吓。”   皇后这才噗嗤一笑:“行了,就知道揭穿本宫。”而后转头对着还在跪着的尚锦观道:“你起来吧,赐座。”   尚锦观这才舒了一口气,谢恩过后就连有一位宫女姐姐端来和绣花墩子。   尚锦观还没来得及再次谢恩,就又听皇后道:“太远了,来,离本宫近一点。”   被皇后折腾了一番后,尚锦观离皇后近得就差点挨着皇后的腿了。   皇后端详着尚锦观,啧啧笑:“果然是个美人儿,怪不得被藏在家中不给露面。性子是安静了点,不过也颇合本宫眼缘。”   皇后说的是真的。自这个小姑娘一进来就觉得她很合自己的胃口,安安静静的不争不闹,完全没有外面那一群小丫头的浮躁。听嬷嬷提醒说之前请安的时候,这个小八还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怪不得自己没有注意到。   虽然话不多,但是看得出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姑娘。而且尚老太傅家的家教,皇后放的可是一百二十个心。   说实在的,皇后是那种一眼就定下喜好的人,小姑娘她见得多了,可真正满意的,却是这个对她并不是特别恭敬的尚家小八。   尚锦观心里那个惶恐啊,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他也是在不得不开口的情况下才出声,要不然那可真的被称为失礼了。   因为之前也有几家小姐被皇后传召,可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本来想着时间该到了吧,结果皇后越说越起劲。到了最后竟然问:“对了,早就听说你和你弟弟是龙凤胎,小时候都认不出来谁是谁,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尚锦观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心想皇后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试探他的吧?小心翼翼回道:“回娘娘,正是这样的。”   “本宫听太子说,你弟弟曾是他在国府监的伴读,道你弟弟是个妙人,不过今日本宫一看,果然是一胎出生的亲姐弟。”   何止啊,就是一个人好不好……尚锦观欲哭无泪。只有惠妃在一旁静静笑,心下暗忖。   皇后现在的态度已经是非常热情的了,要是别人在场,那一定会在私下里说尚家小八不知好歹,可是谁知道尚锦观心里煎熬。   这已经不是露不露馅的问题了,现在被戳破可就是蒙蔽皇后,有多大的罪责可以承担啊!   正当皇后还要说什么时,就有宫人过来传报,道:“尚家大少夫人和魏夫人求见。”   皇后的话本来都要说出口了,这么一被打断才反应过来和她谈话时间是长了点。不过听见宫人传话后,皇后瞥了小姑娘一眼,见她的肩膀都有点放松的软了一点,才失笑:“你母亲还真放心不下你,若以后嫁人了那可怎么办。”   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听在刚刚走进来的尚夫人的耳朵里那就不一样了。尚夫人心下一惊,快走两步俯首请安。   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刑部家的魏夫人。魏夫人长得漂亮,大家都说嫁给魏尚书当个续弦可真是亏了,可是她后来的行径可渐渐的让人看不起了。   年纪不大手段不少,不说管家后院那些腌臜闹得半个盛京的知道了,就说十几年前魏尚书丢的原配嫡女就让人心生怀疑。而且听说最近误打误撞找到了,这个继母又亲亲热热地到处张罗相看人家,生怕是她嫁不出去似的。搞得现在很多人都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   尚夫人也一贯不与此人走在一起,可是心中急切,怕儿子在里面整什么幺蛾子,也不在意这些了。   不过幸亏没出什么大事,皇后心情也很好,虽然最后说了那么一句富有深意的话,但总体还是让尚夫人舒了一口气的。   皇后心情大好,说了一会儿话就放尚家母子离开了。在尚夫人行礼告辞之后,身边的魏夫人就“嘭”的一声跪下去了。   纱缦掩下,便看不清了。   尚夫人也不想管别人的事,她现在只想着回家让儿子事无巨细地描述一下,唯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人抓住小辫子。   天色渐晚,有很多商贩因离家太远便早早地收摊了。   估计是两人都没想到一顿午饭能吃饭晚上,等回过神来又不约而同笑开。   其实两人根本也没吃什么,而且桌子上的菜早就凉透了,谈天说地一下午,两人肚子都有点空。   则宁吩咐和影让店小二过来把桌子撤下重新上菜,尚锦书道:“中午劳烦兄台破费,这晚饭,不如让小弟来?”   两人本来也都不是缺银子的,不过一顿饭钱而已,则宁颔首。   “说起来你我二人都重新认识一个下午了,兄台还是不愿意告诉小弟姓名吗?”   尚锦书其实早就意识到对方在诓自己了,只是一开始因为自己心虚才被一下子问懵住。其实若真的遇见过,按照对方刚开始的反问,那肯定是互相交换过姓名了的,既然如此,现在对自己的姓名闭口不提就说不过去了。   活了十六年,这个人真是太太太对自己的胃口了!难得遇上个见多识广不拘小节还有风度的,若不趁机结交,以后该找谁聊天?但是对方实在是太难搞了,难不成对方还看不上自己的才华?   想到这里,尚锦书心里一梗,从来都是她嫌弃别人的份,没想到今天是被别人嫌弃回来了?   小郎君的表情太明显,则宁一下子就笑出来,反问:“不是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既然如此,那就珍惜当下好了,何必执着于姓名?”   尚锦书一愣:“我还道你不拘于时,怎么突然这般了?兄台,别人的君子之交,可不关我尚九的事,我尚九从来没有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除非你有什么苦衷不便说出来,那可真就是看不起小弟我了。”   则宁笑了声,又听小郎君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可不像被追捕的逃犯,也不是敌国的奸细。我倒是觉得你家中富贵,一定出过远门,见过民间疾苦,否则心胸也不会这么开阔的。你是江南来的富绅?也不对,会试早就过了,你没赶得上?”   尚锦书的心里就想是被猫挠了似的,反而勾起则宁的一丝恶趣味。   则宁慢悠悠道:“除非你在这顿饭前猜得出,否则那我也只能下一次告诉你了。”   小姑娘被搞得心力交瘁,到最后也绝望了,出了第一楼即将分别的时候恨恨道:“就算我这次猜不出,下次见到你之时一定在你开口前猜出来!”便忿忿离去。   则宁失笑摇头,吩咐和影一声让他派个人盯着小姑娘回家,便离开了。 第45章   说实在的, 在朝中的官员有八成人都觉得太子监政的这两个月,过得真太漫长了。   要说以前, 皇帝上个朝都不一定按时,就不要说上朝的质量了,皇帝都是昏昏沉沉,坐在御座上看他们争来争去也不发一言,有时更是撑着头连眼睛都不睁开。再有抱负的人都会被这种连自己国家都不用心的君主都搞得心灰意冷。   之前有李庆安的打压, 忠肝义胆的都被卸下了大半, 朝中的人也是一代换了又一代,二十年的风气,又怎么能是一朝被掰正的。   左右都御使、太常寺卿等人的官职一降再降, 众臣更是不敢轻易开口。一时间朝堂安静地几近尴尬。   则宁冷眼看他们。连请封上奏的胆子都没有, 又能有什么地方能用得着他们?   其实之前有李庆安在的时候,他们只是看李庆安做什么, 他们只需要附和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他们也每个主心骨,受太子器重的尚老太傅章御史还有大理寺卿都对他们冷眼相待, 太子又厌恶他们的溜须拍马,想不通怎么样才能取得太子的关心。而且他们总是感觉太子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就怕回头出什么差错太子就把自己的官职给削了。   有的人是知道怎么讨太子欢心啊,不就是定策安民吗,这有什么难的?书上不多了去了。可是好不容易按部就班地空写内容再挤了点字出来,满心期待地呈上去之后,太子就直接从没表情变成了好笑了。虽然没说什么, 但还是心有余悸啊。   其实则宁也是一下没憋住。这个人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科举考上来的吧?是哪一届科举是作弊没查出来还是怎么的,这种行径就像是没读过书但又想急功近利当个速成教书先生一样。   也是,都安逸了这么多年了,边关有将士们拼死拼活地守着,再如人间地狱般也打不到安稳的盛京来。只有几处地方百姓被搜刮得尚且可以果腹,说要揭竿而起但也不至于。每天安安稳稳坐在衙门里不问世事,偶尔当个瞎子聋子也可以大赚一笔,上司不管下属孝敬,日子美妙得可以媲美天堂了吧。   能说他没有能力吗?也许一开始是有的,现在说不定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其实话说回来,他们中也有人重新振奋起来了这一点则宁确实有点欣慰,毕竟和那些依然懵懵懂懂的还没从过年之前的那种状态脱离出来的人比起来,实在是识趣又聪明的多。   则宁喜欢聪明人,只要是不损害大誉和他的利益,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无论你和谁有什么私人恩怨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朝中职位空缺从来没有超过十天,更不要说空了这么多了。不说其他原因,就大殿空旷这一点也足够让人惶恐。虽然知道太子也不屑参考他们的意见,可这种每到太子说话停顿时的那种提心吊胆是改变不了的啊。   户部尚书大着胆子暗戳戳去试探一下尚城那个老学究的口风,就被他吹胡子瞪眼地给喷回来了:“这是太子决定的事,你问老夫老夫就知道?”   主要是尚城也没想到太子的意思啊。他们这些老臣,风风雨雨多的四十多年了,就是少的也有三十多年,皇帝在位之时就怕有奸逆作祟所以拉着老脸坐镇朝堂,可也抵不住皇帝一心偏向李庆安。现在李庆安这个大害没了,太子手段非常,也有点重用老臣的表现,按理说这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可是老是不提携人上来是怎么个意思?   倒不是他想要安排门生,就只是朝中空着这么久实在是难看。   有一次下朝之后被太子留下来讨论一应事宜后,蓝相和想起了尚太傅只是不经意的疑问才犹豫地开口问则宁,则宁只道:“不急。”   其实哪里不急,太常寺、军器监和工部,就是和没主子的衙门啊,当家阎王一不在,底下的小鬼就开始有动作。而且这都不算是小部门,当家坐镇的人总该有的吧。   其实人在利益的驱使下,都会有一种往上爬的潜能,他们大概是不知道,有人正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被押在天牢里的人渐渐少了,他们身上的每一条枷锁都背负的是难以饶恕的罪责。大理寺每一次呈送过来的决断文书都会在则宁的桌案上摆一会,则宁都是仔细看过后才整理成册事后拖高石带进去给皇帝过目。   可是越不到李庆安,就说明需要他承担的就越大。   时间慢慢的流逝,则宁有条不紊地处理好土地、税收、春耕还有部分地区饥民问题,还正在着手每月的兵器铸造、各地水利维修、太医院的教学。   春后水涨,也不知道年久失修的那些没人管的坝头还能熬几年,而且那个时候也是传染病多发时,万一又是什么瘟的,有准备的总好过手忙脚乱。   合上卷宗时已经暮色四合,则宁放下笔抬起头来转转脖子才发现有一个人影安静的坐在下方。   已经掌灯多时了,烛光暖光,可少年的神情是茫然的。   他不解的是,既然身为勋贵,那必定是身份超然,自是平头老百姓所不能比。就算踏足平民之地都算他们的荣幸,拿点他们东西又怎么了?因为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人和他说:“平民而已,多如蝼蚁,开心时赏赐一下他们便欢欣鼓舞,烦了就责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最近太子皇兄让他看的两类书却和他的认知完全不同。   这么厚的《沉珂录》,是汇集了近五百年以来的性质极其恶劣的案件的合集,小到村户蒙冤,大到帝王无道,一笔一划都是藏在纸张间的刀锋,一横一竖都刻在眼睛上让人目眦欲裂。大誉的律令,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说,“即便是皇室若触及,罪责一律等同”的说法,他听到最多的,也不过是“你是大誉的皇子!是天下除陛下外最尊贵的,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之前所有的放肆和跳脱,无非是有这么光鲜又尊贵的身份。他以为以后的日子一直不变,就像是喻氏皇室一样,存在数百年依然不倒。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的舅舅虽然看着让人心里打怵了点,但总觉得自己以后会成为他女婿要娶婉婉妹妹过门的,他还想过等十年二十年后舅舅老了,又膝下无子,自己带着婉婉妹妹和几个娃娃多多上门探亲来着。   可是什么都一朝被打破了。   他虽然曾经张狂,可如今理智,本来以为认清自己不与皇兄争抢是最机智最有头脑的,但还是看浅了。   就感觉自己的十六年一下被推翻,这种感觉就像是脑海中炸出的烟花,一片空白之后就是茫然无措。   则宁心里也有点心疼他。喻则明并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一开始不过白纸一张,只是自他生下来之后身边围着的小心思的人太多。这些人里可能都是为了讨这个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欢心,而身边的教养嬷嬷碍于德妃溺爱不便多管,等他长成后又是不学无术的模样,幼时先入为主的灌输必定在心中扎根。   则宁捏了捏手腕,走到喻则明身边坐下,看他的眼睛有些红,问道:“那些送去没有注解的新书,可能看得懂?”   少年脸上霎时闪过一阵羞赧,讷讷道:“少傅每时都会给我讲解。”   一开始看到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全靠少傅解释才看得懂。而且这种全然推翻自己所想的书,他当时就不可置信并且恼火得都要把书房给拆了。   少年的情绪有点低落:“皇兄,如果我以后要是不注意骑马踩踏了农田,是不是还要割发谢罪啊。”   则宁失笑:“你是不是想说,若以后杀死一个人,会不会被判同罪吧?”   喻则明一抬头,见则宁抵唇笑,又有点不好意思。   则宁看他不说话,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一个人从小到大接受的十六年的观念,就仅凭半个月的书籍来扭转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他不知道喻则明心里接受了多少,亦或者一点都没有接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心里再抵触,身为一个皇子,也要装得别人都看不出来的样子。   如果是糟粕那也就罢了,自个儿祖宗们定下来的三观这么正的律令,哪有被子孙后代带头作的道理。   则宁抿了口茶,就听喻则明问:“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科举想要封将拜相?天天处理这么多事,害怕被砍头被刑罚,还不如当一个平头老百姓过得舒心呢?他们不是图的高人一等肆意作为吗?”   喻则明抬头看则宁,目光中还有一丝伤心:“我以后真的不能娶婉婉妹妹了吗?” 第46章   则宁不答反问:“那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喻则明点头:“看完了。”   “那你能在我面前说多少?”   “可以大概地说个七七八八。”   又不是全文背诵, 少傅的讲解也很有趣,抛开一切因素不谈, 比之市井卖的画本子都引人入胜大快人心,也沉重的引人思考的多。   则宁拢了拢袖子,淡淡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喻则明猛抬头:“说什么?”   “不是你要来的承诺?”则宁好笑,“你不想你的婉婉妹妹了?”   少年的脸满满涨红, 嗫嚅道:“我……”   “我”了半天, 少年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闭了闭眼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有点不想了……”   则宁没有听清,继续道:“开始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则宁:“皇兄, 如果, 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我, 或者我不喜欢婉婉妹妹,义安侯府被抄后,按照该判的罪名, 她以后会怎样?”   喻则明的语言有点凌乱,可能他现在的思维也是这样的。   他和婉婉妹妹青梅竹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舅舅老是看不上自己,但是并不能影响他对表妹的情意。他想着以后娶了婉婉妹妹,就算做不到父皇对母妃那样的百依百顺,最起码也会举案齐眉。   自从他懂得人伦后,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就是没想到舅舅犯下了这么滔天的祸事, 连累的整个义安侯府都难逃罪责,整个朝堂没人敢卖他的面子,就连皇兄也难见一面。什么变故都出于一夕之间。   可能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他以为自己会为了婉婉妹妹努力争取减轻舅舅的罪责,可是……   他怎么变得有点凉薄了?   耳边是太子皇兄清清淡淡的声音:“现在李庆安的罪责还没有完全记录在案,不过依照他现在已有的,按大誉律法连坐,家中女眷重则处死,轻则流放或以充军妓。”   少年的指尖泛白,依然低着头。   则宁顿了顿,虽说不能完全看得出他的想法,可也大概能猜出个一二来。少年的心思,果然浅淡不定。   天色渐晚,则宁转头看向窗外,回廊上的宫灯已经亮起。他示意身边伺候的小成子去给皇后那里递个话,看来今天是不能到涌泉宫去陪母后用膳了。   正要吩咐宫人摆晚膳,就听身边的少年低低问:“那皇兄,就别人说的,我舅舅一家已经引得民怨哀鸣了,若是放过婉婉妹妹,那岂不是对别人不公?”   则宁站起身,也示意喻则明起来,两人走出书房,慢慢往用膳的花厅去。   东宫的回廊不似观赏的园林那般雅致,但是庄严,就算不守规矩如喻则明,走在这里也不禁挺了挺脊背。   则宁道:“你是大誉的皇子,则明,你知道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吗?”   “什么?”   则宁停住脚步,转头看他:“是尊贵,是特权。”   喻则明一愣。   “你所拥有的,不仅仅是你现在所挥霍的这么多而已。”则宁继续走,“你挥霍的不过是钱财与被尊重的身份,但是你手里的特权也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做得好的,底下的人会觉得你是非分明,做得不好,他们也敢怒不敢言,因为你站在这个国家的顶端。”   则宁说出这些话一点都不后悔,他并不是要教坏喻则明做什么,只不过用一个不轻不重的罪犯家属来教会喻则明看待事物的理性,他觉得是一件划算的买卖。   利用特权的无论是出于私还是出于公,简直太多了。但凡手里有那么一丢丢官职,谁敢说没有利用过来谋取赢利?这自古以来就是上位者的潜规则,并不是压制就会泯灭的。   “可……可是……”   “所以说,你的矛盾在于你想让你婉婉妹妹免流放之苦,但又出于民怨左右为难?”则宁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为别人着想了?”   身后的喻则明讷讷不说话,知道走到花厅坐下来用膳时,才道:“皇兄,我脑子有点乱。我本来是喜欢婉婉妹妹的,但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对她有点事不关己的意思了。我本来找了很多的借口,但是后来猛然一想我是不是变心了?我怎么有这种想法?”   则宁今天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再加上与自己这个便宜弟弟说教,饿的只想吃饭,哪里还会管他情感问题。示意他噤声后就独自拿起碗筷,也不管他满脸纠结。   小孩子家家的,果然是闲的没事,整天满脑子风花雪月。   则宁很少与别人交流,除非有必要的政务,若讨论起这个来他确实可以短暂的兴奋一下,但是若是寻常谈话,很难找到说得来的人。   念头一到这,则宁不禁想到了两日前忿忿离去的小郎君。   话说他当时说的是“下次见面”不是“第二日见面”吧?可不要自己记错了让人家小姑娘白等。   正巧了一身少年打扮的小姑娘偷偷跨进自家的大门,就被一侧中气十足的喝声叫住了脚步。   尚太傅瞪着一双眼:“臭丫头!越来越不知道时间了是吧?你看现在外面还有人吗?”   尚锦书缩了缩脖子,不过很快就抬头道:“不是祖父您说的什么君子以己厉,独行不可欺的?京城脚下能怎样?”   老太傅作势就要把手中的书卷甩过去,后来一顿又收回来,瞪道:“快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结果胳膊一下子就被抱住,小姑娘讨好笑:“祖父,您今个儿还没跟我说说你们今个儿都讨论什么哦?不会又都听太子一人的吧?我虽然赞同他,可是你们老是这样不发一言万一太子出错哪天出什么漏子怎么办?”   小脑袋被敲,尚太傅气道:“小姑娘家家的天天把太子挂嘴边,你羞不羞!”   哎,自己这两个孙儿,锦观心性不定难成大器,锦书才思敏捷聪慧锐利。可都互相托错了性别啊,不过这个小孙女是有治世之才不假,可她的观点可让人不敢苟同,总觉得太急功近利少了什么。尚太傅揉揉眉,任由小孙女挽着自己:“啊,你要听那就讲啊。”往书房走去。   则宁在朝堂上一贯都是没有多大情绪的,就算心里生生气但还是尽量压着,可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军器监是谁在管!给孤站出来!厉害啊你们军器监,前一阵儿的风还没过去,你们军器监是不还要兴风作浪?啊?管事的刚刚在正阳门外砍了头,你们脖子也痒痒了?姜武!参你的人不少啊,是你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他们冤枉你了,还是真有其事?”   被点出来的人身体抖如筛糠,一直俯首喊冤:“殿下!此事绝对是冤枉啊!臣就算再笨也不敢顶风作浪啊殿下!”   则宁气得胸膛起伏,简直要笑了。   李庆安那样的还不足以给个警告吗?国库都空成那个样子了,还有人尽想着捞钱?   不过看他这样,则宁一开始被气跑的理智回来了一点,姜武说的也是,谁傻到现在撞在他现在的刀口上?不过就算他是冤枉的,这军器监也一定有猫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没事找事是吧?   则宁坐回去顺了顺气:“此事由刑部查,明日之前就呈上来。”   “臣遵旨。”   由于一大清早太子心情就不好,平日里不敢抬头看太子的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太子的桌案,今天更是连桌案都不敢看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太子面前摞的厚厚的奏折。   摊开第一本,则宁的心情才好了点,不过一看到满朝堂低下去的头颅,又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   则宁面前的正是那些之前被下放的官员呈上来的折子。不过月余就已经使得好多州郡的百姓都安稳下来,不似之前敢怒不敢言,就说临安这个道“百姓敢于击鼓申冤”就让则宁觉得欣慰。   实在是之前所受的压迫很深,若不是新上任的知州有能力并且足够亲民,又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破百姓心中的恐惧做到这个地步?   这件事虽然在众多事务中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但足够抓住则宁的眼球。   则宁望着下方道:“地方积怨久矣,卢陵、汴州、渔阳等六个州郡,排查出积攒近十五年乃至二十年的冤假错案,也有钱塘、兴庆的知州和百姓一同春耕,这两地虽土地肥沃,但是却有两年饥荒,能做到如此,就算是心里不情愿,但也是值得赞扬的。其他本殿也不愿多说,说的再多也不过是拉大反差罢了。身在位谋其政,希望各位可以回家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的职位束缚了各位的手脚。”   则宁看他们:“孤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若是真有这种情况,来和孤说说,本殿乐意看到你们在地方做出功绩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太晚了,啊明天捉虫。 第47章   一时间大殿上安静得都可以听见呼吸的声音, 太子的话足够明显,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 反而拖着太子的进度,不等着降职还想空吃皇饷吗?   反正现在谁先站出来谁先死,以至于则宁看到的都有一片坑坑洼洼的乌纱。   一开始则宁看到朝堂上剩余的这些人还是挺欣慰的,毕竟手脚为人比较干净。但是现在则宁恨不得他们就是李庆安党羽,找个借口拖出去算了!   被压着了这么些年, 一朝大石移开, 不应该重新抖擞吗?怎么反而压垮了本该有的一身傲骨呢!   则宁将面前的折子合起来,缓缓道:“之前是孤没能考察过你们在职以来的记录,高看你们了, 这是孤的过错。不过孤也没什么时间管你们之前干了什么, 只要以后不出错,孤都不会追究。若是在搞出什么幺蛾子, 江小将军可是见过孤生气的样子的。”   被点到名的江谌之抖了一抖,不禁想到了当初在北地时太子失踪月余,回来就一反温和常态红着眼清查身边人并悬其于城门上以儆效尤, 其过程让他这个见惯沙场血海的都不忍回想。   在战争时,毒辣的手段往往比语言的攻势更深入人心。纵使以后青史记载他暴虐无道,也绝对不能因为这个而使军心溃散影响战局。   在场的没人敢侧首看站在队列里的江小将军,只是不自觉的有吧手上的玉笏往上抬了抬。   “工部与军器监没有主事的人,左右副使也更该加以勤恳,若是让孤发现谁为了上位扰得进程拖延,也休怪孤手段非常。”   众臣伏身高呼惶恐。   说到这里, 则宁语气缓了缓:“不过钱塘和洪州这两地的坝头修检不错,工部要多多跟进,不得马虎。”则宁抬头,“工部的两位侍郎,石济与李合印,二位近日不骄不躁,难得勤恳,望以后依然如此。还有都水监,也没让孤失望。”   被点名的几位赶紧出列谢恩。   太子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他们在太子心中有了好印象了,如此以来就甩的了别的同僚好远,也不枉他们互相看不对眼却还保持和谐这么久。   之前墨阳那些事的后续还有些小尾巴,虽然国库之前国库空着,但则宁还是忍痛拨了一大笔粮草过去,并且专门排了朝中司农寺的在职官员去了墨阳等地。   大殿上紧绷的气氛刚刚缓了没多久,则宁也准备问问墨阳的灾民。   这时就有宫人急匆匆过来禀报说高石公公求见。   则宁一愣。自从父皇不上朝以来,这个公公也随父皇不出殿门,说起来他们也没什么交集,怎么这么早就有要事?   进来的老太监有些憔悴,不过还是健步如飞,行到大殿中央行了一礼,抬首道:“殿下,可否让奴婢近身说话?”   高石的眼睛是晶亮的,水润的样子好像哭了一场。   则宁颔首。   早在高石进来的时候就有几人按耐不住好奇偷偷往他那边看,现在这个位高权重的公公又明显的有要紧事,可还不能让别人听见。   有几分头脑的心中都有了大胆的猜测,一时间心如擂鼓,不由得竖起耳朵。   高石的声音极小,除了则宁谁都没能听的清。   高石说完便退下垂手,仿佛在等在则宁。则宁垂下眼睛看不出表情变化,只有近处的小成子眼尖地看见太子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则宁抬首道:“户部把墨阳往年个税呈上来。散朝吧。”   ……   撩开皇帝寝宫的纱缦,便可闻见空气中飘着还未散透的血气。则宁上前走两步,就看到皇帝躺在床上半眯着眼。   寝宫内没几个人伺候,除了高石外,则宁看到的也就是刚刚行礼出去的太医了。   则宁还未请安,见皇帝伸出一只手对他招了招,声音沙哑道:“吾儿免礼,此处来。”   皇帝的手干干瘦瘦的,皮肤皱松,有青筋盘踞,还有点点老年斑。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一位帝王的手。   则宁心下动容,走近两步。   皇帝挣扎着要起身,则宁见状赶紧上前,扶起他并且在皇帝背后垫了高枕。高石端来和墩子,则宁就这么坐在了皇帝床边。   则宁轻轻叫了声“父皇”,便见皇帝看他的眼神都哀戚了。皇帝闭了闭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点头。   高石已经退了出去,整个寝殿不过就则宁与皇帝二人而已。   皇帝闭着眼睛道:“吾儿。”   “儿臣在。”   皇帝闻言,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则宁,复又闭了回去,   皇帝扯了扯嘴角,声音哑哑的:“此处就你我二人,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吾儿不用多礼。”   则宁顿了顿,应下了。   看着身边的儿子,皇帝有些怅然。移开视线,不知道自己目光的焦点在哪里,皇帝幽幽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二十年都过去了。朕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脸还没朕的拳头大,皱皱巴巴的。”皇帝有些笑意,“朕当初还在想,朕的嫡长子,怎么像个小猴子似的,若是长大以后还是这样,那……”   皇帝停住了,又继续笑:“吾儿器宇轩昂,小时候刚出生时果然是当不得真的。”   则宁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皇帝闷咳了两声:“你尚且年幼时,朕倒是没注意到自己儿子是这么可塑之才,若真的让朕给埋没了,那待百年之后也无颜去面见喻氏鬼神了。”   皇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则宁也是安静地听。可是越听到最后,就从心底生出难言的意味来。   他知道皇帝偏心。毕竟在作为一国之主前,皇帝是个人。他钟爱什么,喜欢哪些人,想要给谁宠爱,这都是皇帝自己的事,则宁也从未有过什么其他感觉。   则宁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做是“皇帝的儿子”,他只是在做好一位皇子而已。面对皇帝,他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上司,因为在心底的潜意识里,他并不认同这个人可以作为自己的父亲。   所以,即使看着他把喻则明宠得无法无天,他也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认为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但是以上所有的想法,都源于他有一个成熟的灵魂。   因为成熟,所以不屑于这种光鲜的宠爱,没心情和别人斗智斗勇,他只是做好自己认为要做好的罢了。   可是,如果自己没有穿越过来,则宁不再是则宁,没有如今的雷厉风行,平不了北戎的战乱,揭不开披在肮脏外头的表面的荣耀,没能早早压制住有几处差点纷起的暴.乱,皇帝还能在这病入膏肓时对他,对这个大誉的嫡长子说出这么感人的追忆往昔的话来吗?   面前本该处于壮年的男人已经变得苍老。则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挥掉刚刚泛上心头那复杂难言的感觉。   而且自己也根本没必要困于这么一个没有如果的问题里。   不可否认的是,面对着爱妾和爱子,还有李庆安一党一面倒的呼声,皇帝还能坚持让自己来监政,并且不插手自己处理的政务,的确难得。细数历史上所有的皇帝,能做到完全信任太子的,也不过一掌之数。   则宁面色沉静,皇帝的咳嗽声也渐渐轻了。   皇帝苦笑:“朕知你不爱听这些,不过人老了,总会唠叨一些。则宁,你可知,朕这一辈子最羡慕的人是谁吗?”   皇帝还没等则宁开口,便自答道:“朕最羡慕的,是你大皇伯啊。”   他的目光有些悠远,动了动唇,道:“你大皇伯当初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啊,朕这几个兄弟中,就属他最沉稳有谋略,他本该是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人,可为了一个乡野女子自请削蕃。不过是一女子而已,喜欢了就纳进来当个妃子,可他不,非说要‘两脚踏遍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你不知道朕有多羡慕,可朕就是做不到他那样洒脱地放弃面前的荣华。”   “你皇爷爷还未仙去的时候,你大皇伯带着他的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儿来求见,他是料到了你皇爷爷一定会见他,仗着就算削蕃也是天之骄子才有恃无恐。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就算你皇爷爷生再大的气,也会消弭。”   “你不知道你和你那未遇到心仪之人前的大皇伯有多像,一样的治世之才,一样的沉稳着重。朕今如此,就好像当初二十多年前先帝那般。你皇爷爷没留得住他的嫡长子和嫡长孙,朕也不想留不住你。”   “先帝去时,除却你大皇伯膝下有子,我喻氏便无嫡系孙辈。朕现在想着,若是你早早地出生,让你皇爷爷看看你也好。”   “你也看得出来朕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朕不想如先帝那般膝下寒凉,则宁,你懂不懂?”   皇帝看向他的目光定定的,则宁怔了怔。   作者有话要说:  则宁:所以,这是一场清新脱俗的催婚????   注意:太子对下自称改为“孤”!前文也要改一遍但是啊好晚了看我明天能几点爬起来再改吧T^T   周六更周日更周一可能更 第48章   皇帝的目光太期盼, 以至于则宁连模棱两可的话都不忍说出来。   因为疾病缠身,皇帝这个样子早已不再是三个多月前则宁刚刚从北地回来时那个样子了。则宁想了一想, 他记得那时皇帝的脸上还是有些肉的,只感觉比三年前他离开宫中瘦了和老了一点点。可是现在,没想到急剧消瘦的这么快,就连眼皮都是皱褶。   皇帝的目光有些浑浊,努力清明几分后看到则宁欲言又止, 又想说什么。   这时, 皇帝低低笑开,又激起了喉咙的痒意,拿着手帕捂着嘴咳了老半天。   皇帝似乎有些疲乏, 靠在垫枕上的身体也不自觉的往下滑了点。他向床的里侧偏了偏, 道:“朕刚刚遣高石去太傅府下了圣旨,正妃之位是定下了, 要是你有其他喜欢的,再纳进来就是了。”   皇帝的话无疑是一道惊雷,惊得则宁猛然抬头看他:“父皇?!”   则宁一下没反应过来, 刚刚不是还在追忆往昔吗,怎么突然就下旨定亲了?   皇帝“嗯”了一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母后前一阵儿也来和朕说了,既然你自己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没什么想法,也别怪你母后事先不与你商量。太傅府家教严明,你母后看上的,想必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则宁有点不可思议,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草率就给自己儿子定下亲事的父亲。虽说在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身处皇室,又是一国太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通知他一声呢!   “你是储君,则宁。身为储君,子息不可少,而且尚家清廉,也足够配的上你。”   则宁一顿:“尚家?”   皇帝似乎没什么力气了,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则宁还想说什么,不过见他睡意渐沉,只能默默退去。   不过……尚家?   则宁回到东宫的时候,他要求呈过来的卷宗都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房的桌案上了。绕到后面坐下来后,则宁总觉得有些看不进去。   可能是要决定自己一生大事的缘故吧,他到现在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说真的他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么多年了,虽然谈过几次恋爱,可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是从来没有的。一想到以后要和另外一个人共度一生,则宁就从心底泛起不自在感。不过就如皇帝所说,以自己的身份,若没有妻子和子嗣,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就算再如何,自己也只能接受。   他固然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令自己更舒适的生活方式,可是他已经踏上了脚下的这条路,那就必定要牺牲自己的自由。   皇后把这个话题挂在嘴边好多次,可每次在他不经意的转移话题下就会被绕过去。而且自己也是满脑子的政务,一踏出涌泉宫那么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事都会抛到脑勺后去。   没想到在他不经意间,皇帝就下旨了?   母后什么时候给他挑的太子妃他怎么不知道?春日宴吗?   想到这里,则宁的表情有些怪异。尚家的话女丁稀少,没出阁的除了老太傅刚出生的曾孙女也就是那个爱扮成小郎君的小八了。春日宴小八没去,那去的人一定就是小九了,母后是怎么看的上那个不正经的小混蛋的,还没认出来是男扮女装?   不过……则宁想,接到圣旨后的小八现在也很崩溃吧。   反正只要圣旨一出,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量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自己的弟弟替嫁。上次交谈,则宁也能看得出她虽然言语开阔,可抗旨欺君的胆子是没有的。   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察觉的自己的眉眼都是弯的,自己一愣,失笑摊开面前的卷宗。   春耕已过去不久,各地的农业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今天突发天灾的那些地方已经开始在修缮安民,逃离家乡的百姓也渐渐回归故土。随着天气转暖,本来在严寒冷厉的冬日里激起的几丝杀伐也渐渐被和煦的春风抚平。   就算是居于庙堂的则宁都能隐隐感觉到如今的大誉,比之前少了几分躁动,就从盛京里那些走街串巷的商贩的眉宇间也可以看出来确实较以往少了很多压力。   时间都是转瞬即逝的,春季尤其短暂。待不久后夏日来临,南方等地又盛行梅雨,届时河水上涨,那在隆安年间修缮的水坝都不知道能抵挡得了几分。幸得朝里的人也不全都是废物,那靠真才实干升上来的人也的确有几分本事。   以上的问题都不让他操心,只是之前则宁去京畿大营看了一看,发现士兵的戈矛等兵器都已经残败不堪了。   民为国本,军为国体,一个强大的国家就是要有强大的兵力,如果连国家的防护盾都不堪一击了,还谈什么治国安民。   北地有独立的打造军器的工匠和铁源,一切在朝廷掌握的基础上可有效供给给上了战场的士兵,而且当时他身处北地,自然不需担心兵器问题。可是盛京处于大誉腹地,铁源又掌控在皇帝手里,皇帝无心朝政,自然是不会管他们如何的。   可是身为士兵,首先最要紧的就是手中利器,无论上不上得了战场,杀不杀得了强敌,最重要的就是未雨绸缪。   兵部中规中矩至少没有犯错,军器监没有主事的还有人这么兴风作浪让则宁气不打一出来。作为官员,你和谁的私人恩怨再深,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以政务失利陷害对方为目的上来,私下里斗一斗则宁不会多管,若是拖他后腿,不是睁着眼找死的吗?   