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很忙》 作者:梨子当归   文案:   魏元音是大昭最尊贵的养女   爹是皇帝,比她大九岁   爹还有个同龄的摄政王叔父   她……好像应该叫叔爷   就是,叔爷怎么看她的眼神不太对?   殷予:呵呵,前生拒当摄政王,这辈子注定为爱忙。   这是一个男主曾经不愿意当摄政王结果酿成惨剧,重生回来保护女主宠宠宠的故事。   《累死累活想让侄子一家免于悲剧,叼走侄子的养女当报酬过分吗?在线急等!》   外甜内韧本土萝莉VS外冷内热重生大叔 第一章   近来,盛安贵族圈有个隐秘的消息。   摄政王终于同意让远在赵郡的那位回皇宫了。   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陛下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继续当个闲散皇帝,不和摄政王耍脾气了。   “盛安无趣,想必皇宫更无趣。”   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载着一声少女的娇嗔和笑意驶入了盛安,这座大昭的都城。   马车四周有数名男丁成护送之势牢牢的跟着,若有心看,便晓得那一个个都是练家子。   但在盛安,即便是这样的排场,也实在低调。   同低调的队伍相比,马车内就宽敞舒适的不像话了,细密柔软的羊绒地毯铺满了整个马车内壁,挨着车窗的位置放了软塌,其余红木小柜、梨花茶几、奢华又琐碎的事物更是齐全。   然而马车内部却仅有两名少女。   其中一名少女毫无形象地趴在软塌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不知道想起来什么,悄悄笑了两声,结果还没笑够,等下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娇俏的脸上又带了愁绪。   “姑娘,咱们回来了。”这另一个从衣着看应该是婢女,她掀开车帘看了左右,便同自家姑娘说了这样一句。   随即,又笑道:“如今回了盛安,却再不能叫姑娘了。”   魏元音皱了一双眉毛,愁道:“茭白你可别打趣我了,要知道,自从三岁以后我就没有回过这盛安,原以为一辈子都要蹲在赵郡了,怎的父皇又孜孜不倦地寻着借口将我拎了回来。”   “殿下,”茭白叹口气,“即便您是养女,也是大昭最尊贵的养女,是祁安公主。”   就因为是养女还被封了公主,所以才觉得尴尬啊。   魏元音咽下了到嘴边的话,眼观鼻鼻观心在思索些什么。   茭白眼见自家姑娘面上实在愁云惨淡,不由开始斟酌该怎么劝上一劝。   最后只得宽慰道:“殿下您就放心把,这皇城这盛安乃至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还能有人将您怎么着了去,更何况,又有谁会为难您呢?”   还真有一个。   魏元音动了动唇角,脑海里冒出个不近人情的身影,愈发觉得这盛安其实是龙潭虎穴了。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马蹄声渐近。   “属下见过祁安公主,公主殿下万福。”不见人只闻声便能听得出字句铿锵,该是沙场上走过的人,而言语清晰,彬彬有礼,声音有意压低,丝毫不见粗鲁莽撞,定也是在皇城内外排得上号的人。   魏元音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就要去掀帘子看。   手指刚碰到车帘的边缘,就被茭白稍稍压了压,她扭头看过去,就见茭白面上带着一丝不赞同微微摇头。   心中又是声叹息,嘴角撇了撇慢吞吞道:“不必多礼,可是父皇要你传话?”   太累了。她张着嘴同茭白对着口型。   当公主实在是太累了。   车外人的答话将声音压的更低:“陛下与摄政王此时正在望仙楼,请您移步。”   话音刚落,车外便递进来了一块玉佩。茭白先接下,反复看过,确定没有问题才交到魏元音的手中。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手感温润,魏元音捏在手里仔细把玩,时不时还举起来眯着眼睛打量打量,仿佛想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久久,前来传话的侍卫才听到车厢内传出祁安公主软软甜甜带着丝丝懒洋洋的声音:“带路吧。”   侍卫愣了愣,却是不好说出让公主殿下先将玉佩还回来的话,只能先应下然后驱着马快走了几步去前面带路。   魏元音是故意的。   她捏着玉佩鼻腔中哼哼了两声。   这块玉佩她的确见过,不过真要数起来却是五年前了,只是不知道那位哪里来的信心,都五年了,还觉得她一眼就能认出他身上带着的玉佩。世人说的不错,咱大昭那位英明神武的冷面摄政王打心眼儿里是个爱记仇的。   “殿下,”茭白忍下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不得不提醒了句,“您留着一块男子的玉佩怕是不太好吧。”   魏元音大大的眼睛写满了不满:“不急,到了我亲自还给他。”   “只怕……”到了以后您就没那个胆子了。   茭白叹气,咱们的祁安公主,今上的养女,虽不在皇家玉碟上,却是年轻的皇帝陛下唯一的孩子,就算不说如今,就是在被今上收养之前那也是大昭鼎鼎有名的将门之后。   从性格来说,比这全天下的贵女都要活泼,但同样的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甜的让人心都软了。   只是一旦涉及到摄政王,多半就是色厉内荏。   茭白已经开始思索过会儿怎么给自家公主殿下打圆场了。   “您何必呢?”她绞尽脑汁只得了这一句话。   魏元音满不在乎道:“反正他也讨厌我啊。”   茭白一噎,又是无奈。   望仙楼是盛安乃至大昭数一数二的酒楼,而其中最为顶尖的包厢便是蓬莱阁。   魏元音此时就站在蓬莱阁的门前,带她来的侍卫已经进去通禀了,可是她却听不到一点动静。   这不应该。   以她那个父皇的性子,知道她来了应该是最迫不及待要冲出来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她木着一张脸,提了裙角转身就要走。   茭白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公主避之不及的样子,瞬间就也想到了那个可能,心里叫苦不迭的同时就要把人拦下。   “公主殿下……”   ‘吱’的一声,门开了。   与此同时,魏元音清楚听到了清脆的磕碰声,是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连环碰撞下发出的脆响。   她被这一声惊在原地,背对着敞开的房门不敢动弹。   “祁安公主要去哪里。”就连声音也清冷的可怕,几乎就要把她冻僵了。   魏元音不得不转回身走到门口欠了欠身,不情愿道:“摄政王。”   论起辈分,她本应该用孙子辈固有的撒娇喊上一声‘叔爷’,可瞅着那张同自己父皇一般无二年轻的冷脸实在张不开口,再者,殷予这厮实打实的提点过她一句。   “本王与你父皇年纪相当,这声叔爷还是免了。”   是了,当今皇帝陛下很年轻,不过二十三岁,而他头上压着的那个摄政王皇叔也是和他一般无二的年纪。   魏元音一抬眼就看到了,蓬莱阁内只有殷予一人,也因着这一人,这方圆百里都快成冰窟窿了,也不知道之前的侍卫怎么就好意思说‘陛下与摄政王此时正在望仙楼’。   也根本没想到,殷予竟然骗她。   目的不纯,哼。   她低下头,内心呼唤父皇快点来救人,这个人讨厌自己,自己也不想和这个人面对面。   殷予少年时曾入军队打磨,如今坐姿举止也都带着一股军伍气,再加上上位者的身份,哪怕是一身锦衣端端正正地坐着都掩盖不了从内而外散发的威严。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魏元音,指腹不自觉地摩挲杯沿。   整个人都长开了,容貌比五年前更盛,性情却还是那样,半点都没改,如今又长到这个年纪了啊。   想到这里,殷予皱了眉头,自己千方百计的阻拦都没有拦下那个不着调的侄子想要把她召回来的决心。也罢,他仔细照看就是了。   打定了主意,他抬头看向魏元音,就见少女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口,小脑袋耸拉着,落在他眼里真是委屈极了,不由得,心也软了三分。   于是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先坐吧,你父皇快到了。”   殊不知,他这一句努力软下来的话听到少女耳朵里就与黄鼠狼给鸡拜年无异,实在惊悚,如天上下红雨一样惊悚。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慢慢瞪大了一双眼睛。   也就再这个时候,从进望仙楼后,第一次看清殷予的模样。   哦,一点都没变。   平心而论,虽然殷予和父皇是一般的年纪,但相较之下,殷予比父皇要成熟有魅力许多,更何况还长了一张英俊的脸,难怪在这盛安里想要当摄政王妃的女人比想要当她母后的女人多了不知多少倍。   “还不坐?”眉头微皱。   果然,刚刚那句柔和了些许的话是她听错了。   魏元音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绕着桌子走到了和殷予直线距离最远的位置坐下,气氛冷的她差点同手同脚。   摄政王今天没事?   怎么没有忙死他!   大臣们喊他回去!   父皇什么时候到?   气氛迷之尴尬啊……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就见到一只修长莹白的手伸到了眼皮底下。   “你干嘛?”魏元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挤着木椅一起往后错了几步,最后堪堪扶住椅背才没有摔倒,兵荒马乱的样子吓得不轻。   殷予垂下眼帘,不言不语,只干巴巴地伸着手。   又僵持住了。   魏元音眼神很飘,飘到门口就见到茭白正探着脑袋对口型。   鱼尾,啥玩意儿?   玉佩,哦!   她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的玉佩还在自己手里呢。   匆匆忙忙地去掏袖子,结果还没掏出什么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叔,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小能手·予:定情信物Get√   朕不想当皇帝:嘤嘤嘤,皇叔套路深,闺女咱们回农村   魏元音:…… 第二章   在大昭,只怕也只有皇帝陛下敢如此对摄政王说话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魏元音面前,将她拽到一边仔细瞧了又瞧,确定没有什么损伤,这才怒气冲冲地看向殷予。   “皇叔,你这样就是太不对了。”殷承晖做出一副很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自然知道你是讨厌音音的,可却没想到我刚定下酒楼要接音音,你就找大臣拖住我,自己跑过来为难于她。”   “这……”魏元音试着消化了下自家父皇给予的消息,声音干巴巴的,“其实摄政王他……”   殷承晖迅速打断:“音音你不必说了,无论如何摄政王也是长辈,还是你爷爷一辈的长辈,竟如此为难小辈。”   他只是想将自己的玉佩要回去罢了,魏元音如此想着却没有开口,父皇最喜欢胡思乱想,真把玉佩拿出来恐怕就又是一桩事,以后找机会再还给他吧。   魏元音打定主意,开口便道:“摄政王真的没有为难我,只是说了说话罢了。”   “说了说话?”狐疑。   她肯定的点头:“说了说话。”   “咳。”殷予清清嗓子,“同你商议立后事宜的大臣,并不是我派去的。”   殷承晖听闻,面上浮起三分尴尬,看起来,确实是他误会了,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误会。   “那皇叔为何在这里。”他喃喃问道。   殷予不动声色地又自斟一杯茶:“你被绊住脚,我总归要来看看,以免她自顾自到了皇宫却同你错开。”   也是想起要见见这丫头,日后好多多照拂。   误会解开,摄政王在殷承晖的眼中就如同虚设,他一番心思都放在魏元音身上了,自然没有看到那位向来缜密的皇叔已经走了神。   “宫中规矩繁琐,你虽然封了公主,却不是正儿八经的帝姬,皇叔不肯让我在宫中设宴迎接你,可是若真的不款待你,父皇的心里又过意不去,所以只好在望仙楼定下一桌酒席,你暂且委屈一下。”   这样的啰嗦话让一个帝王说出来本该被笑,可屋内的两个人没有半点不适应。   魏元音抱住殷承晖的手臂使劲摇了摇:“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能见到父皇就很开心了。”   殷承晖拍了拍她的手臂,想起她丁点大的时候就没了亲爹娘,心中更加疼惜。   “父皇一定让你入皇家玉牒。”   “痴人说梦。”一声呵斥打断了父女二人之间的脉脉温情,殷予手执茶盏,冷睇着不成器的侄儿,“有本王在,这件事你还是吞回肚子里去吧。”   殷承晖一向觉得他这个皇叔哪里都好,既能替他处理繁琐政务让他逍遥自在,又不像别的大臣王爷那么啰嗦,若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总妨碍他当一个好父皇。   从把魏元音接回皇宫到将魏元音换个姓氏入皇家玉牒,没有一件不阻拦的。   “皇叔。”殷承晖攒了攒底气,“音音已经是公主,再在皇家玉牒上加个名字又能怎样。”   回答他的也只有一张冷脸和四个硬邦邦的字:“魏氏遗孤。”   魏家满门忠烈,将军战死,夫人殉情,全族上下只留了一个女娃娃,简直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皇家再夺了人家的姓氏确实不妥。   但殷予执意阻拦,又岂止是因为这四个字。   他执着茶杯稍抿一口。   太清楚这孩子的脾性了,倘若真将皇室的责任压她身上,她必会努力让自己撑起来,哪怕用命。   魏元音那边却想得更多。   她虽然也不稀罕入皇家玉牒,但却没想到他竟这样讨厌自己,单父皇稍稍提一句就要变脸,实在可怕。   “父皇,我真的不用入皇家玉牒,您想想,殷元音,多难听啊。”   殷承晖稍缓了脸色,他当然知道殷予的顾虑是对的,可是就是不甘心,明明想要给她最好的,让她当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可她却只能做个徒有其名的公主。   “好,你不喜欢,父皇不勉强。”他用食指点了点少女的鼻尖,满是宠溺。   殷予冷眼看着父女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淡淡道:“还是先上菜吧,早些吃完早些回宫,还有许多政务该处理。”   “对对对。”殷承晖眉飞色舞地按着魏元音坐下,但接下来的话俨然就把摄政王说的后半句抛到了八百里外,“早吃饭早去玩,你总算是来了盛安,父皇该带着你好好转转的,正巧啊你皇祖母去西山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她不在咱们才能自在。”   魏元音瞅着殷予瞬间冷下去的脸,觉得自家父皇能一直不着调到现在,实在是需要一颗十分强大的心。   前一刻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这扭头就敢继续火上浇油让堂堂摄政王不痛快,厉害,真是厉害。   殷承晖说说笑笑,殷予冷脸相对,魏元音这一顿饭吃得有些艰难,夹在中间就好像冰火两重天,原本有七八分饿意,就在这环境下也饱了八分,一桌的珍馐美味只稍稍动了动筷子就饱了。   所幸,殷予吃完饭就走了,回宫继续处理皇帝扔下的政务。   “宵禁之前回宫。”   而皇帝陛下则眼巴巴地盯着爱女用膳,对于摄政王的离开连理都不理,只是魏元音每每想撂筷子的时候才催一催她多吃几口,最后看她实在吃不下顿时挂了一脸的遗憾。   “音音你该再圆润一点才好啊。”   魏元音也很遗憾,来日方长,她其实并不想刚回盛安就跟在父皇身后大街小巷乱转的,更何况一路走来,盛安明显比赵郡无趣的多啊。   不能骑马,不能踩在板凳上和说书人叫板,还不能边跑边跳。   她只能丧气地跟在殷承晖身后,佯作自己是个大家闺秀,至少对得起这身打扮啊。   但殷承晖是个地地道道的闲散皇帝,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怎么可能真让自家闺女感到无趣,直接带着她出了东城区,直奔西城区。   路上她隐隐听到了议论声。   “也不知道那是哪家的公子和姑娘,生的好俊俏。”   “可不是,老身在这里摆了这么多年摊也只有那些王爷相府家的贵人有这分姿容。”   “你这老太婆有意思,在这西城区能见到几个贵人。”   原来这就是西城区啊,听到隐隐的夸赞声,魏元音不由眉飞色舞起来,还是平民百姓有意思,想说什么就说了,比那些达官贵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不知道自在多少,还很热闹。   走着走着,她开始东张西望,步伐也轻快,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赵郡。   “爹爹。”她颠颠地跑到一个糖人摊前面,喜滋滋地指着其中一个仕女,“我原先在赵郡的时候,最喜欢买这个了,那里的师傅手艺巧,每回我去都能捏出不一样的来,算算也有百八十个了呢。”   这还是殷承晖把她接到盛安以后第一次听到她说这样多的话。她不开心,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眼看着六岁的女娃娃长到这般年纪,足足八年,真真的当女儿一样疼在手心,他何尝不想让她自在,可是她该订亲了。   “姑娘这是觉得老朽的手艺还不如赵郡的手艺人?”捏糖人的老头留着一把胡子,看起来尽显老态,可是一双目中却透着精神气。   “莫说百八十个,就是千八百个老朽也捏得,不信姑娘你就天天来,倘若有一个重样的,老朽以后就免费给你捏。”   殷承晖捏着扇子敲了敲额头,他也想让她天天都能来,问题是就连他也不敢天天出宫往外跑啊。   “不是啦,老人家。”魏元音笑嘻嘻地否认,“咱盛安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昭的都城啊,必然是处处都比别的地方好,只是我在赵郡待久了,猛地离开有些怀念罢了。老人家勿怪,您捏的糖人那肯定是顶好的,瞧着就精致呢。”   “哼,算你这小丫头会说话。”老头拽了下胡子,将魏元音原先指着的那个仕女糖人取下来,“小姑娘你是来盛安认亲的吧,这个糖人就送给你,谁也不愿意离开家乡。”   “这怎么好意思。”话虽然这么说,魏元音还是笑眯眯地接了下来,“谢谢啦,老伯!”   就在殷承晖以为魏元音真的就打算举着糖人离开的时候,谁知道她竟然跑到了卖糖人正对着的墙角处,那处阴影里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   确切说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女人坐在地上,似乎有些痴傻地微微拍着孩子的后背,那个孩子似乎是睡着了,只能看到后背的起伏,见不到正脸。   见到魏元音跑过去,女人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地向后蹭了蹭:“不……不要……”   魏元音看她如此警惕,不由在三步外站住,瞅了眼地上的破陶碗:“你刚刚一直在看我,是想给孩子买个糖人吧,去吧。”   她放了几枚铜板在碗里。   “我家音音果然是心善。”走出去很远,殷承晖笑着夸赞了起来,那口气,十分得意他闺女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前面有个杂耍班,每七天才来一次,今天恰巧就有,咱们去看看。”   “我只是……”魏元音回想着刚看到那对母子时的画面,胸口发闷,不想再接着说下去,又如同刚从望仙楼出来时一样,安安静静地跟着殷承晖扎进了人堆。   “不对!”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时间就要拽住殷承晖说些什么,却见皇帝陛下已经挤到了最前面,连个衣角都摸不到了,面上瞬间带了几分焦急,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跺了跺脚,“不管了,先自己回去看看。”   与此同时,刚刚迈入勤政殿的摄政王忽然心口猛地跳了跳。   他眸色微沉,右手不自觉抚上腰间紫带,指尖剐蹭摩挲,全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路遥,陛下那边什么情况。”   暗卫路遥:“……”殿下您刚从陛下那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小能手·予:不就是皇家玉牒嘛,上上上!   殷承晖默默地看着和殷予两个字并排着的名字,咬牙切齿。   朕不想当皇帝:禽!兽! 第三章   路遥是跟了殷予十年的暗卫,自家王爷动根手指头,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殷予有个习惯,心绪不宁的时候会摩挲腰间的玉佩。   玉佩不见了,王爷在摸腰带。   路遥得出这两个结论后,只能本能控制面部表情,不泄露自己的震惊,开什么玩笑,那块玉佩王爷从不离身,而且他刚从宫外回来,有什么政务会让他如此烦乱?   几乎第一时间,他就想到要问问跟着殷予出去的马力,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力有任务。”殷予捏捏眉心,也知道是自己着急了,消息再快,也有时差。   “王爷!”明明已是深秋,追来的侍卫却满头大汗,匆匆跪地,使得殷予堪堪收回迈进勤政殿的那只脚。   殷承晖身边的侍卫,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   “祁安公主殿下不见了!”   “说清楚!”殷予声色俱厉,路遥也是面色一凛,这才刚问起那边的事,就有人报公主失踪。   魏元音倒不是失踪,她是在跟踪。   她去扔铜板的时候,离那母子也仅有三步远,有个细节却是后来回想时才注意到,那幼童衣服破烂了些,脖子那处,露出了一段嫩白的皮肤。   那绝对不是一个乞儿该有的,哪怕被呵护得再仔细。   再联想到那‘母亲’见自己过去时表情是警惕大过害怕,见到铜板后是松口气多于欣喜。   这种人曾经在赵郡很多见,父皇还是赵王时狠治了番才好。   果然,魏元音按原路返回后,墙角已经是空荡荡,再找捏糖人的老伯询问,他就告诉魏元音,他们前脚刚走那母子俩就敛了铜板往相反方向去了。   万恶的拍花子!她恨恨想着,脚下不停,顺着老伯指的方向就一路追。   “今天遇到了个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好似神仙,可惜,岁数还是大了点,身边还跟着人。”   魏元音追着问了几个路人,才见到女人的影子,一路悄悄地跟,跟到了处破败院子,才找到个矮墙头爬上去,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很显然,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与她搭话的男人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应该是一同进了屋里:“有什么关系……卖到北……很缺媳妇……”   魏元音瞬间觉得压根痒痒得很:“姑奶奶的主意也敢打,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摸了摸腰间,忽然就想起,为了摆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进盛安之前特意换了衣服,连防身的家伙也一并卸了,顿时嘴里发苦,想着去喊官兵,但又怕自己刚扭头离开,这院子里的人也跑了。   一双小拳头狠狠捶了捶墙头:“天啊,孤军奋战。”   捶到第三下,少女眸光忽然亮了起来,沾沾自喜地笑了,从墙头捞起一块砖,然后翻了下去。   这个院子里就垒了了两间土瓦房,实在破得不像样,窗户都掉了一扇,屋门上也是一条一条的大裂缝,随着风晃动几下,看着吓人。   魏元音也不客气,直接抬脚踹了上去,这扇门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仿佛悲鸣的‘吱呀’声后轰然倒地。   她掂着板砖冲了进去,里面的情景却让她愣住,没人,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匪夷所思地咬了下嘴唇,歪着头:“在另一间?”   魏元音有点不太相信是自己眼花了,但还是踹开了隔壁屋门确认,竟然还是没有人,心下一凉,立刻就要后退出去,结果脚下刚动,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将她罩了个牢牢实实。   “原本想放过你,倒是自己找了过来,小妹妹,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四周围上来几个人,各个手里拎着长短刀或斧子。   那抱孩子的女人已经洗干净了脸庞,虽然身上依旧是破破烂烂的衣裳,但看起来也是清秀。   魏元音胡乱地撑着渔网,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时理不到边角处,再仔细一看,这网上坠了满满的金属片,四个角似乎是磁石做的,也牢牢吸在地上。   “放开我!”   “捆上。”未首的男人见魏元音有要出来的迹象,让人把她双手捉了,就着渔网胡乱捆上。   旁边的女人倒是皱了眉:“这一张脸蛋,可得小心,别让片子划了。”   她上前将渔网小心地从魏元音面上摘开,刚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被少女一头撞了个踉跄。   “孩子呢?”魏元音杏目圆瞪,便是一身狼狈,满面怒气,也因美人姿态让人生不出一点恶感。   却刺激地男人们更加垂涎。   为首的男人见状皱眉,抬手将魏元音推进了屋:“老实点!”   “你!去把门修修。”   就见两个人合起伙把被魏元音踹倒的木门扶起来挡住了口子,屋内霎时一片昏暗,仅能听到外面叮叮咣咣凿木头的声音。   魏元音瞅着裂开的门缝里透出的光,又扭着脖子想越过肩头看看被反绑住的双手,一声长叹:“这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黑眼珠滴溜溜一转,她背着手蹭去了墙边。   西城区康平坊。   两名青年长身玉立并肩而行,一着紫袍,一穿月白,即便两人面色都十分难看,也挡不住路人觉得赏心悦目。   “自八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我以为你好歹知道轻重了,不曾想,连个女孩子都看不住,果真愈发出息。”   殷予这一番话,让路遥都惊悚地垂着头,更遑论是被指责的殷承晖了,他现在除了焦急就是发抖,皇叔发怒了,居然对他说了这么长的话!   摄政王殿下面上冷冽,内心却在叹气,这种性格,难怪最后会走到那番田地。   此时,马力捧着一根裹满了尘土的糖人在殷予面前弯下了腰:“陛下,王爷,属下刚刚捡到了这个。”   他比任何人都紧张,王爷特意留下他看顾公主,没想到,就一个错眼公主就不见了,这下可捅了大篓子,失职,简直太失职!   “这是音音的!”殷承晖捏过了糖人,眉间焦色更重,“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前面拐角,属下询问了摊贩,他记得清楚,确实有个同公主一般年纪模样的姑娘,并且给了他几文钱询问一个带孩子的女人。”   殷予把糖人拿到自己手里,转了两转,眸色凝重:“着令羽林军、京兆府封城搜捕,没有找到公主,任何人不得出城。”   “是!”路遥和马力答应的干脆,当下就准备兵分两路去通知羽林军统领和京兆尹调兵遣将。   倒是殷承晖犹疑了:“慢。”   他看着自家皇叔,犹豫不决:“音音的名声……”   殷予只给了他一个冷睇,随即路遥便恭敬道:“陛下放心,属下去的时候只说是皇城丢了东西。”   他太明白王爷的心意,所以就没准备告诉别人是公主不见了。   殷承晖尴尬地笑了两声,低着头有些沉默。   “你先回宫。”殷予将糖人裹起来,放进袖口,“我也去寻一寻。”   “我也去。”此时的皇帝陛下,就像个犯错的孩子,着急却没有多少分寸,只是急于弥补过失。   “你还没明白吗。”   “什么?”殷承晖怔怔。   “抱着孩子的女人。”殷予抬脚向前走,“她最在乎了。”   将不明所以的殷承晖丢在原地,紫袍青年似是闲庭信步,但每一步都很稳,也很快就消失在了皇帝陛下的视线里。   殷予并不算了解魏元音,哪怕是在上一世,也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在最后才对这个足以让他动容的少女稍微明白了些。   但是很晚了。   他没有看顾好她,也没有看顾好她在乎的一切。   所以当情景重回皇兄临终托孤的那一幕时,他这一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我愿意辅佐承晖,愿意当摄政王。   曾避嫌当一闲散王爷,不清楚皇城下多少汹涌,如今前路艰辛,但绝不畏惧。   他怎么能再让那个小姑娘,承担这许多呢。   想到这里,殷予笑了,轻松并且温暖,倘若路遥和马力在这里,一定会惊掉下巴,能看到王爷笑,太不容易了!   魏元音觉得,自己的一双手一定都磨出血来了。   可是她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也不知道绳子究竟磨到了什么地步。   之前渔网上的金属片如今也算帮了她的大忙,她找了好几个角度,才勉强让一枚金属片插进墙里,然后用来割磨捆绑住手腕的麻绳。   这些拍花子十分老道,绑的扣又紧又难搞,绳子又十分的坚韧,磨了半天,扣子还没开,她的手已经感觉火辣辣地疼了,被娇生惯养许多年,早就忘记这疼的滋味了,顿时龇牙咧嘴。   她最怕的还不是疼。   以这群人的狡诈,说不定马上就要换窝点。   她这一路寻过来时还有个踪迹,可要是被转移了,那就真的要被卖到什么偏远地方去了。   单是自己还不怕,可想到这群人不能落网,已经落在他们手里的孩子也不能被救,她就难过得鼻子发酸。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然‘咚’的一声,魏元音才抬起头,就见到原本已经破败不堪的木门再次被摧残倒地,被一只黑色云锦靴子无情踩踏。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小能手·予:我帅吗帅吗?@小音音   魏元音:……脚很帅。   朕不想当皇帝:嘤嘤嘤,皇叔不要我了,闺女也不要我了。 第四章   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似乎能掐出水来,更重要的是,她的睫毛还在眨啊眨,挠地他手心痒痒,也挠到了心里。   拿刀都很稳的手轻颤了下。   而魏元音并不明白怎么了,她难得见到摄政王的一瞬会有雀跃的心情诞生,结果还没缓过神就被捂住了眼睛。   殷予蓦然放下手:“方才的动静,震下了不少梁上土。”   忽然而生的冲动,不想让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沙土迷了,于是行动在思考之前先帮她捂上眼。   抿着唇,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思议,本来迷眼也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他不慌不忙地解开了魏元音被捆绑的双手,又帮她一点一点摘掉渔网,目光停顿在几处被划伤的位置,很是不悦。   “我们快去捉坏人!”   魏元音双手捏住了殷予的小臂,急得差点要蹦到天上去了。   “不急。”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两人接触的地方,没有甩开,也没有不悦。   如果路遥看到了,一定会被再次刷新认知,王爷不是很讨厌别人碰他。   “是不用急。”拍花子的头儿早就听到了动静,看到来者是一个华袍青年时表情很微妙,“那些孩子同你们非亲非故,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就喜欢多管闲事。”   “这和亲故又有什么关系了,明明是你们太坏……”魏元音气急败坏,使劲跺跺脚。   “今日视而不见,焉知亲故不会有这么一天?”殷予的表情很淡,左手却反手捏住了少女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身后,俨然一副保护姿态。   “你放开我,我要和他们拼命!”   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好像一只小猫儿,也许是太过激动,白皙的耳朵都泛了红色。   殷予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时候母妃身边养过的一只白团子,独两只耳朵尖是橘黄的,让他喜爱了很久,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天就死了。   他心口一紧,安慰似的拍了拍少女的手背:“拼命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魏元音果然被这种哄诱的口气安抚了,气鼓鼓道:“要凌迟,这种人一定要凌迟!”   摄政王看向那头子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按照大昭律例,拐卖人口确实应凌迟。”   “你们……”   “首领!”一个破烂衣服的人噗通摔趴在了头子面前,“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拐子头儿严厉地踹了一脚地上的人:“看你这点出息,怕什么!”   “是……是……”那人被吓破了胆,说话结结巴巴的,“羽……羽林军啊!”   羽林军的动作很快,不但把这破破烂烂的院子围地像水桶一样,更是直接把暗窖和通往城外的通道掀了个底儿朝天,一个人都不肯放过,办事效率把魏元音看的是目瞪口呆。   “羽林军是皇叔亲自□□过的,统领也是皇叔原来的副将。”闻讯而来的殷承晖听到她的夸赞,浑然不在乎道,他更关心闺女身上的伤口以及有没有被吓到。   “所以那些拍花子听到是羽林军就很绝望?”魏元音似有所悟。   殷予心有所感回头望了被押走的一行人,按了按眉心:“你不是关心那些孩子,现在不去看看?”   魏元音一听,立刻就换了一副面貌,眼见暗窖中抱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大多二三岁的模样,心中是又恼又怜,眼看羽林军们足足抱出了八个小孩,心中更是怒气满满。   “那群人真是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被抱出来的正是之前在街头巷角抱着的那个,此时畏畏缩缩地贴着抱他的羽林军的胸口,一时半会儿不能缓过劲儿来,对眼下的情况很恐惧的模样。   魏元音心疼地走了过去:“乖,没事了啊。”   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背。   男童微微瑟缩了一下,魏元音顿时僵住了手,她恍若无事地收了回来,有些受伤,但是又有点能理解小孩子害怕的心情。   “我……我想要娘……”男童刚带着哭音开了口,仿佛牵动了什么神经,院子里七八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哭了起来,纷纷喊着要回家要爹娘。   “娘……”   “我要回家,呜呜呜,我想家……”   “我要娘……”   “娘……娘在哪儿啊……”   若只是一个孩子哭还好说,七八个孩子一起哭,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耳中都如同雷动。   “接下来的事,大约还是要麻烦摄政王了。”魏元音难得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竟然丝毫没觉得这些孩子烦。   殷予并不觉得麻烦,颔首道:“我会命人查找丢失孩子的家庭,把他们安然无恙的送回去。”   被忽略的殷承晖:“……”   好像自己才是皇帝啊,连闺女都这么不给面子,胸口疼……   这一疼,他倒是想起来了一件要紧事,拍拍脑门,严肃地看着魏元音:“你今天回盛安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他们都以为你已经回了宫,刚刚靖国公府那边来了信儿,想让你过两日去一趟。”   听到靖国公府四个字,魏元音整个人都僵住了。   先代靖国公追随大昭的开国□□建功立业,是过命的交情,□□亲下圣旨三代不降爵。   当代靖国公林显育有三子三女,其中,嫡次女就是魏元音那个为夫殉情的亲娘。   虽然是外祖家,但是从有记忆开始魏元音就已经跟着爹娘离开了盛安,对靖国公府对林氏都没有什么印象,只是隐约记得娘并不太愿意提起外祖,理所应当的,她回来时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家子。   她也知道是避不开的,就是想拖着。   见到魏元音僵硬的表情,殷予心中感慨倒是更多些,对于林家人来说,对于这丫头来说,有些心结,太难打开了。于是,他也没有说出什么‘那终究是你外祖’的话来。   殷承晖倒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魏元音的肩膀:“这时候就觉得要是你皇祖母在宫里就好了,指不定能帮你挡下来。”   可是母后带着嫂嫂去西山礼佛了。   于是,他能给自己闺女的也只剩下了无奈。   这朝堂上下,皇宫内外,他做不了任何人的主。   “没事。”魏元音很沮丧,并不是没有事的样子,“不就是见人嘛,我不怕。”   不就是见一群不认识的亲戚吗,一群,即使爹娘都去世也仅仅是一封单薄家信的亲戚。   她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觉得那里很堵得慌。一天的兴奋、坎坷都和长途跋涉的疲惫叠加在一起,累得她半步都不想再挪动。   “茭白呢?”她站在原地,表情木然,木然到让人心疼,“爹,我走不动了。”   明明一刻之前还张牙舞爪的少女,现在就好似霜打了的茄子,还向爹爹撒娇。   殷予一瞬觉得千万根针扎进了他心里,这样的魏元音就莫名和脑海里那个影子重合在一起,几乎是瞬间,他攥住少女的手腕,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院外停着的马车。   殷承晖:“……”   发生了什么?   等等!他立刻追了出去,惨叫道:“皇叔,音音是在冲我撒娇啊!你不能抢我的活儿!”   大昭的后宫没有皇后,更没有什么公主皇子,只有太后只手遮天,还有几个并不怎么受宠爱的妃嫔,这就是后宫全部的人口。   于是魏元音的宫殿就被安排在除了太后寿宁宫和皇后凤梧宫之外最庞大精致的宁馨宫。   这座宫殿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主人,虽然有宫人日日洒扫,但依然没什么人气,冷清许多,即便这样,魏元音也依旧倒头就睡,再也顾不得其他。   什么公主礼仪,什么靖国林府,都统统一边去吧。   见闺女分分钟入睡不再搭理自己,殷承晖食指蹭了蹭鼻尖,帮她掖夜被角,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殿门,大昭的摄政王就如同一座山一样负手立在那里看着庭院中的景色。   “这些年这里并没有荒废。”他难得知道自己皇叔在想什么,搭了一句话。   “嗯。”目光一寸寸扫过庭院中植的各种树木花草,似有怀念,随即淡淡道,“将那些菊花都除了吧,她应该不喜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魏元音。   这下殷承晖惊讶了,瞅着如今开得正好的各色菊花,不免惋惜,更重要的是,他那将母亲看得顶重要的皇叔居然开了这样的口。   不等他问,就听殷予蓦然道:“都二十年了,过去了。”   何必总留着旧物,让别人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地伤怀呢。   宁馨殿原本是殷予生母——陈贵妃的寝殿,自打高祖皇帝驾崩,陈贵妃成了陈太妃,立刻就搬了出去,没两年也撒手人寰。先帝不好女色,这宫殿自然也就一直放着了。   “等她睡足了,就把牌子也换了吧。”殷予没什么表情,抬脚就要离开。   “皇叔。”殷承晖忽然叫住他,“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是拍花子,怎么知道音音很在乎这些。”   因为,我认识三年后的她啊。   殷予没有回答,反而垂下眼帘,唇角轻勾了下:“这几年,京兆府又懈怠了。”   说罢,又只给皇帝陛下留了个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朕不想当皇帝:绝望脸,我的世界只有背影   追妻小能手·予:房子、车子、票子(做笔记ING)先让媳妇住娘的房,有利于增进感情,嗯嗯,我好聪明!   ---------------------------   晚上有点事,八点多才回来   以后都会晚上更新啦,不过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晚了 第五章   殷承晖半点也不想委屈了自家闺女,于是,被魏元音改过名字的回音宫足足拨了七十六个宫女宦官,还不算最外围洒扫的小宫女太监。   就连她去靖国公府,都要求一个管事姑姑,四个大宫女以及两位大太监跟随,更别说那些随行侍卫了。   出了宫门也不过两条街就是靖国公府,弄得如此浩浩荡荡,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示威。   “茭白,我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啊。”   纵然有那么多宫女,可对她来说,还是不熟,于是更加万分想念还在路上的那些贴身侍女。   “我的好公主。”茭白笑了笑,“您可别害怕,您要是都害怕了,我们更加忐忑了。”   她没有办法给公主殿下出什么主意,她们几个都是公主六岁被今上收养的时候调过来的,从来没有听公主提过外祖家一句。旁人那里倒是听到过几耳朵,也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魏元音更加戚戚然,愁叹道:“你看,我就觉得回盛安不算好事。”   同在马车内的另外一名大宫女倒是先笑了:“公主您这话说的,陛下是想给您寻一门好亲事啊。”   茭白听闻,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便知道说话这个是叫榛叶,暗暗记了一笔。   回音宫调来的这批人良莠不齐她是知道的。只是公主用不惯便罢了,这些人竟也侍候不惯,这不,这里说着话竟然敢插嘴了。   呵,也难怪,见够了宫里的富贵,又怎么会把个身世落魄的养女当回事,却忘了陛下待公主多用心。   公主不介意,她却不能放任。   正想说什么,手背却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下,抬起头,就看到公主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仿佛刚才的事情不是她做的。再仔细一看,这三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靖国公府大门前。   望而生畏。   所有第一次到靖国公府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魏元音更是。   同她在赵郡见惯了的带着金戈铁马气的府邸不同,靖国公府处处都透着历史的沉淀,以及诗书满卷的气息。   不愧是……   文臣巨擎。   三任皇后,两任宰辅,桃李撑着朝廷半边天。林家,确实是大昭世家里的领头羊。   可惜,他们向来不喜欢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魏元音站在大门前时,望着那块开国皇帝赐的牌匾还觉得滋味莫辨。   迎接魏元音的管家恭恭敬敬但也不卑不亢,只是客客气气道了句:“公主殿下请这边走。”   唯有茭白紧随着她落后半步多,其余人大多低眉顺眼地跟在最后面,显示对靖国公府的恭敬。   “殿下刚刚为何不让我教训她。”   魏元音抬着头,见管家始终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轻声道:“没说错啊。”   茭白知道,自家公主看起来跳脱,心里却很有主意,该撒娇撒娇,该装可怜装可怜,就图个自在。   这盛安却是最不自在的地方。   管家把魏元音他们带到了花厅,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竟然连待客的样子也不摆。   魏元音方一露脸,花厅里七七八八的人便站了起来,该行礼的行礼,该客套的客套。由着管家为她介绍明明是她亲人的这些人。   “国公爷进宫了,走之前交代您等他回来。”   魏元音颔首,依着礼坐到了大舅母身边。   靖国公中年丧妻,并未续娶,而他那些妾室也不会出现这场面上,如今后宅当家做主的是她的大舅母苏氏。   苏氏进门早,异常清楚自己的小姑子出嫁前和府里的弯弯绕绕,于是看到这个甜美可人的小姑娘难免有些怜悯。也知道公公让她回来也只是为了面上。   魏元音是陛下养女,又在外面待了十多年,如今回盛京,怎么也应该举办个花会诗会,让小姑娘正式走进贵女圈里。   可是举办宴会的人选却耐人寻味。   皇帝不适合出面,但他没有立皇后,更没有其他公主,而太后娘娘呢,又早早去了西山,要过些时间才能回来。   算来算去,最适合做的,却是魏元音的外祖家。苏氏原本拿这件事问过大老爷,大老爷也在国公爷面前问了问口风,国公爷却没有答复,只下了帖子要魏元音回来一趟。   倘若魏元音离开这个门后,国公府却没丝毫消息要请人办宴,那她以后只会更尴尬。   “刚回盛安,可有什么不适?”苏氏对魏元音是愈发怜悯了,“无论是金银首饰还是诗词琴画,盛安与赵郡都略不同,若得空了,倒不妨和你二表姐交流交流。”   魏元音知道这是苏氏的善意,也知道这份套近乎多半来自于自己的身世以及父皇,但还是心领了,她歪着头看了看右手边第三个圆脸姑娘。   那是苏氏的二女儿,林盼,同苏氏一样眉清目秀,只是眉眼间多少带了愁意,仿佛有化不开的心事。   “我听父皇提起过,靖国公府的公子贵女都极善诗书,二表姐必是其中佼佼。”   她没说的是,父皇还说了,现在这形势下,女儿家虽然读书越多越开眼界,却做不了什么,只是平添烦恼。他不希望自家宝贝闺女烦恼,少读些就好。   “哪里,只是你外祖父也要夸上几句罢了。”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家儿女被外人称赞。   于是苏氏表面谦虚,却例行将靖国公的夸奖拿出来提一提,毕竟在文学造诣方面,她公公极少夸什么人。   说了几句,便招呼着林盼过来。   林盼对自己这个表妹也很好奇,以往别人夸她的时候,总要带上一句,快比上以往的二姑娘了。她知道这一句里的二姑娘是她的二姑。   二姑很厉害,从小听到大,她便觉得自己一直比不过二姑,可是还想比,只是二姑不在了,那自然就成最好的了。如今二姑的女儿却来了,她不免生起了攀比的心思,想来二姑教女儿也是很好。   “表妹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魏元音极自然道:“什么《茂林杂谈》,《东伶记》,《古今笑谈》之类的。”   林盼瞬时面色一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表妹说的这些不是话本就是野史要么就是不入流的地域杂集。   但既然搭了话,总得笑着接下去,只勉强道:“表妹果然博闻广记。”   魏元音点头:“博闻广记算不上,只是觉得有趣。”   当然有趣了,这哪里是诗书世家的人该读的书。林盼对这个表妹彻底绝望了,应付也显得淡泊。   不想再聊这些杂谈,可是魏元音却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其中去世,在做的林家姑娘们多半都觉得这未免太俗气了些。可因着魏元音是公主的关系,也免不得要附和。   苏氏看着这场面倒是欣慰。   茭白却是抿着唇偷笑,公主这是故意的,知道林家女儿们清贵,怕她们找她掉书袋,就找了个由头开始讲话本。   也就在这时,引她们进门的那个管家又来了。   “公主殿下,国公爷请您去书房。”   魏元音点头向苏氏告辞,又一一同姐妹们说下次再继续聊,无视那一张张铁青的脸,抬脚就要跟上去。   茭白自然也想跟着。   管家却上前一步拦了下来:“国公爷吩咐只许公主殿下一个人去,姑娘还是在门口等一等吧,等公主殿下同国公爷见了面,老奴会把殿下妥帖送出去。”   魏元音也回首,冲着她笑了笑:“我见外祖父嘛,去去就回。”   茭白只好立在原地,见魏元音拐了弯才回身冲苏氏行礼:“既然管家已经发话了,我们去门外等便好,只是怕还要烦请夫人身边的姐姐带一带路了。”   苏氏颔首,点了身边的大丫鬟带着茭白等宫女宦官一同出去。   魏元音在管家的带领下到了书房,管家隔着门禀报了一声:“国公爷,公主殿下到了。”   久久,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略苍老的声音:“进。”   管家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魏元音手指微缩,上前一小步,抬起双手放在门扇上,似乎鼓了鼓勇气,才使劲推开了这两扇门。   她没有立刻迈进去。   靖国公并没有在处理什么公务,只是站在桌案前,只给她留了个背影,从背影看,这是个高个却感受的小老头,头发几乎见不到什么黑色,又穿着深蓝色的布袍,看起来暮色沉沉。   “进来。”异常冷硬的两个字。   魏元音怯场了,站在门口,想退却退不得,不想进却一定要进。   只好微微提起裙摆迈了进去,难得做出一副自己是淑女的模样。   门在身后被关上,书房里又有些阴暗了。   靖国公转过身来,魏元音这才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一道折子,却依旧不敢抬头,去看看这位外祖父的脸。   “这是本侯上奏请陛下召回成安王的帖子,被摄政王打回来了。”   魏元音心里一悸,呆呆懵懵地抬起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她已经看清了外祖父的容貌,消瘦,川字眉,一把花白的山羊胡,五官组合起来莫名让人感觉异常严苛。   “本侯也不和你兜圈子了。陛下宠爱你,强拧过摄政王让你回盛安,本侯希望你能说服陛下,继而也说服摄政王,召回成安王。”   魏元音彻底懂了。   成安王,先太子遗孤。   她觉得心有点凉,原本的忐忑,以及最后一点对亲情的希冀,彻底被这一句话浇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朕不想当皇帝:啥?我不管啊,我只管闺女,其余的找摄政王。   追妻小能手·予:呵呵,想让他回来,还欺负我媳妇,哪根葱?   魏元音:宝宝心里苦,宝宝今天不想说话,呜哇一声哭出来。   真不想当皇帝:不哭不哭,闺女不哭,父皇举高高。   摄政王拔出四十米大长刀:成安王,我先让你跑三十九米。   总有大臣想要我回去:关我嘛事。 第六章   魏元音走出靖国公府的时候还觉得浑浑噩噩的,不大记得清是怎么回复靖国公的了。   似乎是甜甜地笑了笑,明媚地答了一句朝堂上的事情她绝不敢开口。   记忆最清晰的便是她如此拒绝了外祖父后,那张干瘦的面孔上难以掩饰的失望和厌恶,那一瞬,她心里是痛快的。   你不让我如意,却还要我将你当长辈尊敬。想什么呢。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更恶心的还不是这种态度,而是她离开前,靖国公又添的两句话。   “果然和你娘一样没良心,你就不想想你的亲事和未来?”   魏元音怒急,差点冲上去把这老头推一把,可真迈开步子,理智又压了下来,为了这么个老头子,让父皇为难,让自己被群臣指着脊梁骨,值吗?不值。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了。   一路赶回皇宫,她先去了皇帝陛下的乾宁宫。   “音音回来了,怎么这么快。”皇帝陛下此时正在廊下逗八哥,见到魏元音就是眼睛一亮,“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八给音音公主请安,给音音公主请安。”八哥在笼子里抬了抬脚,拍马屁道。   魏元音被八哥吸引了一瞬的目光,又收了回来。   殷承晖当然看出了她此刻愁眉苦脸:“怎么了,靖国公府谁欺负你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说不上,反正就跟吃了一万只蝇虫一样恶心。”   皇帝陛下想了想那画面,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那得多恶心啊。”   “来,跟父皇说说,父皇给你报仇去。”殷承晖吩咐宫人伺候好这八哥,扯着自家闺女的袖子进了殿。   他过得很是不拘一格,身边挑的宫女宦官,有能帮事的,也有会玩乐的,所以他虽然散漫又不着调,也仅仅是不理正事,倒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不闯祸,不和摄政王唱反调,安安稳稳地当着大昭的吉祥物。   殷承晖自己撸了袖子给闺女斟茶倒水:“说吧,那混老头子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满满的嫌弃。   魏元音捏着青瓷杯看了一会儿,才闷闷道:“爹,为什么摄政王不肯让表哥回来。”   她这次没有叫父皇,还是如殷承晖未回盛安即位时一般。   也就是在殷承晖即位后,摄政王第一道旨意便是要成安王去封地,无圣命不得回京。没有和任何人商量,雷厉风行地将人送出了盛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求陛下与摄政王善待先太子遗孤的那些人只觉得荒唐。   魏元音是没有见过这位表哥的,也许很小时候见过,但她忘了,只是偶尔想起来觉得惺惺相惜。   她爹和先太子是至交好友,又是连襟,两人共同领兵,然后一同在与西秦的战争中阵亡。这位表哥的情况比她好点,她娘自尽了,当时的太子妃大林氏却没有。   可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原本是太子的嫡长子,离皇位只有两步。却没想到先太子一朝战死,先皇不得不改立嫡幼。   两名遗孤倒是不约而同得了封号,成安王,祁安郡主。   就为了这两□□世的惺惺相惜,她自打被父皇收养后本应该称成安王为堂哥,却依然按照母亲那边的备份叫声表哥。   殷承晖听见魏元音提起这个人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撇撇嘴道:“你问这个啊,我也觉得皇叔苛刻了,也问过,他只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人心不足蛇吞象?魏元音怔住。   皇帝陛下抿了抿茶又道:“虽然觉得对不起皇兄,可是我也没办法啊,你的事情皇叔并没有咬死,廷轩的事情却是提一个字就要翻脸的。”   没看见那群嚷着先太子为国捐躯我们要善待遗孤的老臣怎么去怎么滚回来的?嘁,音音也是遗孤,也没见这么用心。   “那老头子想让你开口说话?”皇帝陛下浑然不在意道,“爹呢得教导教导你。”   魏元音看他不着调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笑眯眯道:“爹您请说。”   寻常人家父女都不似这般模样,普天之下,也只有她家了。   “关于这些正事啊,别心烦,也甭惦记,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他吧唧了吧唧嘴,“嘿,反正一切都有皇叔在呢。”   魏元音:“……”   她忽然觉得摄政王真是好脾气,有这么一个皇帝跟这里杵着都没有谋权篡位。   正在听暗卫汇报的摄政王忽然鼻子有点痒。   “所以,现在公主已经回宫了?”听了马力说的事情,他觉得很烦躁,手里翻着折子半天都没看下去。   马力不敢多嘴,只是看了路正眼观鼻鼻观心的路遥后恭敬回道:“是,公主殿下此时正在乾宁宫。”   殷予勾了勾唇角,受了委屈回来告家长,也算是她的风格。   但想到她受委屈的原因,不免又阴沉起来:“林家当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   冷飕飕的一句,让两名暗卫直心颤。   可不是吗,即便是个养女,那也是大昭目前唯一的公主殿下,竟拿婚事来威胁,当真觉得靖国公府就能在大昭一手遮天了。   殷予不高兴,他既然不高兴了,那自然不能让别人高兴。   略略思索一番,他提笔写了一封信让路遥送去肃王府。又拿了吏部尚书递来的考核折子,着重圈了几个名字。这是他觉得需要重新评考的。   马力自然又被派去继续悄悄暗处保护魏元音。   他走出殿门的时候还有点恍惚,瞅着将信往胸膛拍拍,一脸心满意足的路遥,忍不住开了口。   “殿下,怎么忽然这么在乎公主殿下。”前两天把公主丢了,他足足挨了十板子,还是因为公主还需要他保护,这才从轻发落,不然就殿下那表情,五十大板总逃不掉了。   “忽然?”路遥摇了摇头,看破不说破,要知道,公主没回来时候,每个月都要赵郡那边的眼线报下公主近况,殿下单单只让他经手,又不放心信鸽信鹰,只能来回跑马,跑的他坐骑都瘦了。   “你只记得,好好保护那位,还像今日似的常报消息,以后好处少不了。”   说罢,路遥拍了拍马力的胸口,吹着口哨走了。   马力捂着胸口,一脸茫然:“啥?诶,你走什么,把话说清楚!”   林大老爷察觉到自己可能是犯了小人,他不过就是翰林院里一编撰,往日的官员评考也都是架子功夫,如今却要重新评他,不但重新评了,还没过。这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等回到了家,知道在礼部挂职的三弟也没过,这表情就更微妙了。   结果,也不过就两三日的功夫,依靠林家门下的那些官员纷纷上门想要询问靖国公这次评考是怎么回事。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是他犯小人,是有人想搞靖国公府。但是,这全盛安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还能有谁。”靖国公沉着脸,“魏元音回去以后必然是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   提起这件事,林大老爷微愣:“父亲,您和音音提了?再怎么说……”   靖国公打断了林正则的话:“音音?你将她当外甥女,她可未必将你当舅父,不帮忙便罢还如此添乱,果然同她那娘一样。。”   林正则噤声不语,心里多少觉得憋屈,无论多少次,父亲提起妹妹妹夫提起妹妹的女儿都是这副样子。偏偏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窝窝囊囊地听着,然后憋在心里为妹妹难过。   “那公主殿下,我林家果然高攀不起了。”靖国公见了儿子的窝囊样又是冷笑,“摄政王为她出头,你还替她担心什么。”   “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若是觉得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着我,那就把林家的利益牢牢抓在手里,别再那么没出息。”   想到大儿子当年做的蠢事,他心中又是恼怒,不免咳了两声:“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为你请封世子,你也拎不清,太令人失望了。”   帮助自己的妹妹就是拎不清吗?林正则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   “父亲您请注意身体。”他只好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   “这次评考的事情竟没有人提前知会一声,以至于连我出去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就已经下了定论,摄政王如今在朝野已是只手遮天。”靖国公沉声道,“再放任下去,皇室正统危矣。”   林正则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皇帝陛下都不在意,您何必呢。   “起先还觉得魏元音那丫头能顶上些用,如今看来,还是要靠自己,正则,你再去联系人,上书请成安王回来。”   林正则喏喏应了几声,从书房出来就见到二弟三弟都等在门口,尤其是三弟,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大哥,您何必呢,父亲吩咐什么做就是了,终归都是为了林家好。”   林正则定定看了林家老三一会儿,这才是父亲想要的儿子啊。他又把视线移到林二老爷身上,微微点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离开去办靖国公交代的事情了。   林三老爷嗤笑了声,拿胳膊肘捅了捅林二老爷:“你瞧大哥那样,好像丢了魂似的。”   “大哥他……”是这盛安里还有良心的人,只是这良心太懦弱了。林正言看着大哥的背影,轻微的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小能手·予:暗搓搓给媳妇报仇。   马力: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第七章   魏元音去靖国公府的时候是光明正大去的,可是出了那道公府门后,身为外祖家,整个林府再没别的动静。   盛安贵族圈觉得很微妙,看来这位公主确实很不讨靖国公喜。   一时,原本观望是否要交好魏元音的人们更加犹豫了起来,结果不曾想就出现了林家从属官员评考被挂掉的事情。   这梁子结大了,许多人纷纷叹道。   朝中一半的官员站了队,却不是给魏元音,而是看起来在倒霉的靖国公府。   “靖国公一心为朝廷,怎奈何遭小人谗言。”这样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出现在朝堂中。   “岂有此理!”殷承晖气呼呼地撸了袖子,“使心眼到个小姑娘身上,看我不去打他们!”   殷予撂下毛笔,抬头看了眼殿外正在逗八哥的少女,瞥着侄子淡道:“你急什么。”没看到正主在那里还恍然无事的样子吗。   急,当然要急。皇帝陛下却在对上皇叔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时,将话咽了回去。   “林家这次太冲动了。”殷予凝神,指尖缓缓划过宣纸边缘,突然冷道,“她到底是女孩子,女孩子的事情到底还是女眷们说了算。”   没错,的确是女眷说了算。   纷纷扰扰的消息才传了不过一天,就被肃王府要办秋菊宴的消息压了下去。   第一张帖子是递到回音宫的。   “肃王府?”魏元音捏着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有些恨自己怎么回盛安前没好好背一背皇族关系了。   大昭目前还没有异性王,肃王和父皇是什么亲戚来着?   “殿下,肃王是陛下的堂兄,先肃王曾经也是养在陈太妃名下的。”   记在陈太妃名下的儿子,那和摄政王也算得上是一母同胞了。那算起来,当今这位肃王应该和摄政王更亲近些,怪不得敢做得罪靖国公的事情。   魏元音自嘲地捏着帖子在掌心拍了拍,她现在就是个鬼见嫌,大多寻常的人家都想躲着她,没想到肃王府竟然肯帮忙破这局。   帖子是仿着秋叶做的,角落里绘着一朵千丝菊,帖上一笔娟秀字体用洒金徽墨细细记了时间地点,对魏元音盛情相邀,而落款是殷瑶。   茭白在后头见了,点头道:“殷瑶姑娘是肃王府的嫡长女,与殿下年岁一样,如今是盛安之中风头最盛的贵女。”   都传殷瑶琴赋皆通、礼义兼具,最是大家嫡女之风。   由这样的一个人来出面邀请,表现出对公主的重视,最合适不过,也最落靖国公府的脸面了。   魏元音远在赵郡的时候就知道,在盛安这个地方,世家大族的贵女们最喜欢跟风,如今,大底都喜欢跟殷瑶的风,而现在殷瑶第一个邀请了她,只要宴会上不出什么岔子,她也就算融入这个圈子了。   魏元音的兴致却不高:“这位不会和林家那个二表姐一样,也是个掉书袋吧。”她已经记不太清那位表姐到底叫啥了。   “殿下,这人啊,一人一个脾气,总不能人人都和林家二姑娘一样。”   魏元音深觉有理,让茭白将帖子收好,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她也是等这宫殿挂了回音宫的牌子才知道这原来是殷予母妃的寝殿,一开始还想把牌子换回来,可又觉得做作,干脆就当欠了他一个人情。只是那些菊花她到底没让人铲了,只是挪了挪地方,在另一侧搭了架子移了她爱的蔷薇。   如今菊花开得正好,朵朵大如斗,浓粉淡白皆有,但也让人生不出这些花在争芳斗艳的感觉。   “都说什么人爱什么花,没想到荣宠一时的陈贵妃是个淡泊的人。”   魏元音托着下巴坐在石桌旁,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   “你不爱它们,为什么还留着。”   神不知鬼不觉,殷予十分突兀地就出现了。   魏元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有些目光呆滞地看着长身玉立的青年,今天他穿了身玄色长袍,暗纹是比较老气的吉祥如意,但是丝毫不损这个人的英姿,啧。   “摄……摄政王。”她有点喘不过气,不是男人不能进后宫吗!   殷予视线略过高矮不一的菊花,最后落到魏元音的身上,少女仿佛被吓到,面上的惊恐根本没有丝毫掩饰,原本托腮的双手此时抠住了石桌面,他几乎能想象到,等他一转身,小姑娘估计就会不开心地捶桌子。   他本来在办公务,听到马力说帖子已经送进宫了,就不免想来看看。   她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稍微宽心一点?   然后就听到少女感慨他的母妃。   说不出什么感觉,有点酸涩,大概很少有人再提起一个二十年前的后宫女人了,还对着她最爱的花。   “习惯吗?”他坐到了少女的对面,视线落在那双莹白的手上,皓腕露出一截,右手腕带着一条红绳编的手链,坠饰有一半藏在袖子里,好像是花。   魏元音手指微微缩了下,仰头笑道:“习惯啊,我在哪里都习惯的。”   殷予看着这个笑容心中一动,也被勾的舒心,唇角稍稍往上翘了翘:“肃王一家人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少女怔了怔,他竟然是过来宽解自己的?   年轻的摄政王却将视线瞥到了菊花丛上:“母妃得宠甚久,却一直没有子嗣,父皇怜她,恰巧一个才人难产,孩子就被抱到了母妃身边。”   “那就是肃王?”魏元音好像听故事一般听殷予说着这段往事,也不怕他了,笑眯眯的等着下文。   “是。”殷予淡淡道,“母妃将他养的很仁厚,父皇一度想将他立为太子,母妃担心孝敏仁皇后不满,拒绝了,他也从来没有怪过母妃。”   “那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魏元音歪着头想着,“然后宸威皇帝就立了先皇为太子?”   “嗯。那时候我也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肃王倒是一直亦父亦兄待我。”   魏元音努力点点头表示明白,忽然愣了下,匪夷所思地看着殷予,他……他怎么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还讲了肃王和他的渊源。   表情瞬间变得匪夷所思,殷予也看出来了。   “我知道你功课没做好。”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本小册子,“拿去吧。”   暗处的路遥差点把舌头咬下来。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结的盛安重点人物重点关系,自家王爷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出去了!这么轻描淡写,人家妹子怎么可能知道有多珍贵呢!   魏元音抬手去接,手链上的玉坠完整地露了出来,是朵蔷薇花,白玉透着微粉,很精致好看。   但是完全没有少女好看。   她是盛安最娇艳精致的花,殷予嗖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捏着书册的手指不由紧了紧,教她一下没能抽走。   “摄政王?”魏元音疑惑地看了青年一眼,不会是舍不得吧。   殷予眸光晦暗,蓦然松开手指仓促站起来:“你慢慢看,我去处理政务了。”   步伐匆匆地离开。   魏元音瞅着那背影,莫名觉得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啊,然后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他给的册子,不由看入迷了。   这可比书库里那些有趣通俗多了,既有关系表,又有小像,啧,再也不用担心参加宴会认错人了。   “殿下。”一名宫女站到了魏元音的身后,“您小心着凉。”   魏元音回头,正对上对方勉强从自己手中书册上收回的目光,似乎没有准备她仓促的回头,那目光里还有点惊慌。   “榛叶。”魏元音合上手中的书册,“你原是哪里调来的。”   自从那日从靖国公府回来后,她就没有把这位放在心上,而这位似乎受了茭白的敲打,也没再做过什么过于过份的事情,只是今日,她望了一眼摄政王离开的方向,莫名觉得嘲讽。   榛叶恭敬行礼:“奴婢原是未央宫的宫人。”   她们都是打小就进宫的,有的时候碰对了主子还能有些脸面,也有可能连主子都不会有,只能一日又一日打扫空荡荡的宫殿,未央宫就是这样一座宫殿。   魏元音点头:“你在宫里至少也得十几年了吧。”   榛叶看起来比茭白还要大,茭白都已经十七。   “奴婢五岁进宫,如今已经十五年整。”榛叶回答的很老实。   “嗯,该找个人家嫁出宫了。”魏元音笑咪咪道,“等月白她们来了,我就命人给你找个好人家。”   “公主殿下。”榛叶有些惊慌。   魏元音将殷予给的册子揣好,也不理会面色苍白的榛叶,哼着小曲儿进了殿门,她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个宫女计较,茭白八成已经整理出了好多衣服让她去参加秋菊宴的时候穿。   果然,等她进了寝殿,就看到面前挂了一溜的裙子,各式各样,什么颜色都有,不过也大多是她平日里喜欢的款。   “殿下您看看,最喜欢哪套,都是回了盛安以后尚衣局按照风尚给你赶制的新样式。”   女孩子谁不喜欢新衣裳,魏元音也是一样,见到十多件漂亮的新衣裳几乎挑花了眼。   摆在身前比来比去:“太艳了不好,会夺主人的风采,太淡了又不像我的风格。茭白,你觉得呢。”   “我家公主穿什么都好看,亮的压得住,暗的也不失色,浓妆淡抹都相宜。”茭白柔和地笑看着魏元音比划,“要不您上身都试试。”   “不。”魏元音果断摇头,“都试一试要累死了。”   最后她将视线停留在一套杏红的团蝶百褶裙上:“还是就这套吧,如今天也快冷了,外面再搭个斗篷刚刚好。”   茭白笑着应了,然后就去收其余的衣服。   “殿下。”她边收拾边像寻常一样简单地和魏元音说这话,“刚刚有宫人碎嘴,摄政王在宫外来着?”   “是啊。”魏元音想也知道是哪个碎嘴,“聊了聊肃王的事情。”   知道摄政王是为了自家公主好才过来,但茭白还是不免眉头微皱:“摄政王也是很好的人。”   魏元音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生闷气,反而点点头:“说起来我就觉得奇怪,摄政王无论如何都是这盛安头一份了,怎么还没成亲。”   就连她父皇,一个闲散懒惰的皇帝,现在都开始正经八百地讨论立后事宜了,摄政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属不正常。   “您不知道?”茭白惊讶道,“摄政王原先是有过一个未婚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小能手·予:黑历史出没TAT   -------------------------------------   上礼拜简直人间惨案   吃了一个羊肉包子胃疼了两天   胃好了以后大姨妈痛到我翘班   稍微不痛了准备爬起来码字,   然后开始拉肚子……   这得衰成啥样啊 第八章   秋菊宴举办地点在肃王府的郊区别院。   肃王妃也是爱菊花的人,这郊区别院便专门辟了一处园子给王妃赏菊用。此时园内坐的人约莫有了一半,殷瑶是主家,端坐在上首右边的位置,手中捧着茶盏,笑着和旁边的贵女说话,而她左边的位置一直空着。   原本之前坐在她身边的都是与她交好的皇族贵女,如今却空了出来,到底是给谁空的不言而喻。   众多贵女表情微妙地扫着殷瑶和她旁边的位置,有些人明晃晃地露出了羡慕和嫉妒。   “什么嘛,一个养女,也值得这么大排场。”终于有位贵女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种小宴的人也不少,彼此交头接耳,她说话又轻,没几个人听见,但左右的人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也免不了附议。   “是的呢。”一侧的人附和,“你看那位被安排在了左下首,明明脸都绿了,还在强撑着。”   上座的左下首第一位是位清丽出尘的贵女,身着白纱素锦,整个人仙儿的都快飞天了,只是看着一身朴素,但在座各位多是识货的,一眼就瞧出一针一线都不菲。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那位许久不出门,如今终于出门了,却没想被个养女夺了风头。”   “她那年纪也确实尴尬了点,当不当正不正,如她年纪的早就订婚成亲了。”   “谁让先前出了那么一桩事,如今就算是再出类拔萃,也没人敢提亲。”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会儿说魏元音当不起这座位,一会儿又说那江远侯府的苏碧风光了好多年,如今却先后被殷瑶和魏元音给比下去。   如今魏元音还没出场,就真真是出了名,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殷瑶坐在上首虽然说着话,也不住地往外头瞥,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称奇,怎么,这位盛安人人称赞的贵女竟在期待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通传,祁安公主已经到园外了。   殷瑶蓦地站了起来,就看到花屏处转过来一个杏红色的娇小影子,再走近一些,便见来人容色娇艳又精致,白皙如玉的皮肤把在座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让人恍惚觉得这样的美不该在人间。   她三步并作两步迎过去,站在魏元音面前行了礼。   众贵女这才从这惊人的容貌中回过神来,纷纷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自打回了盛安,魏元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阵势,不免局促两分,笑道:“这是康乐郡主的宴会,都这么客气做什么。”   然后才细细打量面前这个名动盛安的少女,和自己一般的年纪,却穿着老成稳重的玄色织锦裙,上面银线绣着大朵的莲花倒是淡去了三分老气。   对方热切地握着魏元音的手,将她带到了位子上:“我这里的茶粗的很,比不得宫里。”   魏元音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眉毛微挑,有些诧异:“茉莉?”   她自己自然是喜欢茉莉茶的,只是今天是秋菊宴,她还以为会是清一色的菊花茶。   殷瑶笑眯眯地看着魏元音点头:“别见怪,我确实打听了你的喜好,这茶也就给你独一份的。”   既不掩饰自己打听了别人的爱好,也不掩饰对魏元音的殷勤,不免让她更加觉得奇异,她扪心自问,自己也没什么值得这位贵女里的第一人特殊照顾。   若要仔细想想,难道是因为摄政王?   魏元音刚抿了一口花茶,就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噎住,再怎么说,摄政王应该不会那么无聊吧。   “打从知道你回盛安,就总想着见见你。”如今魏元音来了,殷瑶是一点也顾不得和旁人说话,只拉着魏元音,“只是我大哥婚事在即,这肃王府多少抹不开,这才耽误了。”   魏元音总觉得这康乐郡主对她的亲近熟稔有些诡异,但碍着要给主人家面子,值得应道:“早在赵郡就听闻了康乐郡主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里带了江湖气,逗得殷瑶乐了。   “你也别叫我什么康乐郡主了,就叫阿瑶,我唤你一声阿音如何?”   魏元音应了,她以为接下来就是例行的比一比月份,再比一比生辰,好呼个姐姐妹妹的,心中叫苦不迭,却没想对方却话锋一转。   “往后你还要多出来,就该多熟悉些人。”   魏元音出来前足足看了两日殷予给的册子,可册子上的小像画得再真,她多少也有些对不上人。殷瑶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开始悄声给她介绍左右的贵女们。   “那是江远侯府的嫡次女,苏碧,虽然下了帖子,但没曾想真的会来。”   听到苏碧的名字,魏元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娇弱似弱柳扶风,但飘飘欲仙。她不由叹了一口气,真替摄政王惋惜,丢了这么个未婚妻。   据说在殷瑶之前,是这位担着盛安第一贵女的名头,但和摄政王解除婚约之后,这名声就变得岌岌可危,结果三年前,终于让殷瑶给顶了。   魏元音也说不上是可怜她还是惋惜她,只叹口气摇摇头。   才扭头去和殷瑶说话,苏碧那边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稍稍看了魏元音一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帕子。   “盛安玩的花样并没有赵郡多,那些姑娘小姐们都爱面子,哪能真放开玩呢。”殷瑶的话说得很揶揄,她直接将这次小宴的流程单子拿给魏元音看。   魏元音更是疑虑重重,她也不是扭捏的人,接过单子大致看了眼,倒没什么诗词歌赋类的东西,足以看出来殷瑶很照顾她,可是这照顾的太过了就让人觉得有点什么嫌疑。一时,她开始觉得是不是殷瑶想要当皇后。   第一轮是要押花王,五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菊花被搬了上来。   “这些都是在这园子里精挑细选,今年长得最好的。”殷瑶同魏元音解释道。   殷瑶这边举办秋菊宴,也不单单是邀请了贵女们,在园子的另一头自有她的长兄主持着文人与公子哥们的游乐。   这押花王便是姑娘们可以随便押些物件在自己看上的花儿上,然后这些花还要再搬到公子哥们那边去,他们玩的更文雅,一人押一盆花不止,还要再给自己挑的花作诗,被选中魁首的那首诗所写的花便是花王。花王定了,姑娘们就可以挑自己的战利品了。   肃王府的侍女各端了一个盘子,每个盘子里有一枚菊花笺,代表着一盆菊花,她们游走在各个贵女中间,含笑等着押花。   魏元音和殷瑶坐在最上首,是最后才押的,她眼睛扫了扫,便看到苏碧将一根玉簪押在了那朵独一枝的雪顶白袍上。许是这花太洁白无暇,倒是许多人都押了折枝。   她却觉得不吉利。视线微微一扫,就从腕上脱下一直缠丝金蝶镯子放到了托盘里。   “巧了,我看上的也是这朵。”殷瑶笑着将金钗押在托盘里。   两人押的那盆花也仅开了两朵,都如斗大,紫底金边,靠近花心的地方撒了白色的点子,看起来就是富丽堂皇让人心生喜欢。   押了别的花的贵女们顿时懊恼。   理论上讲,这边的姑娘押了什么花,那边的少爷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也不妨会有人刻意打听。而殷瑶又是肃王的掌上明珠,更是许多公子哥们想要娶进家门的姑娘。这一来二去的,他们肯定牟足了劲给殷瑶选的那盆花作诗。   不时就有人看着魏元音牙根痒痒:她怎么这么走运,竟得了殷瑶的青眼。 魏元音不太明白其中关窍,但也察觉出底下的视线太扎人。   她给茭白使了一个眼色,让她跟着去园子另一头看看,是不是这游戏里边还有什么猫腻,不然怎么一个个拿着吃人的眼光看她。   殷瑶笑眯眯地看着魏元音使了人走也不开口阻止,如果这位祁安公主真的是那么天真无知,她反倒要忧心了。   打小就失去了爹娘的姑娘长在皇室里,就是被陛下宠爱地再好,也该有自己的计较,善良但不傻,还有原则,这样的姑娘才让她觉得欣赏。   “阿音,你且尝尝这个。”她又推了一碟点心到魏元音跟前,雪白的糕点散发着一股清香味,“只有肃王府的厨子才做得来。”   肃王府的生活很精致,衣行住食哪怕不要最贵的,那也要最精致的,光做衣服的绣娘、膳食的主厨就从大昭各地搜罗了好几个,拉车的骏马、装饰的山石也要精挑细选。   许多人都说这是摄政王惯的,也有御史试图参一本,但是人家肃王没违制,你能奈人家何?   魏元音轻轻咬了一口那雪白的糕点,才心有余悸地想着,难怪那么多人都眼馋肃王府了。   雪白又软糯的糕点透着桂花味儿的香甜,她这一口下去半点渣子都没掉,尽数化在口中,细腻得让人想连着舌头一起吞下去。   “我觉得,这点心里若是掺了绿豆细细磨出来的粉,想必滋味还能好上三分。”   听到魏元音这句话,殷瑶眸子亮了亮,瞬间握住她的手:“你说的甚是有道理,回去我便让厨子试一试,若是做成了就给你送上一份。”   “记得再甜一点。”魏元音十分恬不知耻地提着要求。   殷瑶轻快地笑出了声。   这厢吃着点心喝着茶,那边已经出了结果,茭白也一同回来了,附在魏元音耳边耳语几句,魏元音惊讶挑眉,颇为意外地看向殷瑶。   没想到,那边早得了消息,许多的公子少爷争先恐后地给那盆紫菊题诗,倒是雪顶白袍反而鲜有人问津,这惯来不符合文人的审美。   “得了魁首的是徐大人家长子,徐清和。”侍女站在金边撒白紫菊旁边,将手中的红笺缓缓展开,将诗念了一念。   写得的确不错,可惜听不懂。魏元音遗憾,她倒是更期待自己的战利品。   “真的是哥哥得了魁首?”席间一名少女似乎按捺不住激动,开怀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魏元音看过去,她记得,这是徐宰辅家女儿,徐茵茵,原来那个徐清和是宰辅家嫡子。   “阿瑶好魅力,连宰辅家嫡子都拜倒了。”她调侃了一句,眼睛盯着殷瑶的表情。   殷瑶没有半分不悦,反而面上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这位徐公子是盛安里有名的疼妹妹,可不是怕我赔了这金钗。”   她从托盘中取回金钗,又挑了彩头,扭头看魏元音:“我拿这个,没意见吧。”   魏元音并没注意到殷瑶拿了什么。她只是在想,殷瑶不是冲着父皇去的啊,那干嘛讨好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朕不想当皇帝:朕不想立后,朕要带着闺女离家出走   有仇必报·予:呵呵,本王觉得,是时候卸下摄政王的担子了   朕不想当皇帝:皇叔!住手!我错了! 第九章   魏元音的指尖坠着一串金铃铛,走起路来清脆作响,她不时把玩着,但又不像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这是她的战利品。   刚刚定了花王,众人分了彩头便四散去赏花,只等着午时开宴,殷瑶倒是没有跟着她,约莫是因为一些琐事被肃王妃叫走了,她也不想和那些贵女们寒暄,于是悄悄的一个人抄了小道。   左右没什么人看见,她也不局限于看菊花了,有时间倒是不如随便逛一逛园子,也不算白从皇宫里出来一趟。   指尖绕着金铃铛甩来甩去,配合着脚步倒是很欢快,她东张西望,慢慢被这园子提起了兴致。   忽然,前面多了一堵墙,她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直接撞了上去。巨大的冲力害得她立刻向后仰去,铃铛都甩出去了老远,眼看就要被摔个四仰八叉,一双有力的臂弯环住了她的腰。   “摄政王?”   怎么又是他!魏元音瞬间叫苦不迭,根本不敢抬头看,只扭捏地后退几步保持距离。   殷予眸色有些沉,他听路遥汇报了路线就特意等在这里,没想到这丫头走路这般不小心,如果撞到的不是他怎么办?   刻意忽略掉刚才感受到的那柔软的娇躯,他负手深深看了魏元音一眼。   “怎么就你一个人。”   “啊?”魏元音还以为殷予要怪罪她了,没想到竟问了这样一句,“这些人我也不熟,不太能聊。”   “嗯。”殷予点头,什么都要慢慢来,她交朋友这件事也是,见她无恙,没有被人为难,那就很好。   “你记住,虽然你没有在皇家玉碟,也不是皇室血脉,但你是皇帝亲封的公主。”   啧,这是嫌弃她没有公主的样子咯?魏元音感觉有点牙疼。   殷予忍下想抚摸下她毛茸茸脑袋的冲动:“我并不是想给你什么压力,只是告诉你,有些人不用忍,而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有些人?”他连说了两个有些人,魏元音有点懵。   殷予知道,自己再说就多了,可是还是难免想要提点几句,不由道:“你那个二表姐,还有苏家大小姐,你离她们远点。”   魏元音一瞬间脑补了很多。   他连她认识什么人都要管……   怎么,难道真的很关心苏碧,怕自己伤了人?   可是林家二表姐又是什么情况,莫非想聘过来做侧妃。   她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想的事情很有谱。原来摄政王爱好这一口啊,就喜欢这种文绉绉又柔柔软软的调调。   魏元音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大秘密。   而殷予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直到这其中利害已经记在心里,又见她点了头,不由暗松一口气。   只要能离那两人远点,她多少不会被带沟里,也不会傻乎乎的被骗。   “你再待着便要有人来寻你了。”殷予提醒。   魏元音恍然拍了拍额头,转身抬脚就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扭头问道:“摄政王您晓不晓得,为什么殷瑶要对我这般热情。”   她原本以为殷瑶想要当皇后,虽然年纪差得大了些,但也不是很过份,但看殷瑶那副样子,明显看上了徐宰辅家的大公子。既不是为了情,她身上也没什么利,就不知道对方图的是什么了。   殷予抿唇,就知道她会问,反口回了一句:“你急什么,今日这小宴办完前你总会知道的。”   魏元音没有再多问几句,直接微微提起裙摆快步走了。   离开前殷瑶说今儿主要摆的就是大闸蟹。赵郡处于内陆,水少干燥,大闸蟹运过去也是不易,她平日极少吃,这次回盛安果然赶上了好时候,终于能痛快吃回大闸蟹。   结果还没走到地儿,就听到旁边假山后有了议论声。   “也不过就是养女罢了,殷瑶凭什么对她好。”   “我看殷瑶也不过就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偏偏就让公子哥们捧到了天上去。”   “那魏元音长得那样美,只怕殷瑶心里是不舒坦极了,明明不舒坦却还要强忍着好好招待,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做这么个好人啊。”   “我觉得祁安公主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这个声音最耳熟,应该是那个徐家的小姐徐茵茵,“你们这样背后嚼舌根算什么。”   “切,徐姑娘,你还是别天真了,就算你帮着她说话又能怎么样,劝你别站队太早。”   “给一个养女站队,也不怕出了事情没人帮你。”   “说是魏将军的女儿,可是远在边关的事情谁知道呢,不知道哪个乞儿被陛下捡了回来,骗陛下是魏家的姑娘。”   听到这句,魏元音终于忍不住了,掐着手心往前迈了一步,只这一步,就足以让假山后面的人看到她。   她环视了一圈,具是眼熟的人,其中还有她那个好二表姐林盼,以及……苏碧!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听得津津有味。   “祁安公主?”还是苏碧先惊讶地站了起来,面色苍白,“您,您都听见了?”   魏元音掐着掌心没有说话,只歪着头看着一群人。   “听见了又能怎么样,谁还能给她出头不成。”一名贵女嗤笑一声,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傲气,这个声音,明明就是刚刚说她是捡来的乞儿的那个。   魏元音熟练地将她对上号,广平郡主,这位可是父皇同父异母的三皇兄家的宝贝闺女。   “公主。”苏碧站到最前面福了福身,“广平向来性格耿直,她不是有意要说这些话的,还望您见谅。”   不是有意?说的话句句伤人,字字戳心,这要都不是故意,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说是故意的了。魏元音心里恨地痒痒,可是又担心轻易开口会给父皇惹上麻烦,只能瞪着这些人。   “苏碧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徐茵茵从人群最后面走上来,站到魏元音的身边,“药不能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刚刚广平郡主说了那么久,你半个字不拦,现在这好人是做给谁看。”这小丫头的火气似乎是蹭蹭蹭地往上冒,嘴里吐豆子似的说个没完。   魏元音有些尴尬地撇头看了眼徐茵茵抱住她的胳膊,有些微微不适。   原来这盛安的贵女们都是自来熟啊。   却不曾想,苏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噗通一声跪在了魏元音的前头,抬着一张惨白的脸,落在人的眼里具是楚楚可怜。   “你这是干什么。”魏元音拉着徐茵茵向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   苏碧泫然欲泣:“我代广平向公主赔罪,希望公主不要怪罪她。”   一个大臣之女代郡主赔罪?这是什么套路,魏元音有些看不懂。   “表姐你这是做什么,我没错,也不需要向她赔罪,她就是个养女,何德何能让你跪。”广平郡主扯着苏碧的胳膊想让她起来。   魏元音几乎就要被气笑了,她的确是个养女没错,可是就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前,摄政王还告诉她,不要忍任何人,也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多看一眼。用在此时这个情况,不是正好?   “广平,你不要再逞强了,还不快点求公主殿下原谅你,非议皇族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魏元音:“……”   她真的懒得看了,扭头就要走,结果刚转过身,就看到前面走廊浩浩荡荡的绕过来了一群人,具是长袍玉冠的……青年。   打头的人已经看到这边的情况了。   在他们眼里的画面就是:弱不禁风的苏家姑娘苏碧跪在一个美的盛气凌人的姑娘面前,毫无尊严。   “咦,那不是祁安公主吗。”见过魏元音的公子哥不多,但在禁卫军当差的却能认出来。   殷予原本在同旁侧的青衣男子讲话,听到这一局蓦地抬起头,就看到娇艳的小姑娘此时脸上写满了不满,扭头对拉着她衣角的苏碧说着什么。   再怎么样,那边全是姑娘,这些公子哥不会平白无故上去询问,可是单这样一副画面来看,两人的情况落在这些人眼里就显得复杂且微妙了。只怕出了门后,魏元音就会落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头。更何况,苏碧都快被文人捧上天了。   殷予扫了一眼,没看到殷瑶,皱着眉走了上去。   “怎么回事?”   魏元音见摄政王大步走过来,颇带气势,顿觉莫非这位是给苏碧撑场子,兴师问罪于她来的?   遂没好气的回答:“我怎么知道,莫名其妙。”   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子气恼。   殷予视线扫过这群姑娘们,有的就被吓得瑟缩了下。   林盼想起祖父说的话,又晓得苏碧和摄政王的过往,深觉这是个好机会,上前一步道:“也不知苏小姐到底哪里得罪了公主殿下,如此赔礼道歉都不肯原谅。”   她平日里书读的多,更是以苏碧的才学为榜样。   徐茵茵还站在魏元音的身边,在殷予走过来时,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了,局促不安的很,听到林盼这句话瞬间气炸。   “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后头碎嘴让人听见,然后又假惺惺跑出来道歉,真是好家教。”   “又不是苏小姐说的。”   两人眼瞧就又要再来一波争吵,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颇为不稳。   “姐姐!”一个小团子扑到了魏元音的怀里。 第十章   这个娃娃也不过就三四岁的样子,声音奶声奶气,抱住了魏元音就不肯撒手。   “阿姐没骗我,姐姐你真的来了。”满满的喜悦和孩气。   魏元音自己却是一塌糊涂,低头看去,见他身上穿着华贵,养的珠圆玉润,跟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子似的,可她并不认识这个小娃娃。   抬眼就看到殷瑶笑吟吟地看着她以及扑在她身上的小男童。   “这是你家阿弟?”魏元音再糊涂也知道,能跟着殷瑶一起过来,还说话带着阿姐,应该就是肃王府的小公子了。   “魏姐姐抱抱。”小男童还以为魏元音认出了自己,张着双手就让魏元音抱他。   魏元音看这孩子天真无比,扭头就把同苏碧那些人的不愉快给忘了,果真蹲下身把男童抱了起来:“小家伙你叫什么。”   “阿姐叫我阿玄,魏姐姐也要叫我阿玄。”殷玄很得意,阿姐还教他在魏姐姐面前不要太娇气,才不呢,魏姐姐最喜欢他了。   魏元音将殷玄抱起来才觉得这孩子确实有些眼熟,只是回来以后她也并未见过勋贵家的孩子,这眼熟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你这样沉,怎么好意思让你魏姐姐抱你。”殷瑶走了上来,睇了殷玄一眼,却并未阻止,显然对魏元音很放心。   魏元音抱着殷玄来回晃了晃:“不沉,这点臂力我还是有的。”   殷瑶的出现,殷玄对魏元音的亲昵,一时让贵女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连殷予都后退几步,不再过问这其中的事情。   肃王府的这位嫡长女来之前就听说了这边的事情,她眼尾扫过苏碧,又掠过那群公子哥们,已然心中有数。   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殷玄的胳肢窝,笑道:“你个小没良心,来之前嚷嚷着要和你魏姐姐道谢,怎么真见到了反而忘了。”   殷玄真的差点忘了,他面上霎时多了两团粉红,羞答答地搂着魏元音的脖子:“谢谢魏姐姐,魏姐姐最好了,一定不会怪我的,嘻嘻嘻。”   殷瑶叹气又摇头,这算哪门子的道歉。   魏元音果然又是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姐弟俩。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殷瑶板起脸,郑重其事地朝公主殿下行了礼:“多些公主殿下救了阿玄,免他颠沛流离之苦,免我肃王府血亲相离。”   魏元音这才恍然想起,她初来盛安的那一日就遇到了一群拍花子,然后伙同摄政王救了几个孩童。她下意识地看向殷予,又挪回视线到殷玄的脸上,顿时哭笑不得,这个抱着她撒娇耍赖的小家伙可不就是当初先在街头上看到的那个。   刚救出来的时候还瑟缩着不肯让她碰呢。   她挑了下眉毛,把殷玄放在地上,他立刻就拿一双小手捂着脸,扭着头不让魏元音看。   晕晕乎乎的人们顿时觉得自己的认知又被刷新了,原本觉得祁安公主嚣张跋扈或是得理不饶人,没想到还有如此善心,救了肃王府的小公子!   殷予冷笑,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人们。他给肃王世子使了个颜色,肃王世子立刻会意。   “诸位,前面小宴已开,我可是背着父王掏了他藏了十几年的好酒款待大家。”   如此,谁都没有理由再停留,公子们纷纷与肃王世子调侃几句,而后便跟着走了。   殷予却没挪步,深深看了魏元音一眼,而后低头看还跪着的苏碧眉头微皱:“宰辅大人素有临危不乱之名,曾孤身入敌营与主帅侃侃而谈三天全身而退,苏小姐这番情态未免浮夸。”   直白点就是,戏演过了。还白白浪费了宰辅的名头。   魏元音正逗着殷玄,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这家伙,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的前未婚妻留,到底是多大仇?再看过去,摄政王殿下已经跟在公子们最后面走了,一个眼神都没有。   被摄政王点评一番,苏碧彻底尴尬了,捏着手帕心如刀绞。偏偏还不能说人家轻浮,随便评价没出阁的姑娘。那可是摄政王啊,连当今陛下都受他管制,替大臣训诫一番家眷能怎样?   “走吧,保管今儿的席是你喜欢的。”殷瑶单手罩在弟弟的头顶,同魏元音笑道。   自从知道有小殷玄的这一茬事情,魏元音便了解了怎么殷瑶会对她这样好,如果她也有个弟弟差点让人拐了去,那必然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救了他的人好。她手牵着殷玄,笑着和殷瑶走了。   徐茵茵最后瞪了一眼苏碧,也跟在了后头。   自从摄政王同苏碧说了话,这个如仙一样的姑娘就彻底被孤立了,原本一起凑热闹的贵女们三三两两的走了,她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广平郡主和一个林盼。   “表姐,你快起来吧,她们都走了。”广平郡主还觉得委屈着,既替自己,也替表姐。   苏碧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心中愈加羞辱和愤恨,凭什么,她都已经算好了,只要那些男人看到魏元音那般模样,必然就会让这个养女名声扫地,也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威胁。   偏偏,就有那么多的人前仆后继来给她解围,最后反而是自己浮夸了。   魏元音,她不就是一个养女吗?凭什么!凭什么害得摄政王要对她说那样不留情面的话!   “苏碧姐姐。”林盼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魏元音没什么见识,也不通礼仪,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这以后啊,还长着呢,慢慢的,大家就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了。”   林盼觉得,这盛安贵女里,恐怕再没什么人比她更清楚魏元音是个什么人了,净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惹得祖父动怒下了狠话,林家谁都不许帮她。   不过就是觉得在赵郡的时候是个土霸王,回了盛安是公主了,更加无法无天。   苏碧面无表情,依旧死死盯着魏元音离开的方向:“是啊,来日方长。”   她要是不扳回一局,怎么对得起今日被摄政王的一番教导。   “我有些乏了,只怕偶感伤寒吃不得螃蟹,便先回去了。”如今闹成了这样,苏碧也不肯再回宴上了,那些人的目光向来毒辣刻薄,她怎么肯让自己上去惹那些尴尬。   广平郡主拉着她的手:“阿瑶妹妹那里我会去说,表姐你且回去歇着。”   殷瑶同魏元音尚不知道苏碧决定要走了,两人在席上坐好,专门命人添了一副小号碗筷给殷玄。   “螃蟹性凉,你不能多吃,仔细肚子疼。”魏元音平日里嬉皮笑脸又没个正形,可是面对小孩子时候却很有耐心,把螃蟹细细的拆了,就挑出里面的肉沾了调料给殷玄吃,却不肯让他多吃。   殷瑶看着这样的魏元音,倒觉得和自己特意去了解的那个不一样了,比自己还像个姐姐。   “阿音可有弟弟?”问了这一句,她便晓得莽撞,魏家哪里来的儿子,若是真有,陛下也不会一意孤行的认魏元音当养女了。   魏元音却浑不在意的样子:“以后就有了啊。”   父皇总会立后纳妃,按照后宫出产人口的速度,她还不是想有多少弟弟妹妹就有几个。   殷瑶却不敢松口气,只仔细看着她的表情,觉得自己真是戳人家心窝子。   “魏姐姐现在就有弟弟啊,阿玄就是姐姐的弟弟。”殷玄满脸的满足,“阿玄长大了会保护阿姐和魏姐姐,任何坏人都不能欺负你们。”   魏元音笑眯眯地应了:“那是当然,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好好吃饭。”她捏着公筷点了点被殷玄拨到碗底的青菜叶。   殷玄又捂住了脸:“魏姐姐坏。”   席上瞬间笑成一团,有真心的也有假意的,但这场面很舒心就是了。   “你啊。”殷瑶扯了扯自家弟弟的脸蛋。   此时侍女们又捧了酒上来。   “这是酿了一年多的枇杷果酒,甜口。”殷瑶亲自动手给魏元音倒了一杯,“酿果酒很是废心思,稍一个不注意就酸了一坛,还不招爹爹哥哥们喜爱。”   “我那里倒是有张酒方子。”魏元音品了一口,果真就和平日吃果子的味道很类似,没什么酒的劲道,“原本在赵郡时候得的,拿着试过一回,烈得很,回去后就让人给你送来。”   一个姑娘家,平白得了张酿烈酒的方子。殷瑶别无他想,知道说不定就是魏家原本行军时候攒的方子,魏家没人了,原来魏家军的人给了魏元音留个念想。   她可不会再点明,只笑着道了一声好。   “花是好花,酒是好酒,茶亦是好茶。阿瑶妹妹还有什么玩乐的法子还藏着掖着就没劲了。”   此番开口的又是广平郡主,把好好的氛围打的一塌糊度。   殷瑶几乎瞬间就换了一副表情:“再有什么好玩的,也该宴后再说。”   广平郡主很不领情:“好花好茶好酒好螃蟹,没点乐子岂不辜负,不如我来出个主意啊,我们行酒令,一人一句菊花诗,谁作不上来谁就喝酒,如何?”   她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魏元音,表面上是征求大家意见,其实还就是为了一个魏元音,之前的气她攒到了现在,竟是今天非得出了不可。   “不如何。”魏元音不甘示弱地直视回去,蓦然露出一口白牙,“这酒用来行酒令多没劲,听说园子那头有肃王珍藏了十几年的好酒,不如搬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碧脸:魏元音,我告诉你,来日方长!   追妻小能(断)手·予:冷漠脸,来日方长应该我说!   魏元音:日你妹哦,来拼酒!   ————————————————————————————   梨子凑不要脸地来求一拨收藏,跪地求,花式求,三百六十度翻滚求,么么哒~~~~~ 第十一章   “真的没问题吗?”殷瑶忧心忡忡地又劝了魏元音两句。   肃王府能有如今这般田地还是多亏了摄政王,祖父去世前还交代要好好同摄政王站在一条绳上,摄政王没交代的,不能乱蹦哒。   阿弟殷玄出了事情以后,是官府送回来的,再多问几句,到底是孩子,只说是个漂亮姐姐和一个叔叔救了他,是谁却一概不知。直到摄政王亲自写了信递过来,要拿着这份恩情换肃王府上下对魏元音赤诚以待,帮她破了眼前的局。   即便摄政王不多交代这两句,只知道魏元音是阿弟的恩人,她也愿的。只是他既然多说了,那便足以证明有多重视这位公主。   倘若公主在她家的园子里出了事,摄政王虽然不说,也会不喜。   魏元音知道殷瑶担心她,也不瞒着,老实道:“要说作诗,那肯定是有问题的,但论喝酒,这一园子的人加起来也比不过我。”   “包括那些公子,但除了摄政王。”她想了想又十分认真的补充一句。   殷瑶顿时啼笑皆非。她知道魏元音的诗赋不算好,所以特意剔了这个环节,却没想到人家有人家的解决办法。作诗?我承认我不行,也不觉得丢人,但是我会喝酒啊。   她果断命人从园子另一头搬了五坛子酒来,还惹得肃王世子专门派人来问了几句。   肃王世子知道了其中关窍,扭头就当玩笑话和摄政王说了。   殷予听了,两道眉毛顿时就拧在了一起,招来路遥吩咐了几句话,又道:“去之前先去叮嘱马力些,千万别让她把那些全灌进了肚子。”   路遥登时目瞪口呆,康乐郡主来要酒时候他是知道的,一口气就让搬了五坛子走,每坛都有他合抱手臂那么大,公主殿下能喝几杯就不错,都灌进肚子,他是听错了吧。   但还是按照吩咐去了。   马力听了路遥转的话,深觉王爷果然料事如神,这番嘱咐还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五坛子酒一搬过来,魏元音就直接拍开两坛,一坛命人拿去给诸位贵女斟酒,另一坛直接拿碗舀了一碗一碗往口里灌,一时把众人都惊呆了,竟忘记劝阻。   等回过神时候,一坛子酒只剩了个底儿。   魏元音还尤不满足:“虽是好酒,也没什么劲儿,作诗我就不必了,此时喝的这些,也顶你们百八十首,如今就安安心心当个观众好了。”   一坛酒下去竟然毫不变色,谈笑自如,一时把人都惊住了。   殷瑶也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的酒量好究竟是怎么个回事,竟然就好似一个无底洞。就连殷玄也不住瞅魏元音的肚子,好奇究竟是怎么竟能盛下这多的酒。   她闹了这一出,底下的贵女们顿时不知道怎么接。广平郡主原本就是想落魏元音的脸面,此时却让人家喝了一坛子酒还孑然无事。若按照原先的意思继续玩行酒令,也没有必要了。可如果不继续,这气氛难免太尴尬了些。   还是殷瑶皮笑肉不笑开了口:“既然广平郡主喜欢玩,那就继续吧。”   算起来也是堂姐妹,连闺名也不呼一声,可见多生疏。   广平已经青了脸,她原本就是想让魏元音认输或者丢脸,没想到她认输也认的这么有骨气,最后反而自己下不来台。   此时在座的贵女面前都斟了酒,只稍稍一闻,就晓得其中的辛辣,只一杯下肚必然火辣辣的,却没想到魏元音面不改色喝下去一坛还觉得没有劲道。   为了不让这么一杯酒进肚,贵女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作诗,倒是魏元音笑眯眯地一饱耳福,一口酒一口菜惬意地很。   广平郡主将这番情景看在眼中,愈发的怒火中烧,一时都忘记了想诗,等再轮到她时,还自顾自地盯着魏元音看个不停,恨不得将人射成筛子。   “郡主总是看着我做什么。”魏元音放下筷子笑道,“前面两首多少差强人意,此时可是果真作不出来了?”   广平郡主终于想到作诗的事情,心下一慌,脑子转个不停,想尽快想出一句,哪怕只一句也好,却不想越是着急越想不出来,只干巴巴的坐着。   魏元音也不催,嘬一小口酒便笑眯眯地看她一眼,把人看得愈加紧张和气愤。   她干脆也不想了,愤恨地站起身,直接举起杯子,却不是饮下,而是往地上一摔,完好的杯子瞬间碎成了渣,酒液还溅到旁人的裙角上。   什么都顾不得了,张嘴便嚷:“我是正经的皇亲国戚,魏元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为难我!”   真是没耐性啊,无趣。   魏元音心中叹了口气,展开笑容道:“郡主应该给旁边那位姐姐道个歉。”   她广平郡主是皇亲国戚,可能和她往一桌坐着的,又有哪个没点身份地位,已经有不少人看着她这副样子皱眉,不知道回头得传成什么样子,这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魏元音笑眯眯的想,父皇教导的话她还是没忘的。   广平郡主怒目一瞪:“都是你这祸害惹出的祸端,凭什么让我道歉!”   花屏后匆匆赶来的人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老远就听到嚷嚷声,其中的词汇已经让她紧张不已,加快了步子才赶过来,没想到紧接着就又是一句。此时她恨不得冲出去将人狠狠训斥一番,可才露个裙角就又强压下来,只嘱咐了身边的人几句。   不多时,众多贵女就看到花屏后转进来一名侍女,不是肃王府的打扮,进来后直接就奔着广平郡主去了,耳语几句。广平郡主蓦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花屏后。   “若我没看错,那是相宁王妃身边的侍女。”殷瑶向魏元音解释道。   魏元音看向花屏后面,果然露出了一片衣角,单看点缀就华贵非常,不是普通人家穿的。   相宁王就是父皇的三皇兄,也就是那位广平郡主的爹。同肃王不同,这对夫妻很低调,低调到,当年敬询太子战死后,先帝改立太子的时候满朝文武都没有想起来这个皇子。   可是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刻意忽略,谁知道呢。   宁愿立一个喜爱吃喝玩乐的皇子,都不属意其他尚存的皇子,先帝的心思实在莫测。   也就两个念头的事,就见广平郡主怒气更盛,狠狠呼吸了几番,才恶狠狠地瞪着魏元音:“家中急事,呼我回去,广平先行告辞了。”   没人再说什么,便眼睁睁见她走了。   久久,殷瑶才在魏元音耳边嗤笑一声:“惹得相宁王妃亲自来逮人,只怕事情闹大了。”   魏元音不明所以。   等秋菊宴结束,魏元音在回皇宫的马车上才听茭白念叨几句:“奴婢一直在外面,便听得肃王府的侍女说,广平郡主这次只怕要被关禁闭了。”   “哦?”魏元音睁开眼,目光亮晶晶的,断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说是听到了相宁王妃在外头怒骂广平郡主,说非议皇族是什么罪她再清楚不过,合该除了籍发到边关去做奴,把人吓得哭个不停,而后又说摄政王宽厚,念她不是有心,便回去好好教导,嫁人之前莫要再出门了。这可不就是关了禁闭吗。”   茭白递了一碗热汤给自家公主。眼看公主接过去,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公主没多问,要是知道是摄政王吩咐过要准备的醒酒汤,还不知道得什么反应。   摄政王宽厚?魏元音不敢苟同,若真宽厚就该当万事都不曾存在,干什么还让相宁王妃亲自来带人走。今后啊,那位郡主还能不能好好的嫁个人就很难说了。   不过,殷予那厮居然肯为她出头,莫非从赵郡走时去庙里烧的那炷高香终于起作用了?   “回去以后,从行礼里把那几张酒方子掏出来,装个好看的盒子送肃王府去。”魏元音想了想,又道,“再添两坛月白腌的酱瓜。”   左右月白她们再过几日就到了,损失两坛酱瓜虽然肉疼,但是殷瑶既然如此帮她,也值了。   “咦?”茭白还以为自家公主头一件想着的是先给摄政王送谢礼,没想到竟先给肃王府预备上了。   魏元音有些懒洋洋:“我听父皇说,肃王向来治下严格,他家下人碎嘴,想必是阿瑶有意命人泄露给你听的。”   主人家说太多不合适,让下人透露几句,再合适不过。   茭白却注意到,公主殿下已然能很自然地称康乐郡主一声阿瑶了,向来心中觉得愈发亲昵,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这盛安还是太寂寞了,有个伴会好过很多。   “徐家姑娘对公主也很不错。”   “徐茵茵?”魏元音挑眉,这个名字她记得牢,端看表面反正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是还不错,可是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送了。”   她觉得值得送的,和别人确实不一样,金银珠宝都显得俗气,就喜欢些吃食玩意儿,若别人也喜欢,那就刚刚好,比如肃王府。   只是,徐茵茵那里……   她很犹豫。   大昭的宰辅有两位,左宰辅苏文,身上还有个侯爵,既有官位,又是江远侯。相比之下,右宰辅徐岩就显得不是那么起眼了。   魏元音在背东西的时候,也没刻意关注他家女眷的爱好,于是现在就很尴尬。   “不如……”茭白建议道,“请康乐郡主和徐小姐来宫里喝茶吧,定在月白她们到位之后。”   魏元音踟蹰了下,点点头,也只能先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殷·隐形人·予:为什么这章我没出场。   梨子:你出场了啊,不是替音音去打小报告了嘛!   殷·隐形人·予:我要露脸!我要让媳妇看见我有多牛逼!   酒桶音:……这种话题好尴尬,真不想接。   -------------------------------------------------------   昨天带着汪和老公一起回家了,马不停蹄地拜见了各种亲戚   今天一回来就迅速飞舞起手指来更新   给大家一个么么哒~   爱你们~~~~ 第十二章   魏元音想的很美好。   可是自打殷瑶开了个头,这盛安里不管什么大宴小宴都要请魏元音去凑个热闹了。   等月白她们几个跟着自己从小到大的侍女还有各种行礼进了皇宫的时候,她还在应付着各种邀请和回礼。   原本想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宴会都推了,可殷瑶说了一句话却很在理。   “你刚回来,总不好连个面都不露的,等这些人的宴都去过了,下一轮再开时候你也可以有选择的去或不去。”   于是魏元音果真就苦哈哈地跑了十几家的宴请。   月白是个心细且稳重的,平日里都是担当着一个重要事项提醒的角色。她到了盛安以后先理了行李,然后又和茭白商量着把临时安排在魏元音身边的那些宫人拨到了偏殿。其中就包括榛叶。   “月白,你们可到了。”魏元音前一日刚去了一处小宴,累得她午休都多休了两刻,再醒来才知道原来身边的那些人已经到了。   此时已是冬日,她手里捂着手炉,张嘴打哈欠吐出了一团白雾,眼睛还微眯着,恨不得再趴回床上睡上个三天三夜。   还好殷瑶告诉她,年前应该不会再有类似的小宴了。   “殿下,您可是上点儿心吧。”月白捏着一沓帖子,“这些是您还没有回礼的,奴婢刚刚列了张单子,您先过过目。”   魏元音愈加欲哭无泪,请帖多,拜帖送礼的也很多,不管怎么说都要礼尚往来,还要记得人家送了自己什么,自己又回了什么礼。   她接过单子,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会儿。   “还有一桩更要紧的。”   不管什么要紧不要紧的,她也生无可恋了。   “您这段时日忙碌,许是忘了,下月初三,太后娘娘的千秋。”   魏元音嗖地坐直了:“糟了,不就十天了!”   太后的诞辰在冬日里十二月,往年这个时候魏元音精心挑选的赵郡特产已经在路上了,如今却还未来得及准备。   “皇祖母三天后就要回来了。”她捂着额头痛苦不已,到底该送什么啊。   “而且……”月白想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声音顿了顿,“今年是太后五十五生辰,要大办的,礼部已经在准备了。”   可是谁都没有告诉她。   “别人都觉得我已经知道了。”魏元音喃喃道,想起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她很头痛,“父皇一定是觉得,我到时候去参加就好了,别的啥都不用管。”   想到太后,她不禁发愁,那是父皇的生母,却不是她的亲祖母,所以她在太后面前也尽量小心一点,免得招人厌烦。   更何况,这位太后与她来说,还不仅是皇祖母。   靖国公林家出过三任皇后,这位皇太后就是第三任,她育有两子一女,嫡长子是敬询太子,嫡次子就是今上,而唯一的女儿则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她还是靖国公的嫡亲妹妹,敬询太子妃和小林氏的亲姑姑。   真论起辈分来,魏元音应该唤皇太后为姨婆。   林太后虽然不像靖国公似的十几年对她不理不睬,反而逢年过节都要赏赐些东西千里迢迢运到赵郡。可是想起在靖国公府遇到的那些操心事,她就没有不发怵的理由。   她就抱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态,在宫里窝到了皇太后回宫的那一日。   林太后回宫的阵仗足足的,礼部在准备她千秋寿宴的同时还抓紧时间派了仪仗去西山接人,整个盛安都知道皇太后回来了。   宫里没有其她女眷,只有几个太妃,为了凑数,还把其余宗亲王妃郡主也拉了过来站队,魏元音就跟在一众太妃的后面,旁边站的是殷瑶。   “真是阴盛阳衰啊。”她瞅着另外一边,除了摄政王和父皇就是各种王爷世子,不禁喃喃道。   殷瑶听了先笑出声:“等陛下立后纳妃了你就不这么觉得了。”   想想一群莺莺燕燕的站在人群里争奇斗艳,那可不是热闹两个字能说的了,分明就是一出出的好戏。   皇太后的车辇已经进了朱雀门,魏元音本来还想感慨两句什么,见状干脆赶紧闭嘴,作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殷瑶面上的笑容更盛,这个阿音,现在这样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不过,想想靖国公府那副样子,她也为好友担心起来,林家人对魏元音的善意实在有限。更何况,还有那位常年在林太后身边就伴。   车辇进了朱雀门后就缓缓停下,殷承晖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亲自将皇太后扶下车。   这其实是魏元音第一次见到皇太后,远远的看过去,便觉得是一个很端庄且有威严的老人,不同于靖国公的满头白发,她的发丝还每一根都那么的乌黑亮丽,至少远远看去不似她的年纪一般大。   魏元音随着人群行了礼,小站了片刻,便见一片衣角晃了过来,抬眼竟是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长福。   “公主殿下,太后唤您过去。”   “我?”她很惊讶,不会是当众就要给个下马威吧。她不知所措地瞅了殷瑶一眼,殷瑶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跟过去。   她只好兀自低着头跟在长福后面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祁安给皇祖母请安。”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她规规矩矩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行了一遍礼。刚刚福下身,一只干瘦但又有力的手握在了她胳膊上。   “行了,音音,让皇祖母好好瞅瞅。”这个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   魏元音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不胖不瘦,周身富贵,更惹眼的是浑身气质,端看起来就常年处于高位。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   “我家音音都这样大了。”林太后笑着拉过魏元音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其他人都散了吧,承晖和音音随哀家回寿安宫。”   魏元音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扶着太后的右胳膊又登上了车辇,等上去以后,她才瞅见里面还有一个人,是个身着素服的女子。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形成,她愈加不知所措。   不是父皇也会跟着回寿安宫吗?人呢!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音音快坐祖母身边来。”林太后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魏元音过去。   魏元音踟蹰了下,还是先叫了一声:“姨母。”   同林太后的和蔼可亲的不同,这位女子始终都是一副冰冰凉凉的表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放不到心里去,听见魏元音喊她,她才恍惚地抬起头,定定的把少女看了一会儿,透出的哀伤倒是愈发浓重了。   就在魏元音觉得事情可能要遭的时候,这位敬询太子妃,也就是成安王的生母,终于点点头,对魏元音释放出了一丝丝的善意。   林太后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心中终究叹了一声。自己的长儿媳根本不愿意回皇宫这个伤心之地,这么多年了,一点活泛气儿都没有,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不管不问,要不是自己还在,恐怕早就出家当姑子去了。   魏元音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的坐了下去。   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林太后也不再言语,这车辇里的气氛冷的能结了冰。魏元音心里觉得煎熬,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别处,结果就看到大林氏的手已经冷的发青,忙不迭地将手里的暖炉送了过去。   大林氏见到手里多出来的暖炉一怔,抬起头,就看到少女那张甜美的笑脸,蓦地就和十几年前还娇憨的喊着阿姐的身影重合,心下一酸。   “你是个好孩子。”她喃喃道。   可是她的阿妹没有福气啊。   这番冷凝也就直到下了车之后才算解除,因为大林氏先回了偏殿。   魏元音看着那个冷淡萧瑟的背影有些难过。   她对娘亲的模样还是有印象的,仔细看眉眼,这位姨母与娘亲长得自然很是相像,可是如今这副模样,却与娘亲又很是不同,娘亲最后……   最后同她告别的时候都是带着笑意的,仿佛只是去远游一趟。   想起当年的事情,她浑身忽然抖了下。   “音音,是不是很冷?快进去吧。”林太后第一个察觉到了魏元音的异常,立刻伸手拉住了她。   感受到手上炙热的温度,魏元音忽然镇定下来,点点头,跟着林太后一起进了寿安宫。   殷承晖来的要慢一些,却也是前后脚的功夫。   “母后,您可算回来了。”殷承晖屏退了左右就开始抱怨,“没有您给我挡着,这大臣们排着队想把闺女往皇宫里送。”   林太后却捏着魏元音的袖口寒了脸:“你确实该立后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盛安比赵郡冷多少,你却还让音音穿去岁冬日里的衣裳。”   听了这一句,魏元音和殷承晖具是瞪圆了眼睛。殷承晖是没想到自家娘果真有了孙女忘了儿子,魏元音是想帮父皇辩白一两句,其实是天气突变,尚衣局还没完全把冬衣赶制出来。   但魏元音也就只是想想,她眼睁睁地看着殷承晖挨了一刻钟的训。   有了这么一出,魏元音一颗吊在胸口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皇祖母看起来威仪的很,但实际却很体贴她,终归和靖国公府不一样的。   聊了些回宫以后的事,魏元音便以不打扰皇祖母休息为由先行告退了,给母子二人留下了说体己话的时间。   林太后笑着看魏元音离开,而后表情缓缓变得郑重,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同殷承晖道:“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第十三章   林太后对自己的幼子自然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惯出来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性子。   可到底是疼的太过不知世事了,很多正经话听在殷承晖的耳朵里都不能明白自己这位亲娘的意思,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只以为在说遭林家挤兑的事情。   他愤愤不平地点着头:“是啊,江远侯居然还和舅舅站在一边,前些时日他的那个女儿还公然落了音音的脸面,又是关禁闭,又是赔礼,闹腾了好一阵。”   下意识的,他就把摄政王在里面起的作用给隐了去。   林太后听了这番话,只是摇着头。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来说,亲眷这般带她就是可怜,可是那丫头分明是不放在心里的。可怜的是,她心里还有伤。   过往的那些事情一点一滴的烙在心里,还不敢翻出来说给别人。   “你惯来是这样一副性子,再疼她也不够细心,立后选妃的事情实在不能拖了,总该有个人给她一点照应。”林太后打心里心疼魏元音,便想要给她找个养母来照料她,“更何况,她以后的婚事还需要操持,你怎么办得了。”   这样的话说到了殷承晖的心坎里,他急着把魏元音从赵郡拎回来,确实是考虑到了今后亲事的问题。   但就这么谈到了立后纳妃的事情,却很想后退。   勋贵人家确实还有没出嫁的女儿留着等着给他充盈后宫,理论讲,都是较为出色的一个。可毕竟他到现在也没什么意向,有些留着留着,就岁数大了,生怕他瞧不上,干脆嫁了出去。   如此还能剩下的,哪个不是野心勃勃,收了这些女子进宫,那后宫可就成狼窝虎穴了。   殷承晖苦了脸,就差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林太后的大腿痛哭了。   林太后看一眼儿子就知道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气笑道:“你也别愁了,我这里如今有个人选,你参谋参谋,若是合适便定了,其余嫔妃的事情可以慢慢再看。”   皇帝陛下嘴角抽了抽:“母后的眼光,儿臣自然是信得过的。”   林太后抬手就让身边的嬷嬷去取小像给皇帝拿回去细细端详:“这位是徐首辅的堂妹。”   堂妹?殷承晖想到徐岩的儿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而女儿已经和他的宝贝闺女一样大了,眉心跳了跳。   “徐家生在江南也长在江南,徐岩入朝为官后并没有把家人也带来,去西山前我曾和他夫人闲聊,她透了两句,只说叔父家有个女儿,也是精心教导,为人甚是温婉端庄,只可惜就在议亲的年纪丧了父,守了三年孝,如今十八。”   林太后捧着茶盏慢吞吞道:“我知道她刻意说这些什么意思,于是专门派人去江南查了,徐家本家确实清贵,那徐岩叔父家的女儿也比她说的要好。”   听到林太后说那姑娘才十八,殷承晖总算松了一口气,后面的话也没仔细听,正待多问几句什么,就见长福躬着身进了殿。   “太后娘娘,陛下,摄政王求见。”长福说得甚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林太后立刻就变得恹恹,垂下眼帘,换了一个姿势,靠着软绵绵的靠枕冲着皇帝儿子摆了摆手:“他是来找你的,你去吧。”   原本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现在便毫不留情的将人轰走了。   殷承晖知道自家母后对皇叔感官不佳,不敢多言,告了罪便退了出去。   摄政王正立在殿门口,看到人出来了,也没有多言,抬脚便下了台阶。殷承晖乖乖的跟在后头,想的便是先把人从母后宫门口打发走了再说话。   待走出去了好大一截,殷予才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画卷:“徐家的?”   殷承晖登时怔住:“皇叔你怎么知道的!”   见到皇帝这番表现,殷予已经是心中有数,果然是徐家的姑娘,想想行事作风虽然无功无过,但到底还是太软了一点,他本想给这个侄子物色一个能担起来的。   但……一个是自己这位皇嫂对他戒备心太重,再有便是确实没有什么合适人选。便是有性格合适的,要么还小,要么就是同宗的亲眷。   既然太后已经心里有数,他还是在别的地方多用用心好了。   “皇叔莫非在母后身边也安插了人?”不然怎么才调查回来,他就知道了。   殷承晖倒是不介意,可是母后很介意啊,如果母后知道了,这俩人肯定要对掐,万一皇叔怒急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太后娘娘的动静半点不隐晦,只怕半个盛安都知道咱们的皇后要出在江南了。”   皇帝陛下噎住,暗骂自己又卖蠢。   “太后千秋之后,我要走一趟湘州,朝中的事物已经处理好,再有什么直接询问苏宰辅和徐宰辅就是。”殷予淡然交代道。   “湘州?那岂不是要很久!”殷承晖惊讶,湘州遥远,便是来回都要一个多月,这样岂不是要耽误年节。   “初四清晨走,二十九傍晚回来。”   殷承晖登时明白,摄政王皇叔这是准备只带暗卫不带任何随从快马加鞭赶去了。   “出了何事这样着急,不能年后再去?”   回答他的只是一个摇头。   殷予不想耽误,也不能耽误,他要亲自去找一个人,查一桩旧事,这桩旧事影响着年后。他细细想了很久才想到那一点的蛛丝马迹,又派暗卫过去查了,才揪出这一条线索出来。   前世的悔就刻在心里。   想到在原本的进程里,这位侄子的皇朝就是从明年开始崩塌,皇位不稳,各地风云骤变。但那时的他一直在深居简出,反而对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甚清楚。   就是忽然某一天,天下乱了,有人起兵造反,一路朝盛安打来,魏元音抱着侄子唯一的儿子跪在他门前。   他对这个盛安、这个皇朝的发展也是从那一刻才开始清晰的。   如今却只能一件件的想,在一件件的做。   想到魏元音,殷予瞥了正在絮絮叨叨嘱咐他出门在外务必小心的侄子一眼,抬手摩挲了腰带,沉声道:“你看着魏元音一点,年前都不得再出宫了,你也一样。”   “为什么?!”殷承晖深刻觉得,如果闺女现在在这里,定是跟他一般的反应和想法。   摄政王却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轻飘飘道:“既然太后回来了,便好好陪陪她。”   他总不能说,这段时间赶赴明年科举的考生都纷纷到位了,准备埋头苦读在盛安过年,然而,前世时候魏元音嫁的那个负心汉也在这里头。   想到这里,他眉头皱的更深了。既然如今林家没能成功挤兑了魏元音让她嫁不了勋贵,总该能挑个好的了。但那个人,必须先防起来。   皇帝陛下不知道自家皇叔对他们父女俩有操不完的心,此时就想冲到闺女宫殿去抱着嘤嘤嘤地哭一会儿。   这次他还真料错了。   魏元音如今一点也不想出宫。连续跑了两个月,参加了十几个贵女办的小宴,如今看见人们扎堆聚在一起就头皮发麻。还不如躺在宫里看些茭白托人捎回来的话本子。   “殿下,太后那边送了东西过来。”   魏元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还不快请人进来。”   太后给的,那都是赏赐,赏赐便要她恭恭敬敬的去接下,却不曾想紧接着月白就开口道:“那位嬷嬷放下东西就说还有差事,急着走了,只收了露白给的体己红包。”   少女一下子又瘫回了榻上,喃喃道:“皇祖母这是不想我同她太客气。”   待宫人把东西呈上来,魏元音掀开绸布瞅了一眼,具是漂亮鲜艳的缎子宫纱,顶适合她这样的小姑娘座椅上。   “我记得,皇祖母惯来喜欢吃素。”   “是的。”月白应道,“太后娘娘已经念了十来年的佛了。”   “皇祖母的疼爱我无以为报。”魏元音顿了顿,忍痛道,“你从赵郡带来多少酱瓜,都给皇祖母送过去吧。”   宫女们顿时哭笑不得,现在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咱们这位公主殿下要是想对谁好,不送金银首饰,专门送酱瓜,别说,曾有宫人得到过巴掌大一小罐的赏赐,那滋味,啧啧,确实是人间极致美味的酱瓜。   随着酱瓜一同到了寿安宫的,自然还有关于魏元音喜欢送酱瓜这种玩笑话。   林太后正值晚膳,桌上是香菇粳米细细熬出来的粥,又稠又香,只是才动了动勺子这心里就觉得发腻。听到魏元音身边的宫人送了酱瓜来,开口便笑:“这丫头,真是巧了。”   待夹了一筷伴着粥吃下去,才知道果真是好滋味。   “她身边果真是有巧手的。”   如今林太后身边的嬷嬷,便是去给魏元音送东西的那个,听到这话便附和:“可不是嘛,您是没瞧见,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一个赛一个的机灵。”   “给了你好处了吧。”林太后点破,却不苛责。   “喏。”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针脚严密,蝴蝶刺绣栩栩如生,一看就是把好手,比起来,里面的几锭散银子就不怎么惹人注意了。   “当年的魏家,给她留了些能人啊。”林太后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叹了一句。   这样的话,却再也没人敢接。   许久,她才又开口:“我那个哥哥,我最是清楚,向来孤僻固执,为了庭轩的事情想必是愈加偏激,你且嘱咐家里人盯着点,别再为难了音音。”   她虽出嫁许多年,但在靖国公府还是有耳目的,他们若要把手伸进皇宫里,到底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护个丫头总是可以。   “喏。”嬷嬷目光闪烁,惊讶林太后如此重视公主,缓了缓才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绝不重蹈覆辙·予:我要走了,阿音……阿音!阿音不要拦着我,别拦我!   音音:(两手空空)您老戏真多……比父皇还多……   ------------------------   捧脸,写太后这个人的时候,我心情很复杂……   尽量想让她丰满一点,又笔力不够   她应该是这篇文里,知道的事情最多的人   (太后: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十四章   林太后回宫之后,魏元音反而忽然清闲了下来。   除了每日定点去寿安宫和老人家唠嗑,就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干脆就挥挥手,把新认识的小伙伴扯进了宫。也不繁琐,只在庭院里支了桌子摆了几碟点心。   殷瑶比徐茵茵来的要早些,她一出现,魏元音就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朵行走的牡丹,贵气端庄。   “看你这样,果真是闲了。”殷瑶看着还在把玩果子的少女,笑了一声,“我却是正忙的时候还要来赴公主的请。”   魏元音把手中果子一扔,讨好笑道:“阿瑶你最是照顾我,左右世子的婚事已备的差不离,歇上半日又怎的。”   殷瑶接过月白手中的茶盏,掀开盖子便觉甜香,却不是果茶花茶,应该是贡品红茶,再细细一品,便晓得皇帝陛下有多疼这姑娘了,宫殿里待客用的茶叶都是上好的鹿山金顶。   “你是想叫我歇一歇,还是又来陪你动脑筋。”魏元音在盛安中消息不便利,许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她却不一样,肃王府表面上喜爱玩乐,却也要知晓朝堂内外,不然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踩了雷。于是,魏元音就有许多事情都要问她,也亏得这丫头如此放心。   “我听着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后的人选已经定了。”魏元音踟蹰,却不知道要不要再接着问句,这位未来的皇后是否好相处。   殷瑶却极为明白她的意思:“原本以为你不热心这事的。”   “怎么不关心,那个位置可关系着本宫的身家性命。”魏元音一脸严肃,刻意说得夸张,结果自己先绷不住笑出了声,而后道,“要我说,还是你更适合那座宫殿。”   “什么?”殷瑶听了魏元音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许久,才将手心往少女的额头上放了放,“你是如何想不开,竟想让国姓换了。”   魏元音听到这番话,怔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拍了拍额头。天呐,她确实是糊涂了,肃王府虽然很快就要降爵,也会和皇室越来越远,但现在确实还是还在五服内的同宗亲戚。她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付,从认识殷瑶那天就动不动起个念头觉得她是当皇后的料。   若要让殷瑶当皇后,那皇位上势必要换人了,还不能姓殷。   她看了左右,幸好还没让别人听了笑话去。   “你呀。”殷瑶摇头不已,“想问你那位未来养母的事情,喏,她来了,问她吧。”   却是宫女领着徐茵茵已经进了院子,过往时候殷瑶对徐茵茵并无太大好感,但也没有任何恶感,只是泛泛之交。如今也是因为魏元音才有了交集,还不曾觉得有什么问题。   此时徐茵茵进来,却面上带了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知道被什么气着了。   魏元音询问似的看了徐茵茵,又看向殷瑶:“这是怎么了,谁惹着小茵茵了。”   那口气,像极了殷承晖平日里称呼她的时候。此时念出来,自然是带着玩笑。她可还记得,徐茵茵同她熟了以后,就拉着她:“你我名字里都是‘yin’字,我同康乐郡主一样叫你阿音,那你,那你就叫我茵茵吧。”   徐茵茵的怨念都快冲上天了,先叫了杯凉水灌下肚:“还不是那个苏碧,又让她出了大风头。”   徐宰辅和苏宰辅不对付,两家的家眷就也不对付,徐茵茵可以说是处处看苏碧不顺眼,要是有条件,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   “出什么风头了?”魏元音眯了眯眼睛,出风头也要有条件,却没听说外面最近有什么活动。   殷瑶却是了然:“那边已经散了?”   “散了,我进宫的时候,兄长刚刚回来。”徐茵茵气鼓鼓道。   魏元音更是好奇:“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谁又整了什么宴会不成,居然没请我,啧,真是贴心。”   提起来,殷瑶却先沉了脸:“你确实是心大。”   “阿音你不知道。”徐茵茵开始解释,“如今盛安里聚了一帮准备明年春试的举人,三天两头的办什么诗会文会,那苏家的老二也是明年参试的学子。”   “所以,今天是他办了个文会?”魏元音接到。   “不止。”殷瑶就表现的沉稳的多,“他还玩了新花样,让苏碧把盛安里名声斐然的才女也请上,一起切磋。”   真把男男女女聚在一个园子里显然不现实,但他们实际也就拿花屏草木遮掩了,再有侍女来回传递。   “哦。”魏元音点着头,“我就关心,怎么没请我们的殷瑶大美人?”   殷瑶当真快被这小丫头气笑了:“还不是怕你孤零零在皇宫里等我。”   她伸出纤纤玉手戳了下对方脑门,却不想连指甲都没碰上就戳出了个红印子,这皮肤真是嫩的让人羡慕。   魏元音摸了摸脑门,又看徐茵茵:“所以,苏碧是做了什么惊才绝艳的新诗?”   说到这个,徐茵茵更气了:“要是她能老老实实作诗就好了,再作诗也比不过我大哥!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大哥说,花屏那边忽然就是一阵喧哗声,再着人打听,便知道是苏碧拿出了新曲子,那些才女们都想她现场奏出来听。苏碧竟也不推脱,直接让人上了琴,一首曲子把那些书生都给听痴了。”   估计这几日那些人就得把苏碧捧成天仙下凡,琴女转世!真是烦!   说到新曲,魏元音显然更有兴趣,她坐直身体:“曲子?什么曲子,是苏碧自己作的,还是找别人学的。”   “我虽没去,但也猜的出来,应当是她自己作的,她的琴艺师父可是高雪洪高大家,自从拜了师,苏碧每年都能拿出一两首好曲。”   殷瑶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那可得找机会听一听了。魏元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有小心思浮了上来,口中却不再提这事。   “管她做什么。”她给徐茵茵剥了一个小橘子,“你给我讲讲你那个堂姑的事情。”   现在宫里宫外都传开了,徐家要出个皇后,可是这个皇后叫什么,性格怎么样,长什么模样,具是一概不知。   徐茵茵将剥好的橘子又一瓣瓣分开往嘴里送,含着化成了水咽下去才含糊道:“我这两年没回江南,具体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这位堂姑长得虽不是最美,但让人看了就很舒服,很柔和。”   茭白恰巧上来给几位姑娘添茶水,听到徐家姑娘提到了未来的皇后,也就是魏元音的养母,不由上了两分心。显然比魏元音本人在意多了。   “性格嘛,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她是软了点。”徐茵茵说到这里有些为难,“我那位叔婆是继室,前头那位有儿有女,家里并不怎么和善,往年回去的时候,这位堂姑都没什么存在感。”   这么软?魏元音挑眉,那怎么帮父皇撑起后宫!   “不过。”徐茵茵转了个话音,“奇怪的是,似乎也没吃什么亏,叔爷过世后,在江南那边的名声倒是愈发显了。”   魏元音糊涂了,只觉得听来听去也没听出个所以然,这位并不好欺负?她也没想着欺负养母,只是别找她麻烦就好。   “你安心,这位堂姑的人还是很好的,与人来往传的都是善名。”   听了徐茵茵的话,殷瑶略微思索了下,她明白魏元音的想法,遂道:“不管是真善还是假善,只要不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便不能明着找你什么麻烦。”   “是的啊,不行我就找我爹吗,虽然江南那边是本家,如今却也指望着我爹撑门面,她要是入了宫,也要靠我爹来撑腰。”   魏元音顿时乐了:“哪有你这么把话明晃晃摆台面上说的。”   她自己平时说话就很不讲究了,结果这个徐茵茵却更不讲究,惯来一副活泼又娇生惯养的性子。她有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还有一个疼爱妹妹的长兄,真好啊。魏元音无不羡慕的想着。这样的性格,天生是做什么都没人觉得突兀。   忽然,她挑了挑眉,冲两人道:“今天没听到苏碧的新曲,本宫很是遗憾,不如把这遗憾补回来呀?”   “你想干什么?”   眼见魏元音就是一脸坏笑,两个人都是警惕满满。   少女脑袋凑上前去,三个人聚在一起,就听到娇嫩嫩的声音说着这般那般如何做。说完,魏元音第一个直起身:“就这么定了啊。”   徐茵茵一脸惊惧地看着她,不住拍着胸口:“阿音你好坏啊,万一成了,可是丢丑的大事,苏碧会撕了你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魏元音笑着抬了抬下巴。   殷瑶扶着额头笑了笑,戏不戏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太后的千秋寿宴上只怕是有热闹可以看了,还是落苏碧面子的热闹,想想,还挺期待的。   如此,她招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在她面前耳语几番,侍女亦是瞪圆了眼珠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姑娘,觉得甚是胡闹。   “只是传些消息罢了。”她轻声道,又不是真照着消息上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碧莲:魏元音,我杀了你!   魏元音中刀,卒。   全文完。   殷予:重生是为了什么!还我媳妇!   梨子被男主枪毙,卒。   ---------------------------   捂脸,汪还是自家的好   每天都沉迷在金毛儿子的美颜盛世(其实是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顺便修了上章一个BUG,皇帝爹媳妇的辈分算错了,应该是徐宰辅叔父的闺女 第十五章   十二月初三的前一夜,盛安下了入冬以后的第一场大雪,直到清晨才渐渐停歇。   不知道是从哪里先传出的话,只道‘瑞雪兆丰年,太后千秋带来了福气’。只因着这一句话,宫里四处愈加喜气洋洋。   只是因为积雪不消,千秋寿宴从御花园改到了千禧宫。   魏元音披着尚衣局制出的滚毛边锦缎披风,扶着林太后下了软轿,十分小心翼翼。   “音音丫头冷不冷?”林太后瞧见眼前就是千禧宫的大门,里面已经传出了鼓乐声,还有嘈杂的交谈声,却不放在心里,先捏了魏元音有些发凉的手。   “到了里面就好了,下了这样大的雪,内廷监想必添了不少盆碳,孙女站在这里都觉得热气熏出来了。”魏元音刻意说得夸张了些,惹得太后笑了便搀扶着她迈上台阶。   一大早就有宫人将附近的雪仔细扫了,一滴水都不敢有,就怕不小心滑了哪位贵人。但魏元音还是很谨慎地盯着太后的脚底下。   “你这么小心做什么,搞的哀家是瓷人儿似的。”林太后笑道。   魏元音抬头,便听到太监们一声比一声高喊着‘太后娘娘到’。   等到声音传到千禧宫里声音渐小,她才道:“您哪里是瓷人儿呢,您呐是金子做的,还是在佛菩萨前头开过光的。”   “你这丫头。”   也不过就是几句闲话的功夫,林太后已经一脚迈进了宫门口,里头已经站好了齐齐的两排人,一边是女眷,一边又是朝臣。才见到太后一个影子,便齐齐下跪。   “太后娘娘千岁!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整齐的呼喝就仿佛一齐演练过无数遍。   魏元音早上去给林太后请安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套词,如今再看他们,便觉得这盛安祝个寿都很寡淡无趣,还得弄个固定的格式。   林太后笑着拉着魏元音一齐走进去,缓步到最高的主座。   因着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魏元音特地穿了一身水红的宫装,裙摆上绣着白色的玉兰,还滚了白色的软毛边,一路走过去,跪在最边上的人都瞥到了十分少女风的裙角。   无论男女,倒是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一个人——祁安公主。   听闻林太后十分喜爱这位公主,常常叫到身边说话,但凡好物都要赏赐一二。如今祁安公主随着林太后一起压轴出现,明显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嫉妒的嫉妒,羡慕的羡慕,一时间各人的心思皆是精彩纷呈。   等到太后落座,才叫众人平身,多数人谢恩之后先瞥了一眼魏元音。   娇艳的少女坐在主座旁边的位置上,言笑晏晏地给林太后用帕子仔细擦了手。一袭红衣让人看了不禁觉得晃眼,祁安公主果真长了一副好相貌,美得摄人心神。   连向来不关注女儿衣物首饰的皇帝陛下都连连夸赞了好几声。魏元音自己却全当没听见,在自家父皇的眼里,她就是处处都比别的姑娘好。   殷予立在不远处,瞅着这一幕微微皱了眉。   日子□□稳了,她真是越来越张扬。不过,嗯,这一身真好看啊,以后要和江南那边负责采贡的官员说下,多采些红色缎子。   底下的贵女们瞅着魏元音更是心思各异,明明就是个草包公主,连苏碧的诗会帖子都拿不到一张,偏偏就得了太后的喜爱,还穿的这样亮眼,招那些王孙们的眼。   苏碧更是恨得牙痒痒,她揪着帕子不住瞥着上边,便觉得魏元音这个人处处都扎她眼,再想想上次摄政王为了护她说的那些话,更是气恼。   幸好她机智,及时用新曲子将前头的那些旧事又盖了下去,别人也只当她到底是个姑娘,还是个有才华的姑娘,便宽容些。   可是魏元音她何德何能,只凭一张脸就让人高看一眼。   苏碧再抬眼看魏元音,就见她正瞅着一个方向笑,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了同样盛装打扮的殷瑶。殷瑶外头披了个与魏元音差不多的披风,只不过是玄色的,始终拢在一起,看不出里面穿了什么款式的衣裳。苏碧却眼尖地从领口瞧见了一抹红色,她知道,殷瑶这个人并不怎么喜欢红色,于是心口一紧。   好几天前盛安就在传个消息,皇后的人选已经定了,接下来太后就要给摄政王物色王妃了。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殷瑶有意巴结太后娘娘,想在千秋寿宴上施展一番才艺。   苏碧在肃王府也是有些消息的,找人仔细一打听,竟然是个真事,而且那殷瑶准备的不是别的,是琴乐。   曾经和摄政王解除婚约,以至于她跌到了谷底,如今摄政王又要重新选妃,她却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但又怕消息有误,还专门打听了许多。就是今日进宫,还是先等着殷瑶出发了,确定她果真带了琴进宫,才盛装打扮了出来。   盛装了又怎么样,哪怕自己果真穿得如同个飞天的仙女一样,也抵不过一个魏元音艳压群芳。   她是压不住魏元音了,可是还有个殷瑶不是?   自从殷瑶替代了她在盛安贵女的位置以后,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翻盘机会了。   苏碧按下心中的激动,默默等待着机会。   魏元音同林太后坐在一处其实拘谨的很,菜不敢多夹,但是又不敢有哪个不夹,所幸菜品很多,倒也吃了个七八成饱。倒是殷承晖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吃了七七八八之后就要叫乐舞进来。   能选上宫廷宴会的舞女具是美人,一个个纤腰细得不堪一握,又是轻纱覆面又是舞秀纷飞。魏元音对女人没兴趣,就开始观察起那些男人的脸色来。   多数人都看得痴迷,就连殷承晖都不能幸免,也跟着打了几个拍子。   “咦?”魏元音轻轻的发出一个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而后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殷予那厮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清心寡欲,有个舞女袖口都抚到他案上,人也快坐到他身上了,他还能不动如山地夹着自己的花生豆。实在是受不了了,便抬头冷冷地看上一眼,那舞女便转着圈回到正中,只是脚步都被吓得不稳了。   “音音笑什么。”林太后奇道。   来了。魏元音撂下筷子,正了脸色严肃道:“舞乐虽好,可在您的寿宴上却显得轻浮了些,没什么吉祥气儿。”   林太后瞥了那些勾人的舞女一眼,又瞅了底下的男人们,点头:“那你觉得怎样的曲子合适?”   魏元音却只回以神秘的笑容:“素闻阿瑶姐姐熟读诗书,通晓礼义,又自小习得琴棋书画,孙女平日里和她探讨一二都是受益匪浅,这个问题,您不如问阿瑶姐姐啊。”   苏碧听闻先皱了眉头,魏元音和殷瑶关系竟然这样好,亲自给她铺路!如今殷瑶再出来展示才艺,真是合情合理,毕竟是做示范嘛!她又捏紧了帕子。   林太后果然看向了殷瑶,想要听一番她的见解。   殷瑶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站起来缓缓福身才慢条斯理道:“臣女前些时日日里听习了一首曲子,如今想来倒是很符合公主殿下的意思。”   “嘻。阿瑶姐姐学了什么曲子,可有苏碧姐姐的好,她的新曲可是名动盛安,你要是压不过我可不依!”说这番话的却是徐茵茵,带着娇憨的语气,自是一派天真烂漫。   苏碧心中一动,顿觉这徐茵茵无意间的一番话却是她的机会,忍不住想要站起来。   殷瑶也在心中顺了顺魏元音教给她的台词,又是微微一笑,上前半步。   谁知两人都只是微微一动,便听林太后直接发了话:“哦?名动盛安的新曲,哀家竟然不知,不若就借着这个机会,苏碧你奏来给大家欣赏一番吧。”   太后的这轻飘飘的两句话让几个姑娘都愣住了。   在魏元音、殷瑶和徐茵茵她们的计划里,三个人怎么还要互相吹捧推脱一番,然后名正言顺把苏碧推到最前面,让她再也推不掉,没想到林太后直接一句话,铁板钉钉子让苏碧当场演奏。给她们省了不少口舌。   三个人里殷瑶最是通透,她只心思微微一转,便晓得太后也是看苏碧不顺眼,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帮魏元音出出气。   苏碧却拳头攥的死死的,不肯再站起来。先前殷瑶若出来,那便是给大家演示什么是合适的曲子,可是太后喊她的话语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轻蔑,仿佛只是信手点了她弹琴取悦众人。   将她一个世家贵女置于了当庭献技的境地!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   苏碧本身不蠢,可是此时也没想到自己落了魏元音她们的套子,只觉得这些皇亲贵胄太过可恨,不过就是一首曲子,就因为没听过就要让她当场奏出来。   带着隐隐的愤恨与不平,她让贴身侍女抬了琴上来放在殿中央。   有些人想的多些,不免面色微妙,怎么这苏宰辅家的姑娘来参加太后寿宴还自己带着琴?   作者有话要说:   殷予:(委屈屈对手指)媳妇,那些舞女我没有看,我好乖的,么么哒~   魏元音: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嘛XD   ------------------------------------------   今天可以说是……生死时速   好在更新了,终于能爬去睡觉啦! 第十六章   在苏碧的眼里,殷瑶就是一个为了讨好皇太后,稍微逮到机会就要献殷勤的人。她是宗亲,好友魏元音又在太后面前得脸,自然也希望太后关照疼爱,日后也能得个好亲事。   苏碧自己却是明明白白为了同摄政王的那桩亲事。   她想着和殷瑶争出个一二来,就能被太后高看两眼,若是太后果真在给摄政王相看王妃,她再提上几句往日的遗憾。   却没想到,上来太后就给她落了个难堪。   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就是这手琴艺,她对这首曲子有信心,一定能够惊为天人,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都自行惭愧!   一身素白清雅的宫装,莲步微移,就好似走过云里雾里。苏碧缓缓坐在了筝后。纤纤如玉的素手微微抬起,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稍稍调试一番。   魏元音手中早就捧了一盅骨汤,见状微微侧头:“苏家姑娘去哪里都是一身白装?”见苏碧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次次都是这模样。   这话是问茭白的,打回了盛安以后,就数她消息还是灵通些。   “是,苏二姑娘去哪里都是白衣。”   声音虽然不大,林太后也听见了,目光落在苏碧身上,愈发觉得不喜。今日是她的寿辰,穿成这般模样倒像是来哭丧的,白白坏了好兴致。   尊贵的皇太后表面上虽然不显,将雪耳粥细细咽下去,心下却愈加不喜。   不过片刻功夫,苏碧已经调试完毕,悦耳的琴音响起,确实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缓缓潺潺,不是听到人的耳朵里,而是流入人的心里。   一时间,仿佛有千年沉木的古朴香气扑鼻,又好似嗅到溪流边青草的清新气息,是自然的沉淀,也是对新生的向往。   曲终,千禧宫内鸦雀无声,无数人惊艳地看着苏碧。每个人心中都冒出同一个念头,有如此造诣,未来未必不会超过她的师父高大家!   众人心思翻转不定,还是林太后第一个开了口,打破了这寂静。   “音音丫头,你觉得怎么样,可符合你之前说的?”   苏碧立刻将目光射向了魏元音,太后竟然让这么个草包点评她的曲子!   其余人也是惊讶不已,祁安公主到底是在赵郡长大,又成日混在军伍那帮人边上,听说肚子里诗书都没几句,又能懂什么呢。   魏元音被这么一点名也是很为难,竟是不知道是改说实话还是假话,细细想着林太后的态度以及立刻让苏碧当庭演奏时的语气,应该是不想听她恭维的。   “这一曲可以说是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只不过……”她仔细斟酌了下措辞,缓慢道,“这首曲子的确算好,但是真论起来,能有绕梁三日的效果,也只不过是因为琴好罢了。”   说直白点就是,这苏碧的琴技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四周哗然一片,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多数人在听到魏元音前半句的时候还是认同的,在听到‘只不过’三个字时便觉得这位祁安公主指不定要搞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没想到确实指摘苏碧的琴艺不值一提!   这要是让高雪洪高大家听见了不得气疯!   更多的人觉得这魏元音实在是不知所谓,明明就是个不同琴艺的草包,竟然还敢妄自评议,说出这种是非不分的话来,分明就是为了讨好太后。   殷予却以深思的目光瞅着坐在上方那个红彤彤的少女。很显然,她是知道自己说出来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响的,可她还是说了。现在没有什么人站出来指责她,可是等都出了这宫门,只怕不消半日,这盛安就全是说她有目无珠、任性自大的人。   真是……让他走都走的不安心。   他自顾自的,莫名笑了一下,然后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惹得众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这次是要说祁安公主胡说八道了,就算他和苏碧没有什么情谊,但也到底曾经是未婚妻,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这种侮辱。   连苏碧都饱含希望地看着殷予,想让他出面说上一两句公道话。一句,只要一句,只要叱责魏元音是肆意妄为,她就能彻底把对方踩到泥土里去。   只见殷予食指在食案上轻轻叩了叩,开口道:“祁安说得对,不过是琴好罢了。”   咦?魏元音看向那个平时怎么瞅都不顺眼的人,有些惊讶,又很欣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整个千禧宫顿时就成了一滩死水,他们敢对祁安公主议论纷纷,却不敢再说摄政王一个字的不是。   摄政王都睁着眼说瞎话了,他们能怎么样?只能把那些不满都吞回肚子里,省的再出什么幺蛾子。没看皇帝陛下还在看戏一样吗?要是再惹得陛下也开了口,啧……   难以想象。   苏碧脸色煞白,万万没有想到怎么就连素来正直冷面的殷予都否认了她的琴艺。为什么?因为他和太后关系不好,所以趁机缓和一二。还是为了……魏元音!   她好恨,魏元音这个人有什么,不就是空有一个公主的身份,凭什么事事都要她低头。她收回放在筝上的双手,暗自拧了帕子,满腔不甘。   好!既然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太后的千秋寿宴是安安稳稳的过去了,可这宴结束后却算不得平静。   摄政王初四一早就离开了盛安,但余威尚在,这盛安城内也是消停了几天,但止不住有一条消息被扔进了油锅里,本来就有些蠢蠢欲动的盛安,立刻就沸腾了。   高雪洪大家知道了魏元音在千秋宴会上对苏碧的羞辱,公然下了战书,让魏元音来展示一下她自己的琴技!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是皇宫还是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平民或者文人雅士们一碰头便要问上一句,诶,你听说了吗。   讨论的人虽多,但持着一个观点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祁安公主忒有些不知好歹。苏碧苏姑娘什么人,全盛安赫赫有名的才女,一首琴技更是习自高大家,那是文人雅士碰到了天上的仙女儿。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公主竟然也敢如此点评,高大家此番势必会狠狠教训她一番。   文人学子们对此是狠狠冷嘲热讽了一顿。   “啧,不要说琴技了,祁安公主要是会弹琴,我把脑袋摘下来给她踢。”   “摘脑袋算的了什么,我愿意放弃明年的春试!”   “你们不就是笃定她不会嘛,其实也对,都知道这位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不然当今也不会发愁她的婚事了。”   “这次闹了大笑话,不知道公主殿下是不是还能嫁出去。”   众人说的热闹,皇宫里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雪洪干脆在文人们前头立了誓:“不要说她的琴技如何绝妙,只要祁安公主会弹琴,不才愿意收公主为徒。”   嚯,这下盛安更炸了锅。   高雪洪大家什么人,当朝琴艺第一!   三十多年来,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家总共只收了两位徒弟,一位是敬询太子妃大林氏,还有一位便是苏碧。敬询太子妃早已不问世事,苏碧也确实是鼎鼎有名的才女。   如今,这位大家却放出话,只要祁安公主会弹琴,他就愿意收徒。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有些人甚至嫉妒了,祁安公主再不济,在宫中努力上几天,总能凑凑活活弹完一首曲子,然后就得了这么个好师父。   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甚至还有人怀疑祁安公主早就料算好了,以高大家的脾气,自己的徒弟收到这种侮辱,确实是能说出这种话的。等高大家狠话放出来,她再随便弹个曲子,再借驴下坡道个歉,就可以拜得名师。   这人们把话说的热闹,却忘记看宫里有什么动静,直到魏元音遣了宦官到高雪洪的家门口。   宦官尖细的嗓子在门前请求拜见高雪洪大家。   高雪洪住在东市平昌坊,旁边就是象湖,风景优美,是有名的文人学子扎堆的地方,平日里爱吟上两句诗的,想赏个花看个月的都往这边凑。   听到有太监到了高大家门前,瞬间有一大批人过来凑个热闹,想看看祁安公主是怎么回的。   高雪洪的脾气怪,向来看不起这些宦官太监,更不会让人进门,觉得有辱身份。   他当下便道:“公主殿下有什么旨意,您便再此处宣读吧。”   这位太监如今在回音宫很得脸,叫安顺,给魏元音办了几次差事都十分妥帖,接的差事也愈发多起来。如今看高雪洪这架势,顿时气笑了,也不再想着给他什么脸面。   开口就佯装客气:“高大家既然这样说,咱家便不藏着掖着了,公主殿下口谕‘本宫是有师父的,比您好上一百倍,不劳烦您亲自教导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安顺刻意没有压低音量,一把尖细的嗓子让周围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下,围观的人简直快托不住下巴了,祁安公主居然敢这么说话,好大的口气。   高雪洪也有点挂不住脸,心中难堪,火气也更盛,登时就气红了脖子。   “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只要公主殿下肯展示琴技,老朽不才,愿意拜公主为师!”   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宠妻狂魔·予:媳妇说得对,媳妇说啥都对。(拍马屁状)   众人:卧槽,睁眼说瞎话,谁都不服,就服摄政王!   魏元音:托腮,有糟老头子想当我师父肿么办。   宠妻狂魔·予:媳妇说咋办就咋办!   众人:摸摸给高大家点蜡。 第十七章   江远侯府苏家。   乖巧伶俐的侍女剪了几枝夺目红梅放到白底蓝青描花的瓷瓶里,才捧回屋里头,就听到里间传来的声音。   “姑娘,那魏元音果然接了高大家的战书,还把狠话放到了高大家门口。就定到了后日,在象湖东边的山水亭。”   “魏元音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这次定会在师父手下吃个大亏!”苏碧恨恨道。   抱着花瓶的侍女掀了帘子进去,笑道:“姑娘您是何必这般置气呢,若是让她知道了岂不是会更得意。”   苏碧沉默了下,才缓缓平静下来,瞅着花瓶里的红梅,心中生出一股悲凉,觉得自己就和它一样,都是凌寒独放,却比它少了许多喜爱和关注。   殷瑶尚且算得上是牡丹,可是她魏元音凭什么?不过就是朵野山茶,也值得受到这么多关注。   “姑娘,日前广平郡主那边贴身丫头来过,想让您帮着到相宁王妃面前求求情。”   苏碧又是皱眉,对自己这个表妹有诸多不满:“那样莽撞蠢钝,生生把自己送到人家跟前,却还想让我来求情,姑姑早便该管束她了,也省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过两日我便上门仔细和姑姑商讨一番,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   侍女将梅花摆在窗边,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姑娘:“您还是安心等着高大家帮您出气吧。”   高大家能不能帮苏碧出气,所有人都是个‘能’字,只有回音宫的气氛实在不一样。   魏元音这几天小日子到了,精神有点萎靡,但是还不忘了指挥宫人把太后新赏下来的器物玩意儿摆在她喜欢的位置。那些宫人也都乐呵呵的答应了,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挑战紧张。   “殿下,您尝尝这个,月白新做的点心。”   她恹恹地就着茭白的手咬一口,含糊道:“为什么要生个女儿身啊,真是浑身都不痛快。”   “殿下,您可要养好身体啊,奴才昨日去高雪洪府上时候,他可是脸都绿了。”安顺抱着一盆翠绿的盆栽路过,还不忘给正在修养的魏元音两句鼓励。   这氛围轻松的,让刚走到门口的殷承晖都乐了。明明已经是冬日,他却还拿了一把折扇装模作样,捏着扇子示意门口的宫人不要通禀,自己立在门口静悄悄看了会儿宝贝闺女。   皇帝陛下心中一片怅然,这么好的闺女,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了。他展开折扇摇了摇,回应他的只有一股寒风冷飕飕,像极了平日里皇叔瞅他时的感觉。   啧,皇叔都八百里外了,不提了。   可是还不能不提,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的。抬脚迈进了回音宫,悄无声息的,吓得过路的宫人稀里哗啦跪了一片,他连连摆着手走到魏元音前头,见闺女难受的有气无力,有些心疼。   “音音啊。”皇帝陛下可怜兮兮的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旁边,“父皇听说,高雪洪那厮大放厥词得罪你了。”   “是的呀。”提起这件事,魏元音就笑眯眯的,觉得有趣,欺负了小的来了老的,这要是不一起打回去着实不是她的作风。   “然后,你还答应了他后日去象湖山水亭演奏,你可是堂堂公主,这样……不好吧。”殷承晖说的愈发底气不足,他还是皇帝呢,还不是隔三差五‘微服出巡’。   可是没办法啊,摄政王走之前再三对他耳提面命,绝对不允许魏元音出宫,不然回来等着瞧。   却是半点不担心魏元音会不会丢人。   魏元音坐直了身体,捏了一颗花生扔嘴里:“父皇有什么话就明说吧,支支吾吾可不像您的作风。”   就知道一定会被闺女看破。   皇帝陛下叹了一口气,忧伤道:“皇叔去湘州前说了,年前这段时间绝不允许你出宫。”   “哦。”魏元音平淡无奇地点点头,“原来他是去湘州了。”   殷承晖噎住,对闺女的淡然无惧和置老子死活于不顾的精神很是心痛,于是他强调道:“皇叔!摄政王皇叔!”   “我知道啊。”魏元音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快马加鞭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是……应该到了。”殷承晖愈加有气无力。   “那我还怕什么,反正他现在也回不来。”   “可是……”我怕啊……   可怜的皇帝陛下默默心想。   “总感觉等他回来知道我没有看住你,那对我来说一定是狂风暴雨。”他默默念叨着。   躲起来的暗卫马力兀自想:“不用等王爷回来才知道了,陛下。”   他已经在思考那种通信工具比较快了,鸽子?不,不行,容易被吃了。鹰?还差点速度。噫,就王爷亲手训练的那只黑雕好了。   才歇了心思,皇帝陛下和马力同时听到祁安公主殿下笑嘻嘻的回答:“是的啊,那和我就没关系了,对吧父皇。”   被闺女信任的眼神一瞅,皇帝陛下立刻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他一定要保护自家闺女不受摄政王的迫害!   “闺女,你想要什么琴,一句话,朕立刻让尚乐宫给你送来!”他寻思着一定得给闺女寻一把绝世好琴才不至于让人瞧不起。   魏元音很是懒懒:“就我这水平,用得着?那岂不是和苏碧一样了。”   马力扶额,王爷诶,您可没告诉我要是郡主睁眼说瞎话到底向不向您汇报。   十二月十四日。   发酵多日的事件终于在这一天要得出个结果,象湖东边的山水亭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山水亭坐落在湖面上,有水廊连接,亭外轻纱遮掩,粉白色的帷帐垂至湖面,任何人在里头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高雪洪正襟危坐在山水亭外头,自己面前也支了一架筝,酱红色的漆面,看起来分外古朴,应是他最为得意的‘洛河’。显然是想等魏元音‘演奏’完后指点一二。   阵仗都已经摆好了,然而祁安公主却迟迟都没有出现。   毕竟是冬日,头顶上的太阳再明媚也挡不住寒冷,不一会儿就有人冻的搓起手来。   “什么嘛,公主殿下不会故意想要爽约吧。”   “就是的,是不是真的会弹琴还不知道,我看是终于怕了。”   “居然敢让高大家等她这么久,目无尊长,成何体统!回去本御史就要参她一本。”   “那位御史兄,高大家再是大家也是白衣,公主殿下到底是有品阶的,其实,也不过份。”   这边说着热闹,一辆华贵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祁安公主来了!”不知道谁先嚷了一声,众人纷纷给那辆马车让道。   华贵的马车缓缓停在湖边,第一个下来的不是宫女宦官,也不是祁安公主。   “嚯,真是好热闹啊!”   皇帝陛下第一个从马车里跳了出来,惊呆了众人。   第二个便是魏元音身边时常出现的宫女,有认识的便道了一声茭白。   随后,就见茭白掀起帘子,从里头伸出来一只水嫩的几乎能掐出水的手,而后,便露出了石榴红的袖口,紧接着,娇艳的少女探出了头,任茭白扶着下了马车。   她摆了一副端庄的姿势,脚步却极为轻快,到了高雪洪面前便笑眯眯地唤了一声:“高大家。”   任高雪洪再觉得祁安公主张狂肆意,此时看到这么个活泼艳丽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前头,也忍住了没发脾气,只僵硬道了句:“公主殿下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魏元音拍了两下巴掌,“安顺,把琴抱亭子里去。”   众人这才注意到魏元音后头还跟着那日在高雪洪门前的太监,此时怀里正抱着一把……古琴?   众人面色微妙。   在大昭,如今是筝艺流行,不算难,声音洪亮清越,还比古琴多数条弦,能变化出更多的音律。但在许多琴乐师心里,古琴还是心中的一片圣地,可惜由于技法缺失,已经鲜有人能弹好了。   祁安公主竟然要弹奏古琴?!   魏元音露出洁白的牙齿:“您只说本宫会弹琴即可,没规定一定要筝吧?”   确实没有,高雪洪满脸不高兴的点点头,显然不认为魏元音能弹好古琴,但既然她爱玩,就随她去吧,反正不消片刻就会丢人!   他将视线放在安顺抱着的古琴上,目光一凝,气道:“荒谬!简直是荒谬!”   众人大奇,随着高雪洪的视线投了过去。   “你竟然带了一把新琴来!难道不知古琴越是沉淀音色越好吗!”高雪洪怒极,皇宫里名琴数把,魏元音带的却是一把崭新崭新还带着漆味的琴,显然就每当回事!   “其他琴用着不顺手,只好临时让尚乐宫赶制了把新的。”魏元音岑岑笑道,“更何况有今日纷争不过因‘琴好’二字而起,本宫既然放了那样的话,总不能做类似的事情。”   眼见安顺已经将古琴放置好,琴案上也添置了沉香,魏元音敛了笑容,庄重地净了手,缓缓步入山水亭的帷帐内。处于外面的人只能见到她坐下。   霎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等着里面传出声音。   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里面传出了第一声琴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爹爹:朕感觉肩上的担子好重!   梨子笑眯眯:明明是锅很重!   马力不知:每天都见证公主不一样的一面,感觉活不久了……   遥远的·予:在山的在海的那边的我,在遥远也要刷波存在感~ 第十八章   古琴的琴声低沉大气,而魏元音选的也不是什么偏门曲子,偏偏是一首任何学琴学筝的初学者都必须要学的常见曲子。   大意就是知音遇知音,闲云野鹤相伴,行路艰难同去,非常的文雅高洁。可惜的是,这首曲子如今已经成了残篇,最后一章已经失传。   魏元音初初演奏,便有人心中耻笑,原来也不过就会一些初学者的入门曲目。   可是听着听着,人们已经不自觉地忘却了杂念,沉浸在琴音中。和平日里听琴思景的感觉不同,只是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就是琴声中的那个人,有着共同的情感,共同的经历,还有共同的心事。   已经没有人再去想,魏元音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山水亭寂静的只能听到沉旷的琴音,所有等待的人,路过的人,就好像被施了传说中的仙法,一动不动,木然地待着。   久久,琴音渐渐停歇。   有些回神的快的,已经瞅着山水亭惊讶不已,这明显已经是这首曲子要结束的尾音,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就听完了。这……这祁安公主果真了不得!   却不想,忽然间,琴音攸变,从原来的舒缓和谐变得急促嘈杂,但嘈杂中又富有韵律,并不像随意弹奏。   众人皆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不明白好好的曲子怎么祁安公主忽然变了画风。   唯有高雪洪高大家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掀翻了面前的名筝,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山水亭。震惊!不可置信!交替着出现在他脸上,已然不能控制。   魏元音接的这一段曲子急促中又带着浓烈的感情,像仇恨,又像是悲伤,仿佛一只手,牢牢地攥着人们的心脏。明明就是一段混乱的乐曲,众人却又不自觉地听了进去,还慢慢流了泪,已经没有人去在意高大家的情状了。   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的心里在呐喊,在悲伤,在哭诉,甚至憎恨上天不公,可是却忘了自己并不是琴声中那个人,也不知道这段琴声的故事。   琴声越来越急促,似乎想要挣脱一切,是反抗!是不甘!   ‘铮’!随着忽然而来的一声响,所有人都从自己的情感幻境中惊醒,有些呆呆地看着魏元音的方向。他们知道这是琴弦断裂的声音,也知道这代表着这段曲子的结束。   明明在弹奏过程中出现琴弦断裂的事情是令人遗憾的,可是他们却觉得很完美,合该用这样一种鱼死网破的方式来结束这样一段的曲子。   但是他们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曲子,令人难过。   高雪洪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似乎想要大笑,又似乎想要大哭,一时间竟有些癫狂。   魏元音缓缓从山水亭中走出来,未发一言,只在高雪洪面前停顿了片刻,见他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便微微点了下头,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给她让了路。不同见她来时那种想要看热闹的心态,他们此时都是尊敬的,畏惧的,甚至是好奇的。   “祁安公主请留步!”高雪洪似乎回过神来,立刻叫住了魏元音,三步两步地追上来,朝着她深深行了一礼。   “敢问公主殿下从何处习得了这《忆水怀》第三章 ?”   什么?!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忍不住惊呆。   祁安公主在弹奏了《忆水怀》前两章后忽然变奏,他们都以为是公主随意从别处习来的曲子,没想到竟然是第三章 !可是……可是不都说第三章失传了吗?   “高大家,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是啊,第三章 不是早就失传了,您怎么就知道公主弹的这是第三章。”   “高大家,您该不会是记错了吧,忆水怀这个曲子怎么最后会如此急促悲切。”   魏元音则歪着头看着高雪洪,显然是想等着他回答了别人的问题再来回答他的。   高雪洪踟蹰了下,心中措辞一番,才讲了段往事。   写《忆水怀》这曲子的正是高家先祖,高家先祖亦是书香门第出身,却不喜官场,终日游走山野,过得逍遥自在,有一日却在一处山林里救了个人,此人自称姓苏,字水怀,因为家母病重,听说这山中有灵药便亲自来采。   高家先祖和苏水怀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结为好友,互道知音,等苏母病好后便一起游山玩水,行走至大江南北,可惜的是,苏水怀不久便因家中事与高家先祖匆匆告别,又在父亲的压迫下进入官场。   高家先祖怀念知音,便道要写一曲,共三章,哪料前两章刚结束,家中便遭逢巨变。父母、妻子相继去世,给高家先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第三章 虽然留了下来,但在后人看来也就是先祖在打击下胡乱写的曲子,根本弹不成去掉,或者说,其中很多调子都是技法无法完成的,渐渐的,这第三章边说失传了,哪怕是高家自己,如今手里也不过就是第三章的开头。   高雪洪将这段原委仔细道来,惹得众人一片唏嘘。这其中竟然还有这般故事,只是……祁安公主又怎么会这第三章 的?   他们又把视线投到了魏元音的身上。   魏元音歪了歪头,嗤笑一声:“原来你听的版本是这样的啊,是谁告诉你的这个版本呢?”   说着,她又不顾众人诡异的目光,自顾自地摇头:“那苏水怀明明就是个沉迷权势、贪人家财、窥伺友妻又夺人性命的小人,却在你家的故事中这么无辜,真是……无耻之尤!