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绝色娇宠 作者:白糖奶兔   作品简评:   顾初宁重生了,前世她被迫冲喜,孤苦一生,今生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没想到今生身份的未婚夫竟然是她前世的小叔,更没想到的是,小叔陆远爱她至深,这是掩藏了两辈子的深情,两世纠葛,感人至深。   本文文风温馨,节奏明快,讲述了一段两世深情,人物刻画饱满生动,配角也生动形象,作者文笔流畅,故事生动,男女主爱情感人至深,相知相许,情节引人入胜,是一篇吸引人的好文,值得回味。 第1章   春风如沐,又见一年柳色新,三月份的时节,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帽儿胡同里的一户人家却紧闭着大门,路过的邻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紧闭的大门指指点点。   要说起这件事,任谁不喊一声作孽呢,门口的邻里们叹道。   原来这户人家姓顾,顾家老爷谋了个缺儿,好歹也是个官儿,算是当地有些头脸的人家,他除了正妻以外只有一房姨娘,拢共生了二子二女,这回说的啊,就是他家庶出的二姑娘。   一个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道:“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叫祝知州家的独子给看上了……”   听到的人果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不忍之色,那祝知州的独子名唤祝建白,算是当地一霸,净做些欺男霸女之事,偏偏无人管得了,粗粗算来竟娶了六位姨娘,这回啊,看上了顾老爷家的二姑娘,说是要娶回去做七姨娘。   紧接着就有人道:“可不是吗,叫那祝建白看上了哪里还有好去,”同时心里又暗暗庆幸,好在那恶霸没有看上自家姑娘。   老妇人接着道:“这二姑娘啊,身世当真是可怜。”   周围的人果然就有了兴趣,俱都围着老妇人,老妇人瞧了瞧,也就都说了。   先前说了,顾老爷有一妻一妾,也是巧了,这二位夫人各自生了一子一女,那姨娘是个没福的,早已经没了好几年了,至于那正室柳氏,是个心狠刻薄的,对庶出的哥姐儿只当瞧不见,这些年都是二姑娘拉拔着弟弟长大。   围着的人都唏嘘叹气,这些后宅阴私仅是浮出的一角而已,不用想也知道这对姐弟这些年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此番顾二姑娘又被那祝建白给瞧上了,也真是没个好日子了。   有个懂得些人事的孩子问道:“都说那祝建白只喜欢漂亮的小娘子,也不知道顾二姑娘好不好看。”   老妇人就笑道:“顾二姑娘只出过几回门,也没多少人瞧见过,只听瞧见过的人说美,美得很,像是九天上的仙女儿。”   那孩子有些迷茫,九天上的仙女儿,那得是什么模样儿啊。   孩子的母亲就扯了她的手往回走:“你爹还等着吃饭呢,还不快回家。”   一忽儿之间,顾家大门前的人就已经散尽了,很是冷清,那些叹息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谁也管不了那顾二姑娘将来会如何,左不过一桩谈资罢了。   一阵春风吹过,竟带了几分凉意,许是倒春寒吧。   顾府。   徐槿茫然地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醒转过来。   入目是一个蒲团,有些年头的样子,上面的颜色都积的深了些,那些针线留下的纹路起了些浮毛。   徐槿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伏在蒲团上,她想撑起身子,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滚烫,五脏六腑好像都在疼,她不自主的粗喘了一口气。   所有的力气仅够抬头而已,徐槿就看见了一整块的香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鲜花香烛,幔帐后头是一座小小的观音像,观音娘娘手托净瓶,面目慈祥,一派的慈和景象。   徐槿强自压下那股子痛,仔细地思索着,看样子这是座小佛堂,她怎么会在小佛堂里呢?   而且,怎么会这么热这么痛,她这是怎么回事?   徐槿的脸色忽然变的苍白,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对啊,她才想起来,她已经死了啊……   这间小佛堂的布置实在太过真实,香案上面的鲜花微微有些蔫了,花瓣蜷缩着,蒲团上起了毛,摸上去微微有些痒,阳光从槅扇里透进来,甚至能看见空中的浮尘,还有身上的痛意,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徐槿忽然生出了力气,她撑着病弱的身子坐起来,然后缓缓地靠在香案的腿柱上,就这么一点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佛堂里除了她再无旁人,幽静的很。   徐槿的脑子有些乱,她分明已经死了,可此刻竟然在一座陌生的小佛堂里,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难不成她又活了一遍?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间传来些细细碎碎的声音,紧接着是轻轻地“吱呀”一声,窗扇一开一合,然后进来了一个小男孩。   徐槿抬眼去看,那男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件家常的直缀,身量不高,却很是纤瘦,那直缀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面容却很是俊秀,肤色白皙,像个白玉娃娃一般,只除了太瘦。   徐槿一向喜欢小孩子,这男娃生的又这般俊俏,她一见便喜欢的不得了,就是瘦弱的让人心疼。   徐槿愣了这一会儿马上就意识到不对了,这男娃又是谁?   顾瑾缓缓靠近,然后蹲在了徐槿身旁,瞧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哭了出来:“阿姐……”他实在难受,阿姐现下看着很是吓人,面色苍白,偏偏其中有不正常的红晕,像极了阿娘去世的时候。   徐槿看了不免心疼,这男娃哭的可怜极了,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偏还不用手去擦,泪水就这般挂在脸上。   等等……“阿姐?”这男娃竟然叫她阿姐,她何曾有过这么一个弟弟了。   徐槿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火辣辣的疼,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的叫我阿姐?”这声音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当真是沙哑的很。   顾瑾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然后哭的更厉害了:“阿姐怎的说起胡话来了,我不叫你阿姐还叫什么,”他虽哭的厉害,却只是静静淌眼泪,并未发出声响。   顾瑾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徐槿:“阿姐,你快些吃了吧,夫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了你出去,我又见不着父亲,”许是说到了伤心处,他又哭起来。   徐槿的脑子一时间混沌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顾瑾见徐槿没有接过馒头,还以为她是被罚的有些傻了,然后把馒头放到徐槿手里,啜泣着说:“我这是偷偷跑进来的,夫人还不知道,阿姐快些吃了吧,好歹有些力气,”然后又喃喃道:“都是我没用,护不住阿姐。”   徐槿看着手里的馒头发呆,这馒头白白嫩嫩的,她却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与此同时,顾府的正房里。   正房里靠南方放了一张八仙桌,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妇人坐在椅子上,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把茶碗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她还没松口?”   这妇人正是顾府的主母柳氏,她身旁站着的婆子小心翼翼道:“二小姐还在跪着,想来该是还没有……”   柳氏闻言就把那茶碗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儿:“不识好歹的蹄子,祝建白可是知州大人的独子,看上她可是她的福气,她还不领情,果然是那贱人生的。”   柳氏心里自然有些计较,若是能叫那蹄子嫁进祝家去,老爷的官职定然是能再提一提的,家里的进项自然也就多了,不说在京城念书的长子,就是长女的亲事也能谋个更好的,这事是百利而无一害,不管那蹄子应不应,她是嫁定了。   李婆子皱了眉,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夫人人您已经关了二小姐三天了,粒米未沾,二小姐怕是要受不住了。”   柳氏果然就瞪了李婆子,什么二小姐,不过是贱妇生的小贱人而已。   李婆子接着道:“原也不是老奴想着二小姐,只不过若是二小姐真的不行了,祝公子怕是会发怒。”   柳氏眼眸一转,倒也是这么个道理,这蹄子现在确实是伤不得,她压下心中怒意:“走,随我去小佛堂看看。”   李婆子忙扶了柳氏的手往小佛堂的方向走。   这边儿徐槿看着馒头发愣,顾瑾看着急的很,阿姐不会是被吓得糊涂了吧。   忽然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小佛堂的正门就被推开了。   柳氏一搭眼就瞧见了顾瑾和徐槿手里的馒头,冷笑一声:“哟,果然是姐弟情深,瑾哥儿竟来给初宁送吃食来了。”   顾瑾到底是个孩子,原也怕柳氏怕的紧,此刻一矮身就缩进了徐槿的怀里。   徐槿自然能感受到怀里男娃的害怕,她下意识就轻轻拍了拍顾瑾。   柳氏见了更加火冒三丈,她指着徐槿道:“那祝建白可是知州大人的独子,你嫁过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再不应就是自讨苦吃,指不定还要再跪上几天,”她顿了顿对身后的婆子们道:“去,把瑾哥儿拉过来,叫她继续跪,我看她骨头有多硬。”   那些婆子自然是遵了命过来拉顾瑾,徐槿纵然还是糊涂,却还是挡住了这些婆子,这些婆子却像是肆无忌惮的,狠狠地推了她去,正撞在香案的桌腿上,她一时就晕了过去。   徐槿躺在地上无知无觉,柳氏也给唬了一跳,李婆子就见徐槿面如金纸,又撞了这么一下,急急忙忙道:“夫人,二小姐看着不好,还是快延请大夫来吧。”   柳氏也明白了过来,若是这蹄子真的出了什么事,那祝建白……然后就骂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徐槿晕过去之前,只隐隐约约听见那男娃的哭声,一直喊着“阿姐,”她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她应该是重活了一次。   只不过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重生成了众人口中那个苦命的顾二小姐,还即将被恶霸祝建白娶去做七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的预收文,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下:《娇妾(穿书)》,一句话简介:我只是一味药引   文案:   阿沅生的美,妩媚娇艳。   阖府的人都暗骂她是个勾人的,说她只是一味药引,却生成这个颜色,不守本分。   没错,她是一味药引。   镇国公府世子陆珩身患重病,危在旦夕。   而她的血能救他的命。   穿越而来的孟沅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当晚她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这是一个小说世界,世子陆珩则是小说的男主,最后扶摇而上,君临天下。   而原主的身份,竟只是个一笔带过的有恩于男主的炮灰,还早早逝去。   孟沅:……   孟沅表示:既然都穿书了,不如干票大的。   第二个预收:   《重生之外室》,一句话简介:外室不好当   文案:   《重生之外室》,一句话简介:霸道世子追妻日常   文案:   桑桑的命不好。   她被当成了瘦马,要在勾栏院里被拍卖了。   因着生的貌美,她被好些公子看中。   桑桑看着这些男人,选了其中最俊俏的一个:“公子,你带我走吧。”   于是,桑桑成了那人的外室……   后来,桑桑被那人宠到了心尖尖上…… 第2章   徐槿难受地紧,只觉得头晕晕沉沉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耳边净是些嘈杂的人声,说什么发了高热,又撞了那么一下,很是不好,像是感染了风寒的症状,应该是大夫的话,一时间又听见小声的啜泣声,徐槿想一定是那个小男娃。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醒醒睡睡的,她偶尔会听见一个老嬷嬷和小丫头的哭声,却还是不甚清醒。   昏沉的这些天里,徐槿的脑子里多了个记忆,她也明白了,她确实是重活了一遍。   这位顾二小姐名唤顾初宁,应该是染了高热风寒去了,而自己巧合地在这具身子上重生了。   这具身子的主人是个潦倒小官之女,生母是个妾室,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幼弟,名唤顾瑾,今年方才八岁,她自幼带着幼弟在心狠刻薄的嫡母手下讨生活。   前些日子原主的嫡姐过生辰,在当地有名的酒楼里开了一桌宴,原主自然是要去的,没成想遇上了本城有名的恶霸祝建白,竟要娶了原主做七姨娘。   柳氏又是个爱攀附权贵的,见此机会恨不能立时就把原主送到祝建白的床榻上,原主不从,柳氏就罚跪女主,正巧赶上春寒,发了高热,原主本就身子弱,这么一遭竟就去了。   徐槿看到这里就感叹了一下,这原主实在是个命苦的,几乎快要赶上她上辈子了,想着想着她就叹出了声儿,上辈子已是过的凄惨至极,没成想重活了一世,竟还是这般。   徐槿接着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嬷嬷,姑娘醒了。”   徐槿已经感觉好多了,她撑起身子靠在枕头上,这番动作下来,还算受得住,看来这病快要好了。   门口处走进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她一进来就瞪了珊瑚一眼:“还是这个急躁性子,姑娘起身了看不见吗,”然后又笑了起来,给徐槿掖了掖被角:“姑娘可算是醒了,吓坏老奴了,”说着眼角就泪光闪烁。   珊瑚也跟着蹲在床榻旁,等候吩咐。   徐槿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和记忆一对照,就知道这是贴身伺候她的,年岁小的叫珊瑚,年岁大的是万嬷嬷,都是陪着原主长大的。   徐槿就笑:“嬷嬷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我躺了有几天了。”   珊瑚是个嘴快的,她很是愤愤:“姑娘您整整躺了三日了,夫人当真是心狠,”她说到这里小心地看了看徐槿:“姑娘,夫人定是要逼着您去嫁给那祝建白的,难不成您以后还要去小佛堂罚跪吗?”再来几次,怕是姑娘就受不住了。   万嬷嬷听了这话没有做声儿,珊瑚说的也是这个理儿,只不过她想的还要更深些,夫人到底是姑娘的嫡母,以后若是强压着姑娘嫁那祝建白怎么办,她想到这里眉毛都耷拉了起来,姑娘可怎么办。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就凝住了,徐槿看了看二人的脸色,然后浅浅笑道:“先不说这个了,我饿了,嬷嬷快些给我整治些吃食来吧。”   万嬷嬷诶呦了一声:“老奴竟把这个给忘了,这就去,”然后一溜烟儿的就走了。   珊瑚的小脸皱成一团,徐槿摸了摸:“珊瑚放心,我自有办法,少爷呢?”   珊瑚听了也没当一回事儿,姑娘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然后回道:“少爷去学堂读书了,得傍晚才能回来。”   徐槿应了声,然后闭上眼,她也确实要想个法子,可不能真的嫁给祝建白。   珊瑚只当徐槿累了,悄没声儿地就出去了。   过了会儿万嬷嬷就端了食盒过来,里面是熬的猪骨汤和一碗白粥,再有些爽口的小菜。   珊瑚给徐槿倒了一碗水,叹道:“姑娘可紧着些用吧,这些都是从咱们的月例银子里出的,夫人实在太心狠了。”   徐槿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柳氏待原主姐弟极差,除了每月的月例银子以外再没有旁的了,每日要用些好点儿的饭菜都是要自己出钱的,过的极是清苦,屋子里除了万嬷嬷和珊瑚再没有别的丫鬟了。   想到这里徐槿就想起了顾老爷,他是个畏妻如虎的,对这姐弟俩也是不管不顾,好在顾瑾是个男娃,他送了顾瑾去学堂读书,而顾初宁是个女孩,他平日连见也不见的,徐槿想了想,在原主的记忆里,上次和那父亲见面竟是三年前了。   徐槿喝了一口猪骨汤,可怜,好歹上辈子她还有个疼爱她的祖母,嫁人以后,她那短命的夫君对她也算是不错,还有阿远……也不知道他现如今怎样了。   万嬷嬷端了食盒下去,等会儿还要煎药,这等重要的事还是要她亲自看顾的,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珊瑚和徐槿。   徐槿想了想原主的记忆,她活了十五年的年岁里,竟只出过顾府三次,整日便是在屋子里绣花来贴补家用,再就是等着顾瑾回来,好在她那早逝的姨娘是个读过书的,她也不至于当个睁眼瞎,认识几个字。   徐槿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今年是建安九年,她活在了死后的第六年。   徐槿靠在床柱上,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前世,若说顾初宁身世可怜,想必她那前世在旁人眼里更是可怜极了。   她原是个翰林侍读的女儿,只是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到底是要续弦的,祖母怕她受委屈,就带了她回老家,这么一转就是好多年,十岁上的年纪祖母也没了,她回了京城的家,那时父亲已然再娶,孩子又生了好几个,她也懂得她是个招人嫌的,就这般安安静静地长大。   十六岁那年,她由继母帮着相看了婚事,竟是京城里泼天富贵的宁国公府,不过却是给宁国公府大房重病的大公子陆显冲喜,就这样都叫人瞠目结舌,那可是一等公宁国公府啊,纵然只是冲喜,也不是她这么个翰林侍读家的丧母长女能搭上的,一时间成了京城里的大新闻。   别管旁人怎么指指点点,她到底还是嫁过去了,陆显对她算是不错,可惜这个冲喜到底没成功,她嫁过去三个月陆显便没了。   好在陆显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陆远,她之后就在大房养着陆远长大,没成想四年过后她也死了。   她死的那年陆远不过十四岁,如今想来该是有二十了,徐槿看着槅扇里漏进来的日光,也不知道阿远现在如何了。   珊瑚看见徐槿一副怅惘的神色,开口道:“姑娘,若不然您下来走走,总好过在床榻上歪着。”   徐槿点了点头,这病自然是越早好越好。   在床榻上躺了好几日,头发早已经散乱了,珊瑚扶着徐槿过去梳头,她小心翼翼地通着发丝,自然没注意到徐槿的震惊。   徐槿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镜子里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竟是她?   徐槿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也算是见过好些貌美的人,别的不说,她上辈子便很是美貌,可到底无法跟镜子里这般相貌相比。   铜镜里的人虽面色还有些苍白,可到底不能掩盖其绝色。   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如玉,生的一双桃花眼,状若桃花瓣一般,眼尾狭长而微微上挑,不说话就显得眼神迷离,媚态毕现,右眼尾下面是一颗浅浅的泪痣,更添了几分风情。   珊瑚给徐槿挽了个松松的发髻,眼中也是一派痴迷神色,姑娘当真是生的美,这般容色她再也没见过第二个,然后就扶着徐槿去院子里。   徐槿很是震惊了一把,这生的也太好看了些……怪不得那祝建白见了原主一眼便要纳她为妾。   院子很小,不过几步便可以走完,徐槿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回想原主的记忆,怪不得原主这些年来只出府过三次,这般相貌委实是危险的很,只不过到底没逃过那祝建白,徐槿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她是决计不会嫁那祝建白的,她得好好想个法子。   日头渐渐往下落,徐槿半闭着眼,她到底还是放心不过陆远。   旁人不知道,她这个嫁进宁国公府的人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宁国公府根本不似表面上那般宁静,私底下可谓是乱的很。   宁国公的原配夫人生下长子之后便没了,一年过后宁国公续弦娶了继室,那继室很得宁国公的心,又生了嫡子,长房的人处境就更加不好了,好在长子陆同光争气,在外头挣了军功,就是宁国公也不好太过偏袒继室之子,谁成想陆同光竟在战场上没了,他妻子石氏也跟着去了,留下了体弱多病的长子陆显和年幼的陆远。   徐槿不太敢往下想,如今她也没了,陆远该如何在那府里生存下去,那世子之位定然是不会落到他手里的,就只怕二房的人容不下他。   原主自幼长在扬州府,又不曾出过门,自然是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宁国公府的,徐槿到底是记挂,她侧过头去问珊瑚:“你可知宁国公府的世子现今是谁,”珊瑚好歹还能出去走走,兴许知道些。   珊瑚摇了摇头,她不解地看着徐槿:“姑娘,您都在说些什么呀,”她怎么觉得姑娘怪怪的。   徐槿暗叹了口气,她还是要寻机会出府去探听探听消息的。   日光打在她的肩上,发丝上微微晃着光儿,美的不似凡人,徐槿蹙着眉毛,阿远依赖她依赖的紧,只同她说话儿,徐槿实在不敢想象这般性子的阿远离了她要如何自处。   阿远也就是在她面前才有些孩子的脾性,他不叫她长嫂,只唤她的小名妧妧。   那个唤着妧妧的孩子,也不知现今如何了…… 第3章   徐槿又在院子里走了好一会儿,天色将晚的时候才回屋去。   又过得一会儿顾瑾便下学回家了,他放下书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徐槿的屋子里。   顾瑾见徐槿面色红润,很是开心,就凑到徐槿身旁:“阿姐,你可算是好了,”他日日下了学便来看阿姐,可每次她都在昏睡着,这回终于醒过来了。   顾瑾眼里是一派的依赖,眼珠子又黑又清亮,像极了幼时的阿远,徐槿摸了摸他的脸:“可不是要好了,若不然咱们瑾哥儿便成了小泪包了,”她虽时常昏睡着,却也听见顾瑾的哭声,都八岁的孩子了,还这么爱哭。   顾瑾的小脸微微泛红,然后抱住徐槿的胳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姐……”   顾瑾小小年纪就丧了母,只有这个阿姐,而原主待顾瑾更像是命根子一般,俩人相依为命长大,感情自是不必说,只不过这孩子着实是胆小爱哭了些,以后还是要慢慢养过来,徐槿想。   万嬷嬷见了二人姐弟情深的模样很是欣慰,她想起了早逝的姨娘纪氏,若是见到了这幅场景该也是会开心的。   徐槿就道:“嬷嬷,到了晚上了,多做些肉食过来,瑾哥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不能饿到。”   万嬷嬷咬了咬牙:“是,老奴这就去。”   顾瑾生性敏感胆小,闻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徐槿:“阿姐,瑾哥儿不饿,还是攒些银钱吧,”他也是知道他们两个穷的很,读书要的纸墨多得很,还有平时的衣裳吃食,都要钱,这还要靠着阿姐平日里做些绣品才能勉强度日。   徐槿闻言心疼的很,摸了摸他的头:“瑾哥儿不必担心这个,阿姐有法子。”   顾瑾到底点了点头,阿姐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是阿姐做不成的。   过了一会儿万嬷嬷就端了饭菜上来,顾瑾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实则是许久没见过这么多菜食了。   一白瓷碗炖的糯糯的鸡丝粥,去了鸡皮,只余鸡脯肉丝,香软的很,一瞧着便是给徐槿准备的好克化的吃食,除此以外还有粉蒸排骨、香酥鸭子、板栗烧野鸡,再有些清爽小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徐槿点了点头,她前世在宁国公府在吃食方面可是随意的,也算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然后看着顾瑾道:“快些用吧,”他一早就发现顾瑾儿那瞪得圆圆的眼睛了。   顾瑾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动筷了,他一门心思就是听阿姐的话。   待用完膳后,顾瑾的小肚子竟滴溜圆了,一脸满足的神情,像是贪嘴的小馋猫一般,徐槿看了却不免有些心疼,原主和顾瑾两个只有月例银子,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原主更是时常刺绣来贴补家用,在吃食方面自然也是很节省的。   顾瑾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吃不饱饭自然很是瘦弱,徐槿怜爱地摸了摸顾瑾的小脑袋,以后可得叫瑾哥儿吃饱了。   徐槿又道:“万嬷嬷,珊瑚,你们两个把剩下的给用了吧,”这么多菜徐槿二人自然是用不了的。   万嬷嬷和珊瑚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是感动的用了晚膳。   只不过用完晚膳后,顾瑾、万嬷嬷、珊瑚三人俱都愁眉苦脸起来,尤其是顾瑾,小脸皱成了一团,一副看着徐槿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槿就道:“怎么了,你们都愁眉苦脸的。”   万嬷嬷则是有些心酸,姑娘最是清省节俭的一个人,这回却一反常态点了这么多菜,难不成是松口应了那祝建白的事,这才不管不顾了?   珊瑚也是这么想的,她眼角中泪光闪烁:“姑娘,咱们可怎么办啊。”   顾瑾靠在了徐槿怀里:“阿姐,若是嫡母非要你嫁给那祝建白怎么办,”他自幼在柳氏的威势下长大,又兼之时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柳氏执意如此,阿姐是断断不能拒绝的。   徐槿失笑,原来他们几个竟在担心这个:“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愿意给祝建白做七姨娘,只不过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待我好好想想。”   万嬷嬷几人是不信的,姑娘其实性子软弱,唯独这回硬了这么一次,可是再拗也拗不过柳氏啊,俱都满怀心事的下去了。   徐槿绞干了头发后由珊瑚服侍着睡了,月光从幔帐里漏进来,打在她皎白的脸上。   徐槿好像是做梦了,梦里影影绰绰的,她置身在一片白雾当中,什么都瞧不见。   徐槿起身往四周走,却怎么也出不了这片白雾,耳边忽然有声音响起:“姑娘,我盼着你能好好待瑾哥儿长大,从此后,你便是我了。”   徐槿一瞬间就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日光已经大亮了,她想起昨夜的梦,想必是原主放心不下顾瑾,特来嘱托她的。   “你且放心吧,我一定将瑾哥儿当做亲生的弟弟,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徐槿心里暗暗想,这也算是她对顾初宁的报答了。   万嬷嬷听见了这里的动静,然后走过来担心地道:“可是做噩梦了,瞧这满头大汗的,我的小妧妧。”   徐槿有些惊讶:“妧妧?”   万嬷嬷笑着说:“可不是做梦做糊涂了,这可是咱们姨娘给姑娘起的小名。”   妧妧……她们两个竟有着同样的小名,原来这缘分早在以前便千丝万缕了。   徐槿起身靠在软枕上,日头好的不像话,这间破败的小屋都显得亮堂了,她冲着日光笑了下,从此后,她便是顾初宁了。   五天很快便过去了,顾初宁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药,身子可算是彻底好了,小院儿里的人都喜笑颜开,顾瑾也是每日欢欢喜喜地上学堂去。   这一日顾瑾读书去了,屋里只剩下顾初宁和万嬷嬷三人。   顾初宁就道:“嬷嬷,你把屋子里余下的银钱都拿过来,我且好好瞧瞧。”   万嬷嬷从腰间取出了一把钥匙,然后从箱笼里取出一个雕花描漆的匣子递给顾初宁。   这匣子一瞧着便有些年头了,只不过里面却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银角子,再并上些铜板,顾初宁很是感叹了一番,穷,实在是穷的很。   万嬷嬷叹气:“咱们的进项只有每月的月例银子,瑾哥儿读书要用的笔墨纸张都费钱的很,姑娘您近日又生了病……”还有这些日子用了许多肉菜,这银钱很快便没了,就这还是之前主仆几人刺绣攒下的钱呢。   珊瑚嘟了嘴:“夫人是个狠心的,怎么老爷也对咱们不问不顾,也就姨娘还在的时候来过,这些年竟是一步都未踏进咱们院子,当真是个心狠的,”顾老爷虽说只是个未入流的小官儿,可是官到底是官,顾家在银钱上可是不短缺的。   万嬷嬷又瞪了珊瑚一眼,到底年纪小,做事毛躁,没得又提起了这些事来惹姑娘伤心。   顾初宁现在可是一点儿都不伤心了,她早不是原来的顾初宁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便宜老爹确实是太过心狠。   从记忆里得知,她的生母纪氏是个温柔貌美的,纪氏还活着的时候,顾老爷偶尔会来,只不过纪氏一没,除了看望几眼顾瑾以外,对女儿竟是再没瞧过几眼,只当没生过这么个女儿一般,日子很是难过。   顾初宁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银钱一项,还是要多弄来些。   主仆三人正在愁眉苦脸的时候,柳氏身边的大丫头冬儿却过来唤顾初宁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万嬷嬷闻言脸就白了,这事终究是要面对的,她苦命的小姐啊,珊瑚也一脸担忧地看着顾初宁。   顾初宁定了定神:“你们俩也随我走,没什么好怕的,夫人还能吃了我不成。”   一行人就去了正房,到了门口,冬儿却笑盈盈地道:“二小姐随奴婢去耳房候着吧,夫人正在用膳。”   珊瑚剜了冬儿一眼,不就是要摆谱耍威风嘛。   用膳……这日正是官员休沐的时候,想必便宜老爹定然也在,顾初宁笑道:“冬儿姐姐,那我就过去了,”然后却往正房的方向走,一眨眼的功夫就进了正厅。   冬儿愣在原地,二姑娘这是……万嬷嬷和珊瑚也吃了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正厅里,顾德庸果然在用膳,桌上还有柳氏。   顾初宁进来的时候柳氏正在给顾德庸盛汤,看见她很是吃惊:“你怎么过来了,”心下却在暗骂冬儿不顶事。   顾德庸闻言也侧过头去看,只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端的是无双芳华。   顾初宁见状笑了下:“怎的,三年未见,父亲竟认不出女儿了吗?”   顾德庸这才认出来,这竟是他那庶出的二女儿,他三年前见顾初宁的时候顾初宁还是个小女娃,虽说玉雪粉嫩,到底不比如今娇媚无双,故而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顾德庸讪讪地笑了下,心下暗暗感慨,这女儿生的实在太美了些,柳氏把汤碗放下:“我不是叫你去耳房候着吗,”顿了顿又继续道:“祝公子托人来信了,是时候商议婚期了。”   顾初宁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顾德庸,纵使顾德庸再是无耻心狠,也是她的生身父亲,她且要看看顾德庸要如何处理。   柳氏却冷笑出声,然后斜睨了一眼顾德庸,顾德庸好半晌才道:“夫人说的有理,祝公子乃是知州独子,凭你这个身份嫁过去可还是高攀了,”这事他一早就知道了,若是能成功,不知道有多少好处等着他们顾家呢。   顾德庸放下汤匙,心下颇为后悔,若是早知道这女儿生的这般罕见的美貌,他甚至可以将她送给官位更高的大人物,只不过如今那祝建白也得罪不得,也只好这般了。   柳氏笑吟吟地看着顾初宁,她倒要看看这蹄子还能怎么着。   万嬷嬷和珊瑚更是呆立当场,都知道老爷心狠,却没成想会到这等地步。   顾初宁忽然觉得心口一抽抽地疼,想必是原主遗留下来的感情,这样也好,彻底看清楚了这如狼似豺的一家子。   顾初宁也笑了下,桃花眼微挑,说不尽的娇媚:“既然父亲要我嫁,女儿就嫁。”   屋子里忽然陷入了一股极度的安静,所有人都宛若木鸡一般地看着顾初宁。 第4章   谁都知道祝建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谓是当地一霸,当地的人明面上不说,心里却都在暗骂,也没有几个甘愿把自家女儿推进火坑的。   顾初宁更是不愿的,一向谨慎懦弱的她竟也敢违抗柳氏的命令,在小佛堂跪了足足三天,更是生了一场大病,怎的忽然松口说要嫁给祝建白了。   珊瑚直接就哭出了声:“姑娘,你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柳氏眼睛一挑,也是不相信的样子:“怎么前些日子寻死觅活的不肯嫁人,今儿一下子便满口应了,”她可还记得顾初宁前些日子骨头硬的样子。   顾初宁却没有回应柳氏,反而道:“女儿站的有些累了。”   柳氏嫌恶地看了顾初宁一眼,到底还是示意李婆子看座。   顾初宁舒舒服服地在椅子上坐下了,珊瑚和万嬷嬷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氏又道:“现下可以说了吧,”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幅做派一点都不似那个胆小软弱的顾初宁。   顾初宁姿势端正,说不尽的风流韵味:“夫人您说的哪里话,明明是您和父亲要女儿嫁过去的,怎的女儿应了,你们反倒不信了。”   柳氏噎的半晌没说出话来,今天的顾初宁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谁知道有没有在打什么主意。   顾德庸见状道:“那也好,祝公子今日上午托人来了信儿,说要商议婚期,我瞧着这月十五便是个好日子。”   现在已是三月五日了,岂不还差十天就到那所谓的婚期了,顾初宁心下暗暗冷笑,可真是着急的很呀,面上却是一副忧虑的样子:“父亲不知道,这次女儿病的实在厉害,还要修养些时日才成,若是女儿身体不成伺候不了祝公子,祝公子生气可怎么办。”   说话留一半遐想最为紧要,这不,顾德庸和柳氏俱都担心起来,顾初宁确实看着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若真的惹怒了祝公子,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顾初宁接着道:“依女儿看,下月五日最好,还有月余的时间来调养身体,也不至于叫祝公子等久。”   柳氏想了又想,道:“你说的也有理,”能拖延一段时间也好,叫祝建白更加记挂在心上。   顾德庸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已经开始想亲事结成之后顾家的青云之路了。   顾初宁忽然“咦”了一声,很是担忧的样子:“女儿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件事,若是这事不成,怕祝公子……”   柳氏果然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她虽呕的要死,这些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应的。   顾初宁羞涩一笑:“那女儿便说了,实在是女儿囊中羞涩……女儿还在病中,需要补养身体,再加上女儿周身衣裳首饰短缺的很,”她说到这里看了顾德庸一眼:“女儿听闻祝公子最喜美人华服,女儿这般寒碜……叫祝公子见了难免心下不喜,”说完就低下头,一副害怕的样子。   顾德庸抬手摸了摸胡子,顾初宁说的不无道理,这可是一桩美事,不能反倒得罪了祝建白,说完看了柳氏一眼。   柳氏眼睛里都要喷火了,但她也确不敢得罪祝建白,那人可是个嚣张霸道的,只能咽着怒气:“去,拿一百两银子过来。”   顾初宁眨了眨眼:“夫人,且不说量体裁身要耗费多少布匹,就是一整套的金银头面,一百两哪里够啊。”   柳氏好半晌没说话,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二百两就是顾家拿出来也要肉疼一番,平日里不声不响,原来是个满腹坏水儿的,不管怎么生气不舍,她到底还是吩咐李婆子拿了二百两给顾初宁。   待顾初宁主仆几人走了以后,柳氏犹有些想不明白,她同李婆子闲话:“那蹄子怎的忽然应了,莫不是在耍什么坏招儿吧。”   李婆子却道:“老奴瞧着二小姐是真心实意的,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和老爷都应承了,她哪里能不答应,还能违抗父母不成,再者,祝公子虽说纨绔了些,但家财万贯也是真的,哪个姑娘不动心呢,前些日子那些做派想来只是做样子。”   柳氏点了点头,那蹄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不是个有头脑的,想来是真的想通了,她想到这里整个人都舒了一口气,等到时候搭上了祝知州,老爷就能升官了,泽哥儿在京城读书说不准能寻到名师,语宁的婚事也能再提一提,她想着想着就露出了笑容。   这厢万嬷嬷和珊瑚相对垂泪,珊瑚哭着道:“姑娘是个命苦的,到底还得嫁那祝建白,奴婢都听说了,他拢共有六房姨娘,姑娘过去了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万嬷嬷也愁眉苦脸的,她愧对纪氏的交代,这事看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顾初宁哭笑不得:“可不要再哭了。”   珊瑚抽噎着道:“哪里能不哭,姑娘您怎么就同意了呢,也是,夫人和老爷都已经应承了,”言语间是一种认命的无奈。   顾初宁也明白了她们在想什么,世人大多听信父母之命,可她活了两辈子,却不甘心再认命了:“我那是哄她们呢。”   珊瑚一时间连哭都忘了,万嬷嬷很是不解:“姑娘是什么意思。”   顾初宁的手指轻轻地拍了拍椅背,很是自在轻松的模样:“现如今的情况你们也见到了,夫人定然是要将我嫁过去的,就算夫人善心大发,推了这桩婚事,那祝建白可也不是吃素的,说不得要将我掳进祝府呢,眼下来看,我是不得不答应。”   万嬷嬷和珊瑚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由不得姑娘。   顾初宁话风一转:“倒不如我假意答应,让他们对咱们松懈,咱们也可趁此机会逃走。”   “逃、逃……走?”珊瑚都磕巴了起来。   顾初宁点了点头:“就是逃走,祝建白是扬州府一霸,只要咱们在扬州府待着,无论如何都是逃不了的,顾家也容不下我,为今之计,只有离开这里。”   珊瑚的眼泪也不流了:“可是姑娘,咱们往哪里逃啊,外面世道险恶,咱们一行弱女子往哪里去,再说了,出城都是要路引的,咱们若是拿了路引,那祝建白不是就知道了吗。”   顾初宁有些惊讶,看来珊瑚的心思竟很是细腻:“你说对了,如今往来都要路引,若是有以假乱真的路引,那自然便无事了。”   珊瑚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假的路引?”显然她从未想过这方面。   顾初宁看着从柳氏那里得的二百两纹银:“有钱能使鬼推磨,”上辈子在京城的时候,她就见过假的路引,那可是权利中心的京城啊,向来地方更加肆无忌惮,她想扬州府自然也有人假造路引。   万嬷嬷到底年纪大些,很快便想通了,怪不得姑娘要了那二百两银子:“姑娘说的有理,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珊瑚很是惴惴不安:“这路引不会叫人瞧出来吧?”   顾初宁越发觉得珊瑚心细了:“既然有人揽了这假冒路引的活儿,那定然是不会被官府发现的,”人皆道官商勾结,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就是在京城都没叫人发现,这里头的生意定然已经形成一条链了。   珊瑚和万嬷嬷二人都被说服了,此举当真能逃离扬州府,心下也渐渐安稳起来。   珊瑚给顾初宁到了一碗茶:“姑娘,咱们虽自幼长在扬州府,可是这些私底下的生意是听也没听过的,哪里有门路去寻那假路引呢。”   顾初宁润了润口:“这些生意既已做了,定然是要揽生意的,明日你去乞儿多的地方去打听,给他们几角钱。”   珊瑚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姑娘说的有理,那儿向来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她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姑娘,您大病一场以后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连这些个东西都知道。”   万嬷嬷没有说话,心里到底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初宁捏了捏珊瑚的脸:“我若还似以前那般要怎么活,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她说完叹了一口气,她如何能懂这么多,前世她便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她自幼随祖母长于乡野间,性子很是活泼爱闹,也就是后来回了京城又嫁进宁国公府,这才渐渐安静了起来。   万嬷嬷见了很是心疼,都是她没用,护不住姑娘,叫姑娘早早的长大,然后带了珊瑚下去,不打扰顾初宁。   消息传得很快,顾瑾一下学就马上到了小院儿,欲言又止的看着顾初宁,然后就瘪起了嘴哭了起来,眼泪含在大眼睛里,让人好不心疼。   顾初宁把他揽在怀里:“阿姐那番话都是骗夫人的,”然后细细地跟顾瑾解释了起来,顾瑾听的连哭都忘了,一动不动地拽着顾初宁的衣袖。   顾初宁好半晌才说完,然后郑重地看着他道:“瑾哥儿,你愿意同着阿姐走吗,等到了京城,咱们就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   顾瑾擦了擦眼泪,他不敢放开手中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那阿姐会一直陪在瑾哥儿身边嘛?”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   顾初宁笑道:“阿姐当然会一直陪在瑾哥儿身边,阿姐还要看着瑾哥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呢。”   顾瑾抬着小脸:“只要阿姐愿意,瑾哥儿做什么都好。”   听了顾瑾的话,顾初宁心里一软,这孩子一颗心就只有阿姐,她想起了阿远,那孩子也是同顾瑾一般,也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   “等到了京城就好了……”顾初宁喃喃道,那时候就能见到阿远了,只要他过得好,她也就放心了。 第5章   天光四照,一室清亮。   顾瑾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竟连一个梦都没有,他不由自主地就想了昨日顾初宁的话,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顾瑾忍不住翘起唇角偷笑,他年纪小,也不懂得这许多人情世故,却也知道他们两姐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其实记得不甚清楚了,姨娘没了有四年了,他有些记不得姨娘的样子了,只知道姨娘温柔细心,待他和阿姐极好。   早些年姨娘还在的时候,父亲时不时会来小院儿,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父亲偶尔也会同他说几句话,可也要看夫人的脸色,他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么怕夫人。   后来姨娘没了,父亲几乎就没有踏进这座小院儿了,吃穿也供应不上,唯有阿姐一直伴在他身旁,他读书要许多银钱,可父亲连这点钱都不给,都是阿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看着阿姐手指上满满的针眼,哭着喊着说不去读书了,那次是阿姐唯一一次凶他,说要他读书好出人头地。   他只晓得读书,将来好保护阿姐。   其实这次阿姐在小佛堂里便有些不一样,后来更是换了一个性子一般,以前的阿姐很爱哭,现在却那么坚强,顾瑾翻了个身,他没有告诉阿姐,他更喜欢现在的阿姐。   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瑾哥儿,快些起来,等会儿子读书可要迟了,”顾初宁说。   顾瑾应了一声:“就好了,”以后都会是好日子了。   顾初宁安置好顾瑾后又交代了珊瑚好些事情,然后才叫珊瑚出去探听消息。   万嬷嬷则是忙着浆洗衣裳,小院儿里拢共就这么俩个丫头,她自然是忙得很。   顾初宁一时闲下来了,反倒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正好出门去小院儿里散步。   拢共几步就走到头的小地方,顾初宁一圈圈儿的绕,无他,实在是这具身子太差了些。   前些日子发的高热几乎就要了她半条命,足足躺了五天才能下地,虽说这病好了,可这身子还是虚弱的很。   小院儿里可谓是从牙缝儿里省出的银子,姐弟俩好几年间没怎么吃饱饭,顾瑾那么瘦,顾初宁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可谓是弱柳扶风,偏生胸还蛮大,样貌也生的十足十的好,配上这纤纤一握的腰肢倒是格外妖娆。   这厢她又走了一圈儿,额上已积了好些汗,面色也红润起来,顾初宁细细地喘了一口气,她以后一定多用些饭,就这么个身子能做些什么。   顾初宁扶着廊庑的柱子站定,也是时候歇一会儿了,她拿出帕子擦汗,莫名想到了前世,其实上辈子她的身子好得很,自幼在山野间来回,无拘无束,祖母时常夸她比那些闺阁小姐有福气,说那些小姐走上几步便气喘吁吁,哪里比得上她的妧妧。   后来她回了京城的家,又嫁进了宁国公府,也见了好些名门姑娘,才知道祖母说的没错,可那有什么用,她身子虽好,还不是染了病,身子也渐渐衰弱起来,半年时间便下不得榻了,然后便死了。   死掉的滋味可真难受,顾初宁现在还记得那种喘不上来气,一片虚无的感觉,她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前世那么康健的身子都能染病,更何况今生了,顾初宁忽然有一种紧迫感,她得好好养养这身子。   待得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珊瑚方才回来,只不过嘟着嘴,一瞧着便是无所得。   果不其然,珊瑚有些丧气:“姑娘,奴婢今儿去了其中几处,没打听到。”   顾初宁接过珊瑚手里提着的鱼,安慰道:“扬州府这么大,怎么能一天便探听到,慢慢来,好在还有些时日,不急。”   珊瑚忙把鱼拿回来:“姑娘快把鱼给奴婢吧,您说的有理,以后我日日去,还怕打听不到了,奴婢煲个鲫鱼汤,给您补补身子,”说着话就眉开眼笑了。   顾初宁很喜欢珊瑚,心细胆大,又很机敏,只除了爱哭些,她想到顾瑾也是个小泪包,笑着说:“嗯,细细地熬着,等瑾哥儿回来也便好了,”珊瑚出去自然是要有名头的,正好得了二百两,可以出去买些吃食,也不叫人怀疑。   这般又过了五天,这回珊瑚满脸兴奋:“姑娘,这次准错不了,奴婢还跟着去了呢,谁能想到,那地儿竟然在当铺的后头,果然是暗藏玄机,”她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些。   “等明儿奴婢拿了钱去了便好了,奴婢可都听说了,他家的路引生意是咱们扬州府最靠谱的,以假乱真,”珊瑚说。   万嬷嬷一张脸上也满是笑意。   顾初宁见了也很是高兴:“那要多少银钱?”   珊瑚就有些心虚了:“说是要四百两……”   万嬷嬷“诶呦”了一声,这四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的吃穿嚼用有五两银子便足够了,四百两许多人连听都未曾听过,当真是个大数目。   珊瑚也有些拿不准了:“夫人给了咱们二百两,如今还差着二百两,不说这个,咱们离开以后吃穿住都要银钱,这可从哪里弄啊。”   顾初宁沉吟了片刻,然后看着万嬷嬷:“嬷嬷,我还记得姨娘留给了我和瑾哥儿一些东西……”这自然是原身的记忆。   万嬷嬷咬咬牙:“老奴去拿,”过了一会儿便拿了一个大红牡丹雕漆的匣子过来,“这是姨娘走的时候留给老奴的,说是留给姑娘您做陪嫁,”万嬷嬷说到这里很是伤心,那时纪姨娘想着瑾哥儿是个男娃,老爷怎么说也会管着他,只不过姑娘是个女孩,依老爷的性子怕是会照拂很少。   顾初宁接过来,她回想着纪姨娘,那真是个温柔善心的女人,只不过命不好,遇上了顾德庸,后来纪氏虽看清了顾德庸,却也没有法子了,只能拼命留下东西给原主。   顾初宁就道:“嬷嬷,我知道这是姨娘留下的唯一的念想,若不是如今山穷水尽,我是不会动的,”从顾德庸和柳氏那里自然是再抠不出银子了,如今也只剩这个了。   万嬷嬷摇摇头:“姑娘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你的东西,”任凭这些年再难过,姑娘都没有动过这些东西,如今也是不得不了。   顾初宁打开匣子,震惊了好久,这东西纪氏只说留给原主,原主也未曾亲眼见过,此时半晌没转过神来,万嬷嬷和珊瑚也惊呼出声。   匣子里头有好些金银首饰,除此外则是珍珠宝石,顾初宁约出了一个数目:“若是将这些都抵押给当铺,应有三百两左右。”   顾初宁前世嫁进了宁国公府,见过了不少好东西,其实这些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姨娘来说,能攒下这些东西很是不易了。   珊瑚满脸都是喜色:“太好了,除了路引要用的二百两以外,还足足剩下一百两呢,咱们离开后至少好些时日不用愁了。”   顾初宁从匣子里翻出了一块玉佩,是一小块的羊脂白玉,上面雕着一尾鱼,活泼可爱,她隐约想起纪氏偶尔拿着这玉佩,想来这玉佩该是姨娘的父母给的,她把这玉佩挂在腰间:“这个就留下吧,”也是留个念想。   万嬷嬷泪光闪烁:“姨娘性儿好,在夫人那般磋磨下能给姑娘留下这许多东西。”   顾初宁也点点头,想来顾德庸先时也曾真心欢喜过姨娘,若不然定然不能留下这么多东西,只不过对子女太凉薄了些。   顾初宁把匣子合好:“珊瑚,你明儿出去就当了,不是说那路引就在当铺后头吗,就在那个当铺当,不低于三百两不当,”想来那当铺应该也有些名头。   这边刚刚收拾好,忽然就响起了敲门声,顾初宁有些惊讶,珊瑚连忙把匣子掩好,然后开了门。   进来的姑娘穿着藕荷色织花襟子,下身是白练湘裙,一张脸容色娇艳,很是好看,正是柳氏嫡出的女儿顾语宁。   珊瑚福了福身:“大姑娘来了,奴婢这就去泡茶。”   顾初宁也起身唤了声姐姐,她暗中回忆了一番,原来顾语宁同原主的关系不错,时常来接济女主,若不然只靠女主刺绣也是养活不了姐弟俩的。   顾语宁扶她起身:“你也知道,我娘她就是那个性子……我只能偶尔来瞧你一眼,若是叫她知道了,你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她素来知道自己的母亲心狠,可到底是她的母亲,又威严甚重,故而她虽然想帮顾初宁,也只得偷偷来。   顾初宁笑着说:“大姐,我都省得的,”这顾语宁是个好的。   顾语宁看了眼珊瑚和万嬷嬷,她们俩自然就退下去了。   顾初宁有些不解:“大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顾语宁忧心忡忡:“那祝建白如此纨绔,你如何能嫁过去,我同我娘求了好久,她都没有松口,我是帮不上你了,你怎的还应承了,”她想起那日正厅里的事。   顾初宁低下头:“大姐,如今我能如何,只得认命罢了,”她不敢同顾语宁说要逃走,纵然顾语宁是好的,若是不小心叫柳氏知道了可怎么办。   顾语宁就叹气:“你瞒着我做什么,你以前亲口同我说的,你倾慕卫恒卫公子,如何能嫁给祝建白。”   顾初宁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来,原主确实喜欢过那卫公子,还曾给人家绣过香囊……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6章   顾初宁醒来之后便一直忙着调养身子和逃走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分心思去想旁的,此番顾语宁一提才想起来。   原主着实喜欢那卫公子,喜欢的很。   卫恒原是扬州府卫知府家的嫡子,家世可谓是好得很,要知道在扬州府最大的官儿便是知府了,比祝知州还要厉害,只不过卫知府乃是从京中调任而来,不比祝知州是扬州府的地头蛇。   顾初宁见识的多,自然知道从京中调任而来实际是好事,任期一满便可回京升官了,卫知府回京后定能升官加爵,如此家世,更何况卫恒相貌出众,清隽秀朗,算是满扬州府小娘子的心上人了。   此般人物,原主一见之下便倾心了,整日里胡思乱想,还偷偷绣过香囊给卫公子。   看到这里,顾初宁不由失笑,原主当真是一片痴心,只不过有些可怜,她只不过在庙中偷偷瞧见过一眼卫恒,便欢喜的要死要活,更甚至做出送男子东西那般胆大的行径,只可惜卫恒根本不曾见过她,更可能不知道这么个人存在。   顾初宁道:“大姐,你也知道,原是我偷偷瞧见过卫公子一眼而已,细细说来,卫公子从不曾见过我,更不可能知道我的一片倾心了,”原主只是默默地喜欢过卫恒而已,那香囊想必也未收到过吧。   顾语宁闻言也是叹息出声:“我原就叫你见他一面,偏你害羞,以你的相貌……”若是能叫卫公子看上,妹妹也算是能离了这里了。   顾初宁连忙宽慰顾语宁:“大姐,你不必担心我,如今事情已过去了这么久了,卫公子更是年初便去京城读书准备科考了,我与他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顾语宁几乎掉下泪来:“那你要如何,进了那祝家岂非进了火坑,”她接着小声道:“你走吧,离开这里,在哪里都比这里好,”她说不动母亲,只能这般帮着妹妹了。   顾语宁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神情严肃:“这里是一百两,这是我攒下的所有银钱了,母亲虽疼爱我,却也不怎么给我银两,有了这些钱,你便能离开了。”   顾初宁心下一片感动,她这嫡姐竟能攒下一百两银子,这不知道有多困难,想来顾语宁不知道出城需要路引,毕竟顾语宁自幼长在顾府里,连门也不怎么出:“谢谢大姐,妹妹……”   顾语宁摸了摸顾初宁的手:“不管如何,这些钱都留给你了,旁的都别说了,我得走了,要是母亲发现就不好了。”   顾语宁很快便出去了,顾初宁看着手里的一百两,柳氏和顾德庸那般的人竟也能生出如此良善的顾语宁,她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把银两放回匣子里。   自从顾初宁将事情都交给珊瑚后,珊瑚的干劲儿十足,她又是个机灵聪慧的,几日间便将事情都办好了,她先是去当铺当了首饰,拢共有三百五十两,比预计的还多出五十两,又买回了假路引。   此时,顾初宁看着手里的路引,官纸上印章分明,其中写着“顾宁,男,扬州府榆钱胡同人家,世代居于此,年十五。”   珊瑚有些不解:“姑娘缘何要做个男子的路引,不过这路引真的很,据商家说就是官府也查不出来。”   顾初宁折好路引:“当今自然还是男子行走方便,”实则她这般相貌,若是以女子身份行走,怕是会遇上无数个祝建白,哪里能讨得了好去。   万嬷嬷抚了抚顾初宁的头发:“妧妧当真是长大了,”如今她们所有人都依靠着姑娘。   离婚期还剩十日了,小院儿里的人越发紧张起来,顾瑾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眉头蹙着,像个小老头似的。   这一日顾初宁将银两都折成各府都通行的银票,拢共有二百五十两,可谓是一笔巨款了,主仆一行人向正院走。   珊瑚几人都由顾初宁交代过了,要和往常一般,因此不管心里如何紧张,面上俱都是轻松的神情。   柳氏就见顾初宁领着顾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很是诧异:“瑾哥儿怎么没去读书,还有你,好好的不在屋里候嫁出来做什么。”   顾初宁领着顾瑾跪下,面上是一幅哀戚的神态:“夫人,再有十日我便要出门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我那在地下的姨娘还不知道呢,我今日来,便是想求着您容我们姐弟俩去给姨娘上柱香。”   柳氏自然不允,眉毛一竖:“不成,婚期如此接近了,做这些做什么,”如此晦气,她厌恶纪氏厌恶的紧。   顾初宁就去看顾德庸,她眼眶微红,欲语还休,桃花眼里面噙满了泪水,右眼尾下那颗泪痣更显得楚楚,看着便叫人心疼。   顾德庸见了也难免有所触动,他想起了那个温柔貌美的女子,半晌才沉吟道:“你便领着瑾哥儿去吧,好歹叫纪氏在地底下高兴高兴。”   顾初宁破涕为笑,面上一副感激的样子,心里却暗暗腹诽,若是叫纪氏知道自己的女儿嫁给那般纨绔,想必都要气的活过来了,哪里能高兴。   柳氏果然等了一眼顾德庸,顾德庸虽然向来听她的话,她却也不敢过于拂他的面子,只能压下怒气道:“想去也成,就叫语宁跟着去吧。”   顾初宁心下一松,面上恭敬地应道:“是,”还好是叫顾语宁帮着。   纪氏的坟茔就在城门口的郊地,走得一会儿功夫便到了。   纪氏的坟茔整修的还好,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顾初宁领着顾瑾给纪氏上香,香雾随风而动,过得一会儿便消散了,顾初宁在心里暗暗道:“您若是在世,想必也不会同意女儿嫁去那种地方,您且放心吧,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瑾哥儿,”然后恭敬地磕了头。   来的路上顾初宁已经给顾语宁透过信儿了,现在顾语宁很是紧张,对丫鬟们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二小姐去茶楼里坐坐,”这附近便有一个茶楼,正好方便顾初宁换上男装。   顾初宁握住顾语宁的手:“大姐,我走了以后一定好好的,必不叫你担心。”   顾语宁点点头:“我帮你拖两天,两天后定是瞒不住了,想来父亲和母亲会去寻你,但你换上了男装,又过了两日,等闲人应也寻不到,你以后要好好保重。”   二人说了一路,很快便到了茶楼,顾初宁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她终于能逃离这里了。   没成想刚到茶楼,就听见一声极猥琐的调笑:“祝兄,这不是你那未过门的七姨娘吗?”   顾初宁就看见一个穿着织金丝团花纹锦袍的男子过来,他面容倒也算是俊朗,只不过面色苍白,眼眶凹陷,走路虚浮,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   “顾小姐,你怎的来了这儿,”祝建白心神有些恍惚,虽已见过了这顾二小姐一面,再见仍沉溺其中,这眉眼身段,实在绝色,也为了这,他甘愿等她一个月将她体面的抬进府去。   顾初宁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来给故去的姨娘上香,不知祝公子?”   祝建白色眯眯地看着顾初宁,恨不能立时就将人搂进怀里一亲香泽,到底还是忍住了:“祝某来此跑马,这就是缘分吧。”   他那幅猥琐的模样叫顾初宁想吐,只能面色苍白地笑了下,她知道今天的计划都作废了。   顾语宁见状同祝建白解释了一番,然后强笑了下。   祝建白殷勤道:“那二位姑娘在此饮完茶后,祝某将你们送回去吧,”他可想好好表现一番。   顾初宁低下头:“不麻烦祝公子了,我们自己回去就成。”   祝建白连忙接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你如此美貌,若是叫别人瞧见了可怎么办,还是祝某人送你回去吧,”他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顾瑾害怕的都哆嗦了起来,这一切都泡汤了,再没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阿姐要怎么办。   祝建白的狐朋狗友们调侃:“怨不得你这么个急色的人如此忍耐,原来新嫂子这般美貌,世所罕见,”若是这等美人,等上一番也是值得的。   顾初宁再是镇定,此刻也慌了神,只能由着祝建白送回顾府,她还能怎么办?   一路上祝建白殷勤不断,极尽讨好,顾初宁压根没听进耳朵里去,刚踏进顾府的大门,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李婆子的声音:“二姑娘,说是京城来人瞧您了。”   难道是阿远来寻她了,顾初宁掩在衣袖中的手颤了一下。 第7章   二层垂花门上仰面莲栩栩如生,斑驳色泽。   顾初宁却立在原地,京城来人……难不成真是阿远吗?   下一瞬她就摇了摇头,她真是糊涂了,怎么可能是阿远呢,他如何会知道她又活了一遭,更不会寻到扬州府的,更何况六年时间已过,想来他都要忘记她这个长嫂了。   李婆子察言观色,冲着祝建白福了福身:“不知祝公子……”   祝建白虽是个顶不规矩的,但他心悦顾初宁的很,也不愿惹了美人的恼,更想着日后琴瑟和鸣,红袖添香,格外识趣的道:“今日正巧在郊外遇见了顾姑娘,这才送了回来,如今府上有人做客,祝某就先告退了,”说完神色缱绻地望了顾初宁一眼。   顾初宁这才缓过心神:“嬷嬷说京城有人来?”   李婆子其实很是可怜顾初宁,此番很有些为她高兴:“可不是,二姑娘,今儿晌时府里呼呼啦啦来了好些人,听说是您在京城的姨母使人来瞧你了。”   “姨母?”顾初宁仔细回想了下,却并无什么关于姨母的记忆,她满腹疑问,然后随着李嬷嬷往正厅里去。   李嬷嬷在路上就交代了,来人自称是顾初宁的姨母,打听了好些年才得知顾初宁的下落,这才遣了人来看望。   顾初宁听着就有些惊讶,这姨母竟是京城济宁侯府的人,虽说只是济宁侯府三房的姨娘,却也是个人物了,她怎么会有这么一门亲戚呢,她一路上仔细地想了一番,终是想起了些关于姨母的记忆。   原来纪氏平素少话,很少提及家里的事,只说过幼时家道中落,与姐姐失散,一别经年,再也没有了消息,故而原主所知不多。   约莫走了几步就到了正厅,李婆子撩起穿珠帘,清脆的叮当声,谢婉宁就瞧见正厅里柳氏正眉开眼笑的陪着一个妇人坐着,很是殷勤的模样,那妇人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颇有些严肃,穿了素色宝瓶纹的襟子,想来应该就是来的那位嬷嬷了。   这厢张嬷嬷就瞧见碎玉叮当处一个容色无双的美人,那美人肤白皎皎,眼尾迤逦,不说话就是一股子媚态,窗柩里透进来的日光打在她的身上,如梦似幻,不似凡人。   张嬷嬷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京城里有名的美人也见过不少,却也从没看过这般容色,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顾姑娘?”   柳氏谄媚的笑:“可不是,这就是咱家的二姑娘,”然后顾初宁招手,做出一副亲密的姿态:“瞧你这孩子,怕是欢喜傻了不成,快过来,这就是你姨母谴来的嬷嬷。”   顾初宁就拉着顾瑾的手往这边儿走,然后略福了福身,端谨道:“嬷嬷好”,顾瑾也有样学样。   许是顾初宁的容色太盛,张嬷嬷这才注意到顾初宁身旁的顾瑾,她笑道:“这两个孩子生的真好,”尤其是顾初宁,美的叫人说不出话来。   张嬷嬷叹道:“若是姨娘瞧见了你们俩个,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模样,”说话间有些伤感。   顾初宁就笑:“我和瑾哥儿也没瞧见过姨母,这么多年未见,不知姨母身体可好。”   张嬷嬷很是宽慰:“姨娘身子好得很,就是一直担心着你们。”   顾初宁也做出一副唏嘘的神态:“只在这儿站着也不好,嬷嬷随我去屋里说话吧。”   张嬷嬷自然应是:“夫人,劳烦您了。”   柳氏心里呕的要死,这可是京城勋贵济宁侯啊,谁知道这蹄子竟有这么一门亲戚,她虽想巴结张嬷嬷,却也知道不是时候,因此很是得体的道:“瞧我,竟给忙忘了,快来人领路。”   很快便到了小院儿,珊瑚犹在梦中,还是晕晕乎乎地先去开了门看座。   张嬷嬷随着坐了下来,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唏嘘的很,这小院儿不过丈余,破败的很,这屋子更是衰落,里面除了床榻桌椅,竟是一点摆设都无,椅子上的漆都掉了,好在收拾的还算干净,又看见顾初宁二人纤瘦的很,也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顾初宁就唤珊瑚去泡茶,然后把呆愣的顾瑾安置在一旁。   顾初宁也得以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姨母纪绣与母亲纪彤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她二人的父亲是个秀才,在一村落里当塾师,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可有一年遭了难,父亲没了,整个村儿的人也逃了开来,二人也随着出逃,可惜不慎在路上失散,一别就是这么些年。   顾初宁的母亲一路到了江南,后来又被顾德庸买回去。   而纪绣去往了京城,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后来又辗转到了济宁侯府,得了宋三老爷的眼,做了姨娘,宋三老爷的正妻也很瞧得上她,故而过的还算不错。   张嬷嬷叹气:“姨娘早些年一直忙着服侍老爷夫人,后来夫人染病没了,又操持三房的庶务,这才探听到你们的消息。”   “哪里迟了,不论如何,这亲缘关系一直在,”顾初宁回道,她自然听出了张嬷嬷话里的意思,想来纪氏在济宁侯府过的也不全然很好,做姨娘哪里能轻松。   张嬷嬷越看越满意,顾初宁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实属难得:“姑娘说的对,是老奴糊涂了。”   顾瑾原先一直安安静静的,此刻怯生生地抬头道:“嬷嬷,你会带我和阿姐走吗?”小脸上满是期待,他知道今日的事情失败了,眼下这京城来的嬷嬷是唯一的希望了。   屋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万嬷嬷见状就跪了下来:“恕老奴多嘴,您不知道姐儿和哥儿过的是什么日子,”然后口齿清晰的将所有事情都叙述了一遍,着重说了那祝建白的事。   顾初宁配合着低头垂泪,揽紧了顾瑾,很无助的样子。   张嬷嬷果然心疼:“姨娘自从知道你们俩个孩子相依为命,就担心的不得了,实不相瞒,老奴就是来接你们进京的。”   顾瑾闻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泪珠挂在眼眶里,可把张嬷嬷给心疼坏了,她心里也是当真可怜这两个孩子。   顾初宁泪光点点:“侯府事多,姨母若接了我们两个过去,可不是平白添了口舌,如何好让姨母为难。”   张嬷嬷就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如今三房没了正头太太,姨娘在府里还说得上两句话,不过是添了两双筷子而已,老爷早已经允了,再者说了,府上早先来了好些表姑娘,成亲了才搬出府去,老夫人纯善的很。”   顾初宁这回彻底放下心了:“嬷嬷也知道了,我那父亲母亲要我嫁那祝建白……”   张嬷嬷这回挺起了腰板:“姑娘且放心,一个知州之子,还算不了什么,姑娘且好好准备行囊,老奴这就去同你家老爷夫人说道说道。”   张嬷嬷雷厉风行,说完就去了正厅,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珊瑚晕晕乎乎的:“姑娘,这是真的不成?”   顾初宁擦干了顾瑾脸上的泪:“可不是,咱们能正大光明的离开这里去京城了,”果真是柳暗花明,谁知道竟会有这么一门亲戚。   万嬷嬷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先前走的时候老奴还可惜这些衣裳带不走,如今可能派上用场了,”她说完就去收拾箱笼,珊瑚也跟着忙了起来。   事情办得极快,也不知道张嬷嬷是如何说的,顾德庸和柳氏竟然应承了,和祝建白的婚事也解除了,第二日一行人便乘了船往京城去。   这事解决的看似轻松,实则内里却暗流涌动,济宁侯府乃是勋贵人家,祝建白虽为知州之子也得罪不起,顾德庸和柳氏更不用提了,说不准他们现在正想着以后如何巴结济宁侯府呢。   顾家一行人都来相送,柳氏也来了,顾德庸看着远去的船只,心里已经在想着将来顾初宁嫁与京城的高门大户后如何了。   船行的很快,过得一会儿便看不见岸边的人了。   船身中等,顾初宁等人忙着安置箱笼,待全部收拾好已经是下午时分了,顾初宁推开窗户往外看,江上碧波荡漾,日光沉沉,四周船只相映,很是壮观。   这是顾初宁两辈子以来头一次坐船,没想到竟然适应的很,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色,很是喜欢。   窗扇里透进来的日光打在顾初宁的脸上,像是话本儿里的女妖精,春桃在船舱门口瞧了好一会儿,她心里砰砰跳个不停,然后才唤道:“姑娘。”   顾初宁回头:“春桃怎么来了,可是嬷嬷有什么事情交代,”张嬷嬷自然不是只身来京,还带了一个丫鬟,就是春桃。   春桃福了福身:“眼下嬷嬷正和船家交待事宜,脱不开身,这才遣了奴婢过来和您说话,怕您闷得慌。”   顾初宁笑道:“这是我第一次坐船,新鲜的紧,哪里会闷,”她顿了顿又道:“快过来坐下说话,站着累得慌,”张嬷嬷和春桃显然是姨母的心腹,她自然要以礼相待。   春桃抿唇笑了笑,看来这顾姑娘不只脸生的好看,还很会做人。   顾初宁明白张嬷嬷的意思,她要去济宁侯府,自然要了解济宁侯府的事情,派春桃过来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对春桃道:“你来的可巧,我自幼是没规矩惯了的,日后去了侯府……”   “三房人口简单,夫人没了以后就是姨娘管事,府里的少爷姑娘也好说话,姑娘不必担心,”春桃回道。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只是三房一个姨娘的侄女,以她这等身份,实在是不需要知道太多,想来侯府里的人也不会正眼瞧她。   二人说着说着,顾初宁便佯装不小心提起了宁国公府,春桃果然就说了起来:“说起这宁国公府,可是煊赫的很,乃是京城一等一的人家,尤其是他家那四公子。”   顾初宁心里一跳,阿远的序齿便是行四,她问:“可是那四公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陆四公子陆远可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公子哥,生的毓秀风流,满京城的小娘子都倾慕于他,就是为人颇有些风流,惹了好些相思泪,”春桃满面红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记忆中的阿远不爱说话,是个胆小的孩子,如何会是她口中那个风流子弟。   她不信…… 第8章   日光倾斜,已是暮色四合,从窗口望向江面,水面一半暗红一半金黄,水纹涌动,煞是好看。   顾初宁却顾不上欣赏这般景色,她一直想着春桃的话,明明字字分明,她却不大相信,实在是春桃口中的阿远与她记忆里的阿远……像是两个人一般。   顾初宁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带着疑惑道:“春桃姑娘,我虽长在扬州府,却也听过些关于宁国公府的事,只知道陆四公子身世颇为可怜,怎的如今?”   春桃果然看了顾初宁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陆四公子身世确然可怜,父母和兄长先后身死,大房只余了他一个人,早些年陆四公子默默无闻,后来不知怎的竟得了新帝的青眼,这才扬了名儿。”   春桃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起来:“陆四公子实在是神仙风姿,京城里多得是见了他一眼就倾心的小娘子。”   顾初宁一听就知道阿远现在过得很是不错,想来二房的人奈何不了他,顾初宁觉得颇为自豪,不愧是她养大的孩子,如此聪明,至于那些风流名声,她选择忽略……   春桃往外一瞧就发现时辰不早了:“姑娘,到时候用晚膳了,奴婢先出去了。”   顾初宁点点头,如今也不急,待到了京城就知道了。   万嬷嬷和珊瑚从张嬷嬷处领了吃食回来,顾瑾也一早便过来了,看见吃食眼睛就亮了起来。   毕竟在船上,第一道便是熬得浓浓的鱼头豆腐汤,汤色奶白,再有用薄脆萝卜花配的盐水桂花鸭,一碟子葱烧牛柳,一碗香菇扒菜心,荤素搭配,齐全的很。   珊瑚站在一旁递筷子:“姑娘,奴婢听船夫说了,到京城还要些时日,也就先头这些日子能用些新鲜菜蔬,您和少爷紧着用。”   顾瑾点点头,给顾初宁夹了一筷子:“阿姐先用。”   顾初宁摸了摸顾瑾的头,这孩子难得开心:“瑾哥儿也是第一次坐船,可觉得还好?”   顾瑾点点头,小脸上全是笑意:“阿姐,我以前只在书上见过,没想到真的如此壮观,”这坐船行千里路的旅程,实在是新鲜的紧。   顾初宁见了也很开心:“那就好,等咱们到了京城,会越来越好的。”   顾瑾“嗯”一声,江面波光粼粼,他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以后会更好。   水路漫长,时日很多,顾瑾也从一开始的兴奋激动变的习惯如常了,先前还忙着跟船家聊天钓鱼,后来晃晃悠悠的也觉得闷了,便开始读起书来。   顾初宁则是忙着盘算剩下的银两,对将来的活计犯愁。   此行前往济宁侯府,看张嬷嬷的意思,她应该是能住到出嫁,这已经很仁厚了,可济宁侯府也不能负担她的嫁妆,更何况还有顾瑾,她要照料顾瑾长大,也不好一直叫顾瑾寄人篱下,还好帮着顾瑾寻访名师,安置宅子,这些一项项都是银两。   故而,剩下的那些银两就不够看了,顾初宁实在是愁得慌啊。   日子在顾瑾琅琅的读书声中平稳的过去,唯一不好的便是万嬷嬷了。   万嬷嬷刚上船时安然无恙,可后来却有些晕船,脸色苍白的很,顾初宁见了连忙叫她去休息,可没成想万嬷嬷却没好转,反而是越发严重了。   顾初宁是第一次坐船,许多事情都拿不稳,第一时间就去问了张嬷嬷的意见,张嬷嬷也很是挂心,她特意去瞧了万嬷嬷,先是安排膳房去做好克化的吃食,又叫珊瑚好好照看万嬷嬷,却还是没有好转。   顾初宁很是着急:“嬷嬷,万嬷嬷瞧着有些严重,如今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是不是要请大夫瞧瞧。”   张嬷嬷叹了一口气:“老奴何尝不知道,可是水上不比陆地,一时间寻不到停靠的地方,离下个码头还有些距离。”   顾初宁无奈的点了点头,张嬷嬷说的有理,只有到下个码头才能寻到大夫,如今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忽然下起了大雨,雨势延绵,打在江面上浩浩荡荡,几乎连成了一线,看着很是吓人。   顾初宁正和张嬷嬷商量延请大夫的事情,一看见这雨势就担忧了起来,就算她不懂水,也知道此时完全行不了船,只能留在原地,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这时候春桃走进了船舱:“姑娘,船夫说这雨下的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叫咱们安心。”   顾初宁如何能安心,就算没有这场雨,走到下个码头也不知要多少时日,如今又添了这场雨,不知道万嬷嬷能不能熬得住。   珊瑚跑着走进来,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姑娘,万嬷嬷她吐血了,”说完就哭了出来。   顾初宁愣了一下,立时就跑去了万嬷嬷的船舱,张嬷嬷和春桃听见这话也面露不忍之色。   顾初宁一进去就闻见了一股血腥味,万嬷嬷躺在床榻上,半睁着眼睛,面如金纸,偏偏嘴巴一圈都是绯红色的,想来是血染的。   不过几天的功夫,万嬷嬷就瘦了一圈儿,眼窝都凹陷了进去,看着很不好。   顾初宁坐到榻边,握着万嬷嬷的手:“嬷嬷,妧妧来了,”她实在后悔,谁知万嬷嬷竟不能乘船,还严重到这般地步。   万嬷嬷轻轻拍了拍顾初宁的手:“姑娘不必自责,老奴这是第一次坐船,谁知竟会晕船,与姑娘半点关系都没有,”她说着扯出了一个笑容:“老奴这辈子也算值了,好歹离了那扬州府了,就是愧对姨娘的嘱托,没能照顾好你和瑾哥。”   顾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自她重生以来,都是万嬷嬷照料她,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她喃喃道:“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身后,顾瑾和珊瑚都小声儿哭着。   万嬷嬷喘着气道:“姑娘,老奴怕是不中用了,你和瑾哥儿以后要好好的。”   顾初宁摇摇头:“不会的,总还有法子,”眼泪却已经流了满脸。   万嬷嬷慈爱地看着她养大的孩子,然后面色变的愁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满目痛楚:“姑娘,老奴还有事要跟你说,你别怪姨娘和老奴,其实你……”   顾初宁却忽然站了起来,眼睛一亮:“嬷嬷,我想到法子了,你撑住,”说完就不管不顾的走了,自然没把万嬷嬷的话听进耳里。   顾初宁一路往甲板上走,她想起了陆显同她说过的话,前世她虽仅做了陆显三个月的妻子,陆显却待她极好,时常给她讲些京城里的密闻。   其中一件便是京城的宝来船号,船身上都刻了一朵忍冬花纹,非是达官显贵人家才能乘行,陆显还说,那船上都会带着懂些医理的小童,以防着贵人身子有恙。   这一路行来,江面上有许多船只,顾初宁就看见过一只刻着忍冬花纹的船,那船离的不远,万嬷嬷有救了。   雨势小了些,能看见对面的船只了,顾初宁交代船夫缓缓地靠近那船,然后大喊出声:“船上的贵人,我家嬷嬷生了急病,急需大夫,还请相助,”然后一声声地喊了起来。   这厢程临轻轻推开舱门,就看见那如玉公子端坐在平角小几前,正执笔而临,那人山眉水眼,周身都拢着一层光晕,他拱手道:“陆大人……”他深知陆大人平素最厌烦人打扰,因此很是小心。   陆远没有停笔,他自然也听见了那模模糊糊的声音,长眉微皱。   而在这当口,船身却忽然一震,陆远的笔在宣纸上顿了一下,墨点晕染,丝丝缕缕的墨色。   程临见状冷汗都流了下来,陆远终究还是放下笔:“去看看。”   原来顾初宁见没有回应,竟直接叫船夫拿铁钩和木板勾住了那船,她知道这很是无礼,眼下却没有办法了。   程临奉了陆远的命过来,就看见被雨打湿的顾初宁,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顾初宁的话,然后回道:“姑娘且等一等,我和我家大人回禀一下,”然后回了船舱回禀陆远,他心下可怜顾初宁,却也知道陆远平素最讨厌麻烦。   这时船身又震了几下,陆远一点作画的心思都没有了:“既如此,那便遣那小童去吧。”   程临心下一松,少爷到底心善,然后就遣了小童过去,顾初宁很是感激:“不知你家大人何时有空,我必重谢他,”这可是救了万嬷嬷的命。   程临的脸悄悄就红了,好在雨大也瞧不出来:“姑娘且不必了,我家少爷他不爱见人,雨这么大,你还是先回去吧。”   这边船舱里的窗扇不小心被风雨吹开了,雨丝打在宣纸上,晕染了更多,陆远起身去关窗扇,一抬眼就看见了对面雨中的顾初宁。   十二骨竹伞下,顾初宁临雨而立,眼尾泛红,侧脸秀致,身影纤弱袅娜。   陆远却忽然想起了那个午后,他刚刚从书房回来,她就站在院门口的石榴树下,也是执着一柄十二骨的竹伞,盈盈而立,对他喊:“阿远,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你却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张发财今天发财了吗扔了1个地雷   还有读者“乔克叔叔”,“>_<”,“xiacha”,“李二喵”,“WEIIEWIIIII”灌溉的营养液 第9章   江雨寒凉,些微打在顾初宁的身上,她不自觉地颤了下身子。   两船离的很近,陆远甚至能看清顾初宁执着竹伞的指节微微泛白,再往上,那张脸却全然陌生。   陆远合上窗扇,他最近可能有些累了,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竟觉得与她有些相似,他又坐回小几前。   陆远船上的医童挎着一个药箱,随着顾初宁进了万嬷嬷的船舱,珊瑚自然听见了顾初宁闹出的动静,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姑娘竟真能请到大夫,顾初宁只是对小童交代了关于万嬷嬷的病况,没有多说别的,怕打扰了医童。   那医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却颇为老成,他坐到万嬷嬷的床榻旁边,细细地看了万嬷嬷,然后从药箱里拿出金针给万嬷嬷施针,足足有两刻钟的功夫才停下来,额上都渗了汗。   珊瑚屏息静气,眼也不敢错的瞧着,见那医童停了立马就端上茶来。   顾初宁就见万嬷嬷的脸色果然好些了,她放心了许多,看向那医童:“请问大夫,嬷嬷她如何了。”   医童喝了口茶润嗓子:“姑娘放心,施了针灸以后就好了许多了,不过是这俩日身子亏损的有些严重,还需时常推拿按摩,”他自幼随侍船上,于晕船上头很是精通。   他又道:“这按摩也很简单,不过是几个穴位,只需记住就可,”然后给珊瑚示范了一次,珊瑚记性很好,很快便记住了。   顾初宁闻言彻底放了心:“多谢大夫,若不是您,嬷嬷她怕真是熬不住了,”她说着就要给医童拿些银两做谢礼。   医童却阻止了她,然后合上了药箱:“姑娘不必如此,在下都是领了贵人的命,”说完就要走了。   顾初宁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想来这医童是全然听船上贵人的命的,然后亲自送了他回去。   这时的雨已经小了许多,顾初宁走到甲板就看见程临还立在那里,她心中很是感激,撑着伞冲程临福了福身:“多谢你家大人救了嬷嬷一条命,方才是我无礼,还望不要见怪,”她心中当真感激的很,她竟叫人直接勾了船,现在想来真是大胆的很。   “船行路远,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当面谢谢你家大人,”顾初宁道,她心知能坐得起这船的人定是不简单,银两于他无用。   程临有些不敢看顾初宁,他回道:“我家大人说了,相逢即是有缘,只不过随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挂心,”说完后就匆匆进了船舱。   顾初宁微楞,看来那人是个心善的,她冲着船舱福了福身。   程临进来的时候陆远正倚在椅背上看书,低眉敛目,很是专注,他轻轻拱了拱手:“大人,属下探查过了,对面那船是最普通的船只,她们一行人是进京投亲的。”   陆远轻轻翻动了扉页,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足够看清,那姑娘所穿衣裳的料子都是极为普通的,一看便不是什么权贵人家,如何能知道宝来船号的事情。   程临自然清楚陆远在想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道:“想来是巧合罢了,顾姑娘病急乱投医,正好寻上了咱们的船,并没有危险。”   陆远放下了书,这些日子两艘船离得近,时时都能瞧得见,他自然知道没有危险,只不过那姑娘竟能知道这等密辛,想来也有些不普通,他颇为意外的瞧了一眼程临:“怎的你今日话这么多?”   程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属下知错,”他眼前又浮现顾初宁的模样,漫漫风雨,青色竹伞下,顾初宁美的出尘。   又过得一会儿雨已经停的差不多了,陆远的声音低沉:“既然雨已经停了,那便快走吧,京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呢。”   程临转瞬间变的沉稳:“是。”   这厢珊瑚将熬得奶白的鱼汤喂给万嬷嬷,万嬷嬷终于没有再吐了,食物下了肚,脸色竟慢慢红润起来,人瞧着也精神了许多。   顾初宁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她吩咐珊瑚好好照看万嬷嬷,待走出船舱的时候,天边竟然出现了彩虹,对面的那艘船也不见了,方才的一切都恍如一场梦一般。   之后的日子过的很快,万嬷嬷的身子在珊瑚的照顾下逐渐恢复,顾瑾则是继续读书。   琅琅的读书声中,终于到了京城,那一日天光晴朗。   顾初宁等人一下了船便上了由张嬷嬷安排的马车一路往济宁侯府去,马车行的极稳,坐在里面舒适的很。   耳边尽是街上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很,一向爱静的顾瑾都被吸引了去,眼睛里满是好奇,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   珊瑚早按捺不住了,一颗心都飞到了外面去:“姑娘,这京城果然不一般,比扬州府热闹的多。”   顾初宁笑着点了点头,她前世虽长在京城,却也没怎么出去过,此刻也觉得新鲜的紧。   说说笑笑的便到了济宁侯府。   济宁侯府占了整一条街,建造很是大气,从侧门进去后便是四面的抄手游廊,庭院中青石甬路相铺,花草满园,气派的很。   张嬷嬷低着头引了顾初宁姐弟往三房走,一路遇见不少下人,又拐了好些回廊,终于到了纪姨娘所住的院落中。   正厅里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美妇人,看着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她穿了身深绿的素面襟子,面容温婉秀丽,就是颇有些焦急的样子,手中的白底撒花帕子被扯得皱了起来。   顾初宁一进屋便瞧见了纪氏,揽着顾瑾张嘴便唤姨母,原因无他,纪氏两姐妹着实生的很像,都是一派的温柔婉约,五官也有好几分的相似,断不会认错人。   纪氏见到顾初宁二人便是眼眶一热,她上前仔细看了二人才道:“好孩子,你们可算来了,”说完就哭了起来。   顾瑾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其实有些记不得母亲的样貌了,可此番见到纪氏,他好像又忆起了母亲,心中一酸便哭了起来,顾初宁也不自觉湿了眼眶,许是原主遗留的感情,这是原主在世上唯二的亲人了。   三人哭作一团,张嬷嬷和春桃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上前劝开,好不容易才收起泪来。   纪氏拉着顾初宁二人坐下,然后又唤春桃去泡茶过来,这才有闲工夫说话。   刚刚只忙着哭了,纪氏这才仔细打量起来,顾瑾虽是个男娃,但面容俊秀,和纪氏姐妹二人如出一辙的清秀,但顾初宁却生的颇为不同。   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顾初宁的桃花眼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右眼尾下泪痣浅浅,兼之动作间纤弱风流,端的是美艳无双。   纪氏就拉住顾初宁的手:“瑾哥儿像彤娘,你却不像,比咱们要漂亮许多,”眉眼间满是赞叹的神情。   顾初宁低下头,脸颊微红,这身子确实美貌的紧,若是不注意还以为她是勾人去的。   纪氏也不打趣了,她怜爱的摸了摸顾瑾的脸:“瞧瑾哥儿瘦的,姨母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膳食,一会儿就用。”   顾瑾也不扭捏:“多谢姨母,”然后瞧了顾初宁一眼,极为懂事。   纪氏就问:“瑾哥儿今年有几岁了?”   顾瑾恭谨的回道:“我今年有八岁了,阿姐等过了冬日的生辰便十五了。”   纪氏暗暗点头,这两个孩子不仅样貌生的好,人品行事也好:“瑾哥儿真懂事,等明日裕哥儿便能陪你一起玩了,你们两个同岁,正好能说到一块去。”   顾初宁点头:“正好,瑾哥儿平素不爱说话,也好跟裕哥儿亲近亲近,”她来的路上便听张嬷嬷说了,纪氏只生了一个幼子,方才八岁,与顾瑾同龄。   纪氏回忆起往昔,她与纪彤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再亲密不过,熟料一昔天灾竟天各一方,她好歹成了济宁侯府的姨娘,她那可怜的妹妹却没了,只余下这两个孩子,她一定会照顾好顾初宁姐弟俩的。   纪氏叹道:“早先年我也说不上话,好在夫人仁慈,听说了我的事后特意派了人去寻你们娘亲,可惜夫人竟染病没了,又耽搁了几年,这才探听到你们的消息,只恨没能早些时日将你们接过来,”她自然知道顾初宁姐弟在扬州府的苦日子,很是惋惜。   顾初宁就道:“姨母说的哪里话,如果不是您,我和瑾哥儿不知道还要在那里待多久呢,多亏了您,我们才能离开。”   纪氏接下来又交代了好些事情,然后几人又一起用了膳。   一番动作下来,顾初宁自然知道纪氏是真心实意待她和顾瑾的,心下很是感动,只不过她们到底是来投奔济宁侯府的,纪氏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姨娘,肯定会为难。   这厢纪氏正在笑,然后就看见了顾初宁脸上的为难。   纪氏拍了拍顾初宁的手:“你们就在这儿安心住下,老爷那边我说过了,先夫人也是同意的,老太太那边儿我也去打过招呼,她再是仁善不过,再者说,咱们府上以前住过好些表小姐,你们住下是一点事都没有的。”   顾初宁放下了心:“那就好,我只怕为难了姨母,以后一定和瑾哥儿好生报答姨母。”   纪氏很是欣慰:“小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天色晚了,做了这么久的船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纪氏安排的住处是三房内一座小院儿,院儿里很是清幽,种了许多树,屋舍也干净整洁,走进来一瞧这些床榻家具都颇为精致贵重。   珊瑚的眼睛都圆了,果然是济宁侯府,随随便便一间屋子便这般好,她先是将行囊包裹收拾好,然后再去服侍顾初宁洗澡,坐船时总有许多不便,此刻终于能方便些了。   净室中梁顶的五连珠大红宫灯打在浴桶上,蒸腾的水雾将顾初宁的脸熏得微红。   入目便是顾初宁如玉般玲珑的后背,她乌沉沉的发浸在水中,发丝随水而动,在暗红灯光下竟显出一股子妖异的感觉。   微微侧首间,就见顾初宁眼尾微红,眼中水意流动,天生一股子媚气。   珊瑚不敢多看,心道这得什么样的公子才能娶回自家姑娘啊,她一时就想远了。   顾初宁抬起一只手臂搭在浴桶沿儿上,露出一截细腻粉白的皓腕,眼尾微扫,道不尽的风流妖媚,她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今日方知济宁侯姓宋,一听得这姓便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顾初宁仔细回忆,她前世嫁人前一直在家里呆着,嫁人后又一直守在宁国公府,几乎从未交际过,最多便是见过几个同龄的姑娘,而京城里也有好些侯府,这济宁侯府她前世倒是从未在意过,怎的觉得这般熟悉。   顾初宁凝了眉,难道前世她接触过济宁侯府?可怎么没什么印象,好生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一个土豪小天使,大手笔啊:   读者“kelyn”,灌溉营养液+210 第10章   怎么想也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顾初宁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珊瑚见状连忙扶了顾初宁出来,然后给她细细的绞头发,顾初宁的发极好,乌沉沉的,珊瑚不敢用力气,绞了好一会儿才干。   顾初宁想起顾瑾,那孩子一向胆小,骤然换了新住处可不要害怕,因此又领了珊瑚过去看顾瑾。   顾初宁过去的时候顾瑾刚由万嬷嬷洗漱完躺在榻上,一张脸白白嫩嫩,俊秀又可爱,她坐过去捏了捏顾瑾的脸:“可还习惯?”   顾瑾握住了顾初宁的手,嘴角翘起,掩不住的笑意:“阿姐,我习惯的很,你放心,”他没想到这个初次谋面的姨母竟待他们如此之好,这新屋子也干净敞亮,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样。   握住顾初宁的手小小软软,顾初宁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这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那就好,阿姐回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呢。”   顾瑾点点头,他会听话的。   这一夜很快便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顾初宁和顾瑾就去陪纪氏用早膳,纪氏的早膳是由三房的小厨房做的,热乎乎的梗米粥香气四溢,一笼灌汤小笼包,水晶虾饺,还有小孩子爱吃的水晶糕。   宋裕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穿了宝蓝色的长袍,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清秀可爱,一看见顾瑾便招呼他过去,两个小娃娃坐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纪氏就对顾初宁说:“只不过一个晚上,俩人就好的跟什么似的了,”她心中很是欣慰,难得两个孩子投缘。   顾初宁也很开心:“瑾哥儿平素安静的很,正好裕哥儿活泼,俩人一起倒是合适。”   纪氏点点头:“先用饭,等会再玩,”她对宋裕说。   待用完了早膳以后,纪氏交代春桃领着宋裕和顾瑾去一旁的书房里写大字,写满二十页以后才能去玩。   宋裕皱了眉,他最不耐烦读书写字,可想想顾瑾又同意了,平时在府里只有他一个男娃,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年龄相似的顾瑾,他觉得新鲜的紧,决计不能在顾瑾面前丢脸,因此笑眯眯地道:“姨娘,我这就和表弟去。”   顾瑾很爱读书,小脸上满是笑意:“昨天一天没写字,正好今日写字。”   宋裕见状瞪圆了眼睛,他有些不相信,然后就拉着顾瑾往书房走,一边走还问:“你是真的想写字吗?”   纪氏又道:“原本想着叫你和瑾哥儿见见老爷,谁知道最近朝政事多,他昨夜都没回来,待他不忙的时候再说。”   顾初宁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纪氏端起粉彩百花茶盏喝了口茶:“今日也不急,才来这且有的忙呢,你和瑾哥儿先收拾好箱笼,再熟悉熟悉府里的事情,待明日再去拜见老夫人。”   纪氏笑道:“明早叫裕哥儿带你们去五福堂见老夫人,老夫人最是仁善,又喜欢小姑娘,一定不会加以为难,你就安心吧。”   说到底纪氏也只是一个姨娘,自然不好去五福堂见老夫人,那里大多是正头夫人去的地方,因此只好叫宋裕带着去。   顾初宁眨了眨眼睛:“姨母放心,不知府里的姐妹们可喜欢香囊手帕,”她说完低下头:“只不过料子一般。”   既已来了侯府,自然是要些见面礼的,她又没有银子,只能在这些小物件上用心思了,原主绣艺精湛,早年绣了好些香囊手帕,正好用在此处。   纪氏果然眼睛一亮:“你能有这份心思最好了,府里的姑娘生在金玉堆里,不喜欢俗物,这些你亲手做的物件才最好,”她怜爱地摸了摸顾初宁的发:“咱们出身不好,若是能和府里的姑娘交好,于将来的亲事上也大有好处。”   顾初宁脸一红,姨母这想的也太早了些,嫁人……她还从未想过。   纪氏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不早了,冬日里再过生辰,你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如今你没了母亲,姨母是要为你多打算的。”   纪氏说完就陷入了沉思,她这侄女的相貌委实太好,想在京城里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也实在不容易,将来可有的忙了。   顾初宁见状就告退了,小院儿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呢。   回到小院儿后,顾初宁就唤万嬷嬷把箱笼里的香囊拿出来,这些香囊都很精美,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里面装的香料也是清新的,顾初宁连连感叹,原主这手绣艺实在厉害,她就不行了,上辈子她的绣艺就极为普通。   待整理好香囊箱笼后,天也要黑了,正在这时候珊瑚兴冲冲的回来了,眉梢眼角都是喜色,一进门就喊:“姑娘,珊瑚回来了。”   万嬷嬷瞪了珊瑚一眼,都进侯府了还这么跳脱。   珊瑚连忙低下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顾初宁身边,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姑娘,奴婢已经差不多打探清楚了。”   顾初宁很是满意,初来乍到,自然要多多了解侯府的事,珊瑚性子活泼,又能说会道,极善交朋友,这才逛了一天便摸得差不多了。   珊瑚第一句话直指要害:“奴婢听说三老爷的正妻没了有两年了,她在世的时候颇为看重咱们姨娘,这不老爷才叫姨娘管事,至于赵姨娘,倒是不如咱们姨娘得宠。”   顾初宁点了点头,珊瑚干劲十足的继续说:“听说咱们房的少爷和小姐很是出色,为人也和善。”   济宁侯府共有三房,自然是长房承了爵位,二房老爷宋弘立也在朝上任官,和嫡妻范氏生了二子一女,另还有两个庶女,都是与她相当的年纪。   顾初宁就问:“那长房呢?”她有些后悔,上辈子尽在后宅里了,什么都不知道,她又一想,其实她上辈子身份尴尬,那时候国公府又是由国公爷的继室杜氏说了算,她根本出不得门,也不怪她。   珊瑚摇了摇头:“正是奇怪呢,奴婢只知道长房也就是侯爷的正妻没了,也没妾室,亦无子嗣,奇怪的紧呢。”   顾初宁一听之下也有些好奇,不过也不急在一时之间,就放下这事忙别的去了。   第二日一早,顾初宁和顾瑾辞别纪氏,由宋裕待着往老夫人的五福堂去。   庭院深深,一路穿花拂柳,遇上了好多穿着藏青襟子的婆子,然后才到了五福堂。   长房的院落富丽堂皇,五福堂一应五间,顾初宁和顾瑾由着宋裕往正厅走,到得门口时停住。   正是上午时分,阳光热烈,宋裕领着她们到了廊庑下,正好遮挡阳光,宋裕对着门口的嬷嬷道:“这是来投奔姨娘的表小姐和表少爷,先叫她们在这站一会儿,待我回了祖母就叫她们进正厅。”   那嬷嬷恭谨的很:“是,少爷。”   宋裕转身就进了正厅,那嬷嬷满脸堆笑:“姑娘和小公子就在这等一会儿,”顾初宁笑着点了点头。   廊庑下遮阳避光,难得的好去处,故而站在这儿清省的很,顾初宁来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这五福堂果然雕梁画栋,无一不精美,虽然比宁国公府还差了些,她想。   顾瑾却有些害怕,他不似顾初宁一般见识过,此刻见到侯府的规矩就有些胆怯了,但好在他面上还端得住,只是握着顾初宁的手微微颤抖。   顾初宁感觉到了顾瑾的紧张,然后捏了捏他的手,顾瑾顿时就不害怕了,有阿姐在呢,什么都不怕。   正厅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像是在说些什么有趣的,正在这时候,正厅里出来一个丫鬟,她瞧见顾初宁心里就是一惊,这也太美了,然后晕晕乎乎的引着顾初宁和顾瑾进去。   顾初宁低垂着头,只瞧见前面立着一个穿着竹叶纹杭绸直缀的男子,再往下是一双皂靴,她心想这应该是府里的三少爷,宋府拢共有四个男孩,大少爷是二房所生嫡子,早已娶妻生子了,其余三位少爷都在读书,二少爷是三房长子,三少爷是二房嫡次子,四少爷则是宋裕了。   顾初宁行走间纤弱袅娜,裙裾如同莲花般缓缓绽放,侧脸秀致如玉,不说话就是一股子媚气,那引路的丫鬟简直看呆了去。   那丫鬟一时呆了,竟忘了走路,正横在顾初宁脚前,顾初宁避之不及,一下子便摔倒了,摔得五体投地,而更巧的是,她竟摔到了那少爷的身后,双手落在那人的靴子上,与此同时,宋裕的话噎在口中:“祖母,这便是我那表姐和表弟……”   顾初宁摔得七荤八素,她的手还落在那人的靴子上,仔细一看,上面是用金线绣的团云纹,精致华贵,还未待她看清,那人便缓缓转过身,正对着她了。   顾初宁下意识抬头,那人穿着青色竹叶纹的直缀,腰间坠着一块墨玉,五官俊秀,再往上则是山眉水眼,像是拢着一层雾气,全京城的灵气都汇聚到他一人身上一般。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而叫顾初宁震惊的是,这是何等熟悉的一个人,昔日宁国公府的往事浮上眼前,纵使六年光阴匆匆而过,他的五官虽略有变化,但那双眼却从未改变。   此时,顾初宁心中自豪的很,不愧是她养大的孩子,委实俊秀。   阿远长大了。 第11章   五福堂铺着金丝织锦珊瑚毯,纹路细密舒适。   顾初宁还趴在上面,方才光顾着看陆远了,此刻才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痛,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她养大的孩子果然与众不同,不光样貌生的俊秀无比,就是身量也很高,气质也出众,顾初宁想起了春桃的话,不愧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公子哥,她深感欣慰。   许是方才摔得太突然,她的胳膊肘首当其中,此刻觉得疼的很,顾初宁却有些恍惚,先前只是听闻他过得好,此刻亲自瞧了一眼,果然过的不错,竟能在宁国公府那等地方长出来,当真是不容易啊。   陆远低下头看顾初宁,刚开始只能瞧见一个松松挽起的发髻,乌沉沉的发缠绕在她肩上,待顾初宁抬起头后,他才看清楚了顾初宁的模样,白皙的皮肤,桃花瓣一样的眼尾,再则是那颗浅浅的泪痣,是那日雨中船上遇见的姑娘。   陆远有些惊讶,原因无他,实在是顾初宁的眼神……那里面的内容很复杂,先是惊讶,再转为惊喜,最后化成欣慰,像是认识他一般,可那日船上她没有看见过他,陆远皱了眉,难道他们以前见过?   陆远收起心中的疑惑,他缓缓地俯下身,在她面前半蹲,然后伸出手:“这位姑娘……你可还好?”   顾初宁看着眼前的这双手,她忽然想起以前,她嫁进宁国公府的那一年阿远方才十岁,那时候他的个子很矮,她时常半倾下身子,对他说:“阿远,过来,”可是如今竟然转换了过来,他向她伸出了手。   顾初宁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他手上,然后缓缓道:“无事。”   五福堂的众人都很是震惊,宋裕那半截话还没说完,就噎在了嗓子眼儿里,此刻也说不出来了。   就是一贯娴静端庄的姑娘们都圆睁了眼睛,手里的帕子扯得七零八乱的。   还是端坐在正中央的宋老夫人先缓过神来:“没事就好。”   将顾初宁绊倒的小丫鬟此刻唬地魂儿都没有了,她满头冷汗,立时就跪在了地上,连声说道:“都是奴婢的错,方才是奴婢晃神了,这才叫表姑娘摔倒,”然后连连磕头。   宋老夫人也不好过多苛责,只能道:“先下去吧。”   待场间的混乱结束后,宋老夫人又换上了笑容:“这便是纪氏的侄女侄儿吧,方才可摔坏没?”她穿着檀色五福捧寿纹的襟子,带着一个眉勒,慈眉善目。   顾初宁此刻才觉出她方才实在是太失礼了,因此回道:“老夫人,初宁无碍,”此刻是多说多错,她只好闭口不言。   顾瑾也向宋老夫人见了礼,此刻他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阿姐竟在老夫人面前失仪了,好在老夫人不在意。   宋老夫人接着就叫她身边的嬷嬷看了座,顾初宁和顾瑾坐了下来,大家开始用起茶来,仿佛方才的闹剧不存在一般。   顾初宁也逐渐冷静下来了,这里可是宁国公府,阿远怎么会在这里,她觉得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陆远起身向宋老夫人辞别,语气轻松:“老夫人,晚辈也来瞧过您了,还有事忙,就先回了。”   宋老夫人满脸都是笑:“那快去吧,等闲的时候再来陪我老婆子。”   陆远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告退了,屋里此刻剩下的都是宋府的姑娘了。   这时宋老夫人又重新叫顾初宁和顾瑾过去,她满脸堆笑:“方才的事可不要挂在心上,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要同纪氏说。”   宋老夫人又拉过顾瑾说了一会儿话,很是和蔼,一点派头都没有。   宋老夫人边说话边开始细细地打量顾初宁,一眼瞧过去便是那艳若桃李的五官,再就是白皙无暇的皮肤,身段又纤细的很,实在是美人,人年纪大了就喜欢鲜嫩的小姑娘,何况又是这般颜色的姑娘,宋老夫人很是开心:“你这孩子生的好,把咱们府里的都给比下去了。”   顾初宁哪里能应,自然是谦虚了一番,宋老夫人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才同她介绍道:“下面坐着的便是咱们府上的姑娘,都是按着序齿排的,你们认认。”   顾初宁才注意到这些姑娘,最上首的大姑娘是二房的嫡女宋芙,二姑娘是三房的嫡女宋芷,四姑娘宋莹和五姑娘宋芳皆是二房的庶女,至于六姑娘宋萱还太小,没出来见客。   怎么不见三姑娘?顾初宁心中疑惑,面上却未显露。   济宁侯府的姑娘果然生的好看,宋芙相貌秀丽,宋芷则是清丽,其余两个姑娘也很是漂亮。   在顾初宁打量她们的时候,她们自然也在打量顾初宁,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不得不承认,这新来的表姑娘相貌生的实在太好,莫说这济宁侯府,就是整个京城里也没有姑娘比她更好看了。   顾初宁接着给她们分别送了香囊,由于方才的插曲,大家东拉西扯的说了会儿话就结束了。   最后由宋老太太总结:“初宁姐弟两个往后在府里安心住下,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天色也晚了,大家就回去吧。”   然后一行人呼呼啦啦的往外走。   宋裕出了正厅便赶上来同顾瑾一起走,俩人挨得很近,顾初宁则落在后面了。   庭院中种了许多草木,正是繁盛的好时候,顾初宁却没有欣赏的意思,宋老夫人方才没提阿远,可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过来了一个穿着桃红织金锦缎对襟长襟子的姑娘,她眉眼精致,很是甜美的样子,正是四姑娘宋莹。   顾初宁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是来寻自己的,她不解道:“四姑娘有何事?”   宋莹仔细地打量了一遍顾初宁,到底承认了她的美貌,然后嘟着嘴道:“你方才是怎么想到那个法子的,我看表哥可都笑了,”她心下有些不忿,陆远竟对这表姑娘另眼相看,还对她笑了,这段位可别京里别的姑娘高多了。   顾初宁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明白宋莹的意思,宋莹竟以为她在勾引阿远……她失笑道:“方才当真是不小心,”阿远在她心里还是那个孩子。   宋莹不信,认为顾初宁在扯谎,她想反正这表姑娘要长住在府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也不急在一时,就匆匆转身走了。   顾初宁很是无奈,等等,表哥?阿远什么时候有这么一门亲戚了,她连忙叫住顾瑾和宋裕,问起这件事。   宋裕很喜欢这个美人表姐,回道:“陆远陆表哥不是咱们侯府的正经亲戚,我听姨娘说他与咱们府上的三姐姐有婚约,还是先帝赐婚的呢。”   宋裕这句话不亚于石破天惊,顾初宁终于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了,怪不得她觉得济宁侯府熟悉,原来陆远竟是与济宁侯府有婚约。   陆远确实是有婚约的,她那时只隐约知道是个侯府嫡女,没成想竟是济宁侯的嫡女。   尤其,那嫡女还是个失踪了的。 第12章   顾瑾的小脸皱成了包子,他很是担心:“阿姐,疼吗?”他没想到方才的那一跤顾初宁摔得如此厉害。   略宽大的袖袍被撩起来,原本细白娇嫩的皮肤此时都肿胀了起来,伤处红肿狰狞,与周围的皮肤一衬,看着很是可怖。   顾初宁摇摇头:“瑾哥儿放心,只是看着严重罢了,并不大疼。”   珊瑚从白瓷瓶里取了药出来,慢慢地涂揉伤口,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唯恐再弄伤了顾初宁:“少爷放心,姑娘的皮肤最是娇嫩不过,一点小伤便显得很严重,”她安慰顾瑾。   顾瑾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顾初宁却没有在意这些,她想起了宋裕的话,阿远与济宁侯的嫡女乃是先帝赐婚。   说起这件事,其实她是知道些的。   前世顾初宁嫁给陆显三个月后,陆显便身亡,那时长房只剩她和陆远两个人,因着守孝,再加上由国公爷继室杜氏说了算,她很少踏出宁国公府的门,整日里都是在房间里待着,而她出嫁前先是在庄子里,后来又被关在后宅,于京城里的消息几乎是全然不知。   这婚约一事也是偶然知晓的,顾初宁还是听陆远的书童提起的,说陆远有一个未过门的小妻子,乃是一个侯爷的女儿,只不过那姑娘竟然失踪了,别的书童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些。   顾初宁听了之后很好奇,就过去问陆远,谁知道他竟摆了一张臭脸说不知道,遮遮掩掩的就是不告诉她,这事就那么搁下了,她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再问陆远,谁知道她竟不幸染病没了。   这厢珊瑚的力气一时没用好,顾初宁疼的“嘶”了一声,想来陆远的小妻子便是济宁侯的女儿了,谁知道她竟阴差阳错的来了济宁侯府,还挺有缘分的。   珊瑚的脸色有些发白:“姑娘,是奴婢没掌握好力气。”   顾初宁摆了摆手:“不妨事,”顿了顿又说:“怪不得你打探到的消息说侯爷无妻无妾,亦无子嗣,”珊瑚才刚来侯府,自然不能打探到那些,想来对于那事侯府应当是闭口不言的。   顾瑾开口说:“阿姐,表哥说侯爷的女儿丢了……是真的吗?”   顾初宁点点头,宋裕乃是幼子,极得宠爱,他所说的自然是真的,说起这事,也是曲折离奇的很。   原来先帝一早便为陆同光和当时还不是济宁侯的宋弘正指了娃娃亲,说他二人若是分别生了一男一女,便结为姻亲,也是巧了,济宁侯的女儿宋芜虽生的晚些,到底是个女娃,陆远和宋芜自然就有了婚约。   那时候宋弘正领了他夫人在任上,谁知朝中忽然有事,宋弘正需得回京述职,而他夫人又即将临盆,自然不能走动,只能留下仆人照顾她。   那夫人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娃,离奇的是,生产后的第二天那女娃竟消失了,从此再也找不到了。   这其中的原因宋裕没有说,显然他也不可能知道这等密辛,从此以后,宋弘正和他夫人便一直在寻找那女娃,可惜一直没有找到,他夫人郁郁寡欢而终,宋弘正也没有再娶,这么多年便过去了。   宋芜虽然失踪了,但与陆远的婚约还在,更何况时过境迁,不可更改,这门亲戚还是要走动的,顾初宁想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陆远才与济宁侯府交好,被称为表少爷。   想到这里顾初宁不得不感叹一声,缘分使然,她这具身子的亲姨母竟就是济宁侯府中人,如此说来,以后岂不是有的是机会能见到阿远了。   不过宋芜从下生起便失踪了,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是否还活着,难不成阿远要一直守着这门婚事?顾初宁叹了口气,且等以后吧。   珊瑚已经涂好药了,顾初宁把衣袖折好,她摸了摸顾瑾的头:“今天书也读好了,天色也晚了,早点儿回去睡,明日还要和裕哥儿一起写大字呢。”   顾瑾听话地点了点头:“嗯,阿姐,那瑾哥儿就先回去了,你要好好睡觉。”   顾初宁笑着点了点头,阿远虽然长大了,但还有个顾瑾,不错不错,她瞧着顾瑾长大以后也不会差的,突如其来的欣慰是怎么回事。   如今事情都理清楚了,陆远看着过的也很是不错,她可以放下心了,接下来要忙的就是日后在济宁侯府的事了,这才是现在顶顶重要的,关乎她和顾瑾以后的生活。   顾初宁开始忙着盘算银两物件儿,来京城的船费自然是由纪氏帮着付的,之前那些钱都没花,还有二百五十两。   这二百五十两在扬州府看着很多,但在京城的济宁侯府就不够瞧了,顾初宁前世好歹在宁国公府住了那许多年,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别的不说,就是那些小姐们的一只簪子便要几十两,更别提那些衣裳首饰了。   更何况又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待着,京城时兴举办宴会,那便是一笔不小的支出,瑾哥儿读书的费用,林林总总合在一起,这些银子实在是不够看的,纪氏又不能一直帮着她们。   顾初宁靠在胭脂色海棠春睡的软枕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古语有云,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诚不欺我,她该怎么办呢。   珊瑚收拾好了药瓶,瞧见顾初宁面有难色,连忙凑上前去:“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顾初宁有些头疼:“这以后可怎么办呢,咱们的那点银钱根本不够看,件件桩桩都且有的看,”她对珊瑚说了心中所忧。   桌上的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烛光稍稍暗了一些,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珊瑚福至心灵:“姑娘,这些事虽要紧,却还不是顶要紧的,这都是日后要考虑的,不管怎么说,这些银子是够支撑一段日子的,眼下来看,咱们还是先要在府里站稳脚。”   顾初宁闻言点了点头,珊瑚果然聪明:“你说的有理,咱们初来乍到的,熟悉尚还要一段时间,目前应当与府里的人处好关系。”   她只是一个姨娘的侄女,身份于府里的姑娘们来说实在低微,可若是能与她们交好,或者得了老夫人的喜欢,那么对她来说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这样一来,她就能与她们共同交际,认识更多人,人脉多了是大有裨益的,说不得以后就搭上了什么线能自己赚钱,才能养活自己和瑾哥儿,再者,若是得了老夫人的喜欢,那么她的身份就能相应提高一些,各种事情上都是益处,对顾瑾也更好。   想至此,顾初宁忽然充满了干劲儿,她以后可要用心经营这些关系,这都是为了她和瑾哥儿的前途。   珊瑚就看见自家姑娘的眼睛忽然间变得晶晶亮,她刚要笑就看见那眼睛里的光消失了,这又是怎么了。   顾初宁是想起了今日上午的事,她在侯府众人面前摔了个跤,这便是不端庄了,还被宋莹误以为是在勾引陆远,如今想来,说不得其他人对她也有些误会……这初次见面,当真是不美妙。   前路迷茫,道阻且长啊,顾初宁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不过,虽道阻且长,但行则将至,顾初宁又振作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张发财今天发财了吗”扔的好多地雷   还有读者“乔克叔叔”和读者“玲玲”灌溉的营养液   更新时间是定在下午好还是晚上好呐 第13章   既已进了这济宁侯府,纪氏便是顾初宁和顾瑾最大的靠山。   因此第二天一早,顾初宁便带着顾瑾去拜见纪氏。   顾初宁特意给顾瑾好好打扮了一番,顾瑾今日穿了宝蓝色净面直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顾初宁还在他的小髻上绑了一个雪青色的带子,再加上这段时间他的脸上养出了不少肉,眉清目秀,看着很是齐整。   一到了套间,宋裕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小跑过去仔细地看顾瑾头上的发带,鲜亮的颜色,看着飘逸好看的紧,他果然喜欢,抬眼便问顾初宁:“表姐,表弟发上这带子好看,”他还没在京城里见过。   顾初宁半倾下身子:“裕哥儿也喜欢吗?”   宋裕心思简单,闻言就笑了下:“喜欢,看着新奇的很。”   顾瑾也同宋裕混熟了,俩人好得很,他就道:“那有什么打紧的,阿姐最是手巧,给我做了好些,表哥若是喜欢,阿姐一定会给你的。”   顾初宁摸了摸宋裕的头:“瑾哥儿说得对,我可是你表姐,”说着就叫珊瑚拿出了一条一样的系带给宋裕系上。   宋裕果然开心,又拉着顾瑾说起了话。   纪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个小娃娃发髻上绑着一样的系带,雪青色的样子,两边是水波一样的暗纹,好看的紧,她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难为你这样巧的心思。”   顾初宁给纪氏福了福身,她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简单的很,瑾哥儿和裕哥儿开心就好,”这法子还是她前世琢磨着给陆远的,手法也确实简单,更何况纪氏已帮了她和顾瑾这么多,她虽无银钱傍身,也是要报答她的。   纪氏就叫两个孩子过去,她看着宋裕道:“娘昨晚上和你说的还记得吗?”   宋裕点点头:“自然记得,等到了学堂,一定好好帮着表弟熟悉一下,免得为难。”   顾初宁闻言有些惊讶,她轻声低唤:“姨母?”   纪氏笑着说:“不过是去读书,你不必担心,”她拉着顾初宁坐了下来,又道:“早先我便同老爷说了,叫瑾哥儿同裕哥儿一起读书,算是裕哥儿的伴读。”   顾初宁心下暗暗思量,府里一共有四位少爷,大少爷早已娶妻任官,自然不需读书了,二少爷和三少爷年纪大些,在太学里读书,只剩了个年纪小的宋裕。   纪氏解释道:“裕哥儿去的学堂也是京里顶好的学堂,他身边的哥哥都长他许多,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去读书,如今瑾哥儿来了正好,两个人作伴。”   顾初宁很是感动,纪氏真是为她们做了良多,若不然顾瑾如何能去蒙学最好的学堂,她张口讷讷道:“姨母。”   纪氏明白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一应物事儿我都叫人准备好了,今日就叫他们两个去读书吧。”   顾初宁一看,春桃果然拿着两个人的书本,顾瑾心智比宋裕成熟的多,见状端谨地给纪氏磕了一个头。   纪氏很是欣慰,这两个孩子都是知道感恩的:“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顾瑾心情沉重,宋裕却高兴的紧,终于有人陪他了。   待两个孩子走后,屋里便只剩下纪氏和顾初宁了。   纪氏面露难色:“瑾哥儿的事好说,姨母却是对不住你了,老夫人原在府里请了先生来教姑娘们,但……”   顾初宁明白纪氏的意思,原本她们二人便是累赘,三老爷能允了顾瑾去上学便已经很是不错了,而她是个女子,又即将及笄,更何况,她乃是小官庶女,与府里姑娘们的身份实是天壤之别。   顾初宁笑了起来:“姨母可别说这样的话,姑娘们所学无非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妧妧在家时便已会了许多,早先母亲没去的时候,还教妧妧读书,妧妧早已明事理。”   顾初宁这便是说假话了,前世她幼时随祖母长于山野间,惯会玩耍,针黹女红极为普通,书却着实读了不少,毕竟她那爹爹好歹是个进士,至于琴棋书画……就算了吧。   纪氏想起了她的妹妹纪彤,她们二人幼时确实由父亲教授良多,眼下也无计可施,就道:“只能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姨母一定帮你寻一门好亲事,觅个如意郎君,”在纪氏看来,女子一生中安身立命皆赖于夫婿,她这侄女相貌又这般出众,她到时一定拼尽全力为顾初宁寻觅。   顾初宁点头应是,纪氏都是一片好心,只不过她自觉没什么可能,毕竟如她这等身份,实是没什么希望嫁进高门大户。   说完了这一通话,纪氏提起了昨日五福堂的事,她问道:“听裕哥儿说你摔得严重,昨儿便想去给你送药了,只不过天色晚了也就罢了。”   顾初宁连忙解释:“是妧妧莽撞了,竟冲撞了府里来的客人。”   纪氏就道:“这也怪不得你,陆公子来时也没通知一声儿,这才叫你遇见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陆公子他人风光霁月,不会在意这些的,更何况他与咱们府私交极好,更是时常来府里住一段时日的,往后说不得见面的机会还多呢。”   顾初宁有些不解:“时常来府里相住?”   纪氏想起了往事:“虽则咱们府上的三姑娘还未寻到,可这门姻亲关系还是在的,陆公子又无母族,时间久了,与咱们府也便成了通家之好了。”   原来阿远与济宁侯府关系如此之近,顾初宁讶然,也是,他确实只有这么一门相近的亲戚了。   陆宅。   庭院深深,花木葳蕤,两侧夹道打扫的干干净净,来往的仆妇们都低声敛气,一点动静都没有。   程临进来的时候陆远正伏案写折子,暗黄宣纸上字迹俊秀,隐隐透着一股子刚硬,实是字如其人。   程临拱了拱手:“大人,自您南面归来,除了去了侯府一趟,便一直没有休息,那边的事早已按您的吩咐处理干净了,并无隐患,更何况皇上也叫您休息一下,您不如好生歇息一番。”   陆远握在手中的狼毫笔顿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墨点,他又继续写了下去。   外人皆言他得了皇上的赏识,前途无忧,可当今皇上幼时登基,如今方才堪堪接过一些政务,大半还是由太后为首的外戚掌权,而太后也姓杜……国公爷继室杜氏亦是出自太后一族,他如何能歇息。   程临见状自然知道劝不住,心里开始琢磨了起来,然后忽然想起方才来时仆妇送到他手里的帖子,他眼睛一亮,将那帖子递给陆远:“大人,济宁侯府遣人来了帖子。”   陆远终是停下了笔,他接过帖子,这上面说三日后府里开一小宴,邀他前去,尾注落款是宋老夫人。   他心里自然清楚,宋老夫人不过是一个幌子,不过在世人眼里,他也确实不需要太过“优秀”,省的招了杜氏那等人的眼,去赴宴亦可。   不过下一瞬,他想起了顾初宁,这人着实有些神秘。   江中冷雨,她执十二骨竹伞而立,却能知道宝来船号的秘密,济宁侯府中,她踏步而行,却摔到了他的身边。   陆远用指腹掂起请帖,上面云纹隐隐流动,他想起了日光下她乌沉沉的发髻,和露出一截的脸。   不管有何目的,他终究还是要去的,难不成那姑娘当真在勾引他?   陆远忽然笑了一下,唇角微勾,日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俊秀无比。   程临还在不明状况中,不过他见了陆远的笑以后打了个哆嗦。   这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有了新文的脑洞,然后立刻就撸了个文案,接着就卡在起名上了,我发现我喜欢让男主姓陆,女主的名字里带个宁字,这回我打算起个不一样的名字,但起名好难,脑壳疼。 第14章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顾初宁便已经在济宁侯府待了有好几日了,也渐渐熟悉了侯府的生活。   这一日顾瑾照例随着宋裕去了学堂,小院儿里便只剩了顾初宁一人,顾初宁又已经拜见过了纪氏,故而闲了起来。   珊瑚给顾初宁倒了一碗茶:“姑娘,咱们一来侯府反倒闲起来了,”她有些感叹:“往日在家的时候,您和奴婢忙着刺绣换些银钱,万嬷嬷浣洗衣裳,每日里都不得闲,如今却没什么事可做了。”   顾初宁点点头,可不是,侯府里照顾周到,下人一应俱全,吃食也是每日去领就好,珊瑚和万嬷嬷清闲不少。   珊瑚说着就提起了月银:“姑娘,这侯府给小姐们的月银竟然有三两银子,这可是三两啊,在侯府里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往日里她连想都不敢想。   顾初宁忍俊不禁:“好了,快别在这儿磨叨了,随我出去走走。”   这具身子前些年亏了太多,走两步便气喘吁吁,浑身软绵绵的,顾初宁可万万不想因着身子弱而再死一回,因此醒来以后极是重视身子,日日都绕院子走好些圈儿。   粗粗算来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再加上调养,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顾初宁很是欣慰,不过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她十分想念那个能上山下河的自己。   济宁侯府面积宽阔,连带着这院子都大得很,顾初宁如同往日般绕了好些圈,这院子齐整的很,青石甬道铺路,四周围种了好些树,郁郁葱葱的,很是怡人。   到休息的时候顾初宁香汗淋漓,她却很开心,今日又进步了许多,看样子再过些时日就能恢复如常了。   顾初宁身侧有一棵树,高大粗壮,她想起幼时和玩伴们爬树的时光,也有好些年没爬树了,也不知道这份技艺还在不在。   顾初宁用手丈量了一下,又抬头去看树冠,然后就往上爬。   珊瑚原本正悠闲地站着,此刻一看差点唬地心都要跳出来了:“姑娘,快下来,”她连忙跑过去。   顾初宁转眼间便爬了小半截,她抱住树身,笑着往下看:“我就是试试,不必担心。”   珊瑚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姑娘真是越发奇怪了,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往常连多走路都不愿,如今竟都敢爬树了。   顾初宁刚要爬下来,就听见一声惊呼,她侧过头去看,院门口立着一个穿着杏色缎面折枝纹对襟襟子的姑娘,她面容清丽,肤色白皙,正是三房的宋芷。   宋芷怎么会来这里,顾初宁先是惊讶,下一瞬则是不好意思,怎么又叫别人见到了这般丑态,上一次是在五福堂摔倒,这回又被人瞧见爬树,怎么这么倒霉。   顾初宁镇静地爬了下来,连裙摆都没有乱,然后向宋芷福了福身:“二姑娘。”   宋芷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外面日头有些大,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顾初宁就领着宋芷进了屋,珊瑚在一旁倒了茶水,顾初宁则是暗暗想着宋芷,原本她还想着要如何与府里的姑娘们交好,没成想宋芷竟主动来了。   宋芷清了清嗓子:“这俩日过的可还好,听纪姨娘说你这些日子一直闷在院子里。”   顾初宁接道:“劳二姐姐关心,我一切都好,”这时候自然要唤二姐姐来显示亲密。   宋芷又道:“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纪姨娘就侍候在侧,你是纪姨娘的侄女,也就是我的妹妹。”   顾初宁点了点头,懂,想来姨母在夫人身亡前定然小心侍奉,如今才得了敬重。   宋芷继续说:“往日里府里也来过表姑娘,是莹姐儿和芳姐儿姨娘家的,表姑娘们也同我们一般去家学,你自然也要去了。”   顾初宁心下微惊,继而转喜,上家学可就能时时与府里的姑娘们相处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人脉吗,当真是柳暗花明。   顾初宁却面露难色:“瑾哥儿已经去了学堂了,我再去家学是不是有些不妥。”   宋芷玩味的看了她一眼:“方才你爬树的机灵劲去哪儿了,明日收拾好就随我一起去家学,”她颇有些意外,这新来的表姑娘还会爬树,有意思,说完就转身走了。   顾初宁看着桌上的甜白瓷茶碗微微失神,看着这宋芷没什么侯府姑娘的架子,就似个小女孩一般,可以好好结交一番。   这济宁侯府的日子倒是过的越来越好了,顾初宁想。   第二日顾初宁就随着宋芷去了家学,课也上的很顺利,侯府的姑娘们都很好说话,也没有看轻她,相处的意外的不错。   几日下来,顾初宁也摸清了府里姑娘们的脾性,宋芙是府里的大姑娘,平时很有大姑娘的自觉,对底下的妹妹们很是照顾,宋芷确实有些孩子心性,为人很是良善,宋莹爱娇爱美,宋芳则很是沉稳,不爱说话。   这一日下了学以后,先生就说放两天假,原因无他,府里要开家宴,几个姑娘都很开心,难得开一回宴,自然是要好生玩一回的,顾初宁也是受邀了的,因此要好生准备。   回到小院儿以后,顾初宁就忙着寻衣裳,这是第一回 在府里头露面,自然不能丢了脸,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都是顶顶紧要的,一点都错不得。   顾瑾是个小男娃,倒很是随意,可顾初宁的却有些犯难,这衣裳不能太出众,也不能太丢面,好生难寻。   找了好半晌顾初宁才寻到满意的,莲花绑袖的嫩绿纱衣,烟柳长裙,颜色清雅的很,低调又好看。   第二日一早宋裕就过来接顾瑾,俩个孩子走得很快,一转眼便不见了,倒是把顾初宁给落在后面了。   顾初宁就对珊瑚说:“这两个孩子怎么处的如此之好。”   珊瑚笑道:“小孩子的情谊来的才快呢,”她说完摸了摸腰间,然后脸就变了色,声音都哆嗦了起来:“姑娘,糟了,我把您的手帕给弄丢了。”   这宴会上最需手帕,故而一般都备着好些条手帕,这些自然是要珊瑚管着的,珊瑚脸上的血色都没了,原本这些手帕丢便丢了,也不打紧,可这些帕子上都绣着姑娘的小名“妧妧”,这若是叫谁捡到了可怎么办。   顾初宁闻言愣了片刻,然后冷静下来:“没什么要紧的,就算是被旁人拾到,解释两句也便好了,”还好是在府里。   珊瑚想着将功折罪,就道:“姑娘,那咱们沿着原路回去,不要误了宴会的时间才好。”   这一路上折花拂柳,顾初宁和珊瑚都弯着腰寻,可青石甬道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帕子。   顾初宁有些丧气,难不成真找不到了吗,她继续往前找,转过路口,树下赫然出现一截玄青如意纹的衣角。   顾初宁慢慢起身,就瞧见一旁的男子,那男子眉目英挺,颇为俊朗,却从未见过,想来应是府中的少爷。   宋景扬着手里白底撒樱花的帕子,角落里绣着“妧妧”二字,他看向顾初宁,日光下的顾初宁皮肤白皙,眉眼玲珑,他轻声说道:“妧妧?”   珊瑚福了福身,声音微微颤抖道:“这位少爷,这确是我家姑娘的,是奴婢不小心弄丢的。”   宋景上前一步,把帕子递给顾初宁:“却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   顾初宁接过帕子就往后退了两步:“谢过少爷,我是三房纪姨娘的侄女。”   宋景越看越觉得顾初宁像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狗,可爱的紧,他生性好玩,性子也天真,此刻就像见到了一个新玩伴一般。   顾初宁又后退了一步:“少爷,要误了开席的时候了,我先行一步,”说完就带着珊瑚走了。   宋景有些失落,好不容易看见个合眼缘的,竟就这般走了。   陆远站在回廊后头,方才的景象不小心就叫他瞧见了,怎么又是她?   说来宋景是济宁侯府的三少爷,家世确实不错,多少女子都恨不能嫁与他,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陆远笑了一下,这就是古语中的“广撒网,多敛鱼”? 第15章   顾初宁步履匆匆,一路往宴会处走。   如今已经是四月份了,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宴会就设在了府里的池子旁边,回廊栏杆四周都是翠树藤蔓,花香满园,端的是个好去处。   一溜儿两边的案几,最上首自然是宋老夫人的位子,以下的都是按照序齿排行,顾初宁姐弟则被安排到了最下首的位子,不过顾初宁很满意,这里的位置虽然偏僻了些,却正好清净。   顾瑾一看见顾初宁就冲她招手:“阿姐,你怎么到的这么慢。”   顾初宁一面坐下一面说:“方才路上有事耽误了,”她说完看了看四周,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不过大多是女眷,几位老爷和大少爷没有休沐,自然是来不了的。   顾初宁过了一会儿才喘匀气,方才的事当真是大意了,她想起刚刚那男子的面貌举止,想来应该是三少爷,在府里住的久了,自然也摸清了府里人的性情,听丫鬟们说二少爷沉稳,三少爷却颇有些不知事,方才那人一看便知是三少爷。   其实本朝风气颇为开放,少男少女们更是时常开宴相聚,这都是顶顶寻常的事情,原主先前也只是因为容貌过盛才不敢外出,只不过如今客居济宁侯府,要分外小心与府里少爷们的关系,若是叫人误会可就不好了,顾初宁这才避了开来。   席面上已坐了好些人,宋淮和宋景二位少爷也到了,这还是顾初宁第一次见二少爷宋淮,他穿了一身鸦青色的家常直缀,面容清隽,与宋芷颇为相像,几位姑娘们也盛装出席,很是好看。   在宋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则是二夫人范氏,她今日穿了大红遍地金五彩妆花襟子,堕马髻上微微插了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钗,端庄贵气。   说来二夫人是济宁侯府唯一的正头太太了,侯爷出了先前那档子事,如今孤身一人,三夫人又新丧,如今侯府里里外外都是由着二夫人打点的,忙的不可开交。   顾初宁正在四处看的时候,丫鬟们已经开始摆上吃食了,正于此时,场中忽然静了一瞬,顾初宁也抬目望去,原来是陆远正缓缓走来。   他穿一身青色衣袍,行走间衣袖微摆,俊雅飘逸,眉眼俊秀至极,当真是如玉一般的公子。   顾初宁晃了一会儿神,阿远长大了可真是不得了啊。   陆远还小的时候就已经面目俊秀,她每每见了都要调侃一番,说若是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女子,如今果然风流毓秀。   直到陆远出声才打破方才的寂静:“今日天头甚好,老夫人这宴开的正是时候。”   宋老夫人很是开心:“快坐下,我就知道你忙得很,这才叫了你来,也能趁机会休息一番。”   陆远点头应是,然后落座,宴席也正式开了起来。   由于是家宴,席面并不大,只请了女先儿来府里说书弹曲儿,不过也很是热闹了,顾初宁则是和顾瑾安静地吃席,这等时候自然是低调要紧,若是出错可就不好了。   小几上摆了好些糕点,顾初宁捡了顾瑾爱吃的夹给他,顾瑾虽是个男娃,却很爱吃甜食。   顾初宁就想起了陆远,他也爱吃甜食,却甚少用甜食,她也是过了好久才发现,问了他才知道,原来他觉得用甜食像个女孩,每每都是她主动拿去他才肯吃,真是个古怪的孩子。   顾初宁给顾瑾夹完糕点就看向陆远,他正在和人喝酒,案几上的糕点果然一点都没动过,她不在以后果然就没人知道他这个习惯了,顾初宁叹了口气。   感慨完之后,顾初宁忽然听到老夫人叫她,她立马领了顾瑾起身。   原来老夫人见她俩坐在一隅,安静乖巧,又想起了她二人可怜的身世,顿时心生不忍,宋老夫人摸了摸顾初宁的手:“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已经和芙姐儿她们一道上家学了吧,府里拢共就这么几个姑娘,你如今到了侯府,也是府里的姑娘了,可千万别见怪。”   顾初宁很是感激:“劳烦老夫人挂心了,初宁一切都好,姑娘们也都对我颇多照拂,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这老夫人当真是慈和良善,就是对她这等算不得亲戚的小辈都如此之好,竟与府里姑娘们一般对待。   宋老夫人见她眉目轻灵,虽貌美却举止端庄,心下很是喜欢:“那就好。”   除了老夫人叫了她这一插曲以外,整个宴席再未发生什么旁的,很是安稳的结束了,顾初宁松了口气。   第二日顾初宁照常去了家学,先生教授的课程无非是些女子闺学的,这些顾初宁都很是熟悉,自然很是轻松。   只不过下了学以后,姑娘们却没有如同往日般直接回去,而是聚在了一处说话,顾初宁有些讶异。   宋莹扯了扯帕子道:“表哥好不容易来府里一回,两位哥哥读书也读的辛苦,我们做妹妹的,自然要为她们分忧,依我看,不如每个人准备一份礼物送与他们,也好叫他们知道我们的心意。”   宋芷收拾笔墨,没有说话,宋芳依旧如同往常般沉默,宋芙想了想道:“四妹妹说的有理,那咱们明日一道送去。”   宋莹听了果然很开心,然后就转身回去了,待宋芷和顾初宁往三房走的时候,她撅了嘴道:“打量谁不知道她俩的心思,还要连累咱们,”她又不喜欢陆远,还要当陪客。   顾初宁没有出声,府里的姑娘们年纪轻,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时候,眼前又有陆远这么出色的,对陆远有意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她有些感慨,当年的孩子如今都有人倾慕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不过下一刻顾初宁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却变小了,如今才十五岁。   宋芷听见以后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会也因为陆远生的好就中意他吧,”这些年来京城里心悦陆远的姑娘简直数不胜数,唯独有这么个不一样的姑娘,难不成也被陆远骗了去。   顾初宁坚定的摇了摇头:“在我心里,他还是个孩子,”这如何可能呢。   宋芷点点头:“那就好,实则是那小子只有那张脸生的好些,最会靠着这张脸诓人,你可千万记住,将来可不能被他诓了去,”顿了顿又道:“你这是什么回答,他可不是什么孩子。”   顾初宁无奈的点了点头,怎么陆远在不同人口中……这般不同,到底是长大了,性子也不一样了。   陆远在济宁侯府中不过住几日的时间,这送礼自然是要赶紧的,第二日顾初宁就带着礼物出门了,待出去以后才发现各位姑娘早已经单独送过了,压根儿就不似先前说的那般一起去送。   顾初宁看着手中的匣子万分无奈,既然如此,那她就自己去,反正见见阿远也不错,虽然如今已经知道他过的很是不错,但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关心的。   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陆远所在的院子,门口立着一个书童,见了顾初宁就点头示意:“姑娘,少爷就在里头呢,您进去吧,”这一天已经来了好几个姑娘了,他早已习惯了。   顾初宁点点头,这书童她熟悉的很,名唤双瑞,自幼陪在陆远身边,如今也这般大了。   顾初宁进去的时候陆远正立在博古架前头,窗柩透进来的日光打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他鼻梁挺直,侧脸俊秀,她清了清嗓子:“表少爷。”   房间正中摆着一个小几,顾初宁和陆远二人对坐。   日暖春深,屋里遍洒阳光,顾初宁眉目玲珑,浅衣襦裙,像是拢在清晨中的雾烟一般。   顾初宁就道:“几位姐姐都已来过了,我也就不说闲话了,”她说着将手中的匣子递给陆远:“你瞧瞧,可还喜欢。”   陆远唇角微勾:“表妹送的,我自然喜欢,”他面上不显,心中却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姑娘定然别有所图。   表妹……顾初宁实在是不适应,她忽然就比他小了一辈,造化弄人呐。   描漆的匣子被缓缓打开,顾初宁就看见陆远的笑逐渐变得冰冷,他虽还在笑着,但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了。   陆远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这是……谁教你的。”   就像是积了尘灰的画卷被缓缓打开,再次见到这东西,陆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她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   2900143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8-18 16:32:59   张发财今天发财了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8-18 21:45:13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18-08-21 23:01:10   读者“乔克叔叔”,灌溉营养液+12018-08-19 22:15:59   读者“乔克叔叔”,灌溉营养液+12018-08-18 18:06:49 第16章   十四岁那年,陆远收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礼物。   陆远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下午,天气晴朗,书房里满是阳光,他正在读书,忽而门扇被推开,她走进来送他礼物。   他才忆起那天竟是他的生辰,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吉祥结,他翻来翻去的看了好几遍:“妧妧,你送我的这是什么啊……”   她原本满是笑意的脸就冷了下来,然后敲了敲他的头:“不要就算了,没见识了吧,这是我自创的吉祥结。”   她跟他细细解释:“佛门有八宝,第七宝是鱼,而第八品佛为盘长,现下我将它们两个融合在一起编了一个吉祥结,多新鲜啊,这可是顶顶好的生辰礼,不要我可就拿走了啊,”她顿了顿又道:“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妧妧,要记住。”   他笑着道:“我要,自然是要的。”   佛门八宝,象征吉祥如意,绵长久不断。   而眼前的吉祥结,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陆远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仅仅出现了那么一瞬的失态,立时就恢复了往日的形态:“这吉祥结……我以前只见过一次,不知表妹是如何学来?”   顾初宁这才想起她以前送过陆远相同的吉祥结,实在是她于针黹女红一道上极是普通,故而平时喜欢打络子和编吉祥结,这吉祥结是她无意中想出来的,竟忘了这回事。   顾初宁回道:“这吉祥结左不过就那么几个样子,我随意把它们编在一起了,可有什么奇怪的吗,”她若是说她是徐槿,说不得会被人当做是失心疯,当然要扯谎了。   陆远看着案几对面的顾初宁,她生的极美,长裙迤逦堆在地上,乌发红唇,眉眼秀美,耳坠微微晃动,满室生辉,处处皆美,可却无一处像她,不可能是她。   陆远把匣子合上:“说来也是,左不过是巧合罢了,表妹这礼物我甚是喜欢,”他说着笑了起来。   顾初宁就道:“那就好,日头也不晚了,我就先回了,不耽误表少爷了,”她说完起身往回走。   顾初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要暗了。   珊瑚一见顾初宁就立马端了茶上来:“姑娘,您回来了,各院儿的礼物都送好了吗,”然后给顾初宁倒了一碗茶。   顾初宁点点头,这礼物自然是阖府皆送了,老夫人、二夫人和纪氏那里她是亲自去送的,几位少爷那里为了避嫌则是遣了珊瑚去送,至于陆远那里,她出于私心是亲自去的,当时准备礼物的时候她只图着寓意好又简单,完全没考虑过这回事。   看着他那幅神态,一瞧着便是想起了往事,以后她应当注意些,她早已经不是徐槿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茶碗中的茶雾徐徐地升了起来,顾初宁喝了口茶,与此同时,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声音:“你去陆远那里了,”一听着便是宋芷。   宋芷一路快步的走了过来,她的裙裾都散了开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叫你小心些,陆远可不是表面上看着那般。”   宋芷又连珠炮一般地说了起来:“世人都说陆远乃是翩翩佳公子,待人温润有礼,我瞧却着他比谁都没心,那么多小娘子为他撒相思泪,也没瞧见过他对谁不一般,人人都以为他有情,实则最是无情。”   顾初宁这口茶好容易才咽下去,该如何跟宋芷解释呢,说她其实是关心晚辈吗?   宋芷拉过顾初宁的手:“我瞧着你是个不一般的,才同你说这些,你看大姐姐和四妹妹我就不说,”宋芷可是见过顾初宁爬树的,能爬树的自然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   顾初宁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放心,”她有些好奇:“我看府里的几个姐妹对表少爷都还好,怎的在你口中就变味儿了。”   宋芷面色复杂的想了一会儿,然后才道:“这事说来复杂,总之你记住我说的就好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另起了话头道:“大姐姐送了一块砚台,四妹妹送了一块好墨,我瞧着她俩这礼物正好做成一对儿。”   顾初宁闻言笑了一下,宋莹的心思几乎摆在台面上,只不过她没想到宋芙竟然也对陆远有意,而侯府里对这事就像是不知道一般。   说来这道理浅显的很,陆远与济宁侯府乃是通家之好,虽有一纸婚约牵绊,但三小姐宋芜说不得再也寻不到,这门亲事作废岂不可惜,而陆远家世人品都出众,若是能与府里其他的小姐结亲,两家的关系就能再进一步,侯府中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顾初宁忽然想起了白日里的陆远,宋芷说的没错,他不似表面上那般,人都是会变的,而陆远和以前也确实不同了。   她伴他从半大孩子长成少年,极是熟悉他,虽然重生以来仅匆匆见过两面,可这两次相处足以让她认识到他已经不似从前了。   那时的陆远不爱说话,整日里读书,很是依赖她,而现在,他待人有礼,前途可期,仿若两个人一般,这其中他又遭遇了些什么呢。   顾初宁叹了口气,就算她不想承认,但每个人都是会变的,惟愿他以后一切皆好。   偏院儿里,双瑞敛声静气地进了内室。   陆远还是那个姿势看着匣子中的吉祥结,一动不动,是他想错了,刚刚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回来了,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陆远想起那次江雨初遇,顾初宁执着十二骨竹伞,与她十分相像,而今又送了这如出一辙的吉祥结,桩桩件件都透着几分不寻常,看来这姑娘还真是打探到了不少东西,着实废了不少心力。   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姑娘,一门心思想要攀高枝,想嫁入高门大户,做个菟丝花,昨日更是连宋景也不放过,只可惜寻错了人。   双瑞进来后就看到陆远这个样子,他小声翼翼道:“少爷,怎么了。”   陆远摩挲着吉祥结,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这是掩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黑暗中的唯一一丝光,亦是他的心魔。 第17章   陆远到底是外客,不能久居济宁侯府,因而略住了两日便回去了。   两位少爷也去读书了,白日里不在府上,侯府里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瞧着颇有几分宴席散尽的样子。   姑娘们自然也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上午去家学读书,下午闲来无事绣花赏草,这般堪堪过了十几日。   这段时间顾初宁自然也没有闲着,她现在是长姐,还有个顾瑾要好好抚养,而前路前途未卜,如今也只有她一人可以依靠,肩头压力大得很,故而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便去五福堂同宋老夫人说说话,也好增进感情。   家学这一日的课程是琴乐课,济宁侯府教养姑娘极为用心,自然要教授姑娘们琴乐。   顾初宁想起来却有些头疼,她平素虽喜听曲儿,却不善音律,可以说是平生不识宫与角,因此去往课室的路上简直是一步三停,想她虽不如何聪明,却也尚算可以,唯独这一点上极差。   宋芷走着走着就发现身后的人离她越来越远,她停下来看着顾初宁笑:“你有什么害臊的,左右姐妹们也都见识过你的琴艺了,不必如此害羞,”她虽如此说,面上却笑得极是开心,她想起那日顾初宁初次弹琴时的粗嘎。   顾初宁甚是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果不其然,课上先生又叫练琴,她那琴声一出便惹得众人发笑不已,犹如老鸦般粗嘎难听,不堪入耳。   宋莹最先忍不住:“我瞧着你平日挺机灵的,怎么这琴就总也弹不好。”   就连最沉静的宋芳都忍不住笑了。   顾初宁的脸越发红了,唉,作孽哟,她可比这些小姑娘大了好些岁,却要如此丢脸,因此只低头不说话。   最后是宋芙出来发话:“好了,都别笑话宁妹妹了,专心练琴。”   顾初宁也只能硬着脸皮儿继续弹奏。   宋莹心里很是畅快,这新来的表姑娘不仅美貌无双,待人接物还极好,行事也有章法,比她这正经的侯府姑娘都有派头,她面上不显,心里到底有些嫉妒,如今总算瞧见了顾初宁不擅的一面,她心里却觉得舒服了许多,看,原来你也是个小姑娘,同我们差不多。   宋芙心里也是这般想,其实顾初宁人品样貌处处皆好,只除了刚入府不小心冲撞了陆远,指不出错儿来,只除了身份太低,如今竟也发现她有不擅长的一面,关系却更近了许多。   下了学以后,姑娘们一同往课室外走。   宋芷的心早就野了:“大姐姐,不若我们出去走走吧,都拘在府里好些天了,这四月份的天正好,花红柳绿的,咱们去外头放风筝吧,”她性子活泼,最不耐烦拘在府里。   宋芙没有说话,虽说时下风气开放,可她们到底是侯府姑娘,出门还需禀告老夫人,若是叫老夫人认为贪玩可就不好了,再者说若是遇上危险可就不好了。   宋莹眼睛亮了下,她挽住宋芙的手:“大姐姐,咱们就去吧,每年这个时候咱们都去放风筝的,还是每年的老地方,京郊北侧,那里时时都有人的,一点危险也无,更何况,放风筝放晦气,也好图个彩头。”   宋芳没有说话,但一双眼睛里也满是期待,顾初宁作为表姑娘没有表态。   宋芙想了想,宋莹的话也没错,天下承平已久,去的又是老地方,应无大碍,更何况她也想去,因此又点了点头:“那我去同祖母说,看祖母同不同意。”   宋芷喜滋滋地看了顾初宁一眼,宋芙是最稳重的嫡长女,老夫人向来信重她,此事可以算是成了。   果不其然,顾初宁回到小院儿刚刚用完晚膳以后,宋芙那边就送来消息说明日去府外放风筝。   珊瑚很高兴,这还是来了侯府以后第一次出去呢,怎么能不兴奋,她已经开始哼着小曲儿给顾初宁寻明日要穿的衣裳了。   顾初宁失笑,珊瑚这性子还真是活泼,她却有些为难了,这风筝往年定是有定数的,她初来乍到哪里会有,少不得要明日到街上去买,这又是一笔支出啊,这手里的银钱果真是越来越少。   这厢顾初宁正在为难的时候,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些动静,她往外一瞧却是春桃,手里好像还拿着些东西。   顾初宁连忙迎上去,然后发现春桃手里抱着的是一个大鱼风筝,精致的很,春桃福了福身:“姨娘听说了姑娘们要去放风筝,特意遣了奴婢过来。”   顾初宁很是感动,她这姨母委实记挂她:“劳烦姨母处处替我考虑,”她将来定会好好报答纪氏。   春桃把大鱼风筝递给顾初宁:“姑娘说的哪里话,您和咱们姨娘是嫡嫡亲的,姨娘哪里能不为您考虑。”   春桃走后,顾初宁看着手上的大鱼风筝,它是用竹扎骨子糊上东昌纸,上面用了桃红重彩施了彩画,华美的很。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日,阖府姑娘们都聚在影壁处,外头好几辆马车候着,有了老夫人的话儿,底下的下人们自然是加倍卖力,伺候好小姐们。   顾初宁就瞧见好些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抱着风筝往马车里放,这些风筝可金贵的很,若是一不小心弄坏了可是好大的罪过。   宋芷开心的不得了,一路上拉着顾初宁说个不停,东郊离的不远,坐了两刻钟的马车便到了。   顾初宁下了马车往这片空地上看,这上面此时就有许多人在放风筝,有男有女,瞧着大约都是官家子女,热闹的很。   宋芷一面往里走一面跟顾初宁介绍:“这地界空旷的很,最适合放风筝了,景色还怡人,这空地后头就是一片花林,里面的树多得很。”   顾初宁点点头,果然是放风筝的好地方。   府里的姑娘们都寻好了位子,正巧站在花林前头,丫鬟们又把风筝和工具拿过来,宋芷正在同顾初宁说话,远远地就瞧见一个人影往这边过来,她仔细地看了又看:“我怎么看着这么像三哥哥。”   顾初宁也抬眼看,那人影渐渐走近,穿了一身家常的直缀,偏眉目英挺,面上还带着笑意,不是宋景是谁,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过来找她吧。   宋景一到了地方连气都没喘匀就说:“这还真是巧了,今日我来和同窗放风筝,没想到竟遇见了妹妹们。”   既已遇到了,自然是要在一起放风筝的,此时丫鬟们已经将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各人也就没有再说闲话,各自忙去了。   宋景果然凑近顾初宁:“表妹,你这一个是大鱼的风筝,倒是和你很像,可爱的紧,”一点也不害臊的样子。   顾初宁颇为无奈,咱们俩只见过一面吧,如何就这般相熟了,然后敷衍的应了一声。   宋景仿佛没感觉到:“我的这一个是美人风筝,大得很,最好看了,你若是喜欢就给你放,”他自来熟的道。   顾初宁很是无奈,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双眼睛澄澈的很,一点杂余的念头都没有,她忽然就明白了,宋景还是孩子性子,也只不过把她当做玩伴而已,因此一颗心就放下了许多:“这美人风筝太大了,我怕是放不起来,还是大鱼风筝好,精致小巧。”   宋景颇为懊恼的叹了一声:“是我不周到了,你说的对,等会儿你且仔细瞧着,我一定把这美人风筝放的高高的,”说完又壮志满酬。   顾初宁失笑,还真是……   众人都放起风筝后,果然就没人说话了,俱都聚精会神地忙着放自己的风筝,此时天上热闹的紧,各种式样的风筝都有,大红蝙蝠、雏燕、比翼燕、大螃蟹,五颜六色,好看的很。   俗语说放风筝,放烦恼,大家都面带笑意,顾初宁也开始放起风筝来,只见她的大鱼风筝飘飘摇摇的,很是不稳,她心下有些丧气,又使了腕力,没成想一个不好,那风筝就飘错了方向,一路往花林里飘。   这风筝线的气力委实大得很,顾初宁被迫一路往花林里走,一路往前,那风筝竟远远地挂在了树上,绿树上桃红大鱼晃晃悠悠。   顾初宁穿花拂柳往里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地方,这风筝线委实长的很,到地方的时候额上竟已出了浅浅的汗。   顾初宁在原地喘了一会儿气才缓过来,她仰起头望着树上的风筝,这树高的很,风筝又缠在了蔓蔓枝叶里头,凭她一人之力是指定取不下来的,除非爬树,可是这树有些太高了,她现下身子还未恢复完全,定然是爬不了树的。   “唉,”顾初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要回去寻救兵,这风筝是姨母送她的,自然要好生保存。   这时顾初宁才往来路看,只见密密麻麻的树荫树影,远处竟一点也看不见了,那隐隐约约的欢笑声也听不清了,看来这花林里头果然树木繁茂。   顾初宁把手里的风筝线放下,先前还不觉得,此刻却有些害怕了,这林子后头除了她再无旁人,树木高大,连阳光都不显,越看越觉得可怖了。   她先前怎么没注意走了这么远,顾初宁有些后悔,然后提了裙子就要往回走。   刚要抬步的时候,顾初宁忽然听见了急促的步子声,似乎还不只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很随意的预收(捂脸),大家喜欢的话可以收藏一下,更喜欢的话,可以收藏下我的作者专栏(继续捂脸)。   接下来日常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们:   读者“”,灌溉营养液+1   读者“时宜eryi”,灌溉营养液+10 第18章   正是上午时分,日光浓烈的很,但树木高大,却透不进来多少阳光,入目皆是清脆绿色,蔓蔓枝叶。   顾初宁停下步伐,玉色暗纹的裙裾微微散开。   顾初宁四处望了望,却什么都没瞧见,她心下有些疑惑,但那动静却越来越大了。   这林子里头树木繁茂,来路都瞧的不甚清楚,难不成后头是野兽,顾初宁想到这里脸就白了,就她现在这个身子,跑都跑不了多快,还是快些走为好。   顾初宁又提起裙子往前走,正在此时,那动静越发的大,其中夹杂着地上树叶的簌簌声,还有些人的喘息声。   顾初宁听到后心又紧了几分,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她不管不顾的往前跑,心下还在暗暗疑惑,宋芷她们不是说这地界最是安全,怎的会遇上这种事。   可是她跑的还是太慢,那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如在耳边,顾初宁的心跳的极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在恶作剧还是如何?   顾初宁没忍住,她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盛年男子,看样子约莫有三十余岁左右,面色冷厉,最可怖的是衣襟上还沾着些血迹,看着凶神恶煞,而那人……离她不过五步之远。   顾初宁浑身都软了,这人看着便是穷凶极恶之徒,离她又如此之近,难道她要丧命于此,不会的,这人看着是动过手的,总不能见人就杀吧,也不对,若是这人想灭口又要如何,这短短一瞬间顾初宁想了好多。   严安自然一早就看见顾初宁了,他一路跑来,体力已然耗费许多,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右手捂住腹部,指缝间有温热的鲜血流出,眼下他是跑不了多远了,只能另想法子。   严安的脸色越发苍白,渗出不正常的红晕,他耳力极好,早已经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了顾初宁身上。   顾初宁被他这么一看脊背几乎都僵直了起来,她一瞬间什么都想不到了,本能的往回跑,不要命一般用尽了力气。   可惜她到底身子太弱,没跑几步就觉得犹如烙铁一般的胳膊箍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口就被捂住了,她整个人被这人捉住了。   男女的气力差距太大,就算这人身上负了伤依旧不可比拟,顾初宁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徒劳的挣脱几下,可却纹丝不动,反倒把发髻上的簪子给碰掉了,一头发丝落下,她闻见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剧烈的喘息就在耳边。   严安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用劲儿死死地捂住顾初宁的嘴:“别说话,若不然我就杀了你,”语气森森。   顾初宁的呜咽声就止住了,此时她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看样子是这男子跑了出来,后面骑马的应当是他的对家,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严安扯着顾初宁往后退,方才打斗时这伤还不觉如何,可如今时间久了,血液流失,气力也渐失,他无力再跑了,他的眼睛盯向顾初宁,此时他是在她身后箍着她,一眼望过去就看见她的半侧脸,肤白如玉,眼尾微挑,莹白的耳垂上玉坠子微微晃动,难掩的绝色,他居然恍惚了一瞬。   严安下一刻就清醒了,他贴在顾初宁耳边道:“你若是听话,事成后我还能留你一命。”   顾初宁口鼻中全是令人闻之作呕的血腥味,她的胃中翻荡了好几番,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事成留她一命,若是不成岂不是此命休矣。   与此同时,林中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了,转瞬间一行人就踏马而来。   那些人穿着藏蓝色的袍子,像是统一的形制,纪律森严,腰间都挎着一把刀,见到严安以后立刻就下了马,然后持刀逐渐逼近严安,刀光湛然,顾初宁下意识就眯起了眼睛。   其中看着像是首领之人也下马走来,他一步步走近:“严安,眼下你已无路可退,还不束手就擒,若是你归顺于我们,说不得还能留你一命。”   严安“哈哈”笑了两声:“就算能活下来,还不是要受尽折磨,还不如殊死一搏。”   顾初宁的耳边满是严安震耳欲聋的笑声,她心下慌乱的很,这严安乃是亡命之徒,可她好不容易才重活一回,还有顾瑾要养大呢,她不想死,不过那首领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严安,好话你不听,那就休怪我动粗了,”他接着一摆手势,那些侍卫握紧了刀柄,准备战斗。   严安却忽然往前走了几步,他把顾初宁扯到前面:“程大人,你若是敢动手,这姑娘也活不了了。”   顾初宁睁开眼睛,就看见前面立着一个俊俏的男子,眉眼却颇为熟悉,她仔细想了一想,竟是那日在江上救万嬷嬷时遇到的人,她眼睛一亮,这人很是良善,这是不是说明她有救了。   满肩青丝散开,顾初宁的脸露出了大半,程临一眼就认出了顾初宁,他张口讷讷,半晌没有说出话来,那日江上相遇,没想到如今竟是此种情况再见。   顾初宁很想说话,可严安的手力气太大,她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程临大惊:“严安,你放了这位姑娘,”他喊道。   严安又扯着顾初宁往后退了几步:“若是想我放了她,也好,只要备好马匹银两与我,待我走远安全了以后,自会放了她,”他在方才跑不动时就想出了这主意,这些大人都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怎会见死不救。   程临本就心善,更兼着这姑娘是顾初宁,他自然不能看着顾初宁送死。   程临转眼又一想,这严安乃是先前陆远亲自去江南捉拿的贼子,日常才押解进京来拷问,还没来得及拷问,在押进牢狱的半途竟叫他跑了,好不容易才捉回来,难不成就这样放了他,那陆大人先前所做不全都白费了,那些机密消息更是一点都没得到,这份罪责他担不起。   程临两难的样子让顾初宁越看越心惊,她也不蠢,自然能看出来这严安乃是重犯,轻易放不得,她难道真的要活不成了。   严安见状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然后放在了顾初宁脖子前,这匕首锋利至极,见血封喉:“程大人,我可等不及了,若是你还是没有答案,这般绝色的姑娘可就要……”   这匕首离顾初宁的脖颈极近,顾初宁冷汗连连,她要镇定下来,左右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能这般没出息。   削铁如泥的匕首放在如羊脂玉一般的脖颈上,这般情景看着竟颇有些赏心悦目,程临想起了那日执着竹伞的顾初宁,面露不忍,手向半空中抬起,像是要做什么手势的样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顾初宁小心翼翼地离刀刃儿远些,这程大人该是要救她吧。   程临到底不忍,他道:“来人,把马匹给他……”   顾初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逐渐逼近的马蹄声:“且慢。”   马儿嘶鸣了一声,然后原地打了个响鼻,马上的人端坐着,他沉声说:“严安,我倒是看轻了你,”竟然能在这般多的人手中突围。   程临冷汗都冒了下来,他拱手道:“大人,”这差事他办的极是不力,简直无脸见他。   陆远没有说话,他垂首摩挲着手中的缰绳。   严安一看见陆远就更加谨慎了,他箍着顾初宁的力气越发的大,匕首也贴近了她的脖颈:“陆大人,您说笑了,还望您给我一匹马,若不然这姑娘可就真要没命了,”他这话也不是作假,他手中犯下了不少人命,也不差这一个,左不过生的貌美些罢了,只不过这般美色也着实可惜了。   顾初宁自然也听出了严安心中所想,他这话是来真的,她的生死现下就掌握在陆远手中了。   顾初宁抬眼看向陆远,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腰间坠着一块玉,眉目依旧那般俊秀好看,可眉眼间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意。   陆远的脸上却绽开了一抹笑意:“严安,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你觉得,我会为了她放了你。”   眉眼俊秀如山间江月,可口中之话却冷彻无比,令人肌骨生寒。   严安果然没有想到陆远能说出这番话,陆远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他没想到陆远竟能见死不救,一时间也慌了神,手中的匕首已经碰到了顾初宁的脖颈。   顾初宁此刻几乎忘了她正被挟持着,也忘了脖颈处的刺痛,她只是有些看不清那个马上的男子,他从半大孩子长成如今少年,心性自然会变,可她没想到他竟如此冷漠。   顾初宁明白,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无不心狠,眼下来说自然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更重要,似她这般无用之人合该是舍弃的,可是她就是有些茫然。   场间静了几瞬,严安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小腹间的刺痛越发明显,他几乎要坚持不住了,喘息声也逐渐明显起来。   顾初宁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要想活下去,只能靠她自己了。   严安箍着她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从最开始的一点都挣脱不得到现如今软了许多气力,她想起最开始看见的严安衣襟上的血迹,想来那里的伤越发严重了。   陆远看着顾初宁,她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丝绦,半垂在地上,绣着暗纹的裙裾如同莲花般盛开,青丝如瀑,掩着她半张脸,乌发红唇,极美,可她面上的神情却镇定的很,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就这一瞬间的恍惚,陆远忘了将袖中暗藏的匕首掷向严安。   而场中变故也就此发生,顾初宁的手中紧攥着先前掉落下来的簪子,照着记忆中的位置反手狠狠刺了下去。   严安小腹处受伤很重,猛然间又遭此重创,血流的更加凶猛,他闷哼一声就要捂住小腹,匆忙间不忘将匕首划向顾初宁。   顾初宁躲避不及,就觉得脖颈上一凉,紧接着便是刺痛,她后退几步,然后倒在了地上,用手捂住了脖颈,可指缝间还是渗出鲜血。   程临和手下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立时就将严安围了起来。   陆远就看见顾初宁细白的指间渗出丝丝缕缕的红色,沾在她细腻白皙的颈上,竟生生显出了几分妖异,他把匕首放好,然后下马将她抱进怀里,用手捂住了她的伤口。   顾初宁却一把推了陆远,她看着陆远:“你离我远些,”她自然没看见陆远袖中藏着的匕首,也不知道陆远是想要救她的。   指缝间的血落在玉色的裙裾上,顾初宁想,是她错了,她想错了。   他已经不是阿远了,他现在是陆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Y????”,灌溉营养液+302018-08-27 00:37:08 第19章   青草落叶铺了满地。   顾初宁用右手捂住脖颈,玉色裙裾铺开,腰间月白色的丝绦迤逦,上面染了丝丝的血色,些微晕染开来,妖异的美,而她的眼神却一片漠然。   陆远一时间没有防备,被顾初宁推得半倒在地上,他用右手手掌撑着身体,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徐槿。   那时候是在冬天,皑皑白雪落了满园,天气冷的吓人,他下了学回来却不见她,只余一室空荡,屋里的炭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灯火寥落,却更显得寂静。   他找了又找,才终于在曲折蜿蜒的回廊处看见了她,她穿一身月白夹袄,嘴唇微微抿起,靠在廊柱上看着院墙上的青瓦,此时落了雪,倒显得颇为好看。   离的近了,他才看清楚,她向来带着笑意的脸此时却冷了起来,眼神一片漠然。   而现下,顾初宁看着他的眼神和那人一般无二,陆远的神色有些迷惘,此时他犹如置身重峦叠嶂的迷雾当中,仿佛故人归来……   那边严安已经被绳索牢牢的捆住,再无逃跑的可能,陆远压下心底的胡思乱想,顾初宁怎么可能是她呢?   那个人,已经死了六年了啊,是他亲手扶着灵柩将她下葬,是她极喜欢的地方,四周青山绿草,春水如茵,能时时看着天边飞过的鸟儿,是她最向往的自由。   她死了,死在他的眼前,绝无活下去的可能,更何况,如果是她的话,她怎么会用这般眼神看他。   顾初宁绝不可能是她,是他魇住了,陆远撑起手掌,慢慢起身。   顾初宁的皮肤一向细嫩,就是平时碰了下都要起红痕,更何况此时被刀划到,脖颈处的刺痛越发明显,她的手微微颤抖。   程临已经把严安压到马上,他立时就走了过来,神色很是担忧:“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顾初宁摇了摇头,这血流的不多,定然没有刺到紧要的地方,不过也确实受了些伤。   程临又转过头看着陆远:“大人……”   陆远走上前半蹲下身,比顾初宁的身子高了些,一低头就能瞧见她苍白的半张脸:“把手松开,”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顾初宁的气还没有消,不过她也不会同自己的伤作对,因此听了陆远的话放下手,此时手上沾了不少血,看着颇为可怖。   陆远把瓷瓶打开,然后贴近了她的身子打算上药,程临一个激灵就转过了身,那些下属自然也知道轻重,早就堵住了严安的嘴,退了几射之地,保证非礼勿视。   陆远用手轻轻抬了她的侧脸,好将伤口看的更清些,伤口此时还在流血,但好在血流的已经缓慢了些,想来应无大碍,只不过这伤口看着着实可怖了些,这白瓷一般细腻的脖颈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肤被刺破,很是可怜。   陆远拧开了小瓷瓶:“我先上药包扎一下,待回去以后再仔细清理,你忍着些,会有点痛。”   日光下顾初宁微微抬着的下巴几乎白到透明,下巴颌尖尖,惹人怜惜。   顾初宁还记着方才他的冷心肠,此刻却又装作一副好人的模样,她不想同他说话,就从嗓子眼里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这瓷瓶里的药对于愈合伤口来说效用很好,陆远轻轻地洒在伤口上,保证完全覆住,他很是仔细,动作尽量轻柔。   可这毕竟是药粉,到底会有痒痛感,顾初宁到底还是没忍住,还是哼哼了几声,她此时才有些怀疑,怎的陆远身上竟还随身携带了药。   陆远帮顾初宁上好药以后终是离开了她的脖颈,可指尖上那种滑腻的感觉犹在,他转过了注意力:“你可有帕子之类的东西。”   顾初宁点了点头,上次宋景捡到了她的帕子以后她再也不拿绣着小名的帕子出来了,因而现在带在身上的都是普通的帕子,她从腰间扯了两方干净的帕子出来。   仍是毫无对话,陆远将她的伤口仔细包上,才开口道:“这只是初步的处理,待回去以后一定叫来大夫仔细看诊一下。”   顾初宁才不领他的情,她哼了一声。   陆远见了却丝毫不在意,他道:“你怎的会来这里?”   顾初宁半晌没说话,她想着现在还是要靠着陆远的,因此道:“我是同她们来放风筝的,这风筝跑远了,挂在树上,谁知道会遇上这些,”她说完了又道:“宋芷说这里最安全不过,林子前面好些人在放风筝,怎的你们会在这里。”   陆远着实愣了一下,他太久没有出来了,此时听了顾初宁的话才想起来,他才道:“京城的牢狱就在这附近,平素押解犯人偶尔会路过,”只不过那时都是官兵押解,自然安全的很,这次的事,是程临失职了。   还在背过身的程临忽然觉得浑身一凉。   陆远起身,然后走到程临的身边:“这次的事,唯此一次,下不为例,现在就把他给我押进去,一点闪失都不能再有。”   程临立时就恭谨的弯腰行喏:“是,大人,”若是再出什么差错,他万死难辞其咎。   一时间兵甲行动,马蹄嘶鸣,一忽间人就散的差不多了。   陆远又遣了一个侍卫:“去前头叫二姑娘牵着马车过来,记住,就只是二姑娘便可。”   那侍卫是熟悉济宁侯府的,因此转身便过去了。   偌大的林子里便只剩陆远和顾初宁二人了,顾初宁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就她现在这么个娇弱的身子,又在最紧要的脖颈处挨了一刀,流了这许多血,自然是受不住的,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她不想搭理陆远,她可还记得方才他的冷酷。   二人都不说话,场间忽然生了几丝尴尬的气氛,陆远看着仍坐在落叶上的顾初宁,然后走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顾初宁就觉得身子凌空,转眼间她便落在了陆远的怀里,她不由惊呼:“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顾初宁不仅伤口处泛血,先前与严安靠的又紧,衣裳上又沾了严安的血,此刻陆远呼吸之间全是血腥味:“若我放你下去也好,只不过这地上寒凉,你还撑得住吗,”他早看出顾初宁在强撑着,脸色都已经煞白了,一看着便很是不舒服。   顾初宁还要说话,最后还是忍住了,算了,他说的也对,因此就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她现在觉得身上冷的很。   陆远看着她失了血色的瓷白的脸,红唇也渐渐苍白,他想起了方才她毫不慌乱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倒像是活了好些年的人。   他好像误会她了,先前他还以为她是在勾引他,可现下却觉得不像那么回事了,这个小姑娘,身上却仿佛罩着层迷雾,叫他看不清了。   就在陆远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是宋芷来了。   宋芷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听了那侍卫叙述原委了,一颗心悬在上面,此时一到了地方立时就下了马车,她连忙跑过来,就看见陆远抱着顾初宁,而顾初宁面色苍白,脖颈上的丝帕和衣襟上满是鲜血,看着吓人极了。   宋芷的手脚当时就软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表哥,她没事吧,”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只是来放风筝竟伤成这个样子。   顾初宁已然有些昏睡了,她睁不开眼睛,陆远道:“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要好好养养,现下你赶紧带着她回府,我去叫大夫,”这事总归是她无辜受累,他是要负责任的。   宋芷的脸色又苍白的几分,陆远这话一出来她就知道顾初宁伤的不轻,然后咬咬牙道:“快把她放回车上,可别误了时间,”她虽爱玩爱闹,却也知轻重。   顾初宁极瘦,陆远抱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到她纤细若柳的腰肢,他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顾初宁放在马车上,宋芷连忙将软垫递过来好叫顾初宁躺的更舒服些。   陆远的手刚刚从顾初宁的腰上抽离,就感觉他的手被抓住了。   顾初宁反手揽住他的手:“还有我的风筝。”   马车的帘子没有落下,陆远抬眼往树梢上看,就看见一个桃粉重彩的大鱼风筝,风筝线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他把她的手放下:“好,你放心。”   陆远使了个眼色,那留下的侍卫有功夫在身,自然轻而易举地就将风筝给取了下来,然后递给了宋芷。   都已准备妥当,宋芷撂下了车帘,车夫驾着马车走远了。   马车带起了一阵烟雾,滚滚落尘中逐渐远去,陆远也上了马,往城中而去。   马车上顾初宁面色苍白,血色尽失,脖颈上的血渗透了帕子,气息也微弱了起来,宋芷吓得说不出话:“妧妧,你要挺住啊,你还才来京城,好些吃的都没有吃呢,待你醒了以后我就带你去,还有好些时兴的衣裳首饰,你这般貌美,定会很合适的。”   顾初宁虽则只来了二十余日,但宋芷与她很合脾性,比家里的那些嫡亲姐妹还要好,她此刻心里酸的很,眼泪一时间就落了下来。   顾初宁半醒半睡,她握住宋芷的手:“你且放心,我没事,只不过流了些血而已,”只不过这身子太娇弱了,可别吓坏了宋芷。   宋芷点点头,她冲着车夫喊:“快些,再快些。”   这之后的事情顾初宁就不甚清楚了,她只觉得迷迷糊糊之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然后屋子里挤了好些人,还有哭声,听着像是姨母和宋芷的哭声,然后就是脖颈间的清凉,许是大夫在重新诊治,再之后就是归于一切的寂静。   天地间混沌一片,顾初宁做了个梦。   梦里面依稀还是方才的场景,她被严安挟持,冰冷的刀刃儿架在她的脖颈上,而陆远高坐于马背上,面色冷漠,丝毫不顾,这不是阿远,她只觉得心一凉。   画面一转,忽然回到了国公府大房。   夏日暖阳,院落里搭着一个葡萄架,层层叠叠的枝叶爬满了架子,风轻轻地一吹,被枝叶切的细碎的阳光就会落下来,斑斑驳驳。   她和阿远坐在葡萄架下,青石的案几托盘里是一颗颗圆润晶莹的葡萄,饱满可爱。   阿远选了一颗最大最圆的葡萄递给她:“妧妧,你尝尝这个,这个一定最甜。”   她把葡萄接过来,果然很甜,她刚要回话,就看见他看着前面的藤叶:“阿远,你在瞧什么呢,”她问。   阿远指着藤蔓说:“是蝴蝶,还是个五彩斑斓的漂亮蝴蝶。”   她抬眼看过去,果然是一只蝴蝶,正在绕着葡萄架飞舞。   阿远长长久久的看着那只蝴蝶,仿佛岁月静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有点长的一章啊。   还要感谢一个不知名小可爱送的营养液,爱你们~ 第20章   从京郊北侧到城中的距离不远,走了两刻钟也便到了。   再加上陆远骑着马,自然更快,他策马一路到了城中胡同的一户人家,带起尘雾滚滚。   朱红色大门矗立,上书“蒋府”二字,上面的铜环被那侍卫敲了又敲,发出沉闷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童出来开门,他年岁不大,因而问道:“这位公子,寻我家老爷有何事?”   陆远翻身下马,他拽着缰绳:“告知蒋大人我姓陆便可,”他抬眼看着朱红色的大门,这蒋大人乃是宫里的太医,医术极好,正好今日休沐。   过得一会儿就瞧见一个背着医箱的老大人,头发都已经斑白了,但精神看着还很矍铄,他一出来就面带急色:“陆大人,可是你受伤了,快让老朽瞧瞧,”他乃受命于当今皇帝,而陆远又甚得皇上的看重,他自然是要小心伺候的。   陆远摇了摇头,沉声道:“劳蒋大夫挂心了,只不过这次另有其人。”   蒋大夫的心就落下了,既然这位大人无事就好:“不知陆大人指的是……”他已经在暗暗思虑是什么大人物了。   陆远沉吟了片刻:“是济宁侯府的表姑娘,她方才脖颈上挨了一刀,虽无生命之碍,但伤口颇深,劳烦大人尽心医治。”   蒋大夫的脸皱成了一团,他倒是知道济宁侯府,也知晓陆远与济宁侯府一向交好,但这表姑娘又是哪里来的,陆远何时有这等闲工夫去关心一个小小的表姑娘。   不管他如何想,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幅沉重的样子:“陆大人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蒋大夫说完就要乘了马车过去,刚刚转身就被陆远给叫住了,陆远想了想又道:“一向听闻蒋大人乃杏林高手,犹善医治伤疤,切莫叫那姑娘留下伤痕。”   蒋大夫原本正在捋胡子,现下胡子都被他扯下去了几根,陆远何时这般关心旁人了,有猫腻啊,他心下暗暗激动,面上还是那般沉稳的样子:“陆大人放心,下官这就过去了。”   陆远看着蒋大夫的马车渐渐走远,他捏着手里缰绳没有说话,无论如何,这次的事终究是她无辜受累,毕竟是年轻的小娘子,若是身上留了疤就不好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应该负责的。   济宁侯府。   小院儿里,暮色四合时分,暮光从里间的门帘子里透进来,投下了长长的一道阴影,映在地板上有一种极度的安静。   珊瑚就立在门帘子旁边,她已经守了两天都没有合眼,早就困极了,因此边站着边打盹,头一沉一沉的。   而顾初宁的梦里依旧是那般蔓蔓藤叶,蝴蝶盘旋着飞舞,细碎的阳光撒了满地,岁月静好。   忽然一片寂静,如同撒了满地的白茫茫大雪,冻得她肌骨生冷,顾初宁只觉得浑身酸涩难当,她慢慢地醒转了过来。   顾初宁睁开眼睛,许是下午时分的样子,暗沉柔和的阳光撒了一室,她眨了下眼睛,看到了架子床上的承尘,上面还挂着几个如意纹的香囊,外边是月白色的细纱帐幔,这里是济宁侯府。   顾初宁的心安定了下来,方才那场梦太长太久,竟叫她不知身在何方,她叹了口气。   她刚要起身,就发现床榻便伏着一个梳着小髻的男童,他正挨着湖蓝色滑丝薄被睡着,小脸红扑扑的,偏眉头紧锁,像个小老头一样,睡得很不安生,不是顾瑾是谁。   顾初宁用手摸了摸顾瑾的小脸,这孩子怎的不去卧房里休息,没成想这手刚落到顾瑾脸上他便醒了,顾瑾醒的极快,几乎是瞬间便从茫然变的清醒,他瘪了瘪嘴就哭了出来:“阿姐,你终于醒了,瑾哥儿好担心你。”   顾瑾哭个没完没了,小脸越发红了,好不可怜。   顾初宁失笑,这段时日以来她还以为顾瑾长大了许多,不怎么哭了,没成想他竟一点没变,还是这般爱哭,她摸了摸顾瑾的脸:“别哭了,阿姐不是醒来了吗。”   那边珊瑚一听到动静,浑身的瞌睡便全都不见了,她立时就跑了过去:“姑娘,你可算是醒了,真是吓坏奴婢和少爷了,”她想起顾初宁刚被送回来时满身的血,还有脖颈上那道长长的伤口,然后便哭了起来。   这回俩人一起哭了起来,抽噎声此起彼伏,顾初宁无奈的说:“快别哭了,珊瑚,我口渴了,你去给我倒水。”   珊瑚一颗心都装着顾初宁,此时一听顾初宁的话便暗暗后悔了起来,自己真不懂事,她马上去倒了一碗水过来。   