六部的办事效率在最近提高了很多,果不其然在则宁用晚膳前,刑部就已经把今天上午军器监的左右使的案情报告上来。   上朝的时候是则宁一时冲动差点把那个姜武给拖出去治罪,可紧接着理智回归后也能勘察出其中蹊跷。果不其然卷宗上密密麻麻写着两家屁大点的恩怨情仇,看的则宁本来就压在心底的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   现在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正事不会件件搞砸,歪门邪道陷害一门倒是信手拈来!芝麻粒大的事都能被记在心里,这是有多小肚鸡肠?   其他不说,好脑子不用在正事上,那些刁钻经营无师自通,简直是比朝堂上那些说一句重话就低头不语的软蛋更可恨!那个姜武也是,神经是有多粗才能和身边对自己图谋不轨的人共事这么长时间,由此可见也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现在的朝官都被养的细皮嫩肉的,只需挂在刑部大牢里的木架子上用大粗铁链子一栓,刑具说不定都还没来得及给他看上一遍都会招了。那姜武的死对头空有个冲动算计别人的胆子,可没有视死如归的魄力,若是他尝遍各刑面不改色,说不定则宁还会赞叹他一声“硬汉子”。   则宁终于知道历史上没几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是长寿的了。天天面对这么些糟心的,不被自己一口老血淤在心头梗死,也算那些皇帝心大。   则宁“啪”的一声合起卷宗,看着对面垂手而立的刑部尚书,压了压心头的火气道:“按律法办吧。”   该贬职贬职,该刑罚刑罚,他也不会再加重刑。天天都有老鼠屎出来恶心人,简直屁事都能作大!   第二天上朝之前,其实还是有不少朝官抱着太子心情不错的念头的。   毕竟嘛,皇帝一下圣旨,不出半个时辰基本上全盛京的人都知道了。话说皇帝不露面也有两个月了,下的圣旨居然是赐婚的圣旨?   太子年轻气盛,身边一直都没有一朵解语花,所以才会每天狼着一张脸对他们没好脸色的吧?基本上八成的朝官都认为有这个可能。   他们也想让太子早点娶妃啊,想一想当初太子不在朝时,他们一群人苦劝皇帝广开后宫雨露均沾是多么用心良苦啊,可是现在对着太子被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劝他成家了。   如果真开口了的话,没有一个砚台扔过来骂他们多管管自己手头的正事还算好的。   一个男人成家绝对算一件大事,并且是一件大喜事,虽然说只是赐婚,日子什么的都没定下来,可也改变不了太子即将有一个女人来软化他了呀。   即使那个女人不是一家姐妹闺女,反而是尚城那个老学究的小孙儿。   赐婚圣旨第二天,太子总不能当着这个两朝元老,即将是姻亲的面撂脸色吧……?   可是当他们踏进大殿,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抬头快速瞄了一眼早早坐在上方的太子,不由在心里打呼“失策”。   太子这是对未来太子妃不满意吗?   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过一遍,就听则宁冷冷道:“谁来告诉孤,北郊的铁矿少的两成是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每天都好晚啊,摸摸熬夜的各位我都要撑不住了。 第49章   北郊的铁矿, 一直在皇帝手里攥着,他也才是前一阵儿要重新融造新兵器前才拿到手。   军器监呈上来的账本, 除却杨千理栽赃给姜武所划下去的,则宁也仔细的看了个详尽。就好像有恃无恐一样,这个账本做得粗制滥造,里面的内容也是糊里糊涂,则宁看的头疼才找来户部的两个精通数术的侍郎, 带着灯看了两天才理出个头绪。   那里的铁矿, 规模不似西北庞大,不过就目前为止的开采量,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从前军器监的主事的罪名, 其中也有染指矿源。不过他占的便宜不多, 大头都在李庆安那里,就上次抄家来说, 真是搜刮出泼天的财富。零零星星从上头漏下的,是被谁拾掇去了?   自古官盐官铁,都必须是牢牢把控在朝廷手里, 不仅是国土资源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它本就是制造兵器的必需品。除了国家的士兵需要武器,难道还要供给独占山头的匪头子吗?   朝臣现在都养成一个习惯了,那就是当太子生气的时候只要垂头不吱声就好了,毕竟多说多错。   下面一声不吭,则宁心里也很郁结,就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样, 并不是尴尬的问题,主要是他们这种冷漠的态度,就让则宁心寒。   不发现、不提出、不解决,要你们这些当官的站在这里好看吗?   则宁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都给孤说话!”早晚换了你们!   结果此话一出,大家都是纷纷伏地高呼“微臣惶恐”,气得则宁当场就想把手边的砚台给扔下去!   每天的早朝都过得很不开心,果然朝堂是非多,硬也是他们,软也是他们。于是又是一场不欢而散,则宁交代好彻查后,也不指望他们对于自己的观点能提出个什么样的想法,独角戏就独角戏吧,总归比和那些明明一窍不通又装得什么都晓得说话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强。   他也就是怕自己把握不好这个国情进度,毕竟术业有专攻,蓝相和尚城章御史他们也有很多不懂的,剩下的也只有自己来拿捏。   况且,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也笑不了多久了。   每到掌灯时分的时候,都有隐卫处递上来的密报,统一由和影收取呈给则宁。   太.祖时期设立隐卫处中的隐卫,并不只有暗中保护者这一重身份,他们也可以是上位者的耳目。隐卫处自文景两位皇帝没落后,一直到现在都不得重视。则宁执政初期,也的确存了些看重的念头,这个念头被隐卫处指挥使敏锐的捕捉到后,就更想为了重振隐卫处而取得太子信任。   如此以来,此时隐卫探来的各个衙门里的秘辛,也足够真实可靠。   用完晚膳后,则宁在东宫各处走了走,然后在睡觉前再看一看摆在床头的卷宗。   那是在则宁被封太子后,皇帝移交隐卫处后不久,他遣人去六部、五署、九寺,不论官职大小,记录的各位任职情况。   他的这个做法,就好比朱元璋在位时设立的锦衣卫,为了监听朝臣的那种做法一样,虽不是他那以消灭功臣为目的的罗织罪行,但是对于千百年后的文明社会来说,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个时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上位者掌权,下属必定要俯首帖耳。   东宫是独立的一座宫殿,但还是隶属于皇宫,不过无论是其中亭台轩榭还是流水回廊都一应俱全。   暮色四合,各处都早早地挂上了宫灯,其下的流苏在春日的夜风里飘飘荡荡,其上画着的端庄的仕女也在迷离的烛光中变得妖妖袅袅。   则宁喜静,一贯不喜别人打扰,所以每次有禁军巡逻和小太监小宫女有事,也远远绕开则宁常在的书房和寝殿。   他的这个身份,说没有宫女动过歪心思是不可能的。就是他刚刚从北地回来后不久,也有一两个大胆的做出失礼的行为。则宁没有处罚她们,不过皇后耳目聪明,也轮不到自己出手。自自己搬到东宫后,这种情况更甚,但是他当时天天被朝堂上那群人气的肝疼,哪里还有心思看一群小女孩在耳边叽叽喳喳扰人心烦。自皇后派了宫中得力的嬷嬷过来给则宁打理好东宫个事务后,这种情况才逐渐消弭。   今日不知怎么的,踏上湖心的亭子,则宁回首看了一眼摇曳在黑夜的灯火,莫名的觉得有些空旷。不过这个念头在则宁脑海中也就闪过一瞬,又被突然想起来的其他的事给占据了。   施加压力下的工作效率到底是比轻松时高很多,被查出来的整个军器监没几个手里是干净的!在刑部大牢里狠狠逼问后,问出来的都是说高价卖给民间的富商做铁具生意了。   朝廷对民间铁器都有严格的把控,所以能做这种生意的都是上头有人的,否则也搞不出这么多多余的铁来。   顺着他们招的口供查下去,也都一一核实了,并没有说私通给周边小国或者哪个山头头之类的,则宁在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给他们降职三级,并杖五十。买卖的富商也都由当地知州行杖刑。   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处于当初一团乱糟糟的朝廷中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可能是对他们的期望值太低的缘故,则宁在知道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后,竟然还能松一口气?当他一反应过来后自己也不禁嘲笑自己。   而下方的那些人反而在暗搓搓地掰着手指头算着太子有多久没露个笑脸了。   而他们不知道则宁也在心里头掰着手指头算,他算的是回乡祭祖的新科进士还有几个月才能回来报道?   都怪古代交通不发达,家乡远的要走个好几个月,一来一回等的则宁的心都焦躁了。   难得休沐日,则宁打算先去给皇后请安,然后再出个宫散散心。毕竟要劳逸结合,脑袋混混沌沌的也不利于决策。他虽说每天早晨都有舞剑来锻炼身体,可相对于以前大量训练来说也就是毛毛雨,他现在整日坐着,也很容易得颈肩腰椎疾病和视力问题。   结果踏进涌泉宫后,则宁没看见皇后像往常一样张着一张笑脸来迎接她,反而坐在桌案后一手撑着头揉着太阳穴。   则宁心中一惊,上前一步:“母后,您这是不舒服吗?”   谁知皇后抬头睨了他一眼,语气恨恨:“我哪里有什么不舒服,我这是怕你不舒服!”   则宁不解,寻了一处坐下,端起新枝刚刚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问,就听皇后继续道:“本宫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沉得下心来不问自己终身大事的。你到底是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个性子到底像谁?啊?”   则宁一听这个就有些无奈,他放下茶盏:“您不是已经让父皇下旨了吗?我也没不关心啊,是尚家的,我知道。”   结果皇后一听更来气:“你知道!你知道你这么多天不来找我问一次?亲都定下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则宁更加莫名:“这不是钦天监的事吗?”   “你!”   则宁有点不大明白为什么皇后这么看重他的态度。他不是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吗?既然未婚妻都给他选好了,在他没有合适的人选下,他都已经服从这种包办式婚姻了。   其实皇后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太清心寡欲了,以前觉得还引以为傲,想着则宁不会被宫里头不怀好意的小妖精们给带坏了,可是现在一想想,谁家的儿子到了十八了身边都每个人?若是往深处想,会不会因为在北地伤了身体难以启齿?   作为一个母亲,皇后想得一点都不多,可这种问题又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儿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看儿子还是不开窍的模样,也只能把心头淤下的那一口老血给咽下去。   皇后觉得如果自己再和儿子讨论这个话题,说不定会被气的掀桌子,只能转战到丽嫔那个待嫁的五公主。   说到这个,则宁道:“就是上次儿臣看中的探花郎,汴州人氏,于小五年龄相仿,容貌也登对,儿臣也派人去查了,家中人口简单,一家都是性子温和的。那探花郎再有一年便可及冠,看他锦绣文章想必能力也不会差到哪去,想必以后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丽嫔若是不嫌弃,小五便是下嫁,自然是不受婆家欺负的,待熬了几年,那蔺源也可撑起一府门楣。”   则宁说的有道理,皇后也觉得可行,等过些时候就把丽嫔请过来详细说说这些事。   其实想起这宫里头的公主,则宁心里就有了些庆幸感,可能是德妃打压,公主们都过得跟棵草一样,可怜兮兮的连朝中贵女都不如,也真是挺罕见的。   陪皇后说了会话,则宁就直接出了宫。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上次和小八的约定,也不知道她猜出来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各位木嘛木嘛 第50章   尚锦书觉得真是世事难料, 前一阵还能肆无忌惮地顶替尚锦观那小子的身份出去吃喝玩乐,今天怎么就突然天降个圣旨下来盖到她脸上呢!   皇上从哪听来的她“柔嘉淑顺, 风姿雅悦”?她如果真是这样,父亲和祖父就不会看着她就头疼了。   这倒好,圣旨一下就难以转圜,第二天皇后就派了几个宫里顶顶好的教养嬷嬷来太傅府教习,虽说她们的态度是恭敬的, 性格也是温柔, 可自己就是觉得很不自在。   而且,太子?是她念叨的次数太多了吗?她每次谈到太子的时候也没想什么风花雪月的事啊。   每次从祖父口中听说的朝堂要事,再加上她经常在外头转悠, 也晓得时事, 朝廷下的告示什么的她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在她的思维里,太子就是个铁面掌权者, 不苟言笑生人难近,而且独断专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强硬的政策,在这种官不良民不行的情况下, 如此这般才是最有效的。   可是,她认同他所有的处理方式,并不代表两人合拍。她脑海里所描绘出来的男人,是完全不懂春花秋月的。虽说她自己也并不热衷于此,可女人都是感性的,两个冷冷淡淡的人在一起不是煎熬吗?   太子总会是未来的帝王,不说他们现在完全没有感情基础, 就算有,将来他也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她呢?一个人独守空闺吗?   自古宫中多是非,有多少美人苦心经营又被暗箭所伤,她也要当其中的一个吗。   她还未到十六岁啊,母亲都未与她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就算是平时打趣都没有,所以她一直以为婚姻之事对自己来说很遥远。她还没有对自己的未来起什么一丁点的想法的时候,就突然来了这茬事?   不仅是她自己,起身接旨的时候就连祖父的表情也是怪异的,待送了独掌内务府大权的高公公后,祖父二话不说就勒令她以后不可随意出府,果然第二天宫里头的教养嬷嬷就来了。   尚锦书这两天整个人都是懵的,对于皇帝的心思,她百思不得其解。   说为太子造势吧,尚家一门清流,权势没几分,帮不到太子什么。说要削弱太子威势,可尚家桃李遍及大誉,太傅也不是个虚职。   难道真的是为了挑个太子妃?   想到这里,尚锦书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自己逼迫尚锦观那小子代替自己去参加皇后的春日宴来着,那天回家后因为遇到个能谈得来的有趣的人心情极好,没怎么注意到他的脸色,现在细细想来,是不是有点心虚?   尚锦观那小子到底干了些什么啊!真想现在就冲过去把他打一顿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懊恼过后,尚锦书蓦然觉得自己心里空空的。以后就是闭锁于深宫大院,活在所有人的眼睛下,再也不能肆无忌惮说笑,也不能意气风发地混迹在学子堆里了。   而且,那个她还没猜出身份的贵公子,也见不到了吧……   真的是好难得好难得才遇到的呢。   窗外春光正好,锦书抬头看看摇曳在微风中的枝头上开的灿烂的桃花,第一次生出一股惆怅来。   ……   则宁不知道他的小未婚妻正活在水深火热中,如今他正坐在当初的雅间里,单臂撑着窗沿,神情淡淡地看着下面的人流。   人就是这样,就像是刚刚品尝到美味的佳肴,再吃糠咽菜就难以下咽。以精神上的共鸣更甚。   所以当他听说赐婚对象是尚家小八的时候,只是犹豫了一会就没有出言反对。其中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他知道尚小八的耀眼之处,看得到她的发光点。可正是如此,才不容易得到世人的理解,她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若是嫁出去,定会被埋没才华,也会受不少委屈,所以断断不能送到其他人家里受人磋磨的。   她可以跟得上自己的节奏,就算一开始她听不懂,但是稍作解释后,女孩子灵感爆发得让他都惊喜。不仅如此,他身边也的确缺个有主意的人。   自己虽然对她没有情爱,但是他的身份可以保证她一生顺遂,也不会禁锢她,让其欢喜无忧。   一下午过得格外漫长,则宁面前的热茶都换了好几壶了,等待的人也没有出现。   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想了想堆积在在桌案上的卷宗,则宁撩袍起身。   也是,谁整天没事干出来玩呢,而且尚太傅也会拘着他家小八的吧。   李庆安的案子申了快要两个月了,绕是则宁看了很多遍大理寺送来的卷宗,还是有点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   已经到了尾声了,就只差个收尾。过不了多久,这一家子就要被送上刑场。   侯门兴衰荣辱,皆是一念之间。   喻则明在朝堂上待过一阵子体验一下新鲜感后也不愿每日早起上朝,次次递上来请假的折子,里面的借口都是不重样的,则宁也不管他,便随他去了。   但是每次义安侯府有动静他都能准时出现。   则宁在用晚膳时才见他过来,喻则明耷拉个脸,没有什么精神气,有些恹恹的。   则宁放下碗筷,无奈笑道:“怎么,东宫的膳食合你口味?”   喻则明扯了扯嘴角,行了一礼便坐在则宁身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则宁对着小成子道:“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转而和他说:“先吃饭,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在和太子皇兄散步的时候,喻则明才低低道:“皇兄……我向你背我看过的书,你……”喻则明咬了咬唇,“你放了婉婉妹妹好不好?”   “你做好决定了?”则宁问他,“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喻则明一下被问住了,脸上也都是一片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以前一心想娶婉婉妹妹的,可是现在,怎么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呢?喻则明在心里有点看不起自己,怎么他也是话本子里朝三暮四的人了?不过,这几天他在自己的平王府里想了很多,想他和婉婉妹妹的相处的点滴,发现除了他心甘情愿之外,婉婉妹妹并没有对他做出回应。就算是自己变心了,也不会伤了婉婉妹妹的心吧?   则宁看他两眼,也没有说话。   喻则明都这么大了,也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了。   不知道喻则明想到了什么,跟在则宁身后欲言又止。则宁转头问他:“你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就是了。”   喻则明一下子变得支支吾吾,随后咬咬牙道:“臣弟没什么要说的。”   则宁挑了挑眉,也由他隐瞒。   其实喻则明他最近很害怕去甘泉宫找德妃请安。以前一切安好的时候,母妃见到他无非也就是“吃的好不好,钱都不够用,被谁欺负了没,皇上宠爱不”之类的,所以每次去甘泉宫都毫无压力,反正也就是转一圈吃个点心就走。   如今可不一样了,自从义安侯府出事之后,母妃一开始竟然是一脸快意的?这暂且不管,只是后来母妃听说他与皇兄相处甚好的时候,让他求皇兄宽恕义安侯一家。一开始母妃也是隐晦的,后来一见到自己就急急地问他。   他的脑海正处于两方交界的临界状态,母妃这么逼迫他让他头痛欲裂。   其实则宁知道。德妃在后宫中,除了不敢得罪皇后,宫里头大大小小的妃嫔都被她得罪完了。有皇帝独宠这也算了,毕竟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乡野女人,可竟然攀上了李庆安那棵大树,背景深厚,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可如今义安侯倒台了,皇帝也久不见德妃,封了大皇子为储君,又放权由太子一人独大。谁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后宫的腌臜事,想必皇后的心里也清楚的很。想到皇帝之前来她宫中诉衷肠中夹杂的隐晦的要求,不禁心冷了一冷。可毕竟也不能坐视不理,处理了一些闹得比较大的,其他小动作也不予理会。   所以这段日子德妃过得十分辛苦。   喻则明也没在东宫留多久就告辞了。则宁也换来和影吩咐一下天牢里的事情。   毕竟偷梁换柱这种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转眼就到了四月,钦天监也给太子的婚事定下了具体的日期。本来是选了三个好日子,不过皇后心急很久,就挑了了最近的九月中旬。   那个时候秋风飒爽,也是个好日子。   听回来的教养嬷嬷说,尚家的小姐果然是书香门第,不光人长得好,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悟性也高,没有其他高门贵女的娇气,学起礼仪来也很快。   皇后听了更加志得意满,心里有些开心,就等着自家儿子把尚城那捧在手心里十六年不让人看的乖孙女给娶回来了。 第51章   四月中旬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曾经一手遮天的义安侯一府问斩的日子。   曾经手掌大权的勋贵,那个谁见了都要弯下腰的男人, 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审判中,终于被定下罪名。   这日,晌午的太阳亮得刺眼,正阳门外围着的都是布衣平民,其中不乏有从地方闻讯赶来的。看着刽子手赤着膀子持刀而立, 下方便是跪在刑台上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李庆安。不仅有他, 他的身后还有府中男丁女眷。   苍老得厉害的男人微微抬起头,透过杂乱的垂到面前的头发看着被禁军挡住要冲进来往他脸上砸菜叶子的百姓,不禁轻蔑地笑了笑。   老子人世间走一趟, 享受过富贵荣华, 品尝过绝世珍馐,鉴赏过各色美人, 把控过一国朝政。就算以前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可尊贵的身份和难挡的运气就是把他推向了权利中心。天意如此,本该如此!   奸逆小人又怎样?他耀武扬威地过了大半辈子, 谁能走到他这样就算是宫中皇子见了他都要给三分颜色的地步?就算是十多年前和他断绝父子情意的李老丞相,也不敢明面上对他如何!   要问他后悔吗,他一点都不后悔。若是尘世间再走一遭,说不定他还要如此。   李庆安“嗤嗤”地笑,眼睛往人堆里溜了一圈,不经意顿了一下。   那个人头上的银丝又多了。   他的目光还是那么严厉。   分庭抗礼了这么多年,他怎么没有发现他也这么老了?   嚷嚷闹闹的人海里, 拥挤的推来推去的人群中,那个男人的脊背还是那么直挺,就算是处于一片喧嚣中,也不改大儒傲骨。   李老丞相负手而立,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着,面色平静地看着台上拥有血亲之缘的儿子,就算闪动的目光里也存在难以言说的复杂。   李庆安一下子就被这种目光击痛了。   对,他总是这样!   少时诵诗书,他不就是兄弟三个中最愚笨的一个吗!他与龙潜之时的四皇子混迹于坊间,就整日被训斥。   可那又怎样!你最看好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如今如何了?   大哥投奔二皇子,二哥投奔三皇子,都各有阵营都瞒着你!你平时教导我们忠于君上,他们两个两面三刀背后冷枪,你就是没发现。等到东窗事发你那两个最喜欢的儿子都死了,你还是不屑看我一眼!   你再看不起四皇子,可他才是大誉最后的掌舵者。我再不学无术,可我曾经所处的高度也让后来人仰望!人各有活法,凭什么都要按照你说的规规矩矩?   李庆安心中忿忿,可到最后从心底泛出难言的酸涩。   人都说父子天伦,他却从未得偿。   身后是凄凄厉厉的哭声,一贯自以为从不亏欠过别人的李庆安有点不敢转头。   在害怕什么呢?害怕家人对他报以愤恨的目光?可是他们都曾经贪图过自己的银钱与荣耀,如今落败了,不也是死得其所吗?   原来他们对自己从来都是有所图谋的。   再次看向刚刚那个人站着的地方,那里除了面色激昂的百姓,再无他人。   他缓缓低下头,闭上眼睛。   时辰到,判官摔下令牌,刽子手手中的钢刀在日光下量得惊人。   一代权臣,也就此陨落。   ……   后续卷宗呈给则宁的时候,则宁刚刚从宫外探访李老丞相回来。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案卷,对着垂手而立的人淡淡道了声:“知道了,退下吧。”   李老丞相已经连续告假三日了。   他历经两位皇帝,一生只有一位老妻,膝下的三个儿子,如今最后一个也不在了,就算是再两看相厌,可父子终究是父子。   老丞相一生刚毅,可终归白发人送黑发人,年纪这么大了,哪里能没有打击呢。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应该子孙绕膝享尽天伦的,哪知竟出了个这些不肖子孙。不过也幸亏有大子留下的唯一的一位孙儿陪着。   得知太子前去探望的时候,老丞相强打起精神要起床行礼,被则宁给摁下去了。对于这个老人,他教导孩子的方式或许存在过偏差,可不能否认他对于大誉绝对的鞠躬尽瘁。   则宁陪他说了会话,就连他面色疲乏,寒暄后就告辞了。   其实按照李庆安的那种罪行,哪里只有单纯的砍头来得那么简单?不过是皇帝派人传话给他说,看在老丞相的面子上,而且他也不忍心看到发小受剐刑之苦,便要则宁给他个痛快。   反正人终究是要死的,该震慑的早已震慑过,则宁想了一想,也便便宜了他。   此事已了,也无需记挂在心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整个大誉也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因为太子奖励农耕轻徭薄赋,并且严惩贪墨,就连地方的地主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强占土地,这样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而且最近都极其安稳,无一丝天灾人祸,使农耕进展得非常顺利。   有人说天降祥瑞,是有真龙庇佑。有心之人心下细想,不由更加心生朝拜。   则宁知道民间有这么一个说法的时候,也不禁愣了一愣,第一时间派人去查是不是有人作祟,并且平了这个小小的波澜。   他还未登基,真龙一说,也真的太过了。   进士们陆陆续续返乡归来,二甲与三甲被选为庶吉士,榜眼王谨言与探花蔺源授编修,身为状元的何绍齐本该留在翰林院授修撰,可他自请外放去极其偏远的地方。   则宁一开始并不同意,何绍齐这个人,在翰林院里也可以熬出头,根本不需要以外放做出功绩来再升官职。而且自己手头上也很缺人,抓住一个就根本不想放手。   何绍齐已经知道了三年前被引为知己的少年就是当朝珉王喻则陵,所以在他于京中休整的时候,则宁便让喻则陵前去做个说客。不过那两个人不愧是能谈得来的,几个时辰后,喻则陵又出现在东宫来和他谈何绍齐的抱负与规划。   则宁管他什么抱负与规划啊!真是搞不懂这群文人的想法,有抱负不一定下基层,在上位掌权不才是一条捷径吗?   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半天,才同意何绍齐的外放请求。   一切渐渐步入正轨,曾经外放的知州与刺史,功绩奏折就如雪花一样飘过来。现在这个时候可不就是出功绩的绝好机会?谁不抓住谁是傻子。   则宁也明显的感觉朝堂上的人对于自己的命令也越发看重了,就算跟不上他的思维也努力去适应。可能是朝官心底生出来的危机感,自己衙门里的副手不知怎的都被太子发现并加以提拔,若是自己还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说不定还要端着一张老脸给后来人退位让贤。   京畿大营里有很多都是曾经勋贵想方设法塞进去赚军饷的纨绔,平日里作威作福还无所事事,让人看不顺眼好久。则宁将江谌之几人调过去,下令严加训练,里面少不得鸡飞狗跳,不过自从杀鸡儆猴,并且自家父亲爷爷警告他们要低调做人后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说到天灾,不过是钱塘一处在六月下旬发过一场大水,不过幸好那个时候堤坝刚刚修缮完毕,也使得钱塘数千亩地免遭水祸。   一切都是则宁愿意看到的模样。   中秋前夕,则宁接过从北戎递过来的自请为附属国的国书,并且盖上了大誉的国玺。代表北戎的国师等人在这里度过了一个中秋。   皇帝这几日面色大好,不过是身子虚弱,只在中秋夜宴露了一面,也安了众臣浮躁的心。   秋夜的风清清凉凉的,东宫冷清,则宁又挥退了跟在他身后转悠的小成子,独自坐在楼阁高处,执一杯酒,抬头望月。   他每时每刻都想把自己活成纯粹的古人,可只有佳节的明月才知道他内心的空虚。   今夜难得放肆,则宁不禁多饮了几杯。反正第二日休沐,醉了也就醉了吧。   这段时间里,周礼婚庆六礼在紧赶慢赶下已经行到了最后,就差太子迎亲。不过皇储不同于平民与亲王,迎不迎亲还要看太子的态度。   礼部过来请示的时候,则宁才恍然算了算日子,噢,明日就是小八的十六岁生辰了吧。待他想好送什么礼物过去后才想起来自己这里站着一个不敢喘一声大气的礼部官员。   则宁点头:“孤当然要去迎亲,你们办得好一点。”   不过在北戎使节归去前,北戎国师道:“听闻太子殿下月后大婚,我公主心生祝愿,届时来朝恭贺,还望太子担待。”   穆罕敏敏?则宁颔首。   从小成子手里接过太子送来的生辰贺礼的时候,尚锦书有点不可思议。看着面前专门从宫里出来的小太监,锦书又不由变成温婉谦恭的尚家小小姐。   她不疑惑太子怎么知道的她的生辰,她就是有点不相信那个高高在上铁面无私的没见过的男人会给她送礼物。   慢慢拆开,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   真的是石头,尚锦书反反复复确认了一遍,不是什么名贵的没见过的宝石。   一开始锦书脑袋里飘的是“这真的是太子送的”?后来拿起来一看,便见背后刻着铁画银勾的字。   “愿刻三生之石,与君同寝共椁。”   对光发亮的的字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这个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是女人也没办法,直男品味谁都救不了。   我天,我才知道广西三月三有个山歌节放七天假!好羡慕!!!   明天捉虫么么哒 第52章   锦书心里有点怪异, 未婚夫妻送个生辰礼物也没什么,就算是对方身份再高贵她也不会多想。但是别人一般都是送什么珊瑚玉雕, 送什么好砚墨宝,可就是没见过送这种类似于表白誓言的小石头的。   难不成太子不是一般人?   哦,太子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锦书扶了扶额头,看了一眼在桌子上静静躺着的黑乎乎的小石头,不禁上前走两步拿在手中把玩。   唔, 丑是丑了点, 不过还挺沉的,表面光滑,指腹都可以感觉到被刻的锋利的字迹。   锦书又盯着这几个字看, 感觉这刻得就好像很匆忙一样, 不过似乎刻字的人很细心,就好像时间再不够也要有条不紊地执刀, 匆匆执行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个人一样。   其实抛开上面的字不谈,今天的生辰礼品中,确实只有这个礼物最得自己心意。她喜欢用心的准备, 不像别人都是固定的就好似人情往来一般的送礼与回礼。   不过,太子没见过她吧?锦书仔仔细细想了一想,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太子见都没见过她,都不知道她的容貌品性的,刻的这几个字送过来他都不害臊?她想他也不是那种假模假样的人啊,要不然其实太子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送了什么, 只是让别人挑选了的?也不对,如果那样的话为什么东宫的小太监还专门咬着“太子亲手”这四个字?说完之后还盯着她看就好像要研究她的表情要回去回话似的。   锦书心里怪异了半天,但总也理不出头绪。只是脑海中闪过一缕思绪,快得让她抓不住。   锦书不是个为了想不通的问题而闹心的人,太子是什么人,一个月后不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锦书有点惆怅。她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每每遥望以后自己的后半生都要奉献给深深宫廷,她就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似的,喘都喘不开。但就算自己再不乐意,再不痛快,那又能怎样呢?难道丢下尚府一门跑路?   该怎样就怎样吧。   只是可惜了,她已经有五个多月都没有像之前那样好好肆意一番了,每次出府身边都有人跟着。父亲和祖父更加约束自己了。祖父说:“你平日在家时,我都不拘着你什么,都任你任性,可宫中吃人,就算你再不喜欢,也到咬着牙把该学会的都学会,该掩藏的都掩藏。这样才能保护得了你自己。”   她懂的,她其实什么都懂的。那个时候就要收敛自己的性子了,那个时候就要像书中所说的做个安安稳稳的,能持家能照顾夫君的妻子了。   一开始她还想着可以在第一楼遇见上次那个贵公子,可是那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总也不出现。耳边总响着祖父告诫她的话,使她一直记挂在心。   一直到现在,她已经不想了。毕竟她即将是太子正室,世俗伦理都不允许她与外男有往来。   断就断了吧,反正她也猜不出那人的身份,为了太傅府一门不受非议,她牺牲自己的自由也是值得的……吧?   可真的好不甘心。   以前都有自家弟弟挡着,她都没有参加过京中贵女们的小宴,或者说她从来都不出门交际,以至于有很多贵女都不知道有她这一号人。想来她以小九身份偶尔碰见的几个人都有风云暗涌,输给她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人物,想必也绝对不服气的。   眼看着婚期一日日离近,就算是再闭塞的地方都知道了太傅府的八姑娘,更不要说藏不住秘密的盛京。她从来都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出名,可世事难料,皇室总是引人注目的。   赐婚圣旨不久就有人来给她下帖子,她们抱着“你何德何能”的心态来观察,来揣测,来试探,来不动声色的比试和挑剔,那种眼神和小心思让她心烦,可又不得不与之斡旋。   有一个父亲是刚刚被太子提拔上来的的官家小姐掩唇笑:“尚家妹妹出身书香门第,身上的书卷气果然是比我们这些不通俗物的来的浓重,正巧这炎炎夏日荷花正好,不如来作诗一首?”   那小姐还专门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看她的脸色一样,然后恍然歉疚道:“是我忘了,尚家妹妹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多有冒犯,还望不要见怪。”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分明眉眼含笑,就连围在身边的几位少女也纷纷以团扇掩唇,就好像在看笑话一般。   锦书没由来地烦躁,她也抬头笑,盯着那个绵里藏针的少女,扯了扯唇角道:“现在忘了倒还好,若是以后记性再这么差,可是要生出祸事的。”   她们脸色一滞,没想到很少开口的尚家小八一张嘴就这么不留情面,氛围一瞬间尴尬,还好有人出来打圆场才显得不那么难看。   锦书也不在乎,不过是几个心智不成熟的小丫头罢了,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能耐,就算心里在不服气,对着她那也只能憋着。   再不济她一个未来的太子妃,还要受这几个小丫头片子的气不成?   最让她惶恐的,是担心如今这个场景,是不是就是她未来日子的缩影?为了一个心不知道在哪里的男人吃着不知所谓的醋,对着无辜的人放冷枪?   不过说真的,这五个多月来,是锦书过得最漫长最难熬的日子。   ……   喻则陵的婚期也定了,在来年开春。是惠妃专门相看的魏家嫡女谢颜,据说是前一阵才找回来的原配之女,就算是告了宗庙改回了魏姓,也还是偏执地让别人称她为谢颜。   这种态度不知道触碰到了惠妃的哪一根神经,觉得这个孩子真让人心疼,她也招谢颜来宫中谈话,不过有几次则陵在的时候,她总是会盯自家儿子一小会。   惠妃心软,但最心疼的还是自家儿子,她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单刀直入地问谢颜的想法,果然得到的回复是让她惊喜的。   则宁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专门去珉王府溜达一圈,不过看他毫无波动的表情,也只能摇摇头。   没人知道喻则陵心中的波澜。   这都是则宁闲暇的时候听说的,但是他哪有这么多闲暇时间,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   朝中渐渐有人露出头角,则宁在几番考量下,朝中官职的空缺也都补得七七八八,就算每日上朝时看着,也不像之前那么人丁凋落到可怜了。   就像是春日冒尖的嫩芽,只要给些雨露,就往前延伸得极快。   新补上来的朝臣有的是曾经衙门里的副使,有的是熬过来得不到赏识的中层,也有的就比如说这一届的新科榜眼王谨言,已被调出翰林院任京府经历,刚刚而立的探花郎蔺源已是光禄寺典簿。   他们两个虽然职务不高,也没有到可以上朝面君的品级,但是能在五个月内可以升迁,也确实难得。因为中了进士,就代表着科举之路走到了尽头。也有少数人失了力气想庸庸碌碌过一辈子的都难成大器,不过金榜题名后确实是一道坎,能不能再往上爬就不单单只看学识了。   九月及十月是大誉惯例,是各附属国来朝贡的日子,盛京专门负责接待的驿馆也早早准备完备。   在八月还剩个小尾巴的时候,就有几个附属小国递过来的国书,其中一份便就是北戎。   北戎所处的北方,是一片巨大的天然农牧场,那里的人都擅长马术,对于养马一道可谓是信手拈来。大誉大多地处平原,农业居多,也没有很多的地方跑马,所以在战场上,对于战马来说,显得极其吃亏。   北戎现在内忧外患还没解决透,应该是没解决多少。新任大王天天焦头烂额,政治朝纲一片杂乱无章。若是大誉不顾兵力是否完备下硬是继续打过去,虽然会使大誉兵力亏损,但北戎也绝对不好过。所以他们自请为附属国,求得几年安稳。不过在以后,北戎也就是大誉免费的马场。   则宁面前的国书中,也就属北戎的这一张极为显眼。其他小国估计都是由专人代笔,所以书面漂亮的多,而这张,虽然字体已经不显幼稚,但则宁还能依稀从里面找出几丝娇嗔的意味来。   那个小姑娘写的第一个汉字可不就是他教的吗。   想起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则宁不禁摇头笑了笑,可刚刚扯开唇角,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则宁一顿,连自己的眼神都变得复杂了些。   都怪自己,在北地民风开阔的地方忘记了古代的男女大防,就算是一贯不拘小节的外族也不能掉以轻心。他本就把那个小姑娘当成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而已,可没想到她竟然有那种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娶一个外族女子作为正室的,而且他也没有生出男女之心,所以真是大意。   合上卷宗,则宁抵着额头,闭着眼睛想,以后自己可要更加注意才是。   