怪不得你们都弹不出第三章 ,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先祖经历了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魏元音却不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提了裙角就要上马车。   皇帝陛下见自家闺女争了大脸,立刻忙不迭地跟过去要把她扶上车:“痛快!还是音音说出来痛快!”   华贵的马车同来时一样,又安安稳稳的走了,只剩下了一片茫然的围观人们,以及面色青白交替的高雪洪。   “有趣,公主殿下实在有趣。”阁楼之上,一名青袍书生负手而立,口中说着有趣,面上却未带笑意,只是微微摩挲下巴,浑身皆是算计。   祁安公主大战高雪洪高大家并获胜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盛安,甚至以更快的速度向周边州郡传去,尤其是她那惊才绝艳的琴音以及骂苏水怀的那番话,最为让人津津乐道。   还有不少人揣测当年的事实究竟是什么,苏水怀到底做了什么,让高家先祖的第三章 带有如此浓烈的恨与悲切。   就在稍微一点的州郡还没广为流传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先有人收到了消息。   “本王的这个表妹啊,实在是了不得。”说话的人身穿一袭锦缎白袍,目如星月,说话时并未放下手中的毛笔,依旧在宣纸上描绘什么,举止甚是得体。   这就是以肖似其父、谦和恭良著称的成安王——殷庭轩。   同他说话的人似乎是他的门客:“公主殿下的脾气像极了曾经的魏夫人。”   “是啊。”殷庭轩放下手中的毛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画作,“外祖父也这么说。”   “王爷……”门客对殷庭轩的态度有些琢磨不定。   “外祖父还是太强硬了,我家表妹可不吃这套。”似乎想起来什么,殷庭轩目光柔和地笑了笑,“高雪洪这不就栽了个大跟头嘛。”   门客无语,这祁安公主也是邪性了,谁要是招惹了她,得前仆后继地吃亏,广平郡主、苏碧,现在又来了个高大家。这一出之后,只怕那盛安里头找她麻烦的都得躲着走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殷庭轩喊他:“你来看看,本王画的怎么样。”   “王爷的画作自然是……”门客口中应着,等看清画时却把话噎了回去,“您这是?”   殷庭轩笑了笑:“你之前不就说过,若得到我家表妹当助力,必然事半功倍,你看,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说话慢条斯理,端的是一副谦和的好模样。   门客看着那副画,目光由迟疑变得坚定:“但听王爷调遣!”   两人凑在一起,仔细谋划开来。   而在湘州,殷予刚推开窗子便见到一只黑雕滑翔降落,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肩头,还在肩头的软皮上擦了擦爪子。   他取下黑雕腿上的信筒,将里面的纸条缓缓展开,看到开头先是皱眉,随后又缓缓松开,最后,竟然轻轻笑了声。   “这丫头。”语气里,莫名带了些得意。   路遥此时正好进了庭院,见到黑雕,又刚好见到自家王爷那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一定是马力来了信。   虽然心中好奇,却是正事重要,他上前行礼:“王爷,从南边过来的流民都查了,没有这个人。”   殷予仅存的笑意蓦然淡了下去。   根据记忆,明年夏天湘州一带将发生一起规模不大的暴动,最后是暴力镇压,很快就平复下去,俘虏数人。但他后来翻当时的奏折和卷宗时,却有些疑点。   暴动的首领刘生,却不是湘州一带的受灾人,而是在今年的年末才到的湘州。   可此时却找不到这个人,难道,他此时不叫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小剧场(梨子颓废脸)   梨子觉得自己的评论区真的很惨淡……(打滚卖惨)   顺便,再打滚求各位小天使给个收藏~~么么哒~~~~~ 第十九章   越来越接近年底,皇宫中都带了年味。   魏元音却觉得还是冷清了些,她在走廊里数过了二十几盏灯笼,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碰上,偌大的皇宫,没有那么一大群争风吃醋的女主人时候,也是非常寂寥的。   已经好久没想起在赵郡时候的生活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比平日里更加思乡。在赵郡过年是什么样的呢,热热闹闹,从二十五开始叔叔婶婶们就开始送各种年货上门。   唔,今天好像都二十七了吧?   “茭白,月初时候让送到赵郡的那些东西应该已经到了吧。”魏元音说得很是怅然。   “看时间,应该是到了。”茭白知道公主殿下又想家了,也对,在赵郡过得那样快活,谁又不会想呢。   魏元音戳着刚挂上的红灯笼,不是太有兴致,赵郡那边早就送了东西过来,却因为是要送到宫里的,被三审五审,现在还在内廷监摆着,只等内廷监的总管确定这批东西没有问题才会给她送到回音宫。   “我记得,父皇是说,摄政王二十九晚上才能到吧?”   茭白心中预感不详,仔细瞅了瞅公主殿下的神色,就知道她又在寻思着出宫了:“现在外面……确实是有些不太平。”   每到科举前段时间,盛安里人口就会巨量增加,也不乏有文人学子忽然起了意气就开始闹事,总该小心些才是。   “若按照你们那一套,这皇宫的门便出不得了,身边也要时时有人护着才好。”她轻轻笑了笑,拍了拍腰间,“就怕再遇刚到盛安时候的事情,家伙我都带着呢。”   茭白哑然,只想说就自家姑娘那被各位将军副将称作三脚猫的功夫,真遇到什么厉害人物怕是不行的。   魏元音已经抬了步子:“走吧,拿着金令,咱们去买年货去。”   盛安城里的年味总算比皇宫里浓了许多,东市还带着富贵味,西市就已经货物摆满了街头巷尾,百姓川流不息,手里大包小包的都拿红纸裹得仔细。   魏元音嫌马车瞩目,直接就弃了,徒步带着茭白和月白两个人穿梭在人群里。一直暗处守着的马力心中叫苦不迭,眼珠子错都不敢错,就怕再把人给跟丢了。   路上走走停停,月白和茭白的手里都已经拎了不少东西。   魏元音却又在一家较高端的糖果铺看上了一种糖果,半透明,有各种颜色,尝了一颗带着葡萄味,挥手就让掌柜一种口味包上一斤。   糖既稀有又贵重,普通百姓鲜有买糖果的,便是一根冰糖葫芦都要几个孩子轮流吃。这家糖果铺平日里生意都不算特别好,可东市他又开不进去,只能供着些商户。   今天这开张半日忽然砸了个大单子下来,让他喜不自胜。   “您且稍等,后头还有盒装的新货。”这意思,便是不准备给这位贵客装前面露天摆着的这些了。   魏元音也不客气,自顾自做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晃了晃还觉得有些摇,微微皱起了眉。   “殿下。”月白压低声音,示意她看自己手里,“咱们该回去了。”   魏元音托着下巴,可是她还想去出云楼听说书,每年年根时候,那些说书人都有新的段子来讲。   “要不你们先把东西放回去。”她笑眯眯道,“我去出云楼等你们,咱们用了午膳再回宫。”   月白和茭白相视一眼,面上具都写满了不放心。原先还在赵郡的时候,明明在自己地盘,她俩一个去取披风,一个去找人,等再回来,公主殿下已经和人打起来了。   魏元音却接着笑:“好吧好吧,雇一个人跟着月白把东西送回去,茭白跟着我总行吧。”   两人犹豫一番,先应了下来。   掌柜也抱了一怀的糖果盒子出来,明明是大冷天,额头上海沁了汗珠。   魏元音给茭白使了个眼色,茭白立刻上前把两锭银子塞给掌柜:“还得麻烦您使两个人跟着我这位姐姐把东西放回马车上去。”   掌柜擦了擦额头汗,小心翼翼地接过银子:“是是是,我这就让我家小子跟着姑娘去。”   “月白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先走啦。”魏元音拢了拢红色狐皮披风,眉目间流转着几分笑意,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外头。   久久,糖果铺的掌柜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瞧我这眼力,那……那不是祁安公主吗!”   月白嘴角抽了抽,自家公主殿下实在高调,自打整了山水亭那一出,可真是名动盛安啊。听着掌柜恭恭敬敬叫自己姑姑,她压下了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安,带着掌柜两个儿子拎着东西先离开了。   出云楼在城西,向来是还未有官身的学子们聚集的地方,一来茶酒饮食价格不高,二来出云楼十分会做生意,消息便利。久而久之,赶考的学子都会在附近下榻。   魏元音到的时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说书先生也刚刚就位,正一口一口地抿着茶。   “看到没,旁边撒了几粒茶叶,我猜是大红袍。”魏元音悄声和茭白嘀咕着,一个说书先生,能喝上大红袍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说明出云楼很重视他。   茭白头疼地看着周围,全无遮挡:“殿下诶,您想听说书,醉仙楼也可以啊,干嘛非得跑这出云楼来,还挑这么个……”   能认出魏元音的还大多是文人墨客,也不乏赶考学子,如今大大咧咧往这里一坐,虽然有些人已经很谨慎了,却还免不了再往这里瞥。   “靠窗位置,风景好啊。”魏元音嘻嘻笑着,“出云楼捧出个兰从云先生,听说过没?”   她摸着下巴,小心思全写在了脸上。听说这位兰从云先生无论是编排还是说书都十分在行,若是能绑了运赵郡去,也是个不错的礼物。   “公主殿下果真聪慧。”声音慢条斯理,又清清朗朗。   魏元音抬起头,就见到桌边立了一个青年,约莫也就是弱冠的年纪,面若玉冠,眸如星子,青袍加身,双手拢着一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白色狼皮长款披风。   见到少女抬头,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在下薛子期,见过公主殿下。”   薛子期?魏元音的脑袋里在飞快转动着,想在盛安这些贵族门阀里找出个和‘薛’姓搭边的,很遗憾,她失败了。从进盛安以后就没听说过这个人!   按理说,这种风度气质的人不可能籍籍无名啊?   “在下扬州人士,嘉宁五年的举人。”薛子期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个合格的文人墨客。   少女却是眉头微皱,她还没开口,对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个全然陌生的人,实在觉得怪异,她压下别扭感,微微点了点头。   薛子期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使小二又上了一壶茶,安安稳稳地坐到了魏元音对面。   茭白看得目瞪口呆,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   原本还在踟蹰着要不要上来和祁安公主搭话的学子更是悔恨不已,觉得那薛子期简直狡猾无耻至极!如今错失良机,也只能干看着羡慕了。   “半月前公主殿下在山水亭弹奏的一曲《忆水怀》犹在耳边,实在不能忘怀,时至今日都有些食不知味。”薛子期说话非常慢而文雅,带着江南一带人士特有的一点软侬吴语的感觉。   魏元音却吭哧吭哧自己剥着花生,头都不抬,仿佛对面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薛子期也不生气,反而柔和地笑了:“听到公主殿下的琴音,在下方知圣人不欺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子期听到公主的琴音亦是如此。”   听到这里,少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这么说,你之前都觉得圣人在哄骗你咯,那你学什么诗书,考什么功名。”   这些文人,就是虚伪。   对面的人怔了怔,顿时轻笑,笑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公主殿下说得对,是在下失言了。”   唔,倒是很坦诚。   魏元音坐着干等也无聊,随口问了一句:“你是扬州人,乡试如何,明年会试可有把握?”   不过就是一句上位者最普通不过的询问,薛子期却答得认真:“嘉宁五年扬州解元,明年会试尽力而为便可。”   听到这个答案,魏元音手下的动作一顿,奇怪道:“你是嘉宁五年的解元,怎么明年才参加会试。”   解元,那就得是扬州的第一名,按理说考上进士再简单不过,怎么就生生拖了三年才来。   薛子期却垂下眼眸淡然一笑:“嘉宁五年家中出了些事情,过了正月才出了家门,结果赶赴盛安的路途上又出了些状况,等赶到的时候已经开考了。”   啧……还真是惨啊。   楼下的兰从云先生已经开讲,因是年底,挑了个很是喜庆的故事。   魏元音没有再和薛子期说话,而薛子期也没有主动离开,只是不经意间就将视线在少女身上放一会儿,手指和拇指微微摩挲。每次见到这位公主殿下,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啊。   “这个故事,想必没有公主殿下知道的那个故事跌宕起伏。”楼下说书先生讲完一段,喝了一口茶,薛子期趁机开口。   魏元音登时皱眉:“你是想知道那件事才坐这里?”   几乎是立刻的,少女站了起来,再也不愿和这个来意不明的青年坐在一起,抬脚就要下楼去。却也不知道这个动作触发了什么机关,刚走两步便发觉眼角闪过一道银光。   “公主殿下请小心!”旁边一股大力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勤勤恳恳·予:宝宝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家里勾搭小白脸!   薛子期:哦,三年前我为啥没参加成考试。   勤勤恳恳·予:活该哟……   音音:……幼稚。 第二十章   魏元音只觉得面前人影晃过,等视线恢复清晰的时候,就看到薛子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异常平静。   可肩头被利剑穿过,鲜血染透了白色的皮毛,刺眼的让人难以忽略。   她瞳孔缩紧:“你……”   话音未落,薛子期忽然抬手握住了那一点剑尖,增大阻力,让袭击之人暂时无法拔出:“公主殿下,快走。”   依然字句缓慢,仿佛没什么紧要。   茭白终于反应过来,拉住了魏元音的左手,自己挡在前面,左右张望了下,片刻便有数人围了上来。   薛子期身后之人猛地将长剑拔出,魏元音上去就把青年推到一边,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条透明又扁平的鞭子,握柄部分用金丝缠了,还缀了珠玉,原本挂在腰间还以为是点缀,不想竟然是一条软鞭。   她是魏家女儿,从小到大也就学了这一件护身手段,教她的叔叔婶婶各个都说她是个女儿家,不肯让她吃习武的苦。也就这一条鞭子,都总忘记带。   虽然不过就是一条软鞭,魏元音却耍的虎虎生风,抽到哪里就将人卷了出去,甚至鞭梢稍微碰到哪个人,就能打的在地上鬼哭狼嚎,也不过片刻,这群人就七零八落。   马力在旁边直出冷汗。   王爷非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自己,这下可好,公主殿下被围攻他都只能在旁边使暗招,还不能被发现,这可废了老大的心了。   茭白看得也是目瞪口呆,自家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魏元音兴致勃勃的收了鞭子,踩在之前使剑的那个人身上:“说,谁派你来的!”   “你这臭娘们害了我们老大,原本还发愁怎么找你,你自己倒暴露了身份。”那人粗俗又带着浓重的口音,骂骂咧咧,“妈的一路跟到你这里,竟然还不能废了你!”   魏元音方一皱了眉头,就听到下边有人喊官兵来了。原来是这出云楼的店小二抓紧去报了官。   来的是京兆府的官兵,见到魏元音具是恭恭敬敬的行礼。她也不含糊,直接把人踹了一脚:“好好审!”   然后才扭头去看靠着桌子坐着的薛子期,正捂着伤口看着她,一双眼睛丝毫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无神,反而光彩夺目,也不在意鲜血正不停从伤口渗出。   魏元音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烦,别过了头。   “公主殿下……”他轻道了一声,忽然面色一白,发出了一声闷哼。   “把人送到最近的医馆去。”魏元音同带人来的府兵统领道。   应该是早便知道有人受伤,担架是同官兵一起来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人扶到了担架上。   后面的事情魏元音本不想再管,可想到这位伤成这副德行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便不得不跟了上去。茭白心里暗自发愁,巴望着月白赶紧回来,公主殿下这闲事管得也是越来越多了。   薛子期的伤势看着严重,到了大夫口中便是也不过是血失的多了些,需要好好养着,不可牵动伤口,然后便开了些生肌止血的药。   魏元音却猛地想到,两个月后这位就要参加科举了,七天七夜的考试,他这伤在右胳膊妨不妨事?若是妨事,她这罪过可大了。   可是又不能细问,生怕戳到这位的伤心事,毕竟错过一年科举,今年再错过就要再等三年。   她留下张一百两的银票,让大夫好好照顾薛子期,药不要吝啬,使最好的,交代完了便心满意足地要离开。   “公主殿下……”薛子期在后面虚弱地叫了声,“您……”   他本想问问她是否还会来医馆看他,可想到过几日便是年节,终于将话咽了回去,仅留了个笑容:“多谢您。”   “应该是我谢你才是。”魏元音向来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回,欠了这人这么大一个恩情,却不是轻易能了的,“你仔细修养,三十前我必再来探望你一次。”   她抬脚便往外头走去,茭白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瞅见了外头等着的人,顿时又提了起来。   “公……”她有心想要提醒一下,可公主殿下已经一头撞了上去。   魏元音晓得自己撞了人,捂着额头仓促后退了两步,本想开口道歉,结果在抬头瞅到这位的全貌时立刻变得瞠目结舌。   “你……你……你怎么……”   “还是这么不小心。”殷予表现的冷淡的很,他不动声色地向医馆内瞥了一眼,皱起眉头,“不是说不让你出门。”   魏元音登时底气不足,的确,她要是老实听话,倒也不可能遇到这种糟心事,但依然想要勉强挣扎下:“我出来采办年货。”   摄政王的面容更加冷肃,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冰,瞧的人瑟瑟发抖。   “且不论内廷监是做什么吃的,你这采买年货都采到了医馆来,公主殿下果然很是出息。”   “关你什么事!”魏元音被这冷嘲热讽的口气踩炸了毛,“姓魏还是姓殷你要管,同什么人亲近你要管,能不能出宫能不能见人你还是要管,是,事实证明你都是对的,那又怎么样,我需要您这么劳心劳力的管吗?”   她一口气说不停歇:“您是刚回盛安吧,原定二十九,结果二十七就赶回来了,还是一副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的样子,就迫不及待的跑过来管我,您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可是,摄政王,王爷,叔爷!再不济我有父皇有皇祖母,您不觉得您已经管得有点多了吗?”   殷予目光定定地在她身上看了一会儿,面色冷凝,嘴唇微抿,若仔细看,还有点面色发白。   她嫌他管得多了?   是了,他忘记了,这个魏元音不是那个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姑娘,也不曾把全部的信任托付给他。他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在她的眼里已经越界了。   “我从来不知道,摄政王除了管政事,还要管别人的琐事。”   魏元音临走时扔了这么一句话。   呵,小姑娘讨厌他了,或者,一直都很讨厌他。   殷予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人敢看他,更没有人敢接近。忽然,天空飘起了小雪。   路遥看着这一幕,心里都快梗死了,公主殿下哟,您这是往我们王爷心口插刀子呢。他小心翼翼的接近:“王爷……”   忽然,殷予动了,眸中却闪过浓烈的杀意。   那样强烈的杀意把路遥都吓得一哆嗦,他差点就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然后就看到自家王爷大步迈向了医馆里面。忙不迭地跟上去,就见到摄政王身板挺直地站在了一位病患前头。   “摄政王爷。”青年依旧优雅,哪怕由于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也不减气质。   殷予眸色沉如深渊,忽然又卷起飓风,似乎想狂暴地把面前的一切毁灭,但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了下去,逐渐恢复平静。   他冷淡地看着青年:“你,离她越远越好,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青年面带微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只是静静的以平和的目光回视殷予。   殷予厌弃地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身就走。   久久,青年才摸上胸口,带着一点病态的眷恋:“还有什么后果承担不起呢?那可是祁安公主啊。”   殷予回到摄政王府后一头扎进了书房里不见人。   “我真的越界了?”他翻遍了整个书架,却不知道自己在翻什么,但是只有这样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路遥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出现,答道:“您都是为了公主殿下好。”   “我为什么要为她好?”   “因为……”路遥噎住,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以为王爷……可是细细想来,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公主殿下才九岁,王爷再怎么样也不可能……   可是看现在这番情状,又觉得王爷分明是动心了,这下,他也糊涂,王爷是为了什么。   殷予没有听到回答,自顾自喃喃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她,为什么帮她……”   为什么要当摄政王?   是为了自己的亲侄子,不仅仅是为了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觉得荒谬,如果不是她用死亡给了他彻彻底底的震撼,让他用尽余生怀念这个鲜活任性的少女,又怎么会产生想要不顾一切来拯救她的念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是越界了,心已经越界了,只能说服自己轻声道:“我比她大九岁,是她的长辈。”   话音落下,年纪轻轻的摄政王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目光再次变得明澈,如果不可能,那就永远藏在心底吧。他沉稳冷静地从书案上拾起一份奏章开始批阅起来。   这种收拾心情恢复理智的速度看得路遥是目瞪口呆。   怪不得王爷冷心冷情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昭,真是……   “从明天开始,把盛安所有十八到二十岁的青年才俊,还有明年科举那几个风头最盛的考生的生平背景家世都整理出来。”殷予面无表情地吩咐着。   这是……这是要亲自给公主殿下选夫?!   作者有话要说:   心若死灰·予:宝宝生气了哼!宝宝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梨子:宝宝也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二十一章   路遥轻车就熟,事情办的很快,也不过一天,殷予的案头上就摆了册《群芳录》,翻开一看全是各色的男人。   高矮胖瘦、文韬武略各有特色,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年龄都在十八到二十之间。   殷予看那册子的时候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这都什么玩意儿,礼部尚书家的次子,我记得脸上有疤吧。”   “南池郡来的这个考生,家里六个姐姐,还穷的揭不开锅。”   “这个,五大三粗。”   “这个,说好听叫风流名士,难听点是目中无人。”   翻到薛子期的时候就直接掠了过去,连点评都懒得点。   路遥一条条听下去,脸色也愈加苍白,不是他想找这种货色,实在是这个年龄还没‘许人’的公子就这些,毕竟大部分家里从十五六就开始物色贵女嫡妻。   “王爷,您若是肯把年龄条件放宽一些,倒是有几位合适的。”   殷予将册子合上,皱着眉注视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年纪小了不懂事,二十以上都有谁?”   路遥咽了口吐沫:“一共就两位,一个是您。”   冷冷的目光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胸肺,让他呼吸都结了冰,而后就听到异常严肃的声音道:“另外一个呢?”   “徐岩徐大人家的那位嫡子,徐清和。”路遥觉得自己身为一个暗卫却干得不算什么暗卫的事儿,总帮王爷去搞这种感觉很八卦的事情。   “徐清和。”殷予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深思。   其实他对苏、徐两位首辅都有几分忌惮。   前世的他没有在先帝临终前接下摄政王这活儿,于是先帝只好让两位首辅当了辅政大臣。可两位都不算什么蠢人,即便有靖国公那样的先□□处处为难,也不该让一个皇朝落败的那样快。   若说对苏家,他还是有几分了解,前世时候,他逐渐成了闲散王爷,整日不见人,逐渐远离权力边缘,苏家认为无利益可攀便随便找了个机会顺势退婚。   他看不上苏碧,更遑论让她当王妃,于是三年前就找了个机会,借着太后的手将这门亲事了了。后来的一两年,感觉苏文可能又动了将女儿送进皇宫为妃的心思,可惜太后不喜。   苏家给他的印象,在大多数时间里都十分趋炎附势。   但对徐岩一家,他却了解的不够多,印象里一直很低调。徐岩饱读诗书,徐夫人温柔贤惠,儿子具是青年才俊,唯一的女儿娇憨天真。放在盛安里可谓人人羡慕。   让魏元音嫁入这样的人家未尝不可。   但……   徐清和?殷予的手指戳着册子:“再观察一段吧。”   他怎么都下不了这个决心轻易给她定下后半生的幸福。   路遥心中苦笑,折腾了半天合着白费了功夫,他就知道王爷舍不得公主殿下,也不过就是寻个借口把全盛安的公子哥都给抹了。可要是真的那么不合适,公主殿下又何必回来呢。   正胡思乱想着,马力晃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殷予面前:“属下参见王爷。”   殷予正提笔批改奏折,见到他登时挑了眉,以为魏元音又出了什么麻烦事:“宫里怎么了?”   马力却低着头:“公主殿下出宫去见那个书生了。”   听到这话,他的手不由自主的用了些力气。   魏元音居然又去见薛子期了,她真的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好,她年幼不懂识人,可即便她是公主,也是女儿家,如今若让人三番四次见到去探望一个男人,该传出什么样的流言她不知道吗!竟如此不在乎自己。   “王爷……”马力轻声唤了下。   殷予回过神,再一低头,便看到奏折上已经让朱砂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污渍,十分刺眼。   他冷漠地抬起头,把路遥和马力具是吓了一跳。   “王爷……”路遥忍着头皮发麻,还是帮同伴复述了一遍,“马力说,不知怎的,广平郡主今日竟办了个丫鬟的模样去抓药,和公主殿下碰个正着,两人已经起了争执。”   殷予听毕,低下头继续翻看奏折,看样子是对此事莫不关心。   马力还以为自家王爷是因为前两日公主的话寒了心,不想再多管闲事,对着路遥微微叹了声,寻思着是不是王爷该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给调回来了。总在宫里跟着女眷,实在是处处不方便。   路遥却微微摇摇头。   啧,没看王爷虽然一如既往翻看奏折,但却一笔不落,显然魂不守舍。   魏元音看到广平郡主的时候其实觉得很新鲜。按照道理来讲,这位此时应该是关禁闭的,即便是真取消了禁闭,可闹了这么大的笑话,也该往家里待着别轻易露脸了。   可如今不但露脸了,还穿得如此……朴素。   她想,她对盛安的风俗开始叹为观止了。倘若真大大方方出门也好,弄成这样,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是很难看的。   却不想,广平郡主人家虽然穿着朴素,却一点也没有要低调的意思。进来见到魏元音在同一位靠坐的青年说话,张口便大大咧咧喊道:“魏元音!你怎么在这儿!”   惹得药铺里的人频频看向几人。   他们都知道这位青年为了救祁安公主受了伤,祁安公主来看他似乎也无可厚非,可这位……怎么敢直呼公主姓名!   魏元音也不恼火,笑眯眯道:“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许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话让广平郡主终于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如今这模样不该暴露身份,更不能把时间耽搁在这个养女身上,只得咽下愤恨,冷哼一声便去找人抓药。   广平郡主许是不想拿着方子落了口实,便磕磕绊绊地报着药名。魏元音却注意到,广平郡主每报一个药名,身旁的青年便在软榻上轻轻点一下。   等她抓齐了十二味药,薛子期也点了十二下。   广平郡主拎着药材准备出门的时候还狠狠瞪了魏元音一眼,魏元音不想理会她,薛子期却带着微笑,淡淡开了口:“姑娘,你这副药是治疗外伤的,你家有人受伤了?”   魏元音登时奇怪,以相宁王府的家底,就算家里有人受伤了,也不能让堂堂郡主穿成丫鬟的模样出来买药。如今出现了这种情况,要么是相宁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别人放心不下,只能遣亲生女儿来,要么,就是广平郡主自己有事情。   前者不可能,相宁王不是傻子,真有大事怎么也得找个稳妥的人,明知道姑娘什么脾气还交给事情做,那就自断后路了。   她狐疑的目光投向广平郡主,果然见她神色慌乱。   “你在胡说些什么!”广平郡主气的脸色发白,见薛子期不是盛安的熟面孔便直冲着他发怒:“刁民!是不是魏元音这小贱人教你信口开河的!”   魏元音面色一寒:“郡主,您说话可要考虑清楚。”   她还是给这位没什么脑子的姑娘留了三分余地的,没有直接道破她的身份。可店里的人知道这是位郡主,还办成这副模样,疑似抓了一副伤药的时候,面色都微妙起来。   薛子期不恼也不怒,反而继续缓缓道:“家母常年病痛缠身,不才也学了几分医理,这两日身上亦敷了外药,同姑娘抓的药加加减减,姑娘的药的确是副外伤药。”   广平郡主听到这番话脸色更加苍白,恨不得夺门而出,但又忍不住想强自狡辩几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听不懂。”   青年病弱的样子看起来便让人格外信服,他叹了口气:“在下叫住姑娘并无恶意,只是姑娘来抓这副药想必是受伤之人血虚,姑娘的方子没背全,落下了一味药。”   他将药材的名字报了出来,又看向坐堂的大夫,谨慎又谦卑地询问着是否如此。   坐堂的大夫早便听出广平郡主报的方子有问题,可是在盛安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便没有阻止,没想如今被一个青年点了出来,只得点头应是,还夸赞了薛子期几句学识渊博。   广平郡主却立刻红了眼眶:“魏元音!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你疯了吗,这么对我你有什么好处。”   被点到名的人一脸莫名其妙:“从你进这个门开始我说什么了,还不是你自己,抓错药都不知道,要个病人来提醒。”   说到病人,广平郡主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她死死地盯住薛子期:“这是谁,你们什么关系,好啊,魏元音,你竟然出宫私会男人!”   她就是要转移注意力,让人们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不再关注她买了什么药。   魏元音哭笑不得:“大夫,可有什么治疗疯癫病的方子,给这姑娘开一副,银子我来掏。”   “魏元音你休巧言!”广平郡主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见到一名官兵跑了进来,立刻住了嘴,警惕地看着他。   哪知官兵进来直接冲着魏元音就去了:“公主殿下,今晨在将犯人转移刑部大牢的时候,为首的那名亡命徒逃了,他身受重伤,府尹听闻您又出宫了,命小的来保护您的安全。”   魏元音还没顾得上追究是谁把她出宫消息透出去的,就见广平郡主直接变了脸色,竟然比之前更慌张,眸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不用了,本宫已经知道犯人去何处了。”她带着冷色,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心如死灰·予:媳妇不爱我,如何在媳妇面前刷存在感。   薛子期:成功表现自己博学多才,还帮妹子怼了人Get√   徐清和:只有一个名字的戏份。   梨子:是三个名字的戏份。   -------------------------------------------------   梨子今天不卖萌,讲点严肃的。   其实很久没有码字了,速度一直稳定不下来   每隔几天都要重新理下细纲   然而,梨子是个感情线有点废的人   结果就是导致,即使有细纲,感情戏也卡的不要不要的   一不留神就要断天更来卡一卡情节   在这里给各位小天使们道个歉【鞠躬】   对不起大家,让大家久等了。   梨子会努力恢复速度,争取越更越多,么么哒! 第二十二章   到了相宁王府的时候,殷予也在,他身边立着一位绛红官袍的文官,想必就是京兆尹。他二人带了官兵把王府围住,相宁王听了下人禀告出来看,顿时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殷予着了京兆尹带着人去搜,自己却没进门,只等着。   “摄政王,这是……”相宁王长了一副老实厚道相,看起来倒是像个不知情的,等他见到魏元音一行人也过来了的时候,顿时变了面色,“念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闺女被绑了双手跟在祁安公主的后面,一身府中丫鬟的打扮,再配合着如今的情况,登时就是心惊肉跳。   “父王……我……我不知道。”广平郡主如今就像老虎见了猫,对着魏元音大嚷小叫,如今在相宁王面前却是委委屈屈。   魏元音也不开口,只扭头去看殷予,心里奇怪怎么这位也在这里。   若说前日开口对摄政王出言不逊,她多少是有几分后悔的。这位叔爷向来勤勤恳恳,干涉了政事却没让自己贪下多少功名,只拿自己当个大臣,可谓是半分异心都没有。   许是对父皇操心惯了,这才想着连着她的那一份也一并操心了,人家所做确实没有伤害自己,自己却要拿话呛人家多管闲事。万一,万一他一甩手连政务也不管了,父皇岂不是要哭。   但是她又拉不下脸去和人道歉,只能装作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不肯说话。   心中思绪转的飞快,今日二十九,明日就是除夕。殷予还在忙着这些事情,可见十分辛苦,半点也不得闲。听说前日回到盛安后就没好好休息过,连着处理了离开时候的几件大事。   殷予只轻轻瞥了一眼少女,面上纹丝不动,想得却更多。   她心里想必还在为着前两日的事情别扭,连抬眼看他都不肯,到底是个小姑娘的性子,脾气且得闹上些时候,这次出行从胡商手里得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不若当做年礼送了,也省得再为意气做了什么事。   又看向和魏元音起了争执的广平郡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女儿家拌嘴还算小事,可是他却先得了消息知道那犯人是朝着相宁王府来了,这便大不一样。   那人对魏元音有威胁,倘若她好好在皇宫里倒也没什么,却不想明日就是除夕了也还要出来,再加上和广平早有龌龊,只怕回去后便会和那人说。那人是否还留有同党尚未可知,不能拉着魏元音冒这个危险,他宁愿断掉一条线索。   相宁王府外面一片安静,几个主事人都胡乱地想着什么,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王府里跑了出来。很快,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就被扔在了地上。   “王爷,府尹,犯人从郡主的园子里被搜了出来。”   魏元音往地上仔细一看,确实是前日那个拿着剑骂骂咧咧要杀她的。三番五次冲着她来,这仇结的这么大,想来也就一件事,那伙人贩子。   “什么?!”相宁王睚眦欲裂,瞪着广平郡主眼睛都充了血,“你这不孝女,往家里招了什么祸事!”   他大步跨向前就想抽女儿一耳刮子,却不想殷予先抬手拦了下来,冷冷道:“广平郡主也要接受审问,相宁王不好动粗,若有什么事,还是等郡主回来再说。”   相宁王面色一白,心里亦是发抖,他没甚追求,就想平平安安的,没想到女儿藏了个男人,还是个犯人,若是……若是皇叔和皇帝追究下来,他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皇叔。”他压低声音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这……这究竟是什么犯人?”   摄政王瞥了一眼,没有说话,着人压了犯人,小心别压着伤口弄死了,便抬脚走了。   京兆尹叹了一声,在相宁王耳边道:“那犯人前日策划刺杀公主殿下,今日转往刑部时候逃了,您最好祈祷这件事和郡主没什么关系。”   如今谁看不出来,皇帝陛下把公主当眼珠子一样疼着,摄政王也不遑多让,不然也不必亲自跟来。   相宁王面色仓皇,待官兵走了晃晃悠悠地回了主院,相宁王妃苏氏立刻迎了上来把人扶住:“王爷,到底是何事啊,怎么怎么……怎么念儿也不见了。”   如今不提那个混账女儿还好,提起来他就是怒火攻心,看着貌美的王妃也全无怜惜,手上用了一把劲把人推开,恨恨道:“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只会给家里招惹祸事!”   苏氏更加惶然,不明白怎么夫君忽然变了态度,却也知道定然是女儿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想起侄女之前来府劝诫自己要好好教导殷念,自己却未当回事,只明面上禁了足。如今……真是悔不听劝!   “到底……到底怎么了?”她喃喃又惶惶。   相宁王扶着额头坐了一会儿:“你的宝贝女儿园子里藏得那个是逃犯,前日刚策划了刺杀公主殿下!”   听到‘公主殿下’四个字,苏氏表情一怔,面上划过一丝恨意,居然又是魏元音!先是害得女儿被关禁闭,又让侄女和高大家都丢了脸面,如今又把女儿害得……真是好一个魏元音呐!   “那如今该如何?”她掐着手心强自镇定下来,软声软语地问着夫君,如今,也只能靠这个夫君了,倘若能去陛下面前哭上两嗓子,陛下念着兄弟情分,说不得就……   却不想相宁王开口便是:“听天由命吧,也只能祈祷念儿和此事并无关系,倘若真有关系,我等也只能咬死王府对此事不知情,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毁了这个家。”   苏氏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万万想不到夫君竟然是这样绝情。她捂着胸口指着相宁王说不出话来,而后便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相宁王府顿时又乱作一团。   其实这件事,广平郡主是真的不知情。   刑部里,她哭哭啼啼着才把话说了个清楚。   这人便是清晨时候翻进了她的园子里,劫持了她又威胁了丫头,找地方清理了伤口,而后又以毁容为要挟,让广平郡主亲自去给他买药,别人他信不过,却没有想到这姑娘就是个没脑子的,买个药还能暴露了。   “我是……真……真的不知道,我好害怕啊……”广平郡主一边说着,还打了哭嗝,一双杏眼已经肿的不像话,看得人心里都落不忍。   只有殷予还面不改色,又着人分别提了几个丫鬟和嬷嬷分别问审,得到的供词都类似,连细节也差不多。再问那逃犯的时候,也说只以为是个普通大户人家的院子,不知道是进了王府,等下人慌慌张张喊郡主时候才有的察觉。   而那逃犯也正如魏元音所想,是那群人贩子的党朋。   如此一来,广平郡主也确实不是主使者了,只是这私藏逃犯的罪名还是免不了。殷予思忖了片刻,想到她素来和魏元音过不去,倘若不吃教训也还是改不了,于是指了两个身高体壮的嬷嬷给了她二十板子,又拟了奏折让殷承晖下旨把人从郡主扁为县主。   这么一折腾,是个人都知道广平郡主做了什么事了。听说回了家以后就哭哭啼啼闹着没脸了要去当姑子。   这相宁王府的年怕是不好过了。   可惜别人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除夕夜,皇宫里办了一场家宴,邀的具是皇亲国戚,半个不相干的大臣也没有,同太后千秋宴时没得比,但也热闹得很。   魏元音心里松快,总算不用再见苏碧那章仙女儿一样的脸蛋,还能和殷瑶甜甜蜜蜜的窝在一处聊些琐事。   “这皇宫里过年冷清的很,等你们走了只怕就是我和父皇孤单单的守岁,无趣。”她依然喊着无聊,贴心的给好友斟了酒,“不若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守岁啊?”   “我怕是留不下来。”殷瑶笑眯眯地剥了虾子塞到对方嘴里,“只是我知道摄政王每年都留在皇宫守岁的。”   听到殷瑶提起这位,魏元音难得沉默了下,默不作声的把虾子嚼了,又品了一口汤,却没吃出什么滋味。她现在还没去和殷予道个歉呢。   殷瑶观察着魏元音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每次提到摄政王,你的表情都和别人不一样,听茭白说,你对叔爷很有意见。”   魏元音飞快地瞥了一眼,却没发现殷予,想必觉得烦闷,出去了。她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奇怪?是很奇怪。殷瑶笑而不语,明明对别人的事情都不大关心,可但凡涉及到魏元音了就是亲力亲为。   “殿外又飘雪了。”殷瑶瞥了一眼外面,笑道,“前日的雪没下起来,如今却又是一场,若是吃够了不如一起到外面走走看。”   魏元音隐约记得千禧宫不远处有个梅林,前几日路过的时候红梅煞是好看,如今听殷瑶一说也动了心思。   于是便拿帕子仔细擦了嘴,由着月白系上红色白毛滚边的斗篷,却没让宫人跟着,只两个人闲适地在外头散着步。   作者有话要说:   隐隐有点小激动的予:嗷!要给媳妇送新年礼物了,也不造她喜不喜欢开不开心。   魏元音:【冷漠脸】阿瑶套路我。   ----------------------------   缩个事儿!   梨子的旧文《重生之嫡女长宁》,今天,嗯,16号,在限免。   今天全订的话是免费的,有兴趣的亲可以收起来慢慢看。 第二十三章   两名少女走在回廊里,一人着红衣,一人袭玄裳,一静一动倒是相得益彰。   殷瑶捧着手炉,眼帘微垂,正想着事情,便听耳边少女带着不解:“听说广平郡主想要出家当姑子,按理说这事也确实不能全然怪她,后面的处罚是重了些,还降了品阶。”   谁让她得罪的是你呢。殷瑶叹了声才道:“出了正月便要送去西山无尘庵了。”   “还真要当姑子?”魏元音瞪圆了一双眼,“那岂不是穿不得漂亮衣裳也吃不了肉了。”   再没什么比这两样更重要了。   “当不当姑子不知道,只是你说的这两样确实没了。”殷瑶见到少女这番模样就想笑,有时候竟觉得和阿玄一样,那般带着童趣,旁事也不关心。   “哦。”魏元音十分理解地点着头,“那就是要她带发修行了,也对,出了家相宁王府面上也过不去。”   殷瑶低头一瞥,便见少女指尖有些红:“你懂得倒是多。”   她摸了摸魏元音的暖炉,果真没有自己的热,指尖都冻出了些许凉意,二话不说便把自己的塞了过去,两人的手炉调了个过。   偏偏魏元音也不知道在愣什么神儿,半点都没反应过来,再看自己手里的暖炉换了模样时,心里就是一暖。   “有机会了,带你去赵郡啊。”   她认识很多很多的人,对她好的不得了,就像殷瑶一样,他们应该相互认识一下。   两人走到梅园里头,还没绕一个小弯,殷瑶便笑了笑:“宴上汤汤水水喝多了,你在前面的亭子等我下,我去方便。”   魏元音也没多想,随口道:“不用我陪着?”   “你当我同你一样?”殷瑶笑着安抚了下,“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少女应了下来,却等殷瑶走得不见影了才想起来该帮她拿着手炉,不然多不方便,等追出去几步却不知她究竟朝着哪个方向去了。这梅花林里遮遮掩掩弯弯绕绕的分不清路,她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只好朝着约好的亭子去。   雪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小层,落在灼灼红梅上平添几分凌然。   魏元音捧着手炉,裹在同样大红色的斗篷里,小小的一团,看着这红梅雪景一不留神便痴了。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殷瑶回来了,一面笑着回头,一面指着不远处的一树梅花。   才扭过头,笑意便凝在脸上。   来人同样是一身玄衣,滚白毛边的玄缎斗篷上拿同色线绣了祥云花纹,一身气质内敛,玉树临风。而魏元音同他站在一起也直到他的胸膛。   她默默地收回手,将自己牢牢裹住,神色郁郁地喊了一声:“叔爷。”   殷予简直要被这一声‘叔爷’气笑了,从五年前见第一面,他就不想听这声‘叔爷’,随后亦是纠正了几遍,已经几年没有听过,如今闹了脾气却又叫了出来。   想必,在她心里也仅是把自己当叔爷的。想到这里,不禁眸色微沉。   魏元音见到殷予的面色不太好,稍微瑟缩了下,觉得自己可能打扰了他赏梅,也顾不得什么先来后到和要等殷瑶了,直接就想匆匆请个安离开。   殷予却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递到魏元音眼皮底下一个锦盒,淡淡道:“新年礼。”   他知道,赵郡那边的那帮人一直都有给她送年礼的习惯。   从湘州回来时遇到一伙儿来大昭做生意的胡商,专门卖些小玩意儿,当时他看了就觉得魏元音大约会喜欢,于是买了许多,这一套他特意命人把上面带着胡商特色的花纹给抹了,找能工巧匠绘了一套新的上去。   因不知道该怎么给她,才给殷瑶信儿让她把人约出来。   老远,他就看到娇小的少女杵在梅林里,身上的颜色就和梅花一样夺目,再搭配着雪景,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焦灼,他还想再看一会儿,却也知道时间久了,殷瑶也该回来了。   却没想到,自己上赶着来送东西,回报自己的便是一声‘叔爷’和如避虎狼般的逃离。   魏元音看到锦盒时候怔了怔,没想到才和这位摄政王吵了架还能收到新年礼,她略带惶恐地接过东西,和暖炉一起搂在怀里,然后含糊地道了声谢。   “多谢叔爷。”   “你觉得我很老?”殷予终于忍不住,开口便是反问。   很老?当然不,倘若摄政王这都算老,那这满朝文武都要老得掉渣了,可魏元音却也不能直白地把话捅出来,只能摇着头又喊了声‘摄政王’。   “拜见摄政王。”殷瑶其实早就回来了,在暗处等着殷予离开,却没想气氛变得不大对劲。   “阿音。”她拉了下魏元音,把自己怀里的手炉放在一边,帮她拿着锦盒,好让她好好抱着暖炉。   殷予深深地看了一眼两个人:“嗯。”   他转身要离开,脚下却忽然停下来,又扭头看了魏元音一眼,想着她素来没什么戒心,自己只好多提点几句,便是不把前世的事情抖落出来,也该让她小心。   “那个薛子期,他父亲曾经是魏将军身边的军师,后来不知为何,嘉文三十六年的时候下江南从了商。”   嘉文三十六年,恰好就是敬询太子和魏将军和西秦死战到底的前一年。   魏元音神情恍惚了下,殷予已经离开,只剩下殷瑶扯着她的袖子一脸关心。   “我没事。”魏元音轻轻摇着头,“嘉文三十六年的时候我才五岁,对父亲身边的人大多没什么印象。”   知道了这件事,对她影响不太大。可是她也知道,薛子期绝不是无缘无故找上她,她不认得对方,可对方却一定知道她。   让殷予搅和了一番,魏元音也没什么心情再赏梅,更遑论回到宴会上了,只拉了殷瑶回了回音宫,再让露白和前头去知会一声。   她和殷瑶坐在一处,‘啪嗒’打开了殷予给她的新年礼,只见里头是个圆乎乎的木头娃娃,上面绘着个小女娃,红衣双髻,看上去便觉得讨喜的紧。   “画工不错,只是为何不直接雕一个娃娃出来再绘上涂料。”魏元音满脸好奇地把东西拿出来,却没成想这娃娃下面是空心的,滴溜溜从里面掉出来了好几个。   魏元音和殷瑶两人手忙脚乱的把掉了一地的木头娃娃捡起来,一一摆在桌子上,才发现这一溜从大到小具是一样的,只表情不同,有眯眼的有大笑的还有红了脸的,具是精致,越小便越可爱。   她把这套娃娃一个个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一个套一个的,究竟是什么,倒是有些趣味。”   殷瑶皱着眉想了会儿,才道:“我从书上见过,这叫套娃,是胡商的玩意儿,上面绘着的也该是胡人的面貌,少见这样喜庆的娃娃。”   若是仔细看,活脱脱是缩版的魏元音,想必是摄政王让人把之前的画给磨了。   魏元音也不把套娃套回去,直接围了一个圈,笑着看着看着就推给殷瑶叹道:“若是一家团圆也该这般热闹。”   殷瑶瞅着,心里微酸,也不知道她这八年怎么过来的。   当年的事情她听的不多,只知道当年魏将军出了事情以后朝中有很多人想要接济、抚养魏元音,但身为外祖家的靖国公府毫无动静,渐渐让人们看清了态度,有不想得罪的,便歇了心思。   今上当时还没被立为太子,听说了魏家还有个小姑娘便在朝堂上笑呵呵道:“大哥和魏将军是至交,魏将军待我如亲弟,他的女儿便交给我来养吧。”   先帝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答应了,从此魏元音便成了皇家的养女,被封为了公主,还把赵郡给她做了封地。   今上疼她,从她六岁起就在赵郡陪着她,即便被立了太子也没挪地儿,直到先帝久病沉疴准备传位,才堪堪赶回。等到登基以后,便又急匆匆地回赵郡看她,却没想竟未把人接回来。   殷瑶心里怜惜魏元音,可却不能在宫里拖着时间不走,眼看就要到了宫门落栓的时候,她便起身告辞。   魏元音没有丝毫不快,笑嘻嘻道:“我送你一截,也好去乾安宫陪父皇守岁。”   太后歇的早,这偌大的皇宫,三更半夜有心折腾的也只有他们父女两人了。   把殷瑶送到宫门附近,她走了小路去了乾安宫。大总管长福早就等在了宫门外头,见到她来了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上来:“殿下怎没多带几个人。”   魏元音笑道:“总归是在宫里,我又迷不了路,劳烦公公惦记了。”   长福自幼跟在殷承晖身边,知道这父女两个都是和气又随意的人,也不再多说,引着魏元音就朝里头去。   殷承晖正端着一碟蜜饯啃,看到闺女过来了,便招了招手:“尝尝,徐家送的。”   “徐家?”魏元音挑眉,“未来母后?”   殷承晖听到这话便是一噎,知道挨了闺女的调笑,遂变了变脸色,随即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亦挑眉笑道:“我家音音出了正月便十五了,父皇一直想给你物色个好人家,不如说说你心里的条件?”   魏元音听了这话,脑海里模模糊糊晃过个影子,抓了把瓜子,也不是很认真地回答:“大约就是成熟稳重长得好,位高权重不纳小。”   “我怎么……”殷承晖消化了下,踟蹰道,“觉得你这条件有点像皇叔?”   想到皇叔,他眼睛亮了亮,虽然辈分有点纠结,但他的宝贝闺女还没入皇家玉牒,也未尝不可啊。   魏元音:“……”   她沉默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久久,才缓慢道:“他的年纪,似乎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朕不想当皇帝:闺女,你觉得皇叔怎么样。   音音:他太老了。   风华正茂摄政王:她嫌我老,扎心。 第二十四章   魏元音不知道大昭上下那么多好男儿,怎么自家父皇非得把摄政王拎出来说,只好随便搪塞了过去。   殷承晖却越想越觉得是个事,成熟稳重不就得年纪大写么,要说长得好,那除了他自己也就是这位皇叔了。至于位高权重不纳小嘛,那还用说摄政王这么一尊摆在这里,比他自己都有权,而且皇叔身边向来冷冷清清,也不像是会纳小的人。   “年纪大点也没什么关系,皇叔虽然冷淡些,但也很会照顾人的。”他决定还是要劝一劝。   魏元音唇角抽了抽,严肃道:“可是等老了可就我一个人了。”   长福站在外面,听着父女二人不着调的对话,又抬头看了一眼立在自己面前,不肯让禀报的青年,默默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这下可好了,什么都让摄政王给听去了。   殷予双手背在身后,沉沉地看了长福一眼,想要问一句‘我很老吗’,可想起他询问少女时那副作态,便晓得什么答案都不该当真。   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最终只给了长福一个眼色,示意他去通禀一身,自己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去殿门口等待。   听到殷予来了,父女两人对视一眼,具是惊悚至极的模样。长福见了,心里苦笑不已,他哪里敢说摄政王已经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这里里外外无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只是摄政王既然没有怪罪父女二人的意思,那便当没有这回事好了。   这一回殷予名正言顺地进了殿,他先将目光投在魏元音身上,便见少女眸光清亮,没有丝毫不自在。   笑嘻嘻的生动模样真的好想让人摸摸头。   “皇叔怎么来了。”殷承晖率先反应过来,依旧是不着调的模样,“往年可是让您在乾安宫里陪我都不肯的。”   殷予淡漠地扫了一眼。   往年他留在宫中也不过是因为担心殷承晖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而年节里皇宫又管得森严,他回了王府进出多有不便,却不想守着殷承晖两个大男人一起守岁。   如今却不一样。   “跟我来。”他这句也不知道是冲着殷承晖还是魏元音,父女二人具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干脆跟着他一起抬脚往外走。   殷承晖不像魏元音可以任性,皇帝出行必要带够了人,他一往外走便是十数个人跟在后头。   殷予对这皇宫实在太熟悉,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直接就到了一处废旧的阁楼底下。三层阁楼,周围挂满了灯笼,但是看过去就觉得这处实在苍老又荒凉。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摄政王把人领导这处的用意。   殷承晖却觉得新鲜,这小阁楼在皇宫内不算最高,因为后宫不似前朝那般人多,便有许多处都废弃着,就连他自己都有许多地方不识得。   如今殷予还没解释究竟要做什么,他就已经抬脚迈上了台阶,一路往最顶上去了。   魏元音不知所措地看了殷予一眼,殷予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她先上去。   “上面狭小,你们且在下面等一等吧。”他嘱咐了宫人们便提了一盏灯笼跟在魏元音身后,仔细又小心地给她照着脚下的路。   魏元音总觉得哪里是有些奇怪的,但是偏偏反应不上来。   等到了阁楼顶上,就见殷承晖已经靠坐在栏杆上,样子十分自在闲适。她自己自在不了,便双手握着一处扶手,才抬眼眺望出去。   一眼,便定住了魂。   从这座阁楼望出去,正巧能看到绕着皇城转了一圈的护城河从南门蜿蜒穿过盛安灌进象湖。此时,河两岸都点了红黄色的灯笼,照亮这一条玉带。   人人都在家中守岁,里里外外也安静的很。   忽然,一点光芒从河面窜起,而后在半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这就好像是一个信号,五颜六色的烟花相继从河面上腾起,纷纷扰扰的到半空中就像是一团又一团的彩雾,由远及近,点缀着整条护城河。   难怪殷予会带他们来这里,这里的确是最好的观赏烟花地点。   她悄悄地侧头,青年俊美的面庞也随着烟花的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楚,但是魏元音偏偏就觉得他此时现在一定是专注认真,之前的一点点芥蒂逐渐消弭。   肯把这种美景分享给他们看,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   魏元音又将视线转回到烟花上面。   一切都很安静,只能听到烟花炮竹的声音越来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殷予手上变出来一条斗篷,随手抖开就帮魏元音披了上去。   魏元音转头看,才发现对方身上披了一天的黑斗篷已经不见了,她捏着斗篷的边缘才能勉强让它不垂到地上。低下头,就能看到殷予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正慢条斯理帮她把带子系上。   “夜深寒气重,若是看得无趣了便早些回去吧。”耳边的声音淡淡的,却搅了清淡的竹叶味道。   她不敢抬头,仿佛就能猜到抬头就能对上一双专注的眼睛,想到这里,心脏都跳的快了起来,再听到这低沉的声音,整个人都有点头晕目眩。   这是怎么了?她心慌慌。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让下头回去取炉子吃食来,今儿就在这里守岁了。”殷承晖向来随意,半点没看出两个人有什么不同,还兴致勃勃的要下去吩咐。   魏元音背过身子,看向殷承晖笑道:“父皇这可是看出兴味来了,要不要再喊人过来吹拉弹唱一番?”   如此,便暂时先把自己身后头的人忘了,也好冷静冷静。   殷承晖受了这挤兑却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搞那些幺蛾子做什么,闺女你直接一张琴摆上来,万籁俱寂,那才是美妙。”   魏元音抬了抬眼,不吭声,却满脸都写了嘲讽。   “话又说回来,那高雪洪明明说你要是会弹琴他就拜你为师,可这后来却又没什么动静,这真是不要老脸了,说反悔就反悔啊。”   听到这件事,殷予快速地掀了眼帘:“他在查前三代的事情。”   魏元音登时明白,当时自己那一顿冷嘲热讽已经让高雪洪起了疑心,恐怕是真觉得历代都把苏水怀当好人心里过不去了。只怕最后查出来的事情会更加有趣。   “我也不稀罕收徒弟。”魏元音对待此事倒是无所谓的很,原本就是想逗着他们玩一玩,最看不惯那种装模作样的脸。   魏元音和殷承晖相互开着玩笑,殷予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烟花,似乎毫无存在感,但她却没有一刻真正把他忽视掉。等宫人们抬了炉子吃食什么的上来,她将封好的金叶子一一发了,又抬手拎起两坛酒温上。   殷承晖虽然胡闹,却鲜少熬夜,不知不觉便有些昏昏沉沉,让他回去却不肯,只得多披了两件加绒加厚的斗篷,又在他身边围上炉子,免得给冻感冒了。   魏元音一人守着小火炉坐下,拨弄着酒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身边坐下来一个人,抬眼望去,殷予依旧是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打动不了他。这样的一个人,却拿热水把杯子细细烫了递给她。   “知晓你酒量好,明日却还要早起,少喝些。”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魏元音却噗嗤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快意的很。   “父皇登基那年,想要在赵郡陪我过年节。”魏元音抱起温好的酒坛一掌拍开,也不用殷予烫好的杯子,“你不肯,便说要替他留在赵郡,往年他陪我怎么过的,你就陪我怎么过。”   魏元音倒了一碗酒递给殷予:“要不要试试?”   殷予看着那碗酒,见到少女又露出那坏笑的样子,微微犹豫了下,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好多年了,在魏家守岁就是叔叔婶婶们陪着我一起喝酒,什么酒都可以。”魏元音有些黯然,“早些时候我还不懂为什么一到年节他们便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但是也乐意一起。后来才知道,今天是爹爹生辰。”   殷予知道,少女此时此刻说得这个爹爹,是魏将军,也晓得她现在神伤的很,不知不觉自己一碗酒便灌了下去,魏元音也不饶他,紧接着又是一碗。   “你说和我们一起守岁,却不肯喝酒。”魏元音提到这件事忽然变得笑眯眯的,“你说我是姑娘家,帮我挡酒,可是自己却先醉了过去,还是我把你扶回去的。”   “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你喝醉。”殷予的目光已经肉眼可见变得迷离起来,他的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平日也只是浅酌几杯,味道比起赵郡那些单薄的很。   明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魏元音却还在不停给他倒着酒,她自己也不闲着,断断续续喝了两三坛,最后终于把殷予给喝趴下。   少女的面上带着红晕,她忽然凑的极近,仔细打量着青年俊美的面孔,喃喃道:“五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依稀记得,冷冰冰的人忽然就挡在她面前将酒碗接下一饮而尽,接下来便是数不清的劝酒,却毫不推脱。那么高大,原本对他害怕的情绪忽然就没了,相对应的,是什么情绪破土而生,不断滋养。   忽然,钟声环绕住了盛安的每一个角落,悠长又古朴,代表终于迎来了嘉宁九年。   “殷予,如果你知道我喜欢过你,会更加厌恶我吧。”   他一定会想,怎么这么不知廉耻,竟然对自己的叔爷心生好感,然后对她愈加厌弃,比未回盛安的那五年更甚。   她也很害怕啊,所以干脆就遗忘了这份萌动,却因为殷予的举动险些再被勾出来。随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魏元音深吸一口气,抬脚下楼把宫人叫上来将这两位抬回各自宫中。   魏元音离开以后,原本趴在桌上熟睡的青年忽然睁开眸子,幽深又带着精光,丝毫不见醉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兴高采烈·予:哎呦卧槽!宝宝到底听见了啥!   梨子:音音说曾经喜欢过你,曾经!大写!加粗!   兴高采烈·予:哎呀!宝宝好开心!爱你媳妇(?????)?? 爱你么么哒~~~~~   梨子无奈摊手,抱歉,本文男主已经又聋又疯。 第二十五章   初一早上,魏元音起了个大早,前去寿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却没想,竟然在寿宁宫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她乖巧的给太后行了礼,才抬头打量旁侧坐着的两人,其中一个是她认识的——徐茵茵。而另外一个,约是十七八的模样,周身素白,看起来娇弱动人,却同苏碧给人的感觉十分不同,令人可亲,此时正低眉顺目地坐着,似乎在思量究竟是否该行礼。   还是魏元音先凑到了徐茵茵的身边笑嘻嘻道:“茵茵,这可就是你那位姑姑。”   徐茵茵也是个向来没遮没掩的,立刻道:“是的啊,还不好好表现,将人讨好了后面才好过呀。”   徐家姑姑登时红了脸庞,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个小辈。   魏元音则应和着好友上去行了个礼:“尚不知姑姑名讳。”   “单名一个慧字。”徐慧听了太多关于这位祁安公主的事情,有道她才华横溢天真率直的,还有讲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如今乍一见面,明显是前者,忐忑不安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少女笑着随徐茵茵叫了一声‘慧姑姑’,然后蹭到太后身边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吉利话,轻轻松松就赚了个红包。   徐慧见状,从身上摸出个镶了红宝的金镯子,温柔地拉过魏元音的手:“姑姑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希望你不嫌弃。”   魏元音依旧笑眯眯地接了下来,她知道徐慧的家底确实不算丰盛,能拿出个金镯子给她也是表达了足足的善意,便想着如今她给自己的,回头都让父皇给补回去。   林太后见两人处的和谐,半颗心也放下。她心疼魏元音,而这位未来儿媳却比养孙女大不了几岁,最怕的就是少女闹起脾气,搞的一顿不愉快。如今看来,她真的很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想了想,遂冲着徐慧笑道:“阿音出了正月便要及笄,哀家这心里一直揣揣,不知道该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好。”   徐慧笑容微凝,知道自己要想当上这个新晋养母,就得把这关过了,不把最好的人选摆在上头,给祁安公主牵了线,便不算多么合格。   “臣女……”她想了措辞,而后才看着徐茵茵笑道,“公主殿下聪慧,臣女自是想为自家谋取,恰巧茵茵的长兄今年二十有一,还未配定人家。”   一番话说得力道刚刚好,瞬间把才华横溢的徐清和推到了几人面前。   魏元音和徐茵茵具是惊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对方面色上看到了焦急。   徐清和那样好的青年,她们不约而同是要给殷瑶留下的,殷瑶自己也是有两分意动,而徐茵茵更是潜移默化的说动了母亲帮长兄去肃王府提一提这门亲事。   如今徐慧却提出来要把徐清和给魏元音做驸马,她是未来皇后,和徐家两厢牵制,为了她的面子,定然不会在这件事上有所阻拦。如今,这热闹可是大了。   对徐茵茵来说,自家哥哥到底是娶魏元音还是殷瑶,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私心里还是觉得魏元音更合拍写,可是事关殷瑶,她却习惯性谨慎许多。   还是魏元音先冷静下来,她下意识去观察林太后的脸色,徐慧的建议成与不成还是要看太后满意与否。   只见林太后稍稍陷入沉思。   徐清和这个人是没有问题的,麻烦就在他姓徐。徐家在大昭尚且算得上清流,却也不是全无根底,如今已经从徐家本家选了一个皇后,若是再出一个驸马,还是魏元音的驸马……   想到魏元音背后还有魏家的底细,林太后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清和这孩子自是知根知底,只是阿音还是闹腾了些,只怕他不喜欢这性子。”   此话一出,魏元音同徐茵茵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徐慧却也知道这个人选必然不合适了,但也没有尴尬,反而笑道:“太后体恤清和,是清和的福气,所幸马上就要春闱,届时必有不少青年才俊脱颖而出可供公主挑选。”   林太后欣然点头:“算上恩科,承晖继位后三次科举,为朝廷吸收了无数人才,听闻今年更有青年才俊,确实适合为阿音仔细斟酌。”   魏元音苦笑不已,这两位的对话要是让宫外的那些学子听见,必然气炸,好好的一个科举怎么好似成了公主选夫的必备环节。   这边才歇了话题,便有太监来报,陛下和摄政王一同来了。   魏元音敏锐地注意到,林太后听到摄政王到了的时候,面色不自然了一番。心中了然,父皇是个成年人,身为母亲的林太后必然想让他亲自执政,可惜他不是那块料,但林太后依然会迁怒殷予,觉得他管太多。   她有些不太明白先帝的想法,殷予曾有军功,能力又不弱,和吊儿郎当的父皇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立这么个摄政王果真不怕篡权夺位?   这皇家的事情果真难以叵测。   今天是大年初一,又有徐家人在场,林太后终究是没有把人轰着走,只是一眼都没有落在那长身玉立的玄衣青年身上。   魏元音情不自禁地看了殷予一眼,发现他依然是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周遭全然不在意,只听着殷承晖和林太后说话,时而皱眉,时而深思。她的一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   昨夜因景生情,一番心事被挑了上来,酒意微醺,便情不自禁说了那样的话,回到宫中还觉得忐忑,万一殷予醉的并不踏实,将话听个清楚,以后又该怎么见。   如今见他并无反应,也便踏实了。   殊不知,堂堂摄政王表面上是在听着旁边母子二人并上徐慧的对话,实际上却是走神。   他向来知道魏元音酒量惊人,却不是五年前,而是前世,在叛军攻城的前夜。五年前措不及防又在刚重生之时见识了一番,更加坚定他要练酒量的决心,如今虽不如她,但也不会轻易被灌醉。   昨夜他察觉出来少女有心事,更有意灌醉自己,便从了她的愿,戏弄也好,倾诉心事也罢,他全然接受,只当不知。   却没想到……   昨夜的钟声里,魏元音说的话他是听见了的,还听了个明明白白,喜悦压不住的同时,让他也格外震惊自己的心思:就在她说出那样话的同时,他恨不得立刻将人拥在怀中。   很快,听到少女离开的脚步声,他又冷静下来。   她的话那样自制又难过,怕他厌弃她耻笑她,把懵懂藏进了过往。他不能当着她的面挑破,不然少女一定回钻回自己的壳子里。他只能慢慢修正两个人的关系,让她觉得自己‘大逆不道’的心思淡下去。   可是具体怎么做,让向来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惆怅无比。   再抬眼看魏元音,少女已然恢复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说过,看到他也毫无芥蒂,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心里就梗了下。   “刚刚还同阿惠说到了音音的亲事,阿惠原本想着将清和同音音凑做一对,我却觉得性子不太相合,便作罢了。”   太后这样一番话,立刻将殷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接下来便听殷承晖笑道:“昨夜还听音音讲,想要个‘成熟稳重长得好,位高权重不纳小’的驸马,徐清和确实是合个七七八八,就是还未有官身。”   “官身倒是不怕,他那样才华,五年八年说不定就越过他父亲去了。”林太后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魏元音顿时叫苦不迭,怎么又扯到这里来了,她连忙道:“不是刚刚还说要给我从今年科举的青年才俊里选,我思量着,万一有比徐家表哥更加才华横溢的呢。”   徐茵茵登时笑道:“你就是鬼心思多,还想有人压过我表哥去。”   殷承晖听了这个主意,面上立刻带了兴奋:“这倒也是,我家音音必是要最好的,皇叔,您处理政务想必更加明了,如今这些学子里可有比徐清和更有才学的?”   被点到名的殷予端起茶杯稍抿一口,眉头舒展:“才学过人的,倒是有一个,姓薛名子期。”   “薛子期?!”徐茵茵惊讶道,“我听兄长提起过,是嘉宁五年扬州的解元,的确是才学斐然。”   说着,她还用胳膊肘捅了捅魏元音,坏笑道:“是救了你的那个吧,兄长说,若不是家中出事误了科考,他嘉宁六年就该是状元了。拖到今年就成了兄长的劲敌。”   提到这个名字,魏元音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那天殷予同她说,薛子期的爹是自己父亲的旧部。不禁微微皱起眉。   殷予满意地看到少女变了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遂道:“科考考的是政论和诗书,选驸马却要兼并人品德行,应仔细考察斟酌。”   “皇叔说得对!”殷承晖思忖着,忽然拍了下桌子,“正月十五不就是个好日子,各家公子贵女都出行,到时我带着音音仔细观察番。令她自己好好挑几个顺眼的,再让皇叔的暗卫去查了家底。”   殷予掀了眼帘,眸色微沉。   真是要呕一口老血给侄子看,罢了朝政上的工,他才能消停着不拖自己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小天使关爱的殷予:嘤嘤嘤,媳妇妇关注别人不爱我,侄子还拖后腿,全家都要给媳妇相亲!!宝宝好难过啊!   朕不想当皇帝:皇叔别难过【拍肩】,你早说啊!我这么热心的给闺女找对象,你都不说你想应聘! 第二十六章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就在正月十五这天, 盛安银装素裹, 花灯挂了满街,处处都显示出非同一般的热闹, 到了傍晚, 各家府邸纷纷开门, 少爷小姐们相继走上街。   魏元音如今在盛安城里算得上是名人, 尤其在这种人海徜徉的场合,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能将她认出来。于是甫一出宫就带上了面纱, 还谢绝了父皇的陪同。   到了永安街的街口,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 眼前顿时一亮。   贯穿了盛安东西市的永安街被清扫干净, 缀上各种装饰品,漂亮的好似小姑娘身上的彩带,系在了盛安城的腰上。   只是屋檐上的雪还未扫掉, 看起来却不素清冷淡, 反而添染了趣味。   身着翠绿衣裳的少女更为这份景致添了勃勃生机。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早已等待在街口的青年眼中, 青年面上覆着青铜鬼面,看起来格外吓人,让人不肯接近, 甚至多看一眼就匆匆走过。   显然,他不想被任何人认出。   见到少女出现, 他脚下微微动了一步,又堪堪忍住, 看着少女眸中闪着亮光从他面前路过。   躲在边上的路遥摸着额头发愁,王爷这又是何苦,早便说随便带个面具意思意思便好,公主殿下必然能认出,可偏偏戴成如此可怖的模样,谁还敢看。   等再回神,便看到自家王爷已经追随公主殿下的脚步而去了,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憋屈。   魏元音全然没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只是对些新花样的花灯格外感兴趣,能买的便买,不能买的便拉着月白给她猜灯谜,拿了花灯却不留着,欣赏一小会儿便四处送人。   殷予装作路人从魏元音手里接过一盏鲤鱼灯笼,又哑着声音道过谢。少女笑眯眯的说着不客气,又拎着灯笼去给别人塞,把灯笼送干净了便又去买。   他紧紧握着灯笼柄,看着少女活泼的背影,喉头发紧。   “王爷,要不属下帮您拿着,您这样不太方便。”路遥看着大概有两尺长的鲤鱼灯笼,犹犹豫豫开了口。   殷予低下头,鲤鱼灯笼做的精致可爱,喜庆的就像《年年有余图》里抱着的那个。他忽然死死捏住,生怕别人给他抢了一样,然后摇了摇头又大步去追魏元音。   “殿下,您这样是图什么。”月白被拽着答了数十道的灯谜,再看魏元音,依然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魏元音隔着面纱点了点鼻子:“好玩啊,主要是这些花灯还不是很合我的意。”   忽然,她看到前面围了一大群的人,扭头对着露白道:“你去前头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热闹事。”   她惯来爱凑热闹,可是回了盛安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让她有些警惕,只好先遣人去看。   露白不过片刻就回来了:“是肃王府的人,听说是郡主的主意,在象湖边上圈了一块地,拿彩色琉璃做了迷宫,两层琉璃做一堵墙,墙中间点了蜡烛,金碧辉煌的,可好看了。说是里面有十三灯谜,将灯谜都解出来,还成功走出迷宫的人便能拿到肃王府今年准备的花灯。”   魏元音这才来了兴趣:“阿瑶挑制的花灯,定是很好的,走,我们也去参加。”   等真走到了琉璃迷宫前头,她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竟是有规则的,一共才选十三组人参加,参加者必须还要一男一女做一组。魏元音这次带出来的全是姑娘,不由后悔,早知道就不那样早把父皇支开了。   眼瞧就差一组人就满了,魏元音左顾右盼,忽然眼前一亮。   人堆后面站着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青年,手里还提着鲤鱼灯笼,因为那面具太过骇人,魏元音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不由笑眯眯得走上去。   “这位公子,既然拿了小女子的灯笼,不若帮我个忙啊。”   殷予沉默地注视了魏元音片刻,不知道她是否将自己认出来,而后才微微点头,道了一个‘好’字。   两人结伴报了名,站在最后。看着前头高大的身影,魏元音下意识摸了摸面上的白色纱巾,确定密不透风,不会让人看出端倪来,轻轻舒出一口气。   没认出来也好,免得又是一番教训。   十三组人被带到了十三个入口分别进入,但最后出口只有一个,还要集齐十三道灯谜,便是有最捷径的路线走出去也不算赢。   魏元音刚跟着进了琉璃迷宫就觉得一阵晃眼,她微微眯了下眼睛,等适应了光线才微微睁开,便看到自己面前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面拖着一条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   “这里的光线对眼睛不好,遮上吧。”他刻意哑着声音,一双眼睛里露出难以隐藏的关心。   魏元音犹豫了下:“可是等下还要走迷宫,猜灯谜。”   “交给我。”青年斩钉截铁道。   她心中一暖,这个人,真是惯来的面冷心热,于是顺从地把帕子叠成条状,在脑后系了一个扣,把眼睛捂住。   “把鲤鱼灯笼的另一头递给我,我好跟着你走。”魏元音笑着伸出手去,胡乱摸了两把,只觉指尖碰到的绸缎顺滑无比,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手。   滑腻如缎的小手从掌心划过,殷予的心微微颤了下,低头看到少女微微拽了下自己的袖口,最后牢牢实实放在那里不再乱动,心中涌起失落。他不由分说的将那只手从自己袖口剥落,然后反手将它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中。   “姑娘冒犯了,这样比较妥当。”他强自克制着自己的声音,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敢低头多看一眼。   这只手实在太小了,轻轻松松就能完全包裹住,柔弱无骨,皮肤细腻,很难不让人多想。   魏元音怔愣了片刻,下意识低头去看,却恍惚想起来自己的眼睛已经遮住,不由惶惶。   手放在他炙热的掌心里仿佛出了汗,让她的心更加紧张不已。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殷予,他走便走,他停下来了自己也就停下来,恍恍惚惚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又或是他究竟有没有将谜题和谜底都记在心里。她只知道,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跳的脸热,跳的浑身出汗,也跳的她心思不住变幻。   忽然,青年松开了她的手,她缩回裙边,手指微微蜷缩,心中是难掩的失落。   “姑娘,我们出来了,你可以睁开眼看了。”   魏元音把帕子摘下来,就见到殷予站在一处桌案后头,提着毛笔用心写着什么。   他今天带的面具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可怖,可是认真书写的时候,依旧难掩周身的气质。想到他认真的表情,魏元音微微捂住了乱跳的小心脏。   “真是不想便宜给别人啊。”她喃喃道。   殷予书写完毕,提起小锤第一个敲响了铜锣。   “啊,居然被人抢先了。”娇俏的撒娇声从不远处传来,“兄长你笨了好多。”   魏元音向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徐茵茵和徐清和也在,看样子,似乎还没将谜题和谜底撰写完毕。   她没有上前相认,收回视线,便见到肃王府的管家提了一盏如同红莲业火般的灯笼来,仔细一看,竟然是用红宝打造的,将红宝细细打磨光滑又薄如蝉翼,拼组成莲花的模样,中心搁着一柱散着莲花清雅香气的蜡烛。   这应当是魏元音见过既精致又用心的一盏花灯了。   她接过灯笼,抬起头便看到殷予还站在桌案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她快步走了上去。   可真到了他跟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   “我……”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姑娘请先说。”   魏元音鼓起勇气把莲花灯往前递了递:“我什么贡献都没有,就是凑个乐子,这盏花灯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拿着吧。”   殷予眯了眯眼睛:“无妨,既然是帮姑娘忙来报一灯之恩,东西自然还是姑娘的。”   魏元音看他手里,还提着之前塞给他的鲤鱼灯笼,本就是恶作剧,如今见了却有些羞赧。   “姑娘。”旁边传来一个清澈悦耳的声音,魏元音扭头看去,却是徐清和,他身后的少女正不停戳他后背,催他快说,他不得不开口,“姑娘这花灯既然要送人,不如在下拿东西和姑娘换,舍妹实在喜欢这盏灯笼的紧,希望姑娘能割让。”   魏元音不由弯了眉眼。   殷予不肯要,给徐茵茵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再者,来讨要的是徐清和,有着殷瑶那层面子,她还是要答应的。   “素闻徐公子疼爱妹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猛地一听,兄妹两个都怔了下,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   “既然令妹喜欢……”魏元音还没有说完,灯笼柄上便多了一只手,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从桌案后头出来的,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   “姑娘既然已经开口将灯笼送给在下,又岂可再让给别人。”他不由分说地把莲花灯拿在了自己手中。   魏元音顿时无语,这人怎么这么幼稚,竟然喜欢和别人抢。   她只好抱歉地看向徐清和兄妹两个:“既然这位公子已经接受了,那就是他的东西了,我不好做主。”   徐清和立刻朝殷予作揖:“这位公子,不知是否肯割爱?”   “否。”殷予只回了他一个字。   魏元音不忍再看,顺了顺袖口的褶皱,拉过月白和露白同几人告了辞,几乎算是逃一般的离开。   殷予望着少女的背影,又回头看向还意图纠缠索要的徐清和,微微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抬掌捏住面具的边缘,微微挪开,让徐清和将容貌看了个清楚。   徐清和满脸惊愕,就连徐茵茵也瞬间变得束手无措。   也不过就是愣神了一瞬,正待行礼,便看到青年已经大步离开,朝着魏元音走的方向去了。   永安街的尽头便是象湖。   魏元音从琉璃迷宫的场地出来后已经到了象湖的边上,她兜着夜风在湖边走了走。   “殿下,奴婢去把马车引过来,咱们回宫吧。”月白看得出魏元音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此时已经是逛无可逛。   魏元音在湖边瞅了瞅,指着一处有亮光的水廊画舫:“你去吧,我带着露白去那边走走。”   此时,象湖的湖面上已经多多少少飘了些水灯,多数都是从她指的画舫方向下来的。   有人出门为了跟着走一走,也有人就是为了听些热闹的歌舞顺便赏湖景,那些画舫便是为这些贵人准备的。月白见魏元音想要去的也不是什么危险地方,遂点头应了下来。   魏元音拢着身上的斗篷,表面是在看风景,实际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好像看到了殷予不同的一面,但这却不是对她,而是对一个相对来说‘陌生’的姑娘。可她又觉得很正常,仿佛殷予就该有这样的一面,脸上带了面具,却遮不住心。   不知不觉,她带着露白走到了一处水上长廊,旁边停着一艘巨大的画舫,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游玩,里面丝竹声不绝于耳,想必很是热闹。   她抬头望了望,发现自己于这画舫实在渺小,连甲板都看不到。再环顾四周,这样的画舫只有一座,想来真的是有钱人家才能包下的。   魏元音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风冷,往画舫的方向靠了靠,以期能挡些风。   忽然,就听见甲板上有些动静,似乎是有人走出来了。   “表姐,你不要再说了,出了正月我便要去出尘庵了。”   这个声音……再搭上话里的内容,应当是相宁王府那个广平县主,至于她的表姐,魏元音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苏碧。   心中顿时觉得晦气到极点。   “殷念鱼,你不要不识好歹,如今表姐这是要帮你翻身,你偏偏要装作不知道!”四下无人,苏碧似乎也懒得掩饰,开口就没有给广平县主好气。   “帮我?”广平县主似乎是被气笑了,声音微抬,“我名声扫地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我求你向母妃求情的时候你又去哪里了,现在来说帮我,表姐真是把我当三岁小孩作弄。”   啧,听起来这两位可十足的不合啊。   袖口被拽了拽,魏元音回头,就见露白一脸的不赞同,生怕两人偷听墙角一般的行为被发现。   她自己也懒得听表姐妹两个起内讧,干脆转了身,准备再往外头走走,换个地方去等着马车来。   没想到还没多走几步,就听见苏碧温柔的说:“表妹,既然你都要去无尘庵了,不如就再帮表姐最后一次。”   魏元音心觉不对,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到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登在船头,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广平县主下意识喊:“表姐,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到苏碧好似被风吹动一般,背着魏元音的方向倒向湖面,紧随着落水‘噗通’声的是侍女们的尖叫声。   “来人啊!小姐掉湖里了!”   “县主把小姐推到湖里了!”   熙熙攘攘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喊声,无一不再向魏元音昭示,这次苏碧要祸害的给换了人,成了原本帮她出头的表妹。   