顾初宁就着珊瑚的手喝了足足一杯的水才解过乏来。   这会儿顾瑾也不哭了,一双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顾初宁,阿姐若是出事了,他也活不下去了,他不能再哭了,他要早些长大保护阿姐。   顾初宁缓过神来:“是什么时辰了,我总觉得睡了许久,”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脖颈上的痛意还很清晰。   珊瑚接过茶碗:“姑娘,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她凑上前把顾初宁扶到身后的杏子红绣折枝花的大迎枕上,继续道:“万嬷嬷去偏房熬药了,姨娘昨天守了姑娘一晚,今儿熬不住了才回去,二姑娘也在这儿瞧了您好久,您如今好好的可真是万幸。”   顾初宁点了点头,没成想现下已经是第二天了,她依稀记得梦里的哭声,想来应是纪氏和宋芷。   顾瑾握着顾初宁的手,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道:“阿姐,不只姨母和二姐姐,府里的人都遣了人来看过你了,就是老夫人都遣了她身边的丫鬟过来瞧您了。”   顾初宁有些不好意思,她毕竟是寄居在济宁侯府,如今又这样兴师动众……   珊瑚把茶碗放回案几上:“姑娘,那奴婢先去叫大夫过来,先前您睡着,大夫也不好诊治。”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伤口毕竟在脖颈上,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   过得一会儿就进来了一个穿着袍子的老大夫进来,他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看着就给人一种很牢靠的感觉,此人正是蒋大人无疑,他走到床榻前:“姑娘,正好您醒了,好叫老朽仔细瞧瞧。”   顾初宁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大夫了,”她伸出手腕。   蒋大夫早就是花甲之年,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因此细细地给顾初宁诊了脉,闭了好久的眼睛才睁开:“服了药以后果然好多了,脉象也有力多了,已无什么大碍,只不过还需要好好将养,”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只不过姑娘的身体底子有些太差了,这才是最紧要的,若是旁人受了伤也不如姑娘这般严重。”   蒋大夫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姑娘竟是个苦命的,这身子真是虚弱的很。   顾初宁笑了下:“多谢大夫,我会好好养身子的,”她停了半晌又道:“只不过,我这脖颈上的伤口……”   蒋大夫又捋了捋胡须:“这一点姑娘且放心吧,老朽最擅医治伤口,定叫一点伤疤都不留下。”   这下顾初宁的心是彻底放下了:“那就好,真是劳烦您了,”她毕竟是女孩子,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蒋大夫又给开了新的药方,然后才离开。   顾初宁靠在迎枕上休息,方才说了许多话消耗了她不少力气,再兼着还有脖颈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她有些不舒服。   她又想起了昨日林子里,陆远坐于马上,神情冷漠,一点都不似少时,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物是人非。   顾瑾心细敏感,他摇了摇顾初宁的手:“阿姐,你怎么了,”他问道。   顾初宁笑了下,却没有正面回答他:“阿姐没事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日还要去学堂读书呢,可不能耽误了。”   顾瑾思虑了一会儿,然后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顾初宁的眼睛:“阿姐,你不要伤心,无论何时,瑾哥儿都在阿姐身边,永远都不离开你。”   他面容稚嫩,这番话却掷地有声,像是个大人一般,顾瑾在心里暗暗说,阿姐,我只有你了,也只会有你。   顾初宁听了很是受用:“好孩子,快些回去吧。”   这厢蒋大夫诊治完顾初宁就乘了马车回府,马车里的小厮接过了他的药箱,他却想起昨日陆远的挂心与焦急。   他自认乃是宫中有名的大手,所治之伤皆是极严重的,昨日陆远却叫他收治一个轻伤的小女娃,他当时就有所怀疑。   这些年来,虽然京中盛传陆远乃一等一的风流公子,但实际并非如此,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陆远这般为一个女子担忧。   但见了顾初宁之后他就明白了,这般鲜嫩好看的小女娃,也怨不得陆远动心,还那般急急忙忙地叫他去诊治。   蒋大夫越想越觉得确实,恨不能将这个消息昭告天下,最后还是忍住了,陆大人,你且放心,老朽一定不叫那女娃留下一丝疤痕。   蒋大夫越想越觉得他二人相配,只不过陆远这般做派可不行,委实老实了些,若叫他说,还应该日日去探望那小女娃,叫那女娃娃知道陆远的心思,他看着都觉得着急,陆大人还是太年轻了。   蒋大夫叹了口气,这两人生的娃娃得多好看,他越想越远,又捋掉了一根胡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大手笔的小可爱灌溉营养液啦,爱你们:   读者“是??吖”,灌溉营养液+102018-08-29 16:07:52   读者“”,灌溉营养液+902018-08-29 11:20:47   读者“爱喝养乐多的龙猫”,灌溉营养液+102018-08-29 11:19:18 第21章   小院儿里,顾初宁身上着一件短白罗衫,下边是一条元青半白长裙子,头上只略略有些钗环,正倚在贵妃榻上由着珊瑚上药。   距离上次受伤过了半月有余了,伤口已然愈合的差不多了,此时只觉得脖颈间清凉的很,并无多少疼意。   珊瑚上完药以后小心翼翼的包扎伤口,她很是开心:“姑娘,您这伤口看着好的差不多了,看样子不会留疤。”   还没等顾初宁说话,宋芷就凑过来接着道:“让我仔细瞧瞧,”她说着看了好几眼,然后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这大夫的医术很好,我原以为你这伤口会留疤呢,”她还记得那时候可怖的伤口。   顾初宁点了点头:“待来日要好生感谢那大夫一番。”   这边万嬷嬷端过来一个托盘,白瓷碗里是熬的香浓的鸡汤:“姑娘,到时辰喝鸡汤了。”   顾初宁无奈的接过来,然后闭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这鸡汤她已经喝了足足半个月了,还是纪氏说她失血颇多,要好生补养。   宋芷见了在一旁乐的不行,早先她担心的不得了,这回顾初宁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自然就开怀了许多:“先前我一直想问你,但瞧着你精神不济,总也不好意思打搅你,我实在是好奇,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她一双眼睛眨啊眨的,满是好奇的神情。   实在是这事虽然阖府皆知,但其实没几个人知道内里实情,只道是在林子里头遇上了匪人。   顾初宁换了个姿势:“不过是捡风筝遇上了那匪人,他为了逃走才劫持我的。”   宋芷接着道:“都说是表哥救了你,他还会武功不成?我只知道他得皇上的看重,却总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说不定整日里都是在胡乱忙呢。”   顾初宁没有说话,一提起这事她就很是寒心,只能随意扯了谎道:“当时情况太危急了,我哪里注意的到。”   宋芷失望的叹了口气,若是她在那等情况只怕也要吓傻了,肯定比顾初宁还不如,想到这里她越发喜欢顾初宁了,果然与众不同。   宋芷又陪顾初宁说了会儿话,然后才回去。   待宋芷走了以后,顾初宁斜在榻上休息,自从她受伤以来,可谓是整个济宁侯府的人都惊动了,来探望她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反倒不能好好歇息。   不过她这一病,却结结实实的有些好处,原本她初来乍到,在济宁侯府里怎么说也是寄居,多少有些不方便,而这次受伤,连宋老夫人都以为是亏待了她,是侯府没有照顾好她,竟叫来的表姑娘受了伤,反而越发看重于她。   果真是福祸相依,顾初宁想。   纪氏来的时候就看见顾初宁斜倚在贵妃榻上,眉目楚楚,身量纤瘦,竟比之前还瘦了许多,她是止不住的心疼:“妧妧,”然后摸了摸顾初宁的脸。   顾初宁立马起了身:“姨母,你怎么来了,妧妧现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您这些日子一直忙里忙外,合该好好歇息了,切莫再为妧妧伤神。”   纪氏就笑道:“你这孩子,委实太懂事了些,你是我嫡嫡亲的侄女,我还能不疼你,你放心,姨母精神着呢。”   顾初宁笑弯了眼睛:“多谢姨母疼爱我,”重活一世,能遇上这般好的亲人实在是她之幸。   纪氏帮着顾初宁把她的额发捋到耳朵后面:“你且放心,瑾哥儿和裕哥儿一起读书,都乖得很,”她顿了顿又道:“原以为你来了侯府以后便能顺遂,没成想还是遇上了这般伤害,姨母实在是后怕的很。”   顾初宁却摇了摇头:“姨母,古语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妧妧以后一定会顺遂的。”   纪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她忽又严肃了面容:“妧妧,姨母是这般打算的,不论如何,咱们还是要去寺庙祈福上香,你娘去的早,我总想着替她立一个往生牌位,再过俩天,咱们收拾收拾去佛寺吧。”   顾初宁自然是同意的:“姨母这主意甚好,正好带着瑾哥儿去。”   纪氏点了点头,她说完就回去收拾要去佛寺的物事儿。   宋芷一向与顾初宁亲近,自然知道了顾初宁要跟着纪氏去礼佛的消息,她又惯是个待不住的,立时就和纪氏说也要跟着同去。   宋芷可是三房嫡女,纪氏一个姨娘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因此应了,只不过没成想,这消息又被其余几房姑娘知道了,最后连宋老夫人都知晓了。   宋老夫人一向信佛,正好也有些日子没去礼佛了,最后,宋老夫人决定,阖府都去礼佛,只留了二夫人掌家。   这一日大清早,济宁侯府一行人就乘了马车往寒山寺去,浩浩荡荡的。   寒山寺是京城闻名的庙宇,听闻很是灵验,来礼佛的大多是达官显贵人家,只不过距离京中路途有些遥远,要走上大半日的时辰才到,故而大多数人都会在此住上一段时日。   折腾了大半日才到寒山寺,顾初宁下马车的时候看着寒山寺发呆,她前世几乎寸步不出宅门,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寒山寺。   寒山寺落于一座高山上,许是起了雾,巍峨庙宇犹如笼罩在仙山里一般,漫漫长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山上早已铺了青石板,顾初宁一行人踏着石阶往上而去。   待到寺门口时,早就有一个穿着褐色袈裟的知客僧等候,他双手合十:“宋老夫人,请往里走。”   一行人由着知客僧领路,四周的人很少,大都都是去做功课了,偶尔会见到些洒扫的小和尚,寺内景色极好,顾初宁只听得佛音阵阵,她心下的敬重又深了几分。   一路穿花拂柳,终是到了后院的一小排禅房,知客僧引完路便回去了,余下的皆是小沙弥。   原来宋老夫人常年来此礼佛,而每次的香油钱都给的足足的,寒山寺的僧人就特意给济宁侯府留了禅房以便休息。   也折腾了大半晌了,宋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自然就有些受不住,余下的人都各自择了禅房去休息。   顾初宁也同顾瑾一起去了禅房休息,这禅房布置的极清幽,开门便是远山,处处皆是鸟鸣,犹如在幻境一般。   顾初宁和顾瑾用完斋饭以后就去见了纪氏,纪氏那边早已经准备妥当了,春桃先来一步,知会了庙里的知客师傅,纪彤的牌位早已经准备好了。   纪氏领着顾初宁和顾瑾往前院的一座小佛堂处走,纪氏到底只是个姨娘,并无多少身家,因而这小佛堂面积很小。   到小佛堂的时候天头正好将晚未晚,光线暗淡的很,小佛堂里面摆了一张香案,上面原有两座牌位,乃是纪氏的生身父母,再加上纪彤,如今就有三座牌位了。   顾初宁取来香烛,她从中抽出了三支香,香燃着了以后香雾袅袅,她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然后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继而叩首。   顾初宁望着纪彤的牌位,眼中似有灯火寥落,如果说刚刚重生时她还有迷惘,有对过往的不舍,而今却几乎都消散了。   她本就是丧母长女,爹爹不爱,姐妹不亲,唯独由一个祖母抚养长大,可祖母早已亡逝,至于宁国公府……顾初宁闭了闭眼,她唯一的牵挂陆远,也早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往事皆已如云烟般散去,她也该放下了。   纪氏也跪在一侧的蒲团上,她抬眼望着香案上的三座牌位,分别是她的父母和妹妹,她心底忽然涌上来一阵哀戚,人生一世,当真如浮萍。   纪氏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诵读佛经的声音,乃是顾初宁与顾瑾,她侧过头望,只见两个孩子面目沉静,手中佛珠微动,一派诚心的模样。   纪氏欣慰的点了点头,她一定会尽力抚养这两个孩子长大。   待诵完佛经时,天色已经晚了,好在寺庙中庙宇众多,殿前皆点着两盏灯,在这群山怀抱中显得雾蒙蒙的美。   珊瑚提着灯笼:“姨娘,姑娘,那咱们这便回去吧,等明日老夫人还要去做功课呢,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纪氏点点头,那边春桃也提了灯照亮,一行人往禅房处走。   已经走了大半路程,顾初宁才想起她竟忘了个东西在小佛堂,她不好意思道:“姨母,妧妧方才在小佛堂落了东西,您和瑾哥儿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纪氏看了看天色,拧眉道:“天都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回来取吧,你放心,这里乃是佛寺,师傅们一心向佛,自然不会有偷盗之事。”   顾初宁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实在太过粗心了:“姨母,那是母亲留给妧妧的……妧妧还是回去吧,就让珊瑚去送顾瑾,春桃送您,妧妧一人回去便可,”她顿了顿又道:“就像您说的,这里是佛寺,不会有差错的,”顾瑾虽小,但到底是男客,不与女眷在同一处歇息。   纪氏一见顾初宁的神情就明白了,想来这是她那苦命的妹子留下的念想,也怨不得妧妧这般着急,因此道:“那你快些回来就好。”   顾初宁提灯往回走,路上时不时地遇上几个僧人,她侧身避过。   顾初宁有些无奈,她落下的东西是原主母亲留下的那枚玉佩,雕成一尾鱼的羊脂玉,她一直都贴身带着,方才是将那玉佩置于案几之上,以表怀念之意,没想到走的时候竟直接将那玉佩给落下了。   顾初宁实在懊恼,这东西乃是唯一的念想,可万万不能丢啊。   寒山寺庙宇众多,分布了半座山,庙宇之间又相隔很远,处处都是蜿蜒曲折的回廊,而这边又没有主殿,余下的小佛堂瞧着都差不多,顾初宁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寻不到那座小佛堂了。   她这是迷路了,顾初宁站在原地,她四处望去,只觉得都差不多,宛如重峦叠嶂的迷宫,处处望去都是朱红色的廊柱。   顾初宁提着灯往前走,她想着说不准前头就能遇上小沙弥,然后给她指路,可是她越走越远,连半个人影也无。   顾初宁有些不知所措,这里的庙宇已经少了许多,灯火也更寥落了,稀稀疏疏几座小佛堂。   她进了重山前的一座小佛堂,这座小佛堂的屋檐下点了两盏大红灯笼,很是明亮,顾初宁想这里兴许会有人,于是走了进去。   这座佛堂看着却阔气的很,正中央摆了一整条的紫檀木案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水果鲜花,后面则是一个黑漆的牌位,两侧则是燃着长明灯,灯柱很稳,点亮了这一方小佛堂。   案几的中间放了一个貔貅香炉,上面燃着三支香,香雾缭绕,堪堪遮住了牌位上的字,忽然一阵徐风拂过,香雾被撩开,露出了牌位上的字。   那黑漆牌位干干净净,上面只书了二字--徐槿,再无其他。   顾初宁一下子就握紧了手中的玉勾云纹宫灯,这牌位上的名字……怎的和她前世一模一样。   顾初宁想要提起手中的灯看个仔细,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佛祖座前长明灯,一灯能驱千年暗。”   顾初宁回头,只见屋檐灯笼下陆远负手而立,半明半暗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道不尽的风流蕴藉。   声音是那样的无悲无喜。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读者“默念”,灌溉营养液+102018-08-29 22:03:08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8-08-29 21:29:24 第22章 入v公告   廊庑下大红灯笼随风微动,暗红色的烛光明明灭灭。   陆远看着顾初宁,他方才离的远远的就瞧见佛堂前面有个人影,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顾初宁。   陆远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佛堂是他特意选的最为僻静之处,寻常时候根本没有几个人路过,更何况是这样的夜晚。   顾初宁握着灯的指骨微微泛白,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牌位,能亲眼见到自己的牌位,这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至于陆远为何会在这里,这道理显而易见,他是来拜祭她的,顾初宁心下的感觉有些说不清,他还记得她这个长嫂。   顾初宁抬步从佛堂里走出来:“方才我去佛堂诵经,不小心落了个东西,此番是特意回来取的,没想到迷路了,无意间就走到了这里。”   陆远上前把门扇合上,然后道:“你要去哪里,不若我带你去,”他总是记得她因为他而无辜受累,能帮上一些就是一些吧。   顾初宁说了那小佛堂周围的布置,陆远听了后只略点了点头就领着她走了。   依旧是那般廊柱环绕的回廊,顾初宁提着灯走在陆远后面,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陆远的半侧衣角和侧脸,他的步子迈的很大,她需要快步才能跟上他。   顾初宁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宫灯,灯芯微动,却稳当的很,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陆远似乎很熟悉寒山寺,很快便找到了那座小佛堂,顾初宁却还是有些纳闷,这些佛堂明明都长的差不多,他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陆远站在廊庑下:“应该就是这里,你进去吧。”   顾初宁推开门扇,一下子就看见了案几上的玉佩,她心下很是高兴,万幸,这玉佩没丢,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玉佩放置在腰间佩戴的荷包中,以后可不能这般不小心了,还是将玉佩放在匣子里保管为好。   顾初宁整理好以后就出了门:“东西我已找到了,多谢表少爷,天色也晚了,就不必劳烦您了。”   陆远瞧的不甚清楚,只隐约看到像是一尾鱼的玉佩,他淡淡地道:“之前的事是我属下办事不力,才叫你无辜受累,那日我原打算救你,只不过没料到你竟会用簪子刺严安,这才叫你受了伤,”他说完接过她手里的宫灯:“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再迷路。”   陆远说完便往禅房的方向走来,顾初宁愣了一会儿然后跟了上去。   原来他是打算出手相救的,顾初宁心下忽然松了一口气,她之前多少有些寒心,如今知道真相以后安心了许多,她终究不愿意相信他变得心狠如石。   其实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顾初宁能清楚的感觉到陆远已然变了一个人,他的习性、心智、办事皆与从前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地之别,她再也不能将他看作是以前的陆远了,只要他没有失了那份本心就好。   这段路走的很快,禅房中一点灯火如豆,已然到了地方,陆远把提灯还给顾初宁之后便走了。   顾初宁看着陆远逐渐远去的背影,她叹了口气,以后他只是陆远了,而她,也只是借住于宁国公府的表姑娘,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第二日一早,顾初宁伴着钟楼晨钟的声音醒来。   顾初宁用完早膳以后随着宋芷去见了宋老夫人,她们到的时候禅房里已经站满了人,宋老夫人一看满屋子鲜嫩的孙女,很是开心:“咱们先去烧香叩头,以求平安。”   寒山寺殿堂众多,众人见到佛像便跪拜叩头,以求平安顺利。   过了一会儿便到了罗汉堂,这罗汉堂修建的大气的很,里头拢共有十八罗汉,佛身金箔覆身,姿态各异。   罗汉乃释迦摩尼弟子,为明智应礼之人,宋老夫人又领着一众小辈叩首祈福。   此时日头已经升了起来,罗汉堂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寒山寺乃大寺,来往大多为达官显贵人家,顾初宁就看见罗汉堂里多了许多夫人和小娘子,想来也是同侯府一般来礼佛的。   宋芷磕了一上午的头,早已头晕眼花,而宋老夫人还跪在蒲团上诚心祝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能结束的样子。   宋芷就歪了歪身子同顾初宁说闲话:“平日里倒看不出来,祖母的身子很是硬朗啊。”   顾初宁回道:“老夫人身子向来康健,更何况她一心向佛,虔诚些是有的。”   宋芷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宋老夫人才起来,一旁就有师傅来解说。   原来这罗汉堂里还可以求签来卜凶吉,听说颇为灵验,宋老夫人见了自然叫自家小辈都求签试试,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宋芷和宋莹最先忍不住,她二人跪在蒲团上求了支签,解签和尚一看便说是上签,她们两个就喜的眼睛弯起来。   这边宋芙和宋芳见状也依样求了签,然而那和尚的眉头却锁了起来,原来宋芳得的也是一支上签,而宋芙的却是下签。   宋芙原本笑着的脸就冷下来了,这求签不过是讨个吉利,如今这样倒是有些影响心情了。   宋老夫人见状连忙打圆场:“芙姐儿别放在心上,许是今日这签不灵,”她接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初宁还没求签呢,你也来试试,咱们就当是个乐子。”   顾初宁明白宋老夫人的意思,无非是想叫她也求签来打乱宋芙的注意力,她就甜甜应道:“是,老夫人。”   寒山寺求签是先向佛像诚心叩首,待掷出签以后,还要再投三次圣杯,这圣杯犹如月牙形,要把圣杯投下去成一阴一阳,即一个弯朝上,一个平朝上,连续三次才说明是灵签。   顾初宁第二次投圣杯的时候,却是两个平朝上……   殿前的气氛一下子就凝了起来,就是宋老夫人也肃了面庞,宋芙方才的坏心情都不见了,只盯着这圣杯看。   一旁的解签和尚穿着一身红褐色的袈裟,面目慈祥,见状摇了摇头:“此乃无签,姑娘无需再掷了。”   顾初宁心下也有些奇怪,这求签自然有无签的时候,只不过很少人遇见,今儿碰巧倒是叫她给遇上了。   宋莹有些惊讶:“宁姐姐,这是不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啊。”   宋老夫人开口斥责道:“什么不好的兆头,不过是没有灵签,不能指示初宁罢了。”   宋莹低下头,还不准她说了,这都是明摆着的。   一个下签,一个无签,宋老夫人虽不如何相信,兴致到底坏了许多,就道:“今儿忙了一上午了,先过去用斋饭吧。”   宋老夫人一走,一众小娘子们也跟着出了罗汉堂,顾初宁转身将地上的圣杯递给解签和尚。   解签和尚念了个佛号:“姑娘周身似是拢了一层雾,倒叫老朽看不清了,”他的面色有些迷惘。   顾初宁心下微惊,她本不是顾初宁,难道这和尚竟瞧出来了什么。   解签和尚摇了摇头,叹息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顾初宁有些不解,那边宋芷已经叫她过去,她只能向那僧人福了福身,然后回去。   寒山寺的斋饭做的极好,叫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姑娘们觉得很是新奇,宋芷足足用了两碗饭。   下午时分,大雄宝殿后的讲堂有师傅讲佛经,这项活动最得宋老夫人的意,依她的话来说就是沐浴佛性,宋芷和宋芳是顶顶乖的,自然要随着老夫人过去,宋莹和宋芷却不耐烦听这些佛经,因此拉了顾初宁一起说是要在佛寺里四处走走看看。   宋老夫人极是爱护小辈,自然应了。   转身出了佛堂,宋莹和宋芷就欢喜的不得了,宋芷叹了口气:“每次陪祖母出来都要听好久的佛经,每每听得要睡着。”   宋莹点头表示应和:“可不是,也就是大姐姐和五妹妹爱听,”她接着又道:“那咱们等会儿去哪里玩。”   宋芷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昨夜许是择席,没有睡好,今儿一天都不精神,方才又磕了那许多的头,我有些累,想回禅房去休息。”   宋莹无奈的点头:“那二姐姐先回去吧,我同宁姐姐出去走走。”   宋芷叮嘱道:“这寒山寺咱们是来惯了的,就去往常去的地方便好,可别走太远,”颇有一副姐姐的派头。   宋莹自然是满口的答应,然后拉起顾初宁的手就往外走。   不一会儿便走的远了,顾初宁是第一次来寒山寺,也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因而问道:“不知莹妹妹想要去哪里。”   宋莹看着她:“往常我来的时候都是在后院活动,顶远了也不过是在前殿礼佛,这回我想走远了看看。”   顾初宁停下脚步:“咱们还是不要走远的好,虽说这寺里安全的很,但若是走远了回去晚了也不好。”   宋莹晃了晃顾初宁的手:“去的不远,这些年一直听着晨钟暮鼓,却总也没见过钟楼,今日我想去看一看,钟楼就在山门旁边,你就陪我去吧。”   在山门那里……着实是有些远,但顾初宁也不好拒绝,因此只能随着宋莹往钟楼走。   寒山寺很大,山门离的也远,故而顾初宁和宋莹走了好半晌才到了钟楼。   钟楼是寺庙内悬挂梵钟的楼宇,建造的颇为气派,宋莹见了也很满意:“总算是叫我瞧见过一回了,往日里她们都嫌远不陪我来。”   宋莹见识完了钟楼心满意足,她想起方才求签时的无签,颇为神秘的同顾初宁说:“今日你抽了个无签,虽然祖母说无碍,左不过不是灵签,我却听旁人说这不是个好兆头,拢共也没多少人抽到无签,莫不是以后有什么危险?”   顾初宁当真是无奈:“莹妹妹怕是想多了。”   宋莹瞪圆了眼睛:“我可不是胡说,我听丫鬟说有人抽到了无签后很不安生,我这是在劝诫你呢,你以后要当心,”一派认真的样子。   不过顾初宁倒是想起了那解签和尚说的,“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她只知道万法皆空,因为万法都是因缘生。而因果不空,也是因为万法因缘生。   唉,如此复杂,顾初宁叹了口气。   宋莹却转了个话头:“前些日子你不是受伤颇为严重,我听说表哥还抱你了呢,”她话语中不无羡慕之意。   宋莹嘟了嘟嘴:“这话可都是证据确凿的,你是不是中意表哥,先前你就摔在他身上。”   顾初宁没想到宋莹还记着这个事,她有些无奈:“我说没有,你相信吗。”   宋莹听了更加生气,她跺了跺脚:“别以为你生的好看表哥就喜欢你,”她说完就领着丫鬟走了。   顾初宁呆在原地,宋莹的性子……   珊瑚有些不忿:“这四姑娘也太不会说话了,就仗着姑娘的身份不好,怎么不见她和府里其他的姑娘这般说话。”   顾初宁叹气:“宋莹她心肠倒是不坏,就是说话太直了些,”一看着便是被娇养长大。   珊瑚犹有些气愤,忽然这时候暮鼓响起,钟声长鸣,悠悠的钟鼓声传遍山野,暮色将临,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光影。   珊瑚看着顾初宁:“奴婢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这晨钟暮鼓的意思,”珊瑚顿了顿又继续道:“时光易逝,令人警醒。”   顾初宁弯了眉眼:“没想到咱们珊瑚懂的还许多,”她肃了肃嗓子又道:“都说晨钟暮鼓,你若是个男子,我就拿个梆子镇日在你耳边敲,也好叫你去读书科考,将来娶一个美娇娘,”她说完欢快地笑了起来。   而钟楼树后的陆远浑身一震,他呆呆地看着顾初宁。   曾几何时,妧妧也这般同他说过:“快些起来读书,若不然我就拿个梆子镇日在你耳边敲,叫你去读书科考,将来娶一个美娇娘。”   陆远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弯了眉眼的人,这番话连字词都未改动过,太像了,实在是像极了她。   陆远心底忽然浮起一个念头,是她回来了。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如果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的预收文,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下:《娇妾(穿书)》,一句话简介:我只是一味药引   文案:   阿沅生的美,妩媚娇艳。   阖府的人都暗骂她是个勾人的,说她只是一味药引,却生成这个颜色,不守本分。   没错,她是一味药引。   镇国公府世子陆珩身患重病,危在旦夕。   而她的血能救他的命。   穿越而来的孟沅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当晚她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这是一个小说世界,世子陆珩则是小说的男主,最后扶摇而上,君临天下。   而原主的身份,竟只是个一笔带过的有恩于男主的炮灰,还早早逝去。   孟沅:……   孟沅表示:既然都穿书了,不如干票大的。   第二个预收:   《重生之外室》,一句话简介:外室不好当   文案:   《重生之外室》,一句话简介:霸道世子追妻日常   文案:   桑桑的命不好。   她被当成了瘦马,要在勾栏院里被拍卖了。   因着生的貌美,她被好些公子看中。   桑桑看着这些男人,选了其中最俊俏的一个:“公子,你带我走吧。”   于是,桑桑成了那人的外室……   后来,桑桑被那人宠到了心尖尖上…… 第23章 入v三合一   群山巍峨, 钟鼓长鸣, 夕阳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光影。   顾初宁穿着一身月笼沙的襟子,侧过头对珊瑚如是说道,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光影拢在她的脸上,面容有些模糊,可那动作神态却像极了她。   陆远的手攥成了拳, 他与她朝夕相伴四年, 最是熟悉不过。   他想起初见时顾初宁就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会做那独一无二的吉祥结,她今日还说出了这一般无二的话, 这一切都太过相似。   陆远的心跳个不停,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顾初宁就是她……   这样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陆远想到了这一关窍以后忽然不敢走上前去, 多年朝思暮想忽然成真, 他犹如在梦中。   顾初宁看了看天色:“咱们往禅房处走吧, 过一会儿就要用斋饭了。”   珊瑚点点头:“姑娘说的有理,可不能让老夫人等咱们,咱们这就回去吧。”   顾初宁说完就要择路往禅房走, 可还没等她抬步,前面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走的极快, 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陆远, 是陆远,顾初宁抬眼看着他,他今日穿了玄青色的衣袍,面容俊秀,可脸上的神情却很是震惊,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顾初宁见他这幅模样很是不解,还没等她说话,陆远就轻声道:“妧妧……”声音里那样的怀念,还带着一丝委屈。   妧妧,顾初宁的心忽然跳的极快,这句妧妧像极了以前他叫她的时的情景,他有段时日喜欢读些话本子,总是不正经读书,她见了很是生气,他就那样委屈的叫她妧妧,她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他以前言笑晏晏的模样,顾初宁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于以往,她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声“嗯”。   顾初宁这声回应虽然轻如呢喃,可落在陆远的耳朵里却犹如一道惊雷一般,能这样自然地回应,除非这就是她的名字。   陆远心中一阵狂喜,是她,真的是她,他忍不住就抱住了顾初宁,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妧妧,我就知道是你。”   顾初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她比陆远矮了一头,耳边正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还有那些犹如呓语一般的话语。   陆远抱她抱得极紧,顾初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终于反应过来了,陆远他这是在怀疑她的身份,她陡然醒转过来,用手去推他:“你放开我,你在做什么,”不论她是谁,他怎么能随意抱她呢。   这边珊瑚被陆远一系列的动作给惊呆了,此时一见自家姑娘挣扎,自然就上前去拉开陆远:“表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顾初宁终于从陆远的怀抱里出来,她细细地喘着气,他怎么会怀疑她的身份。   这怀抱仅仅是一瞬间,陆远的怀抱瞬间就落空了。   珊瑚挡在顾初宁前面:“表少爷,奴婢敬重您是表少爷,可您也不能做出这档子事啊,咱们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若是叫别人瞧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她愤愤的说道,往日里看着这表少爷还挺像回事,谁知道私下里这般无赖。   陆远的指间还残存着顾初宁衣袖的感觉,他说道:“妧妧,这六年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原来你还活着。”   陆远五官俊秀至极,眉眼微微一敛就是说不尽的风流,可此时他说了这样的话,却彷如妖魅,青天白日里的,珊瑚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她对陆远道:“表少爷,您莫不是撞了邪吧,咱们姑娘一直好好的,什么死了又活了,要不然咱们去拜拜佛,”珊瑚说完就愣住了,这里可不就是佛寺。   顾初宁此时也都想明白了,陆远就是在怀疑她的身份,她犹豫不定,原以为他不是相信这等怪力乱神之人,她之前还总是想着若是告诉了他会被他当做失心疯,她实在是没料到。   重生之初,顾初宁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陆远,可随着时间推移,她也知道这事越来越不可能,就是现如今,她们二人身份皆变,就是告诉了他又有何用。   顾初宁想起了方才罗汉堂里的事,她抽了无签,还有解签师傅那语焉不详的话,宋莹的话言犹在耳,她原本并不如何相信神佛,可如今重活一次,她却对神佛多了敬重之心,她既能重活一遍,说明老天冥冥中自有定数。   可这定数,是决计不能随意告知他人的,那个无签犹在眼前,若是说了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呢。   人都说求签,有人求姻缘,有人求平安,方才她在佛像前诚心祝祷的就是陆远与顾瑾的平安,不论如何,他们都是她的亲人,也是她唯一记挂的人,可圣杯掷出,却是无签,正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   想到这一点,顾初宁做了决定,就是为了他们的平安,她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她会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顾初宁咬了唇道:“珊瑚说的对,表少爷您莫不是撞了邪了,什么死了又活了的。”   顾初宁的神色很是惘然,一派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陆远翕动了嘴唇:“妧妧,分明就是你,更何况,如果不是你,你怎么会应了我呢,”他还记得方才他唤她妧妧时她轻声的应和。   顾初宁那道应和不似作假,若不是自己的名字,如何会那般反应,陆远越想越觉得有理。   顾初宁忽然笑了一下,明媚娇艳:“表少爷,您一直都不知晓,其实我乳名就唤妧妧,还是我那早去了的姨娘给取的名字。”   陆远面色煞白:“你说……你亦叫妧妧。”   陆远这幅茫然失落的神情着实叫人心疼,顾初宁低下头:“确然如此。”   陆远相貌生的极好,此时这般模样足以叫人心碎,珊瑚也不忍心大声与他说话:“表少爷,这事我们姑娘又做不得假,奴婢自幼服侍姑娘长大,她的性子奴婢都是熟悉的,一点没变,姑娘她不可能是您口中那个死了又活了的人。”   顾初宁见了陆远这样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痛楚:“表少爷,您可是认错了人。”   陆远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方才你说的那番话与她说的一般无二,”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何况,你还会做那个吉祥结,都和她一样。”   珊瑚更加心疼了:“可是表少爷,这天下相似的人极其多,您方才说的这些,说不得旁人也会。”   顾初宁道:“珊瑚说的对,我只是与你口中的故人有些像罢了,更何况,那位故人已然死了,这普天之下,哪有人能再活一遍,”她只能打消他心中的疑惑。   陆远听了这话浑身一震,他原本一点都不信神佛之事,还是她死了以后,他时常来寺庙拜祭,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思念太过深重,以至于他开始相信那些神鬼之类的无稽之谈,是他太魔怔了,顾初宁说的对,这世间哪有人能活过来呢。   死了就是死了,她死在了六年前,这些虚妄的念头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   陆远忽然笑了一下,眉眼间神色恍惚,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光鲜。   顾初宁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看着陆远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实在想不到,他虽然变了如此之多,可竟然还在记挂着她,于他来说,已然六年了。   陆远踉跄了一下,他喃喃道:“你说的对,就像我的长兄一样,他们永远不能回来了。”   顾初宁的嗓音有些干涩,她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他提起了陆显,他也是想念陆显的。   她虽嫁过去三月多陆显就染病身亡,但那段时日里她看的清清楚楚,陆远与陆显感情极好,比一般人家的兄弟还要亲近,而后她又死了,而陆远这般重视亲情,想来是很想念他们俩的。   陆远闭了闭眼睛,再睁眼已然一派清明:“方才是我糊涂了,天色也晚了,表妹你还是回去吧,”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陆远的身影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暮光里。   珊瑚的神色有些惊奇:“姑娘,您说这表少爷怎么了,神神叨叨的,一会儿说您死了又活了,一会儿又说他糊涂了。”   珊瑚叹了口气:“不过奴婢瞧着表少爷很是可怜,方才他言语之间提及了他那长兄,想来他这人极是重视亲情,他说像您的那位故人想来也是他的亲人吧。”   顾初宁听了珊瑚的话沉默了起来,珊瑚说的对,纵然他现在变了许多,却还记得她与陆显,她叹了口气:“咱们回去吧。”   珊瑚应了一声:“是,姑娘。”   待回到禅房天又暗了一些,正好是用晚膳的时候,顾初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纪氏在禅房里,她有些惊讶:“姨母?您怎么会在这里。”   屋里面纪氏有些焦急,来回走动,此刻见了顾初宁忽然就安心了:“先前我同老夫人去听将佛经,只道你们几个小姑娘去玩去了,可等回来的时候就只你不在,可是莹姐儿欺负你了,”俩人一起出去,回来的却一早一晚,怨不得她怀疑。   顾初宁才想起这茬:“莹妹妹没有欺负我,她一贯就那个性子,说话太直爽了些,今日也只是言语间有些不合罢了,倒是劳烦姨母担心了。”   纪氏闻言就放心了许多:“我还以为莹姐儿同你闹了什么矛盾,姨母身份卑微,你也直不起腰来,”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莹姐儿是府里的正经姑娘,你往后若是同她交好于你也有利。”   顾初宁点点头,宋莹虽只是庶女,可到底是赫赫闻名的济宁侯府的姑娘,日后婚嫁的夫婿定然错不了,她明白纪氏的心意。   纪氏摸了摸顾初宁的脸:“好了,那咱们去用膳吧。”   这之后再无其他的事了,顾初宁用完膳就回了禅房休息。   山间的夜里颇有些凉,顾初宁盖上了青色的薄被,许是寺里的物件儿,她闻着觉得似乎有檀香的味道,很是助眠。   可是顾初宁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闭上眼就想起白日里的那一幕,她现下心绪十分复杂,陆远竟然还记挂着陆显与她。   先前的种种相处,已然让她确定陆远变了许多,再也不是以前的阿远,原本只想就这般各自安稳,可没想到他还念着亲情,可见他还是没有全然改变。   顾初宁心里越发烦躁,她用薄被蒙住了头,然后狠狠地翻了几个身,最后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她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陆远了。   外面珊瑚正收拾好东西,还没等离开,就听见了自家姑娘闹出的动静,她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扇,自从姑娘经了祝建白那事以后,就像是长大了许多一般,今日倒是难得的玩闹,珊瑚有些心疼,这样也好。   顾初宁渐渐安眠,而陆远却在京城的一家酒楼里。   自从钟楼前那番对话以后,陆远就下了山,一路骑马去了随意一间酒楼。   酒楼外面忽然响起清脆的两声梆子声“咚!咚!”,打更人的声音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个穿着粗布袍子的小厮站在柜台处和账房先生闲话:“这都是二更时分了,这位大人怎的还在此处,现在咱们酒楼里除了他再无旁人了。”   账房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算盘:“你瞧那桌上的酒瓶,这位大人一看着便是来买醉的,说不得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   那小厮挤眉弄眼的:“你瞧这大人,衣裳的料子一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这种公子哥儿买醉,说不得是伤了心,”他接着小声道:“估摸着是受了情伤。”   账房先生讶异道:“这位公子的品貌已是生的极俊,怎的还能有小娘子拒绝他不成。”   小厮就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不定那姑娘生的更加貌美,若不然这公子怎会如此伤心。”   账房先生又捡起了手中的账本:“你过去瞧瞧吧,夜深了,过会儿就要宵禁了。”   小厮弓着腰上前,黑漆木桌上的青釉酒壶七歪八倒,那少爷伏在案几上,玄青色的袖袍沾了酒水,虽有些狼狈,但配上那副样貌,却显得风流了。   小厮掐了嗓子道:“大人,如今已是二更时分了,再过得一会儿便要宵禁了,您家住何处,咱们遣人送您回去。”   陆远却没有答话,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碗酒,然后一仰而尽,今天发生的事叫他的奢望终于破灭。   陆远放下酒碗,喃喃道:“世间相似的人千千万,”这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那小厮没头没尾的听了这样一番话,越发确定陆远是受了情伤,他搜肠刮肚道:“大人说的有理,就是小人这些年也见了不少相似的人,有的是样貌相似,有的是举止相似,倒也有趣的紧,”这美人千千万,大人何必失意于一人呢,他心里想。   陆远勾唇笑了下,然后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小厮又凑上前问道:“大人,咱们店就要打烊了,您看?”   “给我开间雅间,继续上酒,”陆远回道。   小厮欢喜的应了一声:“诶,”然后回到柜台处同账房先生道:“我猜的可都准了。”   酒楼屋檐下的大红灯笼映在地面上,朦朦胧胧的光,陆远继续倒酒。   ……   顾初宁折腾了大半宿才睡着,第二日起的颇有些迟,但好在不耽误事。   一行人又跟着宋老夫人去做功课,念佛经,顾初宁更为虔诚了些,可宋芷却有些受不住这样无聊的日子,她掰着指头算,终是回了济宁侯府。   虽然回到府里以后还要上家学,可总也比念经有意思,宋芷和宋莹都高兴坏了,但是宋莹和顾初宁还有些不痛快,顾初宁虽想与她交好,可也不会上赶着,这样反倒叫人瞧不起。   宋芷也知道了宋莹和顾初宁之间的矛盾,她一贯有些看不上宋莹,自然站在顾初宁一边,但好在小姑娘的矛盾来得快去的也快,又过了些日子,宋莹和顾初宁又恢复了往常的关系。   接下来的日子便很寻常了,只除了一件事,顾初宁和顾瑾在进了济宁侯府以后第一次见到了三老爷宋弘业。   这一日宋淮和宋景读了书回来,三老爷也正好闲了下来,三房人好不容易凑齐,由纪氏张罗着一起用了膳。   三房的正厅里,宋三老爷坐在最上首,他面容俊朗,瞧着颇有些严肃的样子,但为人还算温和,细细地问了顾初宁和顾瑾读书的情况,又叫她们好生在府里待着,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说完话以后一行人一起用膳,虽然食不言寝不语,但桌上的气氛很是沉闷,宋淮依旧是往常那副模样,可活泼的宋芷和宋裕却有些受不住了,就连年纪还小的宋萱都规规矩矩的,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顾初宁默默地吃饭,偶尔给顾瑾夹两筷子菜,三老爷着实有些严肃啊。   好容易用完了饭,宋淮第一个请辞,说是要去读书,三老爷果然很是欣慰,宋裕眼珠子转了转,又开始扯谎:“父亲,那我和瑾哥儿一起去写大字了,这是先生交待的,明日说是要上交。”   顾瑾自然知道压根儿就没有这回事,可只能跟着宋裕这般说,三老爷见状又好生交待了一番,宋芷见机拉了顾初宁也走了。   屋里就剩了纪氏和三老爷二人,纪氏上前给三老爷宽了衣:“老爷忙了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她对三老爷的感激都在这句话里了。   三老爷拍了拍她的手:“绣娘,我这些日子太忙了,很少见你,你不怪我吧。”   纪氏摇摇头,她眉目温婉秀丽:“老爷就是妾室的天,妾室哪有怪罪老爷的道理,您好长时间没有作诗了,不如让绣娘给您研磨。”   三老爷“嗯”了一声,他一向喜欢纪氏,这个年纪了还同小姑娘一般年轻,人又听话,最重要的是还会写字作诗,堪称是红袖添香。   春桃一早就把书案整理好了,纪氏在一旁服侍着三老爷研磨,盈盈灯火微晃,三老爷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话:“今日见了你那侄子侄女,瑾哥儿生的倒与你颇为相像,倒是你那侄女,怎么与你不大相像,”他忆起了顾初宁的相貌,娇媚动人,与纪氏全然不同。   纪氏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轻轻笑道:“可不是呢,妾室先前也有些奇怪来着,不过我瞧着初宁这模样却更好。”   三老爷提起狼毫笔蘸了蘸墨:“虽与你不大相同,我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纪氏没有说话,她继续研磨,三老爷一向待她极好,可他终究是要再娶的,到时她要如何呢,她的心情忽然低落了许多。   这厢宋芷一出门就吸了口气:“我这爹爹镇日里冷着脸,也就哥哥能受得了他。”   顾初宁颇为同意的点了点头,宋淮还真就是稳当的性子,宋芷和宋裕的性子明显都不似三老爷,顾初宁不知怎的想起了老学究一般的宋芷,还有肃着面庞的宋裕,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妥不妥,现在这般就挺好的。   宋芷就发现顾初宁乐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她好奇道:“你又想些什么呢,笑的这般开心。”   顾初宁就原样和宋芷说了一遍,宋芷听完之后打了个哆嗦:“我若是似爹爹一般,那就是要板着个脸,拖长了音儿说话,到时候都没有小娘子愿意同我玩儿了,万万不行。”   顾初宁觉得十分开心:“天色也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宋芷点了点头,二人就此分了手。   顾初宁领着珊瑚一路往小院儿走,夹道两侧早已燃起了灯笼,正好照亮,待离的近了,顾初宁就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再仔细一看,竟是宋景。   顾初宁有些惊讶:“三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景很是正经的回道:“前些日子听闻妧妧受了伤,可恨那时我不在家里,待回得家里后,你和妹妹们又去寒山寺礼佛了,如今好不容易见面,我自然是要来看望你的。”   “不要叫我妧妧,”顾初宁说。   宋景立马捂住了嘴:“我知道了,宁妹妹。”   顾初宁有些无奈,不过宋景还真是个良善的,她心下也有些感动:“那三少爷随我进次间里坐会儿。”   宋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的眉眼都染了笑意:“那咱们就进去吧,”说完一阵风一般往次间里走,留下珊瑚和顾初宁面面相觑。   次间里,珊瑚给宋景上了茶,宋景还没等喝上茶,巴巴地就把手中的食盒拿了出来:“唉,如今时日已经过了许久,我原想着给你送些伤膏,可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礼物送你,也只剩下这个了。”   顾初宁望着桌上的食盒,她在宋景期待的目光下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糕点,红艳艳的豆沙小花糕、奶香四溢的红豆椰酥,还有用红糖和细米熬得糕点,林林总总,不胜其数。   宋景解释道:“这还是问了我屋里的小丫鬟才知道的,她说小姑娘总是爱吃糕点,这不,我特意去小厨房要了这些糕点,总有合你心意的。”   宋景的眼睛亮晶晶的,顾初宁自然捧场:“那我就吃了,”她捡起一块糕点,果然入口即化,唇齿生香。   宋景立马就问道:“好吃吗,你可还满意。”   顾初宁忙着吃糕点,无暇说话,因此点头示意。   宋景就瞧见顾初宁的脸一鼓一鼓的,活像个小动物一般,实在是可爱极了。   顾初宁就觉得宋景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儿,她喝了口茶,这宋景性子着实简单,只不过她始终有些好奇,怎的宋景对她这般好。   俗语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顾初宁亦是如此,烛火下她面颊细腻粉嫩,白里透红,看着手感极好,宋景没忍住拧捏了一下顾初宁的脸颊,果然手感极好,又柔又软。   顾初宁愣了下,宋景方才这是捏了她的脸?若是放在旁的小娘子身上那可就有些不对劲了,好在她芯子里是个成年人,只当宋景是小孩儿。   不过顾初宁还是板了脸:“三少爷……”   宋景却没意识到什么,他叹息道:“早年前我养了一只小狗,生的就如你这般可爱,可惜它没了,我着实哭了好久,自那以后我娘就不许我养狗了,”他犹有些不舍:“隔了这么多年,我一见你就觉得你与它甚像,果然如此。”   顾初宁:“……”合着他这是将她看作那只小狗了?   宋景此时也满足了:“宁妹妹,这些糕点你就好生用吧,我瞧着你最近瘦了许多,正好补补身子。”   顾初宁无奈的点了点头,这宋景当真是不一般。   宋景又说了会儿话才走:“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祖母的寿辰,宁妹妹倒是可以给祖母提前准备下礼物。”   顾初宁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她倒是忘了打听这回事,这可是宋老夫人的大寿,这寿辰定然是要好生办置的,她也要准备好礼物才是。   第二日家学上,几位姑娘果然就商议起了宋老夫人的寿辰礼物。   宋芙是大姑娘,自然是要以她为首的:“咱们这些年来送祖母的大寿礼物都差不多,若不然这回还是按照往常的礼制吧。”   宋芷撅了撅嘴:“每年都是那些东西,也不知祖母厌烦没有。”   宋莹就接道:“可咱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叫我看呐,只要祖母知道咱们的心意就成。”   宋芳依旧是甜甜地笑,不说话。   最后由宋芙拍板:“那就还是按照往年的例子,咱们府里还是大小宴各办一场,府里且有的忙了,先生也给咱们放了假,大家可以休息一下。”   宋芷和宋莹第一个笑了起来,祖母过生辰果然好,不只能邀了府外的小娘子一起玩,还有好些休息的时辰。   大家说完话便各自散去,顾初宁却有些为难了。   她不似府里的姑娘那般名正言顺,可以随意些,她定然是要认真对待的,这事是轻不得,她倒是想重,可手里半点银钱也无,哪里能重的了。   待回到小院儿以后,顾初宁就发起愁来,不说旁的,就单说宋老夫人待她这般好,她也是要送一个好的生辰礼物。   珊瑚见状就给顾初宁揉了肩膀:“姑娘,可是有什么发愁的事?”   顾初宁觉得舒服了许多,然后就跟珊瑚说了一遍,珊瑚不以为意:“咱们送不了什么贵重的礼物,可送些精心绣的绣品总是可以的,这物件又得体又合适。”   顾初宁摇了摇头,这法子确实是极好的,只可惜……她没有原主那份手艺,叫她绣个帕子鞋袜还成,别的就不行了。   珊瑚说到这里有些疑惑:“说来也是,姑娘您好久都没有刺绣了,您的绣艺绝佳,奴婢是万万赶不上的,咱们以前可都是靠着您的绣品过活的。”   顾初宁闭了闭眼,这还不是怕露馅:“咱们可还有什么绣品带来不成,老夫人的寿辰离的近了,我是怕时间太赶,反而绣不出好东西。”   珊瑚停下了手,她细细地回忆起来:“那时候还是奴婢和万嬷嬷收拾的箱笼,先前的绣品都已经卖了出去,只剩了些帕子。”   顾初宁叹了口气,她刚要说话,忽然就想到了个法子:“珊瑚,老夫人信佛,不如我抄了佛经给她。”   珊瑚点点头:“姑娘,这法子好,”她停了半晌道:“可是您这些年来很少练字读书,不知这字迹……”   顾初宁拍了拍她的手:“这个你放心,”她前世还是练了一段时日的字,准保可以。   定下来生辰礼物以后,顾初宁就忙着抄写经书,抄佛经最紧要的便是安心净神,一个字都错不得,也很磨炼性子,顾初宁抄了好些时日,终于赶在寿辰前抄完了佛经。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宋老夫人生辰的小宴,这小宴乃是家中小辈送贺礼的时候,顾初宁就随着宋芷她们一起去了五福堂。   宋老夫人今日穿了檀色五福捧寿纹的襟子,发髻梳的整整齐齐,额上还戴了个眉勒,眉眼含笑,面目慈祥,她一见满屋子鲜花嫩柳般的小姑娘就欢喜的很。   这送贺礼之事自然是由宋芙领头,她们几个一起跪下说吉祥话,然后才开始送贺礼。   宋芙颇为镇定,很有长姐的派头:“祖母,孙女送您的是一座小像,”下面就有小丫鬟捧着刺绣过来,那刺绣乃是托着净瓶的观世音菩萨,绣工精湛,人物栩栩如生,瞧着就像观音菩萨在笑着一般。   宋老夫人果然喜欢,笑的合不拢嘴:“芙姐儿这个礼物好,祖母喜欢的很,”她说着就吩咐一旁的嬷嬷说把这小像放在小佛堂处供着。   宋老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宋芙的手:“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宋芙就在一旁温婉的笑。   这边宋莹早就开始同宋芷说了起来:“还是大姐姐说的,就按照往年的礼制,就她这幅小像没几个月绣不出来,还真是嘴上说的好听。”   宋芷也不好说什么:“左不过是大姐姐的孝心罢了。”   宋芙这生辰礼物一出,自然没有能比得上的了,其余几个姑娘的礼物都显得平平无奇,好在顾初宁也算是投了宋老夫人的欢心,得了她一句好。   此时几个姑娘都站在一块,还有站的歪歪斜斜的宋萱,顾初宁就感叹济宁侯府娇养姑娘当真是好的。   她前世虽一直在内宅里,但听下面的丫鬟们讲了许多闲话,说是大户人家里面,总有嫡母不容庶女的事,庶女总比嫡女差了些,这点顾初宁是极认同的,就说她前世的那翰林侍读的家中,也是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她这个丧母长女就很不得喜欢。   可如今在济宁侯府里,姑娘都是一般对待,半点差别都没有,别说是庶女了,就是她这个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姑娘竟也是一般对待,还真是老夫人说过的那句话,侯府里的姑娘都金贵。   各姑娘送完礼物以后,又陪宋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可把宋老夫人喜得不得了,最后还是宋老夫人道:“你们先回去好生歇着,明日请了宾客来才是有的忙呢。”   一行人就向宋老夫人辞别,回了各自的院子。   这边宋老夫人说完话就觉得喉间痒得很,她早已忍了许久了,这回孙女们都走了以后才咳起来,一旁的嬷嬷立马端上了茶水:“老夫人,您快喝茶压压。”   宋老夫人喝完茶叹了口气,那嬷嬷就道:“这喉疾最是难治,您先后吃了多少药,这病总也不见好。”   宋老夫人刚要说话,就听门口的小丫鬟道:“老夫人,表姑娘说有事求见。”   宋老夫人有些惊讶:“这孩子还有什么事不成,快叫她进来。”   宋老夫人接着就看见顾初宁端着一个白瓷药盅进来,她道:“初宁可是有什么事,”然后示意旁边的嬷嬷接过来。   顾初宁福了福身:“先前在寒山寺的时候,老夫人您日夜诵经,那时初宁就见您偶尔会咳嗽,当时初宁想着许是山间寒凉的缘故,可后来见你喉间总是不爽利,初宁就想着您或许有喉疾,这是初宁家里的偏方,听说对治愈喉疾颇有疗效。”   顾初宁说完以后揭开了药盅的盖子,一股子清甜的香味就飘了开来:“这是初宁做的药膳,川贝枇杷汤,用了川贝枇杷,细细的熬开,又加了阿胶红枣、莲子和枸杞,炖了一上午,现下喝正正好。”   宋老夫人眼睛一亮:“你这孩子,当真是有心了。”   那嬷嬷见状就给宋老夫人盛了一碗汤,一点点的服侍宋老夫人喂下。   顾初宁在一旁看着想起了自己的祖母,那是最爱她的祖母,在乡下庄子一直养她,祖母最是疼爱她,许她极大的自由,自幼就与小伙伴们上山下河,欢快的很。   她记得祖母就有喉疾,也像宋老夫人这般时常痒痛,祖母的老家那里有这个偏方,时常熬来喝,她当时年纪虽小,却也记住了,如今这方子给宋老夫人倒是正正好。   这边宋老夫人很快便用完了一碗,这药膳口味香甜,极是舒缓,喝完了以后竟真的觉得喉间舒服了许多。   宋老夫人更是感怀,这孩子真是玲珑一般剔透的人儿,有这份心已是不易,更能在其他姑娘离开后送上这碗川贝枇杷汤,不想在众人面前出头,一时间叫她说不出话来。   宋老夫人冲她招招手:“孩子,过来,”她握住了顾初宁的手:“老婆子我也不是说假话,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且安心住下。”   那嬷嬷就道:“表姑娘有心了,咱们老夫人一向疼爱小辈。”   宋老夫人细细地看着顾初宁:“先前见你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一直叫老婆子疼惜你。”   宋老夫人忽然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若是我那三丫头也在,应该是跟你一般的年纪,”颇有些唏嘘的模样。   顾初宁微讶,老夫人竟主动提起了三姑娘宋芜,只不过此时不需要她说话,她只需静静地待着便好。   果然,宋老夫人过了会儿便恢复了正常,眼角的那滴泪也像是不存在一般。   就在此时,顾初宁忽然听见小丫鬟的叫诺声:“老夫人,侯爷过来了。”   顾初宁听了便要退下,老夫人却拉住了她:“左右你也没见过呢,正好见见。”   门外济宁侯缓步走来,他穿着一身蓝缎平金绣蟒袍,腰间是暗银嵌玉的腰带,面容竟然俊朗英气的很,颇有几分霸气,他抬步进来就跪下行礼:“儿子来迟了,特祝母亲大寿。”   宋老夫人就道:“你此番出去了有好几个月了,竟还知道回来,”颇有些生气的样子。   济宁侯就插科打诨,逗得宋老夫人笑了起来。   顾初宁静静地立在一旁,她着实没想到,济宁侯竟这般年轻英俊,再兼着他那些子事,倒叫人好奇的紧。   宋老夫人说了半天才想起来介绍顾初宁,顾初宁就向济宁侯行礼,济宁侯为人和善的很,见状就叫她起来。   忽然就听宋老夫人惊讶的声音:“怪不得我总觉得初宁眼熟,原来竟是像了弘正,”她说着同旁边的嬷嬷道:“你瞧瞧,他们二人眉眼间是不是有些相像。”   那嬷嬷也吸气:“还真是,”宋老夫人笑道:“我说呢,先前总也没往弘正这边想,原来初宁竟是颇有些像你。”   济宁侯闻言就仔细打量了顾初宁,只见她身量纤纤,眉眼玲珑秀致,美貌至极,再仔细一瞧,竟果真有些像他,他大笑起来,心中却也对顾初宁留下了好印象。   顾初宁见礼完就告辞了,明眼瞧着济宁侯就是自远处归来,她自然不能打扰老夫人与济宁侯母子团聚。   顾初宁累了一天,回去自然就休息了,她睡得昏昏沉沉的,却梦到了陆远。   梦里,槅扇轻合,一室幽暗。   陆远穿着玄色暗纹的袍子,背脊微弯,眉宇郁郁,看着对面那人,开口缓缓道:“地下冷,你下去陪她吧……”   轻声细语间却带着嗜血的冷彻。 第24章   弦丝雕花的架子床上, 顾初宁盖着杏子红绸面的锦被, 正在熟睡着,只不过眉头却蹙了起来,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   窗扇里透进来些风, 月色的帐幔轻拂,顾初宁却无知无觉。   顾初宁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这个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索性就认真地看着这梦会如何发展。   顾初宁觉得身子有些轻, 她好像飘了起来,最后飘进了一个像是祠堂的地方。   这屋子瞧着阴森的很,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到处都是上了年头的案几,上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顾初宁有些害怕了,怎的这梦如此可怖。   她像是被拘在了这个屋子里, 怎么也出不去, 顾初宁尝试着开门, 可那门就像是被铁汁浇筑了一样,纹丝不动,她甚至觉得有些累了, 这梦里怎的竟还有知觉?她越发狐疑了。   顾初宁有些累了,可这屋里一个坐具也无, 她只能靠坐在案几前头, 身子直接挨了地面, 这梦委实逼真了些,她抱紧了身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等得几乎有些睡着了,可这梦竟然还没醒,顾初宁这回是真的害怕了,她不敢抬头去望这处处古怪阴森的屋子,她想快些醒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顾初宁莫名有些害怕,可这屋子里一点可以遮挡的东西也没有,她只能继续坐在那里。   “吱呀”一声,菱格槅扇被轻轻推开,昏暗的屋子顿时洒满了阳光,顾初宁的眼睛下意识就闭了起来。   槅扇很快就被合上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幽暗,顾初宁这才睁开眼睛,对面那人穿着一身玄色暗纹的斗篷,处处皆极尊贵,再往上看,是一张极俊秀的脸,是陆远。   顾初宁忽然就不害怕了,她想要站起来同他说话,可一点动作和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陆远,她心下更加震惊了,这到底是什么梦,难不成这根本不是梦?   顾初宁看着陆远,她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一点也不似往常……   陆远原本极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来,玄色斗篷的衣角微微拂了地,发出一种极舒缓的声音,他眉宇郁郁,张口缓缓说道:“地下冷,你下去陪她吧……”   虽然他语气和缓,像是往日里闲话一般,可这言语间却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冷彻。   顾初宁的心没来由的抽了一下,陆远怎会如此与她说话,这不可能,她上前就拉他的手,可却像是捉住了空气一般,直接穿了过去,她这是能动了。   顾初宁起身,她才反应过来陆远方才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在与另一个人说话,那人定然就在她身后,顾初宁觉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回头去看,却只见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见。   奇怪,她怎的看不到,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梦就又换了个场景。   方才那阴森而久不见阳光的祠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的雪谷。   大雪漫天的下,纷纷扬扬,这一整片地都是厚实的雪,远山上也都皑皑一片,这是一个寒冬。   顾初宁身处其间,她还穿着睡梦时的单薄寝衣,可却一点寒冷都感受不到,她越发笃定,这是个梦。   只不过有些奇怪,方才陆远那番话又是对谁说的呢,她还从未见过陆远那副神情,以及那遮挡不住的恨意。   这雪地安静的很,是一种久无人声的寂静,只有雪落下的簌簌声音。   顾初宁有些无奈,今日这梦怎的这般奇怪,她不动,这梦就好似静止了一般。   顾初宁只盼着早些醒来,因此抬步往前走,她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只是觉得好累,她刚想要停下来歇一歇,忽然一个转角,她看到了红色的雪……   漫山遍野的雪都被染成了红色,地上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那些尸身上都带着伤痕,一看着便是恶斗了一场。   如果说方才的梦境已然叫她害怕,这次的梦简直叫顾初宁吓得不行。   这些都是尸骨堆成的风雪,他们就那样躺在那里,无知无觉,这般大的战斗场面,想来一定是官兵和流匪之间的恶斗,顾初宁忽然有些伤心,这些人拼尽了全力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可如今却葬身于雪谷当中。   他们家里的妻儿亲人又会怎样的想念他们,顾初宁说不出的难受,她只想立刻醒过来,这梦太苦太奇怪。   可无奈,只要她停下来,这梦就会静止,她只能从这片雪地里的尸海里走过去。   顾初宁看了好多好多的尸身,可她现在不害怕了,这些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正气满身,她又岂有惧怕之理。   忽然,前面有一片玄色暗纹的衣角,叫她好生熟悉,顾初宁想了又想,她定然是在哪里见过的。   只是一瞬间,她就觉得心脏抽痛,那衣裳不就是方才陆远穿的那件。   顾初宁疯了一样的往前跑,可到了那里却停了下来,她忽然有些不敢看,她蹲在地上,安慰自己这只是梦,只是个梦而已。   她鼓足了勇气,用手将那人的尸身翻了过来,说来也怪,现下她就能碰到了,还真是个没有逻辑的梦。   意料之中的,那张俊秀至极的脸,只是现下他的眼睛闭着,面色祥和,看着只像是在熟睡一般。   顾初宁的手有些颤抖,她往下看,那被划了好些口子的衣袍上挂着一个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吉祥结,那是她做的独一无二的吉祥结……   陆远……你怎么会死了呢,你怎么能死呢?   顾初宁觉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颤抖着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就在这一瞬间,她好像感受到了这无边无际漫天雪谷的寒冷,冷彻心扉。   冷的她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顾初宁咬了咬唇:“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你有什么好怕的,这都是假的啊,”她安慰自己,可是那声音渐渐就变了调,她哭了。   眼泪不知不觉间就淌了满脸,顾初宁觉得她浑身都疼,从骨头缝里泛出疼来。   她想要摸一摸陆远的脸,可还没来得及抬手,忽然刺进来漫天的光晕,眼前的景象全部消失了。   顾初宁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入目就是月色的帐幔,清晨的阳光撒了一屋子,这是济宁侯府,顾初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那只是梦,太好了。   杏子红的锦被上泪痕晕染了一大片,好像是谁的眼泪,顾初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湿了一片,原来她真的哭了。   这边珊瑚一早就收拾好了,现下一听到动静立时就赶了过来,她撩开幔帐:“姑娘,您可是睡足了?今儿是老夫人的寿宴,可有的忙呢。”   珊瑚还要说话,就看见了哭的眼睛通红的顾初宁,细白面庞上满是泪水,一副哭的极伤心的模样。   珊瑚坐在床榻前头,她很是担忧:“姑娘,您怎么了,怎么哭的这般厉害?”莫不是有谁欺负了姑娘,可这不应该啊,她昨儿一直陪着姑娘。   顾初宁看见了珊瑚,她忽然有了一种真实感,她握住珊瑚的手:“珊瑚,我……我做了个梦。”   珊瑚一面拿帕子给顾初宁擦眼泪,一面说:“您可是吓坏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做梦了。”   珊瑚接着把帕子收起来,她小心问道:“可是姑娘,您……是做了个什么梦,怎的哭成这样?”   顾初宁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珊瑚见了安慰道:“以前奴婢做梦也总是爱哭,那时候是在庄子的老家里,奴婢的娘一共生了五个孩子,我是个女娃,总是没用的,每日都吃不饱,时常半夜饿的哭了起来,后来啊,奴婢的娘将我卖进了顾府里,奴婢还伤心的哭了一场,可后来跟着姑娘以后就再没哭过了。”   顾初宁才回道:“想来是人人都会做些荒诞不羁的梦了,也有许多人会哭醒。”   珊瑚点点头:“可不是呢,奴婢每回做梦都觉得真真儿的很,像是真的发生过了一样,”她拍了拍顾初宁的手:“您就是今儿没睡好,才哭醒了。”   顾初宁这才缓缓道:“我昨晚……是梦到了至亲之人的死忙,”她眨了眨眼睛:“珊瑚,那感觉太真实了,就像是真的发生在我眼前一样,我一时心痛如绞,就哭醒了。”   珊瑚看着顾初宁的面色,说道:“姑娘,人都说梦是反的,若是您梦见死亡,就说明那人好好的呢。”   顾初宁一把拽住了珊瑚的手:“真的吗。”   珊瑚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奴婢怎么会骗你呢,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是您白日里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顾初宁听了以后安心了许多,自从在寒山寺求了无签以后,她就时常担忧陆远与顾瑾的安全,想来就是因着这个她才会做梦。   顾初宁仔细回忆起了昨夜的两个梦,前一个梦是陆远好好的,但看那模样像是在报仇一般,而第二个梦就是陆远葬身于雪谷当中了,这两个梦毫无逻辑,怎的会连在一起,许是忧虑过度,这才做了这么个奇怪的梦。   顾初宁想通了以后就叹了口气:“等会儿我还是接着抄佛经吧,也好求个心安。”   珊瑚很是同意:“抄佛经也好,修身养性,正好您平日里闲着,也好抄佛经来打发时间。”   珊瑚起身离开床榻,然后拿过来一身衣裳:“姑娘,方才耽误了好些时间,等会儿就是老夫人的寿宴了,咱们可不能迟了。”   顾初宁做梦做的糊涂了,这才想起了寿宴之事,她看了看珊瑚选的衣裙,都是些鲜嫩的颜色,既喜庆又不喧宾夺主,很合今天的场合,她点了点头。   顾初宁接下来忙着换了衣裳,珊瑚又给她上妆,她素日里不怎么上妆,可今日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慎重的。   珊瑚有一双巧手,既会梳漂亮的发髻,又会上妆敷粉,可珊瑚见了顾初宁哭的红红的眼睛也有些为难了,她叹气道:“姑娘,您哭的太厉害了,怕是有些遮不住。”   顾初宁望向双滦刻纹的铜镜,果然眼睛通红,这样的好日子,她一个借住的表姑娘若是叫别人看见了这副模样,指不定以为她受了怎样的欺负,会误会济宁侯府怎样苛待于她呢,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顾初宁就道:“珊瑚,你还是快想个法子,一定要遮住了,若不然会叫人误会。”   珊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使了十二分的力气给顾初宁上妆。   顾初宁肤白若雪,皎皎如月,一点瑕疵都没有,这样的脸上是不需要敷粉的,若是敷了粉反倒多此一举,因而珊瑚将重点放在了顾初宁的眼睛上,她用了最清透的粉遮住了泛红的眼尾,又用浅粉微微扫开,这样便好了。   如今再看顾初宁,便不会觉得她是哭过了,反而觉得她是上了娇媚的妆,显得眼若桃花,泛出微微红的光泽。   顾初宁此刻细细一打量,果然看不出来了,珊瑚的这份手艺当真是好。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顾初宁立时就带了珊瑚过去寻宋芷,好一起去正厅,顾瑾是个男娃,自然就跟着宋裕一起去,宋裕虽然活泼爱闹些,但是个懂事的,这点也不需要顾初宁担心。至于纪氏也不需她挂心,如今济宁侯府里的正头太太只有二夫人一人,她自然是忙不过来,纪氏又掌管三房的庶务,虽则只是个姨娘,却也被二夫人拉过去帮忙了。   宋芷也都收拾好了,此刻一见了顾初宁便去了五福堂。   顾初宁往五福堂的路上就见了许多行人,热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待到了五福堂以后,顾初宁就看见了满屋子浑身绫罗绸缎的贵妇人,想来就是京城里的官家太太了。   济宁侯府祖上在大周朝很有威望,虽则现在年头久了,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勋贵人家,极有底蕴,这样的人家结交来往的自然也是京城里顶有名的勋贵人家或者是一些极出众的清贵人家。   现如今勋贵人家和清贵人家不似从前那般不对付,反倒是有越来越好之势,故而今日寿宴来了不少科考上来的清贵人家。   五福堂里最上首安排了两个座儿,余下两流儿的椅子,上面搭了大红遍地金妆花褡子,椅子旁都放了紫檀木的小几,上面摆着瓜果茶点,好一派富贵景象。   这椅子上坐的自然是各家的官太太,姑娘们则是站在自己娘亲的后面,宋芷领着顾初宁站到了自家姑娘的位子。   宋莹一见了她俩就开始嘀咕起来:“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来的这般晚,也就是祖母好性儿,才容得你俩。”   顾初宁有些纳闷,宋莹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的疯,怎的见了面就开始说宋芷和她,宋芷自然不会惯着宋莹:“哟,我倒是不知道了,咱们家的四姑娘这般厉害,如今都能指责自己的姐姐了,”宋芷这话可也不错,她与顾初宁都是宋莹的姐姐。   宋莹果然吃了瘪,她张口要说什么,被宋芙制住了,还是宋芙长姐的积威大。   顾初宁没有说话,不管怎的说,宋莹都是二房姨娘生的庶女,竟敢直接与正经的嫡女叫板,还当真是厉害。   宋莹使劲儿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她今日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可还是没有宋芷与顾初宁好看,原本在侯府里她的容色只在宋芷之下,可如今来了个顾初宁,又把她给比下去了,她心里烦躁的很。   宋芷扯了扯顾初宁的手,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她就这个样子,你别往心里去。”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心中很是感动,说来宋芷当真是个极好的小娘子,为人精灵剔透,处处为别人着想,不说宋莹,就是她这么个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姑娘也能真心相待,她前世时就一直拘在府里头,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从没有什么手帕交,如今却得了宋芷这么个好友,她心中甚是感激。   宋芷虽然活泼些,可是为人处事也是极玲珑的,她开始给顾初宁指认屋里的太太们,顾初宁初来乍到,定然谁都不认识,可顾初宁以后还是要在京城生活的,自然是需要认识这些太太的。   宋莹首先指了指最上首和宋老夫人一起坐着的沈老夫人:“这位老夫人可了不得,她家原本就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更厉害的是,她那儿子尚了公主,还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胞妹,可谓是满门富贵。”   顾初宁点点头,这沈老夫人既然能与宋老夫人同坐,足以说明她的地位之高,儿子是侯爷,儿媳是公主,可真是泼天的富贵,看着就是极有底蕴的模样。   宋芙又指了指下面两流椅子上首位的太太:“这位是杜夫人,”宋芷压低了声音道:“杜夫人可是厉害得很,她嫁与的杜府就是当今太后的母族……她家啊,在咱们京城里可都是横着走,沈老夫人都比不了,”她心里暗暗不服,这杜家仗着是外戚,恨不能上了天,平日里在京城几乎是独大,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顾初宁听了这话就去细细打量杜夫人,她穿着极华贵的衣裳,容貌娇艳精明,看着就是一派当家主母的样子。   当今天子登基时年幼,全靠现在的太后扶持登上皇位,就是如今,皇上也还没有收回全部的政权,被太后压制,如此情况之下,太后的母族杜家可不是要横着走,真是鲜花裂锦一般的富贵,而更重要的是,宁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杜氏……亦是出自于太后一族。   这边顾初宁还在细细思虑,宋芷又给她一一指认旁的官家太太,顾初宁心里默记,也记得差不多了。   上面宋老夫人和沈老夫人话儿也说的差不多了,就唤了自家姑娘上去,如今顾初宁也被编排了进去。   昨日虽已贺过寿了,但今日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宋芙领着几个姐妹,连最小的宋萱也一起祝寿:“祝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一应鲜花嫩柳一般的小娘子看的宋老夫人嘴都合不拢,她笑着道:“好,好。”   若是贫苦人家,兴许都视女子为赔钱货,尽都早早嫁人或是卖了换银子,可在侯府这等富贵人家,女子可都是娇客,都是顶金贵的,更何况有这么些出众的孙女,在这一屋子宾客前面,宋老夫人很是显摆了一番。   沈老夫人作为场间身份最高的,自然是要出面应和的,她冲着宋老夫人笑:“瞧你这好运气,不光孙子芝兰玉树,就是孙女都这般貌美可人,不像我老婆子,膝下空虚的很。”   沈老夫人已是富贵至极,可她那身为侯爷的儿子,既已尚了公主,自然是不能纳妾的,公主又只生了一子一女,与济宁侯府这般儿孙满堂自然是不能比的。   宋老夫人但觉扬眉吐气的很,面上还是谦虚:“你膝下孙儿虽少,但一个也比得过我家这许多了。”   沈老夫人听了也开心,她那孙儿可不是龙姿凤章。   沈老夫人为了表示亲和,和侯府的姑娘一一说了话,还是往常那些话,夸宋芙稳重,宋芷精灵,宋莹娇憨,宋芳懂事,就连宋萱也得了一句乖巧。   只不过今年多出来一个顾初宁,沈老夫人问道:“这位是你家的哪个姑娘,老婆子我怎么从未见过。”   宋老夫人十分喜爱顾初宁,就捡了好听的话回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拉过顾初宁的手细细地瞧,竟是冰肌玉骨,貌美至极,她连连叹道:“往日都夸你家姑娘生的可人,可不是真的,就是来的表姑娘也这般貌美,像是全京城的灵气都汇聚到你家来了。”   顾初宁自然是温婉的笑,仪态端谨。   宋老夫人觉得更加有面儿,笑道:“得了你这么一句夸,咱们家的姑娘名气又大了些,”沈老夫人可是全福之人,这样一句夸赞是极不容易的。   此时的太太们自然捧着宋老夫人说话,一时间屋里面热闹极了,欢声笑语不停。   顾初宁依旧是抿唇笑着,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她抬眼过去看,只见是那位明艳精明的杜夫人,一时间屋里的人都向她看过去。   杜夫人也不惧,笑道:“宋老夫人,先前啊,我见了这一溜六个姑娘,可比往年多了一个,我还想着,是不是你家那失踪的三姑娘宋芜回来了,那老夫人是当真要高兴了。”   杜夫人这话音一落,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方才那些欢声笑语仿佛不存在一般,尴尬至极。   谁不知道济宁侯府的三姑娘宋芜是侯府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这些年来侯府也没有放弃寻找过,可怎么也寻不到,十五年过去了,这事也渐渐掩藏下去,仿佛京中人全忘了一般。   可杜夫人这话一提起来,众人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那桩事,当年这事可谓是轰动的很,堂堂济宁侯府,竟能弄丢了长房唯一的嫡女,这底下不知道有多少秘密和腌臜,大家面上不说,可心里却着实好奇的紧。   顾初宁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这位夫人说的是,若是三姑娘寻到了,那老夫人定然是开心的,此时就仰赖您的吉言了。”   顾初宁这番话说的漂亮的很,既打了杜夫人的脸,又圆了宋老夫人的痛处,还隐隐含着吉祥的寓意。   宋老夫人一听,心里的那些不畅快就都不见了:“可不是,就像初宁说的一般呢,初宁虽是咱们府上的表姑娘,可也是我老婆子的孙女一般,你瞧瞧,这嘴儿多甜。”   顾初宁心下微惊,送老夫人这话明摆着是在抬她的身份,直接说了如她的孙女一般,更何况是当着京中这么多人的面儿,这话根本就是坐实了,不说她在府里的地位,就是往后出去交际行走,她的身份也高了许多,这可是莫大的荣耀,求都求不来的好处。   顾初宁原本就不喜杜家人,此时竟还能得这样的好处,她立时就向宋老夫人见礼。   宋老夫人自然是含笑应了,沈老夫人又叫她起来,夸她是个好孩子。   杜夫人冷不丁吃了这亏,一时间竟没想到话回应,而此时沈老夫人都这般说了,她自然是不能再说什么了,毕竟沈老夫人的身份当真是高贵至极,她心里气愤不已,早把顾初宁给记恨了起来。   方才这话头一略过,场间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宋芙也领着她们回了方才的位子。   宋芷冲着顾初宁笑:“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伶牙俐齿的。”   顾初宁回笑道:“承让承让。”   一时间又说了好些话,若是叫小姑娘们一直听当家太太们说话自然是无趣儿的,宋老夫人怕拘坏了小姑娘们,因而就叫宋芙领着府里的小娘子们去花园玩,她们这些太太则是去前面听戏。   宋芙是济宁侯府的长女,应对这起子事情简直是得心应手,满面笑容地就领着一众小娘子往花园处走。   济宁侯府乃是累了几世的底蕴,侯府自然建造的大气,里面不只有假山花园,甚至还引了流水建了池子,又央了工匠好生修整,故而好看的紧。   花园这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转过几个回廊就是面积极大的池子,一旁还有个观赏楼,处处皆是亭台楼阁,漂亮的紧。   纵使身份高贵的贵女们此时见了也叹不绝口,宋芙引着她们坐到观赏楼上,这楼有二层高,往下看就是奇花异草,当真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一时间楼台上满满当当的小娘子,就有一个长相极艳丽的姑娘开口对宋芙笑道:“你家的景儿当真是不错,”她穿了一身大红金绣的襟子,满头珠玉,若是旁人这幅打扮怕只像个暴发户,偏她看着就觉得贵气艳丽的很。   宋芙自然要捧着客人说话:“我们家的这园子都是多少年前造的了,哪比得了你们侯府的景致,若是下回有机会,定要邀我们去同赏。”   杜曼珠听了果然受用:“那是自然,左右咱们也闲着,待有空我便邀你们同玩儿。”   宋莹跟顾初宁轻嗤出声:“瞧她那个得意样子,恨不能浑身簪满珠宝,谁不知道她家富贵的很,承恩侯府,当真是承恩,偏咱们也要捧着她。”   顾初宁就知道了,这艳丽的姑娘正是方才那杜夫人之女,名唤杜曼珠,太后母族原也只是普通人家,这是后来发了迹才封赏母族一个承恩侯的爵位,不过是个名衔罢了,但只要杜家是太后的母族,就足以叫她们横着走。   不过杜家乃是新贵,底蕴无法同济宁侯府这等百年世家相比,故而纵使杜曼珠鼻子长到了眼睛上,也还是要同这些真正的贵女交际的。   宋莹原也只是发泄罢了,她向来看不上这些得了势便发狂的,虽然讨厌杜曼珠,但也不敢当杜曼珠的面说。   这楼台的小娘子当真是多,而且大多家世贵重,不仅有好些勋贵人家,还有些当朝重臣的子女,宋芙一人自然是忙不过来的,宋芷宋莹都上前去帮忙,就是一贯不爱说话的宋芳也都招待起宾客来了。   这时候顾初宁就有些尴尬了,她到底不是正经的姑娘,此时又不认识这些小娘子,故而就只能在一旁待着,然后甜甜的笑。   宋芷心细,自然要照顾顾初宁,因而同她说话:“先前咱们也没来这楼台上赏花,你瞧咱们家的园子,里头的花都是请了花匠好生照顾的。”   顾初宁感怀宋芷的心思,自然捧场道:“可不是,这些花儿好看的紧,尤其是这个花儿,瞧着颇有野趣儿。”   还没等宋芷回话,杜曼珠就欢声笑了起来:“这位……表姑娘,也不知你是打哪儿来的,识得这花不,”言语间都是对顾初宁的不屑。   顾初宁有些纳闷了,她与这杜曼珠还是第一次见面,怎的这杜曼珠就与她针锋相对。   顾初宁眉眼微弯:“杜小姐,我家乡是扬州府,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这花儿,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看着那花道:“这花叫半枝莲,花繁艳丽,颇有野趣儿,这花药效也好,能清热活血,散瘀止痛呢。”   杜曼珠还真没料到,顾初宁竟真的懂这些,她心下嫉恨,这般破落户家里出来的姑娘,连给她提鞋也不配的,偏那张脸生的跟个狐媚子一样。   杜曼珠就笑:“我还以为你们家那里连得花也瞧不见呢,”这话就是很明显的瞧不起了。   顾初宁一向知道她的身份低,这些贵女怕是瞧不上她,但没想到这杜曼珠竟表现的如此明显,可此时她又做不得什么,只能装作听不懂,在一旁笑。   此时就有一个小娘子道:“我却不这样看,这位姑娘定然是来自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若不然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人儿,”这姑娘名唤陈清怡,乃是当朝次辅的孙女,家世赫然,就是杜曼珠也不敢如何。   顾初宁今日穿了青莲底子点白玉兰花纹的襟子,下身是湖水蓝的月华裙,她今天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松松地斜插着一根碧玉簪,打扮的简单至极,却更显天生丽质,明媚娇艳,尤其是眼尾处微微泛着桃花一般的红晕,那颗泪痣更是添了几分风情,道一句绝色美人亦无不可。   陈清怡打量着顾初宁,又看了眼杜曼珠,笑道:“往日里都说杜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顾小姐来了,你二人怕是平分秋色了,可叫我们怎么活,”她佯装无意,但字字都是在刺杜曼珠。   杜曼珠果然生气,她平生最负容色,更有第一美人之称,不少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如今平白冒出来个顾初宁,竟生的比她还要美上好几分,叫她恨不能撕了顾初宁的脸。   陈清怡见了心里舒畅的很,这杜曼珠不过是个外戚之女,就如此作威作福,她早就看不惯了。   杜曼珠最终还是把气给压了下去,这陈清怡的祖父乃是当朝次辅,就是她也不能轻易开罪,因而轻轻笑道:“那咱们倒要好好看看,顾小姐将来会嫁入何等佳婿。”   杜曼珠心下厌恶的很,不过是个小官庶女,也敢和她抢风头,她倒要看看,这顾初宁能嫁去什么人家,京里人最是看重家世门第,就顾初宁这个身世,也只配嫁个破落户。   这话头就揭了过去,场间又恢复了方才的和乐。   有不喜杜曼珠的,自然就有捧着杜曼珠的,此时就有一个名唤齐书仪的小娘子说道:“今儿是宋老太君的生辰,就凭着陆大人与你们家的关系,他定然是会来的吧。”   一屋子的小娘子都低下头去,心思各异,这陆远的名头可大得很,不夸张的说,这满屋的小娘子得有一多半对陆远有好感的,虽说这陆远是济宁侯府的女婿,可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宋芜基本是再无可能找到的。   这其中当属杜曼珠为首,她欢喜陆远可是众人皆知的了,只不过陆远向来不搭理她。   宋芙就笑道:“按说是会来的,兴许现在就在前头祝寿呢。”   虽说如今男女大防不严,但今日的寿宴还是划分了男宾女宾的,小娘子们在后院花园这边赏玩,前院则是年轻的公子们。   众人即便是想去偶遇前头的年轻公子们,也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小娘子们又说起了现下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亦或是衣裳布料,三三两两的,各成圈子,顾初宁这才开始感受到京城里这些勋贵人家的势力圈儿,就如同她这般身份,实际上是很难参与进去的。   好在顾初宁不是那心比天高之人,也不记恨,她原就不打算嫁去多好的人家,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她的,更何况她这才刚来,大家彼此之间还不熟悉,现在自然是说不上话儿的。   小娘子们平日在家里也就是说话闲聊,此时再这般就有些无趣了,还是宋莹提议拿些笔墨纸砚来,也好作诗作画,互相之间比比看看,若是有不愿意的,尽可以去园子里赏花扑蝶。   这个法子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一时间丫鬟们又搬来桌案笔墨,成达的宣纸,小娘子们跃跃欲试,这时候正是展示才艺的好机会,可不要抓紧了。   顾初宁在一旁看着累的晕头转向的宋芙她们,这一上午估计脸都笑僵了,她也有些同情,眼下这些姑娘们已经开始玩起来了,顾初宁也悄悄离开了。   珊瑚有些不解:“姑娘,咱们怎么不留下,也好同那些小姐们说说话儿。”   顾初宁但笑不语,她何必在那里惹人嫌呢,这事急不得,还是要徐徐图之的。   顾初宁领着珊瑚转过了好几个回廊,最后到了池子前面,这池子听说是引了外面的活水,里面养了好些鱼,周围又是假山柳树,好看的紧。   顾初宁早就想过来瞧瞧了,可总也没有机会,如今这时候正正好,名正言顺来赏鱼,栏杆旁边就有鱼食,顾初宁叫珊瑚帮她拿过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顾初宁靠在朱红色的栏杆前喂鱼,湖水蓝的月华裙迤逦散开,她用手细细地捏了鱼食,一点点的洒在池子里,白玉一般的耳垂上珠坠微微晃动,和着这池水的波光粼粼,熠熠生辉,像是一幅画儿一般。   顾初宁却没有在意这个,她的眼睛还有些不舒服,许是昨晚哭的太厉害了。   顾初宁又想起了那个梦,珊瑚说梦是反的,可她心下有些不安,那梦太真实了,就仿佛她全都经历过一遍一般。   她一时没拿稳,手里的鱼食纷纷扬扬撒了下去,鱼儿们扑棱棱的欢快极了。   顾初宁转过头要把鱼食递珊瑚,却忽然看见池子对面的陆远,他眉目间有些沉寂,他怎的会在这里?   顾初宁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如果那不是梦,那陆远岂不是会死…… 第25章   池子的两岸隔着蔓障花草。   陆远看见了朱红色栏杆前的顾初宁, 像是活在一幅画儿里面。   整个画面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陆远甚至能看见顾初宁的耳坠泛出莹润的光泽,好在那些活泼的鱼儿搅动了池水,画面又活了过来。   陆远不可抑制的想起了那日寒山寺的钟楼前, 他在顾初宁面前失态,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顾初宁把半倾的鱼食拿正, 然后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以便后来的人赏鱼喂食,珊瑚也有些奇怪:“姑娘,表少爷怎的在这里?这儿不是女宾所在之处吗。”   顾初宁也有些怀疑了, 就凭着陆远谨慎的性子,他如何会来这里。   顾初宁从栏杆处起身, 她四处望了望,这才明白了过来, 原来前院儿与后院儿之间自有角门分开, 可这池子却是两处皆通的, 绕过回环的漫漫长廊,自然就能到这池子处,也算是前后院儿唯一的相接之处了。   顾初宁想明白了之后也就没当回事, 只是隔着池子冲陆远微微颔了首示意而已,陆远亦是如此, 只不过他还站在那里, 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对面忽然花草拂过, 一阵残影,有一个人向着陆远走过去,顾初宁仔细一看,竟然是宋景。   宋景也没看见顾初宁,他离老远就冲着陆远挥手:“表兄,你等了多久了,方才是我来迟了。”   许是老夫人寿宴的关系,宋景穿了绯红色的团花直缀,再兼之他身材高大,看着十分的英俊。   宋景自觉十分乖觉的冲着陆远笑:“表兄,前面宾客闹吵的很,一刻也不停歇,这儿的池子却静的很,我特意邀你来这儿。”   陆远勾唇笑了下,这个表弟性子十分不知事,一向爱玩,现下又这般与他说话,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要求他:“你还是直说吧,前头老夫人她们可还等着呢,去晚了可不好。”   宋景一张脸满是讨好的笑:“这不是祖母过生辰,表兄你送了祖母那么大一尊白玉菩萨的佛像,我仔细一想,哟,这下个月可不就是我的生辰了吗,”这话简直是不加掩饰的要礼物了。   陆远被气笑:“这就开始想着一个月以后的生辰了?你若是喜欢,我也送你一尊那么大的佛像,还要再买些经幡过来,叫你修身养性。”   宋景一听就急了:“好表兄,你一向与我亲近,我也就不与你套话了,”他说完谄媚的笑:“先前过生辰时送的都是那些寻常礼物,这回我想要个不一样的。”   陆远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宋景。   宋景有些紧张,他摩挲了下腰间坠着的玉佩,继而道:“我……我想同你一起去练武场,听说那里的人身手很好,我……我也想学学。”   陆远倒是真没想到宋景会提这个礼物,宋景向来是孩子心性,不爱读书,虽然有些喜欢玩闹,但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陆远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之前好像是有一次,宋景吵嚷着说不想读书了,想要去练武,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武官自然不受重视,二老爷和二夫人不同意,直接就把宋景给拘了起来,这番过去几天,宋景就照常去读书了,也没有再说什么。   陆远没想到宋景竟然又提了这茬儿,他一时间也料不准宋景是真的喜欢还是又随口一说,他没有回应。   宋景虽然天真些,可也是知事的,陆远不仅是表少爷,更得了家中长辈的敬重,说话很有分量,若是陆远同意了,他那父母说不准也会认真考虑。   其实宋景也吃不准自己想做些什么,反正他觉得读书无趣,写字无趣,现下就连玩闹也觉得没甚趣味,就是这武艺一项上他还没有尝试。   宋景又开始央求陆远:“表兄,我往常就见话本子里头那些武艺高深的大家都能飞檐走壁,甚是厉害,我若是也能学得这番技艺……”他言语间都是向往。   陆远一听这话,得,又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他没有说绝,就道:“我还得仔细考虑考虑,若是去了练武场,你受不住的话可没法同二老爷交待。”   宋景登时就点了头:“我一定能受得住了,”他已经开始畅想飞檐走壁的日子了。   陆远看着宋景,他有些不解,在济宁侯府这样的地方,更是有二老爷和二夫人这样的父母,是如何能养的出宋景的。   顾初宁又略略赏了鱼,然后才领着珊瑚打算往回走,她出来有段时间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那边宋景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了对面栏杆后面的顾初宁,他心下十分欢喜,隔着池子就冲顾初宁挥手:“妧妧,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他说完就从长廊处往这边走。   陆远愣在原地,妧妧……她真的叫妧妧,他闭了闭眼睛,然后才跟着宋景往这边走。   宋景一路过来之后就道:“你怎的在这里,其他的妹妹们呢,我听说今儿来了许多小娘子,你怎么不同她们一起玩儿?”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   顾初宁自然不能说是因着那些贵女不怎么与她说话,因而笑道:“这不是那边楼台上说是要写诗作画,我又不会这些,就想着出来看看水赏赏鱼。”   宋景也没有多想,听了顾初宁的话就道:“也好,我素日里就觉着一帮小娘子聚在一处时十分吵闹,这里多安静,正好躲得清闲。”   陆远却心思缜密,他虽甚少流连于后宅处,也知道这种场合那些小娘子都是争着要表现的,而顾初宁却这般出来,他想起顾初宁小官庶女的身份,心下有些了然。   顾初宁问道:“你怎的会在此处,”前院定然也有许多与宋景年岁相近的公子,他也是要招待的。   宋景自然不想顾初宁知道这事,他打个哈哈就岔过去了。   陆远有些好奇了,顾初宁与宋景言谈间的熟悉做不了假,她怎么与宋景如此交好,宋景看着好说话,实际能得他喜欢的少之又少,就是家里的几个姐妹,他也只同宋芷说话说得多些,陆远越发觉得顾初宁神秘。   这边宋景接着同顾初宁说个不停。   顾初宁却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她看见陆远就想起了那个梦,那梦实在太诡异了。   正在这时候,回廊处响起了脚步声,顾初宁侧过头去望,只见那姑娘穿着藕荷色交领右祍夹衫,头上簪着珠玉,打扮的十分漂亮,看着就觉得楚楚动人。   顾初宁就想起了,这位姑娘名唤周静云,他父亲是朝中的四品官员,虽比不得济宁侯府,但在京中已算是不错了。   周静云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像是没想到这里竟会有外男一般:“小女见过二位公子。”   陆远和宋景见了就颔首示意,顾初宁也冲着周静云点了点头。   周静云连忙对着顾初宁说话:“顾姐姐,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你,我方才写写画画的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听闻侯府的假山池子很是轩昂,我就想着过来这里赏鱼,没成想这里竟有这么些人。”   顾初宁闻言就道:“周小姐来的正好,栏杆旁的小几上就放着鱼食,”她有些腹诽,她可还记得这位周姑娘比她还要大上一岁,怎的就喊她姐姐了。   周静云甜甜的笑:“多谢顾姐姐指点。”   宋景有些不耐烦了,更何况前头还有事呢,他拉着陆远出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他刚要张口告辞,周静云就说话了。   周静云看着宋景:“宋三公子,听闻府上的池子造了有好几十年的光景了,这般灵气的地方,怕是里头的鱼儿都比寻常处聪明些。”   宋景却皱了眉:“哪能呢,虽然这池子有几十年了,可这些鱼都是隔一段时间就换的,这批鱼还是我亲自去买的,刚换上一个月,虽说膘肥体壮些,可怎能比旁处的鱼聪明。”   顾初宁听完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是陆远脸上的神色都有些精彩,这宋景当真是不解风情,明眼人都知道周静云是特意寻了话与宋景说,偏他还不知不觉。   周静云方才一直笑着的脸有些僵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可一瞬间就恢复了往常:“三公子说的有理,这鱼是膘肥体壮些。”   宋景这回听了倒高兴了,这批鱼可是他亲自挑选的,天可怜见,他当真是不懂这些男女情爱之事,也看不出周静云有意于她。   这番话过后,顾初宁都有些怜爱这周小姐了,真是撞上木头桩子一个。   周静云也不尴尬,上栏杆那里拿了鱼食喂池子里的这些鱼儿,像是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似的。   顾初宁心下暗服,如周静云这般的小娘子实则也很是厉害了,虽说时下风气开放,可这般主动出击的还是少的。   周静云靠在栏杆上,动作轻柔优美,倾出大半身子撒鱼食,可这是不是有些危险了,随时要掉出去的样子,顾初宁有些担心,她刚要提醒周静云,就看见周静云一个不稳落进了池子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下一刻周静云就已进了池子,口鼻处都是水,高喊着:“救命,救命……”然后上下挣扎着。   顾初宁想起了前世在庄子里的日子,她算是从小野到大的,上山下河无一不做,故而很擅游水,听闻溺水之人很快便不能呼吸,她十分着急。   顾初宁往前走了两步,对周静云身边的丫鬟道:“你快去后院儿寻婆子丫头过来,记住要会水的,我这就下去救你家小姐。”   那小丫鬟却一把拉住了顾初宁,哭喊道:“你这个姑娘,怎生说话呢,像你这般年轻,如何能救得了我家小姐,莫不是要害了她吧,”不依不饶的样子。   那小丫鬟面上这般说,心里却有些着急,这法子还是她家小姐使的,为的就是要让宋景下去救人,好就此嫁入济宁侯府,可谁知竟跑出来顾初宁这个程咬金,她自然是要拖住顾初宁的。   那边周静云还在池子里挣扎,断断续续地喊着:“三公子……救……救命……”   顾初宁也不是个笨的,哪里有这样的丫鬟,竟不要命一般的拉住她不让她去救自家小姐,除非这里面有猫腻。   这明摆着就是个圈套,想要让宋景落入这个圈套里,好以此使手段嫁进侯府。   顾初宁冷笑一声,这周静云这般胆大敢下水,定然也是个会游水的,她又何必需要担心。   可宋景却看不明白,他当真以为那小丫鬟是不放心顾初宁,因而道:“宁妹妹,我来救她,你们放心,”他说着就要往里跳。   那小丫鬟的嘴角竟然逸出一丝笑,这演技委实太不过关了,顾初宁看了眼珊瑚,珊瑚立时就明白了,她闪身就往后院去寻婆子和丫鬟。   可还没等那小丫鬟笑完,陆远一把就拽住了宋景的衣领:“有你什么事,这里有表妹呢。”   宋景也不蠢,他方才是有些着急了,此时就回过味来了:“周小姐,你且放心,我这就去前头喊人过来,”说完就和陆远走了。   把周静云和小丫鬟给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可这出戏既然已经演了,自然就要唱完,若不然更要丢脸。   那小丫鬟见机行事:“顾小姐,您快下去救我家姑娘吧,若不然呛了水可就不好了,”然后哭喊了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   顾初宁也不是个心狠的,她自然要陪着周静云把这出戏唱完,更何况有些会水的有时也会有意外发生,她还是跳入了池子里把周静云给救了上来。   现下已经是夏日里,池子里的水并不寒凉,顾初宁又极擅游水,很快便游到了周静云所在的地方,周静云浑身都湿透了,发钗簪环也有些松了,面色也有些不好。   顾初宁估摸着周静云是气的,因为她气息均匀,一点都不像是呛了水的样子,但顾初宁还是配合着周静云,把她给拽出了池子。   二人出来时浑身都湿哒哒的,好在这池子周围一个人也无,故而并没有什么不自在,顾初宁上来以后就用手拧干了发上的水,虽然如今日头好,还是要注意身子的,若是不小心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那小丫鬟见状立马蹲在周静云身旁,可周静云一把推开了她,真是个没用的,这点子事都做不好。   正在此时,呼呼啦啦来了一行人,顾初宁抬眼看,原来是珊瑚领着管事嬷嬷和婆子过来了,有拿锦被的,有拿帕子的,准备的可谓是一应俱全。   那管事嬷嬷是见惯了事的,因而一点也不慌乱,只是吩咐婆子们把周静云和顾初宁给挪到池子旁边的屋子里去,那里素日就是休憩的客房,此时用来正正好。   接着一阵忙活,顾初宁和周静云终于裹上了锦被,一旁又有小丫鬟倒来热茶,好叫她们俩舒缓舒缓。   热茶下肚,顾初宁觉得周身上下一点不痛快也没有了,浑身暖洋洋的,她向周静云看过去,只见周静云一副吓怕了的样子,浑身都在颤抖,面色也苍白的紧,看着很是可怜。   顾初宁津津有味的想,这周静云的戏演的可比她那贴身丫鬟好多了,瞧这我见犹怜的模样,若是别人见了怕会真以为她落水了。   这边宋芙一接到消息就立时赶了过来,她一进屋就瞧见两个落汤鸡一般的小娘子,她颇有些头疼,今日可是由她招待这群贵女们,若是出了事可不要她负责。   宋芙一进屋就过去仔细问候周静云:“周姑娘,你现下感觉如何,因着办寿宴,这大夫还要去现请,你多担待些。”   周静云的眼圈儿就红了,泪珠挂在眼睛里要掉不掉,好生可怜:“宋大姑娘,我……我……”然后委屈的哭了起来。   这边珊瑚正在给顾初宁倒暖茶,见此情况都愣了,她对顾初宁小声说:“姑娘,这周姑娘还想怎的,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初宁也没想明白,她接过暖茶又喝了口。   宋芙面上的笑都僵了,谁不知道周静云设下了套儿要诱她亲兄长,好在那圈套没有成行,这么个糟心的人要真是进了济宁侯府那可真是不得了。   宋芙指使着小丫鬟给周静云换了一身锦被:“周姑娘,您虽是在咱们府上落的水,可也没有伤到哪里,待来日定会送去许多药材,”宋芙自觉她这番话十分给周静云脸面了,不仅没有说她,反而还要给她送药材。   周静云把手中的茶碗放下,脸色微微泛白,偏那双眼睛红通通的,好不可怜:“宋大姑娘,哪有你说的这个理儿,今日落水虽是我不小心,可我难道就平白无故被三公子瞧去了吗,”她抽泣道:“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我可怎么活啊。”   宋芙一时间竟被惊呆了,她料到周静云脸皮厚,也没料到周静云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被气的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珊瑚也被周静云的厚脸皮给惊呆了:“姑娘,她说的是哪门子的浑话,当时她落下水以后,三少爷和表少爷几乎是立时就走了,再说了,当时她在水面下,三少爷如何能看见她的身子去,简直是睁眼说瞎话,”珊瑚的白眼翻了好几番,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宋芙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娘子,哪里经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一时间竟寻不到话回怼,可她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若是周静云真的不管不顾满口嚷了出去,那宋景还真是脱不了干系。   宋芙冷笑道:“那你还要怎的?”   周静云就不说话了,脸上还现了可疑的红晕,她要如何,她自然是想嫁进来了。   宋芙被气的五佛升天,顾初宁看不过去了,她笑道:“周姑娘真是糊涂了,怕不是方才喝水喝的多了?”   周静云委屈道:“顾小姐,你怎的这般说话。”   顾初宁疑惑道:“你方才说什么三少爷,我怎么没有瞧见,可不是你糊涂了,方才明明就我们俩人在那里赏鱼,还是我救你上来的呢。”   周静云可没有料到顾初宁会说这话,她也不委屈柔弱了:“分明是你胡说,我可瞧的真真的,三少爷他穿了件绯色的直缀,我可还记得呢。”   顾初宁却摇了摇头:“我怎的没有看见,若是三少爷真的来了,那咱们大可以拘来丫鬟婆子问问,她们可是时刻守在角门的,一问便知了。”   周静云也想明白了,这可是在济宁侯府里,那些婆子自然事不会承认的,她死死地扯住了衣襟。   珊瑚就接道:“呀,那当时周小姐看见的又是哪家的公子,这池子可是前后院儿的相接处,莫不是哪个陌生男子?”   珊瑚面色严肃起来:“大姑娘,你可一定得好好查查,尤其是前院穿绯色直缀的男宾。”   顾初宁和珊瑚的一唱一和叫周静云说不出话来了,她气愤地喊道:“你们……”却也没有说出什么来,毕竟这可关系到她的清白。   宋芙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有些懊恼,方才就应该像顾初宁这般处理,她道:“周小姐,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周静云只能忍下去,她笑着说:“可不是,兴许当时水糊了我的眼,叫我看错了。”   宋芙一颗心就落回了肚子里,她道:“那周小姐快喝些热茶姜汤,我这就遣人送你回去,免得着凉。”   宋芙说完马上走过来看顾初宁:“你也是的,你身子这么差,何必亲自下去,这池子旁边有的是会游水的婆子,”心下很是感激。   顾初宁甜笑道:“当时就只有我在场,我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宋芙就叹道:“咱们宁姐儿是个心善的,旁人都比不了。”   周静云在一旁都要气的昏过去了,可此时也只能假装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这事安排妥当以后,周静云立时就被送回了家里去,宋芙又顾忌着顾初宁的身子,也送她回了小院儿,叫她好好歇着。   顾初宁很是满意,不必再去热脸贴着那群贵女,这可是顶顶好的事。   周静云却恨毒了顾初宁,如果今天没有顾初宁,她这个计划定然是会成功的,虽说时下风气开放,可若是男子见了女子的身子也是要负责的,都是顾初宁。   待回到了马车上,周静云身边的小丫鬟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去擦周静云的发,却被周静云一把推开:“没用的东西。”   那小丫鬟就跪了下来:“姑娘,今日都是那顾初宁的错儿。”   周静云缓缓笑了起来,竟然甚是甜美,顾初宁……以后你且等着吧。   后院这些丫鬟婆子的大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楼台上的小娘子们,又见少了人,都好奇问道:“这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此慌张。”   人人都是爱听闲话的,这等事自然就引人注意。   杜曼珠也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她好奇道:“莫不是出了什么……?”   余下的小娘子们开始浮想联翩,这些宴会之类的最容易出丑事,有的是落水,有的被捡到私物……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虽说这些手段极为简单,可就是这种才真的有用,你若是真的瞧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你还能不负责?以前就有不少因着这些手段才成事的。   宋芙就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是周小姐,她方才在楼台上吹多了风,竟然着凉了,这不才遣了马车送她回去。”   就有旁的小娘子道:“那顾小姐呢,怎的也不见她?”   这话一起,众人又怀疑起来了,宋芙早有对策,她道:“不就是咱们小姑娘的那些事,她一旦这个时候就身子弱……”   小娘子们一听就知道了,这是来了月信,有许多人来月信的时候疼的死去活来,这也实属正常,故而众人就放下了这茬,过去前院儿吃茶了。   宋芙松了一口气,这样大的事情竟这样轻松就过去了,一点风声都没走漏,这还真得要谢过顾初宁才是。   到了晚间,济宁侯府的寿宴终是完满结束了,算是宾客尽欢。   可席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到底也是瞒不住的,宋老夫人和二夫人知道以后就急的不行,没成想竟是顾初宁把这事给解决了,二人对顾初宁是越发的喜欢。   尤其是二夫人,她向来高傲,最瞧不起这些使手段的,周静云怎么说也是朝中四品大员的女儿,今儿若是真的叫那周静云得逞,少不得要让宋景娶了她进门,那可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二夫人一直掌管侯府,她知道这事以后第一个就是发落了池子旁边的婆子,这样重要的场合也敢玩忽职守,说不定跑哪儿吃酒去了。   第二个就是同宋景讲了好一番的道理,宋景经此一事也长了心眼,他向二夫人保证以后经事一定要擦亮了眼睛。   宋景此刻也是庆幸的,若不然最后可是要他娶了周静云,他一想起就后怕的很。   不过有一点宋景很狐疑,他问道:“娘,怎的那周静云偏生看上我了,那时候表兄也在啊?”   二夫人哭笑不得,陆远声名在外,自然是有心计的,而府里这些长成的少爷,只有宋景与宋淮,宋淮自不必说,沉稳的很,那些人自然诓不了他们去,剩下的就只有傻乎乎的宋景了。   二夫人实在有些无奈,她精明一世,膝下几个儿女俱都聪明的很,就只有宋景太天真了些,他摸了摸宋景的脸:“你若是有你表兄那般聪明,也不会有人诓你了。”   “我等会儿过去瞧瞧表姑娘,你回房读书去吧,”她道。   宋景点点头:“是,母亲。”   小院儿里,顾初宁一回来便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上床休息,正好昨夜睡得不好,可以补眠。   待顾初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一下午无梦,她休息的很好,刚刚穿好衣裳准备用膳,珊瑚就悄声走了进来:“姑娘,二夫人来了。”   顾初宁有些没反应过来,二夫人怎的会来此处,自她进府以后,就见过二夫人一次,还是那回家宴上匆匆见过一次,也不过得了二夫人一个点头而已,今日竟然还亲自来了?   要知道二夫人娘家便是极有名的诗书世家,是个真正的贵女,后又嫁进济宁侯府,生下二子一女,并且都教养的极好,长子宋泽早已在朝为官,长女宋芙又端庄有礼,就是有些迷糊的宋景也品性良好,可以说二夫人在京中的名头也大得很。   更何况二夫人还掌管整个济宁侯府的庶务,她的眼光可以说是眼高于顶了。   正因为如此,二夫人其实并不多看得起顾初宁姐弟,左不过是来住两年的表姑娘,吃几口饭又能花几个钱,二夫人也只当是养个名儿而已。   顾初宁有些惊讶,她的头发还散着,可现下时间已有些来不及了,只能用一根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然后就过去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刚到外间儿就看见顾初宁出来了,她连忙道:“好孩子,是刚睡醒吗,身子可还好,虽说是夏日里,可落了水总是容易着凉。”   顾初宁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多谢二夫人关心,初宁一切都好。”   二夫人拉着顾初宁坐下,顾初宁亲自给二夫人倒了茶。   趁着顾初宁倒茶的时候,二夫人细细地打量了顾初宁,她还穿着上午那身素雅的衣裙,乌沉沉的发只簪了一根碧玉簪,挽了一个松松的髻,一点没有旁的饰物,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肤色白里透红,眼尾微微一扫,说不尽的妩媚可人。   二夫人心里暗叹,她活了这许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容色的美人,初见顾初宁时她还担心顾初宁凭着这份美色惑乱府里的少爷,没想到这顾初宁是个极懂事的,除了读书就是在屋里待着,是个可心的人。   方才又经过了落水一事,二夫人对顾初宁的印象是越来越好:“今日的事当真是多亏了你了。”   顾初宁把茶碗递给二夫人:“三少爷也是我的表哥,我自然是要关心他的。”   二夫人喝了口茶:“不论如何,景哥儿都是要谢过你的,”说完示意身后的丫鬟递过来一个锦匣。   顾初宁自然是要拒绝的:“多谢二夫人的美意,只不过初宁不能收。”   二夫人到底还是把那锦匣塞进了顾初宁的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都是些小姑娘家常用的首饰,虽说你打扮的素净些也好看,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是要打扮的新鲜些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初宁哪里能不点头,只能收了下来。   二夫人又道:“如今你就是咱们府的姑娘,同芙姐儿她们一般,就在这儿好好住着。”   待二夫人走后,珊瑚还晕晕乎乎的,她不确信的问道:“姑娘,那您今儿是得了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话儿了,”都说就是自己家一样,就是府里的姑娘。   顾初宁也没有想到:“是,”不过她很开心,现下又有了二夫人的示好,她是真的在济宁侯府站稳脚跟儿了。   珊瑚乐的嘴都合不拢:“我就说姑娘招人喜欢,这不才进府这么久就得了老夫人她们的喜欢。”   顾初宁也笑了起来,这次寿宴算来算去竟是她得的好处最多,有了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话,不仅是府里的人高看她一眼,就是以后出去交际,旁人也会多掂量掂量。   珊瑚美滋滋地道:“姑娘,咱们看看二夫人给送了些什么好东西。”   锦匣里面果然像二夫人所言,都是些小女儿家的饰物,不过珊瑚惊呼出声:“姑娘,这也太华贵了吧。”   里头放着白玉嵌珠耳坠、镂空红珊瑚手镯、鎏金掐丝珠钗、金镶翡翠挂珠步摇等好些精美的头饰。   顾初宁也有些惊讶,二夫人的手笔竟这般大,这些饰物正是她最紧缺的,往后出去交际游玩可万万少不得这些饰物装点门面啊,不愧是掌管庶务的二夫人,真是心思玲珑剔透。   顾初宁觉得十分满足,眼下越来越好,她是真的在济宁侯府站住了。   寿宴的事告一段落,小娘子们还没等上几天家学,就收到了庆云县主的邀约。   宋芷一收到帖子就开心的跳了起来,又能出去玩了,这回还能在庆云县主的庄子里住上好几天,简直不要太高兴。   就是向来稳重的宋芙也面带喜意,想来也是很期待出府的,更不用提宋莹了。   却说这庆云县主是何许人也,原来她就是那日寿宴上沈老夫人的孙女,也是当朝公主的女儿,这份家世就足以让人惊叹了,也只有庆云县主这般邀约,宋老夫人才会二话不说同意孙女们出去游玩。   不过让顾初宁惊讶的是,这帖子上竟指名道姓的邀了济宁侯府的五位姑娘,这其中就有顾初宁的名字。   庆云县主这般家世地位,向来结交的都是身份地位相近之人,如何会邀请她,怕是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初宁百思不得其解。   待回去的路上,宋芷就给顾初宁细细的解释了:“你还不知道吧,庆云县主的娘亲嘉安公主与咱们府上的二伯母是手帕交,因着这个由头,县主向来与咱们府上的姑娘交好,这不今日才邀了咱们去。”   宋芷一说顾初宁就明白了,这定然是二夫人的原因,因为她得了二夫人的喜欢,二夫人与公主这般说了,庆云县主才会邀约于她,若不然她如何能入了庆云县主的眼。   顾初宁连连感叹,上次寿宴她当真是获益匪浅,二夫人也是古道热肠,若不然留了她一个年岁相当的小娘子在府里,还不知道有多委屈。   宋芷又道:“听说县主这次邀咱们去的是她家京郊的一个庄子,里面有山有水,一旁还有个小佛寺,可以礼佛,一定有趣儿极了。”   庆云县主相邀,那自然是极体面的宴会,不只济宁侯府,怕是会去好些京里的贵女们,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缘。   顾初宁又问了宋芷庆云县主的性情,虽说她身份低微,就算去了也不会与县主有多少交流,但还是多了解些为好。   宋芷安慰顾初宁:“这个你放心,县主的脾性是再好不过了,一点都没有架子,她素日里就与我交好,你且安心。”   顾初宁闻言就放心了许多,能与宋芷交好的,一定是性情良善之人。   宋芷止不住吃吃的笑,顾初宁有些好奇:“往日里有些宴会也不见你如此开心,怎的这回这般高兴。”   宋芷贴在顾初宁的耳边道:“你还不知道吧,庆元县主一旦开宴会,不只会邀请小娘子们,还会邀请同龄的公子哥儿们。”   本朝风气比前朝开放许多,这样男女皆有的宴会也是常有的,宋芷开心的点在于:“县主邀请的公子们向来更加俊秀,”她还是喜欢看些赏心悦目的脸的。   顾初宁:“……”   宋芙几人带了好些衣裳,准备了好一番才浩浩荡荡的往郊外的庄子走。   因着那庄子甚远,需要走上大半天才能到,故而第一晚并不安排活动,只是寻到住处住下便可。   待到了庄子,顾初宁就一个感受,这不愧是公主的庄子,简直可以与侯府相比了,小娘子们见了也很是欢喜,不过第一晚都有些累了,俱都寻了住处歇息。   顾初宁也不例外,她到了里间以后好好的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才换上新衣裳。   山间果然比京城里要好看许多,顾初宁看着窗外想,正在此时珊瑚走了进来:“姑娘,离这儿不远就有条河,周围全是弯弯绕绕的花树,听说很好看,姑娘们都去看了,咱们也过去看看。”   顾初宁自然没有拒绝,她领着珊瑚往外走,走得一会儿便到了那河旁边,这河果然大得很,四周全是花树,小娘子们分散其中竟有些寻不到。   顾初宁站在河边,夜晚的星子很亮,头上就是扑簌簌的落下的花瓣,当真是美极了。   正在她欣赏美景的时候,忽然河水发出一阵动静,一只手从那里伸出来抓住了顾初宁的脚踝。   这般黑夜,又有一个湿漉漉的手捉住脚踝,任谁都会吓得惊叫,还没等顾初宁叫出声,那人就虚弱的说道:“救……我。”   顾初宁回过头,握住她脚踝的那人浑身湿漉漉的,纵使被水冲刷了身子,衣襟上都是掩不住的血迹,他的面色尤其苍白,俊秀至极的脸在这黑夜里如妖魅一般。   那人竟然是陆远…… 第26章   嘉安公主是先帝的胞妹, 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陪嫁的庄子自然也了不得,面阔几十亩,到处都是亭台楼阁, 漫漫回廊。   这庄子四周环山,一面临水,临着的水名唤清河, 乃是以其特征闻名, 水流清澈,源源不断,好在内里并不如何深, 寻常时候并无危险。   正是夜色蒙蒙的时候,青山幻成了如墨一般深重的颜色, 四处都是弯弯绕绕的花树,耳中听得的只有缓缓的流水声, 还有拍打石头的声音, 仿若隔绝了尘世。   顾初宁抬头去望那落下簌簌花瓣的花树, 她正琢磨着这是什么树,没想到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湿冷感,竟然有人握住了她的脚踝。   回过头去, 只见缓缓流水中显出一个面色苍白的身影,陆远半截身子还处于水中, 上半身上的青色衣袍被划了粗浅不一的伤口, 衣襟上的血被水冲刷后显出一股妖异的颜色。   陆远的手很修长, 指节分明,完全的包裹住了她的脚踝,他半睁着眼气息奄奄的如是说道。   顾初宁的尖叫被她生生给咽下去了,她蹲下身子:“你怎的会在这里,还伤成这样,”她问道。   陆远强撑着的一口气散了许多,明明身处于泠泠河水中,他却觉得浑身发热,那些被划破的伤口此刻也在隐隐作痛。   他一路顺水漂至此处,终于得见人影,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那人的脚踝求助,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是顾初宁,三番两次的,总是她。   顾初宁问完之后却没有听到陆远回应,她俯下身子仔细去看陆远,只见他眼睛半垂,唇色已然煞白,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   顾初宁有些着急,他不仅受了伤,还在这样的冷水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陆远还死死握着顾初宁的脚踝,他使劲力气扯了一把,粗喘着气道:“救我……待我无事之后自会与你好处。”   顾初宁没料到他伤成这样竟然还有力气,一时间没有防备被他扯得一趔趄,几乎是与他贴面而处。   俩人之间离的极近,顾初宁甚至能看见陆远眼睛中倒映着的自己,呼吸间全是清冷的水汽与血腥交杂的味道。   顾初宁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有这样高的警惕心,她看着陆远的眼睛:“你放心,我会救你的,”她说完觉得有些不好,又加了一句:“毕竟你是我表哥。”   方才陆远的反应足可以看出他不信任任何人,更别提她于他来说几乎是个陌生人,更是不会相信她,但她言语间提及了表哥,这就隐隐说明了济宁侯府与两人间的关系,就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会救他的。   陆远听完以后果然卸下了防备,他到底有些撑不住了,这才松开了握着顾初宁脚踝的手,顾初宁此时才觉出他力气甚大,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觉得脚踝有些疼。   顾初宁接着就看见陆远松开的手渐渐落回水中,像是失了力气的样子,她有些心惊,可拖不得了。   顾初宁往前走了几步,并蒂莲花绣鞋沾了水,这夜里的水果然寒凉,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受了伤还能在这水里忍这么久。   淡青古香的湘裙浸入了冷水中,顾初宁咬着牙抬起陆远的一只胳膊,然后搀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往前走。   只不过顾初宁没想到陆远竟然这样重,陆远身子的重量几乎全都靠在她身上,她使尽了力气才将陆远拖到前面的花树下。   顾初宁将陆远小心的靠在花树的树身上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觉得累极了,鼻尖上都浸出了汗,她身上的衣裙也被染湿,好不狼狈。   顾初宁细细地喘着气,她这具身子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都在调养,可还是走几步路就喘,陆远这么大一个人,她自己如何能拖回去。   顾初宁正在琢磨着方法,抬眼才发现陆远好像睡着了一般,他安静地靠在树身上,头微微向一侧垂着,面色上竟隐隐显出红润,嘴唇紧紧地抿着,双目闭阖,若是叫谁不小心看见了,还以为是哪里酣眠着的少年郎。   可顾初宁见了却更加着急,若是寻常的刀伤倒也还好,只要人清醒着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可一旦昏睡过去,就可能会导致发热,这就难办了。   顾初宁轻轻地唤他的名字:“陆远,陆远……你没事吧。”   可陆远依旧是那般闭阖着双目,毫无动静,不会是真的发热了吧,顾初宁叹气,无奈之下她抬起右手去摸陆远的额头,然后用左手摸自己的额头。   陆远觉得累,他好想就这样睡着,世界一片昏暗,只有淙淙的流水声,可忽然间多了一道声音,字字地喊着他的名字,是谁在喊他,陆远想。   冰冷的世界里忽然传来一阵暖意,陆远费力的抬起了眼睛,只见对面那姑娘未绾的长发垂在胸前,淡青色的纱裙仿若浸了水,却更显身形纤弱。   头顶的花树上垂着花灯,花灯上刻着瓣纹,光影斑驳,正打在她的脸上,眉眼玲珑,花树纷乱乱的落下花瓣,其中一瓣落在她的发上,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水妖,勾魂夺魄。   陆远下一瞬才恢复清明,他一把捉住顾初宁的手,慢慢道:“你在做什么?”   顾初宁愣了一下,然后把手缩了回来:“我是看你有没有发烧,”好在并没有发热,可能他方才只是有些累了。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谁也没有再说话。   顾初宁过了会儿才道:“这附近几里只有这么一个庄子,若不然就是些农户,你既受了伤,那外面说不准还有凶手在找你,眼下你只有躲在这里才安全。”   陆远点点头,他一路逃到这里,那些杀手定然还在寻他,眼下他只有躲在这里了,可这水畔花树旁自然是不行的,若是想安全,定然只有躲到庄子里面去,这就不得不需要顾初宁的帮忙了,他看着顾初宁。   顾初宁自然知道陆远在想什么,她刚要开口说帮她,陆远就说话了。   陆远用一只手撑着草地:“表妹,若是你这回能救我性命,将来我定会与你金银财帛,”他继而又道:“但我知你不爱钱财,定然是会帮我的。”   接下来的事不只是将他拖出河里这么简单,还要帮他掩藏踪迹,毫无疑问会有危险,这就不能只凭着俩人的亲缘关系了。   好话坏话都让他说尽了,顾初宁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陆远的精神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他撑着身子慢慢起来,可这伤口委实太重,他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顾初宁见了立时就揽住了他的腰:“你没事吧,”眉眼间都是担忧的意味,实在是陆远看着伤的颇为严重。   陆远摇摇头:“无事。”   正在此时花林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并且离的越来越近,顾初宁能感觉到陆远的身子开始紧绷起来。   顾初宁也有些紧张,她只能把陆远藏在树身后头,然后轻步走了出去,却见是珊瑚提着灯走来,她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珊瑚看见顾初宁就道:“姑娘,你可是等得急了,”方才她有些不舒服去了恭房,现下才回来。   顾初宁就道:“没有,对了,树后面是表少爷,你可不要叫出声来。”   珊瑚听的迷迷糊糊的,表少爷?他怎的会在树后,她虽然不解,但很听顾初宁的话,还是点了点头。   珊瑚看见陆远的时候果然惊讶的很,她有些害怕:“姑娘,表少爷这是怎么了。”   顾初宁拍了拍珊瑚的手表示安慰,又对陆远道:“我一个人总是不方便,如今有了珊瑚便轻松许多了,你放心,珊瑚自幼陪我长大,绝对不会将事情说出去的。”   陆远点了点头。   珊瑚就算搞不清楚也知道事情紧急:“表少爷,您伤的这般严重,要不要告诉县主,还有咱们府上的姑娘,她们都在呢。”   顾初宁却摇了摇头:“眼下来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暴露了出来,来日会有危险。”   珊瑚也不笨,仔细一想就明白了:“那咱们悄悄的回去,”她对着陆远说:“表少爷,也是巧呢,县主给每个小娘子都分了一座独立的院落,咱们姑娘的院落离的近,就在不远处。”   顾初宁过去搀着陆远的手:“等会儿让珊瑚在前面探路,我扶着你往回走,坚持住。”   珊瑚也不废话,提着灯笼就往院落走,这花林最是弯折曲绕,掩映的极深,也正是因着这花林,陆远才能躲起来。   花林里还有好些小娘子在赏花灯,偶尔能听见她们的欢笑声,珊瑚提心吊胆的,前后左右的仔细观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躲开众人的耳目。   又折腾了好久,顾初宁和珊瑚才把陆远给带回屋子里。   顾初宁累的浑身酸软,真是好不容易才把陆远安全带回来,陆远也靠在榻上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口浸了冷水,现下已然有些发热了。   顾初宁就发现陆远的面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是那种不正常的红晕,她心下微惊,看这样子是要发热了。   “珊瑚,你去提两盆热水过来,”顾初宁吩咐道。   珊瑚应了诺就往小厨房走,很快便把热水给提了回来,还拿了好些干净的丝帕,预备着给陆远擦伤口。   顾初宁用热水烫了丝帕,然后坐到了榻边。   珊瑚轻声道:“姑娘……”虽说时下风气开放,男女子可以随意交往,可哪有黄花闺女看男子身体的道理,这可是大大的不妥,若是叫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戳脊梁骨呢,她一直陪在顾初宁身边,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做错事。   顾初宁也明白珊瑚的担忧,可眼下陆远伤的那般严重,他自己如何能处理伤口,她不仅仅是顾初宁,还是徐槿啊。   陆远正是昏昏沉沉之际,可也听见了这主仆二人的担忧,他气息虚弱,握住顾初宁的手:“你放心,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就只有我们三人知晓,再不会有旁人。”   珊瑚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旁人不知道是旁人的事,这事也不能假装不存在啊。   陆远看着顾初宁:“表妹,先前我允你之事不是作假,待来日定会报答于你,金银房屋随便你要。”   陆远觉得越来越晕,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子也在逐渐发热,若是没有及时救治,定然会有危险。   珊瑚嘟着嘴,表少爷这是当自家姑娘什么人了,竟然还许以金银财帛,姑娘最是良善,若不然为何要冒着危险去救他,也就是姑娘太好性儿了。   “我要房屋,到时你给我房契便可,”顾初宁道,古往今来,还是房契是永不赔本的买卖,若是哪一日她在济宁侯府待不下去了,那可是最好的容身之处。   珊瑚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莫不是幻听,她家姑娘怎么可能说出这话,这不是她认识的姑娘……   陆远闻言却彻底放下了心,答应了更好,这样才会守口如瓶,这事就再稳妥不过了,他终于放心的晕了过去。   珊瑚愣愣的看着顾初宁,她不可置信的问道:“姑娘……”   顾初宁却对珊瑚说:“珊瑚,你去外面看着,不要让外人进来。”   这毕竟是庆云县主的庄子,周围住的又都是小娘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过来串门说话儿,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这可是个很艰巨的任务。   珊瑚顿觉肩头的责任严重的很,二话不说就出了房门在外面看守起来。   从珊瑚的角度向外看,可以看到花林那儿的熠熠灯光,漂亮的很,可珊瑚却没有心思去看花灯,她满脑子都是方才顾初宁爽快的应和声。   珊瑚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原因,她家姑娘虽然不恋钱财,可也架不住那表少爷非要给呀,更何况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也算是你情我愿的差事,她越想越觉得有理,然后认真的看守起来。   屋里面,陆远正昏昏睡着,顾初宁自然看得出陆远不放心她,这世上能叫人守口如瓶的,若说钱财是第一位,那怕是没有第二位的了,只有她答应他,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陆远衣袍被划得残破不堪,到处都沾染着血迹,顾初宁小心翼翼地解开衣襟,然后用湿帕子轻轻擦拭。   顾初宁看见伤口后反而放下了心,陆远前胸处的伤其实都是轻伤,只是破了口子而已,故而只是流了些血,这其中最为严重的是肩头上的伤,伤口长而深,甚至能隐隐看见骨肉,想来这才是陆远伤重的真正原因。   顾初宁见到这伤口反而不敢下手了,她从前最多也只是见过些轻伤,这等严重的伤口还是第一次见。   可眼下也只有靠她了,顾初宁小心地用湿帕子擦干了血迹,好在那伤口不再流血了,许是先前在河水中流的已然够多了。   现下最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伤药,若是没有伤药的话,这伤口定然会更加严重,她要去哪里寻呢?   顾初宁不死心地在陆远的身上摸了摸,还真叫她摸出来一个白瓷瓶,她满怀欣喜的打开,可那里面的药都泡了水,没法用了。   顾初宁失望的看着白瓷瓶,这可怎么办,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那次她的脖颈受伤时陆远曾给过她一瓶伤药,正好是用来止血的,这可真是柳暗花明。   顾初宁在匣子里寻到了伤药,给陆远细细地上了药,最后又用白纱布包扎起来,虽然不甚美观,却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期间陆远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痕迹,一直在沉沉睡着,不过他的面色却好多了,不再是那般不正常的红晕,顾初宁也放下了心。   顾初宁忙活完才出去寻珊瑚:“夜里凉了,回去休息吧,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她顿了顿又道:“等会儿我与你住一间屋子,还好偏房里面有榻。”   珊瑚爽快的点了点头,可不能叫姑娘与表少爷同居一室,然后又看着顾初宁欲言又止,两只手绕来绕去的。   顾初宁笑道:“有什么话便说。”   珊瑚最终好奇的问:“姑娘,那房契什么时候要啊?”她掰着手指头数:“今儿可是您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表少爷的,这救命之恩如何报答都不为过,再说了您废了这许多力气,总还是需要些报酬的,”她也想明白了,表少爷看着就是顶有钱的样子,更何况还是他非要给报酬的,不要白不要。   顾初宁看着一脸纠结的珊瑚,原来她是在想这事儿,其实珊瑚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陆远醒过来以后还记得这房契……非是要给她也是可以的。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回偏房去休息,顾初宁身心紧张的忙了一晚上,一沾到床边就睡着了,反而睡得很是踏实,再睁眼时便是第二天天亮了。   珊瑚醒得早,此时见顾初宁醒过来就捧上了衣裳:“姑娘,今儿咱们要好生穿戴一下,”今日便是庆云县主开宴的时候了。   顾初宁点点头,然后换上衣裳,又由着珊瑚细细的上了脂粉,待一切收拾妥当以后才问:“他现下可还是在睡着?”   珊瑚回道:“方才奴婢过去取衣裳的时候表少爷还在睡着,现在就不知道了。”   顾初宁又道:“再过会儿咱们便要出去了,我过去看看他,可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顾初宁过去的时候顺带端了珊瑚取回来的食盒,陆远伤的那么严重,定然是要用饭的,用了饭也好恢复的更快些。   待顾初宁到了次间儿后却没看见陆远,她把食盒放在小几上,陆远这是去哪里了,怎的不见人影,不会是被人发现了吧,她越想越怕,然后就要转身出去寻陆远。   没想到她刚一转身就碰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撞得她鼻尖生疼,顾初宁的声音嗡嗡的:“你吓坏我了,都是你。”   陆远低下头就看见眼泪汪汪的顾初宁,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了徐槿。   那时候他在书房的博古架前头寻书,妧妧悄悄进来了,却没有告诉他,她想要在背后拍他的肩头吓唬他,可谁能想到她拍完以后没有藏好,竟然不小心撞到了博古架上,也是这般鼻头通红,眼泪汪汪的,还不讲道理的说:“你吓坏我了,都是你。”   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那人慢慢重合,陆远摇了摇头,他是糊涂了,总是莫名其妙的将这俩人联系起来。   陆远和顾初宁赔了不是:“方才我去洗漱了,没有旁人看到。”   顾初宁点了点头:“那就好,若是叫旁人瞧见我这屋子里藏了个大活人,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编排呢,”她如今可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名声顶顶重要。   顾初宁说完话才发现陆远好好的,不仅能站稳,还站的稳稳当当的,身上也不发热了,就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而已。   她很是好奇:“你怎么好的这么快,”分明昨晚还一直昏沉着,一次都没有醒过来,她还以为要好好养几天才能下地呢。   陆远勾唇笑了下,这种伤势于他来说不过尔尔,自然恢复的快,昨夜那般不顶事乃是因为在冷水中泡了大半夜。   他过了会儿才道:“你昨晚上的药很好用,”他这话也没有说错,那药乃是他请了蒋大夫精心研制的金疮药,对于止血有奇效,也是巧了,她竟然带了这药来。   顾初宁“哦”了一声表示了解,她当日上了那药以后脖颈也是很快便不流血了,果然是好药,她要好好留着,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顾初宁指了指案几上的食盒:“这是珊瑚取来的早膳,你快些用了吧,也好恢复体力,待前头忙起来的时候你再走,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   现下都已经是大白天了,那些杀手应该寻了一夜也没有寻到,想来应该会放弃了。   陆远却摇了摇头,他负过手看着窗外的远山:“昨夜杀我的人还没有寻到,这就是最大的危险,”若是这次没有连根铲除,那么后患无穷。   陆远说这话时唇角轻轻勾起,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顾初宁问道:“那你想如何?”   陆远侧过头看她:“那些人既然下了死手要杀我,就不会轻易放弃,可现在却是我在明,他在暗……”   他不仅不躲,他还要正大光明的出去,更是要装的一点事都没有,看那些人还能不能坐得住,若是坐不住……能主动跳出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顾初宁也明白陆远的意思,她有些佩服陆远了,刚从那般险恶的环境下死里逃生,如今又要亲自试探。   顾初宁指了指陆远的衣裳:“这计策果然很好,只不过你要不要先换身衣裳,”这衣裳上都是撕裂的口子与血迹,可她又只有女装,却是无法帮陆远了。   陆远就道:“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顾初宁闻言彻底放下了心:“那你用膳吧,然后再回去,估摸着等会儿前头会忙得很,你正好趁此机会逃出去。”   陆远点点头:“好,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你帮忙。”   顾初宁有些不解,还有什么她能帮忙的,只不过她还是应了下来。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宋芷的声音:“初宁,你收拾好了吗,听说前头开宴了,”语气欢快的很。   顾初宁连忙就走了出去,宋芷果然在门口等着:“快些出去,我听说县主邀了好些年轻的公子,过会儿应该就到了。”   虽然男女大防不严,可也没有住在一处的道理,故而庆云县主只邀了小娘子们相住,那些公子则是需要自己赶过来。   待顾初宁和宋芷过去的时候,已经到了许多小娘子了。   小娘子们待的这处地方名唤牡丹台,是建立在二楼的亭台楼阁,宽敞大气的很,虽说这楼台叫牡丹台,可不仅仅是牡丹一种花,几乎包括这个时令的所有花。   顾初宁看了以后连连感叹,大手笔啊。   小娘子们如往常一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顾初宁就看见宋莹正拉着一个小娘子的手说的开心,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宋芷才想起来昨晚上一直不见顾初宁,问道:“昨晚上你去哪里了,我怎么一直没瞧见你,我记着我叫珊瑚喊你去赏花灯了。”   顾初宁自然不能说实情,她道:“昨晚上我也去了,只不过那花林弯弯绕绕的,彼此之间看不见也是常有的,不过那花灯着实好看。”   宋芷一听也没怀疑,然后就拉着顾初宁往里走。   顾初宁一面往里走一面看楼台上的小娘子,昨晚上惊心动魄的,她也没关心都有谁来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看看。   第一个自然就是杜曼珠,她穿了身暗红金线绣云纹的蜀纱袍子,下身是同色系的曳地裙,满头珠翠,看着艳丽极了,顾初宁不得不感叹一声,着实是艳丽的好看。   杜曼珠由一帮小娘子围着,众星捧月一般,也怨不得她养出了那样一副脾性。   顾初宁再仔细看,发现了好些宋老夫人寿宴时来的小娘子,如陈清怡等人,想来这些便是京城中蛮尊贵的贵女们了。   那边杜曼珠正被捧的高兴,一个小娘子满口的夸赞:“杜小姐果然貌美无双,咱们这些人在你身边都被衬的没法看了。”   杜曼珠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的紧,她平生最负容色,也最喜旁人夸她容色,她眼风一扫,忽然看见了顾初宁。   杜曼珠满腔的欢喜都消失了,像是被一盆冷水给浇了下去,她死死瞪着顾初宁,这破落户今儿穿了身水红的襟子,只略施打扮便把她给比下去了。   自然有小娘子看出了杜曼珠的恼恨,立马宽慰道:“她是个什么身份,凭她也配和你比,就是连给你提鞋都不够的,再说了,我瞧着这顾初宁的相貌也就一般,”这小娘子名唤朱妙珍,她的父亲正好在杜曼珠的父亲下头领事,自然是事事捧着杜曼珠了。   杜曼珠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许多,就算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又能如何,不过是个小官庶女。   顾初宁刚刚站稳,还没等和宋芷说话,就感觉到有人在瞪她,她转过头去看,只见是一个娇美可人的姑娘,她心下不解,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怎的就对她如此敌视。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小娘子竟向着她的方向走过来了。   朱妙珍看着甚是娇美,她有些不解地看着顾初宁:“这位姐姐是哪位?是刚到京城的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怎的从未见过,咱们京城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了。”   宋芷自然见不得有人欺负顾初宁,她往前走了一步:“有话就好好说,阴阳怪气的算什么本事,”言语间是满满的不屑,这朱妙珍最会捧臭脚,她一向看不惯。   朱妙珍吃了瘪,她最怕遇上宋芷这般说话直接的,索性就不遮遮掩掩了:“宋二姑娘可不要生气,我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来这种地方,那可就没王法了,”她说的时候还用眼尾去看顾初宁,一副不屑的样子。   宋芷还要说话,顾初宁却拉住了她,顾初宁笑道:“这位姑娘说的对,这宴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至少要会说人话才好啊,”她可不愿意捧着这些人,大不了撕破脸,左右以后也不必见这些人。   朱妙珍这回被气的直接说不出话来:“你……你……”了半天。   周围的小娘子自然都围过来看热闹,朱妙珍更觉丢脸:“你倒是个牙尖嘴利的,我也不与你兜着说话了,凭你这样的身份,如何能来庆云县主的宴会,你是不是偷偷跟着宋芷来的?还真是不要脸,一点都没有羞耻心。”   顾初宁刚要回话,那边就有一道温婉的声音传来:“是我邀请的顾小姐。”   众人闻言都福了福身:“庆云县主。”   庆云县主一路往这边走了过来,然后对顾初宁笑道:“昨夜住的可还习惯,我一直听闻你的事,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呢。”   顾初宁福了福身:“多谢县主关怀,初宁一切都好,”她说完就打量起庆云县主,庆云县主与她差不多的年纪,眉眼秀丽,举止间看着很是端庄大气,不愧是嘉安公主的女儿。   庆云县主也在打量顾初宁,她一面打量一面暗暗赞叹,真是难得的好颜色,更兼之顾初宁眉眼间十分干净,她见了就十分喜欢。   众人一见就都明白了,人家顾初宁可是庆云县主亲自邀请来的,名正言顺,更别提俩人之间亲密的状态了。   朱妙珍的脸一瞬间就变的通红,她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可她也只能赔笑,她敢说顾初宁,却绝不敢说庆云县主。   有了这桩插曲,大家也就知道了顾初宁得了庆云县主的眼,倒是不敢轻看了她。   朱妙珍悄悄地退回了原来的位子,杜曼珠见了朱妙珍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不喜欢,还不如顾初宁,人家至少都是挺直着腰板的。   杜曼珠也有些不解,这顾初宁如何能与庆云县主搭上关系,要知道以庆云县主的身份,就算是她也是要小心应对的。   庆云县主身为宴会的主持人,自然忙得很,她和顾初宁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过去忙了。   宋芷就贴在顾初宁耳边说:“如何,我就说县主的性子很好吧。”   顾初宁点点头,这庆云县主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为人也如春风般和煦。   这事过后,小娘子们又继续赏花,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嬷嬷过来说前头的宴席已经备好了,叫小娘子们过去。   小娘子们闻言就开始整理仪表,就是宋芷也捋了好几次的头发,保证没有一点差错,宋芷一面往宴会处走一面同顾初宁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看那些公子哥们,往年都有生的好看的,今年说不定也有生的好看的举子,”她很期待。   顾初宁倒是没想到宋芷竟喜欢欣赏男色,她有些好奇:“若论起容色,我瞧着还是咱们府的表少爷最是好看,怎么不见你花痴?”   宋芷听了以后颤了一下,她道:“陆远还是算了,”她说完就笑嘻嘻地拧顾初宁的脸:“你说错了,若是论起容色,还是你当得第一名,我日日瞧着你便也够了。”   顾初宁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案几前头果然已经立了许多公子哥,都是正青葱的年纪,一个个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   宋芷见了果然开心,然后给顾初宁指了起来:“这位是鼎鼎有名的何公子,生的高大英俊,听说他蹴鞠踢得极好。”   “那位是安公子,我去年便见过他,听说他连诗作对子极好,”宋芷又指了一个:“这个我倒没见过,生的很是清秀啊,想来应该是今年过来读书的举子。”   顾初宁就听宋芷一一介绍,宋芷简直是如数家珍,不过顾初宁也看出来了,宋芷其实就是单纯的欣赏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念头,因为宋芷叹道:“这些个其实都生的挺好的,也合我的意,但总也寻不到一个一眼就撞上我心头的,”言语间颇为遗憾。   顾初宁琢磨了一下,若是哪天真的叫宋芷遇上了这么一个人,不会真叫她寻到人家男子的家里去吧。   顾初宁没想到的,她这话几乎一语成谶,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顾初宁开始浮想联翩,宋芷却忽然大力的拽着她,兴奋道:“你看,那位就是沈慎沈世子了,也是庆云县主一母同胞的兄长,在京城里,除了陆远的名头最大,第二个就是他了。”   顾初宁抬眼望去,只见那沈慎穿着一身鸦青色广陵锦袍,腰间系着湖蓝缀玉腰带,正和旁边的公子你们交谈,眉目温和,俊雅如玉,当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   顾初宁抬眼望去,果然许多小娘子们都脸带红晕,看来这沈慎很受欢迎啊。   其实场间的小娘子们和公子哥们大多数都是相识的,毕竟都是生在京城,场场宴会下来自然就熟悉了,再者说了,场间的许多男女还是兄妹。   一时间都聚在一处说话,顾初宁没什么认识的人,只能低头去看案几上摆放的食物,这些糕点其实当真不错,有好些她没见过的花样儿。   顾初宁打算拿起一个糕点尝尝,还没等她动手,旁边就有人说话:“这道糕点名叫樱桃牛乳,先是将红樱桃去核,再盛在白玉碗里,最后浇上碎冰的牛乳就成了,味道极鲜嫩甜美,姑娘尝尝试试。”   那公子生的颇是好看,眉清目秀的,顾初宁就甜甜地笑:“多谢公子解释。”   这公子的心登时就酥了一半,他活了这般大的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等容色的美人,一时间竟有些不会说话了,脸也红通通的不像话。   那边杜曼珠周围围着许多男女,可她心下却很不舒服,往常这种场合,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可现如今那个顾初宁一来,那些子目光都粘到顾初宁身上了。   杜曼珠所言非虚,其实场间不管男女,大多都在悄悄看着顾初宁,毕竟人的天性便是喜好欣赏美色,这大美人都放在眼前了,自然是要多看两眼的,也有好些胆子小的,不敢凑上前去,只能在远处悄悄的看。   顾初宁也没打算认识这些男子,说完话就去寻宋芷了,那道樱桃牛乳更是连动都未动,倒是累的那位公子心碎。   宋芷却道:“你也与他们多说说话,总比蒙着眼睛成婚强,”本朝就是这一点好,男女婚前可以相见,不必盲婚哑嫁。   顾初宁笑道:“我不着急。”   正在此时,喧闹的场间忽然静了下来,继而是小娘子们欢喜的声音:“陆公子……竟然是陆公子来了,庆云县主竟也邀了他来,先前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今日这回宴会当真是没白来。”   远处陆远缓步走来,他早已换上了一身竹叶青的直缀,眉宇清隽,好不俊秀。   顾初宁忽然想起了早上他对她说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你帮忙。”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第27章   场间因为陆远的到来而变得鸦雀无声, 又因为陆远的到来而惊呼连连。   顾初宁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陆远受欢迎的程度,连这些顶顶尊贵的贵女都如此倾慕于他,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风流公子。   漫漫回廊下, 陆远只穿着一身极普通的竹叶青直缀,然衣带缓缓,眉眼俊秀,周身拢着说不明的气蕴,几乎不能让人直视。   顾初宁非常清晰地听到了周围小娘子的吸气声。   “陆公子还是那般俊秀,陆公子一来,任谁都比不了,”一个小娘子痴痴叹道。   另一个小娘子也感叹:“可不是呢, 就这么一身普通的竹叶青直缀,穿在陆公子身上就是不一般。”   那小娘子忽然惊道:“我瞧着陆公子怎的比先前还要白了几分, 当真是如玉一般。”   先头那小娘子也发现了:“其实白一些也好看, 这样显得陆公子更加纤弱,倒真似话本儿里说的玉郎。”   那小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是陆公子担不得玉郎, 那可是没人能担得起玉郎这个名头了,”她说完痴痴笑道:“也不知陆公子披散头发, 换上白衣是何等模样。”   “哟,你这可不是白日做春梦了,若是陆公子披白衣撒乌发, 那岂不是在闺阁绣榻中才能得见, 如陆公子这般的玉郎, 凭你我还能指望陆公子看上, 咱们还能嫁给陆公子不成?无非是痴心妄想,”她道。   那小娘子听了果然伤心:“是了,”她幽幽的叹道:“我瞧不见,可总有人能瞧见,那人总也得配上陆公子,也不知陆公子将来的妻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你可是糊涂了,陆公子可是有未婚妻的,乃是济宁侯府的三姑娘宋芜,由先帝赐婚,此世不可违,”她回道。   “可那三姑娘若是再也找不见了怎么办,咱们陆公子难道要一直等她不成,这京城里可有的是倾慕于他的小娘子。”   许是说到了伤心事,两个小娘子一起沉默了起来,再没有说话了。   顾初宁像是窥到了旁人的心事,她装作没有听见,只不过有一件事,陆远较往常白了几分是因着昨晚受了伤,而非故意为之。   其实陆远现下瞧着确实有些苍白,但因着他容色冠绝,却不会叫别人以为他是受了伤,反而会让人们以为他是又俊秀了几分。   顾初宁默默地想,看来人生的好看果然重要,无论何时都有人往好的方向想。   陆远也没有旁的动作,只是礼貌的冲着场间的人们点头示意,然后微微笑开,更显得他礼仪端谨,颇有当年之遗风。   果然又有小娘子兴奋喊道:“方才陆公子是在冲着我笑吗,”然后拉住身边小娘子的胳膊使劲晃。   顾初宁看着陆远,着实是俊秀无比,轻袍款带,如玉一般的郎君,她想起了半大少年时候的陆远,那时候陆远生的也好看,却不如现在这般光彩照人,是了,当年的陆远还是个不爱说话的冷清少年,如今却是人见人爱的玉郎了,她叹气。   此时小娘子与公子差不多是分列两侧,小娘子们俱都眼也不错儿的瞧着陆远,对面的公子们面上笑的开,心里却在腹诽,陆远这厮,每每出场都要如此。   正在这时候,沈慎缓步走到陆远身前,笑道:“陆兄可是来的迟了,叫我们好等,”言语间颇为熟悉的样子。   陆远自然以礼回道:“沈兄说的有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   小娘子们却没有听这两位公子在说什么,一个温润如意,春风拂面般和煦,另一个俊秀无比,清冷如云巅,让人无法直视,这般两个出色的少年立在一起,实在是享受。   宋芷欢喜的冲着顾初宁道:“虽然我一贯不喜陆远的性子,但他现在与沈世子站在一处却当真好看的紧,”生平唯有美色不可负啊。   庆云县主是此次宴会的负责人,自然是要出来主持的,她开口说道:“此次的宴会就如往常一般,大家或是说话或是作诗皆可。”   众人听了这话就开始聊了起来,这可是不容易的宴会啊,往常的宴会多是男女分开的,这次的宴会可以光明正大的同心悦的公子或姑娘说话,也有那些还没明确心意的,可以借此机会多观察一下,说不定就能觅得如意郎君。   人群一下子就散开了,各自寻了人说话。   顾初宁还没待走开,方才那向她介绍樱桃牛乳的公子就又凑了过来,他的脸依旧通红,磕磕巴巴的道:“顾小姐,方才那樱桃牛乳可是不好吃,其实还有许多好吃的糕点,我再与你说说。”   顾初宁没想到这位公子竟还颇有毅力,她只能道:“甜食吃多了总是不好,容易发胖,”其实这位公子生的倒是清秀可爱,可为人处事样样都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只把他当做后生欣赏。   那公子就惊讶道:“似顾小姐这般纤瘦竟还怕发胖,”他想起了家里的那些姐妹,那些姐妹也是日日嚷嚷着要少吃些,可总也控制不住,身量比起顾初宁更是显得珠圆玉润。   那边宋芷早就听不过去了,她过来拉顾初宁的手:“听说那边的花儿开的甚好,咱们过去瞧瞧,”这公子可真是个榆木脑袋,一点也不开窍,竟没看出初宁不想与他说话。   话至此处,那公子失落的道:“那小生就不耽误姑娘了,”他看着顾初宁渐渐走远,心里默默叹息,这般美貌的小娘子见了一次也值了,更遑论与她说了这么多话儿,他顿觉心满意足,可等会儿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方才竟然忘了告知他的名姓,可真是失策。   宋芷拉着顾初宁往旁边走,她一面走一面笑:“这公子还真是个傻的,竟看不出你不想与他说话。”   顾初宁表示赞同:“不过这公子生的倒是清秀可爱,尤其是脸红的时候,尤其像顾瑾和宋裕脸红。”   宋芷听了顾初宁前半句话还以为她要怎样,没想到后半句竟是这个,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左右你还没及笄,也不着急。”   其实大周朝的姑娘们出阁时大多十五六岁,十七八也是有的,就比如济宁侯府,宋芷和宋芙今岁都已十六了,翻过年就要十七了,可现在还没定下婚约,却也并不着急,毕竟如今富贵些的人家都想多留女儿一段时间,再者说了,济宁侯府的女儿根本不愁嫁,且等着她们挑呢。   顾初宁站着赏花,她才发现陆远和沈慎几乎要被围住了,满满当当的,足可见这两位公子会惹了多少相思泪。   顾初宁仔细一看,离的陆远最近的那姑娘可不就是杜曼珠,果然这杜曼珠喜欢陆远,顾初宁却为杜曼珠叹了口气,旁的暂且不说,就单说杜曼珠是杜氏一族之人,陆远就永不会对她上心。   旁人看的明白,可当事人身处其中却总也发现不了,就比如此时的杜曼珠,她以为凭着她的爱慕和容色,总有一天会让陆远动心。   杜曼珠笑着和陆远说话:“陆公子,上回见你还是初春时的春宴呢,如今粗粗一算,竟要三个月了。”   陆远回道:“近来事务杂多,倒是无时宴饮了。”   杜曼珠连忙笑道:“这入了夏,以后的时日可还多着呢,待再有宴会,我再邀你,你可一定要来啊,”全然一副小女儿的姿态,一点都不似之前的飞扬跋扈。   宋芷听的起了鸡皮疙瘩:“也就陆远能叫杜曼珠这般温柔,可我总想起她斜着眼睛看人时候的样子,每每想起就觉得十分违和。”   顾初宁也很好奇:“其实说来,杜小姐容色家世俱佳,当是有不少公子中意与她,怎的她偏生看上了陆远?”   宋芷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说不准就是因为陆远生的好看。”   顾初宁:“……”   那边陆远听了这话就道:“待我有时间自然会去。”   明眼人自然瞧出来陆远是在拒绝了,可偏生杜曼珠像是看不出来一般,仍是满脸红晕:“那就好。”   顾初宁看着陆远,她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对。   陆远昨夜方才死里逃生,肩上的伤口几见骨肉,昨日还昏昏沉沉,可现在却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庆云县主的宴会上,这是怎么回事。   顾初宁想起了昨晚陆远那被划得残破不堪的衣裳,而今天陆远身上穿的竹叶青直缀虽然普通,却极合身,一瞧着便是他自己的衣裳,他不是只身前来的吗,又怎会换上自己的衣裳?   顾初宁是越发想不明白了,她冷眼看着陆远没发现一点不对,压根不像是才死里逃生的人。   那边陆远还在交际应和,肩上的伤口虽然尤为疼痛,可他面上却一点不显,甚至还隐隐带出笑来,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场间的男子。   他昨夜正是在来的路上受到伏击,对方来了约有十人,招招试试都想要了他的命,好在他死里逃生,反手灭口,然后才负伤随水一路流至花树下。   他重伤逃走,那批杀手也全部殒命,那幕后主使定然也没收到回信,恐怕幕后主使现在还不知道那批杀手是死于谁手,毕竟他现在好生生的站在大家面前,看着“一点伤都没受”,想来那幕后主使现下也蒙在鼓里呢。   陆远暗暗想道,那人既然知道他要赴约,说不定现在就在场间,他可要继续好端端的。   在接下来的宴会里,他还要继续如此好端端的现于人前,一点伤都没有受的样子,那人定然会怀疑,怀疑了就会去追查,到时候看谁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他就一把揪出那人来。   毕竟如今他在明,那人在暗,昨夜那批杀手也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来,可以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若是想找出真凶,还是要靠那人自己露出破绽来,他要等的就是这一份破绽。   宴会还在继续进行,可单是说话或者用点心自然无聊,众人提议说要想出个什么点子来玩。   说起这个,自然是每个人都有想玩的,有人说要玩双陆,有的想玩投壶,还有的说话作画连诗,不一而足。   吵吵嚷嚷的倒也停不下来,杜曼珠就嘟了嘴:“每次的宴会都是这般,无非是些连诗作画,再不济投壶,可日日都玩,却有些腻味了,不如咱们换个乐子?”   众人听了之后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表示同意,毕竟杜曼珠虽然跋扈,然家世容色都属最上等,平时自有一大帮子追随她的,说话也算是一呼百应。   杜曼珠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她弯起唇瓣:“不如你们男子来射箭吧,平素都是玩儿些诗文,这回来个不一样的。”   公子们一听便立即表示同意,这射箭也好,若是谁能射中了靶心,说不定哪个姑娘就因此而倾心于他呢,因此都跃跃欲试起来:“杜小姐这法子好,却不知哪里有靶场,咱们这便过去吧。”   杜曼珠转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陆远,其实她方才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着陆远而已,她只是想看陆远射箭,也不知道那会有怎样的风姿。   那边沈慎也笑起来:“这乐子着实不错,正好庄子北侧就有个靶场,咱们这便过去玩玩儿。”   这庄子的主人都如此说了,众人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陆远自然也只能笑着应是:“沈兄说好,自然就好。”   顾初宁却看的担心,别人不知道,她哪里还能不知道,陆远昨日伤的极重,还正好伤在肩头,如何能拉开弓箭,他可不是要逞强。   可不管她再怎么担忧,这事情既已决定了,便再无转圜的可能,一行人接着往靶场走。   还好这靶场离的不远,略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待到的时候顾初宁有些好奇,她问宋芷:“怎的这靶场旁边还有座小佛寺?”   宋芷也看着山脚下的小佛寺:“其实这座山当时都被赐予了嘉安公主,这佛寺自然也就是嘉安公主的了,但嘉安公主性子好,并没有要他们搬离此处,反而是像从前一般供奉香火,”宋芷指了指道:“其实这佛寺甚小,远远比不得寒山寺,寺里拢共也没几个和尚,里面的殿宇也有些年久失修了,故而这佛寺越来越破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来了。”   顾初宁点点头,没想到竟还有这桩渊源,其实这佛寺现下这般瞧着也倒还好,看着也没有宋芷说的那般残破。   这厢庆云县主又道:“等会儿子便可比试射箭,射箭完后还可以去佛寺里逛逛,虽然很是破败,但好歹是前朝便留下的佛寺,大家尽可以去看看。”   众人点了点头,左右闲来无事,去那佛寺看一看也是好的,但是在此之前,还是要先比试射箭。   这靶场也挺像那么回事,前后宽阔的很,不远处放着靶子,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排弓箭,尽可以随意挑选。   杜曼珠凑到陆远身前,然后挑了一把看着最华美的弓:“陆公子,你看这把如何,”她面露期待,这弓漆了桐油,看着很是华美。   陆远却淡笑:“多谢杜小姐美意,只不过我喜欢这把,”然后随意捡了一个最是普通的。   旁边的公子皆连连感叹,这陆远怎的一点风情都不解,这般美人如此讨好于你,竟一点不为所动,不为所动也就算了,竟然还这般直接的拒绝。   杜曼珠有些委屈,她又想陆远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她坚持,总会有他回心转意的一天,然后又充满了干劲儿。   陆远却更烦杜曼珠了,原本她就时常绕在他身边,现在更是提出了这等建议……   陆远看着手中的弓箭没有说话,他这伤他自己最清楚,是万万拉不得弓箭的,可若是他反常的拒绝射箭,岂不是自己露出了痕迹,那幕后主使肯定会怀疑他是真的受伤了,那么那人便不会再有动作,他就别想再捉住凶手,日后也要时时如跗骨之蛆,不得安宁。   陆远将那弓握紧,不管他伤的有多严重,他都要一点异状都没有的射箭。   那边一行人都已经排开了,按了先后顺序站好,一一开始射箭。   顾初宁看的心都要揪起来了,陆远这是在找死,他昨晚的伤肯定会再次撕裂,他是不要命了吗。   那边陆远已经将弓抬起,箭握好,然后缓缓用力拉开,运足了劲儿,最后一箭射出,正中靶心,众人只见日光下如玉般俊秀的公子背脊挺直,衣袍微动,箭便离弦而去,正中靶心,好不精彩。   欢呼声立时便响了起来,到处都在欢呼“陆公子、陆公子。”   陆远把弓放下,然后缓缓的笑开,面色在这日光里当真是如玉一般了,可顾初宁却知道,他这是伤的更厉害了,非要这般逞强。   陆远那般漂亮的射中靶心,全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身上,他更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只能忍住疼痛。   别的公子自然有不服气的,更加卖力的比试,总不能所有小娘子都心悦于陆远吧。   众人又玩了好一会儿,又有些小娘子说要玩弓箭,那些公子们自然愿意留下来教小娘子们,还有些小娘子想进去佛寺看看古刹,故而分了两拨。   杜曼珠原想继续缠着陆远想叫他教她射箭,可那边忽然走来一个公子说要教她射箭,她一想今日在陆远那吃了好些瘪,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自然会觉得委屈,就赌气一般的应了那公子的邀约,她倒要气气陆远,看他是否真的那般不在意她。   可杜曼珠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应下那公子哥,陆远便抬步往小佛寺走了,连看她一眼都没看,杜曼珠的眼泪憋在了眼眶里,气的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倒是那邀约的公子一头雾水,明明方才还应的那般欢快,怎的这会儿又这般不情愿,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这边一行人往古佛寺里去。   顾初宁也来了佛寺,她抬眼望着四处的殿堂,果然年久失修,看着残破不堪,走了好几个回廊了也没瞧见过几个和尚,果然是有些凄惨。   好在这佛寺乃前朝建筑,多少与本朝的风格不同,而且里面佛堂众多,倒是可以一一观赏。   顾初宁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她,她回过头去一看,却发现对面那人是陆远,她忽而想起了今早他说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你帮我呢。”   顾初宁一想便明白了,定然是方才的伤势严重了,她转身便和宋芷辞别说要去旁的地方看看,然后跟上了陆远。   陆远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回廊,越走越偏僻,终于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佛堂,他闪身走了进去。   顾初宁一路跟着陆远,好在周围并没有人看见,她也转身进了小佛堂,然后合上了门扇。   她一进来就看见陆远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再仔细一看,他的额头上都是虚汗,看着便虚弱极了,想来定是忍了许久了。   顾初宁走过去问他:“你方才那般逞强做什么,”她又非陆远,纵然能想通其中一些关窍,但也不能事事皆明白。   小佛堂寂静的很,只有二人,陆远卸下了防备,他粗喘着气道:“这个你暂时别管了,我自有主意。”   顾初宁瞧他这模样其实还能撑一阵子,她好奇道:“你寻我来做什么?”他既然都换上了新衣裳,那自然也有人给他送伤药,他自己一人上药不就可以了,非要她过来做什么。   顾初宁想了又想:“你是怕被人瞧见你上药,叫我去外头守着?”   陆远无奈道:“你身上有没有香粉?”   顾初宁奇道:“香粉?香粉我自然是有的,可你一个男子要香粉做什么?”她今日上了妆,自然要随身带着香粉以便补妆。   陆远忽然闷哼一声,鼻尖上瞬间出了许多汗,看着颇有些严重。   顾初宁连忙过去扶他:“你可还好,先上药再说吧,”说话间她闻见一股子血腥味儿,她忽然明白了过来,陆远身上的血腥味道太过浓重,怕是易被旁人发现,这才要了香粉来遮掩。   陆远叹了口气,方才拉弓实在太过用力,伤口定然撕裂的厉害。   顾初宁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香粉:“这便是我带的香粉,你先上药,上完药以后我再帮你遮掩。”   陆远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解衣上药,他今日特意穿了两身衣裳,也正因着如此那血迹才未透出来,他咬着牙解开衣襟,然后拿出白瓷瓶给自己上药。   顾初宁转过身子等着,时间显得如此缓慢,她甚至能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越来越重,若是没有香粉,他定然会露馅。   陆远好不容易才上完药,身上出了一行汗,他有些坚持不住,然后坐在地上的老旧蒲团上,他过了会儿道:“你过来吧。”   顾初宁蹲在他面前,然后解开香粉盒子的盖子,她怎么觉得他今日使唤她使唤的颇为习惯呢?   陆远闭着眼睛,他都许她一处屋子了,他自然是可以使唤她的。   顾初宁小心翼翼地在陆远的脖颈和脸上扑香粉,他的脸色太过苍白,有些引人注意,正好帮他缓和肤色,然后又在他的衣襟上扑上香粉。   待一切忙完了以后顾初宁又去推开窗扇,散去屋里的血腥味,她道:“你在这儿休息会儿吧,”出去又要伪装,他伤的这样厉害,不如在此休息一下。   陆远点点头:“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二人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是一股极度的宁静。   良久,顾初宁才缓缓道:“咱们也出去吧,时间再长她们就该怀疑了。”   陆远点头,他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可还没等他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间或有些声音:“他们是不是在这里。”   原来是杜曼珠领着一行小娘子过来。   先前杜曼珠为了气陆远,特意应了旁人的邀约,可她练拉弓越练越生气,索性就丢了弓箭,要去佛寺寻陆远。   这佛寺殿堂颇有些多,她一间间的寻过去,却一直没有发下陆远的身影,她心下有些狐疑,又问了在佛寺的小娘子们,可都说只在最开始时见过陆远,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杜曼珠有些丧气,陆远到底去哪了,正在她气闷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济宁侯府的姑娘们,宋芷竟与一个小娘子说话,而她周围没有顾初宁。   杜曼珠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那顾初宁与宋芷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时时都在一处,怎么现下竟然分开了。   尤其是,陆远此时也寻不到了,他二人一起失踪太过明显,也由不得杜曼珠怀疑,她越想越觉得对,就顾初宁那个狐媚样子,指不定在背地里怎么勾引男人呢,说不定陆远就被她勾了去了。   杜曼珠想到这里狠狠的跺了跺脚,不会的,陆远那般如高山云巅一般的郎君是不会受了那狐媚子的勾引,杜曼珠安慰自己道。   可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到底还是没忍住,领了一群小娘子一起去寻陆远,由头是想听陆远讲古,众小娘子自然想听陆远讲古,也没多想就跟杜曼珠一起寻了过来。   小佛堂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初宁有些慌张:“怎么办,她们寻到这里来了,你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有除尽呢,再说了,若是叫她们撞见了我们两人一起可要怎么办,”如今她可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她也不愿被人误会。   陆远却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半坐在蒲团上。   顾初宁有些着急,现在她出去就是与她们正对上,那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她思来想去,忽然看见了前面案几上的签筒,她有办法了。   顾初宁拿起签筒,然后走到陆远跟前:“你跪下,咱们装作求签的模样便可了,便不会有人怀疑了。”   陆远心知他失踪了这许久,说不定那人已怀疑他了,而顾初宁这法子甚好,他便依言而行,跪在了蒲团上。   顾初宁把签筒放在陆远手里:“听说这佛寺是前朝的古寺呢,虽然如今有些落魄了,可以前还是挺灵验的,你可有什么想求得,也不只当是做戏,正好求签试试看。”   顾初宁自从上次的无签事件后就对此颇为在意,故而很是认真。   陆远却陷入了沉默,他有什么可求的,他想要的,无非只是她罢了。   顾初宁把签筒塞给陆远,正在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几在耳边,她一时没拿稳,那签筒微微倾斜,竟然掉出了一根签来,正落在蒲团的前头,背面朝上,签语都被掩藏在了底下,没有看见。   顾初宁见此非常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这签竟算是我帮你求得了,做不得准,做不得准。”   下一瞬,门扇就被推了开来,以杜曼珠为首的小娘子们一齐走了进来,然后齐齐惊呼起来。   消失了的陆远陆公子竟真的和顾初宁在一块,那俩人在一起做什么了,众人开始浮想联翩。   杜曼珠推看门就看见或站或立的顾初宁和陆远,她几乎要气的喷出火来,这二人竟然真的在一起,难道陆远真的被顾初宁勾了去了?   杜曼珠越想越觉得对劲,她使劲瞪着顾初宁,都是这个不要脸的破落户,那身份连给她提鞋都不够的,竟然真的凭着一张狐媚子脸去勾引陆远。   杜曼珠握紧了拳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你们俩个怎么会在一起?”一派兴师问罪的语气。   顾初宁还没回话,陆远却从蒲团上缓缓起身,他缓步转过身来,唇角微勾,竟然带了笑意:“杜小姐,我陆某人和谁在哪儿还轮不到你过问吧,”可那语气是全然的冷漠以及毫不在乎。   这几乎就是将杜曼珠的脸放在地上打了,一旁的小娘子们都为杜曼珠害起臊来,这杜曼珠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人家俩人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真是不要脸。   人们都是最厌烦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的,却打着喜欢的旗号做许多你不愿意的事情,偏偏他们自己还很感动,杜曼珠正是如此,她种种行为着实叫人厌恶。   杜曼珠一听这话都傻了,往前陆远也总是拒绝她,可也没有似这次直接。   顾初宁见状还是出来解释了下,若是叫旁人误会可就不好了,她笑道:“方才是我信步而来,正巧见陆公子在求签,便默声在他身旁了。”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人家俩人是碰巧走在了一起,再加上来的时候确实瞧见了陆远在求签,更是相信了顾初宁的话,一时间看向杜曼珠的目光越发鄙夷了。   这里的吵嚷自然也惊到了寺庙里旁的人,庆云县主也走了进来。   小小的一间佛堂自然装不下这许多人,这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几乎要占据了一整个佛堂,没有什么空隙。   庆云县主就笑道:“你们怎的都围在此处,咱们出去吧,天色也要晚了,正好回庄子里用晚膳。”   众人一听哪有不应承的道理,故而纷纷走了出去,哪里都是人,一时间屋子里混乱的很,很是吵嚷。   杜曼珠却趁乱走到了顾初宁面前,她恶狠狠地对顾初宁道:“你这个贱人,没人生没人养,也配和我争,”极恶毒的语气。   顾初宁却缓缓笑了起来,仿若纷纷浮华中的盛开的一朵花,她有人生亦有人养,生母生她而死,祖母教养她多年,她从来就容不得旁人说她的亲人,谁也不行。   她勾唇笑了起来,极是艳丽:“那也好过杜小姐你,有这般歹毒的心肠,”极小声的对着杜曼珠说,只保证杜曼珠一人听到。   杜曼珠一听果然就气的极了,她用手指着顾初宁:“你这个贱人,”然后就推搡了顾初宁一下。   可顾初宁还没等杜曼珠的手落到她的身上,就已经整个人摔在地上,泪眼盈盈的:“杜小姐……”   这般大的动静前面那些小娘子自然也听见了,俱都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杜曼珠。   