时间过得飞快,不出几日,北戎的使节就已经到了盛京门外,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赵国与燕国,礼部已经去迎接了,并把他们安置在准备好的驿馆,休息一日便进宫朝见。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听传官拖着长长的嗓音,在大殿上方回响:   “北戎使节到——”   “赵国使节到——”   “燕国使节到——”   殿门大开,有光照射进来,被宫人引进踏入的众多使节中,敏罕穆穆显得极其亮眼。   那是则宁第一次见到她穿得这么正式。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后台登不上去……(●_●)   不要着急嘛,大婚也就是这几章了,前面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一下的嘛。 第53章   她穿着北戎皇室长公主的朝服, 以大红为底,上面纹绣着翱翔的苍鹰, 硬是把张扬的色彩压得更加苍茫沉重。她身上佩戴的富有北戎民族特色的首饰,完全压制住了少女的蓬勃朝气。   她于金銮大殿上站定,抬头看他,目光中夹杂的感情太复杂了,使得则宁一时间也无法剖析。   不过这个小姑娘变化地的确很大, 大得让则宁恍惚地以为是两个人。   她已不复以往娇俏玲珑, 已经没有曾经就算在刀山血海的北地也依然灵动如是了,如今的她,沉静得仿佛可以可以看淡任何事情。   三国的使节依次朝拜, 因为这个原因, 今日的朝会也比平日晚了许多。这三个国家都进献了从他们国家搜集来的珍宝,并有更多的特产, 而则宁还要予以他们加倍的还礼。   想到又是一大波开支,则宁头疼了一阵,按捺住心中的痛, 告诉自己要保持住大国风范,一定要打肿脸充胖子!于是他在这种心理下面不改色的主持完这场朝会。   这几日里还会有三个附属国陆续到来,则宁先把他们安顿在宫外的驿馆,届时行赏宴。   从始至终,除了必要的场面话,敏罕穆穆没有再说一句其他,只是朝会结束, 他们退出去的时候,她慢了一步,落后于同行使节一步距离顿了一下,又蓦地转头,看了看坐在上面桌案上的男人,缓缓地抿唇一笑。则宁没有看到,当他抬头的时候,那个之前总是缠在他身边的少女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   几位使节的到来并没有打乱则宁的计划,东宫书房里的朝臣也变得络绎不绝。   如今这个时代对于商贾的辖制很深,主要目的就是更加注重农业,抬高农民地位,如此才能使国库粮仓充盈。而商贾大多都是倒卖而非从事生产,这个时代条件有限,交换物资也只是在浪费人力。商贾富贵则贪心不足,与上层阶级必会有联系,从而滋生腐败,也有思想上“重利轻义”的偏重。   此举虽然沿袭了近前年,但是不能否认它是有瑕疵的。它固然在一定意义上避免了上位者担心之事的发生,可同时也错过了本该拥有的巨大利益。   商贩是物品与金钱的枢纽,也是从中获利的摇钱树。一直压制着他,它不会生长茂盛得遮天蔽日,同时也不会踹一脚就能“哗哗哗”地掉下钱来。   则宁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钱吗?   农民种地收取相对稳定,但是只能管住自己的温饱问题,而商人重利,他们总是有头脑将一点资产变成泼天巨富。国家对于商贾盈利的税收相对于农民来说是严格的多,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吓退了很多人。   士农工商,这个时代只有成为了“士”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光宗耀祖,所以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想培养出一个有出息的读书人。就好比这届状元何绍齐,他本身就是青西何家的大少爷,一出生就富贵非常,吃穿用度无不尽好,就算是何家将要崩盘的时候他爹也不让他分心去管理家族,反而硬拘着他回房读书,就是这个道理。   家底再深厚,就是金砖铺就的地板,也会被人看不起,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被熏陶了上千年的下意识所想。   现在是商贾最艰难的时候,资本主义的苗头刚刚露出来,就被则宁敏锐的捕捉到了。   则宁说要再给商贾减一成税收的时候,这次出奇的有很多人找出来反对,那些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人大着胆子战战兢兢两腿发软地还等着一双眼睛看着则宁,就连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则宁撑头看他们,也不知道该郁闷还是该欣慰。   早知道就会这样,他们要真能被他一句两句给说动摇,也就不是封建社会官僚主义了。   对于他本来就看不顺眼的老臣则宁不想多说什么,但是自己看好并且提拔上来的,则宁对他们还是很抱有希望的。   现在的商贩比之太.祖时简直不要少太多,说信息交流促进共同发展什么的有点远,则宁只是提一下,但更多的是为了目前目标,那就是国库。   一提到减税,它只是表面上的亏损,但是对于未来的两年内,是绝对有好处的。可以预见,若是再放宽一些辖制,大誉的商业将会达到一个小高.潮。并且在不触犯法律和损害国家利益的基础上进行并加以放宽的。   脑袋转过来几个弯的年轻人勉强认同了则宁的一部分观点,但是一成实在是太多了。就像是对于青西何家来说,减少对其一成的税收,那就相当于少给两个墨阳城百姓三年的口粮。但是对于其他一般般的,也是一个无伤大雅却极有好景的未来。   现在大誉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太子。他的决策都可能影响着他们的日常生活。而且现在他的态度,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方向标,眼睛擦亮的跟着他的思想和脚步,突破了心里的那一层禁锢的膜,真的会豁然开朗感悟到不一样的思想境界。   于是由户部和御史台草拟,就算是有一部分人再不情愿,几项放宽令也一一下达。他们不情愿也没办法,因为则宁威胁他们说:“若是让孤发现了你们谁在背后做了不该做的,就别怪孤彻查你们家底。”   走上仕途这么多年,要说没干活亏心事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也只不过在太子这段监政时期夹着尾巴做人而已,要是翻以前旧账,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于是也只能默默不出声。   这期间另外三个附属国也已经到达大誉,为了表达看重之心,按照惯例便在德鑫殿举办一场宴会。   先帝之时西夷本也是大誉附属国之一,不过后来西夷作乱,先帝率兵两年攻克西夷,不过后来它递上来了降书,当时先帝还是皇子,上面说不可亏损兵力,便将先帝召回,可能是上次被打得太狠的缘故,又或者强硬的统领者被先帝“一不小心”斩杀,所以现在的西夷王有点弱,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过西夷派来大誉做质子的二王子但是有点意思。   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汉话比敏罕穆穆流利得多,脸蛋儿长得好,比之女子过犹不及,但是一张嘴却很令人憋闷。不过似乎人缘不错,就连和自己的下属也能开得起玩笑。   每个附属国都会有一位质子留在大誉,但是五年可以替换一次,但不强求。这是则宁看到西夷二王子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一件事。   他们要用二王子换在大誉五年的大王子。   则宁搜罗了脑海里一圈都没有那个西夷大王子的印象,可能也就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又或者自己从来都没有注意过那个人。则宁并没有多想,也就同意了。   晚宴如期举行,禀告过皇帝之后,由则宁做东,使节为客,文武百官作陪,于德鑫殿开始。   暮色四合,一场宴会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若是没有中间的一场小插曲那就更棒了。   敏罕穆穆一直坐在下方上首,从头至尾也没有抬头看上方一眼,则宁也察觉到了,心里有点对不住这个小姑娘。   无论怎么说,他真的是挺喜欢她的,但是绝对无关男女之情。以前把她当做前世自家外甥女,如今自己已经有了未来的太子妃,更是不能再让她误会什么了。   这几天里则宁并没有去驿馆看她,但是他在闲暇的时候也在想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敏罕穆穆没有做错什么,做错的一直都是自己,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逃不开一个“渣”字。   不过敏罕穆穆变得确实让他不大适应,也更让他无从下手。   下面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开始那个西夷的二王子笑嘻嘻地拉敏罕穆穆说话,敏罕穆穆虽然对他冷淡了些,但还是有问必答的。可是到了最后,可能是西夷二王子喝高了还是怎么,声音拔高道:“你装什么啊!看不起小王啊还是怎的?你北戎还不是和我西夷一样同束附属大誉,你不也是要来这里当质子的?”   整个殿内一静,那二王子似乎也醒了一醒,被身边的使节下去紧接着向则宁请罪,则宁说无碍,没有错过敏罕穆穆坐得绷直的脊背。   则宁心中也是一惊,她……是来做质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鞠躬再鞠躬!!!啊我这几天夜里就像是过山车一样啊啊啊,今天坐了一下午的车头都晕了,前些天打的耳洞也被我搞得流血,我想跪!   小郡主叫敏罕穆穆啊不是穆罕敏敏!上一章写错了!   不过这一章是我闭着眼码完的大家先将就着,哭。   清明日万来着,具体哪一天,就看老妈哪一天不拉我逛街吧。   么么么么哒!!! 第54章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不说敏罕穆穆是北戎王唯一的子嗣, 就之前他们朝贡的时候未提起“质子”这一事, 就足以表明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北戎唯一的公主孤身一人来此的。   至于是否有质子前来, 则宁觉得无需他过问,北戎自会有人来。   这场闹剧之后, 敏罕穆穆似乎也没把他的那番话放在心上,甚至都没有给那人一分余光。大殿上丝竹悦耳, 她也好似听不到一般, 只是撑着脸颊饮尽杯中酒。俏生生的脸蛋儿都被酒气熏得淡淡的红。   则宁看到之后不禁皱了皱眉。   那酒不似北戎的浓烈, 可也极易上头,若是醉了,万一她身边有个图谋不轨的可就麻烦了。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 就算是身份再尊贵有人贴身保护, 也要注意一点。   则宁吩咐小成子遣人给她上了盏醒酒汤,当那盏醒酒汤被送到敏罕穆穆案几上的时候, 小姑娘似乎愣了一愣,微闭的眼睛有几分清醒,过了会才转头坐在上方的则宁。   则宁轻轻抿着唇, 沉静的眸子里好像要向她传达要克制的信息。   敏罕穆穆一下子就笑开了, 对着则宁歪头点了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北地的时候,那个她总是明明将则宁严肃的警告牢牢地记在心里却表面上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才是那个他熟悉的穆穆。   他们俩的小动作并不隐晦, 在场的没几个是傻子,只要带了一双眼睛的人都会看出来这两位都点不同寻常。不过想到太子即将大婚,若是再在太子面前说杂七杂八的其他事, 说不定又会得到太子的一番恐吓。   他们也算看出来了,太子并不喜欢他们干涉他的私事。也对,谁喜欢别人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的呢?但是身为皇室中人,家事便是国事,以前他们敢对皇帝的后宫指手画脚,可现在却抬不起来头对太子说一句废话。   因为现在的朝堂不是过去的朝堂了,太子提□□的人都可以紧跟太子想法,挑出其中瑕疵并给予中肯或实用的意见,隐隐有争锋之势,反观他们那些老臣,每日上朝都是听着别人慷慨激昂侃侃而谈,看着身边的同僚都会得到太子一二赏识,自己若是专注于婆婆妈妈的后宫,岂不更是落了下成。   太子看好什么?他看好的是政绩。他们做不出功绩来,与其抓着这种小尾巴寻找存在感惹太子生气,还不如闭嘴来得实在。   那西夷的二王子也不是个安分的,在最初的尴尬后,他似乎忘记了刚刚的失礼,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则宁举杯,歪头笑道:“一直都听说太子殿下洁身自好,到现在后院还空无一人。太子身份尊贵,身边儿每个解语花怎么成?每每处理政务后不觉得身边冷清,无人宽慰吗?”   这个二王子生得本就好看,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别有风味,就算是歪头调笑也依旧不会让人觉得有分毫女气。   本来坐在他身边对他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的敏罕穆穆闻言顿时抬头看他,那二王子笑了笑,看着则宁望着自己好整以暇的神情,继续道:“你们这里的官家贵女也忒无趣了些,虽然般般入画,可比不上我们西夷的女子来得贴心。”   则宁这才接话,饶有兴趣问:“哦,那二王子以为如何?”   那二王子似乎更得意了,他以折扇抵住下颌,昂着头道:“说起刚刚的舞蹈,美是美了些,可总是让人觉得刻板。不过小王自小就精通此道,这次来大誉也带过来诸多舞女,不如让她们来表演一番如何?”   说到这里,西夷二王子的衣摆似乎被别人拽了一拽,他低头恶狠狠地瞪了瞪拉他住嘴的下属使节,使劲一抽就把他手中的衣摆给抽出来了。他继续抬头道:“都是小王自己训练的,太子要是觉得不好看那就是小王技艺不精!”   那二王子看不懂西夷的使节对他使的眼色,又或者是看懂了但依旧我行我素,急得随他而来的下属纷纷掩面,头疼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带了个这个祖宗过来。   人家一国太子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让你这个附属国的王子站出来挑刺?就不要在这里丢人了行吗?不得太子心意倒也罢了,就怕到时候冲撞了贵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嗯,他们已经没什么心情去考虑别人是不是觉得他们家的二王子有毛病了,他要是行为处事按套路来,就不会被西夷王送过来当质子了。   所幸则宁并不在意这些,看着那二王子兴冲冲的炯炯的目光,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则宁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二王子所言。”   二王子拊掌:“早知太子豁达,小王让那群舞姬在宫外头等着果然是对的!”   连那些使节听了都不禁纷纷一惊,已经对他们家二王子说不出来什么话了。只求到时候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他们本来就打算安安分分地进贡,若是大誉皇储心有意的话就在这里参加太子大婚,然后就稳稳当当地回去,可千算万算,愣是漏了个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   则宁仿佛看见了心情抑抑的西夷使节的神情,抵唇笑了笑,便同意将那群舞姬宣进来。   西夷在大誉最西边儿,那里民族气息浓厚,本就是外族,民风开化也不过百年,虽在先帝之前就已经有汉文化传过去并大加宣扬,但还是保留了很多大胆并具有风情的舞蹈与露骨的服饰。   被宣进来的舞姬有二十余人,可能是也想到了大誉民风保守,所以她们并没有想象中的衣不蔽体。二王子得意洋洋道:“这可是小王花了大半个月时间仔仔细细辛辛苦苦一个一个挑出来的,其中不乏有我王兄最看重的美人儿呢。太子你要是看上哪个,直接要过去就好了,不过您可别全都要了,小王还指望她们能留在小王身边留个家乡的念想呢!”   坐在他身边的人都不忍心看他了,就连作为陪客的大誉朝臣都露出些许奇异的目光。有的甚至低低嗤笑出声,小声对身边的同僚道:“这个二王子真有意思,西夷王让他过来就不怕闹笑话吗?”   只有则宁的目光深了深。   奏乐声起。   不同于大誉这里的宫廷舞蹈那般矜持中带着隐隐的撩人,西夷那里就算把一身的衣服全都缝得一丁点肉都不露,也依然让人浑身发热。   也许那二王子的张扬是有信心的。在座的各位渐渐抛却一开始的不在意和淡淡的鄙夷,都看得入神。   绯色舞衣抛出了水袖,手足上的银钏儿跟着如蝶翼扇震般的指尖足尖发出颤颤的声音,她们身姿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仿佛一弯腰就可被折断似的。她们不拘于原地,到了尾声就直接踩着缭乱勾人的舞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窝进了朝臣的怀里。   则宁轻压眉眼,眼神儿向下首的朝臣那里飘去,朝臣心中一凛,不由正襟危坐。   团团簇簇的美人儿拥着领舞朝则宁这边过来,那领舞蒙着一袭面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样子,可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眸勾得让人心里痒痒。   则宁安然坐在座位上,执着一杯酒,浅笑看她靠近。   敏罕穆穆在这个时候也不再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了,她死死的盯着靠近心上人的美人儿,眼睛微微的红,恨不得把她拽过来狠狠地扔在身边笑得一脸贱样的西夷二王子面前!   宁宁怎么不挥退她?怎么还不挥退她?   敏罕穆穆心里顿时涌起莫大的不甘心,论长相,她自认为就算是大誉的官家小姐都没几个人比得上自己,论身份,她们不过是一群低贱的舞姬,论感情,她在北地与宁宁相识甚早,可为什么,自己小心翼翼藏着的小心思,被那个男人察觉到后就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拒于门外!   敏罕穆穆握着酒樽的手收的紧紧的,看着上面的女人就要碰到则宁面前的桌案的时候,心中的紧绷的那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她忍不住狠狠摔了手中的酒樽,清脆的落地声让乐师奏乐的声音都一颤,紧接着就听见这位北戎的镇国公主站起来喝到:“你给我站住!”   就是这个时候!   在大家都沉浸于声乐蓦地被敏罕穆穆的声音一激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就听见从太子那里传出“刷”的破空的声音,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的刺眼的白茫,紧接着太子踢翻了面前的桌案,和精美的瓷盘于食物在空中翻了两番。   那美人儿纤腰一折,从袖中迸射出牛毛般的小针向则宁刺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干众人打呼:“来人!抓刺客!”场面一时失控。   牛毛小针大多钉在了刚刚翻下来的桌案上,还有几许擦着则宁的耳鬓而过。则宁单手撑着越过去,眼疾手快地在那美人儿出手之前按住了她即将抽出的武器。入手细滑,则宁一手拽出了藏在她水袖里的白绫,手上一用劲,拽得美人儿一个趔趄。   白绫被则宁抛在半空,被赶过来的敏罕穆穆飞身接住,两人一手持一端,在美人儿被则宁一手辖制不能动弹的时候牢牢地捆住。   则宁攥住她精巧的下巴,大手一挫,就听见“咔哧”一声令人浑身一凛的声音。   那美人儿的下巴被则宁给卸下来了。   禁军已经将场面给控制住了,则宁松开手站起身子,眉宇间已经没了之前淡淡的笑意,他环顾四周,到手负于身后,看着已经吓得快要钻进禁军胳肢窝里的西夷二王子,淡淡道:“二王子排的真是一场好戏。”   这一场变故只在一息之间,除了敏罕穆穆下意识上前来,几乎是所有人又没有回过神。听到太子不喜不怒的声音,所有人都是头皮一炸,纷纷跪下来大呼“太子息怒”。   西夷的使节是真心想哭,他们就知道!惹不出乱子就不是他们二殿下了!为首的使节西夷的宰相,他惶恐道:“太子息怒!下臣也不知道这个女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但我西夷是绝对没有反心!天地为证啊太子!”   则宁瞥了一眼歪倒在地上用不出一丝力气的女刺客,似笑非笑:“她连面纱都没拿下来,你怎知是混进来的女刺客?”   那宰相一哽,他也不知道啊!本来就是二殿下非要带来的舞姬,说什么独自一人在大誉难免空虚,缠的大王都不耐烦了就挥手答应他的!可二殿下那个样子也不是个有胆子来刺杀大誉太子的人啊!   则宁身边的敏罕穆穆一开始担心则宁是否受伤,一看到桌案上钉住的细针上泛着幽幽蓝光就知道它们肯定是淬了毒的。就西夷那个地方,虽比不得南蛮蛇虫鼠蚁遍地,可毒物也是不少,若是沾染上一点,那就真的麻烦了。   可一看到则宁神情不变,一身朝服依然整洁不乱,仿佛没有经历过刚刚一场惊险的贵公子的模样,便悄悄地放下了心。可一转头看见惶恐的西夷使节,顿时里气从中来,厉声道:“你们那里出的刺客,一句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就想蒙混过去?若是太子有什么意外,你们西夷有谁能担上这个责任!是你?还是你西夷王!”   西夷宰相被敏罕穆穆说的满头大汗心情慌乱,正当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就听见让他头疼的声音,怯怯的:“咦?那不是金玉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是第一更,我绞尽脑汁很久才想到了夜里写的啥(●.●) 第55章   二王子的话让那宰相的脊背一僵, 他机械地缓缓转头, 看着一脸无辜的男人, 突然觉得他的笑让自己有点毛骨悚然。   二王子的目光中有一丝讥讽,但这种情绪一闪而逝, 转头间又恢复到那张惊疑不定的面孔。   他上前走两步,顶着则宁好整以暇的目光, 心下微沉。   一把扯下地上不能动弹的美人儿的面纱, 二王子惊道:“金玉!果然是你!本王不是把你留在王宫了吗?你是怎么跟到这来的!”   有的人确实被他这样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但是则宁知道,这不过是那个二王子借着“粗心大意”的借口设下的局。   则宁示意敏罕穆穆下去,自己坐下看着二王子痛心疾首道:“金玉啊金玉, 本王知道你想念王兄, 可你看本王这不是来换他了吗?你怎么那么心急呢?不对,你为什么要刺杀太子?”   地上的美人儿睁着一双大眼睛恨恨地盯着他, 二王子好像看不见似的,抹了一下脸,就好像擦掉不存在的泪水。   他抬头看着坐上的则宁, 愧疚道:“都是小王草率将事, 没能认真查清,全权由太子治罪吧!不过……”他犹犹豫豫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人一眼, 请求道:“此女在五年前就颇得王兄之心,此事恐怕是她太想念王兄了一时冲动。还望太子……手下留情……”   戏真多。   能在满屋子禁军的注视下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装模作样,心理素质好的可以啊。   则宁顺着刚刚二王子转头看了一眼的方向掠了掠, 只见一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人黑了脸。   那是在大誉五年,没怎么踏出过质子府的西夷大王子。   见到则宁在看自己,那位大王子也坐不住了,他起身道:“太子明查!小王五年来从未踏出过大誉半步,就连和父王母后通信也是通过驿官之手,这个女人就算是认识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与小王有半分干系!”   则宁注意到地上的女子先是不可置信得睁着眼睛,想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可是不能动弹有心无力,只好哀戚地闭上眼。   二王子当然也注意到了,他当即用看负心汉的目光看着他王兄:“王兄,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五年来金玉日日思你念你,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你居然……”   话犹未尽,就好像什么都说了,大王子面色铁青指着他就只能说出个“你”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则宁也看出来了。这不过是这两位王子的对弈,把自己牵扯进来就是为了难得更大一些。   再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时间也是白费,则宁看了禁军统领一眼,那人就招呼两位禁军上前来把金玉拖出去,连带着所有的舞姬都被压下去候审。   那二王子还在长吁短叹,气得他身后的大王子恨不得过来一刀劈了他。   则宁微微眯了眯眼,看着还在做戏的二王子,似笑非笑道:“不知二王子明日可有空闲?一道谈谈心如何?”   冲撞大国太子,在事情还未被挑破的情况下,严重程度可大可小。可则宁凭什么给别人当幌子做事件发酵的机器?不说他的身份,万一真的受了什么伤,那他们这整个小国家都不能好过。则宁倒是无所谓,但也要取得利益最大化不是?   那二王子听见则宁的话后身子一顿,但是很快就调整好面部表情,笑道:“太子赏脸,莫敢不从。”   大殿很快就被收拾好了,但众人也没什么吃下去的心思了。而敏罕穆穆也不似之前漠不关心的模样,总是频频抬头看上方的心上人。   则宁点头安抚,少女低眉浅笑,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身为太子未来的岳祖,尚城抚了抚胡子,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暗自皱了皱眉。   他本来看太子以前那不沾女色的模样,还以为是清心寡欲,难道是心有所属?就是这个北戎的公主吗?也是,北地战乱,两方各取所需,自然是能见的上面的。不过太子定不能娶一个外族女人做正室的,若是自家孙女嫁了过去,这个公主也不介意为侧妃,按照太子心中偏重,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个皇帝第二。   老太傅忧心忡忡,则宁在想着明日要与那西夷二王子要谈的交易。   谁都不敢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殿的气氛渐渐回暖。一场宴会下来,就算是不开心也要装作宾主尽欢的模样。   退出去的时候敏罕穆穆又落后一步,则宁见状,撩袍起身走了过去。   大殿内除了收拾物品的宫人便没了外人,这个小姑娘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宁宁,你好久不搭理我了。”   则宁哑然,这个小姑娘倒打一耙的功力见长啊。但还是笑道:“不是女大十八变吗?看你这几日安安静静的,我这是不敢认才是。”   小姑娘“噗嗤”一笑:“自从回到这么繁华的盛京,你变得油嘴滑舌了。”   则宁还未说什么,就从外面来了位北戎伺候敏罕穆穆的婢女,请了安后对着她道:“公主,国师找您呢。”   敏罕穆穆动了动唇,“嗯”了一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想抬头看看身边的人,但又怕自己的目光太贪婪,中原女子都讲究含蓄与矜持,他大概,也是喜欢那样的吧。   她听见他说:“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敏罕穆穆低着头点了点,有点沮丧,又听他笑说:“我可没有在北地对你的承诺。”   敏罕穆穆心中一跳。   “……说好的待你来大誉的时候带你逛逛盛京,过两日朝廷休沐,你看怎样?”   小姑娘的神情果然好了很多,她答应后便在婢女的催促下离开了。而则宁望着步伐明显欢快了许多的少女,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那个时候,在和她好好说一说吧。事情拖得越久就越不利。他自诩不是沾花惹草的人,可也不想让小姑娘伤心。   有的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说透了伤心一阵儿也就看开了过去了,若是一直模棱两可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不好。   ……   次日下午,西夷的二王子神情抑抑地踏出东宫,可不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虽然花费的代价有点大,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是?   说实在的,这个大誉的太子还真是目光如炬,一点哈哈都不让他打,他一进门就听见那太子冷冷的声音,完全没有插科打诨的意思,他道:“你我都是聪明人,就不要搞一些表面工作了。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二王子,你觉得放纵刺客来刺杀孤,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则宁那“好下场”三个字说得极慢,听得刚刚踏入门槛还未落座的二王子背后霎时就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明明是入秋渐冷的天气,可当时就让他急躁得整个头都发热了。   他本以为就算则宁能抓得住他的小辫子,也不过是打着他“监管不力”的幌子,可没想到那人竟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动作!   西夷人皆知他二王子成日吊儿郎当撑不起门楣,王宫内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他的异常,怎么这个太子就一眼看穿了?   不过他的确是故意的。   得知自己要被送来换王兄做质子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愤懑不平的,眼见着自己辛辛苦苦的运作就要功亏一篑,不经意间得知曾经王兄最宠爱的舞姬的心事。   有人送上来找死要为自己铺路,他怎能不成全人家?自己通过别人向金玉散布的假消息足够让她下定决心前来冒险,在她苦于无路的时候,又让她听说自己要挑拣舞姬带去大誉这件事情。   他当时发现金玉前来并不认同,故意把她刷掉,一来减轻自己的疑点,二来也是为了让偷偷跟来的金玉更加学会隐藏,以免身上携带武器还没进宫门就被发现。   金玉腕上的穿骨针听说是她家未落魄的时候传下来的暗器,鲜少有人知道,而那锋利得可割断脖颈的西夷贡宝天锦绸也是在他的运作下助金玉偷来的。   他想着,闹吧,把事情闹大了,那可就有意思了。大誉能人辈出,难道保护不了那个太子?听说那太子也是马背上的英雄,若是连个武功底子都没有的舞姬都搞不定,那也枉称将领了。   届时,这一切都与王兄逃不了干系,大誉一动怒,看西夷王位上的那个死老头,到底还护不护他心心念念的大儿子!   那个时候,轻的大不了王兄继续留在这赔罪,西夷再送上来赔礼,重的不过是再个大誉打一仗,到时再求饶不就好了。按照如今西夷那个样子,就算再差能差到哪里?不过半斤八两而已。   可没想到自己一切的谋划被太子一眼看穿,这样的话,可就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按照自己铺的路,大誉动怒对象是王兄,是西夷,就算是对着自己发火,也不过是不痛不痛的失职之罪。可是现在,什么朝着自己来了。   那个时候自己的脑袋都空了一片。   枉他算计了这么久,还得意洋洋自以为高明,居然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在炸他吗?   仅存的侥幸心理被则宁开口说的话被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我是捉不动了,么么么么! 第56章   则宁看着他道:“你大概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从你口中说出的‘王兄’二字是有多咬牙切齿吧?”   二王子一怔。   “你最初要求舞姬上殿的时候, 不觉得你口中’不乏有我王兄最看中的美人’这几个字很突兀吗?事后又略去了那个叫金玉的, 你自己都没察觉到矛盾?”   还有东窗事发后的煽风点火, 有意无意地往他王兄身上泼脏水。也许入了戏的人看不出来,可跳出这个圈子后, 就会发现这个圈套也很容易被戳破。   则宁说完后,那二王子静了一静, 蓦地笑道:“我竟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漏洞。”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 两人也不再以君臣之礼相称, 这个时候只有两位做交易谈判者。   他抬起头看则宁,也不再装傻,坦然道:“所以, 你不揭穿我, 也不是看我可怜动恻隐之心,就是为了和我做交易?”   则宁缓缓笑:“你的心思太重, 和你做交易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   “手上有了你的这个把柄,还有你的身份,你所图谋的, 就算你心思再重, 又能如何呢?”   二王子的手紧了紧,想开口反驳什么,可他说的本就是事实, 也无法反驳。   二王子沉默,见则宁从座位上站起身,绕出桌案, 在他面前站定:“但是你王兄实在是没什么长处,太无趣了些,他那种人,不懂变通,自然是给不了我想要的。”   二王子捏着木质把手的骨节都泛白,他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则宁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让二皇子陡然睁大眼睛,顿时不可置信。   站直身子,则宁笑了笑:“你若是答应了这个,我必然允诺你想要的。”   二王子的目光僵直,好半天才木木说:“……燕西……”   则宁负手走来两步:“要给你时间考虑吗?”   二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挥去脑海中则宁给他的冲击,想一想,答应了他的这个条件,自己说不定就是西夷未来的王!就可以接出普陀庵的母妃!就可以报复那些欺辱他们、凌虐他们的那些人!   想到这里,二王子的眼眶似乎红了。   管他什么以后!他现在最急需的就是权利!西夷就是大誉的附属国,西夷好不了,大誉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太子也不会为了那个燕西,而损毁位于大誉西部的屏障的!   二王子咬咬牙:“我答应你!”   则宁诧异:“你不再考虑了?”   “不考虑了。”   则宁笑开:“爽快!”   直到二王子走出东宫的时候,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刺眼的太阳,突然笑了两声。   东宫书房里,则宁侧首看了一眼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的从边关传来的军报,沉了沉眉眼。   燕西是大誉更西方的一个大国,和大誉之间隔了数个小国家。他们两国可谓是从来都没有过交集。   可早在数年之前,燕西比大誉更早分崩离析,说分崩离析也不尽然,燕西虽然表面上依然是一个整体,可内部政权早已分成了五六份。   有丞相做大,有摄政王监政,有功臣反水,有民间起义。燕西皇室过得可比前世历史上的汉献帝刘协惨多了。   虽说大誉国力还未至鼎盛,但是对于内战了好多年的燕西来说实在是不要好太多。不过大誉目前正处于休整阶段,首要做的就是修生养息。   他们鹬蚌相争,大誉坐收其成是最理想的想法,若是他们哪一天想到了自己这个东方大国,实在是不定因素太多,还是要早做准备。   他们两个国家相隔的数个小国家中,唯有西夷是唯一连接两地的地方,就好像一个枢纽,一打开便见战火纷至沓来。   则宁有预感,这种两不相问的情况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   一旦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兵力还是国力,又或者对枢纽的辖制都至关重要。最先要做到的,那就是在看到苗头的时候先发制人。   所以,下一任的西夷国主,不能像现任这样懦弱的,也不能像大王子那般木讷的,只有出现的这个看似缺脑子,其实精明得很的二王子才能让则宁放心。   这种聪明人,一旦有利益的羁绊,那么合作必然也是顺心顺意的。   ……   这日休沐,九月即将过去了上旬。礼部与内务府加紧赶制的礼服也分别送到了东宫和太傅府。太子的迎亲路线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推翻和重新规划,届时全程戒严,但还要普天同庆。   那天晚宴后,皇后还忧心忡忡地把则宁叫去涌泉宫谈心,看着皇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则宁似乎知道了皇后在纠结什么。   果然,皇后还是忍不住试探道:“那个北戎来的公主……你们关系很好?”   皇后其实并不是想问他们关系好不好,只是则宁对待那位公主的态度太微妙。就自家儿子看待那公主的眼神儿都与他平日里看别人的都不一样,不由得又心生郁结了。   皇后在宫中眼线极多,更不要提则宁身边儿明里暗里的那几个嬷嬷,伺候的小太监,自家儿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己都是第一时间知道。   她以前就怀疑了,若非不是身体或者心理上的缘故,看则宁对待男女之事兴致缺缺的样子,那肯定就是心有所属了。则宁在北地近三年,那里都是军营里脏兮兮的汉子,而那个鲜明亮丽的小公主一出现,可不就夺了自家儿子的目光了?   皇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理,可是再如何,则宁是皇储,未来的帝王,万万不能让一个外族女人坐上正室之位的。可一抬头看自家儿子沉静得坐在自己身侧,皇后心头一梗,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则宁明白皇后所想,也知道皇后想对自己说什么。他道:“儿臣对那公主,就像是对待小五一样。”   皇后抬起头:“小五……?”   则宁笑了笑:“自然是比小五要熟悉一些。”   皇后顿时松了一口气:“那那个公主对你?”   则宁摇摇头,并不想让皇后胡思乱想什么,岔开话题:“母后是怎么想起来问的这个?”   则宁摇头给了皇后一个错误的提示,皇后这才放下心来,顺着则宁的话答道:“啊,是小成子跟本宫说的。”   则宁侧首看了身边的小成子一眼,小成子如芒刺在背,吓得他顿时就跪在地上请罪。   皇后一愣:“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你母亲,还不能了解你的日常?”   则宁抿了抿唇,抬头看着从小把他养到大的母后,移开视线:“儿臣也大了,如今都已经监政数月,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母后关心儿臣,儿臣不胜惶恐,可过阵子儿臣就要成亲,东宫也不再只有儿臣一人,您这样,难免让人心生忧惧。”   则宁说的并不隐晦,皇后不用多想就听懂了。   皇后气笑:“什么心生忧惧,你是我儿子!”   则宁面容沉静,望着皇后淡笑不语,皇后也渐渐敛了笑意,道:“好了,本宫知道了。”   则宁又说了会话,回到东宫后把皇后的眼线,包括几个管事的嬷嬷都送了回去。一时间整个东宫又空了一半。   则宁也是有意无意得查探到的,有的仗着是皇后身边的奴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作威作福,他常不管东宫,有些事情就任由他们去了。   可是奴才的脾性都是主子惯出来的,不久后小八入住东宫毓庆宫,难保他们不奴大欺主。   他虽然相信小八的手腕,但是对于扫清未婚妻未来的烦心事,也是他这个未婚夫应该做的不是吗?   至于面前的小成子,鉴于他只此一次,便赏了他几棍子,让他三天下不来床,也免得自己看到他心烦。   眼见着就要到了个敏罕穆穆约定的时间,则宁换上一身低调的衣袍出了宫。   