一出戏变得格外好看。   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响起,还有着那些尖叫,魏元音居然能够想象的到广平县主束手无措的样子。画舫上的人纷纷下来围在湖边,等着人把苏碧救上来。   殷念鱼就站在离她不愿的地方,站在人群后面,傻傻呆呆的看着湖面,似乎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苏碧很快被救上来了,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地晕在众人面前。   魏元音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在装晕,但是她知道,殷念鱼这次要倒大霉了,先是得罪了自己,这次又被苏碧诬陷,只怕即便去了出尘庵,这盛安也不会忘记她做过的事。   苏碧还真是物尽其用。   如果真是装的,魏元音还真是佩服,大冷天的就敢这么玩,幸好象湖是活水,不然这么折腾,脑袋非得让冰磕出窟窿来。   果然,苏碧的贴身侍女大哭着扑了上去:“姑娘,姑娘快醒醒啊,你怎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问了出来。   那侍女亦是可怜兮兮,一边抹眼泪,一边做出帮苏碧按出积水的动作。   “奴婢不知,县主和姑娘说有体己话要谈,让奴婢们在里头等着,结果等着等着就听见县主和姑娘吵了起来,姑娘一直没有吭声,然后就听见落水声,等奴婢出来的时候,甲板上只有县主一个人了。”   这番话说得勉强算是巧妙,没有直接说是殷念鱼把人推了下去,却处处都是这个意思。再加上之前嘈杂之间有人直接喊出了是她推的人,如此一番,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马车来了。”露白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家的马车,连忙轻声喊了自家公主,却见魏元音正看得高兴。   殷念鱼果然落了那侍女的套,捂着脸不住哭泣:“不是,不是我,是表姐自己……”   “县主说什么呢,这隆冬季节里谁会自己跳湖里。”   “就是,早就听闻广平县主之前差点伤了祁安公主,如今再看,果然是心思歹毒。”   “还不如自我了断算了,去什么出尘庵也是污染了佛门清净地。”   魏元音听着越来越恶毒的话皱起了眉头,她扭头让露白先回马车上,自己往前面走了几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殷念鱼的表情仓皇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洗清自己的清白,全世界都在围攻她,恨不得她去死,可是她做什么了?   不知不觉,殷念鱼已经被逼到了湖边,再向后退一步,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   “我相信你。”   众人回头,入目的便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裳,面上遮着面纱。   闲言碎语又响起来,大概都是在说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是什么人,也敢多管闲事。   “姑娘,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就帮她说话,她可是得罪了祁安公主的人。”   “哦?得罪了祁安公主很严重吗?”魏元音走了上去,一把拉住殷念鱼的手,防止她忽然掉下去,“乖,没事的。”   “当然严重。”不知道是谁接着道,“谁不知道陛下疼宠公主,连摄政王也偏帮,不然怎么好好一个郡主给成了县主。”   “就是的,你今天帮着她说了话,明天就要被抓进打牢了,还被她连累的名声也坏掉。”   魏元音轻轻一笑:“哦,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啊。”   然而,她还是没有放开殷念鱼手的意思。   “当然啦,你不知道……”   说话的人忽然止住声,傻愣愣地看着摘下面纱的魏元音,忽然语无伦次:“祁……祁安公主……”   认出了公主殿下驾到,行礼的人哗啦啦一片。   魏元音灿然一笑:“原来我真的这么可怕啊。”   “没……没有……”支支吾吾的人声多了起来。   她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知道你们这狐假虎威用的可爽快?如此逼迫一个姑娘家,真的是好心胸啊。”   “可是……县主她真的……”   “她没有。”魏元音无比肯定,而后意味深长地将目光扫向了还躺在地上的那位苏碧苏姑娘,“我方才一直在这水廊内,恰巧能看到苏姑娘落水的位置。”   果不其然,魏元音话音刚落,就见到苏碧睫毛微扇。   原来真是装昏啊,沉得住气。   她再接再厉道:“我清楚的看到,苏姑娘落水同广平没有任何关系。”   一时间,众人心里疑云丛生,一时竟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只是看着祁安公主笃定的模样,便不敢再多说一两句反驳的话。   从之前的几桩事就看出来了,祁安公主简直邪门,凡是跟她做了对,那最后基本都挺惨淡的。   眼前广平县主为何遭人排挤,不就是这例子摆在这里。   “我这是怎么了?”一片寂静中,娇弱又可怜的声音响起。   苏碧缓缓睁开眼睛,抬手示意侍女扶自己坐起来,又一副体虚的样子,连连晃动晕眩。她心中却是无比愤恨,原本计划的好好的,把殷念鱼逼上绝路,自己再醒过来轻言细语地表示原谅了表妹。   到时候殷念鱼记恨她有什么用,她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用?自己心地善良的名声再一次广为流传,说不定还能遇到良配。   这一切都让魏元音给毁了!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愤恨,听着旁边的人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说个清楚,才柔柔弱弱开了口:“公主殿下说的没错,我本想站船头上看一看永安街的花灯,没想到没有站稳,才摔了下去。”   三言两语竟是要把之前的污蔑都抹掉。   魏元音唇角含笑也不挑理,直接就斜着眼瞅了殷念鱼:“听到没,和你没关系,可莫要再自责了。”   她是没指望殷念鱼指认是苏碧自己跳船的,只自己一个人看见,摘清楚殷念鱼好说,再强调苏碧有意构陷就不现实了,毕竟她和苏碧早有不合,别人难免不会想是不是她有意这样说。   至于殷念鱼自己……苏碧到底是她表姐,她娘到底是苏家人,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情,人家必然不喜外人多嘴多舌。   想清楚其中关节,魏元音放开了殷念鱼的手。   却没想她忽然反握回来,似乎魏元音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她直勾勾地盯着苏碧:“表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一个即将去出尘庵的人,名声扫地对你有什么好处!”   魏元音被她这举动弄得怔住,把话听完后,心里又是叹气,傻丫头,你有什么证据,有这底气不如回去给爹娘告状,从别的地方下手。   殷予一手提着琉璃红莲灯,另外一只手拎着鲤鱼灯笼,加之面上的青铜面具,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几分的滑稽。   他站在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前头少女巧言妙语将局势翻转了个过。结果转眼间,殷念鱼又给自己的小姑娘找了麻烦。他虽然不懂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却也知道只自家小姑娘一个证人是不够的。   将手放在面具边缘摩挲了两下,抬步上前。忽然,路遥出现在他身边单膝跪地。   “王爷,湘州那边传来消息,鱼儿上钩了。”   殷予淡淡地看了路遥一眼:“回去再说。”   绕过路遥,放下事情不管,依然步伐坚定地朝着魏元音的方向去了。   结果眨眼间局势又有了变化。   殷念鱼咄咄逼人的询问之后,还不等众人表态,她便惨笑一声:“表姐,我知你声名远扬,他们刚刚便不信我,如今也不会信我。我亦不会累得祁安公主同我一起受这质疑,只是无论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我终其一生会向这人证明,我,殷念鱼才是对的!”   如此骨气铮铮的一番话,连魏元音听了都想要鼓掌。   可惜不太合时宜。   气氛其实很冷凝,但周围人更多的是尴尬,他们眼看着苏碧一副‘泫然欲泣,表妹为什么不懂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否该宽慰她。   索性就渐渐散开了,只留了亲眷还在旁边。   “表妹,姐姐心知你对我有诸多误会,只请你千万不要在意,也不要被蒙蔽了双眼。”   趁着人还没散完,苏碧依然作着戏。   魏元音已经懒得看,松开了广平县主的手,懒洋洋道:“既然无事,我便先走了,也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如今这里人还算多,殷念鱼这傻货总不能还被苏碧欺负了去了。   她想着,心里还是小叹一声,就觉得这姑娘一直是个缺心眼的,好几个月了依旧如此,只希望这次长了记性。   “广平多些公主仗义执言,此恩必会相报。”   魏元音背着她向后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在意这点小事,然后便钻回了自己的马车里。啧,这一晚上过的可真是热闹。   殷予注视着马车缓缓离开,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低头看向路遥:“回府。”   年前去湘州时,他埋下了一条暗线,准备把叛军的人给钓出来,没想到回复的竟然这么快,可见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让这个皇位换人了。   回到王府,路遥将消息递了上去。   殷予展开信纸,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沉思片刻:“没想到,他做事如此严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几次三番埋下暗线,最后虽然钓上人来,却和他知道的那个人毫不相干,仿佛一切都只是巧合,于是只能将人支的远远的,再看的严密些。   但这些显然不够。   “还有一桩要是。”路遥紧接着又递上第二封信,“这是江河关传来的。”   听到这个地名,殷予紧皱着眉头接过信。   江河关处于与西秦的交界地,战事频发,摩擦不断,最让他忧虑的还是殷庭轩的封地也在那附近。   拆开信,果然上面说了两件事都和他的忧虑有关。   第一件,西秦听闻皇帝今年将要大婚,已经派了使者前来道贺,一行人已经过了江河关,国书要快一些,但也要两三天后才能到,望他早作准备。   第二件,成安王知晓西秦使者来意不善,亲自跟随护送,也到了路上,准备参加完皇帝的婚仪再监督着西秦使者一并回去。   “监视监督?”殷予露出个嘲讽的笑容,“狼崽子有些坐不住了啊。”   “要不要派暗卫快马加鞭去把成安王拦回去?”   他摇头:“不必了,我在朝中并不能一手遮天,他嫡亲的叔叔要大婚,不召他回来确实不成体统,那些大臣必然又要罗嗦。”   罗嗦还是小事,他默默想,若是林老头再去给他的小姑娘添堵,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到时候若是不想走,可就由不得他了。”   路遥见到自家王爷冷冽的面色,心中不由抖了下:“属下再去派人盯着他们,定然搞清西秦与成安王的来意。”   随即人影消失,灯火闪灭,书房的黑暗里只留了殷予一个人。   嘉宁九年正月二十二,紧随西秦国书其后到御书房的是成安王殷庭轩的奏折。   陛下不理朝事,国书同奏折原封不动地被分往摄政王府。   殷予先挑出来西秦的国书看了,随后勃然大怒,而后又紧皱着眉头读完了殷庭轩的奏折,紧接着,便带着两份文书马不停蹄地冲向了皇宫。   乾安宫外头立了几个宫人。   “陛下可在里头?”殷予鲜少如此怒色满面,顿时吓住了几人,他们颤颤巍巍的点了头。   其中一人还多了句嘴:“公主殿下在里头陪陛下。”   却不知这句话究竟触了摄政王什么霉头,只见他面上都沉凝地快要滴出水来,而后,便似一阵风似的进了大殿,连半声通禀都不要,可是把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长福见了,原本还想上前稍稍拦一下,等看了殷予的怒容,顿时失了勇气,只得扯着嗓子喊了句:“摄政王觐见!”   殷承晖原本正在和魏元音讨论立后时候徐慧穿的嫁衣,皇后的凤冠嫁衣都是有礼制的。但是殷承晖却想着,既然是娶老婆,便不能太过刻板敷衍,于是许多事情都亲自问一问,也显得自己用心些。   可他到底是个男子,也不太清楚女孩子的想法,于是最近日日都把魏元音叫来,一起商讨。   “我觉得既然做嫁衣,就该奢华些。”魏元音在殷承晖画的图纸上多画了两笔,加了点缀。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殷承晖摇着头叹了两声,“可是……”   还没可是完,他们父女两个就听到了长福尖利的一嗓子,再一抬头,殷予已经大步迈进了殿。   桌上铺着的大红图纸瞬间刺伤了殷予的眼睛,他凝眸看了片刻,冷冷看着呆愣的父女二人,沉声道:“如此迫不及待,都开始准备嫁衣了?”   一句话,说得两人更加莫名其妙。   “父皇立后是大事,嫁衣当然要早早准备。”还是魏元音硬扛着殷予的怒气开了口。   殷予一怔,立刻知道自己是昏了头。这里才刚收了信,他们两个什么都不管的怎么可能知道的更早。抬手摩挲了下腰间的玉带,平缓下心情。   消息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他一见到魏元音,下意识就觉得马上要失去她了。   “皇叔,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殷予将国书和奏折往图纸上一扔:“你这里立后,西秦却要找事来了。”   他借口生西秦的气,搪塞过去了刚刚的失言。   殷承晖已经打开了国书,魏元音便拎着成安王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西秦想要替他们的太子殿下求娶我大昭的祁安公主。”殷予这句话几乎就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什么?!”殷承晖快速的翻过前面的客套话,果然在最后见到了西秦的请求,顿时脸色一片青白,怒道,“呵,他们明知道魏将军为何而死,却指名道姓要娶我的音音,这不是成心折辱人吗!”   他恨不得把国书撕成两半,忍了忍,狠狠丢了出去,站起来绕着桌子快走几步。   “不止啊。”魏元音总算看完了成安王的奏折,懒懒道,“表哥说,为了解眼下之围,他愿意现在就和西秦使者说早就和我有婚约,并承诺娶我之后会非常疼爱我。还是蛮真诚的。”   她把手中的奏折合上,随意丢在桌面,从面上丝毫看不出对这个提议有什么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论叔爷和父皇知道本姑娘有人喜欢时的区别》   殷小予:普天之下皆抢我媳妇!   朕不想当皇帝:闺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   梨子今天入V啦!为了攒三合一大礼包,这两天都没更新,对手指,很抱歉的说!   鞠躬!   从今天起,梨子会努力更新,好好更新,做一个勤奋的好梨子!   给……十六小朋友赚狗粮钱~~~~~~~~~ 第二十七章   魏元音简明扼要的总结似乎勾起了殷承晖的兴趣,他捞过奏折就仔细看了起来, 表情越来越认真。   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了什么, 最后拍下奏折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闺女:“音音,你觉得庭轩这孩子怎么样。”   殷庭轩今年恰恰十八, 比殷承晖同殷予也不过就是小五六岁, 开口便是‘这孩子’多少有些滑稽, 但谁让他是晚辈呢, 被长辈称一两声孩子也掉不了肉。   魏元音笑眯眯地回应:“我对这位表哥一直没什么印象。”   既说不出好来,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 大家都是同一场战事的受害者, 面对的也是同一个敌人, 也不过就是同病相怜罢了。   殷承晖来回踱步:“今年十八, 年纪正好。那群老臣虽偏心他,却有一句很不错,他的性格像极了皇兄, 谦和恭让。这样的一个人, 肯定错不了。”   “那你就让她一起嫁到江河关去吧。”殷予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也没有摆什么好脸色。   “为什么?皇叔干嘛不让庭轩回盛安!”   魏元音支着下巴看着两人,不太明白这才多大点儿事儿,一个火气大, 一个脾气急。她又抽了西秦的国书过来看,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两国自打九年前一战后都大伤元气, 也暂时求和,但多少还有龌龊在, 公主又不是他们想娶就能娶的。   殷予扭头就瞅见了少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顿时一把火就撩到了心上:“你是嫁给谁都无所谓吗?”   她看着青年火气冲天的模样,一点也不惧怕,眼睛里仿佛藏了星星,轻声道:“反正有你们啊,不会让我被欺负的。”   堂堂摄政王被少女如同清泉的眼睛一注视,从里头看出了信任,顿时心头一软,火气被浇灭了大半。他闷了一口冷茶,坐在桌边拿着手指头轻叩几下,最后看着殷承晖眸色微沉。   “皇叔,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殷承晖被看得心里发毛,觉得皇叔指不定想直接把他砍了然后篡位了。   “明日上朝时,成安王递奏折的事情先不要说,我不会让她嫁到西秦去,也绝对不会让她嫁给殷庭轩。”他扭头又看向魏元音,“西秦来使,必会多生事端,待及笄之后,你便去西山游玩几日,承晖大婚那日再接你回来。”   魏元音听着这难得的一长串话,忍不住皱了眉,觉得殷予实在是谨慎过头,遂开口笑道:“莫非摄政王觉得我会把西秦使者给打死?”   “哪里用得着音音亲自动手,我偷偷去找几个人把他们做掉,神不知鬼不觉。”   “殷承晖!”摄政王眉头一皱,立刻喝道,他冷冷看了眼两人,“你们知道九年前一战,花费了多少银两?”   魏元音登时沉默了下来,父皇不知道,可她是很清楚的,那些叔叔婶婶惯来愿意给她讲一些其中的事情。她拿手指头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数字。   “整整一年,八十万雪花银,征兵十万。”结果呢,总共五十万的大军,折损近半,其中不乏大昭的得力战将,无数家庭家破人亡。   她明白了殷予的意思,不足十年的时间,大昭万万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了。   “你继位之后,依制修建皇陵,便是十万两。”殷予瞥了眼魏元音写的数字,“大战之后民众要休养生息,减免赋税,如今国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十万两。这些年太平些,国库攒了些薄弱的银两,但倘若真出了天灾,便是入不敷出。你却还想挑起战事!”   不着调的父女两人具是沉默。   西秦是否恢复过来尚且不论,他们是游牧民族,虽有汉化,却依旧靠畜牧为生,又善于骑行,大昭的确没什么对付他们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他们沉闷地应了声,又道歉自己考虑不周。   “一个人去西山太闷了,可不可以让阿瑶和茵茵一起跟着。”魏元音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答应去西山避一避,免得西秦的使臣上来找晦气的时候忍不住揍死他们。   “可。”殷予欣然应允。   魏元音的生辰是二月初七。   盛安人都知道,祁安公主的笄礼准备的非常声势浩大,主宾由林太后亲自担任,届时满堂宾客皆是王妃、夫人和贵女。三加的饰品礼服也精心着工匠绣娘打造。就连上档次的酒楼都买通了贵人们的丫头,想着笄礼结束后就拿到第一手消息好好吹捧一番。   这天,柳树发出了新芽,空气中都膨胀着来自春天的清新滋味。   苏碧坐在宾客中间,目光牢牢地锁定住魏元音,满心嫉恨。   少女此时一身黑色红镶边采衣,收敛了平日里的活泼肆意,乖巧地站在林太后面前,等着林太后为她簪发。   簪子是放在盒中由托盘拿上来的,黑乎乎的细长盒子看起来尤为不显眼,早便听闻这次笄礼所用钗冠都价值不菲的人犹疑起来,觉得这实在不像是什么值钱货。   林太后一脸严肃,缓慢打开木头盒子,从里面捧出一枚木头簪子。   深沉的味道划过人们的鼻尖,他们下意识就是深吸一口气。顿时,所有人面上都惊疑不定,这……难道是!   早年太祖征战时期曾偶然得了一块沉香檀木心,据传价值千万两黄金,并且念头越久香味越浓,太祖便扔给了内廷监,想放上个几十年再说。结果,时间一久,好多人都不太记得了,只以为可能丢了。   没想到如今魏元音的及笄却戴上了如此沉香浓郁的一枚簪子,兴许就是那块檀木心做的!   想到这里,众人面色齐齐一变,顿时觉得魏元音头上戴的不是黑乎乎的木簪,而是数十块沉甸甸的金子。   意识到这次笄礼的真正分量,夫人贵女们也不由得郑重了起来。   林太后为魏元音簪发的同时念了祝词,魏元音答复,而后又进偏殿换了身蓬勃朝气的绿色襦裙,银线裹了腰带,坠了铃铛,将本就姿容不凡的少女趁的更加水灵。   这次是个绿宝金钗,不似之前的木簪那样给人印象反差极大,看起来就格外灿烂夺目格外贵重,但有识货的人却知道,那镶嵌的绿宝可比他人想想里要贵重许多,据说这种绿宝精度极高极难打磨,只有同样质地的宝石才能将其切割,而魏元音头上这一支更是耗费了无数精力才将绿宝打磨的一样大小,又有同样的无数切面。   苏碧已经看直了眼睛,她不明白,自己费尽心思才能得来的一切,魏元音轻轻松松就是唾手可得,这便罢了,还屡次三番要坏了她的好事。   如今可好,姑母得知自己对殷念鱼的事情再也不肯来往,少了个王妃当助力,对她来说是一大损失!由于相宁王是陛下的兄长,相宁王总能分得些贡品,姑母喜爱她便通通给她,这些都是江远侯府没有的!   她失去了那些原本该归属于自己的东西,魏元音的却越来越多。   趁着林太后还没将金钗戴在魏元音的发上,苏碧悄悄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跑到魏元音换衣服的偏殿。   殿外无人看守,全去正点凑热闹了,殿内却有茭白和月白两人在,她们见到苏碧,下意识就提起了警惕心,别人不知道,她们却很清楚这位苏家姑娘实在不是什么善类。   见到两名侍女,她也不慌,柔柔地笑了笑:“今日公主殿下笄礼,家中虽准备了贺礼,小女却觉之前师父失礼愧对公主,于是另外备了一份,以达歉意。”   语毕,果真摸出个锦盒来:“公主殿下应当也是个爱琴之人,这里头是一卷天蚕金丝,用作琴弦的不二之选。”   月白最为谨慎,她接过苏碧手中的东西,打开细细看了,便知此人说的果然不错,公主殿下前些时日还说想要一些这样的丝来做琴弦,于是同苏碧道了谢,拿去同其他的贺礼放在一处。   此时这偏殿里也只留了一个茭白。   茭白看着苏碧半刻也不敢松懈,只见对方在殿内走走停停,忽然拿起一个巴掌大的花瓶把玩,似乎颇为喜爱,而后又恋恋不舍地放回架子上。   却没想,似乎是架子太高,苏碧竟未完全拿稳,花瓶应声落地成了碎片。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苏碧面色惊慌,一副怕再得罪了魏元音的模样,连忙弯身去捡,“我来收拾。”   茭白见了也赶紧上去帮忙,心道这姑娘果然就是个添乱的,也就是一个走神的功夫,苏碧竟然划了手,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这次慌了神的成了茭白,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月白还没有回来,可苏碧的血流的这样凶,又不能置之不理,顿时心里矛盾了起来。再怎么样,苏碧也是江远侯府的小姐,自己要是真不管,不就给公主殿下添了麻烦?   “奴婢去给姑娘请太医。”她转身去了殿门口,想着路上随便拽个人就赶紧跑回来。   也不过就是转身几步的功夫,苏碧眸中厉色一闪,朝着存放魏元音笄礼礼服的内殿冲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苏姑娘又作妖了。   殷小予:切,怕她?宝宝早有准备!媳妇,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二十八章   魏元音只剩下最后一套曲裾和钗冠便能完成笄礼。   她扶着露白的手往偏殿走,可还没能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闹声阵阵。扭头看了露白一眼, 露白也是迷茫地摇了摇头。   殿里只留了月白和茭白两个人, 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热闹,她松开了茭白的手, 微微拎起裙摆走了进去。外殿空无一人, 声音都是内殿里传来的。   迈过内殿的门, 魏元音便看到里头或跪或立了五六个人, 苏碧一袭白衣上全是血污,此时瘫坐在中间面色苍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是痛的要死了, 想拿东西裹一裹。”她一只手抹了抹脸颊, 哭得很是动人。   魏元音这才注意到苏碧的右手已经受伤了, 蹭的浑身上下都是血看起来十分骇人。她将视线挪开,旁边除了月白和茭白,就是几个不认识的宫人以及……殷予。   还来不及奇怪他怎么在这里, 就被青年手中的衣裳吸引住目光。   殷予胳膊上挂着的是身橘红色的曲裾, 上面用色调不一的白色丝线绣了一簇簇杏花, 格外逼真,这绣工必要最巧手的绣娘做上两个月才出的来。   然而,这曲裾的尾端却被一抹鲜血沾染。   魏元音见状都要气笑了, 笄礼的衣裳都是她亲自挑选的颜色花纹,制好之后又仔细过目然后再做修改, 这件衣裳她最熟悉不过,可不就是自己最后的那一套衣裳嘛。   她将视线挪回苏碧身上, 半个字不提,只静静的看着,来之前还吵闹的宫殿现在静的掉下一根针来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在等着魏元音的举动。   这是笄礼,哪位姑娘不是珍之重之,小心又谨慎,偏偏如今出了这样的一件事。   再换一身别的曲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想前面还办得那样声势浩大,最后却草草收尾,怎么都会成为心中的一个梗,就连素来万事不放心上的魏元音都沉了面色。   她走上前去蹲在苏碧的面前,便见对方楚楚可怜泪眼汪汪地看看她,又看向殷予。   “摄政王,公主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这衣裳只露了一个角,我只当是换下的帘子,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我愿意补偿公主殿下,只是千万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不然我可怎么做人啊。”   苏碧捂着脸哭哭啼啼,看得魏元音很是不耐。   “明明弄脏的是我的衣服,你却看摄政王是什么意思?”魏元音伸出一只手指抬起对方的下巴,动作十分轻佻,随后笑吟吟道,“这么爱哭,看的我都于心不忍了,想必摄政王也是如此吧?”   听到这句话,不知触动了苏碧的什么机关,她立刻下意识地向殷予看去,他一定会替自己说话的吧,毕竟曾经也有过一段名义在,当真就忍心看自己被魏元音折辱?   殷予将胳膊上的衣裳递给月白,冷着一张脸:“想必苏姑娘是忘记自己表妹的事情了。”   他说的是已经去了西山出尘庵的广平县主。   苏碧顿时冷汗流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嫉妒迷了心太冲动了,冲动便罢了,偏偏还让殷予给逮了个正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才将手指按在那曲裾上,殷予就从殿外边大步迈了进来。   魏元音笑了笑:“你看,何必寄希望于男人身上呢,不如求求我,兴许我就真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了。”   “公主殿下,苏碧求求你,放过苏碧吧。”   魏元音没想到苏碧如此没有骨气,竟然说让求便真的由瘫坐改跪,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就跪下去还磕了头。她顿时意识到,这个人果真是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   “什么补偿都可以吗?”她不过就怔了一怔,立刻展开笑容,“不如,就用你爹爹的侯位来换吧。”   这次的事情果真就是要把她给气炸了,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偏偏还次次都如此,即便吃了亏也不肯退缩,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给糊了心,还是本性就是如此。   苏碧听到魏元音的话睁大了眼睛,她现在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了害怕。   她与表妹和魏元音以及这盛安的大多贵女都不同。她们都有父母长辈真心喜爱,而自家爹爹却一心挂在继母身上,原本对她有几分纵容也是看在还和摄政王有婚约的份上,自从摄政王把婚退了,爹爹对她便一日不如一日。   如果不是自己还有着才女的名声,爹爹想拿自己攀一门好关系,自己恐怕早就被随意嫁了。   而如今,如果因为自己害得爹爹失去了千辛万苦谋来的侯位,爹爹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她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自己千辛万苦谋划了这么多,才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勉强没有在殷瑶出现后失去颜面,现在却要在魏元音的面前功亏一篑了,她如何甘心!   “公主殿下。”苏碧耻辱地咬住嘴唇,“我愿去和表妹相伴,请公主殿下不要牵连侯府。”   这话,便是要主动去和殷念鱼就伴了,可却不知道殷念鱼是不是欢迎她。   “殿下,前面在催了,怎么办。”月白见眼前的事情一时理不清,便附在魏元音的耳边提醒道。   魏元音也很是苦恼,她厌烦地看了苏碧一眼,要不是这个人,也不会有如此麻烦的事情,可是笄礼却还要进行的,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套合适的衣裳该如何是好。   “先去西偏殿吧。”殷予皱着眉头看着一地狼藉,“带着她三加的钗冠,来人,将苏姑娘仔细照看好,别再有什么闪失,到时我们可不好同苏大人交代。”   魏元音闷闷不乐地跟着,她还是很喜欢那套橘红色的曲裾的,如今却落了这样大的一个遗憾,虽然已经让茭白去回音宫取最漂亮的曲裾了,但定然不会比得上如今这套的。   西偏殿就是原本放贺礼的地方,内殿里头还空着。   魏元音一个人走了进去,刚才还和苏碧置气的样子瞬间不见,整个人都变得萎靡起来。   过了不过眨眼的功夫,殷予走进了内殿,双手捧着一个大红的盒子,他一言不发地放在魏元音面前的桌上,而后静静看着,等着少女打开。   心中已经琢磨起少女看到的时候兴奋的样子,想必能把此时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   魏元音狐疑地掀开盖子,忽然被里面的东西惊住。   她双手放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拎出来一件大红的曲裾,颜色张扬夺目到再让人看不到其他。衣裳的袖口和裙摆都用银线浸了粉色或是纯白的丝线绣了大片她最爱的蔷薇花,乍看下不出奇,微微抖动便能见到光泽闪烁下蔷薇花正在盛开。   她被这一身美到极点的曲裾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呆愣愣地看着殷予。   殷予见到少女的表情内心是满足极了,他难得勾起了唇角:“这件衣裳本来是同那件一同制造,只是后来听说那件是你自己定的样式,这件便放在贺礼里了。”   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件曲裾虽然和那件同一时间开始做,却要晚完工几天,他原本想着三加开始之前给她送过来,以她的脾气定会一眼爱上,三加直接换掉了,可没想到竟让管家给当成了贺礼送进来。   他不知贺礼放在哪个偏殿,便先去了东边,没想正巧碰到苏碧在那里使坏。   不过总算用上了,这一片心意也没有白费。   果然,少女的样子十分喜爱,此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更是烧的他心里发痒。   “赶紧换上吧,前面还等着呢。”   他匆匆撂下一句话,扭头便回去了前面。   魏元音立刻回过神,连忙叫着:“月白,露白,快来帮我更衣!”   前头等着的宾客还不知后面出了事,却也察觉到了这一次祁安公主更衣的时间似乎格外长,时间一长,难免有些人会交头接耳。   苏府来的夫人便是苏文的继室赵氏,她能压的苏碧这原配嫡女抬不起头来自然是有手段的。刚刚苏碧匆匆离席,她还以为是去如厕,可却久久不回,而祁安公主也一直没在。想到两人曾有矛盾,赵氏不免心头笼了一层阴影。   那个丫头可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她正待命丫鬟下去打探一番,便听见鼓乐声响起,祁安公主已经在殿外了!只能立刻收起心思坐好。   殿外的少女缓缓迈步,在踏进众人眼中的那一瞬,几乎惊艳了整座大殿。就连作为主宾的林太后都是一怔,觉得这丫头实在是一副好面貌。   身着大红曲裾的魏元音微施粉黛,轻轻一瞥便是顾盼生姿,莲步微挪,衣袖和尾端的蔷薇花便熠熠生辉。明明穿得是最庄重不过的曲裾,可是她这样穿出来,竟让人觉得有种……风华绝代之感。   林太后接过宫婢手中托盘上的钗冠,庄严肃穆地举过魏元音的头顶,轻轻为她戴上,而后咏诵出一段祝词。   无数的目光落在魏元音的身上,见证着她成人,而其中一道最为灼热。   她微微看过去,便见殷予坐在上首,面色沉凝,比较起来,他旁边的父皇感动的都已经哭了出来,不停地拿手帕抹眼泪。   隔着无数宾客,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相似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啊啊啊!媳妇穿上了我送给她的红衣裳,红!衣裳!【我好激动!但我不缩!叉腰大笑!】 第二十九章   笄礼完成的还算顺利,魏元音从正殿出来之后先去换了普通的衣裳首饰, 才回到东偏殿。   苏碧的样子比她离开前还要憔悴, 坐在椅子上都仿佛摇摇欲坠的样子。   魏元音的心情却很复杂,在赵郡那边的时候, 叔叔婶婶们都教给她, 如果想要惩罚一个人, 就要夺去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经过几次交手, 她也明白苏碧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可是名声对于女儿家来说多重要。   苏碧可以肆无忌惮地踩在别人头上, 践踏别人的名声, 可她魏元音却不想当这样的一个人。   “阿音, 你出来下。”魏元音忽然听到这样一声, 扭头,竟然是殷予,竟不知他什么时候愿意如此熟稔地叫自己了。   她瞥了苏碧一眼, 不再看那欲言又止的可怜相, 提着裙摆到了殿外头。   殷予负手站在门前, 逆着太阳光线,让人只能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影子,走近了, 魏元音才留意到向来喜欢一身玄色衣裳的摄政王竟然在袖口袍边勾了红线,如此一搭配倒是减了几分老气横秋。   听见魏元音出来, 他回眸低头,看了少女身上的衣裳后面上划过一丝遗憾的意味, 少女还没来得及捕捉那抹表情便听到青年缓缓开口:“我准备了人手,沿路也都打点好,明日便去西山吧。”   西山离盛安并不算太远,上头建了行宫,既可度假,最顶上还修了庵堂和寺庙,不远的地方又有猎场可以狩猎,为的就是方便皇家,所以一日便能到。   魏元音听见了有些惊讶,她原本想着殷予叫她出来是为了说苏碧的事情,却没想到首先提的是这件事。   她之前答应的的确不错,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要去西山的,后日那西秦国的使臣便要到了,想到可能见到那些野蛮人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要揍一揍人才痛快。   可父皇的立后大典就在半月之后,想想看竟不能再多帮上什么忙,她就有点遗憾。   殷予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蓦地一软:“听话,后面都是礼部要紧锣密鼓做的事了,左右忙的来,你便和殷瑶她们好好玩就是。”   也不过就是听话两个字而已,魏元音竟觉得自己的心都是苏苏麻麻的,她抿着唇角看了殷予一眼,又低下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香包。   “若是盛安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父皇写信说给我。”她这话原本不该和殷予说的,终归又不是什么不告而别,便是明日再说给父皇听才对,可是忍不住就想多说上两句话。   “这你要亲自和他说。”殷予沉沉看了一眼,果然见少女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   “哦。”她闷闷地回了一个字。   殷予抬手摩挲了两下腰带,微微勾了勾唇角:“明日我会亲自带人送你们去西山。”   “诶?”魏元音惊讶地抬起头,“可是准备迎接使臣的事情?”   身为摄政王,自然是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可他却要撂下盛安城里大大小小的琐事,护送她们几个姑娘家去西山,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天半,回来以后西秦使臣也就到了。   “自然有礼部。”殷予回答的无比自然。   魏元音沉默,最近礼部实在是太忙了,她的笄礼、迎接使臣还有皇帝的立后大典,啧,想来许久都没有如此折腾过了。   摄政王又道:“更何况,还要看着你别半路偷偷溜回来。”   他半遮半掩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却算不得是什么真心话。只是觉得西秦使臣将到,来意不明,是否有人在暗处也还未查探清楚,倘若他们知道魏元音出了盛安专门在半路设埋伏可就麻烦了。   “哦。”魏元音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麻烦,只好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声,可这一声里实在是带着满满的失落。   殷予心中叹了下,视线往殿内扫了扫,而后轻声道:“你回去吧。”   “哦。”又是一声,少女抬起脚便往回转,一直手却立刻扶到她肩膀上止住了她的动作。   “回你自己的宫殿。”他还是不太习惯把那里称作回音宫,但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魏元音直视着殷予的面容,微微睁大眼睛:“可是……苏碧的事情……”   她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交给我就是。”青年气定神闲,口吻却绝对不容拒绝,只是格外坚定地看着少女。   他……该不会是想对苏碧从轻发落吧?本来确实想轻微惩戒的魏元音心里多了些小小的纠结,几乎想着立刻把最重的惩罚施加到苏碧的身上。   殷予还不知道少女已经醋意满满,更不清楚人家又对她有了误会,抬起手便示意魏元音赶紧离开这里,剩下的都交给他。   魏元音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立刻提起裙子迈着小碎步去喊月白和茭白她们和她一起回回音宫。   殷予的目光一直送着少女远去才沉下面色,抬脚带着一身冷意进了偏殿。   第二日,魏元音起了个大早。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殷瑶和徐茵茵两个人也进了宫。   徐茵茵见了魏元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立刻就一脸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阿音,那苏碧终于走到头了!”   说起来,她便是难掩的兴奋,看不顺眼对方许多年,如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别提这心里头有多舒坦了。   魏元音心里猛地一跳:“怎么了?”   徐茵茵立刻自得道:“也不知道苏大人犯了什么错,昨日傍晚一道圣旨就去了江远侯府,立刻就把他的侯位给撸了,这下连侯府也住不得了,限他们三日内就要搬走。”   “哦……”魏元音的思绪有些飘,她昨天说了一句类似的话,却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就算是她,也不能说撸掉一个侯位就能实现的,如今全朝有这个底气的也只有摄政王。   原来,他真的记住了的。   魏元音托着下巴问道:“然后呢?”   “许多人都没猜出来是什么事情,但是我娘却说可能和苏碧脱不开干系,因为前脚这侯位被撸了,立刻就找了媒婆上府,那可是晚上啊,估计是铁了心一定要早点把苏碧嫁出去了。”   徐茵茵也同魏元音一般的动作,模样却显得快意的很:“她在我这里耀武扬威了那么久,总算该嫁人了,既然要嫁人了,总不能再恶心到我了。”   这话音刚落,殷瑶便进来了,一进来便同徐茵茵一样握住了魏元音的手。   魏元音蓦地笑了:“你是不是要同我讲苏碧的事情。”   殷瑶点着头,知道徐茵茵肯定已经和魏元音说了,于是开口便成了:“苏碧又得罪你了?”   魏元音心中称奇:“你怎会这样觉得。”   “摄政王前头能把广平降了县主,现在自然也该因为苏碧撸了江远侯的侯位,也不过就是因为苏碧是个白身,没得可降。”殷瑶说得极有条理,“这样看来,苏碧定是得罪了你一番狠的,比广平那次还要严重。”   殷念鱼不过就是不知情又被威胁的情况下窝藏了差点伤到魏元音的罪犯,就降了一阶,这苏碧得做了什么事才牵连的自己亲爹把侯位都丢了。总不能是……蠢到要刺杀魏元音吧。   魏元音点点头:“是挺严重的。”   她给月白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去把衣服拿出来。   本来衣服已经被污了就该弃掉,可是魏元音还蛮喜欢,便想着让人回头再比着做件一样的,于是就先收在了角落里。月白不一会儿便拿了出来。   因为魏元音这次及笄穿的衣裳她们三个都一起参谋过,殷瑶和徐茵茵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魏元音原本的笄礼选用衣裳,昨日三加的时候她们还奇怪来着,怎么忽然就换了这样一套,可因为效果更出众好看,便以为是公主殿下的心血来潮,可如今一见,竟然不是这么简单。   月白将衣裳摊在桌上,上面的血迹已经成了暗红色,却依然很醒目。   徐茵茵顿时目瞪口呆,她指着那块血迹结结巴巴:“这……这……苏碧脑子是抽了吧?”   做了这么明显的事情,根本不是她以前的作风,做之前便该想到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这可是祁安公主魏元音的及笄礼啊。她可是皇太后、皇帝和摄政王都宠爱的人,有了这样的事情,便是没有撞见也会被追查到底,到时她想抵赖都抵不掉。   “可是她成功的膈应到了我。”魏元音撇撇嘴,“要不是摄政王还准备了另外一套衣裳,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她也是孤注一掷了。”   想到魏元音最后那套惊艳了所有人的衣裳,两个人都忍不住有些羡慕。   “摄政王对你可真好啊……”徐茵茵竟然直接脱口而出。   她想起来了在上元节时候,自家大哥无论如何也要不来的那盏红莲灯,心里黯然的不是一点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   梨子对不起大家!今天晚了好多~ 第三十章   去西山走的是官道,三个少女并着一个月白都坐在第一辆马车里, 殷予骑着自己的千里名驹望月在马车旁边, 时不时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少女的欢笑声。   她笑的越开心,他心里的念头就越坚定。   徐茵茵看着杯里纹丝不动的茶水, 一边感慨着这马车行的平稳, 一面又掀开车窗帘看看外面。   魏元音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夸着自己实在太幸福了, 冷不丁地又听见一句:“阿音, 摄政王对你可真好啊。”   一天之内忽然听到两句感慨,魏元音直觉有什么不太对, 她的微微弯了唇角, 作出一副笑模样:“当然啦, 那是叔爷嘛。”   “叔爷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又不是亲的,他也未必就把你当侄孙女啊。”徐茵茵放下车窗帘,捧起茶杯, 又笑着去看殷瑶, “阿瑶, 你说是不是?”   殷瑶瞅着徐茵茵的表情,微微皱了眉头,缓缓咽下口中的果茶, 才淡然地开了口:“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没事把事情想的这样多。”   “对啊, 可不是太闲了,说起来, 再过一月便是春试,大哥都好久没理我了,要不是这次阿音带着你我去西山,我在府里都要发霉了。”   徐茵茵是最闲不住的性子,可闯祸惹事的本事也不算小,于是家里也有了规矩,她回回出门都要徐清和跟着,如今徐清和要准备科举自然也就没有心情跟着她出来玩。   “这次可谓是人才辈出,连徐公子都察觉到了压力。”殷瑶感叹一声,她素慕徐清和的才名和谦和,关注的越多,便越觉得合适,至少比那些他们觉得好的人要好得多。   徐茵茵忽然眯了眯眼,笑道:“是啊,尤其这次出了个薛子期。”   提到薛子期,徐茵茵和殷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魏元音,之前她们也听说过皇帝似乎想将驸马选在这次的进士里,据说尤为看重薛子期,尤其薛子期还救过魏元音。   再听外面的传言,这个人也算得上是人品才学俱佳,若是能招做驸马,那定然是最好的,却不知魏元音自己是怎么想的,要知道,少女看起来笑嘻嘻的,可内心实在是有主意。   殷瑶皱着眉,总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简单。   “薛子期啊,确实挺厉害的。”想起来他仅仅听了几味药就知道殷念鱼要抓的是伤药,还因此抓了逃脱的凶犯,这还真是蛮厉害的。   可他的爹爹,曾是父亲的军师。这一点,让她内心有点难以接受,原本还想做个朋友,可后来却怕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掺和在里面。为了这个人,她特地去信给赵郡,想要打探下当年那位姓薛的军师,可最后也只给了四个字的答复‘多智近妖’,再多了却不肯说。   她顿时就觉得,他们为了保护她,有很多事都瞒着她,憋的她心里发慌。而这些事,也是没有办法和殷瑶她们说的。   和信任无关,只是在两个圈里。   “那薛子期不过一个商户之子,却有如此才学,还应当仔细观察,阿音你可莫要下决定太早。”殷瑶忍不住提醒了两句。   “什么决定?”魏元音迷茫地回过神,不明白她们两个把事情想到哪里去了。   徐茵茵笑道:“驸马啊,如今你也及笄了,大家最关心的可不就是这件事嘛。”   话音刚落,她又掀开车窗帘看了看:“这附近可有点荒僻了,总在马车里坐着好累。”   她要不说还好,一开口,马车里的人都觉得有些难受了,到底还是在个相对狭小的空间,便是再舒坦,坐上几个小时也不舒坦了。   于是魏元音同殷予说了,又招呼着后面的马车停下来歇歇,一股脑儿的下来一群人松快松快。   少女们扎成一堆,殷予就牵着马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长身玉立就是一道风景线,不由自主得就能把人都目光吸引过去。   “阿音,摄政王这一路也很辛苦,要不要让他也休息下吃点东西。”徐茵茵瞥了一眼,开口道,这摄政王做着侍卫的事情,实在不容易,可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好像都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魏元音歪了歪脖子,而后随意道:“可这次带的都是甜的。”   意思便是殷予不爱吃甜食。   熟稔的口气,大约是实在太过了解了,但越是这样,就越觉得不该是如此的。   徐茵茵来回看了几番也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忽然看到魏元音朝远处看的样子,就想起来那日在肃王府的琉璃迷宫外,那个声音格外耳熟的绿衣少女。   再想到当时两人相处的样子,冷汗一层层地冒了上来。   “阿音。”徐茵茵蓦地叫了一声。   “什么?”魏元音原本正和殷瑶说着话,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转头去看,却看到徐茵茵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忽然走过来的殷予。   徐茵茵也见到了殷予,顿时咽回了到嘴边的话,开口便成了:“没什么。”   殷予的手里捏着一个油纸包,见到魏元音看过来便伸手递了过去:“刚刚侍卫去南边小镇买的包子,味道还可以,你尝尝。”   已经是午时,这群小姑娘却不肯吃个正经饭,只拿零食点心填了肚子,他只能让侍卫快马加鞭去周围的小镇看看有什么可入她口的吃食,省得坏了身体。   魏元音自己原本觉得少一两顿也无妨,可真看到殷予细心到让人帮她们去买吃食,内心自然就是说不出的感动。   扯开油纸包,一股喷香的肉滋味冒了出来。   三个巴掌大的白胖胖包子,魏元音拿油纸分了,才发现殷予似乎没有给自己留。   她迟疑了一下,把包子递过去:“你吃吧,我现在还不饿。”   殷予却直接背过身:“我吃完了。”   而后便是半步都不停留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魏元音将信将疑,可肉包子实在太香了,勾得她肚中确实有了饿感,于是张开口便扯了一小块包子皮咀嚼。   很有劲道,又带着一股奶香的甜味儿,而猪肉馅的汤汁浸染了内皮,咸香无比。   唔,殷予那厮说得还真不错,确实很好吃。   剩下的,几乎是三口两口就被她消灭了干净,要不是肚中早有存货,只怕一个还吃不饱。她舔着唇角,便看到殷予又走了过来,此时却拎着他的水袋。   魏元音怔怔看他嘱咐月白她们翻出来三个白瓷小碗,从水袋里倒出了三碗红枣银耳汤。   她迟迟没有端起碗来,只看着殷予。   “看我做什么,凉了便不可口了。”殷予察觉到少女的视线,他把水袋收好。   “你把水袋里的水倒掉了?”魏元音没有及时得到回复,于是急急追问道,“那你路上喝什么?”   殷予的口味清淡,向来喜欢喝白水或是绿茶,偏偏这些都不是少女喜爱的,于是他自己单备了一个水袋,如今却为了让人买了汤回来把白水都倒掉了。   魏元音心里颇不是滋味。   “用其他人的水袋就是了。”殷予的回答很是寡淡,也没有炫耀自己功劳的意思,只在最后缀了一句,“快喝吧。”   堂堂摄政王,却要和侍卫共用水袋。   殷瑶和徐茵茵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汤已经买了,自然不能不喝,徐茵茵先端起碗尝了一口,银耳又软又滑,汤里还带着蜂蜜的味道,虽然甜,却不腻。这汤,再配上刚刚的包子,真的只是不远处一个小镇买的?   刚刚听魏元音的意思,摄政王分明是不惜甜食的,却还让甜汤灌在自己的水袋里。   “阿音,快喝吧。”殷瑶也端起一碗,却是现塞进了魏元音的手里,“想那么多做什么,摄政王往日行军的时候多是和大老粗混在一起,什么都共用过,水袋又算什么。”   魏元音转过视线放在手中的那一碗甜汤上,所以,她才觉得对方的细心实在是反常啊。   安安静静把汤喝完,少女们又回了车上。   “阿音。”徐茵茵看着车外头,又念了一声,“好羡慕你啊,陛下也一定这么体贴你吧。”   “也没有啊。”魏元音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太对,便补了一句,“不过也差不多吧。”   父皇爱护她,但是更多都是问来问去,问好了再去做,却不会像殷予这样默不作声就办妥了一件事。   “哦。”徐茵茵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你问这许多做什么。”殷瑶轻皱了眉头,手上轻轻掐了对方的腰一下。   徐茵茵立刻笑吟吟道:“没有啊,就是随口问问嘛。”   后面两个人说了什么,魏元音却半点也听不下去了,只呆愣愣地看着车窗外那骑马的身影,就这样一直到了西山行宫都是副懒洋洋的样子没有再开口。   西山行宫还是前朝建的,本来有些破败,先帝在位时候才重新修了。魏元音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见行宫门口已经立了数十位宫女太监。都是平日里在这行宫负责维护的。   见到马车上下来了人,其中一位身着总管服的大太监站了出来:“奴才参见摄政王,公主殿下,康乐郡主。” 第三十一章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西山行宫总管的手里还提着灯笼, 依次向三位带着位份的人行了礼之后, 看到徐茵茵那里时便点点头笑着叫了声‘徐小姐’。   徐茵茵微微向后缩了一步,拉着魏元音的袖口不肯说话。   殷予牵着马没有动, 却开口就是对魏元音说话:“元宝会将你们安置妥当, 我便先回去了。”   应着元宝这个名字的就是西山行宫的总管, 看起来也是笑眯眯的, 格外喜庆。   魏元音含糊地点了头,却没有挪动脚步, 只迟疑地看着殷予, 他不是要回去吗, 怎么还不动, 莫非,自己还得送他出去一截?   殷予对上少女的目光,也猜得到她的想法, 遂开口:“我先看着你进去。”   这话开了口, 元宝便不能再干等着, 立刻上前弯了腰:“公主殿下,请这边走。”   魏元音踟蹰着步子,觉得这厮近两天的举动都很古怪, 有心想要问上两句,可这里一群人在等着, 殷瑶和徐茵茵坐了一天的马车明显也劳累了,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 跟着元宝进了行宫,到门前时也不忘扭头瞅一眼,殷予果然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地注视着她。   黑夜中,那双眼眸里仿佛藏了无数星子,耀得她心头微热,恍恍惚惚似乎看到青年的嘴唇动了动,没来得及看他究竟说了什么便匆匆回头,把自己的羞意隐藏在夜色里。   魏元音和殷瑶她们都是分开安排的,元宝把她先带到了寝殿,月白和茭白、露白三人也带着人安置起来,第一件做的就是把她最习惯的被褥铺好,而后轻手轻脚去收拾别的行李去了。   少女扑在锦被上,用胳膊把被子团成一团,小脸埋在里头半天不吭声。   月白出去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公主是这个姿势,过了一刻钟回来了,却见到她还是这个姿势,顿时吓了一跳,生怕公主闷坏了,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果然就见到魏元音的脸已经闷的通红,还一副惆怅的样子。   “殿下,左右不过就是半个月,又没囚着您不让您出去,山上有寺庙,周边又有镇子,可比皇宫时候自在多了,您这般是做什么。”月白还当魏元音是离开了皇宫心里愁苦,却没想到只是一颗少女心平复不下。   魏元音接过了杯果茶,也不喝,直愣愣地好久不说话,后来干脆就又把杯子放一边,一头仰了下去,滚来滚去地待不住。   “殿下,您怎么了?”月白看魏元音越来越不对,心里也慌了慌。   少女动作忽然停下来,怔怔道:“月白,我完了。”   不然怎么会越来越觉得殷予这个人英姿勃发,魅力非凡呢?甚至,甚至觉得他待自己果真是不同的,如此一揣测,心里便愈发定不下来。   “什么?”月白猛地没听清。   “没……”魏元音稳了稳心神,干干脆脆地坐起来,“水烧好了吗,准备沐浴吧。”   月白见自家公主坐起来,不再胡言乱语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动作,也不好多问,便妥妥当当地道了一声‘已备好了’。   西山向来是避暑胜地,比盛安还要多三分凉意。裹了一层被子却觉得刚刚好,气温舒适凉爽地能好眠一夜。   魏元音却闭着眼睛睡不着觉,仿佛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扰的心烦。   久久,才有了些许的困意,胡思乱想的脑子总算迟钝了些。   也就在这个时候,窗户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魏元音霎时心里一激灵,刚冒出来的困意瞬间就不见了。   她此时正背着窗户的方向,不敢回头看个究竟,可微微眯开一条缝就能瞅见一道黑影逆着窗外的光朝这边走了过来,悄无声息的,吓得她心脏怦怦怦乱跳,却不敢做出醒了的样子,只能死死闭着眼睛。   来人似乎在床边停了下来,没有丝毫动静,似乎也不准备伤害她,若不是背后的注视感挥之不去,她定然以为人已经走了。   “你向来讨厌我自作主张处理你的一切。这次,你会怪我吗?”   是殷予?!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魏元音惊讶的同时又心中松下一口气,随即而来的又是疑惑,他不是已经走了,怎么半夜又悄悄跑了过来。   还有,他说的怪不怪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竖起耳朵准备用心再听两句,便听见一声细微的叹息后,窗户似乎被关上了,灼热的注视感也消失不见。诧异地翻了个身,发现之前人站着的地方已然空荡荡,只在空气里留了股苦茶的味道。   心中既有怅然若失,又忍不住想要骂那个家伙,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他这样一折腾又不知道要翻来覆去多久才能睡着。似乎是因为心里带着气,又或者青年的突然出现让她放松了,这次,她心中嘀咕两句后竟然飞快入睡了。   黑暗里,睡梦里,人们的情绪在肆无忌惮地增长。   这次魏元音的西山之行足足有半个月,所以她早早就安排好了形成,一大早就把殷瑶和徐茵茵一起拽了起来。明明她昨夜大半夜才睡着,可这两位却才像是那个没有睡好觉的。   殷瑶惯来沉稳大气,此时也是一副慵懒样:“不过就是上个山,这么早做什么。”   西山上头香火鼎盛,寺庙庵堂差不多有十多座。早在路上魏元音就把自己的想法和两人说了,到了这地界一定要先上山烧香拜佛,除一除西秦使者带来的晦气,顺便祈祷下事事顺利,别再多出什么幺蛾子。   可谁都没想到,魏元音的兴致这么高,早早就将人挖了起来。   魏元音笑眯眯道:“早上烧香才好,更何况西山也不矮,爬上去总要费些功夫,这时节日头虽不足,可活动的多了粘粘糊糊的也是不美。”   她的理由总是很多,两人只好让侍女备了东西和她们一起上山去。   西山行宫挨着西山,却还有一截路,怕的就是百姓上山下山的来来回回过来过去有诸多不便。于是魏元音她们又坐了一截马车到山脚下。   才下了马车,徐茵茵便捶着背:“阿音,你自小在赵郡长大,骑术应当了得,不若回去时起码吧。”   提到骑马,魏元音笑得得意洋洋很是自信:“马是骑得的,只是怕你们跟不上,还是老老实实坐马车吧。”   每年春季秋季宫里都会组织起狩猎活动,让这些个世家子们一起参加。所以若说骑术,世家贵女没有不会的,尤其是像徐茵茵这样活泼好动的,还有殷瑶这样处处被拿出来当榜样的。   可这些骑术多半都是做做样子,进场子溜达一圈,捡两个下人打的猎物回来,便是完成了任务。   “我每年的成果都是亲手猎的,才不和那些人一样。”徐茵茵哼哼着表示不服。   魏元音也不反驳,拉着两个人便往山上走。   石板小路也不过就修了三尺宽,两个人并肩走在上面正好,再多一个人便是拥挤又危险,徐茵茵主动走在后头,看着前面两个并肩的身影,微微歪了歪头,她又想起来昨夜里西山行宫的总管一一朝她们行礼,最后给她的却紧紧是一个‘徐姑娘’。   心情微妙又复杂。   徐府和苏府打了许多年的对台戏,她最爱嘲笑苏碧的就是,她爹是个侯爷,可她苏碧竟然连个乡君都捞不到,还好意思在外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仙女样。   可如今苏文被撸了江远侯这个爵位,两家又成了一样的了,可她还是不太开心,因为她爹连个侯爷都不曾是。她有时候看着魏元音和殷瑶也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差距。   看起来,殷瑶比魏元音处处都好,可魏元音却是公主,殷瑶却是郡主。若说因着出身不同便有差别,可祁安公主一开始也只是将军之女。   摇摇头,把想法甩出去,自己嘟着嘴嫌弃了下自己,将军之女又怎样呢,这大昭也只有一个祁安公主罢了,谁都复制不了。所以,得到更多的关注也是自然的,因为她是公主啊。徐茵茵反复想着‘她是公主’这四个字,解决了自己的一切烦恼,也暂时抚慰了些不平心绪。   一行人走在山路上,第一个遇到的便是月老庙。魏元音瞅着外面系着红色丝带的合欢树,随便找了个树桩坐下:“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左右没什么想求的。”   殷瑶和徐茵茵具是踟蹰,最后还是徐茵茵先红着脸跺了跺脚先跑了进去,殷瑶笑着摇头也跟上。   魏元音身后站着侍女丫鬟,也不好随处乱逛,只好东瞟西瞟起来,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月老庙的大门口,久久,发出一声轻笑。   “茵茵这丫头,看起来是有了心上人了。”因为有了目标和希望,才会虔诚到无以复加,抽签都是小心翼翼。   她也没在意,将视线又扫向合欢树,谁知道这一扫,便看到有什么向自己脸上糊了来,下意识就是伸手一抓,捏在手里一看,正是红色的丝带,上边还端端正正写着字。   “幼牵青梅两不离,瓜报琼瑶难无欺。”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暗搓搓地潜进了媳妇的闺房居然没被发现,嘻嘻嘻!   小音音:……什么鬼?   --------------------------------   叮叮叮,有奖问答,猜猜看最后那个是谁写的啊~ 第三十二章   魏元音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句话,站起身想帮许愿人把这丝带挂回去。   青袍白裘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双目中饱含笑意, 看到她抬头,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祁安公主。”   “是你啊。”她怔怔看着对面的人, 可能身体还没有好利索, 竟然着了一身冬装, 想必是十分怕冷的, “你怎么在这里。”   薛子期拢了拢白狐裘,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魏元音的手, 忽然笑道:“公主殿下也喜欢这些, 那在下去帮公主挂上吧。”   说着, 他便伸手从魏元音的手里抽走了红色丝带缓步向合欢树走去, 抬起头望了一会儿树桠的顶端,最后挑了一个能够到的最高的地方,细细绑了上去。   魏元音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些动作, 等他走回来才垂下眼帘淡淡说了声:“那不是我的, 是风刮来的。”   “是吗?”薛子期微微一怔, 旋而又缓缓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即便是旁人的,想来也不希望自己的一番心意随风而去。”   说了这样的话, 他回头望了望系着红丝带的地方,忽然, 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两声轻咳溢出喉咙。   魏元音原本想转身就走, 听到这番动静,不由自主地转身看他:“本来只是外伤,怎么又染了风寒,春试虽然重要,却也要保重身体。”   薛子期弯了唇角:“方才公主问子期为何而来。”   明明是最温和不过的笑意,却同二月的寒凉一起让人抖了下。直觉的,他接下来的话,魏元音就不想听,她后退两步,勉强扯了个笑容想要匆匆告辞。   对方却不给她机会,立刻斩钉截道:“子期为了殿下而来。”   薛子期逼近一步,目光灼灼,看向魏元音是毫不掩饰的炽热和迫切:“自从听公主一曲《忆水怀》,子期便心生仰慕,而和公主接触后更是觉得公主殿下率真可爱,不知公主殿下可否给子期一个机会,让子期照顾公主。”   少女白着一张脸,看着薛子期不言也不语,原本因为他爹就生出警惕的心此时更加紧张,隔阂顿时就拦在了她面前。   她强自镇定地握紧拳头:“薛子期,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西山,又在这里等了多久?”   还当他的风寒是哪里来的,若是早早就在西山守株待兔,可不就得了风寒嘛。   薛子期微微垂下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元音,将自己的推断缓缓道来。   “半月之前,学子们中间就传遍了,西秦使者要来恭贺陛下大婚,而公主您的身世也是众所周知,想必不会安安稳稳地看着西秦使者在盛安作威作福。摄政王与陛下又格外宠爱您,必定会让您先离开盛安散心,却舍不得放到远处,那只有西山这一个地方了。因知道殿下前日及笄,所以子期是前日傍晚到的西山。”   语毕,他捏出一个木盒:“公主殿下的笄礼子期憾不能至,只好微备薄礼望殿下海涵。”   “不用了。”魏元音错过目光,这个人显然工于心计,心思之深,他的东西半点都不敢沾。   只是……她的视线微划过那个木盒时,又被上边的花纹定住,她目中流露出惊讶和不可置信,面上的神色也变幻不定。   “公主殿下若是不接,子期可会伤心的。”木盒又递了递,等待着新主人的接纳。   魏元音双手捧过盒子,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上边的鎏金花纹,这是魏家的标记,赵郡的老宅里刻着这样标记的物品数不胜数,她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   “殿下不打开看看吗?”话虽然这么说,薛子期却并无催促的意思,声音和而缓,还带着一股笃定。   少女怔怔然地看了一会,抬手将木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支简约至极木簪,却不是女款,而是男款,簪头是一只憨态的兔子,结合起来可笑之极。便是这样,却让她面色更加难看。这样的木簪,她也有一支。   孩童的时候,她见爹爹成日喜欢雕刻些小人或战车战马,放在沙盘里比划来比划去,便觉爹爹的雕工了得,想让爹爹给她雕只兔子。   爹爹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块边角料,然后和她开着玩笑:“爹爹给阿音刻一对兔子簪子,阿音一支,另外一支送给阿音的心上人,等成亲时候便带一对兔子。”   后来爹爹果真刻了一对木头的兔子簪子,她喜欢的不行,天天捧着给别人炫耀,还是娘怕伤了她,给收了起来。   等爹娘去世以后,她从箱底还翻出来过,却见到只剩下了一支女款的,另外一支原以为是丢了,却没想竟然会在这里见到。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才把那支簪子拿出来,上面油亮光滑,显然是被摸索过许久,但小兔子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她眼前几乎又冒出了爹爹笑着给她刻簪子时候的模样。   薛子期面上仍是淡笑,看着魏元音的目光多了三分温柔:“子期心知以公主聪慧定然知道了我的身世,这才生出嫌隙,如今物归原主,却不是要放弃公主,只是盼望有朝一日公主殿下能亲自把它送给子期。”   魏元音脑中一片混乱,她看着薛子期的笑容甚至觉得有了重影,和爹爹笑吟吟的模样叠在一起,让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薛子期见魏元音出神,便知该让她一个人静静,本是抬脚就该走的,却想到什么后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殿下,敬询太子德才兼备,温良恭俭,是个优秀的储君,若他还在,成安王的确是个不错的姻缘,只世事无常。若殿下有心躲避西秦的联姻,万不可考虑他。”   “难道你就可以吗?”魏元音回过神来,把簪子收入盒中牢牢抱住,沉甸甸的压得心里喘不过气。   薛子期眸若深渊,气定神闲:“子期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语毕,便转身离开了。   青年还不及弱冠,又喜素衣加身,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真的孱弱,魏元音只觉得,那背影看着既单薄又萧条。   “阿音。”徐茵茵先跑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魏元音,“我刚刚看到你在和什么人说话,咦,这是什么?”   她看到魏元音怀中的木盒,顿时有些好奇,方才走的时候还未见到。   “赵郡那边送来的东西。”魏元音直觉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和薛子期有牵连,只得含糊过去。   殷瑶施施然走在后面,听到魏元音的回答微微睁大眼睛,她虽然走得慢,却比徐茵茵看得清楚,那男子虽然穿着颜色朴素却价值不菲,再加一个眼熟的侧脸,让她立刻就认出那是如今名声正胜的薛子期。   好端端的怎么薛子期要给她送东西,莫非这丫头真对人家有意思?殷瑶目光一凝,讶异之余暗暗将此时记了下来。   被薛子期一搅,魏元音接下来的行程都显得漫不经心,只牢牢抱着盒子不撒手,茭白和月白当时把话从头听到尾,是以也不敢开口说一声帮忙拿。   徐茵茵好奇地看着魏元音怀中的匣子,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阿音,赵郡那边究竟送的什么啊,这么宝贝。”   凡是和魏元音熟识的,无一不知道赵郡,而徐茵茵这种性子更是羡慕的不得了,整日巴望着什么时候也能同魏元音一样在赵郡待上一段时日,热情又淳朴的百姓,把魏元音当娇娇女宠大的魏家部将,皆是吸引她的地方。   魏元音听闻,却不想往日一样把东西拿给她们看,只又紧了紧胳膊:“是爹爹的遗物。”   听了这话,徐茵茵便晓得她怎么这样紧张,也不再张罗着看了。   殷瑶却张了张嘴,更是奇怪,魏元音说‘遗物’二字时候的神情不似作假,可若真是魏将军的遗物,又怎么和薛子期扯上关系的,于是她心里愈发糊涂了。   徐茵茵眼睛四处乱看,最后忽然停下,拉着殷瑶与魏元音的手便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殷念鱼?”   抬头望去,前面的石阶上立着个女子,穿着粗布衣裳,身边放着两个大木桶,看样子应是刚打水回来。   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广平县主殷念鱼嘛。本来以为她到出尘庵也只是躲在庵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却真的做起了苦力来。   应该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转身看过来,见到魏元音三人时微微一怔,露出了一抹苦笑。虽然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实在想不到会这么早就让原来不对付的人看到这样一面。   “公主,郡主,徐小姐,来庵里坐坐吧。”她指着不远处,遮遮掩掩的树木中露了个屋檐,应该就是出尘庵了。   原本魏元音的计划里没有到出尘庵逛一逛,可既然殷念鱼邀请了,自己去上一炷香也未尝不可,也好去一去心里的烦闷。她点头应了,徐茵茵她们也不好说那个‘不’字,于是便一同随着殷念鱼去了。   见到出尘庵,倒是和她们想象的有许多不同。   当初想当然觉得相宁王府会把徐茵茵送到一个大庵,可如今一看却狭小又破败,应当是很多年都没有再重新修葺了。   出尘庵供着的是普贤菩萨,魏元音不拘一格,无论什么菩萨都要拜一拜,于是便领了香先去前头了。而殷瑶要出恭,殷念鱼又先去了厨房安置自己打回来的水,屋里只剩了个徐茵茵。   她品了一口茶水,微微皱了眉头,干脆将一壶都倒了,喊自己的侍女拿着自带茶叶去厨房重新沏一壶茶水来,而后开始在禅房内闲逛。   忽然,她目光凝在窗台上,魏元音宝贝的不得了的那个盒子就放在那里,许是因为要去上香不方便带着,便先撂下了。   鬼使神差的,她伸过去把盒子打开,便见里面放着一只木头簪子。   “兔子倒是挺别致,可有什么能宝贝的。”她一脸莫名其妙地将盒子倒过来抖了抖,这一抖,果然抖出了东西来,原来这盒子竟还有个夹层,里头夹着一张信纸。   把盒子放下,迟疑地打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面上的表情越凝重,一封信看罢,她出了浑身冷汗,心跳如擂鼓。   “参见郡主。”她之前派去换茶水的侍女声音霎时响起,吓得她手一抖,心知是殷瑶回来了,连忙将夹层和簪子放回盒子摆放回原地。   只殷瑶推门时,她才惶然注意到信纸竟然没有塞回去,于是慌张之下直接揉成一团藏到自己袖口里。而殷瑶,也踏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宝宝居然没有出场,哭唧唧,看到那个薛子期就想扎小人!   -----------------------------   梨子最近也是蠢爆了,前天晚上写完新章时候还美滋滋的   结果第二天起来像看看大家有没有猜出丝带是薛子期写的,结果看到小天使问肿么还没更新。   咦?卧槽!放存稿箱了没设置时间!   简直不能更蠢TAT   不过梨子真的好奇怪,为啥大家都没猜到薛子期捏~~~ 第三十三章   殷瑶才进到屋里就看见徐茵茵出了一脑门的汗,还以为她爬山久了有些受不住, 于是笑道:“热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把窗子打开。”   徐茵茵扯了扯唇角:“正准备开呢, 这禅房里也是闷了些。”   她走到窗边,抬手就要拉开窗户, 却忽然被殷瑶叫住, 吓得她手抖了抖。   “你今天是怎么了, 不舒服?”殷瑶过去, 捏出一条帕子帮着徐茵茵擦了擦额头,“出了这么多汗先不要吹风了, 省得着凉。”   徐茵茵心里紧张的很, 见殷瑶没有说其他事情, 便白着一张脸直点头:“大约是好就没有这般活动过, 忽然觉得心慌气短,总感觉要晕过去。”   听到这番话,殷瑶面上染了忧色:“等阿音回来, 同她说一声, 让人先陪着你回去吧。”   徐茵茵心里有鬼, 此刻根本不敢见到魏元音,听了殷瑶的话立刻道:“石榴跟我一起回去便可,就不打扰阿音了, 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回来。”   殷瑶不疑有他,点头道:“也好, 我这次上山带了两人,便让丝竹也和你一起回去, 免得石榴一人照顾不到。”   “那就谢谢阿瑶了。”徐茵茵没有拒绝,渐渐放松心态,“那我便先回去了,等阿音回来阿瑶一定要帮我说两句好话,等她回了西山行宫我再好好赔罪。”   殷瑶立刻挥手让身边的丝竹跟着徐茵茵回去,笑着让她好好休息。   徐茵茵面上挂着笑容,待出了门之后才渐渐消失,她心里松了一口气,隔着衣袖摸了摸纸团,才觉得自己惹了大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摆平,焦急之下也只能想到平日疼爱自己的大哥。   可把大哥叫来却不现实,思来想去心中也是烦闷的很。   “姑娘脸色这样差,要不要到了行宫之后请御医来?”   公主出行不是小事,尤其魏元音这次一出门就是半个月,该备的人手都备下了,更遑论是御医,殷承晖从太医院挑了两个医术上佳的御医跟随。   徐茵茵却因此心生一计:“御医是专门给公主备下的,左右我只是有些不适,叫御医来算是怎么回事,兴许歇上一日就好了。”   她执意拒绝了侍女的关怀,回到西山行宫之后就回屋躺着了,期间只要了一次热水便把侍女都赶出屋去道是自己要小歇。   魏元音和殷瑶的路程较长,从出尘庵上了山顶再走下来回到行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去了徐茵茵的院子一趟便听侍女说早便歇下了,只好先行回去待等第二日再来看她。   却不想,还没等到第二日,魏元音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月白开的门,就见外头站的是徐茵茵的侍女石榴,石榴面上全是焦急色:“月白姐姐,我家姑娘半夜忽然烧了起来,能不能派御医去看一看。”   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半夜跑过来扰人清梦,自家姑娘一觉睡得有点久,也未曾听到喊茶水润润喉。她终于忍不住违背了姑娘的意思进去看一看,这一看还了得,徐茵茵面上通红,再一摸额头简直烫手。   月白原本还有倦意,听了石榴的话也不得不严阵以待,肃着一张脸:“你先回去照顾你家姑娘,我这就去请御医。”   她将人赶回去,立刻就转身进屋去拿斗篷和牌子。匆匆几步便见屋里的灯亮了,自家公主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月白,是谁啊。”   月白没有进屋,在外面应到:“是徐姑娘身边的侍女,道是徐姑娘半夜烧起来了,想要请御医。”   里头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已然清醒了许多:“茭白呢,叫她来,你赶紧去请御医吧。”   月白听了这话,便知道魏元音是要起来去看徐茵茵了,于是连忙去隔间把茭白唤醒,让她去服侍公主殿下更衣,自己急匆匆地奔了太医歇脚的院子。   茭白刚被叫起来看着天色还不明情况,怎么公主起的这么早,进了屋才看到魏元音已经在床边坐着了。   “月白去请太医了?”魏元音打了一个哈欠,强迫自己清醒点,含糊问了茭白。   茭白听了心里一惊:“公主您身体不舒服?”   若是才来了一天便害得公主病了,那可是她们大大的失职。   魏元音这才知道月白走得急,没来得及和茭白说清楚原委,于是摆摆手:“是茵茵,她白日里就不太舒服,方才身边侍女过来说已经烧起来了,我去看看她。”   茭白应了一声,也加快了服侍魏元音的动作。   等魏元音到了的时候,就见到殷瑶已经在屋里了,她坐在徐茵茵的床边一脸忧色,见到魏元音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   “御医还没过来?”魏元音顿时拧了眉,抬手也去探了徐茵茵的额头,好家伙,这么烫。   殷瑶摇摇头:“丝竹说回行宫的路上石榴就提出想请御医来给她看看,她自己觉得身份不合适,想养养再说就拒绝了,也怪我,没提前和丝竹说好让她回来了就去请太医来看看。”   “这也不怪你,谁也想不到早上出来时还好好的,晚上就能烧成这样。”魏元音在屋里来回踱步,也是焦急的很,又等了片刻,御医才擦着一脑门的汗从外面跑进来。   他也是紧张,三更半夜听到有人敲门,一开门却是公主身边最得力的月白,一颗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是公主病了,待听到是徐姑娘时候才勉强松口气,却依然催的很急,这一路跑过来,膘都要颠散架了。   才看见病人,他就是一脸凝重色,立刻上前号脉。   魏元音就盯着御医的面色,许久听不到动静,不得不问了句:“李御医,她怎么样了。”   李御医生的白胖,如今四十多岁的年纪,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可真摆出一副严肃相时候也是让人觉得骇人的很,他沉吟了一番才小心回道:“徐姑娘的病来势汹汹,想必是心有惊忧又兼寒风侵体这才夜里发作起来。要治病不难,可是却容易落下病根,还是要早些送回盛安修养才好。”   殷瑶立刻迟疑道:“可是此回盛安虽只需一日,却也是颠簸,也不知她这生着病是不是能受得了。”   “无妨,下官给她开了药,今夜便能退烧,再调养上两日便能上路,虽然颠簸些,也总比继续留在行宫受寒气的好。”   魏元音连忙让月白跟着李御医去煎药。   她坐在桌边双手支着下巴:“虽然李御医说治好不难,但她生了病总要和徐府知会一声的,徐家大少爷那么宠爱茵茵,若是知道这消息怕是要急坏了。”   殷瑶也才有心情喝上一口水,才将茶杯送到唇边就皱了眉头:“石榴也不周到,茵茵身边竟然连口常备的热茶都没有,这么寒凉的天气难怪要得病。”   窗外一道黑影嗖地掠过,谁都没有发现。   盛安的天刚蒙蒙亮,一只信鸽扑腾着飞进了摄政王府落在殷予的窗前。   殷予向来觉少,每每做梦都难免梦见前世时候少女跳下城楼的样子,决绝而让人绝望。   这一日,他又在噩梦中醒来,许久才缓过神,想到昨日傍晚西秦使臣已经到使馆歇下,今日将正式招待,他勉强打起了精神。结果刚换好衣服就听到了信鸽的咕咕声。   打开窗户,分给马力的胖鸽子正在外面慢条斯理又认真地梳理着羽毛,若让魏元音看了,定要嘲笑它一只鸽子竟然自恋地和只孔雀一样。   殷予取出纸条,从头看到尾,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薛子期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半点也不把他的警告当作一回事,只是如此□□裸地暴露自己要接近魏元音却是上辈子不曾有过的。   薛子期从小在他父亲膝下接受熏陶,阳策诡谋所学甚多,前世十五岁就得了状元而后步步高升,到了如今这时候已经成了户部侍郎,再加上当时盛安众人碍着靖国公的面子不敢接近魏元音。这个风光无限的朝堂新秀可以说是不着痕迹地就让殷承晖把选驸马的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据说成婚之后也是恩爱。薛子期二十岁时便成了户部尚书,几乎都认定了这便是未来的宰辅,一时间羡慕魏元音的人大有人在,谁让坊间盛传薛尚书极为疼宠祁安公主,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没想到,叛军一朝起事,薛子期竟然给叛军做内应,魏元音是他的枕边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直到他应魏元音请求出山开始调兵遣将时候才发现消息、粮草都有不对。等派人去抓薛子期的时候,人家早就逃之夭夭。   他不知道薛子期是早就和叛军牵上线,还是后来才勾搭到一起,但只要薛子期的爹是薛行,那他就不能轻举妄动。薛子期可怕?有薛行当军师的魏将军百战不败,传闻多智近妖,纵然不知为何隐匿不出,但那才是心腹大患,万不能打草惊蛇。   殷予沉着一张脸,他看了这消息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薛子期撕碎,但薛子期明显知道他不会,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公然就让魏元音考虑他,这么直白的,他到底图她什么?   这个问题,他想了两世都没有想明白。从头到尾,魏元音可谓是一点助力都没有给他,仿佛他就真的是为了发自内心的喜爱把人娶进门。可若是真喜爱,便不应该背叛大昭,背叛皇室。   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去查,他立刻将路遥召过来,命他亲自去趟江南查看薛行的行踪。   而后才将目光落在最后一段上。   西山的风果然那么邪性?徐茵茵竟然才到了一天就发起烧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护妻狂魔殷小予:托腮,那个兔崽子到底图我媳妇啥?   梨子:当然是因为爱啊~~~~~   护妻狂魔殷小予:胡说胡说胡说!只有我对我媳妇才是真爱,其他人都是心怀不轨!哼,气呼呼地叉腰瞪你! 第三十四章   徐清和收到信又赶去西山行宫的时候已经是徐茵茵病后的第三日清晨。   平日里健健康康的姑娘家,一下就变成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魏元音每次过来看望她, 都能见到一张苍白的面孔, 久了也不忍心,只想着赶紧把人送回去修养, 于是知道徐清和来行宫了心里着实送了一口气。   对于殷瑶和魏元音两个人来说, 徐清和到底是外男, 既然他来了, 她们两个就要避开,于是出去散了散步。   徐清和一进屋门就看到自家宝贝妹妹干巴巴的坐在床上。面色苍白, 下巴尖了, 上上下下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从小就疼宠着的妹妹一下子病成了这模样, 他当下就大步迈了过去。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病了。”他急急问, 又想起御医的说辞,顿时拧了眉,“御医说你惊忧过重, 可是谁欺负你了?”   他本来是想问问殷瑶和魏元音是不是做了什么, 可想到三个人平日里关系那样好, 这种话也很难开口。   徐茵茵见到大哥就好像有了主心骨,心头也是一阵委屈,泪珠子大颗大颗就落了下来:“大哥, 怎么办啊。”   “到底怎么了,你先说清楚再哭!”徐清和见妹妹一言不发就知道落泪, 顿时心里也着急,忍不住声音大了些, “哭什么,我家茵茵什么时候是遇事就哭的了。”   徐茵茵一言不发,把自己的玉枕从身后抱了出来,放在腿上扣扣索索一番才从侧面掏出一个纸团来,她把纸团递给徐清和,依旧抽噎着不知所措。   “怎么办啊大哥。”   徐清和接过纸团便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上面的字迹他并不认识,但也知道是个男人的,第一个念头还以为是有男人私下给徐茵茵的,可看清楚抬头时立刻就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有条不紊地从头扫到尾,又凝神在落款处看了又看,他的面上沉的不是一点半点,肃然沉默了很久,才直勾勾地盯着徐茵茵,哑着嗓子问了句:“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他还当妹妹为何忽然病了,这何止是惊吓,简直就是个留在手里的大麻烦。   “我看阿音抱着一个盒子宝贝的很,偷偷打开瞧了瞧,就在底下夹层找到了这个。”徐茵茵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清楚一点,停止了抽泣,“她这两日没有问,也看不出着急,应当是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封信的。”   徐清和捏着纸的手都在抖,他何尝不知道事关重大,于是当机立断折好贴着胸口放下:“你立刻随我回盛安,此时我需要找父亲决断。”   徐茵茵怔了怔,她知道事情很严重,却没想到竟然严重成这样,都要捅到父亲那里才能解决了。   想到父亲严肃的样子,她微微瑟缩了下。   徐清和何尝不知道妹妹在害怕,他叹了一口气:“父亲说得没错,你就是太无法无天了,祁安公主的东西你也敢私自去碰,如今直接招了个大麻烦回来,我在爹娘那里也保不了你。”   徐茵茵嘴一瘪,几乎就要哭出声:“我也不想的,就是忍不住好奇心。”   “罢了。”徐清和看着妹妹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心软了三分,抬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平日跟着我最多,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回去以后父亲那里我会说的。”   “大哥。”徐茵茵搂住兄长的腰,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下来,“还是大哥最好了,我以后再也不乱来了。”   徐清和摸着少女柔软的头发使劲揉了揉:“行了,都该嫁人的姑娘了,像什么样子。我先去给你布置马车,你和公主告别了就赶紧出来吧。”   