顾初宁几乎半躺在地上,眼圈红红的,泪水顺着脸颊便流了下来,尤其是眼尾那棵泪痣,为她添了好几份可怜,果真是我见犹怜,就是姑娘们的心都碎了。   杜曼珠气的说不出话来,方才明明她没推到顾初宁,都是这个女人自己装得。   可现下人们都在同情顾初宁了,看向杜曼珠的眼神是越发鄙夷了,就算杜太后是她的姑母,也不能抵过这一切了。   顾初宁还在嘤嘤哭着,眼泪顺着白玉一般的面庞流下,身后却忽然多了一双坚实的臂膀,然后将她扶了起来,陆远缓缓道:“你没事吧。”   陆远着实没有想到,顾初宁演戏竟演的这般逼真。   顾初宁啜泣道:“没事……”糟了,方才忘记陆远在她身后了,竟叫他全都看见了。   杜曼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陆远对顾初宁关怀备至,心里呕的要死。   而顾初宁除了委屈的哭,旁的什么都不用再做,旁人就会相信她了。   果然就有小娘子挺身而出:“杜小姐,你如何这般霸道,顾小姐一点也没有惹到你,你竟然推了她去,这还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呢,若是没有旁人的时候,你说不得要怎么对付顾小姐呢。”   一个人站出来以后,旁的人就继续站了出来,毕竟杜曼珠平素实在为所欲为,在这京城里几乎要横着走,对她们这些贵女也是斜着眼睛看,可谓是一点儿好人缘儿都没有攒下来,若不是仗着她家外戚的身份,谁还愿意搭理她。   顾初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若是她不躲,那杜曼珠也会推了她,说不得还要将她推到什么程度呢,倒不如她自己摔倒,人善被人欺,她可不会任人欺负。   此时小佛堂里可谓是一片哄乱,庆云县主的头都要炸了,她只想邀大家一起玩儿,怎生闹到现下这个局面,她抬眼去望顾初宁,只见美人含泪,眼尾微红,楚楚可怜,就是她见了也好生疼惜,因而转过头对杜曼珠道:“杜小姐,无论如何还是要谨言慎行的。”   杜曼珠自然不敢违背庆云县主的话,点头应是,她狠狠地看着顾初宁,今天是她失策了,竟然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推了顾初宁,下回她要背着人,好好给她颜色看看,她倒要看看顾初宁还能如何,忍一时之气,顾初宁一个小官庶女,还能有人为她出头不成,杜曼珠已经开始想顾初宁被折磨时候的惨状了。   小佛堂的这一出闹剧总算是完了,庆云县主领着一群小娘子出去,倒是落下了个人。   此人正是陆远,开始众人是为着他而来,后来离开时竟无一人想起他还未走,想来是方才那场闹剧的缘故。   正是下午的时候,昏黄的日光洒进来,小佛堂里又恢复了初时的宁静,仿佛方才发生过的都不存在一样。   陆远忽然看见了地上那根反过来的签,他才有一种真实感,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正在此时,忽然走进来一个穿着褐色袈裟的老和尚,那和尚胡须尽白,老态毕现,却慈眉善目,仿若看空了一切。   陆远向老和尚点头示意,想来是要关门了,他抬步就要往外走。   那老和尚却笑道:“施主不是才求了签,何不解签。”   陆远想起了那根倒过来的签,还是顾初宁帮他求的签,他闻言就俯身将那签捡了起来,这签语直白的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陆远笑道:“师傅,这签不必你解,我也明白其意,”只不过他有些奇怪,寻常的签文皆是有首有尾,可解其中真意,怎的这签却不明不白的印了这两句话,没头没尾,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将这诗做签语。   果然是残破寺庙,这签更是做不得准,陆远将那签放回签筒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那老和尚却双手合十,然后闭了眼睛。   低吟的佛经声渐渐起于这座小佛堂。 第28章   天色半暮, 昏黄的日光落了一整个小佛堂的庭院。   朱红栏杆,回廊构架,沧桑了数百年的佛寺仿佛陷入了沉睡, 顾初宁抬眼望着飞檐戗角上的脊兽,是截截枯朽的历史。   其实这佛寺细细端详,倒真颇具趣味儿,其余的小娘子也在欣赏这佛寺的美景。   明日便要下山回府,众人自然要捉住这个机会再好好玩一会儿,左右还有段时间才能天黑,更何况庄子离的很近,走一会儿也便到了。   大家三三两两的分了开来, 然后赏起了佛寺。   顾初宁也打算同宋芷好好看看这佛寺,毕竟先前都在那小佛堂里帮陆远了, 并没有功夫赏这佛寺。   顾初宁又转过了一条回廊, 前通后绕,七弯八折的, 然后看起了廊柱,这廊柱漆的朱红色已然有些斑驳, 但还颇赏心悦目。   宋芷问道:“方才杜曼珠欺负你了?”她之前并没有去小佛堂,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顾初宁宽慰宋芷:“你放心,我岂是能叫旁人欺负了的, 方才不过是口角而已。”   她的性子虽不是如何好强, 但也决计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就比如刚刚, 虽然杜曼珠对她口出不逊,但她也成功叫众人看到了杜曼珠的真面目,虽说凭着杜曼珠的家世地位,这事对她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做事还是要一步一步来的。   宋芷可不相信,自从那次顾初宁的脖颈受了伤以后,她就总觉得顾初宁是个好欺负的,时刻都想着要保护顾初宁,这不就是,方才顾初宁只不过略离了她的眼前一会儿而已,就叫那杜曼珠给欺负了去,若是她在跟前,岂会容那杜曼珠胡来。   宋芷担忧的叹道:“你以后还是要强硬些,对付杜曼珠这种不要脸的,你也不要给她脸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撕破脸而已,咱们又不靠她过活,”语重心长的样子。   顾初宁微微笑开,其实宋芷这话于她自己而言是很有道理的,可若是换到她身上,却不是这样了。   宋芷是济宁侯府的嫡出的姑娘,家世地位比骤然发迹的杜曼珠还要高,乃是累了几世的勋贵人家,底蕴极深,也更有底气,就算是太后是杜曼珠的姑母,杜曼珠也要和宋芷她们好生交际,唯恐闹出什么不愉快,这就是顶级世家的底蕴,若是宋芷遇上了这等情况自然不会罢休。   可她却不行,就算她借住在济宁侯府,她也不是真正的侯府姑娘,她只不过是个地方不入流小官的庶女,哪里有底气和杜曼珠争执,其实就像杜曼珠说的一样,以她这等身份,能和这群贵女相交已然是极不容易的,她一人在这偌大的京城求生,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但顾初宁还是很暖心,宋芷这都是为她考虑,毕竟宋芷也只是个未出阁门的小娘子,于许多事情还不了解,她笑着点了点头:“我都记住了,你放心吧。”   宋芷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对,待来日若再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毕竟我比你年长,可是你的姐姐,”一腔赤诚的样子。   宋芷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杜曼珠既然都把你推倒地上了,你可有伤到没有,毕竟那杜曼珠瞧着可比你的力气大许多,”宋芷仔细回忆了下俩人的身形,顾初宁纤弱的几乎一阵风就要吹跑,而杜曼珠却丰满许多。   宋芷急急忙忙地道:“若是不小心擦伤了可要赶紧说,也好快些擦药,”然后就看着顾初宁的胳膊:“是哪只胳膊伤到了?”   顾初宁自然不好叫宋芷担心,故而想要同宋芷讲她其实是故意摔倒的,可还没等她开口,耳边就忽然多了一道声音:“顾小姐,可有伤到哪里不成?”   顾初宁顺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庆云县主,她正缓步而来,面上很是担忧:“杜小姐她性子直些,你不要见怪,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要赶紧说。”   庆云县主是真正的教养好,她自然不喜欢杜曼珠的性子,可碍着太后的面子也不会与杜曼珠过不去,今日的事自然是要顾初宁这么个毫无背景的人的受气了,正因着如此,庆云县主又对顾初宁多了好几分的怜爱。   顾初宁连忙摇头:“县主放心,不过是轻摔了一跤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她可是自己摔下去的,自然不会受伤。   宋芷却很看不过去眼,她对庆云县主道:“你看,我就说初宁一贯这个性子,有什么委屈都自己咽肚子里,这般替旁人考虑,也不见得旁人为她着想,”言语间很是为顾初宁担忧。   顾初宁:“……”   她怎么可能被别人欺负了去,宋芷怕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但庆云县主可不这样想,她听了宋芷的话就更担心顾初宁了,以为顾初宁是害怕杜曼珠才忍气吞声,更甚至于受了伤都不与旁人说,把满腔的委屈都咽在了肚子里,果真是一个善良又为旁人考虑的好姑娘,对顾初宁更是添了许多好感。   庆云县主和宋芷一来一回的,顾初宁压根都插不上嘴,误会就这般结下了。   顾初宁就看见庆云县主的眼神越发的温软,甚至是怜爱……   庆云县主心疼的不得了,任谁看见顾初宁那般美人受委屈都会心疼,她摸了摸顾初宁的手:“万事有我替你做主呢,你且安心,杜曼珠再如何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快让我瞧瞧你的伤,可是伤到了胳膊处?”一副笃定顾初宁受了伤的模样。   顾初宁:“……”   这回可怎么办,这误会是越来越大了,顾初宁面上笑着,可心里已经有些慌乱了,若是叫庆云县主看见她那好端端的胳膊岂不是要怀疑她?以为她是故意在装可怜。   顾初宁想到这一点就咬了咬唇,可不行,那她在庆云县主的眼里成什么人了,怕不是会招致庆云县主的厌恶。   顾初宁眼睛一亮,她想到了个法子,只不过可能会有些对不住杜曼珠了,可她仔细一想,若是今日不是她故意自己假摔出去,杜曼珠还真的会狠劲推她摔倒,那擦伤自然是免不了的,如今这般,也就不算对不住杜曼珠了。   顾初宁低下头来,颇有些委屈的样子。   庆云县主道:“可是伤的厉害?快叫我瞧瞧。”   顾初宁摇了摇头:“县主放心,初宁只是略略要些不舒服,一点都不严重,”这胳膊势必是要给庆云县主瞧了。   顾初宁就缓缓抬起左手,然后放到了右胳膊上,作势要撩起衣袖。   顾初宁今日穿了对襟的大袖袍襟子,雪青色的袖摆很大,可以完全遮住她的手,顾初宁撩起一部分右胳膊的袖袍,然后将手伸了进去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最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露出了小半截胳膊。   小半截雪腻一样的皓腕,皮肤白皙无双,一点瑕疵都没有,偏生有一处皮肤红通通的,看着就像是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顾初宁暗吐了口气:“您瞧,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有些红而已。”   庆云县主见状也放下了心,不是什么严重的擦伤,看样子许是摔在地上导致的红晕,只不过顾初宁皮肤雪白,骤然有这么一处红通通的,看着就很是可怜。   顾初宁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幸亏她今日穿了大袖袍的衣裳,可以完全挡住手,若不然就不能在庆云县主和宋芷的眼皮子底下掐自己的胳膊了。   其实这般也不是谁都可以的,也就是顾初宁而已,她的皮肤太嫩太白,稍稍有些动静就要红肿好大一片,一时半晌都消不下去,故而这掐伤看着才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若是换了除顾初宁以外的人则是不可以的,普通皮肤的掐伤可不会叫人误会。   宋芷也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顾初宁把袖袍放下,她轻轻虚了一口气,这关可算是过去了。   正在此时,顾初宁就听庆云县主讶异的声音:“哥哥,你怎的在这儿。”   身后,沈慎的声音传来:“我方才正在看这佛寺的建筑,绕了一个又一个回廊,这不就走到这儿了。”   顾初宁的身子有些僵硬,这么说,那方才沈慎岂不是一直站在她身后了……更进一步的说,她方才狠劲儿掐自己的事岂不是都叫沈慎看见了……   庆云县主笑道:“怎的你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方才看见你真是吓我一跳,无声无息的。”   顾初宁想,着实是无声无息的啊,她要怎么办?   沈慎朗声笑道:“下回我一定大步走过来,叫你们都听见,”然后抬步往前走。   顾初宁忍不住颤了一下,这话怎么感觉像是同她说的呢……还是她疑心过重?   那边沈慎已经走到了近前,疑惑道:“顾小姐,你的伤可还严重,怎的一直没转过来,可是我长的吓人,竟叫顾小姐不敢直视?”   庆云县主和宋芷这时才意识到不对,沈慎过来了这么半天,原本背对着沈慎的顾初宁却没有装过头去。   顾初宁闻言立时就转过了身,笑弯了眉眼:“沈世子说的哪里的话,若是沈世子长的吓人,那咱们京城里就没有长的能见人的了。”   顾初宁面上笑的灿烂,心却在滴血,沈慎这话明显就是瞧见了她方才的所作所为,这是故意在拿话儿呛她,她现在只求沈慎并不在乎这些小女儿家的事情,若是沈慎真的说了出来,她还真是不知要怎么办了。   沈慎负手立着,他就看见对面的顾初宁眼睛眨啊眨的,若是旁人这般形态就奇怪了,但顾初宁做来就显得好看极了,尤其是那双桃花一眼的眼睛,水汪汪雾蒙蒙的,他忽然不敢直视,微微侧过头,然后咳了一声:“天色也晚了,庆云,你领着大家回去吧,可不要路上出什么事。”   庆云县主一想也是,天色暗了,路也不好走了,这些小娘子可是轻易不出闺门的,娇贵的很,若是不小心摔了可就不好了。   庆云县主就对顾初宁道:“这次的宴会虽然完了,但往后的宴会可多的是,到时候我一定邀请你。”   顾初宁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因为欢喜道:“那初宁就等着县主的请帖了。”   庆云县主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原本她只是听二夫人说顾初宁性子颇好,也没多往心里去,但通过这回相交,她对顾初宁倒很是喜欢。   顾初宁笑完觉得脖颈一凉,沈慎怕不是要对她误会的更深了……说不定还以为她是为了讨庆云县主的喜欢而故意做出此事的,这回可真是说不清了。   说完话以后,庆云县主就同顾初宁和宋芷一起走了,沈慎还停留在原地。   他想起了方才顾初宁的强颜欢笑,忽而又想起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这位顾姑娘,好似与寻常的京城小娘子很不一样。   若说他从前见过的小娘子,大抵都是那般活在规矩下的世家贵女,美则美矣,毫无灵魂,而顾初宁却不一样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鲜活的姑娘,倒颇是有趣儿。   沈慎抬步往前走,忽而笑了开来。   庆云县主组织的宴会既然已然完事,陆远自然第一时间就回了府去。   半夜,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行驶,驾着马车的小童紧拽着缰绳,然后呼和出声:“驾。”   马车这般不要命了的往前行驶,马车里面自然也晃悠的很,蒋大夫被晃的七荤八素,药箱也左右摆动,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拽住那药箱。   蒋大夫掀开车帘,果然街道两侧的灯笼已然暗了许多,一看便知是许多商家已然关了门。   蒋大夫心有唏嘘,这些店家都要关门了,他却还要出去治伤,他看了看自己花白的胡须,然后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地方,那驾车的小童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面上带着笑:“大人,陆府到了,您快些下来吧,若是迟了可就不好了。”   蒋大夫将药箱递给小童,然后下了马车,陆府前的两盏灯笼还在滴溜溜的转,他心下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多少次他星夜前来,也不知陆远这次又是受了什么伤,治病救人要紧,蒋大夫抬起步子就往里走。   陆远正靠在软枕上,他昨夜受了重伤,今日又逞强了一天,到了现下已然有些受不住了。   蒋大夫进来就“诶呦”了一声:“陆大人,您这是又怎么了?”   屋里面燃着好些蜡烛,将这深夜照的如同白天一般,蒋大夫纵然有些眼花也足够看清楚了,榻上的陆远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右肩上还绑着一块纱布,那纱布全是血,看着就是伤的很重的样子。   蒋大夫见了心里一沉,也不废话了,坐下就给陆远看诊,先是好好的把了脉,然后又揭开纱布去看伤口,现下他已经不用对陆远说要忍着的话了,毕竟这些年下来,他还从未听过陆远哼过一声,蒋大夫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般小的年纪,就有常人所不能忍的耐力,也不知道背地里都遭过什么苦楚。   血色染成的纱布下伤疤狰狞,血肉肌理可见,蒋大夫仔细的瞧了瞧,有条不紊的从药箱取出各种药,然后小心地给陆远上药包扎。   这期间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房间内寂静无语,一边儿候着的程临却已经冒冷汗了,大人又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可幕后真凶还没揪出来,他又一次失职了。   过了良久,蒋大夫才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了,现下无事了,”他顿了顿又道:“你是不要命了,这是第几次了。”   这般疼的情况下,陆远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他甚至轻笑了下:“正是因为这么多次了,我才不怕,”他早已习惯了,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挣扎求活。   蒋大夫见状就没有劝陆远了,陆远有他自己的主意,他不过是一个大夫,哪里能劝得动他呢。   蒋大夫处理完了伤口,此刻也松懈了下来,有心思开玩笑了:“你这次的伤还算可以,只不过瞧着好像是上过药的样子,也幸亏是如此,若不然你怕是会失血过多,就挺不到老夫来救你了。”   陆远闻言想到了顾初宁,她费尽了力气才将他抬进屋去,又给他用热水消毒,上了金疮药,这回还真是多亏了顾初宁,说是她救了他的命也不无不可。   程临也放下了心,他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派了心腹去办,只不过还需要些时日,再过几天定然能揪出真凶。”   程临想起今天去到庄子时的情景,他一得了陆远的消息就派遣了手下最为精锐的探子围了庄子,定能揪出那真凶。   程临想到这里暗叹了声,果真还是陆大人厉害,若不是今日陆远逞强装作无事,那幕后凶手也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大人真是有远见急智,够他学几辈子了。   陆远点了点头,能捉住真凶就是好的。   陆远想起昨晚的事,夜色浓重如墨,他孤身一人遭到了十个顶尖杀手的围攻,他虽成功逃脱,可也受了重伤,不得不逃进水里,顺水而走。   清河虽然水流不大,可他当时已然半昏迷,若不是顾初宁,他怕是还不知道要怎么样,饶是陆远,他现下想来也有些后怕。   蒋大夫就瞧见陆远一副想起什么人的样子,他缓缓地合上药箱:“过会儿我就给你写药方子去,记得药要按时喝,外敷的伤药也日日不能落。”   这时候屋里的血腥味儿已然去了不少了,蒋大夫乃是医者,鼻子最是灵敏,他忽然闻见了一股子清香的味道,像是果子香,陆远的府里可从来没有这种味道。   蒋大夫好奇道:“怎的,你这屋子放了什么时兴的果子吗?”   程临微楞:“没有,大人受了伤,现下还不敢让下人进来。”   蒋大夫喃喃叹了句:“奇了怪了,”他这只鼻子,自幼时就闻遍百草,更遑论这些子香味了,他细心闻了会儿,最终才发现那味道的起源处竟是陆远。   方才他凝神给陆远处理伤口,只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现在才确定这香味起于陆远。   陆远就看见蒋大夫看着他的目光很是狐疑,他道:“怎么了?”   蒋大夫捋了捋胡子:“无事,无事,”心里却想了起来,陆远是个从不熏香的人,这香定然是旁人染到他身上的。   蒋大夫提起药箱往次间走,更奇的是,这香味熟悉的很,他好似在哪里闻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次间里,小童研了磨:“大人,您写吧。”   蒋大夫接过了小童递过来的狼毫笔,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了药材的名字,忽而,他放下了笔,面上是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样,倒把那小童给弄得糊涂了,蒋大夫这是又怎么了。   蒋大夫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那香味如此熟悉,他分明就是闻见过,那次去济宁侯府,给那位国色天香的小姑娘诊治时闻见的就是一样的味道,都是那股子极香甜的清香。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那小姑娘身上的香味。   那陆远又是如何染上这股子香味的,自然是那小姑娘的原因,这说明这俩人定然是接触过的。   蒋大夫想到这里大笑起来,想他上回还为陆远老实的做派着急,没想到人家陆远私底下竟是个行动派,想必今日是英雄救美才染上了那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果真孺子可教也。   那小童就看见蒋大夫状若疯狂的笑了起来,更加摸不到头脑了,他有些害怕,蒋大人不是中了邪吧,他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蒋大夫就道:“是开心的事,”若是能瞧见陆远这个小娃娃成亲自然是好事。   想他上回还在想这两个生的极好的生出来的小娃娃会有多好看,没成想竟这么快就又进了一步了,离他看见那小娃娃的日子不远了。   蒋大夫又捋掉了一根胡子。 第29章   庆云县主组织的宴会已然过去了一段时日, 济宁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小院儿里,顾初宁靠在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上发呆,她穿了一身青碧色的纱衣, 满头乌发只用了一根白玉簪挽上,再无钗环。   可就是这般素净的打扮,也掩不住顾初宁满身风华,珊瑚微楞,姑娘着实是太好看了些,按她说,姑娘这身素净的打扮反而更好,任谁第一眼瞧见姑娘都移不开眼睛。   珊瑚正在这儿胡思乱想, 忽然就瞥见顾初宁花瓣一般的红唇开合:“珊瑚,现下几时了, 怎么天儿还这么热?”   珊瑚闻言给顾初宁倒了一碗茶:“姑娘, 您先喝茶压压火气,”她顿了顿又道:“如今已经入夏了, 最是炎热,这时节不过是下午时分, 正是热的紧的时候呢,您且忍忍。”   顾初宁痛快的喝了一碗茶,她热的心慌, 自从入夏以来就仿佛下了火一般, 她是如何也不想动弹, 这不, 连宋老夫人都传话说姑娘们下午不必去上家学了,只在自己屋里读书写字就好,教授课程的先生也很是感激,谁都不愿在这大热天里忙活。   顾初宁在迎枕上晃来晃去的,估摸着宋芷她们也是如她一般热的发慌,反正她是连门都不想走出去一步。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听这动静还越来越大,竟是有人来了小院儿。   顾初宁立时就从榻上起身,方才那副模样可不能叫旁人看见。   珊瑚也有些惊讶:“姑娘,这大热天儿的,是谁冒着暑气过来啊,难不成是二姑娘?”   顾初宁理了理衣襟:“应该是,”她这小院儿位置偏僻,只与宋芷的住处较为相近,故而宋芷时常来,再加上宋芷与她关系最好,所以宋芷来的次数也最多。   次间儿的穿珠帘被掀起,缓缓走进来一个穿着品红色绣牡丹花纹襟子的姑娘走进来,她眉眼姣好,看着十分温婉秀丽,竟然是宋芙。   顾初宁有些惊讶,实在是这还是宋芙第一次来她这屋子,自从她搬进济宁侯府以来,府里的姐妹们或多或少的来这小院儿瞧过她,但宋芙从来没有。   宋芙乃是侯府的嫡长孙女,身份矜贵无比,又兼着平日里素有威望,故而很得府里人的敬重,就是活泼的宋芷和宋莹见了宋芙也乖巧的很,这或许就是长姐的威望。   顾初宁琢磨着是因为宋芙平日里除了上家学还要同二夫人学着掌家,想必是忙的不可开交,自然就没时间来她这小院儿了。   只不过今日宋芙竟然来了,还是冒着这样大的日头,顾初宁想到这里立时就出去迎宋芙:“大姐姐,今儿的天这么热,你怎么过来了?”   宋芙眉眼带笑:“正是因着天热,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我思来想去,正好趁此机会来这儿与你说说话。”   顾初宁引着宋芙坐下,然后又命珊瑚烹茶,虽说都是一家的姐妹,但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宋芙就在一旁坐着,看顾初宁忙来忙去的,她笑道:“麻烦这些做什么,快好好坐下吧,”然后拉着顾初宁的手坐下。   宋芙一边说话一边打量顾初宁,今日的顾初宁穿的简单极了,周身上下只有一身青碧色的纱裙,旁的再也寻不到了,然而那张脸还是那般美,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宋芙心下暗叹,好个美人儿,她这些年见过的小娘子竟没有一个能比上顾初宁的。   宋芙就道:“上次庄子的事,我是前几日才知晓的,这才过来瞧你,你可别怪我来的迟了,那杜曼珠一贯就是这个性子,有些时候还是要多担待些。”   顾初宁一听就想明白了,原来是因着上次小佛堂那事,顾初宁立时说了一大堆话表示自己没有什么事,与杜曼珠不过口角误会。   宋芙听了却有些好奇:“那日的事情我总归没亲眼瞧见,倒是听闻那时你与表哥同处一室……正在求签。”   顾初宁愣了下,然后道:“只不过是巧合罢了,那日我在佛寺里到处逛,正好走进一座小佛堂,表少爷就在里头,然后杜曼珠就领着一群小娘子过来了。”   顾初宁这回就看明白了,原来宋芙此番过来也不是为着她,是想知道那日的具体情况,想来是为着陆远……   顾初宁着实有些想不明白,如宋芙这般出身高贵又教养良好的如何也会对陆远有些意思,这些时日她也看明白了,陆远当真是个香饽饽,旁的不说,就是那杜曼珠也心悦陆远,可陆远看着好似对谁都没有特别的意思,这些姑娘怕是要单相思了。   宋芙叹了口气,眉毛蹙了起来:“杜曼珠就是这般强势,若不是碍着当今太后,谁要给她脸面,”她继而又道:“这么些年了,满京城都知道杜曼珠舍了那张脸一直跟在表哥后头,背后有多少人将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我都为表哥心烦。”   顾初宁默不作声,此时她只需要听着就好了,原来宋芙是为着陆远打抱不平,顾初宁想。   宋芙又扯着顾初宁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才离开,顾初宁亲自送了宋芙出去。   整个谈话的过程没头没尾的,就只是宋芙拉着顾初宁说了些关于杜曼珠的事,再没有旁的了。   珊瑚有些搞不明白:“姑娘,大姑娘冒着大日头就是来与您闲话杜曼珠的?”   顾初宁也有些不清楚:“许是吧,咱们都能看出来大姐姐对表少爷有意,许是看见了杜曼珠如此纠缠于陆远,有些看不过眼。”   珊瑚闻言觉得顾初宁说的很对,然后叹道:“这男子生的太好也不行,像表少爷这般,简直是惹了全京城小娘子的相思泪。”   顾初宁默默点了点头,珊瑚说得对,有时候男色亦可误人啊。   屋外头,宋芙的贴身侍女一见了太阳就打开了油纸伞,好奇道:“姑娘,这天儿这么热,您何必这么老远来同表姑娘说话,同奴婢们说那杜曼珠也可啊,满京城的姑娘放在一起,就没有杜曼珠更嚣张的了,就是奴婢也看不惯她。”   宋芙笑着摇了摇头,她这回来根本就不是为着杜曼珠,她失神的望着从油纸伞透进来的日光。   其实旁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点,那就是陆远从没有与一个女子同处一室,就算是偶遇,那也是陆远同意了的,才能叫顾初宁与他同在一屋,这说明他对顾初宁有些不一样。   宋芷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可是这么说实在合理,就顾初宁那般的相貌,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亦心醉神折,陆远若是对她不一般也实在情有可原。   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才来了这小院儿,好在,与顾初宁交谈的过程中,顾初宁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顾初宁是对陆远无意的,宋芙看见了也放下了心。   这样子,她就还有机会。   宋芙笑道:“快些回去吧,都热的冒汗了。”   屋里面,顾初宁又靠在迎枕上,她扯了扯衣襟:“这天儿实在是太热了,就是咱们在屋里都有些受不住,也不知道瑾哥儿在外头读书又会如何。”   珊瑚一想也是,想来少爷在外头怕是吃了不少苦。   顾瑾是男娃,于读书一事上头是必须刻苦的,哪里能歇着,自然不能似顾初宁几个一般说不上家学便不去了,故而就是这般热的天气,顾瑾也要在外头读书。   顾初宁就坐了起来:“再过些时辰瑾哥儿就回来了,给他做一碗姜蜜水消暑吧。”   珊瑚福了福身:“是,姑娘,奴婢这就过去弄。”   顾初宁叫住了珊瑚:“等等,记得那姜要老姜,切的丝要细细的,在水中要多熬一会儿,待水温了以后再放蜜,可不能在水还热着的时候就放蜜。”   珊瑚抿着嘴笑了起来:“姑娘放心,奴婢都记住了,少爷有您这般关心就觉得开心了。”   顾初宁道:“这天头喝些姜蜜水去暑气最好了,”她仔细想了片刻又道:“差点忘了,待都弄好以后用井水镇上,待瑾哥儿回来以后就能喝了。”   珊瑚一连声儿的道:“姑娘,您就放心吧。”   也是时候正好,顾瑾回来的时候,这姜蜜水已经镇的很凉了,珊瑚将盛着姜蜜水的粉瓷汤碗从冰凉的井水中拿出来,顾初宁先尝了口,很是解暑,她冲着珊瑚道:“过去叫瑾哥儿过来吧,这姜蜜水都镇好了,他也累了一天了,正好歇息一下。”   珊瑚听了就转身往顾瑾的屋子里去,可顾瑾一回屋就把书本放在了书案上,整个人趴伏在软枕上,一动也不动。   珊瑚见了轻声道:“少爷,姑娘叫奴婢唤您过去呢,姑娘她亲自吩咐奴婢给您做的姜蜜水,正等着您过去一起喝呢。”   顾瑾还是没有动弹,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就先不过去了,你告诉阿姐一声,我今日有些累了。”   珊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是不是少爷太累了,往回他可没有一下了学就趴伏在榻上,忽然又听顾瑾道:“等等,你把姜蜜水端过来吧。”   珊瑚只好福了福身,然后转身回去,如实和顾初宁说了起来。   顾初宁拧了眉头:“这孩子是怎么了,往日里一下了学就往我屋里跑,一口一个阿姐唤着,怎的今儿还闷在房里头了?”   珊瑚就道:“许是少爷在外头读书累到了,没气力同您玩闹了。”   顾初宁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那你把姜蜜水端过去,记得不要让他喝太多,这蜜水虽消暑,喝多了也不好,若是贪凉闹了肚子可就不好了。”   珊瑚闻言就领了命过去,顾初宁又靠在了迎枕上,她细细地回想着这些日子的事儿。   自从进了济宁侯府,她整日里忙着与京城里的小娘子们交往,顾瑾则是整日整日的读书,两姐弟见面着实是少了许多,顾初宁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她是给忙糊涂了,竟把顾瑾都撂在一旁了。   顾初宁想着以后还是要多关心顾瑾的,她细细地琢磨着要如何对顾瑾好。   另一边,陆府。   陆远的伤还没有好全,他靠在椅背上读书,这书的扉页整洁,然而内里却做了批注无数,足以见这读书人的认真。   程临从外头轻声走了进来,然后躬身行礼:“大人,属下回来了。”   陆远闻言并没有抬头,反而翻了一页书:“事情办得如何了,”眉眼间不见一丝慌乱,看着很是沉稳。   程临沉声道:“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将那幕后凶手缉拿归案,”他这话虽说的平稳,但其中的欣喜意味到底有些忍不住。   陆远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地放下书,然后抬头道:“谁?”   程临往前凑了几步,然后压低了声音:“大人,是严安的同伙,”程临想到这里就啐了一口:“属下实在是没想到,竟然是那严安的同伙,属下本以为早已将严安及其同伙捉住了。”   陆远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书页:“严安?”话语中是淡淡的疑问。   程临弯了腰:“大人,这次的事情不会出错的,属下派了手下最会拷问的人,那凶手招的确确实实,一点差错都不会出的,”他自然听出了陆远话里的疑问,然后道:“许是那严安同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陆远闭了闭眼睛,这事的前因后果,甚至连真凶都捉到了,可他心底就是隐隐的不信,可若不是严安,又会是谁呢。   可眼下证据确凿,还会有谁呢,屋里面陷入了寂静。   良久,陆远才睁开眼睛,他合上书页,淡淡道:“去将我手下的房契拿过来。”   实在是这话头转化的太快,程临一时间没有跟上陆远的思维,疑问道:“房契?什么房契?”   陆远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书案:“自然是房屋的房契,你去拿来就是。”   程临立时就过去拿房契,似他这等手下,无需过问,只知服从就行。   过了一会儿,程临就拿过来一个锦匣,里头放着一摞纸,若是叫谁看见了还以为是些不要的废纸呢,可这确是实实在在的房契。   程临看着自家大人,这拿出房契来是要做什么,自己欣赏?亦或是送人?程临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自己大人的意图,难道真的是送人?   陆远从中捻起一张房契,然后凝神看了起来。   一室清亮的日光打在陆远的半侧脸上,显得他鼻梁挺直,眉眼俊秀。   程临浑身一颤,这是真的要送人,他莫名觉得,这样的大人愈发帅气了…… 第30章   自从济宁侯府里停了下午的家学, 顾初宁是越发闲了起来。   前些日子还能去同先生上课或是与府里的姑娘们说话, 现下大家却各自躲在屋里面消夏,连话儿也不怎么说了, 顾初宁也开始整日在房间里待着。   这一日顾初宁又换了轻薄的衣裙在书案前坐着。   珊瑚从小院儿的井里取出镇好的姜蜜水, 然后用粉瓷汤碗盛好端过来给顾初宁。   珊瑚走进来就看见顾初宁伏在书案上头写写画画的,而且眉头紧锁, 看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大事的模样,她也不敢打扰顾初宁,只是悄悄地把黑漆托盘放在案几上。   这厢顾初宁终于弄完了,然后端起汤碗喝了几口冰凉的姜蜜水,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珊瑚这才开口问道:“姑娘,您这是忙活什么呢, ”前几日还闲的不得了, 怎么今儿就忙成了这样。   顾初宁一面收拾书案上的纸张一面同珊瑚说道:“我方才是在算这些日子的账,看看咱们还余下多少银钱,”她说着叹了口气:“这银钱是肉眼可见的少了。”   珊瑚有些不解:“不应当啊,姑娘,自从咱们来了侯府, 一直以来都有月例银子, 而且一应物事都有侯府供应, 这银钱怎的越来越少?”   顾初宁把摞好的纸张放在一旁, 然后道:“这一直以来是由万嬷嬷和我管着银钱, 你不知道也是有的, ”她说着给珊瑚细细算来:“正如你所说, 其实咱们在府里头还有进项呢,但往日里想用些吃食总是要额外的银钱的,瑾哥儿又是在长身体,这一块可是不能少的,”纪氏自然一直以来都有照顾顾瑾,可再如何也不能事无巨细。   “更何况,除了这些还有平日里的银钱往来,最重要的是,我和瑾哥儿多做了好些衣裳,京城里的布匹可是贵的很,”顾初宁拧了眉头,她要参加那些子宴会,顾瑾又要出去读书,自然不能穿的太寒酸,这都是必不可少的,侯府倒是有做衣裳,但是都是按季算的,自然有些供应不足。   顾初宁默默想道,就这还是纪氏帮着张罗的呢,再者说了,纪氏只是个姨娘,纵然管着些三房的庶务,那也还是三老爷说了算的,更何况三房又不只她一房姨娘,多少还是要顾及着另一个姨娘的面子的。   珊瑚一听也明白了,她急道:“姑娘说的有理儿,这要怎么办呢?”   顾初宁一时间也没有想明白,她倒还好说,可顾瑾方才八岁,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不可能总住在济宁侯府,以后还是要她们姐弟二人过活的,顾瑾日后拜师读书,科考娶妻,那可都是大项,旁人再怎么帮也不能帮到那等程度,还是要靠自己。   顾初宁有些烦躁,尤其是夏日炎热,她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火,她对珊瑚说:“天儿这么热,你也喝些镇过的蜜水,然后回去歇着吧。”   珊瑚点头应是,姑娘一直为她着想,好些事都不要她帮着做,她也不打扰姑娘,然后转身出去了。   顾初宁从案几上头摞着的一摞书里拿出了一本经书,然后凝神抄经书。   她现下心绪太烦躁了,还不如抄些佛经净神,顾初宁一面抄书,一面思考着日后要如何过活。   宣纸很快被写满,顾初宁思来想去,好像是只有自己做生意一个办法了,可她现下又没有本钱,她想到这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宋芷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顾初宁眉头紧锁的在那里写字,还叹出声来,她好奇道:“你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顾初宁这才发现是宋芷来了,她起身笑道:“哪里,只不过是有些无聊罢了,”她不愿将这些事说与宋芷听。   宋芷走近,然后看见案几宣纸上清秀隽美的字迹,密布了一整张纸,她再仔细一看,才返现是佛经。   宋芷拿过一张宣纸奇道:“你竟然在抄经书,你抄这个做什么?”也不怪她好奇,这潜心礼佛之人大多是年老些的,倒是真没见过多少正年少的小娘子喜欢枯坐青灯古佛旁。   顾初宁回道:“这不是左右闲着无事,还不如抄些佛经静心,也可供在佛前,求佛祖指点迷津,”她自从重生以来,就对这些神佛之事很有敬畏之心。   宋芷捏了捏顾初宁的脸,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来你竟是来真的,自从那次寒山寺回来以后,我就发现你有些不对劲儿,”那时在寒山寺时,顾初宁礼佛跪拜就很是诚心。   宋芷连连感叹:“我现下才觉得,比起我你更像是咱们祖母的孙女,如她一般虔诚,”她之前张罗着去佛寺也不过是为着出府玩儿而已。   宋芷说到这里想起了府里的其他几个姐妹,宋莹自不必说,与她一般,宋芳瞧着也不怎么虔诚,至于宋芙,她仔细瞧着,宋芙也不过是为了讨祖母欢心才那般虔诚,私下里也没多认真,细细一算,竟只有顾初宁一人如此虔诚了。   顾初宁揉了揉自己的脸:“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所谓前世今生,这里头可有说不出的道理。”   宋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小年纪,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顾初宁:“……”不好意思,我比你实际年龄大啊。   顾初宁把那张宣纸放好,然后才道:“这大热天的,你来做什么,”宋芷可很是畏热。   宋芷就不好意思的笑:“这不是这些天在府里被拘坏了,我闲的都要发慌了,这才想着寻你一起出府外走走。”   “府外?”顾初宁惊讶道。   宋芷就道:“可不就是府外,正好你从来了以后还没出过府呢,我想着也好趁此机会同你一起出去逛逛街。”   顾初宁笑道:“可别说是为我想着,是你自己想出去了吧。”   宋芷的脸有些红了,她小声嘟囔:“纵然我有私心在里头,但我也是想与你一起出去走走的,你来过京城以后还从没逛过呢,而且我有一个好去处一定要告诉你,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顾初宁感怀她的好意,可她有些不确定:“老夫人会同意咱们出去吗?”   宋芷就肯定的点了点头:“你且放心,祖母一定会同意的,只要不耽误咱们读书就好,你来的晚,还不知道,其实咱们府里的姑娘是能时常出去的,这会儿又不似前朝了,男女大防严重。”   宋芷都如此说了,再加上顾初宁也着实有些好奇,她自然就同意了。   宋芷闻言很是欢喜:“我这去禀了祖母,你先寻明日出去要穿的衣裳,记得要穿的漂漂亮亮的,说不定明日会见到什么特别俊俏的公子,咱们要时刻准备着。”   顾初宁很无奈:“你快些去同老夫人说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宋芷欢欢喜喜的走了,她果然说到做到,过了段时间就遣了小丫鬟说明日一起出去逛街。   珊瑚听到了很是激动,她也想跟着顾初宁出去走走,因此很是积极的为顾初宁寻找合适的衣裳,顾初宁自然接受珊瑚的好意,然后穿了这衣衫。   一觉醒来,顾初宁还在床榻间,却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顾初宁有些迷糊,她撩开幔帐:“珊瑚,可是外头下雨了?”   珊瑚听见这头的动静就快步走过来,开心的道:“可不是呢,外头竟然下起了雨,只不过这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奴婢去外头瞧了瞧,很是好看。”   顾初宁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这场雨下来,夏日里的燥热仿佛都被驱散了,她还在屋里面就感受到了清凉的气息,她笑着道:“这倒是一个好天气。”   待顾初宁收拾停当出去见了宋芙,宋芙果然笑的合不拢嘴:“这可当真是个出去游玩的好日子,清凉的很,外面又漂亮。”   二人也不废话,用过了早饭就乘了马车往京城最繁华的中心走。   马车晃晃悠悠的,顾初宁透过马车的车帘往外看,街道两侧的人倒是不少,大家俱都乘着伞,慢慢地走着,想来也是在欣赏这雨景。   宋芷领着顾初宁往她平日里爱去的地方走,第一处便是首饰铺子,从古至今,几乎所有的小娘子都喜欢漂亮的首饰,顾初宁也不例外,她虽然买不起,但可以看啊。   首饰铺子里的首饰果真好看的紧,顾初宁赏完首饰又同宋芷去了成衣铺子,看了京城时下最流行的衣裳,可谓是过足了瘾。   一连逛了一个上午,宋芷和顾初宁也不觉得累,宋芷问顾初宁:“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顾初宁仔细想了想,倒还真有个地方:“我想去香料铺子看看。”   夏日来了,除了天热以外,蚊虫也多了起来,虽说屋子里能熏艾草来驱蚊,可在外头就不行了,还是要带些香包为好。   顾初宁去香料铺子里买了寻常用的丁香、艾叶、白芷,川穹、薄荷、七里香等好些东西,足足装了好大一包,她要做香囊自然不只给顾瑾,府里的这些人可都是要送的,故而还是买多些为好。   宋芷见状笑了起来:“那我一定要最好看的,你给我绣一个玉簪花纹的香囊,我可要等着你的好手艺了。”   顾初宁就说:“没问题,你且等着吧,”宋芷往日里也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她也是要回礼的,这香囊她还是会做的。   在香料铺子买完了东西,顾初宁就问:“你先前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是哪里?”   宋芷神神秘秘的:“先不告诉你,等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   顾初宁也被吊起了胃口,二人打着伞往里头走,雨丝细细,很快便到了,顾初宁仔细一看,竟是一间书画铺子。   宋芷拉着顾初宁往里走:“这是间新开的书画铺子,是京城最大的书画铺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他家的话本子是最全的,天南海北无一不有,咱们正好可以来这儿正大光明的看话本子。”   宋芷到了铺子以后很是熟稔,她要了一个雅间,然后又唤书童泡茶端茶点,顾初宁细细打量了这雅间,里面不只有书案桌椅,还有个美人榻,上头放着细软的靠枕,再加上食物,可真是不一般的享受。   顾初宁也随着宋芷拿了一本话本子,然后坐下:“这儿还真像是你说的,是个好地方。”   宋芷闻言很是舒服:“我就说吧,咱们下午就在这儿看话本子,这里头也可以叫膳,等晚上再回去。”   顾初宁素日里也喜欢读话本子,自然同意道:“好。”   俩人说完就没有再说话了,而是各自安静的看起了话本子。   看话本子的时间过得很快,顾初宁抬眼就发下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外面还在下雨,实在是她方才看到话本子的女主人公吃起了汤锅,她也有些想用了。   顾初宁放下话本子,她对宋芷道:“看书看的也久了,咱们歇歇吧,不如咱们去吃羊肉汤锅?”   宋芷瞪大了眼睛:“你竟喜欢用羊肉汤锅?”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顾初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喜欢吗?”   宋芷摇了摇头:“我素日觉得那东西腥膻的很,倒是不怎么用。”她顿了顿又道:“不如我过去陪你一起,左右那店家还有旁的东西。”   顾初宁却说:“我自己去就好了,待用完再回来寻你,你先在这儿看话本子等我,”她知道有些人不喜羊肉,就是问到味道也难以忍耐,她又何必为难宋芷呢。   宋芷一听也是:“那你早些回来,若是这儿有什么好吃的点心,我一定留下给你。”   顾初宁笑着应是:“好。”   外面,珊瑚为顾初宁打起了伞:“姑娘,您怎么忽然想起了用羊肉汤锅,”其实自从姑娘被罚跪生病醒来以后,好些用食习惯都变了。   顾初宁看着竹伞外头细密的雨帘,她想起了前世。   那时候她整日里待在宁国公府的大房,也是没意思极了,好在陆远那时候每每回来都会给她带些食物,其中就有一个羊肉汤锅。   那味道她到现在都记得,又鲜又美,她很是喜欢,陆远也时常给她带回来。   方才顾初宁忽然就想起了那道羊肉汤锅,如今可以自由出入,她自然想亲自去一下那店品尝了,她还记得,阿远说那店铺叫李记汤锅,就在榆钱胡同儿。   好在那铺子离书画铺子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到了地方,顾初宁抬眼仔细打量着这汤锅铺子,这铺子竟然一点也不大,周遭有些吵嚷,里面的面积看着也有些窘迫,竟然只是个普通百姓爱去的铺子,她很是好奇。   珊瑚看着汤锅铺子门上的青布帘子:“姑娘,咱们还要进去吗?”   顾初宁就道:“去,自然是要去的,正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才厉害呢。”   屋里面果然有些挤乱,几乎是坐满了人,老板娘忙的团团转,好在这地方干净的很,果然是很受欢迎的样子。   珊瑚一看这地方就是没有单间的,不过也只能由着顾初宁去了。   好在她们来的早,正正好只剩了一张桌儿,这整间店都被坐满了,到处都是人们闲话的声音,世俗而美好。   顾初宁很喜欢这种烟火气息,她坐了下来,高兴地对珊瑚道:“幸亏咱们来的早,若不然可就没有位置了。”   珊瑚把竹伞立在桌儿旁边,然后道:“可不是,正是姑娘有缘呢。”   许是这店里太忙了,那小二还没过来招呼客人,顾初宁也不急,她看着这满屋子白雾袅袅的店铺,然后看到了店门处挂着的青布帘子。   外面的雨还在下,雾雾蒙蒙的,忽然那青布帘子一挑,露出一张极俊秀的脸来,那人穿着一身极普通的青色直缀,可就是这样,也衬的这普通的店家变的高大起来。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竟然是陆远,陆远怎么也来了这里,她旋即想了起来,这店家还是陆远告诉她的呢。   陆远一进门就觉得有些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都变了,唯独只有这店家不变,依旧在这狭窄的巷子里,依旧是这般宾客满座的热闹。   正在他忆起过往的时候,陆远忽然看见一个人冲着他挥手,他仔细一看,竟然是顾初宁。   顾初宁起身道:“你过来这里坐吧,这店家都已经坐满了,我这是最后一张桌子,若不然你可就要和别人一起拼桌了。”   陆远仔细想了片刻,这家李记汤锅在京城名声不显,又在闹市当中,是个极普通的店铺,顾初宁一个初来京城的小娘子是如何寻到这里的,三番两次都是她,当真是缘分。   陆远抬步往前走,然后坐在了顾初宁的对面。   顾初宁道:“这还真是巧了,多亏你今日碰见我,若不然可就要等上好久了,”她说完又道:“你的伤可好全了?”   陆远点点头:“好的差不多了。”   正在此时,那小二才姗姗来迟,他颇为抱歉的说:“姑娘,真是对不住了,这店里忙得紧,这才慢待了您。”   顾初宁道:“不打紧,不打紧。”   那小二弯了腰,又道:“二位,可是要点什么,咱们家有好些拿手的汤锅。”   顾初宁想了片刻就道:“就要两个最寻常的羊肉汤锅就好,我的这份不要姜,对面这位公子的多切些姜。”   小二吆喝了一声:“好嘞,”然后就忙活了开来。   这面,陆远却良久没有说话,顾初宁有些好奇:“表少爷怎的不说话儿?”   陆远的声音低沉而稍带着些疑惑:“怎的你竟知道我要点些什么,还嘱咐小二多加姜?”   他这话语气未曾有波澜,可顾初宁的心却忽然跳的快了好多,方才她竟忘了她已经不是徐槿了,她如何能知道陆远的口味,然后才扯了谎道:“表少爷时常在府里住,下人们自然知道您的口味,”她这话说的颇有些心虚,她哪里知道下人知不知道陆远的口味。   可还真叫她歪打正着了,陆远淡淡道:“那多谢表姑娘多关怀了。”   二人之后便没有怎么说话了,珊瑚在一旁看的发愣,这二人一口一个表少爷表姑娘呢。   好在那汤锅上的很快,小二还特意加了好些小菜,顾初宁闻见这熟悉的味道,眉眼都笑弯了起来:“那咱们便用吧。”   这李记汤锅的羊头汤锅乃是一绝,里头没有多少腥膻味儿,反而鲜美的很,这汤底实在是棒的很。   顾初宁先时还记得要在陆远面前矜持些,可吃的开心也就忘了,恢复了往常的形态。   羊头汤锅还在咕噜噜的响,上空冒了许多热腾腾的雾气,陆远顺着望过去,只觉得顾初宁仿佛在雾中,她穿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眉目玲珑精致,乌发红唇。   美人隔云端,这是一种极致的美。   可陆远却没有怎么注意到这一点,他看着顾初宁的筷子动的极快,小口小口的吮吸汤骨,秀美的鼻尖微微翕动,像只小松鼠一般。   陆远听见珊瑚的说笑声:“姑娘,您也真是的,素日里最厌烦吃姜,可偏生还爱喝姜蜜水,奴婢都有些搞不懂你。”   陆远的心忽然跳的极快,妧妧就是这般,不爱吃姜,却爱喝姜蜜水。   陆远忽然发现,这个人,和徐槿着实是太像了。   几乎是如在他眼前。 第31章   李记汤锅里依旧是烦扰嘈杂,热闹不休。   唯有陆远和顾初宁这里, 安静的很, 仿佛被切割成了另一个小世界。   陆远定定地看着汤锅对面的顾初宁, 袅袅而起的热雾遮在她的眉眼上,显得绰约不清, 他仿佛看见妧妧在他对面坐着, 就像往昔一般,忽而一阵风从门外的青布帘子里吹进来, 将那热雾吹散, 顾初宁的眉眼又清晰起来。   陆远呆愣了片刻就醒了过来,是他失态了,总是将顾初宁误以为是徐槿,只不过, 这俩人实在是有些相像,虽说容貌身量毫无相似之处,但行事章法却总是相似。   陆远想起了那夜他醉酒之时店小二说的话,世人多有相似,是他太过敏感了。   顾初宁原本还在吮吸汤骨, 可她再如何也能感受到对面陆远的视线, 她放下筷子, 好奇道:“表少爷这是怎么了,怎的不用汤锅, 是不合你的口味吗?”   顾初宁可记得陆远也最爱这家的汤锅, 从前和她一起用这汤锅的时候很是欢快, 怎的今天没有动筷。   陆远缓缓道:“无事,只是方才想起了些往事而已。”   顾初宁“唔”了一声表示回应,然后又亲手拿了汤勺给陆远盛了一碗熬得浓浓的汤,她是觉得这出来用膳,自然是要高高兴兴的。   陆远接过来,然后道了声谢,他轻轻尝了口汤,果然还是过去的味道。   正在这时,旁边多了一道人影,那婆子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襟子,头上包着一块布,看着很是爽利,那婆子笑弯了眼睛,大声道:“陆大人,您这是什么时候来的,老妇竟没瞧见。”   陆远见了那婆子面色也和缓了起来:“才来了一会儿,店里这么忙,您还是去忙吧,不必特意招待我。”   顾初宁闻言放下了筷子,这婆子竟是店里的老板娘,看样子陆远好似还认识这婆子,交情匪浅的样子。   老板娘笑道:“陆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没有您的帮衬哪里还有这铺子,再说了,就算不提这事,您也是咱们家的熟客了,不管再如何忙,可都是要过来招待您的。”   顾初宁越发好奇了起来,听这话的意思,陆远竟还帮过这家店铺。   老板娘的笑容一直就没落下来,然后才问起顾初宁:“不知这位姑娘是……”说着在陆远和顾初宁之间来来回回的打量,很是好奇。   顾初宁一时没防备,这老板娘竟提及了自己,还没等她回话,陆远就道:“是侯府的表妹。”   老板娘就做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是表妹啊,”表妹二字还着重加了重音,一瞧着便是误会了。   顾初宁连忙出来解释:“确实是表妹,”虽然是八竿子打不到的所谓表妹,不过左右也算是一门亲缘关系吧。   老板娘这才清晰地看到了顾初宁的全脸,因着用了热的汤锅,顾初宁面若桃花,红唇娇艳欲滴,眉目楚楚,泛着红晕,初见之下只觉不能直视,当真是容色无双。   老板娘这是第一次见到此等美人,一时间竟然呆愣了起来,片刻后才醒过神儿来,继而又在顾初宁和陆远之间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眼,心下确实越发笃定了,这样般配的俩人,说出去没人不信。   眼看着是越描越黑,顾初宁索性就不解释了,左右又没有什么关系。   老板娘想起往昔,那得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陆远初来这铺子,却从不在这用膳,往往都是打包了带回去,通常都是面带笑意的,可是自从六年前开始,陆远就不再打包了,反而是独自一人坐在这里用膳,眉宇间是说不出的凄楚,冷冷清清,她着实没想到,六年后的这一天,陆远竟带了一位姑娘来这里。   这可是从没见过的景象,何况这姑娘如此绝色,老板娘心中是很欣慰的,陆大人终于不用再孤身一人了。   老板娘欢欢喜喜的道:“我这就让小二送过来清酒,您二位喝着,”说完后立时就转身走了,一副怕打扰二人的模样。   陆远心知老板娘是误会了,可如今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信,还是过段时间再说比较好。   那小二的动作很快,过了一会儿便端了一壶酒过来,陆远将酒壶从托盘上拿下来,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对顾初宁道:“你能喝吗?”   顾初宁还从未喝过酒,两辈子都未曾,也是实在没有那个机会,此番听陆远一说她就有些好奇了,然后小声道:“应该……是能喝的。”   陆远一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道:“那我喝,你看着。”   顾初宁闻言瘪了瘪嘴,好吧,她从未喝过酒,听闻有的醉酒之人会耍酒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不好了,然后又开始吃起汤锅来。   这之后二人便没有说话了,一顿饭用的宾客尽欢,待吃完后顾初宁觉得她的肚子都圆溜溜的了,她很是满足。   陆远喝了不少酒,可除了面色微微有些红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珊瑚拿起一旁立着的竹伞:“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寻二姑娘吧。”   顾初宁一想也是,然后和陆远告了辞,过了一会儿陆远也起身走了出去,程临已经候在外面了,他为陆远撑起伞,道:“大人,前头那是顾小姐吗。”   不远处青色竹伞下,顾初宁缓缓前行,身上的桃花云雾罗衫微动,却意外的和谐。   陆远闭了闭眼:“回吧。”   顾初宁回到书画铺子的时候宋芷还在看话本子,她有些惊讶:“你是没有用膳一直在看话本子吗,”方才宋芷还说直接在书画铺子用膳。   宋芷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唇:“这不是看的兴起就忘了时辰嘛,”她说到这里就低下头去,然后连忙解释:“不过我吃了好些糕点,他家的糕点很是好吃,我一点也没饿到。”   顾初宁叹了口气:“要不你在去酒楼里点些菜?总好比只吃糕点好。”   宋芷摇了摇头:“不用了,等回去以后让小厨房送些吃食就行,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若是回去的晚了祖母可不能饶过咱们了。”   顾初宁无奈的点了点头,没想到宋芷竟会看话本子看的入了迷。   宋芷拉着顾初宁往外走,又扯起别的话头:“你方才用的羊肉汤锅怎么样,可还合心意?”   远远地就听见顾初宁回话的声音。   …   回府以后,顾初宁就开始忙着做那些驱蚊虫的香囊了,她先吩咐珊瑚将之前买的各式香料按照一定的比例适中取好,又绣了各式纹样的香囊,一一缝好。   珊瑚拿了给宋芷的玉簪花纹的香囊,然后浅浅的嗅了一下,称赞道:“姑娘,您这个香囊不仅能驱虫,味道还悠悠的香,奴婢瞧着旁人可没有您的好心思。”   珊瑚自然也是得了一个的,她佩戴在身上,果真没有蚊虫近身了,她心下很是佩服,自己姑娘这香料方子真是极好的。   顾初宁抿唇笑了起来,这香料方子还是前世她从祖母那里得知的,只不过香料方子大多大同小异,也算不得什么。   顾初宁从一堆香囊中捡了一个出来,又问珊瑚:“给老夫人熬的汤煲好了吗。”   珊瑚闻言点了点头:“姑娘,您放心吧,正是火候好的时候,待奴婢再在底下搁上一层炭火,准保到了老夫人那里也是这般味道。”   顾初宁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咱们便往五福堂去吧。”   五福堂。   宋老夫人一看见顾初宁就笑了开来:“初宁这回又给老婆子我带了什么汤来?”很是亲切的样子。   一旁的老嬷嬷就笑道:“表小姐每回来都有新花样,老奴可是猜不到了,”虽是调侃的样子,但隐隐也吐露出对顾初宁的喜欢。   顾初宁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坐在老夫人旁边的小榻上:“老夫人又在打趣初宁了,”颇有些害羞的模样。   宋老夫人怜爱的摸了摸顾初宁的头发:“老婆子哪里有打趣你,这不是日日盼着你来嘛,”她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这些日子以来,顾初宁每隔几日便会到五福堂来拜见宋老夫人,还每次都带了不同式样的汤,帮着宋老夫人调理身体。   宋老夫人可是侯府的女主人,自然不缺这点子东西,她更在意的是顾初宁的心意,原本她还想着顾初宁能坚持几日,可没想到顾初宁竟一直来,从未中断过,至此,宋老夫人是更喜欢顾初宁了。   老嬷嬷跟着搭话:“老夫人可不是说瞎话,她当真是日日盼着表姑娘来,也是怪了,老夫人喝了表姑娘的汤以后喉疾当真是好了许多。”   老嬷嬷亦是在说真话,宋老夫人喝了这各式各样的汤以后,咳嗽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当真是好了不少,按说侯府里什么大夫没有,可还真比不上顾初宁的汤好使。   顾初宁抿唇笑了起来,前世祖母就身患喉疾,那时候虽在庄子里,可她父亲到底是个官儿,也不缺银钱,再加上祖母管了一辈子的庄子,认识不少药草,乡间田野也有不少的偏方土方,祖母的喉疾还当真好了不少。   那时她年纪虽幼,却也把这些暗暗记在了心中,阴差阳错用在了宋老夫人身上,没成想这些房子也对路。   宋老夫人含笑:“可不是呢,往前总是咳嗽的厉害,自打喝了你日日送的汤,喉间也不怎么痒了,咳嗽的时辰也少了许多。”   顾初宁刚要回话,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来人笑着问道:“娘,您的喉疾竟然好了不少,当真?”   顾初宁回过头去,只见济宁侯宋弘正穿一身靛青色的袍子,并不如何华贵,但一身尊贵之气却显露无疑,她立时起身向济宁侯行礼。   宋老夫人就叫顾初宁起来:“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见外的,快些起来。”   那边济宁侯也叫顾初宁起身,顾初宁自然从善如流的起身,然后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她心下有些感叹,济宁侯朝务繁忙,并不怎么回府,就是偶尔回府也是回来见一下宋老夫人,平素在府里基本见不到济宁侯,可这两回回来却都叫她给偶然遇上了。   老嬷嬷见济宁侯问就如实告知了,言谈间很是欣赏顾初宁。   济宁侯最是孝顺,此时一听也感兴趣:“不知这回又是什么方子。”   顾初宁见济宁侯都这般问,自然认真回了:“这回的是罗汉果雪梨汤,用伤罗汉果、雪梨、红枣和枸杞,再加上冰糖熬煮即可,”她说完又加了一段:“其实这些方子不过是食疗,但若是吃的多了,对身体是有益的。”   那边老嬷嬷已经端了一碗汤给宋老夫人喝下,宋老夫人喝完觉得很是舒畅。   济宁侯见身受喉疾困恼的母亲竟渐渐有了起色,心下很是感激顾初宁,不说这小姑娘是因着什么缘由,但这份心就是好的。   宋老夫人把汤碗放回托盘上,又问:“你今儿是回来做什么的,朝上的政务可不是要烦死你了,哪里有空回来见我这个老婆子。”   济宁侯听了哭笑不得:“儿子可是捉住了空闲就回来看您呢。”   宋老夫人也不逗他了,就道:“这回可是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济宁侯闻言笑了起来:“娘猜得还真准儿,这回啊是宫里的物事儿,我想着给府里的姑娘们带了些回来,当然,这其中也有您的。”   说着就有下人端了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满满的都是时兴的首饰,华贵精美,最重要的是,这些可都是从宫里出来的。   顾初宁是个小姑娘,自然也喜欢这些首饰,宋老夫人就道:“初宁,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就先拿了吧,左右到时候都有你一份,省得麻烦。”   顾初宁当然是拒绝了,话虽如此说,可这些好东西自然是要府里的姑娘们先挑的,哪里有她先挑的道理。   济宁侯看着知礼懂进退的顾初宁,他微有些恍惚,若是芜姐儿还在的话,也是这般大了,也该是这般守礼。   济宁侯笑了开来:“你这孩子,这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是你们小女孩的首饰罢了,这些日子你给老夫人送的这些汤可都是功劳。”   他说着就从中捡了一对玉兔耳坠递给顾初宁:“我瞧着这耳坠甚好,就该是你们小姑娘戴的。”   顾初宁抬眼望去,这玉兔耳坠果真是精美可爱,玉环上坠了一个小小的玉兔,可爱又精致,她一见之下也很是心动。   宋老太太不由分说:“你就接着吧,不过是副耳坠。”   既然济宁侯和老夫人都这般说了,顾初宁再不接就是不懂事了,她接过耳坠又道了谢。   又说了一会儿话,顾初宁就回了小院儿。   顾初宁左右打量着这对玉兔耳坠,珊瑚也目不转睛的瞧着,这耳坠比上回二夫人送的首饰还要好,果真是宫里的好东西。   顾初宁还想着这对耳坠会什么时候派上用场,可还没过几天,侯府里就接了个帖子,说是沈老夫人的寿宴,这回可能派上用场了。   这沈老夫人就是上回宋老夫人寿宴时来的那位老夫人,儿子是侯爷,儿媳是公主,可了不得,顾初宁一听就知道这宴会又会似上次济宁侯府的寿宴一般,是个京城盛事,说不定要有多少贵客相去。   顾初宁莫名的想到了杜曼珠,上回在庆云县主的宴上,杜曼珠就频频针对于她,在加上小佛堂的事情……   这样的场合杜曼珠是一定会去的,她也免不了要见杜曼珠,若是杜曼珠又当面为难于她,这可要怎么办。   顾初宁叹了一口气,她当时还是不那般好了,毕竟若是杜曼珠心怀报复,她可就要遭罪了,可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不过杜曼珠向来忙得很,应当不会在意这些子事情,毕竟她只是个不入杜曼珠眼的小官庶女,想来杜曼珠应该已经快要忘了她这号人了吧,顾初宁又想。   两日很快便到了,顾初宁和宋芷坐了一辆马车往沈府去。   沈府当真不愧是百年积蕴的老牌世家,侯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轩昂的很,顾初宁随着宋芷跟在后头,人声吵闹的很,到处都是宾客,挤挤挨挨的。   刚进到里头,顾初宁就看见了迎客的庆云县主和沈慎,庆云县主照例和济宁侯府的姑娘们说话,顾初宁也一直带着笑意。   只不过顾初宁有些不敢抬头,她现在一看到沈慎就想起那日小佛寺里头她装模作样掐自己的事情,竟都被沈慎看见了……   只不过这事不是她不抬头就成的,顾初宁低着头就听见沈慎说话,还带着笑音儿—   “顾小姐,那日你胳膊上的伤可好的差不多了?” 第32章   侯府里头熙熙攘攘,贺喜声不绝于耳。   可沈慎这句话一说出来, 顾初宁就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还记得那天的事, 顾初宁觉得她的脸一定红的不成样子。   半晌,顾初宁才缓缓抬起头:“劳烦沈世子挂心了, 我早已好全了, ”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沈慎不期然看见顾初宁粉面泛红,面若桃花, 一瞧着便是有些害羞的样子, 事到如今,他反而有些后悔了,方才没事提起这个做什么,她毕竟是个小姑娘, 好在旁人不知道这些事情。   庆云县主见状就道:“好全了便好,外头热,瞧你这脸红的,快些进屋里待着吧。”   顾初宁辞了别,然后同宋芷等人一起走了进去。   沈慎看着顾初宁纤弱袅娜的背影, 他有些微的失神, 明明那日还是那般狡黠, 怎的今儿又这般害羞起来,果真女人心, 海底针。   沈府亦是百年世家, 底蕴深厚, 这宅子宽阔的很,两岸夹道上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处处可见鲜花嫩柳,假山楼台,好不阔气。   顾初宁一面往里走一面暗暗欣赏,不一会儿就到了正厅。   正厅里沈老夫人坐在首位上,满头银发,戴了一个点翠的眉勒,穿的很是富贵贵气,此刻正满脸带笑的看着场间众人。   像宋老夫人这等地位相近的老夫人自然坐在前面,后面则是一些官家太太,顾初宁这些小姑娘还是像往常一般站在后头。   这回却不像宋老夫人的寿宴了,那时是宋府的姑娘们出风头,到了这里可就是庆云县主和沈慎出风头了。   正厅中央,沈慎和庆云县主分别向沈老夫人叩首祝寿,说了一堆的吉祥话,众人就开始说起他们二人如何如何好。   顾初宁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日宋老夫人的寿宴,众人也是这般吹捧宋府的姑娘,可见大家的夸词都不会变的,不过这两府的后辈也着实是出色,堪得此般夸赞。   果然屋子里的小娘子们眼也不错的瞧着沈慎,恨不能将沈慎生吞活剥一般,顾初宁默默看着,不过也是,似沈慎这般家世地位,又有这般人品相貌,乃是顶顶好的夫婿人选,也不知将来会娶个什么样儿的小娘子。   这边顾初宁正胡思乱想,那边沈慎已然拜完寿,回了前院去陪男宾了。   小娘子们自然另有去处,由着庆云县主领到后面的花厅了,庆云县主这些年来一直操持着各种宴会,这等招待对她来说可是小事,因而将一众小娘子招待的妥妥帖帖的。   这不,由杜曼珠为首的小娘子们又说要一起去池子边儿赏鱼看水,庆云县主自然是笑着迎过去了。   众位小娘子又过去池子旁玩水赏鱼,好不快活,顾初宁心里舒了一口气,杜曼珠这回很是安静,一点没有为难于她,还好,看来是她想对了,似她这等身份,杜曼珠应该是转头就望了,忘了最好,正正好。   沈府的池子造的比济宁侯府更加大,几乎要比得上皇家的池子了,众人也算是过了眼福。   顾初宁却有些不愿意赏鱼,她想起了那日在济宁侯府的事情,若是再有什么小娘子不小心落水可怎么办,谁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她越看这里越觉得是是非之地,想早早离开,可眼下也寻不到什么由头,只能留在这里。   顾初宁百无聊赖,忽然间宋芷凑了过来,宋芷的脸有些红,看着却不像是热的:“初宁,这可怎么办,我好像是来那个……了。”   宋芷附在顾初宁耳边如是说道,她说完脸越发红了,简直要煮熟一只虾子。   其实也是,在这样的场合来了那个,多有不便,虽说马车上有备用的衣裳,可还要劳烦主人家提供更衣的场所,再者说了,那两件衣裳再如何相像,却总还是有分别的,若是叫旁的小娘子看了免不得说道一番,桩桩件件,麻烦的很。   顾初宁一听就明白了,宋芷是想让她陪着,毕竟一个人多有不便,她自然是乐意的。   顾初宁就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同庆云县主说一下。”   那边庆云县主知道后微微一笑:“你叫宋芷别紧张,就当自己家里一样,等会儿让穗儿领着宋芷去客房就好。”   顾初宁笑着应是,然后同宋芷一起由着穗儿领去后头的客房,宋芷的贴身丫鬟则是去马车取备用的衣裳过来。   许是为着麻烦,这客房离的颇有些远,走着走着人就越发少了,再往后走,连人影也不见几个了。   宋芷好奇道:“怎的这里这般安静,一个人影也无?”这可是寿宴当天,来贺寿的宾客极多。   穗儿笑道:“姑娘说笑了,这还是不是为着素净,不好叫外面来的娇客受了吵嚷。”   宋芷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怕闹出什么丑事来,也就不问了。   待到了地方,宋芷不好意思的对顾初宁道:“今儿是麻烦你了,不过你不必进来陪我,有穗儿就行,这院子的前头就有假山花树,你去那里赏赏,免得等我,”这事到底不好劳烦顾初宁,等丫头取回来衣服就要一段时间,还要换衣裳,重新梳头打扮,可不是费时。   顾初宁一听也是这个理儿:“那我就去前头赏赏景儿,来这正好,省的听大家吵嚷。”   二人说完话就分了手,顾初宁信步往前面的园子里去,这沈府的景色着实是不错,假山轩昂,一旁都是高大的树,还有不少花儿,果真是好看的紧。   可还没等顾初宁看几朵花,前头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她仔细望去,就看见假山旁一棵高大的树下立着一个俊秀无比的公子,不是陆远是谁。   顾初宁有些惊讶,这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总是在各种场合下遇见陆远。   不只顾初宁这么想,陆远亦是,他不过是喝多了酒出来吹吹风,这也能遇见顾初宁。   俩人既已见了面,自然不能当做看不见,论来论去,到底顾初宁是个辈分小的表妹,还是该她见礼的,顾初宁一面往前走一面暗暗寻思,从大辈分变的小辈分,这滋味果真不好受啊。   顾初宁还是走到了陆远跟前:“表少爷好,你怎的来了这里?”   陆远静了半晌没有说话,顾初宁暗暗纳闷,陆远这又是要做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就落在了陆远的怀里。   陆远的胳膊还搭在她的腰肢上,两个人的姿态无比亲密,顾初宁彻底晕了,陆远这是要做什么,她的惊呼声还没等出口,嘴就被陆远用手给捂上了。   眼下顾初宁是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了,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陆远,他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忽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穿过草地,此时无人说话,所有的声音就被放大了开来,感官也更清晰。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才渐渐消下来,接着就有两道男声出现:“这里安静的很,像是没人来。”   另一个人就道:“不错,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   顾初宁下意识就往那声音的来源处望,可蔓蔓花树夹杂,只见柳叶鲜花,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瞧见那二人穿着直缀,可也都是最简单的式样。   她又抬眼望了望陆远,显然陆远也看不清楚那二人的模样。   顾初宁整个人还牢牢的被锁在陆远的怀里,一点空隙都没有,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左思右想,终于找到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和陆远光明正大的在这里,为什么要躲起来,难不成是怕被人看到?   顾初宁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陆远,神色变换,可陆远竟然莫名其妙的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问为什么要躲起来。   陆远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怕被人看,实在是这些年下来养成的习惯使然,一旦出现了陌生人,他下意识就想躲起来,怕有危险,可现下还有个顾初宁,想来她是不会知道了的,可现在也解释不了,陆远只能同样看着顾初宁。   若是叫旁人看来,还以为这俩人是在眉目传情,含情脉脉,可实际情况如何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可眼下躲也躲了起来,若是再被旁人看见可就不好了,顾初宁也只能原地站着,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花林里出现那两个男子。   这可是沈老夫人的寿宴,处处都热闹无比,唯独这一个地界没有人烟,怎的这俩人还偏偏约在这地方相见,可疑的很。   顾初宁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宋芷读的一本话本子,说的是两个男子相恋的故事,这俩人来这荒僻之处私会,说不得就是因着旁人的目光才躲了来的,多么可怜又可敬的感情。   陆远就看见顾初宁的眼珠子乱眨,颇是赞赏之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厢那两个男子又说话了:“青主交代的事情可都办完了,没叫人捉住把柄吧。”   另一人哂笑道:“我办事你放心,下次还是老地方见。”   顾初宁听着就有些纳闷了,很明显,这二人并不是她所想的关系,倒像是在接头的样子,可这话没头没尾的,任是谁听见都不明白,还有青主,这又是个什么称呼。   她看向陆远,陆远果然也是神色迷惘的样子,显然不知道这二人在搞什么鬼。   许是站的有些久了,顾初宁忽然不小心动了一下,惹得一旁的花草发出簌簌的声音。   那边那二人耳力警觉,立时就道:“什么人?谁在这里。”   顾初宁明明没干坏事,可叫那二人这样一叫,她也害怕起来,说不清没来由的害怕。   正在这时候,顾初宁就感觉她整个人被陆远紧紧揽住,若说之前只是揽住腰,现在她整个人都在陆远怀里了,她的侧脸贴在陆远的胸膛上,二人呼吸相闻,密不可分。   这样一来,俩人就完全被树身遮住了,自然不会有旁人看见。   那边那两人还是有些怀疑,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搜寻过来的样子,顾初宁也跟着紧张起来,她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   忽然一只橘色的小猫“喵”了一声,从树后懒洋洋的走过去,直接路过那二人,那二人的心就放了下来:“原来是一只猫。”   另一人就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下次再说。”   顾初宁的心放了下来,还好有那只猫,不然肯定要被发现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两人的脚步声终于消失。   顾初宁挣扎着从陆远的怀里出来,她“呜呜”了半天,陆远才想起来他还捂着顾初宁的嘴,然后立时放了开来。   顾初宁如获新生,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来,过了好半晌才道:“这俩人是过来做什么的,这般神秘。”   陆远摇了摇头,就算他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凭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就判定出这人是谁。   顾初宁这才缓过神来:“表少爷,下次遇上这样的事情,咱们还是正大光明的为好,”若是下次没躲好,叫人发现了那才真是说不清了。   陆远点点头:“你放心,”他的声音颇有些沙哑,听着却很是悦耳:“明日申时,李记汤锅见。”   顾初宁:“……”   陆远这是在约她?   陆远看着顾初宁,她今日涂了葡萄红的口脂,此时却些微有些斑驳,他忽然想起来方才他捂着她嘴时,她嘴唇温软的感觉,还有她清浅的呼吸扑在手心的感觉。   陆远低下头,手心处果然有一抹残红…… 第33章   花树下落下簌簌的花瓣,铺了一地。   陆远却有些失神, 他看着手心中的残红, 方才是他太过鲁莽了。   顾初宁惊讶道:“表少爷这是邀我做什么?有什么话儿现在说了岂不省的麻烦, ”也不怪她好奇,实在是自她重生以来陆远就处处谨慎, 为人小心, 此番竟要邀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陆远握紧了手心, 然后缓缓地将那抹残红擦净:“原本没料到会在沈老夫人的寿宴上遇上表妹, 事发突然,故而没准备好相应的物事儿。”   顾初宁抿起嘴唇,陆远这话什么意思,看这样子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她, 可陆远又有什么东西要给她呢,这也没有原因啊,实在是古怪至极。   不过陆远都这样说了,顾初宁自然是要答应的:“明日我应该是有时间,若是临时有事也会遣了丫鬟告知表少爷的。”   陆远点了点头。   顾初宁还要再问陆远是有什么事情, 忽然听见不远处宋芷贴身丫鬟的说话声, 想来是宋芷那边已经收拾好了, 接着就听见不大清晰的谈话声,看那意思好像是在找她, 顾初宁这才想起来, 因着那两个男子的事, 她已经在此耽误许多功夫了,想来宋芷出来没有看见她该是有些着急了。   顾初宁也没来得及问陆远,只能同陆远辞别,然后回了方才的院落。   宋芷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化妆,现下看着一点异样都没有了,她一看见顾初宁就道:“你去哪里了,我方才出门竟没瞧见你,还以为你走丢了,”颇有些担心的样子。   顾初宁笑道:“方才不过是走到了前面的园子里看看,那园子安静的很,怎么就能丢了,你也太信不过我了。”   庆云县主的丫鬟穗儿闻言道:“顾小姐是去了前头的园子吗,咱们府里大的很,处处都热闹的紧,偏这座小院和前头的园子人少,平日里府里也是遣了粗使的婆子定时去打扫而已。”   宋芷点了点头:“那就好,咱们这便走吧,免得耽搁了宴席的时辰。”   顾初宁却有些恍惚,原来那处是整个沈府最僻静的所在,几乎没有人往来,怪不得那两个男子要到那里去谈事。   想到这里,顾初宁又迷糊起来了,那两个男子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算了,左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宋芷和顾初宁由穗儿引着回了先前的池子旁,小娘子们还在说话赏玩,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   也有小娘子眼尖看出宋芷换了一身衣裳,大家一寻思也就明白了,也都不挑破,就由着这事过去了。   接下来则是吃了宴,之后才坐了马车回去。   济宁侯府,顾初宁没有直接回小院儿,她跟着去了宋芷的屋子说话,左右无事,倒不如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一时就有伶俐的丫鬟拿过来两个极软和的迎枕过来,宋芷和顾初宁也累了一天了,此时又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便不顾及形象,都舒舒服服的靠在软枕上休息。   宋芷还垫了一个软垫放在身后,噘着嘴道:“唉,每回来这个总是不舒服,尤其是腰,酸的不像话。”   顾初宁闻言笑了起来:“谁不是呢,咱们身为女子的,总是吃的苦多些。”   顾初宁一听宋芷说便也想了起来,其实她前世身子健壮的很,由着祖母当个小子一般上山下河的养大,来葵水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痛快,可今生这具身子却很差,自幼营养不良,又甚少锻炼,可谓是弱柳扶风一般,来葵水时则疼的冷汗直流。   也不知道还要调养多久才能健壮些,顾初宁叹了口气,着实是难啊,怕是得个三五年。   顾初宁起身给宋芷倒了一碗热的牛乳:“那就多喝些热的,总归是有些好处。”   宋芷觉得闷闷的疼,就捧起茶碗小口的喝了起来。   顾初宁想了想今天宴会上的事,她同宋芷道:“原本上次在小佛堂与杜小姐起了些冲突,我还担心她会寻我麻烦,没想到她今日竟一点都没有为难于我,这样最好了,我总是不想同她扯上麻烦。”   宋芷放下了牛乳茶,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来的晚,不知道杜曼珠的性子,若是她与谁闹了不愉快,她都是要找茬寻衅的,今儿她对你却不理不睬的,我总觉得她是在暗暗憋着什么坏招儿。”   顾初宁稍稍直起了些身子:“不会吧……若是她真的像你说的那般可要如何?”   宋芷拍了拍顾初宁的手:“这个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侯府的姑娘,她不敢怎么样的,再说了,若是她对你不利,我第一个不答应,她再怎么嚣张也越不过咱们府的姑娘。”   顾初宁笑弯了眉眼,晃了晃宋芷的手:“那初宁就在此先谢过了。”   宋芷看着顾初宁笑意盈盈的脸,她白玉一般的耳垂上玉兔耳坠微微晃荡,满室生辉,可宋芷的脸色却有些不对劲儿了:“初宁,你左耳上的玉兔耳坠怎么不见了。”   顾初宁一听宋芷的话就抬手摸了摸左耳,果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的脸色微微泛白:“该不会是丢了吧,这可是老夫人送的,”这可是长者赐。   宋芷道:“可不是,这一路上我也没注意,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她顿了顿又道:“这可要到哪里去找。”   顾初宁仔细回想了一番,着实是没有一丝关于这玉兔耳坠的印象,宋芷说的对,这要到哪里去找,从济宁侯府到沈府一路、再加上沈府那么大的宅子,还有自家侯府,这么些地界,可要如何去找。   顾初宁咬了咬唇,无论怎么说这耳坠是宋老夫人赐予的,她合该好好保管,沈府和路上太大了,自然没法找,只能看看侯府里有没有了。   “我和珊瑚先在府里找找,若是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了,”顾初宁叹气。   宋芷宽慰道:“你不要担心,祖母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等会我叫丫头跟你一起找,可恨我现在身子不适,不能帮你了。”   顾初宁哪里能让宋芷帮忙:“你快歇着吧,趁着天还没黑,我这就出去找。”   顾初宁也不废话,说完就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寻过去,又央了好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天都要黑了,也没有寻到。   珊瑚轻声道:“姑娘,看样子这耳坠说不定落到哪儿去了,天色也晚了,少爷也该回来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初宁无奈的点点头,眼下来看,这耳坠是寻不到了,只能到时候去与老夫人说一下。   顾初宁和珊瑚伴着落日余晖到了小院儿,那边万嬷嬷已经把晚膳给准备好了,见了顾初宁就迎上来:“姑娘,老奴已经领了菜食放在正厅,少爷方才也回来了,是时候开饭了。”   顾初宁就道:“嬷嬷,那你去唤瑾哥儿过来一起用膳吧。”   那边顾初宁回了里间洗漱完了,又等了一会儿顾瑾才到。   顾初宁仔细打量了下顾瑾,自打顾瑾来了济宁侯府,小脸就鼓起来了,身子板也结实了许多,可最近几日却好似瘦了一些,小脸都不鼓了。   顾初宁见了有些心疼,她给顾瑾夹了一大块肉:“怎么看着像是瘦了,是不是在学堂里夫子布置的功课太多了,阿姐也不盼着你如何出人头地,只要好好的便成。”   顾瑾甜甜一笑:“阿姐,你放心吧。”   顾初宁见状又给顾瑾盛了一碗汤:“阿姐说的正经有理呢,时人都说读书重要,可依阿姐看啊,还是身子健康才最重要,夫子交代的功课总有完不成的时候,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只是读书明理就好,”她想着这个年纪的男娃能有什么烦心事,左思右想也只有读书一件事了。   顾瑾慢慢地把顾初宁夹的肉吃下,才道:“阿姐,这你可就是轻看瑾哥儿了,不说旁的地方,就是在学堂里也没有能比得上我的,”言谈间颇有些自豪的样子。   顾初宁闻言一笑:“瑾哥儿聪明,读书也比旁人好,到时候你可要中个状元给阿姐瞧瞧。”   二人说说笑笑的,这番话也便过去了,顾瑾回了偏屋读书去了。   顾初宁却有些放心不下,虽说顾瑾表现的一切正常,可她到底是顾瑾的姐姐,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顾初宁又唤来万嬷嬷问起了顾瑾的一应生活,万嬷嬷年纪大了,照顾顾瑾比起珊瑚要方便许多,万嬷嬷一听就仔细的回想了起来,然后摇摇头:“姑娘,少爷每日都是一样的,回房之后便是读书写字,睡前再温温书,倒没有哪里不对。”   顾初宁略放下了心,既然万嬷嬷都这般说了,顾瑾也没同她说什么,可能是她多想了。   顾初宁就把这事放下了,睡了个安稳的觉,第二日下午便乘了马车过去李记汤锅。   济宁侯府照旧是停了下午的课,故而出府往来只要按时就好,没人阻拦,顾初宁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陆远到底是要邀她来做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又走了半刻也就到了,顾初宁撩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了李记汤锅的招牌,可还没等她下马车,程临就在外面道:“顾小姐,陆大人在前头马车上等您。”   顾初宁就明白过来了,这李记汤锅只是个落脚点,陆远邀她去的地方怕还不是这里。   顾初宁自然不信陆远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因而利落的下了马车,去了陆远所在的马车。   陆远的马车果真豪华的很,马车内的空间极大,莫说是两个人了,就是四个人也能装下,马车里铺了华贵的地毯,里面还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各色的茶点和茶具,处处精致。   陆远抬眼就看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帷帽上的纱垂落到肩膀的位置,飘飘绕绕的,倒颇是好看,他接着就看见帷帽从中间被撩开,露出一双桃花眼,正是顾初宁。   当今风气开放,世家女子出门也不会遮住头脸,很是正大光明,偏顾初宁今儿戴了顶帷帽,着实是有些奇怪,不过陆远并不关注这些事。   说来帷帽一事,其实还是顾初宁的主意,前几次出门都是同宋芷她们一道,很是安全,可这回却是她自己出来,她到底不是个小姑娘了,虽说时下男女大防不严,可就她这张招祸的脸,若是不小心被哪个纨绔给瞧上了可怎么办,她又没有那等显赫的门第身世,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顾初宁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这回你总得告诉我是要去哪里了吧,”她几乎是想破了头,却也没琢磨出陆远是什么意思。   陆远原也没有欺瞒顾初宁的意思,当时只是没有带房契,这才特特邀了顾初宁出来一趟,因而就道:“表妹可还记得那日在山庄里的事,我曾应允过你一处房子。”   顾初宁听了后愣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你今日是来兑现承诺的……”   陆远颔首,他原本就是信守承偌之人,这事拖了也有一阵子了,自然是越早办完越好。   顾初宁忽然咳嗽了起来,实在是方才那口气没有喘匀,她咳的满面红晕,眼尾泛红,像是惹了桃花一般,她原本根本没有把这回事当真,可眼下看陆远这个样子却像是来真的。   顾初宁一路晕晕乎乎的,又走了半刻钟,然后下了马车,进了一处院子。   程临在陆远身后候着,此时就同顾初宁介绍起来:“顾小姐,咱们大人允您的这处房子在柏树胡同,虽只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可这地界却是十打十的金贵。”   程临接着道:“顾小姐刚来,可能还不知道,这柏树胡同里头住着的都是朝里的文官,好些大学士都住在这儿,柏树胡同可是京城有名的清贵胡同,故而这院子虽然只是二进,但这条件可是旁人找都找不来的,”这院子若是想出手,怕是京城里的人都要排号等着买。   顾初宁此刻还是有些晕,她看着这院子,干净又整洁,很是利落阔气,院角处还种了棵石榴树,当真是个好宅子,况且听程临的话,这宅子还不是花钱就能买的到的,当真是有市无价。   顾初宁侧过头去看陆远:“表少爷,当日我救你也只是顺手之劳,并没有多么有恩于你,再者说了,就单凭着侯府的关系,我也不会要的。”   顾初宁是真的没有想到,当日她同珊瑚所言也只不过玩笑罢了,再者说,她若是要了这宅子可成什么人了,她是决计不会要的。   程临在陆远身后默默叹了口气,这顾小姐还真是个实诚人,若是他一早就应承了,哪里能不要,程临想起了那匣子里满满一匣子的地契,他家大人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有钱,虽说这宅子好些,可也不过九牛一毛罢了,顾小姐还是年轻了,不懂这些。   陆远亦侧过头望向顾初宁:“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作数,表妹不必再推脱了,”他心下清楚,那日半夜,若不是顾初宁从冰冷彻骨的河水中将他拉出来又帮他上药,他是挺不过去的,说是救命之恩并不为过,更何况,他从不欠人恩情,给了这处房子便再没有牵扯不清的干系了。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石榴树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昏黄的日光打在陆远的半侧脸上越发显得他鼻梁挺直,眉眼俊秀。   顾初宁虽然心下不想接受,可现下也觉得陆远的身影更加伟岸了些,想当年还是个小可怜,如今出手便是这般阔气。   她养大的孩子,委实不一般。 第34章   顾初宁感叹完还是拒绝了:“表少爷, 我知你心意就好了,委实不必出手如此阔绰, 再者说了,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说不定日后还有我求表少爷的时候, 到那时你在帮我平了这恩情不就好了。”   顾初宁也算是了解陆远, 他不是个心安理得欠人恩情的人, 这般早了早好, 也不必日后牵扯,可再怎么说, 她都是不会要这房契的,何况她说的也不全是客套话,就凭着她现在的境况说不定以后还当真有事相求于陆远呢。   再说这房契,如程临所言极是金贵,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虽说如今陆远得了皇上的赏识, 家大业大,可也不好出手如此阔绰。   陆远看着顾初宁,他心中顾初宁不是在说假话, 今日无论他再怎么说顾初宁都是不会答应的。   陆远负过手:“那就如表妹所言,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必客气, 陆远一定办到。”   程临心里默默赞了一声, 顾小姐果真不是一般的小娘子, 竟能舍了这般大的益处,更何况,与这房契相比,自然还是陆远的承诺更加重要,别人或许不知,他可知晓凭着陆远如今的身份地位,得了他一句承诺才是天大的好处。   顾初宁一听就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那我就不打扰表少爷了,”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了陆远和程临俩人,陆远看着院角处的石榴树,道:“程临,你将那房契拿去衙门里转让给她。”   程临瞪大了眼睛:“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不是……”   陆远淡淡道:“话虽如此,但我不想欠任何人,记住,暂时不要让她知道,待过一段时间再告诉她,”到时房契已然转让成功,这房子就是她的了。   程临虽然不解,但一贯都是服从陆远的命令,因而道:“是,大人,”他暗暗琢磨着一会儿就去衙门办这事,若是普通百姓转让房契自然是要二人皆到场做证据的,可陆远是何等样人,自然不需如此麻烦,故而就算顾初宁没到也是可以的。   程临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将房契转让的合同都弄好了,只不过这一切顾初宁不知道而已。   这厢珊瑚在先前的马车上待着,此刻见了顾初宁就迎了上去,她很是好奇,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姑娘,表少爷这是寻您做什么去了,这般神秘兮兮的。”   顾初宁上了马车后先喝了一碗茶:“没什么大事,说了两句话便完事了,”她想着还是别告诉珊瑚为好,若是珊瑚知道她拒绝了这房契,说不定会遗憾。   珊瑚接着道:“姑娘,那咱们是先回府还是有旁的事情。”   顾初宁想了片刻道:“去瑾哥儿的学堂那瞧瞧,瑾哥儿读书也有段时间了,前些日子不得空,如今正好有时间去看看。”   珊瑚笑道:“姑娘说的有理,今儿这日子当真是凑巧了,少爷每到这天都会提前一个时辰下学,咱们现在过去正好。”   珊瑚撩开帘子对车夫道:“去前头府里少爷读书的学堂。”   车夫得了令,马车很快便走了起来,正好学堂离的不远,略走了一会儿也便到了,顾初宁重新戴好帷帽,然后立在马车前头看着学堂。   这学堂乃是给京城里刚开蒙的男娃们设立的,再大一些便是去太学或是旁的书院,故而学堂里几乎全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顾初宁特意叫马车绕到了小门处,顾瑾曾与她说过,从学堂小门处能抄小路,回府会快些,正好今日宋裕着了凉在家里修养,只剩了顾瑾一人。   这学堂置身于一处僻静的胡同,往来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些接家中孩子的马车候着,周遭都是高大的树木,顾初宁正好站在树荫下,很是凉爽。   又过了片刻,小门才被推开,里面走出好些少年。   顾初宁和珊瑚俱都紧盯着走出的少年,过了半晌才看见顾瑾走出来,他穿着今早上那身月白的直缀,头发梳的齐齐整整的,只不过肃着一张小脸,正抬步往前走,看样子是在寻自家的马车。   顾初宁笑着对珊瑚道:“这孩子,怎的不往旁边看看,咱们俩在这儿等着他竟一点都没有瞧见。”   珊瑚就道:“姑娘您这是第一次来,少爷自然不会料到咱们会来接他,再者说了,您忘了您现在还戴着帷帽?”   顾初宁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珊瑚不说她竟忘了这回事了,这帷帽缀着的白纱质地很好,外面的人看她会模模糊糊的,她却能从中瞧见外面,也是,这样一装扮顾瑾如何能认出来。   二人正在说说笑笑的,忽然顾瑾停下了步子,后头有几个男娃勾住了他的肩膀,几个人就聚在了一处,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绫缎袍子的小公子,衣襟上波光流动,竟是用金线织就的,当真是华贵至极。   珊瑚就道:“呀,姑娘,这小公子想来是个家世贵重的。”   顾初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顾瑾平素也爱与她说些学堂认识的同窗们,但他的话中显然没有这个小公子。   正在她琢磨的时候,那以小公子为首的一帮男娃同顾瑾一起往旁边的巷子里走过去了。   顾初宁觉得有些不对劲:“珊瑚,咱们快些跟过去。”   顾初宁领着珊瑚一路往那条巷子走,这巷子也颇是安静,在巷子的角落里,那一堆人围着顾瑾,顾初宁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顾瑾。   那边以小公子为首的男娃们就冷嘲热讽:“顾瑾,就凭你这乡下来的破落户也配和我们一处读书。”   有个男娃尖利的笑了起来:“可不是呢,就这样的人平素连和我说句话也是不配的,”他说着搡了顾瑾一把:“就凭你读书也能越过我们去,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顾瑾被一把推搡到了身后坚硬的墙壁上,后背受到重重一击,他闷哼了声,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他这样的身份若是敢反抗,以后说不定还要受到怎样的欺负,他只能忍。   这些小公子们都出身高贵,随随便便就能整治他,若是他惹恼了这些人,不只他没有好果子吃,就是在家中的阿姐……怕是也会受到连累,济宁侯府到底只是个借住的地方,他不想再为纪氏添麻烦。   一群人哄声笑起来:“杜公子,你瞧这破落户,是不是哑巴了。”   那穿着最华贵的小公子冷冷地道:“哑巴了最好,哑巴了就不能对夫子花言巧语了。”   其他人也道:“可不是,见天儿的就听夫子夸你,你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顾初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她怎么说也活了这么些年,这些小孩子的心理她是极清楚的,不过是因着顾瑾课业成绩最好,又出身不好,才如此针对于他。   顾初宁刚要上前叫住那些人,忽然就看见那些小公子对着顾瑾拳打脚踢,全然不留情面的样子,顾瑾身体遭受重击的闷哼声落在顾初宁的耳朵里犹如一道巨雷一般。   顾初宁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到了,什么尊贵卑贱全都被她忘到了脑后,她也管不得得罪了这些有家世背景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了,那可是她的弟弟啊。   顾初宁当即就向前跑了过去,喊道:“住手,”珊瑚也跟着喊:“快停下来,你们做什么呢,小心我叫夫子过来。”   那些小公子们听见珊瑚说要叫夫子,一时间有些慌乱,毕竟他们只是小孩子,平素最是仰望敬重夫子,故而就没有再打顾瑾了。   顾初宁推开那些小公子,然后把缩在墙角的顾瑾拉起来,顾瑾面色苍白,嘴唇紧抿,一派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实在没想到,顾初宁竟会来这里,喃喃道:“阿姐……”   顾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她把顾瑾揽进怀里:“瑾哥儿别怕,阿姐来了,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顾瑾感受着熟悉的怀抱,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明明阿姐那些纤弱,可只要她在,他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顾初宁哭了一会儿才道:“伤的可严重,哪里不舒服?”怪不得顾瑾这几天不对劲,原来是受了欺凌,她一时间全都想明白了。   顾瑾摇了摇头:“没事,阿姐,”他自然是在说谎的,虽说这些都是小孩子,可脚力加在一处也是受不了的。   顾初宁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瑾面上竟毫无伤痕,她心下微惊,这些孩子当真是歹毒,只伤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小公子也回过味来了:“你是谁啊,别挡了我们的道儿,快起开。”   顾初宁摸了摸顾瑾的脸,缓缓道:“我是谁,我是顾瑾的长姐,”她说这话时是一派的冷漠,眼神也极度的冷漠,那些胆子小的小公子登时就有些害怕了,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那穿着最华贵的小公子啐了一声:“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女子也怕,你们方才不是听见了,她是顾瑾的姐姐,那也是个破落户,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那些小公子一听也就不害怕了,只不过方才那女子的气势着实有些吓人。   顾瑾就握住顾初宁的手:“阿姐,咱们惹不起他们的,尤其是杜子俊,他是承恩侯府的嫡子……”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权势的重要。   承恩侯……顾初宁勾起了唇角,原来是杜曼珠的弟弟,怪不得,这姐弟俩都是一样的歹毒,当真是一脉相承。   杜子俊反而上前几步凑近了顾瑾,一点也不在意顾初宁,狠狠道:“正好你姐姐来了,这回我连你们两个都不放过。”   杜子俊这狠话还没放完,就感觉膝盖窝一痛,继而狠狠地摔在了坚硬的地板上,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对顾初宁道:“你敢踢我?”   没错,就是顾初宁踢的,反正事情都已经这般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杜子俊也是不会放过顾瑾的,何必要躲躲藏藏的,倒不如撕破脸,就算今儿将杜子俊得罪了,还有济宁侯府在呢,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她们姐弟的,大不了就是离开京城,她有什么好怕的。   杜子俊满脸不可置信:“你们还不快扶我起来,”他冲着那几个小公子道。   那几个小公子已然吓愣了,听见杜子俊的话才扶了他起来,杜子俊恶狠狠地道:“你们还不快替我报仇。”   那几个小公子却没有听杜子俊的话上前,实在是方才那一幕还在眼前,他们害怕被顾初宁收拾。   顾瑾也有些惊讶,他的阿姐一贯柔弱,怎的今儿如此厉害。   顾初宁没有说话,她这具身子诚然是虚弱,也没什么力气,可她前世的本事还没有忘尽,这踢人的本领就是一股巧劲儿,若是踢对了可是厉害的很。   顾初宁缓缓笑开:“若是不怕,你们就过来。”   顾初宁生的极美,此时笑起来就更美了,那些小公子们却不敢看顾初宁,他们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哪里经过此等情况,此时见了顾初宁的笑更是觉得害怕,就是杜子俊也有些害怕了,他的膝盖还疼的很。   杜子俊怎么说也只是个九岁的男娃,原本的跋扈强横虽不是作假,可此时见了顾初宁这般说也发起怵来。   杜子俊逞强道:“别以为我怕了你,等我回家告诉我阿姐还有娘亲,有你看的。”   他先前这般说就有些逞强了,可后来回过味儿来却觉得他说的有理,有什么事情是阿姐和娘亲解决不了的呢,杜子俊这般想着,气焰又嚣张起来。   顾瑾却有些害怕了,他握紧顾初宁的手,嘴唇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阿姐,怎么办……”他知道凭着济宁侯府的关系他们姐弟俩不会有危险,可怎么也会受到影响,说不定就要回扬州府了……若是回去了,那扬州府还有无数个祝建白,阿姐要怎么办。   顾初宁却想起了她为着逃跑办的路引和身份证明,实在不行就离开京城,不回扬州府,那不就结了。   杜子俊大声道:“你听见了没有,我说我要去找我阿姐和娘亲,到时候你们都得滚出京城,回你们乡下去。”   顾初宁刚要回话,就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谁说她们要回去了。”   顾初宁抬眼望去,那人穿着一身靛青的袍子,原本温和的脸此刻却冷了下来,竟然是沈慎,顾初宁有些惊讶,这巷子如此偏僻,如何会遇见沈慎。   沈慎自马而下,腰高腿长,好不英俊,他定定地站在杜子俊前面:“我看是你要麻烦了。”   一旁围着杜子俊的小公子们就不乐意了:“你是谁啊,也敢管咱们杜公子的事,到时候叫承恩伯进宫去与太后说道说道,我看你还不哭着求咱们杜公子,”小小年纪,却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沈慎忽然笑了起来,犹如冰雪初绽,他看着杜子俊:“那咱们就去宫里同太后说道说道。”   顾初宁看着沈慎,她当真没想到沈慎这般温和的人也会有这一面。   旁边的小公子们还在出言不逊,那杜子俊的身子却有些发抖:“都别说了,跟我走。”   那些小公子们就好奇了,怎么方才还那么厉害,见了这陌生男子便害怕了。   沈慎俯下身,勾起唇角,缓缓说道:“想走?”   杜子俊一听就低下了头,良久才小声道:“我跟你走……”   顾初宁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沈慎领着杜子俊出了巷子说话,那些小公子们见状都跑了开来。   顾初宁却顾不得那些了,她握住顾瑾的双肩:“现下没事了,你告诉阿姐,伤的厉害吗?”   顾瑾摇了摇头:“阿姐,他们力气都不大,只是人多了些,瑾哥儿没什么事,”他这话也不是作假,并不是很厉害。   顾初宁放下了心,又和顾瑾说了会儿话,就见沈慎带着杜子俊走了进来,顾初宁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就见杜子俊抿着嘴向她和顾瑾道歉:“之前的事是我错了,你们要打要骂都随意,我会叫小厮出钱替顾瑾医治的。”   顾瑾见惯了杜子俊嚣张的样子,此刻见杜子俊这般却有些不信,顾初宁却道:“那你之后在学堂里如何与瑾哥儿相处。”   杜子俊老老实实地道:“以后我不会再欺负顾瑾了,从前的事也一笔勾销。”   顾初宁却冷冷道:“还有你的那些随扈们。”   “这个你放心,他们都听我的话,以后一定同顾瑾好好相处,”杜子俊又道。   顾初宁闻言放下了心,虽然她不知道为何杜子俊会听沈慎的话,但杜子俊既然这般承诺了,以后便没事了,至于其他的惩治,顾初宁是不敢想的,不管怎么说,杜子俊都是当今太后的侄孙。   沈慎见此事了了就道:“你回去吧,”顿了顿又道:“记住我的话。”   杜子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一紧,就道:“我会记住的,”他说完也不磨蹭,转身就往自己的马车那去了。   场间就剩下了沈慎和顾初宁几人,顾初宁很是感谢,她拉着顾瑾一起向沈慎福了福身:“今日的事多亏了沈世子,若不然我们姐弟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顾瑾也是真心实意的道谢,这位沈世子一来,不仅今日的事解决了,以后也不用怕杜子俊为难他了,他看的出来,杜子俊很听这位沈世子的话,杜子俊以后定然不会欺负他了。   沈慎面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连忙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如此。”   其实沈慎对顾初宁是越发好奇了,初见时只当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后来却狡黠多端,今儿又有一股什么都不怕的狠劲儿,简直像是一个谜一般。   顾初宁郑重的道:“对于沈世子来说不过是随意而为,对于我们姐弟却是大恩,虽然我们姐弟身份卑微,但日后沈世子若是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提。”   沈慎听顾初宁这么说也认真了起来:“好。”   顾初宁彻底松了一口气,面色也和缓起来:“初宁有些好奇,怎的这杜子俊对沈世子您如此……”那是一种既害怕又恭敬的感觉。   沈慎笑了起来:“不过是之前在宫里遇见过罢了,你放心,他既已如此说了,便不会再犯的。”   一时间说完了话,顾初宁就向沈慎道别:“沈世子,那初宁带着瑾哥儿去医馆瞧瞧,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沈慎也知道顾瑾受了些伤,就道:“快些去吧,等会儿夜了就麻烦了。”   顾初宁又冲沈慎福了福身,然后领着顾瑾上了马车往附近的医馆去。   医馆大约还有一两条街的样子,顾瑾靠在马车里的软枕上:“阿姐,那位沈世子好生厉害,”语气中是全然的羡慕,如果他也有那么厉害,阿姐就不会受欺负了。   顾初宁却冷了脸:“顾瑾,你的本事大了,这样的事情也敢瞒着阿姐了。”   顾初宁甚少直唤顾瑾的名字,顾瑾一听就紧张了起来,他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小声道:“阿姐,往后有什么事情我都同你说。”   顾瑾还受着伤,语气又这般可怜,顾初宁的心就软了。   顾瑾小心翼翼的抬头:“阿姐,我看这位沈世子好得很,不如你嫁给他吧,”他很喜欢沈世子,若是能做他的姐夫自然是极好的。   顾初宁没忍住笑了起来,顾瑾到底只是个小孩子,懂的不多,沈世子不仅是世子,更是公主之子,怎么可能娶她,除非沈慎得了癔症。   顾初宁摸了摸顾瑾的脸:“别胡说,好好靠着,等会儿去了医馆就好了。”   顾瑾没有吭声,他想的没错啊,沈世子与阿姐那么相配……   这厢,沈慎牵着马出了巷子,又拐了拐,才到了另一条巷子,巷子尾立着一个极宽敞的马车,微风拂过,车帘飘动,露出一张极俊秀的脸,竟然是陆远。   沈慎走到跟前,道:“方才你怎么不露面,只叫我去帮忙。”   原来是沈慎约了陆远去吃酒,俩人半路上相遇,陆远却让他过去帮顾初宁,这才有了方才的事情。   陆远没有说话,他出了那宅子后就往沈慎说的酒楼处走,也是巧了,竟就看见那一幕,这才叫叫了沈慎去帮忙。   沈慎侧过脸:“那可是你的表妹。”   半晌,陆远才道:“你也知道,我与杜家人合不来,我出面自然不如你出面好用。”   沈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是公主之子,也是京城中极少能与杜家旗鼓相当的人家了。   陆远走下马车:“今日的事多谢你了,”他对沈慎认真道。   沈慎却道:“你同我道什么谢,这可是顾小姐该做的事情,”他停了半晌又道:“哦,对了,她还不是你正经的表妹。”   沈慎想起了方才狭窄巷子中的顾初宁,纵然陋室窄巷,依旧难掩风华,他忽而笑了起来。   陆远心思缜密,自然能听出沈慎话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可他没有深究。 第35章   车夫行的很稳, 顾瑾斜斜地靠在软枕上,倒也没有多少不舒服。   顾初宁问道:“裕哥儿平素都与你一处, 他知道吗?”   顾瑾摇了摇头, 声音闷闷的:“他们专挑我与表哥不在一处的时候寻衅, 况且, 先前他们也只逮到一次机会打我, 这回是第二次, ”他心里明白, 宋裕怎么说也是济宁侯府的人,杜子俊等人自然不敢明目张胆, 只能私下寻找机会。   顾初宁一听就明白了,那些人就是趁着宋裕不在的时候,毕竟宋裕和顾瑾不能时时在一处,再加上宋裕这两天染了风寒,宋老夫人一见幼孙这般可怜,哪能叫宋裕读书去, 故而在府里好生养着呢,顾初宁也去瞧过宋裕,如今算来大约病了有三天了, 正好就是这段时间顾瑾的表现有些不正常。   顾初宁左思右想,这事还是不必叫纪氏她们知道,免得着急, 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怎样, 何必平添烦恼, 惹得生分呢。   故而顾初宁领着顾瑾来了医馆,免得叫府里人知道,待回府后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只求这事风平浪静的过去,不要再惹是非了,否则到时候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沈慎来帮忙了。   顾初宁叹了口气:“你以后在学堂里也只做不知,至于那杜子俊,就不要再同他说话了,姨母那里什么都不要提及。”   顾瑾连忙点了点头:“我省得的,阿姐,你放心吧。”   顾瑾白嫩的小脸此时却显出一股子不合年龄的成熟,顾初宁有些不好受,这孩子如此懂事,何尝不是被迫的,她实在不是个好姐姐,都无法为弟弟报仇,只能叫他忍气吞声。   顾瑾心绪敏感,此时觉出顾初宁好像有些不对劲儿:“阿姐,你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   顾初宁微楞,她在想,她什么时候才能叫顾瑾不再受委屈,可这话怎的好同他说,因而点了点他的额头:“阿姐在想,你伤的有多重,待会儿见了大夫可不许哭鼻子。”   顾瑾抿嘴笑了起来,他才不会哭鼻子,他可是要保护阿姐的。   医馆离的很近,略走了片刻就到了,车夫在外头恭敬的道:“表姑娘,这家医馆是咱们京城顶有名的医馆,对于跌打损伤的医治最好。”   顾初宁道了声谢,这车夫乃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自然比她要了解京城里医馆的好坏。   顾初宁又戴上帷帽,然后领着顾瑾进了医馆,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直到顾初宁见到了宋景……   宋景穿了一身天水碧的直缀,眉目英挺,好不俊朗,就是此刻正一拐一拐的从医馆里面往外走,看这样子竟是腿受了伤。   顾初宁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料到竟会在这遇上宋景,虽说她此刻戴着帷帽,可宋景还是能认出一旁的顾瑾和珊瑚,这事算是遮掩不过去了。   帷帽下的顾初宁无奈的舒了一口气,果然就见宋景眼睛一亮,一瘸一拐的往这里走,继而惊讶的道:“瑾哥儿怎的在此处?”   顾瑾很是知礼,见状就行了礼:“三哥哥好,我是不小心摔了跤才来医馆瞧瞧的。”   宋景点了点头,这才发现顾瑾身边戴着帷帽的顾初宁,他越看这人的身形越熟悉,故而就站在那儿一直盯着顾初宁。   顾初宁很是无奈,宋景分明都知道她是谁了,还要这般,她只能无奈的拉开了一丝缝隙,露出眉眼:“三少爷,是我。”   宋景恍然大悟一般的“唔”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还别说,你这般影影绰绰的倒颇是好看。”   宋景这才想起来正经事,肃了面色道:“既然瑾哥儿来了此处,作为兄长的我自然是要帮忙的,他家的白大夫医治跌打损伤乃是一绝,我平素都是来找白大夫拿药。”   顾初宁笑了下:“看来三少爷是没少来啊,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透露出了什么,面色有些不好看,然后转移话题道:“快别说我了,还是先带瑾哥儿去瞧大夫吧。”   顾初宁原本也没打算如何,这就带着顾瑾进了一个单间去瞧大夫。   宋景松了口气,他最是爱玩,总是会不小心磕到这儿碰到那儿,受的伤虽不严重,可次数是当真多,这次是因着和同窗踢蹴鞠不小心伤了腿,他可不敢回府里找府医看诊,那样的话阖府可不就全都知道了,他娘指不定要怎么说他,故而才时常来这儿医治。   宋景对身边的随侍道:“去叫平素常用的白大夫过来,”他抬步往前走,是时候表现他伟大的兄弟情谊了。   单间里,顾初宁在一旁看着白大夫给顾瑾诊脉,宋景就立在一旁,一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   顾初宁其实已经料到了,宋景纵然有些不着调,可还是世家公子,最是知礼,这等情况下他自然是要随时帮着自家亲戚的了,这事压根就瞒不了他。   白大夫诊完脉又道:“小公子,把衣裳脱了我瞧瞧,这样才能对症。”   顾瑾方才八岁,顾初宁自然不需要避忌,顾瑾也没犹豫,立时就把衣裳给脱了,众人就看见深浅不一的伤痕——   顾瑾的小腹处伤的最重,好些脚印,后背处也大多是深浅不一的淤青,再加上过了一段时间,那些淤青显出了红色或紫色,看着很是吓人。   顾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那些人虽然都是小孩子,但气力也不小,才把顾瑾伤成了这个样子。   珊瑚也是低低的惊呼出来,就是一贯不着调的宋景也正经了起来,他的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问道:“谁干的?”这伤痕明摆着就是被人打得,如何能是不小心摔了的缘故。   宋景平日里就很喜欢顾初宁,连带着也很喜欢顾瑾这个弟弟,就算不提这个,就凭着她们是济宁侯府的人,他也不能看着顾瑾任人欺负,一股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宋景的指骨都握的吱嘎吱嘎的响。   白大夫细细地查验了伤口,良久才道:“二位放心,其实出了这淤青才是好的,说明只是些皮外伤,只要受几日的苦痛,待到时再按时敷药也就好了,那些厉害的伤往往是外面瞧着无事,实际内里头都损害了。”   顾初宁一听就放下了心,看来这只是轻伤,只要到时候好好将养就好了。   那边宋景还在生气,顾初宁就道:“珊瑚,你听着白大夫的嘱咐,把药方拿好,我去同三少爷去外面说话。”   珊瑚知道轻重,点头应了,顾初宁就和宋景走了出去。   宋景此时已经冷静了许多:“不管怎么说,瑾哥儿现如今都是咱们侯府的人,不能叫人欺负了去,你告诉我是谁,我这就找他去,”他说这话时很是生气。   顾初宁无奈道:“是杜子俊。”   宋景挑了下眉头:“承恩侯府的人,”继而冷笑道:“怪不得,他们阖府都是这般跋扈至极的人,就算是太后的母族,我济宁侯府也不会怕了他的。”   顾初宁连忙解释:“你不知道,那杜子俊已经亲口向瑾哥儿道歉了,更是承诺以后俩人和平相处,”然后将方才的事一一告诉了宋景。   宋景有些惊讶:“沈慎?”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事如今已经了了,你若再去可就是惹麻烦了,”她与宋景一向交好,如今这般说话也不必顾忌。   宋景沉默了会儿,顾初宁说的对,就算是他去,也没有比现下更好的结果了,说不定还会闹大,到时候对顾初宁姐弟更是不利了,只不过他有些好奇,沈慎怎的会出手相助。   顾初宁见宋景想明白了又道:“如今已是最好的情况了,待回府以后,你也只做不知吧。”   宋景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我都明白,”他过了半晌又道:“以后再遇上什么事,可一定要同我讲。”   顾初宁就瞧见宋景一派认真的神色,郑重道:“一定,”她很是感动宋景的好意。   一时间说完了话,宋景又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了,顾初宁也领着顾瑾回了侯府,一切风平浪静,那件事好似没发生过一般。   时间过得很快,又过了些日子顾瑾便好的差不多了,正如那白大夫所言,按时敷药再加上好好将养就好了。   小院儿里。   顾初宁靠在美人榻的软枕上读佛经,是的,她不光抄佛经,还读佛经。   和暖的日光打在顾初宁的周遭,越发显得她眉目玲珑,乌发堆云,好不漂亮,可任谁见到这般美的小娘子读佛经,却都有些诧异了。   珊瑚亦是如此,她轻手轻脚的给顾初宁续上了茶,然后心里琢磨个不停,珊瑚连连感叹,姑娘的性子真是越发沉稳了,这般枯燥的佛经都能津津有味的读下去。   珊瑚想啊想的,莫名看见自家姑娘穿着佛袍做了尼姑,跪在古佛下磕头诵经,珊瑚想到这里赶紧摇了摇头,她是糊涂了,姑娘才不会遁入空门的,她都在想些什么。   顾初宁正是读的认真,自然没有看见珊瑚的不对劲儿,可下一瞬,她就听见了宋芷惊讶的声音:“初宁,你竟在读佛经?”   宋芷这般大惊小怪的,顾初宁就解释道:“左右闲来无事,正好读读佛经,也好静心。”   宋芷被噎了回去,好,她知道了,初宁是个有佛缘的,她建议道:“下回啊,你去小佛堂同祖母一起做功课,她正经需要有人陪呢,府里只有你潜心向佛。”   顾初宁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宋芷接着也不说话了,就这般上下打量着顾初宁,倒是把顾初宁给看的发毛,顾初宁好奇道:“你怎么这般看着我,可是有哪里不对劲儿?”   宋芷无奈的叹了口气:“喏,你看看,”说着给顾初宁递过来一个精致华美的帖子。   顾初宁接过来仔细读了起来,这帖子就是很寻常的京里姑娘们邀约的帖子,还是寻的老由头,说是去京郊庄子赏花,可这落款却让她有些惊讶,这落款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杜曼珠三字。   顾初宁抬头:“怎么了,是因着这是杜曼珠的帖子吗?”这不是挺正常的,府里的姑娘平常也是与杜曼珠往来的。   宋芷又道:“你翻过来看看。”   顾初宁闻言照做,只见这帖子背后清晰地写着邀请的名字,其中就有顾初宁三字,顾初宁惊讶道:“竟然有我?”   实在不怪她惊讶,按说杜曼珠是顶顶看不上她的身份的,后来又有小佛堂的事情,杜曼珠更是当她不存在,邀请府里其余的姑娘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邀请她,这就有些奇怪了。   宋芷点了点头:“可不是,她与你这般不对付,怎的会邀你,我看这里头有猫腻。”   顾初宁捻起帖子,缓缓道:“你想多了,她又不能怎样,”顶多是没好脸子给她。   宋芷被气笑,她的胸脯起伏着:“初宁,我说你是不是佛经读的多了都傻了,你当我不知道瑾哥儿的事吗?”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宋芷如何会知道,下一刻她就想清楚了,定然是宋景说的。   宋芷也不隐瞒:“三哥哥都告诉我了,你也不必瞒着我,她杜曼珠欺负你,她弟弟又欺负咱们瑾哥儿,是真当咱们侯府没人了,”她言语间是全然的气愤,就算没有这事,她也不喜欢杜曼珠的为人,如今又添了这桩事,宋芷就厌恶杜曼珠了。   顾初宁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宋芷看出了她的为难:“你放心,三哥哥只同我一个人说了,还是我死缠烂打的,姨娘她们都不知道。”   顾初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只不过她还有些恼宋景,怎的这般大嘴巴,此时是她在气头上了,竟忘了宋景与宋芷关系很好。   顾初宁仔细想了下:“宴会上是大家都去的,杜曼珠不能怎么样,再者说,杜子俊是杜子俊的事,杜曼珠是不知情的,她邀我应当不是为了为难我。”   宋芷一想顾初宁说的也有理:“不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只管去,我看她能要如何,”她指望着狠狠地打一回杜曼珠的脸。   第二日,济宁侯府的小娘子都换上了得体的衣裳,然后乘了马车往杜曼珠的庄子里走。   顾初宁几人到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小娘子,此时都聚在一处说说笑笑的。   杜曼珠今日穿了石榴红金线牡丹的襟子,头上簪了赤金累丝的头面,华美又贵气,当真是好看的紧。   杜曼珠原本正在和一众小娘子说话,此时见了济宁侯府的人就笑着迎了过来:“可把你们给盼了过来,我方才还在想着呢,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宋芙就笑着同杜曼珠说了话,俩人聊得很好。   顾初宁只待寒暄过去,也没有在意,忽然身前多了一道艳丽的身影,不是杜曼珠是谁,杜曼珠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很是亲近的对顾初宁说:“顾小姐可来了,你的伤可好的差不多了,那日我不小心撞了您,当真是不安的紧。”   顾初宁有些迷茫,什么伤,过了会儿她想起来是那日小佛堂的事。   顾初宁接着就看见一众小娘子们交头接耳,都暗戳戳地看着这边,像是在说什么事情,目光闪动。   杜曼珠咬着唇,一副担忧的模样,贴近了顾初宁,还握着顾初宁的手:“姐姐可担心坏了。”   顾初宁好像明白杜曼珠为何要这么做了,下一瞬,她的耳朵旁多了道温热的呼吸,原来是杜曼珠凑近她耳朵道:“顾初宁,我倒是小瞧你了,原来你还有这等本事,能勾得了沈慎,”极讥诮的语气。   可这幅画面落在旁人眼里却是一幅极美丽又和谐的画面…… 第36章   夏日繁华绿树, 又有两个如画一般的小娘子交耳说话, 那画面当真是养眼。   顾初宁觉得耳边温热, 她有些不舒服,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 她能清晰地瞧见杜曼珠那满是讥诮的恶意目光。   杜曼珠说完离开了顾初宁的耳边,目光楚楚, 看着很是担忧的样子。   顾初宁着实是没想到, 杜曼珠的戏竟然这么好, 明明前些日子还和个炮竹一样,今儿就懂得假装做样子了,当真是厉害。   顾初宁也不笨, 自然知道杜曼珠此举的意思,不过是那日在小佛堂的事引起了众怒, 惹得杜曼珠受了些风言风语,杜曼珠这才改变套路想要当众与她示好解除误会, 这样便又能做回先前那个受人欢迎的杜小姐了。   “劳烦杜小姐挂心了,那日初宁只是受了些轻伤,早好了,”顾初宁笑道,她能怎么办,还能当众落杜曼珠的脸不成,只能随着杜曼珠罢了, 毕竟她惹不起杜曼珠。   杜曼珠闻言眼睛一亮, 但还是很好的演了下去, 做出一副和顾初宁很亲密的姿态:“那就好,以前的事都不提了,咱们往后可要好好处着,”面上的笑都要渗出蜜来。   顾初宁笑着点了点头,她想起方才杜曼珠说的话,沈慎……,想来杜曼珠是知道那日沈慎出手相助的事了,不过说来也是,杜子俊可是杜曼珠的亲弟弟,这事杜曼珠一定是知道的,不过看样子杜曼珠不会把这事说出去,这样就可以了,顾初宁无奈的想。   杜曼珠戏也演完了,自然就回了原先的地方与小娘子们说话。   其余的小娘子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方才杜曼珠与顾初宁姿态亲密,不似作伪,众人私底下一琢磨,就觉得那日小佛堂的事有些夸大了,是不是冤枉了杜曼珠,这样一想,众人对杜曼珠的看法就改观了许多。   那边杜曼珠勾起唇角,笑的得意,对朱妙珍说:“你这法子还算有些用处,不枉我平日里拉拔你。”   朱妙珍闻言恭谨地微点了头:“这是妙珍该做的,杜小姐日后再有什么事尽管同妙珍说,妙珍虽然蠢笨,但好歹也能出些主意。”   杜曼珠颔首,高傲道:“你父亲那里我会同我父亲说的。”   朱妙珍喜形于色,激动道:“是,杜小姐,我们全家都感怀您的恩德。”   宋芷自然也看出来杜曼珠打个是个什么主意了,她气呼呼地道:“怎么过了几日变的这么聪明了。”   顾初宁默默想道,只要以后再不惹事,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了。   …   小娘子们陆陆续续也都来齐了,众人聚在一块儿琢磨着等会儿要玩些什么,都各抒己见起来。   呼声最高的是连诗作画,毕竟这是最寻常也最热门的,大家一听也便同意了,再不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朱妙珍却道:“各位,这连诗作画咱们都玩了这些年了,不如换个想头。”   朱妙珍这样一说,小娘子们自然都看向她,看她能有什么主意,朱妙珍却并不害羞,反而抬首挺胸起来:“要我看呐,不如咱们去骑马玩儿,还可以比试看谁的马跑得快,这骑马咱们玩的少,正是新奇有趣儿。”   小娘子们迟疑起来,这骑马确实玩的少,虽然大家家里不是行伍出身,但世家教育子女可是样样都到,骑马一项自然也是会的。   杜曼珠这时候就道:“也是巧了,我家这庄子就有个跑马场,里头养着好些马,若是不介意的话,大家就跑马玩儿吧。”   小娘子们一听就笑了起来:“那再好不过了,”然后复又说笑起来,看谁跑得快。   杜曼珠心里更得意了,这项跑马的主意自然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而是她先前交代朱妙珍的,她向来习惯做京城里贵女们的首领,自然要样样都是最出色的,可上次在庆云县主的宴会上却损了脸面,她可时时记得要找补回来,她要让大家都记得,她才是京里最尊贵的贵女。   杜曼珠接着就走向顾初宁等人,道:“我瞧着几位姐妹都是娴静的,也不知马术如何,等会儿骑马时可要小心,莫要伤到了。”   宋芙几个虽然娴静,但骑马也是会的,自然笑着应了。   顾初宁却摇了摇头:“杜小姐,我今日有些不舒服,这骑马一事怕是不成了。”   杜曼珠目光微闪,然后加大了声音惊讶道:“顾小姐,这骑马你参与不了,当真是可惜了,”她心下哂笑,果然是破落户,连骑马都不会,还要寻这样的由头。   旁的小娘子们听到也有些惊讶,继而想起来顾初宁不过是扬州府来的小官庶女,自然不是样样都会的,果然,只是那张脸生的太好看罢了,内里头说不定还是个草包。   顾初宁无力解释,其实大家说的也差不多,她虽然会骑马,但是马术很是一般,也就是能走个几圈的程度,与这些小姐们比赛自然是不成的,而且她今日来了葵水,也是当真骑不了,索性就不解释了。   场间就有一瞬的静止,宋芷扬了扬下巴:“好啊,杜小姐,咱们就过去跑马玩儿,正好初宁骑不了,给咱们做裁判正好。”   杜曼珠笑了笑:“那咱们这便过去了,”笑容虽然谦逊,但心里已经笃定她赢定了,毕竟她练了这么些年。   待杜曼珠走后,宋芷看着顾初宁,认真道:“等会儿仔细瞧着,看我是怎么打脸的。”   顾初宁愣了一下,看宋芷这意思是她擅长骑马?   一众小娘子们都准备好了,顾初宁坐在终点的台子前,等着她们过来。   顾初宁有些无聊,她看着四周的景色,杜家果然不愧是太后的母族,就这么一处随意的庄子就如此豪奢,不只有跑马场,这跑马场两侧都种了花树,绿意盎然,好不漂亮。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多了阵阵的马蹄声,顾初宁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站起身子往前看。   马蹄带起的滚滚烟尘中终于露出两个小娘子来,顾初宁仔细一看,竟然是宋芷和杜曼珠,她们俩几乎可以说是并驾齐驱,谁也不让谁,顾初宁感叹了下,这俩人的马术是如此之好。   杜曼珠使劲拽着缰绳,她心下很是震惊,原本她以为这场赛马的冠军会是她囊中之物,好叫众人歆羡于她,可没想到半路冒出个宋芷来,她从不知宋芷如此精于马术。   宋芷却轻松的笑了起来,她甚至稍松了些缰绳,好叫自己落后于杜曼珠。   杜曼珠咬唇,她一定要夺得这冠军之位,她忽然间看到宋芷稍落后于她,然后是炸开的惊喜,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然后一踢马腹,向前冲了出去,她心下笃定,这骑马一事,稍落于人后便很难追上来了,这冠军是她的了。   马儿一路向前,在最后关头,杜曼珠刚要欢喜出声,忽然就看到宋芷越过了她,夺得了头名,先她一步到达。   杜曼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的苍白,这怎么可能,方才宋芷不是还落后于她。   宋芷气定神闲的下了马,然后走到顾初宁身前,得意道:“其实我马术极好,不过我谁也没告诉,”她过了会儿又道:“方才我是故意落后于她的,就是为了叫她以为能夺得冠军,然后才超过她,叫她空欢喜一场。”   顾初宁着实没想到:“你的心思我倒猜不透了,不过叫杜曼珠吃瘪,我是开心的。”   宋芷笑:“可不是,这回可好好落她的脸了,叫她一直这么明里暗里的欺负你。”   这时候大家已经逐渐回来了,众人都知道了宋芷是头名,一股脑儿的过去恭喜宋芷,目光中全是羡慕佩服的意思,没几个人看到杜曼珠的脸都青了,反正宋芷是舒服极了。   杜曼珠恼了宋芷,原本这些目光和羡慕都该是她的,都是因为宋芷,她握紧了指骨,不过宋芷身份高贵,她是不能轻易惹的,只能忍了下去。   不过杜曼珠再是生气,也还要组织接下来的宴会,她邀了小娘子们回去院子里歇息。   庭院里已经摆上了糕点和酒水,正是叫小娘子们解乏用的,小娘子们就一边用糕点一边聊天。   顾初宁和宋芷也是用上了糕点,周围的小娘子们说起话儿来,有人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节了,待到那时候咱们可要好好玩玩儿。”   “可不是呢,这可是难得的盛会,听说今年比去岁还要盛大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说话间已然是期待不已的模样。   顾初宁正是听的认真,她从没参加过七夕节,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陈清怡看到了顾初宁眼中的疑惑就道:“顾小姐,你是从扬州府来的,怕是不知道咱们京城里头七夕节的习俗,咱们这儿啊,七夕节是盛大举办的,待到七夕节那天不仅有花灯盛放,还会比试瓜果比巧。”   这陈清怡乃是次辅的孙女,虽然身份高贵,为人却很好,顾初宁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陈清怡继续道:“七夕节还叫乞巧节,正是小娘子们比巧的时候,待到时候会在晚上举办比巧比赛,这可是盛事,若是夺得了头名,那真是在京中扬名儿了。”   顾初宁还当真不知道这个事,她以前也从未关注过,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着实没想到,这比赛竟如此重要,是所有未出阁小娘子们的比试,若是有人夺得了头名,那位姑娘一定会扬名京城了,到时候名声地位都会提高,将来成亲择夫婿也是有极大的好处。   旁边就有小娘子叹道:“唉,去年的头名是已经出嫁了的向大姑娘,她本身家里并不如何厉害,但就是因着此事嫁了个事事皆好的如意郎君,”语气中全是羡慕的意思。   “可不是呢,谁要是有那样的好运气,将来不知道要什么样儿呢。”   那小娘子红了脸,痴痴地道:“这头名的选择,也算是京中郎君们的选择了,可见那向大姑娘本身亦是极出众的。”   顾初宁有些不解,什么叫是京中郎君们的选择。   陈清怡笑道:“这瓜果比巧啊,是由京中未婚的公子们投票的,谁的票数多谁就是头名。”   顾初宁“唔”了一声,原来如此,她有些想见见向大姑娘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   先前的小娘子见状继续给顾初宁说道:“依我看呐,这头名是不用想了,反正也轮不到咱们,咱们要上心的是五色彩缕该系到哪位公子身上,”说完就害羞地笑了起来。   就是陈清怡也有些害羞了。   五色彩缕的事顾初宁是知道的,传闻中五色彩缕起源于汉宫,汉宫七夕之时,会在百子池畔奏乐,然后用五色彩缕互相绊结起来,叫做“相怜爱”。   后来这习俗传到了后世,不过也有了些改变,那就是五色彩缕如今乃是用于小娘子们送给心悦的公子们,若是倾慕哪位公子或是欣赏哪位公子,就将这五色彩缕赠与那公子,这也算是时下男女们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也因着这个,成了好些亲事。   眼下这些小娘子们显然是想到了心中的公子,这才红起脸来。   宋芷附在顾初宁的耳边悄悄说:“按说这五色彩缕是一人一根,我打算做好些根,到时候觉着哪位公子好就赠与谁,”她想了想又道:“那些出众的公子们总能收到好些五色彩缕。”   顾初宁很是无奈,宋芷这个性子:“那有些公子腰带上可不是要系满五色彩缕了,”她说完这话忽而想起了陆远浑身五色彩缕的模样,然后立刻甩了甩头,她这是想些什么呢。   一时间宴会完了,众人乘了马车回府。   顾初宁开始张罗着七夕节的事了,这可是个大节,府里的小娘子们也都忙的不得了。   顾初宁吩咐珊瑚准备好些瓜果礼品,其中以桂圆、榛子、花生三种乾果为主,珊瑚年纪小,也不懂得这些,就问:“姑娘,您要奴婢准备这些做什么啊?”   顾初宁解释道:“传闻啊,七夕那日也是魁星的生辰,魁星文事,家里有求取功名的读书人都要拜魁星,祈求考运亨通,咱们正好给瑾哥儿准备。”   珊瑚又问:“姑娘,这魁星又是什么啊?”   这边,程临也问:“大人,这魁星是什么?”他自幼习武,也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自然不知道这些。   陆远抚着案上的花生,一向冷彻的面上竟然显了暖意,他缓缓道:“魁星是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也称魁首,主掌考运。”   陆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缥缈:“这三种乾果是个小游戏,分别代表状元、榜眼、探花三甲,七夕当夜,各拿一个乾果投在桌子上,哪个离你自己最近,就代表是哪一种鼎甲。”   程临闻言想起了陆远的官职,陆远如今虽然身居高位,但也都是因着当今皇上的赏识罢了,说起来陆远如今只是个举人,他没有再科考。   程临沉默了下,大人如今方才二十岁,早前几年就已经是举人了,这是何等样的聪慧,当今之世还未寻到第二人,可他竟然没有再科考了。   程临还要再问,忽然看见了陆远脸上莫名的神色,像是追忆往事,明明那样平静的神情,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就是让人觉得难过,他见状小声地退了出去。   屋里面只剩下了陆远一人,他想起了从前。   七夕那晚,她就拉着他在月光下拜祭魁星,还准备了这三种乾果。   香案上林林总总的摆着瓜果鲜花,蜡烛也燃的正好,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陆远知道自己是宗室子弟,无需科考,可她那般紧张,他也只能随着她去了。   她紧张地道:“阿远,你快投一下乾果,看你能中头名不?”   当时他无奈失笑,若是按照这么说,岂不是谁都能中头三甲了,不过看她那紧张的模样,他只能随着她去。   最后,那乾果是花生,陆远捡起来道:“妧妧,是探花。”   她欢喜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探花好啊,我的阿远果然最厉害了,人都说啊,这探花郎往往是三甲里最俊秀的,阿远生的这般俊秀,一定是最招人喜欢的探花郎。”   清亮月光下,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衣诀飘动,像是降落凡尘的小仙女。   她眉眼弯弯,美好的像是一幅画,让人不忍打扰。   这厢,陆远闭了闭眼睛,你怎么就不在了呢,只留下我一个人。   满室夕阳的余晖,洒满了一整个屋子,明明是温暖的光晕,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寂寥,甚至是寒冷。   末了,只剩一地残光罢了。 第37章   七夕节是小娘子们的大节日。   这天一大早宋芷就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她一到屋子里就一连声的问道:“初宁, 你可是用过早膳了?”   顾初宁方才正在吃茶, 闻言就道:“刚刚用完早膳, 你怎的来的这般早, ”她有些好奇,虽说今儿是个重要的节日, 但现在方才早上, 京里的宴会一般都是在下午才举行, 时间还早呢。   宋芷坐在榻上,然后叹了口气:“唉,我果真猜到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等会儿要准备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顾初宁闻言有些好奇:“还能有什么事情准备, 不就是换好衣裳收拾妥当嘛。”   宋芷掰着指头给顾初宁说道起来:“今儿是咱们小姑娘的大日子,可不是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等会儿子要用天河水沐发,折桃枝,染指甲,换上新的衣裙,就这些忙完可就要中午了。”   顾初宁有些迷糊了,她以前当真是孤陋寡闻了,竟连这些都不知道。   宋芷一看顾初宁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 然后拍了拍胸脯:“你且放心吧, 有我在保准你一项也不落下。”   正是说话呢, 外头忽然响起沉重的步子声,顾初宁探出头去,原来是宋芷的贴身丫鬟们拿着好些东西过来,她仔细一看,竟然是两桶山泉水,再有桃枝、柏叶、槿叶和凤仙花,林林总总的好大一堆东西。   顾初宁连忙唤珊瑚过去帮忙,宋芷就道:“七夕这天小娘子们都要沐发,还要用柏叶、桃枝和山泉水一起煎的汤才好,至于这凤仙花嘛,可以捣汁染指甲。”   顾初宁心里默默感叹,她还从未如此精致过。   一时间丫鬟们就过去小厨房煎汤,然后又服侍着宋芷和顾初宁沐发,好一番收拾以后再由着丫鬟们绞头发。   珊瑚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给顾初宁绞头发,姑娘的头发乌黑柔软,又密又长,摸着如同一匹绸缎一般,她甚少见这样的头发。   宋芷也注意到了,羡慕道:“人都说这天如此沐发,会使头发乌黑亮丽,我瞧着你现在就已经极好了。”   顾初宁微微侧过头,方便珊瑚绞头发,对宋芷说:“我瞧着你的头发也很好,这般浓密,倒是不怕掉发了。”   宋芷点了点头,她美滋滋地接受赞美,她这头发就是厚实。   二人说着话,又有心思灵巧的小丫鬟帮着染指甲,凤仙花已经捣的差不多了,这凤仙花染指甲是再好不过了,待晾干以后便是胭脂色,看着极美。   顾初宁就问道:“这些事可真是太麻烦了,幸好只有这一天。”   宋芷乖觉的没有动弹,而是由着丫鬟染指甲,笑道:“可不是,不过听说这样子会帮着咱们寻到如意郎君,”她想了想又道:“初宁,你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可想要嫁给什么样的郎君。”   顾初宁一愣,她着实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宋芷这样一说倒是有些迷茫了,她先前只想着好好抚养顾瑾长大,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现在她却有些想寻一个可以与她心意相通的夫君了。   她前世嫁给陆显不过是冲喜罢了,更是只做了陆显三个月的妻子,还从未尝到过情爱的滋味。   是的,明眼人都知道,她不过陆显名义上的妻子罢了,她嫁过去那时,陆显已经病入膏肓了,陆显心胸开阔,为人极好,从来只当她是妹妹,两个并没有夫妻之实。   虽说陆显与她相处的极好,但也不过是朋友之谊罢了,陆显更像是她的师长,教了她许多东西。   提及爱情,顾初宁时常见到话本子里那样生死相许的感情,她时常在想,这样的情感到底是否存在,又是什么感觉,她虽不大懂,却是向往的。   顾初宁笑了下:“现在还不着急,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她想她需要慢慢去了解,忽而又一想,现在是极看重家世门第的时候,就她这样的身份,想要嫁一个如意郎君着实是有些困难的。   宋芷叹了口气:“可不是,这事急不得,”她如今还没遇见可心的人呢。   待染完指甲,顾初宁和宋芷又换了新的衣裙,细细地上了脂粉,俩人现下已是漂亮极了,就差发髻了。   珊瑚轻声道:“姑娘,奴婢今儿给您和二小姐梳一个新的发髻吧。”   珊瑚梳头的手艺最巧,她拿了一大捧素馨花,用了丝线将素馨花串起来,然后盘绕在发上,整个发上除了素馨花再用不上旁的饰物,当真是好看极了。   宋芷仔细地照了镜子,很是夸奖了一番珊瑚:“你这手艺还真巧,这素馨花的意头也巧。”   宋芷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开心地同顾初宁道:“初宁,咱们这便走吧。”   济宁侯府小娘子们乘了马车往城中而去,这次的宴会可谓是盛大,特意在京城里辟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顾初宁撩开帘子往外看,夹道两岸全是花树,纷纷扬扬地落下花瓣,树上还缠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想来就是天黑了以后也会漂亮的紧。   这旁边就是临岸的河水,夹道两岸则是各式各样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不只是姑娘家爱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各式的吃食,顾初宁都有些馋了,热闹又喧哗。   顾初宁一下了马车就看见了一众漂亮的小娘子们,还有好些公子哥,果真是热闹的紧。   顾初宁想起了带来的银两,这日宋老夫人说姑娘家好不容易过个节日,给每个姑娘额外发了银子,正好用于今日的玩乐。   顾初宁想起了沿路而来时的香气,她甚少吃这些街边小吃,正好今日用个够儿,因而对宋芷道:“咱们去吃那些小吃吧。”   宋芷眼睛都笑弯了:“走,”她与初宁当真是合得来啊。   街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菱粉糕,顾初宁要了一个,口感滑嫩的很,之后还有好些糕点,她和宋芷吃的很开心。   时下风气开放,又是大节,在这种日子当街吃食自然是可以的,周遭全是吃小吃的小娘子们。   宋芷咽下吃食道:“也不知道那些俊秀的公子们都去哪儿了,我准备的五色彩缕还没派上用场呢。”   顾初宁闻言看了眼自己腰间的五色彩缕,这还是宋芷非要给她挂上的,不过这五色彩缕定是送不出去的了,她想。   俩人又吃了一会儿,才往瓜果比巧的地方走。   今年的瓜果比巧在望江楼举办,顾名思义,正是隔江相望的酒楼上,那酒楼布置的极华美,台子上挂满了花灯,她们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小娘子了。   为着比赛公平,自然是要现场比试瓜果的,顾初宁眼尖的发现,杜曼珠已经跃跃欲试了,还有好些旁的贵女们。   现下正是傍晚时分,待各自雕刻好瓜果大约就是晚上了,众位小娘子都选好了自己想要的瓜果,准备比试。   瓜果比巧的主持人是个大约四十岁的夫人,看着就是身份尊贵的样子,她笑道:“诸位小娘子,你们可都准备好了,现下便开始吧。”   众人听到这话就开始忙起来,这瓜果比巧乃是在瓜果上作画,亦或是雕刻瓜果成花鸟虫鱼的形状,这一项自然就是比厨艺了,尤其是雕刻,极是考验功夫。   顾初宁的厨艺还算尚可,但平素都是做些糕点,于刀工一事上不大擅长,故而她只是打算凑个热闹。   顾初宁选的是萝卜,白萝卜和胡萝卜,她做不得那些精致繁美的雕刻,只会些简单的,她用白萝卜雕了天鹅的身子,胡萝卜雕了嘴巴,看着憨态可掬,顾初宁默默扶了额,就当是凑个热闹好了。   顾初宁忙活完就看别人雕刻的瓜果,然后吸了一口气,大家果真很厉害,相较起来,她的简直是不堪入目了。   杜曼珠是用西瓜雕的灯笼,竹影横斜,看着很是应景,而且工艺也很是精湛,顾初宁点了点头,看来杜曼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再一看,宋芙也是用的西瓜,她雕的竟然是牡丹花,西瓜皮绿,内里鲜红,花瓣层层绽开,看着就像是真的一般。   旁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完成了,此时互相一看,心里都暗暗叹口气,现下一看就是宋芙和杜曼珠的最好了,她们是别想争头名了,不过这头名到底会花落谁家呢,众人也暗暗关注起来。   杜曼珠的心里也有些没底,她暗暗握紧了手,没想到宋芙也有这等本事,她们济宁侯府的人当真是惹人厌,宋芙面上却什么都不显,看着淡定极了。   众人的作品都已完成,接下来就是投票的时间了,这投票乃是由公子们投掷花草,扔到了谁身边就算是一票。   京城里所有的公子哥们都来了,此时也暗暗观察了场间的瓜果,然后将花草掷到喜欢的作品旁,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宋芙和杜曼珠身边的花草就已经很多了。   公子们陆陆续续地投票,宋芙面上带着笑,可她的目光却在四处转,她是在找陆远,按说这样大的日子他应该是会来的,她还想着陆远能给她投票,可这时间都已经过半了,陆远还没现身。   杜曼珠也是这般想的,她和宋芙一直在等着陆远的身影。   顾初宁也在关注着场间的局势,眼下杜曼珠和宋芙几乎持平,正在这时候,她面前忽然落了一枝花草,她抬头一看,竟是个斯文清秀的公子哥,此刻脸红红的,他看见顾初宁在看他就像兔子一般的逃走了。   顾初宁有些惊讶,她竟也会收到花草,明明她的作品甚是普通,甚是可以说是有些差,不过还没等她惊讶完,她又收到了好些花草。   宋芷在一旁偷偷的笑:“这些人啊,果然看脸,”这既然是投票,那自然是带着主观意见的了,当中就有许多人看哪家姑娘生的好就投谁了。   顾初宁:“……”   好吧,生的好似乎挺有些好处。   到最后,陆远也没有出现,有人数了票数,杜曼珠和宋芙竟然持平了,二人都算是得了头名,众人惊呼连连,这可是难有的盛事。   宋芙和杜曼珠原本就是京中极出名的贵女,经此一事,怕是要更受欢迎了,名声也能更上一层楼。   顾初宁感叹完以后就去游玩了,接下来还有好长的时间游玩,正是同适龄公子们说话认识的好时机,大家都想把握住。   顾初宁和宋芷也去街道两侧游玩了,宋芷看着流光溢彩的两岸:“初宁,你敢不敢去花架下面走走?”   顾初宁有些不解:“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又道:“可是又有什么典故,”她以后真该要好好做些功课了,若不然什么都不知道。   宋芷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个典故可就有意思啦,”她肃了肃嗓子,道:“传闻说啊,七夕夜晚是牛郎织女银河相会之时,人们可以在安静的瓜果架下听见俩人的脉脉情话,传到后世以后就有些变了,人们说在花架下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今生的夫君。”   这也算是个习俗了,京里特意做了弯弯绕绕的花架,像是迷宫一般,若是两个人当真遇上了,就算不成为夫妇,那也是极有缘的。   顾初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成,不成,若是遇见的是个女子要怎么办,”她想了片刻又道:“就算遇上的是个男子,若是那男子生的不好或是有旁的缺点,那可怎么办,”她一想就觉得这传闻太假了些。   宋芷就道:“也有许多人是像你这般想的,故而不愿意走花架,就怕堵心。”   宋芷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大家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儿的,但这不是寻个意趣儿嘛,若是真的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夫君多好,”她有些羡慕了,那该是天定的因缘。   顾初宁煞风景的开口:“那若是遇上了我说的那般场景又要如何?”   宋芷想了好半晌,然后恶狠狠地道:“那算什么,再走就是了,我还不信了,走今儿一晚上,还不能遇上一个俊秀的公子。”   顾初宁噎了一口气,这果真是宋芷,厉害的紧。   宋芷拉起顾初宁的手:“走,咱们也去走花架吧,”二人转过了一条巷子,这巷子里头就都是密密麻麻的花架了,足可以遮挡人影,也安静了许多。   宋芷松开了顾初宁的手腕:“咱们寻个喜欢的入口,说不定就遇上了命中之人了呢,”她可是期待的紧,她说完就走了进去,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顾初宁在外面寻思了一会儿,然后也抬步走了进去,就像是宋芷说的,寻个意趣儿罢了,说不定她会遇上宋芷呢,到时候宋芷一定会不满意,然后再重新走。   这花架周遭缠满了花枝草木,顾初宁一个人都没瞧见,里面也安静的很,密密麻麻的,竟然寻不到出口。   顾初宁也不管这许多,只是随意捡了路口去走,过了些时间,顾初宁还是没有遇见人,她想起宋芷的话,难不成是大家害怕遇上了不合心意的人,就都不走了。   顾初宁感慨之余,还是继续走了下去,毕竟她要出去,也只能继续往外走。   又过了片刻,顾初宁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听着就在前面,就算她不打算当真,此时也有些紧张起来了。   顾初宁终于迈出了这步,她紧张的闭上了眼睛,她有些不敢看,对面那人究竟会是谁呢。   场间很是寂静,顾初宁的心都跳的快了些,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   对面那人穿了一身竹叶青的袍子,眉眼俊秀至极,山朗水秀一般的气蕴,竟然是陆远。   顾初宁心下瞬间闪出了好些念头,可最终都消散开来,她只有一个想头,陆远怎么可能是她命定之人。   陆远的神情微有些迷惘,他看着眼前的姑娘。   顾初宁今日穿了一身樱草色的衣裙,腰间系了一条浅色的宫绦,半垂在地上,满头乌沉沉的发只用了素馨花拢上,清雅至极,也娇媚至极。   外面的天色如墨一般,可里头的花架上却绑了无数的花灯,此时尽都绽了开来,万千花灯盛开在她身后。   光影斑驳不明,落在顾初宁的脸上,眉眼清媚,漂亮的不似凡尘之人。   二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也隔着万千的花灯,半明半灭,莹莹如玉。   顾初宁此时什么都想不到了,她闭上了眼睛,继而又睁开,陆远还在那边芝兰玉树地立着,宋芷说的果然是假的,她想。   顾初宁心下复杂,真是造孽哟。   陆远也是这般想法,他命中注定之人,如何会是顾初宁。   二人俱都站在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许是被花灯晃了眼睛,陆远忽然上前了一步,顾初宁吓得又闭上了眼睛。 第38章   花灯如玉, 落得花架下满室生辉。   顾初宁被这花灯晃了心神, 她此刻着实是觉得现下的情况有些荒诞不羁了。   按宋芷所说, 在这弯弯绕绕的花架里, 遇见的第一个人会是今生的夫君, 在此之前,顾初宁曾想过好些情状, 或是遇上个女子, 或是遇上的男子痴肥或是身量矮, 也曾想过遇上个俊美无双的公子——   可顾初宁从未想过,她竟然会遇见陆远。   陆远是谁,不只是她今生名义上的表哥, 更是前世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从来只把他当做孩子, 可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饶是顾初宁冷静, 也不由得想的多了起来。   花灯漏出莹莹的光,陆远本就生的极俊,现下看着竟是像拢了层仙气儿似的,顾初宁此刻忽然意识到,陆远不只是娃娃般的好看,更是身为郎君的俊秀。   顾初宁一顿的胡思乱想,正在这时候, 原本立在原地的陆远却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顾初宁莫名其妙的有些害怕,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陆远看着眼前的顾初宁,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似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陆远缓缓开口道:“表妹,你怎的闭上了眼睛。”   顾初宁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竟是吓得傻了,竟然闭了眼睛,此时就慢慢睁开了眼睛,小声道:“这花灯太亮了,一时间被晃了眼,”她说着还用手揉了揉眼睛,一副真事的模样,再加上她皮肤嫩,这般下来眼睛周遭竟有些泛红了,可这般瞧着却像是桃花一般好看。   顾初宁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方才她就是想得太多了,才这么慌乱。   就像她之前说的一样,这走花架不过是个意趣儿,若是遇上了个女子,那女子还能是今生的夫君不成,可见这些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添个乐子罢了,全然做不得真。   顾初宁想通了也开始落落大方起来,可不是嘛,陆远是她养大的孩子,她俩必然不是命定之人,她越发笃定这传闻是假的了。   顾初宁眨了眨眼睛,落落大方地笑道:“表少爷,还真是巧了,方才宋芷同我说来这花架玩玩儿,没成想竟遇上您了。”   陆远颇有些好奇,若是旁的女子在此处遇上了他,说不定要如何开心呢,唯独这位表姑娘全然不看重的模样,看来她也是不信这个传闻的。   没错,陆远自然是知道这个传闻的,不过他不信罢了。   顾初宁也猜到陆远不是迷信这等传闻之人,好奇道:“表少爷,我瞧着你不像是会走花架的模样,”她顿了顿又道:“怎的您竟真的走花架了?”   顾初宁心下深觉陆远不是这样性子的人,他自小就是个博学笃行的,对那些神仙鬼怪或是各式传闻都是不信的。   陆远似是想起了什么,然后道:“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   二人说过了这些场面话,开始聊起旁的事。   顾初宁此时也不觉得拘束了,她笑吟吟地道:“表少爷今儿可祭过魁星了,我方才瞧了瞧,今晚的月色极好,甚是清亮,正是拜祭魁星的好时候,也好叫魁星老爷佑你科考顺利。”   她重生过来也有段时日了,自是知道陆远没有再科考了,她猜想他可能是想着再温几年的书,好下场中进士,左右他现下还年轻。   不过这到底是猜测罢了,顾初宁倒是想问陆远原因,可如今二人身份转变,也只比陌生人好上一些,哪里有由头问这样私密的事。   陆远闻言笑了下,唇角微勾:“今儿出来之前已经祭过魁星了,多谢表妹挂怀。”   顾初宁闻言放下了心:“那就好,我盼着有朝一日表少爷能做个探花郎,”眉眼都笑的弯了起来。   顾初宁先前去的突然,那时陆远还没有科考,她当时很遗憾不能看着陆远成为最俊秀的探花郎,可谁知如今竟又有了机会。   顾初宁说完脸色一变,她想起来她刚刚说的是探花郎,时人可都盼着点个状元,她叹了口气,真是说话不过脑子,竟忘了她不是那个和陆远戏言过的徐槿了。   她面色赫然:“方才我说错话儿了,该是状元郎,”然后干笑了下。   陆远看着却一点都没有生气:“探花郎好,”他知道顾初宁乃是一片好意,然后叹了口气,这还是这些年来第一个如此关心于他的。   顾初宁看陆远没有生气,很是松了一口气。   顾初宁连忙扯了旁的话头:“方才望江楼那里可热闹了,小娘子们都在瓜果比巧,样样都精致又好看,表少爷方才没来真是可惜了。”   陆远此时对顾初宁观感好了许多,总觉得她是个可以信任的,故而开玩笑一般道:“若是我过去了,给谁投票怕是都要惹出一堆传闻来,”虽说他的传闻不少。   顾初宁一听就笑了,可不是,旁人先不说,宋芙和杜曼珠就眼巴巴地等着呢。   陆远今天系了一根石青色蟠离纹的腰带,腰带上只系着一块玉佩,再无旁的饰物,竟是连一根五色彩缕都没有。   顾初宁心下有些疑惑,凭着陆远这般的品貌,怎的竟连一根五色彩缕都没有收到,按她先前猜想的,他该是缀满了一腰带才是啊。   顾初宁暗暗琢磨着,许是陆远太冷,让人不敢靠近。   陆远就看见顾初宁盯着他,他问道:“表妹可是有什么事?”   顾初宁连忙摇了摇头:“我方才是在想现下也是时候该出去了,已经在花架下待了一会儿了,不如出去走走玩玩旁的。”   陆远点了点头:“也好,那表妹,咱们就此别过了。”   陆远说完话,二人就向着各自相反的方向去了,各自寻了自己的路。   万千花灯却依旧闪烁,莹莹的光,仿佛方才的热闹都不存在一般。   陆远又转过了几个弯儿,才出了这花架,里面花灯闪烁,外面也是热闹的很,他立在一旁的大树下,说来也是奇了,这么多人走的花架,他竟只遇见了顾初宁一个人。   这边程临一看着自家大人出来,立马就迎了上来,满脸笑意:“大人,您在里头可遇上什么姑娘了吗?”很是期待的样子。   陆远看了程临一眼,然后抬步往前走:“没有。”   他这假话说的信手拈来,看着就让人信服。陆远想起顾初宁问他为何会走花架,他想起了程临,若不是程临非要他走,说是寻个乐子,他是不会走的。   他本身就不信这些东西,先前也只是想着妧妧从没有走过这花架,这才替她看看的。   程临颇为疑惑的挠了挠头,语气很是不可置信:“不应当啊,大人,这走花架的男男女女今儿多了去了,您怎么能一个都没遇上呢?”   程临回想自己上次走花架的经历道:“大人,属下上回可还遇上了好几个人呢,”虽说有好几个都是男子,但似大人这般的实属少见。   程临叹了口气,实在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陆远现年二十岁,原是有一门亲事,可这亲事明眼人都知道几乎可以算是作废了的,这么些年了,大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竟是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他实在盼着大人能够娶妻生子啊。   陆远没有搭理程临,继续往前走。   程临一转眼就被落下了许多,他连忙追了上去,急匆匆地道:“别事大人您忽悠属下吧,属下的娘说了,这传闻可准得很,她当年就是在花架下遇上的我爹,这才成了如此姻缘,大人您若是遇上了什么姑娘,可千万要把握住啊。”   陆远的脚步滞了一下,他莫名想起了花灯下的顾初宁,然后又抬步往前走。   这厢顾初宁也继续往前走,一个转身,她竟然看见了沈慎,他穿着月白的直缀,月朗风清,丰神俊朗。   顾初宁有些惊讶:“沈世子……”   沈慎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顾初宁,他愣了片刻,继而笑了开来:“这还真是缘分了,没想到会在花架下遇上顾小姐。”   顾初宁就道:“可真是巧了,我方才正想着赶紧出去寻宋芷呢,没想到半路竟遇上了沈世子。”   沈慎为人处事极好,见状就关心起了顾瑾:“顾小姐,距上次一别,也有段时间了,也不知道瑾哥儿的身子大好了没。”   提起顾瑾,顾初宁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笑着道:“小孩子果然皮实些,上药以后不长时间就好全了,如今在学堂里过的可开心呢,”如今也没有人再针对于他了,自然是畅快的很。   顾初宁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道:“沈世子,上次的事真是多亏您了,若是没有你的话,我们姐弟还不知道要如何呢,”她说完就蹙起了眉,失落地道:“就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不能报答你的恩情,”这事不论怎么说都是应该道谢的。   沈慎长身玉立,衣诀微动,看着就是极俊朗的模样,他忽而静了一下,他看见顾初宁腰间丝绦旁系着的一根五色彩缕,正随着顾初宁的动作而微摆。   他心下不知为何舒服了许多,这五色彩缕向来是一人一根,她的既然还缀在腰间,那就说明她没有送旁人。   想到这一点,沈慎心情大好,他笑吟吟地道:“依我看,还不如顾小姐请我一顿饭,这样就足够了。”   顾初宁微张了嘴,她没想到沈慎的要求如此之低,一顿饭她还是请得起的,因此笃定道:“沈世子不嫌弃就好,待来日有空,初宁一定拟了帖子邀您一起吃酒。”   沈慎看着顾初宁桃花瓣一样的眼尾,半倾身子道:“一定,顾小姐可不能反悔。”   顾初宁拍着胸脯道:“沈世子,您放心吧。”   二人又说了些话才辞别。   沈慎站在外头看夹道那侧热闹的街市,他没有告诉顾初宁,他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她。   沈慎拧了眉头,不知道,她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不是他……   顾初宁出来以后就在出口看到了珊瑚,因而问道:“珊瑚,二小姐呢,还没出来吗,”她方才已经在里面耽搁许多时间了。   珊瑚摇了摇头:“二小姐还没出来呢,奴婢一直在这里守着。”   顾初宁猜宋芷是在里头玩上瘾了,一时间舍不得出来,就道:“咱们两个去河那边瞧瞧吧,先不等她了,待一会儿再回来。”   七夕节的游人虽多,可也有好些僻静的小去处,毕竟大晚上的,河岸上的树又多,一下子就遮住身形了,好些小娘子和公子们在这里说话。   顾初宁也寻了这样的一个去处,她静静地欣赏这景色。   顾初宁天生难得好颜色,兼着今日又打扮的美艳,此时一看真是说不出的漂亮,来人亦是心醉神驰。   一个公子哥儿上前走了几步,一摇折扇,自以为潇洒帅气:“这位姑娘,怎的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岂不是无聊的紧。”   顾初宁蹙了眉毛,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纨绔子弟,这人浑身裹着绫罗,一看着便是富家之子,但是这穿衣搭配一瞧着便是个暴发户,没什么底蕴的。   顾初宁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怕他了,这七夕之夜,家里稍有些底蕴的都该知道不能随意生事,说不定对方是大人物呢,眼前这男子一瞧着便不足为惧,她皱了鼻子:“珊瑚,咱们走。”   那登徒子却一伸折扇,将顾初宁拦在身前,笑道:“姑娘别走啊,我听说前面有卖好东西的,不若我陪姑娘走走,也好给你解解闷。”   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绝色美人,再加上顾初宁打扮齐整,看着像是娇养长大的小姐,这样的小姐向来不知事,好忽悠。   顾初宁冷笑一声,她不想同这样的人说话。   珊瑚早就忍不住了,瞪着眼睛骂道:“无赖,小心咱们等会儿报官。”   那登徒子眼睛又是一亮,不说这小姐美若天仙,就是小丫鬟也生的颇是清秀,此时这般气呼呼的样子瞧着颇是娇憨,因而色眯眯的道:“诶呦,可快些报官,我瞧着你们能给咱安排什么罪名。”   他一本寻衅,二不生事,只是说几句话,就是官儿老爷知道了又能怎么办。   顾初宁斜睨了一下,冷冷笑道:“珊瑚,时候不早了,咱们过去吧。”   珊瑚又瞪了那人一眼,气呼呼应道:“是,咱们不跟这等登徒子计较,”这事传出去多少对女子的名声有碍,她是不愿意叫旁人看笑话的。   顾初宁也是这般想的,她不想因着这么个人牵扯出旁的事儿来。   那登徒子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了,他定定地望着顾初宁的手,顾初宁的手生的极好,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又细白的很,他生来最爱姑娘家的手,此时见了就有些晕晕乎乎的,无耻地道:“若是登徒子,岂能就在这儿与你们只说话,至少……这拉手还是要的。”   顾初宁有些惊讶,却见那登徒子的手真的向她伸过来,面上的神色色眯眯的,让人作呕,顾初宁气的花枝乱颤,她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脚,定要给这登徒子好看。   就当这的登徒子手抬起来的时候,还没等她落脚踹那登徒子,忽然有另一只手横空伸出,正正拦住了那登徒子。   新伸出的这手当真是好看极了,手指修长的很,在这花灯下好看的不像话。   顾初宁抬眼一看,熟悉的眉眼轮廓,竟然是陆远,她们俩人竟然又遇见了。   陆远习武出身,力气很大,就这般寻常的握着那登徒子的手腕,那登徒子就受不住了,他额上满是冷汗,却还是一幅恶狠狠的样子:“你是谁,也敢挡小爷的道儿。”   陆远没有说话,只是又加重了些力气,那登徒子立时就要晕过去,实在是太疼了,几乎像是被折断了一般,他一下子就哭喊了出来:“快放开我,我的手要断了。”   珊瑚暗暗唾弃,果然是个纨绔,这般哭爹喊娘的,丢脸死了,不成个样子。   陆远松了手,颇有些嫌弃的样子。   那登徒子软在身后的仆从身上,底气不足的道:“你是什么人,当心我报官,官老爷来了一定好好收拾你。”   珊瑚被气笑:“成啊,咱们这就去报官。”   陆远蹙了眉:“程临,”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程临一直为陆远办事,有什么不知道的,直接从腰间抽出了腰刀,那登徒子一看见刀腿都软了,什么话都没再说就跟着程临走了。   顾初宁向陆远道谢,然后道:“当真是巧了,方才花架下相遇,如今又在这岸边相遇,”她这话还没等说话,忽然脚下一滑,竟是要往河里摔下去。   顾初宁就站在岸边上,这里的路颇有些泥泞,正是容易滑倒,她的身子不受抑制的往后倒,虽说夏日不冷,可落入河水里也足够她喝一壶的了,她不自觉的幻想了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然后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忽然间腰间多了一只手,竟将她一下子拽了回来,顾初宁就觉得自己狠狠地撞在了陆远的胸膛上,撞得她鼻子生疼,眼泛泪光。   顾初宁一下子就完完整整的落入了陆远的怀抱,她撞得不轻,鼻子发酸,眼泪都要噙出来了,待最开始的疼痛过后,她就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对劲儿了,呼吸间全是陆远身上的味道,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淡淡的香味,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陆远已经是个大人了。   顾初宁一面从陆远的怀抱里抬头,一面闷闷的道:“表少爷……我这就起来……”   还没等说完话,她忽然觉得头皮牵扯的一阵疼痛,她的头发竟然缠在了陆远的衣襟上,密不可分。   珊瑚就看见自家姑娘乌沉沉的发丝丝缕缕地缠在表少爷的衣襟上,她心里跳了一下,古语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竟然是缠在了一起,好不暧昧。   从顾初宁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陆远的下巴和喉结,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顾初宁不自觉咬了唇,好尴尬…… 第39章   陆远闲来无事, 这七夕节于他来说并未有什么不同,此次出来也只是因着程临的唠叨而已。   走花架便是程临一力游说的, 待走完花架, 陆远便打算打道回府了,程临又说河边不仅风景好,还很安静, 他知道程临想时时守在他身边好保护他不受伤, 可程临也盼着他出来散心,好过整日里忙着政务, 他这才答应的,故而才在河边瞧见那登徒子欺负顾初宁。   之后的一切就发生的顺理成章了,只不过陆远没有料到,顾初宁竟然会不小心滑倒。   眼看着顾初宁脚下失滑, 整个人向着冰冷的河水里跌落, 陆远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他下意识就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陆远不知所措的揽着顾初宁,他手下就是纤软如春柳一般的腰肢,鼻尖都是她发上的香味,淡淡的,像是草木的味道, 很清新。   陆远低下头看顾初宁,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乌沉沉的发, 还有上面缠绕的素馨花,再往下则是团扇一般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嫣红若花瓣的嘴唇。   陆远忽然觉得手心有些烫, 他立时就松开了手掌,那股子纤软的感觉霎时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丝残感。   陆远知道,他虽然救了顾初宁,但她也撞得不轻,方才他就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撞击,想必她一定很痛。   正巧这时就听见顾初宁不好意思的声音:“表少爷……我这就出来……”   可下一瞬,陆远就清晰的瞧见了她堆云的乌发缠在他交领的衣襟上,密不可分。   好似空气都静了几分,除了周遭人的说话声,当下却一丝声音都没有。   就这一瞬间,顾初宁的脸就由先前的白皙变得现在的红润,若是叫旁人看见了她的脸,还以为她是搽了好几斤的胭脂,红的不像话。   顾初宁不信邪,她又往出拽了一下,原本以为能轻松解开,没想到竟又是一番撕扯的疼痛,她禁不住痛呼出声。   陆远自然就听见了顾初宁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表妹,你现在还是别乱动了,我瞧着现下缠的有些紧,怕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顾初宁脸上的烧还没褪下去,虽说眼前之人是陆远,是她养大的孩子,但究其结果,如今他已经是个成年的郎君了,更何况,如今是她的头发缠上了他的衣襟。   古往今来,头发便是情感的寄托,有些人断发赠人,以证相思,更有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就算时下风气开放,发丝也是顶顶私密的东西,似这般相缠,实在是暧昧至极。   两个人现下离的极近,顾初宁觉得她甚至能听见陆远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这般近的距离如何自处。   因而顾初宁道:“表少爷,无妨,我瞧着还是使劲儿拽一下,也就掉几根头发,没什么打紧的,”如今这情况才是尴尬。   顾初宁还要动手,陆远却忽然开口:“表妹,我在这儿看的分明,你这发丝缠的极紧,需得好好解开,若是想硬来,那还是拿剪子吧……”这时珊瑚也过来了,她方才都吓呆了,见状就掂起脚仔细看,然后道:“姑娘,表少爷说的没错儿,这还是得慢慢解开。”   低了好一会儿的头了,顾初宁觉得她的脖颈有些酸,慢慢解……那得什么时候呀,她闷闷地道:“珊瑚,你去一旁的店铺里拿剪子过来,左不过是些头发,我头发多,不打紧。”   珊瑚却严词拒绝了,很是严肃的样子:“不行,这可不行,现下可是七夕节,姑娘您说什么浑话呢,现在断发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顾初宁一听也是,她转过头去想,片刻后,她已经想清楚了,还是得慢慢解,至于这解头发的人,自然是陆远了。   顾初宁微微抬起侧脸,看着陆远,小声道:“表少爷……那就麻烦您了……”珊瑚个子矮,如何能解,自然只有陆远了。   陆远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顾初宁含着祈求之意的眸子,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很像妧妧求他帮忙办事时候的样子,他心微动,脱口而出:“好。”   顾初宁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多谢表少爷了,您快些,我这脖子不好受的紧。”   陆远点头答应以后就有些后悔了,他哪里经过这般女儿家的东西,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过来好半晌才伸出手小心地解头发。   月光清亮,花灯莹莹,故而陆远在上方看的清楚,顾初宁这发丝与他的衣襟缠的极紧,里外缠绕,怪不得她两次硬拽都没有拽开,想来她方才一定疼的紧。   陆远微颔了首,沉声道:“若是疼,就说出来,”他说完就上手解头发了,陆远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不知章法,却也知要力气小些,故而整个过程温柔极了。   顾初宁正低着头由陆远接头发,忽然听见了陆远的声音:“若是疼,就说出来。”   顾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想起了前世,陆远也说过这样的话。   前世她是个身子康健的人,上山下河,好不快活,可进了宁国公府以后,就好像进了一座囚牢,暗无天日,直到后来,她染上了病。   那病初使染上时,她没觉出什么厉害之处,只是觉得有些难受,整日发烧,似是着凉之状,她只捡了几剂药吃下去,原以为过几日就会好,没想到这病竟愈发严重了起来。   阿远为她寻了好些大夫,一波来一波走,往日里安静极了的院子里终是热闹了一阵子,可那些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来,只道是身子太弱,掏空了底子,凶险的很。   她以前住在乡下的庄子里,见过不少得这样病的人,初时都以为是小病,可后来病势渐渐严重,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她没想到,她竟也染了这样的病。   她以为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很快便走,可她没想到,她竟然熬了半年。   这半年里,阿远日日下了学就来看她,每天都给她讲学堂里新发生的事儿,还会给她带各式各样的玩意儿。   那一天,她依旧如常的靠在迎枕上看着外头的景色,然后阿远便回来了。   陆远好似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他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朵小花儿,对她道:“这是今日份的,我回来时在野地里瞧见了一大丛,开的茂盛极了,”他想,看这花,多有生命力啊。   她接过来,闻见了淡淡的清香:“是素馨花,这花可皮实,哪里都长的好。”   她笑看着陆远,那时候陆远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了,翻过年就十五了,京城里的公子们十五都定了亲,他眉目葱葱,正是最好的年华。   这病沉重,由来又久,时时会痛,她那时差点没拿住素馨花。   她这样的疼,自然没有瞒过陆远,陆远的表情却无悲无喜,只是半垂了眼睛,轻声道:“若是疼,就说出来……妧妧。”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她说的是:“阿远,我不疼,妧妧不疼。”忽如其来的眼泪,一会儿就湿了整张脸。   好在陆远的动作很快,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顾初宁的发丝一点一点解开,忽而看见了她发上绕了一整圈儿的素馨花,他的手一顿,这绕了一圈儿的素馨花也缠在了他的衣襟上,单只解开头发也不成,这素馨花也得解开。   又过了片刻,陆远才全部解开,他舒了口气:“好了,”好在他方才动作够轻。   顾初宁悄悄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好歹别叫旁人看出她哭了,然后才直起身子。   珊瑚欢快起来,她方才一直紧张地看着陆远为顾初宁的解头发,此时高兴的道:“姑娘……”可这声姑娘还没喊出来,却忽然惊呼出声。   顾初宁满头的发散开,披了一整个肩膀,乌沉沉的发上还坠着一条长长的花带……珊瑚认了出来,这是她今儿早上为顾初宁编的花环,此刻却全都掉了开来。   陆远也有些惊讶,顾初宁起身之间,他只觉面前的人散开了堆云般的乌发,清浅的素馨花环要掉不掉地挂在发上,半拂在脸上。   此时,顾初宁面若桃花,眼睛泛红,眼尾的那颗泪痣仿若绽开,满肩的青丝披散开来,莹白的脸上是清浅的花儿,犹如暗夜中勾魂夺魄的女妖。   那边程临也已经看呆了,顾初宁本就是难得的好颜色,此时又这般模样,简直美的不像话。   陆远呆了片刻,然后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初宁也有些惊讶,她抬手扯下了半拂在脸上的素馨花环,然后道:“许是这花环的缘故。”   陆远到底是个男子,如何能知道女子梳发髻的事,珊瑚就出来解释道:“表少爷,姑娘今儿的头发是我梳的,奴婢今日只用了素馨花环将姑娘的头发拢成发髻,旁的饰物再没有了,”她停顿了片刻,又道:“许是您方才不小心扯开了那花环,这才叫头发都散了开来……”   珊瑚这般一说,陆远就想起来了,方才这花环亦缠在了衣襟上面,他以为无碍才解开的……   顾初宁连忙说道:“表少爷,这可怪不到你,让珊瑚帮我重新梳一个发髻便好了,”她将那素馨花环小心地放在手里:“表少爷,今日的事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方才那登徒子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呢,我是谢您都来不及的。”   女子出门都是要梳发髻的,小女娃也要梳个包包头,似这般散发只有在闺房之时……陆远也知道这样很不合规矩,可眼下他只能装作不知,然后道:“无妨,正好这里僻静,叫珊瑚帮你梳头,我去外面候着,”他自然不能再叫旁人看见。   顾初宁点了点头,好在她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她这芯子里是个多活了好些年的。   珊瑚也不废话,立时就照原样将顾初宁的头给梳了起来,她的手极巧,此时旁人再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除非是盯紧了仔细瞧。   顾初宁整理好以后就和陆远辞别,然后往济宁侯府的马车而去。   程临看着顾初宁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看着陆远叹了口气,这可是在自家大人面前散了头发啊……怎么自家大人什么表示都没有。   陆远漠然不语,他看着顾初宁的身影渐渐远去,却忽然想起来她方才刚刚起身时通红的眼眶,还有眼尾的那颗泪痣,似是水洗过一般,看着……竟像是哭了。   顾初宁走了一天也累了,回到马车上就靠着迎枕眯了起来:“珊瑚,我估摸着其他的姑娘还得好长时间才能回来,左右我也不想逛了,正好在马车上眯一会儿,待她们回来了你再叫我。”   七夕节是难得的盛会,也难得的没有宵禁,朝廷更是派了不少侍卫看守,安全的紧,这些小娘子们自然是卯足了劲儿要玩的,现在才刚黑天,还有的玩儿呢,说不定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珊瑚点了点头,这一晚上经的事够多了,想必姑娘也累极了,正好这时候睡会儿。   许是顾初宁真的累极了,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中。   梦里是个极干净的屋子,一应摆设齐全,墙壁上悬了好看的字画,正中间的紫檀几案上摆了个天青色的美人瓷瓶,里面插了几朵花儿,正是时兴的时候,好看的紧,也扫去了屋里的病气。   顾初宁靠在身后万字如意纹的杏子红迎枕上,她侧过头去看窗外,正看见窗边的针线篓子,里面放着各色丝线,早有勤快的小丫鬟将丝线整理好了,整齐的很。   忽然传来碎玉般的碰撞声儿,穿珠帘后头是陆远。   他坐到窗边,给她递过来素馨花。   顾初宁接了过来,她有些恍然了,现在瞧着竟像是回到了以前,似是阿远日日来探病的时候。   果不其然,阿远说:“若是疼,就说出来……妧妧。”   她笑着说:“阿远,我不疼。”   她在梦里叫陆远出去读书,说功课耽误不得,她看着陆远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恍惚,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足似个大人一般了,沉稳得当。   