敏罕穆穆早就等在驿馆外,看见有马车驶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一角,便见则宁含笑的面容。   敏罕穆穆一兴奋,在马车还没有停稳的情况下就跃了上去,不管面前驾车的车夫,掀开帘子就钻进去。   “宁宁!”   弯腰进来的小人一身以淡蓝为基调的男装,手上拿着一柄水墨折扇,乍一看还真像翩翩俊朗的小郎君。   外头的车夫平稳地驾驶马车朝西郊驶去,里头则宁笑:“这是哪家迷了路的小郎君,怎么钻错了车?”   敏罕穆穆摇摇头:“没钻错没钻错,钻的可不就是大誉太子殿下的马车吗?”说完自己就笑出声来,问则宁,“宁宁,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昭明寺。”则宁道,“昭明寺的香火最是旺盛,那里无论是祈福还是许愿都很灵验。你们女孩子不就喜欢求什么姻缘什么的吗?正巧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马车内一静,过了好大一会就听敏罕穆穆道:“求……姻缘?”   敏罕穆穆的生意轻轻的,则宁有点不忍心,但一想到若不快刀斩乱麻,不仅是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还会伤害对面无辜的穆穆和自己未过门的小八。   根本就不是情投意合的感情,最是经不得时间的冲刷。所以时间会让她忘记的。而且,她对自己的也可能就是暂时的迷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则宁道:“过些日子就是我大婚的日子。按理说我并不可以和你独自出来,以免落人口舌。”则宁看着对面低着头的小姑娘,按住要去摸她头的手,笑眯眯道:“可是,你是我学生啊,小公主?学生和老师,和有亲缘关系的父亲兄长,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则宁没说一个字,敏罕穆穆相互攥住的手就紧了一分。直到他说到最后,小姑娘的手都白了。   敏罕穆穆一直低着头,让则宁看不清她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才低低笑了两声。   她抬起头,眉眼弯弯:“当然没什么区别啦,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们是共同谋利的好伙伴,不就是如此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第三更有点晚,可我也日万了不是?我好牛逼啊快夸夸我! 第57章   若不是如此, 她又怎能带着心情来面对他呢?   怨恨又庆幸, 无奈又哀戚。   她抬起头, 看见对面的男人凝目看她,片刻后才释然一笑。   他又好看了, 尤其是他笑的样子。   在北地飞沙走石厉风烈日的时候他都不同于其他硬汉一般粗犷,就算是身处腥风血雨中也依然光风霁月。自己一开始确实被这样少见的容颜与气质折服, 可自己真正开始喜欢他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他在王府中教习自己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也不知道。她就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想依赖在一个人身边的念头。   若放在以前, 这必定会被她嗤之以鼻。北戎的女孩子, 自当活得快意鲜活,有什么说什么,最是瞧不起中原女子的扭捏。可是到了她这里, 怎么就难以开口了呢?   如今她已经是北戎的公主了, 本来身份又高了一等,可正是如此, 使她的那种心思又不得不压在心底。   先不说他是大誉储君,未来的帝王,后宫里可以有几个异族的宫妃, 可正宫却一定要是汉女。并不是大誉言明规定的, 可中原皇后一代代下来,早就是一件约定成俗的事情了。若是对方真的有心力排众议,就自己这个样子的, 也完全做不来中原的一宫之主。   什么多方牵制,什么大权独揽。她哪里有那个弯弯绕绕的心思。   她也是不甘心做一个侧室的。   穆穆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再喜欢他, 她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底线。北戎公主何其尊贵,就算是远比北戎富贵安逸的盛京,也不能让自己动心。就父王后院里那几个侧妃都能搞得出这么多手段,她背离家乡,可以说毫无后盾,要任人欺凌?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况且,他上次托国师送还的剑穗,不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了吗?既然人家无心此事,自己若是再装傻充愣,那可就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父王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子嗣。   这代表了什么?父王的病情一日日加重,他封自己为镇国公主,移交给自己处理的政务一日日增多。之前王室子弟被杀了个干净,北戎上下没人挑的起大梁。   那日父王语重心长对自己的殷殷嘱咐,看着他苍老得病态的面容,自己也只能沉默应下。   所以,就算自己心里有再深的羁绊,在这些种种压力下,也只能臣服。   这些,她早就想通了,可能是心里潜藏的隐隐的不甘心驱使她远道而来,来见一见如今已是太子的那个人。   她为什么生于北戎王室?他又为什么是大誉太子?   可是,若他们不是现在的身份的话,恐怕连见都见不着吧。   所以,世间万物,兜兜转转,都逃不开一早就定下的命运。   敏罕穆穆已经没有往日那般跳脱,如今大权在握的她,已经有了上位者沉淀下来的威压,只是面对着喜欢的人,总是不自觉的给予对方最轻松的一面罢了。   则宁不再说话,敏罕穆穆若无其事地挑开窗帘一角,问:“哎呀怎么还没到?要多久啊?”她眨眨眼睛,“我要求求我的姻缘早早地来,让我见一见我未来的驸马是怎样的英雄人物?”   则宁失笑。   这大半日的时间,则宁陪了敏罕穆穆逛了盛京好多地方。有几处也是则宁听说过也是第一次去过的。远了的有郊外的枫林,近了的,是夜色降临前的夜市,勉勉强强才转了回来。   敏罕穆穆玩的很尽兴,则宁也是窝在宫里头没有出来过几次,所以还算新奇。   酉时时分,则宁将敏罕穆穆送到了驿馆大门处,看着一身男装的今日玩嗨他的小姑娘,想揉揉她的头,又忍住了。则宁笑:“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敏罕穆穆笑着答应了一声,见则宁转身踏上马车,她又高声叫了声“宁宁!”   则宁转头。   小姑娘抿了抿唇,开口道:“宁宁,新婚愉快啊。”   则宁笑着谢过,便隐身于马车中,穆穆看着那马车朝着皇城驶去,渐行渐远。   缓缓放下了弯起的一整天的唇角。   ……   太子大婚定于九月十六,算算日子也不过就几天的准备时间了。太子在上面不紧不慢的,可下面办事儿的人可都要急坏了。   太子非要迎亲,这个迎亲路线还要礼部和禁军等一干部门相互配合。可哪里那么容易配合的?有么这点出事了,要么那点有毛病,本来敲定好的路线又一次被推翻,搞得礼部尚书的嘴里面都冒出了好几个大口疮。   太子一直四平八稳的,谁也不晓得他喜欢什么调调。就琢磨着太子的喜好都废了不少力气,还要忙着宴会场地与告宗庙社稷这些事情。   不仅如此,太子好像还忘记了他大婚要准备很久,每天上朝总有那么几件事压下来要他们办,现在他们就好像一个人做了三份工,不敢拖延太子交下来的任务,更不敢在太子大婚礼程上马虎大意。这段时间简直是噩梦。   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到尾声的时候,则宁才抬起头来看已经现在东宫书房里等了很久的礼部:“嗯?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还没准备好?”   则宁的语气太诧异,就仿佛还没察觉到自己给他们下达的任务有多沉重一样,还给他一种嫌弃他们效率慢的错觉。   等了老半天的礼部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太子以为准备个储君大婚是一件容易的事吗?可是心里再崩溃,也只能动动唇说“微臣惶恐”之类的话。   可能是他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则宁这才恍然,对礼部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是孤考虑不周。待过些日子,你们与其他几处,没人轮着休息一日吧,不算在休沐日内。”可该办也得办,就算自己考虑不周你们还得加班。   礼部有点受宠若惊,太子哪里说过这么缓和的话来?要是那个十次有八次被挑刺的户部在这里,估计都能跪着哭出来吧。算了,就冲着太子还比较信任他们礼部的这个态度,辛苦也是值得的。   礼部走后,则宁放下狼毫,闭着眼醒一醒脑子。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有多久没见着那丫头来着?   她猜出自己的身份没有?若是猜中了,是被耍了的愤怒?还是偷偷的窃喜?若是没猜中,那她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是对宫廷的恐惧茫然,还是已经淡然处之了?   这些则宁都无法得知。小八那样的女孩子,这世间没几个男人降得住她。若是她有心仪之人他必定不会强娶。可是她没有,尚太傅也不会允许她一人终老,既然如此,自己不打声招呼就把人家拐进来,她也不会不开心吧?   说起来自己也是受害者啊,则宁想,他自己也很无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绑定了一个不知底细的要过完后半生的女人,若那个人不是她,又或者是个作天作地拖后腿的,那才叫累。   也不知道她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则宁笑了声,摇摇头挥去脑海中的杂念,提起剑去了后面的院子。   锦书最近没怎样,就是心情一日日焦躁而已。   眼见着大婚的日子就要来了,每每一大早醒来听自己贴身丫头不怀好意地对自己倒计时她就烦躁得想打人!   可是要克制!   锦书深吸一口气,侧首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端庄得笑,款款地在屋子里开回走。   身为书香世家的小姐,不说人品教养,礼仪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她在外面虽不拘一格,行为放肆,可并不代表她就是个混迹于文人堆里的流氓骗子,正相反,京中贵女学的,她也一样都没有落下,但是类似于《闺训》的,她当然也是细细研读过,只是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罢了。   但是宫廷是个与自己思想相悖的地方,那里基本上所有都是自己所厌恶的。与其说厌恶,不如说是害怕。她看得清自己,自己太渺小,就算是未来有多高的品级,也不能和巍峨宫廷对抗。   因为那是千百年来的已经定下的完善的规矩,那里等级森严,而它的存在也必有价值。   而导致自己即将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是谁?是自己那个老是给她掉链子的尚锦观吗?还是突然想起来想看自己长什么模样的皇后娘娘?又或者一时起意要给自己赐婚的皇帝?   这已经不重要了。再如何,她这一生都走不出巍巍皇宫了。   前些天祖父眉间忧虑,她稍稍绕了他两句,就可以猜的七七八八。   呵,太子心有所属,那也就不要怪自己封藏心事了。   锦书捏着一面好久之前买来的无脸全白面具,往自己的脸上靠了靠,对面的铜镜里映着深深的瞳孔,神色莫辨。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你!们!听!我!解!释!   躺着哭   因为我选了一个渣学校,然后第二年被扔进了一个渣地方,一个班分两拨我们在这里天天背书考试另一拨天天浪,我也很绝望。其他小考试什么的就不说了,每周至少考两次。但是!每半个学期最黑暗的考试周就!要!到!来!了!   感觉自己上了一年又一年的高三T^T   以上是解释   重点在   ↓   下两周更新有点不固定,但!是!我一定会补!上!的!真的!相信我!周末我真的真的尽量更!条件允许的话日万!   噗——快要吐血而亡   另外我申了这周的榜单,好希望轮空啊……远目 第58章   九月十六, 宜嫁娶, 宜求嗣。   这一天是钦天监推了很久的良辰吉日, 用以太子大婚。这一天,从天还未亮时, 就有专门的宫人忙碌起来。   东宫也一改以往庄严沉闷的形象,回廊檐角都挂起了喜庆的宫灯, 一大早儿就有皇后紧急派来的主事嬷嬷打点指挥, 也添了不少小太监小宫女。   尤其是毓庆宫, 作为太子婚房,自然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重新撬起来再铺下去的新地板都光滑可鉴, 宫人们来回穿梭, 就连皇后身边的魏知贤都被派过来坐镇。   宫里头真的好久都没有出过喜事了。除了太子册封大典,上一次喜事还是五年前十二公主出生那会, 不过那也不算什么喜事,陛下不重视,也只是皇后赏了点银钱。   可这次是大大的不同, 太子是什么身份?那是手握大权的皇储。外头的人不知道, 他们那些整日围着皇帝和皇后转的还看不出来?只要稍稍擦亮点眼睛,就知道自己要讨好哪一边。   皇帝又瘦了。伺候皇帝的宫人察觉到这一点,但都选择性失明, 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免得多说多错。   他今天是强打起精神起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未来可以看到哪个儿子成亲。所以一大早,不仅是东宫,就连皇帝这里都是手忙脚乱的。   太子婚宴,本就该皇帝来主持。可能是这大半年下来太子风头太盛,就连春闱殿试也是太子代陛下主持,太子雷厉风行步步逼着官员进度,把人搞得腾不出空来思考其他的事,以至于在这短短的期间内,大家对于皇帝的印象都有些淡了。   按照规制,太子在迎亲前应拜过皇帝皇后,待迎来太子妃后再拜。所以,皇帝与皇后也早早地准备完毕,坐在大殿上方,看则宁一身艳红的喜袍俯首叩拜。   则宁本就生得俊美,被这大红一衬,更是显得倜傥风流。硬挺的眉峰下,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似乎要溢出水来,就算是曾经被皇后嫌弃说薄情的薄唇都染上三分春.色。   皇帝望着则宁的目光怔怔,好像没听到他的说辞,可皇后听得眼睛都要笑得眯起来了。虽说是礼部写的,但是从自家儿子嘴里说出来那感觉了就不一样了。   不同于女方哪里舍不得闺女,一旦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了。皇后想着这可是儿子娶亲,是带着一个妻子同他过日子打理后院,免去则宁家务之劳的,儿子不会丢,还拐了个俏生生的媳妇回来,那个媳妇还是自己一眼看中并且私下打探在各方面都让自己满意的,自然是心花怒放。   则宁抬头看着坐在上面的皇帝与皇后,一个面色怅然,一个笑意难藏,两个坐的这么近的人就好像隔了很远。   则宁想,他以后必定不会与小八走到这个地步的。   哪能一样呢?他们本就是帝后离心,而自己和小八,还正处于知音状态。他们必定会越走越远的。   则宁含笑,走出大殿,殿外那早就备好的马匹已经被装扮的极其耀眼了。可能是它也知道自己非比寻常,在则宁走近后还摇着头响亮的打了个响鼻。   则宁翻身上马,大红的衣摆在空中刷的一下闪过,紧接着礼官与宫人齐齐跟上,还有江谌之毛子礼几个年轻男儿相伴上门迎亲。   礼官唱礼,朝臣跪拜,宫门大开。   沿街都有禁军防卫,百姓就算能看到,也只是远远的见到骑在马上那个直挺的背影。   红毯铺就,太子亲卫护持,绵延不绝的迎亲队伍,还有花费三个月打造的精致无匹的新娘马车。浩浩荡荡,一路吹吹打打,向着太傅府去。   而太傅府则是另一番场景。   虽说尚夫人嘴上嫌弃女儿怕她嫁不出去,可心里是明白世间女子能比得上自家闺女的也是少有几个。她自己不理解,也不理解一贯刻板的公公如此放纵她,但是绝对不能否认,锦书的确比其他京中贵女多了几分洒脱。   她出身名门,嫁入书香世家,见过的贵夫人大小姐多了去了,可她们都是克己守礼,端庄大方,虽然一步不错,可总是让人觉得少了什么。   女儿这样,她是没什么欢喜的,反而生出几分忐忑。她从一开始就教她的闺训女戒,女儿学的认真,可认真之下的敷衍,她也是瞧得一清二楚。公公让自己不要太拘着她,自己也听了,毕竟太傅府的小小姐也没必要恪守陈规,待以后能找个贴心的知冷暖的人家,一辈子也就那样过了。   可是,她也是才知道锦书那个丫头有那么大胆子。自从上次皇后春日宴后,自己逼着锦观说出了不少他们姐弟俩之间的秘密。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要求有多苛刻,她在外面行走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一着不慎踏错一步,女子名声尽毁,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未来的日子。   可是陛下赐婚于太子,锦书的未来已定,可是她那个性子……   尚夫人自从半年前皇帝圣旨之后就一直脑仁疼,疼得都没停过。每每自己想起来去她院子里看她于皇后派来的教养嬷嬷学得如何的时候,就能被堵的一口气憋不出来。   就她那个态度,以为那几位在宫里头混了几十年的人精看不出来吗?若是在皇后耳边说什么品行不端的,是不是就称了她心意了?   好在她知道收敛,险险挨过了那几日。   她在这里难舍难分为她提心吊胆,结果锦书那个白眼狼在昏昏欲睡。   也不怪她,凌晨就被嬷嬷从床上挖起来,又是绞面又是涂脂抹粉,什么规矩前前后后在她耳边重复了不下三遍,头顶着这么重的凤冠身披沉重华丽的霞帔,几份糕点根本不能填得饱肚子,连口水都不给喝一口,她现在恐怕出个声都是一声冷笑了。   从自己肚子里滚出来的闺女,尚夫人不用细想都知道她的心理活动。这种不假辞色的,到了宫里不是只有被吃的份儿?   尚夫人对着锦书耳提面命,说道:“今日后你就不再是太傅府的八姑娘了,此后你就是太子妃,代表的自然也就是太子。自然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从来不参加你们闺中的小宴,搞得像是太傅府把你藏起来不给外人见似的。自从你做了太子妃后,也要善于交际,要分得清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宫里头的人个个都是带了面具的人精,走的每一步都要细细考量。你为君妇,夫妻一体,只有太子是你的后盾,就算是……就算是皇后的话,你也要含在嘴里回味个三四遍。你知不知道!”   此时屋里头的嬷嬷早已出去了,整个闺房也就她们母女二人。女儿出嫁前母亲的嘱托,大家都是知道的,也乐意给她们腾出一点时间。   锦书低着头不做声,尚夫人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点鼻音,她道:“以后再也没有父母兄弟,再见只有君臣。”   “你记没记住!”   已经上完妆的新娘子低着头,额前珠帘颤颤晃动,就好比她现在的心情。   锦书轻轻的“嗯”了一声。   以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出了事情有祖父兜着的尚家小八了。她也要过着她曾经又唾弃又害怕的生活了。   她霎时觉得好冷,就像是空穴而来的风,吹的她浑身战栗,就好像把她带到一个空旷的房间,空寂又绝望。   母亲好久都没有声音,锦书抬头看,母亲正细细看着自己。目光里含有太多的情感,让她鼻头一酸。   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有人敲门后推门进来,二婶婶大嫂嫂三姑姑,还有几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一脸喜气地走进来。尚夫人侧首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笑着起身招呼。   她们对锦书会成为太子妃一事也是万分不敢相信的,可事已成定局,也由不得别人怀疑。   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妹妹小侄女,转眼就要成为除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赶上来说好话的人自然也会变多。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的话,锦书也在安安静静地听。她也听的出来有几个人语气中的艳羡,还有艳羡下几不可查的臆想的幸灾乐祸。   她们真的以为自己在宫里头就不会过得顺心顺意吗?   不知道谁在外面喊了声“太子来了!太子到门外了!”屋内的众人也齐齐一惊。   时间过得太快了。   自己的女儿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尽管是尊贵的皇室,可也正因为是皇室,所以过得也比普通门第要来得辛苦。尚夫人心头一哽,眼睛顿时就红了。   嬷嬷急急忙忙走进来说:“快快快,快吧盖头盖上,太子已经进门了,快让大公子背着八姑娘出门去!!”   大公子是锦书的亲大哥,他最疼爱的就是自己这个妹妹,趴在哥哥宽阔的背上,想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太傅府,十六年的情景一一在面前闪现,饶是她一直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轻易哭鼻子,也不禁眼眶微湿。   大哥背着她跨出了她闺房的门槛,走出了她的小院子,踏入了她最喜欢走的通向花厅的回廊,步入她见了无数次的正厅。   耳边的声音太嘈杂,又或者是自己的心绪太繁乱,她隐隐得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就像是很久以前自己很畅快的那个时候。可是再想听听,但是闹哄哄一片,那声音也隐遁了。   有人靠近自己,虽然自己看不见,可是也能感受到身边突如其来的压力,她想抬头,可是凤冠压着她的脖子,就算是抬了头,也有盖头遮挡。   她想,这就是那个太子了吧。   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锦书垂着眼睛打量这个终于可以看得见太子一部分的手掌,看得见他因经常拿剑而出现的虎口的茧。她看着那只手掠过自己的视线,抓着她牵着的另一端,带着自己缓缓得往前走。   被带上马车的锦书端坐于其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着太子也不像自己所说的不知人情冷暖,起码刚刚,他也是照顾自己的步伐,刻意走得慢了。   马车动了,也唤回了锦书的思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来。   大街上都是张灯结彩,都在为了太子大婚而庆贺,则宁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好像真能透过车帘看到里面坐的正的小八,轻轻一笑。   身边是战友的打趣,江谌之在私下里可从来不拿则宁作太子,都是把他当做那个可以开无伤大雅的玩笑的将军。   “有了美人在怀,太子殿下可不要日高起,我等无用之官还等殿下您来训诫呢!”   则宁锤了他一拳:“信不信孤这就给你寻了个小娇娥,让你溺死在温柔乡?”   吓得江谌之连连讨饶。   则宁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不由得加紧了步伐,惹得江谌之又是一阵调侃。   太子大婚的过程是繁琐的,还未到天黑,锦书已经开始虚了。   有跟在锦书身边的小宫女时不时偷偷塞一两个糕点给自己,一开始锦书又诧异又不敢接,唯恐是哪个不长眼的给自己使绊子,可是那小宫女说是太子让塞的。   没人敢打着太子的旗号来陷害太子妃,锦书将信将疑地接过,心里有一丝怪异,也有一点复杂。太子……这么贴心?不过等他们去拜皇帝与皇后的时候,那没吃完的糕点差一点就从袖子里滚出来了,吓得她一身冷汗。   终于被扶进毓庆宫,锦书坐在婚床上的那一刻,才真正的惶恐不安。   以后自己要对着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了。   盖头一寸寸被掀开,视线也越来越亮,正当锦书想娇羞地缓缓抬头看太子长得什么样子的时候,就有一道带有笑意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九公子,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呐,因为更新羞愧的无话可说。   求不要在评论里说开车之类字眼,听说这样也会被锁QAQ 第59章   小九公子!   锦书心如轰鸣, 一股血气霎时冲向了头顶!   他是谁!他是怎么知道的!   一瞬间的慌乱后, 锦书很快清醒过来。她虽然打着小九的旗号在外面大放厥词招惹了不少人, 可她对于自己的乔装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她自认为没人能瞧得出来。   只要打死不承认, 太子又能把她怎样?   因为周边都有人伺候,太子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 让锦书有一种对方是在炸她的错觉。   锦书松了松紧紧攥着的双手, 沉下心来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抬头看他问:“殿下这是在……”问舍弟?   后面三个字在锦书看清对面的人的面容后就被梗在嗓子眼,她缓缓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对面站着的男人一身大红喜袍, 眉目俊逸, 唇角轻勾,立于红绸遍布的房间内, 更是衬出几分艳色。   一个男人能长得这么好看的,有通身贵气,气质天成, 恐怕也没几个了。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不就是那个!她冥思苦想了很久都没能猜出身份的那个兄台吗!   锦书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刚刚摆出来的疑惑的表情早已破功,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异与几乎察觉不到的惊喜。那种惊喜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她万分不可置信轻轻捂住自己的嘴, 艰难道:“是……你?”   刚刚说完,锦书立马就懊恼的想撞墙。说好的打死不承认的呢?怎么对方都没开口自己就全招了!   可能是锦书的神情变化太可爱,则宁低低笑了起来, 他把手中的喜秤放回身侧宫女手中的托盘内,又上前走近一步。   这一步不可谓不惊吓,锦书心中一跳,又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   她有点欲哭无泪。她曾经打着小九的旗号在外面狂放惯了,说起话来都是咄咄逼人不把他们驳倒就不是尚家太傅的亲孙子的那种张扬的形象。若是对于普通人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是她清清楚楚记得,上次遇见他因为实在是精神饥渴,贪图一时畅快又莫名信任对方人品,所以一时大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像倒豆子一样吐露出来。   现在想一想,对方当时脸上的笑容,是戏谑还是勉强?   锦书脑仁突突地疼,太子他是不是记仇的人?他娶自己,是为了折磨自己?   没办法,人在紧张的时候脑袋里总会冒出不着边际的想法。则宁的目光是何等的锐利,一眼就看透小姑娘的想法,他伸手弹了一下她头顶的凤冠,笑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小八虽然在外面张狂,可是内心是个很怂的人,小辫子在人家手上,也只能任人处置了。   锦书不太敢多说一句话,此时她恨不得缩成一团,祈祷自己心目中那个铁面无私不苟言笑听不进谏言的顽固的太子忘记了那日的事情。   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重,锦书也从那日的大意中回过神来,又开始心慌意乱。   她本就是闺阁女儿,与外界人接触也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这么近距离得接出一个陌生男人实在是第一次,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夫君,也不免有些不适应。   则宁微微俯身,其实是在细细解开固定在她头上的凤冠。凤冠都有好几斤重,压在小八头顶上一整天,她那脖子肯定酸了。   小八知道太子在鼓捣自己头顶那东西,可是对方挨自己太近了,她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鼻尖就差点碰到太子胸膛前的衣料,也能闻见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龙涎香。   锦书有点恍惚,紧接着头顶一松,压着自己一整天的凤冠被卸了下来,登时就觉得自己的颈部霎时轻松。   则宁转身把这个凤冠递给一侧的小宫女,看着小八还是不敢抬头的样子,笑:“你之前口若悬河的胆子哪里去了?来抬抬头,让孤来细细瞧瞧太子妃的绝色面容。”   则宁说这话的语气太轻佻,一直伺候在太子身边的熟悉太子性情的宫人无不讶异,毕竟自打太子入东宫以来事事烦心,没几天好脸色,不过手段强硬,让人觉得他是那种完全不解风情的上位者。没想到太子妃刚刚入宫,太子就如此熟稔,听他的话,难道之前两人见过?   锦书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这人之前坦荡荡如君子,没想到私底下竟这么不正经。可是心里再羞愤,还是一下子就红了脸。   坐在床上的少女,以艳烈的大红为背景,冰肌玉骨,容色倾城,散下来的青丝铺就,就犹如一块暖玉静静不动,也像曼珠沙华般勾得人心里痒痒。   则宁顿时觉得嗓子发干,轻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扭头,不再逗她,轻声道:“你在这里先稍等我片刻,我先去招呼一下,待会就回来。”   然后吩咐左右:“照顾好太子妃。”   宫女嬷嬷都行礼应下,则宁转身又看了一眼锦书,见她还是不抬头,摇摇头踏出门外。   在则宁绕出屏风的时候,就有几个有眼力见儿的宫人围了上来说吉祥话,一个个脸上笑得就像一朵花一样。   也难怪,太子后院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尊贵的,一上来就得太子重视,就算在大婚之前,私下里也为太子妃打点好了宫人问题,今日去迎亲之前,还专门吩咐了伺候在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万不可饿着她。   就是普通人迎亲,能想到新娘子为了不在婚礼上出丑不饮水不进食这一点吗?太子不管,太子妃在进程上的一切都由她们照顾好,他只要求太子妃不饿着。   虽然苦了她们,可也看出来太子的态度。   锦书被围着喘不开气,这才有皇后身边的万嬷嬷走出来笑骂她们几句。她们也就是表个态沾沾喜气,接过太子妃身边丫鬟发下来的赏银后也就收敛了。   这时万嬷嬷笑道:“太子妃,来卸妆沐浴吧。”   锦书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子。   ……   太子大婚在东宫设宴,皇帝并未露面。他今日本就是强打起精神来见儿子与儿媳妇朝拜,现在已经撑不住便回宫去了。   太子这里,也就是一些朝臣和亲王郡王,还有专门留下来参加婚宴的各附属国使节。   朝臣畏惧则宁,即便是上前搭话也是小心翼翼的,相比较来说,和则宁上过战场的几位将领都开放多了。他们共事近三年,太子的性子他们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只要把吩咐下来的事情办好,太子边不会找你麻烦。所以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他们开一些无伤大雅的荤玩笑,就算是那一群酸儒怒目而视,只要太子不介意,那就没什么可计较的。   军营里的同僚太热情,则宁可以冷着一张脸震慑文臣,可挡不下来江谌之他们敬过来的酒,一来二去,饶人则宁酒量颇好,也还是被灌得微醺。   都是江谌之带头起哄,则宁本来就心情大好,也不放在心上。他笑骂道:“江小将军!看待你成亲之时,能不能有孤这等酒量。到时候毛子礼你可要给孤狠狠地灌,灌哭他!”   江谌之讨饶,这里一片大笑。   笑声渐渐停了,则宁问:“你们怎么不说了?”   他们的表情都有些纠结,则宁还没理解出来,就听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太子殿下。”   则宁转身,就看见敏罕穆穆端着一杯酒,眉眼弯弯。   敏罕穆穆问:“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时间周围有些静,好像所有人都在看这个地方。敏罕穆穆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但脸上还是微笑的询问。   则宁顿了顿:“公主有话不妨在这里直说。”   早就料到会被拒绝,敏罕穆穆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摇摇头:“不,我只是来恭贺殿下而已。”   则宁回身取了一杯酒,道:“多谢公主。”   敏罕穆穆一饮而尽,看了则宁一眼,笑了声便退回去。江谌之找死地把手搭在则宁肩上啧啧叹道:“太子啊,你也忒薄情了些。北戎公主那么个妙人儿,你也舍得拒绝?”   则宁睨了他一眼,把江谌之看的浑身发毛才道:“你们都替我挡着。”说完直接就走。徒留身后一群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哄闹声。   正厅后,过了九曲回廊,拐过一片竹林,就到了东宫正宫的毓庆宫。   毓庆宫殿门闭着,可透过窗棂却见里头灯火通明。外面大红宫灯照着,铺就了一地的欢喜。   则宁踹走了刚刚养伤完毕跟在他身后的小成子,缓缓往那里走去。沿路都有宫人行礼,则宁也无暇顾及他们。他挥退要上前来帮自己开门的小太监,当自己的一双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则宁想,这就是他的未来了。   推动的门的声音惊动了在里面等候多时的人。宫女嬷嬷齐齐行礼,就连刚刚沐浴完毕的锦书也站起身来。   则宁快走两步扶住锦书要下去的身子,头也不回道:“你们都下去吧。”   为首的万嬷嬷眼睛都要笑没了,带着一干宫人连忙告退。   整个寝殿重回寂静,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锦书沐浴完不久,头发虽然烘了,可还带着水汽。她换下一身的累赘,现在只着一身洁白的中衣,更显得她身姿纤细。   她已经卸了妆,没有之前那般浓妆艳抹的勾人,现在这样抬头看他,多了些无辜的意味来。   则宁被她看得有些发热,觉得自己扶住小八手臂的那双手都有些烫人。则宁身上的酒气有些熏人,比之前更多了些侵略性,可能锦书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露骨,她不自在转了头,道:“太子要不要沐浴?”   这句话提醒了他,则宁跟着她走了几步,道:“你先去坐着。”说完就绕出了屏风。   动作快得让锦书口中“那臣妾要不要去服侍”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既然太子没说,她也乐的装不知道,便松了一口气。   则宁一手搭在脸上,心中无话可说。他体内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一直在蠢蠢欲动,若是再不离她远一点,真的不知道会怎样。   今晚会该怎样,那也要干干净净的把一身酒气冲干净地怎样不是?   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又好像过得很快。这种等待就像是猫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痒痒,又是忐忑又是折磨。   则宁穿好中衣走了进去,就见小八背对着自己,弯着腰就像是在整理床铺一般。则宁洗过澡清醒了一番,走上前去笑问:“怎么是你在收拾?”   锦书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来缓解内心的紧张,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看着现在自己身侧的则宁,突然就想起来前一日母亲给自己看的小画册里不可描述的画面。   锦书面色爆红,连忙站直身子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没,没,我就是,就是玩玩。”   不知道她的这番动作触动了则宁哪一根神经,又或者是被自己压下去的酒意窜了出来,体内的冲动就像是沾了酒精的火苗,以燎原之势烧完了则宁的理智。   她是自己的妻子。   则宁当即跨出一步,在女子惊慌失措的目光里,捏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一抬,本就有身高优势的他,俯身便覆盖上去。   怀里的女子身娇体软,掌内的细腰不堪一折,触感好得真想紧紧的抱着揉着。   可是渐渐的他有些不满足了。   则宁离开女子的唇,看着她的唇被自己折磨得更红了,隐隐有一丝血色蔓延入眼底。   他现在是混沌的,又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不可改变地在做。   怀中的女子显然是被吓到了,则宁将下巴搭在她娇嫩的肩头,侧首在她耳边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小八乖,我会对你好的。”   刚刚说完,就拦腰抱起了怀中的女子,在她惊叫前封住她口中的声音,缓缓压在了床上。   则宁反手放下了床帐,将红烛火焰通通隔绝在外面。床帐内光线昏暗,又生出些许旖旎。则宁在她耳边的喘息都让锦书浑身发软,就连那已经解开自己中衣的手都无力挥开。   女子的力气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而则宁压制的,不是她的反抗,而是反抗之下的顺从。   压抑不住迤逦在唇齿间的欢.愉,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后那一声似痛苦又欢欣的呜咽后才渐渐恢复平静。   此时已经是丑时,则宁对外面唤了声:“备汤。”便抱起被包裹好疲惫的都睁不开眼睛的小八朝侧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上一章的那一卡我想了一个多月了,自豪~   好叭我承认这章就是个渣渣,渣渣也憋到了凌晨……不过你们指望二十年都没谈过一次恋爱的黄花大闺女能写个什么车?哭T^T   微博嘛搜搜【沧喻】就是我啦,现在这个时候在微博开车和小剧场可能性基本为零,因为没几个人知道我写小说,未来不晓得会不会,毕竟我这么纯洁。相信我纯洁的么么哒我~   求不要在评论里说开、车字眼会被锁啊锁(●.●)要我哭几次才开心?QAQ 第60章   寝殿的窗子被轻轻推开, 灿烂的阳光爬到了床沿。   窝在被窝里的女子好像动了一动。   锦书没有睁开眼睛, 但是意识早已被刚刚一动而牵扯到的难以启齿的不舒适感惊醒。   明明一点儿都不想想起, 可是夜里的画面还是不受控制地往脑袋里钻,还有总是在自己耳边的喘息的声音,那么沙哑又那么撩人。   不觉得有些心如擂鼓, 她整个人都有些热了。   锦书深深吸了一口气,悄咪咪扒了扒面裹了她整个人的被子, 还没仔细打量这个床铺, 那密封得严丝合缝的床帐就被人撩开挂在两侧的挂钩上, 吓得她又赶紧把头给缩了进去。   站在床外的男人已经穿好了衣袍,她慌乱下瞥到了一角淡蓝色的绣有流云暗纹的衣角。可能就是一种直觉,她好似感到越来越低的气压。   身侧的床铺凹陷下去一块,头顶就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锦书更不敢动弹了。   “还在装睡?”   “……”锦书本来想装到底的,可是根据她以往赖床经验,加之昨夜又……现在已经很晚了吧?可是还要给皇后请安呢!   