徐茵茵恋恋不舍地看着兄长离开,心里纠结到了极致,她现在根本不敢看魏元音,只要见到魏元音就想起来了纸上写的事情,进而就害怕自己面上流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来。   虽然东西是魏元音的,她有知情权,可是以她的脾气,真知道了以后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赵郡那些宠爱魏元音的魏家军遗将有可会真的按捺的住。   她越想越头疼,还想着怎么才能和两人说话,就听到她们说说笑笑着回来了。   皇宫内御书房里一片肃然,殷予坐在书案后趁着脸翻着奏折,而殷庭轩就在下面闲适地喝茶,安静的很,只有殷承晖浑然不在意地坐在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折扇,不断发出纸面摩擦的声音。   “皇叔爷。”殷庭轩微微笑着,面上一片谦和,“您可还是在怪我没有诏命就回盛安了。”   殷予不吭声,翻完一份奏折后直接扔给了殷承晖:“这是建议你广纳后宫的折子,自己看。”   殷庭轩见摄政王不理自己也不气恼,又是缓缓一笑:“实在是那西秦使臣来的突然,又不怀好意,侄孙万不敢将此事交给他人。”   “成安王。”殷予头也不抬,直接不客气道,“你费尽心思回来就是想娶阿音?”   殷庭轩有些羞赧,一抹红晕从白皙的面皮透了出来:“我与阿音表妹同病相怜,此次西秦心怀不轨,庭轩愿意帮表妹解此围,只希望皇叔爷与皇叔成全。”   殷予狠狠将折子甩开,一双冷眸紧紧地盯着殷庭轩。   如今这一个两个都来打那丫头的主意,竟是不知道是商量好的,还是只是个巧合,无论是为何,他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此事不要再提,本王自会处理。”   “难道摄政王忍心看着阿音表妹嫁去西秦?”殷庭轩立刻急急道,而后想到什么又是面色一变,恳切地迈了两步上前,“庭轩是真心求娶表妹,定会一心一意地待表妹好。”   殷予垂下眼帘,要不是知道这个人狼子野心,他当真就要被这赤诚恳切的样子给骗了。   “你大可问问陛下愿不愿意把阿音嫁去江河关。”   “不愿意!”殷承晖听到提到他了,猛地合上纸扇,笑眯眯又认真地看着殷庭轩,“庭轩啊,你要是想娶亲呢,皇叔给你挑个好的,定然不会亏待你,可是阿音,是真的不行。”   殷庭轩还是第一次直接听到殷承晖会拒绝他,有史以来,他一直都觉得这位皇叔必然会心怀愧疚,定然处处都向着他,只是碍于摄政王掌控大局才不能把他从江河关那边召回。如今看来,他竟是对摄政王百分百的顺从,轻而易举就能被捉住软肋。   “既然如此,庭轩先行告退,母亲那里还在等着。”他知道这件事今天就只能到这里,纠缠下去毫无意义,还是需另辟蹊径,于是兀自去了寿宁宫。   殷庭轩刚一离开,殷承晖立刻就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蹦了起来,全然不复刚刚一心完扇子的模样:“皇叔,这下怎么办!拒绝了庭轩,科举又没开始!还有什么人愿意飞快地定下亲事来。”   殷予抿着唇不发一言。   “皇叔,皇叔。”殷承晖围着摄政王连连打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肯停歇,“您不要不说话啊,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主意还藏着掖着的。”   “确实有个主意,但是我还要看看殷庭轩有没有什么后招。”   “皇叔你不会就是为了考验庭轩吧!”殷承晖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还十分自以为是地点了头,“我就觉得应当没有比庭轩更合适的人了!”   殷予掀起眼帘,定定地看了殷承晖一会儿,直把人家看得心里发毛才缓缓道:“真的没有了?”   殷承晖一懵:“皇叔你中意谁,直接说就是了,还卖什么关子。”   摄政王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向外头踱步,路过殷承晖时候还微微叹了一口气,除夕那夜不是挺开窍的,怎么这才俩月就又回去了。   “皇叔……”殷承晖还是不懂,见摄政王走了立刻急道,“皇叔皇叔你别走啊,诶!皇叔你好歹话先说完啊!”   殷予走出乾安宫的时候,往寿宁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殷庭轩想要求娶魏元音的事情,太后和敬询太子妃究竟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对此抱着什么态度?可惜这两位都不大待见他,他也不能跑去人家宫里自己找不痛快。   唔,有些事情需要现在就布置下去了。   殷予回到摄政王府之后先把管家叫了过来。   “什么,王爷您要娶亲?!”管家听到自家王爷让他准备起采纳礼的时候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王爷和哪家小姐定亲了,怎么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嗯?”殷予处理公文之余抬头看了一眼管家。   “敢问王爷求娶的是哪家小姐,奴才好投其所好来采买。”   “不用,你把府库的单子拿来给我便可,不足的我亲自去,东苑的山薇园仔细修正一番,再派几个粗使的人时时洒扫便是,余下的我亲自来。”   这……王爷是十分重视这位王妃啊!   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立刻就赶紧下去安排了。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消息传出,更遑论是摄政王府的好消息了。   也不过就一日的功夫,全盛安都听到消息说,摄政王准备娶妻了,已经在开始为新王妃准备园子和采纳礼,甚至亲自去挑选了聘礼。   作者有话要说:   朕不想当皇帝:皇叔说的最合适的人是谁啊TAT   殷小予:我啊!我啊!当然是我啊!   盛安吃瓜群众:王妃到底是谁啊!肿么一点可靠消息都没有!   殷小予:音音啊!音音啊!我最爱的音音啊!   -----------------------------------------------------------   这几天小天使们对信的内容都很好奇……   然而,梨子不能剧透!因为这是在殷小予成功把音音抱回家以后的一个主要的剧情推进点~~~大家只要牢牢记住这里有封信就好啦! 第三十五章   盛安炸锅了两天,进进出出话里话外全围绕着摄政王要娶妻的事情说个不停, 提起来便是对这位摄政王妃的羡慕难以言喻。   “说起来, 咱们的摄政王妃到底是谁?”终于有人问到了点子上,一下问懵了众人。   讨论来讨论去, 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摄政王将娶的王妃是哪家的贵女。   而这皇城内外整日面见摄政王的大臣们不知道, 摄政王府的下人们不知道, 就连殷承晖竟然也不知道。他在听到宫女们讨论此事时着实惊掉了下巴。   “皇叔竟然要娶妻了, 怎么一个字都没提?”他缓了好半天才喃喃出这一句话来,连礼部呈上自己大婚的礼服都顾不得去看了, 连忙赶向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时, 才发现今日实在是热闹。   两位宰辅、诸多老臣还有成安王殷庭轩全都扎在了御书房里, 而殷予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在上面批着奏折。   殷承晖被这局面吓得气都不敢出, 堂堂皇帝竟然只能站在外面听着墙角。   “摄政王,我大昭的公主绝对不可能嫁到西秦去的。”向来不理会魏元音的靖国公沉着脸看向殷予,面上的不善丝毫不加遮掩。   殷予没有抬头, 慢条斯理道:“我又不是你, 也没说要把阿音嫁到西秦, 国公爷这么咄咄逼人作甚?”   靖国公素来不喜魏元音,也不想让外孙殷庭轩把她娶了,可殷庭轩却偏偏觉得只有魏元音能帮他回盛安, 这是一个不错的助力,于是豁出去了老脸拉着原先敬询太子的心腹来帮着殷庭轩说情, 谁知道这位摄政王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这些老臣。   他的面色愈加阴沉,瞥了一眼殷庭轩, 大意责怪他为什么偏偏想娶那个麻烦精。   “王爷,靖国公虽然性子急了些,却也是为了公主殿下好,成安王人品相貌俱佳,与公主殿下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全盛安乃至全大昭也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了。”   旁边的老臣搭了腔,这一个开口,便是一片都要开口。   “是啊,西秦使者来意不善,也只有与公主殿下是表兄妹的成安王身份尊贵到能将他们挡回去了。”   “敬询太子至今在西秦威名赫赫,成安王这些年也一直镇守江河关,想必西秦也要忌惮几分。”   殷予嗤笑一声,放下了奏折,目光缓缓扫过这些说得冠冕堂皇的人,开始逐一反驳。   “全大昭只有他殷庭轩最合适聘公主,把举国上下的青年才俊置于何地?”   “再也没有比殷庭轩更尊贵的人?看来陛下和我都该挪地方了。”   “震慑西秦靠的竟然是敬询太子的威名和他殷庭轩,我大昭边境的百万将士听了得多寒心。”   一连串的质问蹦了出来,句句都带着火药味,随时都能烧到这群老臣的眉毛上。   靖国公面部肌肉抖了抖,率先深深作了一个长揖:“我等并无此意,摄政王息怒。”   “摄政王息怒。”   稀稀拉拉的,老臣们喊成一片。御书房内却又重归寂静,殷予看着这些人,面上喜怒难辨,半个起自也不肯说。   殷承晖见了这一幕头皮发麻,连忙走了进去:“好了好了,大家都别为这件事吵来吵去的了,皇叔想必心里是有主意的,大家就信他一次好不好。”   可怜的皇帝,到现在都没有看出来,这些人根本不是考虑的魏元音,目的就是来给殷庭轩撑腰的。   殷承晖一出现,这些老臣立刻由拜改为跪,高声喊道:“请陛下三思。”   他三思什么?他现在里里外外都靠着摄政王皇叔操持,当然是要听皇叔的话了!于是眼巴巴地看向殷予,用可怜兮兮的表情表达自己的忠心。   殷庭轩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忽然抬起头:“皇叔爷,听闻您也即将成亲,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您就当做做善事给未来的妻子积德,成全了我与阿音表妹吧。”   他说得依然恳切,并且合情合理,熟料话音刚落殷予就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如冷箭,神情莫测,阴阴沉沉的样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就在殷承晖意识到大事不妙想要再打一次圆场的时候,殷予忽然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啧。”他蕴含着怒气,几乎濒临爆发的边缘,却依然不紧不慢地瞥了殷庭轩一眼,缓缓道,“你拉着这些老臣来想要强娶我的未婚妻,却还要我积德行善?”   什……什么?!   一群人被这惊雷吓得呆愣在原地,这种时候谁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素来以顺风耳自夸的殷承晖身边的大总管长福都是副被吓到的样子,久久才摸着小心肝咽下吐沫直直道着‘祖宗’二字。   这无疑是一道惊世天雷,但殷庭轩还是十分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摄政王,阿音表妹的事情可不能如此说笑,您若是不想我娶阿音表妹,我……我今后不再提就是了。”语毕,竟然还带了十足的黯然,直把殷予衬托成了一个为了不让他娶表妹连姑娘家名声都不顾的人。   人们也渐渐放松下来,直觉觉得不可能。   “我同你们说笑这个做什么。”殷予沉着脸色,“上元节后我便同承晖商议过此事,承晖也认可,只是他大婚在即,我与阿音不好喧宾夺主,便没有公诸于众,既然西秦使者有所诉求,应当早向他们说清此事才是。”   看殷承晖神游天外的模样就知道摄政王是睁着眼说瞎话,靖国公一张老面皮耷拉着就要反驳。   “是是是,之前确实与摄政王皇叔说好了,音音甚是满意。”殷承晖忽然反映过来,还不等别人开口就忙不迭应道,随后还露出了几分懊悔,“本来还想再拖几日,你们这样吵来吵去果然拖不下去了。”   群臣哑然。   另外一位当事人不在这里,他们想要询问都没处询问去,此时当然是摄政王和殷承晖怎么说怎么算了。   难道殷予竟然真的要娶那个黄毛丫头?   所有人都是不可置信,可想到前些日子摄政王府闹出的动静以及坊间的传言,他们也有了不确定,大概……殷予是认真的?可……怎么说两人之前也差了辈分。   细细一想,又说不定是魏元音想要逃避西秦,自己去求了摄政王,摄政王向来宠爱晚辈,又对自己婚事不上心,只当给个名分放在府里养上些时日,而后再随便找个理由和离,魏元音无论如何都是一国公主,再寻驸马也不是难事。   有一点他们却不曾想,魏元音既然是堂堂一国公主,殷予亦是摄政王,又何必被西秦逼的出此计谋,他又不是殷庭轩那个想要倚仗妻子的宠爱回盛安的家伙。   老臣陆陆续续散去,御书房内又只剩下殷予和殷承晖两个人。   “皇叔!”殷承晖现在都没彻底回过味来,他觉得事情闹大了,“您前两日说得比庭轩更合适的人是您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殷予依然是淡淡的样子。   问题大了去了,殷承晖觉得自己嘴里都发苦:“您有这个打算好歹同我商量下啊。”   “商量完了你去告诉阿音?”他抬了抬眼帘。   “这件事就是该让阿音知道啊,如今瞒着她,等她知道了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天啊,皇叔,您是故意把阿音支开的。这可如何是好。”   殷予轻轻一声笑:“她当日说喜欢成熟稳重长得好,位高权重不纳小的,你不是就觉得我很好?”   “……”殷承晖目瞪口呆,“皇叔您听到了啊?”   摄政王垂下眼帘,从袖中摸出来一串金铃铛,精致讨巧,挂在之间微微一动就是清脆作响,他凝眸看了片刻才出声道:“知道,所以这就当是给她一个惊喜。”   这不是惊喜,这是惊吓。殷承晖已经在考虑给魏元音的信该怎么措辞才不会显得突兀了。   嗯,父皇已经帮你找到了驸马,就是咱们可爱可敬的摄政王。   不不,小音音一定会被吓到的。那就写,摄政王虽然年纪稍大,却文武双全、才貌俱佳,为皇室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操劳多年,父皇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唯有将闺女你许配给他,望音音理解父皇一片良苦用心。   “出大事了!!小音音!皇叔想要娶你啊!”   魏元音接到盛安来信的时候,从头到尾只看到这么一句话,也就这一句话,惊地她连张信纸都拿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朕不想当皇帝:宝宝心里苦,宝宝不想说。   殷小予:你算哪门子宝宝!宝宝才是宝宝!音音惊不惊喜,开不开心啊?! 第三十六章   月白将信交给魏元音的时候恰巧殷瑶也在场,两人正感慨着徐茵茵运气实在不好, 且回了盛安后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身体好些了没。   魏元音读过信之后脸色变的太快, 让殷瑶一下就看出了问题来,不由小心谨慎道:“可是盛安那边出什么事了。”   “啊?没……没什么……”活泼的少女白着一张脸, 被信上的内容惊的难以回神, 殷瑶一开口就将她吓得抖掉了手中的信。   她又慌慌张张地把信捡起来, 不想让别人看了去, 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她父皇……是在开玩笑的吧。可是谁敢拿摄政王开玩笑?几个念头交替闪过, 震惊与来自内心的雀跃几乎都要把她逼疯。   “你脸色不太好, 要不要回去歇歇。”殷瑶当然不会信她说的话, 但是别人不愿说的事情是不会去再三探问的。   魏元音将信折好塞回信封里, 定了定心神,忽然扭头看向殷瑶。   殷瑶被少女直愣愣的目光看得发怔。   许久,少女才纠结道:“阿瑶, 你在盛安这么久, 觉得摄政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瑶一下糊涂了, 怎么忽然又扯到了摄政王的身上,但她还是如实到:“一表人才,铁面无私, 操心劳力……”   她注意到自己每说一个词,魏元音的面上都要抖一下, 心中猜测莫非来信和摄政王有关系?可是摄政王不是对阿音很好,怎么能让小姑娘又有这样一副表情。   最后, 她叹了一口气:“不过那些都是大部分盛安人的看法。”   是的了,那不像形容摄政王,像是形容阎罗王。   “那你呢?”魏元音的话语极轻。   殷瑶盯着她的面上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少女的面上飘起两朵红云,感觉自己大约摸到了点什么意思,忽然笑道:“我觉得摄政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魏元音还不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心思,听见好友这样说,不由追问了一声:“怎么说?”   “当初你和摄政王救了阿玄,是他把人送回肃王府的,家里上下都十分想要报答摄政王,甚至想开了府库任他挑选,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就拒了。结果还没过几天,外头就开始传你被靖国公不喜的消息,紧接着摄政王就一封信递了过来,把你救阿玄的事情道了个清楚,让我开个赏花宴好好给你挣足面子。”   魏元音是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一茬事的,听了之后不由一怔,她当初就觉得,虽然自己救了殷玄以至于殷瑶对她的好是有缘由,但这位郡主开赏花宴的时机也太巧了。   殷瑶见了,又叹了口气:“年前你和摄政王闹脾气,他就想着用些小玩意儿哄你,于是托我除夕家宴上把你约出来,好亲自给你。那胡商的套娃原本是人家那边的绘画特色。摄政王愣是把画磨了,又找工匠重新画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魏元音听到这里歪了歪头:“阿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明明是相同的年纪,殷瑶身上带着的是比她们这些少女都不一样的成熟,听到她的疑问,殷瑶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知道的多未必就是好。”   这皇亲国戚里,这满朝文武中,到处都是阴谋与龌龊,肃王府看起来一团锦簇,实际上也是如履薄冰,只是这样的事,又怎么能脏了魏元音的耳朵呢,她不愿意,摄政王更不会同意。   “哦……”魏元音闷闷地应了一声。   殷瑶想了想,还是措辞道:“阿音,咱们认识几个月了,几乎无话不谈,方才你接了信便不太对我也猜出了些眉目,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摄政王是不是写信给你了?你若是不肯说,我也不会再问。”   魏元音很纠结,肃王府的消息渠道比她可厉害得多,殷瑶早晚都会知道的。她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还十分信任殷瑶,只是此事让她十分不好意思。   说是束手无措也不过如此了。   她想了想,干脆把手里的信递给了殷瑶。这下,倒是轮到殷瑶迟疑了,她虽然有些许的好奇心,但是并不想看魏元音的信,毕竟涉及私密。但见了魏元音难以启齿的模样,还是狠了狠心将信拆开看了。   见到也不过就是一句话,殷瑶先怔了怔,随后又笑了,缓缓道:“你是在担心什么,摄政王在作弄你?”   魏元音不知道怎么讲心中的念头说出口,只觉得内心十分复杂,于是闷了半天也不吭声。   殷瑶将信收好,郑重地递到魏元音的手里:“阿音,若是有个人愿意不论身份地位的对我好,未来无论多少险阻,我也觉得值了,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全然是为了自己的一颗本心而已。”   魏元音心中微微一动,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信,本心,那殷予如今做的一切,是由着本心吗?   殷瑶见她想得入神,便想着让她自己安静地多想一想,于是起身抬手要自己的侍女们跟着回去。才绕出去一道走廊便在走廊边见到一个人,长身玉立,望着她来时的方向看得出神。   她走过去行了一礼,什么都没说,擦肩而过。   魏元音还没注意到殷瑶已经走了,反复摩挲着手里的信,父皇虽然言简意赅,但她七七八八也能猜出点什么事情来,大抵就是殷予把她支走然后让自己扛在了前头。   可是,他在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出要娶自己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态呢?   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魏元音的烦恼都是写在脸上的。   “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本人呢?”过于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   魏元音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眸,她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接近!原本就在揣摩的人忽然就出现在了面前,措不及防之下又隐隐藏着惊与喜。   “你怎么来了?”   她这才注意到,对方每每出现时都一丝不苟的样子不见了,如今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头发还有些凌乱。   猛然接近的时候,对方呼出的气息还有些不稳,显然来得很急,难道是知道了父皇写的信,于是特意追过来解释一番,想要同她解释一下。   “虽然我算无遗策,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殷予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苦笑了一下,定定看着魏元音。   魏元音心里一抖,果然,她之前的一番忐忑全都多想了。有了这个认知,接下来的话似乎也不怎么想听了,微微低下头,假装玩着帕子,却想着让他赶紧闭嘴。   “自打同他们说了那些话以后,我便时时在想,此事于你是否突兀,我的自作主张是否不公,生怕你知道后会心生怨气,于是放下政务与一切赶来,也只是想亲自问你一句。”说到这里,殷予微微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跳骤然加速,但还是努力按捺着,声音缓而沉:“阿音,你可愿嫁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问出来了!问出来了!宝宝终于问出来了!好激动啊! 第三十七章   魏元音不知所措的看着殷予,有一瞬间,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对方深邃的眸中难以掩饰的紧张却透露出, 她没有听错,大昭的摄政王确实是在问她, 愿不愿意嫁给他。   她捏着手帕, 嗓子发紧, 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露了一句:“倘若, 我要是不愿呢?”   殷予的气息陡然一滞,忽然气笑, 向前迈了一步, 逼近少女:“那你想嫁给谁?”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除夕夜里说了那样的话给了他希望, 如今又说不想嫁,莫非真让薛子期的一番话动了心神?   魏元音茫然地看着青年面带恼怒,只觉得周围空气都凝滞了, 缓了缓才开口:“我知你为我的事情废了不少心思, 如今在朝臣面前开了口, 若我不从,那必会落了你的颜面。可……”   “可是什么?”殷予眸光一凝,又逼近一步。   魏元音被这样步步紧逼, 踟蹰之后忽然抬了头,目光坚定道:“可若你不是真心, 那我宁肯不要。”   目光灼灼的样子实在让人动心。   殷予却窜起了心头火,他双手扶住少女的肩膀, 低下头直直看着那双大眼睛,认真问:“那怎么样才能让你看到我的真心,剖开给你看吗?”   魏元音被盯得愈发紧张,她甚至觉得对方炙热的呼吸都喷在自己的脖颈上了,慌慌张张地胡乱扫了两眼:“你……你这样突然,谁知道你的真心是什么样的。”   “我的真心?”殷予抓住魏元音的手按上自己胸口,“你觉得呢?”   隔着布料感受不出温度,可是它却飞快地跳着。魏元音还是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天地就好像发生变化了,她以为他很讨厌自己,怎么莫名就成了喜欢。   “你若是还不信,可以先定亲,后面我再慢慢证明给你看。”   魏元音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应道:“我……我知道了。”却不知究竟是哪个意思。   殷予当真要被这姑娘气到了,他抬手胡乱揉了揉对方的发顶:“我真是……”   可真的到了嘴边,又舍不得对对方多发一点脾气,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那便先这样吧,你再在行宫多待几日,待你回去我便着人去提亲。”   小姑娘不是很开窍,怎么忽然就这么呆。   魏元音深吸了一口气,迟疑道:“你……你这就要回盛安了吗?”   她其实知道,殷予为了过来和她说这些话已经牺牲了很多时间。父皇在朝堂里向来顶不上什么事,如果不是提前布置好的话,殷予离开一天盛安里就能乱了套,可是他还是来了。   不是为了千里迢迢断掉她的杂念,是想让她的愿望成真,年少时的那点希冀忽然实现。   如今天色已近昏暗,魏元音多少有些不放心。   “要不,你现在行宫留一夜,明日早晨再回去。”她红着脸说了挽留的话。   “好。”殷予也不客气,快步往外走,“我去找元宝安排一下,你先准备准备,一会儿一起用膳。”   魏元音抬头看着青年的背影,不可置信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背。   早在摄政王来的时候,茭白和月白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如今见人走了,她们自然也回来了,奇怪地看着魏元音道:“摄政王来时还风尘仆仆的,怎么如今看起来这么高兴。”   魏元音实在不知道如何同侍女们提起这桩婚事,于是含糊道:“等回了盛安你们就知道了。”   晚膳时,殷瑶也终于露了面,同魏元音坐在一处,见摄政王还没出现,便拿手肘轻轻碰了碰魏元音:“阿音,摄政王可是同你说那桩事的。”   魏元音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又觉得害羞,干脆娇蛮地瞪了殷瑶一眼:“哎呀,你就别问了。”   “女大不中留啊。”殷瑶感慨了声,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也没敢动筷子。   西山行宫在郊外,附近都是农庄渔场,奉上的菜肴也是周围产的,大多是些野味,巴掌长的小鱼裹了面粉炸得酥酥脆脆再撒上些辣椒胡椒磨的粉面,也是好滋味。   还有山鸡煲的汤,可不似宫里那样放足了山珍,里面就加了把野菜,又添了菇菌,鲜的能吃掉人的舌头,余了鸡汤还能下面。   今日桌上便净是这些特色,足足十八道,比起平日她们几个一起用膳时候增加了一倍,可见魏元音真的用心了。   想到这里,她又揶揄地看了少女一眼,见少女心不在焉也是觉得有趣。想不到这丫头也有这般时候。   正胡思乱想着,堂里光线一暗,摄政王已经迈着大步进来了,也不客气,朝她们点了头就坐在了魏元音的另一边,十分自然。殷瑶自己觉得守着两人尴尬,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给自己盛了汤后又往远处挪了两个座位才觉得踏实。   魏元音假装没看到殷瑶的举动,心里也是有了微微的别扭,殷予倒是坦然,盛了满满一碗山鸡汤放到了魏元音的前头。   “这西山风寒,体虚容易生病,你得补一补。”语毕,又夹了一筷盐渍的小黄瓜就着粥吃了两口,看得魏元音直皱眉。   殷予看着波澜不惊,其实却好咸又不喜大油,她本想着让他尝尝西山行宫这边的特色,却忘了这一点,着实心里懊恼。   可殷予可没忘了魏元音的喜好,两口粥垫了垫肚子便将口味偏甜的菜肴都换到了离少女近的地方,连殷瑶看了都心里微酸,这里还有个大活人竟然完全当看不见了。   魏元音叹了气:“膳房应该还有包子,馅料是野菜鸡蛋粉条又掺了虾仁碎,让他们蒸了给你吧。”   大菜殷予一口都没动,只有粥怎么吃得饱呢。   “无事,我本身就不算饿。”他正稍稍勾了勾唇角,忽然凝神向外头看去。   魏元音与殷瑶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一并望了出去,却什么都没见到,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黑点便冲了进来。等到了跟前的时候,两个少女才发现竟然是格外庞大的一只鹰。   殷予立刻从鹰腿上解下一个小指粗的竹筒。   魏元音则看得瞠目结舌,早在赵郡的时候,她听叔叔婶婶们提起过,为了消息传递快速,有训鹰来通信的,但是鹰野性难驯,既耗时又耗力,鲜有人能成功。   没想到殷予竟然有一只。   殷予读过了纸条的内容,抬头看向魏元音,便看到了少女看着他的阿黑一脸羡慕的样子,不禁暂缓了缓看过信后压在胸口那块石头,轻声道:“回头我给你训一只。”   说罢,又拍了拍小黑的背:“我得先回去了,你好好吃饭。”   “怎么了?”魏元音回过神来,“盛安里出什么事了吗?”   提到这个,殷予的面色有点沉,他也没准备瞒着少女,措辞了一番道:“这次西秦来的使者有个五王子,他一个时辰前遇刺身亡。”   “什么?”   早不遇刺,晚不遇刺,偏偏在殷予到了西山行宫后就忽然遇刺了,显然是有人算计好的。虽然大昭不惧怕西秦,但是也不想再轻易挑起事端。   殷予想的更多,前世殷承晖大婚时西秦也派了人来,却只是一两个小卒,更没有发生遇刺这样的事。就算前几日西秦使者来的时候,带头的也只是个大臣,如今队伍里却忽然冒出个五王子,偏偏就还遇刺了。   他难免不会怀疑大昭已经有人和西秦勾结上了。   是谁呢?成安王殷庭轩。不,不可能,就凭那些大臣们口口声声嚷着这位成安王镇守江河关,为了贤明,他们就不可能刻意挑起战争来把成安王轰回去,到时候立了战功又怎么样,该不能回来,还是不能。   就像他十七岁从军回来之后,哪怕身上有着战功,皇兄给予他的也是冷遇。   既然收到了消息,他就需要马上回去处理此事,魏元音跟了两步出了殿门:“我……我也想回去。”   “你好好吃饭,等承晖大婚那日我来接你。”殷予温和地劝着少女。   少女沉默了下,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的了,谁知道回去以后会不会一盆脏水扣过来,或者干脆自己按耐不住,又砍死掉一个。于是只能乖乖的应下来。   殷予步伐飞快地离开了。   殷瑶慢慢走到魏元音身边,看着摄政王离去的方向,语气略微沉重:“怕只怕,大昭要不平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刚见面就把我们分开!宝宝不开心了哼!   ---------------------------------------------   梨子这章卡了两天,一个感情渣实在不知道怎么写的不尴尬不肉麻,于是还是有点肉麻。   咳咳,梨子以前的基友来大晋江写文啦。   梨子想花式卖萌给她推荐下~~~~   《重生之盛宠帝姬》   就是一个被夫君害死的王妃重生后成了公主然后逆袭的故事!很好看!很爽!   链接的话……明天贴吧…… 第三十八章   靖国公府。   殷庭轩在听闻西秦五王子混在出使队伍里被刺杀后,立刻就觉得不妙, 第一时间来拜见靖国公。   靖国公显然已经听到了消息, 甫一露面便阴沉着一张脸。   他捻着一把花白的胡子,目光严肃:“庭轩, 你老实说, 这事情是不是你手下人做的。”   “外祖父, 此时事关重大, 孙儿不同您商量怎敢下手。”他也怀疑过是不是手下有人轻举妄动,毕竟挑起事端来从表面看是与他有利的, 可是细想之下, 长远过后却是无尽弊端, 于是立刻着人查了, 也没查出所以然。   靖国公微微点头:“这是个麻烦事,青天白日,却有人刺杀西秦五王子, 随后又不知所踪, 向来预谋已久。”   殷庭轩的心里发憷, 惯来谦和的外表也有些崩裂:“此番我随西秦一同回盛安,不说同吃同住,也是朝夕相对, 可里头藏了个五王子却半点不曾发现,这行凶之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这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靖国公也不客气, 沉声提点殷庭轩,“何必如此惊慌,比起你爹来,你可还有的学。”   靖国公学问出众,当年的敬询太子便是他亲自教导,而对自己的外孙更是处处提点,可是相比较起来,这个外孙确实令人失望。   殷庭轩低头称是,目中却划过一丝与温和外表格格不入的阴沉。   “外祖父,您认为此事该是谁所为?”殷庭轩思索着,忽然又道,“会不会是摄政王想要将我赶回江河关,刻意设下此局?”   靖国公眯着眼看了殷庭轩一会儿,敲打了几下桌面,随后才摇头否定。   “这许多年,殷予的脾气我也是看得清楚,同他母妃一样面冷心热,你未犯什么大错,他不会对你用尽手段。更何况,他亲口承认要娶魏元音,便解决了之前的局,也没必要再对你动手,除非……”   除非当年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不,这绝不可能,知道此事的人,这些年陆陆续续已经处理掉了,只一个活口,却是最不可能开口此事的。   思及至此,靖国公渐渐稳了心思,慢条斯理开口:“就算是魏元音,也不可能是殷予。这后面的人,还是要查,狠狠地查!”   殷庭轩听靖国公提起魏元音却是觉得莫名:“表……魏元音初来盛安,并没有人脉和根基,如何就能安排人手进行如此严丝合缝的计划。”   他险些当着外祖父的面又道了‘表妹’二字,可外祖父不肯认这门亲,他也是小心翼翼。   靖国公眯着眼睛,忽然一声冷笑,盯着殷庭轩看了一会儿,才不冷不热道:“你当你那表妹是多天真率直?她……可未必……”   后面的话被隐了去,殷庭轩听得不甚清楚,却也觉得发毛。   外祖父向他隐瞒了很多事情,又毫不掩饰对魏元音的敌意,他不免有些猜测。   “外祖父。”他艰涩地开了口,“我父王他当年……您不是说是因为……”   靖国公立时露出凶光和狠厉:“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只要记住,你应该做什么!”   殷庭轩登时沉默下来,他不肯明说,那就是和表妹一家无关,可是同样都是女儿,外祖父究竟为何对姨母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   他曾问过母亲,可母亲心如死灰,往事半点不肯多提,同他说的最多的话也不过就是,最近怎么样,要多吃些,什么时候肯成亲。   “是,外祖父。”他点头又应。   “对了。”靖国公挥去厉色,忽然想起来什么般,“回去查查,那个西秦五王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夜至三更天,殷予一路无阻回到了摄政王府。   与此同时,卷宗同西秦五王子的资料也一并呈到了他面前。   他先翻了暗卫调查五王子的生平,其中消息事无巨细一一呈现,看完后不由皱了眉。这不但是个麻烦,还是个大麻烦。西秦王大大小小有二十二个儿子,这五王子算是年长王子中比较得宠的一个,更是夺嫡的热门人选。   如今却突然折在了大昭。   他随口又翻开了卷宗,这次可比之前要仔细的多,尽量从诸多供词中查出一丝蛛丝马迹。   可是哪里那么容易,卷宗里所写与路遥给他汇报的内容一般无二,五王子拓跋宏的尸体光天化日莫名出现在京外农庄,佃户除草时候意外发现田间卧着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叫不醒,翻过来一看胸口竟有个拳头大的窟窿,血已经流干灌溉了庄稼了。   因长得便是一副西秦人的脸,京兆尹立刻便判断出是使臣队伍里的人,等找过使臣来认了人,便见那使臣面色惨白,嗫嚅着嘴唇叫了声五王子。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召集相关人等聚在一起才问个明白。   五王子拓跋宏自称仰慕大昭文化,于是请示了西秦王混在使臣队伍里一路游山玩水,熟悉风土人情。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拓跋宏还说要去西市逛一逛,没曾想如今竟已经成了尸体。   他来大昭的目的是何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再追究下去,活生生的一个人在一个时辰内遇到如此惨案才是最可怕的。   倘若是传出去,百姓都会对大昭的治安有所怀疑。   殷予摩挲着卷宗的边缘皱眉不语,拓跋宏长相如此显眼,所有城门守卫却都没有印象他出过城,而别人把他挟持出城……   也不可能,如今接近皇帝大婚,进出城的检查格外森严,便是皇亲国戚的马车都要仔细验过,带着一个大活人出城要想不漏马脚,几乎就是难以实施的。   至于携带死尸这种情况,仵作那里就先否了。那农庄确确实实是第一命案地,而拓跋宏的死亡时间也就是在他最后一次露面的一个时辰之内。   农庄有看门人,也并未听到过什么动静。   于是,拓跋宏凭空消失,又忽然出现在农庄里,变成了死人。   还有一个难点,就是还没有检验出凶器是什么。据仵作分析,是利器活生生将拓跋宏的心脏挖了出来,稳准狠。但是心脏去哪里了,是什么利器挖的,都看不出一丝半点,至少不是大昭寻常的刀器。   行凶之人策划周密,简直留下了一大串的难题。就连暗卫出身的路遥都自问做不到如此。   “王爷,如今盛安内各方人马都在查此事,根本让人看不出究竟。”路遥看着殷予阴沉的面色,不由叹了一声,“会不会,根本不是盛安的势力做的。”   殷予皱着眉:“若说不是,可这行凶之人明显很熟悉盛安。”   路遥也是奇怪,可也想不到其他。   “京兆尹那边我不好插手,既然各家都在查,你就顺着他们的路子,看看他们能查出个什么来。”殷予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两份东西,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可他不是什么查案高手,如今这案子这样,只能让底下人去查。怕只怕,这反而给了西秦人理由赖在盛安不走。   “承晖大婚在即,不能因为这件命案坏了事,再加巡逻与守卫。”   隔日,魏元音就接到了殷承晖的抱怨。这盛安如今成了铁桶一样,摄政王还不肯让他出宫,就算如厕都要有人前头后面的守着,生怕出什么意外,对拓跋宏的命案倒是半个字都没有提。   殷瑶也接了家里来的信,看完后满面愁容:“西秦就是个祸端,只要沾着他们的边准没好事,才来几天就出了人命官司,给人惹麻烦。”   这些天她俩在西山行宫待地也算老实,主要就两个人也热闹不起来,就只能窝在一起在行宫里来回逛逛,今日赏个花,明天看个湖,甚至还悄么声地喊过一回杂耍的来,也算是有的打发。   两人此时就在行宫里一处桃花园里小坐。   桃花林子里头有活水成溪,魏元音拉着殷瑶往溪边石头上一坐,看着水面上一片片的粉色花瓣抿了唇。   “有些鱼儿喜食桃花瓣,争相竞逐,大约很是适合果腹,可是稍微养大点,便要被人捞上来清蒸也好,油炸也罢,饱了你我的饥。”   殷瑶听了便是笑:“你倒是心大,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吃桃花鱼。”   魏元音笑眯眯地回望过去:“这溪水好,桃花也好,养的桃花鱼滋味定然不错,只是不知道回盛安前还能不能吃上一遭了。”   “桃花鱼能不能吃到还不知,可那糟鹅糟鸭你可已经吞入腹不少了。”   少女今日穿着桃花粉,顺便躺在了桃花树下,和满地桃花瓣混作一团,模样自在惬意:“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吃,非得饿极了,那可折磨人。”   殷瑶叹着气摇头,见少女假寐,自己便也望向了溪水里,这一看,便见一片桃花瓣悠悠落下,十几条巴掌长的小银鱼扑了上来,瞬间分食干净,没抢到的还不甘心地去啄其它鱼。   她心口猛地跳空了下,瞬间便想起来魏元音说得那番话,字字在耳边重新回响过一次,那分明带着几分意味。怔怔地看向正闭目养神的少女,阿音她……莫不是知道什么,才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宝宝居然不是十项全能!梨子你到底是不是亲妈!   梨子笑眯眯:十项全能不需要娶媳妇,你有一个媳妇~~~~   殷小予:嗷嗷嗷嗷~~~媳妇媳妇媳妇!么么哒~~~~ 第三十九章   嘉宁九年二月二十三,黄道吉日, 宜嫁娶。   魏元音已经于前一日傍晚回到了盛安, 原本一日的疲惫她应该睡得沉沉的,可是才过了丑时便又醒过来, 呆呆地望着夜色出神。   因为拓跋宏的案子, 殷予这些时日变得十分忙碌, 可即便忙碌, 还是抽出了一整日的时间去西山行宫接她,只是一路都没顾上说什么话, 到了皇宫又匆匆离开了。   更不要说作为准新郎的殷承晖了, 连个面都没有露。   皇宫里张灯结彩, 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双喜字, 硬生生把寂静的夜晚衬托地有如白昼。连带着她都有些莫名紧张,想着居然就要有母后了,还比她大不了几岁, 心情还是十分奇怪的。   “殿下, 您不要再睡会儿了?”守在外间的月白听见了动静, 连忙拎着灯进来看,于是便见到公主殿下一身中衣正趴在窗台上发着呆。   魏元音摇摇头:“让外头的灯光晃得我睡不着。”   把窗户一关,屋里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哪里会晃得睡不着觉,只是晃到了心了。   “睡不着就出去走走。”窗外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惊得月白立刻警惕地看出去,却什么人都没有见到, 便知对方晓得不能看到公主未更衣时候的模样,于是刻意躲了起来。   魏元音听到这个声音,笑意染上了面庞,登时站起来:“月白,洗漱更衣。”   月白瞠目结舌:“殿……殿下……”   魏元音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悄声道:“是摄政王。”   宫女太监们的消息是最便利而且迅速的,月白她们跟着魏元音回了皇宫后,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摄政王和自家公主的事情,这样一桩事实在让人惊讶,而惊讶之后又是欣慰。   摄政王向来对待公主甚好,先前没想过能有这样等等人选,如今有了,便觉得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她听见外头等着公主殿下的是摄政王,立刻便去给公主打水挑衣。   殷予站在回音宫外阴暗的角落里,背靠着墙,抬头便能看到满天星辰,原本是一副美景却无心欣赏,注意力全放在屋里少女的声音上了。听着小姑娘懒洋洋地说这话,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魏元音收拾好之后已经过了两刻钟,她款款走出回音宫,便见青年一身玄衣负手站在那里,仰望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半夜三更跑了出来。”她上去以后便站到了青年的旁边。   “睡不着,政务又处理完了,于是出来走走。”因为天亮之后宫里就要派人去徐府接亲,他是长辈,便在宫中留宿。   可是望着外面的红灯笼,他却一点都不困。   前世殷承晖也是嘉宁九年大婚,却要比此时晚上半年,当时他是参加了的,却记不太清了,只是不知为何,似乎闹得很是不愉快,兴许是皇宫里有了什么岔子,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姑娘。   “你也睡不着啊,我也是。”魏元音的语气很是轻快,“走吧,你不是说要一起走走吗。”   殷予侧头微微看了小姑娘一眼,少女的模样依然天真,他那一瞬觉得,无论怎样都值了。   两个人并行着出了回音宫,临走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宫殿,明明还是一样的建筑,可是莫名在心里却觉得完全不同了。   “我记得,陈贵妃在这里住了十八年。”如今提起这位,魏元音心里多得是敬畏,虽然人已不在,但到底是她未来的婆婆。   殷予应当也是想起了往事,潦草地嗯了一声。   他对母妃的印象并不太深刻,五岁前有限的时间里见到的多是淡薄,从未有过一丝笑容,哪怕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更早时候,父皇疼他入骨,恨不得抱在膝盖上早朝,母妃知道了也不曾欣喜,只是命人将他抱回来。   他在母妃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她是没有感情的,仿佛没什么留恋。   魏元音见殷予想得出神,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提到了一些不该提的事情。   说起来,这位陈贵妃十分奇怪。   出身陈氏,十五岁入宫便享尽宠爱,即刻立为贵妃,无人敢争其光。然而,除了高祖皇帝给予的最极致的宠爱,这位在后宫里却没什么存在感,就连众人都为了皇后的位子你死我活时候,她都不曾出手。   甚至不知为何,明明十五的年纪便进宫承恩,却在三十岁上才诞下了唯一的儿子。直至殷予五岁时陈贵妃病逝,都没有在盛安激起什么水花来。   也不知道,如此奇怪的陈贵妃,在殷予的心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殷予久久没听到小姑娘开口,一低头,便知道她又想岔了什么事情:“我若是不舍,便不会让你把宫名都改了。”   两人此时也走到了一处岔路。   魏元音到了晚上便有几分路痴,一时分不清哪条路是向着哪里去的,只好求助般地望着身边的人。   殷予见到少女信任的样子,勾起唇笑了笑,霎时惊艳了夜色。   他伸出手牵住魏元音的素手:“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魏元音不是第一次被殷予牵住手,上元节时候的心情还尤在心里,而现在,更是娇羞又欣喜,乖乖地让他拉着往前走,而她自己,便盯着这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迷人,也没有心情去看究竟走到了哪一条的路上。   殷予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提醒着少女注意着头顶或者是脚下,这一眨眼,魏元音才发现又让他带到了一处偏僻地。   似乎是一座宫殿,但连殷承晖的红灯笼都没有挂到这里,显然是荒废了许久的。殷予拉着她进了宫殿,又借着些许的光亮到了宫殿后的园子。   她方踏出殿后的门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艳了双眼。   这是一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风景。   人类的脚步声惊动了园子里的常驻客,它们霎时从枝叶茂密的地方飞了出来,化成漫天的星辰,一闪一闪地飞舞在并不算大的小花园里。   萤火虫的光芒虽然微弱,成群结队的时候却能照亮一大片的景色。它们穿梭着,魏元音便看清这花园里竟然爬满了蔷薇,因为时节到了,这些藤蔓上已经结了花骨朵。   青年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本来想等蔷薇花开再带你来看,可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也不错。”   魏元音已经被美得说不出话来,她在萤火虫中间旋转着,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竟然能看到如此漂亮的景色,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笑着去拽殷予的衣袖:“阿予,你真的好厉害,怎么能在枯燥的皇宫里找到这么多好地方。”   听到少女的称呼,殷予微微晃了一下神。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拥抱这个可爱的姑娘,紧紧地抱住她,让她融入自己的骨髓,可又怕轻举妄动会吓到她。   晃了一下神后,他微微笑了下:“摄政王府可比皇宫枯燥多了。”   语毕,便见到小姑娘望着他一脸呆滞,他险些以为她是听见了摄政王府无趣心中苦闷,下一秒,却见到少女的眼中点起了星光。   “阿予,阿予,你笑起来真好看,比这么多萤火虫和蔷薇花都好看,有你在,摄政王府怎么可能枯燥呢。”天天看着这张脸,那肯定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腻的。   殷予终于张开双臂,把他心爱的姑娘拥入怀中。   他的心脏快跳不停,将下巴顶在少女的发顶上,察觉到少女已经因为这个举动身体发僵,胸腔不可抑止地振动起来,愉悦地笑声溢出了唇角。   “阿音,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我的生命完整了。”   那是前世的二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仿佛冷冷清清地过了许久之后,生命里忽然有了色彩,填充了他一切的情感,让他终于成了一个有记忆的人。   魏元音被抱着不敢乱动,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紧张的。   “阿音,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我不会辜负你,相信我能扭转你们的命运。   听到青年再低微不过的请求,魏元音心中酸涩,缓缓伸出双臂回抱过去,喃喃道:“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嗷!媳妇叫我阿予!媳妇夸我了!哼,得意洋洋地看着你们!   甜不甜!梨子就问你们甜不甜! 第四十章   大昭皇帝婚典之前要至奉先殿祭拜先祖,明昭自己成人即将娶妻, 而皇室成员也应在外等候。   魏元音同殷予分别之后回到回音宫也就小歇了半个时辰, 就被茭白又挖了起来。   这是魏元音需要出席的场合,而又必须着制式礼服, 十分繁琐, 于是她也需早早打扮起来, 免得到了正时辰的时候失礼。   茭白帮着自家公主拢了头发, 一口气从头梳到尾。月白帮她打点着面妆,面若桃花粉。露白捧着的公主品服冠饰, 成熟又端庄。   捯饬完毕, 月白还叹了一声:“公主殿下国色天香, 稍施粉黛便能将满城贵女比下去, 若是杏白的手艺,只怕更为出色。”   杏白是跟在魏元音身边的第四位侍女,因父母俱在赵郡, 性格又……格外娇憨, 不适宜皇宫, 被留下看家,未能跟来。   魏元音对着铜镜看了片刻,才皱起眉头:“又不是我大婚, 搞这么隆重做什么。”   不过她也没时间再洗掉重弄,只好顶着这样一副妆容出了回音宫的宫门。   奉先殿外。   魏元音还是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到殷承晖, 向来嬉皮笑脸的父皇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庄重,一身玄黑绣红婚服将整个人都衬托得英姿勃发格外稳重。   他随着唱和声大步迈入奉先殿。   里面的情况魏元音看不分明, 只知道定然是一次庄重的跪拜与祭祀。   她百无聊赖地向四周瞅了瞅,一眼就见到了殷予。   殷予是皇室嫡系,应该是最有资格进入奉先殿的人之一,可他却站在外面,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察觉到魏元音的视线,才回过目光来勾了勾唇角。   魏元音不知道站了多久,都有了瞌睡,在原地杵着也是头重脚轻。   好不容易等殷承晖从奉先殿出来,便是礼部该去徐府接人了。   殷承晖一行人去了专门举行庆典的昭华殿,魏元音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已然没什么精神。   “徐慧接进宫还要一个时辰,你先找地方歇会儿再去昭华殿吧。”抬起头,竟是殷予走慢了两步等着她。   她昨日本就旅途疲惫,晚上又出来玩了一圈,不会累才奇怪,殷予想着,便有些后悔怎么没哄着她好好睡一觉。   魏元音打着哈欠摇了摇头:“算啦,等立后大典后就可以午休了,睡到晚宴都没关系。”   殷予见状,也不再劝,只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姑娘。   她其实是想出去看看未来的皇后是怎样十里红妆进皇宫的,可想了想,到底是不方便,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能跟着众人看着再枯燥版正不过的典礼。   站在昭华殿里的时候,她还在想着估摸要等晚宴才能热闹起来了。结果左右一扫,便见对面两个人交头接耳。   两人具是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虽然入乡随俗穿了大昭的衣裳,但仍挡不住一身鼓起的肌肉。   就算是烧成灰,魏元音也分辨的出来这是西秦人,不由皱了眉拉住殷予的衣袖。   “不是晚宴才邀请西秦人,怎么立后大典前就让这些人进来了,实在不合规矩。”魏元音从未如此在意过规矩,可看了这些人,她便止不住地犯呕,甚至内心狂躁到想上去将人暴揍一顿。   这种本能的反应证明殷予之前将她送去西山行宫实在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不然这西秦死的可就不止一个五王子了。   殷予冷眼看着对面两个外族人,低声和魏元音道:“他们口口声声说仰慕我朝礼仪,好奇立后大典是何模样,若是此次不见怕是一生遗憾。无法,只能同意了。”   这番说辞实在无耻:“那进来前都检查过了吧,西秦人向来狡猾,可别让他们捣了乱。”   “放心。”殷予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以示安抚。   兴许察觉到了如刀子般的目光,两位西秦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魏元音。乍一见到娇美可人的少女时,他们还以为是天仙下凡,竟然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大昭果然人杰地灵。可再看魏元音的穿着,他们二人似是又交头接耳讨论一番,最后露出了一个满意又讨好的笑容给魏元音。   魏元音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怒气,惊讶道:“他们还不知道?”   西秦人本就不怀好意来盛安,求娶公主这种事情既然有了理由便该早早拒了,如何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已经定了人家。   殷予沉下脸:“本该早早告诉他们,可忽然出了拓跋宏的案子,靖国公便说人家西秦到底死了个王子,这件事为大,婚嫁之事不宜此时开口。”   听了这话,魏元音便觉不妙,晚说几天,也不知道能整出些什么乱子来。   殷予不是没想到,可礼部大半都是那些老臣的人,那些老家伙按压着不说,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抬手摸一摸少女的发顶安慰到:“别怕,一切有我。”   西秦人自然是认识殷予的,见到摄政王和祁安公主如此亲昵,不免有些迟疑,又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   魏元音克制自己不再去看这几个人,阴沉着一张脸:“要不是父皇大婚,我一定要去踹他们几脚。”   殷予却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轻声道:“阿音,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喊承晖父皇了,他也只比你大九岁。”   魏元音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先是觉得自己喊他‘叔父’把他叫老了,如今又因着辈分不肯让她叫父皇。她眨眨眼睛笑道:“可天下皆知父皇就是我的父皇啊。”   殷予皱眉:“又没登在皇家玉牒上,等你成了我的夫人,才是正经的名分,更何况,是你管他叫父皇的时间长,还是今后做我的王妃时间长。”   “那可不一定。”魏元音立刻回过去了一句嘴,还待说些什么,外面登时锣鼓声天,徐慧已经乘着车舆从朱雀门进了宫,一路朝着昭华殿来。   皇帝立后不同于民间成亲。   一点也不热闹,也不过就是端庄肃穆地看着殷承晖昭告天地,而后依照礼节授予徐慧凤冠凤印,正式册封她为皇后。而后共同祭拜天地,又向林太后敬茶,这仪式便算结束了。   人们大多起得早,等了一上午,仪式进行起来却快的很。九十九响的炮仗虽然热闹,吹拉弹唱也还不错,观礼的人更是多得数不清,但是魏元音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许是,还是要等晚宴才能有那么点成亲时候的人情味儿。   “我要是成亲,就去赵郡。”魏元音看着殷承晖与徐慧携手先行离开,喃喃说了一句心里话。   殷予听见,侧头看了少女片刻,勾起唇角:“好,听你的。”   魏元音这才回过味儿来,登时红了脸,瞪了殷予一眼就跟着人群往外走:“我先回回音宫了。”   殷予笑着摇头跟了过去。   谁知道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自家小姑娘被人拦下了,立刻拧眉上前。   “祁安公主。”拦下魏元音的人恭恭敬敬,用的却全然不是大昭礼仪,正是那两个西秦人。   魏元音眸光一沉,克制不住地摸上自己的腰,啧,又没带鞭子。   “我兄弟二人是西秦使臣,在下拓跋兴,我弟弟拓跋成。”又胖年纪又大的那个开口便操着十分不正规的大昭音,难听地让人想要洗耳朵。   “阿音。”殷予立刻站到了她身边,气势骤发,“两位找阿音何事?”   偏瘦的那个笑眯眯地向殷予行了礼:“此番我们来使大昭,奉我王之命有个重要的请求,便是替我们的王储殿下求娶祁安公主。”   魏元音眸中厉色一闪,咬着牙笑道:“那就不知道你们西秦王有没有告诉你们,说出这话可是要丢命的!”   说罢,抬起脚便踹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力道太大,一脚便把那瘦子踹了个跟头。   啧,好爽。早就想这么干了!   殷予却不曾拉住魏元音,反而眯了眼看着那胖子一脸惊恐。   “在你们大昭皇宫怎可向使臣动粗!”这不符合他学过的大昭知识!   魏元音拍了拍手:“我又没杀了你们,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你……”胖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殷予才站上前:“你们向我的未婚妻说了如此无礼的话,便是使臣,也没人能帮你们。”   胖子正忙不迭地把自家弟弟扶起来,听见摄政王开口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祁安公主是摄政王的未婚妻?不,成安王一点都没提到过,这不可能!   可看摄政王的样子,可不就如同在他们西秦那些小伙子面对心爱姑娘时候的模样吗?   居然是真的……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倒霉’二字。   来之前,王叮嘱他们,千万要小心不要得罪摄政王,这位才是在大昭最顶尖的存在,若是惹了他不开心,必会诸事不顺。可是他们刚刚当着摄政王说了啥?都怪成安王,没有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告知他们!   胖子还是机灵一些,连忙又恭恭敬敬行了礼:“此次来使,我王意在为王储求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大昭王妃,方才见祁安公主,我二人便觉祁安公主是大昭最好的女子,却不知已经名花有主,才有如此失礼之言,请摄政王莫要怪罪。”   魏元音冷哼一声,口音不咋的,话说得倒是很溜嘛。不过……她眼珠子转了一转,意思就是娶回去别的姑娘也可以咯。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哼!什么鬼都来抢我媳妇!坏银,大坏银!   梨子:一更。 第四十一章   魏元音坐在宴席的上首,就在帝后旁边的一桌。   周围都是说笑的声音, 她却浑然不在意, 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离自己最近的糖醋小排。   晌午回去的时候便觉困乏的不行,连午膳都没叫, 倒头就睡。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黄昏暮色, 腹中空空。   “阿音, 听说你今儿出了昭华殿就被拦下了。”殷瑶眸中带着忧色,那些西秦人看起来就五大三粗十分不好惹, 那些人又不是生在什么教化之地, 定然也不肯讲理。   听了这话, 魏元音顿时叹了口气:“可不是吗, 也不知道他们找什么不自在。”   殷瑶了然的点点头,她太了解自己这位好友,能说出来这样的话那肯定是没吃亏的, 于是掠过这个话题不再谈, 免得魏元音心里不痛快。   徐茵茵听了, 咬着筷子想了下:“阿音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被谁拦下了?”她的消息不若殷瑶灵通,两人打得哑谜半点都听不懂。   “那些个外来户。”殷瑶没好气地这样称呼着西秦人。   魏元音饿得心慌, 也顾不得解释什么,只能叹气道:“到底几时才能开始。”   徐茵茵登时顾不上其他, 只笑嘻嘻道:“瞅你这样子,就跟没用午膳似的。”   “可不是没用午膳吗, 昨儿……”魏元音差点就将殷予的名字脱口而出,回过神后又改口,“昨儿累得要命,早上又被捞起来的早,困乏的不行,没来得及用午膳便睡了一觉。”   “那你可要多用些。”殷瑶瞥了眼桌上的几道菜,倒有许多合这丫头口的。   徐茵茵却又想起来了另外一桩事:“阿音,你同摄政王的事怎么一直没和我们讲,之前我还感叹摄政王对你这般好,你都能瞒得住。”   她自打知道了摄政王同魏元音商议婚约的事情,就是止不住的惊讶。再想到上元夜时候,摄政王牵着的那个女孩子,那熟悉的声音,果真就是魏元音。她身为好友,竟然半点都没察觉。阿音怎么就这么好命,没做什么就得了摄政王的倾心。   一见面,顾不上曾经在信里看到的那些让她惧怕的东西,满心都是好奇,却生生忍到了现在才开口。   魏元音怔愣了下。   她知道殷瑶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却忘了徐茵茵是全然不知情的,可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不自然地笑了笑。   “不过是应急之策罢了。”她含糊了几句,只想着慢慢再让徐茵茵知道,如今她自己都解释不清。   “是嘛。”徐茵茵眸中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我就说,怎么突然就传出了这样的消息,也对,就是得找个摄政王这样的才能挡住西秦的叨扰,这些人太烦了。你是不知道,那个五王子拓跋宏,听大哥说死得时候都……”   “茵茵。”殷瑶忽然开口打断了徐茵茵接下去的话,无可奈何道,“一会儿要开宴了。”   那么可怖的死相怎么能拿到餐桌上说,真是个百无禁忌的丫头。   魏元音倒是不在乎这些:“虽然他们没仔细说,但是我隐隐也听了些,下手之人的确狠毒。”   不过她却想把那人挖出来狠狠夸赞一番,干得好!只挖一个太少了,就该把这些人的心全都挖掉!不然怎么对得起大昭死在边关的几十万将士。   几个人还想说些其他,帝后二人终于盛装出现。   魏元音见了后眼都冒光了,总算能吃了!   开宴前皇帝是要说讲一番正规的感慨和客套话的,可殷承晖向来不喜这些虚的,落座以后便举起酒杯道了一声‘众位卿家,请’,而后便给徐慧斟酒,命长福叫出歌舞来,正式开席了。   一桌少女里就魏元音身份最高,她当仁不让地夹了一筷糖醋小排。   放在嘴里的一瞬,简直就觉得有好吃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这酸甜的酱汁,简直浓郁醇厚,酥炸下又有嚼劲的肉几乎就要在舌尖上爆炸,细嚼慢咽地品尝完这块小排,她又盯上了别的菜。   “祁安公主何必呢。”同一桌上,出现了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   魏元音抬头看过去,便见到了苏碧。   天,她离开盛安两个多礼拜,几乎就要把这姑娘抛在脑后了,怎么这下又冒了出来。   她同苏碧对视了一会儿,不由诚恳道:“苏姑娘最近看起来憔悴的很,还是多吃一点吧。”   魏元音一句话把苏碧气得就要咬碎银牙。   都怪这个祁安公主,要不是她开口,摄政王怎么会把爹爹的爵位卸掉,如今爹爹看见她便觉得是个祸害,巴不得早点把她嫁出去,可是看看那些上门来提亲的都是些什么人!   她只能整日窝在房中苦闷,听见西秦人来大昭是想要求娶魏元音的时候还欣喜了两天,可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外面又传摄政王要娶祁安公主了!   她怎么可能信!   一定是魏元音的计谋。   苏碧此时看魏元音的目光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毒,都是她,都是她害得自己这么惨,还是嫁到西秦去算了,最好死在那里,不要再当着她的路!   她的恶意太过赤裸裸,魏元音几乎立刻就察觉了出来,当下皱眉。   “苏姑娘还是多吃些这宴席上的菜吧,毕竟是很难得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得上。”殷瑶神色淡淡地拨拉了一筷子盛在碟中的土豆丝,没什么胃口。   苏碧立刻将敌视的目光看向了殷瑶:“你嘲讽我?”   她苏家吃的是没皇宫和肃王府精致,但也万万没有穷到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些菜的地步,这个殷瑶何必挖苦人。   “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大家都不要吵了。”徐茵茵笑眯眯地开口,而后轻蔑地看向苏碧,“又来得罪我家阿音,看来上次摄政王给的教训还不够。”   提到这个,苏碧便是面色一白。   她不再言语。   殷庭轩一直注意着魏元音这边的动静,发现那个苏碧明显是要挑事,却被魏元音那边三言两语拨了回去,便觉得自家这个表妹了不得,交的朋友都很厉害。   正遗憾怎么表妹就让摄政王捡了去,歌舞又换了一拨。   上来的姑娘们穿着西秦服饰,露胳膊露腿,将舞跳的粗狂又豪迈。众人粗瞥一眼便知道这是西秦人带来的,不过看起来的确新鲜,还没怎么见过女孩子这样跳舞。   连殷承晖都没新鲜事物暂时吸引住了目光,等舞蹈过后,咧着嘴笑了一笑:“西秦使者有心了。”   上午还拦住过魏元音的两个使臣站了出来。   殷庭轩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心道,来了。   却见两人道谢之后表示了下对殷承晖和徐慧的祝福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原位。   殷庭轩顿时拿筷子的手都僵硬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靖国公正坐在他身边,见状低头沉声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回盛安的时候和他们说了要在晚宴上提这件事吗?”   他自己也觉得纳闷,刚在江河关迎到西秦使臣的时候,他便听闻这次准备为王储求娶一位大昭贵女回去。于是心生一计,先向两人诉说了魏元音如何聪慧又如何美貌,两人拎着国书思考了很久,干脆又让人快马加鞭回去请示西秦王直接写明求娶祁安公主。   所以国书才会到的如此之晚。   而后,一路之上,他又灌输了诸多大昭礼仪多的思想,暗示他们在晚宴上将这件事提出来才是合理的。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殷予竟然自己站了出来和魏元音有婚约。想借着此事将自己与魏元音婚事定下来的盘算落了个空,可是却不想告知这些西秦人。   只想着在晚宴上闹出来时能让他讨厌的双方都给对方一个不痛快,而外祖父也默许了,没想到,怎么事到临头那两人忽然不提了。蠢人开窍?   他当然不知道,两个西秦人上午被殷予敲打之后,这一日在盛安里出行都各种不顺畅,于是心里对这位摄政王更加畏惧,连换一位贵女提亲这件事情都不敢提。   他们虽然不敢提,可有人却敢提。   就在歌舞交替的时候,殷予沉吟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缓缓开口道:“陛下对西秦使臣献上的歌舞十分满意,总不好让西秦王的请求不能成真。”   在场众人看向殷予的目光都是莫名,西秦王的请求不就是替王储求娶祁安公主吗,现在祁安公主都是他摄政王的了,现在说出这个是什么意思?   于是,便听殷予道:“西秦王想要给王储求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大昭贵女,却不知众位对这个人选有什么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梨子去碎觉啦~ 第四十二章   摄政王的话一出口,许多有女儿的人就觉得不妙。   虽然嫁过去就是西秦的王储王妃, 可毕竟两国关系不稳定, 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待遇。但凡是真心疼爱孩子的,都不会动这个念头。   鸦雀无声的大殿里, 一个个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没有谁敢接这话茬。   之前逼着殷予和殷承晖的那几个老臣更是战战兢兢, 生怕因为那件事被怨恨上, 借机把自家宝贝孙女许给人家。   殷予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惨白的脸,最后落在靖国公的身上, 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靖国公老脸阴沉, 心知殷予这是打上自己孙女的主意了, 可他未出嫁的还有四个孙女, 哪一个不是精心教导,在盛安人人称赞,就应该找一门好姻亲成就林家, 也好多帮助外孙。   他捋了胡子, 站起来行礼:“西秦王有如此请求, 我邦礼仪大国自然应竭力满足,以传大昭教化,扬我国威, 尔等却一个个意图推脱,到底是何居心。”   抑扬顿挫地把在座的人数落了个遍, 林老头才又开口:“老臣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该为陛下和摄政王排忧解难,伸长了这双手来推举别家姑娘, 实在是因为这个人选最为合适。”   这话听得在座的朝臣具是咬牙切齿,生怕这位靖国公脑袋一抽推出去自己家的姑娘。偏偏人家说得大义凛然,若是出去驳斥他,必然会被扣上一顶又一顶的帽子,不想让林家姑娘远嫁西秦就要伸手别人家里,实在可恨。   殷予懒得听他废话这么多,喝干一杯酒,最后才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靖国公就直说吧。”   “要论名气,如今康乐郡主最盛,无人能出其左右。”   魏元音的心脏猛地一跳,连菜都顾不上吃了,连忙去看殷瑶,便见殷瑶也是面上带着不悦。   肃王大怒,当下就要拍桌子起来同林老头理论一番,结果就听见那老匹夫说了个‘但’字。   “听闻西秦王储已然二十有九,康乐郡主名气虽盛,但尚年轻,只怕不能体贴王储,于是向来以才女之名闻名盛安的苏家小姐倒成了最好人选。”   未加克制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苏碧。   现在谁人不知,这位苏家小姐得罪了摄政王,害得苏文的爵位被一撸到底。如今听见靖国公把她推出来,倒是齐齐送了一口气,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夸赞起来。   就连西秦使臣在听了旁人向他们解释靖国公的意思以及这位苏小姐的名声之时,也乐得连连称好。王让他们找一位贤良淑德的贵女,这位苏小姐既然才名远播,又善琴诗,想必很能让王满意。到时候为王储诞下子嗣,再悉心教导大昭文化,想必他们西秦很快就能和大昭一样。   只有苏碧白着一张脸,对周遭的喧闹恍若未闻。   她如何听不出来这是个圈套,只怕之前殷瑶就提前得了消息,所以才挖苦她今后就吃不到这般珍馐美味了。   手止不住地颤抖,西秦那是什么地方,教化不开,终年游荡在草原上。为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魏元音,眼里是遮不住的怨毒,明明是该魏元音嫁过去的,怎么就成了她自己,这分明是摄政王把她推出来给魏元音挡灾!   明明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能当场向魏元音发作,她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如今魏元音还有摄政王护着,她有谁?   魏元音眼瞅着苏碧一副惨淡相,心中也是叹息,她本来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可苏碧这姑娘上次做出的事实在是她心中一根刺,未动什么大干戈就要毁了别家姑娘的笄礼,倘若今后记恨起因为自己而撸了她爹的官,让她过得难堪,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所以殷予透露出想让苏碧嫁去西秦的时候,她没有否定。   殷瑶却很不善:“苏姑娘也不必用如此怨毒的目光看着我家阿音,只想着你做出来的事,便合该知道是什么结果。”   苏碧咬着牙:“你们确实胜我一筹,又何必说什么风凉话。”   她已然渐渐冷静下来,事情已经成了定局,细细一想,嫁去西秦未必就是坏事,自己有大昭为靠,即便过得不如意些,那些西秦人就未必敢明着磋磨她,只要有一天王储继承了王位,那她还怕什么!   魏元音看穿了苏碧心中所想,觉得这姑娘很是天真。   “西秦清苦,苏姑娘去了必定诸多不适,还是小心为妙。”她终究还是不忍心,提醒了一声。   在赵郡待得久,也听多了关于西秦的事情。如今这位西秦王年事已高,儿子也很多,虽然他偏爱王储但别的儿子也不乏比王储更优秀的,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苏碧只当她冷嘲热讽,干脆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这一场晚宴勉强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她苏碧了,然而没人在意,就连苏文也不会。本来就因为这个女儿丢了爵位,随便打发去西秦,或许摄政王看在这份功劳上还能得两分助力。   魏元音回回音宫的路上紧了紧披风,扭头瞅着殷瑶笑了笑:“刚才可是吓了我一跳。”   最得意地莫过于徐茵茵,她喜形于色道:“我看这苏碧还能耍出来什么花招,阿音你是不知道,她往年处处惦记着摄政王,亏得摄政王不眼瞎,找了个借口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说起来,我倒是半点不曾晓得摄政王原来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魏元音耳朵动了动,难免好奇道。   殷瑶见徐茵茵又摆开了架势,连忙打断她:“和苏家的亲事还是先帝登基没两年时候孝文太后给定的,后来孝文太后薨,也没两年,苏家大少爷当街打死了个乞丐,摄政王借着这事就把亲退掉了。”   魏元音这才想起来苏碧原来还有个大哥,只是苏文为了不让这个儿子牵连自己,送去流放了。   她‘啧’了两声:“这苏家可真是凉薄。”   “也和苏碧那继母有一定关系,这几个继子继女都让她给养歪了,可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殷瑶也有几分感慨。   到了回音宫,魏元音摆出来一盘棋:“你们两个谁陪我下上一会儿,好久不碰,可手痒了。”   徐茵茵笑嘻嘻道:“吃和玩可以,这玩意儿我可来不了。”于是顺手把殷瑶推了出去,只道自己看着也是无聊干脆出去转转。   殷瑶执了白子,刻意让一让魏元音:“你故意把她支出去,可有什么话要说?”   魏元音却不说话,只默不作声落下一子,殷瑶见状,无奈跟上。几个回合下来,殷瑶愈发惊讶,认识了这么久,她竟第一次知道以自己的棋艺也会被步步紧逼到如此地步,不得不更加慎重起来。   棋局过半,魏元音才开了口:“我看西秦人一时半刻是离不开大昭了。”   “是,拓跋宏的事情未结案,他们没个结果是不肯走。”   “阿瑶,我想要查这件案子。”魏元音缓了缓,才张了这口。   “什么?”殷瑶手里的棋子一个没拿住落在了棋盘上滴溜溜差点滚到地上去,“阿音,这件事情你插什么手。”   “不管是刑部还是京兆尹,办这件事都不尽心,也毫无进展,显然想等着科举过后找个愣头青接了这件事。”魏元音在心理盘算了一遍,“这是一个大案,胡乱塞个小进士肯定不妥,最有可能的便是徐清和、薛子期还有王成这三个本次前三甲的热门人选。”   殷瑶还是头一次知道魏元音竟然把里头的事情看得这样清楚,本以为就是漠不关心,可周遭有了什么事什么话全记在心里头。   “那也不该你……”她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徐清和还有王成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薛子期……”魏元音沉吟了下,“他一定会主动请缨,并一定会拉着我。”   殷瑶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了:“怎么?”   魏元音笑了:“我知道你上次看见了。”   她指的是在西山月老庙的那次。殷瑶向来仔细沉稳,便是看见了也不会直接问,但偶尔的一些表现还是能看出一二。   “我不瞒你。”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薛子期同我魏家有旧,他知道我有多了解西秦,估计也不怎么希望我同摄政王有什么牵扯,我心里也有点疑惑,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同他做一个了断。”   比如,那根簪子是如何到了他的手里,他家当年离开赵郡是为了什么,如今回来以后刻意接近她是有什么想法,以及……他写下那样的字句又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挂回去是什么意思?   殷瑶半天没有缓过劲儿来:“所以,阿音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都不想再问为什么这事不肯让徐茵茵知道。   怎么敢让她知道?   “我知道阿瑶你人脉广泛,他日若薛子期真开始断这件公案,也提了什么不合理的请求,别忘记让你的人拉我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那朵殷瑶瑶:【瑟瑟发抖】这样的阿音好可怕,呜哇一声哭出来~~~~可爱的阿音居然是个黑心的! 第四十三章   三月初,摄政王终于正式向祁安公主提亲。   据说素来疼爱祁安公主的今上捂着胸口不乐意答应, 但被摄政王冷着脸注视了一会儿便乖乖应承下来, 还给祁安公主开了公主府。   于是,魏元音快要搬家了。   殷瑶来找她的时候, 她还在亲自指挥着把园子改一改。这还是殷承晖未登基时候先帝赐的府邸, 本就是亲王制, 她需要改的地方也不是太多, 只让人改了几处图腾。这折腾来去的也是想添些花木。   刚指点着人栽下一棵桃树,就看到殷瑶过来了。   “你来的可巧, 快帮我看看这位置是不是合适。”   殷瑶对这些事向来精通, 魏元音这也不算问错了人, 可是她现在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魏元音一眼就看出了她有话, 拍掉手上土就走到了旁边的回廊里。   “怎么了?”她面上还带着笑意。   可殷瑶自从见了魏元音的真性情,便不觉得这是果真在笑了,她迟疑了下:“摄政王和薛子期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魏元音想着之前有次同殷予吵架, 便是因为薛子期, 后来还是他告诉自己薛子期同魏家有旧。但是倘若说有什么过节, 倒是不曾听闻。   殷瑶见魏元音也是副不知情的样子,不由就叹气:“会试成绩已经出来了,薛子期才在第十九, 可负责科考的线人却同我说,薛子期文采斐然, 时策亦是字字珠玑,还推陈出新观点洗人耳目, 这样的文章众考官本想推举成第一,可摄政王却来了,看到文章便说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魏元音奇道。   她知道薛子期曾是扬州府解元,便晓得绝对不是池中物,更何况,后来又了解到他是薛行的儿子。   “纸上谈兵,巧言令色。”殷瑶也是惋叹,据说那篇文章可行性还是很高的,“于是就只能得个第十九。”   “三日后殿试?”如今的名次是文章排出来的,还要再过一轮殿试才能定下三甲,到时文武俱在,由殷承晖钦点,就是摄政王也干预不得。   可魏元音却还少不得要和殷予谈一谈。   想着最近殷予每日都要到回音宫转一转,再看看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干脆让露白盯着点,自己拉着殷瑶回了宫。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殷瑶还托着腮:“你不会是想给薛子期打抱不平吧?”   魏元音却是一声笑:“我和他又不熟,何必为了他气到阿予。”   不过就是声阿予,殷瑶却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正想着调侃两声,便看到对面的姑娘一脸正色。   “对了,徐清和的名次可还好?”这位是大昭的大才子,薛子期虽然被殷予给落到了后面的名次,可这位可不会受影响。   只见殷瑶面上的神色微凝,车原本行的四平八稳,她杯中的茶水却轻微晃了晃。   久久才开口:“他对我而言原本就只是最合适的人而已,偏偏你们要拿来调侃,阿音,我也羡慕你这样自在,可身上背的是肃王府就自在不得。”   魏元音听了心里微微一动,也不由感慨:“倘若不是有个摄政王,就父皇这个样子,我也只能是担惊受怕。”   怕什么时候是不是就该把这皇宫丢了。   她甚至在得知自己的养父成了太子时候就反复想过,如果他不适合当皇帝,她需要怎么样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所以我想过,既然选定了人,便一心一意就好,可阿音,我发现并不是想把心意用到哪里便可以的。”   魏元音惊讶道:“你瞅上别的才俊了?”   “这倒不是。”殷瑶瞅着杯中的水,“就是觉得,嫁给他的话,不甘心。”   这话也只能姐俩私下里说说,若是让别人听了肯定就成传了殷瑶自视甚高不知足。   魏元音言笑晏晏道:“阿瑶不想嫁便不嫁,我就是寻遍大昭,也给你找出最好的那一个来。”   “最好的?”殷瑶吐露了心里事,人也松快了些,她点着魏元音的鼻子就是笑,“最好的可不就让你捞了去了吗。”   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进了皇城门,再往深便不能再行车骑,两人步行着回了回音宫。才到门口就瞅见月白端着茶盘要进殿。   “摄政王来了?”魏元音见着茶盘上两个杯子,微微侧头。   月白见到自家公主,便欲张口说些什么,可瞅见旁边还有个殷瑶,只好改口:“徐姑娘今日也来了,正在殿里头说着话。”   魏元音咦了一声,这姑娘自从病了一场后便管的严了,这半月来都鲜少找她,今日却是奇了。   才进到殿里,便听见少女娇俏的声音:“我听阿音提起过,她这里的小玩意儿都是陛下和王爷给她搜罗的,您和陛下对她可真是没话说。”   魏元音听了,扭头就冲着殷瑶笑,朗声道:“你瞧,可不止你羡慕我,这里还有一个呢。”   四个人打了个照面,徐茵茵手里正捧着个小铜炉,见到魏元音便迎了过来:“阿音你回来啦,听月白她们说你去公主府了,我还以为还要有会儿才能回来呢。”   殷予直接把魏元音拉到了自己前头:“怎的出了这多汗,现在还风凉,也不仔细些。”   说着,便掏了自己的帕子去擦,丝毫不在意旁边还有两个人。   魏元音羞红着脸把人推开,轻咳了一声:“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殷瑶便知道她这是想让自己将徐茵茵支开了,于是拉着她的手腕便道要出去赏一赏桃花,还从家里待着桃花糕要给她尝。   徐茵茵听了,迟疑地看了眼两人,却被殷予冷冷的视线扫得心一跳,于是乖乖地跟着殷瑶出了门。   “阿瑶,阿音之前说摄政王是为了帮她挡那些西秦人,可这看着怎么一点都不像。”   便是最好的长辈都不会如此亲昵,更不要说魏元音当时那神情了。   殷瑶一叹,这丫头的眼力真是一点都没长进,没好气地戳了下她额头:“阿音害羞不好明说,你还真信啊。”   徐茵茵捂着额头有点懵,她的确是信了的,不由得喃喃道:“可她却让你知道了。”   她是真心实意把魏元音当脾性相投的朋友的,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没有得到一句实话呢,反而殷瑶总能知道最多的事情。   “当时你不是病了回盛安了吗,摄政王亲自去了一趟西山行宫,所以我知道了。”殷瑶见徐茵茵表情略带委屈,不得不安慰,“你也别多想,阿音想着你慢慢就能知道,便没有刻意提。”   徐茵茵含糊着点了头,却心里发苦。   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仿佛更好一点,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她是知道一件事的,却还是偷看来的,至今还憋在心里为魏元音担惊受怕,魏元音却什么都不知道。   殷瑶摸了摸徐茵茵的头发:“茵茵乖。”   另外一头,殷予又寒下脸。   “你让我不要为难薛子期?”   魏元音笑嘻嘻地扯着他的袖子:“都说了叫你不要生气,你还做出这副模样来吓唬我。薛子期确实是个人才啊,更何况以他能力,说不得就把西秦这桩案子给破了,我可不想你因私废公啊,到时候那群老臣又来烦你可如何是好。”   听到小姑娘为自己着想,殷予的面色微微缓和,却还是僵硬着声音:“不过就是一个薛子期。”   “对啊,不过就是个薛子期,你何必呢?”魏元音笑着劝道,可看青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她才微微疑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殷予坐回椅子上,食指轻叩桌面:“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处处小心着他。”   “这么小心,那你杀了他不就一了百了了?”   “你以为我不想?”声调骤然抬高,面上带了三分厉色,“薛行是什么人你该知道,他教出来的儿子能让人省心?”   就以西山月老庙那一次说,薛子期何尝不是把自己暴露给他的眼线看,让他愈加琢磨不透。   魏元音沉默了下,而后缓缓扯开一个笑容:“阿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一直都什么不去知道。”   她今天开了这个口,殷予一定是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才愈加奋力阻止,想把她好好包裹在花房里,不去接触这些可能造成伤害的人。   殷予凝视着魏元音,心里亦是恨铁不成钢,她知道这地方有多脏吗?可看到少女面上浮现出的调皮的笑容,心中的责怪又渐渐散去,到嘴边便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魏元音心知他这是允了,立刻扑到了他怀里:“这不是还有阿予呢嘛,有阿予我什么都不怕。”   殷予无奈地接住娇小的少女,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但还是努力抑制住,警告道:“有任何不对的情况就来找我,不要自己逞强!”   “知道,知道啦。”魏元音任他抱着,小脑袋在胸口蹭了蹭,“阿予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热,梨子抱住空调不撒手,所以没有小剧场~~~~ 第四十四章   今年的殿试很是稀奇。   