忽然是极致的痛楚,她觉得胸臆间难受极了,好像喘不过气来,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照旧般咳了血,那血正好染在素馨花上,原本清浅的颜色竟变得血污不堪。   她竟缓缓地笑了开来:“阿远,怎么能不疼呢……”   “我疼啊,阿远……” 第40章   马车里还燃着灯, 烛火“嗤”的一下跳动,在马车里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顾初宁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她失神地望着案几上摆着的烛火, 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做梦。   珊瑚在一旁候着,见状就给顾初宁倒了碗茶:“姑娘,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顾初宁喝了一口, 然后用手揉了揉额头:“珊瑚,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接着撩开帘子往外看, 依旧是那般的热闹。   珊瑚把茶碗放好,“姑娘,您才睡了半个时辰。”   顾初宁有些惊讶,她竟然才睡了这么短的时间, 为何感觉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当真是糊涂了, 顾初宁一想,现下侯府的姑娘们还没回来,估摸着还要些时候,她懒怠出去走,也就接着在马车里休息了。   与此同时,济宁侯府, 五福堂里。   老嬷嬷凑热闹的摆了好些巧果给宋老夫人:“老夫人,这些巧果还是小厨房刚刚炸出来的, 您尝尝。”   纵然宋老夫人年岁大了,不好同那些年轻的小娘子们一起, 也是要过七夕节的,这才在五福堂里吃巧果。   宋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老婆子可吃不了这些炸的物事儿了,小心牙掉了,那到时候可就难看了。”   纪氏乖顺地立在一旁,然后道:“老夫人,这巧果是王瑞家的炸的,最是酥软,一点也不硬实,您尝一块,也好沾沾喜气。”   宋老夫人一听也就同意了,然后吃了一块,惊讶道:“还真是酥软,我这等老太太都能吃。”   纪氏接着跪坐在榻脚上,轻轻地给宋老夫人揉肩。   老嬷嬷在一旁逗笑:“纪姨娘这手按摩的活计,咱们侯府里可是谁都比不上的,老太太您有福了。”   纪氏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嬷嬷说笑了,能给老夫人按摩才是妾的福气呢,”然后又对宋老夫人说:“若是轻重不得当,老夫人您可要说。”   宋老夫人最是慈祥,待人也很好,虽说纪氏只是三房的姨娘,宋老夫人待她也很好,纪氏自然是知道感恩的。   宋老夫人眯着眼,觉得肩头松泛了许多,然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成了,你也歇歇吧。”   宋老夫人半垂着眼看向纪氏,三房的正头太太死了差不多两年了,虽说没有男人为妻守孝三年的规定,但三老爷还是决定为发妻守三年才续弦,故而这段时间由着纪氏管家。   纪氏虽说管着三房的庶务,但大事小情也都是来向她汇报的,一点儿不邀功贪财,对待三房嫡出的子女也是悉心照料,敬重有加,故而纪氏只是个姨娘,宋老夫人还是看重于她的。   宋老夫人拍了拍纪氏的手:“大七夕的,不回去同老三说话,跑我老婆子这里来做什么。”   纪氏也不拐弯抹角,她的声音一贯温婉:“回老夫人,是为着我那侄女初宁的事儿。”   宋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才道:“初宁在府里一向住得好,同芙姐儿她们亲如姐妹,今儿又一起出去玩儿了,可是有什么事。”   纪氏微垂下了头:“初宁再有几个月就要十五了,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妾这是想着她的终身大事……”   宋老夫人就明白过来了,顾初宁过了年就十五了,也是时候相看人家定亲了。   不过也怨不得她一时忘了这回事儿,实在是府里的这些姑娘们还一个都没有着落,因着是侯府出身,一点也不愁嫁,而顾初宁身份却不同,还是要早些相看人家的。   宋老夫人就道:“不必着急,到时候我叫老二家的留意起来,好在初宁年纪小,在家里多留几年也是可以的。”   纪氏闻言就放下了心,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顾初宁是她嫡嫡亲的侄女,而女人一生当中最紧要的便是嫁人了,她是要更仔细的。   宋老夫人明白纪氏的意思,纪氏再如何说也只是个姨娘,这些年一直在府里头,也不认识外面的人家,自然牵不了线,而要想为顾初宁寻一个好夫君,还是要她或者二太太帮忙相看的。   宋老夫人想起了顾初宁,然后道:“初宁人品样貌都好,老婆子我也喜欢她喜欢的紧,旁的不说,就是这喉疾,我喝着她给熬的汤,当真是纾解了不少,待来日,老婆子一定多寻摸寻摸,必保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   纪氏的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宋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她看人自然更准,这事若是有宋老夫人帮忙,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纪氏喜笑颜开:“妾只有这么一个侄女,自然是想要给她寻一门极好的亲事,”她顿了顿又道:“这事原也不急,再几个月她才十五,像您说的一样,在侯府里多留两年当娇客也是好的。”   纪氏今日来求宋老夫人也不是偶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为了让宋老夫人记住这事,加以上心,府里的姐儿们也是要寻夫君的,正好帮着寻摸适合顾初宁的,也幸好顾初宁年纪小,这事可以慢慢来。   这事也说的差不多了,纪氏不便打扰就退了出去。   屋里面,老嬷嬷给宋老夫人端了一碗茶:“老夫人,您看纪姨娘……”   宋老夫人缓缓道:“府里的姑娘们也是要成亲的,早晚都要相看人家,咱们府里又只有老二家的一个正头夫人,还是要提前准备为好,”她接过茶碗:“再者说,初宁这丫头是极好的,就是不冲着旁的,我也是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且慢慢看着吧。”   老嬷嬷弯下腰身,没有说话了。…   七夕节的大街上,程临跟在陆远身后往自家的马车处走。   先时陆远帮着顾初宁守着,好叫旁人不要看见她梳妆,后来一切事都了了以后才打道回府。   陆远一面往前走,一面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说来奇怪,他现下脑海中全是顾初宁方才散发的模样,他甚至能记得顾初宁乌发上缠着的素馨花环,颜色极清浅,还带着悠悠地香。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又负手往前走。   还没等走几步,陆远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侧过头去看,竟然是宋芙和宋芳俩人。   宋芙原本正在宋芳逛街,两个人各买了一盏花灯提在手里,至于宋芷和宋莹二人实在是太野了,早不知上哪里玩儿去了。   宋芙很是惊喜,原本她以为陆远没有来,毕竟瓜果比巧时他全然没有出现,她一刻也没有错眼儿,还是没看见陆远,没成想竟然在此处遇见了。   宋芙含笑道:“表哥先前去哪儿了,瓜果比巧这样大的盛事也没有来。”   陆远一向把济宁侯府的人当做亲人,自然是青眼相待,很是看重,因而回道:“原没想来,后来来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宋芳一直是很安静的,此时忽然说了话:“表哥,你还不知道呢吧,咱们大姐姐得了头名,”面上带着笑。   宋芙连忙解释:“不过是个并列的头名,”话虽这样说,但面上的笑意还是掩不住的。   陆远自然知道这得了头名是极不容易的事,又向宋芙贺喜。   宋芙提着手里的花灯,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灯柄,好在花灯柔和,叫人看不出她面色的红润,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陆远身边,倒是难得这般相近说话。   陆远也只是把宋芙和宋莹当做普通亲戚走动,此时都已寒暄完了刚要辞别,就看见宋芙呆愣愣地看着他,他疑惑道:“表妹,可是有何事?”   宋芙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了好半晌才讷讷道:“无事,只是方才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竟然呆了起来,”然后强笑起来。   陆远点了点头:“天色晚了,你们也回去吧,”他说完就转身回府了。   陆远回府的时候,次间里的烛火燃的正旺,一室的光,亮堂的紧。   双瑞在门口轻声敲了门:“少爷,这是赵嬷嬷给您熬得汤,她说现在天气热,正是喝莲子银耳汤的时候。”   双瑞是贴身伺候陆远的小厮,这么些年了,陆远也不要女子伺候,万事自然是要由他照顾的。   陆远坐在太师椅上,两三口就喝光了汤。   双瑞把托盘收拾好,又给陆远递过来寝衣:“少爷,正好今日没有差事,难得的松泛时候,你换了衣裳安置了吧。”   双瑞把衣裳放到衣挂上,忽然“咦”了一声,这声音中的情感颇是复杂,惊讶中带着不可置信,最后转为惊喜。   陆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自己腰带上坠了根半场不短的五色彩缕,他将那五色彩缕取了下来,然后想起那时宋芙的呆愣,原来是看见了这根五色彩缕。   双瑞激动的都要说不出话来了:“您这是打哪儿来的五色彩缕,这么些年了,这还是您第一次缀着五色彩缕,那姑娘是谁,”这些年来,陆远为人颇是冷淡,从未带回来一根五色彩缕,也不知那姑娘是何方神圣。   陆远却没有回答双瑞,他捻起这五色彩缕仔细看,很普通的形制,大街上几乎全是这个模样的,可这五色彩缕是打哪来的?   陆远忽然想起了一副画面,方才的河岸旁,他为了救顾初宁将她揽到怀中,他的手一直揽着她的腰……   想必,这五色彩缕就是那时候不小心缀到他身上来的。   双瑞挠了挠头,他莫名觉得这府里要有喜事了。   陆远将五色彩缕放到了案几摆着的书的扉页里,然后缓缓合上了书。   除了顾初宁也没有旁人了,毕竟这么些年来,只有她如此近过他身。 第41章   马车的灯烛有些暗, 许是燃的久了,此时照的马车里昏暗的很。   珊瑚从头上取下簪子, 挑了挑灯花, 烛火跳了一下,又明亮了起来。   珊瑚又把簪子戴回去,她看了看窗外:“姑娘, 这都什么时辰了, 府里其他的姑娘怎么还不回来,”这马车纵然铺了软垫, 但也只能靠着,若是待的久了自然很不舒服。   顾初宁托腮道:“你若是坐的累了,就出去走走,反正外面热闹, 你开心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珊瑚立马摇了摇头:“姑娘, 您可别说笑了,奴婢哪儿敢呢。”   顾初宁笑了起来:“现在时辰还早呢,不过是咱们遇上了那登徒子才回来,若不然在外面逛你也是不想回来,左右今儿是个大节,难得高兴, 她们想多玩儿一会自然是有的。”   珊瑚点了点头,她刚要回话, 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听着就让人觉得开心, 珊瑚抿着嘴儿笑了起来:“姑娘,你瞧瞧,二姑娘是人还没到,这笑声就到了。”   顾初宁也待的乏了,现在宋芷回来了,她自然是高兴的:“珊瑚,你先倒碗茶候着,宋芷在外头玩儿了一晚上了,肯定渴的紧。”   珊瑚“诶”了一声。   果然如顾初宁所料,宋芷一撩帘子就说:“渴死我了,这一晚上笑的多了,干的很。”   顾初宁帮她把茶碗递过去:“慢慢喝,没人跟你抢。”   宋芷坐下来顺了顺气,就“咕嘟咕嘟”的喝了两碗茶,然后缓了过来,问道:“你怎的回来这么早,外面不好玩儿吗?”   顾初宁自然不能说那登徒子的事,叫宋芷知道了又是一番风云,就道:“没有,这不是走了一晚上,有些累了,我就先回马车等你们了。”   宋芷“唔”了一声,然后又道:“是我玩儿的开心了,竟忘了你是第一回 来,没有带着你,”她这性子一上来就什么都忘了,如今想起来很是后悔,她之前可是答应带着顾初宁好好玩,可自己出花架出来的早,一时耐不住就带着丫鬟先行出去玩儿了。   顾初宁就说:“哪里,我玩儿的很开心。”   宋芷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眼睛里都是好奇和打量:“快说,快说,你在花架下第一个遇上的是谁,咱们俩可都进去了,快告诉我。”   顾初宁不想提这件事,就问宋芷:“先别说我,你呢,你遇上的是谁。”   提起这事宋芷就蔫了起来,她嘟着嘴:“唉,你肯定想不到我遇上的是什么。”   宋芷这样一说,顾初宁就好奇了起来,她打量着宋芷的面色,问道:“难不成是个相貌生的不俊的公子,”她知道宋芷一向喜欢俊朗的公子,可现在脸色却不好看,说不得就是因为这个。   宋芷叹了气:“若是这个倒也还好呢,怎么着也算是个人,”她停了好半晌,面色复杂地道:“你不知道,我竟一个人都没遇上,走了那好些花架,甭论男女遇上一个也成啊,竟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顾初宁看出来宋芷的心情低落,就安慰她:“这有什么的,这说明啊,你未来夫君如今不在京城,指不定过些日子就来了,”不过也惊讶了一番,宋芷这运气也是可以的。   宋芷交代完自己的事情,就问起顾初宁来,顾初宁自然是不答,可架不住宋芷一个劲儿的呵痒逗趣儿,顾初宁实在耐不过她,只能随口扯了个谎:“我遇上的是个小娘子,你瞧,我就说了吧,这走花架不靠谱,当不得真,”她可不想说是陆远。   宋芷瞪着大眼睛仔细的瞧了瞧顾初宁:“那你遇上的第二个人是谁,我听说啊,第一个不成也不要紧,这第二个也能算一下。”   顾初宁:“……”是沈慎,就说沈慎这般家世,除非他被灌了迷魂汤才会娶她,可这也是不可能的。   顾初宁认真的道:“这第二人我只模模糊糊瞧见了个影儿,没看清楚,这走花架果真只是凑个趣儿。”   顾初宁这回是相当认真,发自内心的如此说道,可不是吗,第一个是陆远,第二个是沈慎,当真是不靠谱至极。   宋芷也没想别的,就叹了气:“唉,成吧,许是咱们姐妹不走运。”   正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宋芙几个的声音,济宁侯府遣了两辆马车,众人都知道顾初宁和宋芷关系好,自然是她俩一辆,其他三个姑娘一辆。   宋芷就冲着车夫喊了一声:“咱们就走吧,其他几个姐妹也到了。”   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宋芷又跟顾初宁说起话儿来,她笑滋滋地问:“五色彩缕你给哪家公子了,”然后暧昧地看了她一眼:“我原本还以为你不会送出去呢,以为你是个害羞的,没想到啊。”   顾初宁蒙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腰间,那五色彩缕竟真的没有了,她惊道:“我这五色彩缕怎么没了,难不成今儿不小心弄丢了。”   顾初宁仔细回想了一番,她今日肯定没有给任何人五色彩缕,只能是不小心丢了,偏她今日去了这么多地方,玩的又热闹,在哪里丢都是有可能的:“说不定是落到哪个小角落里去了。”   宋芷见顾初宁表情不似作伪,就叹道:“你怎么连这个都能丢,”下一刻就开心起来:“我的可都是送去了,那些公子们脸都红扑扑的,”很是得意的样子。   顾初宁赞叹了一下,她可记得宋芷拢共做了五条五色彩缕戴在身上,竟都送了出去,果真是佩服的紧。   俩人就这么一说一合,很快就到了侯府。顾初宁一回去就结实地洗了澡,今天忙碌了一天,可真是累的紧,上午的桃枝柏叶水还剩了许多,顾初宁特意叫珊瑚给她留了晚上洗头,这煮好的水洗发极好,一整天下来都带着悠悠的香。   顾初宁洗好澡回到次间就见万嬷嬷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等她,她走近了一看就看出那是封信,就欢喜的道:“嬷嬷,是大姐姐送过来的信吗?”   她说的是扬州府顾家的长女顾语宁,顾语宁和她关系极好,虽然顾德庸和柳氏叫人恶心,但这不会影响她俩之间的关系,顾初宁可一直都记着顾语宁的好,自打她来了京城,就时常与顾语宁通信往来,从没断过。   万嬷嬷笑了起来,眼尾的皱纹明显:“是,老奴在府里守着,这信下午你们一走就到了,老奴想着还是紧着先送过来,也好回的快些。”   顾初宁很是开心,接过信来:“珊瑚,你和万嬷嬷先出去吧,等会儿叫你们再进来。”   珊瑚和万嬷嬷对视了一眼,然后退了出去,还把门关的仔细。   珊瑚和万嬷嬷虽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深究,自家姑娘这些日子一旦有了书信就叫她们出去,许是为着安静,两个人又不识字,只晓得读书人好静,一点声儿都没有发出来。   顾初宁看珊瑚和万嬷嬷都走了出去,才拿出信来读,顾语宁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情,絮絮叨叨的,顾初宁读来也觉得十分温馨,然后提笔回信。   对的,就是因为字迹。   顾初宁重生在了这具身子上,自然许多习惯都与原主有了不同,但那些不过是小事情,遮掩一二也就瞒过去了,唯独字迹,这字迹人人都不相同,她和原主的自然也很是不同,故而她从不在人前露出自己的笔迹。   原主没上过学,只是幼时跟姨娘学了些时候,但那时日子过得不好,写了的字很快便被当做火引被烧了,顾语宁又被柳氏看的紧,来见顾初宁都是偷偷摸摸的,自然没见过顾初宁的笔迹,就是因着这个,顾初宁才敢和顾语宁通信往来。   可是珊瑚和万嬷嬷却不行了,她们俩虽不识字,但陪在原主身边多年,这字迹若是变了许多,也是能觉出不对的,至于顾瑾……顾瑾那孩子也是熟悉原主的笔迹的,在这些人面前,她是要掩藏好的。   顾初宁回了信,又在外面套了个大信封,才叫万嬷嬷进来:“嬷嬷,你把这个给瑾哥儿。”   字迹定然是不能在顾瑾面前露出来的,里面的内容倒还好说,顾瑾瞧不见,可这外封就瞒不住了,顾初宁就想出了个法子,说是顾瑾也上了学,为了检验他的功课,这些外封都由他写,顾瑾还是个小孩子,只当顾初宁是在意他的功课,不仅一点没怀疑,还加了十二分的力气好好写外封,唯恐给他阿姐丢了脸。   万嬷嬷也是知道此事的,就“诶”了一声送过去。   顾初宁忙乎完了所有事情,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一觉酣眠,第二天日头大亮了才起来。   珊瑚早就起来了,见状悄声地服侍顾初宁梳洗打扮,无他,今儿不用去上家学,但是要去五福堂见老夫人。   昨天的瓜果比巧是个大赛,由着宫里主持的,得了头名的人可都是得了个“巧”字,这可是宫里的荣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府里的大姑娘宋芙得了头名,估计现下京城里已经传遍了,原本想求娶宋芙的人就如过江之鲫,这回啊,怕是更要多了。   到了五福堂,果然一片欢喜,众人都眉开眼笑的,就是一贯严厉的二夫人也笑着,可不是,她养出了这样优秀的女儿,怕是心里自豪的不得了。   宋老夫人也是笑个不停,她家这大孙女,人生的好,家世好,人品又稳重,如今又得了瓜果比巧的头名,可真是不得了,说出去京里还有哪家的小娘子能比得上她家的,在那帮老夫人面前她也是最有面子的一个。   宋老夫人很是夸奖了一番,又勉励宋芙要继续,其余的几个姐妹跟着宋芙好好学学,这一番下来,又吃了午膳才完事,叫几个姑娘出去玩儿。   先前在五福堂里宋芙的面色很好,可如今出来却有些冷了下来,顾初宁暗暗好奇,宋芙一向端庄,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笑着的,可现在却有些冷了脸,倒真是奇了怪了。   宋芷一贯不在意这些细枝小节,就问道:“那咱们等会儿去城里的铺子逛逛,祖母都说了叫咱们好好玩,可不能浪费了,明日就要上家学了,以后再想玩儿都没什么时间了。”   宋莹自然是同意的,就摇了摇宋芙的胳膊:“大姐姐,咱们去脂粉铺子瞧瞧吧,我听有些小娘子说京里的脂粉铺子新来了一款香粉,扑在脸上又白又嫩,咱们也去看看。”   宋芙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好,那咱们便出去。”   宋芙这般卡壳了半晌,饶是心大的宋芷和宋莹也发现了不对劲儿,俩人也不敢再闹了,一行人安静的坐了马车往城里走。   这一条街上各式各样的铺子,几个小娘子也不是非要聚在一处,就商量着各自去各自想去的铺子,到时候再集合。   这法子甚好,哪有不同意的,宋芙一下了马车就走了,宋芷则是忙着去书画铺子读话本子,宋芷早先就跟顾初宁打过商量,说若是逛的累了,就去上回那家书画铺子等她,故而顾初宁就跟着宋莹宋芳三个人一起逛街。   顾初宁看着宋芷飞一般的步子暗暗好笑,也不知那些话本子有什么好看的,叫宋芷这般上心。   宋莹是个好奇的,她见宋芙已经走了,就止不住问道:“大姐姐是怎么了,我可是很少见她如此失态,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顾初宁摇了摇头,她昨日又没跟宋芙一起,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宋莹的目光就落在了宋芳的身上:“四妹妹,我想起来了,昨儿我和旁的小娘子一起去玩儿了,宁姐姐和二姐姐一起,倒是你是和大姐姐一起出去的,你们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宋芳向来是个老实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见状就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宋芳这般姿态倒叫宋莹更加好奇了,她一连声儿的好妹妹叫了起来:“咱们两个自幼一起长大,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再说了,宁姐姐也不是外人,咱们若是知道了也好晓得如何应对大姐姐啊,她现下这般模样我怕的紧。”   宋芙是长姐,一向积威甚重,众人都很是敬畏她。   宋莹又使劲儿的晃宋芳的胳膊,宋芳不仅老实,还极有善心,听话,因而都如实说了出来:“是表哥的事,昨晚儿上我和大姐姐遇见了表哥,却发现他腰间缀着一条五色彩缕。”   顾初宁听明白了,是陆远收了哪个小娘子的五色彩缕,而宋芙又对陆远颇有些好感,这才导致心情不佳。   宋莹就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表哥怎么可能收五色彩缕,这都多少年了,不可能的。”   宋芳很是笃定,抿嘴道:“我瞧的真真切切的,表哥腰间确实有条五色彩缕。”   顾初宁有些糊涂了起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这俩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如此震动。   宋莹失魂落魄的:“不可能的,表哥他只是两年前收了一条五色彩缕,再没有收过,怎么可能昨儿又收一条。”   过了半晌,她瞪大了眼睛,里头满是不可置信:“难不成……是莲娘回来了,也只有她才能叫表哥……”话说到半截就没有说下去了。   宋莹越想越觉得她说的对,不是莲娘还能是谁,还有谁有那么大的面子叫陆远收下五色彩缕,也只有莲娘,才会叫大姐姐如此失态,她这般想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顾初宁越听越糊涂了,莲娘又是谁?她隐约觉得这所谓的莲娘似是和陆远有些不寻常。 第42章   宋莹和宋芳俩人此时如同锯嘴的葫芦, 再不肯说话了。   宋莹还失神的抓着宋芳的衣袖,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那声音极小, 饶是顾初宁就站在她旁边也听不到。   顾初宁很是好奇, 宋莹言语间对那莲娘颇是忌惮,又似是和陆远关系不寻常,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 顾初宁轻声道:“莹妹妹, 你们口中的莲娘……是什么人啊?”   宋莹听见了顾初宁的声音才缓过神儿来,咬唇道:“没什么,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她转换了心思道:“别在这儿吹风了,咱们过去铺子里逛逛吧。”   宋芳很听姐姐们的话,闻言就随着宋莹一起进了脂粉铺子, 顾初宁知道这事问不出什么来了, 只能压下心里的好奇跟着她们进了铺子。   宋莹所选的脂粉铺子是京城里最好的一家,里面极大,走动的都是穿着华服戴着珠翠的贵女,俱都在丫鬟的陪同下赏脂粉。   店里的小丫鬟见宋莹几人进来,一叠声儿的介绍脂粉,宋莹的情绪来得快, 去的也快,现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过去看脂粉了。   那小丫鬟就介绍起匣子里的一款新脂粉:“宋小姐, 这是咱们铺子新上的香粉,扑在脸上极是水润, 您的皮肤白,再扑上这个就显得水嫩红润了。”   宋莹拿起来闻了下,又在手上涂了一些,果然很好,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好,这款包起来吧。”   那小丫鬟顿时就喜得跟什么似的,嘴角都要挂不住了。   宋莹回头看向宋芳和顾初宁:“这款香粉极好,是时下京城里最流行的,你们俩也包上一盒?”   宋芳摇了摇头,她又不缺脂粉。   顾初宁则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一下,她方才看了一眼,那装着香粉的匣子前头标了个数儿,写的是三十两纹银……   三十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几年的吃穿嚼用了,顾初宁看着宋莹的目光有些不同了,果真是济宁侯府的姑娘,不声不响的就有这么些身家,而她呢,还是先前来京城时攒下的那些银两,不增反减。   顾初宁心头忽然浮起一丝危机感,她得赶紧想法子赚钱了,若不然离了侯府就不成了。   那小丫鬟见状自然是知道来了个大客户,忙不迭地迎着宋莹到处看,宋芳则是和顾初宁随意赏玩这些香粉。   顾初宁假意看着匣子里的香粉,似是不经意道:“芳妹妹,方才你同莹妹妹两个在说什么,我怎么听的晕头转向的。”   宋芳的手就停了下来,然后抿起了嘴唇。   顾初宁再接再厉:“我来京城的时候短,听你们话里的意思,这莲娘似是和咱们府有些关系,若是有的话我还是知道为好,若不然怕将来闹笑话。”   宋芳摇了摇头,发上的珠翠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没有,那莲娘与咱们不熟,宁姐姐别问了,”说完就不再说了。   顾初宁无奈的转过头去,宋芳这人性子极老实,很听姐姐们的话,眼下来看宋芳估摸着是不会说了。   顾初宁只能继续逛铺子,可宋莹三人兴趣爱好也不甚相同,就分了手各自逛各自的去了。   顾初宁想起昨儿顾语宁的来信,她来了京城也有段时日了,前些日子是忙着在济宁侯府站位脚跟儿,一刻都不得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就想着给顾语宁买些京城的物件寄回扬州府。   顾初宁领着珊瑚四处走,走到了一个卖宫扇的地方。   这铺子也很大,里头各式各样的团扇,这家店最闻名的就是制作扇子的老师傅是由宫里退下来的,手艺一绝,这扇子精致,再加上宫里的名头,故而在京城里很是有名儿。   顾初宁挑团扇挑的几乎花了眼,她细细地回想了顾语宁的性情,顾语宁定是喜欢这别出心裁的宫扇的,她慎重地选了好几个,最后选了一个素面的团扇,上面绣了一丛秀竹,极是清雅,她一看见就知道顾语宁会喜欢这团扇。   顾初宁选好了团扇就准备付钱,那小丫鬟刚要结账,就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那人的声音颇有些欢喜:“表妹,这事还是我来吧。”   顾初宁侧头一看,竟然是宋景,他面上还带着笑,说着他身后的小厮就付了钱,速度之快连顾初宁都没反应过来。   顾初宁的头有些疼,怎么她一旦出来就能遇上宋景,这都是什么缘分,这回还抢先帮她付了钱,又是一桩官司。   宋景很是欢喜,笑道:“也真是巧了,时常都能遇上表妹,”他发现顾初宁的面色有些不对,连忙收了心思正经道:“表妹,这扇子才值几个钱,不过是给你买个玩意儿,你不要生气。”   宋景都这样说了,顾初宁还能如何,只能正色道:“没有下次。”   宋景点了点头,保证道:“嗯,下次一定先征求表妹的意见。”   顾初宁:“……”   宋景虽是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好玩儿又生的可爱的表妹,他可是一定要好生对待于她的。   顾初宁上下打量了宋景,笑吟吟道:“也是巧了,每次都能遇上表哥,怎的这太学里的课程如此之少,也不知道二夫人知不知道。”   宋景立时就慌了神,急急忙忙道:“先前是我偷溜出来的,可这回是先生给我们放了假,表妹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娘。”   顾初宁见到宋景这个样子就满意了起来。   外面,一街之隔的对面铺子里有几个看着是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说笑,店里的客人们都是满怀憧憬地看着这些年轻的学生。   这可是太学里的学生啊,旁的不说,就说大周朝的进士,一多半都是出自于太学,故而时人很是敬重太学的学生们,就算一时考不中举也没关系,在这学堂里可还有好些当朝大人之子或是勋贵之子,结识了这些人亦是天大的好处,故而谁也不敢慢待这些学生,店里的小厮也是先紧着这些学生忙活。   其中一个笑了起来,指着对面的宫扇铺子:“你们瞧,那可不是宋景。”   其他人闻言看了过去,果然是宋景,众人就歆羡开来,旁人羡慕他们,他们却羡慕宋景,宋景可是济宁侯府的公子,就这份家世已经足够在京里横着走了,果然同人不同命。   这条巷子的街道很窄,两侧的店铺隔得很近,能看清铺子里的人,众人接着就惊呼起来:“哟,同宋景说话的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生的如此貌美,”说着竟痴了去。   顾泽也顺着目光望过去,那小娘子果然生的极好,身段纤袅,眉眼精致,竟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熟悉,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顾泽越想越觉得他定是在哪儿见过这小娘子,很是仔细地回想了起来,他恍然大悟道:“顾初宁……”   顾泽实在没有料到,那竟然是他家庶出的妹妹,没错,他是扬州府顾家主母柳氏所生的嫡子。   也不怪顾泽没有认出来,实在是顾初宁同以往有了许多变化,在顾家时,顾初宁吃不饱穿不暖,身子瘦弱的很,衣裳也多是粗布烂裳,而现在在京城养的有了些肉,衣裳也是比着侯府姑娘们的份例做的,虽说都是同一张脸,但看着已然有了很大区别。   顾泽仔细的回想,终于和记忆中的庶妹对了起来,他现在有些迷糊,怎的这庶妹竟来了京城,还与宋景很是相熟的模样。   顾泽知道这个庶妹也只是因着顾初宁貌美而已,他拢共也没有见过顾初宁几面,后来又来了京城读书,更是知之甚少,上次收到柳氏的书信说准备将顾初宁嫁与本地知州之子,他还颇为赞同,毕竟是知州之子,那好处多多了去。   可她现在怎么会在京城,顾泽估摸着其中定有隐情。   其余几人见顾泽呆呆的,就笑了开来:“你小子,也没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吧。”   顾泽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   对面的顾初宁自然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她和宋景又说了几句话就辞别去寻宋莹她们几个去了。   宋景也拿着新买的折扇走了出来,他一出来就被一众同窗给围了起来,有人笑着问:“方才那姑娘似是没见过,京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了,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凭顾初宁这般品貌,怕是一现于人前就不得了。   宋景眯着眼睛看着这帮同窗,心里不爽快极了:“你们该哪里凉快就哪里凉快去,方才那姑娘,不是你们能想的。”   宋景心里冷笑一声,那可是他表妹,这帮子小子休想肖想。   众人听了也就散了,宋景平时虽爱玩乐,好说话,可他现下这般,众人就不敢冒犯了。   可顾泽听宋景这般说心里却更加火热了,他凑着脸笑道:“宋公子,那姑娘我瞧着颇是眼熟,也不知是何姓氏?”   宋景皱了鼻子,他看着顾泽没有说话,这顾泽乃是外乡来京城读书的,家世不怎么样,为人却很会钻营,一门心思都在歪门左道上,在读书上却很不认真,谁家世好就贴着谁,很是不要脸,先前就总是跟着他。   宋景一向厌恶顾泽,怎么可能好好与他说话,随便扯了两句就混过去了。   顾泽却不死心,他一直忍耐到回到住处,他一回去就立时给柳氏写了一封信寄过去,问道那庶妹不是嫁给祝建白了,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又问了顾初宁与济宁侯府的关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却说柳氏一向宠溺顾泽,一收到信就回了过来,信上说道怕耽误顾泽读书,这才不敢拿家里的大事小情烦扰他,然后才交代了顾初宁的事。   顾泽收到回信后,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实在没想到,那便宜庶妹竟有着这样一门亲戚,他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先前他觉得顾初宁嫁与祝建白已是极好,能给顾家带来极大的好处,可他现在仔细一想,京里有多少天潢贵胄,若是顾初宁……那岂不是能为他们顾家带来泼天的富贵。   顾泽的心跳个不停,他已经想到了很久以后。   而这些事情,顾初宁一概不知,她还在济宁侯府里忙着上家学,养顾瑾,同姐妹们交往说话。   现下府里已经全然恢复了安静,又似往日一般安静。   顾初宁和宋芷下了学就往次间里走,上午先生磨着弹了许久的琴,顾初宁是累的不行,一回去就靠在美人榻的软枕上。   宋芷也是靠着软枕,她笑道:“你现在的琴艺倒是比往常好了许多。”   顾初宁红了脸,这好了许多不过是从弹得难以入耳到如今颇识得几个音符罢了。   珊瑚撩开帘子端了两碗牛乳,顾初宁和宋芷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顾初宁还赞了珊瑚几句:“你如今温牛乳的手艺是越发好了,不冷不热,正正好。”   宋芷喝光了牛乳,舒服的叹了口气:“咱们这教授琴艺的先生真是严厉,我的手都疼了。”   顾初宁就道:“先生也是为了咱们好,再者说了,先生的琴艺当真是好,我每每听了都觉得甚是好听。”   宋芷把茶碗放到榻上的案几上,笑吟吟道:“先生的琴艺算是不错了,但你还是见识的少了,你是没听过莲娘弹奏的,那可真是如仙乐一般,我还记得呢,当时啊,莲娘的曲子千金难求一曲。”   宋芷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很是陶醉。   顾初宁则是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她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莲娘……   顾初宁咳了一下,宋芷口中的莲娘不会就是那日宋莹她们说的莲娘吧。   顾初宁连忙问道:“我确实是没听过,也不知你口中那般厉害的莲娘是何人。”   宋芷就给顾初宁说道起来:“你也知道,无论哪里都有烟花柳巷,莲娘就是咱们京城烟花居的头牌,她是个淸倌儿,不仅人生的貌美如花,更是弹得一手好琴,更难的是,不只是琴,四艺里头她样样皆通,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儿,按我说啊,就是咱们京里顶顶有名的贵女也越不过她去。”   顾初宁有些惊讶,瞧宋芷这话的意思,那莲娘真是个厉害的。   顾初宁那时的好奇心又起来了:“不瞒你说,这莲娘的名头,我也听说过。”   宋芷好奇道:“你是打哪儿听来的,”她满腹狐疑,顾初宁可是打扬州府来的,拢共才来了几个月,可莲娘两年前就不在京城了。顾初宁就道:“还是那日莹妹妹说的……”   宋芷的面色微变,果然她接着就听顾初宁道:“我听着莹妹妹那话里的意思,似乎是陆表哥与那莲娘……”   顾初宁一看宋芷的面色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接着问:“你快告诉我吧,我前些日子就好奇的不得了,偏生今日你又提起来了,你们个个都讳莫如深的。”   宋芷叹了口气:“谁说我不同你说了,你那日是问错了人,宋莹才不会告诉你。”   顾初宁一听这事有门,就侧耳倾听了起来。   宋芷有些无奈:“宋莹她一直对陆远有些不一样,这才不肯提起莲娘,我又不似她那般,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宋芷接着道:“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离陆远远一些,他不似表面上那般。”   顾初宁点了点头,宋芷原来确实是说过这话。   “约莫是两年前,那时候莲娘在京城里正是最火热的时候,烟花居因着她的名头简直是响遍全城,京里的公子们也都痴狂了起来,个个儿都想要见莲娘一面,说是见一面就此生无悔了,”宋芷忆起往事。   宋芷又端过来一碗新的牛乳喝了口润润嗓子:“当时倾慕莲娘的公子数都数不过来,就算是些王爷世子也不得见莲娘一面,莲娘不是普通的淸倌儿,她性子极傲,等闲人都看不上,在那些人里,她颇为待见一个人……”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顾初宁缓缓开口:“陆远?”她尝试着说道。   宋芷点了点头:“可不就是陆远,莲娘与陆远走的近,时常在一处,我听说啊,他们俩个两情相悦,相约白首……”   顾初宁有些蒙,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她实在没想到,陆远竟有这么一段往事。   宋芷继续说:“陆远一贯那个臭脾气,虽说脸生的好,但谁的面子都不卖,当时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都说他们两要成亲。”   顾初宁紧着问了起来:“后来呢,他们俩怎么没在一起?”   宋芷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了,只是莲娘自此就不见了踪影,旁人都说是身份悬殊的缘故,然后就是现在了。”   这事过去了有两年了,陆远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自然就没有人再传了,这桩事也就按了下去。   顾初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着实是没想到,陆远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此时,宋芷和顾初宁一起感慨着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而另一头的陆宅,陆远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正是大晴天,程临就觉得莫名其妙的紧,他挠了挠头:“大人,是不是有人在念叨着您。”   陆远摸了摸鼻子,道:“我却觉得是有人在造我的谣……”他眼尾的余光莫名扫到了前头放着的书里夹着的五色彩缕。   程临默默寻思了起来,可不是,这些年来,大人可真是被人造了不少谣,也就是大人心大,不在意这些个。   而这边,宋芷最后总结了起来:“可见这陆远是有心头所爱之人,他虽皮相生的好,你也不能同那些痴情的小娘子一般倾慕于他,他是个没心的。”   顾初宁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就是话本子里头所说的情爱吗。   宋芷感慨完了,却莫名其妙地看起了顾初宁,左右地盯着她不放,到处打量,像是要把她给看出个窟窿似的,倒是把顾初宁给看的毛毛的。   顾初宁就问:“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哪里不对劲,还是哪里落了灰?”   宋芷啧啧开口:“我先前倒是没发现,你与那莲娘生的倒有些相像……”   顾初宁摸了摸脸,她纳闷的想,许是貌美之人都生的些许相似?   顾初宁忆起了她前世的相貌,与这具身子的相貌就有些相似,不过那处相似是在眼睛上,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   顾初宁接着就听宋芷说:“你这双眼睛生的倒与她颇是相像……” 第43章   宋芷的话音刚落, 顾初宁就笑了起来:“哪里相似,我却觉得是貌美之人都生的些许相似。”   一旁安静伺候的珊瑚听见顾初宁的话不由得就笑出声儿来, 她家姑娘也真是的, 怎的脸皮比往常厚了许多。   宋芷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完之后正色道:“我是说真的, 那莲娘生的真与你有几分相似。”   宋芷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是眼睛, 你们俩都是桃花眼。”   顾初宁下意识用手抚了抚自己的眼,然后笑了开来:“这天下生的桃花眼的人可多了去了, 怎的偏生就与她相似了。”   宋芷咬唇道:“话虽如此,但那眼里的神态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顾初宁就唤来珊瑚:“你去拿个小镜过来,我仔细瞧瞧。”   珊瑚的动作很快,立时便将那小镜取了过来, 顾初宁仔细地看了又看, 这双眼与她前世的也是有些许相似,然后叹道:“兴许是巧合吧,”既然她两辈子的眼睛都生的有些相似,那么再与旁人有些像也是正常的,这天下的人数之不尽,相似是再正常不过的。   宋芷也点点头:“先前我一直没往这处想, 也是话说到这儿才想起来的,”她顿了顿郑重的道:“不过那莲娘虽生的貌美, 却还是比不过你去。”   顾初宁默默红了脸。   …   二房里,宋芙的贴身丫鬟正在外间里捋丝线, 针线篓子里的丝线乱成了一团,两个小丫鬟眼也不错儿的分丝线,时间久了,眼睛就有些花了,不过她们不敢揉眼睛,只是强忍着酸涩继续分丝线,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屋子里安静极了。   里间则只有宋芙一个人,她正绷着绣架刺绣,看着像是丛青竹的模样,素淡的颜色,隐隐有几分风骨,看着就用心极了。   外间的两个小丫鬟不敢往里看,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穿着大红色襟子的妇人,容色端丽,不是二夫人是谁,她们刚要行礼,二夫人就轻声阻止了她们,然后悄步走了进去。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害怕的意味,但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二夫人进去的步子轻,宋芙又绣的认真,自是没发现,直到她的胳膊有些累了,想要松快一下才发现二夫人就站在她身侧。   宋芙惊呼出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娘,您什么来的,”她竟一点都没发现。   二夫人笑着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抚了抚宋芙的脸:“娘才来一会儿,看你绣的认真才没出声,怕扰了你。”   宋芙的面上漾出笑来:“外面那两个小丫鬟越发不懂事了,连通报一声都没有。”   二夫人就道:“是我叫她们俩不出声儿的,”她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实在是京城里贵女的头一份儿,只除了太过……   二夫人笑盈盈地问:“你这丛竹子绣的好,娘瞧着已经有几分气蕴风骨了,”她刚夸完宋芙,话头就一转:“只不过,这竹子是绣给谁的,娘瞧着你往日里不喜欢这样的绣样儿啊。”   宋芙的面色没有丝毫破绽:“女儿平素确实不用这样的纹样儿,这是给三哥绣的,女儿想着给三哥缝一件袍子,他们男子用这样的纹样正好。”   时下女子多用鲜艳活泼的纹样,似这般青葱的修竹一般都是男子用的,二夫人点了点头,只不过……景哥儿平素喜欢些繁复的纹样,她隐约记得,陆远的衣襟上倒是时常有秀竹。   二夫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这女儿样样皆好,聪慧不已,就单一点,唯独对陆远……这么些年了,也没有放下,她明白这种情况下只能慢慢疏导,好在她们家的女儿不愁嫁,就是再留两年也成。   二夫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方才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娘才记起来阿远的生辰要到了,你们这帮小姐妹又要热闹起来了。”   宋芙回道:“可不是,每年过生辰的时候最热闹了,他家里又没知心的亲人,也只有咱们府上的姻亲关系了。”   二夫人叹道:“可不是,阿远的命苦,父母兄嫂一个个逝去,好在还有咱们府,”她想起了宋芜:“阿远的生辰快要到了,娘就想起芜姐儿来了,她的生辰在十一月,她过了这个生辰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宋芙没有说话了,若是宋芜还在,确实是快要及笄了。   二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府里的人都盼着陆远能与府里旁的姑娘再结亲,可她却不放心芙姐儿,芙姐儿心性刚强,陆远的身世又那般复杂,俩人一处不一定是良配,她只盼着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幸福。   母女两个又说了些话儿,二夫人就忙着和婆子们交接对牌去了,里间又剩下了宋芙一个人。   宋芙看着绣架上的修竹发呆,她自然听懂了她娘方才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陆远与宋芜有婚约在身,要她不要再执着于此。   宋芙的手无意识的握紧,可是宋芜没有找到啊,宋芜说不定在哪里呢。   再者说了,陆远前途可期,就是祖母也盼着两家能结亲,宋芜不在了,府里其余的姑娘自然是有希望的,至于那个莲娘,如今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有什么错呢,她只不过是喜欢陆远而已。   宋芙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过一把小银剪,想要把绣的差不多的修竹给绞了,可临了还是没舍得,她原本想着给陆远缝一件袍子做生辰礼物,可现下想来着实有些不妥当了。   宋芙把银剪放回了远处,然后叹了一口气。   …   陆远的生辰越来越近了,济宁侯府又与他关系亲近,府里的姑娘公子都是要送礼的,众人就琢磨着送什么礼好。   顾初宁也不例外,她还特意遣珊瑚出去打听,陆远往年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现下正是下午的时候,顾初宁歪在美人榻上等着珊瑚。   那天珊瑚给拿过来的小镜还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顾初宁伸出胳膊取过来,看着镜缘旁刻着的鸾花纹。   正在她无聊的紧的时候,珊瑚满脸喜色的回来了,顾初宁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珊瑚能言善道,与府里的小丫鬟们都处的极好,消息很是灵通,而往往珊瑚这个样子,就说明她打探到了许多消息。   珊瑚进来后先福了身,然后道:“姑娘,您让奴婢打探的,奴婢都打探到了。”   珊瑚得了顾初宁的示意就道:“表少爷只剩了那一帮子亲戚,自然是算不得数的,他与咱们侯府走得近,就时常与府上的少爷姑娘过生辰,”她顿了顿又道:“奴婢听说,前些年都是在表少爷的别院里庆祝生辰的的,估摸着今年也是。”   顾初宁放下了小镜:“就只有侯府的人吗?”   陆远如今身居高位,不比从前,想要巴结他的人估计要从别院排到京城大门口,数都数不过来,想要送礼的不在少数。   珊瑚就道:“只有咱们府,估摸着旁的人家只是送礼罢了。”   顾初宁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看来今年应当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不过今年济宁侯府多了一个她,她也是要准备寿礼的。   陆远如今身份贵重,多的是人想要巴结他,济宁侯府的人也是要慎重对待的,不说上一辈的人,就是同辈的少爷姑娘也是打以前就准备贺礼了,就是一贯看不上陆远的宋芷都在好好准备。   顾初宁想到这里就发起愁来,她又不似旁人那般身家多,哪里去寻合适的寿礼。   顾初宁结结实实的愁了好几天,她到底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寿礼,这事是轻也轻不了,重也重不得。   她是送不了贵重的寿礼了,而那些表示心意的,也无非是绣品罢了,可送香囊之类的绣品代表着定情之意,也是不成了。   直到顾初宁想起主人是不会当面拆寿礼的,都是客人离开以后才登记在册,她想到这里就放下了心,太好了,终于不用在大家面前丢脸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陆远生辰的那一日,陆远没有什么亲戚,正经的亲戚如宁国公他是厌恶至极的,也只有济宁侯府了。   生辰的上午,陆远先是过来拜见了宋老夫人和济宁侯,待下午时分才同府里年轻的少爷姑娘一起去别院过生辰。   到底陆远的年纪小,像老夫人和济宁侯这样年岁大的也不好过去,那是要折福的,还是同辈去更加合适,故而小辈都去了,包括宋裕和顾瑾,甚至还有刚会走路的宋萱。   马车一晃一晃的,顾初宁撩开了一小角的帘子往外看,她甚少在京城里走动,故而很不熟悉京城里的街巷,可这路她却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直到下了马车,顾初宁看着宅子上头的匾额,端正的写着“陆府”二字。   宋芷就夸赞了起来:“陆远这人身家还是很厚实的,这五进的大院子可都是他一个人赚下来的,”她虽有些看不上陆远,但还是要承认陆远的财力。   顾初宁默默咽了下口水,这院子果真是大的很啊,几乎要占了这一条街,远远望去看不到旁的院子。   同时,她也知道了为什么觉得这胡同如此熟悉,顾初宁想起了那日下午陆远说要给她一处房屋的事情,那日是从另一个方向走的,她才没有立时反应过来,没错,那日陆远要给她的院子就在这大宅院的旁边,仅仅有一墙之隔……但这宅院太大了,从这儿几乎看不到那个小院子。顾初宁有些纳闷了,陆远为什么要给她一处离的这么近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啊。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宋芷就叹了口气:“听说这院子还只是他所有的随随便便的一处,陆远好似平时不住这里,只是今儿过生辰了才来。”   顾初宁:“……”   好的,是她多想了,人家院子多的都住不过来,就算给了她这处离的近的院子也是见不到面的。   顾初宁的心绪有些复杂,她着实是没想到,陆远这么有钱。   这宅院里建的很好,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样样皆有,气派的很。   正厅里,许是过生辰的缘故,陆远穿了身绯色的襟子,唇红齿白的,越发显得他俊秀无比,一行人围在他周围贺礼。   顾初宁欣赏着面前的表哥们,宋景、宋淮,再算上宋裕和顾瑾,实在是养眼的很。   大家说了一通话,就开始送起生辰贺礼来,这贺礼都由着制式差不多的匣子装着,那边宋淮和宋景已经嘻嘻哈哈地将匣子堆在旁边的长条案几上。   很快便到小娘子们了,第一个自然是宋芙,可还没等她说话,宋莹就笑吟吟地道:“大姐姐,你给表哥准备的是什么礼物啊,妹妹好想瞧一瞧。”   宋莹对陆远也有好感,她虽平素有些敬畏宋芙,可也想看看宋芙给陆远准备的是什么礼物,俩人也好比一下,看谁的更得陆远的心意。   旁人都是没意见的,唯独顾初宁苦了脸,可不要这样啊……   宋芙就道:“好啊,左右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说着就打开了匣子,只见那里面竟然是一轴画卷。   宋芙小心的打开了画卷,这画画的极好,落款是雪安居士,这雪安居士的名头连顾初宁都听过,是时下很得人敬重的大家,这幅画当真是抢手的紧。   宋莹被噎的不说话儿了,她原以为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已然是极好,可没想到宋芙竟然寻到了雪安居士的画儿,她是比不过了,她嘟着嘴看着宋芙,这样金贵的东西都说不贵重,那还有什么贵重的。   宋莹准备的一方砚台,乃是京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准备的,可与宋芙的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原本她就是庶女,虽然得父亲的喜欢,可与宋芙还是不能比的,她落寞地瞧着陆远,又渐渐放下了几分,她是比不过宋芙了。   宋莹这般想着,心里又冒出了另一个想头,反正她与陆远是不可能的,若是能有另一个女子出来比下宋芙该有多好,也叫一贯是天之骄女的宋芙吃瘪。   陆远皱了眉,他一向不喜欢这等俗事烦扰,今日这般过生辰也是为了与济宁侯府交好关系而已。   接着宋芷也打开了礼物,只剩下顾初宁一个人了,众人就都看着她。   顾初宁笑的有些僵硬,她不打开成不成,完蛋了,要丢脸了,都是宋莹琢磨着跟宋芙比,反倒连累她了。   宋莹果然凑起了热闹:“宁姐姐,你准备的是什么礼物啊,”她这般说着,就是宋淮和宋景也看向这边了。   顾初宁很是无奈,也只能打开了匣子,众人就看见各式各样的糕点,比如桂花糕、芙蓉糕、菱粉糕等等。   宋莹干干的笑了起来,嗯,这糕点去外面的糕点铺子里几两银子就能买一大堆了,再者说了,这糕点一般都是女子喜欢吃的,还没见哪个男子喜欢。   宋景最是见不得顾初宁受苦了,就欢欢喜喜的道:“糕点好,旁人送的都是字画物件儿,这送糕点的还是头一个呢。”   顾初宁:“……”宋景你真的不如不说。   其实这糕点都是她亲手做的,做了好半晌呢,可旁人估计不会信的,顾初宁是想着左右她也买不起珍贵的礼物,只能做些糕点了,这些糕点都是陆远喜欢的,可她们也不知道。   陆远却接了过来:“表妹送的,我很喜欢,”他如是说道,而且很是真诚。   这送糕点的事就过去了,正好外面天儿也黑了,府里的厨娘们正张罗着宴席,众人就都出去赏玩了。   这院子极大,顾初宁自己默默地走到了池子的栏杆旁,上面挂着好几盏风灯,随着风微动,漂亮极了。   屋里,陆远指挥双瑞将这些生辰礼物搬到库房里头登记在册,毕竟外面还送了许多礼物,虽然人没有进来,但以后还是要回礼的。   双瑞就有些为难了:“大人,旁的倒也好说,可这表小姐送的糕点要怎么办……”糕点不经放,过个一两日就坏了,双瑞默默感叹了一番,表小姐也是个奇人了,竟会送这样的寿礼。   双瑞又道:“不过表小姐竟歪打正着了,大人您最喜甜食,外头还没人知道呢。”   陆远没有说话,他原打算吩咐双瑞将这匣子糕点收起来,如今却有些想尝尝了,他随意捡起了一块菱粉糕,然后尝了起来。   双瑞就看见陆远的神色变的有些陌生,接着就看见陆远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陆远一路往前走,他的心里像是揣了一块炭,火热的不得了,那味道太熟悉了……他什么都想不到了,就是往前走,终于在栏杆前头看见了顾初宁。   顾初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她的手腕被陆远握住了,就这一瞬间,她就觉得她的手腕像是被一块烙铁给握住了,疼的她冷汗直流。   陆远也不似往常那般风轻云淡,他几乎是在掐顾初宁。   陆远的声音很是低沉,但字字都敲击在了她的心上:“这糕点是谁做的,是谁……”   夜色下的陆远穿着绯色的直缀,俊秀至极,像是黑夜中的妖魅。 第44章   朱红色栏杆上的风灯滴溜溜地转, 暗红的灯光打在陆远的侧脸上,他的面色犹如地狱里的罗刹, 骇人的很。   顾初宁的心不可抑制地跳了起来, 她觉得她的手腕几乎要断掉了,而陆远……现下也太吓人了。   陆远觉得他的心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燃的他五内俱焚, 五感具失,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在哪儿。   顾初宁整个人被陆远逼迫到了廊柱上, 她想甩掉陆远的手,可陆远的手犹如烙铁,一丝也动弹不得。   珊瑚在一旁愣了好半晌,她被陆远这一系列的动作给吓懵了, 此刻才反应过来, 她连忙上前,着急道:“表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我们姑娘,若是叫旁人瞧见了该怎么说。”   陆远却丝毫没有理会珊瑚,他上前一步, 俯下身:“是谁做的……”   顾初宁的呼吸滞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陆远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 之前在琢磨着给陆远准备寿礼时,她就想到了糕点, 都是她以前时常给陆远做的,正好他也喜欢吃,这礼物正正好。   她知道陆远熟悉她做的糕点,但她平时所做的糕点都是最寻常的样式,同外面卖的味道也大同小异,陆远怎么会认出来。   顾初宁拧了眉头,终于开口说话:“是我做的。”   陆远微有些失神,他看着顾初宁:“你?是谁教你的,”他记得分明,那味道就是她做的糕点的味道。   顾初宁轻“嘶”了一声:“你放开我,疼……”   珊瑚虽然听的懵了,但还是上前使劲掰开了陆远的手,她怒道:“表少爷,原您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如何会对我们姑娘下此狠手,我们姑娘虽只是个表姑娘,也是有脾性的。”   顾初宁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她抬起右手腕,就看见白皙皮肤上一圈狞红,看着可怖极了。   珊瑚一看见顾初宁的手腕,眼泪就含在眼眶了,她看着陆远喊道:“表少爷,您方才这话什么意思,这糕点还是我看着我们家姑娘做的,姑娘她做了昨儿一下午,您若是不喜欢就当看不见罢了,为什么要这样作践我家姑娘。”   陆远却仿佛没有听见珊瑚说的话,他只是看着顾初宁:“这糕点的味道,我曾经尝过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做出一样的味道……到底是谁教你的。”   顾初宁却道:“表少爷这话就是在说笑了,我做的糕点都是最寻常的糕点,与外面的相差无几,”她顿了顿又道:“表少爷所说的相同,许是我在糕点里揉了糖霜,味道才有些不同。”   陆远疑惑道:“糖霜?”   珊瑚就接着道:“我们姑娘爱吃甜的,这些糕点里她就喜欢揉一些糖霜,味道才比外面的好一些,我一直看着姑娘这般做糕点,如何会是旁人教她的。”   珊瑚想起了顾初宁从小佛堂罚跪后就喜欢上了甜食,顾初宁自那以后就时常在糕点里加糖霜,味道也确实要比外面的好上一些。   陆远没有说话,他渐渐冷静下来了,方才一尝到相似的味道,他就下意识以为是她。   陆远闭了闭眼睛,那个人已经死了六年了,还是他亲手下葬的,但他总奢望她还活着,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以为是她,是他糊涂了。   陆远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去叫双瑞帮你拿伤药,”他说完就走了。   陆远的背影很是萧瑟,明明是这样热闹布置的宅院,却让人看见就觉得孤单,珊瑚原本还在瞪着陆远,可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珊瑚小心翼翼地看着顾初宁:“姑娘,奴婢看着表少爷好像是误会了……”   顾初宁半垂着眼眸,她本就是重活一次,逆天改命,如何能告诉陆远,若是连累了他……所以,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儿了,双瑞来的很快,他手里拿着上好的祛瘀消肿膏,送到了以后就走了,没有多问多管,这也是他在陆远身边多年的习惯。   顾初宁上好药膏以后就回了正厅,正厅里已经摆好了宴席,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菜色,陆远是此次生辰宴会的主人翁,自然坐在首位,其余人围着陆远,正是吃的热闹。   顾初宁仔细打量陆远,他现下已经恢复了平素的模样,一点都瞧不出来方才发生了那种事,席间的人自然不知情,用的很开心。   顾初宁却叹了口气,陆远的手劲儿太大,她现在觉得右手腕还是疼肿的很,几乎不能拿筷子夹菜,故而她只是坐在座位上看着众人吃菜。   席上热闹的很,宋景很快就注意到顾初宁没有吃菜,他巴巴地凑了过来:“表妹,你怎么不用膳,表哥家的厨子手艺很好,席上的菜味道着实不错,我方才都瞧见了,你一筷子都没动,就喝了几口汤。”   顾初宁笑了下:“没什么。”   宋景皱了皱眉:“这怎么好呢,是不是你喜欢的菜色离你太远了,我帮你夹,”很是仗义的样子。   顾初宁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是在减肥,最近有些胖了,这才没有用膳,”她自然是在扯谎了。   宋景闻言眼睛瞪得老大:“你还用减肥……家里的姐妹里你是最纤弱的了……”他一副震惊的模样,不敢相信。   顾初宁郑重的点了点头,没错,说谎就是要这样气定神闲,她接着就看见了宋景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宋景抿了抿唇,面色复杂的道:“表妹,按我瞧着,你是太瘦了,还是脸上有些肉好,那样才可爱。”   顾初宁:“……”她又不是小狗,要可爱作什么。   宋景想起了他之前养的小狗,都是胖乎乎的可爱,表妹可不要再瘦了,脸上没肉就不好看了。   …   众人很快就吃完了席,陆远特意从外面请了一个戏班来唱戏,正好外面已经准备妥当了,陆远就领着一大帮人出去看戏,戏台子就搭在花园旁边,离的颇有些远,要走一会儿才能到。   正厅里就剩下了顾初宁一个人,她原也想去听戏,可是手上的伤疼的紧,出去了还要笑着迎人,倒不如在屋里头歇着,就说方才喝了几口酒有些头晕,好在没人怀疑她。   双瑞领着顾初宁到了一旁的套间里:“表姑娘,咱们大人说了,让您在这儿好好歇着,外面的事儿都不用管,等戏散场了再走。”   珊瑚扶着顾初宁歪在榻上,她恨恨地瞪了眼双瑞,都是那劳什子表少爷,若不然姑娘怎么会吃这样的苦。   双瑞自然是受了珊瑚好几个眼刀,都交代完了才往前院儿去寻陆远。   顾初宁借着灯光细细地看了手腕,那药膏的效用很快,这才一顿宴席的时间,就已经消了许多,现在看着没那么恐怖了,只是还有些疼。   顾初宁安抚珊瑚道:“索性就在这儿歪着眯一会儿吧,省的出去吵嚷,我这手腕上的伤也好了许多了,你不必担心。”   珊瑚点了点头,主仆二人就在套间歇了下来。   …   前院儿里,陆远随着众人一起听戏,正好此时程临进来在他耳边附着说了些话儿,陆远的神色微变,继而就走了出去。   惹得宋芙等人都好奇起来,众人估摸着是陆远相识之人前来拜寿,陆远这才迎出去,也就没当回事,继续听起戏来。   陆远面色冷厉,肃声问道:“不是吩咐你了,宁国公府的人一律不见,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程临神色紧张,道:“属下是吩咐了门房的,可那起子看门的人一听见是国公府二房的人,想着是您的本家……就给放进来了。”   陆远忽而冷笑道:“本家?我从没有这样的亲人。”   只不过请佛容易送佛难,最后还是要陆远出去才算完事,陆远一路往前走,终于到了地方,他停下了步子。   前头的大树下立着一个男子,他穿着玄色杭绸的锦袍,腰间还坠了一块墨玉,身材高大,看着竟是俊朗极了。   程临的心里渐渐往上冒寒气,陆斐怎么会亲自来了,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陆斐,只觉得不会有好事。   原来这陆斐,乃是宁国公府的人,正是国公爷继室杜氏所在的二房长孙,在宁国公府里行二,就在陆显之下,是陆远的二哥,能力出众,也算是陆远的劲敌。陆远的面色冷彻依旧,倒是陆斐笑着说:“今儿是四弟的生辰,祖父在府里还念叨着你呢,这不才叫我过来瞧瞧你,”全然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   陆远就道:“那倒是劳烦宁国公记挂了,”他嘲讽道。   陆斐叹了口气:“四弟,祖父到底是你的祖父,”他说着道:“这是给你的生辰贺礼,”然后抬手。   程临过去接了下来,甭管自家大人再怎么不喜欢二房的人,这面子情还是要做的。   陆斐就道:“若是有空,不妨回去看看祖父。”   陆远却道:“前头还有客人在,我就先过去了,”他心下冷笑,宁国公竟会挂念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至于陆斐,这般惺惺作态,他也不想陪他演下去。   很快就只剩了陆斐一人,他抬步往前走,却看见前面郁郁葱葱的树下,有个姑娘在那里看大红灯笼。   陆斐有片刻的失神,他好似在哪儿见过这姑娘,只看着这背影,就觉得熟悉极了。   陆斐等着那姑娘转身,那姑娘生的极美,乌沉沉的发坠在肩上,稍有一束未挽的长发垂在胸前,眉目玲珑精致,皮肤皎皎如玉。   陆斐冲那姑娘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这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人。   珊瑚好奇问道:“姑娘,府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啊,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人看着得有二十七八的样子了,”她瞅着这人生的还挺俊朗的。   这姑娘自然是顾初宁了,她已经在套间里歇了好半晌了,听外面唱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估摸着得进行了一半左右了,这才寻思着出来往前院走,方才是停在路上看树上挂着的大红灯笼。   顾初宁就道:“管这些做什么,咱们过去吧,”陆斐只比陆显小了几个月,如今算来正是二十八岁了。   其实顾初宁心下震惊的很,她着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斐,毕竟陆斐是二房的人,和陆远关系一向不好,陆斐怎么会来这里给陆远祝寿呢。   她心下有些复杂,不管怎么说,前世陆斐也要叫她一声长嫂。   顾初宁叹了口气,又往前院走,又过得一会儿戏也唱完了,顾初宁随着众人一起回了济宁侯府。   外面,陆斐用手捏了捏额头,他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人。 第45章   宅子里张灯结彩的, 好不热闹。   来来往往的仆妇婆子穿着藏蓝色的比甲,都端着器具, 但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当真是训练有素的很。   宋芷挽着顾初宁的手:“方才那戏班唱的极好,你没听到真是太不赶巧了,这戏班子可是时下最流行的, 唱的戏也新鲜, 有好些我没听过的曲目,”言语间颇是为顾初宁抱憾。   顾初宁回道:“我在套间里隐隐约约倒是听到了些唱曲儿声, 但是很不分明,待来日有机会再听,也不差这一回。”   宋芷一面往府外走,一面跟顾初宁八卦起来了:“你说说陆远, 他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想要巴结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他怎么就只邀请咱们侯府的人。”   顾初宁想了想道:“旁的不说,就只说那些倾慕他的小娘子就数不过来,那可要忙死了。”   宋芷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说的也是,那些小娘子的眼风都不知道要收多少, 到时候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他定然消受不起。”   很快便走到了前头的马车处, 宅子前头的地方宽敞,来来往往有许多马车, 济宁侯府的车夫就把马车候在较远的地方。   宋芷和顾初宁刚出大门,双瑞就快步跟了上来,对着顾初宁弯腰:“表姑娘,您有东西落在套间里了,大人特意遣了奴才过来跟您说道这事儿。”   宋芷就道:“那你们先忙,我先回马车上,在马车上等你,”她正好腾出地方来,免得有什么话不好说。   宋芷走的很快,转眼就到了马车上,珊瑚就道:“现在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吧,我们姑娘才不是那等丢三落四之人,”她因着陆远而迁怒双瑞,现下看着双瑞就来气,心道这俩主仆定然是一丘之貉。   “是我叫双瑞喊住你们的,”此时传来一道声音,不是陆远是谁。   珊瑚瞪着陆远:“哟,表少爷有什么事,我们可不敢惹,”珊瑚还记得自家姑娘腕子上一圈儿狞红,正是陆远干的好事儿。   顾初宁看了眼珊瑚,珊瑚才安静下来,只不过她心里还有气,一看见陆远就想刺他一下。   陆远抿了嘴唇道:“这是祛瘀消肿膏,方才双瑞在套间里发现的,还是带上吧。”   珊瑚还要再说什么,叫顾初宁给拦住了,陆远给的这药药效好,若不然还要回府请大夫,又是一番折腾,落在旁人眼里指不定怎么说呢。   陆远见顾初宁收下了药,心下松了一口气,方才他委实是……太过无状了,现下说道歉也无意,不如以后弥补她。   顾初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药瓶拢在了袖子里,然后就带着珊瑚回济宁侯府的马车了。   济宁侯府的马车渐渐远去,双瑞揣度着陆远的神情,轻声道:“大人,咱们也回去吧,夜里凉。”   陆远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身往回走。   外面,杜曼珠的丫鬟轻轻撂下车帘,小心翼翼道:“姑娘,咱们还过去吗?”   那丫鬟低眉顺眼,不敢随意搭腔儿,她暗暗想着自家姑娘的心事,陆远陆大人的生辰自家姑娘定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么些年来陆远也只邀济宁侯府的人,姑娘这才想着待晚上亲自来过府送寿礼,可谁知竟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杜曼珠没有说话,她面上神情如水一般沉重,看了就叫人害怕,那丫鬟也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跪下低头。   杜曼珠看着马车里燃着的烛火,她的脑海里却莫名其妙地浮现了刚刚那一幕,门匾垂着的大红灯笼下,陆远和顾初宁相对而立,陆远还给顾初宁送了一个东西,看着像是礼物的样子,郎情妾意,好不暧昧。   杜曼珠一下子就把茶碗给摔了下去,这么多年了,陆远何曾对哪个女人这般亲近过,只除了那个莲娘,可那莲娘已经走了,谁曾想又会冒出个顾初宁来。   茶碗里盛着的是滚烫的茶水,那茶水不小心泼到了小丫鬟的手背上,登时就起了一大片的红泡,就是这样那丫鬟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只是继续忍耐。   杜曼珠心里是掩不住的恨意,她原就觉得顾初宁生的一副狐媚样子,比那名动京城的莲娘还要美上几分,如今顾初宁果然勾上了陆远。   杜曼珠的指骨握的生疼,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陆远,谁都不行。   …   陆远给的那伤膏果然是极好的,顾初宁的手腕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恢复了往常上午读书,下午绣花的寻常日子。   这一日上午的课程是书法课,教授书法的乃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夫子,年逾花甲,早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了,故而很是自在。   老夫子交代了写十篇大字,小娘子们就开始研磨动笔了。   顾初宁也不例外,她先是将墨研的细细的,又将狼毫笔沾满了墨水才开始动笔,可旁边的宋莹却开始说起悄悄话来。   顾初宁就坐在宋莹旁边,自是听的一清二楚的,宋莹就同她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呢吧,又有好事情要去玩儿了。”   顾初宁不想搭理她,就自顾自的写起字来。   宋莹见状就和旁人说起话来,叽叽喳喳个不停,字也没见写。   顾初宁抬眼看了看宋莹,面带喜色,果然开心的紧,又看了看台上的老夫子,老夫子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她就知道,这老夫子最是和善,一点重话都没说过。   这一上午的课好容易熬过去了,宋莹终于可以放开说了,顾初宁也听明白了,原来再过几天就要狩猎了,似宋莹这般的小娘子都是可以跟着去的。   宋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我听说啊,这回还是像往年一样去西山狩猎,那山可高的很呢,还陡,而且啊……这回还是由皇上主持。”   皇上……顾初宁听到这里认真了几分,既然有皇上,那这次狩猎一定极看重,能跟着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宋芷就道:“那正好,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跑马去呢,正好去围场狩猎跑马,也有趣儿的紧,”这时候的世家贵女们自然都是能跑马狩猎的,再不济也会走上几圈儿应个景儿。   宋莹这时候就看着顾初宁,眼睛眨了眨:“宁姐姐,这回……怕是要留你一个人在府里了,到时候你可自在了,”她话虽这么说,可却不怀好意,明眼人都能听出来。   顾初宁默默翻了个白眼,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宋莹对她总是刺刺的,她全当宋莹嫉妒她的美貌好了,她可不想同宋莹置气。   宋芙瞪了眼宋莹,出面道:“莹姐儿她说话就这样,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初宁连忙说了一堆,她也不傻,这等场合能去的都是真正的贵女,往常那些宴会之类的她都能跟着去,可这回不一样了,这回可是大事,她一个外姓表姑娘自然是不能跟着去的。   众人说完了话就各自往回走,宋芷一路上就安慰顾初宁,什么其实狩猎也没什么好玩的,在家待着也很好云云。   顾初宁感怀宋芷的好意,俩人又说了许多话。   可等名单下来的时候,众人都傻了眼,这名单上竟然有顾初宁的名字,宋芷懵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定是祖母看你自己在家无趣儿,才叫带着你去的,”她接着就高兴了起来:“太好了,这回咱俩能一起去了,”然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顾初宁:“……”她猜想也是老夫人叫带着她去的,她实在没想到老夫人如此挂怀于她,可她其实并不想去啊,山上风大,又冷,还要骑马打猎,她都不擅长,在府里待着多舒服,可这话又不能说,顾初宁也只能欢欢喜喜地应承了。   接下来顾初宁就忙着收拾行李,这些都有珊瑚忙,她只需要交代顾瑾就成了。   济宁侯府圣眷正隆,济宁侯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再就是家里的公子和姑娘们,至于宋老夫人年岁大了,不便跟着,宋裕和顾瑾年纪又太小,就在府里待着了。   顾初宁很是仔细地交代了她不在府里的这些天顾瑾要如何如何,顾瑾不哭不闹,很是乖巧,还同她说放心。   行李都收拾好了,顾初宁等人也坐上了马车往西山去,这期间宋莹阴阳怪气的看了她好几眼,她只当看不见。   西山离的颇远,走了一整天才到,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顾初宁累的不行,好在早有侍卫安营扎寨,她赶紧进了屋子里痛快的洗澡解乏。   待收拾停当以后珊瑚帮她绞头发,顾初宁披上了一件披风,她闭着眼睛歇息:“这山上果然冷,方才我只出去了一下子,就觉得寒意窜进了身子里,都得穿上披风了。”   珊瑚的力道很合适,她轻轻地绞头发:“可不是呢,这山里到了晚间就是冷,二半夜的时候不知道得冷成什么样儿呢,好在白天暖和。”   珊瑚继续道:“方才奴婢已经同人打听过了,这西山早就叫侍卫给围起来了,一点空子都没有,皇上年年来这里狩猎,这山里的野物多,林子也密实,不过有的地方挺陡峭,往下看像个无底洞似的,那下面就危险了。”   顾初宁赞叹了一声,珊瑚简直是个小百事通,到什么地方都能打探出消息来。   顾初宁收拾好以后一夜好眠,第二天才到围场去拜见了皇上,她去之前还想着看一眼皇上长什么模样儿,俊不俊,可第二天才发现,她离皇上离的也太远了,从她这里望过去,只能远远地瞧见一个明黄色的影子,别说脸了,就是身子都看不大清楚。   上面皇上还在说话,众人都跪着,顾初宁无聊的紧,就打量起都有谁来了西山。   左右一看,她几乎都认识,来的都是从前宴会上常来的小娘子们,顾初宁又抬眼往前看,在前头还有沈慎并着庆云县主,杜曼珠以及陆远等人。   最后皇上总结,狩猎也就开始了。   宝座上萧烨一身明黄衣袍,面容俊朗霸气,正含笑看着下面的臣子逐渐去往林中。   萧烨看向陆远:“今日是难得的松快日子,你也去同他们乐一乐吧。”   陆远却道:“皇上身边事物繁杂,臣还是候在一旁。”   萧烨自然明白陆远是不放心,他朗声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且安全着呢,你往日里忙的很,正好去松快松快,”这些年来都说陆远是他眼前的红人,又有谁知道他仰仗陆远良多呢。   若是旁人见到了怕是要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二人相处竟不似君臣,反而像是挚友。   陆远闻言也没有再坚持,从善如流地下林子去了。…   皇上来西山狩猎,自然是备了无数匹好马,有烈性马,也有性子平和的马,马夫们都笑盈盈地候着这帮子贵人们。   沈慎此时就成了香饽饽,好些小娘子缠着要问他什么马合适,不过沈慎为人滴水不漏,只是笑着拒绝了,只为自己的妹妹庆云县主选了马匹,估摸着是怕传出去些不好的话儿。   让顾初宁震惊的是,在这些凑上去的小娘子里竟然有宋莹,她眨了好几次眼睛,发现确实有宋莹,她不敢相信,问宋芷:“宋莹怎么会……”   宋芷却毫不意外的样子,她撇了撇嘴:“宋莹喜欢的也不是陆远,她喜欢的是那些家世好相貌佳的贵公子们,不拘是陆远还是沈慎,日后还会冒出许多来。”   顾初宁:“……”她是真的以为宋莹倾慕陆远,她可还记得最开始宋莹问她时候的样子呢,果然很有欺骗性。   除了沈慎,再就是趾高气昂的杜曼珠了,好在俩人这回没正面相碰,顾初宁安下心来,安安生生的就好,可不要再惹出什么旁的事来。   顾初宁也不管旁人的事了,她也过去挑马了,她虽不会狩猎,但也是要应个景儿的,宋芷自然选了一匹烈性的马。   宋芷说:“这马上狩猎可难得很,你是决计不行的,你等会儿子就自己随便跑两圈应景就行,那我就不等你了,我先过去了,”她说着就走了,显然是跃跃欲试。   顾初宁哭笑不得,不过也是,她就随意在林子里走两圈好了。   马夫一个劲儿的给她讲解各种马的习性,马夫就指了其中一匹马:“这匹马有些年岁了,牙口也不齐了,正是性情最和稳的时候,姑娘您就是拿针扎它它也安静的很,就一点,性情好了,跑的可慢。”   旁人狩猎都是想得个彩头的,自然不愿意要这样的老马,可顾初宁又不擅长骑马,这样的马对她来说才合适,顾初宁就欢欢喜喜地领了这马走了。   一时间林子里人头攒动,顾初宁也上马往前走,这马果然像那马夫说的一样,性子老实,走的是一步一步的,安全的紧,顾初宁放下了心,只不过有一点,这马着实是太慢了,只一会儿功夫她就被那些小娘子们给落下了。   这一片的林子里就剩下了顾初宁一个人,顾初宁无奈的看着这马,她收拾收拾心情,左右这林子风景还不错,她就当欣赏风景了,索性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在这儿转圈儿。   …   方才还热闹的马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了,只剩下马儿的响鼻声儿,可不是,选马的公子姑娘们都走了,就剩下马夫们了。   就这时候,一个马夫偷偷摸摸地从马场里出来,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过人群,到了林子下的一棵树旁,恭敬对着马上的女子道:“姑娘,奴才都办成了,您就瞧好吧。”   杜曼珠下巴微扬,头上的珠翠在日光下生辉,看着高傲又漂亮,她冷笑出声:“你确定?”   那马夫的腰弯的更往下了:“姑娘,您放心,奴才事先在那老马的食物里加了料,再过半刻钟就是发作的时候,奴才掐点儿掐的准呢,都说老马性情温和,其实老马发起狂来才叫一个厉害呢,这西山虽说有侍卫守着,可却没人守在林子周遭,奴才都听说了,这林子可险的很,都是陡坡,往下一掉指不定就掉哪儿去了,”他接着小声道:“那样一掉,哪里还能有命在。”   杜曼珠又道:“那往后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万万不可叫人发现,”顾初宁虽则只是个小官庶女,但背靠济宁侯府,饶是她也要避人耳目,不露出手脚来。   马夫弯下脖颈:“姑娘放心,奴才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有人寻到了马尸检验,也不会验出那药来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杜曼珠的手紧紧握住了缰绳,握的有些疼。   她不可抑制的想起陆远生辰那晚看到的画面,大红灯笼下顾初宁和陆远相对而立……   杜曼珠又想起那些宴会上夺人目光的顾初宁,她恨,之前没有顾初宁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在仰望着她的,可顾初宁一来京城,却抢了她所有的风头。   尤其是顾初宁那张脸,狐媚的不像话,生就一副勾人的样子,似是狐狸精变的,不要脸。   若说之前那些不算什么,可陆远,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她等了陆远这么多年,好容易熬到那莲娘远走他乡,她如何能忍顾初宁,更何况,顾初宁要更美上几分。   杜曼珠的心里一直有一道声音,杀了顾初宁,杀了她,那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抢你的风头了,也不会有人同你抢陆远了。   杜曼珠缓缓笑了开来,那笑容妖冶至极。   …   林子里还有些当季的花儿,顾初宁骑马转了几圈儿,周遭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估计那些人是远远地把她给甩在后面了。   马儿不耐烦的打了好几个响鼻,后蹄也时不时登起来,顾初宁轻轻摸了摸马儿的颈子,这马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耐烦起来。   顾初宁用手扯了扯缰绳,她打算回营地了,可就在这时,马儿忽然像疯了一般的往前跑,顾初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差点被甩下去。   顾初宁不擅骑马,更是只骑过几次马,每回都是走的稳稳当当的,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她登时就慌了起来,可这马儿丝毫没有停歇,还是疯了一般的往前跑。   顾初宁只觉得她的胃都要被颠出来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她也没办法求助,只能紧紧地握住缰绳,马儿风驰电掣,她原还想着跳下马来,可一想这般的速度,周围又全是树,只怕她一跳下来就要被摔死了,可她还不想死啊。   顾初宁现在什么都想不到了,凭着本能,她只会握住缰绳,试图能牵住这马,可她的手都被勒出血了,这马还是丝毫都没有停下来。   一时间她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再往前豁然就是一处斜坡,顾初宁的心咯噔一声,若是滚落斜坡她是活不成了,还不如跳马一搏,兴许还能捡条命。   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马儿已经嘶鸣地撞到了斜坡前的树上,发出了惨烈的声音,顾初宁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甩到了斜坡上。   她的动作还是太慢了,没有赶上,一步错,步步错。   顾初宁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珊瑚的话,那斜坡陡的很,往下看像个无底洞似的,什么都看不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生死一刻的时候,她竟会想到这等不相关的小事。   顾初宁一直往下滚,她觉得身子好痛,她想起了宋芷说要带她玩儿,还有纪氏和顾瑾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难过,最后是陆远……   她喘着气想道,这辈子他还不知道她就是徐槿,她若是死了,他怕是也只当她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表小姐吧,顾初宁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又要死第二次了,可是这太疼了,她不想死。   就在这时,顾初宁忽然觉得身子一紧,她被扯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呼吸间是一股极熟悉的清冽的味道。   顾初宁睁开眼惊讶道:“怎么会是你?”   顾初宁没想到,她最后闭上眼想到的人竟真的来了。 第46章   顾初宁就感觉她的身子被一双强有力的手给揽住了, 她整个人落进了陆远的怀里。   山坡陡且险,又生长着许多草木和石头, 很是尖锐, 她和陆远继续不可抑制的往下坠,天旋地转间,顾初宁抬眼看着陆远:“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滚落的速度太快, 顾初宁几乎望不到底, 她感觉山坡下面就是一个吞噬人的无底洞,难道她和陆远就要这样一直滚落下去吗。   陆远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沉声道:“抱紧我。”   这样的情况下,陆远的神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好似这一切都只是无关生死的小事一般,就这一瞬间, 顾初宁觉得天大的事在陆远的面前都不算事, 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她想,她要听陆远的话,然后紧紧的抱住了陆远。   陆远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将她整个人包住,他不断地调整着姿势往下, 以防她受到伤害。   陆远想起了顾初宁的问题,是的, 他们只能这样滚落下去,这山坡极险, 还生着许多粗壮的树木,若是不小心撞上了这些树木,以这样的冲击力怕是会肺腑内伤,故而他一直调整着姿势。   陆远轻喘了一口气,只能避开这些树木,然后滑落到最下面,西山他来过许多次,知道这底下不是水,而是实地,这样才有活命的机会。   顾初宁的世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一直被掩在陆远的怀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见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在这一方黑暗中,她看不见像无底洞一般的山坡,看不见横生的树木,也看不见尖锐的石头,这一切都有陆远。   这山坡好似没有尽头,顾初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感觉滑落的速度变缓,好像到了尽头。   忽然一阵闷声传来,顾初宁感觉她终于接触到了实地,方要落下,就感觉陆远将她的身子一带,反而是陆远落在了地上,她则是倒在了陆远的身上。   好半晌,那些呼啸的摩擦声终于不见了,只剩下俩人的喘气声,顾初宁被晃的发晕的头也渐渐醒转过来。   顾初宁从陆远的怀里起身,她的眼睛稍有些不适应光明,也是这时,她才想起来她还在陆远的身上。   顾初宁挣扎着从陆远的身上起来,却没料到陆远的手臂还紧紧地揽着她,陆远的力气极大,这般动作之下,顾初宁不小心又扑在了陆远的怀里。   一丝闷哼声传来,若不是离的如此之近,顾初宁几乎听不见,她有些着急:“是我弄伤你了吗?”她怎么说也有一定分量,若是撞伤了陆远可怎么办。   陆远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他的手这才无力的垂落下来,他缓缓道:“无事……”   顾初宁终于能直起身子,也是这时,她才适应了光明,彻底的睁开了眼睛,待她看到陆远现下的状况时惊呼出声。   陆远整个人躺在地上,发髻散乱,铺在草地上,原本白皙俊秀的脸也划伤了些许口子,而身上穿着的玄色衣袍亦是残破不堪,整个人狼狈不已。   顾初宁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她被陆远揽在了怀里,自然是没受到什么伤,可陆远却是直面这些伤害的,不仅有粗壮的树木,还有尖锐的草木和石头,这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顾初宁俯下身子,就看见陆远的面色有些苍白,她紧张道:“你还好吗,能撑得住吗。”   陆远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微拧了眉头:“无碍,你不必担心,”他看向周遭,又道:“咱们现在该着急的是怎么离开这里。”顾初宁闻言也打量起了四周,可入目就是青山翠柏,数不尽的树木,看着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四面八方都没有路,她抬眼往上看,只看见了些微天光。   顾初宁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这根本就是传说中的深山老林,还是从未有人涉足的那种,压根儿就没有路。   顾初宁站了起来,仔细往外看,可只能看见野蛮生长的草,那草几乎有半人高,她只能看着陆远了:“这里没有路,又这么大,我们该往哪里走。”   顾初宁说着又蹙了眉:“若不然我们在这里等着人来救援吧,算了,还是咱们往外走走试试,既然是皇上来狩猎,这西山脚下定然也有侍卫把守,我们若是走出去了叫他们看见了就能得救了。”   陆远自然也知道了现在的处境,他思考了片刻道:“此次西山狩猎,虽说猎物基本都是放进来的,但难保这山里没有野兽,若是我们贸贸然往外走,怕是不妥。”   顾初宁也摸不准主意了,她试探着道:“那我们还是等在这里吧,待上面的人发现咱们不见了,定然会派人来寻的,皇上的侍卫亲兵肯定厉害,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咱们了。”   陆远却摇了摇头:“狩猎本就是分散的行动,最后清点人数时也是在今天晚上,也就是说,到晚上才会有人发现咱们不见,而西山山坡众多,会分散兵力,再加上夜晚难行,找到咱们说不定要什么时候了。”   顾初宁是彻底慌了神了,她下意识的咬唇。   山里本就较城里凉,风又大,此时一吹起风来,顾初宁就觉得她肌骨泛冷,她看着这漫无边际的山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也是在这时,顾初宁才发现陆远的不对劲儿,她们俩说了这么久的话了,可陆远一直坐在地上,从没起身过。   顾初宁蹲在他的身前,紧张问道:“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初宁说着才发现陆远肩头的衣袍处竟是丝丝缕缕的血迹,正是因着他穿了玄色的衣袍,那血浸入了衣袍里才没叫发现。   “你伤到了……哪里,”顾初宁说着就要落下泪来,她明白陆远的性子,若不是真的伤的厉害了,凭着他那般要强,定然是会起来看看的。   陆远却没有回答她,现下俩人的处境已然这般艰难了,他何必再告诉她他的伤势呢。   顾初宁却已经耐不住,上下左右的打量起了陆远,她赫然发现,陆远身后的有一个极尖锐的石头,而那上面全是血。   顾初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想起了要落地时陆远的动作,他是为了她……才受的伤,况且,这山坡之上有那么多石头和树木,他定是伤的极厉害。   陆远自然知道顾初宁发现他的伤了,他轻描淡写道:“旁的地方都是小伤,只是肩上磕到了石头上。”   肩膀……顾初宁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那次庆云县主组织的宴会上,他从河水中带着对穿的肩伤爬出来。   那时的伤便已经穿透了整个肩膀,而且陆远还有许多别的旧伤在身上,这回又正好磕到了伤过的肩上,怕是很不好了。   顾初宁一双眼睛看着陆远:“我扶着你,咱们找一个能避风的地方,山里风大又冷,咱们要过一个晚上,一定要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陆远还要回话,就看见顾初宁的目光,那眼神像极了他年少时生病不肯喝药,妧妧逼着他喝药的目光,他忽然不想再逞强了,于是道:“好。”   顾初宁也不废话,她交代陆远在这里等她,她自己一个人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遮风的地方,也是巧了,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山洞,那山洞虽然破败不堪,但却是个能躲避的好地方。   顾初宁找到地方以后就回了原地,陆远还坐在那里,看着竟有几分乖巧的样子,以前他生病被她逼着喝药以后,就是这样的神情。   顾初宁将陆远搀扶起来:“我在前面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只有几捆稻草,再就是石头了,许是很久以前有人来过,咱们去那里避风正好。”   陆远强撑着和顾初宁走了过去,好在那地方离的当真不远,他到了地方力气几乎就已经泄尽了。   顾初宁事先铺好了那两捆稻草,然后将陆远慢慢地扶到上面躺好,她才稍微松了口气,山洞里头虽说挡风,到底湿冷,还好有这两捆稻草在。   陆远闭上了眼睛,这山洞里果然挡风,他觉得舒服多了。   顾初宁忙完后才坐下喘了两口气,她看着紧闭双眼的陆远,陆远此时面色苍白的不像话,就是一贯红润的唇也变得煞白,整个人都像是失了几分生气,她看着就有些心惊。   山洞里静谧无声,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打着旋儿的钻进人的耳朵。   待得时间长了,顾初宁就觉得愈发冷了,到底是山间,这些衣服根本不足以御寒,也不知道这一晚上要怎么熬过去,她接着就想到,她已经耐不住寒冷了,那陆远又要如何。   顾初宁轻声道:“我出去寻些干柴来,咱们燃了火也好取暖,”她说着轻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等着他们来救咱们了。”   顾初宁说完好半天都没有回音,她转过头仔细去看陆远,却发现他身上已然发起热来,竟然晕了过去。   这般受了伤,天气又如此寒冷,顾初宁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她得赶快去寻柴火过来,她想罢就出山洞寻柴火去了。   …   西山猎场上,一众小娘子呼和着驾起马来,接着就是不绝于耳的响鼻声,再就是打到猎物的欢喜声。   世家贵女们可不只是拘在屋里绣花,大多都擅马,故而这一帮子小娘子几乎是玩疯了,同那些男子比不了,可她们之间也可以比试。   这一下午的狩猎下来,宋芷的嗓子都喊哑了,她虽嗓子难受,但却开心的紧,她满足的扫了下自己打到的猎物。   天也黑了,小娘子们也玩儿累了,俱都清点起猎物来,按着大小数量比个高低,也好在皇上面前讨几分好。宋芷早就点完了猎物,她也不着急,就笑滋滋地坐在马上看着旁的小娘子,这些小娘子们打的猎物都差不多,唯独杜曼珠的猎物比往年少了些。   宋芷也不搭腔,就这般暗暗看着,果然就有旁的小娘子开始奉承,说杜小姐今年虽打的猎物少,但个个壮实云云,宋芷也有些好奇,似杜曼珠这般爱出风头的人怎么这次反而低调了起来。   杜曼珠就道:“今年这马选的不好,有些不服管。”   众人这才明白了原因,宋芷忙活完了就带着猎物走了。   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是马场,好将马还回去,宋芷还完了马就等着顾初宁,可她左等右等也没见顾初宁的身影,宋芷想起顾初宁不爱骑马,只是应个景儿,就寻思着顾初宁不耐烦跑马先回去了。   宋芷就转身往住处走,她先是交代自己的丫鬟把猎物放好,才过去找顾初宁,她撩开帘子就兴冲冲的道:“初宁,今儿我可是打了好多猎物,你过来瞧瞧。”   宋芷撩开帘子却只看见了珊瑚一个人,珊瑚笑道:“二姑娘,您同谁说话呢,咱们姑娘还没回来呢。”   宋芷的脸色就变了:“你是说初宁还没回来?”   宋芷和珊瑚的眼神一对,就知道坏事了。   这猎场的猎物都是挑好了放进来的,女眷这边儿的大多是性情温和的,自然不可能是被猛兽袭击,说不得是在林子里迷路了。   宋芷这般想着,就出去挨个问小娘子有没有见到顾初宁,可都问遍了,她才发现竟没有一个人看见过顾初宁。   珊瑚见了顿时就要摊在地上,姑娘不会是遇见不测了吧。   …   杜曼珠的贴身丫鬟将帘子撂了下来,乖顺地走到杜曼珠前头,声音一丝波澜都没有:“姑娘,外面正闹着呢,济宁侯府的二姑娘挨个问小娘子们顾小姐的下落,可谁都没看见,大家都说……”说道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说了。   杜曼珠却道:“说什么?”   小丫鬟弯下身子:“说顾小姐怕是遇上了什么不测呢。”   杜曼珠微点了下巴:“行了,你出去吧,别叫旁人进来。”   屋子里就剩下了杜曼珠一人,她弯唇笑了起来,艳丽至极,然后低低说出声来:“顾初宁,就凭你,也敢和我斗。”   那么高险的山坡,怕是一掉下去就没命了,就算还有一口气在,怕是也熬不到人去救她了。   屋子里的烛火忽然跳了一下,杜曼珠抬手碾碎了一片花瓣,继而,零落在地上。   …   萧烨的身旁围了一大群臣子,脸上俱都笑做了一团,下面纷纷扬扬的摆着不少猎物,奉承个没完。   萧烨却心思听这些话儿,他的眉头微皱:“陆大人还没回来吗?”   在萧烨身边伺候的人眉峰都没有动弹:“还没有,派出去的人还没回话,皇上您别担心,旁的不说,就单是陆大人的身手就不会有事的。”   萧烨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他当时只是叫陆远去场间松快松快,可是一个下午过去了,如今都到晚上了,大臣们已经全都回来了,只有陆远下落不明……   正在这时,程临快步上前,萧烨微点了头,程临才敢凑过去小声道:“皇上,我在林子里发现了大人的马,可大人却不在上头……”   程临这话一出,萧烨就知道陆远是遇到不测了,他立时就道:“快率人去找,记住,带足兵力,越快越好。”   下面的人见状也乱起来了,为着同皇上表忠心,每个人都说要遣侍卫去寻陆大人,整个围场乱成了一团。   …   宋芷是彻底慌了神,就在这时围场里一阵喧嚣,热闹的不像话,一队队的人马奔走不停,她打听了才知道陆远也失踪了。   珊瑚满脑子都是顾初宁不成,什么都想不到了。   宋芷见了珊瑚的样子越发六神无主了,如今陆远不见了,皇上定然将所有人都派去找陆远了,更不会有人去寻初宁了,她该怎么办,初宁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路上忽然走过来一个穿着石青袍子的人,他眉目英挺温和,不是沈慎是谁,沈慎自然发现了宋芷难看的神色,他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初宁不见了……”宋芷说完才发现她竟然哭了。   沈慎闻言什么都没说,只道:“我去找她,”然后便走了。   宋芷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忘了自家侯爷和兄弟,反而对沈慎说了出来,她现在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再往前去寻自家人,自然也没有发现沈慎对顾初宁的不寻常,竟会亲自去找。   天已经黑了,围场却热闹了起来,火把攒动。   …   山洞里。   就在陆远不远处,一处火堆已然燃了起来,山洞里顿时暖和了不少,陆远的面色看着也不那么苍白了。   顾初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在现在不是冬天,外面随便一寻便能寻到许多干燥的枯树枝子,若是冬天那树枝就受潮不好燃了。   顾初宁拿起一个树枝凑了凑火堆,好叫那火堆燃的更旺些,免得叫陆远再着了凉,她前世便是个野猴儿,山上下河的,自然同那些小伙伴们点过火,故而能将这火点着取暖。   可是……陆远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顾初宁担忧地看着陆远,他已经晕了好半晌的时间了,她该怎么办呢。   顾初宁凑近了才发现陆远的额上出了许多汗,好在她听了珊瑚的话带了一块帕子,正好给他擦汗。   离的尽了,顾初宁才发现陆远生的是当真好看。   陆远的眼睛闭着,可睫毛极长,若是那双眼睛睁开,也不知是怎样的灵秀,他的鼻梁挺直,下巴的弧线也好看,处处都精致,唯独眉心处有一道皱痕。   顾初宁叹了口气,这还是在睡梦中,他就这样皱着眉头,她忽然想将他的眉头抚平,可还没等她的帕子落到那处,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顾初宁顾不上这些,她惊喜道:“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陆远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他松开手,嗓音微有些干涩:“嗯。”   顾初宁连忙扶他坐起来:“这里燃了火,你凑过来烤一烤,免得着凉。”   陆远半靠在石头上,火光在他的脸上投上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顾初宁觉得她的眼眶有些湿,她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在心里默默加上了舍命二字,他可不是舍命救她。   陆远的声音有些低沉:“第一次,你因我而伤了脖颈,第二次,你救我于冰冷河水之中,第三次,我将你的手腕握伤了……”他说完这些就不再说了。   顾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落在了地上,她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陆远看着火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他想起了以前。   她死了六年了,时间越久,她留下的痕迹越少,故而再遇见与她相像的,他莫名的宽容。   所以,第四个原因——   我知道我的妧妧不在了,但这世间若是能有与她相似的人,有她的影子,那么,我会很欢喜。 第47章   山洞里黑漆漆的, 火堆处是唯一的亮光,偶尔传来些“噼啪”的燃火声。   顾初宁低头看着火堆, 那滴泪瞬间就落到了尘土中, 被那火光一烤,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顾初宁低低说了两字:“谢谢,”此时此刻, 似乎再说什么也无法表达她的谢意, 毕竟如果今天没有陆远,她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她只能在以后看着有什么地方能帮到陆远了。   陆远的双目闭阖着,看着很是宁静,顾初宁缓缓叹了口气,先前她以为陆远变了, 不似少时那般, 可如今他舍命救她,她就知道他从没变过,还是那般的善良。   洞穴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陆远闭着眼休息,顾初宁取来树枝添火,陆远受了伤, 身体虚弱,可这天儿又这么冷, 必须得时时有火燃着。   陆远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顾初宁拿着树枝的手, 淡淡道:“表妹竟然会燃火,”他醒来时便已看见这火堆了。   若说起时下的闺秀,大多擅长的都是琴棋书画,就是有擅做糕点的,也只是在嬷嬷们的提点下下厨而已,哪里有会燃火的。   顾初宁把树枝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她道:“原本我在扬州府长大,母亲不在,自然什么都学会了。”   她这话自然是在扯谎,就是原主这个小官庶女也从没燃过火,那可时时有万嬷嬷伺候着,再不济也有珊瑚帮忙,她这身本事都是前世学来的,顾初宁想到这里默默感叹了下,幸好她前世在庄子里长大,懂的这么多有的没的的东西。   陆远就没有说话了,他靠在火堆旁,面色已经恢复了些血色,看着颇有些红润,不那么渗人了,只不过还是很苍白。   顾初宁轻声问他:“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我们说不定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呢,到那时……”   顾初宁说着就望了望山洞外的天色,现在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到了晚间就只有些许星子闪亮,好在还有一弯残月,能照的几分光亮。   顾初宁有些担忧,就像陆远说的那样,围场上的人最快也是在傍晚狩猎结束时才会发现人不见了,还有清点兵力才能去寻找,可这西山极大,陡峭的山坡多的数不过来,他们要找到这里说不定要什么时候。   若是陆远没有受伤,那熬到那时自然是可以的,但现在陆远身体如此虚弱……顾初宁几乎是不敢想象。   陆远的额上开始渗出冷汗来,他忽然说道:“好像是撑不住了。”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他忽然觉得好累,不想再逞强了,陆远看着火堆旁的顾初宁,真的很像妧妧在他身边。   顾初宁先前一直离陆远有些远,闻言几步就冲了过去,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扶正他的身子,就看见了陆远身后的石头上一大片的血迹。   顾初宁懵了好半晌,然后才反应过来,她颤抖着说:“你肩上的伤……”   这石头上都染满了血迹,顾初宁不敢想他到底伤的有多严重,明明他方才还在同她说话,她才以为那只是撞得狠了些,却没有想象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陆远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以为能撑得住,许是血流的有些多了,才……”   顾初宁觉得她的脑子都乱成了一团,她咬唇道:“你带了那药粉吗,就是上回我给你敷的那个药粉,”她记得那药药效极佳,那时候陆远伤的比现在还严重,只上了那药,过了一晚上就能站起来了。   陆远摇了摇头,顾初宁才意识到她方才说的都是蠢话,如果陆远带了药,早就上药了,何必等到现在。   顾初宁喃喃道:“怎么办。”   她虽已燃了火堆,好叫陆远不失温,但陆远流了这么多血,如果不止住的话就会失血过多而死,这般的伤若是有了止血药粉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若是没能止血,那最后只有一条路,就是死。   陆远忽而笑了起来,如玉一般俊秀的脸在这黑夜里熠熠生辉:“没关系,这样就很好了。”   陆远是真的这样想的,这样就很好了,反正她也不在了,这世间没有什么再值得他留恋的了,若是能早早去地下,说不定会见到她。   顾初宁的手猩红一片,全都是陆远身上的血,她不会让陆远死的。   顾初宁看着陆远的眼睛:“你在这儿等我,我会想到法子救你的,等我,”她的神情是那样的郑重而认真。   陆远望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他少时曾染过时疫,府里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夫,每个大夫诊了脉以后都是摇头,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将死之人一般。   他被那样的目光看的发凉,或许他是活不成了,不过那样也好,他死了就能看见父母和兄长了,不必再担着宁国公府长房的名头熬着了。   可她却道:“阿远,你会好的,相信我。”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道:“妧妧,我信你。”   时光错转,陆远下意识道:“好,我等你。”   顾初宁没有再废话,她说完就转身往山洞外去了,陆远则是看着顾初宁的背影发呆。   山洞外面就像是一个吞噬人的怪洞,到处都是夜里如墨一般的树木和荒草,一眼望不到尽头,顾初宁看着天上的半弯残月,她庆幸的舒了口气,好歹还能照亮这路。   顾初宁一路用手拨开荒草,她一面走一面想着,她该怎么样才能救陆远呢,陆远如今已经失了许多血了,必须要有止血的药草,她要到哪里去寻呢。   顾初宁仔细的回想着,但还是一头雾水,她前世身强体壮,不怎么生病,又没有学习过医术,根本不知道这些药草。   顾初宁的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那荒草生了倒刺,打在了她的脸上,颇是疼痛,可顾初宁却顾不得这么多。   脸上丝丝缕缕的痛意袭来,顾初宁有些不耐烦,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想起她幼时在庄子里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和一堆小伙伴们去爬树,有一个人不小心跌落了下来,腿被树枝划破,流了好多血,那时候小伙伴们都吓坏了,立时就找了大人过来。   庄子里大多是农户,哪里有大夫,等大夫过来就晚了,她记得清楚,有个婆子掳来了一大把小蓟,将小蓟揉碎敷在伤口上,血很快就不流了,也因此撑到了大夫过来。   小蓟……顾初宁喃喃道,那也是一味药草,止血的效果很好,陆远有救了,那婆子说过,田野和山间有许多小蓟,这山里定然也是有的。   顾初宁忽然充满了力气,这山里一定有,她可以找到的。   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半人高的荒草,顾初宁终于在一处野地上找到了小蓟,这一片小蓟生的茂密郁葱。   山洞中,陆远觉得他的身子时冷时热,额上也不时有冷汗渗出来,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顾初宁。   陆远拧着眉头:“你的脸……怎么了?”   …   围场上。   宋芷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将自己掐的生疼,她的脑子也渐渐清明起来,珊瑚的眼泪早就流了满脸:“二姑娘,咱们怎么办,表少爷也不见了,所有人一定是先紧着表少爷的,哪里能有人去找姑娘。”   宋芷一路往前走:“去找大伯父,他一定有办法的,初宁毕竟是咱们侯府的人。”   她说的大伯父显然是济宁侯,济宁侯府在京城屹立不倒,全都是济宁侯的功劳,济宁侯经营多年,定然有人脉。   宋芷说着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陆远和顾初宁俩人一起失踪,难不成是一起遇上了危险,可这念头也只是转了几转就撂下了。   营帐里,杜曼珠正小口的喝着牛乳茶,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缓缓笑了开来,这个时候顾初宁怕是已经生死不知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杜曼珠蹙了眉道:“外面可是有什么事,这么吵嚷,你出去打听打听。”   小丫鬟闻言就出去打听了一番,然后才回来回话。   杜曼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顾初宁失踪,济宁侯府派人出去找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小丫鬟有些不敢说话,最后轻声道:“奴婢听说……是陆远陆大人不见了,外面那些人都是皇上派去找陆大人的。”   杜曼珠手里的茶碗忽然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旁人不知道,她可知道陆远和顾初宁之间的不同寻常,他们俩如今更是一起失踪,难不成……   杜曼珠摇了摇头,她失魂落魄道:“不会的,”不会那么巧就遇见了的,可她再如何安慰自己,心中到底是信服不了自己的说辞,若是他们俩当真……   杜曼珠稳了稳身子:“你去外面守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来。”   这边,宋芷见了前面营帐里的济宁侯,她说明了前因后果,道:“大伯父,初宁她再怎么说也是咱们府的人,可现在所有的人都被派去找表哥了,她要怎么办。”   济宁侯闻言肃了面色,他想起了在五福堂见的那个小姑娘,母亲还说他们两个眉眼间生的颇有些相像,他闭了闭眼,他一定会尽全力救她的。   济宁侯拍了拍宋芷的肩:“你放心,伯父这就遣人去寻她,伯父说到做到,你也别着急,回去等着,好好歇歇,也别和你旁的姐妹说,省的她们担心。”   宋芷擦了擦泪,她相信大伯父:“嗯。”   …   山洞里。   顾初宁的目光有些疑惑,她问:“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陆远看着顾初宁,她现在浑身狼狈不堪,发髻上的钗环也歪了,嫩白如玉的脸颊却有一道红痕,上面还染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顾初宁就抬手摸了摸脸颊,一手的温凉,她毫不在意道:“这是方才的野草刮的,什么事都没有,养个两天也就好了,不会留下痕迹的,”这一点她倒是确信的很。   顾初宁走上前:“我找到药草了,这味药草名唤小蓟,止血最佳,有了它你一定没事。”   “把衣服脱下来吧,我帮你敷上药,”顾初宁坐到了陆远的身后。   陆远却久久没有动弹,顾初宁就道:“上次我也见过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再说了,我是小娘子,再怎么说也是我吃亏,”找到了药草,她都有心思开玩笑了。   顾初宁也没等陆远回答,就帮他解开了衣裳。   玄色的衣袍微沾在伤口上,顾初宁皱着眉一点一点的揭开,陆远眉心的皱痕越发明显,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衣裳终于被全部解开,借着火光,顾初宁就看见一道长长的伤口,旁边还有上次留下的疤痕,血淋淋的。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也不知道陆远这一身到底有多少伤痕。   陆远以为是把她吓到了,就随意起了个话头:“你是如何知道这小蓟的功效的,我受了这么多伤,竟还不如你,每次都是带着蒋大夫配的药粉,”只不过这次他以为只是狩猎,并未放在心上,这才没有带伤药。   顾初宁抿了唇:“幼时曾见过一次,”她知道陆远是怕吓到她才同她闲话。   顾初宁接着就没有说话了,而是专心致志的将小蓟揉碎,一点点敷到伤口上,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了陆远身体的紧绷,却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顾初宁不敢分神,又拿出帕子仔细包好,到最后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用袖子擦了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都整理好以后,陆远还是有些意外,他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没想到顾初宁竟然寻到能止血的药草,他想起她走时说的话,让他等她,她竟真的成功了。   顾初宁将陆远扶到干草上躺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陆远点了点头,这小蓟磨碎以后效果颇佳,流血已然变缓了许多,估计着这一晚上过去就无碍了,待明日救援到来就彻底没事了。   顾初宁忽然抬手去摸陆远的额头,她看见陆远不解的目光道:“我是看你面色红润了许多,想摸摸看你有没有发热。”   陆远的面色变的潮红,看着颇有些不正常,不过顾初宁摸后就放心了许多,陆远只是低烧,并无大碍,想来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发热。   顾初宁又将火堆燃的更旺些,她早发现陆远有些撑不住了,就道:“现在已经是大晚上了,咱们也睡吧,兴许明天一早就有人找到咱们了。”   二人收拾好便睡了起来,山洞外的半弯残月散出清亮的月光。   …   大半夜的,围场上依旧热闹不休。   程临领着一队兵马正在山下搜寻,人人手里都拿着火把,将这方圆的地方照的通亮,却还是没有找到一丝人影。   就有人说道:“是不是寻错山坡了,”说着啐了一口:“这西山委实是太大了,谁知道到底在哪里。”   程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瞬间就老实的不敢说话了。   程临的手里也拿着一个火把,他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墨色森林,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要在这大半夜时候寻人有多困难,夜色深重,将一切痕迹都掩盖了,可越早找到,就越安全。   他们来之前已经勘探过围场,特意寻了马匹,可只找到了一匹死马,再就是大人的马了,他们自然是按照这马的方位下来寻人的,只不过运气不好,到现在还没寻到。   程临皱着眉看向远方,大人一定就在不远处,既然这马都在这里,就错不了太远的距离,只一点,西山实在太大,他们只能继续找。   程临朗声道:“走,”说着就率领人马继续找了起来。   …   济宁侯那边,他特意去求了皇上又派出一队人马来,毕竟西山狩猎乃是大事,除了皇上,旁人一兵一卒都带不进来,否则形同谋逆。   好在皇上宅心仁厚,派出了一队兵马,济宁侯亲自率兵前去找人,就算不提顾初宁与侯府的情分,和对老夫人的孝敬,单凭着顾初宁在这里走失,他也是要尽全力去找。   宋景先前打猎误了时辰,没赶上去救陆远,可没多久就听说了顾初宁失踪的消息,他一听就急红了眼,那么可爱的表妹,是万万不能遭遇不测的,他当即就表示要跟着济宁侯一起去寻顾初宁。   济宁侯见宋景这般,也想着锻炼他一番,就顺道带着陆远一起去了。   一直到天光大亮。   杜曼珠醒了以后都来不及洗漱,就唤来丫鬟问前面的情况。   丫鬟轻声回道:“姑娘,前面还没有消息传来,估计是还没寻到陆大人,”她心里是咯噔一下,虽说还没寻到陆大人,但已经知道陆大人是滚落山坡了。   这山坡如此之险,上面又有尖锐的草木石头,一晚上过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杜曼珠一下子就失了力气,她昨晚一直熬到受不住才稍稍合了一会儿眼,她实在担心陆远。   杜曼珠心里明白的很,凭陆远那般身手,绝不可能自己掉落山坡,定然是为了救顾初宁那个贱人。   她想要顾初宁死,可她也想要陆远活。   …   太阳露出了一角,从天光熹微到天光大亮。沈慎的神色有些疲倦,他已经找了一整晚了,还没休息过,连个人影都没有瞧见。   他身后的随侍道:“世子,您找了一晚上了,要不然靠在树上歇一会儿吧,你的身子熬不住啊。”   沈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能带的这几个随侍还是因着他的母亲是公主。   那随侍见劝不动,就换了个方式道:“世子,陆大人身手好,说不定只是在山脚下迷了路,你也不必如此着急。”   沈慎这才缓缓开口,只不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妨,我没事,咱们继续找。”   他们还不知道他要找的其实不是陆远,而是顾初宁,沈慎闭了闭眼睛,他晚一刻,她的危险就多一分。   这样冷的山间,这样冷的夜,还有这无边际的树木,她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住。   其实他的心间一直有个念头,那么陡的险坡,她一个小姑娘……   不,她不会死的,他也不允许她死,她是这世间难得的色彩。   …   顾初宁觉得身上有些冷,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就看见黑漆漆的山洞,饶是外面已经透进来许多日光,仍旧阴森。   火堆已经彻底灭了,只剩下了灰烬,再就是些微的零星火点,顾初宁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她会睡得不好,没成想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顾初宁打算起来看看,可她刚一动弹就觉得身子一阵酸痛,她轻嘶了一口气,昨天忙了一整天,又从那么高的山坡下面滑下来,饶是有陆远护着她,她也受了不轻的伤,只不过当时还不觉得,过了一晚上反倒忍不住了。   陆远听到了顾初宁的声音,也醒过来了,肩膀处虽还有些疼,但已经明显好多了,血也止住了。   顾初宁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你醒了,”她惊喜的道。   陆远已经能直起身子了,他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疼吗……”   陆远的指腹微凉,摸在皮肤上有些痒,顾初宁觉得她忽然有些热,他竟然敢直接摸她的脸!   陆远这时也觉出不妥了,他咳嗽了一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等咱们出去以后,你一定要好好上药,不要留下疤痕。”   实在是睡得糊涂了,他一睁眼就看见她在他眼前,他竟迷迷糊糊的将她给当做妧妧了,受了伤果然神智有些不清。   顾初宁也假装不在意,她道:“那药已经敷了一整个晚上了,我帮你换药吧。”   俩人就没有说话了,只是安静的换药,待换完药以后就彻底没事了。   顾初宁开始找闲话:“已经一整天没有用膳了,好饿,”她撑了这整整一天,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她现在就觉得脑子混沌一片,估摸着是昨晚的风吹的,纵使燃了火堆,也挡不住外面的风。   陆远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顾初宁惊讶道:“有人来了,”接着便欢喜的不得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出去看看。”   山洞外面都是半人高的荒草,顾初宁昨晚出去找药时走了不少路,外面一定留下痕迹了,她猜着便是有人看到了那痕迹才往这儿寻过来的。   顾初宁一面喊出声,一面想外面的来人估计是程临,就凭着程临对陆远的忠诚,定然是第一个寻到这里的人。   前面的荒草逐渐被拂开,露出一个石青袍子的人,纵然面色疲惫,那人依旧俊朗,不是沈慎是谁。   顾初宁惊讶道:“沈世子?”沈慎竟也会亲自来寻人?   她话音没落,就被沈慎扯到了怀里,他紧紧地抱住了她,这里忽然陷入一股极度的寂静。   顾初宁有些迷糊,沈慎怎么会抱她,她接着就反应过来了,然后推了推沈慎:“陆大人在里面,您快进去看看吧,”沈慎与陆远私交不错,他定是看见了她就知道陆远在里面,才如此欢喜。   沈慎的神色复杂,原来她竟一直和陆远在一起。   顾初宁自觉一切都交代清楚了,一直以来的压力忽然松懈,她忽然觉得浑身酸涩难当,头也热的很,一时间竟晕了过去。   好在沈慎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顾初宁。   他将顾初宁抱在怀里,然后看了看她疲惫的面容,白皙若玉的皮肤上有条血痕,看着竟像荼蘼的花儿。   沈慎一路走到了山洞里,果然看见了陆远。   陆远则是看向了沈慎怀里抱着的顾初宁…… 第48章   天光大亮, 山洞里却仍显漆黑。   陆远正倚在石头上歇息,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一面起身一面往外走, 心里还在暗暗想着外面的来人是谁。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伤口早已不流血了,他的身子一向健壮, 又受过无数的大伤小伤, 这样一晚过去就已经没事了。   陆远侧过头,就看见天光大盛处立着一个怀抱姑娘的男子, 身后跟着数个随侍。   被这大亮的天光刺了眼,陆远半垂下眼眸才看清楚,那立着的男子竟然是沈慎,而他怀抱着的则是顾初宁……   沈慎也有些意外, 他打量着陆远, 陆远虽衣衫破损,面色苍白,但依旧是如玉般的俊秀,他缓缓开口道:“你们没事就好。”   山洞中的情况一目了然,除了一堆熄灭了的火堆,一块染血的大石, 再就是两捆算乱的干草,凭着沈慎的聪慧, 自然一眼就看出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从那么高的山坡滑下来,再加上那块染血的石头, 沈慎就猜出来是陆远为了保护顾初宁才受的伤,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若是他能先来一步,那么救下顾初宁的人就是他了。   陆远却没有正面回他的问题,而是拧了眉:“她……怎么了。”   沈慎看着顾初宁皎白如玉的面颊,还有那团扇一般的睫毛,道:“方才她一见我就告知了你在里面,然后就晕倒了,我猜是太累了,而且她的额头有些热,怕是着凉了。”   陆远半晌没有说话,他根本没有发现她这般状况……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帮忙照顾他,从未道过一句累,一刻也没有停歇过,还帮他出去寻药,又着了凉,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慎叹道:“外面已经要闹翻天了,咱们快些出去,也好叫那些寻了一夜的将士歇歇。”   陆远“嗯”了一声,然后走到了沈慎面前,声音无波无澜:“把她给我吧。”   沈慎却拧了眉看他:“方才我都看见了,那块石头上全是你的血,出去还要好久的路,你的伤能受得住吗?”   沈慎这话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再有一个,他也不想叫陆远抱顾初宁,怀里的顾初宁眉心微皱,看着就很不舒服的样子。   陆远还是伸手将顾初宁接了过来:“她到底是我的表妹,若是叫旁人瞧见了你抱着她,说不定会怎么想。”   沈慎就明白过来了,陆远是为着救顾初宁才掉落山坡的,由陆远救出去也是理所应当,可若是由他抱出去,那于顾初宁的名声就很不好了,他说着默不作声地打量起陆远,只见陆远神情依旧,看着并不像是对顾初宁有意的样子。   沈慎略放下了心,他一面往出走一面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无缘无故掉下来了,也幸亏有你在,若不是就不好说了,”他知道陆远的为人,就算不是顾初宁,陆远也是会救人的。   陆远就感觉怀里的人几乎没有重量,轻飘飘的,怪不得看着那么纤弱,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沈慎在同他说话,然后回道:“表妹的马……惊了,只不过我瞧着那马的样子,似乎不简单,那马是最性情温和的老马,按理说不会如此……”   这么些年了,他南来北往的,自然了解马匹,当时那马似是癫狂了一般,更像是服了什么药。   沈慎的面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竟然是有人蓄意陷害,可这是为什么呢,顾初宁只不过是一个小官庶女,说句实在话,现在京里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陆远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只不过还是要慢慢来看,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而是往外走了。   济宁侯和宋景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沈慎打头,而陆远,抱着顾初宁一步步往外走……   宋景登时就惊呼出声:“表哥和表妹,你们俩……”   济宁侯到底年纪大,经的事也多,立时就对宋景道:“还不快把你表妹接过来,”陆远衣襟残破不堪,还带着血迹,一看就是受了伤的样子。   宋景也想明白了,立时就将顾初宁给接了过来,他看见顾初宁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带着血痕,眉毛都皱成了一团:“表妹不会破相吧,”在他心里陆远就是无所不能的,现在看着也没有大碍的样子,可是顾初宁的脸……   济宁侯上前向沈慎郑重的道了谢:“多谢沈世子来寻阿远,至于初宁,还劳烦沈世子只当看不见吧……”   沈慎当即就点了点头:“侯爷放心,这事不会再有旁人知道的。”   陆远走失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可是若是叫旁人知道他们俩是一起走失的,那就没法说清楚了,纵使时下风气开放,一男一女一起待了一晚上,那么那女子的名节几乎就毁了。   济宁侯又过去看了看陆远,众人就回去了。   …   顾初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里间的烛台上燃了好几支蜡烛,透过灯罩发出透亮的光,将这屋子照的明晃晃的。   顾初宁睁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帷幔和床,想来是已经回了小院儿了。   顾初宁微转过脸就看见纪氏趴在床边,眉心皱着,一看着便是累极了的模样,她慢慢撑起身子半坐起来,没想到只这一个动作就累的她心慌气喘,浑身当真是酸痛难当。   顾初宁歇了好半晌,她无奈的扶了扶额,明明昨儿还没事人一样,怎的今儿就这般受不住了,她悄悄地拿起一块薄被想要给纪氏盖在身上,毕竟晚上有些凉了。   纪氏的睡眠极浅,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她握住顾初宁的手:“初宁,你怎么样了,还觉得难受吗。”   她还记得顾初宁被送回来的时的模样,浑身狼狈不堪,尤其是脸上那道长长的血痕,她当时一看见就要晕过去了,女儿家的脸是极重要的,若是落下来疤痕可要怎么活,好在大夫来瞧过以后说没事,只需要按时敷药就可痊愈,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的。   纪氏就转述了大夫的这番话,又道:“你的身子大夫也诊治了,只需要好好调养就好,”她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姨母当时看见你这幅模样……”她说着就流下泪来。顾初宁的鼻头一酸,都多少年没有人这般照顾她了,她连忙说道:“姨母,初宁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一时间有些累了,西山的风大,吹的我头晕,”她是没想到,她见了沈慎就晕过去了。   顾初宁说到这里就问道:“姨母,陆表哥……怎么样了,”她默默垂下了头:“这次我从山坡上滑下来,若是没有陆表哥,初宁是定然活不下来的。”   纪氏就道:“你放心,表少爷那头老夫人特意遣了人去瞧了,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好好养上半个月。”   纪氏心里也是确实感谢陆远的,她就这么一个侄女,若是没有陆远相救,初宁是活不成的,她早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有事一定多帮帮陆远,还要好好致谢。   顾初宁闻言就放下了心,纪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别想这么多,等会儿姨母同你仔细说,”她说着就吩咐珊瑚端来补药。   纪氏看着顾初宁小口小口的服下才放了心:“大夫说了,你的肠胃一贯就若,这次又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是要好好养几天的,这几天不能吃油腻的菜,喝些补药汤羹是最好的。”   顾初宁很是感动,瞬间就把补药给喝完了,这么长时间没有用膳,她也是在是饿的紧,然后道:“瑾哥儿呢,”那孩子与她相依为命,最是看重她,怎的不在这里。   纪氏叹了口气:“瑾哥儿胆小,姨母怕他知道了不能安下心读书,就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就说你在西山着了凉,现在正在睡着,打发他回去了,待他明日读书回来再同他说。”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样最好,若是顾瑾看见了她现在这模样一定会哭个不停。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妥当了,纪氏又给顾初宁端来了一碗白粥:“围场上这事闹的很大,只不过侯爷只说你是迷了路,旁人不知道你和表少爷一起掉下山坡的。”   顾初宁明白济宁侯的好意,他是为了她的名节着想。   纪氏将顾初宁身上的被角盖紧:“初宁,你是怎么掉下去的……”她知道顾初宁的性子,最是谨慎,顾初宁又怎么会掉落山坡呢。   顾初宁半垂了眼睛,掩住了眼中的情绪,她是如何掉落山坡的,现在想起来就是那匹状若疯癫的马了,那马原先那么温顺,可后来却发了性儿,这其中定然有问题,不过这话不能同纪氏说,若不然纪氏又要担心了,故而她只道:“那马性子不好,我马术又不佳,这才掉下去的。”   纪氏叹了口气:“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她又交代了好些事情才回去。   纪氏走后,顾初宁躺在床榻上,她睁着眼睛看床上的承尘,她很确定,有人在害她,可她才来京城不久,哪里来的仇人呢,到底是谁。   …   第二日一早,顾初宁就醒过来了,许是昨日睡得太多,今儿反倒醒得早了。   珊瑚一听见动静就过来服侍顾初宁洗漱,昨天的事她是再不想经历第二遍了,她现在想起来都手足冰凉,现在姑娘没事儿可真是太好了,当真要谢天谢地。   珊瑚扶着顾初宁起来:“姑娘,您今儿穿什么衣裳啊。”   顾初宁就道:“拿那件杏黄的襟子就好,在屋里穿的随意些就好,”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穿杏黄色的也衬脸色,若是纪氏来了瞧见她脸色苍白又要担心了。   珊瑚很快就拿来衣服,又给顾初宁挽了一个松松的髻,周身上下一点钗环都没有。   昨儿顾初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同纪氏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又歇息了,顾初宁现在才有空细问珊瑚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珊瑚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昨天您不见的事是二姑娘先发现的,二姑娘立时就过去找了侯爷,不过您失踪的事儿没多少人知道,就是在场的小娘子听见些,不过也以为您是迷了路,早就找回来了,姑娘不必担心,闹的大的还是陆大人,听说昨儿皇上都着急的不得了。”   提起府里的事,珊瑚又道:“老夫人和二夫人都遣了人过来瞧您,都是关心极了的。”   “待下午便过去拜见老夫人吧,昨儿是没醒过来,今儿是一定要过去的,若不然会失了礼数,”顾初宁道。珊瑚将碗放回托盘,姑娘说的很有道理,这是身为晚辈的礼数。   刚刚用完早膳,宋芷就过来了,她一来就关切的打量了顾初宁,如今顾初宁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脸上那条红痕已然淡了许多了,她一见就放下了心:“你昨天可是要吓死我了,三哥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脸色青白的很,今儿瞧着便好多了。”   顾初宁就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   宋芷仔细地瞧了一会儿顾初宁脸上的红痕:“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现在瞧着是淡多了,但日后会不会留疤痕啊,”她一向最喜欢顾初宁的皮肤,如玉一般皎白,一丝瑕疵都没有,若是因此而落下了疤,那可就不好了。   顾初宁笑了起来:“大夫已经开了药,连着敷上几天就好了,不会留疤的,”她这身皮肤最是娇嫩,平常若是稍用了力气就红肿的不像样,娇贵的很,但有一点,她这皮肤不爱留疤,只是看着严重,养些日子就好了。   宋芷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她关心完顾初宁的身体状况就开始好奇起来:“你是怎么摔下山坡去的,你的性子最是谨慎,那马又是经年的老马,如何能掉下去?”   顾初宁还是照着回复纪氏的话同宋芷又说了一遍,毕竟宋芷性子活泼,若是一时不小心说出去怎么办,既然那人还在暗中,她就一定要表现的毫无破绽。   宋芷扯了扯衣襟,拖长了声音:“我听三哥说,是表哥救了你……”   顾初宁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宋芷的意思,她认认真真的同宋芷解释了起来:“昨天我的马惊了,眼看着就要掉下山坡,那时候表少爷就在旁边,他为人纯善,自然不能见死不救,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若不是他,我哪能在这里待着。”   宋芷好半晌没说话,然后才叹气道:“陆远这人虽然寡情的很,但为人还是很好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看不惯陆远却还敬重陆远的原因。不过宋芷又同顾初宁科普了一下陆远以前同莲娘的传闻,最后的总结就是:陆远这人虽然很好,但一定不能倾慕于他,若不然最后定是个伤心洒泪的结果。   顾初宁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把宋芷劝走。   忙完了这一通已经是下午时分了,顾初宁又换了一身能见客的衣服,现在正好是宋老夫人午睡起来的时候,这个时候去拜见是最好的。   五福堂里。   顾初宁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济宁侯也在,她很是郑重地给济宁侯和宋老夫人道了谢,又说昨天没醒过来这才来的晚了些云云。   宋老夫人则很是疼爱的问了她的身子,又交代了好些要主意的事项,这才算完事。   顾初宁是当真很感激,她不过是个姨娘的侄女,却能得宋老夫人这个当家祖母如此关心,还有济宁侯,他可是结结实实地找了她一夜,就是她前世的亲生父亲也从不待见她,这样的恩情她是如何都报答不了的。   济宁侯见她如此紧张,就笑道:“这都是小事,不必挂怀,再说了,就算不提旁的,就单说咱们俩人生的有些相像,我也是要这样做的。”   顾初宁知道济宁侯是在用玩笑开解她,不想让她太紧张,因而感激地笑了笑。   宋老夫人旁边的老嬷嬷也笑了起来,眼尾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侯爷说的可不是,老奴细细瞧过了,您和表姑娘确实是生的有些像,尤其是眉眼间,说不清楚是哪里像,但就是觉得像。”   宋老夫人先前就这样说过,此刻又细细地打量起了二人,然后道:“若说起眉眼五官,那是哪里都不像的,就是眉眼间那股子感觉像。”   顾初宁闻言也悄悄看了几眼济宁侯,还确实如宋老夫人说的那样,真的有些些相似,就是那股子感觉。   宋老夫人爱怜地摸了摸顾初宁的脸颊:“这就是缘分了,我生了他们兄弟三个,老大生的最周正,难得你像他,这可是了不得的缘分。”   说完了闲话,场间气氛轻松了许多,顾初宁才说起陆远:“这回可以说是表少爷救了我的命,初宁无以为报,只是想着过两日一定要去瞧瞧他。”   她是特意来五福堂同宋老夫人说的,原本陆远舍命救她就已经很是惹人遐想,再怎么说,陆远都是侯府三姑娘的未婚夫婿,她就要这样当面落落大方的说出来才好,也好表明她的心思,若是宋老夫人误会可就不好了,毕竟陆远如今身处高位,想要嫁与陆远的小娘子可不在少数。   果然,宋老夫人听顾初宁这样说更加放心了,这样玲珑心思又剔透的人儿,是当真难得:“你的身子再好些就过去瞧阿远,家里有不少药材,你若是过去的话,带着些药材正好,总比旁的礼物更合适。”   顾初宁乖顺的点了点头,这回来的任务都完成了,也叫宋老夫人知道她与陆远清清白白,顾初宁在心里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   顾初宁一早就打听好了,陆远还是在上次那处宅子养伤,她交代了车夫就领着珊瑚过去了。   珊瑚还在整理篮子里的药材,这都是宋老夫人给准备的药材,很是珍贵,她一刻也不敢分心,若是不小心弄错可是要伤药性的。   很快便到了宅子,顾初宁看着前几日才来过的宅子有些失神,上回来还是为陆远庆贺生辰,这回却是来瞧他的伤势。   顾初宁其实有些担心,毕竟那日陆远流了那么多血,又晕过去好几次,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珊瑚敲了门,很快就有守门的小童开门,问清楚身份来历以后就放了顾初宁和珊瑚进去,那小童引着顾初宁和珊瑚往正院儿走,一路穿花拂柳,终于到了正厅旁边的稍间,那小童到这里就停下了:“顾小姐,咱们大人时常就在这里休息,奴才这就告退了,”他说着就转身走了。   到了稍间,则是双瑞守在外头,他一看见珊瑚手里提着的篮子就接了过来,轻声道:“顾小姐,大人刚刚用过药,正是睡着的时候。”   顾初宁也悄声问道:“陆大人现在如何了,身子可好的差不多了。”   双瑞就道:“顾小姐放心,大人的身子强健,这些日子已经补养的差不多了,只是伤口还没有愈合,身子还有些虚弱,再养几天也就好了。”   顾初宁闻言放下了心:“那就好,不如我进去看看他,你放心,我的动作很轻,”她总也不能白来一趟。   双瑞是见过那天自家大人对顾初宁的不同寻常的,此时一听顾初宁这么说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因而就道:“那您进去吧,珊瑚姑娘就跟着奴才去放置药材吧。”   顾初宁冲着珊瑚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顾初宁进去的时候,陆远正在熟睡,他躺在床榻上,双目紧紧闭阖着,看样子是睡得很沉。   顾初宁悄声坐在床榻边上,她忽然感觉这很像以前他生病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陪在他身边。   午后的日光从窗柩透进来,打在陆远如玉一般白皙俊秀的脸上,几乎是透明一般的白,顾初宁看见后拧了拧眉,到底是伤到了面色才会如此苍白。   顾初宁想到这里心情就低落了起来,这都是因为她,才害的他伤的这么严重。   顾初宁半垂了眉眼,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呢喃,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是陆远在睡梦中发出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陆远,他俊秀的脸上此时却是极悲伤的神情,眉心也紧紧地拧着,显出了一道皱痕,很是惶然无助的样子。   顾初宁看了有些难过,她想起了陆远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陆远还小,父母兄长就接连没了,偌大的宁国公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只除了她这个新嫁过来的陌生人。   那时候他睡觉的时候很不安稳,时常做噩梦,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父母兄长,看着可怜极了。   她见了他那幅模样就觉得十分心疼,再加上为了尽她长嫂的责任,她就总是过去陪他入睡,时间久了,他就渐渐习惯了她在身边,也不怎么做噩梦了,可是今天他又做噩梦了,像极了以前。   陆远还在低声的喃喃,顾初宁仔细去听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看见他这幅不安的模样,她就十分的疼惜,像是回到了他还小的时候。   顾初宁挣扎了片刻,还是抬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额头,轻声道:“阿远……妧妧在这儿。”   外面,本来要进来的程临停下了脚步,他的神色有些莫名,实在是屋子里的这幅画面太过温馨。   正是日光最浓烈的时候,顾初宁俯身去抚自家大人的额头,还低声说起话来,程临听的不甚清楚,但好像是听到了“妧妧”二字,他仔细寻思了片刻,也不知是哪个“妧”字。   日光透了一室,而正在光晕中的,则是陆远和顾初宁,几乎让人不能直视…… 第49章   程临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出去, 然后站在了廊庑下。   程临半眯着眼,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日光浓烈的几乎要刺人眼, 他想起了方才看到的这幅画面。   程临跟在陆远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陆远与哪个女子如此靠近,他心里明白的很, 依照陆远的为人秉性, 现在这般已是实属难得了。   陆远这么些年来过的一直都是苦行僧般的生活,莫说小娘子了, 就是日常随侍的也都是小厮,直到顾初宁的出现……   程临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陆远没发现,但他这个一直随侍在陆远身边的人却早发现了陆远对顾初宁的不同寻常, 就算从前种种不必赘述, 单说这次陆远舍命相救……   这些年来,他看着便觉得陆远过的十分苦楚,如今能有一个人走进陆远的生活,他是很高兴的。   屋里面,顾初宁的手轻轻落下,然后道:“阿远, 好好睡吧。”   陆远觉得他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 偌大的宁国公府里,一个亲人都没有, 唯一的祖父也只当没有他这个人。   陆远在梦里走啊走的,走到了一个花园里,到处都是雾气昭昭的,也只有这些花还能瞧出来些颜色。   年幼的他蹲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父母兄长接连死去,他尚幼就已无人照看,留在这吃人的国公府里慢慢腐朽。   忽然间雾气散尽,走过来一个穿着水绿色绣碧绿烟柳长裙的姑娘,她眉目姣好,裙裾如同莲花般散开,蹲在地上对他说:“阿远,妧妧在这儿。”   陆远睡梦中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原本的那些不安忽然间全都不见了,花园里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开的娇艳欲滴。   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意了。   顾初宁看着陆远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开,面上的神情也变得祥和,一看着便是睡熟了的样子。   顾初宁见状就起身悄步往外走,她一撩帘子,廊庑下赫然站着个人,正是程临。   程临还在想方才的事,此时见顾初宁出来就道:“顾小姐,大人现在睡得好吗,”他说着皱了眉:“也不知是怎么了,大人时常不能安寝,就算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从噩梦中惊醒。”   程临这一番话可是推心置腹,他心里已认定了陆远心悦顾初宁,只不过还没开窍,这不就想着帮一把自家大人,故而才对顾初宁如此说,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陆远确实时常做噩梦,难得睡个好觉。   顾初宁就叹了口气:“我方才进去的时候,表少爷睡得很不实,应当是似你说的那般做噩梦了,好在他不多时又安稳的睡过去了。”   顾初宁又往外走了几步,轻声问起了陆远的情况:“程大人,你也知道,这回都是表少爷救了我的命,我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起的,那天他从那么高的山坡跌落下来,又被石头磕伤了肩……不知道他这些天怎么样了。”   她秀眉微蹙,不说话就是一股子惹人怜的感觉,当真是千娇百媚。   程临连忙低下头去:“那日属下把陆大人接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寻了圣手来给大人医治,蒋大夫说了,大人这伤虽然颇严重,但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按时吃药敷药就能痊愈,无非是失些血罢了,”他说着顿了一下,似乎是想了片刻才道:“只不过有一点,大人他素来就不重口欲,如今受了伤,就更是不用膳了,这些天来只用了白粥……”   顾初宁闻言就叹了口气:“不吃饭哪行呢,白粥固然温补脾胃,到底不好,还是要多用些饭菜才是,”似陆远这般伤重,定然是要食补的。   她想起了少时的陆远,那时候他就是这样,不愿意吃饭,每回都是她逼着他吃的,现在她不在他身边了,果然没人劝得动他。   顾初宁就道:“若不然我做些糕点给表少爷,待他醒来时正好能吃,也好补养身体,”幸好她知道陆远的口味,能合了他的心意。   程临一听有门,顾小姐这也是心系自家大人,他的眼睛亮了下,就道:“那自然是最好的,咱们这些下人怎么劝也劝不动大人,若是顾小姐能叫大人用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程临说着就引着顾初宁去小厨房,他一直跟在陆远身边,自然很是熟悉府里的一切:“顾小姐往这边走,小厨房里的食材一应俱全,您到了那儿随意取用。”   很快就到了小厨房,程临就问:“顾小姐,这厨房里的婆子仆妇都是一应俱全的,您若是需要,她们都在一旁。”   顾初宁摇了摇头:“不必如此麻烦,你把珊瑚叫过来就好,有她帮衬就可以了。”   小厨房里就剩下了顾初宁和珊瑚主仆二人,珊瑚帮着顾初宁系上围裙:“姑娘,您打算给表少爷做些什么呀?”   珊瑚说着服侍顾初宁净了手:“表少爷还在病中,吃不得那些油腻荤腥的,那些鸡汤鱼汤怕是也要喝够了,咱们做些什么才合适。”   顾初宁思忖了片刻,道:“就做枣泥山药糕吧。”   珊瑚闻言眼睛一亮:“姑娘这点子好,”枣泥山药糕味道清甜,还顶饿,这里头的红枣补血,山药健脾胃,而表少爷正好失血过多,这点心是再合适不过了,她敬佩地看着顾初宁,果然不愧是姑娘。   前世今生,顾初宁都不会什么本领,很是寻常,但她有一点还算是不错,就是擅于做膳,不论是糕点还是小菜都颇是擅长。   顾初宁想到这里笑了下,这还多亏了前世祖母的指点,她和祖母长在田庄里,祖母就时常教她下厨,久而久之,她也就有了一手好厨艺。   这枣泥山药糕的做法很简单,先是将红枣去核用温水泡上一晚,后用油和白糖炒成枣泥,山药则是去皮磨泥,加上梗米粉,同样炒熟,再蒸上一段时间,最后用模具定型即可。   好在厨房里日日都备着泡好的红枣,顾初宁和珊瑚忙活了一阵也就差不多了。   …   陆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睁开眼就看见散了一地的昏黄的阳光,然后从床榻上起身,他揉了揉额头,屋里的一切摆设照旧。   外面程临一瞧见陆远醒过来就进屋行了礼:“大人,您醒了,”他来这儿自然是是有事要向陆远说的。   陆远掀开了被子,下榻喝了口茶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的嗓音还有些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程临低下头想了片刻道:“大人,您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他说着面露喜色:“大人,您这觉可是当真不容易,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陆远也有些惊讶,寻常时候他过了一会儿便要醒过来的,这次竟然睡了两个时辰。   陆远失神的望着床榻,他方才好似是做了一个梦,做了什么梦倒是忘记了,但梦中好像是有她在……   陆远依稀还记得她的手抚上他的额头的感觉,他忽然开口道:“刚才有人来过吗?”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程临有些讶异,大人方才才醒来,怎的竟知道有人来过,他过了会儿才道:“大人,顾小姐确实是来了,她来的时候您正在睡着,现在则是在小厨房呢。”   陆远疑惑道:“小厨房?”她在那里做什么。   程临苦心孤诣,为了让自家大人开窍,就开始奉承起来:“顾小姐担心您担心的紧,她一听属下说您近日没怎么用膳,立时就去小厨房帮您做糕点去了,”末了还感叹了一句:“顾小姐待您当真是一片真心。”   程临说完了就去观察陆远的神色,希望他的一番说辞能让陆远明白过来,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陆远想起了上回山坡下她说要报答他的事情,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了她的为人,似她这般的性子自然是不想欠别人的,这才过来瞧他还帮他做糕点。   陆远没有接程临的话,反而问道:“我之前交代你的事,都查明白了吗?”   程临一听这话,面色立时就正经了起来,然后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也是巧了,程临刚交代完,那边顾初宁就端着糕点进来了,凭着程临这般的眼色,当时就寻了个由头转身出去,他出去后还感叹了一下,自己当真是心思剔透啊。   顾初宁把红漆托盘方才案几上:“我听程大人说你最近没怎么用膳,特意给你做的糕点,你尝尝,”她说完又加了一句话:“上回你过生辰时,因着我的糕点……所以我就想,你应该是喜欢我做的糕点的味道的,这个糕点应该也合你的口味。”   陆远郑重道:“上回你救我一次,这次我救你一次,咱们俩个正好算是扯平了,你也不必挂怀,”他是不想顾初宁压力过大。   顾初宁点了点头:“嗯,我明白的。”   陆远接着说起正事:“那日你我侥幸逃过一劫,可事情的真相到底还没有水落石出,那日我见过了,你的那匹马似是有些不大对劲。”   顾初宁也正色道:“我那马是极温顺的,先前也很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癫狂,看着很像是有人给马喂了药,”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我才来京城,哪里会与人有怨呢。”   陆远想起了方才程临的话,就道:“程临早已经叫专人看过了那马,那人是医马的高手,可那人仔细瞧过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他说着拧了眉:“这等查不出来的药物,怕是没几个人有。”   顾初宁心神一凛,看来这背后之人竟很是复杂。   陆远又道:“你也不必着急,马场的马那么多,也说不定是有人想要暗害别人,你才中了招,”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顾初宁初来京城,根本没有与人结怨,细细想来倒是误伤的可能性较大。   顾初宁一听也信了几分:“我仔细想过,自从来到京中还未曾与人有过摩擦,”除了杜曼珠,但杜曼珠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杜曼珠虽然性子顽劣,但也不至于如此,更何况她与杜曼珠之间只是寻常口角,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顾初宁自是不知道杜曼珠是因着陆远才对她这般厌恨。   陆远道:“这事也只能慢慢去查了,不过不管这事是不是冲着你来的,你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他吩咐了程临查到底,不过这案子难查的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出来。   顾初宁知道又要麻烦陆远了,很是不好意思:“嗯,我会小心的,”然后指了指枣泥山药糕:“你尝尝看,味道如何,”她满怀期待的看着陆远,实在是好些年没有给他做糕点了。   这枣泥山药糕很是精致,陆远就拿起了一块,放在嘴里一尝,入口即化,味道清甜的很,尤其有一点,比寻常的枣泥山药糕要甜上一些,却又不腻,甚是好吃。   陆远很喜欢这个味道,瞬间就吃了两块糕点。   顾初宁笑弯了眉眼,阿远少时就是这样,吃东西很是文静有礼,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那套动作很是赏心悦目,可若是遇见了喜欢的食物也会吃的很快,俩颊鼓鼓的。   “我就知道你喜欢甜的,这些糕点我特意多放了糖霜,”她笑着说。   陆远以为她是上次生辰上知道了他的口味,故而没有怀疑。   可是看着这样一双玲珑的眉眼,陆远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他慌乱的转过头,然后含混道:“是我喜欢的味道,今日多谢你了。”   顾初宁听了很是开心,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也是下午时分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你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用膳,正好这糕点和你口味,就多用些吧。”   顾初宁很是满意,这一天的事情都非常完满,然后就领着珊瑚往济宁侯府去了。   …   承恩侯府里,杜曼珠正坐在小榻上看着丫鬟寻衣裳。   杜曼珠握紧了茶碗,冲着一个丫鬟道:“九香,你说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好看。”   九香跪在脚踏上帮着杜曼珠捶腿,轻不得重不得,这门功夫极是考验人,她的鼻尖都浸出了汗,闻言就恭敬道:“似姑娘这般容貌,正是艳丽些的颜色适合您。”   杜曼珠想起等会儿要去别院见陆远,一颗心跳个不停,她指使寻衣裳的小丫鬟:“拿母亲新给我做的那件绣金丝红绸的抹胸裙,”那裙子的颜色是正红色,微微罩在肩上,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那小丫鬟立时就小心地捧了衣裳过来:“姑娘。”   九香很有眼色的起身服侍着杜曼珠穿上衣裳,又拿了丹凤衔红宝累丝金钗插在杜曼珠的发髻上,含笑道:“姑娘真美。”   杜曼珠略扬着下巴,镜中人可不是很美,艳丽至极的五官,浓艳热烈的衣裳,就算她一向自负容貌,这容貌也是顶尖的,可是陆远他为什么就不喜欢呢,她想着就低落了起来。   九香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姑娘这又是怎么了,她的身子微有些颤抖,姑娘心情不错的时候待她们这些丫鬟还算可以,可若是生气的时候,她们这些小丫鬟就是个出气的。   杜曼珠咬了咬唇:“走。”   九香扶着杜曼珠往陆宅里去,马车是早就备好了的,这时候京里的人虽多,但好歹也没堵了路,过得些时候就到了陆宅。   到了地方后,杜曼珠却没有动弹了,她坐在马车里失神。   她这回来自然是想要看望陆远的,谁都知道此次陆远伤重,杜曼珠想着想着就想起顾初宁来。   当时西山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家只道是陆远跌落山坡了,至于顾初宁,压根儿就没几个人知道她走失过,就是偶有几个知道的小娘子,也只以为顾初宁是不小心迷了路,不多时就找回了。   可杜曼珠清楚得很,陆远就是为了救顾初宁那个破落户才掉下山坡的,她就算知道内情,也不能说出去,她知道她一旦说了出去,说陆远与顾初宁在山下共度一夜,那京城的传言立时就能家喻户晓,顾初宁也不得不嫁给陆远。   杜曼珠撩开帘子,她才不会那么蠢,陆远只能是她的。   九香就小心翼翼道:“姑娘,您现在还下去吗?”   杜曼珠想了片刻,忽然失了力气:“转头吧,去脂粉铺子看看,”她心里清楚,陆远不愿意旁人到他的宅子里去,更何况他此时受了伤,更是不愿意叫人过去了,她过去怕是也进不去。   杜曼珠放下帘子,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她闭了闭眼睛,你就那么喜欢顾初宁,喜欢到可以不惜冒险掉下山崖……   杜曼珠心里不畅快,又不想回府,就想着去脂粉铺子转转,也好换一下心情。   她去的这个脂粉铺子很是有名,向来接待的都是京里的贵女,大多是身份尊贵的人,故而很是安静。   杜曼珠随意地看着脂粉,忽然看见另一头的庆云县主,她有些惊讶,就过去道:“庆云县主,你怎么在这儿。”   庆云县主看见是杜曼珠,也笑道:“这不是在屋里闲着,便想着出来走一走。”   杜曼珠开始搭腔儿:“县主您可是看上了什么脂粉,正好我也喜欢一款,咱们俩一块去付款,”她说着就笑起来:“我听说京里新开了家茶楼,雅趣儿的很,左右咱们都闲着,正好过去喝杯茶。”   庆云县主自然不会拒绝,二人买完脂粉就一起去了茶楼。   杜曼珠要的雅间在二楼,正是最靠窗的位置,外面就是湖水,旁边还有一座桥,周遭则是些小买卖,庆云县主的眼睛亮了下,这茶楼竟真的很是雅致,往外瞧就是碧水绿树,她很喜欢。   杜曼珠一看就知道庆云县主喜欢,她和善地叫来了侍女要茶:“县主,他们家的茶最全了,您也点一个喜欢的,”说着自己也点了一份茶。   茶很快就上来了,茶香袅袅,外面又是那样的好景色,端的是享受。   二人说着闲话,自然就提起了那日围场上的事情,杜曼珠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围场上的事可是闹得大,我在营帐里都听见了,”说着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   庆云县主就道:“可不是,好在陆大人安全回来,只需养两日就好。”   杜曼珠笑了起来,好奇的问道:“我听说那日是沈世子先找到陆大人的,”她说着叹了口气:“当日皇上派了那么些精兵,竟都没有敌过沈世子,沈世子当真是厉害的紧。”   说起自家兄长,庆云县主自然是要谦虚一番的,然后才道:“家兄与陆大人私交一向还好,他尽力寻人也是应该的。”   杜曼珠却忽然转了个话头:“那日我的营帐离济宁侯府的近,我听说啊,那日顾小姐也不见了……”   庆云县主果然挑了眉头,她的营帐离得远,不知道这事。   杜曼珠似真似假的开口:“顾小姐什么时候寻回来的我倒是不知道,但似是有人瞧见了,从西北那边儿的方向回来的。”   庆云县主不说话了,她自是知道自家兄长是一路往西北方向走的,可杜曼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暗示什么。   …   这厢,顾初宁出了陆宅就驾了马车往回走,现在已经快要黄昏了,她想着好不容易出一趟府,正好给宋芷带一些礼物回去,她左思右想,还是选了话本子。   宋芷尤爱读话本子,正好这桥附近有一家书画铺子,顾初宁就进去买了一本回来,想着待晚上的时候好给宋芷一个惊喜。   顾初宁买完了话本子就想着赏一下景致,毕竟这里碧水绿树,很是怡人,然后吩咐珊瑚把话本子送回马车上去。   还没等顾初宁走几步路,她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转过头去看,就看见一只大马奔腾而来。   那马似乎是发了性儿,一路撞翻了好些摊贩,果子食物撒了满地,这条街上霎时就哭喊起来,尤其是妇女和小童,那哭喊声几乎要刺破人耳,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马会不会踢到人身上。   一时间人人自危,顾初宁的脸色也是瞬间苍白了起来,她本就不擅骑马,又刚刚经了西山的事情,此时一颗心几乎都要蹦出来。   骑马的是个男子,他似乎也有些着急,一直拽着缰绳,挥着马鞭,还大喊道:“诸位,快躲起来,这马儿发了性儿,”一瞧着便知道他制不住这马。   顾初宁的腿有些软,但还是立时就往后面躲,若是被这马踢中……   可那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跑着跑着忽然转了方向,直冲着她的方向而来,顾初宁想躲,可那马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到了她眼前。   顾初宁的面色瞬间就苍白了起来,她难不成又要生死之间走一回,这等时候,她忽然分了心,觉得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待那马几乎来到她眼前的时候,顾初宁闭上了眼睛,躲也躲不成了,貌似只能等死。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拉过她的身子,然后贴着地面转了开来。   顾初宁觉得耳边的声音都不见了,这么一会儿时间她却觉得好似过了很久,半晌,她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是一张英俊的脸,救她的人竟然是沈慎!   茶楼二楼靠窗的位子,足以看清楚底下发生的一切。   杜曼珠也有些讶异,她没想到竟然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合该是正好了,她先前说的那些话,怕是起了作用了。   庆云县主的面色看不出什么,但她的心里翻江倒海,她明白杜曼珠的意思了。   杜曼珠是在说顾初宁和……自家兄长沈慎。 第50章   沈慎原是打算过去瞧陆远的, 谁想到半路上竟会遇见马儿发狂。   满街的人都尖叫起来,那马儿又发起狂来, 骑马的人也制不住马儿,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踢到人,若是谁叫马不小心踢到了,那说不得就要丧了命去。   沈慎身上有功夫, 他当机立断就要下来救人, 可等他出来就看见那马直冲着顾初宁而去,横冲直撞毫无顾忌的样子。   而顾初宁面色苍白, 她本身又没有功夫,自然是躲不过去的,沈慎立时就跑了过去,然后抱住顾初宁从那高抬起的马蹄下逃生。   好容易逃出生天, 饶是沈慎也流了满头冷汗, 能全须全尾的逃出去当真是不容易啊。   顾初宁就觉得天旋地转,她闭眼前看到的就是高高抬起即将落下的马蹄,再睁眼却是沈慎了。   沈慎将顾初宁扶起来,关切的问道:“你没有伤到吧,”他虽救得及时,但这滚落的过程中难免会伤到她。   顾初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舔了舔唇角:“没事,我一点伤都没有受, ”她说完了自己的情况就道:“你呢,你可有伤到哪里, ”他可是生生将她从马蹄下救出来的啊。   沈慎闻言就放下了心:“我也没事,我自幼习武,这不过是点小事而已。”   二人叙过话以后,就从地上起身,然后站了起来。   满街的人都惊呼起来,大家都千真万确的见着了那马儿高抬马蹄将要踏在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身上,众人当时都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毕竟谁也不想见这般小娘子死在眼前,可没想到竟突然冒出来个英雄将那小娘子给救了出来。   大家登时就欢呼起来,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的英雄救美。   沈慎却看向了那匹发了性儿的马,他把顾初宁从马蹄下给救了出来,那马蹄就落在了旁边的摊贩上,那马又往前奔了几步,然后叫前面桥上的人用绳索给捆住了,众人可不想再见着这马不小心伤到人。   顾初宁的面色还很是苍白,这么短的两次时间内,她就经历了两次马儿发狂,实在是不留下心理阴影都不成。   眼下人也救出来了,大家自然就看向了马儿的主人,马儿发性儿也是时常发生的,不过那一般都是在刚训马的时候发生的,可没有人敢骑烈性马到闹市来,这主人也算是惹了事了。   当即,那些摊贩遭到损害的摊主就都过来说道起来,无非是要些赔偿罢了。   那骑马的主人自然也是有口难言,他本就不大擅马,这才挑了匹烈性马过来,又在闹市中差点伤到了人命,还损害了好些小摊。   那人的脸色犹如吃了苦瓜一般难看,端的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后来经过讲和才解决此事,说是等会儿到他们府里领赔偿,毕竟他身上没带多少钱。   众人一听这马主人态度良好,也没多追究,那马主人又过来同顾初宁道歉:“姑娘,今儿的事都是我的错儿,你甭论是要什么都成。”   顾初宁不欲惹麻烦,故而什么都没说,反正她也没伤到。   那马的主人也很是气恼,走过去牵马回去的时候,很是凶狠地踢了那马好几下,似是不解气,又打了那马几下。   事情都已解决了,沈慎就陪着顾初宁往桥上散步,他眼中还带着忧色:“你虽身上没受伤,但我瞧着你吓得不轻,现在可要紧。”   顾初宁现在已经好多了,就道:“没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顾初宁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俩天刚从那么高的山坡上掉下来,今儿又差点丧命于马蹄之下,”她不由得不迷信了:“是不是有些流年不利,我应该去庙里拜一拜才成。”   沈慎倒是沉吟了片刻,其实顾初宁说的不无道理,这两次若不是她旁边都碰巧有人救她,她如今怕是早就没命了。   沈慎就道:“去庙里拜拜也好,我祖母和妹妹就时常去庙里拜拜,就当是求个心安,在庙里供一些佛经就好。”   顾初宁情真意切的点了点头,她实在是有些害怕了。   桥下碧波万顷,顾初宁却没了欣赏的心思,她这一世是重活的,也算是偷来的,可接连俩次这样的事情,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意味不成。   顾初宁又向沈慎道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上回是陆远救了我,这回又是你,”她无奈的笑了一下:“这份恩情我是还不起了。”   陆远是鼎鼎有名的陆大人,而沈慎生母是公主,父亲是侯爷,同样是天之贵子,这样的身份地位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她如何能还得起这种过了命的恩情。   沈慎忽然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还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心下默默腹诽,哪里是举手之劳,而是心甘情愿,他情愿救顾初宁,甚至在他心里,他觉得这样的事也并非全是坏处,现在顾初宁对他不就是亲近了许多。   沈慎眉目温和,让人一瞧着就心生好感:“若是以我来看呐,你不如请我吃顿饭。”   顾初宁怔松了好半晌:“只要一顿饭就好?”   顾初宁此时瞪大了眼睛,就像是桃花瓣一般绽开,尤为可爱,沈慎忽然想抬手摸一摸她的脸,最后还是忍住了:“自然了,旁的东西我也不大喜欢,咱们可以去个好些的酒楼用膳,那才是正好。”   顾初宁就笑了起来,眉眼完成了月牙儿:“那好,沈世子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去春风楼用膳。”   春风楼也是京城里的一家酒楼,还是宋芷带着她去的,这家酒楼的饭菜极是可口,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价钱也十分亲民,她可以接受的了……   沈慎心里很是欢喜,但面上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他拧了眉思虑了片刻道:“五日后我正是有空闲的时候,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不见不散,”顾初宁道。   转眼间,街上的闹剧就完事了,可茶楼二楼靠窗那桌儿却很是安静。   庆云县主咬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面前茶碗的里的茶早已经凉了,都没有多少热气了。   杜曼珠心下了然,似庆云县主这般的贵女,极少有失态的时候,显然对于方才的事过于震惊。   杜曼珠就换了伺候的侍女过来:“去换一壶新的茶来,还要先前的那茶,记得,火候一定要好。”   那侍女将杜曼珠的话记到心间,然后才捧了茶壶下去换茶。   庆云县主就失态了那么片刻,然后就恢复了往日那般端庄的模样,她失笑道:“是我糊涂了,这茶的时候最为要紧,方才那茶都凉了,当真是浪费了,”说着还可惜的摇了摇头。   杜曼珠将自己面前的茶给庆云县主倒了一碗:“县主尝尝我点的茶,味道还不错。”   庆云县主果然轻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杜曼珠接着就道:“方才那情形当真是险的很啊,曼珠在上面瞧着心都要掉出来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又道:“沈世子当真是心地纯善,竟这般舍命去救顾小姐。”   庆云县主的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了,她像是没听出来杜曼珠话里话外的意思:“唉,我也是当真没想到,我那傻哥哥竟如此不顾惜自己。”   她自然知道杜曼珠是在说她哥哥与顾初宁之间不同寻常,竟能舍命相救,无论是沈慎心悦顾初宁,亦或是顾初宁勾搭沈慎,哪个传出去都没个好果子,她岂会就这般如了杜曼珠的愿。   庆云县主抹了抹眼睛:“今儿是他碰巧无事,若是下回伤到了自己可怎么办,我哥他就那个性子,就算不是顾小姐,而是某个小童或老妇,他怕是也要这般去救的,”她的眼睛水光闪烁,倒真像是流了泪似的:“我母亲就这样说他,可见哥哥是没往心里去。”   她这一番话就将杜曼珠话里那番意思给推得干干净净的了,而且轻巧的很,论起来也不过是她哥哥太良善了而已。   杜曼珠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她原本还打量着挑拨庆云县主和顾初宁的关系,可没想到庆云县主压根儿不上道,她略吃了会儿茶就辞别了。   只不过走之前,杜曼珠还是留下了一句话:“县主您也当心些,毕竟您家满门荣耀,想要嫁过去的小娘子数不胜数,”更何况她说的是真的,上回沈慎就给顾初宁的弟弟出头,如今又这般相救,他们两个肯定有鬼。   待杜曼珠走后,庆云县主着实是陷入了沉默,她看着新拿过来的茶,默然不语。   她这些年见惯了风浪,杜曼珠这点子小伎俩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的,杜曼珠也压根儿就挑拨不了,唯一的一点就是,沈慎确实是对顾初宁不一般。   她是沈慎的妹妹,自然知道沈慎一贯的脾性,可越是这样,她越心惊,因为沈慎他对顾初宁着实……   庆云县主闭了闭眼睛,可她脑海中都是沈慎不要命一般的救顾初宁的场景,她想,她要好好探查一番,旁的不说,就是他们的母亲也不会同意沈慎心悦顾初宁的。   …   桥边的人早已经散尽了,那些小摊贩都跟着马主人往他家的宅子处走,那宅子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宅子,看着并不像是有钱的样子,他们的心里当时就怵了起来,可不是想要耍赖不给钱吧。   正在他们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门里就走出来一个男人,那男子听了这些情状以后倒没说什么,反倒是很痛快的赔了钱,这都是按照摊的大小和损害的物品算的。   一时间都结清了,这些摊贩自然是回去做生意了,宅门口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那马主人似是怕极了的模样,低眉搭眼,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咬着牙看四下无人,立刻就跪了下来:“头儿,是我没用,没办成您交代的事儿。”   一旁的男子却没有说话,一直站在那里冷笑,方才的和善全都不见了,现在若是有旁的人经过,看见他这幅模样怕是要吓得不行。   马主人抖如筛糠:“原本属下都要成功了的,我特意用针刺了马屁股,那马也转了方向,眼见着就要踢死那小娘子了,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沈慎沈世子忽然出现……”然后一五一十的将当时的场景给叙述了出来。   那男子听见沈慎的名字愣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道:“没人发现吧。”   说起这个,马主人就信誓旦旦起来:“头儿,您放心,这一点属下敢保证,这针乃是特制的,若非凑近了看,没人能看出来,沈世子和那姑娘都不知道,只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那男子听了不放心,还亲自去马屁股那里查探了一番,找了好半天,最后才在一处寻到了一个极细小的针孔,他就道:“还算你办事稳妥。”   他说着就笑起来,只不过那笑很是渗人:“这次的事还能留得你命在,若是还有下次,我是保不住你的,若是这事传到了青主耳朵里,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马主人闻言双腿都抖了起来,他颤颤巍巍道:“头儿放心,下回我一定亲手弄死那个小娘皮,绝不留下一丝痕迹,准保将青主交代的事情办成。”   他说着想起了顾初宁,然后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心里默默道,下次就是你的死期!   …   直到回了小院儿,顾初宁依旧胆战心惊,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珊瑚小心扶着顾初宁进去,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唯恐再吓坏了姑娘的胆子,她寻思着还是叫万嬷嬷熬一些安神的药过来才好。   刚到里间,顾初宁就瞧见了坐在小榻上的宋芷,宋芷一见了顾初宁就迎过来:“我在屋里都闲的发慌了,然后寻思着你要回来了,就特意到这儿等你。”   宋芷还要再说话就发现顾初宁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儿,透出一股子苍白的劲儿,看着竟像是吓到了,她连忙问道:“你在外头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珊瑚一面端过来茶水,一面同宋芷细细地说起了方才的事,一个细节也没落下。   宋芷听完脸色都白了,她寻思了半晌,最后才叹道:“幸好是你没伤到啊,若是沈世子没出现,那被马踢中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她就发散了起来:“我以前就听说有人被马踢中了,那人是胸口被踢到了,似是内里受了伤,虽然撑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没熬过去。”   珊瑚跟着心有戚戚:“可不是呢,但凡是被马踢到了,就是侥幸活下来了,也是要留下病根儿的。”   顾初宁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这回幸亏是有沈世子了,”她说着无奈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接连遇上这种事,我想着还是抄些经书供上去,也好求个心安。”   宋芷点了点头,饶是她不信佛,但也觉着此时还是小心些为好:“也好,反正你先前也抄了那么些经书,如今只是为自己供一下。”   宋芷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然后道:“上回陆表哥的事还好说,怎么说都算是咱们自家人,可这沈世子……要如何答谢啊。”   顾初宁闻言寻思了片刻,沈慎着实是救了她的命,若是按理来说,她是应当专门去登门答谢的,还要带足了谢礼拜见沈慎的家里人。   可沈慎之母乃是当朝公主,其父又是侯爷,堪称是满门荣耀,这份家世就是放在京城里,也是顶顶尊贵的,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想要贴上去。   可她不过是个小官庶女,若是她登门致谢,那怕是人家不会以为她是去答谢的,而是要以为她是去搭关系的……   换位思考一下,若她是沈慎的家人,怕是都以为她是特意嚷嚷出去,好让京里人知道沈慎救了她,有心人则会想着沈慎为什么会救她……   这般拉拉扯扯之下,京里关于她和沈慎的传闻就会传出去了,都会以为她是去攀高枝儿的,她若是登了门,不用别人说,她就知道沈家没有一个人会欢迎她的,她何必去讨这个嫌儿。   宋芷那边也卡了壳,不知道说什么,她到底在侯府长大,明白的很,若是她被沈慎救了,那么她去登门道谢则是应该的,还能促进两府的关系,可若是顾初宁……那怕是就要被人以为是居心不良了。   顾初宁就道:“无妨,沈世子为人纯善,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到时候我请沈世子吃顿饭就好,”她心下默默感叹,沈慎定然也是思虑过的。   宋芷笑着说:“这个法子好,既还了恩情,又不过分。”   顾初宁说完话才想起那个话本子,她叫珊瑚拿过来给宋芷,然后道:“唉,今儿的事可都是因着这本话本子了,你可要好好珍惜。”   宋芷眼睛一亮,她接过来就乐不可支:“这话本子惹了这么些事,我一定好好好读,把它读透,这样才不辜负了你的心意,”她玩笑道。   …   接下来的这几天就很是安稳了,上午照旧去书房上家学,下午则是在小院儿里抄佛经。   