锦书这才扒拉下被子一角, 眼睛都不敢往上看, 闷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则宁笑呵呵地拍了一下她的额头, 道:“不着急, 我们在午膳之前到涌泉宫就可以了。母后刚刚派人来传话,说让你多歇息, 她不着急。”   其中的深意锦书一听就懂,面颊一红想伸手打他,可手臂一伸出被子就迅速缩回去了。   她刚刚发现,她“被”换上的这件亵衣, 竟然是无袖的!宫里头的亵衣都这么羞耻吗!   则宁也看到一条细嫩光滑的藕臂一晃而过,蓦地想起了昨夜里温腻的触感,和第一次体会到的极致的愉悦,身体不由比理智更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男人的身体真是……连一丝臆想都经不起啊。   他一贯都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东宫里的宫人都知道规矩,所以夜里他们备汤后就退下了,侧室浴房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而小八又软踏踏的,所以草草清理后也就随手扯了件亵衣给她裹上,根本就没看清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想来,真是失策。   则宁别开眼睛,尽量用平稳的声线调笑:“来看看,刚刚我给你挑了三身宫装,选一身吧,看看你的夫君眼光如何?”   被子里似乎传出“哼哼”两声,锦书才把自己的眼睛露出来,水汪汪地委委屈屈控诉道:“你太坏了。”   “好好好,我最坏。”则宁笑眯眯的,不由自主地哄着,“太子妃殿下,现在可否起床更衣了?”随口说的玩笑话,就好像过了好几年的老夫老妻。   则宁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太子二字,锦书立马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昨天揭盖头时男人给她的感觉太惊悚,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转过弯来,就被一通京中贵妇阳奉阴违地夸赞,又是卸妆又是沐浴,紧接着是他推门而入。   时间卡的她根本无心思考。   新婚的少女总是慌乱的,对方又有些醉意,她还没准备好就把她往床上捞。他是太子,自己是他刚刚过门的妻子,昨天又是新婚之夜,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推开他。不得不说,就算是极尽羞耻,他也是照顾了自己几分的。   就是……这个人看上去君子端方,怎么那个时候,一点都不君子!   她虽然知道对方是太子,可心里下意识是把他当做是熟悉了很久的人。她敢这么在被窝里赖皮,不就是仗着她认为对方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吗。   母亲的警告还在耳边,锦书混沌的头脑渐渐清醒,她微微垂下眼睛,道:“殿下,臣妾身边的云合哪里去了?”   则宁的语气顿时就变得怪异:“殿下?你怎的也变得这般规矩了?”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心思稍稍一转弯就能明白她心中所想。则宁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就是觉得有点失落。他道:“罢了,随你吧。”   则宁站起身来:“你从太傅府里带出来的陪嫁,包括你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都被送去教习了,这几日你就用着东宫的宫女吧。”   锦书应了一声。   本来尚好的气氛顿时有些冷凝,则宁侧首唤了声“来人”,就有宫人鱼贯而入,捧着脸盆面巾,又抬进来三个则宁选好的三个衣架子。   锦书见则宁没有退出去的意思,想到该看的都看过了,该干的也都干过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于是心一横,咬着唇掀开被子。   则宁负手立于窗前,听得身后小八犹豫不定的声音,不免摇头一笑。   人家还是个没长大的女孩子,初入宫廷谨慎点并没有什么错,反而如果她要是一直没心没肺的样子的话,自己就要担心了。所以他在郁闷什么呢?   身后嘴甜的宫女惊讶赞叹道:“娘娘您穿着真是太美了,您不知道太子殿下挑的这三身中,只有这一身是最最看好的,没想到娘娘也看中了,果然是心意相通!”   锦书的脸似乎红了,但是还是镇静地横了那个宫女一眼:“多嘴。”   则宁听见动静也转过身去,入目的少女双手交叉于胸下,以水青色为底的宫装有欲飞的青鸾,少女眉目恬静,朝他微微一笑,挑不出一丝错处。   惊艳是惊艳,可总是有哪些不对。   是气氛太生硬了,一点都不像新婚燕尔的夫妻,倒像是礼教严明的君臣。他平日里处理那群人烂摊子烦心事都已经够多的了,不想回到这里面对的又是一位带了面具的妻子。   小八不是别人,她曾与未知身份的自己引为知己,这种情感比之爱情,又多了几分理智。她也会明白的。   则宁轻蹙眉看着宫女给锦书净面梳头,要给她上妆时,就突然来了声:“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命令又不能违背,只好放下手中的工具悄悄退下。   搞得锦书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不开心了?果然之前都是假象,母亲说的对,男人都是善变的。   则宁越走越近,她的头也越来越低。则宁心里苦笑一下,抬手将锦书耳鬓处的碎头发绕回耳后,直到锦书的一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才缓缓道:“锦书,你明明不怕我的。”   锦书心头一紧,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则宁又道:“你在外面对待别人怎么我不管,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妻子,我们本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若是连你都对我有所隔阂,那我又能去相信谁呢?”   锦书一怔。   “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了解得七七八八,我欣赏你的品性,否则也不会娶你为妻。锦书,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两个人。”   一时间有点安静,则宁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锦书的头低得下巴都要磕到锁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臣……我,就是觉得别扭。”   说完她才微微抬起头,似乎有些羞赧,她轻轻咬唇,像是抱怨一样:“我把你当知己,没想到你摆我一道!好了,这下我的把柄全被你抓手里了,你爱怎样怎样吧。”   则宁也摇摇头,又听小八道:“我猜了那么久你的身份,哪里知道你就是太子啊……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对你却知之甚少,你位高权重大权在握杀伐果决,我不了解,自然是要互相磨合一下的。”   说到这里,她更委屈了:“我不是怕踏错一步说错一句吗,怎么还成了个小辫子被你抓手里了。”   则宁失笑:“这是我考虑不周,太子妃大人大量原谅则个?就让我来为娘娘画眉抵罪吧?”   什么?   锦书惊讶地抬起头,被则宁眼疾手快地抓住小脸蛋儿,挣脱不了。   则宁笑:“小八乖,不要乱动。”   这话说得让锦书想到昨天晚上,他抱起自己在自己耳边那句“小八乖,我会对你好的”,就像一道细微的电流,麻麻得穿过心头。   锦书的脸颊嫩嫩的,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则宁一只大手扶着她的侧脸,就觉得满手软玉。他拿起眉笔细细描绘,余光看到女子温顺的模样,目光渐渐变得温软。   西窗画眉,他们都知道这个典故与含义,但是这份情意只要放在心头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鼻尖都萦绕着他身上的好闻的味道,锦书在一瞬间的茫然后也逐渐平静下来。   则宁道:“这几日不着急熟悉内务,正好我休沐四日,陪你回门之后再处理也不急。宫里头的宫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在他们面前要表现得硬气些,犯了错有宫规处置,不必顾及他们是否都有后台。”   “东宫没有女主子,这里只有你,所以没什么烦心的。你初来乍到,在上手处理之前也要多想一想,毕竟以后管理的可就更多了。”   “你是东宫的女主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什么事情都要请示我,不过要是受到委屈就一定要说,不过这世间也没人敢让你受委屈。”   则宁一边说着,一边画好了眉,则宁放下笔,捧着锦书的小脸蛋儿左看右看,调笑道:“真好看。”   锦书轻哼一声,扭头看了一眼镜子,虽说不是特别完美,起码可以顶着这对眉走出门去。   则宁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我刚刚说的你记没记心里去。”   “哎呀记了记了。”锦书挣脱开,“别动手动脚啦。”   则宁心情大好,牵着锦书的手站起来:“走,我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回头母后见着你絮絮叨叨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午膳了。”   两侧都是小宫女,饶是锦书不在意她们的看法,也觉得有点羞耻。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就牵手调笑,让她心里有点过不去这个坎。从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女仅一晚就过度到这种在别人面前恩爱,发展迅速得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锦书悄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想给自己一个榔头,说好的说话留三分呢?怎么被哄得什么都暴露出来了?   太子这个人,也太油嘴滑舌了吧?到底哄过多少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也要慢慢渗透嘛,毕竟两个都不是那种一见就钟情的~   太子荤都开了,以后的嗯哼还会少吗   我的考试周明天正式开始23号结束,流泪看你们 第61章   踏进涌泉宫的那一刻, 则宁敏锐地发现身边的妻子气度的变化。不同于私底下在他面前的娇嗔卖乖嬉笑怒骂, 现在的尚锦书, 真就如高门贵女,行一步都是衣不沾风, 举手投足都是沉淀多年的气度。   她双手交于小腹处,察觉到则宁在看她, 不由歪头对他轻轻一笑, 眉宇间都是心满意足。   则宁莞尔, 拿过她的一只手抓在掌心,锦书一惊,下意识想挣开, 毕竟这里不是东宫, 大庭广众的还是皇后的地盘,被有心人看见了, 虽然不会当着她的面放肆,可也会背后嚼舌根,皇后也会觉得她举止轻浮。   婆媳关系是世间最难维护的关系, 对于太子, 既要表现得夫妻恩爱,又要作为一个贤内助不痴缠不拖后腿,所以言行举止都要得当, 为女子之表率。   这两者之间的一个度很难把控,一旦稍有逾越,被别人在婆婆面前说媳妇怎样, 可能就会在彼此之间划开鸿沟。   则宁也收敛的神情,手掌攥得更紧了,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目不斜视朝前走,急得锦书想跳脚。直到走近了殿门口才放下小八的小爪子,锦书小声“哼”了一下,悄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落后则宁半步,在两侧宫人的请安声中抬首举步。   皇后很早就在殿内等着了,听身边的嬷嬷一遍又一遍地向她汇报东宫那边的动静,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听说昨晚的那动静,自家儿子简直上道。本来皇子到一定年龄是要由嬷嬷教习房中之术的,可是这孩子还没来得及被教导就跑去了北地,可以说在昨夜之前他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儿子不让她担心,那太子妃更不会让她操心了。女人嘛,生命里无非就是夫君与儿女,没人不想拥有自己的孩子的,而这也是保住地位的保障。一想到未来不久就有一个大胖小子抱在自己怀里皇后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意。   忧的是都快要晌午了毓庆宫怎么还没有动静?则宁不喜有人伺候,他也不知道寝殿内的情况,不会是把人家小姑娘折腾地狠了吧?还有就是,以后的则宁不仅仅是她的儿子了,他还是尚小八的夫君,他的责任不仅要做好一个统治者,还要做好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这一身份,以后则宁能分给自己的时间就更少了。   想到这里皇后有点哀伤,可转念一想,他必定是要走得长远的,多一个枕边人可以悉心照料他,帮他打理东宫事务,能让则宁少操持忙碌,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也辛苦那个小八了。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小八她也打探过,在太傅府里也是个有手段的,不同于后院险恶伎俩,她的抓到证据后义正言辞的嘲讽可谓智谋双全,既立威又震慑,在温言软语间又有不可否认的强硬,让人下得了台又顾全大局,比其他后院太太姑娘都要可爱又理智得多。   这是皇后对她最满意的地方。   外头传来请安的声音,皇后这才无奈地笑,坐正身子对身边的新枝道:“总算来了。”   涌泉宫里有惠妃与丽嫔,还有待嫁的五公主。惠妃是有事没事就找皇后说话解闷,这次等了这么久,也是专门在等则宁的那个太子妃的。而丽嫔正值嫁女之际,则宁也是一个大媒人,也是牵着自家五公主在则宁面前刷刷存在感,待以后有个靠山,希望则宁心里怜惜真的可以疼爱这个妹妹。   夫妻两个前后踏进来,殿内的宫人就纷纷跪下请安,在听到“太子妃安康”时,小八的脸蓦地就红了。   皇后眼尖,一眼就看见站在自家儿子身边的女子双颊绯红,顿时就笑开了。免礼赐座后,皇后语气中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果然是本宫一眼就相中的好媳妇,瞧瞧这样貌,和则宁站在一块儿,可真是登对儿。”   惠妃酸她:“哪有自己夸自己家的?您这样都不知道让我们如何奉承您了。”   皇后忍俊不禁,连不怎么有存在感的丽嫔与五公主也不禁掩唇笑了出来。皇后气:“该怎么奉承你自己先打打草稿,大不了待来年开春则陵大婚时本宫也好好夸夸那个谢姑娘。”   说到这里,皇后余光看到新枝捧着茶盏走了过来,这才语气缓了缓,道:“来吧,你父皇身子又不好了,只能由本宫一人能喝的到你们俩的茶了。”   闻言,则宁与锦书站起身来走到皇后面前跪在准备好的蒲团上,锦书接过新枝姑姑递过来的茶盏奉上,羞赧地小声唤了声“母后”。   皇后一下子很开心,就好像夙愿达成一样,可一会儿又淡下表情,对着面前的儿媳妇细细叮嘱了许多事情。   锦书也在认真的听,唯恐忘记了一个字。这个态度取悦了皇后,不禁对她更加喜爱起来。   则宁不能总在这里,用完午膳后,见小八与母后熟稔起来后,就对皇后道:“母后,儿臣那里还有许多事情还没处理,锦书就先在您这里,儿臣回头就过来接她。”   锦书一听则宁要走,顿时转头看他,又听见他要来接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抿唇偷偷笑。反而皇后听着有点酸,但是小夫妻新婚燕尔,黏几天也是正常的,待以后老夫老妻新鲜劲过了也就不这么黏黏糊糊的了。   不过……皇后道:“你大婚休沐四日,还不如不休沐,第一天都有事情,那群老头子也太没有眼力了。”   则宁苦笑,锦书出声道:“母后莫气,太子公务繁忙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晾着朝臣吧,太子辛苦,儿臣和母后也都知道,没办法改变,也只能送送汤水过去不让太子因公务忘记用膳啦。”   皇后笑出声:“还是小八贴心。”   则宁行了一礼,然后对着锦书小声道:“你在这里先陪母后聊天,不用你等太久的。”锦书还没回话,就转身离去。锦书一转头,就见高坐在上面的皇后眼睛里的促狭。   则宁不知道,他前脚刚刚踏出涌泉宫,那打着“离开前拜见大誉皇后”的旗号而来的敏罕穆穆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走进了这里。   而锦书抬眸看着面前这位一眼就可以看出身份的女子,想到从祖父那里旁敲侧击出来的信息,眉眼还是笑的,可眸子却渐渐冷淡下来。   则宁对于涌泉宫里的一切都不知晓,现在他正在书房,和那个西夷不正经的二王子谈交易的后续。   那二王子一脸快意,抚掌道:“太子您果然是威震四方,带我来大誉的那个老头儿在那晚之后遣人快马加鞭回了趟西夷,告诉老头子我王兄闯下的大祸。老头子都吓坏了哈哈,这不,昨日就撤了我的质子,还由我王兄担此重任。但是昨天是太子你的大喜日子,没好打扰。”   “你王兄闯下的大祸?”则宁笑,“二王子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二王子这才一脸尴尬,但还是义正言辞道:“是他埋下的祸根!要不然怎会被我趁虚而入?”   “二王子殿下,趁虚而入可不是什么好词。”   那个二王子才不管是不是好词,他问:“那个北戎的那个公主,你会不会纳了她?你要是不会,说不定带我以后成就霸业,风风光光娶她回西夷呢!”   “那你也降不住她。”则宁抬头看他:“二王子,我们来谈谈正事。”   二王子撇撇嘴,随后又兴奋起来:“说起来,待我登上西夷的王位,就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的条件,绝不像老头子那样考虑来考虑去婆婆妈妈的。若要干一番大事,就一定要大胆的闯,这一点我知道,就像你们中原说的,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对不对?”   二王子压抑住翻腾的血液,就好像下一刻就能名垂千古似的,他道:“我满足了您的意愿,可我这里有几条不好说是条件,就说是请求。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西夷拥澜关附近的三十六万百姓的衣食住行,可都要由您大誉安置。”   则宁一口答应:“这是当然。”   这时二王子才有些安定,他接着道:“拥澜关附近的山河湖水,你大誉士兵的安置,还有等等问题,我都提前写好等您预览。”顺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卷宗。   则宁展开,卷宗上详细地提出了西夷战争中提供的需求与希望大誉给予的补助,还有战争后分得的好处与重建。一条条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卷卷宗。   今天这才是最详细的也是最隐秘的一次地下谈判。除了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了未来几年潜伏的隐患做好了打算。   则宁修改了几条,其他的都可以接受,二王子也志得意满,昂首阔步回了驿馆。   金乌西斜,等则宁再次回到涌泉宫的时候,就见到一直对他言笑晏晏的小八的脸上,浮现了类似于似笑非笑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错了我错了打我吧打我吧   一人只能打一下,一下!   咬手帕,委屈 第62章   那种眼神看得则宁摸不着头脑, 不过看着锦书笑吟吟起身迎上来, 就觉得很窝心。   不过坐在上面的母后的表情也是怪异的。还未等则宁开口, 就听一侧传来一道声音。   “好久不见太子殿下,大婚后过得果然滋润。”   虽然是笑着调侃, 但是这话可以称得上是放肆了。   则宁心中一跳,一转身果然看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敏罕穆穆靠着背椅, 歪着头一脸假笑。可能也是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失礼, 遂无辜的眨眨眼睛站起身来。   则宁刚想说什么, 便见锦书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母后面前避讳肢体接触,反而扯着自己的袖子, 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 好像在问,我和她谁无辜!嗯?   则宁顿觉太阳穴鼓胀。   这两个小姑娘真是……   就好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样, 都有着表面的和平,可都在暗中较劲。   皇后本来被这个外族的公主搞得头都晕了,可一看到这种情况, 不禁生出几分趣味。她可从来没见过自家儿子头疼的模样, 虽然有些不正经,但她还是很想看看自家儿子怎么处理这样的状况。   一个是绯闻女友,一个是贴心现任。只要稍微有点责任心的男人, 一定会处理好这种窘境。   敏罕穆穆想,虽说你把我当妹妹吧,但是我没把你当哥哥啊?就是看不惯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就是要给你捅娄子, 我就是不嫌事大怎么着?你们和解去啊!   而尚锦书想,看那个公主嚣张的样子,难道真的像传言那样与太子这么有一腿儿?就算以前真的怎么样了,但是现在他是自己的夫君!一定要摆出正室的沉稳胜券在握,不能让专门看笑话的人来嘲笑。   则宁不知道两个女人心里的小九九,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已经是有家室的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的妻子负责,免得她心思活络误会什么。   他与敏罕穆穆早就已经说开了,在北地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也能猜得出那个小姑娘活泛的心思,也不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又胡言乱语说了什么。   身边的妻子目光幽幽,对面的穆穆不怀好意,上方的母后好整以暇。   则宁点头并不回应她,牵着锦书去一侧落座才问:“公主怎有空来这里?”   “本公主要回去啦,按理说要来拜拜皇后娘娘才不算失礼吧?”没有人察觉到敏罕穆穆的眼神黯了黯,只见她的神情飞扬反问,“你不会真以为我留在这里做质子吧?”   “怎会。”   他已经收到北戎王的国书,待一个月后便会送来一位亲王之子。北戎王就敏罕穆穆一个子嗣,自然是不能留下来噢。   话题到此结束,皇后那失望的表情在别人看到之前就收敛下来,则宁只知道自己身边的尚小八看似满不在乎地喝茶,其实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则宁带着锦书满载而归,身后跟着的宫人手里捧着的全都是皇后赏赐下来给锦书的首饰布匹。   锦书不在乎那个,可这也代表着皇后对她的态度,不过也不枉她花了大半天在皇后面前刷好感。   今天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如果没有那个北戎公主出现的话。   夫君位高权重,难得贴心知冷暖;婆婆万人之上,又和蔼又风趣;她居于东宫,奴仆不敢犯,无妯娌敢欺。外头听说过的令她恐惧的一切宅院关系都没有出现。   唯一的瑕疵就是那个红颜。   可是那是瑕疵吗?时下将男子红颜称为风流不羁,她唾弃这个结论,可是不能否认确实是因为对方出色。   锦书垂眸看着被牵着的手,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宽大的袖子移向目视前方的侧颜。   眉飞入鬓,棱角分明。   饶是她看惯盛京美男子的自己那颗小心脏都忍不住乱跳,更不要说平日里见到的都是糙汉子的北戎公主了。   真是的……身份尊贵倒也罢了,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母亲说,以后自己一定要做到“不骄不躁,不嫉不妒”,她时刻放在心上,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心烦意乱。   在涌泉宫用过的晚膳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则宁将锦书送回毓庆宫,捏着她的小脸蛋儿笑眯眯道:“我先出去一下,你要是困了,就不要等我了。”   锦书抬眼看他,冷漠地“哦”了一声。   则宁一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也没解释。待他回来再和小八好好说说吧。   真是的有什么好笑的,没看见自己不开心了吗?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子,有心情时哄一下,没心情时根本就不问你为什么不开心。而且他当自己是瞎子吗?她也看见出了涌泉宫后那北戎公主对则宁含有深意的眼神。   一定是去找她了。   看着则宁踏出寝殿,身边伺候的宫女奉承道:“殿下对娘娘可真好。”就算是妻子,也不敢对夫君摆脸色吧?太子不仅不生气,竟然还笑出来,那看着太子妃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好?锦书心里不可否认。但是同时也有一道警铃响起。   她从昨天到现在,没有一刻是她当初想表现的模样。她当初想着,太子独断专行,她自认为做不成一个贤内助,那只好以不在乎与冷漠应对。处理宫务这种本该是自己的义务,她自然也会做到很好,她也会毫不介意地给太子物色妾室,这样自己也会松一口气。   可是,在昨日哪句“小九公子”后,一切都朝着她预料不到的方向奔去。   还没到一天的时间而已,她就见不得自己的夫君有红颜了?   他是太子啊。   不仅要恪恭勤勉,更要以子嗣为重。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以后像那个北戎公主的人还会少吗?   锦书再怎么意气风发,可对于□□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坐在床边,一时心乱如麻。   御花园里,一身大红北戎服饰的小姑娘早已等在那里。   她坐在石凳上,屈指敲桌,看到则宁后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现在的她脸上没有虚假的笑容,也没有在涌泉宫的故意挑刺。她今晚,就是把一切都挑开说完,明日就要回北戎了。   此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哪年月日。   所以有些话,就一定要说。   “喻则宁。”她面容端正,“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吧。但是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你我心知肚明。我总是以为自己噢暗示不明显,气你这个榆木疙瘩还不开窍,可是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回避我这个话题。”   “我北戎女儿都是豪爽大气的,有喜欢的人是不能藏着掖着,是我面对着你太底气不足太胆小,不过现在想一想,就算你拒绝了又怎样,不还得跟我父王合作?”   她看着对面沉默的则宁,道:“我曾经那些明里暗里的话,把你吓得够呛吧?你这个人太烂了。”   烂人!   “你要是没有对我这么细声慢语,要是没有对我动手动脚,又拍我头又揉我脸的,你要是没有长得这么好看,你要是……你要是不这么好,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啊!”   说到最后好像有些哽咽,但一向好强的敏罕穆穆也不说话了。   是则宁一开始太放纵自己了。遇见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就爱不释手,在北地男女大防又不甚厉害,所以没忍得住要抓过来疼一疼,等他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情感变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则宁动一动唇:“是我的错。”   敏罕穆穆笑了声:“幸好你不喜欢我。如果咱们真的两情相悦了,现在可怎么办呢?我父王万万不能把北戎交给我其他的王叔或堂哥的,你也不能娶一个常年不在后宫的夫人。罢了,只要你没有心理负担就好啦,说不定我日子过久了,就能遇到个比你还好的还疼我的人呢!”   敏罕穆穆说的所有的话都在控诉则宁这个人渣,则宁也不否认,通通接盘。   “我向你说的这些,真的是我所想。”敏罕穆穆正色道:“我只是觉得,上次你带我游盛京的那一天说得太官方太隐晦,你不用保全我的面子,该说的我们今晚就说个痛快,别遮遮掩掩的,不像个男人!”   ……   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遇见敏罕穆穆那个小魔头,真是比操练十万大军还要费脑子。   他回到东宫后见天色已晚,想必锦书早就睡下了,就不用打扰她,自己去其他地方吧。可是后来鬼使神差地向毓庆宫那里走去,发现寝殿还没有熄灯。   咦,小八还没睡吗?   抬脚走了进去,则宁挥退宫女,绕过屏风。   就见一身洁白亵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静静地坐着,听到动静后抬眼看来。目光幽幽,欲语还休。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话要说……   嗯今天好热啊,穿单衣都热 第63章   则宁被看得心头一软, 走到锦书面前弯下腰捏捏小脸蛋儿笑眯眯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锦书低下头摇了摇。   则宁见她不答, 也没有追问, 看她今天的情绪,大概也是知道小八因为什么和自己闹别扭。不过他一贯不善于处理男女之间弯弯绕绕的糟心事, 敏罕穆穆就让他累的不行,现在也不想多说这件事。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温声道:“时辰不早了, 你先歇着吧, 我先去洗漱。”   刚刚站直身子,就见锦书“蹭”的一下站起来,把则宁吓了一跳。   “我……”锦书犹豫了一下, 最后像下定决心一样, 把手伸向则宁的腰间,“我来帮你宽衣。”   锦书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则宁下意识躲开, 以至于锦书的指尖停顿在则宁腰封的不远处,尴尬得不知如何动作。   她也是被家人宠大的,现在不计前嫌低下头去服侍夫君, 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谁知对方还不领情!大小姐脾气一上来,还哪管对方是不是太子,直接一扭头叭叭叭爬床上, 掀开被子躲进去整个人都背朝着他。   任性的样子像极了炸了毛的小猫咪。   可能也是下意识得觉得太子不会跟她介意这种失礼的举动,否则就这从则宁进来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她甩的脸色都不够打十次冷宫了。   则宁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伤人, 可是上前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头都要埋进胸口的宫女含玉:“出去让他们给孤准备洗漱。”   “是是。”含玉连忙退出去。吓死她了,她还以为太子要治太子妃的罪呢!   埋在被窝里的锦书心里也有一阵隐隐的后悔,真的,她这样做着的太不理智了,虽说夫妻一体,可如今他是君自己是臣,太子现在不说什么,若是心里生出嫌隙了那就不好了。   可自己又拉不下脸再下床找他,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懊恼。   虽然锦书背对着他,可一双耳朵都竖起来差点延伸到则宁的脚后跟了。他自己脱下了外袍递给了身边的小成子,然后抬脚走去了侧室是要去洗漱沐浴吗?   哼,现在都用这种态度对她了,还新婚燕尔呢,以后还不知道自己能凄惨到什么地步。   这段时间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等脚步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锦书这才惊觉她已经胡思乱想很久了。   床褥下陷,男人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床帐被放下,视线顿时变得阴暗朦胧。   烛火也撤了下去,宫人们也都一一退下。   明明则宁没有任何动作,可锦书还是一刹那地脸红心跳。   新婚燕尔呀新婚燕尔,今天可是他们大婚的第一天呢!如果他主动抱抱自己就算什么都不说,那也就勉为其难得原谅他好了。可是她左等右等都不见男人有一点靠近。   其实她不知道则宁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踏出侧室的时候,见小八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没有变过,还以为她睡着了。睡着了好啊,先让他缓一个晚上,待明日有机会再说明白吧。   昨夜自己太不知道收敛,折腾了半宿,她又是在涌泉宫强打精神应付母后,想必也是累了。   不过一想到昨夜里自己干的那种禽兽事,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阵羞愧,也幸亏她睡着了,要不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两个人是一个被窝,可是则宁为了不打扰锦书注意,所以并没有肢体接触,也幸亏被子很大床也很大。   则宁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相比起来锦书很急躁啊。她说不清自己对则宁是什么感觉,可是目前为止,起码是稍微喜欢的,自己的情绪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波动,那就代表着对方在自己心底是占着重要地位,她不想因为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两人都不愉快。   他们是刚刚成亲的夫妻,尚需要磨合,她承认在意识到对方是那个让自己欣赏并引为知己的兄台的时候是万分惊喜,可是毕竟是两码事。   还有另一点,女人在夫妻关系里一向处于弱势,一旦在最初埋下离心的隐患,若不及时疏导,到最后可能就是悲哀的根源。   可是他怎么还不靠过来!   想到这里,锦书咬咬牙一翻身,距离不远不近正巧滚进则宁怀里,把他刚刚出现的一丝困意都打散了。   则宁惊诧地睁开眼睛,锦书一抬头,透着细微的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下子撞进了深如幽潭的眼眸。她就算一开始有再大的雄心壮志,这个时候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道:“那个,你,你胳膊,它硌到我了。”   小八的表情太可爱,则宁没忍住笑出声来,使她更加羞愤埋进了男人胸口。   则宁的手臂被锦书压在身下也不舒服,于是抽出来真好上臂被她枕着,弯着手肘揽着妻子圆润细嫩的小肩头,轻轻拍了拍,温声道:“睡吧。”   锦书觉得自己很挫败,按理说太子这个样子也就说明他并没有把自己之前的失礼当做一回事,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又感到气闷。   这种心情也只有作为妻子的女人才能理解。她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哪怕是面上得宜端庄的神情都是暗自咬牙强颜欢笑。说不定那一天也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到来,这个北戎公主也绝对不会是第一个又或者是最后一个。   她以为自己是一个性情寡淡的人,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都不能让她交付真心,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么一件让她唾弃又厌恶的小事扰乱心绪。   可是现在真的乱了,在短短的一天里,让人措手不及。怎么办呢?   耳边从男人的胸口传来“咚咚咚”强有力的心跳,枕下是肌肉贲张的上臂,闭着眼想一想出嫁前母亲给自己看的羞羞的小画册,她压下涌上心头的羞怯,一只小手已经从则宁亵衣下方钻了进去。   入手的触感好得不可思议,尤其是腹肌的起伏,让锦书差点没有胆量继续下去。   其实则宁的身体早就热了起来,对于男性的冲动,又碍于刚刚破戒,所以格外经不起撩拨,等他反应过来有一只嫩滑的小手摸进来的时候,它已经爬上了自己的锁骨。   则宁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尤其是下面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让他难以启齿。   那只手还想再往上,就被则宁一把捉住了,怀里的小姑娘一顿,下意识地缩了缩。   “你不困吗?”   一开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则宁的喉结上下移动两下,口干舌燥。锦书两只耳朵都红透了,眸子水漉漉的,样子别提有多无辜。   她小声嗫嚅道:“我……不困啊……”   就像是心知肚明的暗示,则宁的眸色蓦地暗沉,握住小八细嫩的手腕固定到她的耳侧,随即整个人都撑在她的上方。   这个位置让人有说不出来的压力,锦书紧张得闭上眼睛,同时心如擂鼓。   这一动作就像是予取予求的信号,温顺得让人整个心都要化了。   少女的身体纤细又柔弱,用大掌一握就是满手的软玉温香。她身上的亵衣松松垮垮的,根本不用则宁费多大力气就被剥离下来。   锦书太害羞了,整个人就像熟透的虾一般都红了,她羞耻地想把被子拽过来盖上,可是手臂还没伸出去就被则宁抓住,把那条软若无骨的胳膊搭在自己的颈项。   “你干嘛呀……”   锦书的声音软软的,还有好似无力的喘息,紧接着就感觉吗俊美的脸庞欺压下来,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笑,不答反问:“你的身子好多了,是不是?”   则宁也是压抑着,可是喷洒在锦书颈侧的鼻息出卖了他,使得锦书这一部分的皮肤要比其他地方红上许多。   寝殿里留着一盏小灯,可是在床帐的遮掩下,光线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那可是那嫩嫩的肩头独独抓住了则宁的视线,让他不由自主地细细密密地轻轻啃咬。掌心里那被自己抓住的都要溢出来的一团,就像是甩不掉的脂膏,让他欲罢不能。   少女的整个身子都是软的。则宁抬起她不堪一握的腰肢的时候,就怕自己太粗鲁给不小心折断。   “你太坏了……”   床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声呜咽像是被堵住似的,从喉咙里发出来,脆弱又撩人。   则宁心头颤颤,吻了吻身下不由自主仰起上身女子的耳鬓,只能一遍遍安抚:“小八乖,我轻点。”   女子低低哭泣,又是欢.愉。   “你好坏……”   则宁闷哼,眉眼都不似之前平和,现在的他的眼角都染上了三分春.色,看起来又有些阴柔似的危险。   他伏下.身蹭了蹭她的掌心,温柔道:“对,我最坏了。”   他的语气是温软的,可是气息是富有侵略性,这种反差让怀里的妻子更加害怕,可是被撩起来的情.欲哪里这么容易被灭去,但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则宁身子一沉,就沉入他羞于开口的温柔乡里。   月上中天,什么都被埋在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不会被锁的对吧?   