据说是殷承晖自己想的主意,从死牢里拎了十个犯人出来, 教他们篡改了当年的供词, 又模糊了物证和认证,伪造了卷宗, 让这些进士们当庭断案。   这一断案不要紧, 还让薛子期扯出来了桩冤案, 而背后, 又牵扯着朝廷重臣。   摄政王当即罢了一个收受贿赂的刑部侍郎,让薛子期顶到了那个位子上, 然后又令刑部同大理寺联合好好彻查这件冤案。可与此同时, 却又给薛子期下了别的命令。   西秦人一直赖在盛安不走, 这桩悬案着实该了了。   薛子期摇身一变, 从大昭嘉宁九年的新任状元郎成了主审拓跋宏被杀一案的刑部侍郎。   可这刑部侍郎的位子还没坐稳,他提出的要求便让人惊掉了下巴。   祁安公主自幼于赵郡长大,又有魏家军陪伴左右, 熟知西秦风土又晓外邦人情, 数遍全盛安也只有这样一号人物, 所以恳请陛下和摄政王恩准祁安公主协助此事。   朝堂瞬间炸了锅,觉得这薛子期不知轻重。祁安公主是何身份不说,单论她是个女子, 怎么就能参与办案这么重大的事情呢。持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靖国公。   “请公主办案有失身份,更何况, 一介女子就该好好宴会游玩,协助办案?只怕到时候要闹一个大笑话!”   话说得很是铿锵, 却被殷予轻飘飘给堵了回去。   “您老这是把凤元皇后给忘了啊。”   凤元皇后是太祖皇帝的元后,莫说干预朝堂政事了,便是行军打仗也曾有过的,靖国公将女子贬低至此,实在是伤皇家颜面,更何况,那位凤元皇后还是林家人。这番可真算是自打脸了。   也有人站出来帮魏元音说话:“真论起来,这全盛安确实没有人会比祁安公主更了解西秦了。”   “合着朝廷的俸禄竟养了一群吃干饭的,连邻邦之事都不了解学习,只会故步自封。”说出这话来的,还是殷予。   他先后打了两个人的脸面,竟让人不肯再轻举妄动,有中立方已经开始揣测这位摄政王的意思,他这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两派的意见都反驳了回去,着实让人摸不清态度。   只有殷予自己清楚,他是憋屈!   答应了自家小姑娘自然不能反悔,可又不想让薛子期轻轻松松得逞,打着心里的小九九便一人给一巴掌,先把自己心里的火气消了再说。   这日的早朝不欢而散。   薛子期走在最后面,便见同榜的探花王成欲言又止地回着头想和他说话。他勾着唇角笑了笑:“怎么?”   “摄政王想必十分看重祁安公主,你又何必寻这等事。”对薛子期,王成实在很羡慕。他出身寒苦,比不得这位状元出身商贾家底殷实,接触之前还觉得说不定就是钱堆出来的才名,可几分交流后不得不打起十分的佩服,更引为知己。   此时,实在不愿看他自毁前途。   薛子期面带微笑,透着十足的笃定:“若是真十分看重,便不会因此而毁我。”   王成叹了一口气,便见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长福寻了过来:“薛大人,请吧。”   薛子期向王成抱拳:“多谢王兄提醒,我便先过去见过陛下了。”   说是去见殷承晖,可到了那里却还是要看摄政王的脸色,而皇帝陛下也只能坐在旁边摸着鼻尖装聋作哑。   “薛子期,你好大胆子。”殷予沉着脸,怒气完全压抑不住。   薛子期一副全然不惧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三个月前,在那医馆之中同殷予面对面时候的样子。   当时,殷予警告他离魏元音远一点。   如今,摆出这样一番情境,也是为了魏元音。   “微臣所做,问心无愧。”他微微笑着,也只用了这八个字来答他。   “好一个问心无愧。”   殷予眯着眼睛:“想来,你对这件案子胸有成竹。”   薛子期却摇摇头:“就是因为有所难以把握,所以才想请祁安公主出马。”   “那本王直接让祁安公主主审便可,还要你作甚!”殷予压制着扔出杯子的冲动,冷睇底下站着的人,心中一股怒气遏制不下去。   若不是薛子期再没机会行前世对不起他的小阿音之事,他一定会让这人连个进士都中不了,灰溜溜地滚回扬州去。   他如今才晓得,魏家有太多秘密,而这人一定知道。   “公主殿下天资聪颖,区区悬案自然不在话下,微臣确实是需要借着公主来打响自己的名声。”薛子期倒也不含糊,索性就认了个软。   “嘻,你倒是会说话。”娇俏的少女音从后头传出来,伴随着环佩清脆声,魏元音总算露了面,她坐在殷承晖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薛子期掩下了眸中的神色,“又是何必呢。”   “时间太短,只好借助公主之力,好早日解决。”薛子期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   却不知,说的又是什么事情。   “不过就是一个案子,我接就是了。”魏元音看着殷予变得十分不好的面色叹了一口气。   也不过就是半日的功夫,盛安就传遍了祁安公主要办案的消息,纷纷称奇,想着这位公主以前的作风,便晓得这可不是玩闹,想必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魏元音到了刑部的时候,刑部众人还忙着审理之前薛子期拽出来的冤案,看见祁安公主也只是匆匆行了礼便各忙各的,还是薛子期自己将卷宗抱了过来。   “你在这刑部混的看起来不是很好。”身为侍郎,再不济也该有人帮衬,可却要事事亲力亲为,想必因为殿试的事情被孤立了。   “这案子悬在这里已有月余,他们不看好也是应该。”倘若他真破了这案子,便不会再是这样的待遇了。   魏元音心里也是清楚,随手翻了翻卷宗:“既然拿我当你的救星,有些事情何必再藏着掖着,那根兔子木簪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薛子期目中划过诧异:“公主殿下不知道?”   那信藏得并不严实,他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才行这一步,却未想到魏元音不曾看见。想到某种可能,薛子期上前压低声音:“那木盒的夹层公主肯曾看到?”   魏元音迟疑了。   见她如此,薛子期便知道这是看见了夹层,却不知里面有信,一时颓然又紧张。   那封信事关重大,爹爹打一开始便不想让魏元音知道,如今她没看见,只能说是天意。   可若是被别人看见了……   薛子期神情莫辨,再想到他之前的言语,魏元音不可置信道:“夹层里有东西?”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卷宗愣了一会儿:“不曾。”   那盒子和信到魏元音手里太久了,若是被别人拿了去却还没在此时发作,那不是自己人,便是还想着留有它用。如此,便更不能拉着她下这污浊的泥潭。只是时间更加紧张了。   魏元音见他表情不对,心中疑惑更深:“若是有东西,还是早些说明些好,我好去追回来,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也不算什么。”薛子期抬头,重新露出温和又安静的笑容,“原是魏将军写的婚书,想一同还给殿下,既然不见,想必就是天意。”   听见熟悉的称谓,少女呼吸微微一滞:“西山月老庙那红丝绸是你写的吧,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娶我,便觉得对不起小青梅?”   她事后仔细想过,薛子期同她说那番话分明是以退为进,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她娶到手,然而那红丝绸随风飘来,他便如此紧张,想必也是一桩心事。   “娶我的原因,是我爹?”   她这里说的爹,便只有一个人,亲生父亲——魏煦。   薛子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了笑:“现在便是想娶也娶不成了,所幸摄政王对你也不错。如今顶重要的还是眼下的案子,不知公主殿下如何看?”   他将话题扯了回来,不欲多谈。   魏元音匆匆翻了卷宗后已经记了个七七八八:“五王子拓跋宏是西秦王除了王储之外最宠爱的一个儿子,善骑射,曾经多次带着骑兵骚扰我大昭边境,伤我军士,掳我百姓,这个人,死有余辜。”   薛子期听了,笑眯眯道:“祁安公主说的是,想必和祁安公主同样想法的人大有人在。”   “这样的一个人,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都不奇怪,大昭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会有这份国仇家恨。”   薛子期也敲着桌面:“可是祁安公主没有动手。”   魏元音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是啊,就这么死了,死在盛安,如何对得起边关的军士与百姓。”   她,不止是她。千千万万的人想着用西秦人的血祭奠边关,祭奠战死沙场的将士,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便宜他。   垂着眸,她抿着嘴唇待了片刻,才缓缓道:“所有人都觉得是大昭人为了血海深仇动的手,又或者是哪方的势力眼皮子浅想栽赃嫁祸拉倒政敌,可若是前者,便不会只有一个五王子遭殃,若是后者,死的便不会是五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梨子哭唧唧~   新家装空调,约的周六,结果安装师傅告诉我缩物流仓库着火了!   殷小予:都是因为你不让媳妇给我亲亲! 第四十五章   西秦的事情她了解,可办案却并不是一把好手。和薛子期研究了一会儿便抱着两卷卷宗回宫了。   月白正立在回音宫的门口, 见魏元音回来了, 三步两步迎接上去。   “徐姑娘来了。”   魏元音抱着卷宗犹豫了一会儿,把怀里的东西递给月白:“去取些点心来。”   徐茵茵这些时日找她的频率实在频繁了些, 有事无事便过来瞅一瞅, 有时也会拉着殷瑶一起来。   见魏元音进了殿, 她立刻绽放出一个笑容:“阿音, 你回来啦。”   魏元音净了手,从徐茵茵面前的小碟子里抓了一小把蜜饯:“阿瑶呢, 怎么今儿没过来。”   说起来她果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殷瑶了, 她的人在朝堂上帮忙说话这件事情还没有好好的道过谢。   “你和阿瑶都忙得很, 倒不似我这般闲在, 只能成日找进宫来找姑姑说话。”她提出了一个食盒,“这是桃花糕,我从姑姑那里顺来的。”   魏元音掀开食盒看了看, 卖相果真可人, 不由笑道:“父皇有的是时间陪着皇后, 你这样总往宫里跑也不怕挨嫌弃。”   “所以我就被轰出来了啊,又不想早早回去,只能先来你这里打发下时间。”   徐茵茵闷闷不乐地捏了一颗瓜子仁:“阿音, 你真的去刑部了啊,断案这种事听起来很厉害, 可是也很危险啊,你怎么能掺和这件事去呢。”   这一下子, 她又和她们走得更远了。   “薛子期不是说了嘛,我对西秦熟啊。”   魏元音随口答了一句,却还想着案子的事情,她反复看了许多遍,果真是奇怪,仿佛那拓跋宏真的就是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来来去去都没什么痕迹。   她还同薛子期商量好了,明日一同去京郊外的那处农庄看一看,也好看看能不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这案子早结掉,那些西秦人也好早点滚,免得她忍不住又制造出一桩血案。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徐茵茵愤愤不平:“你还说那个薛子期,分明就不是个好人,之前外面传的那么邪乎,最后答卷不是也仅仅是个第十九嘛,就这样还能抢了我大哥的状元!”   第十九这个名次的确有些丢人,可魏元音又没法告诉她那薛子期的答卷惊采绝艳,只是摄政王在后头下了黑手,才没能拿个第一。   不过徐清和也是屈得慌,倘若殿试的题目是规规矩矩的诗词文章,说不定还真就是状元郎了。可薛子期的一身本事都来自他爹薛行,赵郡那些叔叔婶婶们都说这是一位多智近妖的人物,才学尚且不提,谋略时策之流必是榜首。   魏元音也不知该怎么劝说这小姑娘放宽心,只能含糊道了一句:“谁知道今年殿试就成了案子呢。”   徐茵茵闷闷不乐。   “不过你大哥如今也去了翰林,那里既清闲,又能扬才名,而且你看这满朝文武顶尖的那几个,不都是翰林出身嘛。”   小姑娘把得失看得重,徐清和自己却未必会。这样的话,他已经和徐茵茵说过了,可徐茵茵还是不开心,她看着魏元音十分不解。她们的关系这么好,为什么魏元音不和她同仇敌忾,就因为如今在和薛子期一起共事?   想到这件事,心里就觉得膈应的很。   “阿音,你都有摄政王了,干嘛还要护着那个薛子期。”   魏元音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不明白这‘护着’二字是从何而来,她只不过是想劝这小姑娘看开点。不过……她有些疑虑地看着徐茵茵。   虽说表现地对薛子期很不耐,却没说什么狠话,而薛子期又确实一表人才,才学斐然,该不会她是看上人家了吧?   想到薛子期复杂的背景和未知的目的,她微微皱眉,得把这姑娘的心思劝下去。   拎着茶壶倒了一杯,她举到唇边抿了一口:“我今儿偶然听薛子期说他还有个青梅竹马,想必过不久就能接盛安来了,这是我瞅见的第一个状元郎,也不知道状元郎的心上人是什么个模样。”   徐茵茵耳朵微微动了动,疑惑道:“这个薛子期真奇怪,中了状元都不回扬州报喜,反而立刻走马上任。”   魏元音也觉得奇怪。   薛行既然带着薛子期跑去从商,应该就不会再想让他回来做官,不然有心人一查探,那点家底儿总能翻出来,尤其是薛子期这么风光,行事又透着诡异,说没有问题谁都不信。   “不行,我得让大哥好好查查这人,该不会是冒名顶替上来的吧!”   以前总有这样的事情。   有的考生因为出身或者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资格参加考试,便拿买通州府的官员,顶了别的考生的名字参加会试。   魏元音心里却知道,薛子期不会在这一类。她查过,薛行以前是军籍没错,可从魏家军离开的时候确实是名正言顺地把籍迁回了老家,然后才开始行商,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既不是逃兵,也没什么案底,自然不会是在被限制的那一类里。   “有什么好查的,西秦的案子催得急,想是等着办完了再回去。”   魏元音打算否了这姑娘的念头,薛子期的家世不禁翻,真让这姑娘知道了其中关系,还不知道又得冒出来什么想法,这事儿,还是得瞒着。   想到这里,难免就觉得还是殷瑶省心一点。   徐茵茵却是不服气:“我就觉得那个薛子期古怪。”   “商贾之家,实在难免,更何况,看他穿着想必家中十分富裕,养出一些怪脾气来再正常不过。”   徐茵茵等等目光愈加惊异,随后又仿佛委屈的要哭出来:“阿音你整日向着别人说话,那可是薛子期,以后说不定就是我大哥的政敌,阿音你不该站在我这一边吗?”   “朝堂上的事情,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他们去斗他们的,我哪一边都不站,更何况,我就算站了,除了能帮你过个嘴巴上的瘾,还能干什么。”   当然不一样了,徐茵茵有些绝望地想。魏元音身后站着的是摄政王,是皇帝,她乐意帮谁,后面那两位就会爱屋及乌偏心谁。她现在总帮薛子期说话,以后大哥若是同薛子期有了矛盾,他们都会帮薛子期!   她咬着唇不做声。   魏元音无奈地笑一笑,将人哄了哄:“好好好好,我站你这边,那薛子期真是个混蛋。”   徐茵茵却忧心更重。   魏元音她……什么都不知道!偏偏大哥下了死令自己什么都不能说,有任何事情都有他和爹。可是,她看着魏元音这副不知世事的样子心里就憋屈的很。   “殿下,摄政王来了。”茭白附在魏元音耳边轻声道了一句。   魏元音意外地向外头看了一眼,随即目光闪过了然,他定然是知道徐茵茵在这里觉得不方便进来。   “请他到偏殿等一等吧。”   “不用了。”徐茵茵蓦然开口,低着头怄气道,“是摄政王来了吧,我这就走。”   在她眼里心里,阿音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魏元音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送了人出去,正撞上还立在门口的殷予。   殷予不咸不淡地看了徐茵茵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权当客气。   徐茵茵却连目光都不敢对上,匆匆同魏元音告别之后离开了回音宫。   “闹不愉快了?”殷予踏进殿里才问了一句,她身边的人他都仔细观察过,殷瑶是他主动放到魏元音身边的自不必说,这个徐茵茵向来行事尚且单纯,还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小姑娘心性,给自家大哥叫屈呢。”魏元音无奈。   “嗯。”殷予应了一声,“是挺委屈的。”   要不是她执意,徐清和必会高中榜首,薛子期此时也早就被派到偏远州县做知县了,哪里还有这等出风头的机会。   “不过就是断个案子,只说不让你把人撸到底,谁知竟白送个状元给他。”魏元音笑意吟吟地看着青年,面上全是揶揄。   “既要你出马,送他个状元我都嫌低了。”   总不能让她家小阿音以后被提起聪明才智时候,便是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起破过案。   “你啊……”魏元音趴在桌上,笑意愈加浓重,“堂堂摄政王,怎么小心思这么低呢。”   殷予俯首看了少女一会儿,一张一合的粉嫩唇瓣看起来格外诱人,如果再加上一层色泽……   他眸子晦暗了下,连忙扭头:“今天去刑部怎么样,可有人为难你?”   她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有些官员或许把她恭恭敬敬摆在上面,却未必能提供什么帮助。   “刑部现在忙得很。”她也没提薛子期被人无视的事情,“薛子期扯出来的那桩冤案,据说都已经查到皇亲国戚头上了,倘若是真的,你们又要有的头疼。”   谁家没有几个亲戚,这个哭那个闹,便是再不争气也得为了那几分血缘亲情顾及几分。   “那个你就不用管了。”殷予从少女手里抠出一块蜜枣,“拓跋宏那里可有什么进展?”   “没有。”魏元音毫不掩饰,干脆道,“正想和你说呢,明天我们要去那农庄查探一番。”   “可以,多带几个人。”殷予快速应承道。   这下轮到魏元音诧异了:“这么痛快?”   殷予叹气,小姑娘都淌这浑水去了,他哪里还敢有所阻拦,自然是给对方提供越多的便利越好。   他随手招了个人进来。   魏元音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暗卫,黑乎乎地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大活人平时怎么隐藏的。   “这是马力,以后负责保护你的安全,有事情也可以交给他做。”   马力心里苦不堪言,之前公主的安全也是他啊!他竟然到现在才发觉王爷的心思,怪不得路遥那厮总用奇怪的目光看他,叮嘱他好好干,有前途。   可是,前途就是正式把自己移交给祁安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梨子今天遛狗时候,在小花园亲眼看到了一出校园欺凌事件!   震惊脸,没有三观的学生真的很可怕。   友情提醒大家注意好身边弟弟妹妹还有侄子侄女的心理状态   攥起小拳拳,小盆友们要团结友爱! 第四十六章   薛子期说带着魏元音去农庄。   可魏元音站在义庄门口的时候表情就很不对了:“怎么先来义庄了。”   墙外面都挂着白幡,风吹起来鼓动出一片渗人的声音。再看白墙黑瓦, 怎么看怎么觉得阴森森的。   “带你来看一眼尸体。”薛子期递给了魏元音一双白手套, 抬脚便要到门里去。   魏元音虽然把手套接了过来,却挪不动步子:“都已经一个月了, 尸体早就烂完了吧, 还有什么可看的, 仵作已经写得很详细了啊!”   想到里面躺着的是一具具尸体她就很恐惧, 冰冷的或者腐烂的,交织的难闻的气味, 以及一丝生动气息都没有的空间。   薛子期看她惨白的脸色, 默默地退回了步子:“迟早都要面对的。”   “这不是要不要面对的事情!”魏元音几乎都要哭出来, “已经烂掉的尸体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身着竹叶青长袍的青年垂下眼眸看着她, 含着三分笑意:“我知道,哪怕只是一个掉下来的身体部件,你也能分辨出许多种信息。”   这话可不是吹嘘什么。   赵郡那些人有些什么特色, 他十分清楚。   魏将军身边能人辈出, 其中有一位, 是个老仵作,早已年过半百,可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多有缺胳膊少腿的, 便是这位一点一点寻回来拼上,眼力精准, 令人望尘莫及。   魏元音匪夷所思地看着薛子期,没想到他了解的还不少, 看来是有所准备。   “那我也绝对不会进去的。”她又悄悄地往后错了一步,没什么底气,“便是老梁师傅也不会逼着我去义庄。”   她常年跟在那些叔叔婶婶身边确实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东西,只不过杂而不精,勉强能拿出来唬一唬人罢了。   “再说,也只能看一些伤口,若是让我断其他,是半点都不会的。”魏元音又补充道,而后目光坚定地看着薛子期,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踏入义庄一步。   薛子期叹了一口气,目光放在某个点:“那就让侍卫们跟我进去把人抬出来吧。”   拓跋宏的尸体虽然不像魏元音说得那样已经烂透了,但是在保存的比较完好的情况下,也仅仅只剩下一个形状,皮脂下层都化了水,半点不能拿手去碰,只能抬着棺材到了外面。   魏元音稍稍探过脑袋,便嗅到一股恶臭,不得不拿了帕子把鼻孔堵住,忍着恶心去看这具尸体。   因为有无数仵作来看过,也详写了结果,为了体面,早就给拓跋宏换上了新衣,魏元音要查看伤口还得将里里外外的布料撕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表情都是狰狞的。   勉勉强强把人从头到尾观察完了,她立刻跑到十丈开外的地方大口呼吸起来。   身后跟着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听就是薛子期。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了?”看着小姑娘脸色发白,他却还能笑出声,“梁老要看到你这样子,不晓得得多难过。”   魏元音没好气地把人瞪了一眼没接话。   眼瞅着侍卫们又把棺材抬了回去,总算松下来一口气,缓了许久才站起来,拍了拍发麻的腿:“走吧,去农庄。”   薛子期见少女开始卖起关子来,倒是配合地笑了笑,也不追问,安安静静地登上了马车。   魏元音翻了一个白眼,自己也爬上自家的马车,里面月白早就心疼地准备了洗脸水和差点,帮着自家公主净了手和脸,又短了果茶压惊。   “这薛大人也真是,何必逼着公主做些,朝廷又不缺仵作。”   魏元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月白说这话,心里却整理起刚刚看到的细节,其中倒是有些地方值得一探究竟。这种时候,果真就觉得梁老教的东西很有用了。   农庄和义庄离得远,毕竟谁都不想自家的地挨着些个尸体。   等到了农庄的时候,已是晌午。守门人见魏元音衣着华贵,薛子期又穿着官袍,胡乱扒拉了两口粗米饭就点头哈腰迎了上来。   最近官家来的人不少,可是如这两位这般的还是头一次见。   薛子期亮了身份,直言是要查之前的案子,点名要见见农庄的主人和那日发现尸体的佃农。   最后来的人当然不止这些,至少两个人先去了发现尸体的地方。   案子没有破,案发现场也不能清理,周围还全都是出过命案的痕迹。   血渍不像尸体似的保存的好,此时已经成了一块块脏兮兮的污渍,因为成日刮风也有破损,不过早早用白线描了边,还是能审视出东西来。   魏元音看着被拓跋宏尸体压塌一片的麦子地,顺着田间的垄背慢慢朝里走了过去,离着发现尸体的地方越来越远。   走到一个地方,她回头望了望,又多换了几个地方,走走停停。   薛子期寻思着这姑娘兴许是发现什么了,也小心地跟了过去,到了边上便看见她目光凝视着一处,他顺着目光看了看,便见一处麦穗上还染着些黑点。   “血?”   魏元音点了点头,心里头那个可怕的念头也愈发繁盛。   薛子期不免也有些猜想:“再锋利的刀器也不会把肋骨也挖上一个平滑的洞,该不会……”   听着薛子期说话,魏元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瞬间脸色又是一白。   “我不敢肯定,但很少有那么做的。”魏元音缓了缓,才往外走,“原先在赵郡时候也有听说过的,挖出窟窿的地方却不是心脏,而是腹部。”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活着真好。   “如果真的是那东西,凶器可就得到农庄外头去找了。”   “拖了这么久,说不得凶手早就偷偷地把东西带走了。”魏元音撇了撇嘴,忽然想起来什么,“凶手晓得咱们的路子偏差了,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就没犯案时候那么谨慎。”   恰巧还要再问些事情,便把农庄的人都叫了过来。   农庄的主人是盛安内的一处富户,家里没什么生意,多是往外租田,过得也还算富足,却没想自己庄子竟然摊上了命案。他见了魏元音他们便是一脸的苦相。   “大人,能交代的我们都交代了,真的想不起来。”农庄的主人忍不住擦着汗,“容小的说句实话,不过就是死了一个西秦人,可因为西秦,我大昭又死了多少将士,何必真的把人揪出来给西秦人出气呢。”   他就是想不通,西秦死人了糊弄过去不就好,偏偏还查得这么仔细。   “你说的对。”魏元音点点头,又继续道,“你若是肯拿你田里所有的粮食给将士们当军饷,本宫便把西秦人打回去,也不再追究死的那个五王子。”   所有人都觉得那拓跋宏死有余辜,可能有什么办法,不给人解决了不是明晃晃的表示要开战嘛。   商户不懂期间弯绕,只听见要把农庄的产粮全部贡献出去便白了一张脸,不断哆嗦着脸上的肥肉,最后叹了一口气,没再多废什么话。   薛子期弯了弯唇角,这些人,越有钱便越舍不得花钱,才让割些肉出来就小心翼翼不再言语。   魏元音一个人一个人地叫进去,她来问,薛子期来听。   “你有没有听到过闷响声。”   “最近农庄外面有没有撞见过一看就不是附近村庄的人。”   “农庄西边是什么地方。”   “那个时间段你们是在换班吗?”   魏元音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把这群人问地发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回答着。   薛子期一边听,也听出来些端倪,便从安静看着也多问了些问题出来。有的时候,魏元音还会再把之前叫过的人再次叫进来,穿插打乱着问些问题。   最后,魏元音闷了一口茶水,径自走了出去,点了其中几个人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先抓回牢里去,让薛大人好好审一审。”   话音一落,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几乎瘫软在地上:“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大人!”   魏元音不予理会,扭头去看薛子期。   薛子期刚刚就靠在一边写写画画,等魏元音问完了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沓画纸。她凑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简直把人吓了一跳,画上的人栩栩如生,特征十分明显,便是刚刚她审问时候问出来的几个可疑的人。   “今日的事情可算了了,我得回宫了。”魏元音翻完那一沓画纸,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朝薛子期点头准备告辞。   “你饿不饿?”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饿,当然饿,到了农庄时候就该用午膳了,可顾不上,只先垫了几块点心充饥,可到底不是什么正经的饭菜,实在不能满足饥饿感。   魏元音点了头:“你要请我吃饭?”   “走吧。”薛子期这样便是肯了。   他也没带着魏元音去什么醉仙楼或者出云楼之类的地方,只在西市找了一家馄饨店,草率搭着棚子,本来已经过了饭点,人却还是满满当当,一碗接着一碗往外盛,鲜香的味道悠悠哉哉往鼻孔里钻。   魏元音吸了一口气,眼睛亮了亮:“一定很好吃。”   薛子期笑了笑:“不用客气,我请客。”   也不过就是一碗馄饨,还能值几个钱?还好意思喊她不要客气。魏元音哼了一声:“小气吧啦的,你好歹也是富商出身。”   “咦?我早便被断了钱财,离开家时候只带了些许细软,你不知道。”薛子期接了老板娘递来的馄饨送到了魏元音跟前。   魏元音听了一怔,这她还真不知道。   想起薛子期之前说三年前正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才耽搁,又记得他说家中母亲常年缠绵病榻身体并不好,不由有些猜测。薛子期从来没提起过薛行,莫非两人关系其实并不好?   薛子期不知魏元音在想什么,只拿勺子舀着自己的馄饨:“也没什么不好,这些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自在过。”   还小的时候,爹便教给他很多东西,一件接着一件,学不好便是各种惩罚,并且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的目的。可自从娘病得越来越重,爹就好像把一切都忘记了。   他那年路上遇袭没参加成科举,回去以后,爹第一句竟然是:“那便算了吧,她现在过得也不错,何必再去打扰。”   不必打扰,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薛子期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魏元音,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阿音,我不会让你白帮我。”   魏元音烫着舌头咬下一口馄饨,好滋味溢了满口,猛地吸了几口气才把它咀嚼下去,呼着气道:“不是为了帮你,就是想知道你的目的。”   “只有这个,不能说。”   魏元音皱了眉头。   她这些天从薛子期这里听的话多是半真半假,可却不知哪些是真哪些又只是借口,她想要的答案仿佛都有了,但是又隐隐觉得那些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噜!今天下了好大的雨!   亲爱的们你们那里的天气肿么样啊! 第四十七章   魏元音不能让薛子期白请自己这么一顿好吃的馄饨。   她放下筷子摆了严肃脸和他说案子的事情:“根据现场的情况,还有那些佃农的口供, 我还让人专门去农庄西边查了痕迹, 几乎就可以确定凶器是筒弩。”   筒弩这种武器和别的东西不一样,这是要算在军火里头的, 杀伤力巨大, 射程可达百丈, 两军交战之时常常必不可少。赵郡本就是要塞地区, 这种东西时常能见,却很少有直接拿出来杀人的。   “所以拓跋宏的心脏不是被挖了出去。”薛子期喝了最后一口汤, 云淡风轻道。   他说得很轻松, 魏元音却不寒而栗。   筒弩和传统□□不一样, 几乎可以说是铁铸, 里头的机关精密,在发动的第一瞬间就能产生巨大的推力,倘若贴近心脏部位轻轻扣动机关……铁炮出筒时便会第一时间把心脏搅成血沫喷溅出去, 让人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最后只会留下一个大窟窿。   想想那画面便会觉得十分的血腥。   她摸了摸鼻尖:“拓跋宏的血液喷溅的太远, 正常兵器制造不了那样的血液距离, 除了筒弩和□□这样的军造。”   “事情一下子更复杂了,现在凶手手里有筒弩。”薛子期皱了眉头。   “筒弩出产的数量和去处都是有登记造册,这倒是好说, 怕就怕是遗失在战场上,让西秦人得了这项技术。”那基本就很令人提高警惕了。   魏元音说罢这样的话, 便觉得这事该去和殷予谈一谈。   “其余的你都晓得了,那几个人再仔细审审也能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我先回宫了。”   她自然不是回宫,而是去了摄政王府。   殷予听到魏元音亲自上门的时候正在书房听路遥汇报南边湘州的情况,月初那里发生了一次小暴动,却和前世的不大相同,不过大抵也是为了去岁水灾有官宦贪了粮食的事情。   他早便把那贪官罢掉,却偏偏还有人挑起事端,认为不该只是那么几个,朝廷定然是官官相护。   之前埋的线倒是派上了用处,同他自己的人接上头后便开始四处宣传当今清明,勉强稳住了形式。   他又部署下去几个事,让人悄悄把闹事的牵头者监管起来。   总是疑心背后有人抹平这些线索,可比他还要手伸的长的人却没有几个。当年那几个叛王联合在一起,又纠结了各地的流氓寇首和暴动作乱,拧成了那么一大股力气,却没有哪个人小心到半点狐狸尾巴没露出来过。也就是殷承晖心宽发现不了。   听见魏元音来了,他倒是把这些事先放在一边,让人把她请到后头园子里去,又匆匆和路遥交代了几件事。   摄政王府实在很简单。   没有什么花木也没什么人情味儿,处处都是冷冰冰的石头,唯一还能看的便是栽着一湖清荷的后湖,如今还没到长花苞的时候,湖里具是脸盆大的荷叶,也勉强算是独具一格。   魏元音看着却还是觉得这地方冷清,也不知道殷予是怎么过的,把自己就活成了这样。   殷予来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坐在亭子里看着一湖的荷叶发呆。   “原本就准备去宫里等你的,你倒是先过来了。”他蓦然出声,魏元音迷茫地回过头,之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他出现才慢慢回过神来。   “查案子寻出来一些事,得告诉你。”魏元音也不含糊,直接就把自己的猜测给说了,连带着扯了一些审讯上的事情。   殷予思忖了片刻:“你觉得是西秦自己人动的手?”   魏元音沉默了下,她其实并没有下定论,这些都是殷予自己听出来的。思来想去,这个嫌疑还是最大,西秦王位纷争严重,谁知道是不是哪一方的人想借机除掉政敌,顺便给大昭添堵。但也只是猜测,她到底还是没什么证据。   所以刑部那边的人证和物证都要重新寻找。   “有了方向就是好事,左右我找人盯着去就是。”殷予安慰着小姑娘,“若是能那么好找出证据来,也不会拖了一个月都没什么结果。”   魏元音又思忖着敲了敲桌子:“顺便再去人到西秦好好查查这次来的几个人的背景吧。”   这是源头。   “我现在最疑惑也最费解的就是,他们怎么才做到在一个时辰内把人带到农庄里毫无声息地就下了手。”   殷予揉了揉那颗小脑袋:“慢慢来,不着急。”   想起马力报回来的事情,他阴沉了三分脸色:“薛子期有没有欺负你。”   “逼我验尸算不算?”魏元音随口答道,今天跑了这么久,她还有些累,如同个小猫一样打了一会儿哈欠,“不过我要是不去看,还真发现不了是筒弩。”   寻常的仵作对筒弩制造出来的伤见的少,也就只有她常年在赵郡跟着梁老才看见过那么两三次。   “等这件案子结束,我把他送去湘州好不好。”   湘州虽然不富饶,但也不是穷苦之地,和他一开始的打算相去甚远,但好的一点是够偏远。   “好啊。”魏元音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我这里又客房,你去歇会儿吧。”见小姑娘又打了一个哈欠,他是打心眼里心疼,这几天实在是苦到了她,竟然都休息不好,眼见着似乎下巴都尖了一点。   魏元音倒也不客气,跟着殷予就到客房去了。   说是客房,但和殷予的主院也只有一墙之隔,院子里种着竹子,摇摇曳曳也算得上是道风景。   “你这府里委实少些色彩。”她不由自主嫌弃道。   “以后随你添置。”殷予环视了一圈,觉得小姑娘说得也对,以后这府中有了王妃可就不能这般清寡了,于是心里开始筹备起让管家操持着多改些地方,也好不让他家小姑娘觉得烦腻。   魏元音迷迷糊糊睡着,殷予便守在一旁。看着少女娇滴滴的睡颜心口也软了一片。   他感觉他重活一世的意义就是为了她,上天安排自己回来救她。   粉嫩的唇角微微勾起,大约是做了什么美梦。   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微痒,悄悄俯下了头,可在感受到少女的气息喷在面庞上时,又惊慌地坐直,反复几次以后始终狠不下心去一亲芳泽。   胸膛里跳的火热,而少女却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   殷予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想着下次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魏元音睡得香甜,梦里具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插进梦里,打乱了温馨的节奏,隐约带了一声:“薛大人遇刺了。”   薛大人,那是谁?   魏元音在梦里迷迷糊糊,思考不得,忽然,意识渐渐回笼,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强制自己清醒过来。便看到殷予坐在自己床边,底下还跪着一个侍卫。   她有点没回过神。   久久,才想起来梦里自己遗忘的那句话:“薛子期遇刺了?”   不应该啊,他们才刚刚分开而已,怎么就遇刺了。   殷予见魏元音醒了,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之前便提醒人要小心谨慎,别吵醒他的小姑娘,可是她还是听见了。   “也没什么大事,歹人逃掉了。”   “哦。”魏元音应了一声,“该不会是凶手吧。”薛子期这人也是倒霉,之前在出云楼替她挡了一剑,如今查个案子又遇刺,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添伤。   这一出算是让她醒了盹儿,去看那侍卫,却见表情严肃的并不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心里顿时一突突:“薛子期没事,谁有事?”   殷予见瞒不住,只好开口:“你们带回来的一个佃农。”   魏元音的脑子里嗡了一声,她疏忽了!   只想着口供里反复出现了疑点,回来放进牢里指不定能套出些实话,可是却忘记凶手在暗他们在明,这番抓了人回来没有掩饰,凶手定然以为他们查出来线索,便想要杀人灭口。   就是说……那个佃农确实有些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更何况还平白牵连到了一条人命,佃农虽然含糊其辞,却到底是大昭的百姓,线索不明还不知道人家到底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到底够不够得上有什么罪名。   想到这里,魏元音厉了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卫被魏元音的样子吓了一跳,规规矩矩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原来是薛子期在压着人去刑部大牢的时候被袭击了,来的是两个,力气却很大,把一帮衙役都打翻在地就要拿刀去刺薛子期,薛子期躲得快倒没什么大事。可他们二人见一击不成,转首又去砍其中一位佃农。   衙役们原本就紧忙护着薛子期,这一下变得措手不及。   “那位佃农已经送去医馆了,伤的十分严重,仅剩下了一口气,只怕……”侍卫说得含糊,但是魏元音也知道后话。   她立刻起身:“我要去趟医馆。”   殷予也急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去,免得歹人拿你做了目标。”   他现在想想都一阵后怕,这是人命官司,便免不了有穷凶极恶之徒想要背水一战,而且这个人还就在盛安里。   这个时候,便真的开始后悔放纵魏元音参与到这件事来了。   魏元音一边走一边问:“可有人记下了身体形态?”   “薛大人已经画了下来,马上就准备全城通缉了。”   “封城。”殷予咬牙切齿,这实在是一个大隐患,随时威胁着他的小姑娘,“干脆你不要去了,好好在摄政王府等着,我去看一看再传信给你。”   魏元音摇头:“若真是西秦人,还不至于那般丧心病狂。”   殷予紧绷着面上的线条,十分不悦,这可太不一定了。那群西秦人仇视魏家已久,说不定就想趁机解决掉心腹大患。 第四十八章   魏元音到底还是没有去,她被路遥和马力一同送回了皇宫。   殷予另外调了一拨人马前去使馆, 将里外里围了个遍, 更是下令决不允许里面有一只蚊子飞出来,然后才去了医治那佃农的医馆。   他到了的时候薛子期正拧着眉头在一张药方上删删减减。   “薛大人大才, 杏林橘井皆有所通。”殷予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不待薛子期开口便问, “伤患呢?”   薛子期略微抬头, 见殷予身后并未跟着魏元音,轻笑一声:“公主殿下回宫了?也好。”   他捏起药方稍稍吹了吹, 墨迹略干之后送到了抓药伙计的手里。   殷予连多看一眼都不曾, 直接坐到了一边:“薛大人可是和伤患有仇?”   “如今命在旦夕, 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薛子期擦了擦手, 捏着一张纸递到殷予跟前,“摄政王可见过此人?”   这是一张画像,画上之人蒙面劲装, 只留一双眼睛精光毕露, 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也不过就是寥寥几笔, 竟让薛子期绘的栩栩如生。   殷予略略思索,最后只是摇头:“不曾。”   仅仅两个字,却让众人的思路陷入了僵局。他们原本以为这次的案子是西秦使臣贼喊捉贼, 可若这人没在西秦队伍里,又该何处去寻。   “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 却不难看出是西秦人。”薛子期看着画沉吟了片刻,“我朝与西秦虽有冲突, 却不曾影响商户往来,若与西秦使臣无关,只能彻查在盛安经商的西秦人了。”   但是这样无疑会加剧矛盾,说不定躲在暗处的人就等着呢。   殷予虽然挂心魏元音的安危,但在她安全的情况下并不想多加理会薛子期,只是冷淡地否决了彻查。   薛子期定定看了一会儿,又摸出来一沓画纸,却是在农庄时审讯所得的画像,林林总总让他画出来十余张,把每张都同那一双眼睛做对比,又晒出来四张,具是面部特征相似。   殷予捏过了画像仔细看,登时眉头一皱。   “摄政王认识?”薛子期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有所盘算。   “不认识。”殷予不咸不淡回道,“只是没个确定,如何通缉。”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还是殷予忽然勾了下唇角:“薛大人本就富商出身,家底产业遍布大昭,应当不会连一两个西秦人都找不到。”   薛子期的面色僵了僵。   他为了会试,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又怎么会用薛家的人脉,可是如果不走官路又似乎只有这一条办法可行。   他看着画像略略呆了一下。   盛安有皇商,比薛家产业人脉还要厉害,他不信殷予调遣不动,也不过就是为了给他添堵。也罢,他卷了画像勾起笑容。   “既然摄政王都如此说了,子期莫敢不从。”   殷予也不回应,直接走了出去,准备前往使馆会一会那些使臣。他偏不信,那几个人就会一无所知。   西秦的使馆位于东市,距皇城不远。从老远看,殷予便见使馆前头分外热闹,除了他派去的官兵,便是一群身着短打的练家子,两方对峙,险些就要闹起来。   他沉着脸走了过去。   徐府。   徐茵茵心惊肉跳地听爹爹和大哥说起摄政王命人将西秦使馆给围了,免不得开口。   “待他们回去,西秦王岂不是要大怒。”   徐清和瞥了一眼妹妹。   这些事情他本不该当着她的面和爹说,可自从她拿了一封信回来后,爹便觉得总该教她些东西,也好整天万事不通平白惹了祸事回来,所以这次便没有刻意避开她。   此时她开了口,自然也要答。   “摄政王从不做无准备之事,说不定是西秦五王子的案子有了进展,若真有干系,只怕西秦王大怒也和大昭没有什么关系了。”   徐茵茵听了,顿时一惊:“这是一桩悬案,阿音才干涉了几天这就有进展了?”   “我有好友在兵部,听闻祁安公主回宫之后便命人去兵部查阅武器流向。”这话徐清和却是对徐岩说的,父子二人常常探讨局势。   徐文正值壮年,官至宰辅已是不错,除了家族荫庇便是审时度势,目光了得。三月前便断言祁安公主得罪不得,让儿子劝独女与其交好。   如今得了消息,更是不能懈怠,沉思了片刻才看向女儿:“这些时日你不要进宫了,祁安公主忙碌,你也不曾帮上什么忙,莫要添乱就好。”   他知道魏元音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足智多谋的殷瑶,往日自家女儿在其身边说说笑笑还好,现在往人家身边绕却徒增厌烦。   徐茵茵被这样训斥的口吻吓得眼圈一红,最后结结巴巴道:“可是……爹你就不想知道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被那信吓得魂儿都没了,后来她爹却说不要管,不知真伪的信还是忘掉的好。   可是怎么可能忘掉。   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朝纲震一震,说不定魏元音就不会在盛安继续待着了。   听到徐茵茵提起那封信,徐岩黑了脸:“不是说叫你忘记吗!一个姑娘家家,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还是你也想落得苏家小姐那般田地。”   男人不该在私底下评论别家姑娘,可徐岩是长辈,拿苏碧举例教训自家女儿也是迫不得已。   “真该让你娘好好管束你了。”他心中一阵浮躁。   徐茵茵被吓了一跳。   她自然不想像苏碧一样,苏碧很快就要和西秦使臣一起去遥远之地了,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心里嘲笑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微妙,就连苏碧都要走了。   徐清和见妹妹表情不对,叹气之后又是安慰:“徐家没指望你做什么,只要你不再惹事就好,其余的不要管。”   爹爹和大哥都这样苦口婆心,却是断定她会惹事的。   心中愤懑,不由有想起来了魏元音。为什么性格分明类似,她做事便那么顺利,就算是参与进了这样大的一个案子,也获得了百般信任,没有人觉得她能惹事。   可想起来了信上的内容,她心中也不免有怜悯。就算魏元音事事顺利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无所知。   回了自己房中,她翻了两页书还道:“若是知道那信是谁送给她的就好了,便十分可信。”   这样一想,手里捏着的书本便再也看不下去了,心里只惦念着一星半点的可能性,却不知道就算查出来那封信的由来对她又能有什么用处。   兴许就是觉得只要了解的魏元音多了一点,便能再近一点,捏住了半截的短尾巴心里就有些底气,也不至于再同她相处的时候莫名其妙只做一个拥护者,却半点融不进那两个人的圈子。   如此想了,扭头便问身旁的侍女:“那天你可看见给祁安公主送东西的是哪一位。”   这位侍女恰恰就是那日的石榴,因为恰逢伺候了徐茵茵生病,徐茵茵也愈发看重这个侍女,当成心腹一般日日带在身边。   石榴细细想了一下:“不曾,奴婢记得当日只有公主殿下的两个侍女陪在她身侧,其他人……倒是没有注意。”   徐茵茵叹口气:“那可就难了。”   “也不难。”石榴迟疑了一下,开口,“月老庙前卖红绳或是符箓的都是周边道观里道士或是四周的村民,这些人进进出出想必又看到的,可要去问问?”   徐茵茵迟疑了一下:“问。这件事你亲自去做,小心莫要让大哥知道了。”   可从盛安到西山要有一日,自己平白出去个侍女不回来也不好,于是又补充道:“实在不行便托你家中信得过的人去看看,莫要说是我要查探的。”   石榴应下了差事便急忙出去。   徐茵茵也彻底看不下书,来回翻了两下都觉得无趣,干脆想着再去书房找大哥换一本游记来。之前听魏元音和殷瑶二人讨论《昌东游注》十分有趣。   才又回到书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   “宫里可有音信?”   宫里?徐茵茵顿时驻足,莫非是堂姑那里有了什么事情。心里的念头冒出,按捺不住好奇心,她仔细竖着耳朵听起来。   “还不曾。”这是大哥的回话。   “太后暂时压住了广纳后妃这件事。如今皇后娘娘独得恩宠,该早日诞下麟儿才能让太后满意。”   徐茵茵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堂姑生孩子为什么太后催的这样急。可想要早抱孙子又为何要压下那些广纳后妃的声音。   “儿子听闻,自从摄政王和祁安公主的婚事定下,太后娘娘那边似乎有所芥蒂……”徐清和的声音缓和有力,“所以茵茵和祁安公主那边……”   “无妨,如果信上的内容真的是真的,祁安公主反而会成为我们最有力的一步棋。”徐岩开口,“太后现在迫切想要架空摄政王的权力。只要未来太子母姓为徐,那我徐家,就暂且当她那一把刀。”   徐茵茵听闻,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地更加猛烈。   她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   魏元音也没有告诉她,太后的态度已经变了。   更没有想到,太后竟然舍了林家要拉拢徐家。未来的太子是什么分量,未来的一国之君,先帝遗诏很明确,摄政王只存在于陛下还没有子嗣的时候 ,一旦有了子嗣便要卸任,到时虽仍需辅政,但只要太子能单独处理政事,便会彻底被抛开。   而如果这位太子流有徐家的血……徐茵茵面上掠过难言的兴奋。其余的一些讯息便被她忽略掉了。   她悄悄的,悄悄的,慢慢退开,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书房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徐茵茵:感觉自己要上天了!!!!   殷小予:宝宝送你升天可好????   -----------------------------------   抱歉啊,梨子这两天实在是有点忙,来不及码字~   本来想请假和大家说声,又不知道啥时候能恢复更新,咳   这是今天第一更,么么哒大家~ 第四十九章   魏元音正赖在殷承晖宫中等消息。   殷承晖虽然不通政事,但手里还是有些得用的人, 听见闺女想要人派去兵部查阅案卷, 立刻抽了人手出来。   她拨拉着一串玉珠子有些烦躁。   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闺女的脸色,推了推面前的碟子:“皇后做的梨糯糕, 你尝尝。”   徐慧有一双巧手, 最善用瓜果花草制成点心, 将殷承晖喂的很是满足。   魏元音把糕点含入口中, 吃了满嘴的梨子香,清清爽爽又软软糯糯, 果真消了大半的火气。   只是心中还忍不住想,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 这案子的进度就要加快。   才刚有了头绪而已, 便让自己十分被动。   殷承晖见闺女缓和了脸色,才忧愁开口:“原本想着带皇后出去听戏,这下又去不得了。”   外面太危险, 连他都被摄政王禁了足。   “不过就是演出戏, 改日叫戏班子来也是一样的, 也不急在今天。”魏元音随口回了句。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搭了舞台演的戏,哪里有真真的热闹好看,自打到了盛安便鲜少见到什么大戏了, 原先在赵郡的时候,她就守在郡守的门口, 隔几日总能有点热闹能看,还能帮点忙。   “这人生如戏, 谁知道下次想要看戏的时候又得出点什么事情。”   殷承晖很是哀叹,魏元音听了他的话,脑中有什么年头划过,却电光火石一般没能抓住。她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却想不起来刚刚到底琢磨到了点什么事。   只念着‘人生如戏’四个字默然思索。   而派去兵部的人也于此时回来了。   长福接过底下人递来的书册,小心翼翼地承给魏元音,而后退到一边,半声也不吭。   底下跪着的人见魏元音翻看起书册来,斗胆开口:“筒弩的使用年限只能勉力维持三年,三年过后便开始出现裂纹,考虑到筒弩丢失后使用的次数会变少,增加使用寿命,于是属下在翻看时候多查了两年。从嘉宁四年至今,我朝总共丢失三把筒弩。”   嘉宁元年开始,大昭并无战争,纵然边境骚动不乱,也不便使用筒弩,于是全部由兵部保管。而在嘉宁六年年初,兵部失窃,丢了五把筒弩及若干兵器。最后寻回过半,却还有三把筒弩流落在外,许是在边关地区通过交易流落他人之手。   魏元音看过书册,眉头紧皱。   兵部失窃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当时赵郡也通缉了一番,却查无所获。   丢失兵器涉嫌机密,她竟半点也不知道筒弩也被偷了。   手指敲着封面,她思索了一番:“你在回来的时候,可知道外面有什么动静?”   殷予离开摄政王府的时候声势浩大,总不能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摄政王派人将西秦使者下榻的使馆围住了,西秦使者暴怒,护卫他们来的人差点和禁卫军对殴起来,后来摄政王及时到了,据说一同进了使馆里,还不知道结果。”   魏元音按了按额头,他们这次去农庄实在是打草惊蛇了。   “那佃农怎么样了?”   那人又答:“说是伤了要害,医馆的大夫给医了外伤,薛大人亦开了内服的方子。”说着,他又估计魏元音还会问些其他,于是道,“刺客的画像已经张贴全城,凡有面目相似的都会盘问。”   “父皇,烦请从太医院拨两个太医去医馆。”魏元音沉吟后道,“再多借几个人给我。”   殷承晖把能用的人俱拨给魏元音,她又叫来了月白和露白,连同马力凑了十一个人。   “马力你去在大街小巷传播消息,凡是在二月二十八见过拓跋宏的,去四门八角登记造册,赏银五十钱,见过其他西秦人出入盛安的赏银三十钱,能当面指认的赏银一两。”   “月白你带四个人去换五百两的碎银铜钱,分发给四门八角。露白你跑一趟,让薛子期薛大人以最快速度画出十二张拓跋宏的画像,然后张贴在四门八角,其余人去通知四门八角的城卫,并负责登记造册分发铜钱。”   四门八角指的是四个城门正门,四个角落八个角门,总共十二道门。   虽然不知道祁安公主的吩咐是何意,但还是马不停蹄领了令牌便赶紧去了。   殷承晖摸了摸鼻尖,他看不明白魏元音的安排,可是又不敢问。   “陛下。”长福躬着身,“皇后娘娘遣人来询问您是否到凤宁宫用晚膳。”   原来不知不觉已然暮色四垂,殷承晖下意识的看向魏元音:“小音音也一起去吧。”   魏元音忽然就想起来那日徐茵茵抱怨她每次同徐慧来说话,陛下都嫌弃她妨事。心下好笑,当即摇头:“我还是回回音宫等等消息吧。”   她回到回音宫,草草用了晚膳,可外边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一会儿是拓跋宏的脸,一会儿又是腐烂的尸体,一会儿就又是薛子期那一张张画像上的人活动了起来。   等她猛然睁开眼,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   然而,她的脑中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明过。   刚想开口喊月白,忽然想起来月白已经被她安排出去,今日值夜的只剩下了一个茭白,张口唤茭白过来,才觉得声音有些发哑。   “殿下。”茭白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魏元音。   魏元音润过喉咙,再开口还是不太舒服,微微皱了皱眉头。   茭白顿时一阵紧张:“要不要请御医过来。”   少女摇摇头:“不用了,许是火气上冲,沏杯败火的菊花茶吧。”   她站起身让茭白服侍自己更衣。   茭白犹豫了下:“殿下,这可才丑时还未过。”   “来不及了,我要出宫一趟。”魏元音皱着眉头,“挑一身深色便利点的衣裳。”   出宫?茭白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可向来知道殿下说一不二的脾气,也不敢多嘴,连忙取了衣裳便服侍魏元音更衣。心中却还免不得担心,这个时辰还出宫做甚。宫里可是有禁令的,酉戌交界之时落栓,寅时三刻众臣上朝之际才可起栓。   魏元音自打回到盛安之后便得了一块可以随意进出的牌子,她却从未打算用过,毕竟往日没什么急事,可今日却不得不用了。   茭白将她打理整齐,簪上簪子的时候还犹豫了下:“近期您去太后宫中请安太后都避而不见,若是知道您三更半夜私自出宫,只怕要发作。”   魏元音的手指僵了下。   自从她同殷予定下亲事,林太后那边便似乎有所微词,轻易不肯同魏元音再多说什么,甚至多次避而不见。   她知道林太后对殷予有成见,却不曾想到竟然如此严重,连带着她也一同有了隔阂,原本还以为只是林太后心中一股气散不去,哄一哄就好,可是却未见几分成效。   父皇劝慰她莫要多想,林太后就是这般脾气,就连他都要小心不能提起摄政王,否则便会被迁怒。   可向来疼爱自己的林太后竟忽然变了态度,她心里又如何不难过。   魏元音叹息了一声:“走吧。”   她命人套好了马车,匆匆走入夜色。   昏暗的医馆中,薛子期闷咳两声,抬头看了看快要熄灭的烛火,放下书卷又燃了一盏灯,使屋里看起来亮堂了三分。而后沾湿一块布擦了擦脸,缓解些许疲倦。   自从接了这案子,他近期都没有睡好觉,可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累。   提了精神之后他走进离间,床上躺着的是被刺客伤到的佃农,此时依然只有微弱的气息。   伸手探了探额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从入夜开始便高烧不退,他同医馆大夫折腾了半天,才有了些许成效,如今再摸一摸,已经不是那样烫手了。   约莫天亮之后就会有所好转。   不管怎么说,这还算是个好消息。   但也有坏消息,之前摄政王派人来送信。西秦使臣表面上被这次措施激怒,表明如果大昭不能拿出证据证明拓跋宏的死亡和他们西秦有直接关系,他们将于午时离开盛安,回西秦之后禀报王上。   殷予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把人放回西秦,可是他却不能完全封死西秦人的通信渠道,到时若是让人将消息放回西秦,只怕又是干戈。   所以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摄政王派人围住西秦使馆可算得上是添乱。”他随意翻着书页却看不下去,愣了会儿神之后喃喃道。   “我看未必。”   魏元音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殷予。   “若不是摄政王派人把西秦使臣监视起来,只怕你已经没有命在这里当大夫了。”   薛子期轻轻扫过满脸不悦的殷予,视线定在少女身上:“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虽然事情十分紧急,他却没想过魏元音会在半夜出来。甚至,在这件案子没有完全解决前,这盛安城里多少都是危险的,他甚至准备接下来的事情都由自己一个人去做了。   魏元音自顾自地拉了一把破旧的椅子坐下。   “我现在有两个猜测,可以解释拓跋宏尸体的事情。”   她仔细斟酌了措辞,见两个男人都注视她十分认真,缓缓开口道:“其一,拓跋宏根本没死,死的另有其人;其二,拓跋宏根本就没随使臣进盛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明天依然两更 第五十章   魏元音话音落下,医馆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这的确是一种解释, 可是有一个根本的问题。便是再易容, 也会被轻易分辩出来那是一张假脸,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肌肤颜色都十分不自然。   这不是江湖话本, 能有人有那么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虽然可行性很高, 但如果是易容, 不可能不被发觉。”   殷予是近距离接触过西秦使臣的, 当时西秦五王子扮作随从在人群里不显眼,可还是因为身材魁梧让他多看了一眼。   薛子期若有所思盯着魏元音严肃的面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魏元音斩钉截铁道:“不是易容, 我儿时曾经听过一个传言。”   忽然, 风声乍起, 医馆灯火飘摇, 骤然灭掉。   殷予下意识去拉魏元音的手却摸了个空,登时睚眦欲裂:“阿音!”   他的喊声惊醒了众人,连忙有人出来点灯。   可魏元音已经不见。   路遥跪在面前:“马力已经去追掳走公主殿下的歹人, 方向是东郊。”   “追!”殷予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他真后悔怎么就放任那丫头出来了,倘若出了事……他根本不敢想。   也就在此时,他才注意到医馆的门框上还钉着一枚飞镖。   路遥生怕上面有毒, 不敢让殷予动手,连忙取了下来, 将上面的纸条单独递给王爷。   殷予缓缓展开纸条,看后面色青白。   薛子期也大步跨了过来:“如何?”   “那人要求明日午时之前将西秦众人送出盛安, 并一路护送至边境,不然祁安公主性命难保。”   于大昭来说,这种要求无异于打脸,是奇耻大辱。   薛子期轻咳一声:“王爷借给子期两个人,子期去把公主救回来。”   如果不是有魏元音在对方手里,这种要求完全不用答应,可对方手里有人质,便要在把人救出来前不得露出半点的踪迹。   殷予沉了脸,所以,去救他的小姑娘这件事,他竟不能亲自去。   忍住怒意,定定看了薛子期一会儿,最后,才颓然道:“有劳薛大人。”   薛子期颔首轻笑。   魏元音不会轻功,被黑衣人扛在肩上一会儿便觉得胃硌得生疼,偏偏还被堵住了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被带到了一户农家的地窖里。   原本四周黑漆漆地看不分明,茫然四顾后,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簇火苗,紧接着,四周的油灯都凉了。   她这才看见将她掠来的人究竟是副什么打扮。   黑衣蒙面,短打劲装,和画像上一般无二的锐利眼眸和魁梧身材。   “祁安公主身边的暗卫果然了得,害我废了大功夫才成功摆脱。”黑衣人瓮声瓮气,口音也不大地道,十分蹩脚。   “便是再了得,也还是比不上王子殿下。”   听了她的称呼,黑衣人猛地脸色一变,却好像被戳到什么痛处一般狠厉地看着魏元音:“五王子已被你大昭人所害,你在胡说什么。”   魏元音笑了笑:“五王子已经遇害,可你又不是五王子。本宫怎么就成了胡说呢。”   若殷予在侧,听见她道出‘本宫’二字,便知她已怒极。   黑衣人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中划过难堪。   他忍不住叫嚷道:“你闭嘴,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听着这蹩脚的大昭话,魏元音皱了皱眉:“阁下心虚什么,竟连真容也不敢露出。”   他当然心虚,这张脸既是秘密又是难堪。   魏元音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本宫自幼于盛安长大,曾听家中提起一个传闻。”   听到这位祁安公主开口,他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就要掐住对方那脆弱的脖子,可看到她镇定而毫不惊恐的面容时,手微微抖了抖,仿佛被烫了一般缩了回来。   魏元音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止住了动作,但想起之前就是说了这样的话才被掠来,可见他很忌惮这段过往,不想让人知道。   “西秦认为王室出现双生子是不祥之兆,会祸及全国,给众人带来厄运与不幸,是上天将要降下灾难的预警。于是一旦有双生子出现便要溺亡其中一个婴儿,并且对诞下双生子的那位王妃处以极刑,祭祀上天祈求原谅。”   黑衣人的手明显颤抖起来。   “三十年前,祖父奉命攻打西秦,一之二十人轻骑深入王庭带回被俘虏的长青侯,与此同时,让他撞见了这样一次仪式。纵然是敌邦,出于对妇孺的怜悯,他老人家救下了那对母子。”   这样的描述太过耳熟。   他无数次听母亲提起过,大昭的战神是如何救了他二人的性命,让他们趁乱离开王庭。   在奔波与坎坷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劝服自己,上苍宽恕了他的性命,他就该好好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身世是疤痕,但也是警醒。   “王子殿下何故忘恩负义,在大昭国土内行凶,还将本宫掳来此地。”   魏元音语调铿锵,一字一句都是控诉。   黑衣人猛地拉下面罩,露出一张同拓跋宏一般无二的脸。他双目瞠红,死死盯着魏元音,依旧瓮声瓮气:“若我忘恩负义,公主殿下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如今就连老三和老六都不敢揭开他这道伤疤,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道了出来。   “本宫更想不通的是,当年王室欲取你性命,你又为何还回到王室效命。”   魏元音的话问到了点子上。   黑衣人沉默了下。   从记事起,他就随着母亲在外漂泊,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以为他只是穷苦牧农的孩子,父亲早逝,母亲势弱,只能离家。   可直到那一日……   他十二岁那年,王室的王子殿下们出门行猎,后来又一时兴起要培养亲卫,母亲死死拽着他不肯让他去,还把他锁在了牛羊的栅栏里。   他还是偷偷溜去了。   在见到五王子的那一瞬,他震惊了,哭着回家问母亲为什么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他却不是王子。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命运。   母亲大恸,把他抱在怀里哭诉双生子的事情。   “那是一个狼窝虎穴,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不要再回去了!”   不回去?怎么可能。   之后的一年里,他一直觉得命运与他不公。同样是诞生在王室的人,为什么他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后来,母亲终于被发现了。   他躲在角落里,听母亲哭喊着抵死不承认当年那个婴儿还活着。一口咬定那个双生子之中的弟弟已经被乱马踏死,她一个人在草原上生活。   他亲眼看到那些人对母亲又补了一次极刑,执刑人正是王储。   烈火在干草上燃烧蔓延,逐渐舔舐了母亲的裙角。可她一声不吭,哪怕再痛苦也没有挣扎。   他懦弱又不堪地躲了起来。   从对生活的怨愤到对王室贵族的仇恨充斥满怀,可却难以抒发。终于有天,他再次见到了拓跋宏。将他俘虏,永远隐藏在黑暗里,他从黑暗走出来,彻底顶掉了五王子的位置。   “所以,这么多年,五王子拓跋宏一直都是你。”魏元音诧异,“可你之前还能有个五王子的身份,把拓跋宏杀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黑衣人不语:“祁安公主好生待着,等明日午时过后,我便放你离开。”   魏元音面色微变:“难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思绪转得飞快,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浮出水面。   “祁安公主,你大昭有句俗话说得好,礼尚往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公主殿下是怎么察觉到有两个拓跋宏的。”   魏元音思忖了一番:“他们不曾见过太多西秦人,想是没怎么察觉,而我又对尸体观察的并不太仔细,所以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那具尸体明显比正常的西秦人偏白,而且,并不能怎见肌肉,与一个曾数次带兵骚扰边境的皇子来说,这是不合常理的。”   原来如此。   黑衣人点头,他把拓跋宏囚禁的太久,已经让他退化了。   “三年前我就在那老不死的饮食里下了□□,也不过就这几日便该毒发。而他的宝贝王储,也将在这次拓跋宏的死亡中身败名裂。”   一箭双雕。   魏元音思忖着,这人一定是在王庭里还有别的帮手,能在‘他’死后顺水推舟诬赖到王储身上,以报当年王储杀母之仇。   “顺便也帮祁安公主一个忙,待那苏碧嫁给王储之后再揭发此事。”老三和老六为了王位相继拉拢他,他也乐得反利用,然而,王位之争也仅是报仇的一个开始。   而大昭这边查这案子,也是他计划的一步,不然如何嫁祸王储。   少女一怔。   她几乎就要忘记苏碧这个人了,乍然听到对方未来会倒霉,还有几分不是滋味,旋即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如果影响到大昭,天涯海角我都会追杀你。”   她乐得西秦内斗,也愿意提供便利,但休想将大昭拖下水。   黑衣人极其古怪地看了魏元音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大昭官话也咬的清晰了些:“祁安公主又何必为这个朝廷如此尽心竭力呢。”   “我既是公主,这就是我的责任。”   责任?黑衣人想起在王储案头看到过的一份文书,好笑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五十一章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天光已乍亮, 日光透过地窖入口简陋的木板映在魏元音的脸上。   她眯着眼睛看了那光亮一会儿, 忽然笑道:“如果还想继续复仇,你便赶紧跑吧。”   黑衣人不明所以, 过了片刻面色凝住,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魏元音一会儿:“有大批人马过来了, 你做了什么?”   不可能, 他刻意绕了远道,魏元音绝不会分辨出方向, 而此时更不能传出去音讯。   就在愣神的功夫, 便又听魏元音道:“他们是绝不可能找错的, 再不走可便来不及了。”   黑衣人蓦地握紧了拳头, 死死盯着魏元音看了一会儿,企图再听她透露什么,可偏偏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若是再不走便极容易被发现踪迹, 不由皱起眉头。   向着地窖出口方向急行两步, 又忽然顿住,扭头冲着魏元音点头:“祁安公主,在下贺楼衔, 日后再见,可不要认错了。”   说罢, 一把推开地窖出口遮掩的木板,匆匆离开。   魏元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猛地咳嗽了几声,随即想到,贺楼似乎是西秦四大姓之一,看起来他的母妃家族还颇有势力。   喧哗声渐近。   她慢慢走出地窖,远远就看到殷予带着大批兵马围了过来。   在看到她的一瞬,殷予的面部表情明显松动了许多,他夹紧马腹,飞快地到了院落的门口,飞下马的同时一把把他的小姑娘拥入怀中。   “阿予……咳。”魏元音又猛地咳了几声。   殷予一脸紧张地开始检查魏元音身上:“可有哪里受了伤?”   魏元音轻轻摇了摇头,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几乎就要站不稳,明明只是清晨的阳光也变得刺眼并且灼热起来。   他看出少女的表情不对劲,立刻将手覆上对方额头,登时拧眉:“怎么会这么烫!”   “来人!快点回宫!”   魏元音生病了,而且这一病还不轻,四五位御医围在床边战战兢兢,不敢承受来自摄政王和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公主殿下只是偶感风寒,按理说服下两剂药便该好转。”开口的是太医院院判,他见同僚都不吱声,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按理说?”殷予登时就是一声冷笑,“你们有太多的按理说,怎么不告诉本王为何公主殿下到现在都没有醒!”   没有人敢回答,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望闻问切,观察而看本该就是最普通的风寒。可只有一点,公主殿下已经昏迷一整日,若只是普通风寒此时该清醒了才对。对症下药却不起效果,他们便都觉得自己的脑袋要不保了。   殷予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坐在魏元音的床边,凝视着少女的睡颜。   她应该是有个好梦,很安稳。可烫手的额头却让人更加担心。   他心中恐慌的情绪再次冒了上来。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要再次失去她。   他重生回来应当是天命,可难道少女注定坎坷也是天命?往些时日天不怕地不怕,然而所有的情绪都积攒到了此刻。改变了太多人的轨迹,天命也有限数,于是就要报应到他最爱的人身上?   殷承晖见摄政王已经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而闺女又昏迷不醒,来回踱步的次数愈加频繁起来。   “你们这群御医太医是彻底指望不上了,盛安,不,大昭可有什么知名的神医?不管多难请也要请过来!”   院判听闻,吞吞吐吐道:“确实是有一个的,在扬州。”   一时间,殷予和殷承晖的视线俱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勉强道:“这位……也很是奇怪,本身是个商户,因为夫人病重又自学了医术,从不给外人看病,但扬州那边的大夫却在遇到什么疑难杂症的时候都去请教他。旁人只当是夫人病重所以不断有不同大夫上门医治,我却偶然听师弟提起过,他的医术很是了得。”   殷承晖的眸光登时亮了三分:“这位神医姓甚名谁,家又具体在哪一郡。”   “名讳薛行,奉郡人士。”   薛行?!   倘若殷承晖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于殷予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仔细调查过魏家的事情,更是用薛行这个名字提点过魏元音要小心薛子期。   薛行堂堂一个军师,竟然自己习了一手医术还被传得神乎其神。怪不得薛子期亦通杏林桔井之事了!   他立刻召了路遥来:“去扬州奉郡请薛行,你亲自去!”   这一个来回无论如何也要半月,魏元音却等不得了,于是又立刻让人去刑部把薛子期叫来。他成日里耳濡目染,也应懂得不少事情。   薛子期早便听闻魏元音病了,却不曾想摄政王竟会让他去给治病。   等被长福带到回音宫看到里里外外围着的御医和太医时,他才意识到这病得有多严重,登时面色就变得不好看了,立刻拨开众人到了魏元音的床前。   少女高烧不退,小脸通红,却在面上半点看不出难受。   “你还站着干什么,不是很厉害吗,还不快点给她号脉!”殷予知道薛子期来了却也只是微微掀了下眼帘,连地方都没有让。   御医和太医们具是一惊,万万没想到摄政王竟然随便拽了个大臣过来就要给公主殿下诊治莫不是气糊涂了?   薛子期半蹲下身,仔细翻开魏元音的眼皮看了看,蓦地心口一跳,他连忙捏住了少女的手腕,手指搭在上面仔细诊断起来。这一号脉便是足足费了一刻钟,而他的面色也愈发凝重,连因为久蹲已经发麻的腿也顾不上了,久久才收回手搭在身侧。   “到底怎么回事?”殷承晖也听出了端倪,这新科状元薛子期指不定就和那位神医薛行有什么关系,薛行没到就拿薛子期先来顶顶用。   薛子期盯着殷予略微憔悴的脸看了一会儿,再开口已然声音发哑:“摄政王可是已经遣人去请我爹爹了?”   “是。”殷予皱着眉头,“你治不了?”   “我只能让她暂且退烧醒来,却根除不了病因。”薛子期也曾觉得无力过,而这种无力,他甚至在爹的身上见到过。那种茫然无措和心烦意乱。   “病因到底是什么?”   薛子期环顾四周,最后艰涩道:“摄政王,微臣想同您单独说。”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   任何人都不知道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从这一日开始,回音宫开始戒备森严,除了魏元音从赵郡带来的人,其余内殿侍女全部遣散。   而公主殿下也终于在当夜退烧,缓缓苏醒过来。   魏元音觉得喉咙干得很,头昏昏沉沉的仿佛做了一个很长不愿清醒的梦。她微微眯着眼睛,只能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剪影,却看不分明,只好张口想要水。   结果一个字还没发出来,水杯已经塞到了她手里。   “我扶你坐起来喝。”   是殷予。   她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看清楚了在烛光中坐在床边的男人。他应该守了很久了,胡子茬都冒了出来,看起来实在憔悴又邋遢。   心里不由有些愧疚。   任他扶着自己靠着床柱坐好,身后还被塞了厚厚的垫子,她才缓缓将水送入口中。不知道换过了多少次热水,此时杯中的水恰恰是能刚好入口的温度,似乎早就准备好了随时等她醒过来就喝。   “今天什么日子了。”她应该睡了很久。   “三月初九。”   魏元音怔了怔:“都已经两天了啊。”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殷予从魏元音手中接过茶杯,“还喝吗?”   她摇摇头,苦笑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搂住少女,把头埋在她的肩窝,不应该放任她任性的,应该好好看顾她的,可是他没有做到。   魏元音见他这样,心中好笑:“谁没有生病的时候啊,对了,拓跋宏的案子怎么样了。”   贺楼衔跑掉以后,他为了嫁祸给西秦王储应该还有别的应对办法。   殷予听到少女的疑问微微怔了下,这两日她昏迷不醒,他根本顾不得外事,所有相关的事情都是肃王和路遥一同处理的,唯一知道的便是西秦使臣已经离开了盛安。   挥手把路遥叫了出来。   路遥一五一十地禀报。   “公主殿下昏迷之后,西秦使馆有个随从自杀了,留下血书一封道是鹘亥将军指使他杀掉另外一名随从,当时只告诉他要杀的那人是鹘亥将军家中逃跑的奴隶,他并没有见过五王子,便信了。还苦心设计了一番,尽量不和西秦团队牵扯上关系。没想到事发之后竟然得知他亲手杀死的人是五王子,本心存侥幸,却不曾想到薛大人和公主殿下逐渐查明真相已经牵连到西秦团队。两位使臣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他只好以死谢罪,祈求放西秦人离开。”   他一口气将那西秦人的供词说了个清楚,而后才道:“后来又找那些佃农仔细对了,这人确实曾在农庄附近鬼鬼祟祟过。”   这份说辞虽然有漏洞,但也算是一个解释,至少大昭对西秦没什么亏欠了,剩下的都是西秦自己的事情。   魏元音心里明了,贺楼衔必然不会亲自下杀手,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扰乱视线。而随从供词中的那位鹘亥将军,一定就是西秦王储的人了。   “为了查清作案步骤,我还布置了一番,却是废了一半。”魏元音无奈道。   “并没有。”殷予否认,“就是靠着百姓们提供的对西秦人和那拓跋宏出现时间和地点的说辞,我才缩小范围,找到了你藏身的农户。”   “所以说,是废了一半。”   “将你掳走的到底是什么人?”可恨的是,竟然还是让那个人逃走了。   魏元音沉吟了下,将自己听说的,猜到的,和当日在地窖里的情境具是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搞大事了!   二更,晚安~~~~ 第五十二章   魏元音已经醒了的消息终究是传遍了全宫,众人具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以太医为首的一群人, 再也不用担心掉脑袋了。   想来那个薛子期竟然真的有几分本事,他们都是束手无策, 可竟让他一下就断出病因。   于是纷纷前去薛府请教, 可薛府却是大门紧闭。   太医们碰了一鼻子灰, 回来的时候难免有些颓然。   正巧就让凤宁宫中的侍女撞见了, 询问了一番后回去拿这个当作趣事说给正在品茶的皇帝和皇后听。   殷承晖听了抚掌笑道:“这个薛子期确实有点意思。”   徐慧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到底还是得知道公主究竟得的什么病,不然这心里总是难以踏实。”   “只要摄政王皇叔知道就好了, 他自然会把握。”他的阿音病的实在蹊跷, 薛子期又显得很是避讳, 兴许这里头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方便知道的。   而魏元音在回音宫中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这宫中的人都去哪里了?”趁着殷予不在, 她起来溜达了两圈,结果整个宫殿竟然连一个外人都没有看见,只得拉住了月白询问。   月白的表情很是无奈:“殿下, 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你告诉我了我再回去。”她也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 可还是勉力站着就想要一个答案。   “那日您生病后, 这回音宫的宫人都被遣散了,就在园子里留了两个洒扫的。”   “遣散?”凤目微怔,“为什么?”   月白也是一无所知的模样摇着头, 伸手扶住了魏元音:“摄政王的命令有谁敢驳?如想要个答案,还得您亲自去。”   正说这话, 就见露白匆匆走了进来:“薛大人应摄政王的要求来复诊了。”   魏元音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不太正常了,她奇道:“薛子期?”   薛子期会医术, 她当然知道,可是放着御医不用,怎么可能让一个刑部侍郎给她看病,她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直到见到薛子期本人的时候都没有回过神。   青年进宫穿的是便装,依旧是青衣简朴的打扮。他细细帮着魏元音号了脉,盯着茶杯怔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过段时日,我爹会亲自过来帮你调养,你这段时日不可大喜大怒,情绪莫要太过起伏。”   “有这么严重?”魏元音一听薛行要来,面上更加奇怪,“不就是普通的风寒嘛。”   她觉得一群人都有点大惊小怪,可到底是为她好,便没有多说什么。   听见魏元音这样不在乎,薛子期终究沉了脸:“你可知道你从小到大为何被保护的这样好,连一声咳嗽他们都要仔细谨慎着去找大夫。”   魏元音怔了怔,想一想,似乎确实有这种情况。   惯来觉得那些叔叔婶婶太过小心谨慎,稍微有一点要生病的征兆就要被捏着鼻子灌下去一通药,十岁以后才没有这样严苛,许是觉得没那么严重了。   她的面色不太好了,犹豫道:“我是……有什么隐疾?”   “算是吧。”薛子期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最后只能点头,随后又问,“那匣子夹层里的东西可知道去向了?”   魏元音又是摇头:“究竟是什么,看你这副模样倒不像是婚书。”   薛子期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轻轻摸了摸魏元音的额头,随后就见到殷予进来,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他放下手轻轻道了一声:“我先出去了。”   室内又只剩下了魏元音和殷予两个人。   魏元音终于没忍住:“你们都好奇怪。”   殷予的憔悴色还没有褪去,他定定看了少女一会儿:“阿音,我们成亲吧。”   “这么急?”魏元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面色白了白,“难道我真的时日无多?”   殷予顿时面带恼怒,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你想什么呢,只不过是想好好照顾你,还是圈在身边比较方便。你的病不要多想,薛子期说他爹来了一定能给你治好。”   既然能治好,为什么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魏元音很是怀疑他们说话的可信性。   “你到底应不应?”殷予在此刻显出了十足的耐心,就等着魏元音一个回答。   魏元音小纠结之后才开口:“你就这样问,好歹也太没诚意了一点。”   殷予几乎要被气笑,他立刻将魏元音横抱起来,却是直接出了回音宫,一路坐上马车便冲着摄政王府的方向去了。   魏元音目瞪口呆,推了推殷予示意他放下自己乖乖坐好。殷予却从始至终都将人抱在怀里,如同对待珍宝一般。   等到了摄政王府,更是在诸多下人面前将魏元音抱了进去。   这是……不答应就强抢?   殷予带着魏元音到了摄政王府一处不太偏僻的院落里。   魏元音从来没有一口气见过这样多的蔷薇花。   墙里墙外绿油油的枝叶中点缀着或白或粉或是鲜红的小朵蔷薇,开放的格外喜人,春风一动,就是摇曳生姿的舞蹈。而进了院落后,便见到一间水晶花房,里外都用金子铸成藤架,蔷薇花攀绕盛开,如果是晚上,花房里放了夜明珠一定很美丽。   魏元音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殷予向来简单,肯做这样一座花房已是不易。   “我再带你去看其他的地方。”   殷予又带着她走了其他院落,每一处都用一种花木点缀着,因是春天,魏元音都要被各式的鲜花晃花了眼。   “这一座摄政王府都给你,以后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他带着魏元音参观完半数的屋子,便缓缓开口:“你不想住这里也可以,等承晖立了太子,我就跟你回赵郡,在那里你更自在。”   魏元音还没有回过神,便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她顿时说不出话来,脑子里都是浑沌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久久,才哑着嗓音回道:“那就去找钦天监看日子吧。”   “已经看好了,下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   魏元音:“……”   连一个月都不到了。   “这未免太赶了一些。”   “不赶。”殷予面上是压不住的笑意,他终于将少女放下,紧紧搂在怀里,“我早就准备好了。”   殷承晖是第一个知道下个月初八自家闺女就要出嫁的人,他盯着茶杯呆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天才道:“这么快?”   他以为闺女还能留两年,却没想到才刚订了亲就要成亲了,似乎姑娘家家的还有点小。   纠结了一会儿就把长福叫了过来,寻思着该找些什么宝贝给闺女当陪嫁。   徐慧看到皇帝魂不守舍的样子温婉道:“摄政王这样着急,可见是真的把公主疼到心眼里去了,只是这样匆忙怕是准备不及。”   公主出嫁哪里就是小事了,钦天监要测算日子,然后礼部再仔细准备,从礼服到制式和陪嫁,每一样都要细细研究。   殷承晖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去把礼部的人都招来。”   他是这样说的,可总有人比他走在前头。摄政王先是亲自去了一趟礼部,捏着钦天监算的日子和时辰,面上是难得的和气。礼部尚书出来迎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今天来的这个真的是摄政王。   等摄政王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他时,才晓得原来是喜事将近,口中连忙道着恭喜,手里不停歇的把标着钦天监的帖子打开看日子,这一看可不得了,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四月初八。   今儿是几号来着?三月十三。   竟然连一个月都不到了!再抬头的时候,摄政王已经飘飘然远去了。   礼部尚书顿时嘴里发苦。   从来都没有像今年这样忙过!