好在她前些日子为了平复心情一直都有抄佛经,早已经抄了一大半了,顾初宁只需再抄两天也就完事了,再过两日就是十五,也是宋老夫人出去礼佛的日子,她正好抄完供在佛前。   自打顾初宁重生以来,就对这神佛之事多了敬畏之心,再者说,她抄佛经也不只是为了供奉,更有几分磨性子的意思。   宋老夫人很是虔诚,每到初一十五就要去寒山寺礼佛,在那儿待两天才回来,往往都是在佛寺里随着师傅们做功课,吃素斋,再就是念经祈福了。   往常都是宋老夫人自己领着嬷嬷去,只是偶尔带着家里的小辈,毕竟姑娘们都要上家学,轻易耽误不得,这回顾初宁主动请缨说要跟着一起去,倒是把宋老夫人给喜得合不拢嘴。   宋老夫人心里明白,家里的小辈都是活泼的,往常去佛寺上香也只是当做消遣,难得看见顾初宁这般真心礼佛的,自然很是欢喜。   去寺庙的一路上,顾初宁就同宋老夫人说话解闷,到了佛寺休息一番才去佛堂诵经做功课。   宋老夫人由嬷嬷陪同着去了宝殿同师傅们一起做功课,那里都是京里的贵人,俱都跪在蒲团上诚心诵经,佛语喃喃。   顾初宁一个小娘子,自然不便跟过去,早有通透的知客僧将她领去了一处没人来往的小佛堂,那里只供了菩萨,案几上莲花灯的光古朴明润。   待知客僧走后,顾初宁将抄好的经书放在案几上,然后诚心念佛。   也不只是最近这些事,顾初宁想起了早前她曾做过的那个梦,在梦里陆远……身死,就算是现在想起来这个梦,顾初宁依旧冷汗淋漓,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愿身边的人都能平安终老。   礼佛的时间过得很快,顾初宁起身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不过廊廊殿宇下却亮堂的很。   廊柱房檐下都挂了大红灯笼,在这黑夜里竟显得十分漂亮,珊瑚都赞了几句:“姑娘,其实这佛寺里头到了晚间是真漂亮。”   顾初宁点了点头,在佛寺里头,好像时间都变缓了,莫名就觉得十分安稳。   顾初宁就往禅房走,回廊漫漫,顾初宁转过一个回廊却看见了陆远,他穿了一身素净的袍子,身后跟着程临,正往前走。   顾初宁很是惊讶:“你的伤好全了?”不过心下也暗暗感叹了起来,竟能在这儿遇上陆远,后来她一寻思,可不是会遇上陆远,上回就在寒山寺遇上过一回,想来他是时常来这儿礼佛的。   陆远眉头微动,显然也是惊讶的,然后才道:“劳表妹挂心,我这伤已经好全了。”   程临在后头暗暗点了点头,自家大人这话可没撒谎,大人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这伤也就是刚开始有些险,后头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陆远顺口问道:“不知表妹来此是……”   “这不是老夫人过来礼佛,我就想着也跟着过来拜拜佛,正好前些日子抄了经书,供在案前求个庇佑,”顾初宁回道,然后她指了指方才的小佛堂:“就供在那座佛堂里的佛像前。”   陆远抬眼望去,只见是一座寻常的小佛堂,只不过前头坠了块牌子以示区别。   二人说话闲话以后就各自回去了,珊瑚还在顾初宁后头感叹起来:“姑娘,我发现咱们总是遇上表少爷,这可真巧。”   顾初宁:“……”好像是有那么一丝巧。   这边,程临跟在陆远的后头,然后轻轻合上了门扇,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跟在陆远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许多内情,大人每月十五都要过来,今天又是十五了,程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默然无语。   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放下,程临只希望大人能尽快走出来,顾小姐就很好,他想。   佛堂里,长明灯的光古朴的很,香炉里的香燃了起来,飘起丝丝缕缕的香,缠绕在屋里。   …   五日之约很快就到了,顾初宁一早就遣了珊瑚去春风楼订了一个雅间。   一大早珊瑚就忙活着帮顾初宁梳头,顾初宁的头发又黑又好,实在是难得,她特意给顾初宁梳了一个垂髫分肖髻,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少女的发髻,只是结鬟于顶,然后垂下两束未挽的长发,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发髻,在顾初宁身上也显得十分的漂亮。   珊瑚看了看镜子,然后心里默默叹道,姑娘可太美了,既明媚又妩媚。   珊瑚忙活完了发髻,又开始给顾初宁寻衣裳,她寻得是一件银红百蝶穿花的襟子,实在是好看的紧,顾初宁却皱了眉头:“换件素净的过来。”   除了这话就再没说旁的了,可珊瑚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明白姑娘这是生气了,也看清了她那点小心思。   珊瑚闻言也不顶嘴,转身就去寻素净简单的衣裳过来,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有些浮躁了,可谁眼见着沈世子那般的人物对自家姑娘这么好都会生出几分心思的,她瞧的清清楚楚,沈世子对自家姑娘是不一样的,沈世子又是那样的家世人品,若是姑娘能嫁进去……   顾初宁接过珊瑚新拿过来的衣裳,这衣裳还是纪氏给她裁的,上身是月白色绣淡色花儿的襟子,下身则是白素纱罗裙,上头是画了些绿水罗纹,看着清净又得体。   顾初宁叹了口气,这样的衣裳才是合适的,她若是穿了先前珊瑚给寻的衣裳,那成什么人了。   顾初宁看的明白,珊瑚还有些不服气,她也是头一次说了重话:“珊瑚,我是什么样的家世门第你也知道,仅凭着容貌就想嫁进去那样的人家,那是在做白日梦,那样的人家只需略抬抬手,咱们就在这京城过不下去。”   珊瑚的头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是她糊涂了,她以为沈慎对姑娘有些不同,再凭着姑娘的容貌就能嫁过去,可她也忘了,那是累世的门第。   珊瑚的眼睛里都含了泪:“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了。”   顾初宁拍了拍珊瑚的手,她明白珊瑚也只是盼着她嫁入高门大户,可这事哪有这么简单的,所以她必须得狠下心训斥一下珊瑚:“好了,随我出去吧。”   …   春风楼。   沈慎看着窗外的景致,然后笑道:“这春风楼的景致当真是不错,”他和顾初宁分坐两侧,中间则是平整的八仙桌。   顾初宁叫了小二过来:“沈世子想要吃什么都尽管点,这一席菜我还是请得起的。”   沈慎闻言笑了一下:“我听说这家店的菜色极是不错,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就点了好几个菜,有酒酿清蒸鸭子、西湖醋鱼、糟香鹌鹑等。   沈慎结结实实的点了好几道菜,他也是想通过这一段饭让顾初宁轻些压力,也算是把这事过去。   顾初宁又添了几道时蔬和汤羹,这才算完,她很是感激,沈慎的心思她都清楚得很,都是为了她着想,这样轻松的请一顿席是最好的。   二人自然不能只吃饭,还是要聊天的,第一个要说的自然就是那天惊马的事了,沈慎同顾初宁说了那天的后续:“你放心,我后来特意遣了人去瞧那条街上的摊贩,都说那马主人赔了钱,态度也算好。”   顾初宁放下了心:“那天我就瞧着这马主人不是有意的,为人也算是谦虚,就是这马性子太烈了些,”她说着笑了起来:“我现在是对马有了阴影了,上回在西山上那马就是这般癫狂,这回又遇上一个。”   沈慎安慰她道:“这样的事都是少有的,一般的烈性马都是训好了以后才出来,但也保不住有忽然发性儿的时候,你日后还是当心些为好。”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两回都是碰巧有人,若不然我定是逃不过去的。”   沈慎就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二人这般说着相视而笑,顾初宁就发现沈慎盯着她看了起来,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娘子,登时脸就红了,但还是假做不知道:“我脸上可是有哪里脏了?”   沈慎的脸也罕见的红了一下,他方才竟那般大胆,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镇定:“我是想起那日在西山脚下,你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红痕,上面还带着血,今日再见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顾初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皮肤就有一点好,不容易留疤,那日只是带了倒刺的荒草划得,算不得什么。”   沈慎放下心,叹气道:“那就好,”他接着在心里默默道,这样无暇的容色,若是有了瑕疵就可惜了。   一时间菜也上来了,二人就没有再说话,而是用膳了。   顾初宁尝了尝,这家酒楼的菜色味道果然极好,尤其是汤羹,味道鲜美的很,她一连喝了两碗。   外头暖风习习,顾初宁一面喝汤一面赏外面街巷的景色,酒楼对面的街上是一家酒馆,里头人来人往的,据说他家的酒味道很好,而且很能醉人。   酒馆外头的街上,则是许多卖小吃的,其中一家就是卖冰糖葫芦的,草把子上形形色色的冰糖葫芦,有许多小童央着母亲去买。   这时节的冰糖葫芦不能长时间保存,稍过了一段时间就会融化,故而那摊主满脸堆笑同那些小童妇人介绍,想着赶紧卖出去,若不然化了可就要赔本了。   顾初宁看的有趣儿,正是她四处看的时候,街上忽然出现一个极熟悉的身影,她仔细一看,不是陆远是谁。   顾初宁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儿,陆远身居高位,在暗地里自然有许多人蠢蠢欲动,想要对陆远不利,故而无论何时,陆远身边几乎都跟着程临或是旁的随侍,可今天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顾初宁放下汤碗接着看,她发现陆远走路歪歪斜斜的,不似平常的模样,她想了片刻,陆远现在这般模样,似乎是喝了酒。   顾初宁想到这里就更加心惊了,陆远一看就是喝了许多酒,又是一个人在外……   紧接着,她就瞧见陆远缓缓地走到了卖冰糖葫芦的摊贩前,久久地看着那冰糖葫芦,似是失了神一般。   楼下,那摊主看陆远望着这冰糖葫芦,就同陆远说道起来:“公子,我家的冰糖葫芦味道可是一绝,这整条街都知道,”然后在心里笑道,他好像是这个月才来的,不过这没关系,只要能唬到人就成。   摊主继续推销:“这里有好些口味的冰糖葫芦,您看你要哪串?”   陆远的头有些晕,他觉得好像回到了以前,父母兄长接连没了,他就开始守孝,对自己的要求也极为严厉,对于那些自己非常喜欢的甜食也是一口都不再碰了。   少时的他想,要成大事者,哪能像个小娘子一般爱吃甜食呢,这要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办,故而他开始压抑自己的喜好。   可这事到底被妧妧发现了,她背着嬷嬷小厮,给他拿了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阿远,你还小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说男子就不能爱吃甜食了,”然后就把那冰糖葫芦塞到了他的嘴里。   陆远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道,甜丝丝的,好吃极了。   妧妧眼睛都笑弯了:“这冰糖葫芦我以前想吃还吃不到呢,多好吃啊,”她长在庄子,自然很少吃到这些甜食,故而念念不忘,可她长大以后尝了这冰糖葫芦,发现味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很是一般,不过他没有告诉陆远,只是骗他她也喜欢冰糖葫芦。   现在,陆远看着那冰糖葫芦,然后勾起唇角:“这一整串,我都要了,”她那么喜欢冰糖葫芦,若是能看见这么多冰糖葫芦,一定会很欢喜的。   那摊主显然是傻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连着那草靶子都送给了陆远,笑的牙不见眼:“公子,给你,都给您,这草靶子也算是我送你的。”摊主还没经过这样的大买卖,他抬头看了看这天儿,心里却也觉得奇怪的很,这时节估摸着只能保存一个时辰,怎么的这人全都买走了,他虽觉得陆远脑子有问题,但还是高兴的很,这买卖这么快就做完了,家里的婆娘也不会说他了。   于是摊主就以看傻子和财主的目光望着陆远,然后就收摊回家了。   顾初宁在二楼就看见陆远拿着一整个草靶子的冰糖葫芦进了对面的酒馆,她觉得陆远是着实喝大了……   顾初宁自然忘了她曾对陆远撒的那个善意的谎言,也不知道那是陆远因着她的喜好买的。   对面的沈慎发现她一直在往下看,然后道:“下面有什么有趣儿的,”他说着也往下看,可却什么都没瞧见。   顾初宁回过神儿来:“没什么,只不过是下面热闹的很,我随意瞧了几眼。”   现在桌上的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沈慎的心思转了几转,他想邀顾初宁一起出去走走,也好培养一下感情,他就问:“顾小姐等会儿可是要去哪里,若是……”   沈慎话还没说完,顾初宁就回道:“府里的马车在下面等着,既然这饭也用完了,我就先回去了,也不打扰沈世子了。”   顾初宁有些心急,她想起了那个梦,她实在有些担心陆远,陆远这情状一看就不对,她还是跟过去看看为好。   顾初宁说完就匆匆下去了,留下沈慎一人面对着一室的空寂,沈慎望了下空荡的对面,然后失笑,他是有些心急了,这事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   顾初宁下了楼也没叫珊瑚跟着,而是叫珊瑚回马车那儿等着,自己一个人悄悄跟上了陆远。   她下去的时候,陆远正好从酒馆里出来,他左手拿着一整个草靶子的冰糖葫芦,右手提着一坛酒,陆远一路往前走,七弯八拐。   顾初宁跟在后头倒是一直都没被陆远发现,因为陆远今日的造型实在有些异于常人,街上好多人都盯着他看,顾初宁这才得以没被发现。   一路走啊走,最后到了一个小巷子,顾初宁觉得这巷子很是熟悉,直到她看见了熟悉的店面:李记汤锅。   陆远一闪身就进了蓝布帘子后的汤锅店,顾初宁则是悄步站在蓝布帘子后头,她看见陆远来这儿就放下心了。   这家李记汤锅是陆远常来的店铺,定然不会有危险的,她转身想回去,可忽然看见陆远趴伏在了桌上,酒杯掉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   顾初宁这才觉出有哪里不对劲儿了,这家店铺里一个人都没有,莫说食客了,就是老板也不在。   陆远还在那儿趴着,袖袍散在桌子上,竟是说不出的悲伤。   顾初宁的心一酸,她抬步缓缓走进去,她想,她还是应该过去看看的。   陆远觉得他的心好像空了一大半,呼啸着往里进风,他觉得肌骨生寒,过了好半晌才发现酒杯掉了,这可不行,他还要喝酒的。   陆远才起身,想要捡起酒杯,就发现前面有人帮她把酒杯捡起来了,还蹲在他身前,面色迷惘:“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的心都空了,陆远觉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面前的人忽然和记忆中的那人重合,陆远一把扯过顾初宁,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顾初宁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抬手去推陆远。   陆远闭上了眼睛:“……你很像一个人,”他知道她不是她,但是只要这一会儿就足够了。   陆远像是穿过时光,抱住了她,他喃喃犹如耳语:“我想你了……” 第51章   李记汤锅的店铺不大, 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张桌子而已。   店里早已经得了吩咐,空无一人了, 这个一向热闹烟火气息浓重的店铺陡然间静下来, 莫名让人觉得空荡的可怕。   桌上只有一瓮正在煮着的羊肉汤锅,还在咕噜噜的冒气,极是鲜香的气味。   陆远坐在桌边, 把提着的一坛酒稳稳当当地放在一旁, 然后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碗酒,他想起那酒馆老板的话, 这酒烈的很,三杯下去定然能醉过去。   陆远端起酒碗一仰而尽,浓烈的酒顺着喉间一路到了肚腹,所到之处无不灼热, 难以言喻的冲劲儿, 他却觉得这酒甚好,先前喝了那么多酒都没有醉,这个酒兴许能叫他醉。   眼前的羊肉汤锅还在咕噜噜的冒气,蒸腾而起的雾气遮住了他的双眼,陆远觉得他好像有些醉了,因为他看见妧妧坐在对面。   她穿着她时常穿的月白色的襟子, 眉眼都带着笑,冲他道:“阿远, 这个羊肉汤锅当真好吃,”她说着又喝了好几口汤。   她吃的面色通红, 眼睛却亮晶晶的:“我不能出府,你以后要时常给我带这汤锅回来啊。”   陆远也笑:“好啊,我会时常给你带的。”   一阵风吹过,蒸腾的雾气转了转,对面那人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座位。   陆远又给自己斟满了酒,结结实实的一杯,继续一仰而尽,现在他确信了,这酒真的能醉人,若不然他怎么会看见妧妧呢。   第三杯,陆远又倒了整整一杯。   陆远看向了桌子旁倚着的冰糖葫芦,许是离汤锅有些近,有些冰糖葫芦融化了,揉碎了的糖霜一点点化掉,空气中好像都能闻见一股子甜味儿。   陆远抬手敬了敬对面,然后喝光了第三杯酒。   这冰糖葫芦是你爱吃的,你说你幼时念念不忘,长大了才尝到,这回啊,我给你买了整整一个草靶子的冰糖葫芦,够你吃的了。   顾初宁打算进来的时候,正是他喝完了第三杯酒的时间。   陆远觉得头有些晕,他趴伏在桌上,宽大的袖袍上都撒了酒,过了好半晌才想起要捡酒杯这回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细白纤长的手,那人将酒杯稳稳的放在桌上。   陆远半垂着眼,眼前之人亦穿着月白色的襟子,陆远觉得她们两个人当真是相像,不只是表面上的容貌相像,内里的那股子感觉更像。   那个人已经走了六年了,他却始终都走不出来,他想捉住这世间与她相似的影子,于是他抱住了顾初宁。   顾初宁则完全呆愣了,陆远这一系列动作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在陆远的怀里了,而当她听见了陆远的那些话,她原本要推开陆远的手就缓缓放下了。   李记汤锅外头,程临别开眼去,他默默叹了一句,怎的发展的如此迅速。   程临是时时都要跟在陆远后头的,今儿只不过是提前来了这汤锅等着陆远,没成想竟看见了顾初宁跟着陆远而来,身为一个称职的属下,他自然是假作不知放顾初宁进去了。   程临原只想着能促进些陆远和顾初宁二人的感情,没成想这就抱上了。   屋里头,老板娘放下帘子转身回了后厨,同老板笑滋滋地道:“咱们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可千万不能出去打扰了陆大人。”   陆远既然来了这儿吃汤锅,那后厨定是有人的,顾初宁是急的糊涂了才忘了这回事。   老板娘很是高兴,同时还隐隐有些得意,瞧她说什么来着,陆大人这么些年头一回带了个小娘子进来,还是那么个绝色的小娘子,她当时就觉得这俩人有猫腻,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陆远觉得他的头很沉,很晕,他的下颌放在了顾初宁的肩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顾初宁觉得她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当她听见陆远说的那些话以后,像一个人……以及,想她了?   顾初宁不可抑制的发散起来,陆远这般醉酒,又神神叨叨的,难不成是受了情伤?   顾初宁越想越觉得她想的有理,可她寻思了一圈儿,也没能想出来陆远是在哪儿受了情伤,就在她觉得她快要想起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耳朵有些痒。   陆远喝了许多酒,又倚在她肩上,他呼吸间的酒香几乎沿着她的耳朵扑簌而过,顾初宁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以及清甜的酒香……   于是,顾初宁的脸红了……实在是她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顾初宁接着就暗暗骂了陆远一声,这样的耍酒疯耍到了她身上,要知道她可是他的长嫂,真是不像话,不像话啊。   又过了一会儿,顾初宁觉得她仁至义尽了,于是她缓缓抬起了手,轻轻地敲在了他的背上,然后道:“表少爷,您是不是该醒了,”这么长时间了,该醒酒了吧。   陆远的脑子还是很迷糊,他觉得他好像闻见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像是回到了记忆中那年的夏天。   妧妧和他一起坐在葡萄架下,细碎的阳光从紫藤叶下落下来,暖洋洋的。   他看着绿色藤叶,忽然间有蝴蝶飞了过来,绕着藤蔓飞舞,那蝴蝶还是个五彩斑斓的漂亮蝴蝶,他看着那蝴蝶,妧妧在后头吃葡萄。   现在,顾初宁的身上就像是那年夏天的果子味,隽永而清甜,他觉得舒服极了。   顾初宁等了半晌,陆远还是没有动弹,她不得不使劲儿推开陆远,可她的力气刚运足,还没怎么用力气,就把陆远给推到了桌子上。   顾初宁仔细一看,陆远面色红润,呼吸平稳,身上满是烈酒的气味,显然是睡着了。   顾初宁缓缓地吐了口气,她那样安抚他,他竟然睡着了!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有些累,然后蹲在一旁看陆远的睡脸,陆远面色祥和的很,就是一贯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显然是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顾初宁:“……”合着在我肩头都能睡得这么舒服。   她看了看酒坛里的酒,还剩下许多,显然是这酒的劲头太大了,才让陆远喝了这么一点就醉成这个样子。   顾初宁不解恨地捏了几下陆远的脸,哼,叫你这样耍酒疯。   陆远的皮肤相当白皙,比一般的小娘子都要细腻,此时醉了酒,脸上红扑扑的,竟然煞是好看,像是染了桃花一般。   顾初宁默默叹了口气,现在她也出气了,毕竟陆远喝醉耍酒疯,她也没办法和他计较,她现在着急的是,她要怎么才能把陆远给送回去,就让陆远趴在桌上睡觉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初宁探头往店铺的后头看,还撩开了帘子,可还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当然了,老板和老板娘都躲得好好的呢。   无奈之下,顾初宁打算回马车那儿叫珊瑚去陆宅寻人过来接陆远。   顾初宁刚踏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在一旁站岗的程临,顾初宁的火气瞬间就冒出来了:“程大人你一直在外头?”   程临精乖的很,他一听顾初宁的语气就知道这事不对劲儿,立刻就装作了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眼神迷茫的很:“没有,顾小姐,属下是才来的。”   顾初宁也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么多:“他喝醉了,你快进去把他扶回去。”   程临:“……”事情发展的太快,我跟不上啊。   明明方才还气氛暧昧的拥抱,他在外面虽然没听见屋里面说话的声音,但瞧着那气氛是极好的,怎么的现在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顾初宁一面往里走一面同程临说:“你家大人喝得实在是太多了,醉成了一滩烂泥,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嘱咐厨房多熬些醒酒汤,要不然这般醉酒醒来以后会头疼的,”虽然陆远和她耍酒疯,她也不能不管陆远啊。   程临晕头转向的,他进得屋里就瞧见自家大人摊在桌上,果然是喝醉了……   程临想,他好像明白刚才屋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了,自家大人喝醉了,这才倒在顾小姐的身上,他在外头瞧的不甚清楚,还以为两个人抱上了,他就说,大人怎么能忽然间开窍。   程临把陆远给扶了起来,然后真诚的同顾初宁代陆远道歉:“顾小姐,我们大人不是故意的,他这是喝醉了,这醉酒以后的事都当不得真的,您可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大人啊。”   顾初宁这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知道程临说的都很有道理,就道:“我都明白,我不会生气的,”她还不想和一个醉酒的人置气。   程临闻言放下了心,他看了眼陆远,心里默默道:大人,我就能帮你帮到这儿了,只要顾小姐不生你气就成啊。   接着,顾初宁就帮着程临将陆远扶上了马车,待一切都收拾完以后才回到济宁侯府的马车处。   …   陆宅。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屋里头光线暗淡的很,程临特意吩咐了奴仆将外间的烛火都燃起来,将外间照的灯火通明的。   里间,陆远渐渐醒转过来,他看着熟悉的床围幔帐,然后清醒过来了,他这是回府了。   陆远起身靠在软枕上,然后揉了揉额头,他喝了这么多的酒,现在只觉得头昏脑涨,难受的紧。   外面程临一听到动静就走进来了,他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是一个甜白瓷的大碗,里面装的是熬的浓浓的醒酒汤。   程临把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躬身道:“大人,你睡了一下午了,不喝醒酒汤怕是受不住,”他自幼习武,性情也豪爽,时常与人饮酒,故而对醉酒之事很是了解,这种时候就应该喝醒酒汤才好。   陆远应了一声,然后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程临又帮着把汤碗放回托盘上,他琢磨了几番,还是开口道:“大人,这醒酒汤的煮法还是顾小姐告诉属下的呢,她说这个方子最温和,见效也快。”   陆远沉默了一下,经过程临一说,他好像想起之前都发生什么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还倚在顾初宁身上睡着了,并且,还说了那样一番话,陆远难得的脸色变了一下,他想起了那酒馆老板说的话,这酒三杯定能醉人,可不是三杯,他就醉成那样。   程临其实也有些摸不到头脑,大人原先一直好好的,可今天早上一醒来就怪怪的,还特意嘱咐他不要跟着,他看大人脸色很不对,面上应了,但还是偷偷跟着以防出现意外。   陆远抿了抿唇:“表姑娘她……可有生气?”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很是过分。   程临的脸色就有些精彩了,他想了好几遍才道:“顾小姐开始是有些不开心,但后来属下瞧着她那面色……更像是担忧您。”   陆远点了下头,他想他改日还是应当向顾初宁当面致歉的。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儿,陆远也清醒的差不多了,他对程临说:“去将还没处理的公文都搬到书房去,我等会儿就去。”   程临想要劝陆远不要这般拼命,还是多休息一下为好,可这话到底没说出口,被他咽回了肚子里,然后应道:“是,大人。”   程临就看着陆远出了房门,拐进了一处极清净的屋子,他叹了口气,又是这样。   屋里,陆远极是熟稔地走到书案处,他看着这屋里摆设的东西,然后缓缓吐了口气。   若是顾初宁在的话,想必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她前世常用的东西和摆件儿,大到床帐家具,小到一个摆件。   陆远从一旁的画卷中拿出了一轴,然后缓缓展开。   程临眼里的好奇他看的出来,顾初宁也问他这般失态是怎么了,陆远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睛,然后抚上了画卷中的女子。   画卷上的女子眉目精致,音容笑貌皆在,宛若活着一般。   陆远想起了今早发生的事,今天早晨他如同往常一般醒过来,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他忽然忘了她的容颜。   虽然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了,可是陆远到底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她死了,她死了有六年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假装她还存在,她到底是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陆远看着画卷,心莫名地抽了一下,妧妧,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呢。   …   济宁侯府,小院儿里。   珊瑚一到了小院儿就去忙着烧水,好服侍顾初宁洗澡,原因无他,只是姑娘身上的酒气实在浓重,不过经了上回的事,珊瑚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因而只是默默去做事。   水烧的很快,顾初宁在净室里被热气蒸腾的脸都红了。   顾初宁抬眼看了看一旁挂着的衣服,她现在还记得那股子熏天的酒气,她默默腹诽,陆远这是喝得什么酒,怎么这气味如此熏人,连她的衣衫上都是冲天的酒气。   下一刻顾初宁就想通了,是了,陆远倚在她的肩上睡着了,她身上的酒气才那般浓重。   顾初宁忽然摸了下自己的耳根,她总觉得有些痒,就好像那时候陆远的呼吸扑在上面一样。   下一刻她就放下了手,还恨恨地在水中扑腾了水花,都是陆远,没事耍酒疯,顾初宁在心里暗暗骂了陆远好几遍才解气。   顾初宁接着就想起了陆远同她说的那两句话,当时她听来只觉得很蒙,现在想来却觉得这其中定然有故事。   这话一听就是同心悦的人说的,而且他还说她很像那人,顾初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这人不是莲娘是谁!   先前顾初宁只是听宋芷说过一回,并没往心里去,当时只是叹了下,这回又经了这事,她就可以确定陆远说的那人是莲娘了。   顾初宁想起那天宋芷说她的眼睛生的像莲娘,陆远又这般表现,定然是莲娘无误了。   顾初宁想通了以后唏嘘了好长时间,直到洗澡水都凉了,她才起来,实在是陆远太过深情,她完全没料到。也是,她不在的这六年里,陆远定然有些改变,他有了这么心爱的姑娘也是应当的,只不过他们俩竟没有在一起,实在是无限欷歔。   珊瑚到底是忍不住了,姑娘洗澡这么短的时间里表情就变化过无数次,一会儿害羞一会感叹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就问道:“姑娘,您是怎么了。”   顾初宁看了珊瑚片刻,最后道:“你还小,同你说了你也不懂,”那般情爱之事哪是珊瑚能知道的。   珊瑚:“……”姑娘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   因着这事,第二天下午她下了学就跟着宋芷一起往回走,宋芷一见她就乐了:“瞧你这模样,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啊?”   顾初宁点了点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才想着问问你。”   宋芷并不着急,闻言还叫她的丫鬟准备了茶水和糕点,都放在小几上,她拿了块桂花糕吃了口,又喝了口茶水:“什么事啊,说吧,”面上还带着笑。   宋芷心知顾初宁来问她的一定是那些子小事或是八卦,她都已经备好茶水了,就等着顾初宁问了。   顾初宁:“……”   顾初宁理了理思绪,然后道:“这不是方才上的是琴艺课,我跟着先生练了也有好几个月了,总是没什么进益,”她说着眨了眨眼睛:“然后我就想起了你说的莲娘,你不是说莲娘的琴艺相当之好嘛。”   宋芷乐滋滋的看着她,然后道:“原来是问这个事儿啊……”她拖长了声音道。   顾初宁这明显就是想要细问莲娘和陆远的事儿,她心里暗暗笑了下,先前跟顾初宁说的时候不当回事,现在又来问她了,女人啊,啧啧。   宋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听说啊,莲娘是烟花居的头牌,她的四艺都很好,尤其是琴艺上头,乃是一绝,她虽只是个淸倌儿,想要见她一面的人也海了去了,尤其是她那手琴,听过的人说是如闻仙乐。”   顾初宁可怜的看着宋芷:“这话你先前不是说过了……”怎么不直接进入正题!   宋芷被顾初宁给逗乐了,然后把桂花糕放在珐琅盘子里,笑道:“好了,我也不同你闹了,”她接着就开始说了起来。   原来啊,莲娘好像是从南边儿过来京城的,她到京城的时候年纪还轻,身上又没有钱,就被哄骗去了烟花居。   随着莲娘的长大,她的那副容色自然也掩不住了,莲娘的名气就是这时候打出来的,烟花楼的妈妈自然是想要莲娘去接客的,毕竟淸倌儿不赚钱。   但不知道莲娘是怎么说服那妈妈的,她就成了淸倌儿,日日谈曲儿,名气就越发大了。   这时候想要求见莲娘的人已经多不胜数了,莲娘的名气这样的大,她再想维持住自己的贞洁也就难了,毕竟烟花居也护不住她,对她有心思的人不乏高官或是有权之人。   眼瞅着莲娘就要失身,这时候陆远就出现了,而且他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帮莲娘赎身了。   顾初宁听到这里就吸了口气,她就算不知道内情,但像莲娘这样的,若是想要赎身出来,不知道要多少银两。   宋芷就接着说:“当时京里的人都为之震动,毕竟陆远前途无量,众人都不信他会相中一个妓子。”   后来,莲娘当真赎身成功了,她离了烟花居,转头就去了雅乐楼,这雅乐楼里也都是女子,但都是擅长曲艺的女子,很是清净,莲娘琴艺无双,自然能进的去,再后来,莲娘凭着这琴艺几乎要成为大家了,而莲娘和陆远的传闻也就甚嚣尘上了。   顾初宁就问:“后来呢?”   宋芷摊了摊手:“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莲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就是现在这样了。”   顾初宁听完有些失神,她没想到,莲娘的身世竟这般曲折,她不知道为什么陆远没有同莲娘在一起,但陆远现在这模样,一瞧着便是没有走出来,还对那莲娘念念不忘。   顾初宁感叹了好一会儿,然后拉过宋芷的手:“你说我生的像莲娘,是生的很像吗。”   宋芷就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初宁想了一会儿,然后编了一个由头:“唉,我听你说那莲娘和我生的像,总是觉得……”她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宋芷“哦”了一声,她懂,毕竟都是貌美的小娘子,自然是有比较的。   宋芷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只有眼睛有些像,旁的地方一点都没有相似的,”她又加了一句:“可能都是桃花眼的原因吧,你放心,你生的要更美些。”   顾初宁没把宋芷的安慰听进去,她倒是愣了一会儿,两次这么问宋芷,她都说有些像,那看来眼睛是有些相像了,怪不得陆远会说她像莲娘。   弄清楚这一桩事由之后,顾初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宋芷给顾初宁递过去一块桂花糕:“你尝尝这糕点,甚是好吃,我特意叫小厨房做的。”   顾初宁已经把那事给撂下了,闻言就接过来尝了一口:“嗯,好吃,”和她做的糕点味道有些不同,但也很是好吃。   宋芷一听就开心了,然后道:“对了,我忘了同你说了,再过几天就是庙会,你到时候穿身好看的衣裳,咱们俩一同去玩儿。”   顾初宁把糕点咽了进去,庙会,这个她知道。   京里有座寺庙,常常在那里举行庙会,每到了庙会,那附近的街巷就像是过了年一样热闹,吃喝玩乐,花鸟虫鱼,无一不有。   庙会也是时下小娘子们非常喜欢的一个日子,原因无他,小娘子们可以在这一天光明正大的出去玩儿,不拘男女,不仅可以和旁的小娘子们交际来往,促进彼此之间的关系,还可以同心悦的男子见面说话。   宋芷很是向往:“那天一定会有好些俊朗的公子哥,咱们一定要穿的好看些,说不定就会遇上自己的缘分呢。”   顾初宁恨不能堵住宋芷的嘴,她怎么能这么直接就把话给说出来。   宋芷可不管顾初宁:“准备好啊,那天我带你玩儿个痛快。”   …   很快就到了庙会那一天,因为庙会多在晚上举行,那时候也好点花灯,故而阖府的小娘子们都是在下午才开始梳妆。   顾初宁照旧抄了经书,然后才开始梳洗打扮,她对珊瑚说:“就像往常一样找些素净的衣裳就好,”她不想出风头。   宋芷一进来就听见了顾初宁的话,闻言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要这样,所以……”她拖长了声音道:“这回我特意给你带了衣裳。”   宋芷的丫鬟手上果然带着衣裳,顾初宁走过去细瞧了瞧,上身是樱色绣花的对襟襟子,下身则是月白满地松竹纱裙,一旁还放着条如烟雾一般的宫绦,当真是好看的紧。   宋芷很是满意的道:“这衣裳我叫绣娘她们裁了有一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送你,毕竟你送了我那么多话本子,这算是报答。”   顾初宁还要拒绝,就看见宋芷笑吟吟地看着她,算了,就这样吧。   待顾初宁换好衣裳出来时,宋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然后围着顾初宁打转:“我就知道,你穿上一定好看,”简直是美呆了好嘛,比那个莲娘好看多了。   顾初宁被宋芷夸得脸都红了,她肃了肃嗓子:“咱们也快出去吧,不要叫旁的姐妹等急了。”   可能是因着顾初宁难得穿这样精致华美的衣裳,今天一见面宋莹的眼睛都要瞪圆了,就是一贯老实的宋芳和端庄的宋芙都看了她好几眼。   顾初宁觉得她有些不自在,然后顶着这些意味不明的眼光到了庙会处。   她们到的时候,街上已经满是人了,摩肩擦踵,热闹的不像话。   两侧的街市上全都是花灯,将这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再就是卖吃食和玩意儿的摊贩,摊贩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好些小娘子和公子都在买那些小玩意儿。   到了这儿,侯府里的小娘子就不必非要拘着一起了,而是各自寻各自的玩伴去了,顾初宁自然是和宋芷两个一起结伴去玩儿了。   这街上几乎全都是人,顾初宁和宋芷都被挤得紧紧凑在了一起,顾初宁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般热闹的场景,就道:“我瞧着现在啊,是再往里塞一根针都要放不下了。”   宋芷拉着顾初宁的手突出重围,开始给顾初宁介绍了起来:“喏,前面不远处就是寺庙,这家寺庙就是庙会时常去的,不似寒山寺那般清净规矩严,等会儿咱们可以去寺庙拜一拜求一下姻缘。”   顾初宁拧了一下宋芷的脸:“你这张嘴啊,能不能别什么都往外说,”这要是叫旁人听见了指不定要怎么讲究宋芷呢,虽说人人都像宋芷这般想,但人家都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啊。   宋芷笑嘻嘻的:“我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我哪里有那么傻,这话啊,我就在你面前说,”她在府里旁的姐妹前都不说。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还行,她是不会往外说的,若是叫哪个有心人听见宋芷这样说,说不定要怎么在背地里编排宋芷呢,那样宋芷的名声就坏了。   宋芷又指了一旁的河:“这河边就是上次七夕节的那河,岸边也都是人,还有好些卖花灯的,等会儿咱们也过去看看,这自古以来啊,河边都易生佳话。”   两个人一面走一面说,接着就走到了街上的一个露天铺子,这样的盛会,有好些商家都把东西放在外面卖,都是放在架子或是木板上,倒是简单的很。   叫顾初宁有些惊讶的是,这家卖的是面具,而且生意很是火爆,前头挤满了人,她和宋芷都挤不进去。   挤不进去就听那老板说话了,那老板是个男子,四十余岁,看着很是和善:“诸位,我们家的面具是京城里最好的,不信你们瞧瞧,戴戴试试,”他笑了起来:“这庙会啊,赏的就是一个自在,一个乐趣儿,若是戴了一个在脸上,那才有趣的紧呢。”   顾初宁一听就明白了,庙会这种时候,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小娘子或是公子,这些人自然都是有些心思的,许多人都有心悦的人,若是戴了这面具,岂不是更能添几分暧昧,若是人人都戴了面具,那心爱之人又会不会认出自己。   顾初宁赞了一声,这里面的文章可大了去了,这面具简直就是促进男女之间关系的利器,更能增添神秘的气息。   果不其然,老板这话音儿刚落,前头那些人就都要买了面具付钱。   宋芷的心也活了起来,她跃跃欲试道:“走,咱们俩个也过去买一个戴上。”   可是这面具摊儿前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初宁和宋芷根本挤不过去,两个人只能在外面等着,又过了一会儿前面才有了空隙,宋芷看准了时机,一下子就把顾初宁给拉了进去。   这面具摊上的面具相当之多,顾初宁几乎挑花了眼,她一连看上了好几个,最后捡起其中一个戴在了脸上,然后转头去问宋芷:“怎么样,我戴着好看吗?”   可转过头去却没有看见宋芷,顾初宁估摸着是这摊上的人太多了,宋芷被隔开了,她抬眼四处去找宋芷,还没等她找到,就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好看。”   顾初宁顺着那声音望过去,那人穿着玄青色的直缀,面上也戴着一个面具,不过顾初宁却一声就道出了那人的名字:“沈世子……”   沈慎闻言一笑,然后把面具解了下来,露出一张极英俊的脸:“你怎么认出来是我的,”这面具遮的还挺严的。   顾初宁也将面具解了下来放在手中:“是声音……”她不想糊弄沈慎,隔着面具就能认出来一个人。   沈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我糊涂了,”他方才太过期待了,还以为顾初宁隔着面具就认出他来了。沈慎就问:“顾小姐也在挑这些面具?”   顾初宁点了点头:“我是同宋芷一起来的,她估摸着是被隔开了,这才自己挑起了面具。”   沈慎是很想同顾初宁搭话的,闻言就问:“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好不容易挤在了前头,看了也有一会儿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面具,我帮你挑挑。”   顾初宁在心里默默笑了下,在这种时候就没有身份门第的差别了,不管有多么高的身份都要在这儿排队,然后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儿的,随便瞧瞧吧。”   顾初宁说着又看向了那些面具,然后缓缓动了步子往前看。   沈慎也在看着这些面具,这些面具里不乏有十分精致的,他默默想起了顾初宁的容色,他想,不论是什么样儿的面具,她戴着都会很好看。   顾初宁忽然停下了步子,她看向了其中一个面具,那面具是金色的,很是精致,尤其是沿着外沿儿的轮廓细细缀了一朵花儿的形状,十分漂亮,沿着往下垂下了一个长长的珠串,漂亮极了,顾初宁拿起这面具细看。   沈慎的眼睛也亮了一下:“顾小姐,这面具当是好看,”他想这个面具一定很衬顾初宁。   顾初宁的心莫名颤了一下,这面具与前世陆远送她的那一个实在是太像了,虽然细节上有些不同,但大体是极相像的。   顾初宁想起了以前,那时候京里自然也是有庙会的,她作为一个寡妇,等闲不能出门,故而只能在府里待着。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陆远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一个面具:“我瞧着庙会上许多人戴着面具,就想着给你带一个回来,你瞧瞧,喜欢吗。”   当时她觉得陆远实在是太懂事了,在外面玩儿还能想起她这个长嫂来,于是很欢喜地接受了他的礼物,毕竟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   顾初宁看着眼前的这个面具,是了,这些面具的式样都是大同小异的,不过能再遇见一个这么相似的,她还是蛮喜欢的,况且,这面具是当真好看。   顾初宁才想起来回沈慎的话,她道:“我也觉得这面具甚是好看,就这个了,”等会儿戴着这面具去逛街,估计有趣儿的紧。   这时候宋芷穿过了重重人海,然后挤到了顾初宁面前:“我已经选好了,你呢,”她说完话才发现顾初宁手里已经拿了一个面具,然后就道:“咱们两个去付钱吧。”   这儿的人实在太多,宋芷才发现旁边站着的是沈慎,她尴尬的笑了小声:“沈世子,好巧。”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才分别各自去逛街。   沈慎默默叹了口气,他过来这儿还是帮着自家妹妹来挑面具的,这里人多,庆云不愿意过来挤着,所以等会儿还要过去寻自家妹子,就没办法跟着顾初宁和宋芷一起过去了。   顾初宁和宋芷则是戴上了面具去游街,两个人彼此情真意切的夸了对方的面具好看,又说这般戴着面具也很好看,俩人算是心满意足。   宋芷逛了好一会儿,又道:“咱们去桥上看看。”   这桥自然是架在河上了,不过这桥又宽又大,两岸都挂着花灯,上面几乎全是戴了面具的人们,挤得不得了。   不过看着宋芷的劲头这么高涨,顾初宁只能无奈的跟着过去了。   这厢,程临好说歹说给陆远也戴上了一个面具,他振振有词道:“既然您都出来了,也戴着面具凑个趣儿吧。”   陆远知道程临是担心他像那日那般失态,才叫他出来散心,他不好辜负程临的心意,俩人接着就走上了桥散步,说是散步,不如说是挪动,实在是人太多了。   程临还在一旁喋喋不休,陆远却忽然在茫茫人海中瞧见了极熟悉的一个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面具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他拔腿就往前跑。   程临正说着话儿呢,转眼就看见大人疯了一般的往前跑,留他在原地。   陆远拨过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可那熟悉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他无力地垂下手,方才难道是他花了眼吗。   下一瞬,他面前就出了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那样熟悉的面具,他看见前面的人腰间垂着一条如梦般的宫绦,还在微微晃动,这不是梦。   容貌可以改变,但一个人的眼神却不会改变,就犹如话本子唱的,皮相不在,骨相犹存。   万千花灯下,陆远抬手抚上了眼前人的面具…… 第52章   桥上到处都挂着花灯, 明润的光撒了一地。   陆远永远都记得记忆里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庙会, 妧妧不能出来, 却还央着他出来,说是好容易遇上这么个日子,好歹要出去看看。   那日他下了学就和同窗一起去了庙会, 他总听妧妧念叨着庙会多么多么好玩, 多么多么有趣,他却没这么觉得, 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人多……   他那时一见到这么多人就想赶紧回府,省的吵嚷,但他那同窗非说这样回去没趣儿, 不如带些小玩意儿回去。   他一听也同意了,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面具摊,其中有一个面具着实好看,他想着妧妧戴上一定好看,带回去以后,妧妧见了果然很是欢喜,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而今, 眼前的是一个极度相似的面具,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神,无论时间怎么改变, 一个人的眼神都不会改变,他与她相伴数载,再是熟悉不过。   而眼前这人,实在是与妧妧太过相像,或者说,这就是妧妧……   顾初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先前一直和宋芷在桥上逛,可是人太多了,一个不察,宋芷就不见人影了,她自然要去寻宋芷,然后就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顾初宁看着陆远,是的,她当然知道这是陆远,就算有层面具隔着,她也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顾初宁微微侧过头去看陆远的手,他的指骨正搭在她的面具上,花灯下陆远的手指简直像玉一般修长白皙,好看的紧,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远这般神神叨叨的是又有什么事。   陆远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他犹如在做梦一般,他的指腹摸着面具,是微凉的触感,他感觉周遭的人全都不见了,声音也消失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最终,陆远还是轻轻揭开了那面具,面具下则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   眼前人皮肤皎白如玉,桃花一样潋滟的眼睛,右眼尾下则是一颗浅浅的泪痣,红唇像花瓣一般娇嫩,不是顾初宁是谁。   面具上长长的珠串划过他的指腹,陆远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珠串的冰凉,此刻,他心里却连一丝惊诧都没有,反而是从未有过的淡然。   好像这人是顾初宁他毫不意外,甚至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陆远失神的望着顾初宁,他忽然觉得这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他却好像想不清楚了。   为什么他会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人是顾初宁,为什么他甚至是期待的感觉,陆远的心莫名跳的很快,这是不是说明,他下意识里认为顾初宁就是她。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而顾初宁实在是太像她了,无论是性情处事,还是饮食习惯,可他一直不敢相信,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世间相似之人太多,焉知不是巧合,而且这样的事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所以他不能相信。   可现在,他忽然不害怕了,陆远想,他是时候该知道真相了,这么多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他先前是不敢相信,现在他却敢了。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爱她,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   隔着一层面具,只看着双眼,他却能更加清晰的认出一个人,一个他那么深爱的人。   顾初宁完全被陆远这一系列的动作给弄懵了,先是揭开她的面具,后来又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顾初宁被他看的发毛。   顾初宁小心地问道:“表少爷?你可是有什么事,”她这般说着,心里却已经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莫非是陆远触景生情,看见了街上这么多相伴的男女而伤心,然后想起来莲娘,又看见了她,因着她和莲娘生的相像才揭开她的面具?   顾初宁这般胡乱想着,却觉得她猜得很对,若不然陆远怎会如此失态。   陆远就发现顾初宁的眼睛转啊转的,他想起妧妧想做坏事时就是这般神态,然后笑道:“表妹,方才是我唐突了,”他说着拿起了面具:“实在是,这面具太过熟悉,我之前见过一个很相似的。”   顾初宁恍然大悟,她竟忘了这回事,然后说道:“这面具是我方才在面具铺子见到的,我见它生的颇是好看,就买了这个,”她接着解释道:“京里的面具拿货渠道应当是差不多,自然有相似的。”   陆远忽然抬步上前,离顾初宁只有一步之遥,他接着将双手绕到顾初宁的头后,帮顾初宁将面具戴上了。   直到陆远退开,顾初宁的脸还有些红,怎么这么突然就把面具帮她戴上了,尤其是,离的那么近!   顾初宁用手摸了摸面具,竟戴的十分好,她刚要说话,就被路过的人给撞了一下,尤其是,还撞到了陆远的怀里。   这力道还不轻,顾初宁被面具磕的眼睛里都噙满了泪花。   还没等她离开陆远的怀里,陆远就拉着她往外走,他一面走一面道:“这里面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儿人实在是太多了,想要在这里寻到宋芷可是太难了,不如去下面等着她,说不定还能早点相遇。   好容易突出重围,顾初宁舒服的叹了口气,眼下这河边的人就少多了,很是宽敞。   顾初宁没话找话:“没想到表少爷这个性子,还能戴面具出来一起玩儿。”   陆远就说都是程临非要他出来散心云云,然后说起了那天醉酒的事,他郑重地同顾初宁道了歉:“上次都是我喝醉了,还望表妹不要见怪。”   顾初宁连忙道:“无妨,无妨,”她表示理解,毕竟他还处于情伤当中,失态些也是正常的。   就在这时候,宋芷喊道:“初宁,你怎么在这儿啊?”她一发现顾初宁不见了,就立时从桥上下来然后找顾初宁。   顾初宁就道:“方才桥上的人太多了,我一时找不见你,就想着下来等你,你瞧,这不就是等到你了。”   宋芷又认出来旁边的人是陆远,她道:“表哥?你竟也来了,”然后来来回回地看着陆远和顾初宁,一脸好奇。   顾初宁无奈的解释:“方才我同表少爷正好在桥上遇见了,那儿的人多,我被撞了一下,这不就麻烦表少爷陪我一起下来了。”   宋芷“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眼下话也说完了,陆远就同宋芷和顾初宁辞别,顾初宁和宋芷接着又逛了会儿才回到马车处。   …   另一边,面具铺子前头,沈慎终于挑好了两个面具出来,他走到庆云县主前面:“这个你瞧着怎么样,”他说着开玩笑道:“方才那儿的人可太多了,我这是挤了好半晌才排到的。”   庆云县主接过来,然后淡淡地笑了下:“哥哥挑的自然是好的,我很喜欢,”她说着就叫小丫鬟帮她把面具戴上。   戴好面具,庆云县主才佯做不在意道:“方才我一直在外面等你,好像是瞧见了顾小姐?”   沈慎如实回道:“可不是,这庙会上的人这么多,没成想竟会遇上顾小姐,但真是巧合。”   庆云县主就道:“也是缘分,”她接着试探着道:“说来顾小姐当真是个命苦的,家里的嫡母不喜,还要逼迫着她嫁与纨绔,好在济宁侯府的姨娘寻到了她,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沈慎还不知道这回事,闻言就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庆云县主看着沈慎的眼睛:“这还是母亲同我说的呢,你也知道,济宁侯府的二夫人与咱们娘亲交好,母亲还特意嘱咐我要待顾小姐好些。”   沈慎就道:“顾小姐为人纯善,是再好不过的,若是日后你再举办什么宴会,尽可以邀顾小姐来玩儿,多个人也多些乐趣。”   庆云县主笑了下:“这个就不必哥哥你担心了,”她说着轻嘶了声:“前些日子二夫人还来过,说若是有什么瞧着不错的人家,尽可以同她说说。”   沈慎疑惑道:“这是……”   庆云县主接着道:“这事还是我无意中听到的,那时候二夫人来寻娘亲说话,我想着送过去一些糕点,没成想就听到了她们的话,好像是说什么举子之类的……”   庆云县主倒没有撒谎,她着实是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以她的聪明,自然知道二夫人是想让她娘亲帮着找一下,看有没有适合顾初宁的人家。   她心下明白的很,顾初宁虽然貌美无双,但仅凭着她的家世门第这一点,就入不了那些京城夫人的眼,能嫁一些举子就是再好不过的了,说不定将来那举子成了进士,那顾初宁就有一份诰命在身了。   想做正妻也就只有这些选择了,若是想要嫁进高门,除非是做妾,不过凭着顾初宁的心性,她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沈慎闻言果然跳了起来:“那些举子如何能配得上顾小姐,”他想顾初宁不只是那般的美貌,她那鲜活的性情更是独特,他还要说什么,立时就反应过来庆云是在试探他,然后没有再说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他那公主娘亲是绝对看不上顾初宁的身份的,不过,他可以争取,以后的事还说不定呢。   庆云县主的心却狠狠地落了下去,她想起方才沈慎同顾初宁眉开眼笑的模样,还有那日舍命相救顾初宁……如果他真的坚持,那家里不知要掀起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   程临跟着陆远往回走,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程临低眉敛目,恭谨极了,但他却在暗暗琢磨着大人是怎么了,怎的忽然变成现在这般淡漠,明明刚才在庙会上心情还不错。   程临细细地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大人像是看见了什么人一样疯了往前跑,不过那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因为那桥上的人实在太多,饶是他功夫不错,也没法跟上去,想到这里,程临越发笃定大人是那时候心情变差的。   这么一琢磨,一直到了府里,程临还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事叫大人这般。   陆宅的书房,灯火燃的通亮,将这屋子照的纤尘不染。   程临发现大人果然不对劲儿,因为往常这时候大人都会看书,可今天大人只是坐在案几前头,书还在远处放着,而大人则是在……发呆。   陆远看着书案上放着的烛火,这烛火外头罩了个素雅的灯罩,透过细绢,这烛光就显得朦朦胧胧的,陆远想起了方才面具下的顾初宁,他闭了闭眼睛。   “程临……”陆远的声音有些晦涩,听着就让人觉得悲伤。   程临一听陆远叫他,身上登时就是一凛,然后上前躬身行了礼:“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陆远却没有看着程临,而是望向了灯罩,细绢里透出来的光莫名显得柔和,他轻声道:“你听说过借尸还魂吗?”   程临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大人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好半晌才道:“大人,属下倒是听说过借尸还魂……”   程临的话只说了半截,还没说完就听见陆远道:“我总觉得,这个传闻也不只是无稽之谈,说不定是确有其事……”   程临此刻认真了起来,他向陆远行了一个恭谨的大礼:“大人,似您说的这借尸还魂都是神仙鬼怪的话本子里所写,其真实性……着实不高,”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况且,属下还从未听说过有谁借尸还魂。”   程临忽然觉得很难过,他替陆远觉得难过,六年了啊,自家大人一直没有走出来,深深地陷入那段无望的感情中,他原本以为只要时间够久就好,那么大人早晚会走出来的,可是已经六年过去了,大人不仅没有忘却,甚至疯魔了起来,竟提起借尸还魂这般无稽之说。   陆远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程临想,大人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以至于说出这等鬼魂之话,必然不是当真的。   可下一瞬,程临就听见陆远说:“若不是借尸还魂,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呢,不只是饮食习惯,还有言谈举止,简直都是一个人的模样,”陆远还有一句话没说,还有那么相像的神情。   程临劝道:“大人,这世间相似的人何其之多,怎么就是借尸还魂呢,”莫说是性情习惯相同了,这世上还有陌生人生的极其相像呢。   陆远的手摩挲着书页,他缓缓道:“所以,无论是不是借尸还魂,我都要查个究竟,”不管顾初宁到底是不是她,他都要面对了,而不能因为害怕再一次的失望落空就这样欺骗自己。   陆远放下了手:“我记得表姑娘的家是扬州府……”他继续道:“你去查,从小到大她所有的事情,一件都不许落下。”   陆远的话,程临自然是无条件听从的,他跪下接旨:“是,大人,”他立刻就想明白了陆远的意思,然后忍不住道:“大人,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按常理来说,并不可能发生,”他只是不想让大人再一次那般生不如死的绝望着。   陆远靠在椅背上,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我只是觉得,她还活着而已…”   …   程临走后,陆远则是照旧处理公文,好似一点都没有被影响,但在一旁服侍的双瑞早发现陆远的不对劲了。   比如处理公文的时常发呆,又或者狼毫笔上的墨水都滴在卷宗上了,不过双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而是如常的服侍陆远。   在程临走的这些天里,陆远一直在想如果顾初宁真的是她,那么她为什么一直不来找他,反而是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   陆远有些怀疑他自己了,他清楚妧妧的一切,妧妧生母早丧,生父早娶了继室,而抚养她的祖母早已去世,在这世间,他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如果顾初宁就是妧妧,她第一个来找的人应该就是他啊。   可顾初宁若不是她,两个人又怎么会那么相像,陆远把卷宗放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陆远甚至想过直接去问顾初宁,可她如果是要故意隐瞒的话,就算他去问也不会告诉他真相的。   正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双瑞探出头去看,竟然是程临,他知道程大人是出去办事了,这等机密之事他自然不好再听,因而很是乖觉的出去守门。   程临马不停蹄,一路到了扬州府,在扬州府办完所有事情以后又回了京城,一路上跑累了好几匹马,风雨兼程,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但他还是精神抖擞。   陆远看见程临进来就让他先喝了茶水,歇息会儿才说。   程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碗茶水,才缓过神来,他将这几日所调查的全都记录在了卷宗上,然后递给了陆远。   程临舔了舔嘴唇,然后道:“大人,这些日子属下都查的清楚了,顾小姐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   陆远之前一直在想,若是真的借尸还魂,那么她的生活习惯或是性情多少会有变化。   程临想了想:“顾小姐生长于一个小官之家,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个寻常的闺秀,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顾小姐来京之前,被她嫡母逼着嫁与当地知州的独子,那人名唤祝建白,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家里已经有了六房姨娘,”他接着道:“顾小姐自然不从,被拘在小佛堂里罚跪了几天,然后大病一场。”   程临肯定道:“除此外,再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了。”   陆远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他揉了揉额角,这样查什么都查不出来,难道只能当面去问她了吗?   程临见状就道:“属下回府之前去了一趟寒山寺……”   陆远拧了眉:“你去寒山寺做什么?”   程临则是想起了先前府衙里的一些事情:“大人,属下之前一直在府衙办差,这府衙里的案子多且杂,要断案的话可是要废不少力气,在断案的证据中,字迹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他说到这里停了半晌:“所以属下想,是不是可以比对一下顾小姐的字迹……”他也是在回京路过寒山寺时才想起此事。   程临跟着陆远的时间短,未曾见过徐槿,自然不了解徐槿的性情习惯,也看不出顾初宁与徐槿之间相像的地方,可他看陆远这般笃定,甚至说出了借尸还魂之说,他想说不定这事有可能,然后才想起这笔迹鉴定一说。   陆远听见程临的话愣了一下,喃喃道:“是啊,这世间唯独字迹人人皆不相同,”是他当局者迷了,竟忘了这么简单的法子,直接比较字迹不就可以知道了。   她嫁进宁国公府后时常陪着他读书写字,他对于她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陆远想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枉他纠结这么长时间,竟忘了这最简单的一个法子。程临把经书拿出来:“按说闺阁女子的字画是等闲见不到的,”没错,就算时下风气开放,女子的字画笔迹都是不能轻易见人的。   程临接着道:“但属下想起那日在寒山寺遇见顾小姐,她说她抄写了一本经书供奉在佛前祈福……”他把那本经书递到了陆远跟前。   陆远望着这本经书,他忽然有些不敢打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打开扉页。   这一瞬间,陆远忽然觉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着这样这样熟悉的字迹,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他颤抖着手将经书合上,然后道:“双瑞,备马!”   外头双瑞一听见陆远的吩咐立时就过去马房备马,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下一刻,陆远就冲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程临,他看着案几前合着的经书,然后转身去了一旁的博古架上,继而抽下了几张纸。   这屋子的东西都是徐槿用过的,这些纸张上的字自然也是徐槿写的,程临将纸张放在桌上,然后缓缓地将经书打开,入目而来的,就是一模一样的字迹。   程临的身子有些晃,原来这世间竟真有借尸还魂一说。   …   双瑞给陆远选的马是跑的最快的一匹,这马时常都有专门的师傅喂养,故而膘肥体壮,很是健壮。   双瑞接着就看见自家大人乘了马像飞一样离了府,不知道要往哪里跑,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问的,故而他只是回了马房,以便再有吩咐。   陆远乘着马一路往济宁侯府而去,他这一路上都在想顾初宁。   第一次见面是在江上,二人隔着数丈之远,他现在还记得她持着十二骨竹伞的模样,当时就给他似曾相识之感。   她还会做那独一无二的吉祥结,她会做口味相同的糕点,她一样爱吃李记汤锅,这么多的相似,他早该想到的。   只不过是不敢相信而已,毕竟借尸还魂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陆远忽然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他心里默默叹道:陆远啊,陆远,你等她等了六年,可那人一直在你身边,你竟现在才发现。   一直到了济宁侯府,陆远脑海中纷乱复杂的思绪还是没有停下。   济宁侯府看门的小童一看是陆远,登时就换上了笑脸:“表少爷,您怎的来了,”眼下这时候不节不晌的,他又没听说老夫人邀请表少爷,表少爷怎的自己来了,往常都是事先有嘱咐的,他门这些下人才有时间准备。   陆远没有说话,只是将缰绳递给了那小童,然后转身就往里面走。   剩下的几个小童就嗤笑一声:“凭你这样的身份也敢问表少爷,真是不自量力。”   那小童的脸都白了,他竟忘了尊卑,无论表少爷是来做什么的,都没有他过问的道理,再者说了,表少爷此番来说不定只是来看望一下老夫人,这哪里有什么特定的理由。   这小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默默不语的过去牵马,他在心里缓缓舒了口气,好在表少爷为人舒朗,并不在意这些小节,若是遇上一些脾气大的主子,他说不定要怎么受罚呢。   不管外头是怎么闹的,陆远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凭着记忆里的路往顾初宁所住的小院走。   一路到了小院,看见了院门,陆远却停住了步伐。   陆远忽然间不敢踏进去,他失去了方才的一腔孤勇。   方才是他太着急了,一得知顾初宁就是她,他就立时赶了过来,可现在到了门前,他却忽然害怕进去,他用什么名义进去呢。   现在已然确定了她的身份,可是陆远想,她为什么没有找过他呢,她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想到这里,陆远的心一沉,他细细地回想这些日子,她给他做吉祥结,送他的生辰贺礼也是他喜欢的口味,可见她是记得过去的记忆的,既然她还是以前的她,她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一阵风吹来,院门口的大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陆远勾起唇角,自嘲一笑,是了,她进了宁国公府四年,待他也不过是长嫂之谊,说来她不过当他是个亲戚而已。   陆远握紧了手,发出吱吱格格的响声,他这样爱她,这样深植于他骨血的爱,她却是全然不知的,她只不过把他当成一个弟弟而已,若是她知道他对她畸形的爱,会不会厌恶他,毕竟这有悖于伦理……   …   屋里面,顾初宁刚由珊瑚服侍着洗了头发。   逐渐到了秋天,天气转凉了,这时节最容易着凉,晚上再洗头就不同意干了,尤其顾初宁的头发又长又密,故而这些日子都是下午闲暇的时候才洗头。   珊瑚用了足足三张干帕子,才将顾初宁的头发给绞的差不多,只是到底没有全干,还带着些水汽。   珊瑚又用梳子给顾初宁通了好多下,才道:“姑娘,外头风大,您还是在屋里晾头发吧。”   顾初宁点了点头:“你把我先前抄的那本经书拿过来,我接着抄,”这样的天气她也是不想出去的,还是在屋里老老实实的晾头发吧,若是着了凉还要受罪。   珊瑚把湿帕子放在一旁晾上,然后才将顾初宁前两天抄的经书给取出来,她把经书铺在了书案上,又细细地研磨。   顾初宁坐在案几前头,蘸了笔墨,然后才开始抄写经书,这些日子她每天都抄一些经书,也好宁心静气。   她抄着经书就莫名想起了那个梦,梦里荒天雪地,到处都是尸首,而陆远亦在其中。   想到这里,顾初宁的笔触就不小心划了一下,她把这张纸裁下去,这是心不静了。   顾初宁还要继续抄经书的时候,忽然响起“吱呀”声,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顾初宁抬起头,里间的穿珠帘被撩起,陆远站在那里,他今日穿了竹叶青的直缀,发髻些微有些散乱,看着像是赶了很久的路一般。   顾初宁惊讶道:“表少爷?”他这幅模样看着是急匆匆过来的,难不成是有什么事不成。   顾初宁就看了珊瑚一眼,珊瑚心领神会,立时就出去了,然后关紧了门窗,估摸着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珊瑚出去以后就站在廊庑下,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姑娘还是散着发的模样,她跺了跺脚,上次就被表少爷见过一次散发的模样了,这次又是。   陆远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他看着顾初宁。   眼前的人穿了家常的月色襟子,一头乌沉沉的发披在肩上,看着像是刚洗过的样子,上面还带着水汽,遮住了小半张莹白如玉的脸,漂亮的不像话。   她竟然就是徐槿,他之前从不敢往这方面想,陆远的心忽然跳的极缓慢,她重新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六年了,他终于再一次见到她了。   或许容貌会改变,但一个人的内里却永远不会改变,怪不得他之前觉得她们俩人那么相像,只恨他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   陆远现在说不出他是什么心情,他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过了好半晌,陆远都没有说话,反而是一直盯着她看,顾初宁觉得陆远很不对劲儿,过了会儿她才发现她是散着发的。   顾初宁连忙从桌上取了一根玉色的丝绦把头发绑了起来,她到底是个女子,散发这等私密的事哪能随意叫旁人看见。   一阵手忙脚乱,顾初宁终于绑好了头发,又问:“表少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她拧着眉想了半晌,然后道:“是不是那日西山落马的事有眉目了,”她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件事算得上紧要,毕竟这事关乎生死。   陆远还是没有说话,他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遒劲有力。   可顾初宁却满脸淡然的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表少爷而已,陆远不敢开口,他怕她说他只是一个认识过的人,算不得什么。   他更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怕他一张口这个梦就醒了。   陆远想,如果他问她是不是徐槿,她会怎么回答,她一定会矢口否认,到时候会怎样呢,如果她没有否认,承认了她是徐槿,那么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陆远的嗓音有些干涩,就像是久经旅途的行人:“没什么紧要的事,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才过来的。”   至于落马那事,陆远倒确实得知了些消息,他道:“前些日子程临一直在调查这事,先前什么都没查出来,程临又寻了好些医马的人,最终发现那马确实是被喂了药,只不过那药无形无色,极难发现。”   顾初宁听完沉默了片刻,这消息果然紧要,那马果然是被人喂了药,先前查不出药,就查不出背后的真凶,现在查明白了那药,定能顺着那药查到真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到那时也能知道背后那人到底是想要害谁了。   顾初宁想到这里同陆远郑重的道了谢:“这事真是劳烦表少爷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废多少心力,”可她似乎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谢谢,然后又道:“表少爷您日后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帮你。”   陆远又往前走了一步:“好啊。”   陆远看见了书案上的经书,他想起了她在寒山寺佛前也供了经书,她前世并不信佛,怎的今生如此虔诚,然后道:“倒是时常见到表妹抄经书。”   顾初宁闻言立时就把经书给合上了,然后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她在心里暗暗抽了口气,竟然忘记将经书合上了,若是叫陆远看见她的字迹可怎么办。   她这幅作态,让陆远更加确定了,她是怕他看见她的字迹……   陆远半垂了眉眼:“我方才午憩时做了一个梦。”   顾初宁听的一头雾水,怎的忽然从落马之事提到了做梦,转变如此之大,不过她还是认真的道:“是个什么样的梦?”看陆远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这梦有些不好。   陆远又道:“梦里的主人公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可这份爱太过沉重,他不敢宣之于口,那女子也不知道那男子有多喜欢她。”   顾初宁点了点头,原来这还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后来,那女子走了,隔了很久才出现,再出现时,俩人却形同陌路,”陆远继续道:“你说那男子……”   陆远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下来,她从来就不知道他喜欢她,她甚至是他的长嫂,如果他把这份爱说出来,她会怎么看他,是把他当做一个怪物吗,还是厌恶他?   陆远闭上了眼睛,他不敢说出口,他怕她从此厌恶他至极,再也不肯见他,他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目光。   顾初宁就听见他停下来了,但也没敢问他接着要说什么,毕竟现下陆远看着不大好。   人们所说的梦啊,或是梦里的主人公,多半就是他自己,只是不敢当面说出口而已,所以这时往往假借他人之名,顾初宁细细一寻思,难不成陆远说的是他和莲娘的事,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顾初宁揣度着开口:“既然这事都过去了,还是放下为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若是一味的伤心也不好,还是该往前看。”   陆远想说什么的,但到底没有说出来,所以她从未找过他,是因为她彻底放下了过往,开始了新生活吗。   是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她有嫡亲的弟弟,有姨母,有至交好友,她的生活很美好,她已经放下了过往,向前看。   借尸还魂,也就是重新过了一遍人生,这是她的第二世。   所以,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只有他没有走出来,只有他抓住过往不肯放手。   想到这里,陆远忽然叹了一声,他是不会放手的,他永远不会放手,人生这么长,她虽然早已变换了身份,但他仍旧爱她。   陆远甚至觉得,其实现在这样更好,她不是他的长嫂了,他们之间再没有伦理身份的纠葛,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陆远的声音有些轻:“能不能,让我抱抱你?”   顾初宁立时就要开口拒绝,可她看见陆远这么难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向来喜欢生的好看的人,何况陆远这般俊秀灵蕴。   顾初宁想,她就答应这一次吧,反正抱一抱总是不吃亏,他小的时候她还抱过他呢,如今只是把他当做小孩子就成。   她刚进宁国公府时,陆远就夜夜睡不着觉,她看着都觉得国公府像是个吞噬人的黑洞,她就时常陪在他身边,那时候陆远多么依赖她啊,他现在虽然长大了,但也还是那个会害怕的孩子。   于是,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就这一次……”   她话还没说话,就被陆远扯进了怀里。   陆远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的眼睛不自觉就红了。   他以前曾经说过,她是他的心魔,也是他这黑暗如夜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光,所以,当这抹光重新出现,他绝不会放手,至死不休。   好在,他们可以……从头来过。 第53章   怀中人娇嫩纤细, 那么鲜活,陆远虽然抱着顾初宁, 但他还是觉得这像是一场梦。   陆远又嗅到了顾初宁身上那股清甜的果子香,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时隔六年, 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陆远在心里默默道:谢谢你,终于又回到我的生命里, 让我的人生再一次拥有温度。   顾初宁被陆远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几乎被他勒的有些不能喘气,过了一会儿,她的脸就变的红扑扑了。   顾初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阿远虽然已经长大了, 但到底还会有伤心事,她一见到这样的陆远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了。   她想起宋芷说过一句话,说是往往女子见到一个一向坚强的男子露出柔弱的一面,那这女子多半会心疼,顾初宁觉得她现在就是这样。   受了情伤的陆远,难得一见的软弱, 顾初宁都想帮他去找莲娘了,也不知道那莲娘有多厉害, 竟能惹得陆远这么放不下。   末了,顾初宁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怕陆远的后背。   陆远的背脊一僵,他想她还是在意他的吧,若不然怎么会允许他抱她,更不会拍他的后背安慰他了,想到这里,陆远忽然充满了力气。   陆远放开了顾初宁,他缓缓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表妹不要见怪,”他忽然想起他现在唤她表妹,他的辈分莫名高了一截儿。   顾初宁满是可怜的看着陆远:“无妨,无妨,这都是应该的,”她说着又加了一句:“你可别想不开呀,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顾初宁仔细想了想,陆远三番两次的为了那莲娘失魂落魄,更是因着莲娘与她生的颇有几分相似,就几次在她面前失态,看来他是情根深种,只不过再怎么情深,还是要保重身体呀。   陆远:“……”他觉得顾初宁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他想就让她这样误会也好,省的她胡思乱想,故而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顾初宁见状就觉得自己的猜测越发真切了,她以一个老母亲的眼神看着陆远。   陆远后退了一步,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我先走了,真是叨扰表妹了。”   顾初宁连忙摆手:“不叨扰,不叨扰,下次你若是再有什么伤心事,不妨同我说,”她想她应该时常开导下陆远,省的他一味沉溺于过去。   陆远有一种不好的猜测,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知道顾初宁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又说了两句闲话才走。   珊瑚等陆远走了以后才进屋,她帮着顾初宁解开发上的丝绦,然后把头发晾上,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表少爷这般急匆匆的,不知道是因着什么啊。”   顾初宁用手撩了撩头发,长舒一口气:“唉,你不懂,”陆远这可是受了情伤,珊瑚哪里能懂这种事情。   顾初宁接着就想为什么陆远好几次在她面前失态,她琢磨了又琢磨,可能自己的性子一直没变,很有亲和力,看着就让人觉得信任吧。   …   陆远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双瑞吩咐了下人将宅子里点的通亮,大人就喜欢屋子里亮亮堂堂的。   屋里面,程临看见陆远回来很是吃惊,他的嘴张的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然后磕磕巴巴道:“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陆远就看见程临以一种你怎么会回来的极度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他靠在椅背上:“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程临下意识就想回道:您应当待在表小姐那儿呢。   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他实在想的有些差了,如今大人是知道了表姑娘的真实身份,可表姑娘还不知道大人已经知道了,现在俩人不过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兄妹而已,哪里有正当的名目待在一处,所以程临把自己的嘴又给闭的严严实实的了。   过了半晌,程临才斟酌着开口:“大人,既然表姑娘就是……那您打算怎么办?”他是知道大人对顾初宁的深情的,如今大人好不容易等到顾初宁,大人该怎么办呢。   陆远的手指摩挲着书页,缓缓道:“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程临觉得大人应该立刻就把顾小姐给娶回来,后来转念一想,大人这是传说中的单相思啊,人家姑娘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心思。   程临闭上了嘴,并且为陆远默默点了个蜡。   之前是顾初宁回来的巨大喜悦让他什么都想不到了,现在清醒过来了,陆远就知道摆在他面前的是多么大的一个难题。   首先,就算不想承认,但也要承认,他就是单相思,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   再次,她现在是借住在济宁侯府的表姑娘,从未把他当做可以喜欢的人。   陆远揉了揉额头,但他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好了,毕竟她不再是他的长嫂了,尽管她只是他名义上的长嫂,但在世人眼里,这就是不合伦理的,可现在他与她之间却不用顾虑这些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所以,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让她爱上他。   陆远想起了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程临就看陆远神色复杂,几瞬间就换了好几种神色,他都想给自家大人出个主意了,可他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毕竟在顾小姐那里,他家大人还只是前世那个相依为命长大的小叔。   陆远最后叹了一口气:“程临,你去把宅子里和寒山寺中的牌位都撤下去。”   程临刚要反驳,怎么无端动故去之人的牌位,然后才想起大人说的是顾小姐的牌位,他拱了手应是。   可不是,这人压根就没死,还活的好好的,哪里用得上牌位。   陆远闭了闭眼睛,从现在开始,他的世界终于又是色彩斑斓的了。   …   陆远那边是风平浪静了,可济宁侯府里却炸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原因就是那天陆远奔马而来,很是匆忙,前面看门的小童都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可没想到陆远竟只是去了表姑娘的小院儿,旁的地方再没有去……   这事可是人人都瞧见的,压根儿就瞒不住,下人们本就嘴碎,这事很快就传了开来,上面的主子们也都知道了,就是宋老夫人都知道了,可谓是人尽皆知。   陆远和顾初宁的传闻霎时间就甚嚣尘上,众人议论的点都是他们二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若不然陆远怎么会这般。   顾初宁在小院儿里急的嘴上都长燎泡了,她实在是没想到陆远竟然是这么大张旗鼓过来的,更没想到这传闻传的这么快。   她现在一想到陆远就生气,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顾初宁没管嘴上的燎泡,穿上衣裳就过去给宋老夫人解释去了,不解释能成吗,她可是借住在济宁侯府里的表姑娘,而陆远是济宁侯府名义上的女婿,她若是和陆远传出些什么不好的,那可真是说不清了,这济宁侯她也待不下去了。   到了五福堂,顾初宁先是照旧给宋老夫人送去治疗喉疾的药膳,服侍着宋老夫人用完药膳才说起那事。   顾初宁很是真诚的回道:“老夫人,那日表少爷来是为了西山围场的事,您也知道,那马是被人喂了药的,先前怎么都查不出那药的来源,而今好不容易查到了那药,表少爷就过来同初宁说了声,再没旁的了。”   顾初宁很是无奈,她说的可半句假话都没有,陆远与她绝无私情。   宋老夫人这般年岁,见过的大事小事无数,哪里会将这么个小事放在眼里,不过顾初宁这么快就过来撇清关系,就这份态度也是极好的。   宋老夫人嘱咐着嬷嬷给顾初宁煎一些茶过来,看着顾初宁喝了口茶水,放松了许多,才笑道:“你这孩子,这原本就是小事,也值当你这样着急。”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连茶叶忘了喝了:“小事……?”这样的事在宋老夫人眼里竟只是个小事吗。   宋老夫人眉目慈祥:“老婆子我这辈子经了这么些事,这个又算什么,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再说,祖母也相信你。”   顾初宁愣了下,她没想到宋老夫人竟是这样想的。   宋老夫人这辈子识人无数,似顾初宁这般的小娘子,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真实性子,是不是个纯善的。   顾初宁眼眸清澈无比,心思纯善,一点杂念都没有,难得的玲珑剔透的人儿。   宋老夫人就道:“这事都不重要,你先前不是说阿远同你说了那围场的事,现在还没查出来背后主使之人是谁,你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宋老夫人接着道:“依我老婆子看,你初来京城,又素来是个和善的,应当不是有人在害你,我估摸着你是受了连累,”她说着拍了拍顾初宁的手:“但还是要小心些。”   顾初宁好半晌才想起来回话,她的脸都臊红了,宋老夫人竟是这样的人,像极了她前世的祖母。   宋老夫人看她这模样觉得可爱,就拧了拧顾初宁的脸:“你放心,回去睡一觉,准保就好了。”   顾初宁晕晕乎乎的就走了,第二天,府里面果然一点关于她和陆远的传闻都没有了,她感慨了下宋老夫人的手段。   毕竟府里下人不知道陆远在西山围场救了她,才以为她和陆远之间有些什么,也不知道宋老夫人用的是什么法子。   宋老夫人则是默默叹了口气,依她来看,顾初宁真是个极好的孩子,比她亲生的孙女还要好。   不管怎么说,这事在府里很快就没声息了,算是彻底过去了。   …   自从下午不上家学以后,顾初宁不是忙着抄经,就是同府里的小娘子们说话,再就是出府游玩。   府里的规矩不严,姑娘们每日下午都是可以出去的,不过话虽如此说,大家也没有日日都出去,毕竟那样就太不像话了。   这一日,宋芷照旧去寻顾初宁出府去玩儿。   顾初宁欣然接受了,出府去玩儿总比在府里拘着好,宋芷就细细地数起来:“前些日子咱们去了戏院、茶楼、还有书画铺子,今儿去哪儿?”   顾初宁也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如咱们去新开的归云楼用膳?”   宋芷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听说这归云楼了,据说他家的菜味道甚好,尤其是他家的雅间,听说那雅间极是漂亮。”   二人很快便乘了马车往京里走,现在才刚是下午时分,顾初宁和宋芷就打算先去书画铺子消磨时间。   是的,顾初宁被宋芷带的也时常看话本子了,书画铺子里的话本子种类又多又全,顾初宁很快就喜欢上了。   这些日子以来,顾初宁和宋芷都是先去书画铺子看话本子,再去茶楼或是酒楼。   顾初宁到了雅间就寻了一本话本子,然后同宋芷一起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读话本子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了。   顾初宁就带了珊瑚往归云楼走,她们先去一步,宋芷则是过后些才过来,原因无他,宋芷想抓紧每分每秒读话本子,自然就劳顾初宁先去定包间了。   宋芷很是不好意思的说了几个菜名:“这次就要这些就好了,”然后拉起了顾初宁的手撒娇:“初宁果然最好了。”   顾初宁哭笑不得,正好她先去一步,也可以散散心。   归云楼最出名的就是他家的雅间布置的极好,里头床围帐幔,案几挂灯样样皆有,还可以供劳累的客人休息。   顾初宁到了归云楼就先要了个雅间,然后报了菜名,这些菜做完就需要很长时间了,顾初宁打开窗往外看,然后呼了一口气。   那边珊瑚惊叹起来:“姑娘,这雅间布置的真是漂亮,”正中央摆了檀木桌,再往里用碧纱隔开,然后放了一个乌木雕花的屏风,再往里则是一张架子床,好不惬意。   顾初宁就逗她:“珊瑚,你也站了一天了,不如躺上去休息一下。”   珊瑚哪里敢,一时间头就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俩人一面欣赏风景,一面等菜,顾初宁想着先去一趟恭房,然后就同珊瑚说:“你在这里等着,以防着小二有什么事。”   酒楼里自然有小娘子们专用的恭房,顾初宁都整理好后又净了手才往二楼的雅间里走。   归云楼建的极大,二楼呈回字形,相互串联,各处都是雅间,顾初宁寻了好半晌,她差点没找到自己的雅间,她转过了一个回廊,然后就看见前头立着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人,那人眉目俊秀至极,不是陆远是谁。只不过他走的极快,像是很着急的样子,顾初宁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宋老夫人没有当回事,那传闻也压下去了,但陆远确实是给她惹了个麻烦。   顾初宁就上前几步,追上了陆远,她气呼呼的道:“表少爷……”   陆远才看见这人是顾初宁,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又看了眼一楼,然后就握住了顾初宁的手腕往里走。   顾初宁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腕就被陆远握住了,然后一路往里走,直到到了一个雅间,她看着陆远,他这是要做什么?   顾初宁看了看这雅间,布置的和先前的那间雅间几乎是一模一样,想来这归云楼的雅间都是相似的。   陆远的步子不停,他握着顾初宁的手腕一路往里走,然后进了碧纱隔开的里间,又看见一旁乌木雕花的屏风,然后带着顾初宁躲了进去。   他的手能完全包住顾初宁的手腕,他觉得他稍微用力她的手腕就会断掉,陆远这样想着,她的手实在是太娇嫩细小了。   顾初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她看着几乎如在眼前的乌木屏风,这屏风后头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刚刚能容纳她和陆远两个人。   顾初宁喘匀了气,她先前一直没有机会问陆远,现在转过头想要质问陆远,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怎么好生生的要躲起来,这般神神秘秘的。   陆远却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说话。”   顾初宁就感觉她的耳边一阵微热的呼吸,她觉得有些痒,下一瞬她才发现陆远的手还捂在她的唇上,她的唇几乎能碰到陆远的掌心,她开始胡思乱想,陆远这是又遇上什么对家了?   正在这时候,外间的门被推开,似是来了客人,小厮一叠声儿的介绍归云楼里的菜色,男客人和女客人分别点了菜,小厮才退下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顾初宁却一点都不敢动弹,现在外面来了客人,若是叫那俩人看见她和陆远就不好了。   可这屏风后的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顾初宁能感觉到她的后背几乎贴在陆远的胸膛上。   陆远神思有些恍惚,他几乎立刻就忘了方才外面的生死攸关,他望着怀里这个娇小细嫩的身影,他现在才意识到——   妧妧在他的怀里。   这么多年的朝思暮想一朝成真,陆远觉得他好像又在做梦。   外间,待小二走后,那对男女就放松下来了,俩人先是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才安静下来。   屏风后面,顾初宁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重一些,她有些狐疑,怎么外头那俩人不说话了?   紧接着,顾初宁就听见或粗或重的喘息声,还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初宁却是全然不懂的,她活的这些年,一直都是不懂男女情爱的这些事,哪里能知道外面俩人在做什么。   可陆远的身子几乎是瞬间就僵了,温香软玉在怀,还是他挚爱多年之人,他觉得他的口有些干。   顾初宁待得有些闷了,她这般躲了半天,腿早已麻了,她刚想稍稍活动一下,就听见外面那俩人说道:“咱们进去看看这床榻。”   那女子的声音像是水一般,她发出了细细的喘息。   到现在这个地步,顾初宁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   害羞过后,她才意识到那两人要进来了,她转过头盯着陆远,他们俩要怎么办。   陆远却不慌不忙,他拉着顾初宁又往屏风后退了几步。   很快,碧纱门就被打开了,脚步声逐渐接近,下一个就是这乌木雕花的屏风了。   顾初宁还听见那男子调笑着道:“这屏风上雕的花还不错,”然后那女子又回了些什么,那俩人又开始亲近起来。   顾初宁吓得闭上了眼睛,怎么办,这俩人就要进来了。   屏风后仿佛自成了一个小世界,陆远呼吸间全是顾初宁身上的甜香,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就看见顾初宁如云一般乌沉沉的发,再就是一段纤长如玉的脖颈。   陆远发现顾初宁的脸好像是红了,似是染了桃花一般艳丽,尤其是那白玉一般的耳垂,此时也泛上了桃红…… 第54章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停下来了, 眼看着那俩人就要进来了。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都要蹦到了嗓子眼儿,她侧过头去望陆远, 该怎么办。   陆远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捏了捏顾初宁的手, 示意她不要着急,他屏住了呼吸,凝神去听外面的声音。   接着就是嬉笑玩闹的声音,顾初宁甚至看到了屏风后那女子脚上穿着的缎面绣鞋, 她连气都不敢喘了。   就在下一刻, 外面的门扇却被推开了,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声音,听着像是许多人的样子。   顾初宁就听见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屋内的男女自然不开心,就喊道:“你们是谁,怎么进了我们的雅间。”   屏风后头的缎面绣鞋不见了,显然是那女子和男子出去应对那些贸贸然进来的人了, 顾初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吵嚷, 无非是屋里男女的生气以及进来的人在赔礼道歉, 拉拉扯扯个不停,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顾初宁此时才敢说话:“外面的人都走了,咱们也出去吧, ”方才那对男女显然是生气极了, 然后拉着那贸然闯进来的人去寻酒楼老板了。   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顾初宁才发现她和陆远离的极近,她连忙出了屏风。   怀中的人一下抽离,陆远有些怅然若失,不过他也没废话,然后点了点头:“咱们走吧,”什么时候再有人回来就难出去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顾初宁狐疑的看着陆远:“方才……”她好端端的在路上待着,只看了他一眼就被他掳了进去。   陆远给顾初宁解释:“刚才雅间里后进来的人是在寻我,所以我才想躲起来,”他在外面一路躲藏,然后到了这酒楼里,没成想遇上了顾初宁,当时情况紧急,那伙人又要进来,他匆忙之下才把顾初宁也给带了进去。   顾初宁心下了然,只不过陆远怎么会有这么多仇敌对家?难不成是他身居高位,想要害他的人数不胜数?   顾初宁先前想要质问陆远的火气就都不见了,日日都有这么多仇家盯着,真是不容易啊。   陆远也确实是习惯了,这么些年来,想要对他不利的人简直是数不胜数,先前他一点都不害怕,可现在他却有了牵挂了,因为她回来了,他看着顾初宁。   顾初宁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出来了很长时间,想来珊瑚该担心了,她急匆匆道:“既然你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说着就匆匆走了。   陆远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半晌才转身离去。   顾初宁回去的时候珊瑚都要急疯了,按说这事要不了多长时间,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她在屋里急的团团转,一见了顾初宁就问:“姑娘,您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顾初宁随意扯了个谎安抚一下珊瑚,又过得片刻宋芷就过来了,俩人相安无事的用了一顿饭才回济宁侯府。   她们用完膳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归云楼早就点上了灯笼,暖融融的灯光撒了下来,颇是好看。   归云楼的一旁,杜曼珠正在赏玩首饰,一旁跟着几个公子哥,看着很像太学里的学生。   杜曼珠看着这帮学子,然后弯唇勾起了一个笑,她面上笑的开心,实则却不屑的很,这帮子学子不过是会吟两句诗而已,就妄想着能得她青眼,当真是笑话,不过她还轻易得罪不了,若不然这名声可就不好了。   那帮学子则是痴迷的看着杜曼珠,实在是这般姝丽的容颜难得一见,如珠玉一般耀眼。   顾泽也是痴痴的望着杜曼珠,这样艳丽妖娆的容颜,他从来只敢在一旁看着,却不敢同她说一句话。   杜曼珠早已经不耐烦了,她刚想寻借口出去,就看见归云楼前头走出了两个人,那俩人一路上了马车,正是顾初宁和宋芷。   顾泽顺着杜曼珠的目光望过去,发现那人竟然是顾初宁,他好不容易寻到了搭话的机会,连忙凑上前:“杜小姐也认识前头那姑娘。”   杜曼珠挑了挑眉,讶异道:“哦?看样子你识得前头那小娘子。”   顾泽的心跳个不停,这还是杜曼珠第一次同他说话,他激动地道:“那姑娘名唤顾初宁,正是我的庶妹。”   杜曼珠这回是真来了兴致,她知道顾初宁是小官庶女,可她没想到顾初宁的嫡兄竟然在太学里读书:“当真是想不到,”她缓缓笑开:“只不过,这顾小姐在济宁侯府,怎的顾兄……”   顾泽就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说来话长,那就是有的说,杜曼珠向他使了个眼色,二人闭着耳目到了归云楼的一个雅间。   紫檀案几上,杜曼珠就坐在他的对面,顾泽觉得他的心火热的不得了,他竟连话都不敢说了。   杜曼珠心里嗤笑一声,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连她的脸都不敢看,真是个窝囊废,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样才该是那贱人的嫡兄。   杜曼珠心下厌恶,但面上还带着笑:“顾兄,喝茶。”   顾泽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然后后知后觉他应当开口同姑娘说话,半晌才吭出一句话:“多谢杜小姐,我那庶妹可还入的了您的眼?”他拿出了一个嫡兄的派头说道。   杜曼珠就委屈地道:“顾小姐她……”   顾泽一听心都要碎了,连忙问道:“我那庶妹是个八竿子也打不出一声屁的性子,还望您不要见怪。”   杜曼珠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我瞧着顾小姐伶牙俐齿的很,在那些宴会上很能出风头。”   顾泽也有些疑惑,在他记忆中他那庶妹极是软弱,不过他也没多想,既然惹得杜小姐不开心,就不是个好的。   杜曼珠喝了口茶,才道:“顾小姐来了京城也有好几个月了,一直住在济宁侯府,怎么不见顾兄过去……”   顾泽如实回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消息,”他想他应该是去拜访一下的,家里的母亲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济宁侯府可是京城都排的上名儿的,若是能搭上济宁侯府,那真是一步登天。   杜曼珠放下了心,眼前这人不只窝囊,还贪婪,原本顾初宁就是个表姑娘,他还想搭上去,真是笑话。   不过杜曼珠却道:“可不是,说起这顾小姐啊,一个人进了济宁侯府,竟就不顾你们了,当真是……你瞧见那个同顾小姐一起的姑娘了吗,她是济宁侯府的二小姐,她们关系很好的。”   顾泽没想到顾初宁竟这么快就在济宁侯府站稳了脚跟儿,他前些日子还琢磨着要怎么搭上济宁侯府,可还没想出个好法子,就一直搁下了。   如今他一听顾初宁过的这么好,就很是生气,分明是一家的兄妹,却只一个人进去享福,连拉他一把都没有,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顾泽想起了济宁侯府泼天的富贵,一颗心跳的很快。   顾泽就叹了口气:“杜小姐,我与济宁侯府从无来往,怕是人家都不让我进门,”这一点他还是懂的。   杜曼珠见这人上钩了,就娇笑道:“我也是看不过去,这才告诉你的,过些日子啊,济宁侯府会举办一个赏花宴,到时候你报上名头,不会有人拦你的。”   顾泽感激的望向了杜曼珠,然后附耳倾听。   …   济宁侯府里,顾初宁连带着府里的姑娘们忙的连喝口茶都来不及。   这一天忙完,顾初宁好容易得了空儿,一回小院儿里就在软枕上靠着,连挪动一步都不愿意。   珊瑚可心疼坏了,连忙给顾初宁端过来热好的牛乳茶:“姑娘,现在天儿越来越冷了,快喝些热的,您这些天真的忙的脚不沾地。”   顾初宁捧着茶碗喝了好几口才缓过劲儿来:“这回的赏花宴到咱们府上了,我哪能不出力,我这还算是好的的,大姐姐她们才是累的厉害。”   原来啊,京城里时常有各色宴会举办,赏花宴就是其中之一,这赏花宴多是由京中的小娘子们轮流举办,今年正好轮到了济宁侯府。   赏花宴也算是难得的盛事,毕竟这一宴会乃是由家里未出阁的小娘子们举办的,到了赏花宴那天,不只会邀请小娘子,还会邀请公子们,到时候就让家里的兄弟去前院招待公子,小娘子们则是在后院招待。   宋老夫人和二夫人自然知道下次宴会就在自家府上举办,并且很是支持府里的姑娘们,还说想要什么尽可以取,相应的,此次宴会的举办权也全权落在姑娘们的肩上了。   宋芙姐妹几个很少主持这样大的宴会,自然是忙不过来的,因而就把顾初宁也叫过来帮忙,几个人一直在研究该怎么举办赏花宴,这些日子天天都忙到很晚。   顾初宁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又过去忙了。   宋芙几人却愁眉苦脸,顾初宁也不说话,就站在旁边听着,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她们是在商量着赏花宴那天都摆什么花儿。   宋芙用帕子揉了揉额头:“现在天气越发的冷了,按说这个季节只有菊花,难不成咱们这赏花宴上只有菊花。”   宋芷想了想道:“其实全是菊花也可,而且菊花的种类也颇多,到时候摆摆试试看。”   宋芳和宋莹没有说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这个季节举办赏花宴很不合适,应季的花儿只有菊花,哪能比得上百花盛开的时候,当真是吃亏了。   宋莹咬了咬唇:“若不然叫哥哥们想想法子?”   宋芷就摆了摆手:“可算了吧,大哥早已经办差了,二哥一向只读书,三哥他是挺爱玩儿的,可没见他什么时候对花感兴趣。”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想要办一个赏花宴自是简单,可若是想办一个叫人惊艳的赏花宴就难了。   顾初宁想起了以前在乡下庄子里的时候,庄子里就有花农,时下的人们喜欢那些不应季的花儿,花农们就会多烧些火,让花儿早些开放,亦或是维持温度,使那花晚些开败。   顾初宁就把她的主意给说了出来:“到时候咱们就能买到许多反季的花儿了,只要府里的花厅烘的热一些,叫花匠照料好,自然就能摆到赏花宴那一天了。”   宋芙的眼睛就亮了一下,她拍了一下手掌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宋莹听了就阴阳怪气地道:“宁姐姐竟有这样的本事,连这些莳花弄草的事都知道,真是厉害的紧。”   顾初宁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们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女自然不知道这事。   宋芙的心头大事被解决了,也顾不上训斥宋莹,然后就和顾初宁商量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采买花儿,宋芙已经交代府里的花匠将花厅烧的暖暖的,千万照料好这些花,万万不能有闪失。   在这期间,顾初宁听说陆远来了济宁侯府,说是要小住一段时间,想来是因着赏花宴的原因,况且陆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济宁侯府小住,她也没当回事。   这时候小娘子们都忙着赏花宴的事,倒没时间去迎陆远,都是宋景与宋淮过去陪着陆远。   一直到了赏花宴那天,济宁侯府前后院都摆上了花儿,一时间花团锦簇,好看的不得了。   后院里的小娘子们惊呼不已,连连夸赞这时节还有这么些不合时气的花,真是厉害的紧。   宋芙等人松了一口气,这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她们举办的这场赏花宴算是很惊艳了,接下来只要照料好这些客人就成。   宋芙几人又引着小娘子们过去赏花,一旁还有专门的侍女讲花的习性和典故,一时间热闹的不得了。   顾初宁则是默默站在一旁,这时候就没有她什么事了,她看着今日来的客人。   前院都来了什么人她自然不知道,那自有府里的少爷招待,不过后院来的小娘子颇多,大多都是以前的熟面孔,这其中最吸引人眼眸的自然就是杜曼珠了,实在是她容色艳丽,打扮的又是非一般的华丽,众人一眼望过去就能瞧见她。   在这种场合,顾初宁永远都是不受欢迎的,毕竟她的家世门第太低,偶有几个同她说话的也是家世相差不多的,看着就显得很是冷清寥落。   杜曼珠被众人簇拥着,心里舒服极了,她用眼角的余光暗暗扫着顾初宁,心道只有这样不入流的人才愿意同你说话。   那面又有人同杜曼珠说话,她笑着迎过去,心里却已经在想过会儿顾初宁会面临怎样的难堪,她越想越觉得开心。   顾初宁还在说话,一旁就有角门的小丫鬟过来,她附在顾初宁的耳边说:“表姑娘,说是您的嫡兄过来了……”那小丫鬟的目光里满是好奇。   顾初宁却结结实实的愣了好一会儿,嫡兄,什么嫡兄,她仔细想了片刻才想起顾泽来,难不成是顾泽来了,他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顾初宁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扯了一抹笑:“带我过去。”   顾初宁不见自然没有引起旁人的主意,杜曼珠却在一直暗暗观察,她见顾初宁走了笑了一下,想来顾泽已经到了,一定能惹得顾初宁满头包。   小丫鬟领着顾初宁一路穿花拂柳,然后到了前后院交接的池子处,顾初宁远远的就看见栏杆处立着一个人,果然是顾泽。   顾初宁叫那小丫鬟退下,池子这边就剩下了她和顾泽俩人,她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池子,这里是前后院的交接,又少有人至,真是个相约的好地方。   顾泽见了顾初宁,不可抑制的目眩神迷了一会儿,饶是他已见了许多次顾初宁的容色,依旧会被晃花眼,他缓过神儿来才道:“二妹妹,你也真是的,来了侯府这么长时间,怎么从没联系过哥哥,”他默默叹了一声,杜小姐说的果然是对的,赏花宴这天来果然有人放他进来。   顾初宁有些不舒服,在原身的记忆中,她这兄长几乎等同于没有,并且趋炎附势,是个十足十的小人,甚至多次对原主面露痴迷之态,甚是可恶。   顾初宁侧过脸去,她根本不想看顾泽这令人作呕的面容,她心下却在暗暗想着要怎么办,凭着顾泽这不要脸的姿态,说不定会给她惹什么麻烦。   顾泽果然就肃了脸色:“二妹,如今我可是在与你说话,”他素来见惯了母亲待这庶妹犹如下人一般,也不把顾初宁当一回事。   顾初宁被气笑:“那不知顾大公子来是所为何事,”她说着加了一句话:“我在侯府也不过是勉强借住而已,可帮不到顾大公子你,”她深知对顾泽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没用,顾泽对于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是恨不能跪下来,可对于那些弱小的人,则是下狠手去欺负。   顾泽被噎的半晌没说出话来,他觉得他的脸火辣辣的,他实在没想到这便宜庶妹竟直接将这层遮羞布给揭了起来。   顾泽一股邪火冒了出来,在家里时不过是一个如草芥般的丫头,在这儿却敢如此同他说话,他抬起手来就要扇顾初宁一耳光。   顾初宁是着实没想到顾泽敢在济宁侯府里这么做,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巴掌险些就要落到她脸上,就有一个人过来握住了顾泽的手:“你算什么,也敢对表妹这样。”   顾初宁就闻见了一股子很浓烈的酒气,她顺着视线望过去,那人竟然是宋景,宋景的脸色红红的,显然是在前院喝醉了,而且在这里站着都晃晃悠悠的,显然是醉的厉害。   顾泽当时正是一股邪火尚在心间,他失去了理智,也没看那人是谁,只是觉得谁敢拦着他,用尽了力气去推那冲他叫喊的人。   顾泽原就在在栏杆前头,这一下他的力气迅猛又大,一下子就将宋景给推进了池子里。   顾初宁惊呼出声,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宋景喝醉了酒,显然是糊涂了,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而顾泽方才也像是疯了一般,宋景就这样意外落水了。   宋景喝的天昏地转,根本忘了游水,在水里扑腾了起来,然后渐渐沉默,像是溺水了一般,顾初宁什么都想不到了,她一下子就扑进了池子里去救宋景。   待看到宋景面色苍白,紧闭双眼,全然不省人事的模样,顾初宁的心就陡然凉了一下,她搂紧了宋景的肩膀往前游,好在宋景还有呼吸,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别想再在济宁侯府待下去了,她完了。   她要怎么办? 第55章   天气转凉, 池子里的水也甚是冰凉,让人肌骨生寒。   顾初宁忍耐着寒冷, 带着宋景往前游,许是浸了水的原因, 她带着宋景非常吃力,但还是拼了力往前游。   珊瑚在岸上立时就惊呆了,她看了眼顾泽,最后还是一跺脚就往后院去寻丫鬟婆子过来帮忙了。   顾泽则是失魂落魄的站在栏杆前, 他的手都在颤抖,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竟然推了宋景下水。   方才怒火攻上心头,他压根就没看清来人, 只是下意识推了宋景,可就算推了宋景,他也没想到宋景竟醉酒醉的这么厉害,一下子就被他推到了池子里。   宋景可是济宁侯府的嫡孙, 就算此次没有什么事情, 他也完了, 他在京中苦心经营这么些年, 全都消散了。   顾泽嘴巴翕动,他看着池子里的宋景面无生色,一颗心跳个不停, 下一瞬他就怨毒地看着顾初宁, 都是她, 若不是她他怎么会推宋景。   顾初宁好容易把宋景带上岸,她将宋景放在青石甬道上,然后拍了拍宋景的脸,可宋景依旧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顾泽在一旁看着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语无伦次道:“这可不怪我,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如何会错手推他下去。”   顾初宁听了顾泽的话几乎要吐出来,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她转过头看向宋景,心里忽然一酸,宋景这都是为了她才会这样,如果宋景有个万一,她万死难辞其咎。   顾初宁也不理会一旁如疯子一般的顾泽了,她用尽力气去拍宋景,她听说若是有人呛水没有及时排出来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顾初宁在心里默默祈祷,宋景一定要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宋景终于吐出几口水来,但是还在昏迷着,顾初宁忽然觉得她浑身的力气都松懈了下来,只要吐出水来就是没事了,宋景没有危险了。   那边顾泽看见宋景吐出水来也是心情一松,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顾泽接着就开始推卸责任:“顾初宁,我可告诉你,今日的事都是因为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对兄长毫无尊敬之意,我教训你是应该的。”   顾初宁把宋景抱进她的怀里,青石板上实在太冷,她冷笑道:“顾大公子这话还是同宋老夫人去说吧,”顾泽害的宋景这样,一定要付出代价。   顾泽一听就慌了神了,若是被济宁侯府厌弃,他不要说继续在太学读书了,就算是科考,日后也别想在朝上有任何建树。   他会一无所有,顾泽瞪得眼睛都要冒出来了,他几步上前就要扇顾初宁的耳光,临了却停了下来,冷笑道:“顾初宁,我听说二弟也跟着你一起在济宁侯府生活。”   顾初宁闻言一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泽此刻却不着急了,他不慌不忙的道:“顾瑾是我顾家的子孙,如何能在旁人家过活,你是个女子也就罢了,百年后顾瑾可是要为父亲披麻戴孝的,我应当给父亲写一封信说道说道,哪有在旁人家借住的道理。”   顾泽嘴角勾起,挑起一抹笑来,他方才是糊涂了,竟忘了顾瑾这一茬,他看了看顾初宁,这贱人与顾瑾相依为命,定然是舍不得顾瑾的,只有让顾初宁替他顶罪,他才能安然无恙,到时候就算顾初宁和顾瑾被赶回扬州府,他大不了再把顾初宁嫁出去。   顾初宁握紧了手,顾泽这种人当真是说得出做得到,顾德庸和柳氏为了顾泽也做得到,顾瑾是她的弟弟,若是回了扬州府,那说不定要受怎样的磋磨,他还那么小。   顾泽见顾初宁半晌没说话,他心里就笃定这事成了。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顾瑾是顾府的正经子孙,就是济宁侯府也没有强留他的道理,可若是顾瑾回去了,他就完了,良久,她才睁开眼睛:“你走吧,”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顾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要再说什么,就看见花丛后头传来人声,一叠步的就走了。   呼呼啦啦来了一堆婆子仆妇,顾初宁跪坐在地上,头发湿漉漉的,裙裾的周遭全是水渍。   顾初宁看着这些人将宋景给带走了,转眼间就只剩下她和珊瑚两个人了,珊瑚心疼的直掉眼泪,她扶着顾初宁的肩:“姑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   宋景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偏院,宋老夫人和二夫人一得了消息就赶了过去,在床边等着,顾初宁过去的时候院落里已经满是大夫了。   顾初宁站在院落里,她身上还在滴水,狼狈不堪,一阵冷风吹过,她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可顾初宁却一丝都不敢动弹,她现在顾不上别的,就想着宋景能早些醒过来,若是宋景因此而……那她如何能对得住宋景。   院子里的仆妇丫鬟来往不停,有端碗的,有熬药的,热闹的不像话,那些大夫则是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屋里面,大夫给宋景仔细的诊治了起来,先是看过面色,又细细的号了脉,最后才说:“老夫人和二夫人放心,三少爷没什么大碍,先前咽的水也都吐出来了,什么事都没有。”   二夫人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那景哥儿怎么还不醒过来?”宋景乃是她十月怀胎而出,自然是挂心的很。   大夫就拱了手:“三少爷身子康健,许是一时受了惊吓,待喝下两碗安神药也就好了。”   二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溺水就好,宋老夫人先前一直在一旁待着,此刻闻言就道:“那就劳烦大夫开方熬药了。”   待大夫们退下后,宋老夫人就安慰二夫人:“大夫也说过了,景哥儿没事,你也安心。”   宋老夫人又道:“外面初宁还在站着呢……”她拍了拍二夫人的手:“初宁这孩子是什么性情你都知道,今日之事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听丫鬟们说景哥儿呛水也是初宁帮着的。”   二夫人此刻也冷静下来了,她想起丫鬟们的回话,说是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见到景哥儿被顾初宁给救起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就叫人唤顾初宁进来。   顾初宁的双手冰凉,她一进到屋里就看见了面色苍白如纸的宋景,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二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大夫说过了,景哥儿没事,只要吃两副药就能好。”   顾初宁这才觉得她的身上有了热乎气,她向二夫人说起方才的事:“今日赏花宴上,初宁在池子旁碰巧遇上了三表哥,当时初宁一个不稳就要落下水去,三表哥为了救我才……”她这番话自然是在扯谎了。   二夫人知道顾初宁会水,但这样的天太冷,而自己的儿子性子纯善,是一定会搭把手的,这事谁都怪不着,只是他儿子太过善良了而已。   二夫人想起之前顾初宁还帮着宋景挡掉了一个想要嫁进府里的姑娘,一时间也不忍责怪顾初宁了,她叹了口气:“你也回去歇着吧。”   宋老夫人遣了丫鬟送她回去,又说今日之事无非是巧合,还叫她不要害怕。   一直出了偏院,顾初宁还有些不敢相信,宋老夫人和二夫人竟然没有怪罪她,她想象中的责难和处罚都没有,更没有叫人把她送回扬州府去,甚至还叫她好好回去歇着。   顾初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侯府的人都待她太好,可她根本承受不起,今日之事都是她连累了宋景。   珊瑚亦步亦趋的跟在顾初宁后面,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咱们回去换身衣裳吧……”这样冷的天气,若是姑娘着了凉可要怎么办。   顾初宁却缓缓摇了头。   …   偏院里闹腾的如此厉害,但前院和后院里却还热闹的很,大家压根儿就没有收到一丝消息。   就是宋芙几个主人公也不知道,还饶有兴致的招待着客人,杜曼珠却心不在焉的赏着花儿,也不知道顾泽那里办的怎么样了。   至于顾初宁的缺席,珊瑚早就来过一趟,说是不小心受了凉回去歇着了,众人自然没当回事,仍旧欢乐的赏花。   一直到用完了晚膳,众人才离去。   杜曼珠一离了济宁侯府就过去寻到了顾泽的马车,她发现顾泽面色青白,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就假意关切的问:“顾兄可是在顾小姐面前受了委屈,依曼珠看呐,顾小姐真是个凉薄的,竟不拉拔你们一把。”   杜曼珠先前就同顾泽说过这天能混进来济宁侯府,她就暗示顾泽可以要挟顾初宁,这样就能使顾初宁焦头烂额,也能叫济宁侯府厌弃顾初宁,待顾初宁在京城待不下去的时候自然就回扬州府了。   顾泽则是犹有些害怕,他一向倾慕杜曼珠,就倒豆子一般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杜曼珠说了出来,末尾还恨恨的道:“幸亏那贱人说帮我担着,若不然可就不好了。”   杜曼珠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她实在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原本只想叫顾泽过去给顾初宁添堵,没成想他竟然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   宋景是济宁侯府的嫡孙,身份贵重的很,杜曼珠几乎可以预见到顾初宁被济宁侯府的人厌弃的局面,她差点没笑出声儿来,好半晌才忍住,然后不咸不淡的安慰顾泽:“可不是,若是顾兄你推了宋景的事被知道了……”   顾泽也是心有余悸,但好在顾初宁已经将事情都给担了过去,他可以松一口气了。   杜曼珠回马车的时候,面上一直带着笑,她要看看顾初宁会如何被济宁侯府厌弃。   …   一直到赏花宴结束,陆远才得到了消息,他一路就往偏院去。   宋景性子天真,为人良善,他也是很喜欢这个表弟的,陆远到偏院的时候,宋景还在睡着,有个小丫鬟服侍着他喝了药,也一点也没有醒转的痕迹。   宋老夫人年岁高了,自然熬不住,二夫人一早就遣了小丫鬟送他回去,免得宋老夫人再着凉。   二夫人坐在床榻边儿上,宋芙几个姐妹后站在一旁,面上很是担忧。   实在是吃了药也不醒,可偏偏大夫却说没事,二夫人急的满头包,她又问了大夫好些问题,可不管怎么问大夫都是一句话,没问题。   在外间候着的大夫也讶异的很,这三少爷压根儿就没什么事,怎么就是不醒呢。   陆远进去的时候,二夫人还在掉眼泪,她是觉得那些大夫不靠谱,若不然宋景怎么会一直不醒,二夫人看见陆远就道:“阿远,你来了,”然后就担忧地看着宋景。   陆远就过去细细地看了宋景,现在宋景的面色已然红润了起来,看着十分健康,他忽然闻见一股子酒味儿,仔细一闻果然是宋景身上的。   陆远沉吟了片刻才道:“依我来看,景哥儿是不是喝得太醉了……”   二夫人闻言一愣……醉?她确实是闻见了宋景身上的酒气,可先前只当他是落水才昏迷不醒,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一旁伺候宋景的小厮站出来低头道:“二夫人,三少爷先前一直在席上同人拼酒,似是喝了好几瓮酒,”他说着有些颤抖:“那酒都是新进来的,听说后劲儿很大,极是醉人。”   这小厮原不敢道出这事,身为下人他是应当拦着宋景的,可他如何能拦住宋景,这才叫宋景喝成了这个模样。   二夫人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最能胡闹,平日里又没什么人能拘住他,自然拦不住他胡来,她面色微变,又叫大夫过来细瞧。   仔细瞧过以后,那些大夫无奈的笑起来,还真是忘了这茬儿,先前只往落水昏迷上想了,然后开了醒酒汤药给宋景服下去。   给宋景喂完醒酒汤以后天已经黑了,众人也都累了,现在看着是没什么大事了,陆远就转身退了回去。   …   小佛堂里。   顾初宁一人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望着前头的佛像。   香案上供了一尊佛像,两头则是莲花灯,鲜花香烛,水果幔帐不一而足,正中央的紫檀香炉上逸出几缕烟雾。   顾初宁已经跪了一晚上了,她浑身酸软,一阵阵恍惚。   下午时珊瑚问她要不要回去换一身衣裳,她当时摇了摇头,然后就来了小佛堂跪着祈福,还嘱咐珊瑚在偏院里打听消息,什么时候宋景醒了就过来告诉她一声。   现在还没有消息,那说明宋景还没有醒过来,顾初宁咬了咬唇,继续跪在蒲团上。   今日之事宋景都是受她所累,若是宋景因此而……她会良心不安一辈子,可她现在什么都为做不了,只能在佛堂里祈福。   再有,为宋景祈福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则是她要为这件事情表态。   虽然宋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叫她不要放在心上,还嘱咐她回去歇着,可她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才是良心狗肺呢,宋老夫人和二夫人见了也会寒心的。   宋景是济宁侯府的嫡孙,因为她这么个所谓的表姑娘而受了伤,不管宋老夫人和二夫人如何宽容大度,心里都会有些疙瘩,但又不好意思苛责于她,她最好就是在佛前跪着,这般跪着多少能叫她们的疙瘩解开些。   这事到底是瞒不住的,全府的人都会知道宋景是因着她的关系而落水,就算宋老夫人和二夫人不责罚她,那些下人或是旁人看见了也会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故而,不论她现在如何不舒服,她都要在佛前跪着祈福。   陆远过来小佛堂的时候,在门外就瞧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屋子里只燃了两盏莲花灯,很是黯淡,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屋里面好似没点灯似的。   陆远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手放在槅扇上,却半晌没有推开,他望向里头。   许是离的近了,他看的也更清晰了,顾初宁此时正跪在蒲团上,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肩上,曳地的长裙犹带着水痕,将蒲团周遭晕染的深了几分,长发掩映下只露出小半张脸,显得莹白如玉。   尤其令人注意的则是顾初宁的背脊,她的背脊挺得极直,饶是这里并没有人看着她,她依旧这般挺直背脊。   陆远想起了以前,那是他兄长陆显刚刚去世的时候,杜氏就要她守灵发丧,日日在棺柩前跪着,她也真的坚持了下来。   少时的他懂的不多,只是觉得这个姐姐的背脊永远都是那么挺直。   最后,陆远还是推开了门,他走到了顾初宁身边,他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她苍白如雪的面色和煞白的嘴唇。   顾初宁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她原本以为是顾瑾,可后来一想,她让珊瑚看好顾瑾,不叫他随意乱走,来这儿的就不可能是顾瑾了,那会是谁呢。   蒲团的一侧是一双绣了祥云纹的皂靴,她沿着目光往上看,就看见一张极俊秀的脸,顾初宁的嗓音干涩,她喃喃道:“表少爷?”陆远怎么会来这里,她全然想不通。   陆远蹲在她身边,缓缓道:“是我。”   顾初宁的背脊一刻都不敢放松,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表少爷,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陆远却一把抱起了她,怀中人腰肢不盈一握,他望着那一双如桃花般的眼睛,他缓缓道:“我们走。” 第56章   小佛堂里只有两盏莲花灯的灯光, 极是熹微。   顾初宁尚是迷迷糊糊,就发现她的身子一轻, 她竟然被陆远给抱起来了,她立刻就挣扎了起来:“你放我下来, 我要留在这里。”   只可惜她的力气对于陆远来说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陆远只是静静的抱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顾初宁先是掉进了冰凉的池水中,后来又跪了一晚上, 早就挺不住了, 现在她又挣扎了几下, 已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待她没力气了,陆远才道:“宋景虽然还在昏睡, 但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在这儿跪着了。”   顾初宁的心安定了一下,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嘱咐珊瑚待三少爷醒过来时来唤我,既然现在珊瑚没来, 那三少爷就是还没醒, 我是不会走的。”   陆远已然猜到了这个结果, 她的性子极是要强, 说了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完。   陆远半蹲着,然后单手抱着她,他触手就是冰凉的感觉, 很是潮湿, 他拧了眉头:“现在天气越发冷了, 你这样湿着衣裳跪着……”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出口,这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   顾初宁半倚在陆远的怀里,她原本冰凉彻骨的身子忽然觉得温暖了许多,她细细地喘着气:“表少爷,我和你不同,我不过是个借住的表姑娘,如今累的三少爷这样,我若是回去了,那在这个府里就容不下我了。”   顾初宁心里清楚的很,宋老夫人和二夫人良善,不会为难她,也不会赶她走,甚至还会同往常一般对待她,但府里旁的人知道以后都会骂她狼心狗肺,她在这府里就待不下去了。   纵然宋景会安然无恙,她的名声也会不好,只有她一直跪在这里,让大家看到她的诚心,她才能继续在济宁侯府待下去,若是她和顾瑾离了侯府,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陆远自然知道顾初宁的意思,他差点脱口而出:我养你啊,可这话辗转来回,他还是咽回了肚子里,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陆远主意到她苍白如雪的脸颊上泛了几丝红晕,一向嫣红的唇也不见一丝血色,他忽然抬手放在她的脸颊上,触手就是一阵滚烫。   “你发烧了……”陆远拧紧了眉头。   他原先就觉得顾初宁有些不对劲儿,身子摇摇晃晃的,没想到她竟然发热了,而且如此滚烫。   顾初宁倒是没有讶异,她这身子她是知晓的,不过是发热而已,她能撑得住,她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顾初宁半垂着双眼,嘴唇紧抿,一幅绝不会同意的模样。   陆远看的来气,烧成这个样子还要硬撑,若是他没有过来,她岂不是要继续在这儿吹一个晚上的冷风,等第二天她说不定烧成什么样子了。   陆远抱着她直起身子,也不同她说话了,抱着她就往小佛堂外面走。   顾初宁完全没想到陆远会来硬的,她扯过了陆远的衣襟:“表少爷,我在这里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放我下来。”   顾初宁先前是没有想到,现在却觉得陆远有些多管闲事了,他没事非要管他做什么。   陆远被气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看着扯住他衣襟的纤白如玉的手:“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有办法,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觉得头一沉,然后晕了过去。   陆远则是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松开了按着顾初宁穴位的手,她这样逞强,他却不能干看着。   顾初宁此时枕在陆远的手臂里,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的模样。   陆远抱紧了一路往他在济宁侯府的院落里走,程临在廊庑下看见陆远怀抱着一个女子,他打眼一望,竟然是顾初宁。   程临的心一跳:“大人,顾小姐这是怎么了,”他这话问完就知道答案了,看顾小姐这模样就是发了热的样子,定然是在小佛堂跪的。   陆远想了想道:“去外面守着,然后煎一碗退烧的药过来。”   陆远将顾初宁放在床榻上,又给她盖了被子,掖紧了被角,他看向顾初宁,她面色泛红,看着难受极了。   陆远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这样倔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的,只有用强,现在他还不能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   陆远握住了顾初宁的手,他这才想起来她的衣裳还是湿的,他转身去拢了火盆,然后放在了床榻旁,好帮她烘干衣裳。   火盆旺盛的燃着,陆远就看见顾初宁的眉眼舒展了开来,想来是这火盆生了效。   顾初宁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到了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她觉得浑身舒泰,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不熟悉的床围帐幔,而床榻边儿的人显然是陆远。   顾初宁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她撑着手臂:“这里是哪里?”   陆远见她醒来就放下了心,他凑了凑火盆,才道:“是我在府里的院落,你且安心待着。”   顾初宁却挣扎着身子要下榻:“不行,我都跪了这么长时间了,若是叫旁人发现,那今天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陆远揽住她:“我叫程临迷昏了小佛堂外面守着的婆子,而且我抱你过来时没有旁人发现,待明日一早你再回去就成。”   顾初宁:“……”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陆远扶着她半倚在软枕上:“我都安排妥当了,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他看了她一眼:“何况你现在病成这样,你如何能走的出去。”   他方才一碰到她的肌肤就觉得滚烫,显然是发热的厉害,就算她再怎么逞强也走不回去。   顾初宁到底是放弃挣扎了,她身上其实一点力气都没有,然后道:“那就多谢表少爷了。”   正在此时,程临就端着药碗进来了:“大人,这是先前蒋大夫给您开的方子,说是治疗发热最是有效,顾小姐用了药以后定能好全。”   程临把药放下就很是自觉地走了出去,然后守在了院门口,他之前就在想,若是想叫顾小姐对大人动心,那一定要有什么契机,现在这不就是了,还是话本子说的英雄救美。   屋里,陆远把药端过来,他缓缓地舀了一汤匙,然后放到了顾初宁的嘴边:“这个药有些苦,你忍着些。”   顾初宁下意识地就把药咽了进去,然后才反应过来陆远竟然在给她喂药,她一时间就呛了起来。   顾初宁呛得泪花都噙在了眼里,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染了桃花一般。   陆远连忙帮她抚了脊背:“你没事吧?”   顾初宁过了会儿才喘匀气,她眼眸似水:“表少爷,你怎的忽然对我这么好?”她觉得很不对劲儿啊。   陆远被这话给说愣了,他好半晌才道:“没什么,”他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回复她。   顾初宁虽然还有些晕,但已经不可抑制的发散了起来,然后寻思陆远是不是把她当做莲娘,所以才颇多照拂,她这般想着就了然了,然后唏嘘的望着陆远。   顾初宁又道:“表少爷,您帮我把药拿过来吧,我自己就能喝,”她虽然难受,但拿个药碗还是拿的住的。   陆远顺从的将碗给她,见她结结实实的喝下了药才将一早准备好的蜜饯递给顾初宁:“吃吧,这个甜。”   顾初宁连忙拿了一个蜜饯含在嘴里,方才的苦涩一下就被冲淡了。   陆远默默笑了下,她以前就是这样,喝药总是怕苦,他就只能准备蜜饯给她,她每每喝了药都要吃蜜饯,长久下来早已成习惯了。   顾初宁身上的衣裳已经烘得差不多了,半干的模样,不似方才那般湿漉漉的,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屋子里被火盆烘得热乎乎的,顾初宁觉得十分暖和,她本就头晕,再加上那药劲儿上来了,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陆远见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扑闪闪的,在皎白的脸上投下了一道浅浅的阴影,他才缓声道:“我这院落离小佛堂近,走两步也就到了,你安心睡吧,明天一早就就什么都好了。”   顾初宁昏昏欲睡,她就听见陆远低沉的声音,但他说的是什么又好像一点都没有听见,只是隐隐约约瞧见他灵蕴俊秀的眉眼,然后就睡着了。   陆远见她睡了过去,就帮她盖好了被子,然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妧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程临又看见陆远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他揣度着道:“顾小姐是睡着了?”   陆远点了点头:“她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程临就看着陆远还是走进了方才的屋子,看那样子是要住在外间,他叹了口气,外间只有一个小小的榻。   陆远想了想还是住在了外间,这样她有什么事他都能立刻照应,临睡前他看了看重重珠帘后安睡的顾初宁,她又在他身边了,他缓缓睡去。   …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的时候,伺候宋景的小厮就瞧见他动弹了。   那小厮的嘴一下子就咧到了耳根,连忙凑上前去:“三少爷,您可醒了,奴才这就过去叫大夫。”   宋景的头还是很晕,但他歇了半晌就好的差不多了,他坐了起来,沙哑着嗓子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旁伺候的另一个小厮连忙回道:“少爷,现在刚刚是早上了,您睡了整一个下午和晚上了,二夫人都要急死了。”   宋景这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他立马就开口问道:“表妹无事吧,”他想起了顾泽,竟然对顾初宁动手,他当时见了就气血上涌。   宋景再不理世事,也知道这表妹是因何而来府里,家里生父不管,嫡母要推她入火坑,这在京城的嫡兄更是犹如豺狼虎豹一般,这样可爱的表妹竟身处如此环境之中,他如何能看得过去眼。   下一瞬,宋景就很是后悔,都怪他昨天喝的太醉了,连步都走不稳,这才叫顾泽把他给推进了池子里。   那小厮就愣愣的,然后道:“少爷您说什么胡话呢,昨儿不是你救了表姑娘,她能有何事?”   宋景瞪了眼睛:“我是说那顾……”他这话说到半截就咽回了肚子里,若是有那顾泽的事,想必这小厮早就倒豆子一般的说出来了,可他现在只说顾初宁,那说明这事儿有蹊跷。   宋景就假做头晕:“昨儿我昏睡以后都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厮不疑有他,就全都说出来了。   宋景越听越心惊,这事里竟全然没有顾泽的影子,显然将这事的责任都推到了顾初宁身上,那顾泽定是耍了什么手段,他恨恨地拍了一下床板,现在表妹还在佛堂里跪着,他要过去救她。   还没等他走两步,二夫人就进来了,她一进来就瞪了宋景一眼:“你才刚醒就要出去做什么,快坐下,”然后就推着宋景坐在了床榻上。   二夫人见到宋景能走能跳,精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他没事了,这下她的一颗心是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外面已经熬了药了,一切都等你喝了药以后再说。”   宋景可不管这些,他就道:“昨天的事根本就不关表妹的事,是我喝得太醉了,若不然凭着我的功夫和水性如何会这样。”   宋景又道:“我听说表妹还在佛堂里跪着呢,娘我得过去,这一晚上过去,表妹得多难受。”   二夫人闻言也不开心了:“合着在你心里娘就是这样的人,眼看着初宁跪着不说话。”   宋景一听就乖巧了起来,他晃了晃二夫人的手:“娘,儿子已经一点事都没有了,浑身上下舒坦的很,昨天没醒是因着醉酒……”他确实是没说谎,最开始是因着落水,后来就全是酒劲儿了。   二夫人看宋景精神的模样就知道他一点事都没有了,然后语重心长道:“初宁虽说在咱们府住着,但到底不是正经的姑娘,不管这事怎么说,在外人眼里都是因着她你才落的水,依娘看,她现在跪着也好,不仅全了她的一片心意,更是叫别人不乱嚼舌根子。”   二夫人私心里到底还有些芥蒂,由着顾初宁跪着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毕竟她不能任由一个表姑娘就全然不顾自己的儿子,不过这话她不能对宋景说。   宋景一听就明白了,他连忙道:“表妹都跪了一晚上了,娘您快叫她起来吧,别跪的病了。”   二夫人就道:“这点子事娘还能想不到,你放心吧,娘一早就叫人过去了,”她又假做不在意的道:“初宁现在可没事了,你放心了吧。”   宋景就哄二夫人:“娘最好了,若是表妹病了,那就没人同我玩儿了。”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彻底放下了心,还好,不是男女之情,她这儿子还没开窍。   …   天蒙蒙亮时,陆远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在宁国公府,妧妧重病,日渐的消瘦下去,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只是每天给她端药喂药,一旁的小几上永远备着一碟子蜜饯。   下一瞬陆远就醒了过来,他快步走进了里间,顾初宁还在睡着,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显然是熟睡的模样。   陆远就放下了心,还好,那个梦里的绝望他现在还记得,好在她现在还好好的在他身边,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离开她。   顾初宁醒来时迷迷糊糊的,只不过她的头早不晕了,想来是退烧了,她掀了被子下床,撩开帘子就瞧见了陆远,她的声音还有些哑:“表少爷。”   陆远见她醒了就道:“现在天也要亮了,我送你去小佛堂吧。”   顾初宁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已经麻烦你一个晚上了,这两步路我还是能自己走过去的。”   陆远只说了一句话:“我带你走小路,那里不会有人经过。”   顾初宁:“……”好,我听你的。   陆远选的这条小路是顾初宁从未走过的,毕竟她才来侯府几个月,自然比不上陆远熟悉。   这条小路曲径通幽,周遭全是花木,生的很是旺盛,倒颇是漂亮,顾初宁跟在陆远身后,大约有半臂的距离,她低头就看见他袍子的边缘,然后就是他坚实的后背。   这个孩子终是长大了,比她要高大的多,似乎能撑起一片天的样子,顾初宁默默想,她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安全。   陆远却忽然停下了步子,顾初宁一个不察就撞上了他的后背,撞得她鼻子生疼,眼睛里又含满了泪花。   陆远的心却忽然变得柔软,她在他面前就像个寻常的小娘子。   陆远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我抱着你走。”   顾初宁一时间懵了:“我现在好好的,你抱着我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好在这路上没有人,不怕人看见。   陆远却看向了她的膝盖:“你的膝盖伤了,这段路还是我抱着你走吧。”   顾初宁的心莫名跳了一下,他竟然看出她昨天跪伤了膝盖,可她已经尽力掩饰了啊,他怎么会发现。   面对着顾初宁像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陆远忽然笑了开来,他刚要说话,却停了下来,反而是看向了前头。   顾初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宋芷在那边儿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俩。   晨光下,陆远的个子很高,他背脊挺直,侧脸俊秀,怀抱着一个娇软纤细的女子,那姑娘眉眼精致娇媚的不像话,不是顾初宁是谁,俩人在日光下亲密的很。   宋芷抽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她一字一句道。 第57章   三人齐齐愣在原地。   顾初宁下意识望向陆远:你不是说这条小路没人经过?   陆远自然看懂了顾初宁的眼神, 他抿了抿嘴唇,然后正大光明地对宋芷笑了下:“二表妹今日起的好早。”   陆远原先说的也没错, 这本就是条小路,知道的人少, 但宋芷在侯府生长了这么些年,自然是知道这路的,而且,他实在没料到宋芷今日竟然醒的这么早。   顾初宁这才反应过来她还在陆远的怀里,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然后挣扎着下来, 尴尬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宋芷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她来来回回的打量陆远和顾初宁, 陆远面上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坦然的很,但顾初宁却脸红了,她心里默默笃定道:有问题, 这两个人有问题。   这之后宋芷才上前, 然后一把扯过了顾初宁的手, 将她护在身后, 戒备的看着陆远:“表哥,你这一大早晨的醒的这么早……”   宋芷一直记得方才的那个画面,陆远抱着顾初宁, 二人在晨光下如一对神仙眷侣。   可在宋芷心里, 这事和顾初宁一点关系都没有, 全是陆远的问题,她觉得,似顾初宁这般单纯的小娘子没经过世事,什么都不懂,而陆远这般俊秀风流,哪个小娘子能抵得过陆远的甜言蜜语。   所以,宋芷很是戒备的瞧着陆远,她可要保护好初宁,若是被陆远给骗了去可就要撒伤心泪了。   陆远哭笑不得,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解释,他看了看天色对顾初宁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过去吧。”   顾初宁也知道这事比较紧急,然后点了点头:“嗯,你也先回去吧,昨日真是多谢表少爷了。”   宋芷心中警铃大作,她一把握住顾初宁的手:“你们在说什么。”   顾初宁怕来不及就拉着宋芷一起往小佛堂走,一面走一面道:“等会儿我再告诉你。”   时候赶得正巧,顾初宁刚到小佛堂不久,偏院就来了一个嬷嬷,说是表姑娘也跪了这么久了,二夫人和三少爷挂心的紧,让她快些过去。   这回宋芷就知道轻重了,她附在顾初宁耳边轻声道:“我在你房里等你,今天的事可要跟我仔细交代。”   顾初宁无奈的笑了一下,今儿她势必要被宋芷给盘问一番了。   …   顾初宁到了偏院就瞧见了生龙活虎的宋景和一旁很是无奈的二夫人,她一看见宋景就放下心了,昨晚陆远没有骗他,宋景果然无碍,瞧着还甚活泼。   顾初宁一进来就有一个小丫鬟给她看了座,还给她垫了一个极软的靠垫,接着又有小丫鬟给她递过来一碗热热的牛乳茶。   顾初宁见状心就放下了,既然都这般作态了,那二夫人对她是没有芥蒂了,她安心的小口喝起了牛乳茶。   待顾初宁暖过身子以后,二夫人才关切的问:“昨儿景哥儿落水,二伯母一时忙的糊涂了,竟没有得到你在小佛堂跪着的消息,都是这些婆子不顶事,”说着很是悔恨着急的样子。   一旁果然有一个老嬷嬷跪下赔罪,声泪俱下的。   顾初宁心下了然,方才这般作为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则是她的罪也赔了,在府里也没人继续嚼舌根儿了,她能安心在府里住下,二则是全了二夫人慈爱后辈的好名声,一举两得的好事。   顾初宁当然很上道儿,然后又说不关二夫人的事,都是她挂心宋景太甚才去佛堂里跪拜祈福。   顾初宁这番话说出来屋里头的下人倒是都信了,就是二夫人也颇为动容,实在是顾初宁现在这般姿态实在惹人怜。   顾初宁跪了一晚上,又发了热,纵然在陆远的屋里歇了一会儿,面色也十分不好看,很是青白,眼底还有黑眼圈儿,可怜极了。   再就是她的衣裳,昨日在池子里浸了水,又湿哒哒的穿在身上,现在干了就显得很皱,配上她神情萎顿,让人见了就觉得难受。   二夫人就真心实意的道:“这事就算是彻底翻篇了,你也回去好好歇息,若不然生了病可怎么办。”   顾初宁接受了二夫人的美意,又说了几句话才告退。   临走前,顾初宁看见了宋景乱飞的眼神儿,这期间宋景都没有机会同她说话,自然是着急的不得了,一直冲她眼神示意,不过顾初宁也不能回应,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她心里明白的很,宋景是在问顾泽的事,她早已预料到他会帮她圆这个谎,但心里定然好奇的很,顾初宁叹了口气,这事儿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呢。   …   顾初宁一回到小院儿就瞧见宋芷直勾勾的盯着她,她硬着头皮和宋芷笑了下。   宋芷冲顾初宁摆了摆手:“先过去换身衣裳,暖暖身子再过来,我不急,”她笑吟吟地道。   顾初宁:“……”她从善如流的换了一身衣裳才过去,案几上摆了倒好的热茶,还有她喜欢的糕点,很好,宋芷准备的很全。   宋芷喝了口茶,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地看着顾初宁。   顾初宁想了想才开口同宋芷解释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一字不落,也没有添油加醋,很是诚实的同宋芷道出了实情。   只可惜宋芷压根儿就不相信,顾初宁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那陆远做这一切的动机又是什么,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这么帮顾初宁,再者说了,陆远今天早上还抱了顾初宁。   宋芷认识陆远也有好些年了,不说深知,但也多少了解陆远,凭着陆远这般谨慎清冷的性子,他能这样帮顾初宁还抱了她,那这中间绝对有问题。   宋芷又开始打量起了顾初宁,顾初宁昨晚忙碌了一夜,面色青白,有了黑眼圈儿,可饶是这样,顾初宁依旧美的惊人,还是那种病弱之美,惹人怜的心尖颤儿。   如此一来,宋芷好像又理解了陆远,就初宁这般容色,他若是喜欢顾初宁也是很说得过去的。   顾初宁被宋芷看的发毛,宋芷时而狐疑时而叹气,她一眼就看出来宋芷不信她的话,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最后,宋芷拍了怕顾初宁的肩头:“陆远人称玉郎,喜欢他的小娘子多不胜数,你若是倾心于他是再正常不过的,”她顿了顿又道:“只不过他到底同莲娘有过那么一段,你日后可不要哭鼻子,”她总是觉得陆远那人有些执着,对莲娘才是真爱,后来的就不在意。   顾初宁:“……”好了,成功的叫宋芷误会她喜欢陆远了,况且这事她还解释不清,她简直欲哭无泪。   …   那天落水对于宋景来说压根儿什么事都没有,仅呛的几口水也吐出来了,他是健壮的很,但二夫人到底还是担心,就拘着他在屋里待着。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些天,宋景早就忍不住了,他一解了禁就奔向了顾初宁的小院儿。   顾初宁见到宋景也没有惊讶,她知道宋景定然好奇的很,凭着宋景这样的性情,她是非说不可的。   果然,宋景一进来就风风火火的问道:“表妹,你帮着顾泽那厮隐瞒做什么,”他气的声音都大了起来:“你可别以为我喝醉了就不记得,我记得清楚,就是他推了我落水,”他说着拍了下桌子,茶碗都颤动了一下,显然是气的急了。   宋景这般生气不只是为顾初宁,更是为了他的一世英名,他一向自诩是个风流公子,先前还张罗着要同陆远学功夫,可那日竟然叫顾泽给推进了水里,现在他回想起来就觉得十分丢脸。   宋景舔了舔嘴唇,又道:“对了,表妹,那日的事都是因着我喝多了的缘故,若是我清醒的话才不会被他给推的落水的,”他维护了一下自己的面子。   顾初宁就道:“喝口茶润润嗓子,我知道你很厉害,都是那天喝的太醉了。”   宋景心头这股气消了许多,然后又正色道:“是不是那厮威胁你了,”他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他与顾泽都在太学读书,他也听过顾泽的名头,那就是一个无耻小人,定然是顾泽见了府里的权势过来攀关系,还威胁顾初宁。   顾初宁愣了一下,宋景还真的猜到了,她也不想隐瞒,就和宋景说了实情。   先前顾泽叫她担着这事,就是不想叫侯府的长辈知道,顾泽心里也明白宋景肯定记得这事,不过这样的结果总比侯府的长辈知道要好,至少他还能在京城混下去。   宋景听完了之后火冒三丈,他恨不能立时就过去胖揍顾泽一顿,可他想归想,最后还是压下了这股念头。   现在顾初宁已经一力承担了所有的事,他再过去找茬那就是给顾初宁找事,只能私下里教训一顿顾泽罢了,若是叫他娘知道真凶是顾泽,有那样的一个嫡兄,接下来又有无穷的累事,那时候顾初宁在府里就真待不下去了。   顾初宁也知道宋景定然咽不下这口气,会私下里教训顾泽,她还嘱咐了宋景一句:“可别做的太过火,出了气就好了,”适当的教训一下顾泽叫他记住这次教训也好。   宋景点了点头:“表妹,你放心,这个我心里有数。”   宋景离了小院儿就在想着要怎么教训顾泽,他清楚的很,顾泽现在怕是就在等着他教训他,反正他私下教训一顿可比与整个济宁侯府为敌好多了,只不过吃顿亏罢了。   可宋景觉得这样不解气,顾泽那厮真是打了个好算盘,他还真是欺负不得,也打不得,他气的跺了跺脚,宋景暗下决心,他一定要想个好法子。   正在这时候,宋景就遇上了陆远,他向陆远打了个招呼:“表哥还没走?”陆远往常顶多是待个两日也就走了,这次都住了好几天了。   陆远自然不能告诉宋景他是为了见顾初宁,他另起了一个话头:“方才我瞧你似是在生气,可是有什么事情。”   宋景知道陆远位高权重,见过的事也多,他想陆远说不定有个好法子,就把这事给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末了,他还加了一句:“表哥,你有什么好法子,咱们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陆远当真不知道这事竟然另有隐情,他想了片刻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宋景的眼睛亮了起来。   …   珊瑚冻得一连步的往屋里跑,她一进屋就撂下了厚布帘子,然后叹了气道:“姑娘,今年的天凉的可真早啊。”   顾初宁也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她抄了好一会儿的经文了,也是时候歇着了,就道:“可不是,人说入了秋转眼就要到冬了。”   现在正是深秋的时候,再过些日子就要转冬,这时候正是最冷的时节,好在济宁侯府不缺钱财,已经燃了火,外头的平民才是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珊瑚去箱笼里捡出了一个手炉:“姑娘,这个是前些日子发下来的,按说再过些日子才用得上,但奴婢瞧着还是先备着吧,这时候就已经冷了。”   顾初宁把手炉给捧到了怀里,笑道:“可不是,等出去了就能用得到了。”   这些日子天气渐渐凉了,她和宋芷出去的次数也少了,但这手炉还是要备着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屋里面忽然窜进来一阵冷风,顾初宁往外一瞧,原来是厚布帘子被撩起来了,而后头那人穿着夹棉的袍子,正是宋景。   宋景向来不见外,他进了屋就抖了抖身上的寒风:“表妹,我这回来啊,是叫你一起出去玩儿的。”   顾初宁也不惊讶,宋景的性子随和,和家里的姐妹关系都很好,往常不念书的时候时常邀着姐妹们一起出去玩儿,她以前就跟着一起出去过好几次。   顾初宁让珊瑚给宋景倒了一碗热茶:“去哪里啊,家里的姐妹们都准备好了吗?”   宋景囫囵地喝了一碗茶,身上的热乎气就起来了,他笑道:“这次啊,没旁人,我就邀了你一个人。”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我一个人?”她可是听错了,这样的事还是从未有过的。   宋景点了点头,很是笃定的道:“没错儿,表妹你就放心吧,我还能坑你不成,这回邀你去啊,是好事。”   顾初宁听的晕晕乎乎的,她就问:“是什么事?”   宋景却捂严实了嘴,不肯透露,只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左右无事,宋景又这么强硬,顾初宁换了身能出门见客的衣裳就跟着宋景走了,一直到马车里,顾初宁看着手里的手炉发呆,她刚刚还说很快要用到,没成想这么快就用到了。   这一路上,宋景的嘴都很严,顾初宁问了好几遍也没问出来,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弯弯绕绕的,走了好长时间才到,顾初宁下了马车,她发现这是一处巷子,而眼前的则是一个宅子。   顾初宁定然没来过这个地方,就问:“这是哪里?”宋景带她来这儿做什么。   宋景却道:“你进去,里面有人同你说,”他看了看天色有些着急:“同窗约我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先走了,”他说着就一阵旋风似的走了。   顾初宁呆愣地看着宋景,竟然就这么走了?她又看了看这宅子,这宅子上没有匾额,颇为奇怪,不过她想宋景不会害她,就安心的走了进去。   这宅子的院门不大,看着就像是个寻常的院子,不过这宅子的地理位置颇佳,巷子里很是安静,似是读书人常住的地方,清省的很。   这个时节也没有什么植被了,显得有些光秃秃的,但这院子很是干净整洁,处处都是精致小巧的房屋,面积不大,却颇是精巧。   顾初宁心头的疑问越来越深了,这宅子显然是有人居住的,颇有价值,怎的宋景竟会带她来这里。   可眼下宋景又不在,顾初宁想起他说里头有人和她解释,她也不着急,就站在这里等了起来。   好在顾初宁带了手炉,站在外面也不觉得十分冷。   正在这时候,程临从一间屋子走出来了,他向顾初宁恭谨的行礼:“顾小姐,陆大人在里头等着您,您快些进去吧。”   “陆远?”她反应过来才道:“表少爷?”   程临点了点头,然后引着顾初宁往一处屋子走,程临把顾初宁送进屋里以后就守在门口了。   屋子里,陆远穿了件直缀,负手而立,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顾初宁想了想才道:“表少爷,可是有什么事?”   顾初宁握紧了手炉,她的眉头蹙了起来,宋景和陆远这是在做什么。   陆远看她今日穿了夹棉的刻丝小袄,边缘全是兔毛,裹着她的一张脸,显得白生生的,可爱极了。   他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然后道:“你来了。”   顾初宁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陆远对她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又好像说不出来。   陆远瞧见她狐疑的目光,然后道:“这宅子,你喜欢吗?”   顾初宁:“……”这口吻好像是在说这宅子已经是她的了,然后问她喜不喜欢这里的装修。   顾初宁想起上回陆远非要给她一处房屋作为报酬,难不成这次他又要这么做,她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陆远。   陆远也不打算跟她兜圈子了,就道:“这宅子已经是你的了。”   顾初宁又呛了一口,她咳嗽的满脸桃花,眼眸似水一般,衬着那滚白的兔毛边儿,显得越发的精致可爱。   好半晌,顾初宁才道:“我的?”   陆远连忙过去细细地抚着她的后背:“自然是你的,”他顿了顿又道:“这是宋景从顾泽那里帮你要来,”他接着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原来那天,他听宋景说顾泽这人最是贪婪,又喜巴结权贵,顾泽又这般伤了宋景,怕是早在家里吓得不成了。   宋景也咽不下那口气,就琢磨着找顾泽出气,陆远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既然顾泽贪婪,那就让他破财,再者,他那般豺狼虎豹之心,也是要为此事付出代价的,宋景就从顾泽手里要了这处宅子。   顾家虽然只是小官之家,但一年清知府,三万雪花银,虽然有些夸张,但顾家也是攒了不少家底,又因着顾泽来京念书,顾德庸和柳氏就在京城置了两处宅子,而今这个宅子就是其中之一。   顾泽这人最是贪财,要这宅子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但他又着实那般伤了宋景,他心虚不已,又怕宋景日后寻他麻烦,咬咬牙就将这宅子给让了出来。   陆远立时就把这宅子过户给了顾初宁,他还安慰顾初宁道:“你不要挂心,扬州府的顾大人家底着实不少,这房屋只是其中一个小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不过他话语间将自己都给摘了出去,仿似这一切都是宋景的主意,他只是今日有空来此帮忙。   顾初宁愣了好半晌,她竟然这样轻松的就有了一处宅子,有了和顾瑾立足于京城的地方。   陆远微微拧了眉:“你不要吗?”   陆远想起来之前他还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时候,他想给她一处房屋报答救命之恩,虽然他早已经过户给了顾初宁,但她如何都不肯接受,难道今次也不想接受吗?   陆远清楚地知道了今生顾初宁一切的生活经历,还是那次程临调查到的,顾初宁和顾瑾自小过的很不好,几乎是无人照料,顾泽又这般令人作呕,在他看来,给一处宅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顾初宁却道:“要,自然是要的,”顾家那一大家子除了顾语宁都对不起她和顾瑾,这一处宅子算什么。   陆远就发现顾初宁的眼睛亮了起来,眼尾上挑,很是欢喜的模样。   陆远闻言也放下了一件心事,先前在济宁侯府时到底是有诸多不便,府里到处都是下人,他又不是济宁侯府的正经主子,不能随意去见她,一旦被人发现就是腥风血雨,上次就被宋芷给瞧见了,但好在宋芷,不是旁人,但她若是今后来这儿住着,他就能时时过来了,还能不被他人发现。   陆远看着兔毛边儿下眉眼精致如画的顾初宁,缓缓笑了开来。 第58章   一直到回了济宁侯府, 顾初宁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无端端的她就有了一套京城的宅子, 虽说那宅子不大,但地理位置颇好,她和顾瑾日后可以在京城立足了。   到了小院儿以后,珊瑚的心也热乎乎的, 那天自家姑娘为那顾泽担了罪责,她呕的简直要吐血,没想到今儿事情竟有了转机, 三少爷从顾泽那里要了套宅子,也算是出了口气。   顾初宁拿出房契:“珊瑚,你等会儿将这房契放好。”   珊瑚郑重的接了过来:“姑娘, 您放心吧,这可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她打算将这房契放在锦匣里, 锁的严严实实的。   顾初宁见了珊瑚严肃的面色也笑了起来,有了这房契她就有了退路,日后她再摸清楚一些京城的事项, 就可以去宅子住,还可以自己做点小生意, 不必像在济宁侯府里一样,事事都要小心。   天儿越来越冷, 眼看着就要下雪,顾初宁和府里其他的姑娘就都躲在了屋子里。   顾初宁有了房子一事也在济宁侯府里渐渐传开了, 先是下人们嚼舌根儿,后来如二夫人等长辈也知道了。   顾初宁才知道这事是宋景说出去的,宋景道有了房子这事也是掩不住的,不如直接告诉大家,日后去了自家的宅子里也没人好奇,也算是过了明路了。   众人自然是好奇顾初宁是如何有了一处宅子的,宋景就说是扬州府的顾家人给的,下人们没有怀疑,至于二夫人等人虽然不信,但也没有过问,毕竟这事在她们眼里只是个小事罢了。   顾初宁一想还真是,这样她日后出府或是一时忙了在宅子里住都是正当的,不必在侯府里这般拘束,宋芷知道后一直嚷嚷着她们什么时候可以过去住两天,省的在府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的。   顾初宁就道目前还不能去,因为那宅子里只有个看门的小厮,没旁的下人,待以后人手齐全了再邀宋芷过去。   如此一来,这事也就渐渐过去了。   这一天,顾初宁正在闭目养神,现在屋里已经燃起地龙了,到处都暖烘烘的。   珊瑚给顾初宁倒了碗热茶:“姑娘,您今年怎么没给少爷做衣衫啊,”她随口一问。   顾初宁喝的茶水差点一口喷出来,她缓了缓道:“瑾哥儿的个子都长了,还是等他量好身子再说,”她胡乱扯了个借口。   原主绣艺极佳,绣朵花都栩栩如生,更是年年为顾瑾缝制袍子、斗篷,可她的那点子绣艺,怕是一个不察就要露馅儿,自然不能再为顾瑾做衣裳了。   顾初宁又道:“珊瑚,你去拿些帕子过来,我练练手。”   珊瑚就听话的拿了新裁好的帕子过来,女儿家最常用的就是帕子,往往都是备了好几十条在身边,出趟门能带上好几条。   珊瑚觉得姑娘有些不对劲儿,早前的时候姑娘是日日不离针线的,纵然有为了卖钱的心思在里面,姑娘也是真心喜欢刺绣的,而且姑娘的绣艺比起那些绣娘还要好上几分。   可自从祝建白的事情过后,姑娘就很少拿起针线了,反而是时常读书,抄经书,拿针线的时候也就是绣两条帕子而已,当真是奇怪的紧。   顾初宁有些心虚,她扯过帕子开始绣花样儿,如今她也只有绣帕子才能不惹人怀疑了,若是她连帕子都不绣,那真是变的太多了。   顾初宁略放下了心,好在珊瑚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没怎么怀疑,她就开始绣起素馨花来。   之前她的帕子上都是绣的“妧妧”二字的字样,但后来发觉那东西实在惹人眼,还容易招致灾祸,这回她就改成在帕子的角落里绣素馨花了。   主仆二人一个绣花,一个分丝线,倒也安静。   正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宋芷一进来就狠劲地跺了跺脚,然后叫她的小丫鬟拍肩上的雪。   宋芷笑道:“初宁,外面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顾初宁闻言撂下了帕子,惊喜道:“真的吗?”她说着就穿了鞋下炕,想要出去看看。   宋芷就道:“不着急,你现在出去可要冻着,过两天就有的玩儿了,”她也是方才才瞧见下了雪的。   顾初宁笑道:“是不是又有哪家小姐要邀咱们去什么宴会了,”她来了京城以后旁的没见识什么,各种各样的宴会却见得多了,各种节气的赏花宴、诗会等等不一而足,可见定然有赏雪宴。   宋芷点了点头:“是陈清怡陈小姐要开宴,她早些日子就说过了,等下雪以后要办一个赏雪宴,到时候既可以赏雪景,又能吟诗作画。”   顾初宁的眼睛亮了一下,这陈清怡陈小姐虽是次辅大人的嫡孙女,但为人一点也不倨傲,反倒是和善的很,相当不错,她还和顾初宁有共同的一点,那就是不喜杜曼珠,故而顾初宁听说是陈清怡办宴会就很开心。   宋芷又道:“这次的宴会啊,安排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那附近的山里挂了雪才是真正的好看。”   顾初宁听着都有些期待了,赏雪玩乐,就算碰到杜曼珠也没什么关系。   …   待到出发的那一天,顾初宁穿的很是厚实,里面是杏色暗花小袄,外罩则是一件胭脂色的斗篷,周遭的边缘是滚毛的兔毛边,暖和极了。   顾初宁本就媚色逼人,如今难得穿的这样鲜妍明媚,在宴会上得了颇多的注视。   宴会果然是在陈次辅的京郊宅子里举办的,虽说是京郊,但离京城较近,走了一会儿也就到了,这庄子里栽了好些梅花,如今正是盛放的时候,配着铺天盖地的冰雪,真是好看的不得了。   陈清怡面上时时都带着笑,很是热情的招待了济宁侯府的女眷,对顾初宁也是一般对待,一点都不介意身份门第,难得的紧。   一时间说完了话,小娘子们就在庭院里赏起花来,众人都穿的厚实,又捧了手炉,倒也不怕冷。   这种宴会,饶是陈清怡和杜曼珠不对付也是邀了杜曼珠来的,让顾初宁惊讶的是,庆云县主也过来了,众多小娘子围着她奉承。   顾初宁不好意思上前,就在原地站着,庭院里是热闹的紧。   杜曼珠抬脚慢慢研磨脚底下的新雪,她实在是意外的紧,顾初宁竟还安然无恙的在济宁侯府待着。   上次赏花宴顾泽闹出事以后,顾初宁背了黑锅,杜曼珠以为顾初宁死定了,毕竟伤的是宋景,济宁侯府的嫡孙,若是在她们承恩伯府,有谁敢伤她的胞弟杜子俊,她娘非要扯了那人才行。   可谁能想到顾初宁竟还好好的在济宁侯府里待着,甚至和往昔一模一样,杜曼珠恨恨地跺了跺脚,济宁侯府那帮子人果然愚蠢的紧。   杜曼珠心下是越发恨起了顾初宁,一次两次,三翻四次顾初宁都能躲过去,叫她的心血白费,她怎能不恨。   她接着就看见庆云县主走了过去,和顾初宁说起了话,杜曼珠笑了下,庆云纵然端庄,但若是顾初宁勾了沈慎,那就说不定了,她要等着看好戏。   这厢,顾初宁也有些惊讶,她向庆云县主见礼,她和庆云县主的关系一般,最多的就是先前庆云县主照顾过她,但是庆云县主身份太高,她们两个说的话也不多,而今庆云县主主动同她搭话,顾初宁怎能不惊讶。   庆云县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笑道:“天儿越发的冷了,顾小姐身子可还好。”   庆云县主一边和顾初宁说话,一边暗暗的打量顾初宁,眼前的人肤白皎皎,像花儿一般娇媚的容颜,穿着艳色的斗篷,在这雪地里如梦似幻,漂亮的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当真是难得的美人,也不怪她哥哥……   顾初宁也跟着笑了起来:“初宁的身子还好,县主你也要注意身子,这时候刚刚入冬,正是容易着凉的时候。”   庆云县主不着痕迹的叹了起来:“可不是吗,前些日子我那哥哥就着了凉,还说没事没事,最后还是发了热,在床榻上躺了好几天才好,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弱呢,”她这话没有撒谎,沈慎确实是病了。   顾初宁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庆云县主说的是沈慎,毕竟上次见沈慎已经是许久之前了,好似还是请沈慎用饭那回,实在是她甚少出门,也无从遇上沈慎了。   顾初宁就道:“沈世子年轻力壮,想来无碍,但还是要多加注意身子啊,”沈慎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好像有些对不住他。   庆云县主见顾初宁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儿,只是当做一个寻常认识的人,她心立时就放下了许多,她那傻哥哥怕是一腔单相思。   庆云县主想到这里就觉得这事好办多了,毕竟以她家那样的家世门楣,顾初宁想进门是万万不可能的,这样也好,沈慎一人单相思,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陈清怡作为此次宴会的东道主就开口了,她的意思是大家可以看着雪景作两首诗,然后评个名次。   今年的前几场雪,众人还是很有兴致的,就纷纷应和起来。   顾初宁对于吟诗作对就很是不擅长了,她随意写了一首诗交上去,毕竟她来主要是为了吃喝玩乐。   诗会评比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前几名就是宋芙、杜曼珠、庆云县主以及陈清怡,至于顾初宁的名次则是在中间。   众人又玩了雪,用了糕点,然后才打道回府。陈家的这庄子就在京城门口附近,此时门前纷纷扬扬都是各府小姐的马车,再有些往来行驶的马车,当真是热闹的紧。   顾初宁挽着宋芷的手一路上了马车,上了马车以后就有小丫鬟倒热茶暖身,顾初宁喝了口茶,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   宋芷等的有些无聊:“现在人也太多了,不知道咱们得等多长时间才能走。”   顾初宁就跟她说起闲话来,二人说着也就不觉得无聊了,又过了会儿马车才动弹。   顾初宁说着就说到沈慎病了,宋芷拧了眉:“庆云县主同你说这个做什么?”按宋芷熟悉的庆云县主,她是绝对不会同旁的小娘子提起关于沈慎的事的,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顾初宁愣了片刻,还能为什么呀,不就是聊天提到而已。   马车里的空间宽敞,坐了顾初宁和宋芷再加上两个丫鬟四个人,珊瑚有眼色的给宋芷和顾初宁倒了茶:“姑娘们,喝茶润润嗓子吧。”   顾初宁就问:“现在到哪里了?”马车虽然舒服,到底不比家里。   珊瑚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待放下的时候已然是面色惨白,她小声道:“姑娘,这条路,奴婢没见过……”   虽说这条路不在街市上,但周遭的山还是有区别的,珊瑚记得清楚,来的时候压根就不是这条路。   宋芷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叫自己的丫鬟假做不在意的看了眼帘子,发现果然是条陌生的路,荒无人烟的。   顾初宁的心也紧了起来,这可是济宁侯府的马车,怎么有人敢耍花样儿,下一瞬她就觉得此事不容乐观,盖因她们此行没带侍卫,前头仅有车夫一人,顾初宁的心突突的跳,这只能说明,前面的车夫……   宋芷显然也想到了那车夫有问题,可她怎么想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同济宁侯府作对,这人是为了什么。   宋芷到底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娘子,她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登时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顾初宁握住宋芷的手,用口型安慰宋芷:不要害怕。   顾初宁的脑子转的极快,济宁侯府在京城里是有名的世家,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同府里的女眷作对,那简直是在找死,这车上除了宋芷,还有她……难不成这人是来对付她的?   顾初宁稳了稳呼吸,她掀开帘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车夫,咱们这是往哪里走啊,我怎么没见过这条路。”   那车夫没有回过头,他坐在车辙上,用后背对着顾初宁,头上还戴了个斗笠,围的严严实实,他的声音有些粗嘎:“小姐,咱们这是抄近路回的,这路上的人烟少,您们不认识是应当的。”   顾初宁就“哦”了一声表示回应,她放下帘子。   顾初宁总觉得这声音她好似在哪里听过,方才撂帘子是她瞥见了一眼那人的一抹侧脸,熟悉的很,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顾初宁的心咯噔一下,这人不就是那天沈慎救她于马下的那个马主人,她和沈慎都以为那事是个巧合,可眼下看来怕不是巧合,而是有预谋的行事。   从前的事一桩桩浮上心头,顾初宁越发确定是有人要害她,她想不明白,自己初来乍到,怎么会有人与他为难,而且都关乎生死,那人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顾初宁附在宋芷耳边说了全部的事情,宋芷的脸色煞白,她悄悄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顾初宁咬咬牙,既然那人是想要她的命,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现在也只有一个办法。   顾初宁同宋芷说了计划,宋芷定了定神,然后点点头。   过一会儿,顾初宁从头上取下来一个发钗,这发钗还是二夫人送她的,锋利至极,她闭了闭眼睛,然后掀开帘子,佯做天真地道:“这路好似有点熟悉了,像是在哪儿见过的模样?”她好似真的在那儿见过这路。   那车夫自然是不耐烦的应付,他奉了命杀顾初宁,可总也等不到她出济宁侯府,纵然他们嚣张的紧,也是不敢硬闯济宁侯府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是要抓住的,只恨这马车上还有济宁侯府的千金,若不然他们何必这样麻烦,直接杀了顾初宁就好了,现在却还要畏首畏尾的。   顾初宁见那车夫不回话,忽然拿出那发钗使劲刺了马臀一下,这一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马儿果然吃痛,嘶鸣了一声就发起狂来,马车忽然剧烈的晃荡起来。   那车夫一时没有防备,果然就被甩下了马车,狠狠地翻滚了几下,半晌都没有起来,似是受了内伤的模样。   