话说我这个小萌新不敢触犯JJ一点点底线呀QAQ,虽然还是渣渣??? 第64章   则宁侧身支着头看着害羞得整张脸都要埋进枕头里的锦书, 哭笑不得得伸手拍拍她:“起来, 去沐浴。”   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你先去。”   则宁笑了声, 摸摸她的小狗头便下床去了。   守夜的太监宫女早就准备好了热汤,等到侧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的时候, 把自己捂得紧实的锦书才把身子翻过来。一张脸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的通红。   锦书又把自己埋被子里有些抓狂,天哪!她刚刚是在色.诱太子吗!她怎么变得这么狂放了!他不会认为自己是那种女人吧!一想到自己第一次见他就是一副浪荡的市井模样, 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懊恼。这种懊恼连她自己都没怎么太发觉。   还没等她滚多久, 余光就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 锦书吓得眼一闭,跳下床猫着腰从则宁身边窜出去。   真是的……则宁无奈的摇摇头。   都已经是凌晨,则宁也不困了, 想着反正最近也没有早朝, 手头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索性明日就晚起些吧。自己基本上没有什么闲暇的时间, 只能在婚假里陪陪小八。   她是自己的妻子了,则宁在心里又告诉了自己一遍。   她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庭,投入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而且前路未知,一行一步都是惶恐。   她并非生来就能做到淡然处之,后宅的女人有几个人不是历经沧桑。   小八虽然不是那个性子, 可他自己也要首先做到给她独有的安全感,这是作为一位丈夫就该让自己的妻子安定下来最基本的该做的事情,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语。小八是玲珑通透的女子, 她会明白的。   后宅地位?夫君宠爱?家族纷扰?这都不该是强加给妻子要思考的事情。   则宁靠在床上单腿屈膝,翻着随手从锦书梳妆台上拿过来的一个话本子,随意翻了翻。故事写得虽然俗套,但是文笔很好,不过就是透着浓浓的大男子主义的味道。没想到这个话本子上还有朱笔批语,看娟秀的字迹也知道是谁留下的。   “一个官家小姐就因为这两句酸腐的诗就喜欢上了?那个书生也不是个好东西!”   “嘴上说得好听不还是在妻子怀孕后与她人有染?酒后乱性?谁信!心里要没有这种心思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大义!你家的大义是不分青红皂白搞死人家娘家,事后认个错就好了?”   洋洋洒洒的吐槽每张纸都有,这个满肚子思想的小八,若是生在有网络的年代,肯定是一个因吐槽而走红的网红。   则宁翻到最后,看见她在空白的地方写:“噫吁戯!呜呼哀哉!如此之渣男,不能以宫刑泄愤,当以先凌迟致半息,悬于城墙之上,痛批其学说,揭穿其用心,记载在册,流传市井,使天下之人身心俱凛、定心顿悟,如此悲哀事少矣。然,上述难得,女子当自防,应开阔胸襟,见识广博,便不再目光有瑕,有知人之明,遂夫妻和乐,一生顺遂。”   ……   锦书沐浴完毕磨磨蹭蹭回到床边的时候,就连则宁对着一本书发呆,等她悄悄爬上床时惊动了则宁,就见他抬眼看自己,扬着手里的话本子笑眯眯道:“见解不错。”   锦书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哪本,下意识“蹭蹭蹭”爬上前一把拽过来不给则宁看,等她回过神来才想到他已经看完了,后悔自己为什么就是改不了随手放书的习惯!还让云合不许动她的书!   要是她看惯的文集史册那倒不介意和则宁谈谈一番,可是这个打发时间的话本子该如何说起。一时间有点欲哭无泪。   这还是她两三年前看的,上面的批语也是当时写的。那个时候自己太幼稚,思想还不够成熟,文笔也稚嫩,都是一通大白话,到末尾的时候才想卖弄文笔憋出了一小段,她都觉得羞耻。   可就是再羞耻也不能承认!   锦书扭扭捏捏小声谦虚道:“哪里哪里。”   她不敢看身侧的太子,想到时下对女子的规制,还有书里男主角种种理所当然的磋磨,想一想自己对待又是君又是夫的则宁的态度,不禁有些戚戚然。   放在书里的话,不知道自己会被休弃还是被婆婆严惩。   可是,这也正是她心里憋闷的。在市井传而广之的主流的话本子,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这个时间段的风气的真实写照。她虽然生于公卿之家,可也见便大大小小悲哀事,想一想历史风云女辈的飒爽英姿,就越发觉得时下女子的可怜可叹。   而且,那男人妄自尊大,也不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一副嘴脸!   床褥被换了新的,锦书扒着被子偷偷瞄了自家夫君一眼,心里感叹自己是捡了什么大便宜呀,人长得俊美不说,还地位超然,性子也好,不像传言中不近人情,还温柔体贴。自己这一成亲,钱权色都占全了,本以为自己后半辈子会过得很累,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那个苗头呀。   他的枕边人必定不会只有自己一个,虽然想起来还是不舒服,如果因为这个抱怨,在别人眼中恐怕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   这么一想想,就有些低落,只是因为与时人思想不通,就算是借着尚锦观的身份和别人辩论赢了也是孤独的少有人理解的。   自己的夫君……是那少有的人中最得心的哪一个。   锦书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这样看他便看到棱角分明的下巴与侧脸,他翻着手中的书的动作也是有条不紊,薄唇轻抿,目光低垂,似乎看得入神。   锦书的目光太明显了,则宁一侧头就对上了她的目光,则宁展颜伸手揉揉她的头:“怎么不睡?有光线你睡不着?”   “不不不,不是。”锦书连忙否认,可能察觉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不好意思咬咬下唇。   则宁莞尔:“睡吧。”   锦书哼哼唧唧两声:“你怎么老是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啊,你不是也没睡?”   “嗯……我在想你那个评语。”   锦书脸一红,虽然羞耻,但还是想听听他对其看法。   则宁见她一双眼睛就像是加了特效一样闪闪发光,失笑道:“八个字,直抒胸臆,针针见血。”   锦书撇撇嘴:“你直接说我不知道委婉,言辞激烈不文雅不就好了。”   锦书也坐起来靠着抱怨:“那些编纂禁锢学说的人真是太讨厌了,孔老夫子的意思非要拐个七八弯来理解,就好像这样就显得自己博学多才似的。还有提出的学说,其中若没有大多数男人私念,我是万万不信的。”   “可是就算当初静安皇后狠狠批判了那些书籍,还是斩不断根源。”则宁接道,“不过我朝却没有前朝来得厉害。”   本来就是随心的感叹,结果换来身边妻子不阴不阳的语调:“前朝的男人多幸福啊,妻子都不敢大声说话,不抛头露面,女戒闺训倒背如流,又当妻子又当丫鬟,还要忍受独守空房的苦。冷热都没有贴心人的问候,还不如找一家尼姑庵出家算了。”   则宁一愣,旋即失笑:“你说什么呢。”   本来锦书的言语里面都是刺儿的,可是一想到白天在涌泉宫里见到的北戎公主,心里就膈应得难受。   那个女孩子真是难得的美人儿,一身的率性潇洒,举手投足都是自己又羡慕又模仿不来的模样。就算是自己一身男装出去,也根本完全不及对方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肆意。虽然那种肆意已经沉淀了许多,她除了有几次礼数不周外,其他的就再也挑不出来刺,但也正是这般的融合,才更让人欣赏。   她不想把话憋在心里,夜深人静正是交流感情的好机会,如果这个时候不说出来,她怕自己一整晚都睡不好。   锦书坐到则宁身侧,平视着他:“那个北戎公主,你喜欢她吗?”   则宁被锦书这幅一本正经的样子搞得有点想笑,本来想逗一逗她的,但是见她的表情稍稍严肃,又怕她多想,低低笑了声抬手把床上的一张薄毯子披在她细弱的肩头。   则宁道:“我对她的喜欢,比小五更甚。”   锦书一颗心骤然跌落到谷底,等她回过神来想到小五是谁的时候,虽然心里还是忐忑,可飞扬的心情压都压不住。   “小五……五公主?”   见则宁含笑颔首,锦书便不再压抑想往上翘的嘴角,但还是口是心非地说:“喜欢就喜欢嘛,你是太子,喜欢谁都可以纳回来呀,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要不然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锦书脸一红,顿时就别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锦书的心情也定下来了,她有些感叹,也有些失落:“我从未见过你的马上英姿,也从未见过你运筹帷幄。你在北地的那几年,都是有她在你身边看着你,只有你回京前半年才有说书人说你,说你如何决断军策,说你如何整顿士心。我当时听着就觉得像个笑话,觉得时下腐朽,有谁能一身正气?现在想来真是如同井底之蛙。”   她回过头看着则宁,缓缓笑道:“我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你们有多年的情分,我没有,她在你面前嬉笑怒骂,与你背负战场危急,而我在盛京安享富贵,她就算与你分离后也有数不清的挂念,而我们当时还未相遇。”   “我错过了好多。如果她不是外族下一任族长,哦不,下一任北戎王,恐怕……”锦书没有说完,就像什么都说了。   则宁有些愣怔。都说夜晚的人是感性的,则宁此时也体会到了,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尤其是面对着对面的妻子含蓄的衷肠。   则宁眉眼温柔:“以后都是你了。”   短短几个字而已,背后的惊喜让锦书不敢揣测,她从来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这么不像自己,她已经不愿意深究了。   这个时候锦书才搓搓脸挡住自己红起来的脸,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蒙着被子:“哎呀哎呀偏题了偏题了,我们来说说那个话本子!哦不,我困了我要睡了,不说了。”   突起的被子就像是蚕蛹一样,则宁用手戳一戳,她还扭了两下,可爱得让他还想再下手。   也不早了,则宁放下床帐,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和她解释晚上的事情,但是现在小八似乎也不是那么介意了,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对于穆穆,他也只能是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要不然你们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哈哈预收坑又多了一个收藏耶好开心。 第65章   第二天两人果然起晚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都已经大亮, 锦书还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 咕哝道:“什么时辰了啊。”   则宁背靠着床头,揉揉睡过头发酸的太阳穴, 闭着眼睛不确定:“巳时……?”   “……”   锦书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好,她默默抬头看则宁, 语气干巴巴的:“现在, 去请安也晚了吧?”   则宁很煞有介事地配合她沉痛地点点头:“对啊。”   “那……”锦书的表情似乎有点艰难, “还是要去……?”去了给人家笑话?   则宁一下子笑出声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外面请安的声音。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锦书心里的祈祷, 进来的小太监隔着寝殿的屏风恭敬道:“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与惠妃娘娘约好去了御花园,今日二位主子今日就不必去涌泉宫了。”   不得不说, 饶是一向无所谓如则宁,这个时候也有些尴尬。其实皇后也应该是左等右等等不来这对新婚小夫妻,又有派来东宫还没打理完事务的嬷嬷通风报信, 言语间都能对他们的事情一清二楚, 而且夜里太子叫水又瞒不过宫人,皇后开文之余自然是又体贴了一下他们。   不过皇后也心疼儿媳妇,觉得自家儿子只是未经人事, 开荤了肯定也会比之其他人要来得莽撞些,在夫妻事上也不及表面来得镇定有风度,那儿媳妇肯定也受了不少罪, 又让那个小太监带了不少她私库里的好东西送过来。   其实万嬷嬷听了皇后的想法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劝。   那种事对于皇后来说可能是一种折磨,可是看太子对太子妃那种一看就很专注很体贴的模样,怎能会舍得让太子妃受苦。可是婆婆心疼儿媳妇也难得,那就让皇后心疼下去吧。   于是到了最后,万嬷嬷还是什么都没说,皇后就开心的让在自己身边垂首而立的女官新枝去她的小库房点东西去了。   屏风外的小太监还没说完,则宁都听不下去了,更不要说被窝里的锦书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而且夫妻两个人都没下床,还有个外人在那边逼逼叨叨,但凡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会觉得不自在。   小太监年纪比较小嘴巴还跟能说,能讨得了主子欢心,所以师傅也比较纵容。当他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太子语气不善地让自己离开时,还觉得委屈,还是后来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云合把他说一通他才懵懵懂懂。   被窝里的锦书两眼发直,则宁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戳戳她的小脸蛋儿笑问:“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让母亲和祖父知道咱俩到现在都没起床,我一定会死的很惨的。”锦书一脸生无可恋,“也不知道你这东宫里的人嘴巴都严不严实,万一我要是被说成妖妃再世,搞得本来恪恭勤勉的太子都不问朝政了,那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哪有身为正宫,却做着缠着太子不出卧房这种妾室做的事,不都是一副温良贤惠劝夫君事事以大局为重,少放点心思在女色上吗?   则宁失笑:“你放心,东宫里的人嘴巴严实着呢。”   锦书还是一脸绝望:“我不相信你了,母后都知道了,哪里严实。”   则宁安慰她:“也就是这两天的事,等你都熟悉东宫内务了,那些嬷嬷们也都不来了,到时候东宫里的人都看你的脸色,谁敢嘴巴不严?”   好一会儿锦书才缓过神来,才想起来则宁:“你今日没有事情做?”   “太子妃殿下。”则宁无奈,“这可是你夫君的婚假啊。”就算再忙,在假期里休息休息也不为过吧。   说完这句话,就好像是自我催眠一样,于是则宁也不不管有事没事了,反正都要到大中午了,多在床上窝一会儿也没什么的。他好多年没赖过床了,现在多躺躺,觉得自己骨头都要酸掉了。可是身边的小美人儿很满意,也就随她了。   虽然锦书心里很心虚,但是被心底的那种满足感压了下去。   和自己的丈夫一起赖床哎,恐怕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吧!那种泛上上来的淡淡的想炫耀的虚荣心倒是其次的,主要的这种两个人窝在一起的感觉太温馨了。对面的男人她还不太熟悉,可她都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迁就,还有事事以自己为先的真诚。   上位者无一不是自矜自傲的,就算是表面上一副君子谦恭的做派,可他们骨子里都是高傲都让人觉得心里不自在。外人倒也罢了,尤其是对待妻子与兄弟,少有敞开心扉过。   则宁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他做的事,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的用心。一开始他谅解自己对他的陌生感,也明白自己心里的别扭与下意识的排斥,他都明白,也不动声色地消除自己心里的不安。世间哪有这么可心的夫君?   夫妻两个本来就不该有什么隔阂,正如现在她可以不避讳地埋怨,就像是冬夜里,外头下着鹅毛大雪,房间里的夫妻裹着被子温酒谈天一样,都已经是溶于骨血里的亲人与爱人。   结果一到下午就被打了脸。   都说自己会休息两天,两人用完午膳后还没到东宫里的小花园走走,就有礼部急匆匆地跑过来见他,说北戎的使节今早就走了。   礼部一脸怒气:“未禀报上朝就先行离开,这北戎的也忒不知礼数!还好太子您早就准备好了回礼,才没让我大誉也和他们一起丢人。”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今天急匆匆来东宫汇报这件事的时候,结果老是被拦在外面不让他进去,太子身边的成公公也无奈地劝他“识相”一点,说太子大婚休沐四日,他也没必要过来献殷勤吧?气得他指着成公公的鼻子骂他“阉人”。   其实说到这个回礼,则宁笑吟吟的,可心里却隐隐的疼。   国库那个死样子,真的除了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了。抄了李庆安那个家藏泼天巨富的家,自己这国库也就迅速地满了起来。如果说国库是盛水的铁桶,那自己刚刚回到盛京时的国库内容量就好比桶内浅浅一层还没没过手掌的水,而现在,都已经快要满了。   从他那里查出来的帐,足足有大誉十三年国库税收的总和。数量之巨大让人心惊。   国库从无到有只是一夕之间,则宁也有幸体会到嘉庆皇帝抄和珅家时收过来的银钱后的那种复杂的心情。幸好则宁及时醒过来,他差点脑袋一懵就搬个小板凳去国库里坐着看财富看到天明了。   没办法啊,以前真是太穷了,之前则宁还眼巴巴算着怎么节衣缩食暗示商绅让自己捞点钱,现在完全不用担心这种事了。   现在虽然也算是国库充盈,可是该做的还得继续。   降商人一成税收是以退为进,暗示朝廷对于商人政策放宽,只要有点头脑的商人都能嗅出朝廷的意向。商人重利,就算不确定也会赌上一把。   给商人一些好处,又不能太过,否则也会打击到农民的积极性,不能什么好处都让商人捞去了,他们面朝黄土辛辛苦苦的到最后都没个存粮,否则谁来耕种。   古代农业没有现代先进,有大型机器辅助,这里的人碗里的每一粒米都是人工辛勤劳作的来的。粮食少了,就算再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到了达官贵人粮仓里,平民百姓还是什么都捞不到吗。   小成子过来提醒则宁晚膳时间到了的时候则宁才把不敢怒不敢言的户部给放了回去,等锦书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想自己怎么又把那户部叫过来了?   户部尚书心也很累啊。他以为太子休沐的这四天可以消停会,起码会把自己给忘了吧?没想到被礼部那老家伙一引,太子又把自己给提溜过来了。   哎,自己脑子都要生锈喽,要不然就在太子开口撵人前退位让贤吧。   兵部和军器监那里也不好过,虽然表面上看着可以趁着太子陪太子妃没空盯着他们,可是太子曾经在北地的手下都是他的眼睛啊。军以护国,尤其是京畿大营那群吃皇粮的整日歪歪扭扭像个酸黄瓜一样,就算是他们再端正态度,也抵不过过去好多年进了骨子里的贪软懒。   他们训不好,上司就别想好过,首先太子派下来的毛子礼和江谌之都不是好糊弄的。还有新融的兵器,太子手握矿源,多一点少一点,他心里可都门儿清。   现在的大誉都渐渐走上正轨,若有人中途给太子掉链子,那肯定是死的很惨吧。   锦书过来的时候,就连则宁屈指敲桌,睫羽低垂,一副想事情的样子。   她走过去发出一阵声音惊醒了则宁,他这才抬头见来人,笑道:“你来了,那传膳吧。”   “传什么膳。”锦书面色羞赧,“母后让新枝姑姑过来请我们去涌泉宫呢!”   “嗯?”则宁回过神。   锦书半捂着脸,则宁这才看见锦书后方正给自己请安的新枝。   “这样啊。”则宁点头,“那就去吧。今日未去给母后请安,现在去看看她也不晚。”   则宁说得一本正经,锦书脸皮薄,当着母后身边女官的面儿,能好意思吗?涌泉宫里能近母后身的人可都是人精,他们有什么不知道的。   锦书偷偷瞪了则宁一眼,而她身后的新枝垂下眼睛,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如果不是明日就是锦书回门,皇后也不会让这两个蜜里调油的人到自己宫里来。就像上次迎亲一样,这次回门则宁也是坚持陪同。   皇后听到后心里唏嘘,但也是赞同的。都是女人,推己及人,谁不愿夫君陪着自己去娘家呢?又是正当新婚。   只是各自的命不同罢了,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   皇后又给锦书补充了一些她宫里的东西给她带回去,如果锦书推拒的话,皇后就会板着一张脸训话,说长辈赐不可辞,弄得最后她苦着一张脸转头看则宁。   则宁道:“都是自己家的,放哪儿都一样,收下吧。”   这时皇后才笑出声来。   其实锦书也就是觉得自己老是从皇后这里拿东西太不好意思了,自己又没什么礼物给皇后,也真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对自己这么好。   如果锦书胆子再大一点多观察皇后她就会发现,皇后一双笑弯的眼睛也总是似有似无得往她的肚子上飘。   则宁喝着茶,茶水腾起的水雾氤氲视线,正好也挡住母后那看似平静其实急切的眼神。   真是无聊的很了。一当上婆婆后,就巴不得孙子第二天就从儿媳妇肚子里蹦出来。她也旁敲侧击过则宁,可是则宁的回答让她很失望。   他说什么来着?哦,他说这件事不着急,一切都随缘吧。锦书年纪小,怕太早生育会伤了身子。   气得皇后当时就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气道:“什么随缘!你不努……哪来的缘!可是长孙啊,你给我争点气!锦书年纪小吗?我在她这个年纪,你都已经五个月了!”   也都怪自己当时多了一嘴:“万一是长孙女母后会失望吗?”把皇后一噎,不自在的说是男是女那就是随缘了。   其实重男轻女这种观念一般还是要看家庭。有平民还是很疼爱自己的闺女,可有的为了家产的富绅却以男丁为贵。家境富饶的人家不介意多几个女儿疼宠,皇家在斗争激烈的时候也会拼拼自己给皇帝生了多少个所以来显示皇家枝繁叶茂得上天庇佑。   而且,他们毕竟才成亲两天,皇后这样也太心急了。   皇后也发现自己心急,惠妃也笑她,她当时就哼哼:“待来年初春你做了婆婆,看你还能不能理解本宫的心情。”   宫里的两日对锦书来说并不是换了个住处那么简单,还有自己的交际圈子,还有自己背上的重担。她听过太多宫里暗中磋磨的手段,以至于她想着要小心翼翼对待任何一个人。   可是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对谁?她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怪圈。   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和自己有利益冲突的人。而且自己也是个上位者,哪里需要小心翼翼的?   她现在得皇后的心,和则宁的心可能是暂时的,可如果自己有了孩子这个倚仗呢?   一想到“倚仗”两个字,她就猛的打了个激灵。   这种心思,真是太可怕了。   涌泉宫里言笑晏晏,大家都把自己的心思埋在心底。则宁作为婆媳二人对话的旁观者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是皇后有一点说出“孩子”二字的意思,都会被则宁打断,气得皇后转过头来瞪了他好几眼。   可心思玲珑如锦书,哪里猜不到皇后所想,太子那个态度,自己又不好拿捏,也只能装傻充愣。   可是为什么,他对自己那么好,却不让自己有个孩子?   想到这里,锦书心情难得沉重,在回东宫的路上却渐渐想开了。   太子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是能感受到的,既然这样,那他也肯定是为自己为现状考虑。他以女子的眼光看世间,自然比不得夫君身居高位看得更长远。   一想开,心情就会舒畅许多,那么被自己忽略掉的小细节也会窜入自己的脑子里。   比如谁谁家十五岁的小媳妇难产一尸两命了,又比如谁谁谁怀孕在不恰当的时候身心艰苦了。还有夜里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揉啊揉,说什么要自己多注意保暖,要不月事会很疼。她当时就忍不住笑出来调侃说:“太子您真是博览群书,连月事都有多疼都知道。”   气得他当时就要压过去严惩自己,若不是自己求饶,那还不知道自己要承受多久的酷刑。   明日就陪锦书回门了,则宁又招来小成子还有负责东宫内务的连公公还有春嬷嬷,确定了下礼品,加上皇后和皇帝赐下的,足足装了好几车。   反正则宁现在也不差钱,未来还有更多的税收往国库里源源不断地进,再说了这里都是他的私钱,十八年来大大小小的赏赐与缴获被赐下来来的奇珍。   锦书在闺中时的贴身丫鬟云合也早就学完了礼仪,和东宫里配下来的含玉在锦书身后一左一右。云合贴心,含玉沉稳,锦书心里也很满意。   明日回门,今晚就不要闹了。就算锦书猫在被子里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水盈盈,虽然很羞耻自己的反应,但是则宁也要忍着。   他知道这两天自己有点过,明日明日可不能给外人看了笑话。则宁笑眯眯揉了揉锦书手感颇好的小脸蛋儿,道了声:“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骗子呜呜呜QAQ   真是一边流着泪一边流着血考完了最后一场试啊   二更可能真的会很晚……不过我说的日万是真的!看我的眼睛真诚吗(●.●) 第66章   因为知道太子会陪同锦书回门, 所以太傅府的人早早就等在正厅。直到有小厮跑过来道:“来了来了, 太子的马车就要拐进这条街了。”尚太傅才站起来带领一大家子出门去。   尚城虽是两朝元老, 也刚毅不阿,可他也知道君臣有别, 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让太子纡尊降贵见自己。而且……自己那有事没事就跑出去惹事的宝贝孙女儿就在人家手里,人家拿捏着这个命根子, 就希望小丫头这两日安安分分的。   一大家子站在门外, 其中最急切的就当属尚夫人。自家闺女的真面目自己都没看清个几天, 就嫁到那吃人宫里去,听说太子不近人情,也不知道那个小糟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真是……愁人的。   太子的马车越来越近, 车厢装饰华丽, 还有太子仪仗,身后的礼品装车都有八辆等马车停稳, 帘子被跑过来的小成子掀开,就见一身锦袍的太子弯腰下来。   则宁这幅长相不仅得小姑娘芳心,就连尚夫人那种端庄了几十年的岳母辈儿的妇女都一瞬间被惊艳。尚夫人有一刹那想, 就算是太子不疼自家闺女, 但是锦书她嫁了个那么好看的人也是赚了吧?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她拍飞。   大概是则宁在朝堂上严肃惯了,就算这两日没上早朝,尚太傅和尚父就赶忙迎上来。   尚父如今任国子博士, 他这类文官,平日里在朝中并不是太子重点规培对象,虽然太子的怒火没有喷向他, 但是作为旁观者,更能看得清太子的性情,于是也更加的敬畏。   就算太子成了自己的女婿,他也并没有多欣喜若狂,反而有些忧心忡忡。尚家也是皇亲国戚了,可以看得出来太子并不会让姻亲做大,所以他们以后每走一步,都要比之前更加小心。   尚家兄弟三个,除了锦书的父亲,其他两个都在外放。不过这一大家子也不少人,请起安来也颇为壮观。   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请安,就见则宁一转身,他们一愣。   直到则宁手扶着随后而来的锦书才纷纷醒悟,随之而来的还有怪异。   太子在赐婚圣旨下达的第二天还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呢,下定的几个月里除了锦书的生辰就没接触过,他们以为太子是那种不知红尘温柔的冷心肠,却没想到是个知冷知热的性情中人。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的自然谁都插不进去。女子水红衣裙,眉眼比未嫁前更加娇媚,整个人都红润许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宫里没烦心事,也得太子与皇后的心。而则宁面容沉静,面色上没有表露出来什么,可是看身边妻子的眼神是纵容和包容的。   众人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不过他们似乎也不知道狗粮是什么东西,不过那种复杂的心情是难以描述的。   只有躲在人群中的尚锦观小声哼了一句:“尚锦书那个死丫头装得也太好了。”这句话被他身边的大哥哥和二哥哥听见了,不约而同地踢了他一脚,尚锦观更委屈了。   先君臣后亲缘,则宁扶起为首的老太傅,客气了一番被引进府里。则宁走了两步发现身边的妻子不见了,一转头才发现她早就溜到后面凑到她那龙凤胎小弟弟身边嘀嘀咕咕去了。   则宁无奈的笑,也不管她,继续与老太傅说话。一直观察则宁的尚夫人可注意到了,一开始她还暗暗着急,那个小丫头,什么时候不能说话,非得现在刚进府的时候!幸亏太子啊计较,否则若是太子生气,看她到时候怎么哭。   不过话说回来,也可能是太子就喜欢她这个调调,不是尚夫人自夸,自家女儿和其他贵女比起来,的确灵气流转。   前头则宁在和尚城讨论最近朝堂风气,尤其是在提拔了比较年轻的官员上来就积极了许多,但是也是有弊端的。年轻是资本,也是不足,他们比官场老人缺乏了许多经验,处理事务走了不少弯路。但是老人心思多,比之新人有总是举棋不定犹犹豫豫。   万事都要磨合,也要施加一定的压力,都要看上位者该怎么用人。   尚城说得委婉,则宁一点就透。他也明白,自己满肚子理论,可对于用人自己也要多多琢磨。   而躲在后边的锦书提溜着自家弟弟的小耳朵恶狠狠道:“说!你之前是不是认识太子!”   她这两天可想透了,什么偶遇什么忘记名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枉她辛辛苦苦猜对方是谁,还以为对方和自己是第一次见。对,的确是第一次见,却没想到是在对方洞悉自己身份的前提下。   她承认是太子目光锐利,可如果说没有一点凭据就敢在新婚之夜调侃自己说出“小九公子,好久不见”来,当她是傻子吗?   尚锦观的耳朵被提溜得疼,“哎呦”两声他气急败坏:“尚锦书你放手!”   锦书哼哼两声,就像是施与恩惠一样:“你错了弟弟,现在我是太子妃,你应该跪下来请个安道一声‘太子妃殿下安好’才是。”   尚锦观都要吐了,但还是揉揉自己被拽得发红的耳朵道:“你说得什么话,什么叫以前认不认识太子,我曾经可是做了太子两年的伴读呢,你忘了?”   “伴读……”锦书一愣。   “对啊,当时太子还是大皇子的时候,还没到两年他就去北地了。”   锦书想起来,她那两年在西都外公家里,她当时对锦观信里说的事也不感兴趣,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真是内心复杂。   锦书一脸认输,锦观就像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一样哈哈大笑:“怎么?听你这个语气是翻船了?你把太子给气着了?让你天天用我的身份气那群文人,害得我出门都得绕着那群人走……”   尚锦观的声音在锦书不善的目光里越来越小,直到锦书扬长而去才哼了一声。他是男子汉,才不跟小女孩一般计较。   则宁与尚城快要走到正厅的时候才见小妻子溜到自己身边,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锦书缩了缩脖子。   这幅景象被尚锦观看见了,他简直是一脸痛心,以前那个嘴里说的“威武不能屈”的小姐姐哪里去了!太子还没威武呢她就屈了!果然女孩子就是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就是嘴巴厉害!   锦书随着则宁落座,对面就是自己的母亲,看着母亲对自己投过来富含警告的目光,锦书默默地将头转向上面的则宁,见则宁正和祖父与父亲聊天,便又默默低下头去。   尚夫人道:“小女任性,这两日真是多谢太子容忍了。”   则宁忍笑看了小八一眼,心里想着未来自己还要容忍很多年。但是嘴上还是说:“哪里,锦书很懂事,母后很喜欢她。”   则宁说的是实话,可尚夫人自知道锦书经常与锦观换身份出去溜达后就不怎么放心这个女儿了。虽然知道这是表面的说辞,但听了之后还是很欢喜:“锦书年纪小,府里就她一个女儿家,自然是被她那些哥哥给宠坏了。如果以后惹得您与皇后娘娘不高兴了,可不要怪她,打一顿就好。”   “娘!”锦书简直不可置信这是从自己生身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则宁也是一瞬间愕然,尚父却被吓得一身冷汗,锦书虽然说是自己的女儿,可如今也是宫里的贵人,哪里还有娘家指指点点,虽然妻子爱开玩笑,可现在也太不合时宜了。   还没来得及赔罪,就见则宁笑出声来:“岳母说的是,打一顿她就记下了。”   都知道是玩笑话,所以大家都笑出来,只有锦书一个人脸都气红了。   气氛渐渐热络,尚夫人捏了下丈夫的胳膊,就好像炫耀一般。若不是看太子脾气好对锦书也好,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否则她也不会去开那种玩笑。尚夫人是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拿捏得当,哪里会犯他以为的低级错误。   因为渐渐熟络,尚城与尚父也看得出太子不在朝堂上的性情。并不是时下年轻人自矜自傲,反而举止稳重温文尔雅,眉目温和倒像个书生。而尚家的那一大群人,尤其的二房与三房的夫人,都暗恨自己怎么没有生出个女儿来。   吃饭时除了尚夫人,其他女眷自然回避。气氛很好,尤其是尚锦观那管不住的嘴,直到察觉到锦书恶狠狠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抖了多少自家小姐姐的底。   饭后则宁跟着尚城去了书房论事,而锦书也有空闲回了趟自己十六年的小院子。   刚刚踏进去的时候,身边母亲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锦书并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与如何做派。别看现在她回门回来了,可是以后再看家人一眼那就难了。   如果是嫁入平常人家,就算不是逢年过节都可以过来串串门,可是身在皇室,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而且她与家人之间,有跨了“君臣”这巨大的鸿沟。   尚夫人笑了笑:“你难得回家,就不要说什么惹人难过的话来了。走吧进去看了你的屋子,和你出嫁前一模一样,都没变过的。”   锦书点点头,随母亲走进去。   外厅的的小圆桌小凳子,还有三日前自己折下来养在瓶子里的花枝,都摆在她喜欢的位置。梳妆台上的梳妆盒里的小东西都没被动过,床褥上的被子都叠的好好的。一切都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锦书突然想起来,除了她大婚那一晚自己刚刚坐在毓庆宫的婚床上时有一阵彷徨,后来那让自己心悸的不归属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一向是认床的人,就算是五年前去西都外公家,面对着慈眉善目的亲人,但是在夜里还是辗转难眠,一个月才适应。   得益于谁呢?   锦书抿唇微微笑。   坐在曾经的闺床上,尚夫人把女儿的手握在掌心:“你这两日,太子待你怎样?”虽然看得出来并不曾亏待过女儿,但是还是想从女儿嘴里知道她的近况。   “他对我很好,皇后对我也很好。”锦书回道,“娘,我之前听说的宫里的种种,都没遇见过。没有刁奴寻衅滋事,没有妾室惹人心烦,婆母温柔大方待我如亲生,就连夫君也都是向着我的。我真的过得很好。”   和那些要么日日在后宅里生气受气,要么与婆母妯娌勾心斗角,要么因夫君的漠不关心而惆怅,要么下人看你不受宠不服管教的比起来,真的不要好太多。   “嗯,我也看出来了,太子对你也的确上心。”尚夫人心里欣慰,“你说东宫就你一个女子?”   “对啊。”   “那太子也是洁身自好。”不过她有一个忧虑,“太子现在不好说,日后等得高位后,后宫里必定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的,这一点你要清楚。你与太子是少年夫妻,相处的多了,自然也是离不开的。我知道你性子看起来很软,可是死脑筋又固执,我就怕你到时候会与太子关系弄僵。”   虽然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太傅府的家训中有一条是只有在年过四十还未有子嗣者才可纳妾一人。尚府家规清严,在这个家里面待久的女孩子,自然是看不上别家人院子里的莺莺燕燕。   可是就算再看不上,这种事情还是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都是锦书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听见母亲揭开这个话题,她的双手不禁攥了攥裙子,轻轻得说:“我明白。”   之前内心所有的温情似乎被这个问题搞得有些沉重,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自己的母亲凑过来在她耳边悄悄问了个问题。   母亲声音太小,锦书没听清:“什么?”   尚夫人也有点不好意思,看了守在外面的含玉与云合一眼,重复道:“你们晚上……太子他几次?”   “什么几次?”锦书一开始有点懵,但一瞬间又反应过来,脸色爆红:“娘你问的什么问题!”   尚夫人也老脸一红:“你小点声!你以为就我问,其实你们宫里头守夜的宫女太监虽然不问但是他们心里可都清楚着呢!”   锦书羞耻得说不出话来。宫里真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就连……也会被记下来。她有心里障碍了怎么办。   毕竟女儿是刚刚出嫁的大闺女,脸皮薄,看她那个反应自己心里也差不多可以估摸出来,也不再问她。   “行了我不问了。”尚夫人也很不自在。   说到这里,锦书有些疑问,虽然自己是想通了,可是还想听母亲的想法。   “太子他,似乎不想这么早要孩子。”   “不想这么早要孩子?”尚夫人愕然,“皇后知不知道?”   “皇后好像是知道的。但是也没说什么。”锦书抬头看母亲,“娘,太子他是不是在体谅我啊?”   尚夫人斜睨了她一眼:“体谅你什么?体谅你年纪小?你知道我生你大哥哥时是多大吗。”   锦书只能悻悻闭嘴。   “不过太子又有能力,而且世道安稳,怎么会不想要孩子呢?真的是因为你?你好大脸。”   锦书觉得自己的母亲越来越不疼爱自己了好想哭。   最后还是尚夫人叹一口气:“既然太子说不急,皇后也没表态,那就随缘吧。若太子朕是为了你,也不会让你夹在皇后与他之间让你难做的。”   锦书点点头。   温馨的时间永远过得很快。在锦书少女时代中,是从来都没有离开家去别的地方生活的这个念头。今日过后,若再想回来,那可就难了。   这个时候锦书才发现,池塘边的竹子又高了,小径上专门铺上去的鹅卵石也被磨得平了,原本是她家的地方,以后也不再属于自己。   锦书睁着眼睛看了又看,就算是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也频频看向外面。   幼时最喜欢在下雨时端着凳子坐在外面看从檐顶落下来的雨,风吹过来都有草木香。   而自己的亲人……   锦书的目光划过他们,尤其是对自己又爱又恨常常骂自己“小混蛋”的固执的祖父,再见时那头上的白发会不会又多了呢?