眼看着时日无多,他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了,连忙招呼着人们开始拿个章程出来。   三代以来皇家公主都不太多,便是有,也没有哪个能同魏元音一样受宠的,于是这公主出嫁的规格便还要再往前翻,去参考前朝。   这下礼部的官员们可都焦头烂额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长福还亲自来,让礼部的尚书和侍郎入宫觐见。礼部尚书心知也一定是为了祁安公主成亲的事情。   连忙捧着一堆刚翻出的文献跟着进了宫。   御书房里站了一排,殷承晖除了上朝时候,还没如此单独见过这样多的官员,掌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声咳了一下。   “尔等应当已经听闻,钦天监为摄政王和祁安公主测算了日子,下月初八天赐良日。”   礼部尚书点头哈腰,心里却是不停苦笑,要不是时间太紧张,他此时绝对已经打上了钦天监,问问那群老头干嘛闲得没事干挑这么急的一个日子。   他们是掐掐手指看看星星动动嘴皮子就好。   可礼部却要人仰马翻!   殷承晖也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总结了两点中心思想。   第一,这件事一定要认真对待,马虎不得,要按照公主最高的规格走,公主不行就还有长公主,长公主还不行就大长公主!总之,就是要多张扬热闹就得有多张扬热闹,最好还能传到海外去!   第二,任何细节他都要亲自过问,凤冠霞帔都必须要祁安公主自己十成十的满意!   礼部众人面上表情各异,心中却具是一片生无可恋的死灰模样。   而此时,盛安城里也传遍了摄政王下月初八即将大婚的事情。各个酒楼茶馆中又掀起了一阵风,处处都有人拿这事当谈资,具是一片喜气洋洋,便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不说恭喜的。   除了从殷瑶口中听见这件事的徐茵茵。   “这么快?”她面上有些小纠结。   殷瑶故作没有看到:“快是快了点,不过摄政王那里已经准备好,也就是礼部可能要忙一些。”   “礼部尚书那老头现在已经打上钦天监去了吧。”徐茵茵想起来之前也有一两次时间比较赶的时候,那时还不似现在这般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礼部就和钦天监闹过。   放在这桩事上,定也是要再去闹腾一番的。   “礼部现在可没时间闹。”殷瑶含了一口茶,“据说摄政王前脚刚走,后面他们就被陛下叫进了宫里。”   徐茵茵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我们去宫里看看阿音吧,她病了的时候摄政王那样戒备森严,如今传出了婚讯,应当是好了。”   提起魏元音生病这件事,殷瑶面上也带了些犹豫。她是早就想着去看望的,可摄政王却下了明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接近回音宫,这才歇了心思,想等着过几日再说。   没想到这还没进宫,就听见了二人的婚讯。   “我再打听打听,明日给你消息。”   殷瑶从徐府回到肃王府便去了书房,等再出来的时候,眉头皱的死死的。   她侧头对身边的侍女道:“明日你跑一趟徐府,便和徐姑娘道,那边是去不成了,只怕要月余后才能见到人。”   阿音究竟是怎么了?她忧心忡忡的想着。   就在殷瑶的猜测,礼部的忙碌和盛安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三月二十九,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进了盛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喵~~~ 第五十三章   薛行向来记性不错。   然而当他踏进皇宫的时候,却有些恍惚,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踏入过这金玉牢笼了。   大约是十五年前。   魏将军和夫人成亲之后, 他陪着将军一起到皇宫请求去镇守边关,先帝和靖国公却要求夫人不能一同去。   又或者是十二年前, 他代替将军来接夫人和小姐。   晃眼间, 竟然这么久都过去了。   御书房里坐在上首的, 还是十年前那个自请去军队历练的少年, 如今已经变成青年,成了赫赫有名的摄政王。   这皇宫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又好像还是那个样子。   如果不是为了小姐, 他半步都不想踏入盛安。   “草民拜见摄政王。”似乎是臣服, 但是又有几分不甘, 他跪在地上,哪里还看得出当年那个多智近妖、谈笑风生间道尽乾坤的军师的影子。   殷予看着跪在底下的人,心中滋味难辨。   这个男人带着家人离开魏家军, 一年后大昭却迎来了最惨烈的一场胜仗。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 如果薛行没有离开, 他的阿音会不会就不会失去双亲。   所以,薛行这个人应当是有私心的,至少, 在他的眼中并不是一个对魏家那么忠诚的人。   可是魏元音生病,他却真的千里迢迢赶来了, 还带着如此明显的不甘。   如果不在乎,为什么一个从来不医治外人的人, 会踏上一片不想迈入的土地。   当年的事情,本就在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时至今日,那些影子都逐渐清晰了一点,但还是让人摸不清边际。   殷予心中叹了一声:“薛先生请起。”   这人好歹曾经帮助魏家军拿过大大小小的胜仗,如今又是请来为魏元音治病,称上一声先生倒也不算什么。   薛行一点都不含糊地站了起来。   “公主殿下所在何处?”再一开口,问得便是魏元音,结果话音刚落,便看到薛子期走了进来。   父子俩乍一见面,具是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只是陌生人一样。薛子期先是像殷予行了礼:“如此,微臣便先带父亲过去了。”   魏元音自然是在回音宫里,可殷予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先行批复,只能让两个人先走一步,过片刻再赶过去。   恰巧,也给了父子二人说话的机会。   薛行如今变得白白胖胖的,十足是富商的模样,浑身描金坠玉,仿佛充满了铜臭味儿。可当真沉静下来的时候,却是有一种难言的气质。   薛子期是亲眼见到父亲是如何把自己变成如此庸俗的模样的。   那个让他敬畏又当作榜样的人。   “信在哪里?”薛行开口便问得是薛子期带走的那封信,沉静如水的面色闪过一丝异样。   薛子期放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我本想呈给公主殿下。”   不用继续说下去,薛行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声音也寡淡的很:“出了差错落到别人手里了?”   从他的语气听来,仿佛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薛子期就偏偏知道,这往往代表着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深深低下头去。   “子期。”薛行停下脚步,远远望着远处宫殿的一角,“我曾对你报以厚望,希望你能够履行当年我对将军的诺言,你应该知道那封信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魏家军几十万亡魂,魏将军和先太子敬询太子殿下,那些将士的家属,还有被蒙蔽的许许多多的人,都在那封信里哭诉。所以他才不甘心,明明死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父亲还要放弃,不是说是诺言吗?   薛行看出了薛子期所想,悠悠道:“魏将军想将她托付给你,可是有些事情对她而言却很残忍,我后来就想,也许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最好了,抱着那些仇恨做什么呢,搅得她生活也不安宁。更何况……摄政王对她足够好了,想必未来也能护住她。”   “爹!”薛子期终于忍不住开口,“刚来盛安时我也如同您一样想法,不想让她知道,可她没你我想的那样脆弱,告诉她吧,她会有自己的选择的。”   “然后呢?”薛行面色沉凝,“让她知道,有个人一直还活着,却不想让她知道。告诉她,这皇室是仇人,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待在盛安。除了扰了她的安宁又能怎么样?”   一番话让两个人具是沉默下来。   “那封信丢了,应该是拿到信的人出问题了。”薛行忽然道,“走吧,看病要紧。”   御书房离回音宫并不算远,两个人虽然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却还是在殷予之前到了。   殷予随后进入内殿的时候,正巧看到薛行正在替魏元音号脉,而魏元音的面上带着微妙的惊讶。   她以为自己没事了,这几天一直活蹦乱跳的,所以没有想到真的会看到薛行。而且,这还和她想象中那个足智多谋的军师长得不太一样。   薛行号完脉,沉吟了片刻,见到殷予进来,便又提出要给他号脉,诊断过后便面上的表情更加奇怪。   “阿予也病了?”魏元音奇道。   薛行却迟疑了下,看着魏元音又看看摄政王,知道之前他们都没有把这病的根由告诉魏元音,许是怕露了什么马脚。   正在犹豫着,魏元音却又开了口:“其实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吧。”   这一句,却把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惊住了。   薛行尤为惊讶,他仔细打量着少女,竟未想到她一下子就猜到了点子上。心中莫名就冒出薛子期刚刚说过的话,她没有他们想得那么脆弱。   想了想,便道:“公主聪敏。”   魏元音却摇头:“最近我被看管的很是严,别的还好,但凡入口的茶水点心以及一应饮食竟然都是月白亲力亲为,想是是不是之前让人钻了空子?”   殷予抿住嘴唇,他之前一直不肯说,是因为薛子期说这毒十分怪异,是慢性的,一开始会让人有了伤寒症状,并且总是反复,慢慢的便会更加严重,可能会疾病缠身几年或十数年才会病亡。他担心说出来会吓到他的小姑娘。   更何况,薛子期还说这毒只在一个人身上遇到过。而又说薛行能医,那定然是他家中人了。   他担心魏元音多想。   薛行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之前你们说她这毒发的急,我便以为是凶手不慎使的过量了,如今号脉却发现全然不是这回事。”   魏元音也仔细听了起来。   “这个毒极难根除,而据我判断,公主殿下中的还不及正常剂量的二成,若只是这个剂量,即便是持续服下去,也要两三年才能有症状。公主殿下刚中了□□便发作的如此急,应当是因为特殊体质,对这□□反应极大,才一下让人瞧出端倪。”   魏元音这下就有些茫然了,不管剂量多少,她都是中毒了啊。   想到薛行之前给殷予号脉的举动,薛子期蓦然道:“父亲的意思是,这毒原本是下在别人身上的,却让公主殿下中了招?”   “阿予也中毒了?”魏元音这下听明白了,不由紧张起来。   薛行却是摇头:“不曾。”   那会是谁?   魏元音想着,她何时吃了本来是给别人的东西。把那天的事情一点一点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她的面色微妙起来,明显到让人觉得她一定是知道一些什么。   “怎么了?”殷予开口便是询问。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唱和,殷承晖大步迈入了回音宫。   他唇角还带着笑容,向来是十分高兴,还没见到人,便道:“听说神医薛行已经到了?”   薛行看着走进来的有些不着调的青年,心中叹了一声,规规矩矩下跪:“草民薛行叩见陛下。”   “先生快快请起。”他亲自把人给扶了起来,张口便道,“先生可给阿音号脉了?不知道阿音出嫁前能不能调理好?”   说着,又捏出一对玉镯:“小音音你看,我今儿又淘换出一件宝贝,这个据说是前前前朝末代皇帝给皇后做的,这块玉本就价值连城,一打磨加工之后据说已成天价。没想到还能从国库里给翻出来。”   魏元音的面上却毫不见喜色,只有焦急:“薛先生快给父皇号个脉!”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安~~~~~ 第五十四章   嘉宁皇帝是在大昭的地位如同吉祥物,人尽皆知, 只有摄政王殷予才是真正的实权者。   在魏元音提出要薛行给殷承晖诊断之时, 大家都有点接受不能,谁会闲得没事干给他下毒, 还是这种发作缓慢的慢性毒, 就算是要谋权篡位也没有先对他下手的, 这不是给摄政王做嫁衣吗?   可是出于谨慎, 薛行还是让殷承晖坐下帮他诊了脉,也不过就是两息的功夫, 白胖富贵的面上瞬间沉地能阴出水来。   “陛下体内的毒已有两月有余。”   这句话放出来, 让在场的人都怔了怔, 殷承晖瞬间连手里的玉镯子都握不住了:“毒?什么毒。”   青年来得晚, 对情况一无所知,听到薛行的话还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久久, 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小音音是中毒了?”   开口问的第一个竟然不是自己, 而是魏元音的情况, 拳拳爱女之心可见一斑。这下让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想到他身上的毒,几人面上都有些愁云惨淡。   魏元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殷切地看着薛行:“父皇身上毒到底如何了?”   薛行从药箱里捏出一副银针:“还好,毒入的不深。这药原本至少一年才能积累出发作的药性, 等到那时候,才是真的难以祛除。”   听了这言语, 几人具是松了一口气,殷予的眉眼也温和了两分。   可实际上,他心中的盘算从未断过。   前世之时,殷承晖约是从嘉宁十年年末被诊断出风寒,断断续续就没有好过,然后熬了两三年便病故,莫非,那个时候也是因为这味毒?   思索到这里,他便沉了脸,究竟是何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皇宫内外瞬间被封锁的严严实实,任何人不得进出,无论是皇宫内的主子还是外出采买的小卒,可谓是风声鹤唳。   殷予一条一条地安排下去,没有和任何人说关于殷承晖中毒的事情,可是能在皇宫里混下去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人精。有些老人们上次见到这阵仗的时候还是先帝遇刺。   一时间,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殷予安慰了魏元音,又哄着殷承晖好好治病,便召薛行父子与自己一路去御书房。   三个人走走停停,却一句话都不说,安静的氛围,在被挑起到人心惶惶的皇宫中显得莫名诡异。   薛行第三次看到殷予随意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   “摄政王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   殷予顿下脚步,左手边的回廊外是一处荷花池,脸盆大的荷叶在风中飘摇,仿佛不堪一击,但又有几分不折不屈的意思。   缓缓的,他开口道:“你之前说阿音体质特殊,我也听阿音提起过,她小时候赵郡那边就对她的身体提心吊胆,才一面仔细照顾,又一遍摔打。”   薛行白胖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是。”   “为什么?”殷予猛地回头,“当时你还没有学医,却知道她的体质存在着问题,还是不容这慢毒的体质。”   他时刻注视着父子二人的表情,自然没有错过薛子期面上那一晃而过的痛心。比起薛行的老江湖,薛子期到底还是嫩了一点,殷予心中犹疑更重。   薛行也同样注视着殷予,几乎就在第一时间,他就发现自己的儿子让对方察觉出来了问题,顿时就是一声苦笑。   “不知道我能否信得过摄政王。”在这一刻,他不是草民,也不是商户,更不是殷承晖和魏元音的主治大夫,风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叱诧风云的军师。   殷予眸光微暗,笃定道:“只要你信得过阿音,就该相信我。”   话里话外,便是道明自己会始终和魏元音站在同一战线上,无论有关她的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轻视。   话虽这样说,薛行对皇家人的信任却还是有限,不得不先谨慎道:“阿音她这体质,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殷予似乎抓住了点什么门道,面色一厉,近乎逼迫道:“说清楚!”   多的,薛行却不肯再多说,生怕给魏元音带来什么麻烦,只得推三阻四后含糊了一句:“三年前您曾调查过子期,并在路上使了些手段,应当知道,自己并不是我的亲儿,而是当年还在宋城之时,见他聪慧可承我衣钵,领养回来的。”   而薛子期的面上,听见这番言语也没有丝毫异样,可见是知晓这事情的。   也就这样的言论,肯定了殷予心中那个颇为不敢置信的猜测,他在原地怔忪了片刻,发现自己在开口这件事上有了从未有过的艰难感。   他缓缓闭了下眼睛:“先不要让阿音知道。”   见殷予通晓了其中一两分意思,薛行不禁感慨,天命,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物。   魏家人知道的太多了,所以魏元音就最好一点都不知道。   殷予知道的太少了,所以到最后就该一点一点的重新承担起来。   看明了殷予的真正态度,知道他确实是为了魏元音好,薛行终于松了口,道出一句:“关于这件事,还有一封信,原本在子期手中,他却丢在了这盛安。”   “我知道了。”殷予又抬起了步子,“我会去找。”   他大步离开了这里,不带一丝犹豫,背影挺直而厚重,薛行仿佛在他的肩膀上看见了千斤重担,莫名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父亲。”薛子期恭恭敬敬的向薛行行礼,“孩儿敬佩您。”   敬佩您忽然就选择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更敬佩您事到于今依然选择了一个不让那个小姑娘知道的路。   薛行往前踱了两步:“临出门前,你娘告诉我,她是真的喜爱你。”   薛子期听了这话,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咱们全家,不,是全部魏家军的遗臣,都比不上一个祁安公主魏元音。”   “她先是姓魏,然后才是祁安公主。”薛行笑道,“可是倘若能保她一世平安,姓不姓魏又如何。”   父子二人全然换了一副姿态,约是爱上了宫中的景色,走走停停,每到一处都品味一番,好不在意,头顶是否乌云密布,周遭是否是狂风大作。   魏元音听到了外面呼呼的风声,登时皱起了眉头,立刻询问茭白:“可是要下雨了?”   茭白从窗子望了一眼:“天阴的好快,约莫是要下了。”   “那把油纸伞,去看看郡主到了哪里了,若是还没下马车,便叫人赶紧回去,免得淋了雨。”   魏元音口中的郡主自然是殷瑶,她亲自从殷予的手里要到了殷瑶进出宫的许可,约是殷瑶的确让人放心,于是便认可了下来。   殷予才开口同意,魏元音立刻便命人去请殷瑶,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正想着这人如今到了哪里,便听门口忽然道:“这下雨了才想着让我回去,那我可不依,不能白跑这一趟。”   殷瑶进门便截了身上银色的斗篷递给身边的侍女,看魏元音前面摆了一盘棋,还是之前两个人下的残局,当时魏元音说不下了就没再继续,直接收了棋子的。   没想到竟然又被复了盘。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好友的对面,一眼就看出对方面色凝重,登时捏起一枚棋子,故作漫不经心地往棋盘上随意一放:“自打记事以来,皇宫只有一次被封的这么严实过。”   约莫还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据说皇宫里出了刺客,但是到底也没将人找到。   “有人给父皇的饮食里下了□□,慢性的。”魏元音紧接一子,丝毫不提自己的事情。   可是她不提不代表殷瑶不知道,联想到前前后后父王说的事情,不难猜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她顿时愁了些许,又问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我就怕你不说。”魏元音的唇角绷得死死的,“宫里人心惶惶,可是消息半个字都传不出去,我就偏要让外面风风雨雨的都知道。”   殷瑶心里一惊,明白对方这是心里有所怀疑了。   “要说给谁听?”   魏元音瞅着手中的棋子,缓慢捏紧,面上带着两分不甘,纠结许久还是没将具体的答案说出来,只是又慢慢地把手中那颗黑子松开,艰涩道:“谁第一个去找你,你就说给谁听。”   谁会去找殷瑶?   殷瑶本只是隐隐猜测,可回了家之后,心就已然凉了一半。   她同魏元音下完了一整盘棋,狂风卷来了大片的乌云,暴雨密密地敲打着每一寸能浸染的地方,等到雨势稍小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殷瑶足足在皇宫内待了一个时辰才回到肃王府,踏进府门的第一时间,便有个小厮恭恭敬敬迎了上来,低眉顺眼地同殷瑶汇报。   “郡主,徐家姑娘已经等您快一个时辰了。”   等见到徐茵茵的时候,殷瑶还带着三分难以置信。她向来知道这丫头没什么心思,只是爱惯了直来直去,也没什么规矩,赖在别人家府邸不走的事情也是常有。   可是她刚从皇宫回来,便要听见对方殷切地问:“阿瑶,到底是怎么了,皇宫里究竟出了何事?”   也不过是瞬间,殷瑶就捕捉到了对方面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忿。   怎么以前没注意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殷予/殷瑶/徐茵茵:我知道了一些大秘密!   阿音:?????我怎么神马都不知道。   ------------------------------------------   梨子月底搬家,这段时间三次元比较忙,基本八月上就能恢复更新,给大家一个么么哒~ 第五十五章   殷瑶任徐茵茵握着自己的手,却再也捕捉不到其他的情绪。   在百感交集之下, 她还是没有忘记魏元音交代给她的事情, 平和了下心绪才压着声音缓缓开口:“回我房里说。”   既然要在徐茵茵面前做戏,便要做上全套, 不然可怎么让她轻易相信自己是会在这种场合说出来那般重要话的人。细细思来, 心凉透了也不过如此, 可却反而更加冷静, 心中也升不起别的什么念头。   面上惶惶,这思路愈加清明。   她早该知道, 以魏元音那样的过往和如今的境地, 就没有不会嫉妒的, 便是她自己, 如果不是从小被父王悉心教导,被母妃耳提命面,她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嫉妒魏元音。   徐茵茵平时再怎么表现的大大咧咧, 心里也未必真的如同表面, 更何况, 近期魏元音愈发与自己亲近,大约也激起了她的不忿。   “阿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的就这么遮遮掩掩又小心翼翼的。”徐茵茵跟着殷瑶进了门的时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顿时觉得大约是出了什么大事, 难道是她看到的那封信上的内容被摄政王他们知道了?那这果真就是一件大事了。   殷瑶屏退左右,仔细合上门, 这才看着徐茵茵叹道:“阿音唤我到宫里,我听了一件事,陛下中毒了。”   “什么?”徐茵茵立刻惊讶地睁大眼睛,对此全然无法理解,甚至还惶恐地拉住了殷瑶的袖子,“那陛下可有什么事情?”   殷瑶仔细观察这徐茵茵的神情,面上的震惊丝毫不似作假,心里不免思忖起来,莫非阿音想错了,这件事和徐茵茵没有关系,或者徐茵茵根本就是不知情的,只是因为太嫉妒她和阿音交好了才跑来询问的。   想着,她依旧是摇摇头:“现在尚且无事,只是短期内宫里怕是要不太平了。”   徐茵茵脑中装满了事情,听了殷瑶的话也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什么。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中毒,更何况,谁有理由给陛下下毒,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如果陛下出了事情,第一个得利的就是摄政王,可若是真说摄政王有心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任谁听了去都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或许,的确是皇宫里面东窗事发,他们为了扯谎才拿了这样一个借口出来封宫。   想着,徐茵茵又殷切地看着殷瑶:“阿瑶,你这趟进宫,阿音那里可还好?”   “除了看起来闷了些,倒是还好。”殷瑶故作不知徐茵茵指的是哪方面,只继续道,“刚去了就下了一场大雨,被她拉着下棋,就她那棋艺,别提多伤人了。”   “只是这样?”徐茵茵疑惑道。   这不对啊,若真是那件事被扯了出来,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轻松的还在下棋。莫非……是故意给殷瑶看的,好让外面的人知道事情并没有出在魏元音身上。   殷瑶见状眯了眯眼睛,歪着头开口:“茵茵你怎么好似巴望着阿音那里会有什么事情似的。”   她一看就觉得不正常,好像那些小女孩的负面情绪都是冲着阿音去的,可是又确确实实不像知道中毒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徐茵茵其实还是知道些什么的?   徐茵茵险些被点破心事,胸腔里那颗心差点跃到喉头,只能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我也是关心她的情况,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的确不是小事。”殷瑶意有所指道,“摄政王已经在查了,没有多久应该就能摸出头绪。”   徐茵茵勉强笑着点头,又随意和殷瑶左聊右扯了些其他的琐事,等到肃王府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才恍然发觉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般,匆匆离开。   殷瑶把人送到了门口,看着徐茵茵爬上马车,又探出头来向她告辞,她也捏着手帕挥了挥手。   待马车渐行渐远只剩下一个影子了,她才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面上满是愁容。   “君主,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身边的侍女见了立刻仔细询问。   殷瑶缓缓摇头:“这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踏实。”   不要说殷瑶觉得不踏实。就连魏元音自己都有些预感不祥。晚膳时间殷予没有来,奇怪的是薛行和薛子期竟然跑到了回音宫。口中说着要复诊,诊完了却一直没有离开,魏元音无奈之下只能让茭白到御膳房多点了几道菜,好招待这两位客人。   没想到一顿饭过半,林太后竟然派了人来。   自从她和殷予订亲之后,林太后便对她没有了往日的关照和热情,不要说见她了,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的。她不肯见,魏元音也不好自己送上门去自讨没趣。可是竟然命人来回音宫喊她过去,这还是头一遭。   更意外的是,在她先将人打发回去表示自己要准备一下之后。   薛行竟然敛了那白胖和善的面上平日里那笑眯眯的神情,平静的同时还有三分严肃:“太后召你去寿安宫,你可知道是有何事?”   魏元音垂下眼帘略略思考了下:“我又哪里猜得出来太后娘娘的意思,只是她既然召我,我总不能不去的。”   “是不能去。”薛子期原本还品尝着一片水晶肘肉,听到魏元音的话便撂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看着那小姑娘,“太后素来不喜摄政王,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如今陛下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第一个却要将你叫过去,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好事坏事,那毕竟也是父皇的亲生母亲。”魏元音当然知道林太后恨屋及乌的情绪,是以更明白自己的存在在寿安宫已经很是惹嫌了,“总归寿安宫又吃不了人,我去了不管有什么事就软着些总可以的。”   薛行摇摇头,这丫头总是将事情想得这样简单。   若是林太后如此好打发,也不会当了太后了,先帝纵然敬爱自己的发妻,却也有更宠爱的存在。敬询太子故去,先帝竟然撇去自己爱妃的独子相宁王,反而立了向来在政务上面不怎么通达的殷承晖,即可见这位林太后的手段。   可是这里头又涉及到一些往事,他总不能掰开了揉碎了说给魏元音听,只能给儿子使一个眼色,让他仔细劝着点。   魏元音却好似执意一般:“后宫中不可留外男,虽然薛叔和薛大人是充作医生才进来的,但此时也该回该回的地方去了。”   因着父亲的关系,魏元音到底是管薛行叫了一声叔,就如同在赵郡的其余叔叔婶婶那样。   薛子期唇角微抿,知道这姑娘下定决心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劝不动了,只能颔首:“你自己小心着些,若是有什么事情……”   若是有什么事情他能怎么样呢?薛子期有些黯然。这里是皇宫,并不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他的人也不可能随意安插进来,倘若魏元音真出了什么事情,他想要救都来不及。   还是太大意了。被大家捧在心尖尖上的魏家小姐进了宫,他们怎么敢一点准备都没有的。   薛行见状,递了一枚翠玉扳指给魏元音:“你拿着这个,若情况不对,就带上。”   却没说这扳指究竟有什么用。   便是薛子期,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薛行。顿时了然,他虽然不曾在皇宫中布下什么眼线,可是爹爹未必没有,便是爹爹再怎么要求他放弃之前的事情,也没轻易把曾经安插下的人手给撤下来。   想到这一点,终究是安心了些许。   魏元音看着掌心里安安静静躺着的扳指,心中微震,看向薛行的目光也有些不自然。   她素来清楚各方势力都不会太踏实,纵然如今这皇帝不太争气,也有很多人孜孜不倦的在皇宫里夹杂自己的人手,可是真有人把这个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顿时心中滋味莫名。   甚至不知道是该站在皇室的角度谴责这件事,还是应当感谢此时这些东西这些人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将扳指收起来,同薛行和薛子期道了谢,随意收拾打整了一番就直接向着寿安宫去了。   今日恰巧是圆月,将皇宫里的小路映的还算敞亮,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茭白和月白,再后面便是三五个侍女和宦官。这样的一群人若是在白天并不怎么显眼,可是夜色落下以后皇宫里鲜少有人走动,此时便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了,于是从回音宫到寿安宫的一路几乎有三四个禁卫军过来询问是何人。   魏元音知道如今形势太过紧张,和那些禁卫军说话也尽量客气些。   知道她是去寿安宫的,还有禁卫军表示惊讶:“太后娘娘往日早早就熄灯了,此时寿安宫还亮堂着,原来竟是在等待公主殿下。”   “竟是劳皇祖母久等了。”魏元音从禁卫军的话中也听出来些许的不寻常,但依然摆出客客气气又娇俏的笑容。   这一段路本来不算长,可是魏元音却断断续续走了好久。等到了寿安宫门前时,早就有人在等着了,再仔细一看,是个嬷嬷,却好似是太后身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她扫了魏元音一行人一眼,并未说什么,直接将人给领了进去。   寿安宫内灯火辉煌,林太后靠在一张软塌上小憩,周围的人都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惊醒。   然而,魏元音等人的脚步声却还是落在了林太后的耳中,她掀起眼帘,定定的看了魏元音一会儿,忽然面色一厉,快声道:“来人,快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小予:媳妇有麻烦了怎么破!在线急等!   ------------------------------------------------   梨子肥来啦~   以后差不多两日一更,么么哒~ 第五十六章   魏元音眸光微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便见十数人从宫殿两侧鱼贯而出, 将她们团团围住。   “您这是?”她的心沉了沉,纵然知道来者不善, 却不曾想太后竟然连半分颜面也不肯给。   林太后面色不变, 云淡风轻地从嬷嬷手中接过茶盏。   “公主刚到盛安不久, 身边之人到底松懈不周, 这才使得皇帝遭了祸事,哀家到底是皇帝的血亲, 少不得要替公主将这些下人管教管教了。”   一番话说得既含蓄又生疏, 还透着十足十的威严。   茭白和月白都是魏元音的心腹, 而其余侍女宦官又是她回音宫的宫人, 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将这些人扣下管教,兴许还会从中揪出什么‘刺客’,这与断了魏元音的左膀右臂无异。   她若护不住这些人, 纵然能全身而退, 今后只怕也难在宫中立足。   竟不知为何太后会对自己仇恨如斯。   魏元音心思转了几转, 才缓缓开口道:“太后所言,自然是对的,这些人确实尚需管教, 只是如今父皇这档子事,怕是并非出在我回音宫中。”   大家心知肚明, 其实魏元音这番话不无道理。宫里人或许并不是每一个都清楚皇帝中毒的事情,可在场的, 不是心腹便是贴身,最是耳聪目明,早便清楚其中关节,自然也知道,这种毒是一日不可断的。   这皇宫中,也就御膳房做得到,又和回音宫能有什么关系。皇帝又没有日日都去回音宫。要说皇帝天天在自己女儿宫中吃饭给中了毒,那可真成了笑话。   纵然魏元音这样说了,林太后本身的目的却不是想查清究竟是谁下的毒,只是琢磨着要借着这样的机会对这未来的摄政王妃打压一番。   是的,如今在林太后的眼中,魏元音已经不是她爱子的养女,更不是林家孙女辈的亲人。在得知她与摄政王定亲的那一刻,她心中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兄长靖国公说得果然是对的,这丫头就同她那娘亲一个模样。   见魏元音竟然直接点出其中关节落了她的脸面,林太后面上终于带了不悦:“公主到底是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怕是在觉得哀家故意污蔑你回音宫。”   “祁安不敢。”魏元音从来都没有如此觉得林太后这般难缠过。   寿安宫内弥漫着诡异的宁静,压抑的是心怀鬼胎和心思莫测,谁都摸不清对方下一步是什么样的路数。   就在魏元音以为两个人就会这样对峙到三更半夜的时候,忽然由外向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宦官的唱和:“皇上驾到。”   少女的眸中闪过惊异,父皇晚膳时间就去皇后宫中了,按照他万事不操心的性子,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属正常,这次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母后,您这是做什么?”殷承晖大步跨入,看到数名侍卫宫人将魏元音团团围住,登时就变了一副脸色,“小音音若是做了什么惹得您生气,我替她为您赔不是就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林太后看向正对着自己嬉皮笑脸的儿子,心中又涌上来了恨铁不成钢以及满满的无力感。她闭了闭眼睛:“你中毒之事并不是小事。”   无论如何,她都铁了心要给魏元音一番教训了。   殷承晖又如何不知林太后此时的愤怒来自于摄政王,可是这么久的矛盾他都没能化解,如今反而又拖进去了一个魏元音,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匆匆赶了过来。   此时听见林太后把他中毒的事情和回音宫联系起来,登时头上就冒了冷汗:“母后,阿音都中了毒,这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了。”   林太后眸光微闪:“我什么时候说和她有关系了?不过就是想查查这些疏懒的下人罢了。”   “既然太后想要查,那祁安就陪太后一起查。”从皇帝出现的惊讶中回过神来,魏元音定了定心,缓缓开口。   殷承晖诧异回头:“音音!”   他自然不认为魏元音留下来会受到什么迫害,但到底会有几分委屈,更何况,若是让摄政王皇叔知道了,这其中还不知会有什么波澜。   见魏元音面色坚定,殷承晖无奈之下又去看太后:“母后,阿音到底是一国公主,还是护国功臣的遗孤,这样传出去以后不好。”   原本太后还有几分狐疑,听到殷承晖的话之后,也不知道触动了她的哪根神经,她微微眯了眼睛:“来人,去给祁安公主布置寝殿。”   两边竟是谁也劝不动。   可是事情并不出在回音宫,魏元音就算留在这里能查到什么?怕不是太后要将那些宫人屈打成招。   殷承晖向来善于插科打诨,并且这一套无论是谁都很吃,却没想到如今却碰了钉子,还一碰就碰了俩。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硬生生就调和不了这些事。   魏元音见他面色不好,只得出言宽慰道:“父皇莫要多想,便是太后不讲,这件事我也要深究到底的,先从回音宫盘查起来也是好事,不若父皇先回去休息。”   可她心思转了转,又将眉头皱起来:“或者我将月白和露白给您先使唤着,这几日的餐点便让她们去小厨房做。”   现在的魏元音,除了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谁都信不过。   可是她信不过别人,同样也有人信不过她,只说太后,便是眉头一皱:“你身边都缺人,做什么还匀给你父皇,哀家只需从身边抽调一个嬷嬷便可。”   魏元音原本就是想着宽慰皇帝而已,于是对太后的话也没有反驳,反而十分认同。   如果太后能有自己的法子是最好不过,也免得到时候又出了什么事情直接找到她头上来。   “如此,明日我便着手此事,太后静候佳音就是。”她屈膝行礼之后便见到那位去帮她收拾寝殿的宫人回来。   随意絮叨了几句,再留给殷承晖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宫人出去了。   太后到底是还不想给人留下一些苛待小辈的印象,于是这寝殿收拾的也十分妥当,只是身边竟然只留了一个茭白,剩下的人都让太后给扣了去。   “殿下,您做什么非要跳这个坑。”   魏元音摇摇头:“我若是不跳下来,又怎么能勾的动背后之人。”   “您莫非知道是谁了?”茭白目露惊疑,若是如此,为何不直接去查。   “有个猜测,可是却不敢相信。”魏元音苦笑,“若真是有关系,我竟真不知这皇宫里又有谁是可信的了。”   叹了一声,她褪下衣物散开头发,仰面躺在柔软的绸被上,眸中全是深思,竟有些睡不着之感。   魏元音睁着眼看着幔帐待了一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等茭白进来服侍自家公主之时,就见公主顶着两个青眼圈,目光沉静,顿时给吓了一跳。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茭白心里也很是不踏实,太后说把殿下留下就留下,不带一丝含糊,可若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魏元音轻轻摇头,示意茭白噤声,在别人的底盘,须知隔墙有耳。   茭白既心疼又气苦,连忙拿了胭脂水粉给魏元音上妆,企图遮掩一二,没想到却直接被魏元音拿手挡了挡:“不必了,就这样吧,总有人得看见才行。”   茭白还没听出来个所以然,主仆二人便听到了外面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所幸魏元音除了这两个青黑色的眼圈之外都已经收拾妥当。   堪堪往外头走了两步将名义上的养母徐慧给迎了进来,徐慧显然面上颇为着急,见着了魏元音紧着忙着上下打量了后又牢牢握住少女的一双柔胰:“阿音可是昨夜没能休息的好?”   魏元音淡淡笑了笑:“殿中只有一壶凉茶,母后只怕还要再等上一等了。”   “我无妨的。”徐慧微微摇头,“昨日陛下回了凤宁宫便说了这事儿,他不好来的太勤快,我便今日趁着给太后请安来看看你,你可缺些什么?”   旋而又压下声音道:“你且放心,陛下和摄政王已经是在想办法了。”   “虽然总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却清净的很。”魏元音直视着徐慧一双温婉又清亮的眼眸,“却不知母后对这地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若是我,便觉得你在这地方太受委屈。”不知怎的,徐慧竟然觉得少女的一双眼眸难以直视,下意识的就回避了目光。   魏元音似乎没有注意到徐慧的动作,徐徐道:“委屈倒是不觉得,就是颇为想念母后的手艺,可惜母后只肯给父皇,我却鲜少能够沾光。”   “你不说,我竟然忘了。”徐慧连忙命侍女端上来食盒,“晓得你八成没有如意的早膳可以用,出来前便给你做了些吃食。”   茭白打开食盒呈给魏元音看,里面具是各式点心。   魏元音捏起一块梨花糕来:“母后极为擅长将这小小的点心做的可口又精致,若是我,不知道要把那厨房砸了几次才能做出一块来,可见厨艺这档子事还是要天赋的。”   “天赋谈不上。”谁都喜欢自己被夸奖,徐慧也不例外,她温婉笑道,“只是极为喜爱,便钻研的有十足的用心。”   魏元音喟叹一声,慢条斯理道:“既然是真心喜爱,又为什么要用来害人呢。” 第五十七章   徐慧听着少女慢悠悠的字眼,眸中划过一抹异色。她调整的非常快, 任谁看来都没有露出端倪。   可是魏元音却一直没有错开自己的双眼, 始终留意着对方的神态。   看出徐慧的异样,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就连捏着糕点的指尖都变得冰凉。   把香糯的梨花糕妥帖地放回原位, 望着对方温婉又关切的表情, 终究是笑了笑:“瞧我, 尽说些扫兴的话,只是想着能在御膳房做事的人多半都极有手艺, 却不想竟成了别有用心之人的一把刀。”   “便是谁, 都会觉得贼人可恨。”徐慧垂下眼帘叹了一声, “也只有音音你心善, 才有那么一二分的怜悯。”   怜悯?也并不是,魏元音只是觉得实在太可悲。有的人是为了自己,而有的人是为了别人, 有的人是心甘情愿, 而有的人又是迫不得已。   她不知道让徐慧走出这步究竟是什么因, 可她做了。   甚至难以想象,如果不是她机缘巧合吃了父皇的一块梨花糕,也没有将体内的旧毒引出来, 一年之后这皇宫又是何种光景。   魏元音的心情莫测,但依然恭恭敬敬把徐慧送出了偏殿。   “殿下?”茭白在魏元音身边十年, 心知自家主子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会平白说出那些感慨, 约莫皇后……想到这里,茭白无端打了一个寒颤。   魏元音察觉到茭白的不安,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相信。”   甚至,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服父皇,如何告诉太后,应该去在徐家搜查一番。更何况,徐岩向来口碑极佳,为人又谨慎,还能搜出什么证据出来?   “可是还有摄政王啊。”摄政王在朝堂中地位谁人不知,他若是说徐岩有问题,又有哪个敢反驳。   听到茭白提起殷予,魏元音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继而又缓缓握紧。她又何尝不知道,只要和殷予随随便便提一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可是这种时候却偏偏想要依靠自己。   她一无所有,没有炙手可热的势力,没有父母,也没有金山银山,唯一的公主身份还是皇家的怜悯。她也有很多,有赵郡的叔叔婶婶,有一般少女艳羡的容貌,有一手无双的琴艺。但即使这样,魏元音也一直觉得自己同大昭最尊贵的男人是那么的不般配。   她想要证明自己不用依靠殷予也可以脱困,好维护心里的那一点可悲的自卑。   见魏元音迟迟不语,茭白心里也是怅然:“殿下,您这番试探再明显不过,皇后背后站的究竟是哪番鬼神咱们还不清楚,只怕对方要先出手了。”   “我知道。”魏元音苦笑,“以前也曾怀疑过,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个公主,他却一直拒绝把我召回盛安。叔叔婶婶宽慰过我,只道皇家是个牢笼,还藏着血和刀子,去不去有什么关系。那时候我虽然心平气和了,却依然有时候会想。”   有父皇当皇帝的皇家如此简单,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事实上,不是他们想的太多,而是自己想的太少。   茭白满是心疼,再看魏元音的杯中不知不觉已经空了,再一摸茶壶也凉了,便咽下到了嘴边那些宽慰的话提起茶壶再去煮一壶茶。才走到多宝格外便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吓得她手一哆嗦差点把壶扔地上。   刚欲问安就见来人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跟着出去。茭白小心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魏元音没有注意到这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寿安宫就算是偏殿那也打理的井井有条,院中还植了一片紫竹林,摆着石桌石凳。   殷予大刀阔斧往石凳上一坐,右手在石桌上无意识的点着,眸色一片暗沉。   “王爷。”茭白心中一片忐忑。   殷予恍若未闻。   前世,魏元音可以为了皇室跪在他门前两天一夜不起身,可以为了皇室和薛子期决裂,也可以在功败垂成之际以公主之身殉国而振君威。   他以为如今他给予了她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荡平了一切阻碍,以为改写了历史,她就会不再有那些担子。可是没有变,她还是那个魏元音。   粉饰好的太平下面依旧是如履薄冰。   如此想着,无奈之后竟是又低低笑了起来,不就是因为如此,才会为她难以自拔。不管是哪个她,都是因为是她。   殷予掀起眼帘这才看向茭白:“方才皇后来过了。”   是肯定句。   昨晚马力就将消息传递给了摄政王府,可是碍于宫规便不好到寿安宫,只是交代他把这边盯好,没想到竟果真盯出了一出大戏。他点了点石桌。   原来如此,从始至终,徐慧就不是什么良善的姑娘,殷承晖的病也是由这个由头来的,他竟然从未想到这层。   毕竟……上一世,就在殷承晖病逝之后,这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也因忧思过度离世。他从未怀疑过这里面的那份情谊竟然是假的。   殷予隐下若有所思的神情,再抬头时仍是不疾不徐的模样:“不用告诉阿音我来过了。”   “是。”茭白冷汗涔涔,纵然这位是自家公主未来的夫婿,可她却不敢忘记,他也是皇家的摄政王。   她跟在公主身边九年,太熟悉面前之人在刚刚一瞬间散发出来的那种金戈铁马的气场。在赵郡,公主亲近的那些叔伯婶婶,仔细探究下去又有哪个是真的好相与的人物,几乎都是这种……兵刃上摸打滚爬出来的铁血。   她又怎么可能忘记,九年之前,赵郡魏家满门惨烈,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被拎进了那小小的角门。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什么安排活计或是洗漱,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赵家一应仆从将两名十二三的少女拖出去交给了牙子。   “魏家宽厚,留她们一命,可是这种不忠的侍女却要不得。”   即便是魏家的老管家,开口就是冷硬如铁的吩咐,激得她浑身一哆嗦,连看牙子给那两名少女烙下耻辱的烙印之时都忘记了害怕。   随后才是被入院子:“今后好好伺候姑娘,只需听姑娘一个人的。”   开始的三个月,无数的人盯着她,具是不善与揣测的目光,随时随地身后都会有监督的视线。   后来她才知道,那两个被发卖走的丫头,是以为魏家不景气了,便趁着众人顾不上的时候苛待了魏元音,大家当眼珠子疼的姑娘竟被两个丫头欺负,又怎会不气。   她跟在公主身边最早,于是后来月白她们再来的时候,也是自己小心的提点着。几乎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一个意识,姑娘就是她们的天,任何时候都是。   那是被打在灵魂中的烙印。   虽然后来那些人和善了许多,她却从未忘记,只是今天,在摄政王散发了犹如炼狱一般的气场之后,又骤然唤醒。几乎立刻,她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有些恍惚地看着摄政王离开,茭白咬了咬牙就往殿内走,方一进去,就同露白和月白打了个照面,原本应该惊喜的关切询问两分,可是到底又让心底的焦虑给压了下去。   魏元音见了她回来,倒是摆弄着徐皇后带来的食盒笑道:“我还当你去沏茶了,却不知从哪里躲了清闲,竟然连月白和露白回来了都不知。”   明明只是调笑的话语,茭白却莫名被激出一身冷汗。   她若是普通侍女,定会理解摄政王的良苦用心,乖乖听话不同魏元音说这些。可她们都不是,每一个都在赵郡被严厉调教起来,一心一意为着魏元音着想,却不可能有半分欺瞒。于是,接下来就变得十分难以开口。   魏元音这才察觉了异常,渐渐敛了笑容:“你被为难了?”   茭白心里一慌,连连摇头,半点都没敢对上月白疑惑的目光,只咬了唇道:“摄政王来过了,询问了您的情况,并且不想让您知道。”   藏在暗处的马力差点忍不住从房梁上掉下来,这侍女也太实在了吧,连王爷的吩咐都敢违背,既然叮嘱她不能说了,却还偏偏要说出口,莫不是个傻子。   本想和王爷报告这件事,好让王爷有个底儿,却又想仔细看看公主殿下的反应,更何况,这是在太后宫里,不比其他地方,万一离开以后出了什么事,他可承担不起。   想着,这颗心也定了下来。   魏元音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是我太没用,让他担心了。”   话语中倒是充斥着寂寥之感,平白让这三个自小陪侍她到大的侍女觉得荒谬起来。在她们眼里,公主纵然爱顽,又或是偶尔心思重,但到底都是最好的,从未觉得她无用过。   尤其是茭白,更觉得公主这句话十分的没有道理。   看到茭白茫然的神情,魏元音点了点月白和露白:“你问问她们两个,是怎么回来的,又遇到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什……什么?”茭白将目光移向两位好友,这才察觉她们面上皆挂着丝苦笑。 第五十八章   月白向来稳妥,只脑子里稍稍转了一转就晓得前因后果, 于是低眉对着茭白解释起来。   “我同露白是摄政王带回来的, 临进这偏殿之前,王爷也要求我们不得告诉殿下。”她仔细帮魏元音净了手, 而后又慢吞吞道, “只让我们说是陛下求了情。”   茭白目露惊色:“摄政王怀疑我们。”   同魏元音的三个侍女交代了一模一样的话, 全是要求瞒着事主, 可偏偏她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以魏元音为先,便原封不动的和魏元音讲了。也是因为这样, 才算是过了摄政王的那一道考验。   他不介意几名侍女会不会无视他的权威, 却介意三人是不是当真对魏元音忠心。   想通了这一关节, 三人具是看向魏元音。   却见她们的好公主正单手支着脸颊, 眸光停在指尖上,专注异常。   她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玉佩,上面睚眦的花纹栩栩如生。   茭白定睛一看, 这不是刚刚入盛安之时摄政王的侍卫交给自家公主的那一块, 她原以为早就回到了摄政王手里。之所以能清晰分辨出来, 着实是因为会用睚眦这种好战的神兽雕刻在玉佩上的很是少数。   魏元音当初一眼认出这块玉佩也是这样的原因。   “他向来如此。”魏元音眸中含了笑意,将玉佩收起,“五年前, 父皇初初登基,他去赵郡接人, 不小心将玉佩遗在府里,却不肯直说, 让我带着他在那光秃秃的练武场走了四五圈。”   魏元音那时便觉得这位叔爷太不好伺候,指不定是看自己不顺眼,才想起来了这种法子来磨自己。直到管家递了玉佩过来,那一圈圈的溜达才是停了。   当时殷予便是一声不吭把玉佩重新挂了回去。   “此时想起,往日那一桩桩事情也算是有趣的很。”   “殿下。”月白不无担忧,她们公主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很不对劲。   “我无事。”魏元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大抵是这地方太无聊了,我又不肯抄那些劳什子佛经,便只能忆些往事。左右,如今的我想做些什么都不成的。”   “殿下可要看些话本?”能从回音宫带出来的东西不多,就连话本还是殷承晖夹在几本佛经里给送过来的,生怕魏元音觉得无聊。   “昨夜没睡好,且让我再补个觉。”   魏元音净了面又钻回自己的被窝里,纵然困意上涌,她也强迫自己将这几日的事情又从头细细思索了一遍。她清晰的意识到,经过这一遭,她与太后的关系是彻底割裂了,难以修复。   可太后为何会恨殷予到如此地步,仅仅因为摄政王的存在让父皇无法亲政?   怀疑一旦在心里发了芽,不用浇水施肥也会疯长起来。   如果担心摄政王,先皇又为何力排众议坚持越过一众庶子让最不着调的嫡幼子继位,然后又立个摄政王,这不是自毁长城?   这盛安远比她以为的还要暗潮涌动。   这皇宫如今人口简简单单,却也藏着一重又一重的诡秘。   魏元音想得头疼,又怀念起赵郡时候的无忧无虑来,有一瞬间几乎想要抛下一切琐事逃回赵郡,再不管什么祁安公主的身份,也别和盛安牵扯到更多的纠葛。   可是她不能够,一只脚既然踏进了漩涡里,哪里就能轻易抽身,更何况,还有父皇和摄政王。   想到这一点,心思愈加颓然。   魏元音从袖口中摸出一枚翠玉扳指,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仔细观摩,便见在翠玉扳指内似乎嵌着两圈金丝,将一枚古朴的花纹断成了三节,顿时心下了然。   这扳指是碎过的,只是用了巧妙的法子给修复起来,看起来更加精致,即便算不得完好如初,也十分难得了。   “薛行到底是几个意思?”魏元音喃喃自语。   这是在皇宫里,就算薛行有暗线也决计不可能帮她解决困境,那她能做的就很少。   然而,即便再少,魏元音也想试一试。   她将扳指带在了左手拇指上,意外的是竟然十分合适,仿佛原本就是归一个手型纤细的女子所有。   魏元音摩挲着上面那个古朴的花纹,脑子里是一团又一团的迷。一无所知的情况实在让人不怎么愉快。   却不知薛行的暗线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隐藏起来的人到底是没让魏元音失望,午膳用过果盘,魏元音在食盒的最底层摸出来了一张字条。   “这是?”月白看着自家公主云淡风轻的模样,眸中惊疑不定。   因着担心魏元音的安全,她们少不得要把进这偏殿的每一件东西都检查再三,竟是每一个人看到这食盒里还有一张字条。   “不碍事。”魏元音看清了上面寥寥数字之后露出了一个毫不意外的神情,“我现在愈发觉得薛行是个了不得的人。”   距离魏家分离崩析已经整整九年,竟然这皇宫之中,这金窝里,还有人肯为他所用,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我忽然不太确定当年的魏家是怎样的光景了。”魏元音喃喃道。   “怎样的光景?”朗阔的声音穿了进来,“魏将军武功盖世,且是当时难寻的帅才!”   魏元音下意识攥紧了手,将字条藏起,然后才看向逆光而来的青年:“阿音还以为父皇早将我这个便宜女儿给忘了。”   殷承晖面上郁郁:“我的好音音,你这样说可让父皇心里跟扎了刀子一样。”   魏元音想笑,可是想到徐慧在这里面有些许干系又笑不出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看殷承晖。   倘若让他知晓,怕是会让他更加郁郁,可若是不说,等事情真揭出来的那一天,又不知是何光景。   “父皇,我还不曾知,你是如何看待皇后的。”   殷承晖猛然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愣了愣,随后便老实道:“皇后的确让人爱重。”   “可是十分入心?”魏元音又追问。   “皇后十分好。”殷承晖面皮微微红了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眼里,魏元音还是个小女儿家,只得道,“莫不是和皇叔吵架了。”   问了这个问题,殷承晖内心便是哀嚎,这都是哪门子的辈分。   魏元音得了这样避重就轻的回答,心里着实沉了沉,只得勉强道:“只是忽然记起父皇和皇后真正算起来相识也不过三两月,只怕父皇会觉得不妥。”   “小音音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殷承晖忽然起了攀谈的兴致。   “什么?”魏元音疑惑地看过去。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殷承晖面上难得展开了一丝舒朗的笑容,“我对皇后也有此感,更何况,皇后做事十分妥帖,不愧是中宫之主。”   语毕,目光便落在了魏元音怔愣的面容上:“小音音可是担心今后父皇就不疼你了,你且放心,便是有了太子,那太子都必须尊你敬你,把一切最好的给你。”   魏元音微微扶了扶额头,无奈道:“父皇,我已不是小孩子,下月都要成婚,切莫再拿哄孩子的语气对我,只是,父皇既已立后,还是早日充盈后宫为是。”   魏元音本不想说这样的话。   在赵郡待久了,民风剽悍,便是女子都善舞兵器。她的认知里从来都不觉得许多女子争抢一个夫君是正确的。   她也清晰的认识,如皇宫里这般地方,后宫女子之间最是血腥可怖。   她不想让殷承晖的后宫也成为这般样子。可是徐慧……   “你和皇叔莫不是商量好了。”殷承晖懒懒地瘫在椅子上,“语气都一模一样,皇叔还好说,想早日把摄政的担子给扔了,你又是为了什么?需知这后宫人若是一多,可未必哪一个都对你十分友善。”   “我且还不需要她们如何待我。”魏元音抿了抿唇角,“父皇,你该把这国家的担子担一担了,你坐在那位置上的时日还长得很。”   “果然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啊!”殷承晖忍不住哀叹,“如今还未出嫁就已经晓得帮皇叔推卸掉政务,等你们真成了一家,我这好日子怕是当真要到头了。”   魏元音嘴角抽了抽:“父皇。”   “我知道了。”殷承晖恹恹道,“我其实来,还有一件正事想同你谈。”   “什么?”魏元音微微一怔。   “方才我先去了你皇祖母那里,她咬死了不肯放你离开寿安宫,皇叔那里更是不能出面,只怕会更加激起你皇祖母的怒火。”   “然后呢?”魏元音当然知晓这些。   “但是有人能为你说这个情。”   魏元音好看的眉眼间多了两分踟蹰:“父皇指的是……”   “是了。”殷承晖叹了一口气,“在母后眼中,我与庭轩一般无二,都只能算得上是小孩子,说的再多,听在她耳中也无异于瞎胡闹。可是皇嫂不同,她嫁入皇家二十年,皇兄故去后她一心一意寡居在母后左右,于母后而言到底是不同的。”   的确不同。   魏元音心中寻思着,若是使得姨母开了口,无论如何太后都会给三分薄面。   “说来容易,只是姨母未必肯。” 第五十九章   倘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说服的了林太后,那必为敬询太子妃无疑了。   魏元音却觉得, 即便这样一条捷径摆在她面前, 她也不见得能走得通。   “皇嫂一心向佛,心地纯善, 亦是个能明辨是非之人, 你平白蒙冤, 她不会视若无睹。”殷承晖思来想去, 只觉得唯有这一件事还算行得通。   “可如今的姨母,说是心若死灰也不为过, 又怎会平白多抬眼看这世间一眼。”   不是魏元音丧气, 只是这些时日以来自己那位姨母向来是深居简出, 便是天大的事情, 连眼皮子都不会多抬一抬,即使成安王进宫那也只是见了几面,若说和别家久别的母子那般畅谈是决计没有的。   殷承晖也是叹了一声:“原本就是父皇疏忽, 却不想竟让你背了这冤屈。”   “左右我也只是在这里清净几日, 只要有了线索, 太后慈悲自然会将我放回去。”魏元音勾唇笑了笑,看着殷承晖愁眉苦脸,便无奈道, “不过,既然父皇给出了主意, 我自是不好辜负了您的好意,待姨母礼佛结束, 我自去拜访就是了。”   “眼看你与皇叔大婚在即,却要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父皇心里过意不去。”殷承晖扶着额头,自打小音音被母后请进这寿安宫,他都没敢见皇叔。   “左右我该操心的事情都操心完了。”魏元音看了一眼窗外,眉头微皱,只见是一阵微风拂过,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桃花瓣扬扬洒下。   “礼部侍郎最近都要跑断腿。”殷承晖没有注意到魏元音表情的异样,“不过要我说最忙的还是皇叔,不但大婚的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如今你出了这档子事,他又仔细录了卷宗,准备将这里里外外的人重新盘问。”   “如今看来,我倒确实躲了个清闲。”魏元音笑道,“我看父皇也清闲得很。”   “原本是清闲的。”殷承晖悠悠一叹,“现在却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陛下,皇后娘娘那边来了人,说是身体微恙,已经着人请了太医。”露白匆匆走进来冲着二人行了礼,便不疾不徐地向着殷承晖禀报。   “皇后身体抱恙?”殷承晖‘蹭’地站了起来,抬脚便要往外迈,却又一个急停,转身冲着魏元音道,“皇嫂那里你可千万别忘了去,等我看过皇后,再来慰问小音音。”   “皇后既然身体抱恙,父皇便该安心陪着,我这里不用操心。”魏元音话说出口,七分笑意之余还带了些许的揶揄,“总好过清闲。”   殷承晖捏起折扇便想着敲敲自己这养女的额头,可扇子还没落下去,却又想起来这已经成了自己未来的皇婶,心中顿时郁郁:“唉,罢了罢了,左右朕是谁都惹不起了。”   魏元音目送着殷承晖离开,笑意盈盈。   “陛下当真是关心殿下的。”露白跟在魏元音后头不由感慨,“只是皇后……”   魏元音抬手止住了露白的话头:“来人可说皇后如何抱恙?”   “不曾。”   魏元音将手探出窗子,细细的风从指间拂过,她的表情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殿下?”露白不明所以地看着魏元音的动作。   “无事。”魏元音缩回手,“只是在想,从哪里吹来的桃花。”   太后不喜桃花,只因相宁王的那极受宠爱的母妃因桃花而出名,太后厌恶至极,于是整个寿安宫的桃花早在她登上太后之位时便被除了个干净。   魏元音细细一想便觉得有趣极了:“走吧,先去拜会姨母。”   林氏成日与林太后为伴,林太后怜她孤苦,特意为她布置了最好的一间偏殿。而魏元音如今虽出不得这寿安宫,却也能在寿安宫中来去几番,只是免不得要被报给太后。   她倒是觉得无妨,左右只是做做样子让父皇知晓了安心,至于太后知晓后会如何看她,她却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此想着,她便候在了殿门外。   “殿下稍等,夫人刚刚礼佛完毕,正在沐浴更衣。”林氏的侍女如同林氏本人一样寡淡,轻声细语却又不卑不亢,莫名地让人觉得妥帖。   “应该的。”魏元音点头道。   这一等就是小一刻,魏元音手中的茶水已经凉尽,林氏才缓慢地从内殿走了出来。   “姨母。”魏元音连忙起身,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   “阿音。”林氏早已把作为长辈的亲热抛了个干净,听到魏元音叫她也仅仅是微微点了下头,而后便神色冷淡地坐了下来。   “太后拂照,要我在寿安宫小住,便想着也该拜会姨母。”魏元音笑得双眸弯弯,“想是将姨母叨扰了,姨母莫怪。”   “你是个好孩子。”林氏怔怔地看了魏元音一眼,想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安抚,终究是失败,“太后那边我会为你去说和。”   魏元音微微一怔,却是没想到林氏竟然应承的如此痛快。   却见林氏又目光飘向远方,带出了一丝半点的追忆:“林家一直对你母亲不住,我能做的,也仅是这一丝半点了。”   “母亲她……”魏元音刚刚记事母亲便带着她离开了盛安,而其他人更是对林家缄口不言,所以这其中到底有何纠结,她竟是只有个一知半解。   林氏的神色很淡,低头盯了一会儿魏元音手中的茶盏,也才无力地勾了下唇角:“当年林家为防魏煦兵变,执意将你母亲和你拘在靖国公府,名为照料,实为软禁,如此便罢了,却又劝解先帝下旨让魏煦永驻边关,无诏不得入京,生生想着让你母亲和离。”   魏元音微微睁大眼睛,她原本以为母亲和林家的芥蒂仅仅是林家不肯成了两人的姻缘,却不想在成婚之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桩事。   因为嫡长女成了太子妃,对嫡次女的婚事靖国公是慎重至极,他极重皇室血脉,又处处以先帝为先,先帝想要制衡,他就不会违背先帝意愿将嫡次女嫁给同为太子一脉的魏煦。   而偏偏嫡次女极有主见,竟直接请了当时为皇后的姑母赐婚。能用姻缘为娘家以及自己的长子巩固权势,皇后自然乐意之极。   靖国公为了避嫌竟然对嫡次女十分冷落,连嫁妆都不曾好好置备。这才有了芥蒂。   “最后,是大哥偷偷命人将你母亲与你送去了赵郡。”对于往年的事宜林氏都不想再提,却也不想亲妹妹唯一的女儿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   “谢姨母肯告知。”魏元音这一声谢是真心实意,若不是林家自己人开口,有些事她可能一直都不会知道。   “我也乏了。”林氏阖眼,表情不悲不喜,语气淡漠,“你若无事,也回去罢。”   莫名的情绪在魏元音心中滋长,她想问的其实更多,想知道的也丝毫没有减少,有人开了这个头,对真相和过往的追求就会越来越多。   然而,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告辞。   这一趟,来的超出预期。   离开属于林氏的地界,魏元音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我随意转一转,你们先回殿中去吧。”   “可是殿下……”露白有些许的踟蹰。   “无妨。”魏元音稍稍摇头,“太后还不至于在这寿安宫中就动手。”   无论是非曲直,太后哪怕伪造上十桩八桩的证据,也不可能落别人以话柄。   露白犹豫了一番,再抬头,魏元音早就走出去了三丈开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留给她,她心知自家殿下这是铁了心不肯带她,干脆便回了偏殿去,安排着和月白准备晚膳。   魏元音顺着地上洒落的桃花瓣走至一处冷落的角房,看着干干净净,却堆满了杂物,想也知道是侍女们的地方,如今,里面却站了一个人。   “郭嬷嬷。”魏元音讶异地看着这位端庄肃然的中年女人,两手随意在小腹前交握,身板却挺得直直的,做派与训导这寿安宫中的侍女时一般无二。   “魏小姐。”开口却不似从前一般叫她公主殿下。   “我是万万没想到,薛行在宫中的线人竟然是您,竟然是这寿安宫中太后眼前的大红人。”   这寿安宫内外都靠郭嬷嬷操持,魏元音到往寿安宫的次数也不少,无论如何都没有认错人的可能。   “我也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那枚扳指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听到这样一句,魏元音心头蓦然一跳,若是没记错,郭嬷嬷应当是太后直接从林家带进宫中的,而她对那扳指又是如此熟悉,那岂不是……   “这枚扳指,原是二小姐的。”郭嬷嬷语调不带起伏地落实了魏元音的想法。   魏元音深吸一口气:“您是给我娘亲的面子?”   “我欠她一个人情,也答应过她要护着你。”   魏元音现在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薛行是如何拿到的这枚扳指,又是怎样知道郭嬷嬷会欠下她娘亲一个人情的。想着曾经从薛家递出来的东西,先是她爹曾为她雕刻过的簪子,又是娘亲的玉扳指。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薛行叛离旧主。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离开赵郡,独自去经商?   魏元音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今确有一事需劳烦郭嬷嬷。” 第六十章   当魏元音回到太后划给她的一亩三分地时,恰恰有宫人前来通禀。   眼角眉梢带着喜色, 音调中更是压都压不下的笑意:“公主殿下, 陛下命奴婢来同传一声,皇后娘娘经太医号脉, 确定已怀有龙嗣。”   生动又喜悦的表情映入魏元音一双眸中, 她的心却一丝一点地沉了下去, 指尖不自觉地捏紧。   皇后怀有身孕, 父皇终于有了亲子,徐慧可以说是稳坐凤位, 她若想将此事揭开, 最伤的还是父皇的心。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巧!   “殿下。”大脑空白之间, 是月白的声音猛然敲响了她。   她定了定心神, 眼帘微垂,笑意盈盈道:“这果真是天大的喜事,可惜我竟不能亲自去道喜, 待过两日必会备上一份大礼给我们的小殿下。”   语毕, 月白捧着一枚荷包上前, 强塞进了报喜的宫人手中。   宫人不着痕迹地掂了掂,面上的喜意更加浓郁:“殿下您客气了,陛下的意思便是给您沾沾喜气, 奴婢将话传到,这便告退了。”   魏元音连忙遣露白出去将人送一送。   “殿下!”露白刚刚将宫人送走, 回来就看到魏元音面色苍白地瘫在贵妃榻上,而月白正为她擦着那豆大的汗珠, 不过片刻,衣裳上头竟然都印出了湿痕。   “您这是怎么了?”她慌张地寻了些温水,“我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魏元音无力地摇摇头,又是苦笑,“我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了,刚刚下定决心将此事揭开,长痛不如短痛,皇后竟然怀有身孕,莫要说那是父皇的孩子,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母亲背上了谋逆大罪,这一生都该如何。   徐慧毒害殷承晖罪有应得,可孩子却是无辜的,更何况又是父皇的亲子,她如何忍心给他当头棒喝。   她单手扶住额头,心思烦乱。   “殿下,先用晚膳吧。”露白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小姐,却觉得果真还是赵郡好,在赵郡之时便没有哪一个会让小姐有这样的烦忧。   “我只是害怕。”魏元音看着茭白和露白端上来的餐点却没什么胃口。   她害怕她这样一条路走下去,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亲缘会更加淡薄。爹娘具不在,是父皇义无反顾拉扯她哄着她成人,她如今做下这般的事情,父皇当真日后会对她毫无芥蒂?   魏元音一星半点地都猜不到,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赘得她生疼。   马力眼瞅着祁安公主坐立难安,饭也吃不下,比茭白几个侍女还要焦急一百倍,不停地看着窗子外面,只想着自己递出去的飞鸽传书王爷何时才能看到。   祁安公主但凡有一丁点的闪失,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这茶不思饭不想的状态了!   他恨不得自己飞下去给公主殿下宽心,告诉她想做啥放心大胆去做,左右后头还有他家王爷再兜着!   恰在此时,一道黑色闪电骤然划破暮色,直直飞向魏元音的窗子,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沿之上。魏元音眉心微跳,似有所感地看向窗户,几乎瞬间就认出这是殷予饲养的苍鹰。   魏元音微抿唇角,起身向窗子走去。   “殿下!这鹰凶狠的很,切莫让它伤了你!”露白瞬间惊呼。   “无妨。”魏元音摆手,“这是摄政王送来信儿了。”   她从荷包中掏出几枚肉粒置于窗台之上,便见苍鹰垂头叼啄起来,随着修长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延伸,绑在腿上的信筒也在翅膀下露了出来。   魏元音信手取下,一张纸条缓缓在掌心展开。   上面不过丰神俊朗的寥寥四字:“宽心,我在。”   魏元音眨了眨眼睛,字条上的‘我’字霎时被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才发觉到一片湿意。   “殿下。”茭白几乎是惊慌失措地给魏元音递了帕子,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家小姐哭过了。   早些时候,嬉嬉笑笑仿佛就能把事情囵囤过去,而后来,又一步思三丈,坚强的很,竟不知摄政王说了什么,让小姐生生落了泪。   “我没事。”魏元音捏着帕子擦拭了下眼角,随即将纸条上的水渍慢慢吸干,虽然墨迹已经被晕染成一坨,她还是小心的将纸条抹平,夹在了自己的书本里。   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情:“用膳。”   左右都是不太平,她又有何惧?无愧于心便是!   “明日且有一场硬仗要打。”魏元音的筷子顿了顿,骤然道,“对了,白日桃花的来源查出来了没?”   藏在暗处的马力顿时就是一身冷汗,他就是多事!怕祁安公主心思重,特意从隔壁撸了桃花过来制造些意趣给公主宽心,却没想反而给公主殿下添了疑。   “不曾。”茭白应道。   魏元音看了一眼不急飞走的苍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便算了。”   也不知为何,魏元音这一觉倒是睡得反而是几日以来最安稳的时候,心中隐隐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便觉得踏实了很多。   夜深人静,远在皇城外的一处陋宅里,一道端正风雅的身影立在窗前。   “都安排下去了?”语气中竟然还带了几分叹息。   “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干巴巴地应下一声。   “起风了。”人影摇摇头,似是有无尽的感慨,“要怪,就怪她自己不该回盛安吧,偏偏淌进这一摊浑水。”   “倘若她知道那件事……不怕她不肯帮咱们,您这样做……”   “你错了。”人影轻声否认,“摄政王必须倒台。”   “是。”   “且让我看看……摄政王还会如何护她吧。”   黑暗之中的随从逐渐隐去,连人影也开始静默地望向皇城的方向,一切,都走向未知。   四月初一,风和日丽。   魏元音将将睁开眼便问起时辰来。   她慢条斯理地将调羹在一碗血燕窝中慢慢搅动,心思却没有放在面前满桌的吃食上面。   “殿下这是怎么了?”茭白忍不住和露白悄声细语,“从一大早就心不在焉的。”   露白却是摇头:“兴许是要有什么事。”   “昨日陛下便劝殿下去同敬询太子妃求情,莫不是那边许了,殿下在等着从这寿安宫出去?”   “这里面的意思岂是你我可以揣摩的。”露白示意茭白不要再说,干脆又将咸菜往魏元音面前递了一碟,撤下燕窝,呈上巴掌大的一碗熬出油皮来的浓粥。   “殿下,您多少得用一些。”   魏元音望着面前的粥碗,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便拾起银箸,先挑了一筷子咸菜,还没能入嘴,便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来人!请祁安公主前去太后面前!”进来的却是一众侍卫,将魏元音围了个严严实实,比前日太后将她拘在寿安宫中的架势半分都不差。   “这是做什么?”露白抢先站到了魏元音的前头,“不可对公主殿下不敬!”   茭白也是连连皱眉,这架势,太后可丝毫没有想将她家公主放出去的意思。   “太后懿旨!谁敢抗令!”侍卫长将腰刀抽出一寸以示威严。   “露白。”魏元音将筷子放下,款款起身,不卑不亢地看着这前来抓她之人,语调清淡,“我随他走一趟就是了,你们等着。”   “小姐!”情急之下,茭白连一声公主都顾不得了,“您不能去!”   魏元音压下心头的一丝不忍,扭头看向自己三位侍女:“放心,我便是这样走出去,也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让公主殿下去。”月白冷静地站出来,审视着这些将她们围住的人,“太后懿旨一下,不出半刻摄政王也会赶来,公主殿下不会有任何不妥。”   不是她相信摄政王,而是她相信自家小姐不会做无准备之事。   “这才乖。”魏元音微笑颔首,而后便微微抬起下巴,矜傲地走出人群,“麻烦带路吧。”   这些侍卫却是不曾将魏元音带到寿安宫正殿,而是直接去往回音宫的方向。迫不及待的想要定她的罪,竟然是连回寿安宫都等不及,却不知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想到郭嬷嬷临别前沉沉看她的那一眼。   “太后于我亦是有恩,若不是心知你是个良善的孩子,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连这一面我都是不肯见的,多的,更不会去做了。”   竟是不能确定郭嬷嬷会帮她到如何地步。   她成日在寿安宫中,虽是说要将殷承晖中毒之事调查清楚,却半个字都摸不到,连宫门都不得踏出,更遑论是调查线索了。   于是,她便和郭嬷嬷说,希望她能劝动林太后去搜一搜回音宫内外。   此举确实有破釜沉舟之意。她也仅仅是猜想自己宫中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却不知是何物,只想着是经此一遭,能明明白白的逮到这样一个机会来亲手洗刷冤屈。即便搜出毒药,只要太后不当场斩了她,她也会想办法翻身,如此自损八千之举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魏元音看着面前的宫门,微微阖眸。   如同铁桶一般的禁卫军,各个手持利器,不清楚的,怕是要以为太后准备审问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她深吸一口气,将如同擂鼓的心跳压了一压,才稳稳地向前迈了一步。 第六十一章   回音宫内亦有侍卫分列两行,齐齐看着魏元音走进。   而魏元音的目光则落在了匍匐在地上浑身狼狈的侍女身上。   她盯了一会儿那已经头发乱糟糟, 原本姣好的面容已经肿成猪头的侍女, 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再看太后身边之人准备兴师问罪的架势, 又有了然, 许是回音宫的宫人。   “太后。”魏元音低眉顺眼行了礼, 只觉得如今这一幕怪眼熟的。   两天前, 不也是这样三堂会审的架势,不过是在寿安宫罢了。   “魏元音!”林太后掷地有声, 半分都不肯再和她客气, “如今人赃俱获,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林太后双目微眯, 带着锐意的寒光将魏元音上上下下扫了个遍,恨不得生剐了这便宜公主。   魏元音却是不疾不徐:“祁安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太后猛地拍向几案,茶盏都随着她的动作震了震, “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 皇家何曾对你不住, 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竟还敢道是问心无愧!”   魏元音顺从地跪下:“何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太后明示,切莫为了祁安而气坏了身子。”   她抬起头直视起太后的双眸,带着一股少女的倔强, 内里却是觉得冰凉刺骨。原本还亲亲热热的叫着音音,后来便成了祁安, 如今便连名带姓的呵斥。   倘若只是心生芥蒂不肯再亲近她便是算了,她当一如既往地敬着, 可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后是一心想让她死。   不在意她是否大逆不道,只要太后认为她大逆不道就足够了,根本连一丝一毫的心软都不会再给她。   “这可是你回音宫的侍女!”太后连征询的意思都没了,“她亲口供认是你命她长期在皇帝的饮食中添加不明粉末!”   魏元音将目光再次移到那显然饱受刑罚的侍女身上,在触及到对方恼恨的视线时微微一怔。   “我何时给你下了这样的命令?”她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侍女来,“你叫什么?”   “殿下!”那侍女顿时哭哭啼啼又满是哀求,“榛叶这才知道,您让奴婢放的是□□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您就认了吧,好歹……好歹还能有个……。”   “榛叶又是何人?”魏元音不由分说地打断她。   侍女消声片刻,显然是被魏元音的反应给弄得失语,张了张嘴才又泪眼婆娑地将那猪头脸凑了上来:“殿下!奴婢心知您责怪奴婢,可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切莫因为事情败露就不认奴婢了啊!”   魏元音被这又哭又闹的声音搅得头疼,抬手便揉了揉眉心:“非我不肯认你,我自打入主这回音宫,知晓姓名的侍女唯有我身边那三个罢了,平日里里里外外这么些人,可记不清你是哪一个。”   道了这一句,魏元音才恍惚觉得榛叶这个名字确实眼熟,这才又看向林太后。   “太后容禀,这侍女原本确实是我回音宫中的人,可我依稀记得不过待了几日,我用不顺手,便打发出去了,再也没有过任何接触。”   魏元音努力回忆着当初月白是否告诉她这叫榛叶的被打发去了何处做事,可她不上心的事情向来都是没个记性,竟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她如今在膳房做洒扫,也叫打发出去了?”林太后早就将这侍女的前前后后调查了个清楚,见魏元音竟然还在逞强否认,心头更是火起,“便是你为了让她有毒害皇帝的便利。”   “人既是我回音宫的人,我自然洗不清了。”魏元音苦笑一下,“却不知,太后您所言的赃物又在何处,可否一观?”   林太后微抬眼皮,给站在一旁的郭嬷嬷使了个眼色,郭嬷嬷立刻双手端着托盘到了魏元音面前。   魏元音假意和郭嬷嬷客气三分,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方的神色,哪知对方依然不动如山,让她看不出分毫,她只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托盘上。   托盘上是枚一寸高的小瓷瓶,用红绸塞着瓶口,通体雪白,看似虽不是什么名贵古董,但亦非廉价之物,不似榛叶这等洒扫婢女能消费的起的。   魏元音捏起瓷瓶仔细端详,又将红绸取出至于鼻端嗅了嗅,也没能分辨出个好歹,便又看向了榛叶:“是我将这药给你的?”   “是。”榛叶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元音手中的瓷瓶,既是肯定,又带着不自觉的恐惧和战栗。   便是大家看了她这等表现,也当她是没想到如此快就败露,心生恐惧,并未多想。   魏元音将瓷瓶安安稳稳地放了回去,仔细思索着之前薛行说与她那□□的来源与性状。性状看起来倒是不相离,只是那药因来源远疆,在大昭并不多见,所以普通代付便号不出是毒,可见这东西果真稀少。   若真有人能拿那药来陷害自己,这背后之人便值得琢磨三分了。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林太后也不过顺水推舟。   “我给了你几瓶药?”   “您说东西宝贵,便只有这一瓶。”   魏元音思忖片刻又道:“我是何日何时在何地将这东西给了你?”   “记……记不太清了……”榛叶没想到魏元音竟然还有心情质问,绞尽脑汁才道了一句,“大约是三个月前,就在回音宫。”   魏元音掂了掂瓷瓶的分量,眉头稍稍一皱:“父皇所中之毒,即便症状未显,中毒不深,可累积到如今这毒素,这一瓶可是不够的。”   “不……不是的……”榛叶听了又惊慌失措地否认,“您半月之前又给了奴婢一瓶,奴婢一时紧张给忘记了!”   “你说话颠三倒四,顷刻之间又翻了前面的供词。”魏元音唇角微冷,“实际上是信口开河吧!”   “够了!”太后冷声呵斥,“我看你这是要给自己翻供,生生将大罪让这侍女一人承担!”   魏元音呼吸一滞,随即自嘲一笑,嗓音微凉:“那就请太后通传太医院包括太医长在内的十八位太医验药吧,是不是□□,还尚未定论!”   太后冰凉地目光霎时射了过来,定定看了魏元音片刻,抬手便道:“好,你既然求个明白,哀家给你!传太医!”   殿里殿外步履匆匆,魏元音跪在地上身形不动如山,眼神晦暗难辨,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待的时间落针可闻。   “摄政王到!”霎时之间一声唱和。   突如其来的响亮声音惊的大部分人打了个激灵,不约而同地望向大殿门口。   只见门洞投进的天光之中,一道笔直的身影大步迈入,端正挺拔,赫然是殷予。   殷予方一踏入回音宫,目光便一丝不落地放在了魏元音身上,见她跪的挺直,连眸子都不肯回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然后才看向太后:“皇嫂。”   “不敢!”林太后怒目相视,“摄政王来得倒是很快!”   “阿音有何不妥之处您责罚她也便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殷予的眉眼向来好看,只是太过严肃,如今沉着一张脸同林太后说这一番话,更是让人心生惧意。   林太后却是丝毫都不惧:“不妥?她是大逆不道之罪!摄政王想包庇她,莫非就是你这乱臣贼子想要谋逆上位!”   霎时,殿内‘嘶’声一片。   魏元音嘴角更是抽了抽,太后果真是气急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果然,殷予的面色霎时阴沉下来:“太后还请慎言!”   “慎言?”太后猛然站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权给皇帝亲政,将成安王打发至偏远地区,殷予,你不是想谋朝篡位又是想什么!”   整个环境安静极了,听了这般话,几乎所有人都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将自己忘个干净。   只有魏元音,猛然回头看向殷予,目露担忧。   她知道,殷予从来都没有这种念头,倘若想要篡位,殷承晖吊儿郎当这么多年,根本无心当这劳什子帝王,却偏偏要被人这么戳着心窝子质疑。   但凡有点脾气的,只怕要当场暴怒。   果然,殷予面似寒冰:“既然太后如此说,我便还政于皇帝,退摄政王之位,让其亲政。”   “不要啊!皇叔!”殷予话音刚落,从外面就扑进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直接抱住了殷予的大腿,“皇叔,你不能不管我啊!”   定睛一看,正是殷承晖那厮。   