马车里头,珊瑚和宋芷拼尽了力气将顾初宁给拽了回来,几个人相视苦笑。   马儿还在嘶鸣,马车晃来晃去,随时要散架的模样,宋芷的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初宁,咱们怎么办啊?”   顾初宁抓住了马车内壁,然后撩开帘子往外看,隐隐瞧见几个人影,虽然离的远些,但一直在迫近。   顾初宁就知道,果然不会只有那车夫一个人,眼下还有那么多人要杀她,她该怎么办,宋芷也看到了,她觉得此行多半是不成了。   顾初宁忽然道:“宋芷,你现在跳下马车吧,你是济宁侯府的人,他们不敢伤你的,再者说了,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我不能连累你。”   宋芷虽然害怕,但她还是坚定的摇了头:“我不,我是不会撇下你不管的,那我成什么人了。”   顾初宁闻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若是留下来,那咱们两个人只有死路一条,你现在跑出去了,若是能叫到人回来,我说不定还有条生路。”   宋芷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哭喊着道:“为什么啊,为什么有人要害你?”   宋芷实在是想不通,顾初宁为人谨慎和善,自从来了府里以后没犯下一丝一毫的错事,更是甚少出府,唯独的几次出府也都是有她陪着的。   顾初宁给她擦下了泪水:“你快些走,我还有获救的可能,”现在马儿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正好能跳马,等会儿就要被那些贼人给追上来了。   宋芷心头纷乱,最后还是听了顾初宁的话,她若是留下来,那她们俩都得死,但她若是能跑出去叫人,顾初宁就还有可能活下来。   顾初宁看准了时机,就把宋芷给推下了马车,马车里只剩下了顾初宁和珊瑚俩人,珊瑚道:“姑娘,二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叫人来啊。”   顾初宁方才的话只不过是为了骗宋芷下车而已,她不想连累宋芷陪她一起死,她死也就罢了,可宋芷是无辜的。   珊瑚撩开帘子往外看,后面的几道身影离的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就要过来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颤抖道:“姑娘,咱们要死了吗?”   顾初宁抿了抿唇,她向来就不是一个会等死的人,她问珊瑚有要了一个发钗,如法炮制的扎在了马臀上,那马儿原本减慢的速度又快了起来,马车内东颠西跑,晃的顾初宁坐都坐不稳。   这马儿跑的快了,果然将后面那些身影给落下了许多,顾初宁舒了口气,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她又扯过缰绳调转了一个方向。   这路她怪不得她熟悉,上次去京郊放风筝,来的就是这附近,再不远处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忽然一个颠簸,顾初宁撞在了马车壁上,她一下子就有些头晕了,可现在却顾不上这个了,因为后面的人已然追了上来,一行人约有五六个人的样子,各个都穿了黑色的衣衫,手中握着一柄钢刀,在日光下湛然发光。   接着顾初宁就听见一声刀撞击在马车上的声音,马车内撒下了许多尘土,顾初宁往前看去,只见马车前头也多了一个人,那人秉着一把钢刀就往里插,她和珊瑚小心躲了过去。   可再躲如何能躲得过这么多人,下一道刀光落下,顾初宁闭上了眼睛,她是躲不过去了。   顾初宁忽然想起上次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挟持她的严安和陆远,这次她还能不能等到陆远。   闭眼前的那一刻,顾初宁发现她如今是越发依赖陆远了,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可这次,她还能不能等到陆远?   那一道湛然的刀光终究没有落下,而是被另一道刀光挡住了。   顾初宁睁开了眼睛,团扇一样的睫羽微颤。 第59章   日光下刀光湛然晃眼, 陆远侧坐于马上,手里握着一柄刀挡住了那刺客的刀刃儿, 发出了一声极清脆的碰撞声。   顾初宁瞧的分明,她扯过珊瑚向后退,然后抓紧了马车壁,争取不被甩出去。   还没等她们说话, 马车周遭又多了些马蹄声,马车外部发出碰撞声,显然是那些人打算刺死她, 顾初宁咬唇尽力躲避。   陆远心下虽然着急,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显,他手上招招精准, 很快就将那刺客逼退了。   说来也是巧合,陆远今儿和程临正是来京郊关押犯人的地方办事, 这条路向来僻静, 少有人至,当时他看见有人行凶,二话不说就过来相助,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马车里的人竟然是顾初宁。   陆远想起上次西山的事,今次又派出了如此精锐的刺客来杀顾初宁, 这背后到底是个怎样的阴谋。   陆远沉声道:“程临,留活口。”   程临正在一旁酣战, 闻言就道:“是,大人!”   程临虽然如此答了, 但心下也是紧张的很,眼前这伙人共有六人,各个武艺精湛,一柄刀舞的虎虎生风,他可是从小练到大的武艺,这些人竟与他差不多,当真是顶尖的刺客,一时间分不出高下来。   程临驾马酣战,他越与这伙刺客交手心里越惊讶,实在是这帮刺客武艺太过厉害,比上次大人遭到围攻的严安的同伙还要厉害,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想要害顾小姐?   也是一时分心,程临的胳膊就被刺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程临却被激发了战意,他丝毫不顾那伤口,继续缠斗起来。   这边,陆远早已战败俩人,连忙过去支援程临,饶是他武艺甚高,也有些力竭了,他暗暗心惊。   陆远和程临二人一起,事半功倍,过得半晌就将所有的刺客制伏了。   程临刚要笑,面色就是巨变,他喃喃道:“大人,那马车还在狂奔。”   陆远提马就走:“你看住这些人,记得留活口,”他一面说,一面握紧了缰绳去追前头顾初宁的马车。   马车里,顾初宁和珊瑚被颠的七荤八素,身子不时狠狠地撞上马车壁,她觉得浑身都疼,差一点就要被甩出去。   可现在却不是能跳马的时候,当时宋芷跳马时马儿还没发狂,自然没有什么伤害,可现在马儿受了两下尖锐的刺激,早就受不住了,不要命似的往前跑。   若是现在被甩出去,不死也要落个残废。   珊瑚的面色像雪一样白,她的眼泪早就流了满脸,大喊道:“姑娘,咱们该怎么办,”她心下已经决定必要时刻为顾初宁挡伤了。   顾初宁却坚定的道:“珊瑚,我们会没事的,”她无比相信,因为陆远来了。   就在这时,顾初宁听到了一阵非常急促的马蹄声,她连忙往外看,可千万不要是那伙刺客,车帘飘动,窗外赶上来的人是陆远,顾初宁松了一口气。   顾初宁接着就看见陆远骑马越来越快,然后与马车前头的马并行,然后陆远一下子就跳到了马车上的马身上,顾初宁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远左手紧紧握住缰绳,半倾下身子,右手将刀狠狠插在地面上,不过一小会儿,他的左手就已经满是血痕了。   顾初宁只能尽力抓住马车壁,她知道陆远是在尽力减缓马车的速度,果然,过得一会儿,马车的速度就越来越慢了。   顾初宁接着就看见陆远拿刀刺在了马儿的脖颈上,那马喷洒了许多鲜血,陆远见势跳马,马车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顾初宁心有余悸,她踏着虚浮的步子缓缓走出马车,前头陆远右手握刀,左手鲜血淋漓,此时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他一向俊秀的眉眼此时都染了几分肃杀的气息,见了就让人生畏。   可顾初宁却一点都不害怕,她缓缓走到了他跟前:“你流血了……”   陆远的掌心痕迹斑驳,染满了鲜血,他却扔下了右手的刀,指腹轻轻地抚在她的脸上,擦去她的眼泪:“不要哭。”   顾初宁才发现她竟然哭了,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吧,她刚要回他就想起来:“宋芷……宋芷在前头跳了下来,你快去找她。”   先前她骗宋芷下去是以为自己死定了,何况那伙人的目标是自己,宋芷跳下去的话,活下去的可能性也大一些,但在外头到底还是有危险,若是那伙人有心为难宋芷可要怎么办。   陆远闻言一凛:“你放心,我这就过去找她。”   顾初宁觉得所有的心事都放下来了,她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好在陆远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陆远还以为她受了伤,就问珊瑚:“你们姑娘可是受了伤?”   珊瑚缓过神儿来:“方才在马车里颠的狠了,姑娘一直撞在马车壁上,姑娘的身子一向又弱,这才晕倒。”   陆远闻言放下了心,只有没大伤就好。   陆远抱住了顾初宁上了马,然后往方才酣战的地方过去,走的一会儿也就到了。   珊瑚见了就惊呼出声,这地上竟然是六具尸体,俱都没了气息,躺在地上,而程临则是在一旁面色难堪的站着。   程临见陆远回来了,很是羞愧:“大人,这些人舌根儿下藏了毒,那毒见血封喉,他们被抓住以后就咬破舌根儿服毒自杀了,是属下看管不力。”   陆远上前看了看尸体,思忖了片刻道:“此事不怪你,他们是存了必死的决心来的,若是成功就功成身退,若是失败就饮毒自杀,为的,就是不被人查出背后主使。”   程临听的冷汗直流,这样缜密的计划,这等程度的暗杀,却只用来对付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娘子,实在是叫人想不明白。   陆远把顾初宁妥善的放回马车上,又重新套了自己的马,然后才道:“咱们去寻二表妹。”   按说宋芷是不会有危险,可凡事都怕一个万一。   …   前几日刚下过雪,山间的雪尤其的多,举目望去简直是白茫茫一片。   宋芷的贴身丫鬟帮宋芷拢紧了斗篷,嘚嘚嗦嗦地道:“姑娘,这是哪儿啊,”这附近简直是荒无人烟。   宋芷跳马的时候马车的速度很慢,故而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受,她抬眼看了看四周:“这儿好似是先前放风筝的地方旁边。”   先前放风筝是在京郊的空地上,她们时常过去,可那时都是青山绿水,而今却白茫茫一片,很难分辨。   宋芷又仔细看了看,她确定这就是之前来过的地方,她想到这里舒了口气,既然知道了这是哪里,她就知道往哪边走了。   宋芷一呵气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她坚定了眼神:“咱们往这边走,”她指了个方向。   冰天雪地,宋芷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宋芷想起了方才马车上的一幕,顾初宁劝她下马车寻人相助,可她现在才回过味儿来,那伙贼人就是奔着顾初宁去的,顾初宁是为了让她活下去才骗她下马车的。   宋芷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咱们往回走!”   小丫鬟却道:“姑娘,咱们现在过去也没用了,咱们过去也只是送死,咱们不如出去寻人,那样表姑娘才有一线生机。”   宋芷喃喃道:“寻人?”这样僻静的所在,这样寒冷的时节,待她们寻到人都要什么时候了。   小丫鬟也哭了起来:“姑娘,咱们不能叫表姑娘白白牺牲啊,您若是寻到了人,没准儿还能找到凶手。”   宋芷却摇了摇头,不会的,顾初宁是不会死的。   宋芷说完就拼了命一般的往前跑,她越快一些,顾初宁活下来的几率越大,小丫鬟见状也跟着跑起来,一时间雪地里就能听到两道粗粗的喘息声。   可拐过了一道弯,宋芷的步子却停下来了,她甚至后退几步。   眼前是一个中年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头上戴着的斗笠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弯了,面上的神情很是凶狠,这人正是先前的车夫。   宋芷喃喃道:“你不是……”这人正是她和顾初宁一力甩下马车的那个车夫,她以为那车夫会受重伤,没成想竟会在此处站着。   那车夫扯开嘴一笑,却好像扯到了哪里的伤口,龇牙咧嘴,很是可怖,他的声音有些粗嘎:“宋二姑娘,你逃出来了,你那同伴已经死了吧……”   宋芷的心一凛,这人果然是冲着顾初宁去的。   宋芷握紧了手,给自己壮胆,她厉声道:“你们这帮贼子,竟如此无耻,欺负我们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那车夫往前几步,大笑了起来。   宋芷蹙了眉,她喊道:“你让开,我要回府。”   那车夫却反而拦在了路上:“怎么,宋二姑娘不过去与你那姐妹同生共死了?”他说着眉心一蹙,显然是痛极了的表现。   宋芷开始害怕了起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她道:“你这大胆狂徒,可知道我是谁,我是济宁侯府的二姑娘,你若是敢伤了我,你别想好过,”她安慰自己没事的,先前的人都忌惮着她的身份不敢伤她,这人也不敢的。   那车夫嘴角向下瞥:“若是方才的我是不敢,可现在……”   他们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绕此远路,无非是忌惮着外头有人妨碍,再就是宋芷的身份,可方才他从马车上摔下来,竟碰到了石头上,他的肺腑早已经伤到了,怕是没多长时间好活了。   况且,他几次三番没有完成青主交代的事,就算他回去,等待他的也只是比死还不如的下场,他何不在此杀了宋芷解气。   那车夫笑了起来,状若癫狂:“我也活不成了,临死前还能拉你这般尊贵之人一起去死,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他说着就从腰间扯出了一把匕首,一步步向宋芷逼近。   宋芷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全然想不到回城的路上会遇上这车夫,还这般不要命,连她的身份都不顾及了。   宋芷捏了一下丫鬟的手,然后撒腿就跑,这一下她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   可她到底是个未曾经过世事的小娘子,如何能比的过车夫,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被逼到了绝路,宋芷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刀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只盼着能死的痛快些。   耳边尽是那车夫怪笑的桀桀声,可突然传来一阵闷哼声,似乎是什么倒地的声音,宋芷睁开眼睛,就看见那车夫倒地,而一旁多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发髻整齐,眉眼狭长,很是英俊,宋芷却觉得这人奇怪的紧,分明穿着再正经不过的道袍,可看着却这般离经叛道。   眼下这情况清楚的很,定然眼前的小道士救了她,宋芷连忙跑到了那小道士的身后:“小道士,多谢救命之恩,”然后偷偷瞥向车夫。   宋芷此时已经不害怕了,这小道士看着再不正经也是个出家人,定然会救她的。   那车夫先前就受了重伤,此时又摔在地上,早已经有些受不住了,他撑着手臂缓缓站起来:“道长,人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此间的事你只当做看不见吧。”   宋芷连忙扯过了小道士的衣袖:“道长,你们出家人可是都慈悲为怀的呀,怎能不救我这样的弱女子。”   谢祁嘴角微挑:“姑娘,你说的该是出家的和尚吧。”   宋芷的脸红了起来:“不重要,不重要,”她咬了咬牙又道:“小道士,我是济宁侯府的二姑娘,你若是救了我,我定会叫人给你修道观。”   谢祁听完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就见那车夫又一次狠狠摔在地上,这回却是彻底翻白了眼,晕了过去。   宋芷愣了片刻,没想到这小道士武艺如此之高,她就愣愣地问:“你们道观这么厉害,你一个小道士的武艺都这么高强。”   宋芷然后才想起来顾初宁还在后头,她的心揪了起来:“小道士,眼下我还有一事需要你相助,”她说着就扯着谢祁往后头跑。   谢祁无奈,也只得跟上。   宋芷和陆远两伙人是在半路上遇到的,陆远看见宋芷安然无恙就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相处,他是真的把宋芷当做表妹的。   宋芷看见陆远也放下了心,她急急忙忙地问:“初宁呢?”   陆远就道顾初宁累极了,在马车上睡着,他饶有兴致的望着谢祁,问宋芷:“不知这位是……”   宋芷就解释道:“是方才在路上遇见的小道士,他救了我的命,”然后就要跑到马车上去看顾初宁,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来谢祁。   宋芷连忙转过身,她面色严肃:“小道士,我方才说的没有作假,今日是来不及了,待日后你可以去济宁侯府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修道观,”她们家银子还是不缺的。   宋芷上了马车后,陆远的神色却认真了起来:“谢世子怎的来京了,可真是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还装成现在这般模样。   谢祁也没想到他初入京城就遇上了陆远,他缓缓笑道:“陆大人也看见了,我是来瞧瞧京城的道观的,”他说完就骑马走了。   待谢祁走后,程临肃了面色:“大人,咱们要不要……”   陆远摇了摇头:“此事不必着急,”他觉得谢祁此来并没有什么阴谋,一行人回了济宁侯府。   …   顾初宁觉得她好像睡了很久,梦里全是打打杀杀和逃生,她无数次的撞在马车壁上,尤其严重的就是头也撞在了马车壁上,她浑身都好疼。   顾初宁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就看见床榻边儿坐着一个男子,他眉眼俊秀,不是陆远是谁,他应是睡着了,闭着眼睛。   顾初宁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了,她好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时候她已然重病,只能躺在病榻上,一整天没有多少清醒的时间,多半是在昏睡,可待她醒来之时陆远却总是在她身边,他总是这样挺拔而隽秀地坐在床榻边上等她。   顾初宁的嗓音犹有些喑哑,她疑惑着道:“阿远,你怎么又坐在这儿,回去读书吧。”   她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眼前的陆远身量高大了许多,显然不是从前,顾初宁自然没有注意到陆远的手微颤了一下。   陆远根本就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然后就听见了那么熟悉的一句话,那是她以前时常对他说的。   陆远极力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假作刚刚清醒的模样:“表妹,你醒了,现在觉得还好吗?”   顾初宁起身倚在软枕上:“表少爷怎的在这里,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陆远叫了珊瑚过来服侍顾初宁,他道:“现在天刚刚黑,不着急,你先歇一会儿。”   待顾初宁全都收拾停当,陆远才说起了下午的事,他拧了眉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尽可能详尽地告诉我。”   顾初宁仔细地回想了之前的事,然后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陆远,包括上次沈慎救她,以及今日的车夫就是那日惊马的人。   陆远沉思了片刻:“可惜这批刺客全都饮毒自杀了,就是那车夫也伤重不治了,”谢祁的武功颇高,那车夫本就伤了肺腑,就这般冰天雪地,自然熬不住了。   顾初宁面色还有些苍白:“全都死了……”这是不想留下任何一丝线索啊。   顾初宁想不明白:“这样训练有素的一批杀手,竟下了死命要来杀我这么个小娘子,”就是她不懂这些,也知道想培养出这批刺客怕是要耗费不少财力和心血。   陆远也凝神细想,在他看来,这世上没几个人能为了杀这么一个小娘子就耗费如此心力,除非是顾初宁知道了些什么她不该知道的。   案几上摆了一只蜡烛,外面罩着灯罩,灯光打在顾初宁的脸上显得十分的柔和,陆远放缓了声音:“你想想,自你来京城以后,有没有与人发生冲突,或是妨碍了谁的利益。”   顾初宁开始仔细回想,她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自打我来京城,好似只同杜曼珠杜小姐发生过几句口角,但那口角绝不至于此啊。”   陆远闻言倒是点了点头:“这样的刺杀,不是她能做到的,”他想,这需得是个大人物。   顾初宁忽然问陆远:“表少爷,上次您探查的那药的来源可是查到了?”   “程临一直在跟进,但目前还没有结果,你是怀疑那件事也是这人的手笔?”   顾初宁蹙了眉:“嗯,上次西山惊马说不定和这事有关联,”她细数了起来:“若是算上西山那事,那总共得有三次了,这人每次都想要了我的命,我何曾与人仇深至此。”   俩人说了半天,也没寻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珊瑚给顾初宁和陆远倒了茶水,然后才发现灯光下顾初宁的耳垂有些泛红,她就走到外面的奁台上取了装耳饰的匣子:“姑娘,您将耳坠摘下来吧,您的耳朵都红了。”   顾初宁也觉得有些不松快,就随手将耳饰取了下来,然后放在了匣子里,陆远却瞧见里头有一只单独的耳坠,这耳坠华美异常,是个玉兔的形式,漂亮的紧,他就道:“表妹,怎么这耳坠只有一个。”   顾初宁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你还记得那次沈老夫人的寿宴吗,咱们两个碰巧遇到,回来时我就发现这耳坠不见了……”她话音刚落,面色就凝重了起来,陆远也是,他失神地望着那耳坠,想起了那日的事情,那天他和顾初宁碰巧遇见,那地界是个少有人至的僻静所在,也是在那里,他听到动静后下意识拉过顾初宁躲起来,外面那两人好似是在隐隐约约的商量什么。   顾初宁恍然大悟:“一定是那天,那俩人以为我听到了什么,这才不惜耗费力气要杀了我,”她从匣子里捡出耳坠,定是因着这耳坠的原因,那俩人才找上她。   顾初宁很是无奈:“可是咱们俩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烛光下耳坠微晃,闪烁出几分光芒,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陆远心下颇为复杂,这事情兜兜转转,源头竟然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拉她躲了起来,那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   陆远半侧着脸:“你一向在济宁侯府里待着,甚少出门,就是出门也是同宋芷她们一起,那伙贼人才不敢伤你。”   顾初宁接着道:“可时间久了,他们等不及了,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陆远点点头:“没错,这说明,他们肯定还要出手,而且就是在近期,”毕竟这回连宋芷都不顾及了,定是想趁着顾初宁出去时再行毒手。   顾初宁的脸都白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她若是再出门,那伙人一定会杀了她,她咬了唇道:“我日后就在府里一直待着吧,”好在他们忌惮济宁侯府,不敢闯进来。   陆远却摇了摇头:“这行人是铁了心要你的性命,不择手段,”他看着她:“况且,你能一辈子不出济宁侯府吗?”   顾初宁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陆远微微颔首:“我会帮你的,”他一定会护她周全,叫她不受一点伤害。   烛光下陆远鼻梁挺直,眉眼俊秀,顾初宁的心蓦的一跳,好似只要陆远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之后,顾初宁才问:“那要怎么做?”   陆远郑重道:“从明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   陆远说:“你住过来吧,和我一起。” 第60章   陆远话音一落, 屋里就陷入了极度的安静当中。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陆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叫她住过去?   烛光下顾初宁的眼睛湿漉漉的,陆远的心跳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他方才说的太过直白了,他想了想又道:“我的意思是, 你先暂时离开济宁侯府,然后做诱饵引蛇出洞。”   许是地龙烧的太暖,顾初宁觉得她有些热, 她抿了抿唇:“具体是要怎样呢?”   陆远的手指修长,他不自觉地敲了敲案几:“你势必不能一直留在济宁侯府内,早晚有出去的一天, 到那时就有危险了,”他顿了顿道:“依我看, 不如先假意出去, 让那些贼人以为有可乘之机,到时候再将他们一起抓获,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顾初宁听完陆远的话觉得这计划十分可行, 正如陆远所言,只有将这事彻底解决才能后顾无忧, 否则她将一直身处危险当中。   陆远又道:“我方才的话就是希望你可以住到我府上去,那里很安全, 然后我再在外面布置诱饵即可。”   顾初宁没有说话,她深知陆远的话极有道理, 这法子也甚好,可如今她与他的关系乃是名头上的表兄妹,她如何能住到陆远府上。   陆远见状沉声道:“那伙贼人的手段越发狠辣,虽说如今都是趁着你出门的时候才动手,可难保哪天他们偷偷闯进府里,拼死一搏,”他末了还加了一句:“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穷凶极恶之徒,不能以常理度之。”   顾初宁觉得有些害怕,若是那伙贼人真的不要命怎么办,若是他们真的冲进济宁侯府。那她的命可是随时都有可能……   她看了看这住了有几个月的小屋,忽然觉得这屋子也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贼人冲进来。   烛光下的陆远半侧脸俊秀至极,眉目隽秀。   顾初宁重重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   陆远出了小院儿就一路往五福堂走,许是刚刚下了雪,院子里好多扫雪的下人,陆远在廊庑下掸了掸身子才进去。   五福堂里不只有宋老太太,济宁侯也在,他坐在下面左首的椅子上,半垂着眼在喝茶,屋子里安静的很,一旁的老嬷嬷低眉垂目的。   宋老夫人一看见陆远就道:“初宁那里怎么样了?”   今天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不只是宋老夫人,就是一贯在外忙碌的济宁侯也特意赶了回来。   宋老夫人还记得今儿傍晚的事情,先是宋芙几人乘坐的马车回来了,然后才发现宋芷和顾初宁竟然没回来,那马车更是一点踪迹也无,当时整个府里就闹腾起来了。   那可是府里的嫡女和表姑娘,如今生死不知的在外头,指不定是遭受了什么,宋老夫人当时听闻这消息就有些受不住,后来好歹是撑住了。   又过得一个时辰,陆远才领了顾初宁和宋芷回来,好在这两个姑娘没受什么伤,俱都安然无恙的。   宋老夫人叫陆远坐下,也好说话,她心里却已经默默笃定要为两个小姑娘讨回公道。   济宁侯也在一旁道:“今日的事真是多亏了阿远了,若不是遇上你,她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陆远先是谦虚一番,然后才说起顾初宁的情况:“表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突遭变故,一时间慌乱,方才已经好多了。”   宋老夫人闻言放下了心,回来的时候宋芷就活蹦乱跳的,显然是没什么事,倒是顾初宁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阿远,依你看,这事要怎么办,”宋老夫人道。   济宁侯见状也开了口:“这伙人是冲着初宁来的,甭管是什么原因,咱们都要管到底,”他一向喜欢顾初宁这个小辈,如今见这伙人盯上了顾初宁自然是要相助的。   宋老夫人也是这个看法:“初宁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我一向把她当自己的亲孙女,如何能眼见着贼人害她。”   只不过该用怎样的法子呢,既要能抓住凶手,又要保证顾初宁的安全。   陆远见状就道:“晚辈倒是有个法子。”   济宁侯看向陆远:“哦?什么办法,”他一向看好陆远,陆远年纪轻轻就能身居如此高位,比起他也是要厉害的多的。   陆远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眼下若是想一把捉住背后主使,唯有引蛇出洞。”   先叫顾初宁偷偷避到一个极安全的所在,然后在外安排一个假的“顾初宁”,用那假的“顾初宁”吸引凶手,然后擒获凶手,这样便可以一劳永逸了。   济宁侯沉吟了片刻,然后才道:“是个好法子,只不过要叫初宁避到哪里去呢,”他们济宁侯府在京中盘踞多年,自然有许多宅子,可那些宅子到底不如侯府安全,不一定能护住顾初宁。   陆远的神色一点都没有变化,很是严肃:“您看我府上如何?”   济宁侯愣了片刻,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儿,陆远的宅子自然是极安全的,陆远深得皇上圣心,明里暗里保护陆远的人多不胜数,陆远的宅子自然不必说,这当真是个极好的选择。   宋老夫人着实愣了一下,她缓缓地道:“阿远这主意甚好,可初宁到底是个小娘子……这样不妥。”   陆远唇角微勾:“老妇人您想到哪里去了,阿远的宅子甚多,到时候表姑娘住其中一处就可以了,想来那贼子不会发现表姑娘真正的所在。”   宋老夫人闻言放下了心:“那就好,这事就多劳烦阿远了。”   陆远如此好心办事,宋老夫人和济宁侯倒是一点都没有怀疑,盖因这么些年来,陆远一直都尽可能的帮助济宁侯府,故而在他们看来,陆远此次相助顾初宁,也是看在济宁侯府的面子上,没有怀疑旁的。   …   第二日下午,顾初宁便收拾妥当准备出府了,珊瑚则是拿着这几日要换洗的衣裳和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凑在一起还挺多的。   到了时间,是程临亲自将顾初宁带上马车的,然后一路抄小路走。   马车里,顾初宁犹有些心绪不宁,她同珊瑚闲话:“珊瑚,你说这些天我不在,瑾哥儿能习惯吗?”顾瑾可是天天都要见她这个阿姐的。   珊瑚放缓了声音:“姑娘,您就放心吧,纪姨娘已经把少爷接过去同四少爷一起住了,他们两个一向好,天天都在一处读书写字的,说不定现在还欢快的紧呢。”   顾初宁一想也是,顾瑾这些日子已经越来越活泼了,她不在估摸着顾瑾还会顽皮些。   顾初宁又问:“珊瑚,那些要换洗的衣裳你可带足了,咱们说不定要在那儿住几天呢。”   珊瑚知道自家姑娘的紧张,就安慰道:“您放心,都是带足了的。”   顾初宁犹有些心绪不宁,她叹了口气,现在小院儿里应当也有一个“顾初宁”在。   这人自然是陆远寻来的假扮顾初宁的人,留那替身在府里当做诱饵,而真正的她则是悄然离府。   顾初宁不得不感慨陆远这法子真是相当之好,想必再过些日子就能捉住真凶了。   又过得一会儿,马车就停下来了,程临在帘子外头道:“顾小姐,到了。”   顾初宁下马车后有些惊讶,原因无他,只因眼前这宅子竟然是许久之前陆远报恩时想要给她的那处宅子,她当时推搡了好久,自然是没有收下,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程临见到了顾初宁惊讶的神色,就道:“顾小姐,您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咱们大人就在旁边的宅子里,若是有什么事的话,照应的更方便些。”   顾初宁就明白了,这处小宅子和陆远的宅子比邻而居,离的很近,况且她虽然悄悄来了这里,但难保那伙贼人不会发现,陆远在旁边的宅子里的确更安全些。顾初宁点了点头:“多谢程大人。”   到了宅院里,顾初宁选了一间厢房住下,珊瑚忙忙叨叨的收拾衣裳箱笼,一旁又有原先府里的下人过来伺候,譬如用膳洗漱等等事宜。   一直忙到了晚上才算完事,顾初宁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觉。   里外间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安静的很,顾初宁看着床上的承尘,久久不能睡着,她无奈的又翻了个身。   顾初宁想她可能是择床了,若不然怎么会这么晚还没有睡着,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闭上眼睛就是那日团团而来的杀手,满眼都是血腥。   顾初宁无奈的承认,她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她两辈子都没有经过此种事情,纵然知道这是陆远的别院,不会有人找上来,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   无奈之下,顾初宁轻手轻脚的起床,外间珊瑚睡得正熟,她披上了一件水红色的斗篷,然后秉着一盏灯笼往外走。   待出了门,顾初宁才发现今夜的月光清亮的很,廊庑下也点了好几盏灯,很是亮堂,她看见这满园的灯光和月光,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顾初宁轻轻舒了口气,正在这时,一旁的院墙处忽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眼一看,正是一墙之隔的陆远的宅子,她心下狐疑,这么晚了是做什么。   顾初宁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提起灯笼照亮,却见那院墙处不知怎么突出来了一块,像是个门一样,然后就出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直缀,身上什么都没披,就这样仓惶的赶来,不是陆远是谁。   顾初宁愣了一下,这里怎么会有一道小门:“你……怎么过来了?”   陆远见她安然无恙,就松了一口气:“我方才听见这院子里好像有些动静,然后就赶过来看一眼。”   顾初宁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徐槿,可不对呀,他分明是不知道的。   院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新雪,廊庑下坠着的大红灯笼透出暖色的光晕,顾初宁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斗篷站在这漫漫灯光下,乌发红唇,漂亮的不像话。   陆远看着她,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第61章   院子里种了好些松柏, 一阵风吹过,雪花簌簌落下。   陆远思虑了片刻, 最后沉吟道:“三番两次的,我总是碰到你遇上危险……”就算他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他也会帮她的。   顾初宁秉着灯笼的指骨微微蜷曲起来,她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 然后看向陆远过来的这道小门:“这儿怎么会有这样一道门?”   顾初宁往前走了几步,正走到院墙跟前,和陆远三步之距, 她仔细地打量这道小门,这门粗粗看来竟和院墙一般无二,此时合上了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她暗暗赞了一句,若不是今儿看到陆远过来, 她是决计不会发现这道门的。   陆远解释道:“我当时置宅子的时候就一起买了这两个, 不过外人多不知道这小宅子也是我的,后来装潢时就叫工匠师傅设了这个小门。”   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为了逃生, 在外人眼里,他是天之骄子的陆大人, 可背地里想要他死的人亦多不胜数,无论什么时候, 他都要做好万全准备,这才有了这道小门。   顾初宁提着的灯笼是最普通的样式, 从灯笼里透出来的光打在她水红色的斗篷上,竟有一股子说不清的意蕴,他抬起头:“表妹怎的如此深夜而出?”   顾初宁半晌没有开口,她总不能说她是害怕吧,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幻象,总也睡不好。   陆远看她的面色不对,然后皱了眉:“你难道是……害怕?”   顾初宁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以前在陆远面前总是一个长嫂的形象,照顾他,似现在这般在他面前露怯是很少的。   顾初宁这般默然无语,陆远就知道他猜对了,他的心绪有些说不清楚,然后才道:“你放心,这宅子里里外外都有人看守,不会伤到你的。”   陆远负着的手缓缓握紧,然后低声道:“更何况,还有我在呢。”   是了,他就在她的隔壁,还只有一道小门相隔,顾初宁听了这话就放心多了。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顾初宁才发现她握着竹柄的手已经冰凉了,身上那股子暖和气儿也散尽了,她恍然发现陆远还穿着一身单薄的直缀。   显而易见,陆远这身袍子就是家用的单衣,甚至连夹棉的都不是,她身穿着斗篷都觉得这样的冷,何况陆远,顾初宁抬眼去望,陆远的面色果然如玉一般冷白,定然是被冷风吹得。   顾初宁就道:“时候也不晚了,咱们都回去歇着吧,免得着凉。”   陆远点了点头,她的身子这样弱,定然是受不住的,他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到了廊庑下,终至掩于门扇。   屋里面的地龙烧的暖烘烘的,顾初宁轻手轻脚的摘下斗篷,又上床打算睡觉,这次她闭上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觉酣眠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顾初宁起来后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到底是初来乍到,哪里都不熟悉,她由珊瑚服侍着梳洗穿戴,又用了早膳,待忙活完了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往常她都是去上家学,待不用上家学的时候,则是忙着抄经书、绣帕子、忙活顾瑾的事,再就是同府里的姐妹们说话逗趣儿,可如今到了这里她竟无事可做了。   珊瑚就道:“姑娘,这里的笔墨纸砚都是齐全的,您不如抄些经书?”   顾初宁摇了摇头,在这里抄经书太容易被陆远发现了,毕竟他那样熟悉她的字迹。   正在主仆俩人研究的时候,就有一个伺候的婆子过来,她满脸堆笑:“姑娘,您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大人吩咐了奴婢,什么事都可着您。”   顾初宁看了看天色,她起得早,现在的时辰也早的很,她就问道:“大人现下在哪里?”   婆子弯了腰回道:“眼下大人应该是正在收拾,待会儿就要出去忙了。”   顾初宁点头表示知道,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陆远一不在她身边,她就觉得十分害怕,似乎时刻都会有人要过来杀她似的,可陆远无论如何都是要处理政务的,如何能一直在府里待着。   也是巧了,顾初宁正在这儿寻思,陆远就从那道小门抄近路过来了,他看着顾初宁道:“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他也不敢放她一个人在府里,她还是时时刻刻都跟在他身边为好。顾初宁:“……?”她要怎么跟着陆远啊?   …   半晌后,顾初宁看了看镜子前的自己,这还是她第一次穿男装,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她想起陆远所说的法子,叫她穿男装示人,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跟在他身边了,也不必担忧安全问题了。   一旁的珊瑚略带痴迷的望着自家姑娘,顾初宁穿了一身雪青色的直缀,再清净不过,外面是个同色系的斗篷,如云的秀发梳成男子的发髻,上面系了一根玉色的丝绦,眉眼精致,当真是个极俊俏的小公子。   外头,陆远初见到顾初宁这般装扮也是愣了片刻,他失神的望着眼前的顾初宁。   顾初宁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衣衫的袖摆:“可是有哪里不对吗,”毕竟她是第一次穿男装,难免有些注意不到的地方。   陆远摇了摇头:“无事,一切都很好,咱们这就走吧。”   陆远在心里叹了一句,就是生的太好了些,是男子无法企及的秀美,传闻中的色若春晓之花就是如此了。   …   顾初宁还是第一次来陆远办公的地方,不过她一直不敢抬头看,只是低着头默默跟在陆远身边,一直到了屋子里面才敢松了气。   顾初宁心知她虽扮作男子的模样,但若是有心人还是能发现她是个女子的,故而一直都很老实,唯恐被人发现。   陆远笑吟吟地看着她低垂的头,然后道:“现在屋里面只有咱们两个人了,你可以放心了。”   顾初宁闻言就抬起了头,她打量起了陆远办公的这处屋子,这屋子很是开阔,她们正在外间,一面是一张极长的紫檀木案几,上面整齐的摆放着案牍卷宗,高高的垒成了一摞,这儿显然就是陆远处理公文的地方。   顾初宁不敢乱动,只是看了看就道:“你在这里办案,那我去哪里呀?”   陆远领着她进了內间,这里看着像是个书房的模样,几面墙上都是博古架,上面放着满满的书,一旁还有个美人榻,上面放了柔软的靠垫,竟然是个供人休憩的地方,看来陆远平时累了就是在这里休息。   陆远就道:“这屋里的书你可以随意看,外面可能会有些动静,你只当听不见,若是累了就在榻上休息一会儿。”   顾初宁笑弯了眼:“那你出去忙吧,我在这里一定乖乖的,绝不吵扰到你。”   望着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陆远的心跳了一下,他“唔”了一声,表示答应。   …   顾初宁在里间安静的看书,她不敢打扰陆远,外间时不时就有声音传来,应当是求见陆远的人,一拨拨来,没怎么停歇,一直都在讨论公案,忙的不得了。   顾初宁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就随意捡了本书看。   可陆远这里的书大都是一些极其复杂高深的书,再不然就是案牍,她压根儿就看不下去,她只能过去书架再挑一本书。   这书架上的字密密麻麻的,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出什么分别,顾初宁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本游记,这本书她约莫着能读下去。   可这书却在高处,她的个子不高,抬足了手也够不到,顾初宁又掂起脚尖,可指间离那书总是差一点的距离,她默默吐了口气,这书是谁摆的,竟放在这么高的地方,如何能叫人够到,此时她自然忘了以陆远的个子是能够到的。   顾初宁有些泄气,她抬了半天的头,脖颈都有些酸了,接着她就看见了一双极修长的手,那手取下游记,然后缓缓念出声:“你喜欢这本游记?”   顾初宁吓了一跳,她连忙转过身来望着陆远,可她的个子有些低,不得不仰望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在忙吗?”   陆远将这本游记放在她手里:“才过来的,就看见你一直在够这本书,”他又道:“喏,给你。”   顾初宁面色微红,她把书抱进怀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拿的是这本书?”方才她的手分明游移在这本书周围,他是如何确定的。   陆远看了看游记旁的两本书,那名字一读着便是晦涩的感觉,她向来不喜欢读这样的书,自然就是这本游记了。   顾初宁恨不能捂脸,她都问了些什么愚蠢的问题,她装作淡然道:“嗯,那你去忙吧,我自己在这儿看书就好。”   陆远忍住笑,又去了外间继续处理公文。   顾初宁则是倚在软枕上读书,也不知道她读了多长时间,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然后缓缓睡着了。   陆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顾初宁纤长如玉的手中握着方才的那本游记,半侧着脸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眉眼闭阖,显然是睡熟了模样。   许是屋子里烧的太热了,顾初宁面上都染了绯色,交领上镶的兔毛边儿拂在皎白如玉的脸上,正是海棠美人春睡图的模样。   陆远失笑,他将她手中握着的游记轻轻抽了出来,然后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又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一个日常用的滚毛毯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才出去。   这一觉好似睡得地久天长,顾初宁醒来时脑子一片迷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顾初宁直起身子,身上就滑落了一个滚毛毯,她将这毯子挂回衣架上,然后就看见了书案上放的整齐的游记,一定是陆远来过了,她想。   顾初宁侧耳细听,可一丝动静都听不见,若是陆远在外间的话绝不会这样安静,顾初宁偷偷探出了头去看,果然一室空荡。   顾初宁揉了揉脖颈,陆远这是去哪里了,她也在这屋里待了一上午了,总得出去整理一番,陆远说过净室就在不远处,顾初宁又穿上斗篷才出去。   顾初宁在净室好好收拾了一番才往回走,她转过了一条又一条回廊,然后才闪身进去。   一头的回廊处,沈慎觉得他的眼好像花了,竟然在府衙遇上了一个同顾初宁生的极像的人,那人还是个男子。   沈慎就道:“我怎么好像遇上了顾小姐……还是个男子的模样。”   陆远心一跳,可是他面不改色:“许是你看错了,她好好地在济宁侯府上待着,如何会来府衙,再者说,你不是说那人是个男子模样,如何会是她。”   沈慎心底有些不确定,可方才朱红廊柱下转过的小半张侧脸,确实是像极了顾初宁,但是陆远说的对,顾初宁如何会来这里,就是来这里又怎么会扮成男子模样,一定是他朝思暮想,竟出了幻觉了。   沈慎摇了摇头:“许是我看错了,”俩人又说起正事来。   这一天过得很快,陆远处理好公文过去唤顾初宁回去,顾初宁早就等他等了好一会儿了,闻言就笑:“咱们快回家吧。”   回家……陆远唇角微勾,也笑了起来。   …   接下来的几日里,顾初宁都是穿着男装跟陆远一起过去,陆远在外头办公,她则是在里面看各式各样的话本子,竟然有趣的紧。   这一日顾初宁和陆远照常回来府里,她望着前头一步之遥的陆远,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满足感,好像这样安静而宁和的日子像是过了一辈子一样。   顾初宁想的出神,自然没有注意到陆远忽然停下的步子,她又一次结结实实的撞到了陆远坚实的后背上,眼眶里都是泪花,谴责他道:“你怎么不好好走路。”   陆远无奈:“好,都是我不好好走路。”   顾初宁吸了吸眼泪,然后才问:“你怎的忽然停下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陆远想起了方才程临的话,然后如实对顾初宁说道:“方才程临来报,说是那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怕是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按照原计划来说,顾初宁略住个三五日便可,可那伙贼人不知怎的竟然一动不动,他们又无法主动出击,只能守株待兔的等着了。   陆远这样一说,顾初宁才反应过来她来这里是为了躲避追杀,揪出真凶,这她在这儿的这些日子过的委实太好了些,竟叫她忘了她来的原因。   陆远就发现她的脸色一下子就茫然起来了,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他沉声道:“怎么了,可是不开心。”   顾初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只是摇了摇头。   陆远想了想又道:“不如我们今晚吃些好的?”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些日子他们俩个好似都过的很是简朴。   眼下不如何危险,回去也没什么做的,顾初宁点了点头。   …   府里的婆子将一整桌儿满满当当的宴席摆在了暖阁里,这里烧了地龙,热乎的紧,外面的窗扇是西洋舶来的琉璃窗子,能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景色。   顾初宁见了这宴席就满意的紧,这桌上大半的菜色都是她喜欢的,她坐下来以后才发现从她这里望出去,西洋琉璃窗外头是纷纷撒撒的细雪。   “表少爷,外面下雪了,”她的声音都带着雀跃。   陆远神色温柔,他“唔”了一声,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自从上次伶仃大醉以后他就没再碰酒了,他酒量还算可以,只要不是上次那种酒,眼下的清酒他喝些是无碍的。   顾初宁也似模似样的给自己倒了一碗甜水:“这是酒水吗?”她嗅了嗅道,可闻见的都是一股子花儿的清香。   陆远看她鼻子微动,像只可爱的小松鼠,然后道:“不是酒,只是甜水,若是酒水你喝了会醉的。”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尝了尝这甜水,清香隽永的很,反正不是酒,她可以喝个够。   俩人伴着外面落下的新雪吃酒用膳,好不快活。   陆远将一旁放着的烛火移过来些,许是燃的久了,这蜡烛的光都不那么亮了,移的近了,烛火就投在顾初宁的脸上,她的肤色白里透红,眼睛朦朦胧胧的,似是有水流动。   顾初宁又喝了一口甜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头要些晕,她觉得可能是这屋里烧的太暖和了,他才发现陆远有些呆愣,像是在想什么的样子,她问:“你在想什么呐?”   陆远的心忽然跳的很快,他脱口而出:“我想起了程临先前同我说的一桩案子,如今想来倒是有意思的紧。”   顾初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这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就是京中的大官也时常有案子发生,往往那些案子还离奇有趣儿的紧,足可以当话本子来看,她就兴冲冲的问:“是什么?”   陆远望着烛火,缓缓道:“程临说的是城东的一户人家,那人家姓张,张父张母寿数不长,染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只余下兄弟两人。”   “那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只可惜哥哥的身子也日渐衰弱,”陆远继续道:“好在原本的张父给大儿子定下了一门亲事,那新妇就嫁过来了。”   “可是那长兄早已病的不成了,他本不想拖累新妇,可那新妇的家世凄苦无依,这亲事又有父母之命,他才娶了新妇过门,只不过俩人未行夫妻之实,只是过日子罢了。”   顾初宁又喝了口甜水:“然后呢?”   陆远舔了舔嘴唇:“然后啊……长兄娶新妇过门一月有余便走了,只余下个胞弟,后来那新妇带着胞弟,”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后来那胞弟和新妇两情相悦,欲结亲事。”   陆远说完后定定地望着顾初宁:“你觉得,他们俩人结亲……”   顾初宁的脑子有些混沌,她下意识就道:“不可,不可,那新妇可是胞弟的长嫂,他们如何能在一处。”   陆远又问:“为什么,她与那长兄既无夫妻之实,又无夫妻之谊,如何不可。”   顾初宁用手托着腮:“就算如此,那女子也是他的长嫂啊,不管如何,这名分一直都在,他们这样是不合伦理的。”   顾初宁的声音很轻,让人听来如觉耳语,可落在陆远心间却犹如一道惊雷,果然,在她心里这根本是不合理法的,他就不该觉得侥幸。   陆远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然后又闭上了,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半晌,席间都没有一丝动静,陆远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顾初宁竟然睡着了,他凑近去看,闻见了一股子极淡的酒气,这是从顾初宁的酒碗里传出来的味道。   陆远拧了眉头,他明明吩咐了给顾初宁上甜水,怎么会换成甜酒,她果然醉了,在桌上就睡得这么熟。   陆远起身将她抱起来,然后轻轻地放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又抬手摸了摸顾初宁的额头,好在只是有些轻微发热,并没有什么大碍。   陆远想为她盖上被子,可他一瞧见她细白的脸,鬼使神差的就将手放在了她的脸上。   顾初宁正是睡得熟,皎白如玉的半侧脸枕在软枕上,细细地呼吸着,身子起伏的曲线优美的很,像是一张网,密密实实地将他给网了进去。   她从前是他的长嫂,为他遮风挡雨。   而今她是他的表妹,她在他面前终于露出了娇软的一面,他比她生的高大的多,他似乎能为她遮起一片天,如今换做他保护她、照顾她。   陆远修长的手指从她细嫩的脸颊逐渐游移到她的唇上,她的唇瓣嫣红,像是花骨朵儿一般鲜妍柔和,指尖处传来的感受是那样的美妙。   陆远想起了她方才的话,她是那样的拒绝,若是某一天她知道了他的心思,她会怎样,是会决绝的离他而去,还是痛心疾首的看着他,又或者觉得他不伦不义。   陆远闻见了她呼吸间甜香的酒气,可是我能怎么办啊,顾初宁。   陆远俯下身,一点点地靠近,他吻上了她娇艳如花的唇瓣,那样虔诚,又那样欲壑深重,两种极致的渴望。   灯火盈盈,投下了两道交叠的影子。 第62章   翌日清晨, 顾初宁才迟迟醒来。   顾初宁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她沙哑着声音道:“珊瑚,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珊瑚听见动静连忙赶了过来,她扶着顾初宁起身:“姑娘,现在时候还早,您用膳也来得及。”   顾初宁揉了揉额头, 她的头还有些痛,她细细地回想起了昨晚上的事,却发现记忆影影绰绰的, 不甚清楚,她只隐约记得是同陆远一起用膳赏雪景,后面的记忆就不大记得了。   顾初宁才回过神儿来:“我这是……喝醉了?”可她记得她昨晚上喝得明明是甜水啊。   珊瑚从一旁的托盘里取过衣裳, 然后道:“说起这个事,昨晚上真是闹了个乌龙, 原先陆大人说要同您一起用膳, 膳房就备了清酒和甜水,可膳房有个小丫头是新来的,鼻子不甚灵活, 不小心将甜酒当成甜水了,姑娘您这才喝醉了。”   顾初宁心道这还真不怪那个新来的小丫头, 她喝了那甜酒也没尝出什么不对来,只觉得是甜丝丝的水, 还带着些花瓣的馥郁芬芳,压根儿就没发现那是酒。   顾初宁叹了口气:“咱们快些收拾吧, 别叫表少爷等着。”   今天自然也是要同陆远一起去的,顾初宁还是扮作男子模样,然后迅速的用膳梳洗赶了过去。   顾初宁就发现陆远今天怪怪的,一点也不像前几日那般同她说话,反而是一直莫名地低垂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一直到了府衙里,顾初宁终于忍不住了,她问道:“表少爷,你今天是怎么了?”可是她身上有哪里不妥当的地方。   陆远闻言下意识地蜷曲了指骨,他现在一看见顾初宁就想起昨晚上的事。   顾初宁就发现陆远的脸微微有些红,她心下越发狐疑,陆远就扯过话头:“时候不早了,还有好多公文要处理,我就先出去了。”   顾初宁觉得陆远真是莫名其妙,她弄不清楚,索性就不再探究了。   陆远这般别别扭扭的样子持续了足有两天,第三天才恢复正常。   这一日,顾初宁和陆远照旧一起用了晚膳,晚膳后婆子捧上了一壶新泡的茶,两个人闲话起来。   顾初宁眉宇间有些忧色,她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七八天了,可外面却风平浪静的,那贼人也当真是耐得住性子,她有些着急,这么些天不在府里顾瑾怕是要担心她了。   陆远也看出了她的着急,就亲手给她倒了一碗茶:“这事急也急不来,你放心,有程临在,一定会抓住那贼人的。”   顾初宁点了点头,陆远说的对,她着急也没有用,而且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其实不错,她端起青瓷茶碗喝了口茶。   陆远就看见她瞪大了眼睛,很是呆愣的模样,他问:“怎么了?”   顾初宁惊呼出声:“我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你同我说过的话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是这样,”她那晚醉酒醒来以后就记得同陆远喝酒了,旁的事都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顾初宁也是头一次知道她醉酒以后会忘事,她急急忙忙地问:“那晚你说的那胞弟与新妇,最后怎么样了,他们在一起了吗?”   陆远心头微动,他缓缓道:“我也不知道,这事还是程临同我说的,程临家住西城区,似是他家的邻居,说不定再过些日子就会有结果了,”其实他也很期待这事的结局,这俩人到底会不会排除万难,携手到老呢。   这故事竟只是个半折戏,还没有结尾,顾初宁不由得丧气。   她虽然觉得这俩人的行为有些惊世骇俗,可这样挣破伦理的事她是从未见过的,想也知道没多少人会赞同这门亲事,那俩人又是否会坚持下去呢。   陆远一双眼望着顾初宁:“若是那俩人是真心相爱,你是否还坚持原本的想法?”   顾初宁闻言愣了一下,她昨晚上第一个想法便是不可,可若是那俩人是相濡以沫的真情,却好像比那死规矩要强的多,也许,她会支持的吧。   顾初宁就要这般回话,忽然间门扇被重重推开,程临风尘仆仆,面带喜色:“大人,那贼人捉住了!”   一场谈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天假的“顾初宁”照常上街游玩,一路逛了好些摊子,在脂粉店买完脂粉以后就乘了马车往济宁侯府走。   在回程的路上,突然发生了意外,一伙贼人持刀逼近了马车,一剑就要刺向马车中假的顾初宁,假的“顾初宁”武艺高超,自然没有被刺到,反而是制住了那凶手,正当此时,程临怎可放过这个机会,他本就准备齐全,当即就抓住了这伙贼人。   有了上次的教训,程临捉住人以后第一时间就卸下了他们口中的药丸,以免自杀,程临这次的事情办得可谓是相当成功。   陆远和程临一起来了关押的屋子,里头正是那伙贼人,里里外外都是侍卫,他们是决计跑不出去的。   陆远进去看了一眼,程临这次拢共捉住了五人,许是他们嘴巴紧,程临命着上了刑罚,他们现在浑身都是血迹,进气少出气多,看着很是可怖。   陆远拧了眉:“他们都交代了吗?”   程临仔细回道:“这伙人是今儿上午捉住的,可是他们嘴巴紧,骨头也硬,属下不得不上刑罚,一直到了方才才招出来。”   “是谁?”   “是……户部左侍郎陈全陈大人,”程临轻声道。   陆远拧了眉:“陈全……”他仔细地回想陈全这个人,陈全身居高位,平日也没怎么见过他与旁人交从过密,竟然会是他。   程临一直跟在陆远身边,他自然也想不出陈全针对顾初宁的目的。   陆远就问:“那些犯人可招出陈全是为了什么这么做?”“没有,这伙贼人只知道是陈全买凶,他们收钱办事而已,至于内里的细节,他们是一概不知的。”   陆远吩咐了程临看住这些犯人,然后亲自去查陈全,他虽得皇上器重,手握大权,但也不可能对朝中大臣全部熟悉。   又过了两天,陆远看着手中的卷宗发呆,陈全竟然贪墨……而且他贪的数额还不小。   陆远开始梳理这整件事情,若是按照眼前的证据来说,就是那日陈全的人在沈府以为泄露了信息,想要杀顾初宁灭口,然后就有了三番两次的刺杀事件。   程临开口道:“大人,您在想什么,只要把这证据交付皇上,陈全定然能治罪,顾小姐也能安然无恙了。”   陆远的声音有些轻,却很是笃定:“程临,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顺利了吗?”   从发现顾初宁有危险,到他们布下陷阱,那伙贼人可以说是一步一步踏进他们的陷阱,事若反常必有妖,这事古怪的紧。   程临皱了眉:“那大人的意思是,咱们继续抓捕幕后真凶?”他一向最信服陆远的话,从不怀疑,陆远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陆远却摇了摇头:“不必,就按陈全是凶手,接下来也这么做,至于那幕后真凶,还是要一步一步来,不能打草惊蛇。”   …   与此同时,一个僻静的雅间里,两个人正在交谈。   其中一个人惊叹道:“青主不愧是青主,果然料事如神,”话里话外是浓浓的敬佩之情。   另一人就冷笑道:“青主的智慧也是你我可以想象的,咱们且有的学呢。”   这人其实心中也在默默叹服,最初始决意要杀顾初宁之时,青主就道顾初宁与济宁侯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可轻视,这才有了陈全这个替罪羊,这其中经手的一切刺客都是由陈全处理的,就算有人要查也查不到青主身上。   先头那人鄙夷道:“哼,那陆远陆大人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果然将他给骗过去了,”他说到这里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道:“那咱们真的不杀顾初宁那小娘皮了。”   “青主都吩咐了,咱们自然要遵循命令,”他想起了青主的话,说这事牵涉过重,不必急于一时,何况这事又牵扯上了陆远,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所以就先不动顾初宁。   他还记得青主临了说的话:说不定那顾姓娘子并未听到什么紧要的话。   只不过这到底是猜测罢了,若顾初宁真的没听到他们那日说的话,那这一切岂不是都在浪费时间。   …   顾初宁也听陆远说了全部的真相,当得知真凶可能还在背地里的时候她是很吃惊的,但又听陆远说她已然安全了就又放下了心。   虽然这事还没彻底解决,但也算解决的差不多了,所以,她要走了。   顾初宁要走的这一天是个难得的晴朗日子,万里无云,地上的雪也扫的干干净净,她同即将要办公的陆远道别。   其实这些日子她住的相当习惯,甚至比在济宁侯府还要习惯,每天睁眼便是同陆远一起出门,他在外面办公,她在里头读话本子,晚上再一起用膳,饭后还有赏赏雪景,她现在想起来也要赞一句暖阁里的琉璃窗子。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要走时顾初宁才觉出这段“避难”的日子竟过的有滋有味,她觉得有些不舒服,那应该是不舍的滋味。   顾初宁冲陆远点了点头,然后才离开。   陆远望着马车越走越远的身影,直到街角消失不见,他回过身,等下次,她不会再离开,而是要同他长长久久的住下去。   …   顾初宁回府后忙的不得了,第一件事就是应对顾瑾这个小哭包,好容易将他哄好了又去纪氏那里说话,待忙活完之后又去了宋老夫人那里请安,直到第二天才彻底轻松下来。   宋芷一听说她回来就赶在第二天来了:“我就知道你昨日会忙,这不才过来,”她兴冲冲的道。   顾初宁邀请宋芷坐下,宋芷的嘴就开始说个不停,无非都是府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虽然没什么大事,但细细碎碎的也挺多。   顾初宁含笑听完就看见宋芷面带忧色,她登时就吃了一惊,实在是宋芷时时刻刻都是欢喜的,哪里会有这样的愁绪,她就问:“可是有什么事为难?”   宋芷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那天雪地里遭劫持的事吗,我先前同你说过,我是被一个小道士所救。”   顾初宁点了点头,宋芷确实是说过这件事。   宋芷又道:“这小道士可是救了我的命,我当时就同那小道士说待日后来济宁侯府找我,我定会帮那小道士铸道观,添香火,”她说着就苦了脸:“可是他到今日还没来……”   顾初宁没见过谢祁,下意识就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道长,然后道:“许是出家人不理凡俗,施恩不图报,只是随手的缘法罢了,他既然不来,就兴许是不当回事,你也不要记挂在心上。”   宋芷指了指她自己:“初宁,我可是宋芷啊,我这人最厌烦欠人恩情了,虽然这人是个道士,但我也是要报恩的,要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若是没有报恩,我这心里总有个疙瘩,过不去这个坎儿。”   顾初宁知道宋芷的性子有些固执,就出主意道:“那你可是打听到了那小道士的法号,若是有法号也好说,到时候叫府里的下人去寻就能寻到了。”   宋芷瘪了瘪嘴:“那日我什么都没问……”   顾初宁也犯了难了,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京城这么大,宋芷要去哪里寻那小道士。   宋芷握紧了手:“实在不行,我就走遍京城的道观,我还不信找不到他了,这恩我是一定要报答的。”   顾初宁不想打击宋芷,那道士也可以是别的地方的,很可能只是路过京城。   …   回府后的日子又过得波澜不惊了。   顾初宁照旧不知所云的忙着,她越发怀念起在陆远别院的日子,那日子比现在生动有趣多了,她叹了口气。   正在她叹气的时候,宋芷就走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在外间抖了身上的雪,然后才过来坐下。   宋芷进来就叹了口气:“这几天我叫人出去打探了,可一点那小道士的消息都没有,”她甚至要以为那天的事是在做梦了,那小道士也像是不存在一般。   顾初宁就劝她:“这事急不得,说不定哪天就在路上遇见了。”   宋芷趴在软枕上舒了口气:“希望如此吧,”她这人确实有些执拗,总觉得是欠别人的,这些日子总是过不好。   宋芷接着发现一贯在旁边服侍的珊瑚竟然在一旁刺绣,连她进来了都没怎么瞧见,她饶有兴致的凑了过去:“珊瑚,你在缝什么呢?”   珊瑚闻言把针线放下:“奴婢是在给姑娘缝外裳呢,”现在的时节是外头冷,屋里暖,故而在屋里穿夹棉的外裳就成。   宋芷打量起了珊瑚的手艺,这外裳缝的颇是不错,边缘都镶了兔毛,雅致的很。   顾初宁也是才知道珊瑚是给她绣的,就道:“你忙活这个做什么,这些都有针线房的人管,你歇着就好。”   珊瑚笑道:“这不是再过几天就是您的生辰了,奴婢才想着帮您缝件衣衫。”   顾初宁惊道:“我的生辰?”她自重生到这具身体以后还从未想起过生辰这回事,珊瑚说的应该就是原主的生辰了。   宋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初宁,你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当真是厉害。”   宋芷说着面色就变了起来,由方才的欢悦变得现在的凝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顾初宁好奇道:“可是有哪里不对吗。”   宋芷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初宁,你有没有觉出这些天府里的气氛不大对。”   宋芷这样一说,顾初宁就想起来了,府里这些天的氛围简直堪称凝重,一贯爱赌酒的仆妇们也不敢闹了,就是宋老夫人看着也十分忧愁的模样。   顾初宁就道:“确实是这般,好似所有人都安静起来了,一点事都不敢犯的样子。”   宋芷叹了口气:“年年到这时候就这样,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了事,”她接着道:“其实再过俩天就是三妹妹的生辰……”   “三姑娘是指,宋芜……”顾初宁低低惊呼出声。   宋芷点了点头:“不错,再过三日就是三妹妹的生辰,年年到这时候,府里就一点动静都不敢闹,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顾初宁也清楚这段陈年旧事,想来失踪的三姑娘是府里所有人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那三姑娘的生辰自然是要避讳的。   宋芷握住顾初宁的手:“如此一来就要委屈你了,如今府里这样,你定然是办置不了生辰的,顶多是上一桌儿好菜,不能为你大肆庆祝了。”   顾初宁笑了下,过生辰只不过是个仪式罢了,她也不在意这个。   接着,宋芷就惊讶道:“这可太巧了,你的生辰竟然就比我那苦命的三妹妹晚了一天!”   顾初宁也才想到这回事,她想起那个名唤宋芜的三姑娘,她们两个不仅同岁,就连生辰也只差了一日,这便是传说中的缘分?   …   陆宅。   书案上的书许久没有翻动了,双瑞却不敢打扰陆远,只是低头继续默默。   陆远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扉页,再过些日子就是她的生辰了,这不仅仅是个寻常的生辰,更因她年至十五,及笄的年岁。   女子许嫁,笄而之醴,称字。   陆远闭了闭眼睛,许嫁,她可以嫁人了…… 第63章   因着济宁侯府中的怪异气氛, 这段时间是谁也不敢闹出动静来的。   顾初宁生辰这一天,纪氏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然后絮絮叨叨的同顾初宁说了一大堆话,又送了她生辰礼物,细细的宽慰她。   纪氏是很心疼这个侄女的,奈何府里现如今不好办置寿辰, 更别说是及笄礼了,最多只是吃顿饭罢了,旁人家的女儿及笄的时候都是有及笄礼的, 顾初宁却没法拥有,她身为姨母,当真是难受的紧。   顾初宁对这些礼仪不怎么在乎, 见状就反过来宽慰纪氏:“姨母,初宁有您的关心就够了, 而且宋芷在外头的春风楼里定了一桌酒席, 说是要帮我庆祝生辰,芙姐姐几个也会过去,您就放心吧。”   纪氏听见这话心里好受多了:“这样也好, 你们小姑娘在一处有话说,反倒比在大人前头松快, ”她拍了拍顾初宁的手:“在那儿玩的开心些。”   纪氏又道:“瑾哥儿你放心,有裕哥儿在, 他们两个可有的玩儿,”似这般女子的活动, 顾瑾这个男娃自然是不能跟着一起去的。   顾初宁笑着应了,然后又准备了一番,到了时间就往春风楼去。   宋芷与顾初宁的关系一向好,既然府里头不好办置,那就出来乐一乐,宋芙几个也是很乐意出来玩玩儿的,因此这趟行程很受欢迎。   春风楼不仅菜色好,景致也好,尤其是庭院回廊之间,到处都铺满了细细的雪,一旁种着长青的松柏,再就是盛开的各色梅花,当真是漂亮的紧。   好些夫人和小娘子就喜欢在庭院和回廊处欣赏景色,很是热闹。   宋芷特意要了一个宽敞的雅间,一行人依次坐下,然后就开始送起礼物来。   宋芙的礼物中规中矩,是个水头不错的玉佩,宋芳也是送了个中规中矩的礼物。   宋莹的性子较跳脱,则是送了顾初宁好几盒香粉,宋莹颇是认真的道:“这香粉可是时下最受欢迎的,我特意帮你买了一个系列的,到时候扑在脸上粉嫩的很。”   顾初宁有些意外,宋莹一向和她不对付,没想到这次的礼物竟这么上心,她妥当的收了起来。   至于宋芷,她早就送完礼物了,她回送给顾初宁一大箱子的话本子,嚷嚷着要让顾初宁看个够。   待礼物送完,席间的菜也上的差不多了,菜式很全,几个小娘子就开始专心致志的用膳,待膳用的差不多的时候,众人就准备下楼去院子里赏景,顾初宁也由着珊瑚服侍着穿了厚实的斗篷,待衣服都拢紧以后才下了楼。   顾初宁一下楼就惊叹了一声,这春风楼果然很受欢迎,院子里好些夫人和小娘子,此时俱都赏景闲话,好不快活。   顾初宁几个人很快就分开了,这院子里头梅花的种类很多,各式各样的颜色,众人都去寻自己喜欢的花儿去了。   顾初宁也随意的转了起来,她喜欢水红色的梅花,然后一路沿着夹道走,可还没等到地方,就出现了一个小厮,他拦在顾初宁面前:“姑娘,前头有生辰礼物在等着您呢。”   顾初宁惊讶道:“我?你没有弄错吗。”   那小厮笑了下:“没错,就是姑娘您,”那人早就说了顾初宁的形容面貌,还说场间最美的那一个就是,他一见之下果然觉得顾初宁明珠难掩的光华。   顾初宁蹙眉思考了片刻,这小厮她以前来时还见过,确实是春风楼的伙计,他应当没有说谎,她想到了一个可能,这说不定是宋芷给她准备的惊喜,毕竟宋芷一向鬼精灵怪的。   那小厮就躬身弯腰:“姑娘,往这边儿走。”   最后所到之处竟然是一片梅园,这园子里全是水红色的梅花,簇簇开的正好,灼灼其华,脚下则是干净的新雪,一切犹如幻境一般。   而在一棵老梅下,立着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他的眉眼极俊秀,在这清冷的夜里竟似拢着一层灵蕴一般,不是陆远是谁。   陆远半弯了眉眼:“你来了。”   陆远分明什么都没说,顾初宁却觉得她的心莫名跳了一下,她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最后,只余两步之距。   顾初宁暗暗地喘了一口气:“方才是你……”陆远这是要做什么。   陆远颔首道:“没错,是我邀你来的。”   “是帮我庆贺生辰的吗?”顾初宁思来想去,好似只有这个一个可能。   陆远却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顾初宁蹙了眉,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陆远抬起手臂,玄色大氅下露出了宽大的袖袍,他从袖袍里取出了一个锦匣,声音清冽:“周礼有云,女子十五结发,用笄贯之,”他说着抬眼望向了她:“你及笄了。”   顾初宁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好似这及笄礼是蛮重要的,只可惜前世今生她都没能拥有,现在陆远想起来这事,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顾初宁抬手:“这是送我的礼物?”   陆远笑:“是你的礼物,但现在还不能给你,”他说着打开了手中的锦匣,顾初宁抬眼望去。   原来锦匣里的是一根簪子,而且是一枚木簪,这木簪的样式极其简单,只是在末尾雕了一朵开的半盛的茶花,仿佛是即将要全然盛开的前一刻,但很是古朴大气,看着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顾初宁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木簪真是好看极了,只不过木簪的雕工尚算一般,并不如何精致,但就那股子意趣儿就已经足够了。   陆远将这木簪拿在手上:“别的女儿家都有及笄礼,你也要有。”   顾初宁失笑:“及笄礼的场面可大得很,有赞者、有司、正宾等等好多,要去哪里找,”她自己虽没有及笄礼,但也是见过旁的小娘子的及笄礼的,及笄礼上不只有这些宾客,还要邀请好些相熟的亲戚,是女儿家难得的紧要的日子。   陆远却道:“没有她们,但有我。”   陆远的身高要比顾初宁高处一大截儿,他能清晰的望见顾初宁如云的发髻,还有半垂在肩上的乌沉沉的发,然后抬手将木簪缓缓插进了顾初宁的发髻。   顾初宁愣在原地,她闻见了陆远抬手间清冽的味道,眼前的光影都黯淡了,他应当是在帮她戴木簪。   好半晌,陆远才端正的簪好木簪,他望着顾初宁道:“好了,礼成。”周礼有云,女子十五,结发而笄之,没有那些盛大的场面,他帮她笄发,也算礼成,两辈子了,她也有及笄礼了。   就在这一刻,顾初宁觉得她的心跳的又快了一些,她纳罕的咬了唇,她这是怎么了,她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陆远发现她没有说话,他难得的有些忐忑:“怎么,这木簪不合你心意吗,”这木簪是他雕的,他虽已练了一段日子了,但终究不能和那些大师相比,木簪虽然雕的有些模样,但实际还是有些粗糙的。   顾初宁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喜欢,”她是真的喜欢,而且是很喜欢。   老梅上挂着的花灯随着风微摆,花灯上坠着的穗子飘动,顾初宁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明白哪里不对。   顾初宁这才想起来道谢:“多谢表少爷,”她最后也只说了这一句话,除了这样干巴巴的道谢,好像她也不能做什么了。陆远的耳根处也渐渐浮上了绯色,他微微侧过头去:“没关系,”他随意扯了一个话头:“说起来我后日便要离开京城,你可有什么事要办,趁我还在就帮你办了。”   顾初宁回道:“我没什么要紧的事,”她顿了顿又道:“可是朝上出了什么事?”   “没有,只是寻常的小事罢了,只不过这一走也要十天半个月,”陆远说。   明明还没走,可他总觉得他现在就开始想念顾初宁了。   听闻没什么大事,顾初宁就放下心了,她还是嘱咐了几句:“现在时节冷,你多带些衣裳,尤其是里裳,天气冷就更要勤快的准备着,靴子也要换上厚的,”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已不是徐槿了,如今这般交代就有些不妥了,她连忙闭了嘴。   陆远听了却很是舒坦,他觉得刚才好似回到了过去,因而道:“你放心,我都记得。”   顾初宁眨了眼睛:“那,祝你一路平安。”   …   直到回雅间的路上,顾初宁还是觉得她的心跳的有些快,她觉得她可能是生病了,许是这些日子忙的累了,她的心跳都不稳了。   顾初宁停在路上,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她以后还是要当心些。   而在庭院的一处回廊处,顾泽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让人见了就觉得恶心:“王爷,您瞧瞧,那就是我的庶妹。”   萧尘失神的望着不远处花灯下的顾初宁,他仿佛失了魂魄,枉他自诩见过不少美人,可眼前的姑娘才是真正的绝色。   眼前人不仅貌美无双,娇媚可人,就是那身段也凹凸有致,婀娜惑人,就单凭着这背影也能让人意乱神迷。   当真是百般难描、绝色天成的无双光华。   顾泽一见萧尘的神情就知道这事有门儿,心下也不禁暗暗赞了句顾初宁的美貌,他心下冷笑,既有这般美貌,怎能白白浪费,还不如用这美色为他谋个前程。   萧尘见了顾初宁以后就觉得先前那些女子都是庸脂俗粉,连顾初宁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他若是能得到顾初宁……那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萧尘咽了咽口水:“你那庶妹,可许了人家?” 第64章   顾泽笑的越发谄媚:“我这庶妹方才及笄, 还未曾许过人家。”   萧尘没有回话,但他的神情是越发的满意, 他看着顾初宁渐渐远去的身影,当真是天生的绝色尤物,竟要痴了去。   顾泽见状就知道这事是成了,他想起前些日子被顾初宁强行索去一处宅子的痛楚, 此时觉得舒坦极了。   顾泽开口道:“王爷,更深露重的,咱们进屋去说话儿, ”一副极关心的模样。   萧尘略点了点头,俩人往雅间里。   顾泽的心砰砰跳的有力,他躬身站在萧尘身后, 此时略抬眼看了看萧尘,心里火热的不得了, 他这是搭上王爷了?   当今圣上有两位皇弟, 其中之一就是齐王萧尘,萧尘身为皇家子弟,乃是顶顶尊贵的身份, 当真是享尽了荣华,在当今天下, 除了圣上就只有太后可以管教于他了,萧尘可谓是过的恣意极了。   萧尘这人不管俗事, 只喜吃喝玩乐,在这其中犹好美色, 在他的王府中可谓是收了好些美人,虽然有许多人看不惯,但也管不了,于是萧尘越发的无法无天。至于顾泽是如何搭上萧尘的,这事还要往前两天说起。   自从宋景替顾初宁从顾泽那里要了一处宅子,顾泽就郁结在心,可奈于济宁侯府的势力,他是决计对抗不住的,只能默默的吃亏。   顾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原本他明明打算让顾初宁搭把手,好叫他在京中的人脉拓宽些,可没想到事情竟然反过来了,他反而折了一处宅子。   眼见着宋景对顾初宁的维护,以及对他的厌恶,他是万万不可能再借济宁侯府的势了,如此良机生生错过,他怎能甘心。   顾泽只能另寻办法,他思来想去,不管怎么说,顾初宁都是他们顾家的人,就算势大如济宁侯府也切断不了这血脉亲情。   既然他靠不上济宁侯府,就只能另寻他法,顾泽想起了顾初宁的绝色面容。   在扬州府时,柳氏就打量着把顾初宁送给祝建白做妾,为的就是攀附,当时是仗着济宁侯府的势才退了这门亲事,顾泽就想着若是他能寻到一个连济宁侯府都无法直面的权贵……   顾泽就想到了齐王萧尘,凭着齐王萧尘的身份,若是萧尘看上了顾初宁,想要求娶,那么就算是济宁侯府也阻止不了。   顾泽为此疏通了许多银两,这才见了萧尘一面,他特意将萧尘带到酒楼,萧尘一眼就看上了顾初宁,这事情的顺利程度出乎他的意料。   到了屋里,萧尘靠在椅背上:“明日就将你庶妹送到我府上吧,”他这人最好美色,见了顾初宁这样的尤物,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得的。   顾泽帮萧尘倒了一碗酒:“能得王爷青眼相待,我那妹妹想必也是开心极了,”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为难:“只不过那我妹妹如今住在济宁侯府,就是我这名正言顺的兄长过去也是颇有些困难。”   萧尘有些意外,然后挑眉道:“济宁侯府?”   顾泽毕恭毕敬的说了顾初宁与济宁侯府的关系,萧尘冷笑道:“不过是个济宁侯,你以为我怕他。”   顾泽谄笑道:“那哪里能,王爷如此英明神武,岂会顾忌济宁侯,”他接着小心翼翼地道:“主要还是我那庶妹,她生的如此颜色,心气儿也要高些……”他这么说也是为了顾初宁在萧尘面前更得些脸,日后他们顾家也能多靠上萧尘一些。   萧尘明白了顾泽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要他去济宁侯府提亲,往前的女子他不过半夜一顶小轿抬进府里罢了,可如今遇上了顾初宁……   就那么一眼,他几乎就失了神,他自幼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到此等绝色美人,这样的容色,他费些心力去提亲也是可以的。   萧尘朗声大笑:“叫你那妹妹在府里绣嫁妆吧,”他不日就会前去提亲。   …   顾初宁又舒了两口气,心口才恢复正常,她顺着原路往回走。   走到半路上遇上了宋芷,她穿着一身白狐皮的斗篷,轻灵的紧,宋芷一看见顾初宁就笑道:“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瞧见你?”   宋芷接着面色微变:“你发上的这枚木簪哪里来的,明明方才还没有,”她们女儿家对这些发饰关注的颇多些。   顾初宁道:“这个是原本带在身上的,方才才想起来戴在头上,”她扯了个谎。   宋芷没怀疑,反而是赞了这木簪:“这簪子哪里买的,竟如此古朴好看。”   俩人说着闲话往酒楼里头,酒楼的一楼是个大厅,并没有包间,各色的客人齐聚,热闹的很。   顾初宁就发现宋芷走着走着不动了,宋芷一连步的往靠窗的一个桌子处走,她惊喜的道:“小道士,你怎么在这里!”   顾初宁也顺着看了过去,只见桌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他年岁不大,眉眼狭长,颇为俊美,明明穿着这样正经的道袍,也显出几分邪气来,她心下微惊,宋芷口中的小道士竟长这个模样。   谢祁也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就认出宋芷来了,然后笑道:“姑娘也在,好巧。”   宋芷终于找到了人,自然不肯放过谢祁:“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我怎么寻你都寻不到,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没有报恩呢,若是没有报恩,那我成什么人了,”她接着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   谢祁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宋芷竟然是个这么执着的人,尤其是听到这些日子宋芷一直在找他的时候。   宋芷眼睛明亮:“这些天你到底去哪个道观了啊?”   谢祁想了片刻才道:“倒是累姑娘好找了,其实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没有去道观,”他根本就不是道士,自然不住道观了。   宋芷就道:“原来你是外地来的道士啊,那我要去外地帮你建道观吗?”她心心念念就是报恩。   谢祁只能道:“当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当是结个善缘就好了。”   宋芷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然后道:“既然你不想让我报恩,那你把你住的客栈名字告诉我吧,”她想着还是待日后再说,这个恩还是要报的。   谢祁根本绕不过去,他生平头一次见到如此执着的姑娘,但他竟然不但不耐烦,反而觉得她有些可爱,只能无奈的告诉了宋芷他的住址。   宋芷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兴冲冲的走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以后尽可以来找他了。   直到回到了马车上,宋芷还有些兴奋,她一直抓住顾初宁说个不停,无非是夸赞谢祁如何如何,最后惊道:“糟了,初宁,我还是忘了一件事。”   顾初宁被她吓了一跳:“什么事?”   宋芷瘪了瘪嘴,委屈的道:“我竟然忘了问他的道号……”她方才是太高兴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顾初宁安慰她道:“无妨,待来日你去客栈不就能再问他了。”   俩人又说了闲话,一路欢快的到了济宁侯府。   …   距离顾初宁生辰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三姑娘宋芜的事也算是渐渐过去了,济宁侯府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有说有笑的了。   这一天,顾初宁照常在抄经书,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抄错了好些字,这些纸也就作废了,珊瑚劝她歇一会儿。   顾初宁刚放下经书没一会儿,就发现她的眼皮跳个不停,还是右眼皮,常言道右眼跳灾,难不成是有什么灾祸,顾初宁的心绪越发的乱。   顾初宁细细数了身边的人,顾瑾在念书,一切都好,府里人也相安无事,再就是陆远了,陆远还在外地办公,估摸着还有些日子才能回来,也是没有什么危险,那还能是谁呢。   到了下午的时候,府里忽然热闹了起来,顾初宁在屋里都听见了外头的喧闹声,珊瑚原本在一旁收拾箱笼,此刻也好奇起来。   珊瑚探出头往外看:“姑娘,外头是怎么了,府里什么时候闹过这样的动静。”   顾初宁揉了揉额头:“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进来了一个小丫鬟,顾初宁认出来这是宋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因而连忙叫珊瑚迎上去。   那丫鬟却笑道:“表姑娘,咱们老夫人叫您过去有些事。”   在去五福堂的路上,顾初宁才恍然意识到她这右眼皮因何而跳了,旁的人谁都不是,竟然是她自己。   她几乎听不清周遭的声音,说是有人来求娶,求娶她做妾,来人是齐王萧尘派来的婆子。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齐王萧尘,就算她对京城之事知之甚少,却也知齐王萧尘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若说祝建白府上有六房姨娘,那么萧尘的府上就有数不清的女人,他比祝建白还要嚣张恶心的多,而且,他还有登天的权势。   到了五福堂里,地龙烧的极暖,顾初宁才觉得她又活了过来。   屋里面只有宋老夫人一人,她见了顾初宁就把顾初宁拉到一旁,然后细细地抚上了顾初宁的手:“丫头,想哭便哭吧。”   顾初宁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甚至还笑着对宋老夫人说:“老夫人,初宁没事。”   宋老夫人的眼泪却流出来了,她是真的心疼这个苦命的丫头,可事到如今,就算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顾初宁此刻异常的冷静,凭着她的家世身份,萧尘要娶她做妾都是她高攀,纵然萧尘名声不好,在世人眼里,她也是一跃登高门了。   她要怎么拒绝呢,她如何能拒绝,就算她哭着求宋老夫人也没办法,济宁侯府在京城算是难得的勋贵人家,可与萧尘一比也什么都算不上,就算她求了宋老夫人让济宁侯府帮她也无用,若是萧尘执意如此,济宁侯府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甚至还会为她所累,她在济宁侯府借住已是天大的恩情,如何再能因为她而连累济宁侯府。   宋老夫人把顾初宁揽进怀里:“孩子啊。”   顾初宁觉得她依稀感受到了祖母的感觉,若是祖母还在,应当也是如此吧。   顾初宁哭不出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哭也没有用,她在想萧尘是如何知道她的,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偶有出府也是戴上帷帽,她与萧尘从无往来,萧尘是如何知道她的。   一旁的老嬷嬷看不过去眼了,她的眼眶湿润,骂道:“表姑娘,都是你那狼心狗肺的兄长,他竟亲手推了你进狼窝。”   老嬷嬷说完就讷讷的闭上了嘴,她想起了顾初宁来府上的原因,就是因为她那嫡母要将顾初宁送给祝建白做妾,好歹因着侯府的势头推了那亲事,可谁能想到顾泽又搭上了齐王,如此再来一遭,济宁侯府却帮不了顾初宁了,实在是有心无力,那可是王爷啊。   顾初宁好似忽然坠入了无边的冰窖,顾泽,竟然是顾泽,她早该想到的,顾泽那样的狼子野心,岂会轻易放过她,是她大意了。   顾初宁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老夫人,您别伤心,”她反而安慰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怜爱的摸了摸顾初宁的头发:“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只不过纪氏也不是你正经的亲戚,不能决定你的婚事,这事若是顾家的人允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顾初宁半垂了眉眼,自古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纪氏当然做不了她的主,能做她的主的人都是顾家人,顾泽亦可以……   顾初宁握紧了手,顾家人三番两次这样对她,她却因为亲缘关系不得不听从,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兄。   宋老夫人见顾初宁一言不发,显然是伤心极了:“初宁,这事先不急,等祖母再想想办法,你先回去睡个好觉,一定会有办法的。”   顾初宁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回了小院儿。   屋里只剩了宋老夫人和老嬷嬷两个人,老嬷嬷愁苦道:“老夫人,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啊,”这事说破天她们济宁侯府也不是顾初宁的正经亲戚,干预不了顾初宁的亲事,更何况那人还是齐王,就算是让侯爷去求皇上,皇上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齐王,说不定还会将顾初宁做主抬为侧妃稳住两府的关系,不过终究是做妾罢了。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眼下看是无计可施了,就算她们侯府为顾初宁出头都没有名义,但如果顾初宁变成了府里的姑娘,那就算是师出有名了……   如果能叫顾府与顾初宁断了联系,她们再认顾初宁做义女,那就有办法了,可若是想叫顾府答应就难了,毕竟这事关乎宗族,再者说了,顾府和顾泽也是一个嘴脸,他们如何肯放弃萧尘这棵大树,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   顾初宁回了小院儿以后如常的洗漱,然后歇在床上,只不过她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方才的一幕幕。   珊瑚坐在床榻上:“姑娘,咱们该怎么办啊,”她说着小声的啜泣了起来,如今又来了一个祝建白,还是连济宁侯府都奈何不了的祝建白,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姑娘掉进火坑吗。   珊瑚又道:“姑娘,您哭出来吧,哭出来也好受些。”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怎么了,她一点眼泪都没有,半晌,她只道:“二十天后才到婚期,我再想想办法,”她得好好想想办法。   香炉里燃着的甜香袅袅,顾初宁缓缓睡着了。   …   萧尘前来求娶的事是瞒不住的,眨眼间济宁侯府就传遍了,下人们看顾初宁的眼神也不同了。   有的人是可怜,怜惜她嫁入狼窝,有的人是羡慕,羡慕她可以嫁入王府,也有的是鄙夷,认为她不要脸的勾上了萧尘,一时间府里热闹的不像话。   顾初宁枯枯倚在软枕上,她看着窗外簌簌的新雪,然后缓缓叹了口气,这么些天了,她也没有想到法子。   宋芷在一旁看的心酸,她的眼泪几乎都要下来了,最后还是忍住了:“外面又下雪了,真是好看。”   顾初宁也笑了下:“嗯,确实好看。”   宋芷也失了往日的活泼,她喃喃道:“若不然我去求大伯父,他是鼎鼎有名的侯爷,他会有办法的。”   顾初宁摇了摇头,她只是个所谓的表姑娘,就算侯爷亲自去求皇上,皇上也不会为了这事伤了侯府和齐王之间的关系,皇上说不定会提一下她的位分,那就“皆大欢喜”了。   宋芷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那该怎么办,”难道只能嫁过去吗。   眼前的一切好似都陷入了僵局,只剩下一条无望的路。   自从顾初宁来了府里,宋芷就与她一向交好,俩人仿似自幼的手帕交,走到哪儿都在一起,如今要宋芷眼看着顾初宁嫁给萧尘,她自然是做不到的。   顾初宁看着不远处紫檀案几上的梅花插屏道:“还有希望的。”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还有一个人…… 第65章   小院儿里。   顾瑾泪眼汪汪地看着顾初宁, 嘴巴翕动:“阿姐……”   顾初宁拿过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地替顾瑾擦眼泪,她笑道:“阿姐不是同你说过了, 男子汉不能轻易掉眼泪。”   顾瑾委屈的瘪了瘪嘴:“可是,可是……”这次不一样啊,他虽年纪小,但早年尝过不少人情冷暖, 先前来了一个祝建白,这回又是个王爷,他的阿姐不一样啊。   顾初宁叹了口气, 然后摸了摸顾瑾的小脸:“今天先生留的课业写完了吗?”   顾瑾抽了抽气:“还没呢,”他狐疑的看着顾初宁,怎么无端端地提起这事来了。   顾初宁道:“那先回去写课业, 明日还要读书呢,”她安慰地道:“阿姐自有办法, 你就放心吧, 过几日就好了。”   顾瑾原本非常忧心,可此刻听见顾初宁这么说就忽然有信心了,他的阿姐从不骗他, 阿姐说的每件事都做到了,这次也会同从前一样的。   顾瑾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阿姐, 瑾哥儿明白了,我这就回去读书。”   待顾瑾走后, 珊瑚才忧愁的说道:“姑娘,您说的法子是什么啊?”   顾初宁闻言半垂了眉眼, 她忽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今天是十一月初十了,”珊瑚虽然讶异,但还是回了顾初宁的话。   十一月初十,那再有五天他便能回来了,顾初宁想到这里闭上了眼睛,如今她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了,可现在的她要凭着什么名目再去接近他呢?   …   离京城不远处的一个驿站里,一个小厮恭谨地端进来一个火盆,他暗暗嘀咕道:“天儿是越来越冷了,这两位大人风雪兼程,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受住的。”   小厮虽然想得多,但面上一点都没有显出来,只是乖顺的把火盆放在地上,然后悄悄地退出去,临出门前,他眼尖的瞧见前头的那位大人好像在读信,他轻声的合上门扇。   程临眉头紧锁,他悄悄的望着前头的陆远,也不知道大人在读什么,竟这般认真。   陆远眉心的皱痕明显,他看着信纸上分明的字迹,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她竟被逼做妾,对方还是极风流的萧尘……   自从上次顾初宁被刺杀以后,他就在暗中布下了隐卫保护顾初宁,寻常时候不必报告他,有要紧事的时候才会写信,这次的信件则是因着萧尘一事了。   好半晌都没有动静,程临忍不住开口:“大人,现在天儿晚了,您暖暖身子吧,”他以为是公事。   陆远不急不缓的将信纸仍在火盆里燃尽,然后负过手去:“不必了,咱们现在就走。”   程临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更何况之前大人就没怎么歇过。   陆远很是担忧,这样的情况下,她该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啊,他要尽可能快的赶回去。   陆远拿起披风就往门外走,程临看了看火盆里燃成灰色灰烬的信纸,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风雪兼程,不眠不休,陆远终于提前两天赶回了京城,他一回京城就到了济宁侯府的门前,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却忽然停住了步伐。   程临掩住风雪,疑惑道:“大人,如今都到了,您怎么不进去?”   陆远牵住缰绳,他想了想之前同顾初宁的一切相处,忽然道:“程临,不急,咱们先回去。”   程临:“……”他觉得大人疯了。   先前一收到信就疯了一般的往回赶,这几天里从未合过眼,外面的雪下得这样大,大人也从未退缩,生生早了两天赶回来,可眼瞅着都到地方了,竟然要转身回去,他觉得陆远是受了什么刺激。   看着陆远逐渐远去的身影,程临在风中凌乱。   …   珊瑚狠狠地把门摔上,然后恨恨地剜了一眼那起子看热闹的小丫鬟,都是些什么人,现在瞧见热闹就凑了上来,如同闻见腥儿的猫。   顾初宁却没有理会,她闭着眼睛,想起了今晨听闻的消息,说是陆远一大早便赶回来了,她心下好奇,陆远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顾初宁抿了抿唇,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睁开眼睛:“珊瑚,帮我拿一套能见客的衣裳。”   到达陆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陆宅的门牌上挂了两个大红灯笼,细细的雪从天上飘下来,前面的门童一见顾初宁就乐了:“表姑娘,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大人如今在府里呢,”先前顾初宁来这儿住过几日,他们这些下人都是见过的,此时见顾初宁来也不意外。   顾初宁笑着应了,到了府里就有先前的嬷嬷迎上来,那婆子满脸堆笑:“表姑娘来了,大人在暖阁里吃酒呢,约莫着是方才回来有些累,特意嘱咐奴婢整治了一桌菜。”   顾初宁点点头,她看着院子里熟悉的一切,上次来是为了躲避灾祸,如今来又是求着陆远,这两次真是殊途同归,她苦笑了下。   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暖阁,廊庑下一排昏黄的灯笼,投在雪地上显得十分的柔和,那婆子见到了地方就退下了,顾初宁转过头对珊瑚道:“你也先去歇会儿,我自己进去。”   珊瑚紧张的点了点头,如今熟识的人里,就只有陆远一人有希望能救自家姑娘了,他毕竟是皇上器重的宠臣,虽然比上萧尘这样的皇亲国戚要差一些,但这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顾初宁推开了槅扇,然后缓缓的走进去,屋里面极暖,她一进屋就感受到了一股热气,面色瞬间就红了起来。   她心下很是忐忑,毕竟如今她只是一个表姑娘,与陆远相交不深,纵然陆远先前救过她几次,也算不得什么,这其中的原因有几分是亲戚关系,还有几分则是因着她像莲娘。   可现在她面对的却是齐王萧尘,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一向圣眷优渥,就算陆远颇得皇上的赏识,但与萧尘相较就说不定如何了,可如今她也只有陆远一个希望了。   顾初宁撩开帘子,她一眼就望见了熟悉的暖阁,案几还是放在琉璃窗子旁边,上面果然是一大桌儿菜。至于陆远,他竟然趴伏在桌上,一旁东倒西歪的放着好些酒瓶,顾初宁有些惊讶,他这是喝醉了。   顾初宁缓缓地坐在他对面,陆远还是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来,露出的小半张侧脸俊秀极了,他竟然睡着了。   顾初宁见状想要帮他盖上一个滚毛毯,却发现桌上的菜色几乎全是她爱吃的,正中央就是她极爱的羊肉汤锅,其余的菜色也是她喜欢的。   顾初宁很是惊讶,这桌菜怎么瞧着像是为她准备的一样。   目光微转,顾初宁瞧见了一个珐琅盘子,里面盛着的竟然是冰糖葫芦,屋里太热了,此时冰糖葫芦都化了,浓浓的糖霜融在珐琅盘子里,像是流了泪一般。   顾初宁想起那日陆远醉酒失态时就买了一串的冰糖葫芦,她有些狐疑,他现在还这么喜欢冰糖葫芦。   就在这时,陆远的手指微动,他渐渐醒转过来,他迷茫的撑起身子,待看见对面的顾初宁时才清醒过来。   他的嗓音是喝过酒后的沙哑:“你来了。”   顾初宁听见这话脸就红了,她这次上门就是为了求陆远帮她,他显然是猜到了她的来意,她抿了唇,好似自她重生回来以后就只会给他惹麻烦了。   顾初宁半垂下脖颈,露出一小截儿白皙如玉的皮肤,几乎要晃花他的眼,陆远又喝了一口酒。   顾初宁没有敢看陆远的眼睛,她的声音很低:“我这次来,是为了齐王的事,我是想……”她说到这里停了半晌才道:“是想求你……帮我。”   陆远闭了闭眼睛,果然,都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是没有告诉他她的身份。   之前是一腔赤诚,他只想帮她,这才风雪兼程回来,可他转念一想,她要这般隐瞒身份到什么时候呢,她为什么要在他面前隐瞒身份。   他先前是想慢慢来,怕吓到她,这才极力在她面前不露出马脚,假装自己不知道,可这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她还是像从前一般隐瞒身份。   如果他这样等下去,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承认,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极冒险的决定。   陆远答非所问,他看着珐琅盘子里的冰糖葫芦:“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冰糖葫芦,还说在庄子里吃不到,如今怎么不吃了。”   他说完才发现这冰糖葫芦化了:“没关系,外头还有。”   顾初宁忽然想起来那个久远的记忆,那时的小阿远倔着性子不肯吃爱吃的甜食,她就骗他说他很喜欢冰糖葫芦,然后哄了他吃下去。   顾初宁想着就笑了起来,她那时说谎了,没想到他竟记到现在,她刚要回话,面色就瞬间苍白了起来。   不对啊,这话分明是从前的徐槿对陆远说过的,可现在陆远却对她说了出来,他认出……她来了。   顾初宁听见了她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你……知道了?”   陆远却没有答话,他望着眼前的顾初宁,然后忽然起身将她抵在身后的软枕上。   顾初宁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香味和酒香,是属于陆远的独特的味道,而他眼睛里的情绪也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   案几上摆了一个燃的正旺的蜡烛,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陆远的目光从她细腻如雪的肌肤移至玲珑如桃花的眉眼间,然后缓缓俯身在她耳边,沉声说:“顾初宁,嫁给我,你跑不了了,”他不再是孩子了。   琉璃窗子外又飘起了新雪。 第66章   陆远话音落下后, 屋子里就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宁静当中。   顾初宁觉得她好像在做梦,还是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前一刻他说认出她的真正身份了,下一刻就说要她嫁给他,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依旧是雪夜灯火前俊秀至极的陆远, 这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顾初宁好半晌才寻回她的声音,她说:“你先放开我……”她的手腕被陆远紧紧握着, 整个人也被他抵在软枕上头,她有些害怕。   陆远见到她雾蒙蒙的眼睛,到底是放开了她, 他还是怕吓到她。   案几上的灯火跳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噼啪声。   顾初宁压下心底各种复杂的思绪, 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她一直以为她掩饰的很好, 可方才陆远话里头的意味分明是认出她有一段时间了。   陆远却答非所问,他看着琉璃窗子外头细细的雪,然后轻声道:“顾初宁, 这世上从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一个人的饮食习惯、行为爱好怎么会和另外一个人相同, 除非那根本就是一个人。”   陆远回想起与顾初宁再见以来的全部事情,她说的话, 做的事,都与妧妧相同, 她就是妧妧。   顾初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裙裾上的花纹,然后哑声道:“可这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陆远说:“妧妧,我与你曾相伴四载。”   他父母早丧,兄长也随之而去,偌大的宁国公府里只如空气一般,直到她来了府里,他的生命才重新有了色彩。   这四年是他生命当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是他一生都想要珍惜的时光,她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道光,他如何会忘记她,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她早已换了身份容貌,她真的从未想过他会认出她。   顾初宁抬眼望向陆远,她艰难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若是认出她多时,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陆远忽然笑了一下,眉梢眼角都泛开了涟漪:“可是,顾初宁,你也从未告诉过我啊。”   陆远的声音轻的像是一句呢喃,分明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顾初宁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顾初宁,我初始认出你时是多么欢喜啊,一路骑马去寻你,我想问问你这六年你过的如何,这些日子你还好吗,我想同你说这六年来我的一切事情,可到了你跟前的时候,我却发现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陆远继续道:“你从我告诉过我你的身份,你甚至在隐瞒,”他顿了顿看向她:“那日你在见到我时下意识就把你抄的经书给掩上了,你在怕什么啊?”   “你在怕什么,告诉我,”他问。   仿佛是一道惊雷响彻于脑海,顾初宁想通了一切的事情,怪不得那天他那么失态,还问她能不能抱抱她,原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情伤,也不是因为莲娘,一切只因为他认出了她。   顾初宁眼睫微动,泪珠就滑落下来。   她不是故意的,最开始醒过来时她第一个就想找到他,六年时间已过,对她来说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可于陆远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六年,她想寻到他问他过得好不好,欢喜不欢喜。   待她来到京城以后知道他过的好她就放心了,她纵然想告诉他,可这样匪夷所思的借尸还魂旁人如何会信,她以为他不会相信,还会以为她是失心疯,这才隐瞒了下去。   再之后就是那个梦了,她怕危及到他的安全,她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的埋葬起来,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从蛛丝马迹中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眼泪一瞬间就流了满脸,顾初宁哽咽道:“阿远,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自小就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现在又以为她不告诉他是不把他当回事,他该有多么难过啊。   可是不是这样的,前世那四年也是她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段日子,她早把他视作亲人了,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顾初宁本来不想哭的,可眼泪就是流个不停,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落在她的脸上,陆远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陆远看着指尖晶莹的泪水,她也是在乎他的吧,然后道:“妧妧,其实我直到刚才都在等你告诉我,可冰糖葫芦都化了,你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拼命赶回来就是为了帮她,可他想,若是他永远不挑破真相,她是不是永远都缩在壳子里。   顾初宁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好似要把眼泪流尽一样:“阿远,对不起……”   指尖上的泪水滑落在衣袍里,瞬间就消失不见了,陆远缓缓道:“只要你回来就好,”他在这无望的日子里等了她六年,终于等到她回来了。   陆远忽然抱住了顾初宁,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甜香。   良久,顾初宁才停住了眼泪,她想起了少时的阿远,他那时多么依赖她啊,现在见到她“死而复生”也是会高兴的。   烛火又闪动了一下,顾初宁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她仔细想了片刻才想起来,然后挣扎着出了陆远的怀抱:“你方才说的……要我嫁给你是什么意思?”顾初宁先前是太过震惊于陆远识破了她的身份,竟然将他说的后半句话给忘了,这句话同样叫她震惊。   怀中的温软忽然消失,陆远有些怅然若失,他此时的酒醒了大半了,也意识到先前说的话太过直接了,她若是知道他爱慕她、想娶她,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说不定还会觉得他是疯了,从此彻底的远离他,不想见他。   陆远的身上忽然出了一层冷汗,抿唇道:“我……”他停了片刻才道:“是萧尘的事,他想强纳你为妾,就算我在皇上面前略得几分脸,可若是想与萧尘对抗也很是为难,所以我想,不如叫你假意与我结亲,我再与皇上说咱们俩两情相悦,那样萧尘就无法强迫你了。”   顾初宁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松了口气,幸好陆远说的这话是为了救她于水火之中,不是真的想娶她。   可下一瞬她就摇了头:“不行,这事不可以的,我是你的长嫂,我们决不能成亲。”   “可那只是做戏,”陆远道。   顾初宁还是不同意:“不成,你若是在皇上面前如此说了,那就非娶我不可了,那样我会耽误你一辈子的,你怎么去寻自己喜欢的姑娘,”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这样耽误陆远。   陆远苦笑,我喜欢的姑娘就是你啊。   顾初宁咬了咬唇:“我们再另想办法,这样绝对不成。”   陆远低下了头,他方才其实根本就是在扯谎,他与皇上不仅是君臣,更是朋友,他若是想叫皇上阻止萧尘只消一句话就成,他方才那么说是为了叫她能嫁给他,可他没想到她竟然为了他的“幸福”拒绝了他。   顾初宁此刻也是心乱如杂,眼下陆远也没有办法了,难不成她真的要嫁给萧尘不成。   这可真是办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陆远想了半晌道:“这事不必着急,我有法子拖一段时间。”   顾初宁疑惑道:“是什么法子?”   “到时我向皇上递折子建议萧尘外出办公,外头有好些政事要忙,他一出去就得段时间,咱们再想想法子,”陆远说。   顾初宁闻言松了口气,陆远虽然做不到拒亲之事,但这种朝臣的政事他还是能参言的,那么她就又有一段时间好好想法子了。   外面忽然响起了敲更的声音,顾初宁从琉璃窗子往外看,天色已然全黑了,她是时候回去了,不然纪氏和宋芷会担心的。   这一晚上历经了太多的事情,大起大落,顾初宁道:“我是时候回去了。”   陆远起身送她:“我送你出去。”   两个人穿戴好斗篷才往外走,一直到了廊庑下,陆远拿了草靶子上的一个冰糖葫芦:“给你,”他想了想又道:“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吗?”   顾初宁接过了冰糖葫芦:“你是阿远,我也一直是妧妧,”她们早就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了。   陆远笑了下,俊秀的眉眼在这黑夜里熠熠发光。   直到回了马车里,顾初宁尝了一口冰糖葫芦,酸甜的很,她皱了鼻子,她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她其实不喜欢冰糖葫芦吧。   …   小院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原本萧尘要求娶她弄得府里热闹的很,可现在萧尘出去办差,约莫得段时间才能回来,这事就暂时落下帷幕了,那些碎嘴的婆子也不再盯着她不放了。   陆远说到果然做到,顾初宁想。   虽然还有些婆子以为她是被萧尘忘了,毕竟那是天之骄子的王爷,岂会看上她这么个破败的表姑娘,都在背地里说她,可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顾初宁又裁纸抄写经书,这段安静的时光总是不安稳的,她还要再想法子。   她正在抄写经书的时候,外面又闹起来了,她的字都写错了一个,又浪费了一张纸,顾初宁放下了笔:“珊瑚,外面怎么了?”   珊瑚刚从外面回来,闻言就道:“不知道,奴婢就瞧着外面热闹的很,比前些日子齐王来求娶您时还要热闹,”她心里暗暗嘀咕,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终于在晚间得到了解答。   宋芷一口气喝下了一碗热茶暖身子,然后神秘兮兮的对顾初宁道:“府里这些日子真是太热闹了,前几天是你的事,今儿又发生了一桩大事。”   顾初宁好奇道:“到底怎么了?”   宋芷舔了舔嘴唇:“我今儿下午正好在五福堂陪祖母说话,忽然间有人拜访,祖母就叫我回去,”她回忆起刚才的事:“当时嬷嬷跟祖母说了些事,我就发现祖母的面色很不对劲儿,瞧着很是吓人。”   顾初宁问道:“然后呢?”   宋芷就道:“我很是好奇,就假装走了,其实躲在门后听祖母她们说话,结果就叫我听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宋芷这般说话简直掉足了顾初宁的胃口,顾初宁又问:“到底是什么事?”   宋芷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她也还在震惊当中:“你绝猜不到,嬷嬷同祖母说三妹妹回来了!眼下正在偏房里等着侯见呢!”   三妹妹,是宋芜,顾初宁瞪大了眼睛。   据她所知,三姑娘宋芜不是失踪了十五年,如何会在这样的风雪之夜回来。 第67章   一旁的珊瑚原本正在给顾初宁倒热茶, 此时听宋芷这般说差点没拿稳茶水,将将要洒出来的样子。   顾初宁见状笑了一下:“可见咱们都震惊的很。”   珊瑚心有余悸, 她手里拿的可是滚烫的茶水,幸好是拿住了,若是洒到姑娘身上可就完了。   虽然有珊瑚这么个小插曲,但顾初宁还是很震惊, 若是说起三姑娘宋芜的事,那要打她来府里说起了。   初来侯府时她就知道了府里有个丢了的三姑娘,是个人人都提不得的禁区, 宋老夫人和济宁侯这么些年也从未放弃寻找过她,可始终都没找到。   按说都十五年了,三姑娘怎么会今儿自己寻过来。   顾初宁就问:“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宋芜真的回来了, 那在府里足可以引起轩然大波。   宋芷点了点头,很是确定的道:“自然是真的, 我听得千真万确。”   顾初宁蹙了眉, 她想了想道:“三姑娘若是回来,老夫人和侯爷定然会很欢喜的。”   宋芷却摇了摇头:“这事儿现在还说不准呢,做不得数, ”她接着神秘兮兮的道:“你以为过去的十五年里没人来认过亲吗?”   顾初宁一听就明白了,济宁侯府丢了宋芜的事是整个京中都知晓的, 府上定然会在全国各处张榜寻宋芜,济宁侯府又是这样的勋贵人家, 少不得有些歪心思的来冒认,她咬唇道:“难不成这个有可能是假的。”   宋芷叹了口气:“可不是, 前些年府上来过好些人,都说自己是三妹妹,可最后证实都不是,不过是起了心思想要攀附富贵,这才做了昧良心的事,所以说啊,这个也不见得是真的。”   宋芷想到这里有些心酸,前些年有自称是宋芜的人上门时祖母和大伯父欢喜的不得了,可最后却都是假的,日复一日下来,他们也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宋芷烦躁的道:“我倒希望这个是真的,这么些年来大伯父也没有再娶妻,他和祖母两个人都为此事伤心,若是三妹妹真的回来就好了。”   顾初宁也这么想,她来济宁侯府这么长时间,自然看出来宋老夫人和济宁侯心中对宋芜的挂念和愧疚,这么生生折磨了十五年,就是当时有再大的错儿也足够原谅了。   说到这里,顾初宁好奇道:“老夫人她们是如何确认是不是真的三姑娘啊?”   也怪不得她好奇,如今哪里有方才查验身份的法子,更别提刚出生就丢了的,连样貌都不清楚。   宋芷也不知道,她喝了口茶:“这事哪里是我这么个小姑娘能知道的,只是隐约听说是有什么信物,似乎是个玉佩?再有什么旁的法子就不知道了。”   顾初宁一想也是,宋芷能知道这么多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知道那么核心的秘密,若是叫除了宋老夫人和济宁侯以外的人知道了,那这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来认假亲的人就更多了。   宋芷说到这里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听说来认亲的那小娘子今儿住在一家客栈里,明日才会过来,这么些年来我也就是听说过,好想见一见这人长的什么模样啊。”   顾初宁笑道:“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叫你见到。”   宋芷的好奇心上来了:“前几年是我年岁太小了,今年我若是求求祖母……”她说到这里就停下了,想也知道宋老夫人不会同意的。   宋芷握了握手:“待明日我再想办法!”   顾初宁无奈的看着宋芷,这事早晚要出结果的,宋芷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   第二天一早,宋芷就来了小院儿,她张罗着叫顾初宁一起去五福堂看望宋老夫人。   按说往常这种时候,她们俩总是一起去见宋老夫人,陪宋老夫人说话儿,可今天顾初宁怎么看宋芷怎么觉得她动机不纯。宋芷却不管那么多,一路拉了顾初宁往五福堂去,俩人照旧同宋老夫人说话解闷,待老嬷嬷过来在老夫人耳边说话时才告退。   宋芷和顾初宁自然是告辞了,俱都向宋老夫人行了礼,然后才出了门去。   宋芷果然没有走,她把顾初宁拉到了一个隐蔽的窗子处,这里四下无人,很是安静,宋芷悄悄的道:“咱们在这儿等等,我倒要看看那个说是三妹妹的人生的什么模样!”   顾初宁:“……”她就猜到宋芷会这么做。   顾初宁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时节很冷,她差点要忍不住的时候终于有动静了,宋芷连忙用手指捅了一个小洞,然后凑过去仔细看。   顾初宁的好奇心也起来了,她虽然是被宋芷拉过来的,可此时也不免好奇,耳朵也凑过去听了。   许是离的太远,她听不清屋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宋芷就把她拉过去,俩个人凑近了去看。   顾初宁能看清屋里面的光景,最上首的自然是宋老夫人,她依旧慈眉善目,下头立着的姑娘应当就是那自称是宋芜的人了。   顾初宁仔细去看,那年轻姑娘生的十分貌美,眉清目秀的,很是温婉,她见了这姑娘的长相就很震惊,原因无他,实在是同济宁侯的妻子生的太过相像了,她是在小佛堂瞧见的侯爷妻子的画像,如今一看竟有七八分相似。   宋芷也是见过那幅画像的,此刻也瞪大了眼睛,不过两人到底是在偷看,也不敢闹出动静来。   顾初宁就瞧见宋老夫人的脸色果然变了,她们又说了几句话,那年轻姑娘又递给宋老夫人一个什么东西,顾初宁仔细去看也只能隐约瞧见那是一块玉佩,那玉佩好似与寻常的玉佩不大相同,像是个什么动物雕刻成的形状。   接下来的事情她们就瞧不见了,只见宋老夫人领着那姑娘进了内室,外间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瞧了。   宋芷趁此机会带着顾初宁一起离了五福堂,然后又回了小院儿。   宋芷惊魂未定,此时才敢开口道:“这女子怕真是三妹妹吧,她与逝去的大伯母生的实在相像。”   顾初宁点了点头:“依我看,这回十有八九是可能的,”这姑娘与逝去的侯夫人实在太过相似,若是没有旁的证据,只看相貌的话几乎就能确定了。   宋芷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方才你也瞧见了,她不只相貌生的像,就是那玉佩显然也是真的,怎么祖母没立时认了她,反而领她进内室了?”   顾初宁一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记得那姑娘递上玉佩时,宋老夫人的表情是十分震惊的,显然那玉佩是真的抑或是与真的极是相似,有这两点几乎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怎么还没认下来。   顾初宁猜测道:“难不成老夫人手里还有什么证据?”   …   五福堂里。   内室只有三个人,宋老夫人依旧站在上首,饶是她活了这么大的年岁也难以宁静下来,实在是这姑娘太像宋芜了,不只是相貌生的像她娘,她的手里更是有那块玉佩。   宋老夫人失神的望着手里这块玉佩,料子是羊脂白玉,雕成了一尾鱼的形状,正是当年芜姐儿带着的玉佩。   下面的姑娘眨了眨眼睛,她委屈道:“老夫人,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不信我?”   宋老夫人吐出了一口气:“不是老婆子不信你,不过这等关乎血脉的大事,还是要慎重一些为好,”其实她已经信的差不多了。   “那您是打算如何……”姑娘怯生生的问。   老嬷嬷在一旁笑着道:“如今只差这最后一关了,姑娘,只要让老奴再瞧一眼就成。”   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前一凉,原来是老嬷嬷将她的衣襟给解开了,露出了大片细腻的胸脯。   宋老夫人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姑娘胸前的肌肤白皙若玉,一点瑕疵都没有,几乎要晃花她的眼。   宋老夫人的身子先是晃了一下,然后才抿紧了嘴唇:“你根本不是芜姐儿!”   那姑娘登时就慌了,不是说只要有这假冒的玉佩就成吗,她以为她可以凭着这张脸就能让宋家人相信。   老嬷嬷一看她这样还有不明白的,这又是一个骗子。   宋老夫人看着手中的这块玉佩,想来这玉佩也是个假的了,也是,她们找了宋芜这么些年,若是有人知道了这玉佩是什么样子,然后再仿造出来是极有可能的。   宋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好在还有旁人不知道的最后一个证据。   宋芜的胸脯上有一个胎记,是四瓣花的形状,瞧着极像桃花瓣。   …   接下来的事就很是奇怪了,关于那姑娘的消息再没有一点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似的。   顾初宁和宋芷面面相觑,想来那生的极像侯夫人的姑娘也是个假冒的了,若不是那日宋芷拉着她过去,这事在府里可谓是一点风浪都没有掀起来,根本没人知道。   顾初宁和宋芷自觉的闭上了嘴,这样的事情还是假装不知道为好。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顾初宁又重新陷入了忧愁,萧尘的事到底横亘在眼前,她还随时面临着被送去做妾的危险,好在萧尘还有段时间才能回来,这事也算不得紧急。   可凭她如何能救出自己,这事还是要看陆远了,说到这里,顾初宁的心情很是复杂,俩人自那晚以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顾初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珊瑚走过来道:“姑娘,您先换上衣裳吧,等会儿还要出去呢。”   顾初宁才想起来宋芷几个人邀了她一起逛街,说是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大的很,不仅菜色好,里头更是有歌舞表演,有趣儿的紧,就是宋芙也要过去,宋芷就非要拉着顾初宁也过去。   先前已经订好了雅间,故而不急,几个姑娘就在街上闲逛起来,许是要过年了,街上的年味特别浓,好些摊贩,还有放烟花的,热闹极了。   人潮涌动,几个小娘子很快便被分开了,顾初宁打算去放烟火那里瞧瞧,那里的人相对少些,正在她往那边走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壮年男子狠狠地撞在了她的身上,她低呼一声。   珊瑚喊道:“你这人走路不看路吗,这般不长眼,”自家姑娘这么弱的身子若是被这壮汉给撞坏了可怎么办。   那壮汉憨厚一笑,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二位姑娘了。”   顾初宁不想惹麻烦,点了点头就要走,可还没等她走出一步,就看见她的口鼻被一块帕子捂住。   顾初宁的身子当即就软了起来,临闭上眼时她瞧见对面又走过来几个男子,像是一伙的模样,他们手里拿着一个麻布袋子。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顾初宁失去了意识。 第68章   顾初宁觉得她的眼皮异常的沉重, 鼻息间还是那股子浓浓的香味。   好半晌,顾初宁才醒转过来, 她睁开眼睛就望见了床柱上垂着的大红色帷幔,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很是暧昧。   顾初宁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在街上被迷晕了,她还记得临晕倒前对面走来的壮汉……她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心下有些紧张, 看来她是被带到这里来了。   顾初宁不敢乱动,她只是轻轻起身,然后抬眼打量这屋子里的环境。   她正躺在一张极大的床上, 这床四周都悬着大红色的纱幔,再往外则是案几和桌椅,地上铺着珊瑚织锦毛毯, 各处的摆设好不精致,最为奇特的是, 在屋里的最西处是一个池子, 那池子还冒着水雾,在这昏暗的环境里犹如仙境一般。   顾初宁想起了来之前宋芷对她说的话,宋芷说她们要去的那家酒楼里不仅有歌舞表演, 最独特的地方就是每个雅间里都有一个池子,她心下微惊, 难道那绑了她的人将她带到了酒楼里?   顾初宁仔细回忆那壮汉的特点,她确实是从未见过的, 那人绑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顾初宁凝神仔细去听。   门口处一人道:“咱们用不用去屋里瞧瞧那小娘子,若是醒了可怎么办,那差事可就办砸了,主子定然饶不了咱们。”   “不是说那香能让人晕过去一段时间,她现在应当醒不过来,”他语气怪怪的道:“这可是咱们主子的女人,你还想多看一眼不成?”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这人又接着叹道:“怎么主子叫咱们把人带到这里来,回府上多好。”   “你忘了,咱们主子现在哪儿能在京里,就这还是偷偷摸摸的呢。”   “我倒是给忘了,”这人傻笑起来。   这之后就没有说话了,许是认真看守了起来。   屋内,顾初宁心中惊讶不已,这主子显然是认识她的,这人究竟是谁呢,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该想法子逃走。   那主子过一会儿定然会回来,她必须得趁现在逃出去,顾初宁拧了眉头,她要如何才能逃出去?   门口自然是不成了,那里有那俩人把守着,至于窗户那里……她稍微动下就会发出动静,也是不成的,那还能是哪里。   顾初宁咬唇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她望向了池子。   宋芷说过,这池子引得水都是烧的温热的水,这样才能在冬天游水,而且为了保持水的温热,所有的池子都是相通的……   顾初宁轻手轻脚的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然后覆在床上,用枕头将斗篷塞得满满的,似是有人在睡着一般。   做完这个之后,顾初宁缓慢地移到了池子边,然后轻轻地沉到了池子里,尽力不发出动静。   这水果然温热,顾初宁往墙壁处游,这里头果然是相通的,刚好能叫她通过,顾初宁小心翼翼地游到了另一个池子处,在这池子里她隐隐约约听见了说话声,显然这间屋子里面有人,她又游到了下一个池子里,她侧耳细听,这间屋子就没有动静了。   顾初宁心下松了口气,也算是她运气好,这两处屋子的池子里都没人,若不然她早就被发现了。   顾初宁已经闭了一会儿的气了,此时有些忍不住了,然后轻轻地浮上去,她刚露出了头,呼吸到一口空气,就发现这间屋子里竟然有人,她隐隐约约瞧见了一个玄青色的背影。   吓得顾初宁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她心中暗暗懊悔,这屋子里竟然有人,也太安静了些吧。   顾初宁打算故技重施,游到下一间屋子,可她仔细一看,那间屋里的池子也有人,似乎还是一男一女!   也就是说,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从下一间有人游水的屋子里出去,另一个则是从这间安静的屋子里出去。   这样的选择着实太难了,顾初宁完全猜不到哪个才更有利于她,时间久了,她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她一贯擅水性,才能在水下闭气这么久,可现在又要闭气,又要保持不发出一丝动静,她有些支持不住了。   就在最后一刻,没得选择的选择,她还是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出来了,可由于她闭气太久,刚浮上来时竟一时不察呛到了水,她顿时咳嗽了起来。   顾初宁挣扎着扶住岸边,就瞧见前面那抹身影转过了身,纵然那人面上带了错愕之色,也俊秀至极,竟然是陆远。   陆远转过头就看见池子里水花沸腾,岸边的人竟然是顾初宁!   陆远连忙走了过去,他还没来得及问顾初宁,就见她面色苍白,呼吸不匀,他一把将顾初宁给抱了出来:“妧妧,你怎么在这里?”   …   宋芙几人已经汇合了,但雅间却不见顾初宁。   宋芙身为长姐自然是要都照顾到的,闻言就问:“宁妹妹去哪里了,你们方才可是有谁见到了她?”   宋芷摇了摇头:“方才大家都是分开的,她说不定是在外面玩儿的开心呢,应该过一会儿就能回来了。”宋芙就道:“反正咱们也才上来,一时间有事拦住也是有可能的,等菜色都上齐以后再说,若是那时候宁妹妹还没回来咱们再去寻她。”   宋芷几个人都是同意的,闻言点了点头。   而另一间屋子里,两个守在门前的侍卫纳罕道:“怎的主子还没回来,不应当啊。”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况是那样的绝色美人,自家主子可是垂涎顾初宁已久了,怎的这许久还没回来。   “屋里头的那个也没动静,是不是还没醒?”   “那迷药的劲头还成,应当是还没醒。”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发现屋里还是没动静,然后才打算进屋去看,一进得屋里就瞧见了一个水红色的斗篷,此时正躺在床上,应当是在睡着。   一个侍卫就笑道:“这斗篷是那小娘子穿的,我说你多疑什么,”他话音刚落,另一个侍卫就挥了挥手,他下意识的就逼近了嘴。   那侍卫一步步向床榻靠近,最后走到斗篷处,轻轻一掀,那斗篷下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全是枕头。   这俩人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很是难堪,他们原以为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当是跑不出去的,甚至没有把顾初宁绑起来,可谁知顾初宁竟然给跑出去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咬咬牙道:“追!”挨门挨户去搜。   …   珊瑚织锦毛毯上,顾初宁头发散开,湿漉漉的铺了一地,双目紧闭,看着极难受的模样。   陆远轻轻拍了拍顾初宁细嫩的脸颊,然后道:“妧妧,妧妧?”   陆远想起方才她剧烈咳嗽的模样,看来是呛了几口水,这才导致现在昏迷的,他想完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手伸向了顾初宁的脖颈处。   冬日的衣裳都很厚,尤其是沾了水以后就更加沉重了,他若是想挤出顾初宁呛得水就必须得解开她衣襟。   顾初宁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的夹棉小袄,陆远快速的解开了她脖颈处的盘扣,一粒粒解开,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几乎要晃花人的眼,她脖颈上还有一根细细的红绳,似乎是坠着什么东西的模样。   陆远却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他又扯开些衣襟才开始按压顾初宁的胸臆,过了一会儿就见顾初宁吐出几口水来,他的心立时就松了口气,只要能吐出水来就好。   顾初宁果然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就望见了陆远的下颌和喉结,再往上移则是长长的睫毛,她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生的果真是极俊秀的,不愧有玉郎的称号。   陆远轻轻舒出一口气,然后抬手将她扶了起来,一双眼乌压压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实在不怪他好奇,这样的夜晚,她犹如话本子里的水妖一般从池子里出来,当真是动人心魄。   顾初宁此时已经好了许多,能顺畅的说话了,然后清了清嗓子道:“今晚的事说来话长……”然后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陆远越听下去脸色越差,最后简直如罗刹一般,反而透出一股子妖孽的气息来,他实在想不到在京中竟然还有人针对顾初宁,甚至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好在顾初宁会水,且这酒楼的建造特殊,若不然他几乎不敢想象那结果。   陆远握紧了拳,压下心底的怒气道:“你可知道绑你来的人是谁?”   顾初宁凝神想了片刻,她先前是太过慌张以至于忘了思考,可现在回想起那两个侍卫的对话,她却隐隐知道了些什么。   他们说那主子垂涎她颇久,而且今日本不该出现在京城,这一切的条件是如此的符合一个人,那就是萧尘。   可这到底是怀疑罢了,况且萧尘已然要她做妾了,怎么会提前行此勾当,再者说萧尘现在应当不在京城,她想不通,顾初宁就没有回答陆远。   陆远见她眉眼低垂,团扇一般的睫毛眨啊眨的,然后才想起来道:“地上终归有些凉,我扶你去床上歇着吧。”   顾初宁刚要点头,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她面色一变就道:“糟了,是不是那伙儿人来寻我了?”   声音离的越来越近,顾初宁面色越发苍白,若是叫他们发现了可怎么办。   就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刻,陆远忽然起身将顾初宁压在织锦毯上,整个人覆在她上面,两个人呼吸相闻。   陆远的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他低下头就是顾初宁玲珑精致的眉眼。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了,骤然的一声“吱呀”声,那侍卫瞧见屋里有一对正紧紧叠着的男女,姿势暧昧,虽然瞧不见那女子的脸,但玄青色与樱色的裙角相映,说不出的风流暧昧。   陆远故意发出了疑惑和愤怒的声音,那侍卫以为他打搅了一对鸳鸯,立时就关了门走了,压根没想到底下的人会是顾初宁。   待门扇重新被关上,顾初宁心底的那口气就彻底松下了,她安全了,她叫了一声:“阿远,”却看见陆远神色晦暗不明的瞧着她。   陆远低头望着织锦毯上的顾初宁,她的乌发浸湿,此时正湿漉漉的迤逦在织锦毯上,眉眼妖媚,唇瓣似花骨朵一般嫣红,而目光下移,则是一处白皙的几乎要晃人眼的肌肤,细白的皮肤上偏生还有一根细细的红绳,当真是勾魂夺魄。   顾初宁莫名觉得这样的陆远有些危险,她咽了咽口水,就看见陆远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胸脯。   因着刚才的倒地和挣扎,顾初宁解开的盘扣越发松了起来,又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而在她左边的锁骨下面,竟然是一朵桃色的四瓣花,灼灼盛放,妖娆至极。   陆远的神色更加幽暗,他的嗓音更加低沉:“这是你的……胎记?”   顾初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地界儿几乎要到她的胸口处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然后一把推开了陆远坐起来,继而系上了盘扣,好半晌才道:“是胎记,”这具身子的胸口处一直有朵四瓣花,像是个桃花的模样,妖娆又漂亮,奇特的很。   陆远被顾初宁推的半倚在地上,他觉得他的手有些无力,好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妧妧,那你有没有一个玉佩,是尾鱼的形状?”   顾初宁已经系好了衣襟,闻言有些震惊,陆远怎么会知道这个,她想了想就从脖颈处解下了一个玉佩,那玉佩用红绳系着,羊脂白玉的料子,生动可爱的一尾鱼形状:“这玉佩据说是……她从小戴到大的。”   先前因为丢过一次玉佩,顾初宁就把玉佩给装在匣子里保存了,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为求心安就又把这玉佩给戴上了,还特意用了一根红绳系着,贴在心口处,准保丢不了。陆远的神情有些呆滞,更多的却是震惊,瞧着很是吓人,顾初宁道:“阿远,你怎么了?”   陆远望着眼前这块玉佩,又想起了方才顾初宁身上那四瓣花的胎记,面色似喜似悲,他一字一字缓慢道:“妧妧,你说有没有一个可能……”   他是宋芜指腹为婚的对象,自然知道关于宋芜的一切事情,比如说那块玉佩,再比如说那朵四瓣花的胎记。   这事情,竟然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他苦苦思慕而不得的妧妧在六年后重新回到他身边,而这个身份是他的……未婚妻。   陆远继续道:“妧妧,你是宋芜,”他坚定有力的说着。   顾初宁第一个念头就是陆远在说笑,可见了他那般的神色,她却有些不确定了,她也不是个笨的,此时一联想到玉佩和胎记……   顾初宁苦笑道:“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顾初宁此时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济宁侯府一直寻找的三姑娘,她是宋芜。   那也就是说,她是陆远的未婚妻,她要嫁给……陆远。 第69章   顾初宁半垂了眉眼, 湿漉漉的发垂在肩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 水滴瞬间融进了珊瑚织锦毛毯中,晕染成了湿湿的一团。   她显然不可能瞬间就接受这个消息,顾初宁咬着唇,她有些迷茫, 她不是扬州府顾德庸的庶女嘛,亲生母亲纪氏早几年没了,她的生平皆有据可查, 怎么就会是济宁侯府的宋芜。   陆远看着顾初宁,她小小一个人倚在毛毯上,细嫩娇软, 肩头单薄,看着就像是受不住一样, 可怜极了, 他将一旁他的斗篷拿过来仔细地围在她的身上:“披着暖和些。”   顾初宁仍旧没有答话,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斗篷镶边儿的细毛。   陆远想了想道:“夜色深了,你也才从水中出来, 我送你回去吧,”她是从未有过的软弱娇嫩。   好半晌, 顾初宁才说话:“今晚我是同宋芷她们几个过来的,要怎么同她们说啊, ”她说完了才道:“对了,还有珊瑚, 我晕倒后她也不知所踪了。”   顾初宁细白的面颊上沾了几根发丝,陆远帮她捋到耳后:“嗯,你放心吧。”   陆远修长温热的手指还贴在她的面颊上,顾初宁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她只低低地应了一声:“也好,”她是相信陆远的,他承诺了就一定会办到。   …   马车走的很快,顾初宁进了屋就瞧见了珊瑚,珊瑚竟比她回来的还早,顾初宁惦记珊瑚的安危,连忙问起她的事情。   珊瑚见顾初宁没事就放下了心道:“先前奴婢见您被迷晕带走,之后奴婢就被他们打晕了,好在他们只是把奴婢扔到了街角里,奴婢一醒过来就去寻您,没成想半路上遇到了程大人,他就送奴婢先回来等着,说会帮着去寻您。”   珊瑚舒了口气:“奴婢想着就是奴婢去了也是添乱的,不如回来等您,好在天可怜见,您一点事都没有。”   今日之事算是有惊无险了,但又遇上了这么一件隐秘的消息,顾初宁叹了口气:“珊瑚,帮我准备洗澡水吧,”她还是再洗一个热水澡为好,免得着凉。   珊瑚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将热水澡豆准备好了。   净室里热气熏蒸,顾初宁浑身的疲乏都松泛起来了,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陆远同她说过的话,她到现在也不能接受,她怎么会是宋芜。   珊瑚从一旁的桶里舀出热水,缓缓地浇在浴桶里,这时节洗澡水总是凉的,她要时时注意着添水。顾初宁终于没忍住问道:“珊瑚,你是几岁过来服侍我的?”   珊瑚有些纳闷,姑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但还是认真回答:“奴婢是八岁的时候过去的,那时候姑娘也才不大,小小的人就帮着照顾姨娘了。”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她的身世来历从无一点问题,可见她是自幼在顾府长到大的,如何会是远在京城的济宁侯府的三姑娘宋芜,她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了。   顾初宁不愿意承认她的宋芜,因为一旦她是宋芜,她就要承担起宋芜该有的责任和一切,比如宋芜的婚约,可她是陆远的长嫂,如何能嫁给陆远。   但顾初宁忘了一点,这世间的事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该来的总会来。   …   翌日清晨,万嬷嬷被小丫鬟叫去五福堂,她的心里直泛嘀咕,老夫人无端端地要她过去做什么,自打她随着顾初宁进府,就见过宋老夫人一面。   很快便到了五福堂,万嬷嬷脸上堆笑,在廊庑下掸了掸衣裳上的风雪,若是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办,奴仆们是连头发丝儿都要整齐的。   到了屋里,万嬷嬷见到了五福堂坐着的人,腿肚子都直打颤儿,最上首是贵气的宋老夫人,左边一溜儿是济宁侯、三老爷、陆远,右边一溜儿则是女眷了,分别是二夫人和纪氏。   万嬷嬷头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府上的大人物除了外出办差的二老爷几乎全来了,她话都有些说不清了:“请老夫人安,”难不成是姑娘惹了什么事?   宋老夫人心里火热的很,几乎要忍不住了,但还是从容道:“去给万嬷嬷看个座儿来。”   万嬷嬷唬了一跳,她哪里敢受,连连摆手,可小丫鬟还是给她上了座儿,万嬷嬷如坐针毡一般,很不安稳。   济宁侯也早忍不住了,他的目光中全是急切:“万嬷嬷,初宁她……”他说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宋老夫人原本很是紧张,现下被济宁侯的模样给冲淡了几分,她接过来道:“万嬷嬷,咱们说话也不必藏私,你且说说,初宁是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   万嬷嬷的神情犹如见了鬼一般:“老夫人如何知道?”   万嬷嬷这般下意识的动作几乎叫在座的人都相信了,这样的神态可做不了假,宋老夫人又说:“你且说说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嬷嬷的心跳个不停,这样隐秘的事情宋老夫人如何会知道,如今又让她说出整件事,她是决计不敢的。   二夫人心道老夫人这是急的糊涂了,她笑道:“嬷嬷别怕,老夫人是怀疑初宁是咱们府上丢了的三姑娘,她如今问没有坏意。”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万嬷嬷被冲击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当年那个被丢弃的女娃竟是如此尊贵的身份,她好半晌才缓过神儿来,舔了舔嘴唇道:“这事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纪氏怀了身孕,顾德庸对她虽说还算可以,但一旦遇上了柳氏,纪氏就要遭些灾难。   那时候纪氏刚被抬进府里不久,柳氏正是对纪氏看不上眼的时候,整日明里暗里欺侮纪氏,待纪氏怀了孕,她就更加变本加厉,就在纪氏将要临产的前几天,柳氏忽然说纪氏的这一胎八字不好,容易冲撞府里人,怕是会挡财,最好是要去庙里求求菩萨。   当时纪氏就要生产了,随时都危险的很,可顾德庸不但不心疼,反而信了柳氏的话,要让纪氏亲自去拜佛,他看着纪氏的目光都觉得她不详。   纪氏一贯柔弱,却也被顾德庸伤透了心,主母的话又不得不听,万嬷嬷不得不忍着泪陪着纪氏过去,她心知柳氏就是想害了纪氏的命,这样冷的冬天,还是一个即将临产的妇人,要她去佛寺祈福,简直是狠毒至极,可恨顾德庸也是这般。   无奈之下,万嬷嬷陪着纪氏去了扬州府一座山上的古庙,那庙宇有些年岁了,颇得夫人们的喜欢,禅房里住了不少官夫人。   好在纪氏颇得小沙弥的照顾,好生过了些日子,可有一天,纪氏忽然难受,竟是要生产了,庙里的小沙弥心善,帮着请了大夫,纪氏就准备生产。   纪氏在顾府过的日子很是不好,此番上山也只带了万嬷嬷和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是柳氏的人,见状连忙下山回府禀报柳氏,再也没回来,万嬷嬷后来回过味来,柳氏是想一个人都不给纪氏留,好叫她无人照料,真是好狠的心。   结果很是不好,纪氏难产,生了一天一夜,生的是个男娃,可那男娃刚落地就没了气息,纪氏和万嬷嬷俩人除了哭就没旁的法子,毕竟日子还要过下去。   后来寺庙中有人得知纪氏生产,认为不吉利,纵然有小沙弥的照料,纪氏也不得不在生产的第二天就套了马车回去。   变故就生在回去的路上,为了能尽快赶回府去,万嬷嬷央着车夫捡了罕有人至的小路走,那小路上都是荒草树木,谁知她们竟听到了娃娃的哭音儿,那哭音儿断断续续的,像蚊子一般弱小。   纪氏见状叫停了车,万嬷嬷下车去寻,竟然在山道的荒草中发现了一个女娃娃,那女娃脸色青白,哭音都虚弱了,可见她们若是再晚发现几分这女娃就要被冻的没命了。   那时节常常有人将女娃丢到路上遗弃,她们只以为顾初宁是被遗弃的,纪氏心善,想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没了,这女娃也没人看顾,就把女娃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待回府后,柳氏以为纪氏生了个女娃,也没在意,这事就这么隐瞒下去了。   万嬷嬷说完这事后,屋里静了好半晌。济宁侯府喃喃道:“都对上了,都对上了,初宁就是……芜姐儿。”   宋老夫人也哭了出来,有了信物和胎记,就是这过程也同当年对上了,她们苦苦寻了十五年的芜姐儿终于回来了。   万嬷嬷小心翼翼问道:“老夫人,按说姐儿千尊百贵的,如何会被遗弃。”   这时候二夫人也缓过神儿来了:“怎么会是遗弃,那是有歹人作怪,”她说着有些气愤。   宋府的老家是在扬州府,那时候济宁侯带了妻子张氏去老宅祭祖,张氏当时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可谁知皇上派了急命要济宁侯回京,命令来的急,济宁侯一路上定然要风雨兼程,张氏自然是受不住的,他就留下了好些侍卫丫鬟在此,打算着让张氏在此生产。   张氏自此就在扬州府住下了,她是个信佛的,而且很是虔诚,就时常去寺庙拜佛,可谁知她竟然早产了,她同纪氏一样在佛寺生产了,好在芜姐儿很是健康。   跟随在张氏身边的婆子很是欢喜,当即就写了信回京,打算着出了月子再回京。   张氏刚生产完,精力不济,就叫乳母丫鬟照料宋芜,可谁知第二天宋芜就不见了,空空荡荡的禅房里只剩了一张小小的摇床,娃娃却不见了。   当时所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拼了命的去找宋芜,最后捉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丫鬟,原来那丫鬟自幼服侍济宁侯,对济宁侯心生爱慕,很是嫉恨张氏,她又是济宁侯身边的大丫鬟,一向有威信,大家都信服她,这才叫她偷走了宋芜。   张氏的陪嫁婆子狠狠地拷问了那丫鬟,那丫鬟也是嘴严,只道将宋芜扔到了一个山道上,说是哪里也不说,那时节可是冬天,一个刚落地的小娃娃怕是冻上一会儿就没命了。   后来又逼问了那丫鬟,那丫鬟才说出了地点,可等侍卫寻过去却没见人影,想来那时候该是被纪氏捡走了。   二夫人说完叹了口气:“还真是多亏嬷嬷了,府上侍卫寻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了,若是没有你们捡了芜姐儿,怕是早冻的……”   万嬷嬷心跳个不停,原来自家姑娘竟有这样的身世。   济宁侯也连连道:“多谢嬷嬷和故去的夫人了,若不是你们,咱们芜姐儿早就没命了。”   万嬷嬷摇了摇头:“当时我们姨娘没了孩子,幸亏有姐儿的陪伴,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呢,姨娘一直把姑娘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也算是一场母女缘分。”   宋老夫人喜极而泣:“可见芜姐儿是个命大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顾初宁知道万嬷嬷一大早就被叫走了,过得不多时辰,果然有一个小丫鬟过来叫她。   顾初宁穿好了衣裳和斗篷,一路往五福堂走,她既承了原主的身子,就要尽原主的责任,既然这是原主的亲生父亲和家,她也要尽孝心。   那小丫鬟是宋老夫人的心腹,此时看顾初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恭敬中带着几分讨好,然后清晰明了的将这些年的所有事情说与顾初宁听,也好叫顾初宁有个心理准备。   在到五福堂之前,顾初宁听完了所有的事情,她心下也是震惊的很,原来这里头有着这么多的过往与巧合。   在五福堂的廊庑下,顾初宁的步子停住了,她看着熟悉的五福堂,这里她来过许多次,屋里的人她也见过许多面,可这次再进去,就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了,她能适应吗?   珊瑚担忧的看着顾初宁,然后扶稳了顾初宁的胳膊,小声道:“姑娘,无论您是谁,珊瑚都在您身边。”   顾初宁的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她这两辈子,是徐槿,也是顾初宁,那么,她也能做好宋芜,她坚定地踏进了门槛。   屋里,宋老夫人的眼泪早就流了满脸,她一把将顾初宁拉进了怀里:“原来芜姐儿已经回来了这么久了,可恨祖母一直没有发现。”她想起这十五年来的苦苦追寻,一时间竟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顾初宁也听丫鬟说了这么些年的事,这里头有多少不为人道的艰辛,她不自觉地也哭了出来,这许是原主的情绪吧。   二夫人擦了擦泪:“老夫人,快别这么说了,芜姐儿能回来就是最好的,这就是血脉亲缘,兜兜转转,又叫芜姐儿回来了。”   宋老夫人破涕为笑,欢喜的不得了,她原就期待孙女的模样性情,在初识顾初宁时更是觉得她样样都好,恨不能叫顾初宁就是自己的孙女,现在这一切竟成真了,她几乎不敢想象。   宋老夫人才想起济宁侯来,她拉过顾初宁的手:“初宁,这是你父亲。”   济宁侯一向英武,面容严肃,可此时眼眶中都是热泪,他只说了一句话:“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当欢喜了,”他的整个家都因此而分崩离析,如今失而复得,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陆远舒了口气,她有了这般疼爱她的父亲和祖母,现在也当欢喜了,毕竟她前世亲缘淡薄。   而一直坐在旁边的纪氏震惊的回不过神儿来,她想起第一次见顾初宁时,她还笑着说顾初宁不像妹妹,原来竟不是亲生的。   …   五福堂的认亲已然完事,众人大悲大喜,现在已经各自回去了。   顾初宁则是单独跟着济宁侯去了供奉张氏牌位的小佛堂,她曾见过一次,当时只叹了一句,未料她们之间竟有这样的缘分。   顾初宁恭敬地给张氏上了三炷香,檀香袅袅,济宁侯舒了口气。   “你回来的晚,不知道你娘爱你至深,当年你甫一丢失,你娘就下了地,月子没做好,落下了一身的病,”济宁侯面色悲伤,回忆往事。   “你娘和我从不肯放弃寻你,她日日为此忧心,没几年就去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原本父亲想随着她一道去了,可父亲还要留下来找你,”济宁侯叹了口气。   顾初宁几乎可以想见,这些年他们遭了多少罪,她看着悬挂着的小像,画像上的女人眉眼温婉秀丽,嘴角带着笑,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这便是母亲的感觉吗。   济宁侯见她哭了,手足无措的,好半晌才想到拿帕子来帮她擦泪,他有些笨拙地道:“芜姐儿不哭,都过去了。”   顾初宁的心有些酸,她前世的父亲只当没有她这么个女儿,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疼爱她的父亲,她忽然有了亲近的感觉。   顾初宁低低唤道:“父亲……”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一声父亲却叫济宁侯湿了眼眶,他慈爱的看着顾初宁:“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在想,我的芜姐儿是什么样的,生的像我还是像你娘,你是调皮,还是文静。”   他絮絮叨叨的继续道:“现在父亲知道了,原来芜姐儿像我多一些,性子也文静,你娘若是知道了会很高兴的,她从前还同我说要帮你攒好些嫁妆,叫你风光的出嫁。”   顾初宁含泪笑了起来:“娘会开心的。”   济宁侯摸了摸顾初宁的头发:“以后你就在爹身边,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顾初宁“唔”了一声,这样好的父亲。   …   宋老夫人的笑容就没落下来过,她叫顾初宁过去一起用膳,济宁侯在一旁笑融融的瞧着。   一道道膳食像是流水一般的送了上来,好几十道菜,好些菜都是略尝了尝口就被撤下去了,丫鬟婆子传菜夹菜,好大的排场,顾初宁还是第一次见到。   济宁侯笑道:“母亲,您可别吓到芜姐儿,就捡些平日里喜欢的就成。”   宋老夫人也笑了起来:“是祖母糊涂了,”她亲自帮顾初宁夹了菜,又道:“初宁你搬过来和祖母一起住吧,你的院子是一直留着的,每天都有人洒扫,就是现在搬过来也成。”   顾初宁想说不必如此麻烦了,可见宋老夫人的神色这话就说不出口了,无所谓了,反正在哪里住着都一样。   宋老夫人似是说到了兴头上,一会儿吩咐要弦丝雕花的架子床,一会又要一成套的奁台妆奁,姑娘家没这个怎么成。   说完了这些又想起衣裳来,又吩咐绣娘给顾初宁量体裁身,给她做好些衣裳。   纷纷杂杂的,每一桩都是个大数目,顾初宁有心阻止,可旁边的济宁侯也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显然这俩人是想把这些年的东西都补偿给她,顾初宁也只得受了。   当天晚上,顾初宁就搬去了新院子,她当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屋子四时家具样样不缺,是顶珍贵的料子做成的,墙壁上悬着的字画都是千金难寻的,就是被子也软得像云一样,怎一个奢侈了得。   除了起居的屋子,院子里还有绣房,琴房,书房,齐全的不得了。   珊瑚就和做梦似的,她踩着脚底下软乎乎的地毯:“姑娘,咱们这是进金窝了?”   顾初宁也有些意外,济宁侯府不愧是百年世家,这般的底蕴,这一晚身份的巨大转变,主仆俩人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顾初宁是宋芜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济宁侯府。   这一下可谓是平地起惊雷,引起了轩然大波,府里各处的下人们都在议论此事,看着顾初宁的目光也很是恭敬,再不是从前对待一个表姑娘的模样了。   府里的姑娘们自然是心情复杂,前两天还是个如同浮萍一般的表姑娘,如今身份陡然一变,竟成了与她们平起平坐的姑娘,甚至比她们身份还高一截儿,因着是侯爷的嫡女,老夫人的心肝肉儿。   宋莹心下呕的要吐血,她从前从不把顾初宁当回事,最多也是有些嫉妒她的相貌,可如今顾初宁成了侯爷的嫡女,不说她这么个庶女了,就是宋芙和宋芷也比顾初宁身份低了。   宋芙面上很是淡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她向顾初宁贺喜完就不说话了,宋芳依旧是那般老实。   最高兴的就是宋芷了,她来来回回的打量顾初宁,怪不得与她这么投缘,原来竟是姐妹,她心下也很是为顾初宁开心,如今顾初宁身份转变,不只能过的更好,也能轻而易举的解决萧尘的事。   几个人面上带着笑说话。   宋莹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往日里顾初宁不过是个背景一般的存在,如今竟成了主角,她们都得捧着,她嘲讽道:“三姐姐好口才,妹妹原本竟没发现。”   顾初宁面色微凝,她从前自然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可如今她也不得不立起来。   顾初宁还是没有说话,宋莹就这个性子,她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宋芙是长姐,开口训斥宋莹:“你说的什么浑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初宁也是咱们府上的姑娘,她更是你的姐姐。”   宋莹一口气堵在心里,口无遮拦道:“你这么厉害,将来可别后悔,”她冷笑连连:“既然三姐姐回来了,那她同表哥的婚事自然作数,那可是先帝御赐的婚事。”   宋莹玩味的看着顾初宁:“表哥一表人才,朗朗君子,妹妹在此先贺过三姐姐觅得如意郎君了。”   顾初宁眼尖的发现宋芙的面色白了一分。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嫁给陆远的…… 第70章   这场谈话并不顺利, 众人不欢而散,一贯稳重的宋芙也明显有些不对劲儿。   顾初宁叹着气和宋芷一起回了新的院落。   宋芷的心思最是清澈剔透, 她对顾初宁的感情一点都没有变化, 一到屋子里就惊呼连连:“你的屋子是祖母特意为你留出来的,我先前就知道会很华丽,没成想竟这么华丽。”   宋芷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她欣赏着这间屋子, 然后对自家府上的财力又有了新认识。   若是旁人比如宋莹见了,可能就不只是单纯的欣赏了, 多少会有些嫉妒, 但宋芷明白, 这是老夫人和侯爷对顾初宁的补偿,再怎么都不为过。   珊瑚也乐滋滋地服侍着茶水, 一朝从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变成千尊百贵的侯府嫡女,就算她只是顾初宁身边的小丫鬟,也跟着水涨船高。   宋芷见顾初宁面上很不轻松,就劝道:“如今你回来了, 那许多事情自然就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那是先帝的圣旨, 就是当今圣上也是要遵从的,至于大姐姐……她总会想通的。”   顾初宁揉了揉额头, 宋芙一向聪慧稳重,何况是这样年少的倾慕, 应当很快就会淡了吧。   宋芷有心帮顾初宁解闷,就同她说起闲话:“初宁,你不知道,前俩天我还去客栈见过那小道士呢,他果然在。”   顾初宁笑着问:“那你们俩个都说了些什么?”   宋芷眉眼弯弯:“不过是闲话罢了,我说要报恩,他还是拒不接受,无奈之下,我只能偷偷帮他续了房费,”她接着叹道:“这也算是一个还他恩情的法子吧。”   宋芷接着就皱起了眉头:“说起来,这么多年我也只去过佛寺,没怎么去过道庙,怎么似他这般的小道士不需要念经修道吗,镇日里待在客栈,也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顾初宁并没有意识到宋芷对谢祁的关注已经超越了寻常的关系,她微微拧了眉:“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她总觉得这个小道士邪气四溢,看那样子不像是个道士,更似个世家贵公子。   两个人这般说着话也就过去了。   …   济宁侯以最快的速度邀了顾德庸和柳氏进京,毕竟他要认回顾初宁,还是要同这对养父母说清楚的。   顾泽在知道消息以后表示要跟着父母一起过去,顾泽年轻有为,前途可期,顾德庸把他当做一个支柱,也就领着顾泽一起过去了。   这回顾泽心里的火热更胜从前,他们家那个如同影子一般的庶妹真正的身份竟然是济宁侯府的嫡女,那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啊,而他们家养育了顾初宁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脸上的笑容几乎都挂不住,济宁侯会给他们家怎样的报答呢。但现实与他的幻想截然不同,济宁侯非但没有像他想的那般重谢顾府,态度甚至有些冷淡,他迫不及待的宣扬他们顾家的养育之恩。   可济宁侯身边的随侍只一句话就打消了所有他所有的念头,甚至让他肌骨生寒:“顾公子,齐王萧尘的事……您别以为侯爷什么都不知道。”   顾泽惊惧地看向济宁侯,济宁侯什么话都没说,但眼神中的淡漠之意足以叫他胆战心惊,若是济宁侯想报复他,只要略抬抬手就成,他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济宁侯的脸依旧板着,他从万嬷嬷那里得知了顾初宁自幼到大的一切生活细节,也知道顾德庸夫妇俩是如何对待她的,更别提顾泽三番两次的陷害顾初宁。   这真正是豺狼虎豹的一家人,可他们到底养育了顾初宁,再加上还有纪氏对顾初宁的救命之恩,济宁侯心下复杂,他只想两家人从此之后再无瓜葛。顾德庸和柳氏都是典型的吃软怕硬之人,他们本就害怕济宁侯追究,此时见济宁侯并无此意,连忙告辞。   …   府里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更是有扬州府的顾德庸夫妇前来,早已引起轩然大波,顾瑾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他年纪小小,就听人说阿姐并不是他的亲生阿姐,反倒是府里的三姑娘宋芜。   顾瑾有些惶然,他想起了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候他就知道母亲不在了,从此以后不能再陪着他和阿姐一起读书,陪他用膳,再没有香香软软的娘亲了。   自此以后,他就同阿姐相依为命,他也迅速的成长起来,不再像一个小孩子一般,顾初宁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可今天,大家都说她不再是他的阿姐了。   顾瑾难得的没有读书,他躺在床榻上抱紧了被子,好似最害怕的时候只要能抱紧被子就什么都不怕了,阿姐不是他的阿姐了,他要怎么办呢。   顾初宁来的时候就瞧见了他缩成了一团的身子,她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儿:“瑾哥儿,明日还要读书呢,先生的课业可写完了吗。”   良久,顾初宁听见了轻轻的呜咽声,带着鼻音儿:“还没有。”   顾初宁把他的被子掀了开来:“那瑾哥儿下床洗个脸,现在都成小花猫了,若是完不成课业,先生可是会说你的。”   顾瑾的一双眼又红又肿,他试探着道:“我不用回扬州府吗?”他懂的多,自然知道他如今是该回去了。   顾瑾的眼中全是害怕和退缩,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顾初宁的心顿时软的不像话,她抱住了顾瑾:“瑾哥儿,阿姐一直都会是你的阿姐,永远都是。”   顾瑾的声音闷闷的:“阿姐会不会像娘亲一样离开瑾哥儿?”他最怕人不要他。   顾初宁怜惜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髻:“怎么会呢,阿姐会永远陪着你,”她想了想又道:“记得阿姐之前同你说过的吗,阿姐会看着瑾哥儿长大,科考,成亲。”   顾初宁的手指微湿,是顾瑾的眼泪,她笑着道:“瑾哥儿还不知道吧,阿姐同侯爷说过了,扬州府的……也同意了,瑾哥儿会继续留在这里,陪着阿姐。”   这事顾初宁早就同济宁侯说过了,济宁侯也体谅顾初宁姐弟,那日他就把想留下顾瑾的事一道说了出来,顾瑾到底是个男娃,顾德庸有些舍不得,可柳氏眉毛一竖,说那小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就把他留下来算了。   柳氏已经知道了顾泽的那些勾当,她怕济宁侯追究,恨不能答应济宁侯所有的条件,何况她本就看顾瑾不顺眼,少了顾瑾府里还能少一个人吃闲饭,解决一个眼中钉,她是乐不得的,顾德庸畏妻,再加上济宁侯府的权势,最后也答应了。   这事就这么顺理成章了。   顾瑾惊喜的抬起头,他眼泪也不流了,欢呼道:“真的吗,阿姐?”   顾初宁见他笑了也就放下心了:“自然是真的,”她顿了顿道:“瑾哥儿会不会后悔?”她本就是成年人的思想,对顾德庸自然没什么情谊,但他到底是顾瑾的生父。   顾瑾小脸皱成了一团:“我只喜欢阿姐,”父亲这个名号在他的生命里只是一个符号,他也只见过几次顾德庸,对顾德庸也是没什么感情,他的生命几乎可以说全是顾初宁。   顾初宁揉了揉顾瑾的脸颊:“那还不快下床洗脸写字,我听裕哥儿说先生布置的课业可多着呢。”   顾瑾立时就急了起来:“阿姐,我得快些了,”他可从来都是个好学生,不能叫先生失望。   顾初宁看着顾瑾忙忙碌碌的背影笑了起来,其实这样也不错。   …   济宁侯府寻回了失踪多年的宋芜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待顾初宁就是宋芜被众人知道以后,更是引得整个京城都震荡不已,上到权贵世家,下到贩夫走卒都知晓了此事,可谓是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宋老夫人和济宁侯的动作更是快,几乎是瞬间就将顾初宁的户籍给移了过来,又叫了族亲给顾初宁郑重的上了族谱,这才是真正肯定了顾初宁的身份。   这样大的事想瞒也瞒不过去,宋老夫人索性就办了一个赏花宴,几乎邀了大半个京城过来,赏花宴的名目是梅花,可谁都知道这赏花宴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真正的目的是向整个儿京城介绍顾初宁。   这可谓是一个大宴,几乎整个京城的目光都凝在此处,二夫人和纪氏这些日子忙的厉害,连歇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顾初宁也被拉着各种试衣裳头面,按宋老夫人的话说,她要隆重登场,决不能叫旁人看笑话,流水一样的衣裳被送到了小院儿里。   忙忙碌碌个不停,待赏花宴那天,济宁侯府热闹的不像话。   但顾初宁一出场还是夺得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今天难得的打扮了一番,上身是胭脂色绣白玉兰小袄,下身则是绣缠枝蔷薇的湘裙,乌沉沉的发挽成了松松的发髻,插了一根羊脂玉的发簪,眉眼玲珑妖媚,眼尾泪痣浅浅,漂亮的说不出话。   宴会的宾客们都震惊的说不出话,她们先前也见过顾初宁,但那时顾初宁永远是背景板一般的存在,就算是貌美惊人,也没人多加关注,可此番就不同了,顾初宁作为济宁侯唯一且尊贵的女儿,无数人都打量着她。   顾初宁不仅貌美无双,身段也纤弱袅娜,更别提她通身那股子气蕴,自有一身气派,看着就很高贵,竟像是自小在济宁侯府养大的一般,当真让人信服这就是济宁侯府的姑娘。   众人也从新认识了一遍顾初宁,真是浑然天成的高贵。   世事总是这样,当身份转变,就好像一切都变得高贵了,众人都开始夸赞起顾初宁来,有人说她相貌好,有人说她性情好,总之是样样都好。   这其中就包括曾和顾初宁接触过的小娘子们,一朝风云变化,故人成了高高在上的存在,心里多少有些微妙,但还是随着夸赞起来,有人如陈清怡和庆云县主一般真心实意,也有人如杜曼珠一般心不甘情不愿。   杜曼珠觉得世事变的太快,前几天还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顾初宁转眼就成了和她同起同坐的存在,她以后只能笑脸相迎,她甚至有些迷惑,怎么就成现在这模样了呢。   更叫人无法接受的是,顾初宁也将同陆远成亲,骄傲如杜曼珠也不得不放弃了,事到如今,她再没有能力去阻碍了。   杜曼珠失魂落魄的望着梅林对面,陆远应该在那里吧,他现在会是什么感受呢,他应该会欢喜的吧,杜曼珠告诉自己要接受,可无论如何她都放不下,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初宁露了一回脸就没什么事了,只要接受逢迎再不时的笑一笑便可了。   宴会平稳的进行,直到皇上的圣旨到来。   萧烨的大太监一路骑马前来,手中拿着一卷明黄圣旨,将正常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不论是前院的男子还是后院的女宾都聚在了一处跪迎圣旨。   能在皇上身边混成大太监的可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待人处事没有一丝差错,那太监一点架子都不敢摆,第一句话就是同济宁侯表示皇上的关怀,无非是得知爱卿寻回了多年的女儿也颇为触动,这才遣了他才贺喜。   众人的眼神越发的火热,能得圣上如此看重,这济宁侯真是泼天的富贵,随之而来的,看着顾初宁的眼神也越发羡慕,这可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待叙完了闲话,大太监的面色才严肃起来:“那侯爷,咱家先宣旨了。”   众人闻言都跪了下来,济宁侯在最前方,顾初宁跟着跪在后头,规矩的很。   这还是顾初宁第一次见到圣旨,她不由得认真的听,这圣旨无非是对臣子的关怀,最后提到了先帝的旨意,又说圣旨已成,宋芜归来,自然也要准备完婚。   顾初宁觉得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后几句:“兹闻济宁侯之女宋芜品貌出众,恭谨端慧,朕躬闻之甚悦,今宁国公府陆远已及弱冠,适婚娶之时,二人实乃良缘天赐,地造天成,则令明年三月完婚,钦此。”   顾初宁恍惚之间听见那大太监的笑声:“三姑娘,接旨啊。”   顾初宁陡然清醒过来,然后接过圣旨叩首,眼角余光全是乌压压的裙摆。   陆远亦在旁边,他想起了前几日见到萧烨的时候,他不经意的提起此事,萧烨甚感兴趣的问了起来,他则是说与顾初宁先前就相识,并假做不小心的透露了对顾初宁的喜欢,萧烨立时就写了圣旨,他只不过是让这事提前而已。   陆远闭了闭眼,妧妧,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第71章   明黄色的圣旨被济宁侯珍而重之地供奉了起来。   待大太监走后, 府里的气氛才和缓起来,众人都围着济宁侯府的人贺喜, 大多是说陆远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与顾初宁实乃良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济宁侯和宋老夫人笑着应对这些贺喜,顾初宁身为当事人自然也受了许多贺喜,宴会热闹的不像话, 气氛又重新推向了高潮。   此时夫人们和小娘子们已经分别聚集在一处说话,顾初宁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趁着更衣的名目偷偷溜了出去。   花园的回廊一旁种了一片梅树, 疏影横斜, 颇是好看,而且这里少有人至, 真正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顾初宁坐在了庑廊下,她略失神地望着前头横斜的梅花。   她早知道会这样,可这一天来的太早了,明年三月完婚, 可现在已然是十一月底了, 也就是说还剩三个月左右,可是马上就要年关了, 过年是个很大的节日,难免会很忙碌, 这……实在是太快了。   今天天光晴朗,没有风雪,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浅的梅花香。   沈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灼灼梅花后,朱红栏杆上坐着一道纤弱的身影,她面容明媚又娇艳,说不出的好看,可那双眼却有些雾蒙蒙的,像是染了水汽一般,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沈慎的心一时间又酸又涩,这短短时间内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了,顾初宁莫名变成了宋芜,而他们两个之间也再无可能。   沈慎闭了闭眼,良久才按下所有的情绪,他缓步走到了谢婉宁跟前,然后同她一般坐在了栏杆上:“你怎么在这儿?”   按说今天这样的时候她是该在场的,毕竟是圣上赐婚,想要贺喜恭维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顾初宁有些惊讶,然后才道:“里面太热闹了,我就想着出来清净清净。”   从沈慎的角度看,就是顾初宁精致如玉的侧脸,以及秋水一般的眼眸,沈慎侧过了眼睛:“也是,里面吵嚷的头疼,我也是这般偷溜出来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你。”   顾初宁笑了下:“待会儿才开席,不着急。”   她的笑容处事依旧狡黠,一点也不似那些深闺女子,沈慎提起了萧尘的事:“前些日子我不在京中,这才没有帮上你,”他说着失笑:“是我忘了,你如今已然是宋芜了,萧尘的那些龌龊勾当自然无用了。”   顾初宁却道:“多谢沈世子的挂怀,虽然我已经寻回身份了,”她的感谢是真诚的,至少沈慎曾真心的关心过她。   外面传来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唱腔,悠悠远远地飘过来,听着有些缥缈的意味,顾初宁笑着看向沈慎:“外面是起了戏台子了。”   沈慎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前头的宾客还等着呢。”   他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就比如这折子戏,落幕了就是落幕了,他和顾初宁,好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顾初宁的脚尖从重重的裙裾中伸出来,然后细细地碾碎地上薄薄的雪。   雪地上忽然多了一双脚印,那人逐步向前,顾初宁抬起头,浓烈的日光使得她半眯上了眼睛,好半晌她才看清陆远的脸,然后道:“阿远……”   陆远坐到了先前沈慎坐的地方:“你与沈慎熟识吗,”他莫名其妙的问道。   顾初宁愣了片刻,她还以为陆远会同她说起婚事的事,然后才答道:“之前见过几面,有次沈世子救了我,这才有了交情。”   陆远淡淡的应了声,看不出情绪。   顾初宁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尴尬,旁人不知道,可她们两个人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她是他的长嫂,于情于理都不应当嫁给她,她怎么能就这样耽误陆远的一生。   她早已是死过的人了,这一辈子算是捡来的,可若是陆远与她成了亲,那要如何寻找相爱之人。   陆远忽然开口道:“前些天的事情已经查出来了,是萧尘做的。”   顾初宁抿了抿唇,她当时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有些不确定:“可是萧尘不是从了皇上的命外出办事了吗,怎的会回到京城?”   陆远侧过脸看着她:“萧尘此人胆大妄为惯了,一时偷溜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他没有把真正的情况说出来,其实萧尘知道了此事是他出了手,萧尘也知道他在皇上身边的分量,知道娶顾初宁过门已然是不可能的了,这才铤而走险。   陆远皱了眉,此时不能叫她知道,在她心里还以为他没有办法。   顾初宁“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她心下越发厌恶萧尘,当真是胆大妄为,目中无人。   俩人之间又陷入了无声的境地,只有梅花被微风吹过的簌簌声。   顾初宁艰难的开口道:“阿远,若是你不说出来好了,如果我只是顾初宁,就不必嫁你了,也不必如此耽误你,”她说着低下了头。   “我同你如何能成为夫妻,不过是做个夫妻的名目罢了,你若是娶了我,就是耽误了你一生的幸福,”她继续道。   陆远在心里缓缓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苦苦思慕的人终于要嫁与他为妻,他欢喜不得了。   顾初宁咬唇道:“更何况,还有莲娘,若是她哪日回来了,见你娶了我,应该会很伤心吧,”莲娘与陆远是那么相爱,甚至京中之人知之甚多。   陆远错愕道:“莲娘?关她何事……”   顾初宁将要说出的话被陆远给噎回了口中,她缓了缓才道:“宋芷与我说过的啊,你同莲娘两情相悦,她如今虽不知所踪,但她哪日若是回来了……”她怎能做这样棒打鸳鸯的事。   陆远早看出顾初宁的不情愿了,可他以为顾初宁只是因着两个人特殊的关系,从未想过莲娘这一茬,他失笑道:“就因为这个,你如此纠结?”   顾初宁点了点头,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她虽不懂情爱之事,但也算是读了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知道这样毁人姻缘是要下地狱的。   陆远正色道:“妧妧,没有莲娘,从来都没有她。”   他解释了起来:“当年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但我从未当一回事,没想到你竟也信以为真了,当年我只是见她可怜,这才助她赎身。”   “我与她也只见过那么一俩次,以后从未见过,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现在的模样,”陆远继续道,他要是早知道顾初宁也相信了,定然不会任由这样的谣言传播。   顾初宁好半晌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就是说,她以前所脑补的陆远因为莲娘而各种失意全是瞎想的了!   顾初宁轻轻吁了口气,白费了她那么多感情,还为此神伤。陆远抬手帮她拢紧了斗篷,修长的手指缠绕着系带:“妧妧,成婚之事已成定局,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以扭转,”他说着顿了顿:“所以,嫁给我吧。”   顾初宁看着脖颈上他这样修长如玉的手指,愣了愣神儿道:“可是,可是我……”   陆远看着她细白的脸颊:“就算你嫁过来,我们也还似从前那般相处,我永远不会强迫你。”   顾初宁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陆远说还似从前那般相处,也就是说她还是妧妧,他也还是阿远,这一切都不会变。   顾初宁终于点了头:“那我……愿意,”她想既然无法抗拒圣旨,不如假装嫁给陆远,到时候过两年再和离,这样就两全了,既不违抗圣旨,也不耽误陆远,她想通了这一关窍就同意了。   陆远知道他又在说谎,他根本不想再似从前那般与她相处,他想要的是她成为她的妻子,真正的妻子。   所以他说了谎,既然已经骗了她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陆远有着强大的信心,他一定会叫她爱上他。   末了,陆远唇角微勾,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明年三月,我等你嫁过来。”   顾初宁的心忽然跳的很快,明明是假的,为什么她竟觉得这像一个承诺。   …   对于陆远来说,要娶顾初宁是极欢喜的,可对于济宁侯府的人来说却不是了。   顾初宁丢失了十五年,这才堪堪寻回来就被赐婚,顶多在家再住三个月,宋老夫人和济宁侯实在是舍不得。   尤其是济宁侯,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女儿转眼间就要出嫁,他还没稀罕够,女儿就要离家嫁人,他最近时常难过的喝酒,好在女婿是他自小看到大的陆远,不论是官途还是人品相貌都是顶尖的,女儿嫁过去也不算亏。   至于宋老夫人,她的全部热情都投入到了为顾初宁准备嫁妆一事当中,按说有女儿的母亲都会在女儿一落地的时候就为女儿攒嫁妆,可张氏早早没了,这事也就落到了她手中,再加上她是当真疼爱顾初宁,办起嫁妆来越发出力。   婚期已经定了,就在明年三月初十,皇上特意命钦天监测过的黄道吉日,可这也意味着时间的紧迫。   济宁侯府也不准备大办年节了,将一切的精力全部投掷于顾初宁的嫁妆上,宋老夫人还拉过了二夫人和纪氏一起帮忙。   这般忙活下来,转眼间就到了二月份,马上就要成婚了。   这一天宋老夫人终于核对完了顾初宁的嫁妆单子,还特意叫二夫人叫她一起去听听,心中也好有个成数,生的将来被恶仆哄了去。   二夫人身后跟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顾初宁有些印象,这婆子近来好似一直在忙活她的婚事,那婆子极有眼力,见到顾初宁就给顾初宁斟了一碗茶。   宋老夫人满脸含笑:“初宁,你就坐这儿听着。”   当顾初宁看到了那长长的嫁妆单子的时候,口中喝着的茶水差点没喷出去。   婆子声音清脆地喊道:“黄花梨雕花千工床一张、花梨木月洞式花床一张、紫檀龙凤铜镜台一对、朱漆描红漆龙凤匣一对、珐琅彩寿山福海碗、五彩十二月花卉盅一套等等,这些是大件,”那婆子的唱喏声又继续了起来:“红珊瑚金丝发钗一对、青玉雕凤发钗一对、”她接着又说了许多衣裳首饰,大件家具,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顾初宁手中的茶水早凉透了,她揉了揉眉心:“祖母,不用念了,这也太多了……”   宋老夫人还没开口,二夫人就不乐意了,这才哪到哪:“你的嫁妆不只有大嫂的嫁妆,还有老夫人的添箱,二伯娘的添箱,”她说着又道:“对了,还有侯爷的体己,咱们侯府的女儿,出嫁就应当这样热热闹闹的。”   顾初宁的眉心一跳一跳的,纵然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些嫁妆就要好几万两了,想当初她手里只有二百两银子,过的紧巴巴,现在忽然变得这么……有钱,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这些钱她下辈子也花不完啊。   宋老夫人见顾初宁也乏了,就道:“嫁妆单子也念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同芙姐儿她们刺绣去吧。”   顾初宁应了下,然后回了小院儿的绣楼,如今女子出嫁自然要为丈夫和婆家人绣些体己的东西,这些东西一般来说都是由家中的姐妹帮着的。   回到绣楼,顾初宁也接受了她如今是个小富婆的事实了,一撩开帘子就瞧见了宋芙、宋莹和宋芳三人,她们都在帮着顾初宁绣东西。   这时候家中姐妹多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宋莹绣了大半天了,她觉得手腕有些累,抱怨道:“二姐姐又跑到哪里玩儿去了,这些天也不见人影。”   顾初宁也有些好奇,宋芷最近当真是时常出去,一下午一下午的不在府里,晚上才会回来帮她,顾初宁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儿的。   姐妹几个也没时间说闲话,继续忙了起来,毕竟日子越来越近,紧迫的很。   顾初宁也加入阵营,她依旧绣帕子香囊之类的,她一面绣一面打量一旁的宋芙,宋芙面色恬淡,还带着笑,手中的活计忙个不停,似乎对顾初宁和陆远的婚事完全不在意了。   顾初宁看到这里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几个人正是绣的认真的时候,珊瑚面色欢喜的跑进屋来,欢呼道:“姑娘,姑爷送聘礼来了!”是的,珊瑚早已经改口叫陆远为姑爷了。   宋莹听了就起了心思,她有些坐不住了:“三姐姐,咱们也一起出去看看吧。”   顾初宁也有些好奇,几个人就结伴去了,待看到陆远送来的聘礼时她又一次瞪大了眼睛,这聘礼比之她的嫁妆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有钱,这些人是真有钱!   宋莹几个人也羡慕的很,俱都歆羡的望着顾初宁,宋芙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更快了,婚礼几乎全部准备妥当,只剩嫁过去了,顾初宁也被婆子们要求着早睡早起,食物精细的各种调养,说是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新郎官。   顾初宁对这一套理论无奈的接受,不过这几天她确实发现自己的肌肤更加好了。   第二天早晨,顾初宁早早起来,她照旧喊了珊瑚过来服侍,她总觉得脸上有些痒,难不成是被虫子咬到了?   珊瑚端着一盆温热的水过来,看到顾初宁的瞬间那铜盆就落了地,水花四溢。   顾初宁也意识到不对了,她披了件衣裳就往外间走,几步坐到了奁台前,细细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这镜子还是西洋舶来的,照人照的清晰的很,镜中的顾初宁依旧貌美无双,国色天香,可有一点却损了她的容色,她的两侧脸颊上竟生了一层浅浅的淡红色的疹子。   顾初宁用手轻轻的触碰,这疹子有些痒,密布在脸上显得有些可怕。   顾初宁差点惊呼出声:“珊瑚,我这是毁容了?”   珊瑚吓得差点跪下来,她好歹忍住了眼泪,然后道:“姑娘别怕,奴婢这就去找老夫人和侯爷。”   顾初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一时不对劲儿,过得两日就好了。   宋老夫人很快就带了府上的大夫过来,她紧紧地握着顾初宁的手,都有些颤抖了,离婚礼就剩这么几天了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真是晦气,更何况她这孙女绝色天成,若是因此而损了面容多么可惜。   那大夫诊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让宋老夫人另请高明,言语中还吐露出来可能会留下疤痕的意思。   宋老夫人闻言脸都白了,但她很快的控制住了情绪,反倒安慰起顾初宁来:“芜姐儿,别怕,祖母叫你父亲请了折子向皇上求御医,御医医术精湛,定能治得了你的病。”   顾初宁纵然慌乱的不得了,也只能等待,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这事情传的很快,阖府都知道了,家中的几个姐妹就要来看望她,可宋老夫人怕影响她的心情,谁也不允许过来,只留下她一人平缓心情。   顾初宁扯着手中的丝帕,这丝帕上是她绣的素馨花,她的绣艺本就不佳,此时一扯就把丝线给扯乱了。   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这帕子再被你扯下去就不用要了。”   顾初宁脸一红,连忙放下了帕子,她接着意识到竟然是陆远来了,可男女双方成婚前见面是不被允许的,他怎会前来:“你怎么来了。”   陆远坐到她对面:“我来看看你。”   顾初宁“唔”了一声,想必他定是知道了她脸上生疹子的事。   烛台就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照的一室昏黄,陆远望向顾初宁,她绝美的面上系了一块素色的面纱,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桃花眼,此时水雾蒙蒙的,看着好不可怜。   陆远的手触碰到了她的面纱处:“怎的戴上了面纱,我瞧瞧?”   顾初宁下意识的侧过了脸,她的声音闷闷的:“我的脸上生了一层淡红的疹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由头,怕是要毁容了,”她到底是个小娘子,也是很在意容貌的。   顾初宁默默加了句:“大夫说可能会留下疤痕,”好半晌,又嘟囔道:“我现在很丑,”她怕以后也会这样。   陆远见了她的抵触也不为难,放下了手。   顾初宁想起了前世在庄子里的时候,她幼时是个极调皮的孩子,上山下河的,总是惹出不少伤痕来,其中有一次就是伤到了脸上,平素祖母都没有怎么发火,那次却狠狠地教训了她,还吓唬她说那样是会嫁不出去的。   想到这里,顾初宁下意识道:“这样子嫁都嫁出去。”   陆远脱口而出:“不论你什么模样,我都会娶你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是那样的认真。   顾初宁觉得她又犯心口疼的毛病了。 第72章   陆远说完这话就愣住了, 他现在不应当在顾初宁面前表现出喜欢她的意思,若不然她会被他生生吓跑。   好在顾初宁并没有想到那里, 她似有所悟的道:“也是, 反正到了婚期那一天你一定是会娶我的,”毕竟是圣旨。   陆远转过了这个话头:“你现在感觉如何,脸上可还能受得住?”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倒是还好,只是隐约有些痒的感觉, 没什么大碍。”   陆远又问起大夫的诊断,顾初宁说到这里就很是忧心了:“府上的大夫没看出什么名堂, 只不过他说有可能会留疤……”若是一时起红疹倒也还好, 怕的就是留疤, 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陆远听到这里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他虽不在意顾初宁的样貌, 可若是白玉微瑕,也是一桩憾事。   俩人正说话间,宋老夫人就过来了,她见到陆远很是吃惊, 自古习俗便是新人成婚前不能相见, 若是相见则被视作不吉。   陆远见到宋老夫人的面色就知道她不高兴了,因而连忙起身:“阿远是听闻了初宁起疹子的事才来的, 此行主要是为了带一位御医前来。”   外头蒋大夫得到传唤就走进来了,他面须皆白, 手提药箱,看着就觉得医术高明。   在宋老夫人得知蒋大夫乃是伺候皇上的御医时, 先前的那股子气就不见了,宫里御医众多,皆医术高明,可伺候皇上的又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圣手。   顾初宁微惊,她还记得那次她脖颈受伤时就是这位大夫来诊治的,她的脖颈果然没留下一点疤痕。   顾初宁想着就望向陆远,在最开始时她以为他变了,没成想他竟一直没变,都是她误会了。   陆远和顾初宁二人之间的相互对视在宋老夫人的眼里就变成眉目传情了,她心下略宽,这亲事是早已定下的,可新人却没怎么相处过,她原本还担心俩人的感情问题,如今一见就彻底放下心了,这俩人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蒋大夫面上一派正经,用手细细去号顾初宁的脉。   心里却早已经欢呼开来了,他就说他的眼光准没错,许久以前他就觉得这二人能在一起,兜兜转转经了这么些事,他们果然要成婚了,他想到这里大呼自己的睿智。   可随着号脉的进行,蒋大夫的面色却有些不对劲儿了,良久他才放下手,然后对顾初宁道:“姑娘,可否将你的面纱摘下,让老朽瞧个仔细?”   顾初宁闻言照行,她白玉一般的面颊上一行泛红的疹子就落于人前,宋老夫人见了就心疼的紧,陆远的心也被攥成了一团。   蒋大夫又把烛台凑近,仔细的打量顾初宁面上的疹子,良久都没有说话。   宋老夫人当即就急了:“大夫,您说个话儿啊,芜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留下疤痕吧。”   蒋大夫很是纠结,又看了陆远一眼,才道:“依老朽来看,这好似不是单纯的病症,而是毒……”   宋老夫人的身子当即就摇晃了下,陆远见了连忙扶住她:“毒,你是说有人下毒?”   蒋大夫点了点头:“陆大人放心,这毒的药性不强,只是能使人脸上起疹子,并没有旁的危害,吃两剂药下去也就成了,三天之内就能好全。”   蒋大夫又道:“这毒一般来说都是从口中入的,或许是食物上掺了些,”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对了症是好治的,但怕的就是不对症,若是把它当做普通的疹子来医治,那就会留下疤痕了。”   顾初宁闻言也放下了心,只要能治好就成,她咬了咬唇:“有人给我下毒……会是谁?”而且这人还狠心的想要叫她留下疤痕。   宋老夫人此时也镇定了起来,她面色肃了起来:“芜姐儿这段时间一直在府里,从没出去过,小厨房都是我特意交代的,不会有差错,定然是有人作怪!”   宋老夫人说完后又拍了拍顾初宁的手:“这件事你不要担心,祖母一定会寻出下毒之人,你就好好的养着备嫁。”   宋老夫人拿出了当家主母的凌厉气势,很快就出去查了,屋里又剩下了顾初宁和陆远二人。   顾初宁面色惶然,露出的一双眉眼很是迷茫,看着就叫人心疼,陆远握住了她的手:“这事你放心,祖母她这些年见了不少事,这点子事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明儿也就查出来了。”   顾初宁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使出这样的歹毒手段。   陆远又道:“天色也不晚了,你先休息吧,明日便好了。”   顾初宁感觉到了手上的温暖,她忽然不那么害怕了,然后点了点头。   …   宋老夫人回去后哪里也没去,只是叫了一个名唤珍珠的丫鬟:“这几天芜姐儿的饮食可有异常,你是时时跟着的,应当都记得。”   顾初宁是济宁侯唯一的女儿,身边的丫鬟只有珊瑚一人就说不过去了,宋老夫人赐了好些丫鬟婆子给顾初宁,其中一个就是珍珠,她现在算是顾初宁身边同珊瑚一样的大丫鬟。   珍珠很是沉稳,细细思索便说了起来,最后她皱了眉:“其余都是正常的,只除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各送了姑娘一道汤。”   饶是坚毅如宋老夫人,此时也露出了老态和难过的神色,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只要派人去宋芙和宋莹的屋子里去查便知道谁是下毒之人了。   可无论是谁,都是她的亲孙女,宋老夫人实在是有些受不住,良久,她才拍了拍桌儿:“查!”她们济宁侯府从来就不是怕事的。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第二天顾初宁在喝药的时候就听珍珠说了真相。   顾初宁放下手中的药碗,她看着珍珠,声音很是低沉:“是……大姐姐吗?”   珍珠有些讶异,顾初宁竟真的猜对了,按说宋芙一贯良善大方,宋莹掐尖吃酸,一般人都会以为是宋莹,不会猜到是宋芙。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她旁观的清楚,宋芙对陆远……她原以为宋芙已经放下了此事,没想到她还是没放下,她又问:“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吧?”宋芙只是一时做错了事,她不想因为此事而叫宋芙名声受损。   珍珠摇了摇头,宋芙到底是济宁侯府长孙女,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剩下的几个姑娘名声都不会好听,所以宋老夫人把事情给压下来了。   …   不提宋老夫人的伤心难过,二夫人乍闻消息时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她是气急攻心,再加上苦痛难过,好半晌才缓过来。   二夫人强撑着身子去了宋芙的住所。   屋里燃了好几盏灯,照的通亮,宋芙仿似一点影响都没有受到,她随意地坐在小榻上,前头立了一个绣架,她竟然在刺绣。   二夫人走过去,只见那绣架上是一丛修竹,郁郁葱葱,好不茂盛,二夫人忽的想到了以前,她总以为自己的女儿只是有些痴心,没想到宋芙竟然会这般偏执。   宋芙连眼也不抬,她手中的针稳稳地落在素绢上:“娘,您来了,您也是来说我的吗?”   二夫人终是忍不住了:“芙姐儿,你怎么会变得这样?”   她的女儿是济宁侯府第三辈里头第一个孙女,自幼冰雪聪慧,端谨持重,从来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瑕,全京城的男子都想求娶,怎么会是那个下毒谋害亲妹的歹人。   又一针落下,宋芙的声音很是温婉:“娘,若是您也是来教训我的,那就不必说了,那样的话我想都想得到。”   二夫人这才恍然发现,她竟从未真正的认识她的女儿,她哑着嗓子道:“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宋芙手中的针终是停下了,她忽然笑起来:“呵,亲妹妹,”继而疯狂道:“如果她没有回来,表哥就不必娶她,我才是真正喜欢表哥的,她何德何能,就因为她是宋芜,便可以生生夺了我的一切?”   二夫人见着状若疯狂的宋芜,好半晌才道:“芙姐儿,娘早就同你说过了,就算芜姐儿没回来,陆远他与你也是没可能的。”   宋芙把针线插在素绢上:“若她不是宋芜,表哥才不会娶她,我哪里比不上她?”她说着竟然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很是骇人。   二夫人的心终于冷了下来,她拂袖转身:“……芙姐儿,这段时间你就在屋里好好待着吧。”   宋芙的眼泪滴在了素绢的修竹上,竹染霜泪,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出嫁前的头一天晚上,济宁侯来了小院儿,他看着方才寻回来的女儿,心上忽然浮起许多愁绪,女儿明日就要嫁人,这屋子又要空下来了。   顾初宁连忙迎上去:“父亲,您怎么来了?”   济宁侯依依不舍的看着女儿:“父亲只是在想,我刚寻回来的小娇娇,没待多久又要走了,”他说到了伤心事上,连忙转了话头:“你娘若是还在,定然会很欢喜,阿远是个好儿郎,父亲看他长大,他是个有担当的,你不会吃苦,”只要女儿过得好就成。   顾初宁给济宁侯倒了一碗热茶:“父亲就放心吧,女儿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济宁侯难得琐碎的交代许多需要注意的事情,一点也不似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的济宁侯,反而像一个最平凡的父亲,顾初宁也认真听着。   济宁侯说着又想起来了什么:“宁国公府人口复杂,里面的水也不浅,你过去以后要顾好自己。”   顾初宁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原本她和陆远是准备住到别院里的,可是宁国公继妻杜氏在太后面前说什么伦常亲情,大房又拢共只剩了陆远一根独苗,宁国公记挂的很,这般一套理论压下去,让人无可辩驳。   当今皇上亦是以仁孝治天下,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他们俩这才不得不回宁国公府。   顾初宁慎重的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一定小心,”她如今作为新嫁妇又要回宁国公府,实在应该小心杜氏。   末了,济宁侯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银票:“这个给你,女儿家手里总是要有些银两,这才不必处处掣肘。”待济宁侯走后,顾初宁才仔细看向银两,这竟然足有一万两,再加上先前的嫁妆,顾初宁确信,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富婆了,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富婆!   …   到了婚礼这天,顾初宁一大早就被折腾起来了,珊瑚和珍珠服侍她洗漱穿衣,大红色的吉服穿在她身上,华贵又精致,衬的她小小一个人,仿佛撑不起这身衣裳。   宋老夫人的眼眶就湿了,她的孙女过了年才十六岁,竟然就要嫁人了。   顾初宁一向起得晚,此时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坐在奁台上由着婆子随意摆弄。   化妆的婆子跟了宋老夫人一辈子,是个有福之人,她细细给顾初宁描眉画眼,然后喃喃道:“姑娘是老婆子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宋芷在一旁吃吃的笑,这婆子的嘴还挺甜,像抹了蜜似的,她转念一想就觉得有些唏嘘,顾初宁刚来府里的样子还在眼前,眨眼间她就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顾初宁算的觅得了一个好夫婿,她的命中人又在哪里呢,宋芷闷闷的想。   待化完了妆就是梳头了,宋老夫人请的全福人是陈夫人,她双亲俱在,儿女双全,生活美满幸福,端的是个全福之人。   陈夫人满脸含笑,她细细地给顾初宁通头,然后真心的夸赞出声:“新娘子这头发可真是好,又稠又密,像云一样。”   发髻挽好,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外面满是喜庆的喧嚣声,整个府里都热闹的不得了,顾初宁看着铜镜中装扮的异常好看的自己,心里忽然有一丝忐忑,她要离开济宁侯府了,再次回到宁国公府,也不知道那府里有什么在等着她。   忽然传来一阵喇叭声,顾初宁想应该是陆远来了,她忽然就安下了心,这次他们两个一定会好好的。   …   前院里,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陆远一身大红吉服,面容俊秀,身量挺拔,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中实在出众,他端谨的向济宁侯行了礼。   济宁侯舒了口气,陆远配的上他的女儿,他很是满意。   前院的宾客们也都歆羡的瞧着新郎官和新娘的父亲,心中涌起的则是浓浓的不可置信,当年宋芜丢失,谁都以为再也寻不回来了,都等着看热闹,没成想十五年后竟真的寻回来了。   这可真是良缘天赐,纵然百转千回,陆远和宋芜还是成亲了,众人俱都羡慕的不得了。   陆远面上镇定的很,但心里也有些道不明的焦虑,他抬眼望着后院的方向,她现在应该准备好了吧。   顾初宁已然准备好了,她由着全福人盖上了红盖头,这一刻她心里涌上的只有不舍。   最初始,她没有想到她与济宁侯府竟有这么深的羁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早已把这里当做了她的家,这里有爱她的祖母和父亲,还有宋芷等姐妹们,嫁人后纵然还可以回来,却不是现在的心境了。   宋景在一旁笑了起来:“三妹妹尽管放心,哥哥的肩膀宽着呢,一定背的稳稳当当的。”   顾初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伏在了宋景的肩上,女子出嫁自然是要由兄长背着的,她选了宋景。   一直到了轿子处,宋景把她送进轿子里:“三妹妹,虽说我打不过表哥,但他若是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   虽说她知道宋景这话多半是在看玩笑,但顾初宁的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轿子被抬起,大红盖头晃晃悠悠的,入目便是一片红色,顾初宁抱着手中的苹果,她暗暗想着会走多久,她记得宁国公府和济宁侯府离的不远也不近,这般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   全福人扶稳了她的手臂,顾初宁全程紧张地跨过了火盆,然后到了礼堂拜堂。   她和陆远拿着同一块红绸,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仪式隆重的很,虽然顾初宁从盖头的缝隙里只看见了陆远的皂靴,绣着大红色的精致花纹,喜气洋洋。   待拜完堂后,顾初宁由全福人扶着到了新房,她安稳的坐在罗汉床上。   屋里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响起,想来是看亲的夫人们在附耳交谈,话题的主人公一定是她和陆远,顾初宁想到这里就脸红了。   红盖头微摆,顾初宁又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皂靴,是陆远来了。   顾初宁就听见了全福人满是笑意的声音:“新郎官,还不快挑盖头,让咱们也看看新娘子生的什么模样。”   下一刻,顾初宁的世界就变的明亮,她抬眼望去,就见穿着大红吉服的陆远,眉眼俊秀的不像话。   屋子里的夫人们尽都吸起气来,这新娘子生的也太好了些,竟是百般难描的容色,然后贺喜道:“新娘子好看,好看的紧啊。”   陆远白皙的耳朵浮上了红晕,好在没人瞧见,他假装淡然地坐在顾初宁旁边,俩人之间仍旧是那道红绸。   陆远想起了前世她的那场荒诞的婚礼,那时兄长重病,根本无法出席,她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拜堂成亲,那时候他有些好奇,就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了新房。   他的记得清楚,大红盖头下是一张轻灵娇媚的脸,就是那样的时节下,她的面上也带着笑,好像一点也看不到旁边人的奚落,陆远那时候就想,这个姐姐好像是话本子里讲的那些仙女啊,他躲在朱红色的廊柱下,暗暗寻思,大哥也成亲了,纵然这算不得什么真正的亲事。   他什么时候会成亲呢?那时的他就想啊,若是自己将来能娶到一个像这个仙女姐姐一样的妻子就好了。   时光流转,陆远看着身侧的人,他终于娶到了那个仙女姐姐,娶到了他思慕了六年的人。   顾初宁则是有些紧张,拜完堂就是……洞房了? 第73章   陆远发现顾初宁细白的手指绕啊绕的, 他就知道她是在紧张了,她每次紧张的时候就做这个动作。   下一瞬新房里的夫人们就笑了开来, 都在窃窃私语罗汉床上的这对新人当真是般配的很。   顾初宁也开始正眼打量屋子里的女眷,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官家太太,她都不大熟识,她又低下了头去。   全福人陈太太面上都是笑,她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 里头装着桂圆、红枣、栗子、莲子、核桃等果子,她一面往床上撒果子, 一面唱起撒帐歌。   顾初宁感觉有些新奇, 她前世自然是未经过这个的, 只是草草拜了堂了事,不一会儿, 罗汉床上就满是果子了。   撒帐完便是喝合卺酒了,很快便有小丫鬟端着两杯酒过来。   陆远一下子便站起来了,他接过托盘上的酒,顾初宁则是有些头疼, 她先前就喝过那么一次酒, 喝了几杯就昏昏欲睡了,眼下虽则只有一杯酒, 也不知道她喝下后会是何模样。   顾初宁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然后接过了酒, 她与陆远胳膊交缠,交颈饮酒, 顾初宁的唇刚沾到杯边儿,就听见陆远的耳语:“这酒我事先交代过,一点也不醉人,你且安心喝吧。”   顾初宁一听就放下心了,她一仰而尽,睁开眼时她看到了陆远滚动的喉结,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曾听人说,新人喝了合卺酒便是许诺永远在一起了,可眼下她和陆远又算是个什么情况呢。   陈太太看着眼前的一双璧人,笑道:“礼成。”   洞房也闹完了,屋子里的女眷都散了出去,陆远也要到前院去接待宾客,他低声说:“等我回来。”   顾初宁慢吞吞的“唔”了一声,不管如何,她如今都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了。   人都走光了,端了一天的珊瑚也撑不住了,她累的龇牙咧嘴:“姑娘,这成婚跟脱层皮似的,”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腰。   珍珠笑着应了一下:“可不是,”她说着就收拾起了床上撒帐用的果子,然后细细的检查,免得到时候硌到了顾初宁。   珊瑚腰也不揉了,连忙跟着一起收拾,眼下来了个样样全能的珍珠,珊瑚很有紧迫感,生怕被比下去。   顾初宁则是打量起了新房,她先前被扶进来的时候盖着盖头,自然什么都没瞧明白,可眼下一瞧却明了了,这就是陆远以前的屋子。   这屋子的摆设与先前没有多大区别,唯独就是多了榻几和软枕,再就是外间多了个华美的奁台,还多了些穿珠帘子,看着精致了几分,这都是依着她的喜好来的,看来陆远是特意吩咐了底下人。   珊瑚和珍珠很快就收拾好了,顾初宁想要珊瑚服侍自己去洗漱,珍珠拿着装满果子的托盘道:“姑娘,眼下您是新奶奶,府里好些人都瞧着您呢,咱们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顾初宁恍然明白了过来,杜氏肯定等着纠她的错儿呢,她不等丈夫回来就自行梳洗,这可犯了忌讳,她很感谢祖母给她身边送了这么些得力的丫鬟婆子,若不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说话间外头就进来了一个婆子,她身后鱼贯跟着几个摆膳的小丫鬟,见了顾初宁就行礼:“夫人,这是少爷吩咐奴婢的,他怕您饿到。”   顾初宁打眼一瞧,这都是她喜欢的菜色,有荤有素,然后对那婆子点了点头,她也是饿了,足足有一天没用膳了,先前是饿过劲儿了,现在见到饭菜又觉得饿了。   酒足饭饱以后,顾初宁乖乖地坐到了罗汉床上,身为新婚妻子,她要等陆远回来。   珊瑚和珍珠则是守在外门处,廊庑下的灯笼微微晃动,映的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她们这些贴身丫鬟自然不会在主子跟前碍眼,待什么时候需要了才会过去。   陆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罗汉床上身穿大红吉服的顾初宁,她依旧戴着凤冠霞帔,眉心处的珠串微微晃动,投下了一道阴影,美的惊心动魄。   顾初宁一见他就笑了起来:“阿远,你回来了。”   等陆远离的近了,顾初宁才闻见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说着皱了皱鼻子。   陆远舒了一口气:“没喝多少,只不过宾客有些多,一人一杯就染了酒气。”   陆远看见她隆重的冠礼:“怎么还没去洗漱?”   顾初宁叹了口气:“府上不只有咱们俩人,还有一大家子,杜氏的眼睛一定狠狠盯着咱们呢,万事还得小心。”   案几上的龙凤烛火跳动了一下,陆远想起了久远的往事,杜氏一贯在府里作威作福,仗着的就是宫里的太后,可眼下他已然长大,却还是不能挣脱她的束缚。   陆远握住了顾初宁的手:“妧妧,再等段日子,到时候杜氏就不足为惧了,”眼下太后依旧把持着许多朝政,他和皇上还需要忍。   顾初宁点了点头,下一刻才发现陆远握住了她的手,她连忙挣脱开来,小脸红扑扑的:“那我先去洗漱了,”说着就逃也似的走了。   陆远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些微有些无奈,她果然还是这般抗拒,饶是他早已等不及了,但还是要忍,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心意的。   成婚的发髻是极其繁复的,珍珠拆了好半天才拆下来,顾初宁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抹了香膏,待一切都收拾好以后便很晚了。   珊瑚和珍珠两个丫鬟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顾初宁出去就瞧见陆远靠在小榻上看书,他也洗漱完了,穿了大红色的中衣,与她的是一套的,头发上还带着水汽,很是随意的打扮。   陆远看见她出来就叫她坐过来,然后把书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顾初宁眼尖的发现那是一本兵书,她暗暗狐疑,天下承平已久,他怎的在看兵书。   还没等她问及此事,陆远就说起了明天要做的事,提起国公府上的情况,当真是复杂的很。   先前已然说过,大房这一支只剩了陆远一个独苗,杜氏嫁与宁国公后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得了两个孙子,现在都已经成家立业,颇有能力。   府中情形复杂,可以说陆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眼下又被迫回到这个狼窝,当真是叫人烦闷。   顾初宁多多少少是有些怕的,她前世是陆显名义上的妻子,就受了杜氏不少磋磨,几乎不能出门,过的甚是困难,而今又成了杜氏的孙媳妇,少不得会生出许多麻烦。   陆远看出了她的担心,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妧妧,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那时候我年幼,大哥又重病,你又无根无靠,杜氏才能肆意欺负咱们,可眼下都不一样了,她再不敢了。”   顾初宁明白了陆远的意思,现在陆远是皇上器重的臣子,她又是千尊百贵的济宁侯之女,杜氏定然不敢磋磨她,就是下绊子也得在暗地里,她松了口气。   顾初宁仔细一想,其实现在的情况还算可以,虽然杜氏跋扈不已,但她的两个孙媳妇还算是好相处的,二少爷陆斐之妻郑氏出身高贵,前世对她算是不错,常常帮她说话,至于三少爷陆承之妻孟氏也是个性子和善的,她不善言辞,同宋芳的性子颇是相像。   陆远见顾初宁已经想明白了就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去休息吧。”   顾初宁闻言愣愣地道:“休息……我们?”   “不是我们还能有谁,”陆远牵过她的手一步步往床榻边儿走。   待走到床榻边儿,顾初宁的脸已经红透了,她先上床坐在了里侧,然后抱了一床被子递给陆远:“……咱们睡吧,”她们两个不是真夫妻,可又不得不睡在一张床上,自然得分被子睡。   陆远见到了她戒备的样子,不由失笑:“好。”   顾初宁已然累了一天,此时一挨到枕头便睡着了,可一侧的陆远却睡不着了,他听着顾初宁均匀的呼吸声苦笑。   朝思暮想的人就睡在身边,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清甜,侧过脸就能看见清亮月光下她精致如玉的侧脸,陆远痛苦的闭上了眼,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良久,室内才重归安静。   顾初宁醒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她抬眼望着有些不熟悉的罗汉床,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嫁人了,她侧过脸就看见陆远。   他似乎还在熟睡,俊秀的眉眼紧紧闭着,呼吸均匀,身子也板正的很,唯独眉心处皱痕深深。   顾初宁跟着蹙了眉,也不知道他在挂心什么,还这样轻的年纪就有这样深的皱痕了,她此时好想把它捋平,后来好歹是忍住了。许是认床的缘故,顾初宁睡得有些不舒服,她觉得肩膀有些酸涩,她悄悄坐起来揉了揉肩膀,然后打算下床收拾一下。顾初宁睡在里面,若是想出去必须得从陆远的身上跨过去,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跨到床榻边儿上,争取不发出一丝动静,另一只脚刚要抬起来,就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一个不稳就要向床下跌下去,出于本能,顾初宁下意识抓住了陆远的衣襟,然后跌在了他身上。   触手就是坚实的胸膛,顾初宁吓得好半晌不敢呼吸,她与陆远几乎是面对面的望着,好在陆远还在睡着,她这般安慰自己,可下一刻陆远的眼睛就睁开了。   陆远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一身绵软撞到了自己的胸膛上,他睁开眼就看见妖媚娇艳的一张脸,顾初宁的长发未挽,松松地垂在他的脸侧,微有些痒,他的目光往下游移,就瞧见大红中衣里细白娇嫩的肌肤,再往里就是一片阴影……   顾初宁见陆远果然被她给吵醒了,眼尾弯了起来,漾成了一弯水,可怜兮兮的道:“阿远,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出去,”她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下一刻她就被陆远压在了身下。   位置忽然转变,陆远到了上面,顾初宁愣愣的,那番解释的话也噎在了口中,她觉得陆远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而且他的身子好热……   陆远不知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他望着顾初宁娇艳嫣红如花瓣一般的红唇,喉结微动,然后缓缓俯下身。   顾初宁则是彻底被吓傻了,饶是她不怎么知人事,也知道陆远此刻太危险了,他的唇越靠越近,顾初宁才想起来用手臂抵住他的胸膛:“阿远,你在做什么?”隐隐带了哭音儿。   陆远陡然清醒过来,他起身坐了起来,然后揉了揉额头:“对不住,是我睡得糊涂了。”   陆远说完便披了外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顾初宁一个人,顾初宁缓缓起身,绸缎一样的乌发垂了满肩,她眼睫微颤,显然有些后怕。   临出嫁前一天晚上,纪氏曾来过她的房间告诉她夫妻敦伦的事,宋芷也曾神秘兮兮的对她说过男人早上起来时会比较那个……   顾初宁叹了口气,陆远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对女子有念头是再正常不过的,方才只是睡糊涂了而已,她这般劝自己就有些相信了,然后叫了珊瑚珍珠过来伺候穿衣。   待会儿便要去见公婆妯娌,可一点差错儿都出不得,珊瑚细细地给她梳了个妇人的发髻,珍珠帮着挑了适当的首饰,然后才收拾妥当。   此时陆远已然进来了,他望着镜中梳做妇人发髻的顾初宁,然后长身玉立的等在一旁。   俩人都将方才床榻上的意外选择性遗忘了,顾初宁舒了一口气,她跟在陆远身边:“咱们走吧,”这样的时候可迟到不得。   一路往正房而去,三月份的时节,春草蔓蔓,正是茂盛的时候,呼吸间都是芳草香,园子里也收拾的很是怡人。   这条路她和陆远前世都曾走过,很是熟悉,可走着走着陆远就停下来了,他不由分说的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继续往前走。   顾初宁感受着手心的温软,她想起了早上的那一幕,然后低声道:“你握着我做什么?”   陆远的步子没有停下来:“咱们才新婚,自然要恩爱。”   顾初宁听了这话就不再挣脱了,陆远说的对,她们是新婚夫妻,自然是恩爱的紧,可不能在杜氏面前出岔子。   又过得片刻才到正房,这一屋子的人都是顾初宁曾熟识的,她忽然有种宿命感,这好像是一个轮回,但她不会再走前世的路了。   最上首的就是宁国公和杜氏,多年未见,杜氏的面容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化,很是年轻,看着竟很是柔婉,和她的性子一点都不像,若是单看她的面相还要以为她是个和善的妇人,反而是宁国公显而易见的老了几岁,面容也更加刻薄了。   杜氏的恶毒是板上钉钉的,可宁国公的毫不在意和忽视亦是最大的帮凶,顾初宁对他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但她还要过去敬茶。   陆远和顾初宁跪在蒲团上请安,杜氏脸上堆满了笑:“哟,这便是老四媳妇,真是生的好啊,祖母早就听说你前些年一直没找回来,真是受了不少罪,”她说着感叹了起来,真心实意的模样:“好在如今你回来了,同阿远真是天注定的缘分。”   顾初宁只羞涩的笑一笑,然后低低的说:“祖母……”一股子害羞的意味。   杜氏就道:“你们年轻人,脸皮薄,祖母就不取笑了,”她说话间就要丫鬟端着热茶过来。   顾初宁接过茶水分别递给宁国公和杜氏:“祖父喝茶,祖母喝茶,”她心里很是忐忑,前世也有这样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杜氏连理都没理她,直接没有喝那杯茶。   接下来,杜氏笑融融的喝了茶,又给了顾初宁见面礼,竟是顺利的很,顾初宁才想起来她已经不是徐槿,而是身份高贵的宋芜了。   待喝完茶,杜氏开始给顾初宁指认家里的人,她指向右边儿:“这是你三哥陆承,三嫂孟氏,”顾初宁笑了下,孟氏也向她羞涩一笑。   左边的则是陆斐和郑氏了,郑氏和从前一般秀美,只是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陆斐却一点没变,甚至还随着年岁而越发俊朗。   顾初宁想起前世,那时候他们夫妻俩就时常帮她,因而笑着道:“二哥,二嫂。”   郑氏眉眼秀丽,连忙道:“早就听说四弟妹生的好,没想到竟生的这般好,”她夸起顾初宁。   陆斐则是有些恍惚,他失神的望着顾初宁。   顾初宁站在厅堂中间,晨光从窗柩透进来打在她的半侧脸上,越发显得她肤白若玉,姝色无双,就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便足够了。   陆斐想起陆远生辰那晚他曾在大红灯笼下见过她,只不过那时他不知道她就是宋芜。   当时是晚上,瞧的不分明,可现在就瞧的清楚了,她真是生的极美,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泛开的眼尾微挑,精致玲珑,很像一个人。   岁月重重,当时也曾有这样的一个姑娘怯生生的立在这里,然后抬眼叫她:“二哥……”   陆斐闭了闭眼,徐槿走了有六年了…… 第74章   陆斐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顾初宁又试探着开口:“二哥……?”   坐在陆斐身旁的郑氏推了一把陆斐,然后冲着顾初宁抱歉的笑:“四弟妹, 你可千万不要见怪, 你二哥就这个性子。”   郑氏接着瞪了一眼陆斐:“你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四弟妹同你说话你都晃神儿。”   陆斐这才如梦初醒,他连忙歉意的笑了一下:“四弟妹,方才是我迷糊了, 竟没听见你说的话,你不要挂在心上。”   顾初宁也笑了一下:“哪能呢, 都是小事, 朝政虽忙, 二哥还是要好好歇息。”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宁国公领着孙辈一起用膳, 顾初宁则是跟着郑氏和孟氏一起闲话。   三月份的时节,正是青葱的好时候,郑氏作为嫂子热情的领着顾初宁逛园子,还给顾初宁介绍起来。   顾初宁听的也颇是认真, 毕竟她前世大多时候都是在大房的地界待着, 就是过来向杜氏请安也只走那一条路罢了,对府里其他的地方当真不大熟悉。   一时间说话累了, 顾初宁就道:“嫂子,咱们去花厅坐着喝喝茶吧, 也好休息一下。”   郑氏也是有些口渴,几个人就往花厅去, 待喝完了几杯茶润好嗓子,郑氏才笑盈盈道:“说起来啊,四弟也有好些年没有回府了,这是你们成亲了,若不然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呢。”   顾初宁看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府里人多,也热闹,正该回来呢,”她自然是要说起客套话来。   几人说着就提起了顾初宁的身世问题,毕竟这可是最近最热门的新闻,一贯不爱说话的孟氏也表示好奇,顾初宁只能笑着又说了一遍。   郑氏和孟氏听的是啧啧称奇,末了孟氏叹道:“你同四弟这真的是天定良缘了,如此都能在一起。”   孟氏性子也单纯,顾初宁羞涩一笑,这说来其实是挺巧的,兜兜转转,她又回到这里来了。   郑氏也拍了拍顾初宁的手:“这平日里啊,男人们都要上朝处理政务,甚少回来,也就是咱们妯娌时常相处,若是四弟日后忙了,尽管来找嫂子说话。”   顾初宁点了点头:“一定,”虽然杜氏不好,但郑氏和孟氏性子和善,是能相处的。   说着话的时候天色就暗了,顾初宁听见了陆远低沉的声音:“二位嫂子。”   郑氏就笑了起来:“果然是新婚的小年轻,嫂子也不打扰你们了,快些回去吧,”说着推了下顾初宁。   顾初宁被郑氏臊的脸红,她只能向郑氏和孟氏道别,然后随着陆远一起走。   待离了人,顾初宁才赶上去:“你怎的过来了?”他不是应当同陆斐他们一起喝酒吗。   陆远这才发现他的步子有些大,他把步子放缓,然后道:“你瞧瞧天色,已然是下午了,方才成婚,屋里还有好些事要忙呢,”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她同郑氏和孟氏多交往,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她理由。   顾初宁想起这个也头疼起来,嫁人了可就是一房主母了,虽说大房只有她和陆远两个主子,那也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她去忙呢。   陆远看见她娇艳的唇瓣嘟起来,然后转过了话头:“我昨日说的对吧,杜氏不会为难你的。”   顾初宁就点了点头,她现在可是济宁侯之女,杜氏就是想涮她也要掂量掂量,至少一段时间内不能再对她使绊子。   陆远说着想起了陆斐:“陆斐他……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顾初宁闻言拧了眉头:“二哥他为人尚算可以,许是昨儿没睡好吧,”她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陆远却觉得不是这样,他想起今天上午陆斐的目光,那目光像是在思念什么的模样,他忽然握住了顾初宁的手。   顾初宁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陆远光明正大的牵着她的手:“恩爱,”他言简意赅的说了这两个字。顾初宁无奈的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好吧,既然已然是夫妻了,那就要有夫妻的样子,她要习惯。   …   回到屋子里以后,陆远就去书房处理政务了,顾初宁则是忙着处理房内的庶务。   新奶奶进门,原本的婆子丫鬟自然是要过来拜见的,为首的是个婆子,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嬷嬷,王嬷嬷将腰弯的低低的,脸上堆满了笑:“夫人,这便是咱们大房的丫鬟了。”   顾初宁有些惊讶,这里的丫鬟极少,就是有也是做些粗使的活计,没什么相貌出众的。   王嬷嬷就笑:“咱们少爷脾性古怪,不喜奴婢们在旁服侍,近身的大多是小厮。”   这一点顾初宁倒是知道,双瑞就是陆远身边的小厮,不过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陆远身边竟没有一个丫鬟。   珊瑚早已按捺不住了,她眉飞色舞的贴在顾初宁耳边说:“姑娘,姑爷身边竟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下一句她就不敢说出来了,您可有福了。   珍珠也是这么想的,如今这世道,那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通房丫鬟也一大堆,可陆远身边几乎是一个女子都没有,这样的实在难寻,她替自家姑娘欢喜。   顾初宁愣了片刻,然后“哦”了一声,又交代了丫鬟婆子们几句话,才叫她们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只是同房中的丫鬟们说话而已,便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顾初宁看了看外面黯淡的天色,不由失笑。   陆远进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桌的膳食,顾初宁一闻见香味就觉得饿了,她眼睛弯了起来:“阿远。”   每次听到她叫阿远,陆远的心里总是莫名一跳,他控制住自己想握住她的手,然后道:“就知道你会贪时辰,过来用膳吧。”   这桌上的一大半膳食都是顾初宁喜欢的,她用的很满意,不大会儿便饱了,可陆远的眉头却拧了起来,他看着顾初宁前面的碗:“就吃这么一点,能饱吗?”   顾初宁喝了口甜汤,含混不清道:“自然是饱的。”   陆远却又给她夹了三个虾饺:“这些必须要吃完,你太瘦了,还是多吃些为好,”他看着顾初宁纤细的仿佛用力就会折断的腰暗暗心惊,她这样已经足够瘦了,还是这样猫一样的食量。   顾初宁看着碗里的虾饺犯难,还是不情不愿的用了,待吃完后她才反应过来她竟如此听陆远的话,简直是身份调转,她不由有些郁卒。   这份郁闷的心情直到洗漱完还没有消散,陆远依旧是拿着本书在灯旁边读,看见她冷落的眉眼就笑道:“只不过多用了三个虾饺而已。”   顾初宁没有说话,她想,这可不只是三个虾饺的事,她总觉得成婚后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有些变了,对,就是陆远变得强势了一些。   烛台的灯花跳了一下,顾初宁凑近了去看陆远手中拿着的书,她盯着扉页,发现还是昨天那本书,她小声道:“看来这六年你多学了好些本事啊,”都是她不知道的。   陆远原本正在低头看书,闻言就像侧过脸去同她说话,可他没注意到顾初宁离的太近,他的唇竟然碰到了顾初宁的脸颊。   俩人当即愣在原地,陆远怀念那抹细腻的触感,他的身子又发起热来,至于顾初宁,她的脸当时就红透了,然后“呜嗷”一声退了开来,心里纷乱不清。   顾初宁心里明白,这事怪不得陆远,是她离的太近了,这事要怨就要怨她们俩成婚了,成婚以后各种相处定然是不同寻常的多,免不了这样的误会。   顾初宁现在开始琢磨,她是不是把婚事想的太简单了些。   陆远发现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他把书扣到案几上:“咱们睡吧。”   顾初宁简直无语望苍天,看吧,这样有歧义的话竟然是正常的,她红着脸去铺床,所谓的铺床自然不是正经的铺床,这些事情丫鬟们都已经收拾好了,她只不过是把陆远的那床被子抱给他而已。   顾初宁驾轻就熟的坐到了床里面,然后把陆远的被子铺的平整:“过来睡吧。”   陆远一语不发的坐到了床上,原本很大的床瞬间就变的狭窄了,还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二人同时想起了早上那一幕,不由默默,顾初宁掰着指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他们俩又不能总是这样睡在一张床上,这样也太……那个了。   陆远掀开了被子:“可是眼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我们是不能出差错的,”他当然不想离开顾初宁,就算这样每晚都是煎熬,也好过一个人睡去。   顾初宁也犯起难来,陆远这话说的在理,刚成婚的夫妻就分房睡,那简直是在告诉大家我们俩个有问题,可若是在一间屋子里睡,那又只有一张床,若是要陆远打地铺也是万万不成的,毕竟这时节还有些凉,就算陆远身子健壮也容易着凉。那么就又绕回了最开始的问题上,还是要在一张床上睡,顾初宁咬着唇苦恼,她接着竟然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她立刻下床从柜子里抱来了两个软枕,然后放在了俩人中间,正好分割开来。   顾初宁做完这一切点了点头,她果然聪慧,这样不就结了,有了这软枕,两人基本就碰不到了,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顾初宁心满意足的吹熄了蜡烛:“好了,大功告成,咱们以后就这样睡吧,”她说着躺在了床上,闭眼休息起来。   陆远也顺从的躺在床上,他侧过脸就能望见她精致的侧脸,鼻息间也是她身上的清甜,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软枕上,陆远无奈一笑,这软枕基本上是什么作用都没有,也就是她图个安慰来弄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很好了,事情要一步一步来,陆远继续艰难的睡着。   第二天一早,顾初宁怔松的醒来,她发现身边陆远已经不在了,她沙哑着嗓子唤了珊瑚进来:“阿远呢?”   珊瑚拿过了昨晚准备好的衣裳:“今儿是回门的日子,姑爷就先去准备了。”   顾初宁恍然,今天竟然要回门了,回门这一天是很重要的,要让娘家人看见她过得好,顾初宁也认真了起来:“珊瑚,今天帮我好好打扮打扮。”   为此,珊瑚特意准备了海棠红的襟子,又给顾初宁上了个妆,看着很是娇艳,肤色白里透红,让人一瞧就觉得水嫩。   陆远收拾好进来后也惊讶了一下,她难得穿的这样艳丽,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顾初宁问起了回门礼,陆远就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待她出去一看,这准备的真是齐全,足足有好几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很快就到了济宁侯府。   济宁侯早就等在影壁处了,他的娇娇女回来了,他可是等得百爪挠心,一见到顾初宁就握住了她的手:“芜姐儿,你回来了,”下一句便是:“你祖母和姐妹们都在正房等你呢,快过去吧,”他话里的激动溢于言表。   济宁侯见自家女儿容色娇艳,面带笑容就知道她过的不错,立时就放下了心。   顾初宁知道他是不善言辞,这个杀伐决断的侯爷对待女儿只是默默的付出,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话,顾初宁也笑:“那您和阿远喝酒吃茶,女儿进屋去。”   济宁侯自然是要同陆远说话的,他拉着陆远去了偏厅,偏厅里早准备了一大桌酒菜:“快坐下来。”   济宁侯喝了一杯酒:“阿远呐,我看着你一路长大,只不过没想到你竟真的成了我女婿。”   陆远也喝了一杯酒,他明白济宁侯对顾初宁的挂怀:“您放心,初宁她虽然最近才找回来,但她一直就是我的未婚妻,如今又成了我的妻子,您放心,我一定对她好。”   有了陆远这话,济宁侯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他哈哈大笑,拉着陆远又说起来。   女眷那头,顾初宁去了正房的套间里,屋里面人不多,宋老夫人、二夫人和纪氏坐在上头,宋芷等姐妹坐在地上的椅子上,只除了宋芙,顾初宁扬起笑来,这事只当做不知道吧。   宋老夫人一把抱住了顾初宁心肝肉的喊起来,她对这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孙女真是千万般的舍不得。   二夫人在一旁劝道:“娘,芜姐儿嫁给阿远,是顶顶好的,一点苦也吃不到,您就放心吧,”她又宽慰了好几句。   宋老夫人见到顾初宁容色娇艳,甚至比在府里更好,也就放下心了,她再一想,女子总是要嫁人的,顶多不过多留一俩年罢了,阿远又是她看着长大的,这样成亲也是好的。   宋老夫人不担心陆远,她担心的是杜氏,她皱了眉:“杜氏可有为难你?”她一向知道杜氏是个口蜜腹剑的,也不知道宁国公哪里被她迷了眼,可惜这对小夫妻还要在国公府里过活。   顾初宁笑道:“哪儿能呢,阿远如今不比从前了,我又是爹的女儿,她哪里敢欺负我。”   宋老夫人一想也是,就放下心来,好在芜姐儿身份高贵,这桩婚事又是皇上赐婚,若不然可少不得杜氏的磋磨。   屋子里的女眷们说个不停,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众人都出去准备,宋老夫人却拉住了顾初宁在套间里,似乎是有话要说。   待人都走光了,宋老夫人就道:“芜姐儿啊,眼下屋里没旁人了,就祖母和你,再加上你的两个丫鬟,咱们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有些奇怪,宋老夫人怎么这般神秘兮兮的。   宋老夫人问道:“这俩日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有可一定要同祖母说,”她有些忧心。   自家孙女刚刚及笄,身子骨还没发育好,可陆远却已及冠有段日子了,比孙女大了六岁多,这般同房,顾初宁肯定是受不住的。   顾初宁未经人事,又没什么人同她说起此事,哪里能理会宋老夫人的意思,她就道:“初宁的身子好着呢,舒服的紧,没有一点儿不畅快的。”   宋老夫人嗔了顾初宁一眼:“你这孩子,祖母同你说的不是这个。”   顾初宁的眼神迷茫,显然是不知道的,宋老夫人无奈问向珊瑚:“你们姑娘晚上要几回水?”   年轻人嘛,对这种子事是很好奇的,宋老夫人也理解,可若是次数太多了就不好了,毕竟顾初宁身子有些细弱,还是要克制些的。   珊瑚比顾初宁还不懂,闻言就迷茫的摇了摇头:“什么要水,姑娘和姑爷日日都洗澡的啊。”   宋老夫人的脸色就落下来了,她看着顾初宁:“你们没……同房?”   顾初宁则很是震惊,祖母是如何知道的,也没人同宋老夫人说啊。   顾初宁这样的神情作态都是做不了假的,那就说明她和陆远没有同房,可年纪轻轻的,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自家孙女又生的这般貌美,怎么可能不同房。   宋老夫人肃了面色:“难道是阿远……那方面不行?”   这回顾初宁听明白了,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她要怎么解释,说他不行? 第75章   顾初宁期期艾艾的, 说不出话来,偏还面色通红。   这幅模样落在宋老夫人眼里却越发坐实了, 宋老夫人面色愁苦, 若是陆远真的那方面不行,那可不是苦了她孙女了。   俩人都还年轻,还有一辈子要过,若是这时候就不行了, 俩人要怎么继续生活。   顾初宁发现宋老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似是可怜又似是担忧, 纠结极了, 她也顾不得那些了, 认真地看着宋老夫人:“祖母,阿远他……没有问题, ”她也不能就叫人这样误会陆远。   顾初宁虽有些害羞,但眉眼清澈,不是个会骗人的,宋老夫人这颗心就落回肚子里了:“真的?”她已经相信了大半, 又絮絮叨叨地同顾初宁道:“你们还年轻, 不晓得这种事也挺重要。”   宋老夫人接着就疑虑起来了,既然陆远正常, 那他们两个人怎么会不圆房,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别的缘故?   宋老夫人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同祖母说清楚!”   顾初宁知道这事瞒不住了,只能编了个理由:“是因为我, 阿远他说我还年轻,如今的身子骨不大适合圆房,他说待我再长些再说。”   宋老夫人沉吟了片刻,她原本就担心顾初宁受不住,毕竟她才刚及笄,可眼下陆远竟能忍得住,这是极为孙女考虑的,她就叹道:“阿远是个好的,再等些时日也正好,你这个年岁若是怀了孕,那对身子骨是极不利的,如今正好。”   宋老夫人很是欣慰,她拍了拍顾初宁的手:“阿远是个知道心疼人的,是个好孩子,”她接着话头一转:“不过这事可别叫你婆家人知道,要不然又是一场风雨。”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事哪里能叫宁国公府的人知道。   说完这些闲话,宋老夫人就领着顾初宁一起去用膳了,待用完膳后,顾初宁同宋芷回了小院儿喝茶说话。   宋芷叹道:“你才出门几日,我就觉得孤单了,都没人同我说话了。”   顾初宁想起她出嫁前宋芷时常不在家,就开玩笑道:“哟,你这说的哪里话,外头的风景那么好,你镇日里出去玩儿。”   宋芷就知道顾初宁说的是她去客栈寻谢祁的事了,她的脸有些红,连忙转了话头:“你嫁过去如何,婆家人可还好相处,”她说着有些忧心:“你瞧瞧杜曼珠那个样儿,她们杜家这些人都一样,仗势欺人,跋扈的很。”   顾初宁喝了口茶:“现在还好,总算是我的身份能唬弄一段时日。”顾初宁侧脸精致娇艳,眉眼玲珑如初,如今又梳了妇人的发髻,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宋芷笑道:“看来你同陆远一处过的不错啊。”   原本宋芷有些忧心,毕竟陆远有过那样的传闻,还有一个深爱的女子,她特别担心顾初宁嫁过去过的不好,可如今见顾初宁气色上佳,也就放下了心。   顾初宁就道:“嗯,过的还成。”   宋芷刚想说陆远以前花名在外,有不少桃色传闻,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如今陆远已同顾初宁成婚了,她不好再说这些给顾初宁添烦恼了。   故而宋芷只道:“你可要小心,表哥他是一等一的公子哥儿,人称玉郎,纵然他成了亲,想要嫁与他的小娘子也数不胜数,你可得仔细防备。”   顾初宁被宋芷逗笑:“嗯,我记住了,”她想陆远应当不会乱来的,但若是陆远真的有了心悦的女子,也实属正常。   宋芷见顾初宁全然放松的模样也松了口气,她想起那天小佛堂的路上,她看见陆远抱着顾初宁,想来那时俩人就应当有些情感了,如今成了亲自然更好了。   …   回门过后,顾初宁和陆远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白日里,陆远外出办公,但不论多忙,他都会在傍晚的时候归家,顾初宁则是忙活大房的庶务,再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到了晚间,俩人一起用膳、看书、说话,日子过得颇是有趣儿。   待时间久了,顾初宁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她和陆远相依为命的时候,只不过如今稍有不同的就是,再没那些烦心事了,日子反而过得有滋有味。   转眼就到了四月间,天气越发的暖和起来。   屋子里有个临窗的大炕,案几上摆着针线篓子,一旁还有两本书,顾初宁靠着鹅黄色的如意软枕读书。   她刚刚翻过了一页,耳中就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是雨声,顾初宁偏过头往外看,厚厚的云层果然开始落下雨来。   这窗子还是陆远嘱咐工匠换的,也是西洋舶来的琉璃窗子,瞧的清楚的很。   顾初宁把书放在案几上:“珍珠,外面下雨了,你带几个小丫鬟把花儿都收进屋里来。”   顾初宁又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很是昏暗,明明上午的时候还春光灿烂的,她特意叫丫鬟们把屋里的盆栽拿出去晒太阳,谁成想下午就下起了雨,还是要快些把花儿收回来,若是被浇坏了可就糟了。   顾初宁想着也穿了鞋下地,珊瑚就道:“姑娘,您下来做什么,外面下着雨呢。”   顾初宁披上了外衣:“如今天气暖和,就是下了雨也没什么关系,我出去看看。”   雨下的渐渐大了起来,丫鬟们都抱着花儿往屋里走,井然有序,顾初宁撑着伞往院落的一角走,这里种了几株桃花,根深叶茂的,竟似生长了好些年头的模样。   桃花盛开,灼灼如妖,好看的紧,顾初宁站在桃树下,她想起了以前,以前这院子里可没有桃树,这桃树是什么时候移植过来的。   正在她暗暗寻思的时候,就听见了脚步声,顾初宁侧过脸去看,就见陆远撑着伞过来了。   顾初宁转过身,眉眼弯弯:“阿远,你回来了。”   漫漫风雨,灼灼的桃树下立着一个撑着十二骨竹伞的姑娘,她眉眼精致玲珑,纤袅惑人。   陆远有一刻的怔松,他想起了久远的从前,那也是个雨天,她就这般撑着竹伞在树下,对他道:“阿远,回来了。”   陆远反应过来就匆匆地走了过去:“外面的雨这样大,你怎么出来了,不怕着凉?”他拧着眉头,颇是担忧。   顾初宁嘟了嘴:“都四月的时节了,暖和着呢。”   可惜她的狡辩无用,最后还是被陆远给架回屋里去了,陆远还叫小厨房的婆子给她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说是要她喝下去免得着凉。   天知道顾初宁最厌恶姜的味道,可无奈之下还是喝了,喝完姜汤以后她足足吃了小半碟子的蜜饯。   待做完这一切,顾初宁才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了,自从成婚后,陆远就时常这般管着她,她再没有长嫂的威严了,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陆远剪了一下灯花,屋子里又亮堂了几分,他递给顾初宁一本游记:“咱们再看会儿书就睡吧。”   俩人坐在一张小榻上,顾初宁接过来一看,又是一本游记,她从陆远那侧的案几上拿了本公文,嘴里还嘟囔着:“你每晚上都给我看游记,今儿也换一本新的。”   陆远看了看她手里的公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她要看便看吧。   顾初宁翻开了扉页,头皮都要发麻了,这里头的字她都认识,可是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有些钦佩陆远竟能读下去。   可眼下都拿到手里来了,她也不好再退回去,顾初宁只能装作认真的模样读书。   陆远用余光扫了一下顾初宁,她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差点没将他逗笑,接着他就认真读自己的书去了。   这边顾初宁越读眼皮越沉,渐渐的就要合上了,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在济宁侯上家学的时候,上面的夫子在讲书,她就困了,眼下陆远就是那个夫子。   昏昏沉沉的,顾初宁终是睡着了,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从陆远的角度看过去,就是软嫩的她一沉一沉,双眸紧阖,可爱极了。   陆远无奈的抽下了她手里的书,然后把她的头搬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好叫她睡得舒服一些,顾初宁靠上了陆远的肩头,果然睡得更沉了。   顾初宁的呼吸均匀,睫毛像团扇一般纤长,皮肤细白娇嫩,陆远觉得他的身子有些僵,温香软玉在怀,他却要做个活和尚,陆远觉得他简直是在折磨自己。   这边顾初宁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她猛地就睁开了眼,然后就发现自己以一个极暧昧的姿势睡在陆远的怀里,头甚至靠在陆远的颈窝,若是叫外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他在抱着她。   顾初宁陡然就清醒了,她连忙从陆远的身上起来,然后往后退去,可她太过着急了,竟忘了小榻后头有个尖锐的角儿,她的腰身猛地撞到了角上,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脸色苍白,眼中带泪,好不可怜。   顾初宁觉得现在的情况十分尴尬,她无力的解释:“我方才是睡得糊涂了,”她想直起腰来,却痛呼出声儿。   陆远皱了眉,他连忙凑到了顾初宁身边:“腰怎么了,没事吧。”   顾初宁可怜巴巴的道:“我……不能动了。”   陆远听了心中一紧,他抱住顾初宁,然后掀开了她的上衣,雪白的肌肤上果然有一块淤青,是方才被撞得。   陆远用手帮她轻揉了揉:“现在还好吗,我叫丫鬟来帮你抹药。”   平日里他们两个读书的时候,屋里面都是不留人的,为了安静。   顾初宁觉得舒缓了些,她的声音中犹带着些哭音儿:“好多了。”   陆远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手竟然触碰到了她的腰,手下的肌肤细腻如新雪,没有一丝瑕疵,也滑腻的很。   这……是她的肌肤,陆远觉得他的身子瞬间就热了起来。   顾初宁也发现不妥了,她现在已然能动弹了,连忙起身,脸色红红地道:“你去叫丫鬟们来吧。”   陆远“嗯”了一声,他的手不舍的离开了顾初宁的肌肤,只不过方才手上滑腻的感觉犹在,他发现她的脸也红了,似乎是在害羞。   直到叫了丫鬟,陆远还在想,她是不是对他也有些不一样了,至少现在她会为他而害羞了,不再只把他当成以前的陆远了,现在的他对她来说是不是也算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了呢?   屋里面,顾初宁把脸捂在了软枕上,她不时地想起方才的那一幕,然后闭上了眼睛。   …   京城里又有人要过寿了,是礼部郎中的母亲,过的是六十岁大寿,喜庆的很。   这回是顾初宁和陆远成婚以来第一次一起去参加宴会,虽然俩人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但也算是共同的第一次。   珊瑚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帮着顾初宁打扮,选了一件桃花云雾的对襟襟子,樱色的湘裙,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的漂亮。   陆远微楞,然后牵了她的手,一起走到了影壁处,到了影壁,顾初宁则是跟着郑氏和孟氏一起了,女眷们和男宾甚少碰面。   郑氏知道新婚夫妇一向恩爱,就取笑道:“四弟,你放心吧,嫂子一定帮你照顾好弟妹。”   陆远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嫂子了。”   这回要去参加寿宴,就同以往全然不同了,顾初宁不再作为一个小娘子,而是新嫁妇,所以有好些要同郑氏和孟氏学的。   这礼部侍郎的宅子极大,花园假山流水样样齐全,很是漂亮,尤其是院子里还中了不少的桃树,甚得年轻夫人们的喜欢。   到了正厅,先向老夫人贺过寿辰,就是同夫人们一起说话了。   顾初宁作为陆远的妻子,自然是要同官家太太们交往的,这一上午她就用来记住名字了,至于谈话吗,女人之间说的无非是衣裳首饰,再就是胭脂水粉,再深一些的,得交往以后才能说。   一上午下来,顾初宁累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到开戏的时间。   戏台子打在花厅旁边,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子唱戏,咿咿呀呀的不停歇。   可惜顾初宁不大爱听戏,只不过终于能松泛些脑袋,她觉得很舒服,可坐了一会儿,她就有些不舒服,想来是上午喝了太多茶水,顾初宁不得不离了戏台子往更衣处走。   女眷们的更衣处自然是僻静些的,顾初宁收拾完之后在园子里随意逛了逛,戏台子那边不只有戏曲声,还有说话声,一刻也不停,她听的脑子都有些不舒服。   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花园,顾初宁莫名想起那次她和陆远莫名相遇,然后躲在树后的情形,她方要笑,就听见了一个女子的说话声儿。   顾初宁心惊,她这是又碰上了吗,她怎的这么随意就碰上这种情形,她无奈的站在桃树后,眼下她出去反而叫人难堪,不如躲在树后。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那女子火红的衣衫,浓艳艳丽,发上满是珠翠,在日光下湛然生辉,只凭着这个背影便觉得艳丽无双。   接着就是一段表白:“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喜欢你好几年了,你怎么能娶了她呢?”   顾初宁一听这声音就听出来了,不是杜曼珠是谁,也就是她才能这般艳丽,可她是在向谁表白,顾初宁的心里有了答案,能叫杜曼珠看上的,不是陆远是谁。   陆远声音冷彻:“杜小姐,若是没有旁的事,陆某就先走了。”   杜曼珠跺了跺脚:“陆远,你躲什么躲,你分明知道的,”她接着有些害羞:“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待你一片赤诚,你竟一点感觉也没有吗,”她说着就满面红晕。   陆远有些不耐烦了:“杜小姐,说话还是要注意些为好,我已然是娶了妻的人了。”   花树下,顾初宁的心莫名一跳,她不由得碰到了些枝叶。   顾初宁想起了回门时宋芷同她说的话,宋芷说陆远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公子哥,人称玉郎,有数不清的爱慕者,她现在深以为然。   见陆远提起顾初宁来,杜曼珠是满心的嫉妒,她嘲讽道:“她不过是仗着托生了个好人家,若她不是宋芜,你怎么娶她,”她恨恨地道:“她不过是破落户罢了,就算是一朝接回来了,也不是真正的凤凰,如何能比得上我。”   杜曼珠又道:“再者说了,若不是圣上的赐婚,你怎么会娶她!她就是命好。”   如果先前只是不耐烦,陆远现在则有些厌恶了,他刚要拂袖离开,就看见花树下那抹皎白的面容。   陆远忽然笑了下:“妧妧,你怎么还没过来?”   顾初宁的脸瞬间就红了,她不是要故意听这场表白的,现在好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了。   杜曼珠就见花树下缓缓走出一个人,今天的顾初宁穿的难得的娇艳,再配上她明媚妖艳的容色,与陆远站在一处当真是赏心悦目,杜曼珠觉得她的眼被刺伤了。   顾初宁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她尴尬笑着:“好巧,好巧……”   陆远如常的握住了顾初宁细白的手,他皱了眉道:“你方才又吹风了,手怎么这样凉?”   陆远确实时常这样做,顾初宁下意识道:“没有啊,”她可没撞在风口处。   对面的杜曼珠被气的简直要喷火,她眼见着陆远和顾初宁那副旁若无人的亲密,恨不能上前分开他们俩。   顾初宁才意识到陆远方才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这样做给杜曼珠看的,顾初宁又开始琢磨,看来他确实对杜曼珠无意。   杜曼珠的唇都要被她咬出血来了,她到底是个小娘子,能如此表白也是付出了勇气的,谁想到竟会如此,她冷笑道:“顾初宁,你别得意,你若不是宋芜,哪里有现在的一切。”   顾初宁一愣,接着她就感觉陆远的手环上了她的腰身,很是亲密的姿态。   陆远也是不想再忍耐杜曼珠了,他侧过脸问顾初宁:“杜小姐都当着你的面这般说了,你且要如何。”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她要如何?她也不知道啊……   望着这双水雾蒙蒙的眼睛,陆远到底是心软了,他笑道:“杜小姐,这一切你怕是都想错了。”   “不论她是谁,不管她是不是宋芜,是我求着她嫁给我的,是我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这话好像听着就像是他喜欢她一般,顾初宁看着陆远。 第76章   陆远身材高大, 眉眼俊秀,说这话时神色认真, 真是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院子里安静了好半晌, 顾初宁才回过神来,她暗暗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实在是陆远方才的话说的太过认真了,若不是她知道他们两个是假夫妻, 想必此刻也以为这是他真心的剖白了。   对面,杜曼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纤细的指节无意识的扯着手中的丝帕。   “求之不得……”杜曼珠觉得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就真的这么喜欢顾初宁?   其实陆远以前也不是没有拒绝过杜曼珠, 可那时杜曼珠都没当一回事,可现在陆远却有妻子了, 尤其那人还是狐媚子一般的顾初宁,连她杜曼珠也忌惮的存在。   杜曼珠咬了咬唇:“陆远,你会后悔的!”她说完就转身离去。   碰巧之下瞧了这么一出大戏,顾初宁有些哭笑不得, 她忽然想起那时宋芷说的, 说京城里有的是倾慕陆远的小娘子,还要她提防着点, 如今一见可不是。顾初宁也有些唏嘘,先前她就知道杜曼珠对陆远有意, 只不过没想到如今陆远都成亲了,杜曼珠还是没有放下。   之后顾初宁才发现陆远的手还握在她的腰上, 顾初宁不着痕迹的出来:“方才我是吃茶吃多了,这才出来吹吹风,这事真是好巧。”   陆远却道:“若是方才我没有叫你出来,你是不会出来的吧?”   顾初宁微楞,然后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好见啊,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他若是有了心悦的人,她定然不会阻拦,若是遇上了哪个小娘子与他两情相悦,她也是赞成的。   陆远没有答话,他的眉头微皱,看不出是个什么模样。   顾初宁就想问他怎么会出来,可还没等她问出口,陆远就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也回席吧,若是晚了就不好了。”   顾初宁一想也是,他们都出来这么半天了,是该回去了,俩人就各自回了席上。   回去以后,顾初宁又开始忙活着同各位官家夫人说话,也好交际,忙活了好一通,在傍晚的时候才回去。   一整天没在家,顾初宁很是忙活了府里的杂事,陆远则是忙活公文,他一向事务繁忙,时常在书房里待着。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候,陆远才有时间坐在小榻上读书,顾初宁今天却没有读书这项活动了。   她扶着腰趴在罗汉床上,珍珠帮着撂下了月色的帐幔,珊瑚则是拿着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帮着顾初宁抹药。   这淤青还是上回顾初宁不小心撞得,虽然没有多严重,但存了淤血,是要每日用上药慢慢揉的。   现在已经不大疼了,顾初宁趴在软枕上,闭着眼歇神儿。   珊瑚一边帮顾初宁揉腰一边试探着道:“姑娘,姑爷怎么了,好像同往常不大一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初宁闻言才睁开了眼睛:“阿远?”这能有什么事。   珊瑚也不好说太多,她看着顾初宁新雪一般的肌肤:“按说每晚您抹药的时候,姑爷都要问一问的啊,今儿却一反常态。”   立在床架下的珍珠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她透过月色的帐幔往外看,心道珊瑚说的对,姑爷今儿可当真是奇怪。   顾初宁也反过味儿来了,好像还不只这一件事,回来的路上他们两个就没怎么说话,吃饭的时候也没帮她盛汤,这些事加起来,顾初宁也意识到不对了。   直到躺在了床上,顾初宁才琢磨过来,他这是生气了不成?   可她很是纳闷,陆远是哪儿来的气,今儿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啊,顾初宁叹了口气。   陆远将案几上蜡烛吹熄,然后撂下了床幔,今晚的月色很好,从窗柩里透进来,能清晰地映亮罗汉床上的场景。   顾初宁侧过身去看陆远,他平躺着,闭着眼,眉骨微突,眼睫毛又长又翘,她心想这生的委实是太好了。   顾初宁原本是想看看陆远为何而生气,可她看着看着就忘了,反倒是欣赏起美色来了,她心道果然世人都爱美人儿。   蓦地,顾初宁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又明亮的眸子,那人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顾初宁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忽然睁开眼睛了?”   陆远也侧过脸:“嗯……许是月色太亮了吧,”才不是,任谁被这样盯着都会醒过来的啊。   俩人忽然间四目相对,顾初宁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慢吞吞的转过身子,然后看着床上的承尘:“唔,今晚的月色着实是清亮。”   陆远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大晚上的,你怎么不睡?”   顾初宁也属实纳闷,就问道:“今晚上珊瑚跟我说你有些不对劲儿,我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才想着看看。”   陆远被噎的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气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合着她一直都不知道,想到这里陆远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远看着她皎白精致的半侧脸,声音低沉:“那你说说,我是因为什么生气?”   顾初宁就卡了壳:“嗯……是不是今晚的菜色不好?”她想起今晚的菜好像大都是她爱吃的。   陆远无奈的应了一声,算了,就这样吧。   今天的寿宴上杜曼珠的事,她不仅不着急,甚至是有一种旁观看热闹的感觉,陆远就有些气了,他清楚的认识到,她对他的感觉还是如从前那般。   想到这里,陆远有些无力的感觉,他当真想将他对她的感情全部说出来,可又怕吓到她,这样反而把她逼迫的更远,可是如果就这样下去,她迟迟不开窍又要怎么办,难道他要一直等下去吗。   陆远闭上了眼睛,明天再说吧。   …   顾初宁特意给宋芷下了帖子,邀请宋芷过来玩儿。   宋芷是济宁侯府的姑娘,身份高贵,杜氏自然是同意的,还嘱咐顾初宁好好招待客人,还可以在府上随意游玩。   宋芷还是头一回来宁国公府,国公府里没有与她同龄的姑娘,就是偶有寿诞,她也没怎么来过,这回她就可着劲儿的欣赏了一番。   待走得累了,宋芷才坐下来喝茶吃糕点。   宋芷咽下了茶水:“初宁,你可不知道,自打你出嫁,我在府里就孤单的很,都没人同我一起说话儿了,更别提出去玩儿了,真真是没趣死了。”   顾初宁玩笑道:“这事你得去寻皇上,谁叫他赐婚赐的这般早,再者说了,我以后常给你下帖子不就成了。”   可顾初宁现在到底是妇人了,与小娘子的交往不应当太多,这事也就说说罢了。   顾初宁也叹了口气:“这成亲以后的事真多,”她说着笑了起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早点嫁人不就成了,到那时咱们俩个又能一起了,”那时候都是妇人,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宋芷的脸难得的红了一下,她支支吾吾地道:“这成亲的事哪儿那么容易,”她说着眉眼就落了下来:“再者说了,这世上的事儿哪有能两全的,多得是求而不得,”说话间竟有一丝沧桑。   按说宋芷这般的反常,顾初宁是一定会发现的,可顾初宁听见了“求而不得”四个字,忽然想起了那天寿宴上的事。   陆远不是会为菜色而生气的人,难不成是因为杜曼珠那事,他在气她在一旁看热闹?   顾初宁也沉默了起来,她是当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宋芷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了话头:“不说这些糟心的事了,说点开心的,”她笑眯眯的:“咱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京里又有寿宴。”   京城里的人多,过生辰的人也多,可能叫宁国公府和济宁侯府一起去拜见的人家就少了,那定然也是权贵之家。   顾初宁笑道:“你的消息倒灵敏,是那户人家,我也好先备礼。”   宋芷就道:“是杜曼珠的祖母过生辰,就在承恩侯府里举办宴会,”她喝了口茶水:“虽然说咱们与杜曼珠不对付,可这宴会还是要去的,不如开心些去玩儿。”   顾初宁:“……”还真是,承恩侯府办寿礼,她作为陆远的妻子定然是要过去的。   可她一想到那天她全程见到了杜曼珠表白,以及陆远的拒绝,她觉得杜曼珠可能并不想见到她。   …   转眼就到了承恩侯府办寿礼的时间,顾初宁和陆远穿了见客的衣裳,准备出发。   陆远正在系脖颈上的盘扣,可不知道怎么了,他系了好几次都没系上,顾初宁见状过去帮他系扣子。   顾初宁的手指利落,她想起他少时就总是系不少扣子。   陆远则是看着顾初宁鸦羽一般的发髻,然后怔松了一刻:“今天去承恩侯府上的事,原本我是不想叫你去的,可你毕竟是新嫁妇,需要在人前露脸,所以就委屈你了。”   顾初宁已经系好了扣子,她就道:“不过是参加个寿宴,哪儿就那么多事了,你就放心吧。”   陆远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你记得小心杜曼珠。”   顾初宁微楞,难不成杜曼珠又像从前一般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她,可这也不算一回事,她就点了点头:“我都记得的。”   待到了承恩侯府,又是如同往常的祝寿送贺礼,这之后就是去花厅说话或是听戏了。   顾初宁同几位新认识的妇人一起吃茶说话,陆远官位颇高,很得敬重,连带着她这个夫人也颇受欢迎,这几个官家夫人也很照顾她,同她说了不少事。   陆远的官职确是其一,再一个缘由怕就是顾初宁的容色了,她生的是难得一见的美色,性子又平和近人,一点谱子都没有,这些夫人也愿意同她说话。   待说的有些累了,顾初宁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个小丫鬟在盯着她。   那小丫鬟见顾初宁咽下了茶水,又凑过去亲近的帮各位夫人倒茶,旁人那里都是正常的,偏到了顾初宁那里竟没拿稳茶壶,把温热的茶水撒在了顾初宁的裙子上。骤然间撒了半幅裙子的水,顾初宁不免惊呼出声,连忙用帕子去吸水。   那小丫鬟也是全然被吓傻了的模样,浑身犹如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哭喊着道:“夫人,对不住,你可别罚了奴婢。”   像这般客人做客的时候,若是主家的奴婢犯了事是要被狠狠处罚的,甚至是可能被赶出府里去,那基本就是要了命了。   顾初宁原也没有多生气,不过是换件衣服的事,顶了天也就是有些麻烦,她不欲与这小丫鬟为难,就道:“无事。”   那小丫鬟十分愧疚的模样,腰弯的低低的:“夫人,若不然奴婢带您去客室换衣裳吧。”   顾初宁一想也是,若是这样出去见客就要惹笑话了,她还是得换衣裳,正好叫这小丫鬟领路,合适的很。   那些夫人也笑道:“正好等会儿开戏,你不见一小会儿也没人说道什么。”   顾初宁领着珊瑚一起跟着那小丫鬟往客室走,承恩侯府很大,里里外外都是屋子,可客室是为了外来的女眷考虑的,往往都有些僻静。   走着走着,顾初宁就觉得她基本听不到人声儿了,也瞧不见走动的仆妇婆子,这说明这里头已然是极僻静的所在了。   顾初宁放缓了步子,她狐疑的盯着前头的小丫鬟,这小丫鬟表现的太正常了,可此时就觉得反而有些不对劲儿了,她假做不在意的道:“哟,这客室怎的离的这般远?”   旁人府上的客室也是僻静的,可绝没有这样偏僻。   那小丫鬟就笑道:“夫人,咱们府上这是为了女眷着想,绝没有登徒子,周全的很。”   顾初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怕不是杜曼珠指使的这小丫鬟把她骗过来吧,然后同她当面对质亦或是旁的事?   那小丫鬟看顾初宁走的累了,连忙给顾初宁指了位置:“夫人,您瞧,屋子就在那儿了,再走两步就过去了。”   顾初宁笑着应了一下,却悄悄把耳朵上的耳坠给取了下来,然后装作惊讶的模样道:“哎呀,我的耳坠不见了,你快去帮我找找,那可是西洋舶来的,金贵的很。”   那小丫鬟果然瞧见顾初宁一侧的耳朵处空空荡荡的,她咬了咬牙:“那奴婢帮您去找,您就先去屋里歇着,等您的丫鬟从马车上拿过衣服来,不定要什么时辰了,”她怕顾初宁张罗着要去找耳坠,那就办不成小姐交代的任务了。   顾初宁很是着急的模样,就道:“那我先进去歇歇,你快点帮我找找啊,这耳坠真是顶金贵的。”   待那小丫鬟的身影不见,顾初宁才领着珊瑚避开了那小丫鬟往回走。   珊瑚也知道事情不对了,顾初宁想起了陆远早上对她说过的话,说要小心杜曼珠,杜曼珠果然做出这事来了,说不定有什么勾当,她才不会上当。   顾初宁准备回马车上换衣裳,毕竟还要见客,可等她回了马车,却发现她的身子有些不对劲儿。   她觉得体内好像多了一股热流,这股子热流流窜到全身,周身都是说不出的燥热。   顾初宁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领子,细细的喘起气来,她觉得此时头脑也有些不清楚了,很是混沌,连周遭珊瑚和珍珠的脸都瞧的不甚清楚。   顾初宁意识到哪里出问题了,她伸手抓住了车壁,艰难道:“珊瑚,你去寻阿远出来,”   这个时候她只能依靠陆远了。   珊瑚面色沉重,连忙就下了马车过去找,珍珠也很有眼色出去马车外守着,不叫旁人靠近。   待人都走光了,顾初宁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她又扯开了几个盘扣,露出了些肌肤,口间不由自主的逸出细细的喘息声,若是叫旁人听到了,怕是要骨酥筋软,真的勾人魂儿的娇喘。   陆远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样的一幅场景。   马车上的金丝织锦珊瑚毯上,迤逦躺着一个身着红裳的女子,铺了一地,那女子的衣襟散开,露出了白皙细腻的肌肤,一张脸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染了桃花色,说不出的妖媚惑人。   只不过她面色晕红,无意识的咬着红唇,面色有些难受,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陆远微怔,他连忙把顾初宁抱在怀里:“妧妧,我来了,等会儿就好了,”他不似顾初宁这般不谙世事,自然知道她是中了媚毒。   顾初宁却有些神志不清了,她下意识地抱着陆远,只觉得终于得到了拯救,漫天的火雨下来了一处清凉,她越发的靠近陆远,感觉身上凉快了些,然后才喘匀了几口气。   忽然间,顾初宁觉得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极是清凉的东西,她凑了上去。   若是叫外人描述这个画面,那便是如同妖魅一般的女子抱住了陆远的脖颈,然后迎着吻上了他的下巴,气息交缠,呼吸相闻。   像极了话本子里勾魂夺魄的妖女在魅惑书生。   陆远脑海中一直绷紧的弦几乎是瞬间就断了。 第77章   顾初宁一身混沌, 只觉得寻到了极舒服的所在。   她甚至揽紧了陆远的脖颈,想凑到他的颈窝处, 唇瓣也无意识的触碰着陆远的下巴, 依旧是那股子细细的喘息声。   顾初宁是高兴了,可陆远却愣在了原地,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唇瓣的温热,还有那股子渗入他鼻息的清甜, 满世界都是她的影子。   这样还是不足够,顾初宁觉得还是不满足, 她轻哼出声, 然后唇一直往上游移, 触碰到陆远的肌肤,最后像是到了一个很柔软的地方, 像是她曾经吃过的冰点,软软的,凉凉的,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陆远彻底控制不住了, 他觉得浑身的热流都往下涌去, 血液也流动的更快,他好像听到了“滋滋”的沸腾声儿。   顾初宁竟然吻到了他的唇角, 陆远愣了片刻就以极大的自制力把她推了开来。   骤然失去这处清凉的所在,顾初宁觉得身上又开始燥热起来, 她不满的哼出声,一双手胡乱的摸索着陆远的脖颈, 显然是想继续刚才的行为。   陆远的声音很是低沉,还带着些许沙哑:“妧妧,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一道声音传来,顾初宁却有些听不清,她睁开双眼,却只见对面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下一刻,她又变成了方才的模样。   陆远在一旁却瞧的分明了,看来她的媚毒中的颇深,现在已然失去了理智,现在得立刻回府。   陆远没吭声,反而还阻止了顾初宁,顾初宁现在不满极了,她觉得浑身太热了,她急于找到释放的途径,甚至开始轻轻地啜泣起来。   陆远的心几乎是瞬间就软了,他把顾初宁抱在怀里,然后轻轻地抚了抚顾初宁的脸颊:“妧妧,马上了,等会儿你就会好了。”   顾初宁要些不解,她只是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招人厌烦,她嫣红的唇瓣微微嘟起来,好看极了。   陆远无奈之下,不得不按住了顾初宁的睡穴,只有这样才能暂缓媚毒的效用,虽说这只有一会儿的功夫,但也能撑到回府了。   顾初宁终于暂时睡了过去,只不过依旧面色嫣红,似是染了桃花一般。   此时,陆远才有功夫说话,他并没有撩开帘子,只是吩咐珊瑚道:“你回去席上同二嫂说初宁忽然病了,这才离开,免得叫人担心,”顿了顿,他又说:“切记不要表现的慌张,就同寻常一样就成。”   珊瑚应了声儿,然后转身就往席里去。   珍珠则是在陆远的吩咐下上了马车,然后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投了水,细细地敷在顾初宁的脸上,好让她暂缓痛苦。   珍珠只敢做陆远吩咐的事情,做人丫鬟的,只需要记住一条,做主子叫做的,旁的一眼也不要多看,一句也不要多问。   陆远又吩咐程临拿了牌子去宫里请蒋大夫过来,然后才叫马车往府上走。   毫无疑问,递牌子去宫里请蒋大夫,然后再去府里是极浪费时间的,可眼下没有别的选择,顾初宁中的是这样霸道的媚毒,若是叫旁的大夫知道了,不定要闹出怎样的风雨,眼下只有蒋大夫可以相信。   陆远闭上了眼睛:“快些走。”   承恩侯府和宁国公府离的不远,很快便到了府里,珍珠已经帮着顾初宁把脖颈上散开的盘扣给系好了,然后咬了咬唇:“姑爷,咱们怎么下去啊?”   顾初宁是这个模样,纵然现在睡了,可面容晕红,很显然是不正常的模样,若是叫旁人瞧见了,那指不定要闹出怎样的说法呢,那样姑娘的名声就毁了,女子的名声一旦被毁,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陆远小心的抱住了顾初宁,然后将她的脸颊仔细地靠在自己的怀里:“把披风拿过来。”   珍珠不解其意,然后才反应过来,虽说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可顾初宁身子弱,随身都是带着披风的,如今正好用这披风遮住顾初宁的身子,这样就叫人发现不了了。   月色的披风遮住了顾初宁的身形面容,陆远这才放下心来往府里走。   宁国公府的院子很大,除了正中轴线上的正房,长房和二房分居两侧,陆远一下了马车就往大房的方向走,好在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经过,顶多就是几个粗使洒扫的婆子,见了陆远也不敢直视他,俱都弯下了腰。   眼见着越来越近,陆远又转过一条回廊,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蓝色的常服,腰间坠着一块墨玉,俊朗极了,不是陆斐是谁。   二人于回廊处这般相遇,当真是谁也没想到的,陆远抿紧了唇没有说话,下意识的抱紧了顾初宁,然后才淡淡道:“二哥。”   陆斐年已二十有八,越发的俊朗,他心下虽然震惊,但面上一点也没露出来,只是眼睛紧紧盯着陆远怀中的人,疑惑道:“四弟,这是……”   不怪陆斐震惊,实在是陆远平素一向为人低调,对女色上头也是如此,甚少听到关于陆远的传闻,可眼下他竟抱着一个女子急匆匆的往里走,实在是令人怀疑。   眼前的这幅画面很有冲击性,一个娇嫩纤弱的女人靠在陆远怀里,纵然被披风掩盖身形,也掩不住底下女子的风流娇媚,尤其是玉色披风下露出的樱色衣角,鲜妍明媚,更让人确信底下是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陆远冷静的回望陆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二哥,就如你所看到的,”顿了顿又道:“若是没什么事,四弟就先走了。”   陆远对陆斐一贯是这个态度,陆斐也不好奇,陆斐看着陆远淡定的眼神,也以为这是陆远开了窍,这才匆匆抱了个女子回去,可他想起了那个刚刚入门的四弟妹,很像徐槿的那个弟妹,难道他们俩刚成婚便已感情不睦?   陆远说完了话便走了,只余陆斐在原地。   陆斐看着陆远的背影,忽然间陆远身侧露出了一小截儿胳膊,那胳膊如羊脂玉一般白皙娇嫩,尤其是腕子上戴了一个玉钏,在日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辉,看着却觉得眼熟的很。   陆斐身侧的小厮见陆远走远了才叹道:“爷,四少爷这是开了窍了?竟如此急色,”他说着挠了挠头:“可属下依稀记得他刚过门的妻子生的是难得的好容色,怎的他这么快便找了新人了?”   陆斐没有说话,墨色的眼眸中翻腾不已。   他想起了新妇认亲的那天,顾初宁在槅扇旁唤他二哥,那时她的腕子上便戴了这样的一个玉钏,同方才的那个玉钏一模一样。   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说明,那女子就是顾初宁。   想到这里,陆斐却越发疑惑了,顾初宁到底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要这样被抱着回来?   陆斐只是吩咐属下不要乱说话,他对顾初宁的印象还算不错,他也不想因此而叫她名声受损,毕竟这世上难得有这么像徐槿的人。   那属下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下了。   …   承恩侯府。   作为此次寿宴主人公家千尊百贵的主人,杜曼珠很是忙活了一番,也听了不少奉承她的话。   可眼下,杜曼珠却悄悄躲了起来,她同一个小娘子走到了一处,然后附耳交谈起来。   朱妙珍道:“杜小姐,眼下那顾初宁该是进去了吧?”   杜曼珠容色娇艳,面上带了笑意:“应该是了,若不然早就出来了,等会儿我去偏房那里瞧瞧,待到了时间你就按照约定好的那般做,可不要处差错。”   朱妙珍慎重的点了点头,承恩侯府上养了一大片娇贵的花儿,正好在偏房那里,到时候只要她带了一众夫人以赏花为名过去,正好能假做意外的捉奸!   杜曼珠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人往偏房去,此行她连丫鬟都没带,为的就是不被任何人发现,就算是她的贴身丫鬟也不成。   杜曼珠一路往偏房走,心里也火热的不成,她又想起了那天同陆远表白的那一幕,她如此捧上一颗真心,陆远却不屑一顾,甚至还叫顾初宁出来。   想到这里,杜曼珠越发恨毒了顾初宁,都是因为顾初宁,若不然陆远一定会娶她的。   杜曼珠的头脑已经满是恨意,她恨不得杀了顾初宁,可眼下顾初宁的身份地位全然不同,她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先机,只能另想办法,这才想出了陷害顾初宁,坏她名声的办法。   她已经叫朱妙珍从外头找了一个男子,放在偏房里,还特意在偏房里燃上了迷情香,只待顾初宁一进去,就把门给锁住,那男子正在欲望头上,定然能……   到时候,朱妙珍再带着一众夫人出场,那时人赃并获,顾初宁的名声就彻底毁了,这样子失了清白的妇人,莫说是休了她出门,就是沉塘也是有的。   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杜曼珠特意叫朱妙珍带夫人们去,可眼下她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现在就想看见顾初宁身败名裂,这才先行赶了过去。   幻想着顾初宁绝望的那一刻,杜曼珠满意的笑了起来。直到到了偏房,可杜曼珠却瞧见偏房的门大敞四开,像是没有人的样子。   见到此情此景,杜曼珠的心狠狠地落了一下,难不成顾初宁竟然没中计,不可能的啊,她下的那媚毒霸道极了,还是掺在茶水里的,怎么可能。   杜曼珠撩开裙子就进了偏房,这偏房极大,三间阔的模样,她先是进了外室,却什么都没瞧见,又转过一扇落地的屏风,杜曼珠也没有瞧见一丝身影。   而就在此时,外面的门扇却被狠狠合上了,然后是一阵摩擦声,竟然是被拴上了!   外面的小丫鬟看见了被闩的紧紧的门扇,然后一溜烟儿的跑了。   这小丫鬟自然就是被顾初宁支走的小丫鬟,她先前还以为顾初宁是真的丢了耳坠,可她找了好半天走没有找到耳坠,不只是青石甬道,就是一旁的花草里她也寻了个遍,就是没有发现耳坠。   小丫鬟这才意识到顾初宁可能是在耍她,一想到完不成杜曼珠交代的任务,小丫鬟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她风一样的跑了回来,从门缝处悄悄张望,竟然瞧见了屏风后头露出的一角衣角,那衣角也是樱色,同她方才看见的顾初宁的衣角一模一样。   小丫鬟便以为那真的是顾初宁,连忙把门扇给拴上了,然后才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嗯,终是完成了姑娘交代的任务了。   小丫鬟本就觉得这法子实在狠毒,可又不得不听从姑娘的命令,若不然她没有好果子吃,还要连累家人,只能远远地退开,假装不知道这一切。   屋子里,杜曼珠听了见栓门的声音,连忙拍了拍门扇,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开始慌乱起来了,她又拍了拍门扇,还是没有一丝回应。   眼下杜曼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初宁压根就没中计,反倒是她阴差阳错的进了这屋子。   一旁的案几上香炉吐出了细细的烟,杜曼珠觉得浑身有些软,糟了,是那迷情香,她得赶紧出去,可她又想到这偏房的门扇都是她事先嘱咐封的严实的,凭她这个气力根本不可能逃的出去。   杜曼珠慌了神,身子也越来越软,她要怎么办?   就在此时,门扇被推开,“吱呀”的一声,然后进来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关上了门,他贪婪地望着杜曼珠,心想那姑娘说的果然对,屋里的这姑娘生的委实艳丽,好看极了。   杜曼珠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她有些害怕,颤抖着声音道:“你不要……过来。”   她想她得同这男子说她根本不是顾初宁,反而是他的雇主,她得让他放她出去,可她所有的话都被咽在了肚子里,她竟被那男子直接甩在了床榻上。   有一点杜曼珠没有料到,那就是这屋子里的催情香效用实在太好,尤其是男子,只是闻了一下便足以迷情,那男子早已控制不住了。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来。   …   宁国公府。   好在除了陆斐,这一路上陆远再没碰到旁的人,陆远顺当的将顾初宁给带了回去。   陆远将顾初宁小心的放在了床榻上,她的小脸通红,眉心微蹙,显然是难受极了。   想了想,陆远叫所有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只余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陆远松开了顾初宁的手,然后转身去了外间,又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投了冷水。   之后敷在顾初宁满是汗湿的脸颊和脖颈上,以期能减轻些她的苦楚。   顾初宁觉得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竟然是一片一片的桃林,上头坠着一个浓烈的太阳,烤的人发晕。   桃花瓣好像都被烤的萎蔫了起来,顾初宁觉得她也热的头晕眼花,还有一股子她根本控制不住的热流,这热流走遍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脊背都颤抖了起来,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顾初宁终于睁开了眼,她有些茫然,好像连看都看不清了,她只能隐约瞧见一个人影,他好像拿着一块帕子在帮她擦脸。   可她却觉得这帕子没有他的手管用,她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那渴望从小腹处传来,一直到她的脚趾尖儿,顾初宁不由之主的绷紧了脊背。   待看到顾初宁醒来,双眼间依旧是那般的迷茫,甚至比在马车上还要严重,陆远的心就咯噔一下。   他方才点的睡穴果然不管用了,现在正是她的媚毒蔓延的时候,可眼下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只能等着蒋大夫过来,陆远下意识的望了望窗外,可进宫再到府里,这指不定要多少时间,他该怎么办。   顾初宁看着她颊边的手,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贴,喃喃道:“热,我好热……”   她从未经过世事,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陌生,热,热得很。   陆远的手贴在了她的脸颊上,顾初宁觉得舒服了些,可这还不够,她纤细的身子轻轻扭起来,另一只手则是扯上了脖颈上的盘扣。   一粒粒盘扣被解开,露出了大片的雪白肌肤,像是羊脂玉一般无暇,顾初宁轻轻吐了口气。   陆远就感受到了顾初宁面颊的火热,他知道她一定难受极了。   陆远俯下身掖了掖她汗湿的发丝:“妧妧,你再忍一忍,待蒋大夫来了就好了,”他看见她漂亮的眉眼都委屈了起来。   顾初宁流了不少香汗,又被湿帕子擦了脸,此时脸颊边的发丝全都贴在脸上,衬着她细白娇嫩的面颊,越发勾魂夺魄。   可还没等他起身,顾初宁就拽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他的脸颊上,舒服的喟叹出声。   顾初宁没有停下,她细白的脸摩挲着他的肌肤,然后寻到了他的唇角,轻轻地啃咬起来。   顾初宁觉得她终于好受了些,小腹处的那股子火热也消退了些。   陆远粗粗的喘着气,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仍旧是一双迷茫的桃花眼,水雾蒙蒙,没有回答,顾初宁又开始摩挲起来,陆远本有能力再点一下她的睡穴,如法炮制,可他现在忽然不想了。   身下的人娇媚无双,脖颈往下是一大片雪白娇嫩的肌肤,再往里则是深深的阴影,一路蔓延。陆远看着她半张的嫣红的唇瓣,不管不顾的吻了下去。   他先是轻轻地舔舐她软嫩的唇瓣,像是小孩子吃到糖一般不肯放手,然后才抵开她的唇齿,唇舌交缠,在她口中放肆。   这亲吻如同他想象的一般甜,顾初宁也觉得舒服,她下意识的迎合陆远,然后轻轻叹出声,体内的那股火热又消退了不少。   陆远拼了命的吻住她,暧昧的气息浅浅传来。   他的手也揉摸到了她的腰,然后从襟子的下摆伸了进去,触手是滑腻的几乎要化掉的肌肤,陆远吸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就算她醒过来他也不管了,陆远想。   如果能就这样挑明,让她知道他的心意,也很好。   陆远轻咬着她的唇舌…… 第78章   世上貌美之人甚多, 但说起肌肤上头,却少有晶莹无暇之人。   顾初宁却是其中一例, 她的肌肤不只是白皙若玉, 更是一点瑕疵都没有,纤秾合度,触手温润,滑腻的如同上好的绸缎。   陆远的手不由之主的向上游移, 沉溺于其中。   顾初宁在陆远身下,被动地承受着陆远, 她的肌肤随着陆远而渐起颤栗, 却觉得舒爽极了, 那股子火热减轻了不少。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些空虚, 顾初宁下意识的绷紧双腿,一双桃花眼无助地望着陆远,然后轻轻地喘息出声。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到了门前才渐渐消失, 珍珠恭敬的声音传来:“姑爷,蒋大夫在二门外呢, 马上就要过来了。”   陆远撑起身子,从顾初宁的唇上离开, 然后沉声道:“嗯,你去准备一下。”   陆远骤然离开, 顾初宁自然受不住,她拉住他的领口,咿咿呀呀地哼唧,意思是你怎么不继续了。   床上的顾初宁乌发散乱,衣襟领口敞开,大片雪白的肌肤,红唇娇艳,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勾人的娇媚,任谁都无法拒绝。   陆远又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顾初宁的唇,喘息道:“妧妧,如果你醒来了,希望你……还记得,”他早看出来顾初宁已然神志不清,全然没了思考的能力。   顾初宁不解,下一瞬她的双眸就合上了,原来是陆远按住了她的睡穴。   歇息了些许时刻,陆远才平静下来,他帮着顾初宁系好衣襟,又帮着她拢好了头发,让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待陆远整理好,蒋大夫正好就进来了,他依旧挎着一个药箱,花白的胡子在走动间晃动,很是着急的模样。   蒋大夫一进来就道:“这是又怎么了啊?”他原以为这对小夫妻成了亲就会安安生生的了,没成想还是隔三差五的出事。   陆远起身,然后缓缓道:“她中了媚毒……”   蒋大夫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旁的不说,就单说这俩人的家世身份,如此尊贵之人,竟还有人敢冒着性命的危险下毒,还是媚毒,当真是不要命了!   蒋大夫也不废话了,他拿了一块帕子遮在顾初宁的手腕了,然后细细的诊脉。   好半晌过后,蒋大夫才睁开了眼睛,他叹道:“这媚毒极是霸道,尤其是掺在水中,更是霸道无比,足能令人神志昏迷,什么都不清醒。”   陆远拧了眉头:“那……可有诊治的法子?”   蒋大夫捋了一下胡须,笑道:“这媚毒虽然霸道,但遇上老朽,就不值一提了。”   陆远就放下心来,他叫来珍珠接过蒋大夫开的方子,又嘱咐珍珠立时就去熬药,要注意火候等问题。   珍珠领命去了,屋里就剩下了蒋大夫和陆远二人,陆远坐在床榻上,他握住了顾初宁的手,会是谁这样害她呢?其实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陆远又问:“那待她醒来后,可否会记得发生过的事?”   蒋大夫又捋了下胡子:“这媚毒过于霸道,服下后只晓欲望,遵循本能,怕是不会记得。”   陆远叹道:“这样也好,何必让她记得这样不堪的事。”   蒋大夫年纪这般大了,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其实解这媚毒最好的法子就是阴阳交合,那样便什么毒都解了,可陆远却没有这样做,这说明他们两个之间有问题。   蒋大夫的眼神来回地在陆远和顾初宁之间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拍了拍陆远的肩膀:“这熬药啊,最要紧的是火候,若是太早药性就没有发挥出来,但若是太晚了,那就毁了。”   蒋大夫收拾好药箱:“我去亲自看着煎药的火候去。”   陆远总觉得蒋大夫话里有话,可还没等他细细思考,程临就候在外面了,说是有事禀告,眼下顾初宁也没大碍了,陆远又叫来珊瑚服侍,然后同程临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里,陆远负过手去:“先前交代你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程临恭谨的弯下腰:“大人,都查明白了,确实是杜曼珠杜小姐所为,”他说这话时目光渗然,显然是气急了。   说起这事,那当真是久远了。   那时顾初宁和陆远尚未成婚,还是那次去西山围猎的事,当时顾初宁所骑的老马忽然发了性儿,将她甩下山坡,好在陆远相救,若不然顾初宁早就殒了命。   当时陆远就叫程临去仔细探查,程临一向在陆远身边办事,能力和人脉是毋庸置疑的,可在查这件事时却遇到了困难。   那时很快便查到了那匹老马被喂了药,还是一种罕见的药,程临顺着那药的方向继续查,可却怎么都查不出来。   这事也就只能渐渐搁下了,前段时间才又冒出线索,程临立时就跟了过去,然后查到了一个马夫。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程临顺藤摸瓜,发现那马夫曾多出一笔钱财来,定然是旁人给的酬劳,如此下来,就查到了杜曼珠那里。   程临就道:“大人,也是那杜小姐狡猾,什么事都不自己亲自去办,让咱们摸不到一点把柄,若不然谁能想到马夫那里去呢?”   当天围猎之时,马匹众多,马夫也数不胜数,谁选哪匹马都是叫不准的,故而他们才没能往马夫那方面想。   陆远也着实没想到这事竟然是杜曼珠办的,他向来知道杜曼珠任性妄为,性子也粗暴,可他着实没想到杜曼珠会行此狠辣之事。   陆远忽然想起了今天的事,今日顾初宁正好在承恩侯府里被下毒,难不成又是杜曼珠?   陆远这般想着就已然信了,杜曼珠为何要害顾初宁,原因显而易见,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让妧妧受了这么多苦楚,陆远很是后悔。   良久,陆远才道:“承恩侯府那边怎么样?”   程临知道陆远是在问杜曼珠,闻言面色有些复杂:“属下听说那边已经闹翻天了……”   …   珍珠那边很快就熬好了药,然后用汤匙缓缓地喂给顾初宁,这药里特意加了安神的成分,顾初宁服下后一直浅浅睡着,直到晚上才初初醒来。   醒来之后,顾初宁觉得头疼欲裂,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熟悉的床幔,陆远则是坐在榻上,见她醒来连忙把她扶起来,又给她倒了碗茶水好润嗓子。   顾初宁正好觉得嗓子很干,她一连喝了三碗茶水才缓过来,嗓音沙哑道:“阿远,我现在没事了吧?”   陆远把她靠在软枕上,点头道:“嗯,都没事了,你放心吧。”   顾初宁松了口气,其实她对今天的事情没有什么记忆,只记得最后上马车后那股陌生的情潮,纵使她再不知世事,也知道是被人下了那种药。   当时内心的煎熬火热,身上不由自主的渴望,还有那股极其陌生的热流,她到现在还记得,只不过当彻底失去神志后,她就不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寻清凉,好像还找到了……   顾初宁的面色晕红,她不经意地道:“我今天……没闹出什么笑话来吧?”她当时都那个模样了,若是做了什么事……简直无法想象。   陆远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她到底是给忘了,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她还记得,只是道:“没有,我按了你的睡穴,”他只能选择性说出一些事实。   顾初宁彻底放下了心,那就好,她不敢相像当时被欲望支配的自己都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顾初宁接着说起了正事,她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今天之事,好像是杜曼珠做的,”她接着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她中了媚毒,又是在承恩侯府上,再联系那小丫鬟的事,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杜曼珠,顾初宁心里有些害怕,杜曼珠竟如此恨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任谁都能看的清楚,既然都给她下了药,那背后定然还安排了更加龌龊的存在,顾初宁越想越心惊,幸好她今日多思考了些,若不然怕是会遭玷污……   陆远应了声,他沉吟道:“此事应当是杜曼珠所为,”他语不惊人死不休:“上次西山围猎的事,也是她做的。”   顾初宁听了后更是震惊,这……竟然都是杜曼珠做的,到底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顾初宁默默看向了陆远,这便是由头吧,杜曼珠定是因为陆远恨毒了她,顾初宁默默叹了口气,就算如此,杜曼珠也不能如此狠辣啊,她原本以为杜曼珠只是为人跋扈了些,没成想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   顾初宁下意识的咬了咬唇,一旦有什么震惊的事,她就习惯性的咬唇,可今天却觉得嘴唇甚是疼痛,她只轻轻一碰就觉得不舒服,像是肿了一样。   陆远并没有看到顾初宁的异样,他想了想还是将今日的事都给顾初宁说了出来:“今天……杜曼珠也算是有了报应了。”   原来杜曼珠想要陷害顾初宁不成,反而阴差阳错的害了自己,据程临所说,当时是一个名唤朱妙珍的小娘子领了一众夫人们去瞧承恩侯府样的珍稀的花儿,只不过临到近前,却听到了男女做那种勾当的声音。   时下之人,甭论是谁,都有一颗八卦之心,在承恩侯府的寿宴上,竟然都有野鸳鸯敢勾搭,谁能不好奇,自然是围了过去。   众人并不认识那男子,大抵是个家世寻常的,只不过看到里间那个裹住锦被的杜曼珠时尽都失了声,这可是顶顶有名的贵女,竟然如此饥渴,在祖母的寿宴上与人勾搭成奸。纵然承恩侯府之人想尽力遮掩,可这事哪里是能掩盖得了的,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杜曼珠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事情就是如此,顾初宁听的一愣一愣的,末了只化成一句叹息,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吧,如果不是要陷害她,杜曼珠也不会如此。   话虽如此,顾初宁却一点也不同情杜曼珠,杜曼珠先是要害她性命,后又做出了这样毒辣的事情,若不是她好运逃过,眼下要承受这些事的人就是她,她可发不了善心。   天色已经晚了,解药里多的那味安神药又开始起作用了,顾初宁觉得昏昏欲睡,陆远就道:“你先歇着吧,我去书房处理公文,”今天积了一天的公文,颇是需要一段时间。   待陆远走了,珊瑚才过来服侍,珍珠则是去张罗洗漱用的热水,顾初宁却道:“珊瑚,你拿过一个小镜来。”   珊瑚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办了,一块巴掌大的镜子,也是从西洋舶来的,这镜子照的人极清晰,分毫必显。   镜中是嫣红如花瓣的唇,微微嘟起,娇艳极了,顾初宁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去,唇上又传来丝丝的痛意。   顾初宁有些疑惑,她的唇怎么肿了?   …   宁国公府二房。   套间里的灯火盈盈,小丫鬟们流水一样的服侍着郑氏,有拿胰子的,有拿香粉的,不一而足。   郑氏敷好了脸,又换上了寝衣,要准备睡觉。   可老嬷嬷却忽然间面带喜色的冲进来,她的嘴角都要挂不住笑意了:“夫人,二少爷过来了!”   不说郑氏了,一旁的小丫鬟们都极是震惊,还有些不敢相信,她们这些屋里伺候的丫鬟,哪里不知道二少爷已经许久没有踏进房门了。   郑氏呆愣了片刻,然后才紧张的道:“嬷嬷,你看看,我可有哪里不周全的。”   老嬷嬷欣喜的道:“夫人哪里都好,比二八佳人还要娇艳呢。”   郑氏就放下了心,她披上了新做的一件寝衣,刚刚收拾停当,陆斐就进来了,旁边的小丫鬟们和老嬷嬷都很有眼色的退下了,屋里很快便只剩下了陆斐和郑氏二人。   郑氏难掩激动,她的面上都是红晕,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妻子,她凑过去要解下陆斐的外裳:“今儿怎么来了,”郑氏已经忘了陆斐已经多长时间没有踏进这间房里来了。   可还没等她的手碰到陆斐的衣裳,陆斐就侧过了身,他面色冷淡:“不必了,我今日过来是有事要问你。”   郑氏的手只触碰到了空气,她强颜欢笑,似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坐下说,我叫丫鬟泡壶茶过来。”   陆斐闻言坐下,却道:“什么都不必了,说完这俩句话我也就走了。”   郑氏的心瞬间恢复了冷彻,果然,他还是这样,此刻她只庆幸屋里没有旁的人,若是那帮丫鬟在,那她强撑着的最后一丝脸皮也没有了,只要旁人不知道,她就还是尊贵的二夫人。   郑氏拢紧了外裳:“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陆斐神色淡淡,只道:“今日在承恩侯府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氏知道陆斐醉心于朝政,闻言就告诉了承恩侯府上发生的闹剧,可陆斐听完后却问:“那……四弟妹呢?”   郑氏一愣,宋芜?陆斐问她做什么,但她还是道:“当时太热闹了,四弟妹身旁的丫鬟过来告诉我她忽然身子不适,先行回府,就没旁的事了。”   陆斐想问是怎么个身体不适,可他想郑氏估计也不知道了,他问完就起身要走。   郑氏没有起来,她握紧了茶杯:“四弟妹她……可是有什么事?”他这样的人竟会问起宋芜。   陆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顾初宁很像徐槿,他只回道:“没事,我先走了,你睡吧。”   案几旁的烛火忽儿的跳动了一下,郑氏竟然笑了起来。   郑氏闭上了眼睛,此刻她谁也不想见,不想见婆子丫鬟们同情的眼神,也不想做那个外面眼中光鲜亮丽的二夫人,她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待着。   良久,郑氏才睁开眼睛,然后吹熄了蜡烛,天色晚了,她是该睡了。   屋里瞬间归于黑暗,郑氏握紧了手,笑着道:“徐槿啊,徐槿,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就是阴魂不散呢?”   若是有烛光的话,许是有人能瞧见郑氏脸上的一滴泪。   …   顾初宁的身子很快便好全了,不过她还是听从了蒋大夫的医嘱,这些天一直养在屋子里,今天才重见阳光。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宋芷也早早过来寻顾初宁说话,她还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宋芷一路过来,虽然口渴,但是连茶也没喝,她震惊极了:“初宁,你知道前些日子承恩侯府的事吧。”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宋芷说完之后就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那件事闹得这么大,几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顾初宁就问:“怎么了?”   宋芷神色紧张,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杜曼珠那个的……那个男人,他死了!”宋芷说到死时,声音都嘶哑了。   顾初宁也瞪大了眼睛,死了,就这样死了。   这其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信,顾初宁咽了咽口水:“难不成是杜曼珠她……”她现在知道了杜曼珠的狠毒了。   宋芷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虽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可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也没人知道啊。”   再者说了,不过是死一个人而已,于承恩侯府来说,实在是不算一回事。   宋芷就带来了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话儿,直到她走后,顾初宁还有些愣愣的,珊瑚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张罗着要叫顾初宁出去散散步。   顾初宁却拒绝了,她只是忽然不想再去追究这件事的任何消息了,就这样都过去吧。   莫名其妙的,顾初宁怏怏不乐了好几天,心情才终于恢复过来。   这一天又是个好天气,顾初宁的身子已经好全了,她打算出去走走。   现在她和陆远虽然住在大房,但是住在西面,东面则是少有人至,那里是陆显生前的住处,顾初宁莫名想过去看一看。   前世她嫁与陆显为妻,陆显早已病重,还同她说对不住,就这样坑害了她的一生,还道他死了以后,若是可以的话,叫她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嫁人。   陆显真是个极好的人,顾初宁想,细细算来,陆显没了有十年了。   十年啊,顾初宁缓缓地走到了大房的东面,这里曲径通幽,是个极清净雅致的所在,只不过走着走着,顾初宁就发现这里也多了好些桃树。   现在正是桃花开的正好的时候,地上都是落下的桃花,漫天花雨,好看的像是在梦中。   顾初宁喃喃道:“这里当真是变了好多,”她走到了一棵桃树后。   珊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您这话说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以前来过还很熟悉呢。”   顾初宁面色一凛,差点儿就要露馅儿了,她刚要回话,就听见了桃树前头几个婆子的说话声。   那几个婆子都穿着靛青色的衣裳,头发梳的齐整,一看便是粗使的洒扫婆子,只不过她和珊瑚正好站在树后,那几个婆子没发现她们的所在,开始闲话起来。   一个婆子打了个寒颤:“啧,这鬼地方,真是一来就冷,怪不得没人愿意过来洒扫,一个人影儿都没。”   另一个婆子就笑道:“谁让咱们俩无依无靠的,只能被指使到这鬼地方来呢,”她说着小声道:“我平日里一来这里就觉着冷。”   “可不是,这里可有一条冤魂呢。”   树后的顾初宁微楞,她漂亮的眼睛满是迷茫,冤魂?陆显是个极正派的人,不过是重病才没了,怎么在旁人嘴里就成了冤魂了?   那婆子接着就道:“可不是,原先的大奶奶,唤徐槿的,没了得有六年了吧。”   “我听说啊,她病了得有半年,当时也是府里的一号人物,如今却没几个人记得了。”   顾初宁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了桃树,她们说的不是陆显,反而是她,她怎么会是冤魂?她们都在说些什么,她怎么全然听不懂。   就在此时,一阵簌簌的踏花声传来。   陆斐一身玄青直缀,面容俊朗,他道:“四弟妹怎么在这里?” 第79章   桃花瓣簌簌落下, 铺了满地。   顾初宁尚在震惊中,好半晌才发现一旁的陆斐, 她定了定心神:“二哥。”   陆斐和顾初宁之间的说话声自然被前面的两个婆子听见了, 那两个婆子登时就慌乱起来,拿着洒扫工具的手不住的颤抖,继而互相对视一眼,这回怕是要坏了。   犹豫再三, 那两个婆子还是过来请安,脸上都堆着笑:“二少爷好, 四奶奶好。”   珊瑚早就发现顾初宁的不对劲儿了, 顾初宁现在面色苍白, 唇色也渐渐雪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珊瑚默默地扶稳顾初宁。顾初宁站稳身子,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你们俩个,方才在说什么呢?”   这两个婆子心里咯噔一声,原大奶奶徐槿的事早已成了往事, 杜氏三缄其口, 也叫底下的下人们不准乱说,这事渐渐竟成了一件秘闻。   再者说了, 大奶奶已经没了六年了,当年伺候的那批下人们几乎都出府了, 剩下的也没几个知道的,也就她们这几个没家没室的老婆子知道, 可如今她们竟给说漏嘴了,而且还是同新来的四奶奶说,这两个婆子恨不能打自己的嘴。   最后,还是一个老婆子小心翼翼道:“四奶奶,奴婢们方才就是闲话,不过是平日里凑趣儿的,当不得真。”   另一个老婆子也跟着赔笑:“可不是,咱们这些老婆子早就叫猫尿糊了心,说的没一句准话。”   顾初宁是知道她们两个不肯再说了,无奈之下只得叫她们接着去洒扫。   桃树下就剩了顾初宁主仆和陆斐三人,顾初宁此时也缓过了神儿:“二哥,我是来这里瞧瞧的,”她说着看了眼四周:“嫁过来府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没来这里瞧过,我就想着今儿过来看看。”   一片桃花落在了陆斐的肩上,他也道:“我也是忽然想起来,才来这里走走。”   顾初宁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两个婆子的话,那话中的意味十分明显,摆明了是说她的死是有猫腻的,可她前世明明是正常病逝的,如何会有此传闻?   顾初宁心中甚是狐疑,她看向了陆斐,试探着道:“也是巧了,方才来这里散步,无意间竟听到了故去的大奶奶的传闻……”她话没有说尽,她知道方才陆斐也听见了那两个婆子的话。   顾初宁转念一想,陆斐也算是个老熟人,他见证了前世所有的事情,说不定在这其中知道些什么。   顾初宁轻咬了咬唇,满是迷茫的神色:“嫁过来之前,祖母就道阿远的兄嫂皆已逝去,不过我听说他们都是因病而去,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传闻,”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毕竟她是新嫁妇,对这些事感兴趣也是说得过的。   陆斐一向平稳,此时他的面色难得有了些许不同,他拧了眉,然后道:“那两个婆子都是胡说的,她……早就走了,走了有六年了,而且好好的。”   顾初宁心头一跳,陆斐口中的“她”应该就是指她,只不过他的口吻怎么这么奇怪?   陆斐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侧过身子:“四弟妹,不如咱们边走边说。”   顾初宁立马点了点头,好啊,她现在正是求之不得呢。   陆斐问道:“怎么……四弟没有同你说过吗?”   顾初宁摇了摇头,很有些郁闷的味道:“二哥也知道,阿远他一贯就是那个性子,他没同我说过什么,只是带我去拜祭过大哥大嫂,”她说完觉得自己叫自己大嫂,这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顾初宁继续道:“二哥也知道我的身世,祖母见我不懂得京中的事,还特意嘱咐过我,只道阿远的命苦,却不想方才听见了那样的一番话。”   陆斐听完之后果然没有怀疑,他想起了徐槿,然后说:“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谣言,一旦有些风吹草动,外头的人就会百般猜测,说出各种不实的谣言。”   他叹息出声:“虽然过了六年了,但我记得分明,她是……生病没的,熬了有半年的时间。”   顾初宁心下松了一口气,陆斐是杜氏心爱的孙辈,知道的比她这么个所谓的大奶奶要多不少,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这事就应当假不了。   陆斐的身量高大,他清晰的瞧见了顾初宁皎白的侧脸,那双眼黑亮如墨玉,还有她周身的气韵,真的有些像徐槿。   又一片桃花瓣落下,陆斐舒了口气:“府里人多事杂,四弟妹不必挂心,外头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顾初宁福了福身,然后同陆斐道别。   待陆斐走的没影儿了,珊瑚才开口:“姑娘,您今儿是怎么了?”   顾初宁就道:“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珊瑚身为顾初宁的陪嫁丫鬟,自然是做过功课的,也知道了陆远的长嫂徐槿,她想着就道:“可不是,那两个婆子都说的什么浑话,就算大奶奶没了,也不会是冤魂的。”   顾初宁被逗笑,殊不知她就是那个大奶奶。   珊瑚又看了看陆斐消失的方向,她不确定地道:“奴婢总觉得二少爷有些不大对劲儿。”   顾初宁有些惊讶:“二哥怎么了,”她想了想道:“二哥这个人为人很好,不似杜氏,哪里不对劲儿了?”她前世就接触过陆斐,她确信陆斐待她不错,帮了她不少忙。   珊瑚挠了挠头,什么也没说出来,毕竟她也说不出具体的,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   方才姑娘有些走神儿,她却旁观的仔细,陆斐说话时目光中是……满满的怀念,说起大奶奶徐槿时,口吻也有丝道不明的亲昵,竟像是喜欢大奶奶似的。   不过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做不得数,珊瑚也就没有开口。   走了有半天了,顾初宁打算回去歇着,可她刚转过头就瞧见了陆远,他身穿着家常的直缀,看着像是刚从书房里出来的样子。   顾初宁恍然,这里离陆远的书房极近,他在此出现是很寻常的。   陆远一见她就握住了她的手:“你身子还没好全,咱们回去吧,”他拉着顾初宁往前走,然后又道:“现在这个时辰,晚膳应该准备好了,咱们回去用膳吧。”   顾初宁“唔”了一声表示回应,俩人并肩往前走。   珊瑚跟在后头,看着前头那一对身影,心下默默赞了一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她心里也跟着欢喜。   待用完了膳,很快就到了晚间读书的时候,陆远早已经洗漱好坐在小榻上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认真呢。   顾初宁洗漱的颇有些慢,她的头发还在滴水,珊瑚和珍珠各拿了一块干帕子要给她绞头发。   陆远却忽然抬起头,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反而接过了珊瑚手中的帕子,对顾初宁道:“不如我帮你绞头发?”   此事容不得顾初宁拒绝,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陆远已经用帕子裹住了她的发了。   灯火盈盈,顾初宁清晰的瞧见了二人相依的身影,在这样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暧昧极了,顾初宁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好半晌,顾初宁才吭哧道:“还是叫珊瑚她们来吧,她们做惯了这个。”   陆远不敢用力,他轻轻地擦拭顾初宁的发:“不用,还是我来吧,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你绞头发呢,”他蓦地想起了七夕夜那晚,她缠绕着素馨花的发,正好在他面前散落开来。   陆远觉得他的鼻尖现在还能闻得见那股子清淡的香气。   顾初宁的发极好,又稠又密,像是云一样,陆远想着她什么时候再编一次那样的发就好了。   陆远的动作极轻柔,好半晌,顾初宁竟然觉得她有些困了,正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见陆远的话:“你今天下午见……陆斐了?”尾音平稳,显然是确认了的语气。   顾初宁一下就惊醒了,她知道陆远是在书房那头瞧见了,就道:“正好在外面碰到了,这才一起回来。”   顾初宁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说起这事,她忽然想起来那俩婆子的话了,她刚要问陆远,陆远就又说话了。   “妧妧,你以后还是少见陆斐为好,”陆远的声音低沉、平稳。   顾初宁下意识抬起头,却不小心扯到了自己的头发,她轻轻地嘶了出声:“为什么?”   顾初宁就道:“难不成是因为杜氏的原因?可是杜氏是杜氏,他和杜氏不一样,”她一向觉得陆斐是个好人,然后又说:“难道你忘了,那时他帮过咱们不少。”   这期间,陆远换了好几次帕子,顾初宁的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陆远抿了抿唇:“我记得。”   陆远把帕子放在一旁,坐在了小榻上,他看着顾初宁:“可是妧妧,很多事情……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顾初宁没了声音,她只是有些不解,明明她记得前世时陆远待陆斐还算可以,怎么现在却这般剑拔弩张的。   一缕半干的发垂到了胸前,陆远抬手帮顾初宁捋到肩膀后:“妧妧,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骗你的。”   诚然,陆远承认他有私心,他知道陆斐对……她的心思,可这里头暗潮涌动,凶险不已,他不想让她知道这里头丑恶的事实,也不想让她涉身于此,更怕她因此而受到伤害。   陆远俊秀的眉眼在这盈盈烛火下,竟有些让她看不清了。   顾初宁嘟囔道:“这般来看,你倒像是吃了醋的模样,”她记得宋芷给她看的那些话本子,无不是男主不想叫女主同旁的男子有交往,正像陆远此时的模样。   顾初宁这般想着,就玩笑地说出口,待她说完就觉得后悔了,她和陆远又不是真夫妻,他怎么可能会吃醋,她真是糊涂了。   可陆远竟然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她,良久,他才道:“天色晚了,咱们睡吧。”   一直到躺在床上,顾初宁还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怎么陆远的表现那么奇怪?   这般胡思乱想,顾初宁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像是又回到了去承恩侯府做客的那一天,她如同那天一般的喝下了那杯掺了媚毒的茶,待回到马车上的时候,那药性开始发作。   陌生的情潮,从小腹生起的热流,还有周身挥之不去的热意,她躺在马车的地毯上,逐渐失去意识。   接下来的梦就更加香艳了,顾初宁竟然梦见她竟然在和一个男子亲吻,可梦里影影绰绰的,她看不清那男子的脸。   只隐隐约约的听见:“如果你醒来了,希望你……还记得。”   那声仿若呢喃的叹息,一直萦绕耳边,直至天光大亮,顾初宁才睁开眼睛,她侧过头去望陆远,只见旁边已经没人了。   顾初宁拥着被子坐起来,她揉了揉额头,她这都是做了些什么梦啊!   外面,珊瑚听见动静就走进来:“姑娘,这是奴婢给您准备的衣裳,您穿上吧。”   今天不用外出,故而只是件家常的襟子,顾初宁半闭着眼睛穿衣裳:“阿远呢?”   珍珠正好过来端热水,闻言就道:“姑爷特意嘱咐了奴婢们,说是不要吵扰您,叫您能睡个好觉。”   除了最开始的婚期,陆远都是要上朝的。   陆远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地位高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要忙的事务也多,大多时候天不亮就起来了,可顾初宁又是个好懒床的,陆远不忍打扰她,从来都是轻轻的。   珍珠拧过了一条湿帕子敷在顾初宁的脸上:“姑爷真是心疼您心疼的紧呢,”她笑着道。   顾初宁倒是愣了片刻,心疼……?   珊瑚也跟着道:“可不是,还上哪去寻像姑爷这样好的男子,”她说着想起了从前:“以前奴婢还以为姑爷这样的家世样貌,会是个风流的,没成想成了亲以后他对您是一心一意,”言谈间都是对陆远的满意。   顾初宁想要解释,她与陆远只是假夫妻,哪里来得这样的情谊,可她又无从解释,毕竟这俩个丫鬟是不知道的。   珊瑚帮着顾初宁理好了衣襟,她心里有话想问,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姑娘,您和姑爷成亲也有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圆房啊?”   珊瑚原也不大懂这些,可自从上次回门,在宋老夫人的屋子里,她才懂得了这些事情,临走前,宋老夫人还特意交代了她和珍珠,说是时时看顾着点顾初宁。   这些日子以来,屋里一次水也没叫过,顾初宁身上也从没半点异样,珊瑚就知道他们俩个还没圆房,她就越发狐疑了。   照理来说,陆远是个极俊秀的男子,姑娘也是貌美无双,俩人夜夜睡在一张榻上,怎能忍得住不圆房呢,这可当真是大大的怪事。   珍珠也跟着应声儿:“姑娘,原本奴婢们是不该过问这些事的,可是先前老夫人交代过,眼下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奴婢们才不得不问的。”   顾初宁就明白了,这是宋老夫人的意思,可是她要怎么说呢,说她与陆远乃是假夫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接着顾初宁就听珊瑚说:“姑娘,奴婢在旁瞧的明白,姑爷他爱您至深,是不是,您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她家姑娘乃是后寻回来的,说不定不喜欢这桩亲事。   顾初宁被珊瑚这话噎的咳嗽了起来,她呛得满脸通红,好长时间才缓过来:“你说陆远他……喜欢我?”   珍珠跟着点了点头,她一向稳重,此时也难免有些激动:“可不是,奴婢伺候人这么多年,也知道不少事,还没见过几个比得上姑爷的。”   珊瑚和珍珠跟着数起来,譬如陆远从来都是帮顾初宁夹菜,每天上朝时都尽力动作很轻,临走前都会望着顾初宁好半天,每天不管公事多忙,都会陪着顾初宁休息,待顾初宁睡着后才起身又到书房里处理公文。   就这,珊瑚还没数完,她想了想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不见您,姑爷准保会问姑娘您在哪儿。”   珊瑚不说,顾初宁还没有意识到,陆远他……对她真的是好的过分,甚至会帮她绞头发、挑选发簪,等等,不一而足。   末了,珊瑚叹了句:“这世上可到哪儿再去寻像姑爷这般倾慕您的人。”   顾初宁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纵然珊瑚和珍珠都这般说,她还是不相信,毕竟她们不知道她和陆远的真正关系,从前他们俩就相依为命,这份情感都是她们所不知道的。   …   顾初宁和陆远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日子,只不过她最近总是想起珍珠和珊瑚的话,时常走神儿。   就比如刚才,她又走神了,然后不好意思的笑道:“阿远,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陆远失笑:“天气越来越热了,房屋也需要整修,旁的不说,你从顾泽那里要来的那处宅子,还有我先前住的别院,虽然有下人看着,但还是要稍稍整修一下,我是想着你明日闲着,正好可以去看一下,就当散散心。”   顾初宁就点了头,正好她在府里也待得有些闷了。   第二日一早,顾初宁就收拾的齐整,然后乘了马车过去。   这不去不知道,一去才知道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毕竟虽然有下人管家管着,但遇上大事小情的,也需要请示主家的意见,这一积攒,就有好些要忙活的。   顾初宁先是去了顾泽的小宅子,然后才去陆远的别院,待一切都处理好后,她才歇了会儿。   顾初宁看着这处别院,当时她躲避那贼人时,就躲在这里,忽忽儿一过,竟然这么长时间了,顾初宁不由得笑起来。   如今这别院没人住,积灰的很,也需要天天洒扫,顾初宁就发现下人们洒扫的认真,却从没有进过其中一间屋子。   顾初宁叫住了一个管事的嬷嬷:“那间屋子可是有什么,怎么你们都不进去洒扫?”   那婆子见是夫人,自然是极尽讨好:“这是大人的书房,平常不许人进去,我们也不敢违抗命令,”那婆子又笑:“估摸着是大人嫌弃奴婢们手脚粗笨,不如夫人进去看看。”   顾初宁一想也是,她正好帮着洒扫一下,免得积太多灰。   顾初宁轻轻地推开槅扇,当她看见屋里的摆设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实在是这屋子同她先前住的那间一模一样。   堆了软枕和迎枕的小榻,百宝嵌柜,紫檀木的多宝阁,上面立着书卷和画卷,再就是那些摆设,甚至连针线篓子里还有几团没有分好的线团。   时光错转,顾初宁几乎以为她还活着,她还是徐槿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般无二的屋子。   良久,顾初宁才缓过神来,这屋子怎么会……这么像?   外面的阳光真好,从窗柩透进来,映见细细的浮尘,顾初宁走到了案几旁,唯独这案几有些不同,一侧放着一卷画儿。   顾初宁不由自主的打开画儿,许是年头有些久了,宣纸已经微微泛黄。   画上的女子眉目精致,音容笑貌皆在,宛若活着一般。   更重要的是,这画上女子的相貌与前世的她……一般无二! 第80章   画卷的边缘些微有些浮毛, 雪白的宣纸泛黄,但画卷整洁, 笔墨犹在, 一看便知道这画卷是有人精心保养的。   顾初宁仔细的去看画上的人,可无论她再怎么欺骗自己,也必须得承认这画中女子就是她。   这一刻,顾初宁不知作何感想, 她只是匆匆把画折好,然后放到原来的位置, 好像从没有发现过这幅画一样。   可既然已经打开了, 就再无假装不知道的道理。   跌跌撞撞的, 顾初宁失力地坐在小榻上,她随手抓过了一个软枕抱在怀里, 将下巴抵在软枕上,她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她又想起了画中人的面容,历历在目, 分毫必显。   顾初宁觉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些事桩桩件件地加在一起,她有些看不清楚了, 她仔细的回想整件事。   毫无疑问,这屋子乃是陆远所有, 他甚至不让其他任何人进来,就算是她也是因缘巧合才发现的。   至于那幅画, 前世她与陆远相依为命,四年的时光里她都陪在他身边,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亲人还要好,所以陆远有这样的一幅画是很正常的,就比如济宁侯府里亦有这样的一幅画来纪念侯夫人。   可怪就怪在,这整间屋子的布置和格局,几乎是原样复制了她之前的屋子,一点不差,就算她这个当事人也没发现一点不同的布置。   顾初宁睁开眼睛,眼前的针线篓子里摆着几团没有分好的丝线,五颜六色,好不鲜艳,她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她已然重病,整日里躺在床上,一点意思都没有,看书又累眼睛,她就叫丫鬟们拿些没有分好的丝线,好打发时间,顾初宁记得清楚,她在死前还不时的分丝线,可时间不等人,还没等她将针线篓子的丝线分好,她就重病不治了。   而眼前的针线篓子里就是当初那些没有分好的丝线,亦是一般无二。   顾初宁轻轻咬着唇,她知道陆远看重她,毕竟在前世那段如此艰难的时光里,都是俩人相伴度过,她也知道她的死会给他带来很大的打击。   可她以为,这些打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陆远纵然想念她,但时间久了也就好了,可今天她看见了这间屋子,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再如何好的俩人,在她死去六年之久以后,会这样劳心劳力的复制一间屋子吗?   忽然间,珊瑚和珍珠的话在耳边响起:“姑爷爱您至深,”以及珊瑚所说的桩桩件件,一个念头浮上顾初宁的心头,难道说,陆远……喜欢她?   下一瞬,顾初宁就狠狠摇了头,不会的,她的阿远从来都是沉默的,听话的,待她犹如亲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更何况,她还是他的长嫂!   顾初宁这样安慰自己,她想自己想的都是对的,定然是当年自己的死给他带来了太多的伤害,他才会这般原样的造了一间屋子。   对,就是这样的,良久,顾初宁才起身,然后离开了这间屋子。   外面阳光浓烈,顾初宁好半晌才睁开眼睛,她发现先前的那个婆子还站在廊庑下,笑着问她:“夫人,您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初宁肃了面色道:“我来过这间屋子的事,不要告诉阿远。”   那婆子见顾初宁面色严肃,嘴唇紧抿,心里虽然好奇,但不敢不从,毕竟这可是夫人,是大人的妻子,在后宅中一句话就可以要了她们这些婆子的命,她哪里敢不从。   那婆子恭敬的弯下腰:“是,夫人。”   …   待处理好了别院的事,顾初宁就回了府。   可顾初宁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只要她稍一空闲,就会想起那间屋子的事情,她不由得烦躁的跺了跺脚。   珊瑚早就发现顾初宁的不对劲儿了,她小心翼翼地给顾初宁呈上了一碗牛乳茶。   顾初宁拿着汤匙搅啊搅的,都滴到案几上了也没发现,陆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她这样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笑着道:“再这样下去,你的裙子就不用要了。”   陆远这一出声儿,顾初宁才发现洒出了不少牛乳茶,她连忙起身:“阿远回来了。”   陆远身穿着绯色的官服,面容俊秀,他缓步走进来:“嗯,回来了,朝上的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他说着随手解下了官服,然后要到里间去换上常服。   原本陆远下朝的时候,就是这样在外间换下官服,顾初宁也是习惯了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的转过身去,急匆匆道:“外面人来人往的,你怎么不进去换衣裳。”   陆远拿着官服的手聚在半空中,他一头雾水,往常他下朝以后,屋里的丫鬟们就很有眼色的出去了,除非再有传唤才进屋来,眼下就他们两人在屋里,哪里人来人往。   无奈之下,陆远只能道:“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改。”   待陆远收拾好,就差不多要到晚膳的时候,陆远发现顾初宁今天用的很少,几乎只吃她眼前的那几盘菜,旁边的菜色几乎都没有动过。   之后则是到了睡前的读书时候,顾初宁今天则是一反常态的说不读书了,竟然直接上床要睡了。   如此这般,陆远就发现顾初宁的不对劲了,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顾初宁同寻常很不一样。   陆远也跟着放下书,他吹熄了蜡烛,然后躺到了床上,里侧的顾初宁正侧着身,面朝墙壁,留给他的是一片背影。   顾初宁乌沉沉的发散落,露出一小截儿莹白的脖颈,在这黑夜里熠熠发光。   陆远的声音清冽,他想了想开口道:“怎么了,是今天出去不顺利吗?”按理来说不应该啊,眼下她是他的夫人,在外头只有受奉承的,怎么可能受气。   顾初宁根本就睡不着,她心乱如麻,只是胡乱道:“没有的事。”   陆远又道:“那可是我惹你生气了?”他知道女子有时发怒就是无缘无故的,此时就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顾初宁轻轻道:“没有,只是……我今儿有些不舒坦,”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她今天的见到的那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她想逃避。   许是躺的有些不舒服,顾初宁动了动身子:“天色也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朝呢,咱们早些睡吧。”   “好,”陆远道。他就猜她应当是没来由的不畅快,这事之前也发生过,他尚算习惯,因此也没有多想就安然睡了。   顾初宁这样不痛快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这几天的时间,她也想明白了,陆远应该就是单纯的想念她,才造了那样的一间屋子,更何况,在成婚之前,她们两个就说好了,只是因着圣旨才在一起,陆远也说待她一如从前。   应该是她想多了,等出现了陆远心悦的姑娘,她再同他和离,这样对大家都好。   顾初宁恢复如常,陆远也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她总是心事沉沉的,他也担心她身子出现问题。   …   顾初宁被宋芷拐带的爱看话本子,她又整日里待在府里,终是有些无趣,陆远就吩咐程临买了好些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正好让她解闷。   因着是在国公府里,不好要求什么,故而这些话本子都被放在了陆远的书房,陆远还特意吩咐下人多抬了一张书案放在书房里,她什么时候想看话本子就什么时候进去。   这一天,顾初宁如同往常的去书房里寻话本子,陆远也在一侧的书架上寻相应的书籍,顾初宁找的认真,一点也没意识到她走到了陆远的旁边。   她一侧过脸就不小心撞在了陆远的胸膛上,顾初宁一时间竟被撞愣了。   陆远的身材高大,胸膛也颇硬,撞得她鼻头发酸,眼眶中一下子就绪起了眼泪,她刚要说话,就听见了陆远的呼吸声,与她的交织在一起。   一时间,俩人都没有说话,屋里安静的很,顾初宁连忙后退了几步,她晃了晃手里的话本子:“我拿好了,就先出去了。”   待离开书房,顾初宁舒了一口气,她觉得刚刚那样的场面实在是古怪的很,她拍了拍心口,一定是这些日子想的太多了。   …   陆远见顾初宁这些天心事重重的,他又不知道原因,更没时间陪她,就劝她和宋芷出去走走,自打成亲以后,她就时常闷在屋子里,难免有些不畅快。   顾初宁一想也是,就给宋芷下了帖子说一起出去走走。   顾初宁和宋芷现在是难得见面,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儿,东说说西说说,顾初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就注意到宋芷瘦了。   此时正在一间酒楼里,这酒楼生意火爆,连包间都没了,她们只能坐在大堂上,好在环境清幽,还算不错,顾初宁和宋芷要了好些菜,正是等上菜的时候,顾初宁就发现宋芷又清瘦了几分。   原本脸颊上的肉都没了,身量也瘦了好些,顾初宁粗粗一看,宋芷的腰身怕是小了不少。   顾初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就瘦成这个模样,”其实宋芷原来的模样正正好,如今就有些偏瘦了,现在颇有几分黄花瘦的意味,很是惹人怜惜。   这一下正好落在了宋芷的心头上,她想同顾初宁说出这些日子的事,可转过头一想,就算是顾初宁知道了亦是无能无力,不过是陪着她一块伤心罢了,她何必这样惹顾初宁也伤心呢,因而只是笑笑道:“唉,这不是要入夏了,我一向苦夏,就有些用不下饭了。”   顾初宁微楞,现在离夏天还有些远呢,宋芷的胃口竟这么早就不好了。   她刚要说话,忽然听见身侧一道欢喜的声音:“顾家姐姐……是你吗?”   顾初宁闻言侧过头去,只见对面是一个十四五的小娘子,她面容可爱,身量娇小,看着很是可人疼,而且熟悉的很,她好像确实哪里见过一样。   看到顾初宁疑惑的眼神,卫萱有些着急:“顾姐姐不记得了吗,我是卫萱啊,咱们以前在扬州府见过的啊,”她可是一眼就认出了顾初宁,原因无他,卫萱长了这么些年岁,也就见过一个顾初宁有这般容色。   卫萱这么一说,顾初宁就想起来了,不是她见过,而是原主见过卫萱,这事说起来就久远了。   当时原主在扬州府受尽柳氏的欺辱,每年也甚少出门,唯一能出去的时候,就是去寺庙进香,原主就是那时候认识卫萱的。   卫萱为人活泼,又没有门第之见,很快就和原主熟悉起来了,也算是能说上好些话儿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原主因此而认识了卫萱的兄长——卫恒。   先前说过,原主曾在寺庙中见过卫恒,这正是因着卫萱的关系,由此,原主对卫恒一见倾心,用情颇深。   只可惜,原主的性子谨慎又腼腆,她觉得卫恒乃是天上云一样的世家公子,而自己又是这样的身份,根本配不上卫恒,只是将这份喜欢深深地藏在心底,直到卫恒去京城读书前,她才鼓起勇气给卫恒绣了一个香囊,可又因着胆小,她只是偷偷地送到了卫恒居住的禅房里边,根本没让卫恒知道。   总结起来,这就是原主的一片单相思,甚至连卫萱都不知道她的心思。   顾初宁就道:“是萱妹妹……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卫大人在扬州府任知府一职,当时她离开时,卫府只有卫恒去了京城读书,好为科考做准备,可眼下卫萱也来了京城,难不成他们一家都来了京城?   卫萱活泼善良,又好说话,此时就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给讲出来了,原来卫大人任知府只是为了升官,不久前就调回京城了,卫府人自然跟着来了,卫萱说完就问顾初宁:“顾姐姐,我早先就听说你来京城了,你过的可好?”   当时济宁侯府来人接走顾初宁的事,左邻右巷都是知道的,卫萱自然也跟着知道了,只不过她不知道来人是济宁侯府,更不知道顾初宁的真正身份,亦不知道她如今已然嫁人了。   见状,顾初宁叫卫萱同坐,也好说个痛快,一旁宋芷也听的愣愣的,她才知道原来顾初宁在扬州府也有交好的小娘子。   俩人分别说了些近况,熟人见面,真是说不完的话,还没等说完,卫萱就惊喜的看向一侧:“顾姐姐,我哥哥来接我了。”   一侧果然缓步过来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天水蓝的直缀,腰间坠着一块玉,清隽秀朗,干净的像是从画儿里走出的少年,正是卫恒。   见到顾初宁,卫恒也颇是惊讶,他的声音亦如其人:“顾小姐?”他是卫萱的兄长,在寺庙里也曾经见过顾初宁,算是熟识的。   一旁的宋芷都看楞了,这位名唤卫恒的公子真是干净清隽,比京里所谓的公子哥们要好出多少倍去。   而且,以她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她深觉得这位卫公子看着顾初宁的神色很不一般。   顾初宁此刻才迟钝开口:“卫公子。”   不知道为什么,卫恒的神色由惊喜变得落寞,他肃了肃嗓子:“萱姐儿说要来吃酒楼,我才过来接她的,”顿了顿:“许久不见,你过得可还好吗?”   原主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顾初宁一阵恍惚,说不出话来。   卫萱一见这情形就觉得有门儿,她拽了拽卫恒的袖子:“哥哥,你找了顾姐姐这么久,还不快和她说说话,”她说这话时全是促狭的意味。   卫恒抿紧了唇:“你胡说什么呢,”他的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伤感:“顾小姐是成亲了?不知道你家夫君姓甚名谁。”   听卫恒一说,卫萱才发现顾初宁梳的是妇人的发髻,方才她是太欢喜了才没认出来,她想到了这么久以来兄长的苦苦相思,喃喃道:“顾姐姐你成亲了,我哥哥他……”   卫萱这话没说完就被卫恒给制住了,顾初宁一愣,她又不蠢笨,听卫萱这话里的意思,是卫恒喜欢……原主?   宋芷的心咯噔一下,她哪里看不出这里头的暗流涌动,然后说出了这期间顾初宁的全部经历,把卫恒和卫萱听的一愣一愣的。   顾初宁很是恍惚,原主的情感汹涌袭来,她现在是满心满肺的酸涩和难过,也就是说,其实卫恒喜欢原主,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这俩人其实是两情相悦?只不过现在都已错过了。   说完之后,一阵唏嘘。   卫恒的心仿佛沉入了无尽的湖水,他寻她许久,却不知她早已嫁人,只能勉强笑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母亲还在外面等着,咱们改日再见。”   顾初宁呆了好半晌才应了一声,她心里明白,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卫恒领着卫萱向外走,两伙人渐渐远去,只不过随风飘进来了一句:“妧妧,你同这卫公子……”   卫恒的脚步一顿,面色凄惶,满是不可置信,卫萱见状也停了下来,安慰卫恒道:“哥哥,如今顾姐姐也嫁人了,一切都没可能了,你也放下吧。”   卫恒却忽然转过身:“妧妧……”他听的分明,是方才那位宋姑娘说的话,是在叫她吗?   卫萱跺了跺脚:“你叫顾姐姐的小名做什么,若是叫她夫君听见了,怎么想顾姐姐!”   卫恒的声音像是飘在天际:“顾小姐的小名是……妧妧?”   卫恒想起了寺庙禅房里多出来的一个香囊,初时他不以为意,只当是那些倾慕他的女子送的,直到后来他偶然打开,才发现香囊里绣了两个字“妧妧,”原来她也喜欢他。   可这一切都太晚了,他发现的太晚了,他若是多问出一句,就不会是现在的模样,卫恒的脚如同灌了铅:“走吧,回府吧。”   这一切,都错过了。   这厢,宋芷小心翼翼地开口:“妧妧,你与这卫公子……”   顾初宁秀眉微蹙:“宋芷,这些事都过去了,”原主已经死在了那场高烧里,纵然她的身体里还有着当初的情感,可她不是原主,不能接受这份感情。   …   因着和卫恒的意外见面,知道了他和原主之间掩藏于心底的爱意,以及这般无奈的错过,顾初宁着实是难过了好几天。   可这些都过去了,她重新活了过来,如果没有她,想来原主早就在那场发热里死去了,也不会有今天的这么多事,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至于卫恒,只能是无奈的错过。   晚上,书房里。   陆远靠在椅背上,他看着书案上的那张纸,手骨握紧,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   书案上的那张纸分明的写道:“四月二十六,夫人与宋二姑娘相谈甚欢,路遇一小姐,名唤卫萱,乃夫人扬州府熟人,后又遇卫恒。”   第二张纸上写道:“夫人神色不虞,属下暗中探查,乃得知先前夫人曾绣一香囊与卫恒卫公子,内绣‘妧妧’二字。”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片黑暗中,所以说,她有喜欢的人,是吗?陆远唇角微勾,她喜欢卫恒,那他算什么,他这六年多的苦苦守候又算什么?   陆远起身,去了竹园舞剑,这几天他日日见着这张纸,却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屋里面,珊瑚端着一碗熬得浓浓的汤:“姑娘,姑爷这俩天心情似是不大好,许是有朝政繁忙,不如您过去送碗汤,姑爷也会欢喜的。”   顾初宁想要拒绝,后来又想到陆远这两天确实有些反常,不似平日,这般想着就端了汤去书房,可待她进到书房,却空无一人。   顾初宁把汤放到书案上,她见到书案些微有些杂乱,就想着帮陆远整理一下,却看到了两张宣纸。   待仔细读来,顾初宁却越发心惊,这纸上写的都是她平日的踪迹,难道说但凡她不在他眼前,他都会这样叫人看着她?   顾初宁越想越觉得可怕,正在此时,陆远推门而入,他见到顾初宁就道:“你怎么来了,更深露重的,”他接着就看见了顾初宁手里拿着的信纸。   陆远瞳孔微缩,半晌没有声音。   书案上的烛火跳了一下,“嗤”的响动,顾初宁听见她的声音:“阿远,你一直在监视我……”她艰难的继续道:“难道说,还有别的这样的信纸。”   顾初宁不知道她此刻的感受,她只是固执的去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这样报告给你吗,”她停了半晌,喃喃道:“阿远,我有些害怕。”   陆远身侧的拳头握的很紧,是因着之前她遭受暗杀,他才派了人跟着她,一旦有不好的事,那些影卫才会写信告诉他,至于眼前的这两封信,也是那影卫觉得同顾初宁有关,才写了告诉他。   可他现在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陆远松开了手,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只是冷静地道:“你都知道了。”   顾初宁的心瞬间落了下来,他竟然真的派人监视她,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样的阿远,不是她所认识的阿远。   末了,顾初宁的声音艰涩:“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顾初宁无力的倚着书案,单薄的肩在这样的深夜里越发显得瘦弱,看着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陆远想起了他一直最担忧的事情,他最害怕的就是,在顾初宁重生的这段时间里,她会不会忘了过去,会不会过上新的生活,会不会……有了喜欢的人。   他害怕啊,他真的害怕,好在她重生过来,身份正正是他的未婚妻。   当他得知她身世的那一刻,他是多么的欢喜,为了娶她进门,他和她约定如从前一般对待她,他害怕会吓到她,他从不在她面前显露心意,他这般小心,可到头来,有人告诉他,在她重生的这段时间里,她有了喜欢的人。   他这么多年的守候又算什么呢?   顾初宁看着陆远:“你说话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音儿。   陆远忽然抬起头:“好,我告诉你,只要你……敢听。”   陆远忽然向前走了几步,然后逼到了她的身前,顾初宁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远就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将她抵在身下。   陆远吻上了她的唇,扑面而来的独属于他的清冽的气息。 第81章   唇上忽然多了温热的感觉, 顾初宁被陆远逼到了书案旁。   一旁的灯火盈盈如豆,将这一处天地圈成了一个小世界, 仿佛外界的一切全部消失, 只余她和陆远两个人。   这好像是顾初宁第一次如此近的打量陆远,他俊秀的眉眼半闭着,眉心微蹙,一道浅浅的皱痕, 挺直的鼻梁在这暗夜里越发显得俊朗,这是个极其俊秀的男人。   顾初宁被陆远抵到了桌角旁, 她的手腕被陆远紧紧握着, 她整个人也全然被陆远笼罩在身下, 他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   好半晌,顾初宁才反应过来, 陆远在……吻她。   顾初宁方才被吓得忘了动作,此时她才想起挣扎,她推了推他的胸膛,艰难道:“阿远, 你在做什么。”   骤然离开顾初宁的唇, 陆远看见了她的神色,那是全然的震惊和不敢相信。   陆远的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腰, 他竟然笑了出来:“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他说话的尾音微挑, 说不尽的风流蕴藉。   顾初宁的心这时才活了过来,砰砰的有力跳着, 她觉得这整个世界都是荒诞的。   俩人都没有再说话,顾初宁觉得这世界光怪陆离,她竟然不认识陆远了,她欺骗自己道:“方才的事……都是假的吧,”好像这样说就能骗过自己,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陆远却丢掉了往日所有的温情,他将以前所有的伪装全部卸掉,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他握紧了顾初宁纤细如柳的腰,然后俯身贴近顾初宁,轻轻咬了咬顾初宁的唇,他的气息拂在顾初宁的脸上:“妧妧,这是真的,”他的声音轻若呢喃。   顾初宁着实没想到在最初的那个吻过后,陆远竟还敢咬她的唇,她一把推开了陆远:“不可能,不可能的……”   顾初宁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几乎支撑不住的自己的重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书案,借此站稳。   陆远一下子便被她推了开来,他的半侧脸微微侧着,他残忍的揭开了所有的事实:“妧妧,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听见陆远这样的话,顾初宁终于确信方才的事全是真的,陆远吻了她……   最后一点力气也失去了,顾初宁终于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她渐渐地从书案上滑下,然后坐在了地上,裙裾散乱了一地,好像盛开的花儿。顾初宁的心很乱,她有那么多想问的,有那么多想知道的,可现在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的害怕,她将头抵在膝盖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纷乱如杂。   这么多年的守候与等待,尽在这一刻终至,陆远也蹲下了身子,他看着顾初宁鸦羽一般的乌发。   “妧妧,如你所见,我喜欢你……不,是爱你,”陆远缓缓说道。   “没错,我娶你就是一场阴谋,我那时就对你有了这样的心思,但是我没有告诉你,我骗了你,我骗你成婚只是因为圣旨,我骗你婚后待你如昨,可我根本做不到,因为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从来都只把我当做阿远,一个你相伴的弟弟,说的更好些,说不定在你心里我比一般的亲人还要更亲近些,”陆远的声音很轻,他继续道:“可我不是,我从来都是这样的心思,但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怕我告诉你以后,你会把我当成一个怪物,厌恶我……”   陆远想起了那些扎根于他心底的话:“我在想,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肮脏,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会不会因此而远离我,甚至是不见我……”   “所以,这样的心思我只敢藏在心底,藏得久了,那份感情几乎就被尘封了,自你死后六年,我每时每刻都在强迫自己忘了你,可直到现在的你出现,我就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被压制住的火,”一旦放开,便会燎原。   “知道你回来,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当时有多么高兴啊,但是我都生生的压制住了自己,我告诉自己,只要咱们成婚了,日夜相对,你总有一天会接受我,”陆远轻笑出声,眉眼却落寞的很:“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早。”   他将他这六年来所有深埋于心底的话倾盘而出,悬在心底的那块巨石也终于落下,陆远终于能轻松的喘口气。   顾初宁觉得她的耳朵嗡鸣,这些话都是她熟识的,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她却有些听不懂了,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终于向她撕开了一条口子,让她能清楚的看见整个世界,一个她从不会知道的世界。   是,她已无法再欺骗自己,陆远喜欢她,这份心思甚至深埋了六年之久!   顾初宁纤细的身子颤抖,说不出的娇软可怜,陆远想去摸摸她,可他的手伸到半空,却还是停下了,他想她是不是会躲过去呢,他自嘲出声,他终于将他心底最阴暗的心思说出。   此刻,他就像一个囚徒,在等候最后的宣判。   良久,顾初宁都没有出声,陆远的心一点一点凉透,他想,果然是这样,她知道了以后果然是这样的厌恶他,甚至连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忽然,陆远听见了顾初宁轻轻的一道声音:“阿远,可是我是你的……长嫂啊。”   陆远眉眼舒展开,竟然是笑了出来,他甚至笑出了眼泪,只不过那滴泪在眼角瞬间滑落,谁也没有看清楚。   陆远看着地下织锦毯的纹路:“妧妧,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长嫂。”   顾初宁终于抬起了头,她细白的脸上都是泪水,桃花眼微颤,眼尾的那颗泪痣越发楚楚。   “你知道的,你的过门不过是杜氏的一个阴谋,她宣称是为了大哥冲喜,可实际上不过是想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来羞辱他。”   “大哥他为人纯善,在你过门前就对我说他已病入膏肓,不想害了你一生的幸福,你过门后他更是没有碰过你,见面的次数也能数过来,他从来都觉得对不起你,在他离世前,还告诉我如果有机会的话,叫你离了这拘人的国公府,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陆远抿紧了唇:“妧妧,你从来就只是我名义上的长嫂,大哥他与你不过是因缘际会,你何必要把它当真,大哥他最后的遗愿,就是觉得连累了你。”   最后,陆远轻轻道:“如果不是我,是别的人对你有这样的心思,你也会这样的……厌恶吗?”轻声仿若耳语。   顾初宁的心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她甚至无法思考,她只是觉得震惊和害怕,她一时间接受不了。   最后,还是没有回应。   陆远的心渐渐沉入无边际的湖水当中,凉彻心扉,他起身:“今日我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了,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是没办法,我再也骗不了自己的,”然后转身:“妧妧,对不起。”   直到陆远离开,顾初宁才哭出声,她纤细的身子不住颤抖,仿佛承受不了一般。   这样沉寂了六年的情感一朝宣泄而出,她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   …   顾初宁回去的时候失魂落魄的,一双眼睛肿的和什么一样,脸上也全是泪水,身形困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不知道是遭受了什么。   珊瑚和珍珠看到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声,互相对视一眼,明明方才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不过此刻她们什么也不敢说。   珊瑚就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姑娘,您要不要打个水洗脸?”   顾初宁径直走向罗汉床,她躺在了床上:“珊瑚,我好冷,你去把灯吹熄了吧,我想睡一觉,”她喃喃道:“睡一觉就好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儿的。”   珊瑚的脸也跟着白了,却还是作出一副笑模样:“是,姑娘,奴婢铺床,您今儿就早些睡吧。”   顾初宁头疼欲裂,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有,什么都想不清楚,过往这些年的经历一幕幕浮现,她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过往。   这般纠结之下,她缓缓睡着了。   珍珠轻轻的合上门:“珊瑚,姑爷那儿怎么办?”   显而易见,书房那里发生了大事,才惹得姑娘这样流泪,她们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定然和姑爷有关,若不然姑爷也不会这样离开,这还是陆远第一次没在房里居住。   珊瑚也不知道,她的小脸煞白,安慰自己道:“夫妻没有隔夜的愁,明儿说不定就好了。”   珍珠一想也是,这样大的事情,她们两个小丫鬟能有什么用,不如闭嘴安安静静的,也算给主子省心。   珊瑚和珍珠就什么也没做,就好似和平常一般。   顾初宁的这一觉睡得极其难过,梦里纷纷杂杂的往事交织,她做了整整一晚不知所云的梦,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果然头疼欲裂。   顾初宁拥着被坐起来,她发现身侧空空,就道:“阿远呢?”她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些天以来的事都成了习惯,她每天早晨醒来第一句话永远都是问阿远呢。   顾初宁骤然想起了昨夜书房里的那一幕,现在她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像是走在云端,不过一个晚上,她的整个人生都从此改变。   珊瑚拿过了新裁好的衣裳:“姑娘,现在时辰不早了,姑爷一早就上朝去了,您先用膳吧,奴婢特意交代小厨房熬的粥,鲜亮着呢。”   良久,顾初宁才道:“不用了,我再睡一会儿,”只有在梦中,她才能逃避这些现实,她才不用理会这些复杂的情感,她把自己拘在了这一片小天地中。   珊瑚想要说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顾初宁是伤心了,她闭紧了嘴。   整整一天,顾初宁都过的浑浑噩噩的,不管睁眼闭眼,她都会想起昨晚上的那一幕,想起陆远说的所有的话。   这样的深情和伦理艰难,她一时间根本理不顺,她也接受不了陆远这样的情感。   这样下来,很快便一天了,顾初宁倚在小榻的软枕上闭着眼休憩,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睛好痛,几乎要睁不开眼。   接着,她就听见珊瑚的声音:“姑爷,您回来了。”   顾初宁的心一跳,是他回来了,她还没有想清楚,也根本还没做好准备,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陆远只是淡淡的道:“珊瑚,我有事和你们主子说,你们两个先出去。”   珊瑚和珍珠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轻声走出去,“吱呀”的门扇轻合声。   陆远坐在了小榻上,他看着对面那张惹人怜惜的脸,他的唇角抿紧:“妧妧,昨晚的事,你想好了吗?”   顾初宁抬头看着他,他刚从朝上回来,还穿着那身绯色的官服,眉眼俊秀,身材高大,可眉心却紧紧皱着,形成了一道皱痕。   顾初宁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道:“阿远,这件事太过……我还没有想好,”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说完后就低下了头。   陆远自嘲一笑,他就知道是这样,她知道他所有的心思以后,一定是震惊的,是厌恶的,甚至是觉得他龌龊恶心。   陆远起身:“正好朝上事忙,我本就打算出府忙一段时间,现在提前一些,”停了半晌,他又道:“趁着这段时间,我们都好好想想。”   说完之后,陆远就转身去了内室,这里面有好些他要带走的东西,有他穿惯了的常服,有他没处理好的公文,还有他要看的书,林林总总的,竟是不少,他收拾好一会儿还没整理好。   陆远望着这些熟悉的东西,想起了和顾初宁成婚后的一幕幕温情,他以为会永远这样下去,可现实从来都是想象的那般,他还需要等待,等一个属于他的结果。   听见陆远的声音,顾初宁才清晰的意识到,他要走了,他避开了她。   顾初宁也不知道此刻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竟然不想陆远走,她想陆远留下来,她们还似从前那般生活,可她一时又想起前世那错位的关系,当真是百转千回的纠结。   书架上放了好些书,陆远从中抽了一本他要带走的,可没成想那整架书都散落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一阵闷声。   顾初宁的心咯噔一下,她连忙走到书架旁,只见凌乱的书散落了一地,陆远则身处其间。   顾初宁眼尖的发现陆远的手臂上竟有几道血痕,很是狰狞,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顾初宁的呼吸一滞,这定然是方才的书割破的,那些书的边角锋利,又这样掉落下来,他一定很疼吧。   顾初宁连忙跑了过去,她一把抓住了陆远的手,离的近了,她才发现陆远手臂上的血痕竟然颇深,看着很是可怖。   顾初宁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像是以往那般:“阿远,你的手伤的这样深,我帮你包扎一下吧,”她说着又道:“对了,蒋大夫给的金疮药在哪儿,他的药最是有效了。”   她刚要转身去寻药,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陆远紧紧握住了。   陆远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细白的手腕,陆远的手甚至还在滴血,那血滴滑落在她手背上,鲜红的血衬着雪白的肌肤,竟然有几分妖娆。   陆远纵然受了伤,可他的眉头连皱也不皱,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似的:“妧妧,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陆远俊秀的眉眼里全是她看不懂的神情:“妧妧,你如果厌恶我,不喜欢我,那就离我远远的,不然,昨晚的事还会发生。”   “妧妧,我不是以前的阿远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 第82章   面对着这样的陆远, 顾初宁不知道要怎么办,最后只是徒劳的张口:“阿远, 我……”   陆远松开了她纤细的手腕, 自嘲一笑:“我就知道会这样,”随即退后了一步。   陆远手臂上的血蜿蜒而下,他却不管不顾,而是转过身去拿地上的书, 顾初宁终是看不下去了,她蹲下身子:“阿远, 不管怎么样, 这手臂你还是要包扎的。”   陆远眉眼清冷:“妧妧, 我说过了,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如果你靠近我,我会做昨晚那样的事。”   昨晚那样的事,顾初宁想起了昨夜书房里的那个吻,她终于不再说话了。   而陆远寻到需要的书以后就起身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暖绒的日光从窗柩里透进来, 陆远玄青色的衣角终于从门口处消失,顾初宁蹲在地上看着一地散落的书, 一滴泪洒在了地上。   外面,珊瑚和珍珠小心走进来, 却发现了书架下的一片凌乱,地上都是掉落下来的书, 姑娘则是失神的哭着,雪白的手背上竟然还有几滴血。   