还有自己真正混蛋爱与自己互呛的弟弟,也不知道他大婚的时候自己可不可以回来。   马车已经备好,她的亲人都一一送到门外,锦书最不善处理离别,鼻子都红了还是要躲在则宁身后挡着不让他们看见。   跨上马车后才忍不住挑开帘子往后看那个屹立在街道中央的太傅府,直到马车拐了弯看不见了。   锦书再也忍不住,抱着则宁的手臂细细抽噎,则宁摸摸她的头,没有打扰她。   他会对她好的,这话说了两次了,没有必要再说第三次。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日完一个万耶!我还是挺有潜力的对吧 第67章   好一会儿小姑娘才从则宁袖子里冒出头来, 鼻尖都是微红的。她一看到则宁衣料上明显的水渍, 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马车驾得平稳, 本来依偎自己的妻子想往一边坐坐,还未拉开距离, 则宁的手就搭在她的小肩头,女子纤细的身体就好像全都被笼罩住。   这个动作太亲密了, 就算在密闭的马车里没有其他人, 锦书都觉得害羞。   她以为夫妻就是这样相处的, 在人前相敬如宾,在私下里举止更加亲密,君子也不能免俗。就像则宁这样, 纵然在外头人都说他脾气不好也不近人情, 可是在自己这里,确实反差如此之大的一副模样。   直到她后来她才知道, 有许许多多的夫妻关系都近于冰点,就算没有这般恶劣,也普通陌生人一般。还没有普通平民百姓寻常夫妻来得快活。   这当然是后话, 刚刚则宁把手搭在锦书肩上的时候, 她下意识地蹙眉。则宁发现了,问:“怎么了?”   锦书咬唇羞愤:“疼!”   则宁一愣,看着怀里面布红霞的女子, 不明所以。   锦书横了他一眼,把那只大手拿下去后就不再理他。   他都不知道,当昨天起床后看自己肩头上密密麻麻的血印子的时候有多绝望, 就算再柔软的布料,一摩擦上去就丝丝地疼。他牙口也太好了。   则宁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也没在意,他凑过去问:“你都与你母亲说了什么?在你那小院子闷了一下午,我去找你你都没发觉。”   锦书一下就想到母亲问的让人害羞的问题,但很快被她拍飞。她语气不阴不阳:“能说什么,还不是要我做好你妻子,时刻督促你恪恭勤勉勤于朝政不要沉迷美色。”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说得她自己都气闷,则宁也哑然失笑。   皇后一直都疼爱锦书,每每去请安都能带回一连串的赏赐,锦书自知自己没有什么好东西回报,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院子里埋了三年的桃花酒了。   她亲手酿的酒,一手酿酒的本事还是在外公那里学来的。外公是西都有名的豪放文人,年轻时不拘小节斗酒百篇,人生得好看文采也风流不乏傲骨,引得不少怀春女子心生向往,只可惜放荡不羁不适合官场,娶了外祖母后才突然间收敛,就像是浪子回头,一间花间小院儿都足以自乐。到现在西都的老人还经常拿外公年轻的时候调侃。   她那个时候母亲带她回西都,自己执意不离开,幼时因为年纪太小不放心,那时年纪稍大些,还有外祖母在母亲耳边叨叨,母亲才同意自己才留下来在外公的院子里住了两年。   她真的好喜欢外公的花间小院儿,还有祖父萦于胸臆间的阔达与风流。不同于盛京礼教森严,走一步路都会有人挑刺。在这里外公和外祖母从来都不拘着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小孩儿,教自己吹箫和酿酒,对着她在偷偷买回来的话本子上的批注都笑得开怀。   外公酿的酒尤其好喝,因自己年纪尚小,所以一个月只能碰一点点,这是外公唯一不让步的一点。她学了两年才学到外公的精髓,已经让自己欣喜若狂了。   成亲那天她担心那群人照顾不好这几坛酒,所以直到今天才挖出来。   品酒一道不仅只有文人雅士才热爱的,就算是深宅里的贵妇人在闲暇小聚中也会小酌。本就是雅事,就是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则宁也注意到被搬上车的东西,他咬咬牙:“好哇你,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藏私?”   锦书被说得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理直气壮:“你又没说你也爱酒,我看你这两日除了大婚那一天,都没有沾过酒嘛。”   则宁气笑:“怎么,母后在你面前说过她爱酒,这两日你见过她沾酒?”   锦书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但是也就三坛子,自己的小院子也埋不了那么多。都已经够少的了,总不能只给皇后两坛吧,那哪里拿的出去手。   可是身边的金主又不能得罪,锦书拉拉则宁的袖子讨好笑:“大不了我回头亲手给你酿就是了,这三坛留给母后吧,嗯?”   本来则宁也就是逗逗她,屈指弹了一下伸过来的小额头,哼了一声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在太傅府逗留的时间本来就比预计的晚,等回到东宫后也就到了就寝的时间。四日休沐已经结束了,明天又要上朝了。   安逸让人懒惰,则宁深感其受。虽然这四天他也没有太过于休息,可是和之前比起来,已经是清闲的不能再清闲了。   今日两人都比较疲乏,尤其是锦书还在则宁看不见的时候抱着母亲哭了一场,所以洗漱完毕之后她一滚到床上就睡着了。则宁给她掖好杯子,也放下床帐。   一夜无梦,锦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都已经空了,含玉上前来解释道:“太子早早就去上朝了,让奴婢们万万不可打扰娘娘休息。”   锦书说了声:“知道了。”可是弯上去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准备完毕后她带着含玉与云合,还有擦了一遍又一遍的三个酒坛子去了涌泉宫。   而朝堂上的则宁撑着太阳穴揉啊揉,看着面前那本他婚后上朝第一天就给自己介绍小妾的折子,已经生不出来气了。   都水监公事办得漂亮,就是主事的人管得多了点,而且脑袋不灵光,被别人拿来当靶子了都不知道。   则宁合起面前的奏折,看着出列等待太子出声的都水监监丞,一句话都没说。直到他的腰弯的都浑身出汗了,都觉得自己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时候,才听见上面说:“你退下。”   都水监监丞在备受折磨的一盏茶的时间里就想通了,那些人之前与自己从未有过交情,直到自己受太子赏识了才找过来,又想借自己的手给太子院子里塞人,他被说的脑袋一懵还答应了!   男人嘛谁不喜欢美人?他当是犹豫的时候还被劝:“你立了功,太子这么赏识你,就算他不答应也不会罚你什么,这又没犯法。而且你想想太子会拒绝吗?如果真的喜欢上哪一个,你都水监监丞还不平步青云?”   都怪他那个死脑子!太子这个态度哪里像答应的,而且太子新婚,如果让尚家知道了自己背后给太子呈了个这么折子,那与尚家交好的几位御史恐怕要参死自己吧。   他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都水监监丞擦着满脸汗,队伍中也有几个人擦擦额角。则宁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就听礼部道近日各附属国进贡的总结。呈上来的奇珍被分收入国库后,有人出列道:   “……赵国弹丸之地,王子诺诺,起不了气候。西夷二王子举止看似轻浮,可其实心思深沉,大王虽弱,百年后难免未有虎狼之心。北戎归顺时间最短,戾气犹在,不服管教,虽外强中干,但仍不可小觑……”   则宁点点头,示意继续。   “对于其他小国,尚可以放之任之,可是对于西夷可要慎重。西夷是我大誉与燕西唯一一个直通要道,小国人心诡谲,难保在利益冲突之时不会倒戈。而北戎有最广阔的草原和战马,与我大誉交易,自认为我大誉有求于他,我大誉自然不能与他一般计较,在拿出大国风范的同时也要施与压力……”   “你说的孤都明白。”则宁是明白,但是他还未来得及说,面前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点前瞻性。   大理寺少卿,舅舅蓝相和的女婿。年纪轻轻的就坐上这等高位,果然不仅能力一绝,就连眼界都比别人开阔的多。   大理寺专管刑狱,他还能跳出自己专长,看得清长远的发展,虽然笼统大略了些,却足以让则宁欣赏。   直到精明如大理寺少卿,如镇国公,如尚太傅发现太子的铺垫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唏嘘之余还在叹未雨绸缪才是智者。   金秋很快就过去了,大誉也迎来一个丰收年,看着户部呈上来的各地收成与几处灾情重建,头一次对他缓和了脸色。   朝堂上的人越来越顺心,除了有几个在办事之余还要来试探自己私生活的,则宁觉得这和大半年前比起来真是太顺心顺意了。   小八把东宫内务管理得很好,从不让他操心。   天气转凉,厚厚的衣裳也加上身,则宁看着被裹得毛茸茸的妻子,心里顿时痒痒的。   这几日小八看着自己老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是他总是忘记问她是怎么了。不过看她心情似乎有些高涨,便没有放在心上。   只要她没什么烦心事就好了。   母后这两天也满脸喜气,晚上则宁还跟锦书说这件事呢,锦书那神情就像是一副知道秘密但就不说的讨打的样子,闹腾了一番则宁也觉得有些热,还没来得及动手动脚,就被妻子一手推开。   嗯?这小丫头胆子大了?   就感觉是有宝物傍身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妖精,其中夹杂的忐忑都被忽略了。   后来还是锦书先忍不住凑到则宁耳边说:“今日在母后那里,趁着御医给母后请平安脉,也给我把了一把。”   其中的暗示别提有多明显了。   则宁一顿,醒过神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说补之前断更就一定补……望天,我什么时候补……这是个问题。 第68章   则宁一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把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三四五六遍才满眼惊诧。   则宁久久不吱声, 锦书本来高涨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还有一丝淡淡的忐忑。   对于孩子,他一直都没有多高的兴致, 他不喜欢吗?为什么呀?   而则宁想得是,他们成亲才两个多月啊, 这也太快了, 再说了, 他之前不是采取了一定的措施吗?果然质量堪忧。而且,月份也挺小的吧,太医有没有摸准?   估计是被这一消息冲了头脑, 则宁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后才回过神, 对上锦书沉默的眼睛,伸出手去揽她的肩。锦书没有挣开, 也就随着则宁的动作依偎过去。   则宁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被涨满了一样,想张开嘴说什么, 但是话一到唇齿间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把妻子抱过来紧紧的锢在自己的怀里,深深吸气。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心头涨满的给分出去似的。   直到怀里的妻子叫了一声“疼”,他才赶紧送来手臂, 两只胳膊不知道怎么放好了,紧张的问:“怎么疼了?肚子疼?”   锦书瘪瘪嘴:“你力气太大了,我骨头都要被你压断了。”   则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平复了心情才仔细问自己的问题:“在母后那里的是张太医吧?他给你诊出了多久?”   锦书一听,声音低低的:“两个月。”   那就是成亲不久的那几日。   则宁复又抱着妻子闭了闭眼。那种心情是无法描述,虽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当一个父亲,但是对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又是惊喜又是期待。   诚然,锦书年纪还太小,他用担心生育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所以自己也有意无意地采取一定的措施。可是皇室子嗣尤为重要,哪里容得下自己任性。在这种矛盾的情况下,他就想,那就随缘吧。   他看书不拘一格,自从皇后明里暗里地敲打自己后,就又找了几本女子的医书来看看。反正在现代社会,十八岁之前的都是低龄产妇,锦书这个年纪……真是让人想都不忍心想。   他也旁敲侧击过小成子,小成子没多想就直接开口:“家母生下奴婢的时候也不过十八,当时奴婢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呢一个哥哥呢。开宫门探亲的时候,母亲说她前几日有割了两三亩麦子。”   古代男女早熟,这个年纪生育也是稀松平常,听母后说镇国公府的静嘉表妹如今也是大肚浑圆,不就也要临盆了。不过纵然身边有这么多例子,则宁心里还是担心。   即便皇家的稳婆是一等一的,可是万事总得有个万一不是?万一锦书活蹦乱跳出了岔子,万一临盆的时候大出血又或者是感染怎么办?   则宁久久的沉默,锦书当成了他心情不爽,脾气一上来就在他怀里挣扎质问:“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有孩子?”   则宁被唤回了思绪,感觉妻子要爆炸,赶紧哄道:“怎么可能?这是我的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   孕妇在这个时候都敏感极了,也非常感性,锦书一下就红了眼眶委屈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要孩子,要不然也不会……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就好像我自己深陷其中你却可以随时脱身一样。如果你要是真的高兴的话,不应该把我抱起来开心的转两圈吗?”   则宁一下子就笑了,把妻子往自己怀里拥一拥,好笑道:“你觉得我会做出那么傻的事吗?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欢喜到刚刚都说不出话来了。”   锦书这才有点满意,哼哼两声又找茬:“那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则宁赶紧接口:“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没有你哪来的他,最喜欢你了。”   “你太敷衍了!”虽然这么说,但锦书还是笑了。   今天晚上,哦不,未来好多个月的晚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盖着棉被纯聊天,锦书趴在则宁枕边儿吹枕边风:“夫君……说不定明天就走嬷嬷来让你和我分床了,但是我好不喜欢这样啊,你能不能给推了,别去别的地方?”   小八心思玲珑,有些事情不点也透。今日在涌泉宫里被诊出来身孕后,皇后固然是欣喜若狂,想着我儿子终于给我搞出一个孙子出来,但是在欣喜之余不经意从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还是让锦书敏锐地捕捉到了。   怀胎十月……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吧。之前皇后顾及他们新婚才没有往太子东宫塞人,如果是有的寻常婆婆,哪里管你心情舒畅不舒畅,儿媳妇前脚刚有,后脚就派过来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美其名曰你身子不便不能照顾夫君,这个美人儿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对你又没什么威胁。   真的没有威胁吗?就算抛开威胁不谈,把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也只有心如止水的女子才做得出来把。   都是从少女时代走过来的女人,对于自己的夫君,和对于自己的儿子,态度总是不一样的。   早晚都会来,锦书想。   为什么是现在呢?她成亲还未足三个月啊。   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他了。她也是俗人,这个就如同话本子里描写一般的夫君,说不动心是假的。即使她也理智过,可是现在真的陷进去了。   他太体贴了,总是能替她着想,在她与皇后之间稍有分歧前,也总能轻松化解有不影响婆媳感情。他是一国太子,又有作为,私生活检点得不能再检点,甚至不会避讳地在自己面前说一些朝堂的事情。   她能感受到他对自己是尊重的,一边又无法无天地纵着自己。如果不是她在感性中足够理智,恐怕也会一不小心越界。   她不知道对方对待自己有没有她对则宁同等的喜欢,就怕出现书中“美人迟暮”的那种她拒绝接受的悲哀的结局。   所以就趁这个机会,小小的任性一下,试探一下,以娇嗔的语气问出了那句话。   真的,如果怀孕的时候夫君在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那真的太悲哀了。她宁愿没有孩子,也不愿意看到那一幕。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和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剃发出家?凭什么?   锦书心乱如麻,她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面容,只是垂下眼睛,一双小手拽着亵衣的带子绞啊绞。   脸上的肉被捏了捏,就听到:“当然。”   锦书顿时惊喜,一抬头就撞到床头,就听见“咚”的一声,吓了则宁一大跳。本来也就是声音大,其实不疼,一张脸还没笑出来,就见则宁一脸严肃,转头叫了守夜的宫女。   大半夜的东宫手忙脚乱,又把太医院值夜的太医给叫了过来,本该寂静的毓庆宫又变得灯火通明,还惊动了涌泉宫。   皇后赶紧排了个人过来问问,等了好久才收到“并无大事”的回复,这才放下一颗心。   寝殿恢复平静的时候,锦书都委屈地缩到角落了,则宁板着一张脸训她:“都要做母亲了,怎么还这么马马虎虎。”   “你凶我了……”   则宁一哽,这才无奈地把小八拉回来,给她盖上被子,语气缓了缓:“听没听到太医说什么,小孩子最娇弱了,你磕着碰着了对他都不好,对你也不好。你说你这个样子,如果晚上我不在外面给你挡着,你要是滚下床了怎么办?”   锦书这才不好意思地拱了拱。   随后又像是再次确定一样问:“你真不走?”   则宁摸了一把她的小狗头:“不走,赶紧睡吧,你看都什么时辰了。”   锦书这才满意地闭眼。就像是打了针镇定剂一样,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自己就信好了,如果他是骗他的,自己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第二天就传了出去,这次不仅是涌泉宫,皇帝那里也赐下丰厚的赏赐,各宫里的娘娘的礼品也都纷纷送过来。递来东宫的各诰命夫人的帖子也变多了。   锦书尤其讨厌有那么一两个夫人认不清现实的,可能在家中后宅里霸道惯了,就算对待她这个太子妃,就算恭敬里头也带着让人厌烦的傲气。   锦书曾经在则宁耳边吐槽:“那个王夫人,吊梢眉高颧骨,一看就是不是好相与的,她家儿媳妇妯娌什么的过得很辛苦吧。”当时则宁就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儿。   这次又是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神情中还带着矜持,什么“太子日理万机,整个东宫内务都由太子妃您一人担着?”还有“您日后身子会越来越重,自己都照顾不来,真是辛苦极了。”“臣妇娘家甥女真真乖巧,在闺中就会帮臣妇那姐姐打理府中内务,性子也是说一不二的。”   就差指着鼻子问她“你到底给不给我外甥女进来服侍太子给句话”了。   锦书也不是好惹的性子,一开始顾及到这位王夫人是功臣之后,与先帝时得封县主,不过后来家族落没,嫁了个不高不低的官,可是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皇后都没说什么,太子也愿意在自己这里待着,哪里由你一个外人置喙?   不过等她想好了措辞,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就见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哼笑:“东宫是什么地方,又不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可以进来了。”   众人纷纷回身,一看来人赶紧跪下来请安,齐呼“皇后千岁”。皇后摆摆手,走上高处坐下:“李……不,王夫人,许多年不见了,手伸得还是如以往一般长。”   王夫人背后沁着冷汗,咬牙心想,怎么皇后进来外头人都不出声请安的。还是强笑,直道“惭愧”。   皇后也不打算与她多说,便转过头换上一张好婆婆脸,对锦书温柔道:“锦书的能力本宫还是放心的。太子他这么多年来过得一直都很糙,身边没个宫女都能过来了,这么多小太监还有寸步不离的小成子,还用得着担心他的起居?”   看似是对着锦书,其实就是说给王夫人听的。王夫人脸一白,坐了没多久就寻个由头告辞。   皇后也没把那个人放在心上,她走了也没让皇后抬抬眼,她笑看锦书道:“没有多大的事情,本宫就是路过这里来看看。不过听万嬷嬷说,太子他不愿意分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代避孕问题……我不想写啊泪目。什么猪膀胱鱼卵泡的,洗干净还能再利用,就算是皇家那种比较高大上的也不过是洗的更干净一点?嗯还有其他的各种方法就不多说,以不伤身体为主,请自行脑补蟹蟹   大家也都知道我的更新时间了吧……大概都是凌晨……我也不想啊我也很绝望。而且渣作者万一有事不更的话会在评论里说一声的…… 第69章   则宁在前朝是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锦书是谈论了什么的, 但是当自己一回到毓庆宫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寻常:“我放在床头的卷宗呢?”   宫人都被挥退了, 他们都知道当太子与太子妃独处的时候不喜欢外人在场, 所以都很自觉退避。   寝殿里就则宁和锦书两个人,而锦书打散了头发, 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细细梳着, 淡淡道:“小成子没告诉你吗?你的东西都被搬到绫光阁去了。”   “搬到绫光阁?”则宁好笑, 不过也反应过来, 看着那明显带有郁气的小八,没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出去。   锦书表面上不搭理则宁, 可其实在暗暗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她以为他最起码会来自己身边表明一下立场,再不济把那个嬷嬷找过来质问也行, 怎么就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呢?   昨天他是想睡觉所以敷衍自己?!   结果还没等锦书酝酿出心中的小委屈,就又见则宁走了进来,把她差点涌出的情绪给吓得一哽。   年前铜镜上映着的人影往里面走去, 独自脱下外袍挂在衣架子上, 然后就步入内室。一套动作下来就跟曾经许多次他下朝或处理公务回来后别无二致。   又走出来的则宁鬓角微湿,一看就是刚刚洗了把脸,他眉宇间似乎有些疲乏, 但还是眉目含笑走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   锦书的心蓦地就软了,也不禁自责起来。   他每天那么忙,自己有事没事让他为难, 真是太不懂事了。   则宁俯下身摸了摸锦书的小肚子,虽然还是很平坦,但是里面毕竟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是自己的骨血,在自己的妻子的肚子里。   则宁声音温润,轻轻问:“今日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锦书摇摇头。   “有什么想吃的就说,然后给太医看看你能不能吃,现在你还能像平时一样,不过你也快活不了多久了。”则宁轻轻笑,“到时候恶心呕吐,有的你受的。”   锦书锤了则宁一拳。   则宁顺势包裹锦书噢手,小心地揽着她的腰站起来走走:“怎么心情不好?因为母后让我搬屋子?”   这时锦书开口了,她语气低落:“我哪里敢。”   锦书站定,则宁也停下脚步:“怎么了?”   锦书只到则宁肩头,挨得近了,如果锦书想看他的话只能抬头,但是现在她的头更低了,则宁听见她问:“则宁,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锦书不等他回答抬头看他,眉头皱起,一副自我厌恶的样子:“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我好害怕啊。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在第一楼见到我的样子?我好久都没有那么快活了。你有没有发现,我变得不守规矩,变得不讲道理了?”   “你平日里那么忙,我还要在这种小事上让你为难……”锦书攥紧衣角,“我以前不是这么不懂事的。”   她还想说什么,就被则宁轻轻揽住,拍了拍她的背,则宁反问:“那你在为什么烦恼?就因为这些小事??”   锦书看他。   则宁笑,轻松地说:“你是因为你没把我当其他人啊,我是你的夫君,你这是依赖我的表现。我开心都来不及呢。”   锦书一怔,期期艾艾问:“你不觉得是一种负担?或者时间长了你肯定也会厌烦。心想,这个尚锦书,一开始古灵精怪的真有意思,怎么一娶回来就和那些女人一样了招人心烦?”   则宁失笑,揉揉她的头:“我娶那么懂事那么中规中矩的过来干什么?妻子不就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你说的这些是妻子对丈夫的喜欢,是真情流露,我都来不及珍惜,怎么会心烦?”   则宁捏着锦书的手继续往前走,无奈道:“女人啊,一怀孕就爱胡思乱想。”   远远跟在后边的小成子和含玉云合等人简直是佩服死则宁了,小成子还好,是从小在则宁身边的,知道他的性子,可含玉是最近调来东宫,云合是锦书宫外丫鬟,她们哪里见过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这么温声软语地哄自己的妻子?就算是惧内如尚太傅,或者是太子妃的父亲,也没有在人前这样过。   刚刚走了一路,被则宁的话感动的锦书被一路的清风吹得清醒了许多。一清醒过来就会发现她前面说的话有多幼稚可笑。可是在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又有说不出来的感慨。   夫妻俩走到桌子前双双落座,直到晚膳上来前锦书才犹豫开口:“今天母后来我这里,要她身边的女官新枝姑姑过来服侍你呢。”   则宁一顿:“新枝?”   察觉到他的动作,锦书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对,当时那位招人烦的王夫人刚走不就,母后和我聊两句就当场要把那位姑姑留下来。”   则宁皱了皱眉。   锦书不知道怎么的就舒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三分:“不过那新枝姑姑当场就跪下来拒绝了。”   则宁点了点头,给她夹了片菜叶:“别说话了快吃,待会儿我们再到处走走。”   锦书眉开眼笑。   在外面溜了好大一圈,感觉晚上吃的东西都消化完了,当则宁与锦书快要走到毓庆宫的时候,锦书哼道:“好了,太子殿下可以留步了,臣妾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   气得则宁捏了下她的小脸蛋儿:“你让我去哪里啊太子妃?”说完不由分说就往里面走。   身后的锦书直哼哼,等她踏进去的时候顿时眼睛就睁大了。   今天下午被万嬷嬷指挥搬走的则宁的东西都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在不远处墙边添了架软榻,就好像特意搬过来讽刺他们一样。   一看就知道是谁吩咐的,不用想也知道那软榻是谁加上的。   则宁道:“别多想,我只是真的怕你从床上滚下去把我的小宝贝儿滚掉了。”   锦书有点笑不出来:“可是母后那里……”   “明日我去说,不会让你为难的。”   锦书眉眼弯弯,抱着则宁的胳膊:“夫君你真好哎,你可要保住我,我是真想当个不忤逆婆婆的儿媳妇的。”说完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东宫里气氛温馨,在涌泉宫中,尽力服侍皇后一整天的女官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内。可就算再疲惫,她也挺直了背脊,端着得宜的微笑。   关上门后,空间就是自己的了,她坐在自己的床沿,双臂抱着头埋入膝间。   昨天下午太子妃诊出身孕的时候自己也在,当时在皇后喜悦之后就好像不经意的瞥了自己一眼,她当时心头就涌上无措之感。   果然在昨晚自己服侍皇后洗漱的时候,就听她笑叹:“之前本宫还着急呢,就太子那不紧不慢的态度,可把本宫给急死了,气得本宫想打他一顿。不过现在好了,儿媳妇这么快就有了,算算日子还是在他们大婚后不久有的,那本宫就等着八个月后抱孙子了。”   说到这里作为女官当然要说几句喜庆话。   结果皇后话锋一转:“太子妃有孕是喜事一件,但是他们俩可不能再住在一起了。太子大国才不久,他血气方刚的……本宫就怕他们小年轻乱来。算了,明个儿还是让万嬷嬷去看着他们给太子搬屋子吧。太子妃不能服侍,是该给东宫添些人了。”说完还轻飘飘看自己一眼。   皇后的暗示太明显,她没有直接问自己的想法或者把自己直接送过去,是想让自己也考虑一下吧?也算是成全了多年的主仆情意。自己也的确辗转反侧多时,没想到皇后认定自己会答应,居然直接当着太子妃的面儿问了出来。   自己的确是想了大半夜,从一开始兴奋得难以自抑到后来的理智回归,不过短短的两个时辰而已。   她是罪臣之后,得蒙太子照拂从泽园里平安出来一步一步走上女官这个位子,纵然她曾经肖想过什么,可是现在都已经打消了。   她是喜欢那个男人,一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从他内敛温润的少年,到北地归来的青年,自己在后宫下人堆里艰难求生的同时,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念头在支撑着自己。   现在就差一步就可以达成那个想都不敢想的愿望了,她一下子清醒了。   自己也算是了解那个人的吧。她猛的想起那次他刚刚从北地回来在涌泉宫用完膳后,自己忍不住借着给皇后拿安神药的借口偷偷尾随,他在御花园里发现了自己,那个表情,就完全如同陌生人一般。   她是知道对方并没有真正忘记他曾经顺手从一群太监手里救下来的小姑娘的,他那个态度无非是警告自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无奈那个时候她满心欣喜并没有在意,现在细细想来,真是自己一厢情愿。   太子必定会拒绝自己的,虽然那个人可以三宫六院,但是她的潜意识总是告诉自己说不要去。   去了的话,不仅会被东宫遣返,也会被皇后看淡,那她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所以她才宁愿冒犯皇后,也要拒绝留在那里。   与其在东宫做一个透明人,不如在涌泉宫里辛劳且充实,还有比东宫更多的自由。   则宁让人把绫光阁的东西搬回去的动静惊动了皇后,锦书也不知道在她酝酿委屈的时候则宁在外面的一张脸有多冷。   万嬷嬷进来禀告的时候很为难:“听说太子殿下冷着一张脸让他们搬回去的,您也知道,太子一道发了脾气,谁都不敢去惹……可是太子妃也不知道劝劝,就算再亲热,也不能伤了孩子呀。”   皇后好整以暇:“太子妃也是你能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好大的胆子。”   即使是皇后身边最有资历的大嬷嬷也不能逾越,吓得她一身冷汗赶紧请罪。   皇后也不再怪罪,叹了口气道:“这锦书也是不会劝了点。不过话又说回来,则宁那性子,也是谁劝都不好使的。算了,你回头让张太医每天都去请一次脉,好好观察着,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是。”   皇后又摇了摇头:“真是的,小时候不让人操心,长大了居然变得不省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一不小心把主角写成了万人迷类型……我错了……吐血三升先   新枝是好久之前埋的线,不能不填……   无辜地看你们 第70章   太子妃有孕这一件事让皇帝大喜, 纵然他很久都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寝宫, 但还是出面亲自点了许多赏赐。   皇帝又来到了皇后的涌泉宫, 这是锦书进宫后第一次见到他。恭恭敬敬行礼后,皇帝掩唇咳嗽。   遥想大婚那日, 自己看不见那个高高在上强打起精神主持太子婚礼的人,只是听着声音就觉得身子很虚, 她当时还担心来着, 幸好到最后这个皇帝都没有掉链子。   不过这是大不敬的话, 不能说出来,还不能在心里想想?   她在宫里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渐渐习惯了太子独掌大权的模式了。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很大的疑惑, 心里想着就算是皇帝病入膏肓了, 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儿子强压一头吧?除非这个皇帝一点儿都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又或者是太过于看轻自己?   早年就听祖父说宫里皇帝偏宠平王,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像啊,就连平王生母德妃都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皇帝了。之前还听云合听来多嘴说一句德妃又在皇帝宫外等了许久又愤愤离去呢。   太子与她没有提及与皇帝的父子之情,想来外界传言太子幼年备受冷落也是有可信度的。要不然放着一个好好的嫡长子不当, 偏偏离开奢华安逸的皇宫自己去挣那个对于皇子来说本来就可有可无的军功?   皇帝如今退居其后, 也不知道之前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个结局。不过他能顶住压力不立平王而立则宁,想来心里也是门儿清,只是在感情上偏心罢了。   再怎么说又是君又是父, 在礼数上自然也是要周全的。   皇帝太瘦了,曾经大小适宜的常服现在对于他来说也很宽大,可能是大家都在照顾那掩于唇齿间的自尊心, 都没有提及此事。而皇帝他虽然在外面性情温和,不过身体糟蹋成这样,指不定在寝宫里怎么喜怒无常呢。   太医早就对皇后透露过口风,皇帝这个样子,也只是吊着一条命罢了。   皇后对他的厌恶早就淡了,与其说是讨厌他这个人,不如说是讨厌自己深陷深宫的无奈。二十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再说了,人死如灯灭,下达圣旨的先帝早已仙逝,而这个给她人生中第二悲剧制造者的皇帝也要不行了,人生匆匆忙忙走一场,也要珍惜眼前事。   皇帝坐在上方原本皇后爱坐的软榻上,看着锦书微凸的小肚子眉开眼笑,还没笑两声就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猛烈的咳嗽,寸步不离的高石赶紧上前拍背递帕子。   十二月初,盛京还未降雪,可天气却冷了许多,除了松柏四季常青,其他都是一片萧条的景色。涌泉宫烧起了地龙,还有屋内银丝炭在烧着,屋里和屋外完全是两个季节。   这么大的温差,也难为了皇帝来了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平复,他满眼的欣慰,开口说:“东宫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直接就可以提出来,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则宁要是不答应你,你就来找你母后,可别委屈自己了。”   锦书笑着答应。   他转头对则宁道:“太子最近辛苦,以后还有更辛苦的。不过也要照顾好自己,锦书这个小丫头有了你的孩子,你可要好好对她才是。”   则宁点头:“儿臣明白。”   想和皇后说什么,可是见皇后拉着锦书的手低声嘱咐什么,便又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皇帝手指微微蜷缩,就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一般,有礼应答自己的话,就是完全没有身为亲人的热络。皇后婆媳低低说什么,太子端起了一杯茶拨了拨,偶尔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笑笑。周围的宫人该侍奉的侍奉,该低头的低头,一眼不多看,一句不多说,明明有很多人的涌泉宫,对于自己来说就好像空旷的广场一样。   自己已经坐了一上午了,呆的时间够长也该回去了。   直到高石喊了声“起驾”,皇后在回过头来笑着欠身。   则宁行礼后站起身来:“父皇,儿臣送您。”   行至则宁身边,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拍拍则宁的肩:“不用。”   屋内其乐融融的三口人不知道,皇帝下涌泉宫的台阶的时候膝盖一软差点栽下跟头去,幸亏有高公公在身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要到年关了,现在想来时间过得真快,去年这个时候则宁从北地才刚刚出发,现在转眼就要有孩子了。   皇后也感慨万分,她去年的时候还煞费苦心地劝则宁早点考虑人生大事,毕竟则宁也有些执拗,万一自己强行包办搞得夫妻不睦那就不好了。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谁知道内情,最主要的是夫妻和顺阴阳合和。   对了,她还担心那个北戎的小公主来着。   看着一派温馨的两人,皇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刚刚皇帝独自坐在上方的场景。虽然说是自己故意不想搭理,但是后来想一想,也确实冷清。   自己是过分了点,仗着皇帝好说话,还有自己与儿子掌权的筹码就敢不把他放在眼睛里,他能忍下来也是意料之中。   皇帝本来就不喜欢那些虚礼,他喜欢的是互称心意的默契,那种默契也只有出身乡野的德妃能给他,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想着太子有后,他自己百年之后也能与喻氏鬼神有个交代,就像完成一件任务和心愿一样,他表现出来的对锦书的关心,都源自于身为统治者与一个大家族长辈该有的责任。   他们都不是傻子,就算不熟悉宫内复杂关系的锦书,也能想到七七八八,她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则宁,目光软了软。   太医曾经一再强调皇帝不能受凉不能有任何在外的因素的侵袭,可就算是高公公再拦着,也不能打消皇帝去看自己那未出生小孙子的念头。   果不其然,在则宁锦书两人刚刚回到东宫的时候,就有听皇帝传唤太医。那寝宫里气氛紧张都没有消退过。   可能真是骨血间的心灵感应,则宁晚间心里总有些烦乱,皇帝寝宫里太医还未离开,则宁想了一想,给锦书掖好被子,轻声道:“你先睡,我去趟父皇那里看看,不要等我了。”   锦书抿抿唇,“嗯”了一声道:“好吧,但是你要披上那个大氅,外面太冷了。”   则宁失笑,揉揉她的头。   外面寒风凛冽,弦月高悬,铺就一地清冷的银辉。冬日的夜都是寒风肆虐的,就像是猛虎的爪牙挥得呼呼作响,吹在脸上都是带着一股厉劲。   