太后面上瞬间有些不好看,对着皇帝怒目而视,恨其不争:“承晖,你给我起来,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道殷承晖从哪里真情实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酸至极地看向林太后:“母后,儿臣是什么脾气秉性您素来知道的,为何偏偏一定要逼儿臣理政啊。皇叔事必躬亲,亲力亲为,有条不紊,事无巨细,井井有条,哪里需要儿臣捣乱啊!”   自打殷承晖一出现,回音宫中气氛骤变,如今皇帝又语不停歇说了这么一大串,众人都有点茫然。   太后几乎要被气晕过去,她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竟然都让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搅和了,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谁,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再看殷予,轻而易举地就把殷承晖从自己身上拎走,语调没有半分起伏:“不会,可以学。”   然后走到魏元音身边将她从地上拽起,拦腰抱住:“陛下已经长大了,切莫再连累别人。”   殷予看着怀中目瞪口呆的少女,眉眼柔和起来。他们谁都不欠这皇家的,又何须再做那许多多余的事情。   “太医来了。”魏元音看着所在角落里的老头,轻轻拽了下殷予的衣襟,示意他停下。 第六十二章   殷予的动作顿了顿,心中的怒火和糟糕的情绪让他无法再理会这些人, 可理智不容许。即便他不在意, 怀中的少女还等着要一个真相。   魏元音拽着殷予肩膀的一丁点布料,从他怀中滑下来, 便看着太医浩浩荡荡地跪在地上, 或是茫然或是惊恐, 全然不知究竟为何兴师动众。   林太后定定看了一会儿殷予和魏元音, 又扫过所有太医,目光捉摸不定。   “诸位太医不要愣着了, 快快看看这究竟是什么药。”殷承晖总算抓住了一丁点不用处理公事的希望, 总想着赶紧把此事了结好让殷予消气。   他见郭嬷嬷不动, 又去看林太后:“母后。”   林太后望了望这满殿的人, 再看一如既往没什么出息的幼子,闭了闭眼睛:“随意吧,哀家乏了。”   她抬起手, 立刻有人过去搀扶。   魏元音目送着这位笑傲了两代后宫的女人, 莫名看出来几分萧条。   殷予却懒得看, 抬手让人将搜出的□□呈上来供诸位太医一一分辨。   “这……”最先品尝的是太医院院正,他沾了一丁点白色粉末,仔细在鼻端嗅了嗅, 许久才皱了一下眉头,又用舌尖小心地沾了一下, 才皱着眉去看其他人。   在场十八位太医,每一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一一分辨, 最后才整齐划一地朝殷予几个人行礼,颇为不解。   “陛下,摄政王,公主殿下,这瓶中装的,应当是普通的糖粉。”   “不可能!”榛叶瘫坐在地上,神情崩溃,声嘶力竭。   魏元音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看了看榛叶难以置信的模样,又将目光定在太医院院正手中的瓷瓶上,若有所思。   “只是糖粉。”殷予似是轻笑了一声,但是不带感情,更没有什么温度,他目光划过瓷瓶,又落在已经惶恐至极的榛叶身上,“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去污蔑祁安公主,本王的未婚妻呢?”   “我没有……不是……”意识到自己将会落得什么下场,榛叶的眼泪也不是之前那边故作楚楚可怜,是真的不受控制的惊恐。   “所以,是谁?”殷予凛冽的目光几乎要将人冻住,弥漫出的杀气令人喘不过气。   听到摄政王这声诘问,榛叶顿时面露恍惚,甚至是对于下场的恐惧,但依然喃喃道:“没……没有谁,一切都没有谁。”   魏元音垂下眼帘,若说让她这么容易说出来必是不可能的,能洗刷自己的嫌疑已经不易。   “那你为何污蔑于我?”   她只这一句话,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榛叶立刻抬起头,目露恨意,仿佛当下便能将魏元音剥皮扒骨:“你不过是个养女,若不是陛下认养你,现在只是个孤女罢了,凭什么高高在上!仅仅是不如你意便将我打发去膳房。”   “仅仅这样?”魏元音定定地看着她。   “是。”榛叶自知时日无多,毫无避讳地露出真实情绪,“这皇宫不是你赵郡,你封了公主也不一定就可以胡作非为,原本这里头的腥风血雨是你一个乡巴佬想象不到的。”   “关进天牢。”殷予冷淡地吩咐。   他全心全意都放在了魏元音身上:“你无须在意。”   “我没有在意。”魏元音摇摇头,“她说的是对的。”   这后宫之中原本就是腥风血雨和勾心斗角,如今如同殷承晖在位时这般空旷已经是举世奇葩,所以她之前并不很当回事,毕竟那些她名义上的后母再多也与她无关。   可她还是妨碍到别人的利益了。   这些人处心积虑,或许也不仅仅就是冲她而来。   她将手塞进殷予的手心里,坦然笑道:“春日还未过去,多少单薄了些,手冷。”   殷予默不作声地将白皙柔软的小爪子仔细包好。   榛叶被侍卫押送离开,其余的人四散离去,回音宫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看不出是否少了一个膳房洒扫的侍女,也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叔。”殷承晖还是踟蹰地看着殷予,口中发苦,“既然事情过去了,您就别……”   “你以为我是在置气。”殷予笃定地打断殷承晖,扭头对魏元音道,“这几日你都没落个安生,先去休息吧。”   魏元音心知殷予有事要交代,点点头便朝着内殿去了,顺便嘱咐殷予的人将月白她们从寿安宫接回来。   眼见魏元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殷予柔和的面色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承晖。”   “皇叔。”青年皇帝的声音有点抖,他从来都没有这般没找没落过。   “或许是我插手太多了。”原本想着带着皇室度过前世的那一劫,可皇室的劫难却始终来自于自身,前世没有他,殷承晖还不至如此玩世不恭,少了份责任到底是少了担子。   “不是的皇叔,您做的一直都很好,侄儿自愧不如。”殷承晖少了在林太后面前做戏的成分,真心实意地惶恐起来,“您不要为此事寒了心,我宁愿立刻写了诏书退位让贤。”   “殷承晖!”殷予寒着脸一声怒喝,“你这是想将我置于不义之地!”   “皇叔……我确实不是这块料子。”殷承晖欲哭无泪,“我一直都不想,从未想过……根本不明白父皇究竟是怎样个想法,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安安稳稳做个公子哥。”   “先帝选择了你。”殷予淡淡道。   “皇叔……”殷承晖惶惶不安,敬询太子长他十余岁,从他记事起,那位皇兄便已出入朝堂,备受赞誉,然而,他亲眼看着那青年如何在母后面前生疏客套,又是如何在暗地里被父皇训斥。身为储君,承担的远远比他得到的便利要多得多。   也因此,他太庆幸自己上面有着那样以为皇兄。   然而,从十五岁那一年,同西秦惨败,一切都破灭了。他不知为何,前面还有诸多皇兄父皇弃而不取,反而立他个胸无大志的太子。   幸而还有摄政王,他才实实在在松了口气,如今,竟然皇叔要舍他不管。   “承晖,你很清楚这江山不简单。”殷予站在回音宫门口,望着外面,一丛丛菊花被魏元音照料的好好的,他忽然想起来当年父皇抱着他说了那么多的‘情非得已’。   母妃,便是因为那些情非得已,才彻底冷了心。   “我不想让阿音卷进这漩涡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急流勇退。”殷予的语调很淡,“等此事过去,我便还权与你,你也要快些适应了。”   “皇叔!”殷承晖急急道,“我会好好保护音音。”   “我会带着她回赵郡。”殷予一件件嘱咐,“林家为外戚,过于壮大并不是好事,你不能过于依赖母族,寒门士子可酌情提拔,帝王心术你学不会,只需记得均衡世家大族和寒门,自有人仔细为你办事。”   “我求您了,皇叔……”殷承晖格外无力,“我真的不行。”   “你只是在逃避。”殷予想起这几日查到的东西,眉眼有些冷凝,“该学会面对现实了,不然,现实会把你逼疯。”   他难得如此语重心长地和殷承晖说这许多,最后深深看了眼内殿的方向:“我去看音音了,你……先回去罢。”   殷承晖失魂落魄地看着殷予自行离开,满是懊恼。   然而,他不明白,真正的噩耗这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天才刚刚亮,便有一队侍卫从天牢鱼贯而出,分别去了摄政王府和皇宫,到了皇宫之中又兵分三路,其中两路分别去了回音宫和寿安宫,另外那一队便直接去见了殷承晖。   “什么?”殷承晖听到侍卫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和我说?”   “摄政王吩咐,日后我等直接向陛下汇报。”   殷承晖听了,嘴里发苦:“人可审问过了?”   “已经卸了□□,正在上刑,您是否亲自提审。”殷承晖张口便想拒绝,可想到殷予那张冷冰冰的脸,霎时又犹豫了,“你……朕再想想。”   魏元音也几乎是同时知道了消息。   “下手倒是很快。”魏元音似乎早有预料,一下一下拨弄着花瓶中的桃花,“才刚抓了榛叶,便要下毒,看来榛叶确实捏着一些要他们命的消息。”   魏元音当初请郭嬷嬷说服太后搜回音宫,也有这层想法在里面。既然殷承晖中毒之事已经遮掩不住,背后之人既想摆脱嫌疑,又想趁机扳倒殷予,如此好的机会,若是不利用,都说不过去。   更何况,她还和徐慧说了那样含糊不清的话,打草惊蛇在所难免。   拽出一条线索来大大咧咧的摆着,总会有人按捺不住会想杀人灭口永绝后患,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殷予早便暗中置下了人手,只盯着看看何人会去下这个手。   所以,榛叶的供词反而不是那么着急了。   “王爷的意思是,希望陛下能亲自提审。”   听到侍卫如此汇报,魏元音的手指一顿,面露惊骇:“他怎么……”   这是非得让殷承晖面对鲜血淋漓的事实啊,如此残忍的一层皮扒下来……   “看来,他昨日是认真的了。”   这江山,是真的不肯再管。 第六十三章   殷承晖十五岁初为太子,应是顶着压力将魏元音一个孤女收做义女, 对她照顾有加。   魏元音一直感念在心, 是以也将自己当做半个皇室人,想担一担皇家的担子, 但凡有需要她做的, 从不肯置身事外。   如今, 她未来的夫君, 大昭的摄政王殿下要先撒开不管了。   “其实我能理解他。”魏元音闭闭眼睛,对着月白喃喃道, “摄政从来不是长久之计, 不但人心浮动, 还会尊卑不分, 更何况,陛下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殿下。”月白张了张嘴,“您不必如此。”   “我只是担心……陛下承受不住真相。”谁人不知, 这位皇帝陛下惯来心思单纯, 对至亲更是信任备至。   魏元音这边叹着气, 那厢殷承晖已经将人提了上来。   奄奄一息的死士,手指尽断,脚筋也被挑开, 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还有混着冰水的血不断淌着, 让他没有力气再行自尽之事。   殷予到底是没真的立刻甩手不干,还是在殷承晖下手坐着帮他压场子。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殷承晖见到眼前的惨相微微闭了闭眼睛, “你的主子是谁?”   “没……有……人。”那死士如今还硬气的很,有气无力地也仅仅吐出这三个字。   “你若是说了,便还给你一个痛快。”殷承晖何曾亲自提审过犯人,只能按着话本中那样胡言乱语。   死士更是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不吭。   倒是殷予挑了下眉头:“你自小便当了死士,可家人还在吧。”   死士匍匐在地上,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陛下仁德,不会使用那些龌龊的手段,你猜我会不会?”殷予徐徐道,“便是死士,也有一颗人心,也有软肋,藏的再好,也能找到蛛丝马迹,你猜,我想动的手,你的主子能不能拦得住。”   殷承晖张了张嘴,看着殷予的神情有些踟蹰,可他也心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拆皇叔的台,是以又将那些未尽之言咽了下去。   “榛叶是受人指使将□□藏在回音宫中。”殷承晖努力理着自己的思绪,“你与她无冤无仇,又何必费劲千辛万苦到天牢中去杀人,必是你背后之人担心她说漏了嘴。”   “我……”   “你走个干净,也免得牵连别人。”   “大势已去,你看不明白?”殷予嘲讽地笑了,“你的主子,总归还不死心,我们总能查到,更何况,我们今日将你好好送回去,你猜你的主子会不会相信你什么都没说。”   “你想要护住的人真的还能护住吗?”   轮番的言语不断挤进死士的脑海中,疼痛混合着心理上的摧残不断折磨着他最后一道防线。一颗心如同在风雨中飘摇,找不到定所。   “是……”他张了张嘴,咽下一口血水,“徐相。”   声音极轻,似乎是微不可闻,但在这堂上又清晰无比,殷承晖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中,猛然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电光火石间,殷承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好像又有什么没能完全抓住,他喃喃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只能干瞪着看着那死士。   死士缓了一口气,眸中全是死寂:“徐相指使皇后娘娘日日在陛下点心中下毒。”   “不可能!”殷承晖猛然站起。   他下意识看向殷予,想让那自来通透的皇叔驳回这荒谬的证词,却见对方仅仅是不紧不慢地理着杯中茶叶。转瞬,殷承晖竟然又想起前几日他的小音音问询他,究竟觉得皇后是位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呢?端庄贞静,温婉贤良。   殷承晖是实实在在这样认为的。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人不多,强势而固执的母后在他心里有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皇后这般就是他最喜爱的样子。   然后,一切都是阴谋?   殷承晖看着殷予,又看着趴在地上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死士,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神情恍惚地又跌坐回椅子。   “你们早知道。”   殷予沉默片刻,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才嘱咐侍卫:“将人拖出去给个痛快吧。”   “皇叔,你知道真相,却还要我听见。”殷承晖此时表情似哭不是哭,似笑又不是笑,只是不停喃喃,“她还怀有身孕。”   “徐石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殷承晖眸中一阵迷茫,“是了,孩子生了,我也死了,他们皇后的娘家,把控朝政。”   殷承晖一直当这些都是史书里才会出现的,竟然真真切切在他身上发生了。   “可是我能怎么办?”殷承晖惶惶不安,“皇叔,我现在该怎么办。”   殷予见他这副模样,阖眸叹气:“你不愿接受,所以就可以一直不面对?我们可以瞒着你,另外寻个由头处置徐家,徐慧依然可以做她的皇后。”   “然而……”他顿了顿,想起少女心事重重的样子,拧眉道,“阿音却不该因你无法接受这一切,便满腹心事,忧思不断。”   “小音音……”殷承晖头痛扶额,“抱歉,皇叔,我想静静。”   “三日后就是初八了,希望你能想的快一些。”殷予淡淡一声,袖手走了出去,徒留殷承晖一人扶额。   魏元音看着铺陈在床上的嫁衣怔怔发呆。   红衣如同天边云霞,只稍稍动一下,便见霞光铺满视野,而上面金线巧绣而成的凤凰更加夺目,仿佛展翅高飞,稍微用力便能挣脱嫁衣。   无数人点灯熬夜,更有人费劲心思的设计,才拿出这样一件夺目的嫁衣。   魏元音看着,一面是惊艳,一面又是难言。   “陛下已经知道了?”魏元音听到脚步声接近,回首便看到殷予沉着一张脸迈了进来。   三日后他二人即将成婚,再称父皇已是不妥,索性她没上了皇家玉牒,随口认的义女还有的回旋。   “嗯。”殷予将少女抱到自己腿上,久久,才叹气,“我是不是太急了。”   “你是用心良苦。”   把最鲜血淋漓的一面剖开,殷承晖知道了什么是痛,日后才能在这皇位上待地更稳一些。   “我不想再出什么波折了。”殷予连日来调查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将徐家抽丝剥茧挖了出来,却也只挖出了一个徐家,所有的证据都没有牵连到别人,无论是成安王又或者什么其他的心思叵测之徒。   应当是同成安王没什么关系。殷予细细想着前世徐家的所作所为,成安王挥师入盛安之时徐家的反应太过激烈,徐石更是将林家一并骂做乱臣贼子,应该是没想到竟然节外生枝。   可要说徐家做出此等谋逆之事的背后没有其他人的手笔,他又是万万不信的。   如此几番,疲惫的神色更是明显。   魏元音抿了抿唇角:“本来就比我老,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你嫌我老?”殷予登时挑眉,“你后悔了?”   少女言笑晏晏:“对啊,想想感觉有点吃亏。”   殷予眉头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直直盯着魏元音的眼睛,直把少女盯得脸红成了云霞。他才慢慢凑了过去,一吻落在少女的唇角。   “阿音,你现在就算反悔,也来不及了。”男人低低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喷入她的耳中,“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   魏元音耳根一热,登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阿音。”殷予埋入魏元音的脖颈,“我什么都不怕,但往往梦醒之时就怕忽然失去了你。”   前世的决绝如同噩梦一样,反复提醒着他,他一旦哪里做得不够好,让这江山重蹈覆辙,魏元音也会一并跟着离开。   他甚至后悔,她抱着小皇子跪在他门前求他出山之时为什么没早点见她,或许,就不至于到最后那般覆水难收。   成安王立于城门之下,针砭时政,点出了大昭一条又一条的弊端,他是敬询太子的独子,有足够的资本让那些人犹豫……犹豫这江山换一个人做或许更好。   反正如果敬询太子还在,成安王现在也是太子了,不是吗?   是魏元音痛斥对方的狼子野心,质问他是不是会将殷承晖唯一的幼儿好好善待,她看出了对方犹疑。   然后从城墙上跃下,以示决心。   她做到了,犹疑不定的军心恍然惊醒。   “殷予?”少女迟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殷予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因为痛彻心扉的回忆,自己将魏元音搂地太紧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一双美目中忧心忡忡。   “我没事。”殷予下意识否认,“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少女笑了笑,“我怎么会忽然消失不见呢,你想太多了。”   殷予沉默片刻:“大婚之后,我带你回赵郡,你不是一直想回去?我还政给承晖,把那边要了做封地,我们再也不回盛安了。”   “这么着急?”魏元音疑惑。   她的确很想回去,可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   “嗯……”殷予不想再拖,他担心在这盛安待得越久,就越有扯不清的事情,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太妙的预感,然而,这些却不能和魏元音说清楚。 第六十四章   殷承晖的决心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一道道诏书发下,原本位极人臣的徐石瞬间成了阶下囚, 大理寺、刑部联合办案, 势要将徐家查个底儿朝天,原本炙手可热的徐家瞬间门可罗雀。   “怎么会这样!”徐茵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兄长, “陛下和摄政王有什么理由逮捕爹爹。”   徐家人仰马翻, 徐清和也是连日奔走, 如今更是形容憔悴。他不发一言地看着被疼宠在手心的妹妹,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向她陈述徐家背地里的动作。   “这朝堂上没有谁是干净的,谁都经不起细查。”徐清和闭了闭眼睛, 也仅仅道了这一句。   “不可能!”徐茵茵依旧是不可置信, “就算是这样, 又为什么偏偏要拿徐家下手。”   因为, 徐家越线了。   徐清和默默的想着。他多少能明白父亲究竟做了多少小动作,甚至知道这些原因,甚至他也在插手, 然而, 后悔?现在便是再焦灼都晚了, 徐家岌岌可危,根本不可能起死回生。   “我派人将你送走,越远越好, 隐姓埋名,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我不要!”徐茵茵激烈反驳, “我去找阿音,她一定有办法, 陛下和摄政王都那么宠着她,找她说情她一定会帮我的!”   说着,徐茵茵抬脚就要出去。   “你站住!”徐清和瞬间爆发,他第一次对妹妹如此不假辞色,“徐家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谁都跑不掉,你是女孩子,举徐家之力,我们会想办法保住你。”   “什……”徐茵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忽然,她缓慢睁大眼睛,“难道……”   蓦然,她就想起来殷瑶一脸忧思告诉她,魏元音其实是中毒。   “不过就是魏元音中毒。”徐茵茵不可置信道,“已经好了,还要如此小题大做?”   她根本没去考虑,为什么徐家会和魏元音中毒的事情扯上干系。   “我去求她,求她放过徐家……”徐茵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她会答应的,她没有那么小心眼……”   “茵茵。”徐清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冷静一点,你这样我们怎么能放心。”   “哥!”徐茵茵骤然大哭出来,“我不要,我害怕,为什么会这样了。”   “走上这条路,我与爹爹都晓得功败垂成的后果。”徐清和一眼幽幽望向窗外,“并没有什么可后悔和怨恨,只是,一定要在罪名定下来之前将你远远送走。”   “我不走。”徐茵茵痛哭流涕,“我不走,哥,你们不要抛下我,我害怕。”   徐清和沉默地看着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的少女,叹了一口气,将袖口慢慢从她手中抽出,缓慢地走了出去。   “我唯一后悔的是,不能看到你出嫁了。”   “哥!”徐茵茵痛哭着就要扑过去,徐清和却将门紧紧闭上,不让她从屋中踏出一步。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被太阳刺地闭了闭眼睛,心中却一片坦然,只勾了勾唇角便朝天牢而去。   阴暗潮湿的打牢内,徐石盘腿坐在枯稻草上。   听到脚步声,他缓慢地睁开眼睛:“你来了。”   “主上说,此事辛苦徐相了。”说话之人平淡无奇,扔在人群中都会迅速消失不见。   “成王败寇。”徐石幽幽叹了一声,“踏出那一步之时便想过,或许会有这样一天。”   “徐相且走好,主上定不会让徐相白遭受这委屈。”   徐石沉默了些许片刻:“我只有一事,小女,还望仔细照料。”   “自然。”来人轻笑一声,“徐家不相干的人等,主上自会一并周旋,总不能让人寒了心。”   徐石重新闭上眼睛:“如此,在下便预祝我主此路平坦,马到成功。”   翌日,徐石在牢中畏罪自尽留下血书一封,沉痛自述自己为乱臣贼子罪不可恕,望陛下看在多年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饶过女眷与旁系。消息传开,举朝震惊。   同一时间,在大昭令青年学子称颂,惊才绝艳的徐清和也于护城河投河自尽。   殷瑶听到这消息时险些拿不住手中的茶盏。   “怎么回事?”她怔怔地看着同她汇报的下人,“这才几日。”   可想起来魏元音曾与她说的那些话,瞬间又明白了什么,他们早就察觉到了徐家有动作,只是竟然半点都没能流露出来,如今,一掀开竟然就是这么大一出。   想到原本还有与徐家联姻的心思,殷瑶心中更是五味乏陈。   “如今上上下下都乱成了一锅粥。”   殷瑶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摄政王该是想快刀斩乱麻,只是大约没曾想徐家居然有如此壮士断腕的举动。分明不想让人顺着再多查一丝半点的痕迹。”   她更担心的还是魏元音,也不知出了这样大一桩事,宫里又是怎样风云变幻。   想着,她连忙命人套了马车,准备亲自去皇宫中看一看。   “全都烧了?”殷予面如寒铁,“他们手脚倒是利索。”   徐家背后没有别人,他是一星半点都不带信的,没想到徐家那父子两个倒果真硬气,便是一点都不给机会,直接双双自尽,把证据也毁了个一干二净,让人好生恼火。   “如今……”殷承晖犹犹豫豫地看着殷予,“皇叔,徐家应当如何处置。”   “你当该如何处置?”殷予即刻反问。   殷承晖沉默。徐慧腹中还怀有龙嗣,他实在下不去手,可偏偏任何的药物都是经过她的手,她是心知肚明的,可还是做了,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留下。   “优柔寡断。”殷予咬牙,“便是在你思来想去的功夫,太后已经走在你的前头了!”   “什么?”殷承晖登时大惊失色,“母后动手了?”   他连忙起身,匆匆忙忙地往寿安宫的方向跑去。   殷予抬手揉了揉眉心,便是这般,先帝是如何肯让他做太子的,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魏元音是亲眼看到徐慧被拖入冷宫的,她原本只是想在园子里散散心。   “太后吩咐。”郭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魏元音的身边,“将徐慧的下巴卸了,手脚绑住,找人仔细看管,精心喂养她腹中的胎儿,等孩子出世,便抱给将来的皇后抚养。”   魏元音不禁沉默,如此,孩子降世的那一日,这徐慧的性命也便不在了。   “何至于此。”魏元音喃喃道,“不过一个女人,又能如何。”   “女人?”郭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女人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魏元音压了压心口,总觉得这笑容让她心头狂跳不止。   “那日,还未谢过郭嬷嬷将药换成了糖粉。”   “我不是在帮你。”郭嬷嬷眺望远方,忽然道了一声,“只是不想让她越走越远罢了。”   魏元音心知,这个她必是指的林太后。   “太后娘娘十六岁入宫,十八岁入主中宫,诞下长子便被封作太子,在后宫当中已经算得上是顺风顺水。”郭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一声,“可是,她也该休息休息了。”   魏元音不置可否。   “你即将大婚,还是当在宫中好好歇息,切莫四处走动了。”   临走前,郭嬷嬷随意道。   约莫,太后也是不想见到自己的,魏元音自嘲地笑笑。   “姑娘。”露白见魏元音好端端回了回音宫,终于松下一口气,“康宁郡主来了。”   “殷瑶?”魏元音眸子一亮。   “不然还能是哪个。”殷瑶款款走出,叹了一口气,“我不过就几日没来见你,怎就折腾出了这许多事,你且不知,听父王说你被太后关进寿安宫时我是多着急。”   “是我考虑不周了。”魏元音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凝,“她……可曾找过你?”   殷瑶蓦然摇头:“似是被徐家牢牢的关起来了,如今徐家风雨飘摇,还不知摄政王和陛下会如何发作,能不能将剩下的人保全。”   魏元音眸子暗了暗。   徐茵茵向来直率自我,相识这么久,若说没有情分那必然是假的,可想到徐家做的事情,她又没有办法不介怀。   “我刚刚看到……”魏元音苦笑一声,“徐慧已经被太后娘娘处理了,大约,孩子生下来,就彻底的了断。”   她掠过了郭嬷嬷形容的惨状,可殷瑶自幼在盛安长大,什么宫中的龌龊没听过,只从这寡淡的一句也想出了不少,登时也是面色不好。   “这皇宫之中便是这样。”殷瑶宽慰道,“你也不必多想,总归……”   她却总归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约莫是会放过大部分性命的。”魏元音蓦然道,“知情的都已经干净,余下的,也没什么价值,倒不如给朝臣们卖个仁德的样子。更何况,他二人这些年在政事上却也是尽心尽力。”   “更何况,马上你二人大婚。”殷瑶暗暗道,“确实不宜有过多杀戮。”   魏元音苦笑:“可是,这辈子大约再也见不到她了。”   便是不满门抄斩,一个发配还是免不了的,也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能送送那位短暂的好友。   “你若想见她……”   “她会怨我。”为什么没有救徐家。   魏元音摇摇头,既然事已至此,最好的结果便是从此相忘于江湖。   然而,她万万没料到,再见徐茵茵竟然是在自己的婚典之上。 第六十五章   回音宫大门敞开,宫人手捧红绸盖住的托盘鱼贯而入。   浩浩荡荡又鲜艳的色彩在空空荡荡的后宫之中分外瞩目。   魏元音身着中衣, 月白一下一下地为她拢着头发:“原本姑娘出嫁, 应当有长辈为姑娘绞面,只如今不比在赵郡, 便由肃王妃上手。”   想到赵郡那些婶婶姨娘, 月白有些替自家姑娘遗憾, 她们那样宠着姑娘, 又怎会想要错过姑娘一生中这样大的一桩事。   “能有肃王妃帮衬,已是极好。”魏元音掌心有些发汗, “婶娘她们知道肯定也会很开心。”   “原本以为, 待姑娘出嫁之时定是热热闹闹, 整个赵郡欢天喜地, 如今看起来,华贵是华贵,热闹却有些许不足了。”   话音刚落, 便听外面锣鼓喧天, 鞭炮声不绝于耳。   笑意盈满了魏元音的眸子:“你看, 这不是热闹了。”   从心底,泛起了一股暖意。   露白与茭白展开夺目的红金色嫁衣立于魏元音身后:“姑娘,该更衣了。”   魏元音即便已经看过很多次, 可还是不免为这嫁衣惊艳,她满心欢喜地披上嫁衣, 任两人仔细打点着她全身上上下下,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西洋镜中的自己。   忽的, 便听到有人抚掌而笑:“摄政王果然好眼光。”   魏元音回首,便见肃王妃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我家王爷和摄政王乃是平辈,如今做这绞面的活儿也是赶鸭子上架,公主千万莫要嫌弃。”   “哪里哪里。”魏元音笑意盈盈坐好,“只盼着王妃还要轻些才好,常听人说绞面痛的很。”   “我怎舍得伤了你。”肃王妃道,“摄政王还不得把我家王爷给生吞活剖了。”   “怎么可能。”魏元音笑道,“阿予向来敬重肃王爷,他可没那个胆子。”   肃王妃心中一阵熨帖,愈发觉得这位祁安公主是个妙人:“阿瑶常常与我夸赞公主,直道若是公主早回盛安两年,这贵女里头怕是没她什么份了。”   “哪有的事儿。”魏元音讪笑,“是阿瑶过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闲话,绞面的事情倒是没魏元音想象的那般煎熬。   肃王妃收了收,便又有三四个宫人将魏元音团团围住,与月白她们一起,或是簪发或是扑粉,好不忙碌。   魏元音余光却瞅见肃王妃仍拢了袖子含笑站在一旁。   察觉到魏元音的目光,肃王妃含笑道:“一会儿我陪着你到皇嫂那里去请安。”   魏元音稍稍讶异,肃王妃竟是担心林太后会为难与她。   同时,想到自己一下竟然长了两个辈分,更是啼笑皆非,天知道,若是她以后见到林太后也要叫上一声皇嫂,她是万万开不了这个口的,更何况,林太后真真切切是她娘亲的亲姑母。   无论肃王妃是为何要帮她一把,她都很是感怀。   宫人们手脚十分利索,很快便将魏元音打点完毕。   魏元音看着光可鉴人的西洋镜,几乎都要认不出这是自己。   十几年少女的模样仿佛在一朝之间成熟,娇艳欲滴。她有些恍惚地将手伸向镜子,竟是有些看痴了。   “姑娘,该去寿安宫请安了。”   月白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凤冠压在头顶猛然一沉的感觉。   红纱覆面,魏元音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她任由月白牵着,缓慢地向着殿外方向走去。从回音宫到寿安宫的这一截并不算短,一顶红艳艳的软轿便抬到了她的面前,送她去寿安宫请安。   此时此刻,就连殷承晖也等在了寿安宫中。   魏元音甫一迈入寿安宫,便有无数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还能听到轻呼声。   她恍若未闻,恭恭敬敬地朝上首跪拜下去。   “阿音多年承陛下和太后娘娘拂照,无以为报,愿陛下与太后娘娘此生平安顺遂,千岁万岁。”   殷承晖看着下面跪着的娇滴滴的新嫁娘,自是百感交集,养了十年的小姑娘,如今却要成他的皇婶了!   而林太后,更多的却是盯着魏元音默不作声。   “平安顺遂,千岁万岁?”林太后忽然开了口,“你倒是同你娘一样能说会道。”   魏元音心里一紧。   “皇嫂,眼瞧着吉时快要到了,您赶紧赐茶吧。”肃王妃适时开了口,不欲让林太后为难与魏元音。   “赐茶。”林太后阖眸颔首,“喝了这杯茶,便算你谢了恩,往日之事一笔勾销罢。”   魏元音接过茶盏,看着里面琥珀色的茶汤,长舒一口气,比预想中的要好多了。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深深叩首:“多谢太后娘娘。”   “音音。”殷承晖按捺不住开口,“摄政王府若是太枯燥,随时回皇宫里来,回音宫一直为你留着。”   魏元音沉默了片刻,摄政王府怎么会待不住呢,毕竟那人为她在王府中修改了那样多。   但她还是含笑颔首:“是。”   不知为何,殷承晖还是听出了两分生疏,顿时更是感慨,这姑娘长大了便是外人了,往后不会再同他那般掏心窝子了。   魏元音刚刚走出寿安宫,一只手便伸进了她的视线里。   她看着那只过分白净的手有些许的错愕。   “赵郡那边姑娘出嫁都要由兄长亲自背上花轿,你没有一个正经兄弟。”薛子期状似无意地笑笑,“儿时你还肯叫我声子期哥哥,便是因着这个,我求了摄政王和陛下,由我为你送嫁。”   “你……”想到那对小兔子簪子,魏元音心中多少有些微妙,“子期哥哥。”   她其实不记得了,儿时的记忆太过模糊,完全被娘亲临别时那温柔又决绝的笑容所占据,再也想不到其他。   “嗯……来,我背你。”   薛子期温和的笑着,文气又有些弱不禁风的身板微微蹲下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小阿音如今也要嫁人了,今后,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啊。”   就如同将军和夫人那般惦念的那样。   魏元音眼睛眨了眨,此时此刻,竟然不知为何鼻尖有些酸涩。   她温顺地攀上了薛子期的后背,头一次感受到出嫁的不舍,满心想着,若是在赵郡,叔叔婶婶们一定舍不得她这么嫁出去的,怎么也得给接亲的人设个十个八个的难关。   最好是还能打一架。   魏元音胡思乱想着,人便被薛子期给送进了轿子。   临了,薛子期信手塞给她一个油纸包:“晓得你起来的早,接下来还有的折腾,你且垫垫肚子。”   魏元音看着手中的油纸包,满心的酸涩在一瞬间褪去,颇有些哭笑不得:“真是离家久了,人也变得矫情了。”   想到殷予答应她待婚典之后便带她回赵郡,心中又是雀跃,到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可得给叔叔婶婶们一个惊喜。   花轿驶出宫门,宫门之外又是锣鼓喧天,鞭炮其鸣,魏元音什么都看不见,只晓得外面很热闹,想想平日里看别家嫁闺女的模样,便也能猜晓几分外面此时是什么场景。   而殷予此时也应当是在前头的。   魏元音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外面的盛况。   却不知外面的情景比她想象中还要声势浩大。若说别家嫁闺女是十里红妆,她的嫁妆却好像抬不完了一般,延绵不绝地好像不要钱一般地从皇宫延伸出来。   这里面有赵郡那边的叔伯婶娘们千辛万苦给她攒的家底,有殷承晖的小金库,还有殷予从五湖四海搜罗而来的珍宝。便是绕盛安一圈都颇有富余,看得人们是目瞪口呆。   迎亲队伍走的每一寸道路都铺满新鲜的花瓣,道路两侧还有妙龄女子舞袖撒花,生生造出一番春日盛景。   “这祁安公主真是好福气。”   “摄政王娶妻当真好大的场面,此生能观这一次,也是无憾!”   “都说这位是陛下和摄政王捧在手心上的,如今一看,果然了不得。”   “魏将军与夫人若泉下有知,也应当欣慰了。”   人群中,一道被搀扶的纤弱身影听着周遭百姓议论纷纷,分辨不出年龄的美目中登时盛满了泪光。   “您……”丫鬟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位面覆白纱的女子,说不出的恭敬。   “回去罢。”   “您不再看看了?”   女人自嘲一笑:“看又有什么用呢,她……”   人群陆陆续续追着花轿向摄政王府的方向涌去。   丫鬟唯恐女人被挤到:“如此浩大的婚典,便是盛安也十分稀少,凑热闹的人很多,也无甚大碍的。”   “我……”女人有些迟疑,眸中尽是挣扎的神色。   “摄政王府门口出事了!”忽然,前方传来一道惊呼。   女人与丫鬟齐齐抬头向摄政王府的方向看去,面露焦急。   魏元音端坐在花轿当中,指尖冰冰凉凉的,她满心的喜悦被浇了个透心凉。   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便是在殷予即将接自己下轿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阿音,我知道,你心中定是怪我的,可是徐家并无大错,我娘亲体弱禁不起长途跋涉,求求你了,能不能免了她发配之苦。”   徐茵茵跪在花轿之外,仿佛字字带泪。 第六十六章   “滚!”殷予语调森寒,当即下令命人将徐茵茵拖出去。   魏元音一点一点捏紧手中的油纸包。   “魏元音!”徐茵茵声音凄厉至极, “魏元音!你有能力, 你为什么不帮我!”   “还不拖走!”殷予的声音再次响起。   “慢着。”魏元音按了按心口终于开口,她小心提起裙角, 自己弯腰出了花轿, 紧接着便听见四周的惊呼声, 然而, 这还不止,她撩起了面上的红纱。   “阿音……”看到魏元音如此突然的出现, 徐茵茵愣了愣, 随即挣脱拽住她的侍卫扑倒在地, “求你帮帮我。”   “你……”魏元音的喉咙有些难受, 她艰涩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 是……”   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日子。   “可是我来不及了, 前几日你都在皇宫里, 我根本见不到你。”徐茵茵语速飞快,“明日发配的队伍就要启程,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阿音, 我求你,求你最后一次, 好不好?”   魏元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看着徐茵茵, 好似看一个陌生人:“你怎知,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让徐夫人去受这劳苦之程,却是事事累身,等明日再到城门口去拦下。”   “徐茵茵。”魏元音似笑似哭,“你本就没有为我考虑过什么,我又为何要为你考虑那许多?”   “阿音……”徐茵茵蓦然睁大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准备反悔了?”   “于今日,你当知道我有多仔细对待,又有多满心期待。”魏元音苦笑着顺了下自己大红色的裙摆,“我只想要一个圆满的婚典,而你,却要在这样的时刻毁了它。你对我是有多不信任,认为我之前半点都不会顾及你?”   “阿音……”徐茵茵有些呆滞。   “你走吧。”魏元音阖眸,“徐茵茵,我不欠你的。”   “不!”意识到魏元音此时此刻有多冷心冷情,徐茵茵登时睁大眼睛,激愤道,“你怎么会不欠我的,你欠我的多了!你知道我若是将你的事说出来,你还会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吗?”   魏元音的神情凝结,唇角一点一点的绷直,看着几近疯癫的徐茵茵:“你说什么?”   殷予骤然拧眉:“把她带走!”   “魏元音!”徐茵茵骤然哭喊,“你魏家多少人死不瞑目,你竟然还认贼作父,和皇室勾连不清!”   “闭嘴!”殷予气势摄人。   魏元音缓缓睁大一双眼睛,似乎一时没能消化徐茵茵的话,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看向殷予:“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让她说。”   “我不知道。”可是身为政客,怎么可能一点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那你让她说。”魏元音坚定道,“我倒要听听……我魏家……究竟是怎么个死不瞑目。”   她一直坚定的认为,爹爹是为国捐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死沙场实在是在所难免的。然而,乍然听到徐茵茵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她脑海中。   “你还记得你宝贝的那个匣子吗?”徐茵茵眼中含泪,“我好奇,究竟是多么宝贵的东西让你片刻不肯撒手,打开却发现夹层里有一封信。”   魏元音眯眯眼睛,恍然想起薛子期曾经意有所指的问过她可曾见到别的。她当时便察觉有异,薛子期笑称是一封婚书,后来她便没有多想,如今看徐茵茵这意思,肯定不是婚书那么简单了。   “然后呢?”   “那封信是你爹亲笔所书,给薛行。”徐茵茵语速变慢,仔细重复着那封信的内容,“魏家已经遭到圣上忌惮,林家有所依仗,定然不会手下留情,此去坎坷万分,难得全尸而返。君当早做准备,他日,若我有何万一,望君仔细护好吾之妻女。”   “而信的下面。”徐茵茵盯住魏元音的眼睛,“是薛子期写给你的话。”   “什么?”魏元音神情有些飘忽。   “若非太子贤德忠义,与魏将军同进同出,并肩作战,且一同落了个惨烈的下场。皇室那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是少不得要扣到魏家的。”   人群中,薛子期缓慢地走了出来,将原本打算告诉魏元音的事情一字不差的重复。   原本暖洋洋的春意霎时寒凉刺骨。   魏元音嗫喏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痛恨靖国公府,痛恨那个名义上是自己外公的人太过冷血,竟然如此赶尽杀绝。还是当怒斥先帝疑心忠良,生生践踏了魏家的忠贞与血骨。   她双手不断攥紧又松开。   “音音……”殷予下意识想要扶住魏元音。   薛子期也定定地看着少女:“但先帝是先帝,先帝知情,或者林太后也知情,可摄政王和陛下具是不知情。”   “我知道。”魏元音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她环顾四周,一片寂静。   围观的人都意识到,此时此刻都发生了什么。   “阿音。”殷予沉着脸,没想到魏家后面竟是这样一桩事,“你不要难受,咱们一起查。”   “查谁?”魏元音阖眸,“林家?林家根深蒂固,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就不会留下把柄,拿什么查。”   她脑中一片混乱,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可如若是梦,此时此刻所思所想,所闻所见,未免太真实了。   “只要做过,总归就有蛛丝马迹。”殷予沉声道,“靖国公府若是以此为依仗,怕是要失望。”   “说的没错。”薛子期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如今这件事既然挑明,魏府上下便再没有逃避的道理,阿音,我还有一件事需让你知晓,你……”   “我来说吧。”人群中,忽然走出一温柔女子,面带病色,却难掩风华与美貌。   魏元音听到这声音,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女人,骤然失声。   “娘……”   记忆里那个诀别的音容笑貌太过刻骨铭心,她几乎不需要任何犹豫,登时就认出了这突兀出现的女人。原本应当是极为欢喜的事情,她却顷刻淌下眼泪来。   霎时,天旋地转,仿佛一切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音音!”   “阿音!”   视线彻底黑暗之前,残存在魏元音意识里的只剩下几声不一的惊呼。   少女唇角淌出的一抹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殷予飞快拦腰抱起少女:“太医,快去传太医。”   他惊慌失措的神情与平日那个威严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薛子期快步跟了过去:“让我给她号个脉。”   小林氏此时更是摇摇欲坠:“音音!”   殷予这才想起薛子期会些医术,而薛行的医术应当比太医还要精湛:“薛行呢?”   他抱着魏元音大步进入摄政王府,口中不断下着命令:“去把薛行找来。”   他们的婚典,薛行不可能不来吃酒,找他比太医要来得快。   “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子期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查看了魏元音一切症状,面色愈发冷凝。   最后捏住她的右手食指,一丝黑线已经延伸到了掌心:“是牵丝毒。”   殷予的神情终于彻底冷了下来,他将魏元音小心地放在铺着喜被的床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牵丝毒是什么。   闻名天下,令人闻风丧胆。   需以蜈蚣、蝎子、蟾蜍、毒蛇以及蜘蛛这五毒为引,辅以十八种剧毒,经过调和,成为最烈性无比的□□,中毒之人指尖会出现一道黑线,当黑线行至心脏,当即毒发身亡。   这毒令人头痛却不在于它烈性。   而是难解。   五毒种类何其多,而十八种剧毒更是出现了无限可能性,除了研制□□之人,根本无法知晓各种□□的药性和投放顺序,更遑论要解毒。   “是……谁?”殷予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恨不得将下毒之人生吞活剖。   如此歹毒的用心……   薛子期沉着脸:“阿音只有不到四个时辰的时间了。”   四个时辰,黑线就会彻底蔓延到她的胸口,到时药石无医。   “得先确定她吃了什么。”薛子期飞快地转着脑子,看向殷予,“从早晨到现在,她抹过的口脂,她喝的水,甚至是我给她的点心,都有可能。”   小林氏几乎被这一系列的事情打击的说不出话来,只端坐在魏元音的身边,痴痴地看着女儿昏迷的样子。   “怪我……我不该出现在盛安。”   殷予一挥手,马力便出现,将魏元音从醒来到毒发入口的东西一一汇报。   “每个都去查。”殷予沉着脸,解毒不容易,验毒却不难。   “不用查了。”小林氏擦拭着眼角,“是太后。”   殷予面色凝重地看向自己这位岳母,心中隐隐不满于她此时出现刺激了魏元音,更不满她一声不吭丢下女儿许久,但还保存着三分尊重:“您可知道,您这样说意味着什么?”   小林氏自嘲一笑:“林家究竟怎样冷血薄情你方才也听到了,如此赶尽杀绝,也因着我知晓了一桩旧事,这桩旧事让她们坐立不安。”   “太后已是人上人,何苦对阿音动如此杀心。”   “我这些年蛰伏不出,便是想让她安心。可阿音出嫁,我却不能不来,想必刚进盛安便引起了注意。她担心我将事情告诉了阿音,更怕阿音嫁给你,她会一无所有。”   殷予知晓小林氏还有所避讳不肯全部摊开,他也没有心思追问,干脆起身:“我这就进宫。” 第六十七章   林太后一如往昔的慈眉善目。   殷予冷着脸看她,恨自己怎么没能早发现这位太后娘娘层层的警惕心下面竟然是一副歹毒的心肠。   林太后缓缓睁开眼睛, 却不看他, 目光定在站在一旁的小林氏身上。   “你自小聪敏无双,打你死讯传来时我便不相信, 林家才名动盛安的二姑娘会轻易殉情。”   小林氏扯出一抹冷笑:“我早已不是林家人。”   “魏元音的性子, 倒是随了你。”林太后仿佛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话。   “你竟然还敢提音音。”小林氏登时红了眼睛, “音音如何敬重你的, 我都知晓,可你竟然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林太后漫不经心地撇了撇茶叶:“她执意要嫁给殷予, 这是她的命。”   “倘若殷予不是摄政王, 又或者她不嫁给殷予, 哀家自然会一如既往的疼爱她。”   “本王竟不知何德何能, 竟让太后娘娘忌惮至此。”   林太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你在背地里调查成安王的事情,真当哀家不知?”   殷予眉头紧皱。   他早便发现,所有的线索后面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轻而易举就能把他刚找到的方向抹去。   “你容不得成安王, 哀家自然也容不得你。”   “太后娘娘想扶持成安王上位?承晖当如何自处。”小林氏冷笑。   “承晖是庭轩的亲叔父, 而且他玩物丧志,万朝文武都清楚,便是庭轩上位, 也不会容不下他。”   “太后娘娘。”小林氏往前迈了一步,“您容不下摄政王的理由, 怕不是这样吧,你害怕会暴露。”   “你!”林太后信手挥下茶盏, 碎片飞溅满地,“你胡说什么!”   小林氏阖眸:“解药交出来,这件事我永远不说。”   “哀家如何信你?”林太后目光闪烁,此时此刻竟然有了两三分的慌乱,“你当年诈死,不就是意图有一天将林家狠狠按在地上。”   “林家自来不懂亲情。”小林氏定定道,“自然不会明白,音音,与我来说比仇恨重要。”   “太后娘娘一心想扶持成安王。”殷予忽然开了口,“却不知,如果被敬询太子妃和成安王知道,敬询太子的死和林家,和太后娘娘都脱不开关系,会如何?”   “你威胁哀家?”林太后手指不自觉加重力道,扣住几案。   “算不上威胁,只是想让太后娘娘知道,阿音若有个什么好歹,你也不会消停。”殷予顿了顿,又补充道,“想来你也知道,自父皇母妃故去之后,本王已没什么可顾忌的。”   面前站了两个人,一个要将她许多年前做的事抖落出来,一个又要挑拨她与她所中意的继承人的关系。   林太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她死死捏住几案的一角,明明魏元音的性命此时就捏在自己的手里,可这两个把魏元音看得最重的人,竟然还有闲心来威胁她。   “太后娘娘,您的时间不多了。”小林氏提醒道。   林太后定定看了一会儿两个人,忽然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差点就被你们骗了,明明你们心里应该比哀家更着急。”   殷予眸子暗了暗:“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要一意孤行了。”   “你们便是将事情都抖落出去,魏元音也活不了。”林太后慢吞吞地转着腕子上的贵妃镯,“到时,只说你们得了失心疯,硬要赖给哀家,他们不信也得信。”   忽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殿外跑了进来:“解药,皇叔,解药!”   殷承晖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殷予的身后,手中还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瓶子,小心谨慎不让它因为自己的摔倒而跌落。   “皇叔,解药拿到了,快去救音音。”殷承晖红着一双眼,根本没抬头看林太后,只满心期待地看着殷予。   “孽子!”林太后惊骇地看着殷承晖手中之物,“你的心到底偏向哪边的!”   “母后!您错了。”眼见殷予将药瓶仔细地从自己手中拿走,殷承晖才分出来三分精力应对林太后,“您已位及太后,尊贵无比,为何还要这样做!”   林太后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然咳嗽。   她恨恨地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痛恨怎么没早点教给他什么是帝王之道,什么是人心,怎么就……这样单纯!   “您要庭轩继位,我让位就是,您何苦为难皇叔和音音。”   “你懂什么!”林太后指着殷予骇道,“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你们谁都坐不稳这个位置!我苦心经营这么久,就让你给毁去了!”   她连连拍着几案,万万没想到唯一的败笔竟然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殷予垂下眼帘。   他原本就没想能从太后手中要出解药,于是做了两手准备,先是通知了殷承晖,让他带着太医和禁卫军悄悄绑了寿安宫的宫人,将里里外外仔细搜查。   第二手准备便是……动用武力。   幸好的是,没到那一步。   “太后娘娘。”殷予摩挲着手中光滑的瓷瓶,“您好自为之!”   说罢,不带一丝犹疑地离开。   “为什么!”林太后的声音瞬间苍老,“为什么你阴魂不散!为什么你的时运就这般好!为什么就连我的儿子都会帮你!”   不断的质问在空荡的大殿内回响着,却没有任何回答。   “母后。”殷承晖连滚带爬到林太后的脚边,“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皇叔没有那份心,你为什么非得逼他。”   “生在这个皇室……”林太后恍惚道,“有谁不在意你坐的这个位置呢。”   殷予快马加鞭,径自冲进摄政王府。   命薛行仔细查验过药,立刻喂给了魏元音,魏元音却在深度昏迷之中,无论如何都吞咽不下去,便是灌了汤水也从嘴角往下淌着。   “阿音,阿音……”殷予喃喃道,“乖,吃药。”   没有任何回应。   殷予面上沉痛至极,他仔细擦过她唇角的水渍,仰头倒入口中半瓶药丸,而后俯身,唇齿相接,仔细将化了的药水渡入魏元音口中。   许久,才缓缓抬头,又捏了帕子仔细在少女的唇角擦拭。   薛行拧眉号脉,神情一点点松动开来:“开始起效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殷予猛然向后头一仰,靠在了桌腿上,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小林氏红着眼眶,将魏元音看得不能再仔细:“她得什么时候才醒。”   “约莫要傍晚了。”薛行沉吟道。   “她……大约是不想见到我的。”   薛行和薛子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夫人莫要多想。”   “魏夫人。”殷予缓过了劲儿,周身又是冷沉,他缓缓站起来,定定看着小林氏,“既然阿音没事了,我们也应当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清楚了。”   小林氏迟疑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魏元音。   “去书房。”殷予直截了当。   殷予在前,小林氏在后,身后还跟了薛家父子。   一行人前脚刚迈进书房,后脚路遥便呈上了一封信件:“西秦传来的。”   殷予并没急着拆,只是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遍,意外发现落款竟然是拓跋宏。   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西秦的消息,对方为何忽然联系自己。   “西秦使臣回去之后便发生了内乱。”小林氏看着那信封,仿佛猜到里面写了什么,“上位者是曾经因为双胎不祥之兆而被裁决的王子拓跋宏。”   “夫人知道他找我何事?”殷予按下信封。   “他想休养生息,整理西秦内事。”小林氏缓缓道,“如果是之前的摄政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为什么夫人认为我现在就会放过。”   小林氏定定的看着那封信,眸中划过一丝眷恋:“拓跋宏此时找摄政王,必是卖了一个人情给你。”   殷予挑挑眉,未置可否,干脆抬手拆开了信封。   里面掉出厚厚一沓信纸,殷予随便拾起一张仔细看过,这才又抬首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   “可却救不活我的夫君。”小林氏低低一声,“也救不活那一仗死去的七万将士。”   “这点夫人请放心。”殷予凛然道,“我自会向那些人讨回一个公道。”   “只是……”殷予话锋一转,“夫人想要讲的,却不止这些。”   提到这里,小林氏的目光骤然飘忽了起来:“都已经是旧事,本该埋入尘埃之下,免得大昭徒增波澜,毕竟这是他们的血汗守住的土地。可是……”   “夫人万万没料到林太后会直接对音音动手。”   小林氏颔首:“是我估错她了,近十年,她愈加狠心了。”   “当年……”小林氏回忆着往昔,“魏煦率兵出征,林家以娘家为由行软禁之实,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可以忍下去。”   “可他们背地里却想方设法要我与魏煦和离。”   “敬询太子所取太子妃便是靖国公长女,他又为何容不下和敬询太子一脉的魏煦。”   “魏家功高震主。”小林氏缓缓道,“先帝早有打算,他怎么允许自己半只脚踩进坭坑里。”   “我偷偷溜进书房,慌张之中发现了一间密室。”小林氏似有悔恨,“便是这间密室,促使了他们的杀心。”   殷予直觉后面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到了一纸诏书。”说到这里,小林氏的手不住抖了起来,“陈氏贤良淑德,蕙质兰心,深得朕心,晋封皇后。第十一子殷予,聪慧贤明,持重机敏,大智大勇,最肖似朕,封立太子,待朕崩后,陈氏辅政。”   “落款是,宁和四十九年十二月初五。”   殷予指尖微颤。   那人……是十二月初六忽然重病卧床,十二月十一驾崩的。 第六十八章   小林氏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就连薛家父子都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 殷予原本就是当事人之一。   “彼时, 先帝已经稳坐江山十载。老头子为什么没毁了这诏书我不清楚,但是, 对于先帝来说终究是个祸患。”   殷予想的却是, 那个男人最后一次笑着将他抱在膝盖上:“以后你要听母妃的话, 认真勤勉, 不要胡闹。”   原来,那时候他就做好准备了。   “我当时害怕极了, 连忙找了兄长求他送我和音音去边关和魏煦团聚, 没想到, 反而是害了他。”   “林家当年在诏书之上下了手, 或许高祖皇帝驾崩也少不了他们的手笔,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有一丝泄露的可能性。”   “靖国公,林太后, 还有先帝……不过狼狈为奸, 一丘之貉, 只可惜他们万万没想到,敬询太子会对他们的劝诫充耳不闻,一心和魏煦同进退, 结果折进去了一个最满意不过的太子。”   殷予沉默地听着小林氏诉说这些过往,所有的线索仿佛串联在了一起, 他最后道了一声:“林太后知道先帝矫诏上位,捏着这个把柄, 让他立承晖为太子,先帝其实已经并不情愿为林太后所威胁,于是又让我当这个摄政王,时时刻刻警醒林太后,她的位子来的不正。”   当没当成皇帝,对于他来说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即便先帝是矫诏上位,也给了母妃应有的尊荣,让她安安静静的在太妃的位子上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件事上,他对先帝,并没有什么好怨怼的。   可是……那人走得那样匆忙……   殷予仔细想着那人说:“我会给你和你母妃所有的荣宠,让你们被所有人仰望。阿予,我对不起她,坐在这里实在是太难了,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无法安安静静的相守,我让她失望了。”   他想到那男人重病的那几日,母妃日日坐在镜前发呆,数次被拦在乾清宫门外,都见不到人。   丧钟敲响的那一刻,母妃陡然落下两行泪来:“他失言了。”   母妃病逝的那日,他蹲在她的床头,听到母妃细细的声音:“你说,我不原谅你,你就一直死缠烂打不撒手的。”   想到这里,殷予又莫名生出几分怒气:“他便是再不好,也该有向母妃践行诺言的权利。”   小林氏有些怔然,随即扯了扯唇角:“本来这些话我应该带进棺材里去,如今既然说出来了,便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摄政王若是有想问的,便问吧。”   殷予听闻,猛然抬头,看过薛家父子,又看向小林氏:“我又有什么可问夫人的呢,若是有,便是想替阿音问上一句。”   “当年为何要诈死弃她而去。”   小林氏的面色霎时苍白。   “可如今夫人说了这样多,这个问题我也不必问了,总归……阿音这些年过的确实不算多舒坦,往后,我便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了。”   小林氏蓦然捂住了脸:“是我对不起她,她要怪我也无可厚非,这许多年,我便一直盼着她过得好。”   “所以……”殷予终究又想起来一事,“之前阿音体内的毒……”   “是在林府时落下的。”林氏说起来便是恨恨,“他为控制我们母女,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起先我没有发现,我的吃食多少让阿音沾了些,还好不是十分严重,我却调养了许多年才将毒素拔干净。”   “许多年……”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殷予的神情有些许的落寞,“纵然有再多人宠着她,她心里也有过不去的坎,便想着不能再出现更多的孤儿。”   “她自己团圆不了。”殷予一字一句道,“便想着努力让别家团圆。”   他每说一句,小林氏便是心痛如刀绞。   “万望夫人仔细思量。”殷予垂眸,“待她醒来,您该如何。”   他曾希望她此生都不要趟进皇权阴谋的浑水当中,却不知魏家原本就是深在漩涡的那一个。左右,无论是林家,还是林太后,又或是什么旁人,都不能再伤害她了。   “摄政王所言极是。”薛行终究沉吟开口,“当日将军命我离开,便暗地交代要保护好阿音,原本我们想着如今她过得很好,那些事情不必她知道。如今,她却有权知道真相。”   “至于西秦。”殷予看着手中的密信,“他送上这份大礼,到底要不要承情,却还要看阿音的。”   西秦向来狼子野心,真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待他们缓过来,大昭又得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魏元音醒来之时还有一丝茫然。   她看着精雕细琢的乌木床,眨眨眼睛没回过劲儿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会忽然睡着。久久,才回过味儿来。   “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有人告诉自己,魏家死于阴谋,而娘也没有去世。   “姑娘醒了。”茭白第一时间发现魏元音睁开了眼睛,立刻凑上去,“姑娘感觉怎么样。”   “我……”魏元音声音沙哑,“我怎么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茭白登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元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真的不是梦啊。”   “阿音。”小林氏刚到门口,便听到魏元音醒了,连忙冲了进来,“你可是醒了。”   “娘?”魏元音茫然地看着小林氏,那样亲切温柔的面庞,除了些许憔悴,一如记忆里那样,“可是怎么会……”   “是娘拖累了你。”小林氏拉着魏元音的手,“三番五次令你陷入危险的境地,是娘没做好。”   “娘……”魏元音瞬间带了哭音,“真的是您,娘,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阿音好害怕,阿音一个人好害怕。”   儿时的思念和惶恐尽数涌了上来:“娘……”   “音音,我的音音。”小林氏和魏元音抱成一团,痛哭不止,“是娘不好,娘当初就不该离开,可是你爹已经不在了,娘只有走了才能保全你。”   “我魏家忠君爱国,为什么……”魏元音哭声渐大,“爹爹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要去。”   “娘你为什么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   “我不想当公主,我一点都不想,我想赵郡,想叔叔婶婶们,想爹娘,想要回家。可是爹娘都不要我了,没有什么真的是我的,我在哪里都是格格不入。”   一瞬年,憋了许多年的心事顷刻倒了出来。   “我害怕,手里有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我什么都不敢喜欢,怕一不小心就丢了。”   “我一直以为我就一个人了,娘,您怎么才回来。”   “音音,对不起。”小林氏听得愈发心碎,“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娘以后不会离开你了,娘会好好陪着你,陪着我的小阿音。”   “娘……娘……”魏元音一声声喊着娘,哭得泣不成声。   殷予站在门外,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母女二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此刻,谁又忍心打扰这团聚的场面。   之前和薛行交涉之时,他便有所猜想,也顾及过若是魏元音忽然知道这样一个消息会如何。此时此刻听她将心里话尽数倾泻而出,心中愈加痛楚。   他对她了解的还是不够多,竟不知她如此患得患失。   若不是今日母女二人相见,是否,他们以后的日子,她也会在担心失去中小心度过,不肯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殷予此时,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应该庆幸。   庆幸这一切发生的还不晚。   魏元音着实哭了一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抽噎着用帕子将泪水抹了:“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人同你说不清楚。”小林氏犹豫着看向门外。   魏元音这才发现殷予竟一直站在外面看她哭鼻子,立刻瞪圆了眼睛:“你便这样悄悄看我笑话。”   “怎么就笑话了。”殷予叹了一声,走上前去,仔细看顾着他的少女,“今日婚典未成,待你好转,我定补给你一个,只是皇宫,你暂时回不得了。”   魏元音听闻,顿时身体僵直:“我是不是……”   想起昏迷之时,钻心的疼痛。   “林太后给你的茶中下了牵丝毒。”殷予徐徐道,“我们找承晖把解药拿了出来。”   想到魏元音因此命悬一线,殷予恨不得立刻就把皇宫给炸了。   “她……为什么……”魏元音不由攥紧了被角,“我明明已经……”   “音音。”林氏擦拭了眼角,“你听娘仔细给你说道。”   她仔细斟酌了措辞,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又有殷予补充,很快魏元音便知晓了事情的全貌。她逐渐睁大眼睛:“怎么……怎么可能!”   林家百年书香门第,纵然清高古板,可给众人的表象便一直是那副忠于君主的模样,怎么会联合后宫做出矫诏上位这种事来,甚至还要借机害她魏家。   魏元音感到了来自骨子里的森冷。   “还有这个。”殷予将密信拿了出来,“这是拓跋宏的诚意,全看你肯不肯接受,你若是不肯,我总能找到别的证据。”   魏元音定定看了那信封一眼,恍惚想起来拓跋宏略带同情又意有所指的语调,颤抖着素白的手将它接了过来,仔细展开。 第六十九章   涉及西秦,决心并不是那么好下的。   魏元音辗转反侧两日, 殷予又捏着一纸密信出现。   “拓跋宏料想你我会犹豫, 又送来了这个。”他眉眼深沉,“这是铁了心要让大昭给他喘息的时间了。”   魏元音接过密信仔细看过, 瞬间瞪大双眼:“这怎么……”   “若只是过去的那些事也就算了。”殷予揉着太阳穴, “偏偏如今还夹杂着这样的事情。”   “拓跋宏无论手段心计无一不缺。”魏元音沉沉道, “偌大的仇恨能隐忍至今才发作, 我对他更加忌惮了。”   “可若是真如他所说那般,签订协议, 三十年, 大昭也等得起。”殷予思忖, “更何况, 大昭的国库也需充盈。”   “他说三十年,便三十年?”魏元音从心里厌恶,“他们西秦何时信守诺言过。”   “无妨。”殷予抬手摸摸魏元音的发顶, “给大昭一点信心, 更何况, 我们还握着他的命脉。”   拓跋宏给了足够的诚意,愿意将西秦唯一的产粮沃土——祁城押给大昭驻军,岁岁进贡, 以换取皇室粮饷。他所求,竟然是整理内政, 彻底改革,将西秦换了制度。   魏元音稍稍迟疑, 最终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上百御林军以及驻京五虎营士兵被虎符调动,齐齐围住靖国公府,将其里里外外箍成了一个铁桶。于此同时,御林军并大理寺衙役直冲相宁王府和苏府,将相宁王和苏文齐齐收押。   声势浩大,朝野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殷承晖飞快地浏览着皇叔搬给他的小山一样的证据,一条条,一件件,一桩桩。   “这到底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他欲哭无泪地看着殷予,“怎么靖国公府和相宁王、苏文一起被查封了。”   “两件事。”殷予面上毫不显露,“靖国公府的事情慢慢查,给敬询太子和魏将军翻案,事情务必做的仔细。至于相宁王和苏文……也是巧了,之前还逃过一劫,此时就这么落在手里。”   拓跋宏交上来的两封密信。   一封是当年靖国公发给西秦王的密信,条陈利弊,劝其合作,将魏煦围剿杀尽,最后再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让他永不翻身。   魏煦确实如同靖国公和西秦王所愿,进了全套,死无全尸,万万没想到,因为敬询太子一齐战死沙场,那顶通敌叛国的帽子终究没扣下去。   另外一封,便有趣多了。   厚厚的一沓,是苏碧和苏文的通信,两人里应外合。若西秦太子没有死在拓跋宏的手里,恐怕西秦已经挥师入京,然后再拱手送给相宁王一份劝敌说和的功劳,将殷承晖这个‘无能’的君主拉下马。   甚至,拓跋宏上位之后,苏文还意图指引苏碧继续□□拓跋宏,继续大业。   拓跋宏看得乐呵,抬手就把苏碧绑了,送个人情给殷予。   “我……还是不太明白。”殷承晖扶着额头,“三皇兄他……何时有的这样的心思。”   “早便有了。”殷予挑眉道,“是我小瞧他了,这许多年来如此隐忍,却让人忘了,他才是最受先帝宠爱的贵妃之子,如何能甘心让你上位。”   “之前徐岩的事情……和他竟然也有关系。”殷承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徐岩不可能师出无名。”殷予眸色暗沉,“只是……相宁王好大本事,两位宰辅竟然都被他收入麾下。”   殷承晖毒发之事,不得已把徐岩当弃子抛出来,不过就是因为如果暴露的是苏文,那把火分分钟就会烧到相宁王的身上。   “果然,谁都容不得我坐在这个位子上。”殷承晖满脸颓然。   “陛下,陛下。”殷承晖的贴身内侍小颠着跑了进来,“太后娘娘听闻靖国公府被围,晕过去了。”   殷予眉毛一挑,因为事情不好交代,他给殷承晖的证据里刻意剔除了林太后和靖国公帮助先帝矫诏上位的事情,殷承晖如今定还不清楚林太后究竟在怕什么。   “皇叔。”殷承晖有些焦急地看向殷予,他知道,自从出了那日的事情,对方不可能没有芥蒂,可那毕竟是自己的母后。   殷予颔首:“你去吧。”   殷承晖连忙疾步出了乾清宫。   殷予随意翻看着自己拿来的折子和证据们,思忖接下来应该如何审问靖国公,了却那一桩陈年旧事。   魏元音在摄政王府中听闻林太后受刺激晕了过去,顿时怔然:“可是什么病症?”   “音音你关心她作甚。”小林氏近日时刻陪着魏元音,将这些年的事情仔细给她听,魏元音没去过江南,她便多讲一些风土人情。   “说到底……她也曾真心待过我。”   “她对哪一个又不是真心呢。”小林氏面上带了一丝自嘲的笑容,“我与你姨母自幼入宫陪她,她也曾有过真心。可你看她如今,对你姨母可曾有丝毫愧疚。”   “也许……”是有的吧。   若是没有,又怎会那样轻易的给予一切宽容。   “娘……林家……”魏元音刚想问些什么,茭白便进了屋,“林家大夫人来了。”   魏元音同小林氏具是怔愣,随后便闭了闭眼睛:“将人安排在花厅,我们稍微收拾下便过去。”   苏氏能出林府实在不易,如今林家里里外外被围住,男丁具被看管,也没说问罪,却是将人看得牢牢的,女眷还好些,但出来进去的也被三五盘审,她本想去宫中寻求太后的援手,却没想到才走了一半的路便被拦下。   这才掉头往摄政王府来,好歹……   如此想着,便见清丽徐行的母女二人出现在她面前。   “大嫂。”小林氏对苏氏还算得上客气。   “你还肯见我。”苏氏连忙捏着帕子抹了眼角,“可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才寻了你来。”   “国公爷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小林氏指节略微苍白,“你寻了我也无用。”   “阿怡!”苏氏蓦然叫了一声,“你就看在……看在当年你大哥助了你一次的份上……”   “便是看在大哥的份上。”小林氏死死捏住手指,“我那些侄子侄女们如今才能好好的在府里待着。”   “舅母。”魏元音见苏氏失魂落魄的模样,多少不忍,但还是狠了心,“这是家国大事,那里轮得着我同娘亲置喙,如今走到这番田地,难道要怪我们不成?”   苏氏苍白着一张脸:“我知道,可我没办法了。”   “之前徐府是何等模样,您也看到了。”魏元音叹气,“就连相宁王和苏文都被立时关押了起来,老国公爷还有一丝喘息的时间,已经是法外开恩。”   “作孽啊。”苏氏哭哭啼啼,“怎么忽然就变了天了呢。”   哪里是忽然变了天,分明是这些年知情人都隐忍不提,所有的祸患都埋在深处,这才一朝翻了出来便引起轩然大波。   “舅母。”魏元音斟酌开口,“左右这件事已是无法更改,您还是回去静心等消息罢。”   “静心?”苏氏晃晃悠悠地走出去,“怎么静得下来呢。”   魏元音叹了一声:“其实……她们又有什么错,只是进错了府门。”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小林氏拍了拍魏元音的头,“婚典未成,总该补回来,你且看看还有什么该打整的,这次,娘亲亲自为你拢发。”   魏元音蓦然鼻尖一酸。   马力忽然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公主殿下。”   “怎么了?”魏元音努力掩饰住红眼圈,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这般娇气。   “林太后醒了。”马力的样子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   马力想着林太后的样子,犹自心惊:“太后应当是得了失心疯。”   “失心疯?”魏元音和小林氏不约而同有了疑问。   “对,一直在殿内疯疯癫癫的砸东西,大喊着先帝才是天命所归,她没有侍疾时给高祖皇帝下毒,咱们王爷的继位诏书才是假的,林家没有错,她没有错等等……”   魏元音皱了眉头:“陛下呢?”   “陛下已经呆了,一直在追问,可是林太后疯疯癫癫的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魏元音心里一沉,林太后和林家是矫诏上位的事情他们一直都不像让殷承晖知道,一是担心他不知如何自处,二是便怕他有退位的念头。   这些年来,他心思有多纯粹,人尽皆知,便是喜好玩乐了一些,也没有人有太大意见。   殷承晖对自己看护那么久,魏元音怎么忍心看他遭受这样血淋漓的真相。   “我要进宫。”   “阿音。”小林氏蓦然拉住了魏元音的手,“你现在不能去。”   林太后前脚刚下了毒,虽说不是人尽皆知,但大家心里也是门儿清,如今林家前脚刚出了事,林太后就疯疯癫癫,魏元音这样贸贸然进宫,多少引人猜疑。   “殿下,郡主送了信来。”   “阿瑶?”魏元音接了信,展开之后便是莞尔,“她动作倒是快。”   殷瑶直截了当告诉魏元音,她知道魏元音不方便出面,已经先行进宫确认虚实,陛下那里也会好生宽慰。   比起摄政王府的宁和,林府、相宁王府、苏府甚至是皇宫,具是人心惶惶。   “魏元音……”靖国公怒摔茶碗,“我就知道那就是个祸害!闹得盛安鸡犬不宁!” 第七十章   “爹,如今府内处处是眼睛……”   “那又如何?难道在那群乱臣贼子的眼皮子底下我就不能说话了吗?!”靖国公气势汹汹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若不是你当年一时心软, 又何至于此!”   “爹……”林正则心中苦不堪言,眼见父亲已经走火入魔, 却不知该如何劝说, “当年之事, 本就是林家有过, 您又何必苦苦坚持至此。”   “过?”靖国公面色阴沉如水,“皇权之事向来成王败寇, 谁赢了谁就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 咱们林家倒了, 那殷予不会趁机上位!”   便是上位,也不过一切回归正轨罢了。林正则心中如是所想,却不敢说。   “父亲。”林正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您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 不若断尾求生, 力争把林家的折损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哼,我看你们是都像要逃了!”靖国公视线逡巡,“老三呢, 怎么还没来。”   林正则这才想起,父亲传唤他们兄弟三人已经许久, 此时此刻却还没见到三弟。   “许是耽搁了……”他诺诺的还没说完一句话,便见管家从外面冲了进来。   “老太爷, 老爷,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靖国公几乎怒发冲冠,呵斥着这莽撞之人。   “不好了!”管家却仍是惶恐难安,“三老爷同禁卫军统领直言自己要大义灭亲,将林家胡作非为的证据呈圣上览阅,已经忘皇宫去了!”   “什么?!”书房内三人具是一脸惊骇。   “那逆子!”靖国公猛然怒喝一声,面上涨成酱紫红色,随即捂住心脏,似是难以承受这种打击,一口气喘不上来了。   “爹!”   “父亲!”   老大老二纷纷架住靖国公帮他顺着气。   谁又能想到,靖国公最信赖宠爱的小儿子,竟然是第一个背叛他弃他而去的那个。   而他觉得最没出息的那个,此时却还对他忧心忡忡。   这该多讽刺。   林府一片兵荒马乱,却比苏府和相宁王府好了很多,不过半天时间,竟是直接传了消息进来,两府之中凡是五岁以上,六十以下的男丁全部问斩,其余充贬为奴,永落贱籍。   连原来的广平郡主都从尼姑庵赶了回来,面上倒是不曾怨怼,平静的好似进的不是自己家门,也不是自己要落入贱籍。   抄家之人迅速上门,强拆牌匾,呼喝声震天。   干脆利落的让人心惊胆战。   一时间,两家府内哭喊声、谩骂声混做一团,隔着七八户都能听个清清楚楚,左右相邻的官宦府邸具是闭门不出,恨不得和这两家人断个干净。   人人自危。   唯有林府,好似被故意吊着那一口气一样,看上去似乎因为林太后的病危而宽宥,实际却是最磨人心扉。   靖国公府屹立百年,占的是盛安最妥帖不过的地段。听那两家的变故也是最清楚的。   苏氏坐在窗边,抱着二女儿林盼埋在怀中的娇躯,满面苍白:“塌了,就连如日中天的苏府都塌了,皇亲国戚相宁王又有什么用。”   女子的哭喊声最为刺耳。   “娘。”林盼眼见没了清高,只是哭哭啼啼的,“若是我也落入那番田地,宁愿去死!”   “什么死不死的。”苏氏语调寡淡,“活着就还有希望,活着比什么都强。”   声声的哭喊撕扯着母女二人的心。   “可是都那样了,成了贱籍,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苏氏轻轻抚摸着林盼的脸蛋,“还有太后娘娘……”   话虽如此,苏氏自己都不抱希望。林太后已经疯了,还能帮上什么忙。左右不过是陛下看在林氏是母族的份上还能稍稍松松手,可相宁王那是皇亲国戚,不也说要问斩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盛安中此时一片凄凄惨惨戚戚,说是人人自危也不为过。   两位宰辅双双落马,六部并作在京的大小官员被召进宫时还是没回过神来的,眼瞅着竟然没有了领头羊,一时无所适从。   “陛下决定改制。”殷予看了一眼见了林太后之后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殷承晖,“设内阁,内阁任一首辅,两次辅,四大学士,主议政、拟诏、分发奏章等,六部改由陛下直接决策,一切相关政务报给陛下,由陛下同内阁商议后批复执行。”   一连串的叙述令一众官员大为震惊。   之前左右宰辅权力之大,可直接下令六部。而如今,两官职被撤去,换做内阁,纵然看起来没有之前那滔天权力,内阁内七人相互制约,却实打实是天子近臣,亦是个令人眼馋的好去处。   “诸位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殷承晖终于回神,把殷予交代给他的台词硬邦邦地念了出来,“此时不急于一时,但改制势在必行,还望各位卿家回去后仔细思忖。”   这竟是干脆交代了一件事后直接轰他们走了。   一众大小官员目光飘忽地从乾清宫出去,殷承晖瞬间颓然,看着殷予心中全然不是滋味。   “皇叔……”他万万没想到,母后居然藏了那样一个惊天大秘密,皇叔知道后不但没想过取而代之,甚至还帮他改制,巩固皇权。   “设立内阁与你是好事。”殷予淡淡道,“务必挑选德高望重之人来辅佐与你,待内阁渐渐走上正轨,政事你也熟悉了。”   “皇叔。”殷承晖的心思到底没在什么内阁不内阁的事情上,“那些事情……我……”   “切莫再沉迷玩乐,一心胡闹。”殷予难得语重心长不寒着脸和殷承晖说话,“大昭便交给你了,黎民百姓也交给你了,西秦休战三十年,驻军压着他们的命脉,我不求你如何做个盛世帝王,只要中庸之主不再随意耗损国力即可。”   如此啰嗦的一段话很难想象是从殷予口中说出来的。   殷承晖一脸茫然:“可是皇叔,明明你才是……”   明明最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就是皇叔。   从父皇开始,他们的滔天权利和富贵都是从皇叔那里偷的。   殷予沉默了下:“林家我留给你,究竟要怎么处置,全都在你,那毕竟是你的母族,纵然……”   前有弑君之罪,后又有毒害魏元音的仇恨,殷予没想过要轻拿轻放,可也到底是百年望族,盘根错节,半数的官员都是林家门生,细查下去,难免祸及全朝。   “靖国公留不得,你那个三表哥……也留不得。”   大义灭亲说得好听,却是一副奸猾毒辣的心肠。   “而后,便看你如何了。”殷予淡然嘱咐了一声,便款款向外走去,此时才想起什么,顿了顿步子道,“我和阿音决定待回到赵郡再补办婚典,她喜欢那样的热闹。”   “盛安我便不多留了,诏书留在了你的几案上,记得盖上玉玺发下去,以后……我们大约也不会回来了。”   把乌烟瘴气的相宁王和苏家迅速处理干净,帮他参谋改制,只留了一个林家给他。   殷承晖万万没想到,皇叔竟然对这个位置半点留恋都没有,说走就走。   殷承晖思忖许久,终究下了一道诏书。   靖国公夺爵斩首,三位老爷发配边关,没收靖国公宅邸与一干财产,只留了一些细软给女眷幼童们。殷承晖看在林太后的面子上终究没狠下心给这一大家子充了贱籍。   只是享受过富贵,往后的清贫如何过却不得而知了。   殷予同魏元音离开盛安那日还是入了宫一趟。全因林太后大受刺激之后,多日缠绵病榻,似乎快要不行了。   也因着这个,殷承晖没肯夺了林太后的太后之尊。   寿安宫里浓郁的中药气味,宫人寥落。   因着林太后疯疯癫癫时不时惹人心惊的话语,殷承晖已经不敢在她身边留下过多人了。   魏元音刚跨入内殿,便看到床榻上躺着的那干瘦枯瘪的老人,同第一次相见时的容光焕发大相径庭,太过苍老仿佛换了一个人。   “我没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沙哑的呢喃。   她顶着浓厚的药味半蹲到了林太后的床边,此时看着老人这副模样,竟不知是该怜悯还是怎样。   林太后察觉到身边有人,缓慢地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魏元音,一时哭一时笑。   “她如何了?”魏元音终究没能再道出什么尊敬或是不尊敬的称呼,只问了这样一句。   “太医说,约莫就这两日了。”   “这样的一辈子……”   究竟是值还是不值?魏元音没有问出口,随即叹了一声,起身便要离开。   忽然,干枯如树枝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魏元音低头,蓦然对上了那双干涸却格外清明的眼睛。   “你怪我吗?”   怪?魏元音说不出口。可是不怪吗?想到那几万军士,想到爹爹,想到和自己分隔许多年的娘亲。甚至想到殷予也是因此年幼丧父,她又怎么可能不怪呢。   林太后看出了她的犹豫,惨然一笑:“你还是怪我罢。”   语毕,便是缓缓闭上眼睛,拉住魏元音手腕的那只手亦是无力垂落。   “母后!”   嘉宁九年春,四月二十六日,太后林氏薨,以太后之尊入皇陵,却无谥号,后称林太后。   殷予带着魏元音回到赵郡之时,赵郡是个艳阳天。   听闻祁安公主带着夫君回来,家家户户准备了炮竹,热闹的好似新年。   魏家一众家臣部属齐齐蹲在了城门口,远远就看到一行马车驶来。   “咱家音音也是厉害了,竟然都把摄政王给拐了回来。”   “这才走了不到一年,我这心里想念的紧。”   “没白去一趟盛安,好歹找了个夫君不是。”   你一言我一语,具是喜庆和期待。   魏元音听着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眸中具是雀跃,她笑嘻嘻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人,错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同样盛满了笑意的眸子。   真好,一切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其实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说。   然后真圈了句号,又觉得……算了吧。   大家……江湖有缘再见。   ------------------------------------   再推一个文,嗷呜   《重生后女主变佛了》BY弥枣   慕锦兮侯门贵女,千娇百宠,姝容国色,天生就是一手好牌   然而却偏听偏信,只当自己被群狼环伺,看谁都是人心险恶   硬是一意孤行,生生把自己作死   她听信的那个旁言却娇笑道:“你是女主又怎样,还不是被我一步步取代。”   重活一世,慕锦兮只想享受宁静的日子   女主?谁爱当就当,反正自己躲了   谁知却被一个最该躲的人黏住:“我有的,全都给你!”   慕锦兮默默看了眼江山社稷和文武百官:“……”   女主重生前这是篇炮灰女配穿书逆袭爽文   女主重生后……全文没有一个打的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