皇帝那寝宫到现在都是灯火通明,宫人慌慌张张就好像皇帝随时驾崩自己要去陪葬一样绝望,直到则宁踏进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太子于是赶紧纷纷行礼。   则宁走到屏风处便不再迈开脚步,相对于外殿的慌乱,里面起码是安静的。   有人出来,则宁随手抓了个值夜的太医问:“父皇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发病得这么厉害?”   被抓住的太医吓了一大跳,匆匆解释道:“陛下今日受寒风侵袭,本就虚弱,这又伤到了内处,那哪里能好的了。”往细了说太子也听不懂,便笼统的概括一下,不过,“殿下,微臣要赶紧去太医院找个方子和看看药材,不知可都退下了。”   则宁这才放开了手。   原来他的身体已经虚弱的连一场寒风都经不起了。   则宁现在屏风外负手而立,里面太医低声的话,还有高石的应答,里里外外的太医院的人穿梭,直至天色破晓了才消停下来。   刘老太医背着用物出来的时候还正在跟高石说注意事项:“哎,我都说了多少遍了,陛下怎么还这么任性!高公公你也要多劝着陛下点才好啊。如今陛下身边可就你这么一个贴心人了……”   高石应声。   刘太医还未说完,绕出屏风的时候就见则宁坐在外面的榻上一手撑着头,半眯着眼睛。   则宁好像没听到刚刚刘老太医说的话一样,忽视那张泛白的老脸,走上前问:“刘太医,父皇他如何了?”   刘老太医张张嘴想说什么,不过看太子这一脸疲惫的样子,恐怕是在外面坐了一夜吧。之前听徒弟说太子来的时候他们正忙,等想起来的时候还以为太子早就走了。宫内没秘密,就这对父子俩微薄的感情,哪里会让太子有太大的触动呢。   刘老太医心情复杂,但是什么事情都不是自己能管得起的,只是开口道:“皇上现在已经睡下了,不过以后要比之前更加注意保护了才行。”说完,刘老太医不禁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叹了一口气便告退了。   则宁沉吟片刻,可是早朝在即,自己也来不及洗漱和换衣,也只能就这么立即过去。   那就等下朝的时候再来看父皇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作者个人原因,不能保证更新时间了,但是不会坑,最迟的不会超过三天,等不下去的弃文也好养肥也好,我都不介意。   这是我第一本文,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得到你们的厚爱,但是我没选个好时机,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吧。 第71章   隆冬的清晨颜色暝暝, 则宁匆匆地往金銮大殿上走去。这个时候的风极其冷厉, 吹在脸上都觉得刺疼。   他身后的小成子也是跟在太子身后一宿没睡, 依然强打起精神打理则宁周身,在则宁踏出皇帝寝宫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寻来了大氅给他披上。   可尽管如此,在那里只是眯了会儿眼的则宁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拐过了一条长廊, 前方就出了中宫, 就听一侧有人唤他:“殿下!”   则宁顿住脚步,侧首一看, 回廊拐角处一身宫装的女子被宫女簇拥着。   女子双眸翦水,肌肤莹莹如玉,本来瘦削的脸蛋儿因为怀孕而多了些肉。月份不大, 所以小腹在冬日肥厚的衣物下就更看不出来凸起了。   则宁赶紧大步走了过去。   锦书想想上前去迎一下, 结果被对面走过来的男人的眼神制止,只能站在原地的避风处。   好在女子身上的大氅不比则宁的薄, 该捂严实的都捂严实了,但是则宁还是蹙了眉,一手抓住锦书交叠的双手, 入手触感娇嫩,可是体温微凉, 他不悦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早,此时天冷,着凉了怎么办?”   平日里她都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因为要刷婆婆好感度才被迫早起,如今有了身孕后更是有恃无恐, 反正都有皇后强制性的不允许她早去涌泉宫,这个时候要是之前,恐怕她还在睡梦中。   则宁倒不是疑问,只是现在这个时候特别冷,怀了孕的女人都很娇弱,万一着了凉,受苦的可是她自己。   则宁虽然这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可是他身为男性的躯体是健壮的,锦书这个小姑娘怎么能和自己比?想一想还挺生气了。   锦书也察觉到则宁语气中的不高兴,也没解释什么,抽出被则宁握住的双手,回身从云合手中的食盒里拿出了包裹了很严的小盅。   锦书转过身,眉眼浅笑,举起食盅,道:“殿下,一夜寒气太重,这是刚刚好的姜汤,若是你再稍稍晚来了会儿,估计就要凉了。”   则宁怔了怔。   妻子仰头笑看自己,双手往上抬了抬,示意自己接下食盅,心下蓦地变得温柔,双手包裹着锦书的手,垂下眼睛低声道:“谢谢。”   一饮而尽,从喉头到胃,顺着食管而下,顿觉周身一暖。锦书笑着把食盅接回来递给云合,又从含玉那里拿过一个小暖炉塞进则宁手里。   则宁看着锦书,道:“昨晚没有回去,对不住。”   “说什么呢。”锦书抿唇笑,“我是无所谓,对了,父皇他怎么样?”   “现在已经平稳下来了。”   便不再多说什么。   锦书没有多问,她替则宁整理了一下衣领后,催促道:“快去上朝吧,你就要迟到了。”   “嗯,你也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说完又顺手捏了捏锦书的小下巴。   直到则宁率众多宫人走远了锦书才收回视线,淡淡道:“去昭化宫。”   昨晚上他们大婚以来,则宁第一次没有在身边的一个晚上。锦书从小就认床,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还认人认气息。明明知道他有事,也知道陛下情况有些危急,但是还想着那个人能在自己身边陪着她。   可是越想就越难受,大床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一夜辗转难眠,直到深夜才睡过去,结果一大早就醒来了。   当时外头天未明,她一丝困意也无。问了问时间,还有不久就是他早朝的时间。他一夜未归,想必心神劳累,便嘱咐好宫人准备好东西,去他上朝必经之路等待。   许是心有灵犀,她在那个廊角还未站定,就看见那个人的身影。自然眉峰冷硬,不怒自威,看一眼就觉得前一晚压在心头让自己喘不开气的石头移开了。   皇帝危急的病症搞得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消一会儿那各宫各院的娘娘都知道了,说不定外臣都晓得,她作为儿媳妇,也该去看一看。   果不其然,正如锦书所想,在则宁未到金銮殿前的那些时间,消息灵通的外臣就知道皇帝的病情了。   不是宫里藏不住秘密,相反的自从则宁执政后就对于宫里吃里扒外的那些人都严加惩治,只不过昨夜里动静太大了,随便拉一个沿路的宫人都能猜测个一二,更不要说则宁压根儿就没有刻意封锁这个消息了。   这个差点被大臣们忘记的皇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他们的视线,也让他们打了个激灵。   这提醒了他们一件事:太子终究只是太子,只有皇帝百年了,才会登上那本该万人敬仰的高位。   今日的早朝极其地安静,不知道是各位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还是本就没什么大事,总之就是则宁撑着额角看他们,他们在下面低头不吭一声。   “你们无事要奏?”   众臣抖了抖。太子说这句话的事,就是为了他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果然。   则宁翻开面前从各地区递上来的折子:“三月间下方至各地的知州太守,十一州三十二郡,做出功绩者十之八.九,下放官员本该三年一迁升,不过其中数人能力卓绝,所在之地百姓和乐,在外实数埋没,且如今朝廷用人之际,年关后便予以升迁。”   朝臣惊讶地抬起头。   则宁瞥都没有往下面瞥一眼,继续道:“孤手里的名单由各部呈送,孤也多面相看,其中甚者便不多说,由御史台与大理寺监管。”   “遵太子令。”   下面的朝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为官数年,都没见过这么一大批不足一年便升迁的,而且还是太子亲自相看,功绩更是直达天听。看太子刚刚扬起来的名单,若是被查出来什么被处置倒也罢了,若是个个清正廉明,都挨个往上步步紧逼,那他们不就得迟早让贤?   不过太子手里握着隐卫处,就是掌握着各家密辛,他们若是敢在背后做一点儿手脚妨碍太子进度,那就是自己找死。   想着昭化宫里不知道能活多久的皇帝,再看看上面气度天成的太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也只能摇头叹气。   今年的最近几年难得的丰收,虽然有墨阳及其周边的灾情,可幸亏位置靠南,赶得上春夏季水稻的种植。总之,各地及国库粮仓问题也稍稍得到缓解。   还有最让则宁惊喜的是今年那春闱状元的何绍齐,在他最不看好的犄角旮旯里的山窝窝里都做出了政绩,本来也是,最困难的地方就是机遇,能力卓绝的自然会发出更耀眼的光。他不知道怎么劝得动那里的人捐钱修路,总之有一条路修了出去,那就代表着那个小地方不再与世隔绝,那里的特产与特色也会跟着走出去。   在对商业政策的放宽下,前期还有人处于观望姿态,最近才有胆子大的商人做起了更大的买卖,在商业百花齐放下,则宁又连同户部刑部等各机关完善了约束商人的法律法规在约束的同时也保证着正途商人的合法权益。   同时为了避免农民眼红纷纷弃农从商,则宁也放宽了对粮税的辖制,放宽程度直逼文景之时。也让大多数农民歇了冒出头的心思。   在则宁的加紧督促下,新兵器早就投入使用,他去过几次京畿大营,不可否认的是,纵然一开始士兵的态度不尽人意,可都在一点点变化着。那一群混日子吃皇粮的小纨绔们也不知道是被毛子礼他们两人训狠了还是怎样,都听话得不得了。   身娇体软的小少爷小公子,如今可以吼出洪亮的军令,可以扎上许久的马步,这个样子确实多了分男儿气魄。   也许是即将新年,也可能是那个消息传入到他们耳朵,他们总是有些恍惚。则宁也不在意,吩咐好一些事后就下了朝。   本来想先去昭化宫的,但是想一想昨晚把小八一个人扔在寝殿里也是自己的不对,左右思虑间,就有锦书身边的小太监跑过来跪下禀报了一件事。   则宁惊道:“她去昭化宫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小太监吼的找不着北。也是,太子妃是皇帝儿媳妇,就算是怀了孕的去侍疾也不为过,太子有必要反应这么大?   其实则宁想的是,他们都不知道皇帝得的是什么具体的病,就算是太医也说不清,隐隐约约有肺痨的意思。   就算是平常人和皇帝相处都要注意一下,小八她怀着身孕,怎么敢去那个让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对于则宁来说,皇帝是他的父亲与君主,也只是父亲与君主而已。能做到表面的和顺,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他可以去守在皇帝屏风外一夜,但是他的妻子和他未来的孩子不能出任何岔子。   则宁不再管跪在面前一脸惊吓的小太监,直接大步朝昭化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作者死了,最近会活过来…… 第72章   则宁心中气闷和急躁, 所以下意识走的步伐迈得格外大, 以至于身后跟随的宫人都要追不上。没有时间理会昭化宫左右守着的小太监, 则宁踏进太监打开的殿门便站定四处寻望。   也没有让则宁多找,只一眼就简单坐在外殿的女子站起身走过来,她察觉到则宁脸色不虞, 便快步走来带着讨好的笑。   则宁伸手扶住, 就算心里不开心也不能向妻子撒火,而且这么个娇俏的姑娘他也哪里舍得, 气笑地轻轻弹了一下锦书的小脑门儿。   锦书也悄悄松了口气,夫君有这个动作,那就是不与自己计较了。   则宁不再搭理她, 只是牵着锦书的手坐下, 问:“父皇如何了?”   锦书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 就又听见门口的动静。   殿门再次被打开,一身华服的少年急匆匆跨进来,四处张望, 吼道:“父皇呢?父皇怎么样了?”   则宁蹙眉:“你声音轻些!”   好久不见兄长的喻则明这才看见他,还有兄长身边的太子妃, 悻悻走过来问安:“皇兄,皇嫂。”   昭化宫里,除了外殿有寥寥几个人伺候着,其他的人都被支走了。因为太医说陛下现在不宜被打扰,以静养为宜。   今早则宁离开的时候, 太医才刚刚诊治完,作为病人的皇帝也疲惫不堪,现在估计他已经沉沉睡去。   果然,在喻则明焦躁地在外头走来走去,想闯进去的时候,皇帝身边的高公公走了出来行了一礼,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平王殿下。陛下才睡过去不久,现在还不能见人,还请见谅。二位殿下不妨请回,待陛下有所好转的时候再来?”   喻则明挠心挠肺的,他从小就是被皇帝宠到大的,自然不能与两位兄长比,他们也许是碍于君臣父子,可自己是真正的担心:“高公公,父皇他都生病大半年了,再久也该治好了吧,怎么越来越重?公公你就让我进去看父皇一眼吧,我不出声,真的!”   高石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这位三殿下长大的,他声音软了软,但还是不容置喙:“殿下请回吧,您在这里再吵下去,陛下估计就要醒了。”   喻则明这才住嘴。   可能是皇帝睡得浅,也可能是他目前精神脆弱容易被惊醒,在喻则明刚刚垂头丧气得转身的时候,就见刚刚回到内殿的高石又匆匆走出来,看了太子一眼,又对着喻则明道:“平王殿下留步,陛下要您进去。”说完后就躬着身子,不在看站着的则宁夫妻。   喻则明是个粗神经的,听说父皇要见他顿时就打起精神来,笑嘻嘻谢过高公公就进去了,高石对着则宁锦书二人又行了一礼,不再看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则宁垂下眼睛,笑了一下,对着锦书道:“我们也回去吧。”   身边的锦书抬头看看则宁,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握住她的掌心是温热的,就算在冰冷的空气中也不觉得寒冷。看着牵着自己的手的夫君,他侧颜棱角分明,看得清入鬓的眉峰,就是看不清他垂下去的眸子。   她自己是被万千宠爱大的,从来没有受过冷待。不过想到则宁过去种种,想着他从小不同寻常的独立和自强,即便没有深有体会,可心中还是替他酸了一把。而今像这种直截了当不给情面的,更是让锦书在不可置信之余多了几分愤愤不平。   皇帝都日薄西山了,就算心里没这个儿子,也要为他心中挂念的人铺个路,给则宁好些颜色也行。不过皇帝现在虚弱之时,心中只想见儿子,也就是最疼宠的那一个罢了。   则宁哪里不好,看现在年轻俊美,小时候也是个粉雕玉琢讨人喜欢的小孩子,正宫的嫡子,出身正统,身份尊贵,皇帝哪里看不上!   想到这里,锦书越发觉得夫君招人怜惜,不禁轻轻回握了一下他。   感觉到掌心的动作,则宁骗头朝妻子微微笑,也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她冷了:“你怀里的手炉还热着吗?”   “热着呢。我不冷。”   “嗯。”则宁看她笑,“可不能冷着两个娇宝贝。”   本来则宁是根本不在意皇帝的看法的,正如规制所说君臣父子,里面不夹杂感情,自然没有委屈。他也没有想到妻子会误解,还在心里狠狠地替他委屈了一下。   锦书听了他的话,也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又在心里酸了酸。   回到了东宫,则宁又处理了一些事务。因为一宿没睡,所以中午前很早就回到了毓庆宫。   他们都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在宫里伺候的人挺少,挥退了请安的宫女,则宁还未踏进内殿,就听见里面有人说:“所以太子这几个月就一直在这里过夜的?”   然后就是锦书轻轻的“嗯”了一声。   则宁收住脚。   哦,原来是岳母尚夫人。今天听锦书说了一句,这个时间也是拜别了皇后然后来这里看女儿的时候。   里面又传来尚夫人的声音:“锦书,你现在是太子妃了,不能再这么任性。你与太子大婚期间,太子不纳侧妃不收良娣别人不会说什么,可是如今你身怀有孕,全天下都知道了,又不能侍奉太子,也会给太子收几个妾室,你知道外面会怎么说三道四吗?”   说到这里锦书很委屈,但更多的冷笑:“外面的人?娘,你说的是外面的谁?太子洁身自好对女儿情深不寿,独宠正宫阴阳合和,难道就传不出一句佳话?反倒是被那些您嘴里的外面人嚼舌头被您放在了心里。太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女人都过来了,难道就差这几个月?若是太子有一丁点儿那方面的意思,女儿就是想拦也拦不住,若是太子没有,那女儿就是给他找到个天仙儿放在他眼前,太子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么凌厉的一面,一向端庄自持的尚夫人不禁愣了愣,她缓了缓,叹了一口气:“娘这是为你好。你看现在,就算是亲王,有哪个只有妻子一人的。更不要说是太子……”   “太子如何?”锦书反唇问道:“前朝武帝太子时就明.慧懿华皇后一人,就是登基至驾崩也只此帝后一对,这都能被传出佳话,难道如今太子清贵,反倒要被泼什么脏水不成?呵,这都是什么道理!”   面对皇后,她不敢开口如此说,所幸皇后只说要派个新枝姑姑过来侍奉后就没有下文,也是皇后怜惜,之后便没有敲打。可是对于自己最敬重的母亲,同为女人,她也许是感同身受,可母亲嫁入的是家规森严的太傅府,是一生清贵自持的祖父当的家,尚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妾室,所以她才能说出这么轻巧的话?   就因为她嫁的人位高权重,就因为那些该死的女子戒条?女子不能为官不能经商,是暖床的丫头,是诞下子嗣的工具,是无聊时逗一逗的玩偶,做着男子的附庸浑浑噩噩,到最后连她们自己都觉得是正常的?   “你竟和明.慧皇后比……”   则宁已经听不下去了,看了身后的小成子一眼,小成子一激灵,退到门口唤了声:“太子到——”   里面霎时寂静无声,紧接着是起身和脚步声,则宁便抬脚进去。   果然里面就尚夫人同锦书,还有锦书的两个贴身宫女。尚夫人俯身行礼,锦书也欠了下身子,还未有多大动作就被则宁扶住,对尚夫人道:“尚夫人免礼。”   则宁牵着锦书往里面走,看着她通红的小鼻子,笑着捏了捏:“怎么了?是谁给太子妃殿下委屈了?”   身后的尚夫人僵了僵。   锦书摇摇头:“谁敢给妾身委屈?只不过是好久没见到母亲,心里想念罢了。”   则宁点头,便没多说。   待落座后,则宁对尚夫人道:“锦书如今有了孩子,也是孤的第一个子嗣,父皇和母后都很重视,太医说,母亲心情好孩子才会好,既然锦书这么想念尚夫人,那还要多劳烦尚夫人要多多进宫陪陪她了。”   尚夫人赶紧道:“臣妇遵太子令。”   则宁又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妻子:“孤近来诸事繁多,待不忙的时候,也会去府里叨扰一二,待那时尚夫人可不要嫌弃才好。”   尚夫人道:“不敢不敢。”   看母亲冷汗都要出来了,锦书不禁拽了拽则宁的袖子,则宁这才笑道:“时候不早了,尚夫人要不要留下来一同用膳?”   尚夫人这才起身行礼道:“不敢打扰两位殿下用膳,臣妇府中还有未完之事,先行告退。”   则宁也不再多留。   直到尚夫人离开了,则宁才笑眯眯看着妻子:“走吧?我们去用膳。”   刚走两步就被拽回来了,锦书瞪他:“说!你是不是听见我与我母亲的对话了?”   “没听多少,就一两句而已。”则宁摸摸锦书的头,笑眯眯道:“表现得不错,颇有当初第一楼小九公子的风范。”   锦书脸一红,紧接着顿时问:“你不生气?”   “生气?”则宁不解,可也很快反应过来,他笑叹一口气:“这辈子都栽你一人手里了,该能生什么气?”   ……   坐上马车驶向宫外的尚夫人摇头叹道:“失算啊失算,不过锦书也是运气真好。”   嬷嬷不解。   尚夫人无奈:“太子最后那是在警告啊,他定是听见了我与锦书的对话,否则不会一口一个‘尚夫人’叫着了。”想到当初回门的时候,还有之前她数次进宫陪锦书的时候,在无人之时,太子都是有礼节得对他道一声“岳母”,虽然不合时宜,也经不起这么大的礼节,可太子愿意,她也得受着。   而现在那种种的偏袒与庇护,虽然把针头对准了自己,可是护的是自己噢女儿,她也只能欣慰。   是她想岔了,自己的女儿,只要是幸福,太子愿意,谁管外面的流言蜚语。   ……   以往都是则宁语焉不详,让锦书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也拿捏不了准头,今天则宁也发现了源头,终于对她敞开心扉的时候,锦书顿时就愣住了。   愣愣得用完午膳,又愣愣得被则宁拥去寝宫午睡,待满心复杂又激动地睡着又醒来后,身边的男人又在书房处理事务了。   一直到晚上,锦书的那种难言的情感才平复下来。   说起来是万分不可置信的,可又是铺垫许久的惊喜,她突然感觉好想念自己的夫君,想跑过去找他,再问问,再说说话,让他再亲口告诉她,告诉她一遍又一遍。   可是他在处理公务,自己也有一堆的账本。   通通看不进去,连账本上的字都是花的。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她与夫君用膳的时候,是不是抬头看他一眼,则宁笑:“快吃饭,现在不吃,回头有的你受的。”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她早孕反应的时间,到时候恶心呕吐不想吃东西,对于母亲与胎儿,还有身边的人都是一种折磨。   锦书这才埋下头去,可是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两个人还是睡在一张床上。正如则宁所说,怕锦书夜里睡觉滚下去。锦书也委屈了,其实她并不是每天晚上都没个正行的。   则宁年少气盛,尝过温柔乡,知晓其中滋味,一开始想到那噬骨的酥.麻,也会觉得身子发热。可是他毕竟定力非凡,而且妻子有孕,下意识也会淡掉那种心思。过了几日也习惯在睡前默念金刚经平静入睡。   可是今天,自己的妻子好像有点不太想让自己这么安稳。   锦书也是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才伸出自己的爪子。话本子看多了,就总结出了经验,那就是男人都是喂不饱的狼,敢禁欲的才是真狠。   之前她并没有觉得,但是她今天实在是太感动了,这种心情一上来就怎么也压抑不住,想到他为自己做出的种种体贴,里里外外都贴着“好夫君”的标签。   这么好的夫君,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受苦呢?他都不愿意纳妾,又不能碰自己,可还是有别的方法不是?   虽然极其羞耻,可是夫妻事不都是这样吗?   锦书深呼吸了好多次,才伸出了自己那双罪恶之手,心想,她也是看过不可描述小图册的人!   则宁以为是锦书睡不着找他闹闹,也没怎么拦她,直道发现自己的欲.望有抬头之势时,才有些震惊地看她。   身侧的人也是不好意思的,羞的满脸通红,可是一双眸子水润润的,见则宁看过了,便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察觉了她想干什么,好笑的扳回锦书的手:“别闹了,快睡吧。”   “我不!”锦书在这个时候就有些执拗,力气加大了,则宁怕伤着她,也不敢用力。   锦书抬起头,轻轻道:“则宁……”   则宁垂眸看她。   锦书撑起一只胳膊就凑上前去吻了他。   女子青丝铺就,鹅蛋脸颊不施粉黛,生如明月珠辉,双眸微阖,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让则宁的眼底慢慢泛上了红。   直到结束的时候则宁才缓过来,看着妻子满脸呆滞和她一手的污浊,则宁又觉得羞耻又觉得心虚,扯过床前的帕子给锦书擦了擦,又亲自去侧室端了些水来给她清洗。   再上床的时候锦书往则宁身上依偎,闭上眼睛。则宁想说什么,不过孕妇容易疲劳,也由她睡去。   只能抚了抚她的长发,然后轻轻地弹了一下。 第73章   要除夕了。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 就算是佳节来临也不能驱散笼罩在盛京上空若有若无的阴云。无端的让人心情有些沉重。   当从宫中传出陛下熬不过这个冬天的时候, 则宁敏锐地发现第二天早朝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他扫了下面一眼, 不巧有不少人悄咪咪抬头看他,一下就被抓了个现行,又赶忙低下头去。则宁什么都没说, 便进入下一项议程。   此举在百官眼中无非肯定二字, 想着太子如今坐的位置,真是不知道哪一天就撤下了金銮殿的太子位, 直接就坐在那个位子上了。想一想几个月前还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李庆安,还有那倒下去的一片党羽,再看如今隐隐散去倾颓之势的大誉, 还有依旧沉稳的太子, 就觉得内心复杂,同时又很感慨。   现在朝堂暂无派别, 就算有几个心思不正想溜须拍马的,也被太子那似笑非笑的一眼看得吓得噤声。而且太子也没有扶植亲信,这在起步的过程中固然会走得艰难些, 可兵权二字就足以让旁人不敢造次。太子也未与权贵外祖家通姻,反而娶了并无实权的清流之后, 且夫妻和乐,足以让人倾佩。   临近春节,许多人的心思都已经不在政事上了,而且按照惯例,许多突发重大事件都是发生在重要的节日或庆典, 他们真的不知道待来年复朝的时候又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那条让百官心绪不宁的消息是高石的小徒孙传出去的,有没有人指使倒是尚未查出来,则宁也是惩戒一番后就交给高石处理了。   看着那位高公公恭敬的样子,则宁的眸色深了深。   皇帝近日昏昏沉沉,外头那些过年的气氛完全传不到昭化宫来,那儿的宫人,只有极少数的几人找到了下家,而没找到大腿抱着的整日惶恐。   皇帝驾崩,侍奉左右的少不了要陪葬,至于是哪些人,那可要看造化了。   宫中又装上了崭新的宫灯,妄图驱散宫中的阴霾。皇后倒是表现得不甚在意,反观德妃,被皇帝下令拘于宫中,纵然皇帝如今式微,可宫里头的人都门儿清。她可是超级希望她儿子能即位的,还有李庆安闹腾在前,就算平王殿下没那个心思,可上位者哪都那么容易打发。如果他们放了德妃出去,回头不说太子了,皇后若是追究起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而且皇帝现在拘禁她,是给她日后留个好下场。他们这些宫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德妃还这么任性。   也许是关心则乱。二十多年,纵使德妃被皇帝宠的一身小脾气,纵使她喜欢荣宠和地位,总归对皇帝是有感情的。   惠妃虽然也对皇帝死了心,皇帝驾崩对于自己算是另一种解脱,可她并不想让皇帝这么早早地去了,毕竟他的儿子才定下了亲事,若是出什么意外,指不定就要推迟个一年多,那她还要等到多久才能看到自家儿子成亲生子。   皇后才不管这些,她与皇帝二人貌合神离,明眼人二十多年前就看出来了,所以现在皇后该如何如何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近年关,因为锦书有孕,所以她进宫的第一个春节也无需她多操心,只要时不时地去涌泉宫陪皇后说说话就可以了。就算她想帮什么忙,皇后也绝对不会同意。   锦书也与则宁玩笑:“母后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都快成了一个废人了。”   则宁失笑弹了弹她的小额头:“等孩子出生后你就天天怀念现在这样的生活了。”   锦书撇撇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地跟则宁道:“今日尚锦观来看我,正巧母后也在,当时母后就说,咦?虽然你们姐弟长得一样,但是你弟弟给本宫的感觉好熟悉啊。吓得我和尚锦观冷汗都要出来了。”   说完又阴阳怪气道:“说起来母后对我的好感还来源于尚锦观那个臭小子呢,你们俩要是在一起了,说不定母后会比现在更开心呢,”   “又说傻话。”则宁都无奈了,女孩子怀了孕之后果然还是有变化的,小脾气都见长。可那又能怎么办?还不得宠着?   其实锦书也就是仗着则宁不与她计较,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的脾性她早就摸透了,这种玩笑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而且自己也就是过过嘴瘾,在母后那里不能张口就来,在自己夫君这里,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锦书又哼哼唧唧一番,让则宁哭笑不得。   按照惯例,近年关放了年假,一些事务可以府内办公。不过即便放了年假,则宁依旧忙碌。   比如北戎王给大长公主请封为太女,比如西夷王要请立二皇子为储。两封请书被则宁放在书案上,下笔批示。   这个春节过得极其冷清,皇帝重病在床,太子终日忙碌,皇后不问世事,太子妃身怀有孕不能劳累,都不能出来主持一场家宴,所以在及早就告知各位亲王郡王不必来宫中问安。   夫妻两人在涌泉宫和和乐乐地过了除夕,锦书身子重,容易疲乏,便早早地休息去了。皇后屏退左右,也和儿子说了一晚上的话。   当午夜的钟声被敲响,皇后愣了愣,旋即笑道:“去年的现在你刚刚回来不久,虽然长大成人,可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你也要成为了一位父亲。”   说到这里,皇后有些怅然:“你当真是与你那位父皇是不同的。”   子不言父过。则宁缄口不语。   女官率宫女进来,奉上了饺子等宵夜,则宁起身去内殿,想去看看锦书,见她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她。   待则宁回去的时候,皇后已经吃个半饱。她放下筷子:“怎么,都舍不得让小成子去叫她?”   又道:“母后也很希望看到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不过你是一国太子,日后登得大宝,你的身份就更加尊贵,你还这么宠着?锦书现在身怀有孕你娇纵着倒也没什么,不过,你就不怕把她宠成个第二个德妃?”   “她们不能相提并论。母后切莫这样说。”   “也是。”皇后笑了笑,“德妃出身乡野不知轻重,锦书可是老太傅交出来的,那孩子是好的,我也知道。”皇后喝了点小酒,现在微醺,笑着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今夜就将就着在这内殿睡着吧,我走了。”   “恭送母后。”   皇后摇摇头,笑着喃喃:“又是一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小王八羔子。”   夜风凛凛,不过灯火通明,女官为皇后披上狐裘,身影渐行渐远。   凌晨时分开始飘起了雪花,结果越下越大,等天色微亮的时候整座宫殿都披上了银装。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在大雪的洗礼下,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锦书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的。   等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还没回过来神儿,就听自家夫君在旁边儿凉凉地说:“你现在起床正巧能赶得上最后一批命妇请安。”   锦书陡然清醒,顿时扭过头去看着正站在床边摆弄插在花瓶里的梅花的则宁,见他早早换上衣服,一副刚刚接受朝拜后回来的模样,不禁流露出崩溃的神情。   云合端来一盆温水,默默放在架子上,想趁太子不注意的时候向自家太子妃使眼色,没想到刚醒来太子妃愣愣的,嗯,也可能是被吓的,完全不看自己一眼,没办法只好失望而归。   太子太可恶了,居然骗娘娘。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才是夫妻。不说王侯将相了,就连那些家境稍微富有的,都不一定能这样轻松地逗弄。   过了一会儿锦书才想起来歪头看一下时间,发现还没到卯时一刻,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横了则宁一眼就掀被下床。   洗漱的时候就听到一声低低的笑声,本来是没什么的,也可能是孕妇情绪起伏不定的原因吧,前一刻还能温柔小意,下一刻就说不定横眉冷对。更不要说现在像则宁这样火上浇油的。果不其然,锦书恼羞成怒:“你还笑!”   结果则宁更止不住了:“都说一孕傻三年,咱们不着急,还有这么长时间呢!”   笑得锦书心情更郁结了。   虽然没有一觉睡到中午,可现在时间已经是很紧迫了,等全部准备好去涌泉宫的正殿的时候,就已经有几位妃嫔坐着了。   现在可不是耍小情绪的时候,乖乖巧巧请了安,又陪了不是,讨了皇后欢心,顺便在其他人半讨好半夸奖中装装羞涩。这些事她不喜欢做,并不代表不会。所幸进宫以来谁都没有为难过她。   则宁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反正没人有胆子给锦书脸色看。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74章   百官先是到皇帝寝宫外层层楼阶下拜了拜, 再想去东宫拜太子时,就被告知太子在陪伴怀有身孕的太子妃一事,无暇理会他们。   有两个人刚想愤愤道一些女色祸国之类的话, 就被身边的人捅了捅,他们才恍然大悟。   先不说太子妃为正宫,天家夫妻琴瑟和鸣本就是一件幸事, 就说这陛下还在, 他们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急冲冲地去拜见太子,都要把那颗表明钟意的心摆到明面上来了, 这让那些自诩清流和言官谏官怎么参自己都不过分, 若是给太子添上些污点,那可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想通的几人冷汗涔涔, 连连告退。   太子这是在警告他们, 也是在保护他们。   想通了这一点,众人纷纷掩面而退。   远在东宫的则宁挥退了前来禀报的小太监, 朱笔按下最后一顿,合上折子, 偏偏头看向坐在窗下喝茶的女子。   拨弄着飘浮着茶叶的女子垂着眼睫,百无聊赖的样子与几个时辰前在涌泉宫知礼端庄的太子妃殿下判若两人。一缕缕冬日的光线透着窗棂照射进来, 打在桌上花瓶里斜斜插着的两支红梅上落下婀娜的剪影。   隆冬的阳光都是温暖又凌厉的。   毓庆宫烧着地龙, 暖流脉脉,褪去厚重的大氅,可以看出那女子略微凸出的小腹。   则宁的目光软了软。   察觉到则宁的视线,锦书抬首望来, 轻轻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翘着唇角摸了两下自己的小肚子。   新年的假期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怎样都无所谓,而且这几天也是一年中难得休息的日子。不过毕竟是短暂的,开朝之后又是不可避免的忙碌。   何绍齐领旨回朝,升为宣抚使同知。王谨言升为五府经历。探花郎蔺源虽未升官,不过被皇后亲自赐婚,得了个驸马都尉,赐婚于五公主。   除去有一部分庸庸碌碌,大多数都是做出了或大或小的政绩,进而今年开朝的嘉赏比之往年都要壮大许多。而且之后十几年几十年中大誉涌现出的知名文人官吏,有很多都曾是此榜进士。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把大誉的官僚清廉、官民和谐、各地生产力、商途畅荣推上了一个新高度。   隆安二十一年的这一场科举被载入青史,被后人称之“风云榜”。   朝堂之上官员被年轻人潜移默化得渐渐开明,太子便在皇后口谕的基础上下了道旨意,在国府监新增了女学,不止学习《闺训》《烈女传》,还新添《女四书》等,并且鼓励各州郡开办女学。   阳春三月,珉王喻则陵迎娶魏家女谢颜为妃,一个月后,五公主下嫁曾经探花郎蔺源,并赐公主府一座。   还有太子妃被摸出有双生之相的脉来。   最近宫里的喜事不少,而且天气渐暖,皇帝的病情也轻了许多,但依旧是闭门不出不问世事,若非则宁时常去探望,否则也难免心有揣测。   现在禁宫内外一片祥和,则宁也可以腾出手来处理那遥远的的,正在处于战乱之中的西方大国的事情了。   若不是之前的防备,与西夷曾经玩世不恭的二王子,如今的西夷王定下交易,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气定神闲。   燕西那边起码有三方势力通过西夷来大誉求援,掌权人的书信都被压在则宁的手边。   那里只是战乱初期,一切局势都是混沌一片,现在过早出手,绝对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世事安宁,锦书肚皮里揣了两个调皮娃娃,扶着腰走一走就累的不行,宫里宫外都紧张这个怀着皇嗣的太子妃。   本来嘛,皇家子嗣凋零,不说正统,恐怕旁支也没有多少,子息兴旺才是一族传承的本源,现在一有人提起要给太子纳妃的事情,就会被太子似笑非笑瞥上一眼,漫不经心地恐吓一番。哪里有人上赶着找不自在,太子想要什么,跟在他身边时间长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现在只要做好本职的事情,其他的也就是寄希望于太子妃与未出世的小殿下能平平安安了。   时间缓缓流逝,热浪在六月经久不散。夜晚蝉鸣阵阵,则宁令人在庭院中摆上冰鉴,搬出躺椅,扶着大肚子的小祖宗乘凉。   则宁总觉得今天有些心绪不宁,锦书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来看一下。”   则宁刚准备拒绝,就见一个小太监一溜烟地跑过来扑倒在他脚边,慌张得连声音都颤抖了:“殿……殿下!陛下他……陛下他快不行了,太医院的几位大人都被宣进宫来了,高公公让奴婢来请……来请太子移步……”   心口“咚”的一下,像玉器被砸入湖底,则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好,孤这就过去。”   说罢站起身来,衣袖一紧,则宁回头,便见锦书惊疑的双眼,愣愣得忘记松开手。   则宁低声道:“不要多想,我先去一趟,你早些歇息,不用等我了。”   要说谁最熟悉皇帝身体状况,除去专治两位太医,恐怕那高石高公公也不遑多让。这么久了,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只有这一次慌忙差人叫他,怕是……   锦书是被丧钟惊醒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起身去找则宁,可突然被肚子所累,这时,皇后身边的新枝姑姑进来请安,在她身后,有几位宫女手捧托盘,上面则是洁白的宫装。   这个夜过得漫长而混乱,盛京戒严,禁宫内外更是重兵把守,锦书匆匆走过去,略略看过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毫无表情。在请安声中踏入那尊贵的宫殿,便只闻及两人的嚎啕大哭。   是被皇帝放在心尖尖宠了二十年的两个宝贝疙瘩,却最终只能予禁足与冷待的德妃和平王殿下。   高堂阔宇下,是宫人垂下头安静地跪。   哭声直至呜咽,坐在一边许久的皇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淡声道:“宣礼部觐见,处理后续事宜吧。”冷漠得仿佛不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那德妃像疯了一样炸起来,想扑上去又被身边的人拦下,压制过后就被拖下去了。平王喻则明倒头拜别。   珉王夫妻二人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则宁也是,一直有条不紊的处理这里的事情。   皇帝驾崩的事情使大誉为之一振,从一贫如洗到保暖富足,这段时间很短但是又觉得很长,他们不懂掌权者的利益之争,却知晓给予他们免于饥寒困境的上位者值得拥戴,如今那个人,终于踏上了最高一层的台阶。   隆安二十三年,皇帝驾崩,谥号为惠。同年,太子登基,改年号“始光”。晋皇后蓝氏为皇太后,入主长乐宫,封太子妃尚氏为皇后,掌权中宫。   七月初,皇后尚氏诞下两位皇子,陛下赐名怀、言二字。   从此,始光盛世始。 本书由 り蜜眼薇眸゛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