珊瑚着急的喊:“姑娘,您和姑爷到底是怎么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天就这样了,”昨天是分房,今天姑爷竟然离开要去外头住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初宁也不知道怎么了,只不过眼泪却一直流。   …   宁国公府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什么消息都穿的快,很快,陆远离了府里的事情就传遍了,不过陆远对外是有由头的,只道朝务繁忙,皇上又重用他,这才不得不离府,故而也没有人怀疑。   眨眼间陆远就走了有好几天了,顾初宁过的浑浑噩噩的,她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纠结在了一处,她根本理不清,她只想逃避。   这一天,郑氏特意来了小院儿里同顾初宁说话,还拽上了孟氏,只不过郑氏见到顾初宁第一眼就惊呆了。   原因无他,顾初宁竟又瘦了,她本就纤弱,身量也娇弱,此番又瘦了几分,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来,仿佛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精美的瓷器。   就连孟氏这个闷葫芦也半晌没说出话来,她吭哧道:“四弟妹,你这是怎么了,竟瘦成这个样子?”   顾初宁这些天也没在意,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些天胃口不大好,许是才瘦了几分。”   一旁的珍珠都要急死了,旁人不知道姑娘和姑爷之间的事,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再清楚不过,自打姑爷走后,姑娘就失魂落魄的,连饭也不肯吃,问她是什么原因也不说,就这样整日闷着,不过几天下来,就又瘦了。   珍珠看着就心惊,她想把这事告诉宋老夫人,可顾初宁又说不想祖母跟着担心,这事只好就这么拖着。   郑氏也吓了一跳:“这不是四弟忙着朝事,你独自在府里无聊,我和你三嫂想着过来瞧瞧你,没成想就几天没见你就瘦成了这样,”她试探着道:“是不是阿远惹你生气了,要嫂子说啊,夫妻俩哪有隔夜的仇,你过去同他说说话,他肯定服软。”   顾初宁笑了下:“哪有的事,不过是阿远太忙了,我一个人在府里没劲儿,”她想起了在闺中的那些日子:“到底不比做小娘子时清省了。”   郑氏就道:“依我看呐,你这个身子骨,还是多出去走走散散步,要不然病了怎么办,到时候遭罪的可就是你自己。”   顾初宁一想也是,她这具身子本就极弱,自打来京以后就一直调理,可也没怎么见效,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正好府里的一个回廊处就有一座秋千,天也晴朗,顾初宁就想着去坐坐秋千玩儿。   说起这秋千啊,当真是有许多年头了,自打她还是徐槿的时候府里就有这座秋千了,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这秋千竟然还在,不过是有些掉漆而已。   珊瑚和珍珠在顾初宁身后轻轻的晃荡秋千,一顿一顿的,细碎的阳光都打进来。   珊瑚是越发的愁了,粗粗算来,姑娘和姑爷得有十天没见面了,姑娘还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人也一日一日的瘦下去。   珊瑚想着她自小伴在顾初宁身边,有些话还是要她来说,因此就鼓起勇气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您也跟我们说个准话儿啊。”   顾初宁一愣,她也说不明白是怎么了,她只是还没有想通。   那晚书房里的事还历历在目,她知晓了陆远深埋于心底的情感,可却无法接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他的长嫂,当世礼教森严,她……还无法挣脱。   顾初宁想起陆远说她厌恶他,可她从来都不厌恶他,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初初得知时,她不是不震惊的,陆远的态度也表明了,他想她们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夫妻。   顾初宁想起了和陆远之间的所有事情,她闭了闭眼睛,如果,如果她不是他的长嫂多好啊,纵然那只是一个名头。   顾初宁想了想道:“没事,珍珠你去准备个帖子,我想邀宋芷出去走走,”现下她也无事可做,不如出去散散心。   顾初宁忽然停了一下,她看着前头:“二哥,”竟然又遇见陆斐了。   顾初宁身穿着一身淡青衣衫,乌沉沉的发松松散散,娇媚的眉眼也清冷了几分,像是含着愁绪的样子,她半敞的袖袍落下,一只玉钏湛然生辉。   陆斐的心跳了一下,他觉得顾初宁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像徐槿了,那时候徐槿生病,每日里唯一的消遣就是来打一会儿的秋千,这俩人的影子竟然渐渐重合。   陆斐的心跳的越发快,他向顾初宁点了下头,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珊瑚狐疑的道:“二少爷这是怎么了,像是有人在撵着他一样。”   顾初宁没放在心上:“咱们回去吧。”   …   到了五月份的时节,天气越发的晴朗,顾初宁和宋芷约在了一家茶馆,这家茶馆生意极好,雅间清雅,大厅也素净,面积也很大,最出名的就是这家茶馆的景色极好。   茶馆坐落在一道河旁边,从窗户看出去就是碧波和柳树,而茶馆的庭院也好看的很,庭院里到处都是回廊,种着树和花儿,甚至在里头还有一个说书的女先儿,非常受欢迎,不仅是夫人小娘子,更有许多世家公子。   茶馆的后院里,转过了一条回廊,就是池子和柳树,好些人在赏景。   顾初宁来的早了些,她就想着先去后院转转,等会儿宋芷就应该到了,池子的栏杆上放了鱼食,顾初宁捡起一些喂鱼,鱼儿们扑棱棱的跳着,很是欢快。   顾初宁却想起了陆远,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怎么样,他这个人实际最是挑拣,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府里的厨子都是她特意吩咐的,这才合了他的口味。   对了,阿远还喜欢吃甜食,可外面那些人都不知道,就算是他的贴身小厮也不知道,往常都是她点了他喜欢的甜食,现在她不在他身边,他肯定没有吃好。   顾初宁想到这些就愣了一下,她发现她其实比她想象的更在乎陆远。   顾初宁把鱼食放下,她舒了一口气,陆远出去了,不代表她不可以去看他啊,若不然哪日过去去瞧瞧他,这样不也是可以吗。   顾初宁想到这里就舒心了些,她想着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估摸着宋芷要到了,就准备转身往回走。   她转过了一条回廊,就瞧见了蔓蔓随风的垂柳,翠树掩映下,一道轻灵的身影,看着颇是熟悉,正是宋芷,顾初宁刚要过去同她说话,就发现宋芷在和一个男子说话。   顾初宁无意间瞧见了那男子的面容,那男子眉眼狭长,很是俊美,隐隐露出一股子邪气,这人真是熟悉的很,她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宋芷和那人也没说多长时间的话,过一会儿就回雅间去了,顾初宁也回了雅间。   顾初宁清晰的瞧见宋芷面色晕红,神思不属,那样子活脱脱的怀春少女模样,她心里咯噔一声,她想起那男子是谁了,是曾经救过宋芷的那个小道士。   宋芷才反应顾初宁过来了,她笑盈盈地道:“初宁,你站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坐啊。”   宋芷接着就发现顾初宁神色不对,她微微一愣:“初宁,怎么了,”她接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有哪里不对吗?”   顾初宁抿了抿唇:“方才我在楼下,看见你和……了”   宋芷的面色忽儿的一下就变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茶杯,指节都泛白了。   看到这里,顾初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无奈道:“宋芷,他是个道士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他呢?”   宋芷好半晌没说话,她轻灵的面孔很是倔强,最后还是撑不住了:“初宁,这事我早就想同你说了,可怎么也没寻到机会。”   “我最初只是为了报恩,谁成想和他接触的近了,我……我就这样了,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宋芷自嘲一笑。   顾初宁知道,宋芷虽然没了娘,但宋老夫人和三老爷都极关心宋芷,一定很看重他的婚事,这小道士与宋芷之间简直隔着天堑,是决计不可能在一起的。   宋芷的脸色雪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看着可怜极了。   顾初宁的心一痛,她想起了那时欢乐活泼的宋芷,实在不忍见她越陷越深,就道:“宋芷,他是个道士,你们俩个是不可能的,你不如趁早放下。”   宋芷却摇了摇头:“这么长时间了,我总觉得他不像个道士,”顿了顿又道:“再说了,道士还能还俗呢,我若是不试一试,怎么能甘心。”   顾初宁一愣:“可是,可是道士怎么能结亲呢,你这般……”   宋芷坚定的道:“道士又怎么了,道士也是人,我只要我自己过的欢喜便好了,何必顾忌这些死了的劳什子礼教,若是被那东西拘了一辈子,岂不是可惜。”   宋芷的话犹如一道天雷,顾初宁好半晌都没有缓过来,她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般不管森严的制度礼教。   宋芷的声音低低的,却很是坚定:“不试一次,我这辈子都会后悔的,成功很好,可若是失败了,我也甘心。”   宋芷的这些话一直萦绕在顾初宁的脑海里,她从来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子看。   直到回去的路上,顾初宁还在想宋芷的话,她刚要上马车,就见珊瑚福了福身:“程大人。”   顾初宁转过身去,竟然是程临,他行色匆匆,像是在忙什么的样子,程临面色复杂的冲着顾初宁行了礼:“夫人。”   顾初宁的心瞬间跳的很快,她问道:“阿远在忙吗,他过的可还好?”   程临听了这话就松了一口气,既然顾初宁能这般问,就证明她对陆远是在乎的,程临不忍见陆远这般,就徐徐道:“大人他……过的不好。”   顾初宁咬了咬唇:“阿远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难不成是病了,她这样一想就急的不得了。   程临见到了顾初宁着急的模样就更加松了一口气,他做出一副面色沉痛的样子:“不如夫人跟属下走一遭?”   顾初宁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路上,程临对顾初宁道:“大人这些日子根本没住在别院儿,他根本是住在了衙门里,整日里黑白不分的办公,属下看着都觉得累。”   顾初宁的心一沉:“那他可有吃好?”   程临摇了摇头:“别说用膳了,就是睡觉的事也是少有的,大人他往往一天只用一顿膳食,”想了想又道:“大人他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这般,属下看着都觉得心惊。”   顾初宁的脚步一顿,她着实没想到陆远竟会这样,受了什么刺激,还不都是因为她。程临接着再次助攻:“大人几乎住在了衙门里,衣裳和要的公文也没带全,就叫属下来别院里收拾一些,属下方才瞧见了您,就想着这些贴身的东西,还是您准备的比较妥当。”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到底熟悉他,也知道该怎么准备。   也不废话,顾初宁从别院里拿了好些陆远需要的衣饰用品,一样也不缺儿,她对程临道:“这些应该就足够了,”末了,还是加了一句:“你帮我好好看顾着他,至少饭要按时吃。”   程临苦笑:“属下也想啊,可大人他根本不听咱们的,除非夫人您亲自过去,大人他就听您的话,”他试探着道:“夫人,您和大人是怎么了。”   顾初宁抿紧了唇,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临看了看顾初宁,像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他鼓足勇气道:“夫人,属下跟在大人身边也有六年了,”好半晌又道:“自打您没了以后就一直跟着大人。”   顾初宁一凛:“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程临决定和盘托出所有的事情:“是,属下一直跟在大人身边,什么都知道。”   程临引着顾初宁去了那间屋子,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夫人,您看到这些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的。”   这间屋子她曾经来过,她当时就隐隐发现了陆远的心思。   程临的声音很是沉稳,他叙述那过去了的六年:“那时的宁国公府早已是风雨飘摇,您没了以后,大房就只剩了大人一人,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可他还得好好的活下去。”   “您没了以后,是大人亲自扶着你的灵柩安葬的,他说您喜欢自由,他选了一片绿草如茵的好地方。”   “属下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过去,可大人没有,他反而越发……放不下,于是他就造了这间屋子,”程临看着屋里所有的一切:“这屋里所有的摆设都同您的屋子一样,不管是书架上的书,还是软枕上绣的花纹。”   程临想起了过往的那些岁月,饶是他也不免眼眶发酸:“大人他根本放不下,就假装您还在,他甚至吩咐属下将针线篓子里还没分好的丝线都原样搬了过来。”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六年了,大人他彻底的深陷于此,他睡梦间都是您,当他知道您回来的时候,欢喜的不成样子,”程临继续道:“属下看着您和大人相认,成婚,大人他不只是等了六年,他等了一辈子啊!”   最后,程临道:“若是您有空,不妨过去看一眼大人,”他真的很需要你。   顾初宁早已泪流满面,她从来不知道,陆远对她的心思竟然有六年之久,从不放弃,她如何能配得起陆远这般的深情。   顾初宁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她想起了重生而来的那些蛛丝马迹,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所以陆远常去那家汤锅店铺,所以他醉酒神伤,所以他那般痛苦,所以他难受的问能不能抱抱她。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莲娘,也没有那些她所胡思乱想的,陆远的百转千回,万般神伤,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她!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好像被人狠狠的攥在手里,她难受的喘不过气来,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瞬间就归于尘土。   阿远,对不起,我根本就不知道。   …   顾初宁曾经去过陆远办差的府衙,但她现在穿着女装,不好进去,故而等在了离府衙一段距离的马车上。   得知顾初宁来了的消息,陆远初时有些不相信,后来才出去。   顾初宁一早就下了马车等陆远,当她看到远处熟悉的身影时,眼眶就是一酸,她连忙擦了擦眼角。   陆远清瘦了些,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只不过见到顾初宁时神色有些怅惘:“你……怎么来了?”   顾初宁拿出放在马车里的包裹:“这是我方才给你准备的,朝务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   陆远却不理会这些,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她:“我从来就没有在躲你,我是怕你厌恶我,你现在却来了……”   陆远继续道:“那天晚上的事,你想清楚了?”   顾初宁一愣,她怎么会厌恶他,她只是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份深情,她刚要答话,就见陆远面色一肃,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顾初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拽进了陆远的身后,紧接着就是“唰唰”的破空声,竟然是三支羽箭。   顾初宁顺着箭雨的方向望过去,竟然是几个黑衣人,他们有的握刀,有的持剑,正步步向这里逼近!   陆远一把抱住了顾初宁,然后将她放在了马车里,他看着她的眼睛:“在这里躲好,我马上就回来。”   顾初宁心知自己过去就是给陆远添乱的,不如待在这里,免得他束手束脚。   陆远赤手空拳与那些贼人交手,他堪堪避过了几刀,顾初宁的心被吓得跳的极快,好在这里离陆远的府衙极近,程临很快就率着随侍过来帮忙了。   顾初宁跟着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喘匀,就见一支箭竟然朝着她的方向射来,躲避已然是来不及了,可陆远却忽然出现,他侧身接过那支箭,正中他的肩头。   陆远的肩头迸出血花,他却仿佛没看见一眼,他向顾初宁的方向走来,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勉强撑着自己走过去,“你没事就好。”   顾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握住陆远的手:“阿远,你怎么样了?”   陆远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子,竟然渐渐向下滑,顾初宁把陆远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她摸着陆远的脸:“阿远,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顾初宁的声音这么近,又这么远,陆远觉得他有些意识不清了,他勉力看着握着自己的这双手。   这双手从他还是个少年时就握着他,伴他四载,又穿越生死,终于又一次握住了他,和当初一模一样。   当时他肩头单薄,一人面对着这苍茫世间,她却永远伴在他身边。   顾初宁的眼泪掉在陆远的脸上,她喃喃道:“阿远,你撑住,咱们回家。”   陆远却摇了摇头,他只是问了一句话,声音很低,却足够她听清楚:“你喜欢……卫恒?”   顾初宁哭着摇了头:“没有,从来都没有,是‘她’喜欢卫恒。”   那样就好,陆远听懂了,还好,她不喜欢卫恒。   陆远渐渐失了气力,他的手逐渐松开,顾初宁就感觉到陆远的手一点点滑落,她觉得好像有一阵风从她的胸膛间穿过:“阿远,你别放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从初见她的那一刻,到现在,足足有十载的岁月。   他本坠入了无边黑暗,他本独自行于世间,可他黑暗人生中的那抹光再次出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陆远的声音似喜似悲:“好。”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放手。 第83章   一阵风吹过, 顾初宁的泪滴在了陆远的眼睛上,他看着她细白的脸颊, 逐渐失去意识。   顾初宁接着就觉得怀里一重, 陆远竟然晕倒了!   陆远的肩头被箭贯穿,衣衫上全是血迹,尤其是他的脸,在日光下竟然白得要透明了, 唇也早失去了血色,看着很是骇人。   顾初宁的手轻轻地抚上了陆远的脸, 她喃喃道:“阿远, 阿远你怎么了?”   话未及出口, 眼泪早已流了满脸,可陆远依旧是毫无动静。   顾初宁是知道陆远的身子的, 他身子一向康健,武艺也高强,之前他也受过几次伤,而且那伤是刀刺的, 比现在的箭伤要严重的多, 按说陆远不会有什么事的,怎么会晕过去。   除非是, 这箭上有毒!   顾初宁想到这里心中一凛,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陆远受伤的肩头, 只见箭口处血迹颜色不对,果然是中毒了, 这箭上有毒。   顾初宁一时间耳朵嗡鸣,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她抱紧了陆远的身子,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陆远的身上。   她抬头望向还在战斗的场间,因着程临很快带人来支援,敌寡我众,眼下那黑衣人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了。   顾初宁擦了擦眼泪,她冲程临喊道:“程临,你快去请蒋大夫,阿远他中毒了。”   程临闻言心里就一沉,他抽刀暂离,然后冲那帮随侍喊道:“你们捉住他们,记得要留活口,”他说完就亲自去请蒋大夫,眼下什么都没有陆远的命重要。   …   好在蒋大夫今天没有当值,据说程临去寻他的时候,蒋大夫正在吃酒,就这样直接被程临给拉过来了。   榻上,陆远的脸色雪白,可肩头处却还在冒血。   顾初宁坐在一旁紧张的看向蒋大夫,他面须皆白,花白的没有紧锁,好半晌都没有吱声。   顾初宁和程临也不敢开口,只是等在一旁,又过了好半天,蒋大夫诊脉的手才停下来,顾初宁连忙问道:“蒋大夫,阿远可还好?”   蒋大夫捋了捋胡子:“这箭上的□□并不寻常,看样子是有专门的人调配的,毒性也颇烈,这回的人是下了死手啊。”   顾初宁的心骤然就咯噔了一下,程临也紧张的问道:“那蒋大夫您,可否医治?”   蒋大夫看了眼顾初宁,然后笑了一下:“这点事自然是难不住老朽的,”他说完就去写方子熬药了。   一通折腾下来,顾初宁给陆远喂了药,又帮他擦拭了伤口,待忙活完就差不多到晚上了。   珍珠把铜盆里的血水倒出去,珊瑚看着顾初宁的愁容道:“姑娘,您也歇着吧,若不累坏了就没法照顾姑爷了,”她也是心疼顾初宁。   顾初宁摇了摇头:“这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阿远怎么会替我挡箭,该躺在这里的人是我,”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不管陆远。   珊瑚见劝不动就问:“那半夜上的时候,您总得眯一会儿吧,您看看若不然睡在厢房吧,那里宽敞。”   顾初宁却道:“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天也热了,我就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吧,到时候有什么事也来得及。”   看见顾初宁倔强的脸,珊瑚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她转过身去给顾初宁收拾床榻,毕竟床上已然有了一个伤员,顾初宁再睡在上面就不方便了。   待屋里的小丫鬟们走尽,就陷入了无边际的安静当中。   顾初宁起身用湿帕子沾了水,然后一点点润湿陆远的唇,他的唇有些干燥,得时时用水润着。   素绢里透出盈盈的灯火,顾初宁坐在床榻上握住了陆远的手,他的手很大,也很宽阔,就是这双手,这个人,为她挡了那么多灾难,置生死于度外。   许是服了药的缘故,陆远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了,只不过他的眉心还在蹙着,中间有一道浅浅的皱痕。   顾初宁抬手将那皱痕抚平,她的眼落到了他的眉眼上,他眉眼闭阖,但睫毛长翘,鼻梁挺拔,下巴的弧线也完美,真是处处精致,不愧有玉郎之称。   顾初宁浅浅的舒了一口气,阿远,你快些醒来吧。   …   半梦半醒间,顾初宁守了陆远大半夜,可陆远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第二天上午,陆远才终于有了动静。   那时候刚刚给陆远喂完药,顾初宁又累了一整个晚上,她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有人叫她妧妧,顾初宁立时就惊醒了,她抬眼一眼,竟然是陆远在说梦话。   顾初宁撑起身子,耳边全是陆远断断续续的梦话,比如“妧妧,”“卫恒是谁,你喜欢他?”“妧妧,我算什么。”   那些梦话初时只道是寻常,可细细听来,却令人心酸,顾初宁又流泪了,她真的不知道,她在陆远的心里竟然这么重要,她几乎无法想象这么多年陆远是怎么过来的。   紧接着,陆远又梦呓道:“妧妧,你在哪儿啊?”   顾初宁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你好好的睡。”   有了顾初宁的保证,陆远才又沉沉睡去,顾初宁却有些担心,陆远这都睡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上午了,竟然还不醒,难道是那毒的药性太强?   她特意去问了蒋大夫,蒋大夫也只道现在只能慢慢等着,别的什么方法都没有。   于是,就只能等着,到了下午时分,陆远才悠悠醒转,他一睁开眼就喊道:“妧妧,你没事吧?”   顾初宁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没事,你都睡了整整一天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她欢喜的不得了,立时就要出去去寻蒋大夫过来。   陆远却一把拉住了她手,他睡了整整一天,现在的声音喑哑的很:“妧妧,你昨天说的可当真?”   顾初宁愣了一下,她昨天说了什么,她细细的回想,她好像是说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想到这里,顾初宁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当时怎么那么大胆,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可陆远却没有看见顾初宁的神色,他初时只瞧见了一抹淡淡的影子,再后来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远挥了挥手:“妧妧,你在前面吗?”   顾初宁的心一下子又落到了谷底,陆远竟然看不见了,她强撑着道:“阿远……”   陆远却很镇定,他抿了抿唇:“妧妧,你不要怕,这应该只是余毒未消,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顾初宁见他都如此了,还这样安慰自己,她也忍住不哭,然后道:“阿远,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叫珊瑚找蒋大夫过来。”   陆远的世界一片黑暗,饶是他心性坚毅,也有些适应不来,这黑漆漆的世界里,忽然有人向他伸出了一双手:“阿远,没事的,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蒋大夫就在客房里看着药,他来的很快,又仔细的给陆远诊了脉,最后道:“眼睛的事无碍,只是看不见一段时间,待清了余毒就好了。”   蒋大夫这般说,顾初宁彻底松了口气,这可真是太好了。   陆远的伤情已然控制住了,只待服药就能好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眼下却又来了一个难关,那就是暂时失明的陆远由谁照顾?   对此,陆远先是默不作声,最后道:“妧妧……”   顾初宁半垂着眉眼,陆远这人癖性奇怪,从不由人贴身服侍,现在他眼睛瞧不见了,能够依赖的就只有顾初宁一个人了。   顾初宁却是有些害羞,她和陆远现在到底不是真夫妻,这么些贴身的事,她要如何来做,好在陆远全都全不见,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唔……”   陆远喜欢干净,这身里衣他穿了有两天了,自然是要换洗的,这件任务首先就落在了顾初宁的头上。   顾初宁看着手中整洁的里衣默默发呆,呃……这要如何给陆远换?   她如此纠结复杂的表情,陆远自然是瞧不见的,但他早就猜到了,待逗了一会儿后,陆远忍着笑道:“你把衣裳给我,我自己能穿,只不过你要帮我系带子。”   顾初宁松了一口气,好在只是系带子,这个她能做。   穿衣裳颇是废了一些劲儿,陆远合上衣襟:“妧妧,好了,你过来吧。”   陆远的里衣皆是白色的,左襟上一道细细的细带,顾初宁将手环住他的腰,然后帮他系上,她系好以后抬头,却不小心瞥见了陆远的肩骨,尤其是那下面的锁骨,当真是精致的很,她心里默默感叹了下,男色惑人啊。   顾初宁一时没有动静,陆远疑惑道:“妧妧?”   顾初宁愣了片刻,然后回道:“嗯,我都系好了,你等会儿想吃什么?蒋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   陆远只道:“只要是你做的就好,”他想念她曾经给他做的糕点。   “好啊,我这就出去做,你在这儿等着,”顾初宁说玩就去了小厨房准备。   待顾初宁出去后,程临才进来,他看着目不视物的陆远,心里颇是有些担忧:“大人,属下过来了,您可有什么事要交代?”   陆远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纵然看不见东西,但那股子气势还在:“一天过去了,留下的活口可招出了什么?”   程临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还没有,都是属下办事不力,”他说着跪下来请罪。   陆远想起了昨天下午的情景,当时是他和顾初宁在马车边儿说话,然后那伙贼人突然出现,那伙贼人到底是冲着谁去的,陆远一时也摸不到头脑。   最后,他冷淡的道:“看住他们,这段时间不许让他们死,”再硬的骨头,也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来。   程临应声,他暗自叹了口气,怎么自己连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妥。   小厨房里,顾初宁使出了看见本领,她给陆远做了他最喜欢的甜糕,清淡又好吃,陆远果然很喜欢,他一连吃了五六块,差点没把盘子里的甜糕都给吃完,最后还是顾初宁制止了他,他现在还在病中,若是积了食可就不好了。   养病的日子总是无聊的,何况陆远又伤了眼睛,他是更加无聊的,因此他几乎全是拉了顾初宁说话。陆远问出了他心底最深的疑惑:“妧妧,你还记得我曾问过你卫恒的事吗?”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   陆远又接着道:“知道你是借尸还魂以后,我自然是很震惊的,可当震惊过后,我就总是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借尸还魂的,是六年前你没了的时候,还是更早?”   顾初宁决定告诉陆远所有的事:“是在前几个月,我该怎么说呢?”她细细地捋了一下,然后解释道:“当时我只记得我病重身亡,可再睁开眼睛时就是在一个小佛堂里了,也就是在那时,我重新活了过来,可那时,已经是六年后了。”   这样玄之又玄的事,陆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相信了,只要是她说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信。   他心底的那块大石终于放下,他最害怕的就是在他不知道的那段时间里,她有了新的人生,也有了喜欢的人,还好,她重生在几个月前,什么都来不及发生。   接着,陆远又问道:“妧妧,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甚至是隐瞒我,”这也是他困惑了许久的问题,他以为凭着俩人之前的感情,她会第一个就来找他,可没想到她竟然不仅没有告诉他,还在他面前隐藏,他当时就以为在她心里他什么都算不得。   顾初宁咬唇道:“最开始,我睁开眼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过来找你,可离的那么远,当时我有心无力,待冷静过后,我就在想,这世上哪里有人肯相信借尸还魂呢,这实在太荒诞了,如果不是我重生,我也不会相信的。”   “我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一瞬息的事,可现实已然是六年过去了,六年过去,谁知道这世上会变成什么样儿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顾初宁又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   第一个梦是在暗无边际的祠堂里,陆远那样子像是地狱里来的罗刹,还说什么要让那人一起去地下陪着她。   第二个梦则是在冰雪夹杂的天地里,漫山遍野的雪,密密麻麻的战死的尸体,而陆远也身亡了,他静静地躺在雪地里,这是她始终放不下的,就算到现在,顾初宁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梦,是不是只是她胡思乱想。   好在陆远看不见她的神情,顾初宁轻松的掩饰过去了。   说完了这些话,陆远也移开了心里所有的大石,他忽然道:“你给我念念书吧,我每晚都要看的那本。”   陆远现在眼睛不便,自然都是要靠她念书的,他读的是一本治水的书,顾初宁看着就头皮发麻,到底还是一字一字清晰的念给陆远听。   盈盈灯火如豆,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   养病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的,转眼间就是十几天过去了,陆远肩头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唯独眼睛还没好,照蒋大夫的说法,似乎还要等着,说不定哪日就好了。   清晨,顾初宁怔松着醒来,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又看到了熟悉的承尘,她心里清楚,这是陆远把她给抱上来了。   陆远暂时损了视力,但五感中的旁的感觉也越发清晰,至少屋子里的布置他已然全都熟悉了,小榻和罗汉床之间的距离自然难不倒他,他每天晚上都会把她给偷偷的抱回来。   先前被他抱过去的时候,她还好奇他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到底是怎么把她抱过去的,后来也就是习惯了。   顾初宁无奈的笑了起来,看来昨晚上他又把她给抱回来了。   她刚要起身,就觉得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揽了过去,她的头抵在陆远的胸膛上,陆远的声音沙哑,很是动听:“妧妧,你醒了。”   他说着还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真是说不出的亲密暧昧。   顾初宁呆呆地应了一句:“嗯……”   陆远的手却不安分了,他沿着顾初宁的背脊向上,然后逐渐摸到了顾初宁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唇,处处皆美,无一处不精致。   顾初宁抬眼就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再就是他饱满的唇,至于陆远俊秀的眉眼,纵然他此时还看不见,但顾初宁总觉得他还能看见似的。两个人离的太近了,气息交缠,耳鬓厮磨,顾初宁的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陆远修长的指间触碰到了顾初宁的唇,他轻微的摩挲了一下,然后忽然间俯身轻轻啄了一下。   骤然间,山崩地裂,顾初宁用手捂住了嘴唇,他……他怎么能这样!   陆远又倾下身子,不过这次吻不到她的唇了,他忽而侧过脸,吻不到她的唇了,他忽而侧过脸,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鼻子相碰,呼吸互相交织,比亲吻还要更加暧昧。   顾初宁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他都在做些什么?   陆远的呼吸从脖颈处蔓延,顾初宁轻轻地喘了一口气:“阿远……”那声音水润动听,细细听来还带着些委屈和不可置信。   陆远的唇抬起来:“你不是答应过我了,从新开始?”   她可不能抵赖,陆远记得清楚,当时他躺在她的怀里,她眉目楚楚,脸上还挂着泪,那样真诚地回应他,难道这都是她在骗他?   陆远拂开她的手,又吻了吻她的唇瓣,声音低沉又沙哑:“难道你那天说的都不作数?那可不成,你不能抵赖。”   顾初宁微楞,她是答应了,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啊,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还没等她想完,陆远的唇就又落下来了,这回不是方才的轻轻触碰,而是唇舌交融。   陆远抵抗了顾初宁的唇齿,用力的吻她。   鼻息间全是陆远的男性气息,顾初宁觉得她说不出现下是什么感觉,只是被迫地迎着他的吻,她闭着眼,感受着陆远。   声息响动,暧昧不已,顾初宁扬高了脖颈,发出细细的喘息。   接着就是酥酥麻麻的感觉,那感觉从脚趾尖到背脊,震荡不已…… 第84章   月白色的帐幔无风自动。   顾初宁的神思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是闭上眼睛,然后下意识地应和陆远的吻,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着被褥上的花纹。可忽然间, 陆远却停了下来,顾初宁失神的望着他,怎么不继续了?   陆远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呼吸粗重, 他揽着她的腰,声音沙哑又性感:“不要动, 过一会儿就好了。”   俩人这般亲密的交叠着, 顾初宁的脸晕红不已, 她也感受到了,她小腹处那粗壮的昂扬。   顾初宁的脸红的要滴血, 此时她暗暗庆幸陆远看不见,若不然陆远瞧见了她的神情,说不定要怎么想她呢。   陆远在平稳呼吸的时候,顾初宁也细细的喘着气,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的不像话。   顾初宁晕掉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明明方才起床时还好好的,可忽然间陆远就这样做, 她也下意识的应和陆远……   这样实在是太快了,顾初宁抿紧了唇, 她才刚答应陆远而已。   若按平时,陆远定然是不想停下来的, 可现在他的眼睛还伤着,顾初宁也才刚刚接受他,他不想俩人就这么匆忙地行周公礼。   良久,终于平息下来,陆远从她的颈窝起身:“现在好了,妧妧。”   顾初宁应了一声:“唔……”然后就匆匆忙忙的下了床。   珊瑚和珍珠原本正在外面守着,一人拿着衣裳,一人拿着湿帕子,此时一见顾初宁满面晕红的跑出来,尤其是红唇嫣然,一瞧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珊瑚将衣裳递给顾初宁,然后回头看了珍珠一眼,俩人相视而笑,显然是放下了心。   姑爷这伤受的也当真是及时,原本俩人都分居俩地了,姑娘也瘦成了这般模样,谁成想这伤一来,俩人竟就好了,而且瞧着方才那模样,显然是比从前更进一步了。   珍珠琢磨着是时候回禀宋老夫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姑娘和姑爷就能有身孕了。   至此,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   陆远向来得皇上的器重,这其中的一个原因自然是他办事能力极佳,为皇上分忧,此番他眼睛受伤,皇上也大笔一挥就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可皇上虽然如此说了,陆远却并没有放松心神。   故而,就算眼睛受了伤,陆远还是要办差。   案几上已经摞了很高的公文,都是等着陆远处理的,可眼下陆远眼睛看不见,他又信不过别人,这份差事自然落到顾初宁头上了。   因为是在家里,陆远的头发只是用带子束了起来,他披着一件象牙白的外罩,正倚在椅子上听顾初宁念公文。   他的神情向来是淡淡的,就算有什么难办的事也从不着急,只是轻轻地拧了眉,略微思考片刻就能说出上佳的解决办法。   待他说完的间隙,顾初宁则是落笔写下陆远口述的法子。   顾初宁还是头一次见到陆远这样的一面,他作为陆大人,不愧于皇上的期待,也不愧于身居高位。   顾初宁落了笔,她仰起头看着陆远,他背脊挺直,面容俊秀,尤其是此时一身打扮,恰似戏文里所说的俊秀风流公子。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又跳的快了几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后无奈的咬了咬唇,这是又怎么了?   陆远这边则是许久没有听见顾初宁的动静,他侧过脸来,薄唇翕动:“妧妧,怎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写完。   顾初宁的脸登时就红了,她扯谎道:“唔,方才我愣神了,你说的话我给忘了,你再说一遍,我慢慢写。”   她发现陆远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对视着他,那感觉就像是他能看见一样,能清晰的瞧见她的一举一动,好在他并不能看见。   陆远没有怀疑,他又细细的说了一遍。   待处理完一摞公文,时间就已经要到晌午了,顾初宁和陆远等着午膳送来,趁此机会,俩人开始闲话起来。   顾初宁说起了府里的事:“你病的这些日子,二嫂和三嫂都来过了,还带了好些补品,我仔细去瞧过了,这些补品都是上好的,但是杜氏和宁国公还从未来过。”   陆远的声音低沉:“无妨,这些事都没什么大碍。”   顾初宁想起了前世那段日子,她不由得舒了口气:“阿远,明明六年前杜氏还是个恶婆婆,对你我都那般不留情面,各方各处的加以陷害,可现在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有些怀疑:“我总觉得这日子好像是假的,一戳就要变泡沫。”   杜氏不只是没有闹出一点动静,更是没有一点为难,现在过得可谓是相安无事,这实在不像她一贯的秉性,若不是顾初宁重活一次,怕也是要以为杜氏是个好的了。   陆远听了就安慰她:“妧妧,你不要怕,杜氏她……会忌惮一些日子的,至少在这些日子里她不会找麻烦,你且安心,”现下他和顾初宁都不似从前那般软弱可欺了,杜氏就是想找茬,也得仔细寻摸机会。   听陆远这样说,顾初宁就放了心。   接着午膳就被端上来了,目前陆远还需要顾初宁喂,顾初宁很熟悉陆远的饮食习惯,因此简直是信手拈来一般照顾陆远。   珊瑚瞧见顾初宁极为熟稔的给陆远夹菜,不由得同珍珠会心一笑,妥了,有了姑爷这伤,俩人的感情是迅速升温啊。   吃完午膳就是歇午觉,陆远也舍不得顾初宁这么累,离了公文的烦扰,陆远同顾初宁一起闲话。   午后阳光温热,疏影横斜,穿珠帘随着清风拂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顾初宁挑拣着案几上的衣裳料子,她翻来翻去:“这衣料倒是齐全的很,有蜀锦、浣花锦、广绫、杭绸等等,你喜欢哪种式样?”   陆远也不大晓得这些料子间的差异,就道:“随便你选吧,总之是你帮我做的就成。”   现在正是闲下来的时候,陆远就想着叫顾初宁帮他缝件袍子,顾初宁二话没说就应了,现在就拉着他讨论式样。   最怕的就是说都可以,这可怎么选,顾初宁不由得蹙了眉。   她想着给陆远缝件直缀,直缀好做,就算是她的手艺也是能做的,现在又是恰当的时节,当真是正正好。   想了想,她又道:“那你想要什么花纹?”她絮絮叨叨的自己说了起来:“我瞧着祥云纹就挺好,寻常又寓意好,但有些太寻常了,竹叶纹如何,新鲜又青葱,”她说着已经肯定了起来:“不错,就竹叶纹了,”她觉得这竹叶纹特别衬陆远,尤其能衬出他的那股少年气。   陆远失笑,合着话都让你说了,让他来选做什么,不过也无所谓,只要她喜欢就好。   显然顾初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又拉过陆远说起衣裳的颜色:“这回你选,你喜欢什么颜色?”   说是让陆远选,但顾初宁还是滔滔不绝的说着:“要我看呐,你穿着月色、象牙白的衣裳都好看,斯文俊秀,”她想了想又道:“但你穿玄色、墨色、玄青色也好看,稳重的很,”她说着就拧了眉头,这可真是难选。   陆远听顾初宁这般说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此时也知道了在顾初宁心里,他穿什么都好看,他的心情很是愉悦:“那你做俩件就好了。”   顾初宁的眼睛一亮:“好主意,我竟忘了这一茬,”她说着笑着看着陆远。   她扯过一匹布:“那就这个竹叶青吧,我帮你缝件外袍。”   陆远无奈道:“这不是月白色,你怎么扯错了。”   顾初宁此时才发现她刚才太兴奋了,竟然拿错了布匹,连连扶额,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喜道:“你能看见了?”   陆远一愣,他睁着眼仔细打量:“方才确实是看见了一眼,可现在又瞧不见了,兴许就那一瞬间。”   顾初宁难掩失望,但她还是安慰陆远:“既然能瞧见一会儿了,那说明很快就要好了,你放心,我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   陆远点点头,外头就有小丫鬟喊顾初宁过去,说是庶务有些要交对牌的,顾初宁匆匆就出去了。   房里,陆远闭了闭眼睛,然后又重新睁开,他看着小榻上各种各样的布匹,颜色和花纹都是那样的清晰,他真的能看见了。   没错,方才他下意识就骗了顾初宁,在他眼睛伤了的这段时间,顾初宁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他,俩人时刻都处在一起,他太过喜欢这样的感觉,以至于不想告诉顾初宁真相。   陆远想,他就再骗顾初宁几天,等俩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再说。   …   这一天早上,顾初宁坐在奁台前由着珊瑚打扮,她还有些睡眼惺忪。   珊瑚手法细腻,她轻轻地给顾初宁上妆,使顾初宁本就绝色的容颜越发的精致皎白,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陆远则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瞧着铜镜里的人。   顾初宁有些无奈,陆远现在时时都在她身边,就连她梳妆都守在一旁,可他眼睛又坏了,根本看不见,还看的这般认真。   眼看着就要梳妆完了,顾初宁懒洋洋的瞧着镜中的自己和陆远的半侧脸,无奈问道:“你当真要去晚上的庙会?”   庙会每月都有,这回又到时间了,庙会着实是热闹,可是人也非常的多,一不留神就会磕着绊着,寻常人都会有危险,更何况是眼睛瞧不见的陆远。   顾初宁就道:“庙会虽然有趣,但咱们之前也去过,不如今儿晚上咱们还是待在屋里吧,我给你念书,上回那本治水的书还没念完呢。”   虽然那本书念得她头都大了,但那也好过在外头闲逛,这可很是危险的。   陆远却道:“妧妧,正因为庙会上人多,那些在暗地里的贼人才不敢出手,也更安全,再者说了,到时候你一直牵着我,程临再待着随侍在旁边跟着,更是一丝危险都没有。”   顾初宁促狭道:“这样的好日子,程大人愿意跟着咱们?他自己也得想松快松快吧。”   陆远笑道:“程临会愿意的。”   外间廊庑下隐隐传来程临的声音:“夫人,属下愿意,您和大人放心去玩儿。”   顾初宁:“……”好吧,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去了。   …   夜市里早已经张灯结彩了,到处都是摊贩,花灯掩映,照的几乎如白昼一般,一旁的湖水也熠熠发光。   往来的小娘子和公子们手里都拿着花灯和小吃,互相对望,浅浅而笑,当真是感情最美的模样。   顾初宁则是稳稳的牵着陆远,他现在眼睛看不见,可是一等一的重要,她一刻也不敢分心。   顾初宁拽着陆远去向一旁的小吃街:“我瞧着这里的小吃都颇好吃,不如咱们尝尝?”这庙会还是她重生以后随着宋芷来过几次,因此也算是熟悉了些。   陆远握紧了顾初宁的手,乖巧的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顾初宁一处小摊捡一些小吃,程临兜了满手,顾初宁则是喂着陆远吃,她小声的嘀咕:“你又看不见,唉,你当心些,这糕点才出锅,还有些烫呢。”   陆远心里暗道,我不只能看见,还能清晰的看见你微微皱起的鼻子,弯弯的桃花眼,能看见你面上的每一个表情。   待用完了这些糕点,俩人顺着人流往前走,听说前面要放烟花了,漂亮的紧,人们都想事前占据一个好位置。   陆远虽然看不见,但也表达了他想占据一个好位子的想法,照他来说,得让顾初宁看的舒服些。   顺着人流走,顾初宁就发现人们又戴上了面具,花灯闪烁,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妙。   顾初宁跟陆远描述现在的情景,不掩羡慕之意,她些微有些遗憾:“若是你能看见就好了,咱们两个一起看。”   陆远心有所动,他忽然停下来,然后叫住了程临,接着程临就和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了两个面具,这面具很显然是一男一女的模样,顾初宁眼尖的发现这面具和她先前的面具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花瓣一样的模样,串以长长的珠链,叮当碰撞,好看的紧。   顾初宁立刻就接了过来,然后戴在了脸上,她又要陆远弯下腰,然后给陆远戴上,末了心满意足的道:“好了,咱们也走吧。”   最后,顾初宁和陆远还是没占据到一个好位子,俩人包了一个画舫,干脆在河上赏景,这样也更清晰自在些。   宽阔的水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画舫,每个画舫上都是精致的花灯,映的这整条河都像是点了灯一样,远远望过去,连绵不绝的点点星光。   顾初宁站在画舫外面,不由得惊呼出声,这还是她头一次坐画舫,这当真是好看。   她站在船围里面看来看去,新鲜的紧,珊瑚和珍珠也跟着守在一旁,齐齐惊叹。   珍珠就同顾初宁说起来一项习俗,原来京城里每到这样的时节,那些公子们就会给心悦的小娘子们簪花,什么牡丹花、芍药、月季花、栀子花等等,随意挑他喜欢的。   若是姑娘接受并且簪在了头上,那就表示她也对簪花的公子有这样的心思,这也是促进男女之间关系的好法子。   顾初宁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说话,她细细的回想起了以前的庙会,的确有一些姑娘头上是簪了花儿的,但她当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珊瑚吸了一口气:“这京城的人果然不一样,什么样的点子都想的到,不过这法子确实是好,浪漫的很呢。”   顾初宁也跟着笑的点了点头,她接着就发现陆远不见了。   原本陆远同她一起在甲板上,可眼下陆远却不在,难不成是进画舫里头了,顾初宁想。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画舫檐顶上挑着的花灯渐次熄灭,顾初宁微惊,然后回过头去。   紧接着,檐顶上挑着的细绢褚纱花灯又渐次明亮,映亮了这一方世界,花灯下坠着的排穗随风微动,透出细细的光纹。   在这样明明灭灭的灯光里,陆远缓步而出,他还戴着方才的面具,手里则是拿着一串素馨花。   暗红色的明灭光影下,陆远拿着手中的素馨花,然后细细地簪在顾初宁的发髻里。   一地流光溢彩下,陆远的手指修长,下颌的弧线流畅,俊秀的不像话。   顾初宁接着才反应过来,陆远这是在给她簪花?而且这簪花都是给喜欢的姑娘,她是她喜欢的姑娘……   待簪完花,陆远定定立住:“喜欢吗?”   顾初宁下意识点了点头,喜欢,试问哪个姑娘能不喜欢,这样的夜,这样缀满了花灯的画舫,这样的簪花上头,这样如玉的郎君,这一切都如在梦中。   可接下来,顾初宁的面色就变了:“你……能看见了?”既然陆远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那说明他能看见了。   看着顾初宁清亮的眸子,陆远就不想再骗她了:“我昨天就看见了,”这样的好消息她知道了一定欢喜。   可顾初宁却不像他想的那般欢喜,她的神情甚至是很复杂。   顾初宁强撑着问道:“那你今天早上的事也都全瞧见了?”   陆远点了点头,这又怎么了,他当然瞧见了。   顾初宁想起了今早上的一幕,因为她以为陆远还看不见,就直接在床上换了衣裳,那说明,她今早上换衣裳都被他看见了!   “所以说,你看见了我换里衣?”顾初宁又问。   陆远忽的一下就想起来了,早上他半梦半醒间,就瞧见顾初宁在换衣裳,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只能由着她去了,他当时想强迫自己不要偷看,可面对心爱的女人,他到底是偷偷瞧了一眼。   陆远记得分明,顾初宁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一支并蒂莲,花开两朵,茎秆一枝,肚兜下的肌肤莹白如玉,处处都透露着艳色,像是枝头的花儿,惹得人想捧在手心把玩。   这场景,他当然记得。   顾初宁:“……”   她倏地一下就红了脸,这可怎么办,都让陆远看见了!   顾初宁呜嗷了一声,羞的不得了。 第85章   陆远发现顾初宁不搭理他了。   他站在顾初宁的身后:“里头摆了些糕点, 都是你爱吃的,要不要过去?”   顾初宁站在栏杆前, 她看着被花灯映的流光溢彩的河水, 默然不语,实在是心情复杂的很,明明方才他都承认看见她……了,现在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同她说话!   陆远并不懂女人心里想的这些弯弯绕绕, 他就道:“咱们如今已经是夫妻了,这样的事是很寻常的。”   顾初宁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夫妻间这种事确实是挺正常的, 可她一时间还没转换过来啊。   望着顾初宁一脸郁卒的神情, 陆远决定还是不逗她了:“好了,咱们也瞧过烟花了, 现在回岸上吧,天色也晚了。”   顾初宁闷闷的点了点头。   河道两岸依旧是那般热闹,大都是还没有玩的尽兴的小娘子和公子们。   陆远牵着顾初宁的手往自家马车处走,可半路上顾初宁忽然拽住了他, 他顺着顾初宁的目光望过去, 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宋芷。   此时隔着人群, 宋芷并没有发现陆远和顾初宁在对面,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然后看着对面的谢祁。   宋芷手里握着一盏花灯,这是谢祁方才给她买的小兔子花灯, 精致可爱。   宋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看着花灯:“我说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一直不去道观呢,我瞧着你不像是正经道士。”   谢祁弯唇一笑:“那你说正经道士该是什么样儿的?”   宋芷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正经的道士应该日日待在道观里,念经做功课,哪里像你这般。”   谢祁看着轻灵的宋芷,他不由失笑,他一直就不是道士,只不过是那时穿了道袍而已,就叫她误会至今,他原本没想骗她,可竟巧妙的叫她一直误会。   谢祁算了算日子,他和宋芷相识也有五个月的时间了,是时候把她娶进家门了,他笑着要告诉她他根本就不是道士,他想娶她。   可宋芷却在他之前开口了,她的声音清脆,还带着丝丝羞意:“小道士,再过些日子就是月夕节,到时候京城里会举办一个宴会,各家姑娘们都会献艺,到时候你抽空过去瞧瞧,我也想比试比试,”顿了顿,又道:“到时候你给我鼓气。”   谢祁笑了开来:“好啊,不见不散。”   这二人在花灯下站着,真是登对,顾初宁却叹了口气,她秀美的眉毛微蹙:“宋芷这般痴心,最后免不了一场伤情。”   陆远看见了谢祁,他眼睛微眯,他想起了去年顾初宁遇刺的事,那时候就是谢祁救了宋芷,他当时叫程临探查过,谢祁来此并没有什么事,谢祁也一直相安无事到了现在,他也就没有再管,可他没想到谢祁和宋芷还有联系。   陆远不动声色的问:“这是怎么了。”   顾初宁为宋芷担心:“那人是个道士,道士如何能成亲,可怜宋芷一片痴心。”   陆远挑了眉,道士?   顾初宁舒了一口气:“算了,咱们走吧。”…   顾初宁是济宁侯府的姑娘,自然是要回门的,陆远事忙,她却闲得很,因此就带了珍珠和珊瑚回门。   宋老夫人一见她就挤眉弄眼的,显然是在问顾初宁和陆远圆房没有,这话让顾初宁怎么答,她和陆远还要慢慢适应,哪儿能一蹴而就。   宋老夫人看了果然难掩失望之意,她苦口婆心的道:“你这孩子,你现在是没有正经的婆母,那杜氏也暂时没有管你们,这才不担心生孩子的事,”她拍了拍顾初宁的手:“祖母是替你考虑,早些生个孩子也好,阿远他一根独苗,你也好帮他传承个香火。”   顾初宁红着脸应了。   同宋老夫人说完话后,宋芷就领着顾初宁来了房间,她打趣顾初宁:“我瞧着你现在面色红润,看来过的不错啊。”   宋芷挤了挤眼睛:“怎么,表哥他待你极好?”她说完摇了摇头:“唉,我竟忘了,不是表哥,是妹夫,”她说妹夫时满满的促狭。   顾初宁反将宋芷一军:“别说我了,庙会那日我可是看见了你和那个……小道士。”   宋芷一听这个果然就蔫了:“怎么这么巧,竟叫你看见了,”她说着叹了口气:“反正我和他再也见不到什么面了。”   顾初宁大惊:“怎么了?”   宋芷眉眼委屈:“就像你先前说的,他是个道士,而我是个普通的小娘子,我们俩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何必再这般苦苦求着,再说了,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寻个夫婿成婚了,不能再这样拖着了。”   顾初宁也跟着叹了口气,眼下好像无计可施了。   宋芷接着喝了口茶润嗓子:“所以我就想啊,我总得给他留下点什么深刻的印象,就算他以后回去当道士了,也不会忘了我!”   顾初宁又问:“那你要如何?”   宋芷提起了过些日子的月夕节,这月夕节乃是在半月时举办的,这个月的半月尤为重要,到时候京城里会举办一个全城性质的宴会,几乎是所有的小娘子都会参加献艺,到时候谁若是得了头名,那可就不得了了。   宋芷接着道:“到时候我也上台,准备一个特别不一样的才艺,到时候叫他记住我。”   顾初宁觉得宋芷一直很勇敢,这次也是,她不由得钦佩,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难就难在这里了,宋芷愁眉苦脸:“这法子暂时还没想到,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起想主意。”   顾初宁:“……”合着这狠话都放出去了,实际上还一点都没准备呢。   宋芷晃了晃顾初宁的手臂:“初宁,你待我最好了,我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点子,你帮我一起想想,到时候我一定重重酬谢你。”   顾初宁也没有什么好点子:“可是我一贯都不知京城里的事,厉害的小娘子又那么多,我也想不到好法子。”   宋芷殷勤的帮顾初宁倒了碗茶:“无妨,还有段时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好法子了。”   顾初宁喝了口茶,按她来想,就只能想到唱歌、跳舞、再就是弹奏弦乐了,这几样稳妥,但准备这些才艺的人肯定很多,几乎很难拔得头筹。   想要出彩,那就一定要想个新奇的法子。   顾初宁也跟着想了好几天,日日都出去和宋芷在茶楼小聚,这一天,顾初宁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天晚上,她正好瞧见了一个摊贩,正在演出皮影戏,白色幕布下或勾或挑的影人,再配上奇异的唱腔,这样便是叫好又叫座的皮影戏了。   顾初宁若有所思的道:“不如咱们也做一个皮影戏?”   宋芷摆了摆手:“这怎么成,皮影戏已经传了这么些年了,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早就不新鲜了。”   顾初宁揉了揉宋芷的脸:“你傻啊,我是说,到时候你做皮影人,在白色幕布后头跳舞,不就成了。”   宋芷一听果然呆了,到时候她在白色幕布下起舞,定然不同凡响,她的眼睛都亮了:“初宁,真有你的,咱们就这么办!”   宋芷向来是个急性子,她说要这么办,很快就去寻了一位舞蹈大家来教授跳舞,她虽然有底子,但这种时候还是请个大家来更合适。   因为是在白色幕布下跳舞,比起那些高超的技巧来说,更重要的是展示舞蹈动作的美妙,以及白色幕布后的效果,所以要特意设计一出舞蹈。   这样的舞蹈要求不高,只要身段够柔软就成,宋芷一个人练舞嫌着闷,就拉顾初宁一起过来练舞,顾初宁自然是摆手拒绝的,她从没练过舞,何必要凑热闹。   那舞蹈大家却道:“这位夫人身子骨软,这舞也不需要多高超的技巧,你平日里练一练也好锻炼身子骨。”   顾初宁一想她向来身子弱,这样练舞也有好处,就跟着应了,因而每日跟宋芷一起练舞。   顾初宁这般做自然就甚少回府了,陆远下了朝回家自然憋闷的很,此时抓住了顾初宁不放,他从顾初宁的唇上移开:“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不在家陪我,”说话间竟然有些委屈的味道。   顾初宁被他亲的晕头转向,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我这是帮宋芷呢,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她像安慰小孩子一般道。   陆远不满意,他俯下身重重地碾了下顾初宁的唇:“那你怎么安慰我?”   顾初宁想了片刻,忽而抬手揽住陆远的脖颈,然后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她想陆远这回该满意了吧,可下一刻,陆远就反客为主,将舌头挤进她的嘴巴,唇舌交缠。   顾初宁这回是彻底被吻晕过去了,她晕乎乎的想,怎么陆远总是喜欢这样。   …   月夕节的盛宴很快就到了,现在的天气已经热了,人潮拥挤,好在陆远事先帮顾初宁定了一个好位子,若不然要到外头去跟别人挤。   这盛宴果然不负名头,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小娘子都到了,有表演琴艺的,有唱词的,有跳舞的,精彩的很。   顾初宁看的目不转睛,她同陆远说:“再等等,宋芷马上就出来了,她的一定是最好的。”   陆远想起了这段日子她们俩个一直忙忙活活的,就是为了这事,闻及此他也有了几分兴趣,然后给顾初宁夹了一个蜜饯:“甜吗?”   顾初宁吮着蜜饯:“唔,果然好甜……”   正说话间,宋芷就出来了。   场间果然安静了下来,几乎都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头,这样的献艺当真是头一回。   只见宽阔的场间只有一个像是皮影戏一般的白色幕布,再无其他,而幕布后也渐次亮了起来,烘托着幕布。   紧接着,就款步走出来一个穿着舞衣的姑娘,她缓缓走来犹如神仙妃子,舞袖轻转,一旁的唱腔起来,竟然就跳起舞来。   因着看不见脸,只能看见幕布后柔软的身影和舞姿,却更加新奇和优美,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整只舞曲演奏完毕,只余一道俏丽身影。   瞬间,静默了一刻后就是巨大的欢呼声,人们都不由的鼓起掌来,这舞真是太美了。   幕布后的宋芷轻轻的喘着气,她想那小道士以后肯定再忘不了自己了。   谢祁果然是忘不了了,他甚至是深刻于心间,多年后的午夜梦回时都会想起,一曲终了时,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这厢,顾初宁摇晃着手臂:“阿远,你瞧见了吧,这还是我想出的法子呢,”她说这话时眼睛明亮又有神采,显然是开心极了。   陆远也跟着开心:“那你也学舞了?”   顾初宁点点头:“这不是我身子弱,就跟着宋芷一起跳了些时日,这舞简单,我也学会了。”   陆远忽然俯身到她耳边:“那你给我跳一遍,”他的声音低沉又性感,顾初宁的脸一瞬间就红了。   顾初宁原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可陆远回去后却当真了,他道:“这院子里只有咱们两个人,只给我看。”   面对着陆远这样的目光,顾初宁几乎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只是道:“只不过我的舞不好看,到时候你别笑话我。”   顾初宁只穿着夏天的纱衣,并没有那样宽大又婉转的舞衣,也没有繁复的发式,只是清清静静的站在庭院当中。   顾初宁轻转罗袖,就是一个起势,然后忆起那些繁复的舞步,开始跳起来。   顾初宁只是初初学舞,跳的并不如何精湛,只是她的身段意味都实属上乘,她的眉眼妖媚又清艳,她的腰肢柔软,她的胸脯随着舞姿起伏,举手抬足间都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韵味,古朴大气,又妖媚婉转。一曲终了,顾初宁汗湿脸颊,却越发显得妖媚,陆远几乎移不开眼睛。   她假装不在意的道:“喏,你都瞧见了,就是这样。”   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树,随风落下各样的花瓣,陆远只记得那晚的月色特别清亮,月色下的人恍然乘风归去。   陆远伸出手:“妧妧,过来。”   顾初宁下意识的抬手,然后一步步向陆远走过去。   陆远开始吻她,此情此景,犹如仙境,顾初宁也习惯了陆远的亲吻,她揽住陆远的腰回应他,俩人一路到了床榻间。   陆远犹不肯松手,他今日仿佛变了一个人,纠缠住顾初宁不放,只是一个劲儿的吻她。   顾初宁被陆远吻的不知天地为何物,她只是闭着眼睛,待反应过来时身上觉得一阵清凉,原来是她的衣裳都被陆远给解开了。   顾初宁睁开眼,就看见自己露出的一大片的肌肤,她抬眼看着陆远,他一贯俊秀的眉眼此时也染了色气,当真像暗夜中的妖魅。   陆远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此时他却用那手指挑开了顾初宁肚兜上的系带,海棠色的肚兜滑落,露出一小片起伏着的犹如新雪一般的滑腻。   陆远张开手掌,然后握住了,再接着就是不断地揉搓。   顾初宁发出细细的喘息,这样的陆远太具有侵略性,她有些受不住,她推了推他:“阿远,我有些害怕。”   陆远咬了一下顾初宁的唇:“妧妧,如今我们是夫妻了。”   身下的人有着妖精一样的脸,眉眼都染了桃花,莹白的耳垂晕红,手下握着的滑腻盈盈,陆远的脑子几乎是“哄”一下的就炸开了。   接下来的事,顾初宁记得就有些不清楚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末了,陆远只进去了一半,他轻轻哄着顾初宁:“妧妧,你再放松些……”他说这话时面色晕红,一点不像传闻中的玉郎。   顾初宁捂着脸,她羞的不肯说话,紧接着她就感觉到陆远又往里进了几分,她轻轻地嘶了一口气,有些疼,有些涨,还有些闷。   顾初宁永远记得,那晚的月色特别清亮。 第86章   昏昏沉沉的。   顾初宁被陆远翻了过去, 她趴在绣着折枝花的软枕上,细白的手指无意识的抓着软枕上的花纹,口中逸出不成调的咿咿呀呀声。   陆远看着身下人一大片皎白的背,不由得俯下身吻上去,他摩挲着顾初宁的肩头, 然后一路从腰际吻到肩膀,最后到她精致的侧脸, 他含住顾初宁的耳垂。   顾初宁的脚趾尖一瞬间就绷紧了,她不由得哼出声。   陆远几乎是瞬间明了,这里是她的敏感区, 他不肯放过这里,不住的吮吻,然后从后面狠狠地撞她。   顾初宁的身子随着陆远的动作而轻晃, 她终是忍不住了, 哑着嗓子轻声哭了出来:“阿远,你轻点儿。”   若是平时的陆远听到她这样的委屈, 早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可现在是他初尝男女之间的滋味,哪里肯放过, 他嘴上哄着顾初宁:“嗯, 我这就轻点, ”手却还抓着顾初宁的腰, 一下一下的狠狠撞上去。   顾初宁有些恍惚了,这感觉从初时的闷疼, 到之后的欢愉,可时间长了,现在就有些疼了,她咬着唇轻哼。   末了,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只是迷糊的睡了过去。   陆远却还不餍足,他拉着顾初宁又做了一次,然后才抱着顾初宁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顾初宁从陆远的怀里醒过来,她看着露出大片胸膛的陆远,不由得红了脸,然后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原本只是跳个舞而已,怎么就被陆远拉到床上去了,而且,还做了那种事……   说起这个,顾初宁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陆远,她从没见过的这一面的陆远,她想起了陆远对她做的那些混蛋事,不由得恨恨。   顾初宁想从陆远怀里出来,可她刚刚一动弹,就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腿根那里,简直是像被车碾过一样,她不由得痛嘶出声。   饶是顾初宁的动静小,陆远也听的分明了,他睁开眼睛,就看见面若桃花的顾初宁,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接着就吻上了顾初宁的唇。   顾初宁却很生气,她又躲不过陆远,无奈之下只能使劲儿咬了咬他的唇,陆远才离开,眉头微拧:“怎么了?”   怎么了?还有脸问她,顾初宁十分委屈,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昨天晚上,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停下来,你还说,我现在痛死了。”   理智回笼,陆远才想起昨天晚上他干的糊涂事,竟为了自己而不顾她的想法,他现在很是后悔:“都怪我混账,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   顾初宁一愣,竟然认错认的这么快,跟昨天晚上像是两个人似的。   顾初宁从陆远怀里抽身,准备起床,陆远就看见了她雪白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他现在更觉得昨晚的自己很混账了。   陆远起身按住了她:“你先躺着,我去拿些药膏过来。”   顾初宁拥着被子发呆,陆远拿回了药就交给了珊瑚和珍珠,他则是要忙着上朝了。   珊瑚和珍珠昨晚上听了大半宿的那种声音,自然知道顾初宁和陆远圆房了,俩人不由得很欢喜,成亲这么长时间了,总算是圆房了,可不是大喜事。   可当看到顾初宁身上或轻或重的痕迹时,都惊呼出声,珊瑚拿着药给顾初宁擦,眼中几乎要掉下泪来:“姑爷……姑爷他实在是太不知道轻重了,”显然是十分心疼顾初宁。   珍珠在一旁默默,显然是和珊瑚一样的心思。   顾初宁连忙安慰她们:“这个也就是有稍许酸痛,看着吓人罢了,过了两三日就能好。”   珊瑚和珍珠面上应了,心里却不大相信,实在是这看着好吓人。   顾初宁也不知道怎么同她们解释,珊瑚和珍珠都是黄花姑娘,还不懂这些事,其实昨晚上她也是很快乐的,只不过陆远有些不知餍足,才成现在这模样。   顾初宁有些失神:“好了,早膳准备好了吗,快些用早膳了,我有些饿了。”   早膳备的是顾初宁喜欢的虾饺和一些清淡的小菜,她吃的很开心,看着顾初宁的模样,珊瑚和珍珠就略放下了心。   顾初宁说虽是如此说,但其实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就没出门,只是坐在小榻上翻检衣料,先前已经说定了要给陆远缝件直缀,眼下衣料花纹颜色都选定了,就差缝制了。   可顾初宁看着针线篓子,忽然不想做了,然后就叫珍珠拿两本话本子过来,这话本子里写的情爱故事新奇的很,一读下来就到晚上了。   陆远下了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顾初宁在专心致志的读话本子,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陆远脱下官服,又换上了常服才坐过去,他搂住顾初宁的腰:“这什么话本子,这么有趣儿的吗?”   顾初宁侧过头去看陆远,她笑盈盈地:“这个话本子啊,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   陆远的话被噎了回去,他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是还在生气?”他想起他的孟浪行径十分后悔。   顾初宁摇了摇头:“没有啊。”   陆远松了一口气:“这案几上头怎么都是衣料?”他看见了针线篓子里分好的丝线,显而易见,就差缝制袍子了。   顾初宁还沉浸在话本子里的情爱故事,心情很好的道:“这衣裳,我就不做了,改做里衣吧。”   “怎么了?”陆远问,他想了想道:“难不成你还在生气?”   顾初宁贴近他耳朵小声说:“你忘了,珊瑚知道我的手艺,要是让她瞧出来就不成了,”这事还是她今天偶然间想起来的。   陆远恍然大悟,只要她不是生气就好。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才用膳,这之后才安置睡觉。   只不过今晚上陆远就没有再碰顾初宁了,他强行忍着,抱着顾初宁沉沉睡去。   …   这一天,顾初宁正在给廊下的花浇水,忽然就瞧见珍珠面带喜色的跑过来,显然是欢喜极了的样子。   顾初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这是有什么好消息,瞧把你乐的。”   珍珠跑的气喘吁吁:“姑娘,这回是真有大好事!”她顿了顿道:“方才济宁侯府来人报信儿,说是二姑娘要成亲了!”   顾初宁被这消息给砸晕了,二姑娘,这不是宋芷吗,才几天没见,怎么就要成亲了。   顾初宁一时间纷乱不已,好半晌才反映过来:“你可知道宋芷要成亲的对象是谁?”   珍珠点了点头:“奴婢听说是镇北侯府世子,名唤谢祁的。”   镇北侯府世子谢祁?顾初宁细细的思索起来,当今世道虽然承平已久,但北方依旧有瓦剌部不时骚扰,镇北侯府世代镇守北方,掌一方水土,很得当地人的爱戴,也受皇上的信任,可谓是顶顶的勋贵人家。   说来这亲事着实不错,只除了要嫁去北方以外,只不过顾初宁意外的是,宋芷她不是喜欢小道士吗,怎么就要嫁人了,还嫁给这个世子,难不成是祖母和三老爷逼她的,想到这里顾初宁就摇了摇头,宋老夫人和三老爷都不是这样的人,能叫宋芷做出这样承诺的,没有旁人,只能是她自己。   顾初宁是越发狐疑了,她恨不得立时就赶回去看看,可她到底是新嫁妇,不好随意出门,只能等陆远一起去,因而她一直焦急的等着陆远。   陆远下了朝回来就发现顾初宁站在廊庑下,来回的走动,像是有什么事一样。   还没等他问话,顾初宁就急匆匆的问:“阿远,你知道谢祁是谁吗?”   陆远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回去了,只是道:“镇北侯府世子,我自然知道,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顾初宁的秀眉微蹙:“听珍珠说的,宋芷要成婚了,就是和这个叫谢祁的,”她很是忧愁:“明明宋芷喜欢那个小道士,怎么转眼间就要同旁人成亲了?”   陆远被顾初宁逗得笑出声,顾初宁一见就愣了:“你笑什么?”   陆远觉得顾初宁十分可爱,不由得伸出手捏了捏顾初宁的脸:“谢祁就是那个小道士,那小道士就是谢祁,哪里来的旁人。”   顾初宁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合着她这大半天都白担心了,她不由得舒出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远就和她说起整件事情,他一开始就知道谢祁并不是个道士,且觉得宋芷和顾初宁和谢祁定然是不会有联系的,就没有告诉她们这事,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谢祁与宋芷的牵扯。   这一出戏这样的长,顾初宁些微有些失神,要是宋芷早知道的话,就不会这样背地里伤心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她迫不及待的要去见宋芷,第二天就拉着陆远过去了。   顾初宁二话不说,直接拉了宋芷进屋,俩人面对面,问道:“快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芷的脸一红,她正愁没地方同人说话呢,还想着去找顾初宁,这不顾初宁就来了,她也是迫不及待的和顾初宁说说这些压在她心底的事。   原来月夕节那天晚上,宋芷自觉做的十分成功,这样叫人惊艳的舞姿,她确信小道士过了十年八年也会记得,就算他回去念经敲钟也会记得,在他日后的修道生涯中,他一定不会忘了她,宋芷觉得很是满意。   她献艺完毕以后还有旁的小娘子上台,她也就回了宴会给提供的屋子歇息,打算喝两口茶就卸妆换衣裳回府。   没成想宋芷刚刚喝完茶,房门就被敲响了,来人果然是谢祁。   宋芷眉毛一弯,她自信的道:“小道士,怎么样,今天我跳的舞如何?”   宋芷眉梢眼角都是自信的光芒,配上她清丽的面容,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谢祁的心跳的很快,他道:“很好,非常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舞。”   宋芷一听果然越发放心:“那就好。”   谢祁微微挑了眉,什么叫那就好。   宋芷随手取下发髻上缠绕的一大圈的发饰,戴了一晚上要重死了,此刻终于轻松了下来,她不由得发出舒服的叹息,下一句她就道:“这样就很好了,以后咱们不要再见面了。”这话对于谢祁来说不亚于一道惊雷,怎么就不再见面了。   谢祁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和宋芷两情相悦,这做不了假,若不然宋芷怎么会经常来找他,还为他准备了这样一场令人惊艳的舞。他本想着告诉宋芷他的心意,他想娶她,可明明是这样温情的一场舞过后,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谢祁忍耐着道:“为什么?”   宋芷向来是个大大方方的姑娘,从她能准备好几条五色彩缕就能看出来,她掰着指头道:“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虽然喜欢你,但你是个道士,这无法改变,我虽然嚷嚷着要让你还俗,可到底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这是伤天害理的,”末了,她道:“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就不要见面了,你回去修你的道,我回去嫁我的人。”   宋芷现在虽然伤心,但她坚信总能碰到真正合适的人。   谢祁被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他只捕捉到了最重要的点:“你说你……喜欢我?”他们俩之间虽然心知肚明,但一直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宋芷落落大方:“我当然喜欢你,要不然我会这样失了心的来找你,”她都不要脸皮了。   话音刚落,谢祁就坚定的道:“我娶你。”   “……”宋芷被谢祁的话惊了,她不可置信的道:“你不是个道士?”   谢祁笑了起来,那股子邪气都不见了,只剩下一腔赤诚:“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个道士了。”   忽然间,一切的事情在脑海中醒转,宋芷想起来,他确实从没说过他是道士,只是初见那一天,他穿了一身道袍,她就叫他小道士,误会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都明朗起来。   宋芷忽然委屈了起来,她为此多少次在深夜里辗转难眠,多少次神伤,结果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自扰的,她忽然很想哭:“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谢祁的心一酸,差一点就错过了,他伸手抱住了宋芷。   说出这一切之后,宋芷的脸还是红红的,显然是沉浸在其中:“这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告诉了我他的身份,然后就上门提亲了,然后就定下婚事了。”   顾初宁瞠目结舌,谢祁这番动作不可谓不快,这么快就定亲了,她很是震惊,最后只是道:“幸好他的身份足够高,要不然又是一场磨难,”毕竟宋芷是济宁侯府之女,身份高贵,谢祁才配得上她。   宋芷就甜蜜的笑:“可不是。”   顾初宁几乎被宋芷的笑晃花眼,她忽然道:“就是以后你嫁人了,咱们再见面就难了。”   宋芷的笑容也没了,她忧愁的道:“可不是,听说那地界很冷呢,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   顾初宁听的明白,宋芷这话的意思显然已经认定要嫁给谢祁了,为此不顾京城的繁华,顾初宁不由得为之触动。   宋芷接着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两年谢祁还要待在京城,我还能再住在京城俩年,然后才过去祖宅。”   顾初宁一听这样也好,宋芷先和谢祁在京城里磨合磨合,再同谢祁回去,也不错,而且还不用过早的面对公婆和一大家子的事,也算是不错,很能促进小夫妻的感情。   俩人又说了好些贴心话,然后才散去。   …   陆远和顾初宁被盛情的宋老夫人留下用膳,这时候又闲来无事,索性就逛起了园子。   五月份的时节,正是花开的正好的时候,一大片的石榴花似火,好看的紧。   顾初宁和陆远并肩站在石榴树下看着石榴花,顾初宁不由得感叹:“这石榴花开的真好,到时候果子成熟了就更好了。”   陆远想起自家院子里没有石榴花,就道:“到时候我叫匠人移些石榴树过来,咱们就能自己收石榴果了。”   顾初宁很满意陆远的这个决定,她想起了院子里那一大片的桃花,显然也是后来移植过来的,再移植一些石榴树也是可以的:“那你快点办,争取明年就能开花结果。”   陆远捏了下顾初宁的鼻子:“我才发现你这性子还挺急的,以前怎么没发现。”   顾初宁看着陆远:“好啊,你这是嫌弃我了。”   陆远很是冤枉,他爱顾初宁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嫌弃她,因此求饶道:“我错了,到时候我再移一些桂花过来,桂花香的很,到时候还能做桂花糕。”   顾初宁准了:“到时候我给你做桂花糕,”她知道陆远喜欢吃甜糕。   俩人这般讨论生活的模样,叫旁人看见不免艳羡,心里都暗道这是感情多么好的一对夫妻。   身后的宋芙和宋芳静静瞧着,宋芳心里有些着急,她故意弄出一些动静,然后笑道:“三姐姐,三姐夫好,”她心里暗暗叹道,怎么就这么巧,好不容易带大姐姐出来,就遇上了。   陆远和顾初宁听见声音回过头去,看见了身后的宋芙和宋芳,宋芳还是老样子,宋芙却瘦多了,身量纤纤,却更美了几分,平添了几分楚楚之感。   顾初宁心里咯噔一声,她着实没想到会遇上宋芙,她想起了先前和宋芙之间发生的那么多事。   宋芙看着前头的顾初宁和陆远,眉目轻松,神情愉悦,站在一起真是登对的很,恰似一对神仙眷侣。   尤其是他们俩个笑着说话时的样子,还一起讨论着将来要在院子里种什么树,做什么糕点,真真是恩爱的夫妻,那样的令人羡慕,可曾几何时,那位子是她的啊,如果顾初宁没有回来的话。   她想起了孤苦无依的自己,一时间都有些喘不上气来,怎么就只有她变得现在的模样呢,如果她是顾初宁就好了,她若是托生在大房的肚子里就好了,那么她就会是陆远的妻子。   但宋芙却甜甜的笑了起来:“三妹妹,”停了半晌又道:“三妹夫……你们好啊。” 第87章   顾初宁下意识就挣脱了陆远的手, 然后笑道:“大姐姐,五妹妹,”她看了看这园子里姹紫嫣红的景色:“你们是来赏景的?”   宋芳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一贯是个老实性子,此时两相为难, 面色焦急。   府里谁不知道顾初宁成婚前脸上起疹子的事,更何况那毒是宋芙下的, 若是大夫一时不察,就能终身毁容,当时府里都快闹的翻天了, 不过是因为婚事在即而压了下来。   宋芙也因此被拘在了屋里,这么长时间才放过来,要宋芳来说, 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毕竟宋芙这样花儿一样的年纪,却好几个月没出门, 京城里已经隐隐有些不好的传闻了。   更何况,宋芙与宋芳从小长大,而顾初宁却是半路寻回来的, 就单说这情分, 也是不一样的。   宋芳憋出了两句话:“三姐姐, 快要到晌午了, 祖母那里应该备好饭了,你们快过去用吧, 等会儿就凉了。”   顾初宁也不蠢,她自然知道宋芳是向着宋芙的,就道:“正是呢,我和阿远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宋芙忽然笑道:“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顾初宁带着陆远往五福堂走,她一路走一路想着方才宋芙的神情,宋芙除了瘦了些,好像一如往常,反而更添了几分楚楚之色,十分漂亮,她方才的笑容也十分温和,就像是放下了从前所有的一切似的。   可顾初宁莫名觉得宋芙有些不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   顾初宁想的太过专注,一时间竟然落下了陆远,待她发现时,陆远已经距她好几步之遥了。   顾初宁回过头去,她发现陆远不动了,反而是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她一路倒回去:“怎么不走了?”   陆远想起了方才顾初宁放开他手时的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他就问起:“你刚刚……松开我的手,当真是容易啊。”   顾初宁被问愣住了,她有些心虚,当时她看见宋芙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想要松开陆远的手,她每当面对宋芙时,总是莫名其妙的有些底气不足。   看着陆远的模样,顾初宁握住他的手解释:“其实,其实这事怪我,”她一一说来:“最开始我来济宁侯府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道你是宋芜的未婚夫婿,但是找不回宋芜。”“当时府里就有传闻说侯府还想嫁个女儿过去,我冷眼旁观,就瞧着大姐姐对你颇是不一般,心里就隐隐认为你和她是一对……”顾初宁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陆远听完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顾初宁的眼睛,认真的道:“妧妧,当时我的未婚妻确实是宋芜,若是一直没有找回来,也不代表我会同宋芙成亲,我和她从来就没有这种可能。”   “更何况,如今你是我的妻子,”陆远如是说。   顾初宁听了陆远这句话,莫名觉得心跳的有些快。   …   陆远是个大忙人,顾初宁也是成了亲以后才对此有了深刻的认识。   白日里自然是一整天都要忙的,到了下朝的时候,他虽然会按时回府,但只是陪顾初宁略坐坐,之后还会带着公文回书房去,一忙就是一整晚。   顾初宁瞧着就有些心疼,她琢磨着给陆远熬些汤羹,好帮陆远补身子。   熬的这些汤自然是火候越长越好,顾初宁亲自在小厨房看着火候,可到了晚上陆远也没回来。   顾初宁有些惊讶,平常不论多晚陆远都会按时回来,今天怎么就晚了。   顾初宁有些心急,她在屋里坐不住,想着出去看看,刚到了门口,就有陆远的小厮回来传消息,说是陆远有事要忙,今天回来的会晚些。   顾初宁听见消息就放心多了,她沿着原路回去,一路慢慢的走着,也看看周遭的花儿。   珊瑚性子颇有些活泼,她看着庭院里一大片的月季花叹道:“往日里没发现,今儿才发现这花长的真是不错。”   珍珠对此知道的颇多,就同珊瑚讲:“月季花的别名也好听,‘月月红’、‘长春花’、‘斗雪红’、‘胜红’”   顾初宁就想起了一个关于月季花的小故事:“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很久以前啊,神农山下有一户人家,家中有一韶年少女,生的颇美,好些人前来求嫁,可她都不答应。”   珊瑚的兴致被提上来了,她着急的问道:“那后来呢?”   “原来这姑娘的母亲身患顽疾,时常咳嗽咯血,多方求医之下却无结果,这姑娘背着父母张榜求医,说若是能治好,她就以身相许,”顾初宁继续说:“后来啊,来了一个青年,他治好了姑娘的母亲,俩人从此结秦晋之好,那姑娘不负前约。”   珍珠就问:“这和月季有什么关系?”   顾初宁笑了笑:“那青年献的方子就是月季花,颇有良效。”   珊瑚沉浸在这美好的爱情故事中,顾初宁却道:“我却觉得这姑娘委实草率了些,若是那人是个有了家室的,又或是个女子怎么办?”   一头冷水浇在了珊瑚的头上,她委屈道:“姑娘,您别扫兴啊。”   主仆三人俱都笑起来,然后才回屋。   谁都没有注意一旁的陆斐,他正要回府,就无意间听到了这样的一段对话,他心中惊骇,以至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陆斐想起了许久之前,徐槿也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一般无二。   想起顾初宁带给他的隐隐的熟悉感,陆斐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下一瞬,他就狠狠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日思夜想以至于糊涂了。   陆斐的唇边逸出一个苦笑,这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何况那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是糊涂了,良久,他才转身往回走。   …   镇北侯府很快就派来了人同济宁侯府商量,毕竟谢祁和宋芷也到了年岁了,更兼之两情相悦,便是越早办婚事越好。   镇北侯府一直希望谢祁能早些成婚,先前家里帮他相中了好些合适的姑娘,可谢祁一个都没看上,如此下来,镇北侯府的人都很是无奈。   久而久之,镇北侯府的人也就不抱什么期待了。   可谁成想,谢祁这回来京城,竟然遇到了两情相悦的姑娘,还要娶亲,镇北侯府的人就相当高兴了,再听说对方是济宁侯府的嫡女,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一时间欢喜的不得了,这可不是天赐的良缘,身份、门第、人品都般配。   镇北侯府立时就遣了人来商量婚事。   酒楼里,顾初宁看着对面娇羞的宋芷,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样,可都商量妥了?”   宋芷喝了口茶:“都商量好了,俩府先是合了八字,说是般配的很,又商量了婚期和聘礼,如今正在准备呢。”   婚礼不远了,顾初宁也跟着欢喜,宋芷又道:“现在谢祁在家京里办差,一时间不着急回老家,我们在这儿应当能住上几年,以后才会搬回去。”   宋芷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也微微舒了口气,这样也好,她不必那么着急的离开,也更能适应。   顾初宁点了点头:“可不是,若是谢祁欺负了你,你说一声,祖母和三叔父会立时过去帮你教训谢祁的。”   宋芷的脸就越发红了。   俩人说着话,旁边也热闹的很,说的很欢的样子。   这酒楼的生意向来火爆,这回顾初宁和宋芷又没有订到雅间,如今正在大堂里,听的也更清楚些。   有些话就这样飘进顾初宁的耳朵里来了。   “哟,我听说雅乐楼新来了一位大家,她那手琴弹的,真是厉害。”   接着就有人附和:“可不是,听说那娘子不仅一手琴弹得好,那张脸也生的好,听说漂亮极了,”声音中不免羡美之意。   “啧,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压根儿就不是新来的,而是先前的一位大家,曾经誉满京城,更是有一桩桃色传闻。”   “哟,不会是那名唤莲娘的吧。”   先前那人就冷笑:“除了莲娘还能有谁,还有谁担得起这样的名声儿,现在雅乐楼想要求见莲娘的人几乎要满了,我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莲娘一面。”   几个人齐齐思慕起来。   这厢,宋芷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想起了莲娘同陆远曾经的那些传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这莲娘不是走了吗,怎么就又回来了,她尴尬的笑了两声:“初宁,咱们用膳,这家的菜好吃。”   瞧着宋芷这模样,顾初宁笑出了声儿:“阿远同我说过了,他和莲娘没什么关系。”   宋芷就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当年确实见过莲娘一面,那莲娘生的确实是好,陆远若是同莲娘有些什么也不奇怪,但陆远既然都这般同顾初宁说了,那就应该真的没什么事了。   …   莲娘回京的消息越传越快,几乎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雅乐楼来了一位大家。   就是珊瑚都知道了,她喋喋不休的议论开来:“奴婢听说那莲娘的一手琴真是绝了,若是咱们什么时候能听见就好了。”   顾初宁原本并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却隐隐有些不舒坦。   她相信陆远的话,他和莲娘之间定然没什么,可依照陆远的这性子,怎们就偏偏为了莲娘赎身?有些事她只是不愿意去想。   正在顾初宁烦扰的时候,珍珠拿着一个帖子走了进来,然后递给了顾初宁。   顾初宁不觉意外,如今她是鼎鼎大名的陆大人的妻子,平时少不得要有些宴会要参加,她就以为这也是从前的帖子。   可当她看见帖子的内容时,眼睛却睁大了,原因无他,这帖子的落款竟然是雅乐楼的莲娘,说是要邀她听曲儿。   顾初宁的念头几乎是瞬间就转了几转,难不成这是莲娘来示威的?毕竟陆远对她无意,却不代表她对陆远没有想头。   不管莲娘是为了什么,顾初宁都是要去见她的,输人不输阵,顾初宁张罗着要珊瑚和珍珠帮她挑衣裳。   一箱笼的衣裳都被挑尽了,顾初宁都有些累了,她看着这些铺着的华丽的衣饰,忽然失了方才的念头,她何必这样看重一场邀约,左不过是听个曲儿罢了,她越是这样,越叫莲娘以为她在意此事,不如就平平常常的过去。   如此想着,顾初宁就这么做了,她赴约当天只穿戴了最寻常的衣饰。   到了雅乐楼,就有一个小丫鬟领着她往里走,曲曲绕绕的,终于到了一个僻静的屋子,这屋里摆设样样皆好,雅致的不得了,顾初宁随着坐在小榻上,那小丫鬟笑着道:“夫人就在这里等着变成。”   顾初宁点了点头,可半晌都没有动静,她待得有些无聊了,刚要起身就发现了槅扇相隔的房间出现了俩人的身影。   顾初宁一惊,这屋里设置的竟能瞧见另一间屋子里的情景,怎会如此,她刚要动弹,就发现那道背影她熟悉的很,不是陆远是谁。   顾初宁的理智回笼,看来她被带来此处都是有人授意的了,她也就安静的坐在这里,看着这场那人准备的戏。   顾初宁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量纤纤,却甚有起伏,是个极艳丽的身段,至于那张脸,生的亦十分漂亮,处处皆精致,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素,当真是漂亮极了。   直到看到那双甚是熟悉的桃花眼,顾初宁也确信了,这就是莲娘。   隔得有些远,顾初宁并听不见莲娘和陆远在说些什么,但她能清晰的瞧见对面,对面莲娘身穿一身褚纱的裙子,袖袍宽大,素手轻动,竟然是在给陆远倒茶。   忽而见离的极近,然后却立即退了开来,莲娘素白的脸上浮上红晕,越发美的惊人。   顾初宁也不言语,就这样静静看着,接下来,就有小丫鬟端上了棋盘,俩人竟然下起棋来,棋子间的你来我往,莲娘漂亮的脸上一会儿一个神情,生动极了,又越发靠近陆远,暧昧极了。   顾初宁身后的珊瑚几乎要冒出火来,顾初宁抬手示意了珊瑚,然后静静的看着这场大戏。   又过了一会儿,这戏才唱完,顾初宁也不起身,她懒洋洋地坐着,甚至起了闲心喝茶,这时候莲娘就进屋了。   盈盈花灯下,顾初宁的肌肤皎白若玉,一双桃花眼微微泛开,不动的时候就已挑起万端情绪,眼尾下泪痣浅浅,恍若画中仙子,见到莲娘时,顾初宁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是风华无限。   还未及说话,莲娘心中就已叹服,枉她自恃容貌,在眼前女子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她坐在顾初宁对面:“陆太太好。”   珊瑚在后头激灵一下,这俩人还未说话就已火花四射。   顾初宁放下茶碗,微微笑道:“莲姑娘不是说请我听曲儿,我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还没听上呢。”   莲娘也笑:“方才这出戏我唱的极好,我深觉得比弹曲儿好听多了,是也不是。”   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顾初宁就道:“可不是,还是看戏有意思。”   莲娘看着顾初宁这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叹道:“我倒是知道他为什么娶你了。”   顾初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却不觉得,莲姑娘你生的不比我差。”   莲娘心道这就是顾初宁谦虚了,她可是要比顾初宁差上几分,然后道:“你也瞧见了,玉郎他待我不一般,可是如今他娶了你……”   顾初宁原本懒洋洋的背脊就挺直了起来:“莲姑娘,你怕是不知道阿远他不喜欢下棋吧?”   莲娘的神情微僵,这是什么意思?   顾初宁想起了从前,说起来陆远下棋这事,他是自小就会的,只不过他没多大耐性,不大喜欢下棋,后来还是她说要学下棋,他才无奈捡了起来,教会了她。   顾初宁的眉眼盈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对外人不好拒绝,你方才瞧见了没有,他捏了三次眉心,右手不执棋时会轻轻的敲棋盘,这都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莲娘的心越发沉了下来,经顾初宁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陆远确实这样做,只不过他掩饰的太好,她才没有发现,而且,这盘棋结束的也太快了,他是真的不耐烦。   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了,莲娘认输了,她笑的洒脱:“这回我是真的知道他为什么要娶你了。”   既然如此,顾初宁也不必再久留了,她客气的同莲娘道别:“天色也不晚了,我就不久留了,多谢莲姑娘的款待。”   …   陆远发现今天顾初宁很是有些奇怪,总是莫名其妙的盯着她,问她是为什么她也不说。   就这样一直到了安置的时候,陆远侧过脸就发现顾初宁在看着他,他不由得问道:“你总瞧我做什么?”   顾初宁用手支起了下巴,好将陆远瞧的更仔细些,她笑道:“瞧我的阿远生的有多俊秀好看,”把那么些姑娘的魂儿都给勾了去。   陆远的心一跳,她这样做,难不成他又哪里惹她生气了,他仔细回想,却没发现什么。   顾初宁忽然起身,揽住了陆远的脖颈,迎着陆远的目光碰了一下他的唇,很是短暂,却也很是勾人。   陆远身上的火气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他反客为主,吻住了顾初宁的唇,同时手也不安分起来,在顾初宁的身上不住摩挲。   初次圆房那天他太孟浪了,顾初宁很不舒服,为此他好些天都没碰她,每次碰她也是浅尝辄止,他早就忍不住了。   现在顾初宁这般主动,陆远几乎是立时就忍不住了,他飞快的把顾初宁剥了个干净,在她玉一样的肌肤上吻来吻去。   天雷勾动地火,陆远的那里早就硬的不像话,他的鼻尖都是汗,又开始哄顾初宁,轻声道:“妧妧,你把腿分开……”   他望着顾初宁滑腻如雪的腿,想起了那晚的美妙滋味,几乎是色授魂与。   陆远觉得他的那里就要爆炸了,他不住的吻顾初宁的唇:“妧妧,快些。”   顾初宁舔了下他的唇角,声音媚的不像话:“想要了?”尾音还微微上挑。   陆远点了点头,他想要的快要疯了。   顾初宁笑的灿烂,忽然转身盖住了被子,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我却不给!”   陆远看着自己肿胀的不像话的那里,凌乱不已。 第88章   顾初宁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只露出两条雪一样的手臂。   陆远呆愣的看着顾初宁,他舔了舔唇:“妧妧……”   他开始细细思索起来,陆远确信今儿没惹她生气啊,他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他又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肿胀的那里, 还是忍不住去哄顾初宁:“妧妧,”一声声的叫着。   陆远开始吻顾初宁露在外面的一小片肩膀, 然后转到了她的耳垂那里,她一向对耳垂敏感,往往他一旦吻她耳垂, 她就受不住了。   但顾初宁今天也硬气,她又往里一滑,挑着眉眼看向陆远:“今天晚上累了, 我要睡了, ”她得让陆远仔细想想。   得,见顾初宁如此, 陆远的心思就彻底歇下来了,他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开始想顾初宁可能生气的原因, 可怎么想也没想到, 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翌日, 天刚蒙蒙亮, 还很熹微的时候。   顾初宁就觉得她睡得很不安稳,像是有人伏在她身上一般。   她觉得自己的肌肤像是着了火, 她也越来越热,以至于喘息出声,这般之下,顾初宁终于醒了。   顾初宁睁开眼睛就瞧见陆远在她的身上来回起伏,再一细打量,俩人什么都没穿,陆远竟然趁着她睡觉的时候那个。   顾初宁刚想说话,就发现喘息出声,她咬住了唇,然后用手抵住了陆远的胸膛。   陆远终于停止了耸动,他慢慢地往里研磨,顾初宁也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又娇又媚:“你一大早上发什么疯?”   终于顶到了最深处,俩人同时喘起气来,陆远狠狠地问了她的唇:“我终于知道昨晚上哪里惹你生气了?”   顾初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哪里……”   “莲娘,”陆远含住顾初宁的那里。   顾初宁看着她胸前的陆远,绷紧了脚尖,止不住哼哼。   陆远将顾初宁抱了起来,揽住她的背脊,两个人一丝缝隙都没有的贴合起来,然后让顾初宁坐在那里起伏。   陆远的声音又沙哑又性感:“你吃醋了,”他肯定的道。   顾初宁恨恨地咬了咬陆远的唇:“你想多了。”   陆远却觉得很开心,他埋在顾初宁的那里:“我先前就同你说过,我和莲娘什么关系都没有,若是你非说要有,那就是当年我初见她时,总觉得她生的有些像以前的你,只有眼睛有些许相像,这才有了如今的纠缠。”   陆远继续道:“昨晚上也是她非要请我去,我是顶不耐烦的,可再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这才过去了,我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顾初宁伏在了陆远的肩头,声音有些低:“好吧,我信你了,”昨晚上陆远确实很规矩。   有了顾初宁的这句话,陆远越发卖力起来,他撞得顾初宁呜呜咽咽的,顾初宁觉得她好像在乘一艘颠簸的船,她觉得这感觉有些噬骨。   外头珊瑚和珍珠的脸红的简直要滴血,自从姑娘和姑爷圆房以后,这事就是少不了的,如今姑爷还要上朝呢,这么会儿功夫也要那个,她们觉得府里很快就要迎来小少爷了。   顾初宁看着珊瑚和珍珠的促狭默然不语,陆远又放纵了,她懒洋洋地倚在小榻上,以后还是得劝陆远节制点儿。   …   京城里关于莲娘的消息也渐渐消了些,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净。   宋芷大婚在即,有不少要准备的,纵然嫁妆已经准备好了,但还是有许多没买的,她就拉了顾初宁和宋莹一起挑东西。   一贯洒脱的宋芷因为婚礼都絮絮叨叨了起来,一会儿说这个不行,一会儿说那个不妥,东家看西家瞅,逛了好些店面也没买到觉得合适的。   倒把顾初宁和宋莹给累的不轻,瞧着顾初宁气喘吁吁的模样,宋莹就笑道:“二姐姐,你可慢着些,别把三姐姐给累坏了,说不定三姐姐肚子里已经揣上了呢。”   顾初宁被说的一愣,宋芷就哈哈大笑,作揖搞怪:“是我错了,我倒忘了咱们这里有个成了婚的,若是累到了三姐姐肚子里的小娃娃,那三姐夫肯定得来找咱们。”   宋莹又取笑道:“唉,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甭论男女,依照三姐姐和三姐夫的容貌,那孩子一定是人中龙凤,漂亮的不像话。”   宋莹和宋芷相视一笑。   实在是如今谁都知道了顾初宁和陆远的恩爱,更瞧出来陆远对顾初宁的满腔情思,每每回娘家,陆远都是跟着的,一应俱全,顾初宁喝茶要冷要热的,都是陆远管,那样子活脱脱的妻奴模样。   原先宋芷和宋莹都不大看好这桩婚事,毕竟顾初宁是后寻回来的,而陆远也是名声在外,没成想这俩人成了亲以后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真真儿羡煞旁人。   宋莹也是想开了,她还从未看过陆远这么真心相待另一个人,她如今也算是放下了,还能挪舆顾初宁和陆远。   顾初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平白无故的说什么孩子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者说了,她还从没想过孩子的事,哪里就这么快了。   宋芷见也累了一上午了,就道:“你们俩先去酒楼里坐着,我挑完了就回来。”   顾初宁和宋莹去了酒楼的雅间,舒舒坦坦地坐下来。   顾初宁心下感叹,这人和人的关系还真说不准,当时还在闺阁里的时候,宋芙那样温婉的一个人,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反而是一向夹枪带棒的宋莹性子变好了,如今还能和她与宋芷说说笑笑,若是当时的她定然是想不到的,那时候宋莹整日里跟吃了枪药似的,眼下却好像忽然懂事了。   俩人闲聊宋芷的婚事,说着就提起了宋芙。   宋莹就道:“眼下你是咱们姐妹里成婚最早的一个,是圣命使然,接着便是二姐姐了,咱们府上竟不是按照序齿来的。”   如今世道,一府之间的姐妹们成婚往往都是按照序齿来的,偏偏济宁侯府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也算是因缘际会了。   顾初宁的眼睫微垂,末了,她还是问道:“大姐姐现在如何了,过的可还好?”   先前在府中见了一面,她就当了回事,现在想来,当初宋芙虽然做了那种事,但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再者说了,当时没有宋芜,宋芙又自觉可以嫁给陆远,这才情根深种,恰巧当时她被寻了回来,宋芙情有可原之下做出了什么也是说得过去的。   顾初宁想起了先前的宋芙,乃是济宁侯府的嫡长女,身份高贵,样貌出众,人品稳重,又有才学,可以说是京城里头一号的姑娘,可现在却被拘在府里,早失了那份神采,她瞧着心里怪不得劲儿的。   宋莹说道:“那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大姐姐也被拘在屋里俩个多月了,她也是前几天才出来的,我瞧着她好了许多,毕竟她也是时候寻门亲事了,”她说完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眼下你过得好也就成了。”   顾初宁点了点头,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她是济宁侯府的姑娘,宋芙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处理都不妥当,若是宋芙能真心悔过,这事就翻过篇儿去好了。   顾初宁又笑道:“别说旁人了,说说你吧,眼下可有适当的人家。”   宋莹的脸难得的红了起来:“父亲已经同嫡母说过了,嫡母眼下正在帮我相看人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   顾初宁心道二夫人是个好的,眼光也高,就算宋莹是庶女,二夫人也会上心的,这事交给二夫人最好。   宋莹也是这么想的,她的生母姨娘虽在,但毕竟只是个姨娘,没怎么出门,见识定然比不上二夫人,二夫人又一向很好,这事交给二夫人来办宋莹也放心。   宋莹失神道:“时间怎么就过的这么快呢,以前咱们是闺阁中的小娘子,如今就要四散嫁人了,”她想起从前在闺阁里热热闹闹的日子。   说起此事,俩人俱都感慨起时光无常。   与此同时,宋芷就风风火火的回来了,三人又开心的说了起来。   …   宁国公府里。   顾初宁绕着小厨房忙前忙后,一会儿尝味儿一会看火候,如今天气也热了,顾初宁早就出汗了。   可把珊瑚给心疼坏了,她道:“姑娘,就算您心疼姑爷,要给他熬汤,也不必时时在这儿啊,姑爷明白您的心思的,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看着珊瑚担忧的目光,顾初宁无奈道:“好,咱们回去,叫婆子看着就成了。”   回到屋里,珊瑚就给顾初宁递过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汗,顾初宁香汗淋漓的,呼吸难免有些粗重,珊瑚就琢磨着给顾初宁端了一碗凉茶。   珊瑚给顾初宁说道了起来:“这凉茶还是奴婢先前准备的,味道好,又解热,你喝喝也好舒坦舒坦。”   甜白瓷里的凉茶看起来很是可口,顾初宁端起碗来就要喝,就被珍珠给制止住了。   珊瑚急道:“珍珠,你发了昏了,姑娘这么热,喝些凉茶解热哪里不好?”   珍珠的神色却很坚定:“若是平常时候,奴婢定然不会说什么,可眼下姑娘极有可能怀孕了,这时节饮凉茶,怕是不要命了。”   凉茶对于解热是极好的,可若是有孕之人喝了凉茶,那就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了。   珊瑚的脸色倏地一下就白了,她连连改口:“诶呦,都是我错了,是我想的不周到。”   顾初宁听的一愣一愣的,末了,她无奈笑道:“你们俩个这是说什么浑话呢,我怎么就可能有身孕了。”   珊瑚心道这哪里不可能,您和姑爷整日里做那档子事,若是不怀孕才不正常呢。   珍珠也道:“不管有没有,咱们总得做些准备,再说了,眼下都到您的小日子了,您却还没来呢。”   顾初宁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她不会真的有了吧。   有了孩子,那会是怎样的生活,顾初宁还从未想过,她难免有些慌,她就开始神思不属起来,做什么都做不好。   谁成想的,当天下午,她那个就来了。   顾初宁舒了一口气,她没有怀孕,她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珊瑚和珍珠难免有些失望,若是哪日能有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不拘是小少爷还是小姑娘,都是极好的。   待到了晚上,陆远回来,他照例喝了顾初宁煲的汤,又用了膳,看了书才一起安置下来。   到了床上,陆远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他抱着顾初宁动来动去的,然后要吻顾初宁的唇。   顾初宁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我那个来了,你得清心寡欲一段日子了。”   陆远听了,原本俊秀的眉眼却一下子落了下来。   顾初宁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陆远定定地看着顾初宁,目光很是幽怨:“这些日子我这么卖力,哪成想你还没有,”顿了顿,他道:“我得再接再厉。”   顾初宁听明白了,他这是在想孩子的事,她有些不高兴了:“你们男人说的话果然做不得准儿,先前还说替我想,什么都紧着我,如今知道我没怀孕就这样不开心,”合着他娶她都是为了生孩子不成。   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些背信弃义的男子,先前都是甜言蜜语的,后来却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顾初宁翻身背对着陆远,她生气!   陆远一愣,他这是又那句话说的不对惹到了顾初宁,他顺势抱住顾初宁的背脊,在她脖子边儿呵气:“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   顾初宁闷闷的不吭声。   陆远解释道:“妧妧,我不是想要孩子,”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话解释的更明了,然后道:“我只是,想要属于你和我,我们之间的孩子,他会叫你娘,会叫我爹。”   顾初宁的心莫名触动了一下,她忽然间看见了陆远描述的那副画面,有她,有陆远,还有他们之间的孩子,一家三口。   顾初宁终于出声了:“那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陆远将她抱得更紧些:“无论男女都成,只要像你就好。”   在他以为她死了的六年里,在他在暗无边际的日子里等待的这么些年里,他无时无刻都是幻想这一幕,他喜欢孩子,也是因为那是顾初宁的孩子,如果这世间有一个小小的,像她的人,该多好啊。   顾初宁翻过身来,面对着陆远,她的心忽然变得柔软。   陆远开始吻她,这是一个丝毫没有欲望的吻,他俊秀的眉眼里满满的都是她,顾初宁忽然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顾初宁想,如果真的有一个小人,叫他爹,叫她娘,也该是很好的。   她点了点头。 第89章   自打说起了孩子的事, 顾初宁就开始格外关注起来。   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也没有一点消息,顾初宁想着这事总是急也急不来,也就平常心看待了。   与此同时,她也算是越发忙了起来。   之前就一直忙活着宋芷的婚事, 两府又合了黄道吉日,婚期一日□□近, 镇北侯府也来人了。   济宁侯府里是忙的不像话,就连顾初宁都被抓去帮忙了。   房里,宋芷忙活着核对给镇北侯府的礼物, 她作为新嫁妇,是要给婆家礼物的,虽然她先前这几年是在京城里住着, 但眼下镇北侯府也来人了, 自然是不能轻视的,而且是重中之重, 宋芷为这个忙的焦头烂额。   顾初宁就帮她出主意:“眼下镇北侯府虽然来人了,但来的人终究不多,你适当的准备些合心意的又不大贵重的礼物为好。”   太贵重了不好, 可若是礼太轻了也不好。   宋芷点了点头, 她还得仔细想想, 她面色颇有些愁苦, 显然是没想到成亲也有这么多门道,有这么多要操心的。   宋芷舒了口气:“还是你当时享福了。”   顾初宁一愣, 然后笑了出来,她当时成婚乃是圣上赐婚,有专门的人来负责成亲的事,桩桩件件都全面的很,她当时着实是没怎么忧心过。   宋莹在一旁揉了揉肩膀,她这坐了一上午,可是累的不轻,然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二姐姐,你们成亲的宅子可备好了?”   宋芷的婚礼是在京城准备的,以后几年也会在京城住着,这宅子自然是重中之重的。   说到这里,宋芷就道:“这宅子的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毋庸置疑,镇北侯虽然老宅不在京城,但在京城也是置了宅子的,宋芷知道后就说索性住到老宅里,修缮一下就好了。   但谢祁却不同意,他觉得这老宅年久失修,又这么些年没住过人,自然比不得那些新置的宅子,他就张罗着买一处新宅子。   眼瞅着这新宅子都要买好了,镇北侯府又来人送信儿说最好还是住在老宅里,毕竟也算是京城的家,谢祁不好违背,只能选了老宅。   这来回一折腾,就耽误了许多时间,谢祁连忙张罗匠人收拾老宅,添砖加瓦的,好一番收拾,前些日子才将将完工。   宋芷又道:“好歹是成婚前完事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她说着笑了起来:“不过这老宅有一点好,离宁国公府倒是近的很。”   顾初宁也是才知道这回事,想来宋芷成婚后,她们俩又能同先前一样时时见面了。   宋莹听了有些羡慕:“你们倒是好了,日后还能离的这般近,倒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准信儿。”   宋芷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有些忧虑地道:“这几天我瞧着二伯母神色好像不大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宋芷既然这么说,想来这事就是和宋芙有关了,顾初宁心里咯噔一声,宋芙难不成又有什么事?可现在她也问不得,只能这么放下。   婚期越发的近了,只剩十日之期,宋芷一日又一日的紧张起来,顾初宁少不得要安抚她。   这一天,俩人正在屋里说起嫁衣的事,这嫁衣是绣娘才送过来的,绣艺精湛,繁复华美,宋芷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宋芷看见这嫁衣也开心,正细细的摩挲着嫁衣。   忽然间,门扇一下被推开了,发出了巨大的声音,顾初宁的心一跳,回过头就看见宋莹面色大骇,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宋芷也吓了一跳,她连忙过去:“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随即就想到了自己的婚事上,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宋莹一路跑来,真是跑的气都喘不过来,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猜,我刚刚得了个什么消息?”   顾初宁忽然想起来前几天说的二夫人神色不好的事,她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大姐姐?”   宋莹点了点头,此时她也顾不得为什么顾初宁能猜对了,她的声音尖锐中带着不可置信:“我方才听说,大姐姐要嫁与晋王萧毓做侧妃!”   一时间,屋里再没一句话,显然都处于震惊中。   良久,宋芷才喃喃道:“晋王萧毓……”   这是一个她们从未想到过的人,当今圣上拢共有两位兄弟,其中之一就是先前无法无天的齐王萧尘,再一个就是晋王萧毓了,萧毓身为王爷,身居高位,但一点也不跋扈,相反为朝廷办事很是出力,得百官赞扬,算是一个好王爷。   晋王萧毓自然算是一个好归宿,可再怎么说,现在萧毓已然成亲,府里头已经有了正头王妃和几个侧妃,依着宋芙的人品家世,绝对能嫁与一个好人家做正头妻子,怎么无端端跑去做妾了,是的,虽然说是侧妃,但实际上也是一个妾。   尤其是宋芙那样高的心性,依照先前的她,绝对不可能有这么一门亲事。   顾初宁就问:“你可确定,大姐姐的性子不会应承的啊……”   宋莹点了点头:“我确定的很,就是方才听见祖母和二夫人她们说的,言之凿凿,绝对不会有假。”   这事竟然是真的,顾初宁还是不敢相信。   宋莹的心跳的更快了:“尤其是这事奇怪的很,说是三天后就要抬大姐姐进王府!”   后天,哪里可能这么草率。   顾初宁半晌没回过味儿来,宋芷如梦初醒:“那不就是在我婚礼前几天?”   “可不是呢,我方才听的真真儿的,祖母和二夫人都很为难的样子,但是不得不答应,想来三天后就会抬大姐姐入府了,”宋莹道。   宋芷心神不定:“可,可这还是太仓促了啊,”她的婚礼可是找了大师相看的日子,又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算是盛大,宋芙的这场却仅仅在三天后,肉眼可见的仓促。   宋莹想了想还是道:“侧妃也是妾,侧妃过门是没有礼的,不必拜堂成亲,也不必昭告天地,只需要一顶小轿抬进去,再就是把能带的衣裳带过去就成,不需要旁的。”   顾初宁和宋芷齐齐沉默了起来,确实是如此,就是她们都不必过去见礼的。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里,顾初宁回府后还在思索着这事。   陆远下了朝回来就见顾初宁面有忧色,他一面换下朝服一面问道:“怎么了。”   顾初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她握住了陆远的手,他的手宽大温暖,好像随时都能让她安心,她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宋芙要嫁与晋王的事。   饶是见惯场面如陆远,也有一霎时的错愕,他拧着眉思索了片刻,安慰地拍了拍顾初宁的手:“宋芙也不是孩子了,她比你还要大上两岁,许多事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顾初宁秀眉微蹙:“话虽如此,可她以前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甘心做妾,就算那人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她与宋芙虽不算相熟,但也知道宋芙一贯的秉性,就像从前的宋芙,就算没有直接说出来,也能看出她心性身高,绝不会委屈自己做妾。   陆远沉默:“可这也不关你的事。”   一句话道破了顾初宁的心事,她的确把这事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她在想若是她没有嫁给陆远,是不是宋芙就不会这样作践自己,可下一刻,她就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会的,就算没有她,陆远与宋芙也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也会落得同样的场面。   这件事说来,只是万般皆是命啊。   陆远见顾初宁想通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顾初宁心地良善,又多为旁人考虑,他最怕顾初宁将这事担在自己的头上,这样却又委屈了她自己,好在她如今自己想通了。   陆远握住顾初宁冰凉的手:“妧妧,这事与你无关,所有的一切都是宋芙的选择,也兴许是她看中了晋王萧毓,毕竟他也是人中龙凤。”   顾初宁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想了,不过有一点陆远说得对,这都是宋芙的选择。   说着,陆远就提起来他过些日子要出门办差的事,约莫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来。   说起这事,顾初宁不算陌生,先前陆远就时常出门办差,一走就是一个月的时间,眼下他是没怎么出过门,不过估计着是因为他刚成婚的事,皇上才没派遣他,现在成婚也有一段时日了,他也是时候去忙了。   顾初宁就张罗了起来:“眼下天是越来越热了,你这回去得多带些衣裳,我给你寻一些轻薄的,也免得你在外面起痱子。”   顾初宁忙忙叨叨的,这就要开始准备起来了,一派良妻慈母的样子。   陆远看着顾初宁一同忙活,心软的不像话:“这事先不急,待宋芷完婚后我才出门呢。”   顾初宁“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还是忙不迭的过去张罗,毕竟这是陆远自打成婚后第一次出远门,她多少有些紧张。   陆远看着又有些心疼,他一把拉过顾初宁,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还有好几天呢,你不必如此着急。”   顾初宁就道:“我如今是你的妻子了,哪能儿不替你着想呢。”   顾初宁说着有些担忧:“阿远,你这次出门没有什么危险吧,”显而易见,他先前都是平安归来了,但以后发生什么事又没人说得准。   陆远安慰她道:“这个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皇上派去的,当地官员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顾初宁一想也是,再兼之陆远神色轻松,看着不像是很困难的样子。   陆远却忽然问道:“那你想我不想?”   他这回走是成亲以后第一次出远门,结结实实的一个月未见,一想到这个,陆远就开始提前思念顾初宁。   顾初宁红了脸:“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讷讷道。   陆远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然后用自己的睫毛抵住她的睫毛,睫毛微眨,有些痒,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感觉。   顾初宁终于抵不过了,求饶道:“好了,好了,我会想你的。”   俩人笑做一团。   …   宋芷成婚这一天,场面极其的盛大。   顾初宁作为娘家人,提前一天就到了济宁侯府住下,好帮着宋芷张罗。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开始给宋芷梳妆打扮,顾初宁看着铜镜里面容娇艳的宋芷,心中不由得为她开心。   顾初宁想起了之前的她的婚礼,也是在这样蒙蒙亮的一个早晨,眨眼间就是几个月过去了,眼下宋芷也嫁人了,好在宋芷也是嫁得如意郎君。   想及此,顾初宁就想起了前几天的宋芙的婚事,那与宋芷的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当时济宁侯府也根本没人给她送信儿,她还是后来听宋莹和宋芷说才知道那天晚上,宋芙由着一顶小轿抬进了晋王府。   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就是请人吃顿席都没有,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名满京城的宋芙,就这样嫁进去了。   为妾者,只可用小轿由侧门抬进去,只可穿粉衣,终身为妾。   顾初宁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正在此时,外面就敲锣打鼓的热闹起来了,听着声音好像是新郎官来接亲了。   这边宋芙也收拾妥当了,全福人给她盖了红盖头,顾初宁看着宋芷进去轿子,她看着今天格外俊朗的谢祁,她相信宋芷和谢祁一定能好好的。   由于是娘家人,顾初宁也过不去,只是留在济宁侯府帮衬,到了晚间才回府。   刚刚送走了宋芙,明天陆远也要出远门了,虽然说行礼都已经收拾好了,顾初宁还是不免一遍又一遍的清点,唯恐落下了什么东西。   陆远早就在榻上等着顾初宁了,可干等着她也不来,只能亲自去把她给抱了回来,他俊秀的眉眼盯着她不放。   顾初宁莫名觉得有丝危险,下一刻,她就被推到了床榻上。   良宵苦短,这期间做什么自然能想得到,陆远拉着顾初宁做了好几次才餍足,到后来,顾初宁竟是累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顾初宁累的几乎直不起腰来,自然也没来得及同陆远道别。   自陆远走后,顾初宁百无聊赖,每日除了浇花就是看话本子,再就是找宋芷去说说话,她此时也觉得心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样。   每日她最期待的时刻就是陆远来信的时候,陆远虽然外出,但按时都会有信过来同她说起沿途看过的风景,亦或是周遭发生的事,陆远这般在信上说着,就好像她也跟着经历了一般。   这一天傍晚时候,陆远又来信了。   顾初宁连忙坐到书房看信,信上照常说了陆远周遭的事,这次他又提及当地官员给他进献了好些菜色,其中他最爱的就是冰糖葫芦,不过不敢多吃,只略略尝了口,他觉得味道甚是甜美,比先前京城里的还要好吃,还说若是她在就好了,她也那么爱吃冰糖葫芦。   顾初宁读着信就笑了,这时节还有冰糖葫芦,看来那官员真是废了不少心思,阿远还是这样爱吃甜食。   顾初宁提笔回信时,终于忍不住了,她说她根本不喜冰糖葫芦,先前只是在骗他,然后一一细说起前世那事。   笔墨刚刚落下,还没干,顾初宁就被外头的珊瑚叫去了,说是有事要忙,她也没多想,就把未干的信放下,然后便出去了。   书房里空无一人。   陆斐却走到了此处,他想到书房里取两本书,陆远书房里的书种类多,想必会有,他也就不绕远了,因此就走了进去。   可案几上一封墨迹未干的书信却跃入眼前。   陆斐身上一阵冰凉,他只瞧见了几个字:“从前我还是徐槿的时候……”旁的字竟再也看不清了。   从前我还是徐槿的时候,那现在的她是……宋芜? 第90章   陆斐与陆远的关系很是一般,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好。   不过总算是陆家子孙,现如今的面子情还算是过得去,陆斐这才过来取书。   到了陆远的书房,安静的很,不过到底是男女有别, 陆斐就事先问了问守在书房门口的小丫鬟顾初宁是否在屋里,他想进去拿本书。   那小丫鬟看起来年岁不大, 身子骨颇有些小,见陆斐这么问就想了想,然后道:“二少爷, 咱们夫人没在书房里,想来是去对对牌去了,您随意进去取吧。”   这小丫鬟的确是新过来伺候顾初宁的, 因她年岁不大, 许多事还没上手,顾初宁就给她安排了一个看守书房的活计。   现在陆远不在家门, 顾初宁甚少用书房,这算是个顶顶轻松的活计。   那小丫鬟想起方才顾初宁匆匆而出的模样,想来夫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样二少爷进去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就点了点头。   到了书房里, 果然空无一人, 陆斐进去就径直奔书架而去。   陆斐不期然就瞧见了整洁书案上那封墨迹未干的信,那信上的字娟秀的很, 一瞧着便是出自小女儿之手。   不管怎么说,陆斐都不是个会窥探别人的小人,因而他不小心看见之后下意识就要转过头去继续找书,可那一行字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见之下,陆斐心如雷鸣,不知身在何处,好像飘飘乎就回到了初见徐槿的那一天。   那时候徐槿刚刚嫁入宁国公府,纵使她身份再低,也是陆显明媒正娶的妻子,故而第二天早上要去给宁国公和杜氏敬茶,他当时就站在一侧。   记忆中洒满日光的窗柩下,徐槿身量纤纤,向她喊:“二弟,”眉目楚楚,恍然画中仙子。   时光流转,徐槿的那双桃花眼忽而变成了顾初宁的眼睛,都是站在正厅里盈盈而立。   陆斐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徐槿没有死,又或者说,徐槿死后重生变成了顾初宁,不管怎么说,徐槿就是顾初宁,她……回来了!   至于从徐槿变成顾初宁的这些缘由,陆斐都无暇想到,他只是欣喜若狂,原来她并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回来,她还在他的身边。   就在陆斐沉浸在欢喜当中时,他忽然听见了窗外绿树上的鸟儿发出的清越的叫声,他心中一震,然后从书架中抽了一本书出来,转身出了书房,他心中只有一个,不能让顾初宁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真相。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一头雾水的看着行色匆匆的陆斐,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着急。   顾初宁在抱厦和仆妇们忙活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赶回了书房,这时候书信上的墨迹已然全干了,她拿了信封封好,然后递给珊瑚寄出去。   门外的小丫鬟寻思了一会儿,觉得二少爷拿本书不算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告诉顾初宁,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   陆斐早就不同郑氏住在一处了,他单独住在一间厢房里。   此时,陆斐靠在椅背上,不住的用手抵住眉心,骤然得知如此大的秘密,他一时有些接受不来。   虽然他的头很疼,但陆斐竭力地梳理这整件事情。首先,毋庸置疑的是徐槿并没有死,她以顾初宁的身份活着,她书案上的那封信便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徐槿为什么会以顾初宁的身份活着,这个秘密他暂且无从得知,想来该是借尸还魂一类的隐秘之事。   理由他无需过问,可徐槿既然活了过来,她为什么不回来呢,下一刻陆斐就苦笑起来,那时的徐槿可谓是没有亲人,也没有丈夫,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宁国公府里活着,更何况,那时候祖母杜氏看她极不顺眼,她过的相当艰难。   如此情况之下,她不愿回来是正常的,陆斐想。   陆斐凝神细想,白日里瞧见的那封信又跃入脑海中,陆斐忽然瞪大双眼,像是看到了极不可能之事一般。   他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竟忘了顾初宁与陆远如今已然是夫妻了!   那封信也是顾初宁写给陆远的,末尾处写着的人是陆远,而且顾初宁在心中毫不顾忌的写道“在我还是徐槿的时候,”这说明陆远也早知道顾初宁的真正身份,既然如此,她们两个怎可成婚?   陆远可是陆显一母同胞的弟弟,顾初宁是他的长嫂,他们俩个怎么能在一起,这是违背人伦的。   陆斐接着就想到了自己对顾初宁的心思,既然他都有此念头,陆远也可以,难道说陆远一直喜欢顾初宁。   不,不会的,陆斐欺骗自己,他想顾初宁和陆远一定是假夫妻,他们俩人怎么可以这样毫不顾忌的在一起,陆显可是陆远的亲弟弟。   陆斐拼命的找理由,他忽然找到了理由,是了,现今顾初宁这个身份是陆远未过门的妻子,不管如何,顾初宁都是要嫁给陆远的,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陆斐在心里拼命点头,陆远和顾初宁不过是命运作弄而已。   书案上的烛火忽然跳了一下,陆斐闭上了眼睛,不论结果如何,不论真相如何,不论原因如何,现在徐槿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又有希望了。   依稀是那年她眉眼盈盈的样子,陆斐想,这是上天给予他的机会吗,让他可以弥补过去的遗憾,重新来过。   …   看着婚后明显胖了一些的宋芷,顾初宁盯着她看个不停。   宋芷果然害羞了,她不好意思的捂着脸:“可能是这些日子吃的太多了,这才有些胖,”她接着道:“等明日起我就少吃点!”她也不知道,怎么才成婚半个月,竟就胖了。   顾初宁笑道:“你这样也好看,先前却有些瘦,”她调笑道:“可见二姐夫待你不错,”如此才能心宽体胖。   宋芷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好像谢祁待她确实不错,成了婚以后很是舒坦。   宋芷肃了肃嗓子,然后扯了别的话头:“你家那位什么时候回来,他走了有半个月了吧,”她说着挑了一下眼睛:“怎么,想他没有?”   顾初宁的脸皮已经练就了一些出来,因此面不改色的道:“估摸着再有半个月就该回来了。”   宋芷和顾初宁都成婚了,可以聊的话更多了,俩人一时不察就多说了许多,顾初宁“诶呦”了一声:“糟了,快误了时辰了,我得赶过去接瑾哥儿。”   宋芷点了点头:“你快去吧,他们学堂该下学了,免得瑾哥儿等急了,”她说完也要回家,如今是谢祁的妻子了,总是要像个样儿的。   顾初宁点了点头,然后从茶楼出去乘上马车往顾瑾学堂处走。   珊瑚发现顾初宁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她不由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顾初宁摇了摇头,她从马车上窗帘的缝隙处往外瞧,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心里暗暗纳闷,怎么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似的。   顾初宁舒了口气,她应该是想多了,然后吩咐马车往前走。   先前说了,柳氏巴不得不要顾瑾,顾瑾就留在了顾初宁身边,可后来顾初宁成亲了,宁国公府又情势未明,她怕顾瑾过来遭受暗害,索性就把顾瑾留在了济宁侯府,然后时不时去看他。   济宁侯是她的生父,济宁侯府是她的娘家,因而济宁侯府待顾瑾可以说是相当之好,就是照着自家小少爷的份例去养着的,再加上一旁还有母亲一般的纪氏,还有和顾瑾一般大的玩得来的宋裕,顾初宁很是放心。   但不管怎么说,成了婚以后见面都是变少了的,这不现在宁国公府一片宁静,安生的很,顾初宁就想着把顾瑾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到了学堂,顾瑾一看见顾初宁就扑了上来,然后抱住了顾初宁的腰:“阿姐,你可算来了,瑾哥儿好想你,”声音又乖又甜,顾初宁的心都要化了。   她一把抱住了顾瑾:“阿姐这不是来接你了,”但心中也是欣慰的很。   从前的顾瑾可不敢这样使性子,从来都是谨慎的,现在却那么活泼,显然是得到了极好的照顾,连性子都变得活泼了,她很感谢祖母和父亲所做的一切。   顾瑾果然是在撒娇,他抬起脸来,笑的嘴都合不拢了:“等会儿阿姐要给我做好些好吃的!”   顾初宁也跟着他笑:“好,瑾哥儿要什么阿姐都答应,”下一瞬,她就感觉周遭有人,可抬眼四处望去,却只是寻常的行人,并无异状。   顾瑾看了看神色紧张的顾初宁,也紧张起来:“阿姐,怎么了?”   顾初宁连忙绽出笑来:“没什么,方才阿姐突然走神了,走,咱们回家吧,”她觉得她最近可能是累了,怎么总觉得暗处有人。   待顾初宁和顾瑾走后,终于露出一辆马车来,马车里端正的坐着一个男子,他面容俊朗,竟然是陆斐,陆斐想起了方才顾初宁笑意盈盈的样子,还有她怀里的那个小男娃,想来该是她这个身份的弟弟吧。   她那样温暖的笑容,真是少有的,陆斐舒了口气。   一旁的下人小声问道:“大人,咱们还跟着吗?”   陆斐摇了摇头,她现在该是回府了,他不必再跟着了,只要回府就好,他想起了这些天跟着她发现的她的一切,她的笑比从前多很多,也有了知心的小娘子,还能日日去喝茶玩乐,还有这样亲密的弟弟,她真的比从前要快乐许多。   陆斐闭上了眼睛,她从前是那样一个被拘束的人,他为她欢喜,可也因此而难过,现在她的世界这样丰富多彩,不再是从前那四四方方的天地了,他也不能再以救世主的方式出现了,她还会不会记得他?   如果,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帮她就好了,那样她一定会记得他。   …   顾瑾来了以后,顾初宁的日子终于快活了些,她给顾瑾做糕点,给顾瑾布置大字,和他一起说笑,时间忽然过的很快。   顾初宁却也更加认识到自己对陆远的依赖和……想念,从前他在的时候,她从不会这样去关注时间,只要有陆远在,每一天都很快活,她现在无比期待陆远归来。   这样数着日子,顾初宁提前把顾瑾给送回去了,她告诉顾瑾:“等阿姐有了自己的家,就把瑾哥儿接过来,你和阿姐还有阿远,咱们三个人快活的在一处。”   顾瑾待了有些日子了,顾初宁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还是把他送回济宁侯府比较安全,等什么时候她和陆远搬出来,再把顾瑾接过去。   顾瑾在济宁侯府过的很开心,可若是能和顾初宁在一处,他会更开心,他无比期待顾初宁说的那一天:“从前是咱们俩,如今还有姐夫了?”   见他小小一个人还知道开玩笑,顾初宁刮了刮他的鼻子:“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快回去写课业吧。”   顾瑾却笑了起来,一张小脸上促狭的很:“唉,阿姐,瑾哥儿觉着你又说错了,”老气横秋的模样。   顾初宁被他逗笑:“哪里错了?”   顾瑾晃了晃脑袋:“到时候还得有小娃娃呢,这小娃娃到时候要管我叫舅舅呢。”   顾初宁是彻底无奈了,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连这个都懂了。   …   顾初宁又从花匠处要了好些盆花,摆了满满一廊庑。   顾初宁拿了一把银剪修剪花枝,地下铺了满满的残叶,一旁的珊瑚和珍珠看的惊心,这么大一把剪子握在姑娘的手里,看着真是唬人。可她们怎么劝顾初宁也不听,还道没事,她们只能随着去了,然后更加仔细。   正在修剪花枝的时候,顾初宁忽然听见了熟悉的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向来沉稳,似是敲击在她心上,熟悉的很。   蓦地,顾初宁心里浮现了一个念头,陆远回来了,她转过身,果然看见深深庭院里俊秀如玉的陆远,一月未见,他丝毫微变,还是原来的如玉郎君。   珊瑚一把接过了顾初宁手中的剪子,然后领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好半晌,陆远挑唇笑道:“怎么,竟不敢过来了。”   下一瞬,他的怀里就多了一抹纤软的身量,顾初宁紧紧的抱住了他:“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软,更有些糯,像是带了哭音儿。   陆远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团,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思念:“因为我想早些见你。”   他闻见了顾初宁熟悉的体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想问她有没有想她。   接着,他就听见顾初宁的声音:“阿远,我想你了。”   深深庭院后,陆斐握紧了手,原来是他想错了吗? 第91章   陆远长途跋涉, 风雨兼程,自是一番折腾。   顾初宁帮着陆远宽衣解带,接着又烧了一大桶水给陆远洗澡,忙完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屋里,顾初宁正给陆远端过一碗汤羹:“这汤还是早上珊瑚给我熬的, 正好我还没喝,你先用了吧。”   陆远很听顾初宁的话, 端起汤碗来就是一饮而尽。   顾初宁见了连忙道:“你着什么急,这汤还有些烫呢,又没人跟你抢, ”她见陆远这般害怕他呛到。   陆远放下汤碗:“这汤味道还不错。”   顾初宁就细细的打量陆远,将近一个月未见,陆远的相貌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人有些瘦了, 他的五官越发的立体,尤其是眉骨那里, 换句话说,是看着更帅了。   陆远想起方才顾初宁一下抱住他,还说想他了, 当时他听闻真是意外之喜, 她那般姿态根本不是作伪, 而是真正的在思念他。   陆远眉梢眼角全是柔情:“这个月你过的可还好?”   顾初宁点了点头:“一切都好, 只除了你不在……”她原本也不觉如何,可陆远不在的这段时间, 她总觉得空落落的。   顾初宁话音刚落,就觉得身子一空,竟是被抱到了陆远怀里,还没等她来得及说话,陆远的吻就落下来了。   陆远的唇带着许久未见的侵略性,满满的男性气息,他的一直手揽着顾初宁的腰,另一只手揽着顾初宁的脖颈,这样悬空的姿态,顾初宁不得不抬起胳膊抱住陆远。   男女之间的事实乃食髓知味,陆远抵开顾初宁的唇齿,咬住她的舌不放,顾初宁闭上眼睛感受陆远。   良久,声息响动,顾初宁红着脸:“你放我下来……”   陆远却抱住了她不放,他的唇一点点落在顾初宁的眼睛、鼻子上:“妧妧,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那句让他心神震荡的话。   顾初宁的脸一红,她想起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然后闭了嘴不说,她此时很是后悔,刚刚怎么说了那样一句话,实在是有些不知羞。   陆远见顾初宁不说,将她放在了小榻上,修长的手指解开了她衣领的盘扣,然后顺着那皎白的肌肤向下吻,直到樱红的肚兜处,他一把挑开,然后吻上那处鼓囊囊的柔软。   顾初宁不禁吸了吸气,她想用手去阻止陆远,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软的不像话。   陆远轻轻咬着那顶端,声音低沉又沙哑:“你说是不说?”   顾初宁绷紧了脚尖,反正她说与不说都是这个结果,她才不要说。   一月未见,陆远早已思念的发狂,他解开了顾初宁的裙裾,然后一下子就挤了进去,他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顾初宁还没做好准备,她的鼻尖都是汗,她下意识扯住陆远的衣襟:“阿远,你缓着点儿……”   陆远俯下身去咬她的唇,然后开始抽动,一下一下,不肯放松。   很快,顾初宁就陷入了那股陌生的情潮中,她抓着陆远的背脊,不住喘息,却又不敢大声,唯恐外头侍候的小丫鬟们听见,毕竟这可是下午。   良久,陆远才餍足,他抱着顾初宁,手却不住的摩挲顾初宁的肌肤:“妧妧,我听得清清楚楚呢,你说你想我了。”   顾初宁埋在陆远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嗯,你没听错。”   陆远从前不把办差当回事,可自从这次离开,他却再也不想离开顾初宁了,他轻吻着顾初宁的发:“妧妧,若是我能把你随时带在身边就好了,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顾初宁笑了出来:“你想的美,”话虽如此说,她也不想俩人再分开了。   …   陆远回来,顾初宁终于不再觉得无趣了,俩人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茶楼里,宋芷就取笑顾初宁:“哟,可瞧瞧,他回来了,你脸上的笑都多了。”   顾初宁不甘示弱:“若是你们家谢祁出去了,你指不定得什么样儿。”   宋芷被说中心思,果然不说什么话了,她红着脸:“好了,总算是我说不过你。”   “那你想要喝些什么茶,咱们俩还是照常点以前常喝的茶?”顾初宁说道,然后打算喝完茶同宋芷去后院赏景,再然后听说书。   宋芷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像是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她的声音难得的小:“今儿我就不喝茶了,吃些点心就好。”   顾初宁愣了片刻:“你不喝茶约我来茶楼做什么?”   宋芷的手指绕啊绕的:“这不是忘了这回事了,咱们俩常来这家茶楼,我就约在了这地方,我也是糊涂,竟忘了自己现下不能喝茶的事了。”   不能喝茶?顾初宁的心一动,她惊讶的道:“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宋芷的脸果然越发红了,她慢腾腾的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她还想和谢祁多过些二人生活呢,谁成想这孩子这么快就来了。   顾初宁很是震惊,陆远回来有半个月了,粗粗算来,宋芷成婚也才一个半月,这就怀孕了,半天,顾初宁憋出一句:“这真是好快……”   宋芷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总归来说有孩子不算是坏事:“这也是昨儿才查出来的,我还没告诉旁人呢。”   顾初宁欢喜道:“那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宋芷点了点头,除了谢祁,顾初宁可不是第一个。   顾初宁盯着宋芷的肚子,宋芷的小腹还没有丝毫起伏,那里竟然就有一个小娃娃了,她道:“你和谢祁的孩子一定好看。”   宋芷就抿着嘴笑了起来,这之后顾初宁就小心照顾宋芷,到后来还是谢祁亲自来接宋芷的。   顾初宁眼尖的发现,谢祁眼睛里的喜色几乎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接着,顾初宁就一路乘了马车回府,回大房的路上必须经过一条主路,顾初宁走着走着忽然撞见了陆斐,她向陆斐福了福身:“二哥。”   她见礼之后就不见陆斐的声音,顾初宁抬眼却瞧见陆斐神色凝滞,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这之后陆斐才如梦初醒:“四弟妹。”   天色已然半暮,陆斐定定地看着顾初宁,他的心忽然一阵难过,他已然知道了她就是徐槿,可她如今却嫁给了陆远,从前是陌路,难道今后也是陌路吗?   顾初宁发现了陆斐的不对劲儿:“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陆斐摇了摇头:“没什么,四弟妹,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吧,”他说着顿了顿:“哦,对了,看样子明天有场雨,你当心些,免得着凉。”   顾初宁愣在原地,陆斐这是在关心她?这事怎么这么古怪。   回到屋里后,顾初宁还觉得陆斐有些不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只能放下,然后同陆远闲话宋芷有身孕的事,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顾初宁是在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的,她醒时陆远已经去上朝了,顾初宁穿鞋下地,外面果然下起了雨来。   昨天陆斐的话还在耳旁,顾初宁的神色满是迷茫。   …   饶是再不愿意见杜氏,总归还是要见的,毕竟杜氏是一府主母。   顾初宁却还是很不乐意,她看着陆远:“这幸亏杜氏只是祖母,不是婆母,若不然要日日去请安呢,”现在只是每五日拜见一次杜氏就成。陆远摸了摸顾初宁的发:“无妨,她不知道你的身份,你现在只是陆远的妻子,她不敢暗害于你。”   现在随着皇上的逐步经营,权势已逐步收回,算是步步稳进,再等皇上成长两年,想来太后就该不行了,他又是皇上跟前第一的红人,太后都不敢动他,何况仰仗太后鼻息的杜氏,如此情况下,杜氏就不敢为难顾初宁。   顾初宁“唉”了一声,她闷闷不乐:“嗯,”她心里也清楚,杜氏现在确实于她无害,只不过她到底有些惧怕而已。   到了正房,杜氏果然笑意融融的样子,和煦的同几个孙媳妇说话,郑氏一贯的会说话,孟氏则是闷闷的,顾初宁只一旁静静待着,不住的微笑就好。   杜氏接着就聊到孩子的事:“阿远你们俩成亲也有四个多月了,怎么肚子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同顾初宁说道,仿佛是一个慈祥的祖母。   若不是知道杜氏那般恶毒地待她和陆远,顾初宁几乎就被骗到了,她甜笑着道:“许是缘分还没到,”多说多错,她只好就说这么一句话。   说到这事上,郑氏就劝道:“四弟妹刚嫁过来四个多月,时辰还浅呢,再过些日子也就有了,到时候定能给您添一个大胖孙子。”   杜氏也笑:“那老婆子我可就等着了。”   许是吃坏了肚子,顾初宁觉得有些不舒服,无奈之下,她不得不先暂时告辞,等会儿再回来。   弯弯绕绕的,顾初宁带着珊瑚出去都弄舒坦了才往回走。   庭院深深,顾初宁掩映在一排花树后往正房走,忽然听见说话声儿,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珊瑚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道声音说:“哟,再过俩天就是那日子了吧,我这身子都跟着抖。”   另一个人讥笑道:“你还害怕什么,就算是那位变成了鬼,回来也找不到咱们身上,冤有头债有主,再者说了,那位都死了六年了,若是该回来早就回来了。”   顾初宁心里一激灵,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六年”、“那日子”,顾初宁忽的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徐槿的忌日,难不成这俩人说的竟是她?   珊瑚就瞧见顾初宁的脸色越发的白,她有些害怕,姑娘这是怎么了。   顾初宁从枝叶漏出的缝隙看,说话的俩人是杜氏房里伺候的,她的心更是狠狠一落,她想起先前听见的婆子的闲话,难不成前世她的死有蹊跷?   等回了正房,杜氏和郑氏就发现顾初宁的面色煞白,郑氏关怀的道:“哟,四弟妹,你这是怎么了,这脸白的?”   顾初宁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还有些不舒服。”   她的面色雪白,不见一点血色,顾初宁又向来身量纤瘦,此时眉毛微蹙,便是说不出的病弱味道,又想及方才顾初宁的急症,说不定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杜氏也说:“快回去歇着吧,累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就连一贯不爱说话的孟氏都道:“是啊,四弟妹,你快回去躺着,府里就有府医,你去叫来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信不过,就叫你从前熟悉的大夫过来诊治一番。”   顾初宁顺着话头说对不住,然后回了正房,可她却一直都在思索,然后叫住珊瑚:“珊瑚,你出去假装随意问问,当年大奶奶的死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俩个都有这样的传闻。”   珊瑚最擅套话,她以为顾初宁是担心陆远长嫂的事,应了声就出去。   屋里燃了细细的甜香,顾初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次可以说是偶然,可是第二次就有些不同寻常了,她又想起陆斐,说不定陆斐是在说谎话,也或者陆斐不知实情,可不管怎么说,这事有蹊跷。   珊瑚一向和人处的好,上到老婆子,下到小丫鬟,没有一个她处不来的,如今进宁国公府也有四个多月了,她更是有好些熟识的人,打探消息毫无费力。   珊瑚很快就回来了,她道:“姑娘,奴婢打听了好些,有说当年大奶奶是病死的,也有说国公夫人苛待大奶奶,大奶奶死后会有冤魂索命的,还有说……”   顾初宁缓缓问:“还有什么?”   “还有说大奶奶当年的病根本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有人暗害才死的,”珊瑚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些话。   顾初宁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滋味,这事到底是怎么个真相。   等陆远回来,顾初宁迫不及待就问:“阿远,你知不知道,我当年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正常病死,还是……有人暗害?”   陆远刚刚下朝,官服还没有脱下,他听见顾初宁的话竟然一点也不震惊,也不问顾初宁怎么会问起这件事,只是揽住了顾初宁的肩:“妧妧,我也不知道……”   陆远也不知道,这重重迷雾的事情背后,到底有怎样的真相。   顾初宁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陆远说不知道,也就是说这事确实是有蹊跷的,她也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她的声音低的像是呢喃:“阿远,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远看着顾初宁苍白的容颜,他心中一痛。   忽然一阵响动,原来是外面起风了。 第92章   骤然得知前世之死可能有蹊跷, 也就是说有可能被人蒙在鼓里一辈子, 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初宁不由得想起前世,原来她所看到的并非全部的事实真相, 而是被蒙住了眼睛和心, 她竟死的这般冤枉吗?   顾初宁竭力稳住自己, 一字一句问道:“阿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说你也不知道?”   陆远见顾初宁面色雪白, 没有一丝血色,身子也摇摇欲坠, 他抿唇道:“妧妧, 你先坐下,我同你慢慢细说。”   陆远将顾初宁扶到了小榻上,明明是夏日,顾初宁的手摸着却觉冰凉,他握住顾初宁的手, 说了起来。   徐槿身死已是六年以前, 那时候陆远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纵然比一般同龄孩子思虑的多,可到底比不过大人。   这世上许多人总是染了莫名其妙的病症,也说不出名头来, 染上病以后身子就逐渐虚弱, 有的咳嗽,有的咯血, 有人能熬上个几年,也有人只能熬个一年半载,顾初宁也见过许多这样的病症,故而当时认为自己患了病也不足为奇。   她患了病以后身子日渐虚弱,熬了半年也就走了,像极了寻常人得的那病症。   陆远也只道顾初宁是染病身亡,没有旁的想法,毕竟生病的大半年时间他也看在眼里,那时候他也出门寻了大夫偷偷给顾初宁诊治,结果都是一样的说法,想来并没有阴私。   顾初宁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她也不蠢笨,如果不是接二连三听到这传闻,她绝不会怀疑这其中或许有蹊跷。   陆远的眉眼半敛,他继续说道:“变故发生在去年,那时候还没有遇见你,我在一次任务中被人伏击受了伤,与蒋大夫闲聊时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毒可使人如正常患病一般死去。”   顾初宁的心忽的跳的很快。   “蒋大夫是皇上特意拨给我的御医,医术精湛,比寻常大夫自然是好多了,那次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伤到肺腑,只差一口气就要死了,迷蒙之际,我不小心唤了你的名字,”陆远道。   可蒋大夫硬生生把他的命给救回来了,这之后蒋大夫就问了陆远顾初宁之事,陆远生死悬于一线,就将她患病而死之事说了出来。   顾初宁感觉到陆远握住自己的手些微有些颤抖,她暗舒了一口气,凭着陆远这般心志坚定,若不是曾生死困顿,是决计不会将这事说与蒋大夫听的,这也算是命了。   陆远的神情变得迷茫:“蒋大夫听完我说的你的病症后,却难得的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这世上有种毒,能使患者无知无觉,只当正常病症而亡,几乎不会有人发现,而且这毒极难诊治出来,非是精于此道的大夫根本发现不了,只当是寻常的病症。”   尤其的是,顾初宁的病症与蒋大夫描述的中毒之症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不得不令人怀疑。   陆远接着说:“原本你身子很是康健,怎会忽染此症,我先前就有些嘀咕,后来听了蒋大夫的话就更加怀疑了。”   顾初宁咬唇道:“可你怀疑也无用了,那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年,几乎查不到证据了,”所以说陆远才说他也不知道。   陆远点了点头,徐槿死后不久,他就得了皇上的青眼,再也没在府里居住,他那时候又幼小,没有能力,不可能窥探宁国公府之事,更兼之五年过后,当时的痕迹几乎全部被掩埋了。   陆远曾叫他手下的探子查探,要知道现下陆远手下的人可以说是精锐,但却丝毫都没有查出来,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正常患病而死,另一种则是有人不假他人之手下了毒,且掩藏的极好。   顾初宁想起了府中那些下人私下的传闻,这些下人可不要小瞧,往往无风不起浪,或许能从中查到什么。   说到这里,陆远道:“我也曾查过些许婆子,都说是有这么个传闻,但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却不知道了。”   顾初宁沉默了起来,这事层层叠叠,现如今也没说出个究竟,何况又有谁会害她呢,她当时不过是个挣扎求活的寡妇,对旁人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危害,怎么会有人拿出毒这样暗害于她,岂不是浪费。   可她前世的身子确实康健,几乎甚少生病,那病来的确实可疑,忽然而至,拖拖拉拉的缠绵半年病榻才走。   顾初宁只觉得这世界光怪陆离,她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弄不明白。   见顾初宁如此,陆远将顾初宁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妧妧,不论这事真相到底如何,我一定会查到底。”   毕竟知道这事的时间太过久远,调查起来就很困难,其实陆远一直在追查那毒的源头,什么时候查到,什么时候才会水落石出。   陆远抱紧了顾初宁:“妧妧,这次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先前就不想告诉顾初宁,就是怕她害怕,如今她机缘巧合知道了,他只能安慰她。   “等查到了那毒,就知道结果了,”陆远说。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六年了,再查何其之难,可她相信陆远,她觉得陆远一定会找出真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   为了这事,顾初宁郁郁不乐了好些天,现在才放了下来,就像陆远说的,如今怎么着急也没有用,只能慢慢等。   现在众人都不知道她是徐槿,她也就安全的很,可为了防范万一,她还是要小心府上的人,毕竟谁都有可能是凶手,至于饮食方面,陆远一早就在大房里安插了人手,旁人谁都别想下黑手。   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除了顾初宁看谁都觉得可疑。   这一天陆远下朝回来,见她正在缝制一件小袍子,鹅黄的颜色,上面的花纹绣的精致,针脚细密,好看极了。他一换下官服就过去瞧:“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瞧着这么小。   顾初宁又落下一针:“这不是宋芷怀孕了,我想着给她的孩子缝一件肚兜,这肚兜不讲究手艺,又这么小,我还缝的来。”   她甚是喜欢这件小肚兜,想来白白胖胖的娃娃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陆远有些无奈:“宋芷不是才一个月的身孕,你怎么这么早就缝起了衣裳?”她们女儿家的心思果真是难猜。   顾初宁放下了针线:“这你就不懂了吧,虽说时候还早,可日后且有的忙呢,再者说了,衣裳什么时候都不嫌多。”   陆远点点头:“是,”然后转了话头:“正好你提前试炼试炼,省的咱们生孩子的时候没经验。”   顾初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低下头看着小肚兜:“说话没个正形儿……”   正在此时,珍珠一叠步的往里走,手里端着一个珐琅盘子,精致的很,她一进来就道:“姑娘,姑爷。”   顾初宁抬眼去看,只见那珐琅盘子上竟是一碟子荔枝,颗颗饱满莹润,她心下微惊,这时节的荔枝可是不便宜,还要有门道才能弄到呢,她问道:“这荔枝是哪里来的。”   珍珠把荔枝放在案几上:“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送过来的,说是阖府皆有。”   顾初宁感慨道:“二哥真是阔绰,竟送荔枝。”   顾初宁把肚兜放在一旁,然后取了一颗荔枝剥开,这荔枝晶莹剔透,趁着顾初宁细白的手指更显香甜,顾初宁喂给了陆远,期待的道:“好吃吗?”   陆远摇了摇头,陆斐这厮不怀好意,偏自家妧妧什么都不知,这荔枝自然是不好吃了。   顾初宁皱了眉,喃喃道:“不应该啊,”她打算自己尝一个试试。   可还没等她动手,陆远就吻上了她,然后舔了舔她的嘴唇,声音很是低沉:“这下你不就尝到了。”   顾初宁恍然明白,陆远这是吃醋了,可他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这荔枝阖府皆有,她不由的笑了起来。   …   二房。   陆斐看着小厮,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荔枝……她可还喜欢?”可握着椅背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在意。   小厮摇了摇头,讷讷道:“小的只是送了过去,没见到四夫人……”   陆斐看了眼那小厮,真是蠢笨,竟连这点意思都不懂,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椅背,这荔枝难寻,正是好时候,她应当是喜欢的吧。   他想见她,可下一瞬,陆斐就拧了眉头。   现在不比前世,那时候他还能凭着帮她的名头时不时见她,可现在却不成了,见她一面如斯艰难。   陆斐的眼睛忽然亮了下,他可以说是去借书,兴许还能见到她。   第三天,陆斐就穿戴整齐打算去书房借书。   自从他知道顾初宁的身份后就时常来借书,书房看守的小丫鬟早已经习惯了,因此就放他进去。   大多是时候陆斐都是见不到顾初宁的,就是偶有遇见,顾初宁也是点头见礼而已,可今次陆斐竟遇上了顾初宁和陆远在一处。   正是好时候,顾初宁和陆远并肩站在石榴树下,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话。   顾初宁仰起脖颈,看着这枝繁叶茂的石榴树,然后想起了那时候她俩说的话,陆远答应帮她移一些树过来,他果真做到了,如今花匠才处理好,不过想结果子的话还得等到明年。   顾初宁就舒了口气:“得明年这时候才能结果子了,到时候咱们榨好些石榴汁出来,然后给祖母她们也送过去一些,很好喝的。”   “哦,对了,还有葡萄架,就像咱们先前的葡萄架一样,到时候咱们俩可以在葡萄架下歇着,你可以看你的兵书,我就看我的话本子,”顾初宁说着眉眼就变的温软了。   陆远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说的这些话里都有他,他们俩一定会好好走下去的,然后突然俯身亲了下顾初宁的脸颊。   顾初宁一下子就捂住了脸,害羞道:“这还是青天白日的呢,你注意一点儿。”   回廊后的陆斐握紧了手,青筋隐约浮现,他向来都欺骗自己顾初宁和陆远不过是假夫妻,可见到眼前这一幕却不得不信了。   紧接着他就瞧见陆远和顾初宁说了什么,顾初宁就踮起脚尖亲了一下陆远的脸,这幅画面真是美的像幅画儿一样。   可陆斐的心却犹如冷风凛过,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后来他瞧见程临过去同陆远说了些什么,程临和陆远就出了门,陆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竟然一步一步走到了顾初宁跟前,她鲜妍明媚,纵使脸不相同,可给他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的,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清晰。   顾初宁微楞,然后反应了过来:“二哥,你过来是拿书的吧,阿远不在,你进去寻吧,”她说着就要退出去。   可陆斐却叫住了她:“四弟妹……那日的荔枝你吃着可还习惯?”   顾初宁点了点头:“很甜,多谢二哥,”她听着陆斐这声音甚是苦楚,竟像是经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陆斐又道:“先前过来就没寻到要找的书,不如四弟妹帮我找找?”   顾初宁有些狐疑,她也不大清楚陆远的书究竟在何处,可若是拒绝又有些不大好,且此处是在自家书房,外头又都是小丫鬟,应当不会叫人误会,因而点了点头。   顾初宁率先走了进去,她走到了书架处,这书架全是陆远历年的藏书,不说浩如烟海,但也相当之多,陆斐找不到也情属正常。   顾初宁摸着书脊:“二哥要寻什么样儿的,我帮你一起找,咱们俩个一起找会快一些。”   可半晌都没有回应,顾初宁抬眼去看,却见陆斐眉眼冷寂,神情陌生,下一瞬,她的手腕就被陆斐握住,然后将她逼到了书架处。   顾初宁大惊,她与陆斐向来只是寻常相交,何以至此:“二哥,你放开我,你这是做什么?”   可陆斐却没有放开,他盯着她漂亮宛然的眉眼:“徐槿,你是陆远的长嫂,你怎么能同他成亲,更甚至……”同他相爱呢!   陆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他都决定隐瞒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可当他方才瞧见陆远和顾初宁的亲近,忽然间就忍不住了。   他想让顾初宁知道,在她不在的这六年里,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他这样深深地爱着她,如果他就此隐瞒,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会不会永远不正眼看他。   只要能让顾初宁记住他,永远的记得他这个人就好,不论用什么方式,陆斐想。   陆斐这番话不亚于石破天惊,顾初宁顾不得手腕的疼痛,不可思议的望着陆斐:“你怎么会知道……”   而且是以这样的语气,陆斐他难道…… 第93章   一阵枝叶的簌簌声传来, 应当是外面的风吹动石榴枝叶的声音。   顾初宁心下骇然, 她是徐槿这件事从来就只有她和陆远俩人知道,如何会被陆斐所知, 更何况她和陆远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 陆斐是不可能知道的。   难道说, 陆斐他是在诈她,顾初宁抿紧了嘴唇,神情冷冷道:“二哥在说些什么, 我怎么全然听不懂。”此时顾初宁有些后悔了,方才初初听到陆斐如此说时, 竟然下意识问了他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恰恰暴露了吗!   陆斐的个子很高,从他的角度能看见顾初宁玲珑精致的眉眼,那其中有隐有惧怕之意。   顾初宁挣扎着被陆斐紧握的手腕,她秀美的眉毛微蹙:“二哥,你在说什么浑话, ”接着顿了顿道:“你放开我, 疼……”她只希望陆斐是当真在诈她。   陆斐却没有松开顾初你的手腕,他的声音极低沉:“徐槿,你还要假装吗,”他继续道:“我一早就知道了, 你是徐槿。”   陆斐这话中的坚定确信之意很是明显, 他看着犹要掩饰的顾初宁道:“一个人的相貌再如何改变,她本身的性子和带给人的感觉也不会变, ”然后声音沙哑道:“尤其是在……熟悉她的人面前。”   他本想说爱她的人面前,可陆斐怕一时吓到顾初宁,只是说了熟悉。   顾初宁的心跳个不停,她不信,陆斐又不是陆远,不可能如此熟悉她,她细细的回想先前,陆斐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他怎么会得知。   顾初宁只是半垂着眉眼,一句话也不肯说。   陆斐知道顾初宁是还不死心,他将全部都告诉她:“你嫁过来以后,我只觉得你甚是熟悉,却从没有想到这方面。”   “直到有一天,我来书房借书,竟无意间瞧见了你写给陆远的信,”陆斐缓缓道。   顾初宁讶然,信,什么信?   陆斐看着顾初宁:“那信上写道‘我还是徐槿的时候’……”不仅如此,那封信还写了她和陆远从前的往事,都能一一对上,他才因此而确定顾初宁的身份。   陆斐的声音中竟然是毫不掩饰的痛苦:“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   顾初宁的心冰凉一片,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外头忽然有事,信上字迹又未干,她就先去处理庶务了,没成想就在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就被陆斐瞧见了。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良久才道:“所以呢,我是徐槿,你要如何?”   陆斐如此作态不由得她不怀疑,陆斐到底要如何,顾初宁隐隐有些害怕,不肖陆斐全然说出去,只要让府里的有心人知道了,那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听到顾初宁亲口承认,陆斐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只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陆斐舔了舔嘴唇:“原本我不想说出来的,只要你能过得好,你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声音越发沙哑:“可是……你嫁给谁不好,你怎能嫁给陆远,你是他的长嫂啊!”   陆斐爱顾初宁,爱到了骨子里,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他都没有可能同顾初宁在一起,所以他只是在暗处默默地看着顾初宁,他希望她能过得好,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竟会嫁给陆远。   最开始他安慰自己是因为圣旨的缘故,可后来他知道陆远和顾初宁是真的在一起了。   陆斐忽然就憋不下这口气,他从前因为身份和伦理只能默默守护着她,因为她是他的长嫂,可现在她的身份变了,竟然和陆远在一起了,这是不是说,他也有机会了。   顾初宁看着陆斐,她其实对陆斐并没有多少记忆,只是宁国公府里的又一个可怜人罢了,她和陆斐之间的交集也不过是前世的些许往来,许是她过的太可怜了,陆斐偶尔会送些吃食用品给她,再没有旁的,她也因此而觉得陆斐是个不错的人。   可谁能想到,竟叫陆斐因缘巧合的知道了她是徐槿的事,还用这样的口吻去质问她。   顾初宁只是道:“我与阿远如何,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不论是从前或是现在,我与你也只是说过几句话罢了。”   陆斐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在手心,疼的他说不出话来,是了,在顾初宁心里,他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如何有资格去过问她的事。   陆斐近乎祈求的看着顾初宁:“可是,可是你是陆远的长嫂啊。”   顾初宁听出来陆斐的不对劲儿了,她却没有回答,然后抬起眼睛看着陆斐:“如今你全知道了,你要如何?”   他要如何,陆斐也不知道,他只是看不过刚刚的那一幕,他爱逾性命的女子竟与另一个人相爱亲吻,那都是他求之不得的,所以才负气说了出来。   说到底,顾初宁还是有些害怕的,若是陆斐疯了一般将这些事捅出去,亦或是以此为把柄要挟她和陆远,到那时要怎么办,顾初宁一颗心荡来荡去,她真的害怕。   陆斐的力气很大,顾初宁早觉得手腕疼痛,漂亮的眉眼都蹙了起来。   看到这双漂亮的,精致的眼睛流露出害怕的意味,陆斐觉得他的心脏抽疼,不论如何,他都不想伤害她。   陆斐松开了她的手,他刚刚太冲动了。   骤然得到自由,顾初宁退后了两步,她看着自己被陆斐握的肿胀晕红的手,很是吓人,然后轻轻地抚着自己的手腕。   陆斐一阵心疼,他本意并非如此啊,他只是气不过,他只是想让顾初宁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从不想伤害她。   陆斐浓郁的眉毛皱了起来:“对不住,我不想怎么样,只是……只是我一时没有忍住。”   听到陆斐的话,顾初宁震惊的很,他到底要做什么,还说他不想怎么样。   顾初宁是这样的纤弱,她单薄的身子看着那样的惹人怜爱,从前她过的那么苦,如今好不容易欢喜起来,他不想破坏,他只是希望在她心里,他不只是个陌生人,能有些位子。   陆斐想伸出手去摸摸顾初宁的手腕,可顾初宁却后退了一步,满满的怀疑与害怕。   陆斐解释道:“我不想伤害你,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更不会以此为把柄要挟你,你放心好了,就当从没有这件事吧,你还是过你从前的生活。”   方才的气不过都消失了,罢了,只要她如今开心就好了,就算她和陆远在一起,终至此时,陆斐认清了自己的心,他只是爱她。   “我……我只是想守在你身边,”陆斐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留下顾初宁一人在书房里糊涂,顾初宁的思绪转了几转,陆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今天生生揭露了这个最大的秘密,可竟然毫无企图,又说回到从前,那他说出来做什么?   顾初宁失力的坐在椅子上,她揉着自己的手腕,然后想起了陆斐最后的那句话,他说他只是想守在她身边,难不成他对她竟然有那种心思?   到了晚间,顾初宁上好了药,然后想起上午的事,饶是陆斐说不会怎么样,可顾初宁还是有些不相信,若是陆斐没有图谋,怎么会说出来。   顾初宁觉得她的头有些疼,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陆远,陆远那么聪明,一定会知道怎么办的。   可是想到陆斐可能有的那种心思,顾初宁忽然间对陆远说不出口了。   顾初宁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默默观察一下,毕竟陆斐从前对她还算是个好人,说不定会说到做到,一旦他有什么异动,再告诉陆远不迟。   如此下来好些天,府里一派的祥和景象,陆斐一点动作都没有,只除了二房那里越发经常的送些吃食过来,顾初宁明白这是陆斐送的,她觉得不舒服的很,对那些吃食一点不碰。   顾初宁松了一口气,想来陆斐真的会如同他说的那般,什么都不做。   …   陆斐回去后仔细想了好些时候,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与她都毫无可能,不如就这样默默守候在她身旁,如今她是他的四弟妹,住在一个府里,也算是他的求之不得了,以后能时时见她一面就很满足。   他心里清楚,如今顾初宁和陆远已然是一对真夫妻,如果他不管不顾的嚷出去或是什么旁的,最后受到伤害的都是她,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难过,如今这样生活在一个府里,兴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能这样正大光明的同她说话,给她送东西,已然很好了,更何况,现在顾初宁怕是会一直记得他了,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记得?陆斐苦笑。   …   郑氏懒洋洋地倚在软枕上,眉眼秀丽,一旁的小丫鬟正跪在地上给她小心翼翼地捶腿。   郑氏纤长的手指正在抚着茶碗,神情怅惘,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得一会儿进来了一个老嬷嬷,她穿着藏蓝色的衣裳,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正是郑氏的陪嫁婆子。   郑氏挥了挥手,捶腿的小丫鬟就极有眼色的走了,屋里转瞬间就剩下了郑氏和老嬷嬷两个人。   老嬷嬷弯着腰道:“老奴都查探清楚了,只不过……”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氏想起了陆斐这些天的怪异,陆斐自打徐槿死后,整个人就犹如一潭死水,可谓是没有一点波澜,故而纵然陆斐不与郑氏同房,她也放心的很。   可这段日子以来,陆斐却频繁的以着二房的名目给府里各房送吃食,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瓜果,有次还送了荔枝,就算府上是一等公府,荔枝也是极金贵的,陆斐这般大手笔,这说明事情定有蹊跷。   他一定是掩人耳目,想给其中某一个人送,可府里向来相安无事,只除了今年新嫁进来的顾初您,郑氏的神色凌厉起来。   那老嬷嬷道:“确实是府上各房都送了的,只不过大房那里,去的是二少爷的贴身小厮。”   听完这话,郑氏的心瞬间冰凉,她想起了顾初宁的容色,漂亮的几乎挪不开眼,陆斐若是起了心思也有可能,可是他不是喜欢徐槿,更甚至六年来从未改变?怎么会忽然改变心意。   郑氏握紧了手,不论如何,如果有人敢挡她的路……她的声音极度冰冷:“嬷嬷,你继续盯着他。”   好歹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外人不敢小瞧,也有一定权利。   郑氏紧握着茶碗,陆斐,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现有徐槿,后有顾初宁,那我呢,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这一天是徐槿的忌日,为了确定陆斐的心意,老嬷嬷特意偷偷的跟着陆斐,到了晚间才回来禀告郑氏。   屋里只燃了一盏灯,灯光幽暗,乍一看郑氏仿佛处身于幽冥中。   陆斐从来就不喜欢她,而是喜欢徐槿那个贱人,这些郑氏都是知道的,那时她还年轻,不管不顾的同陆斐嚷了出来,她以为他能回心转意,可等待她的只有陆斐越发的冷漠。   后来她沉住气了,只是默默的等着,还不是下了毒毒死徐槿,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只要能熬得住,没什么做不到的。   徐槿死后,陆斐就越发沉默,每到徐槿忌日这一天,都会喝得酩酊大醉,写诗悼念徐槿,她从来都知道,她都等了六年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老嬷嬷心疼的看着郑氏,这个她奶大的姑娘,如今已嫁为人妇,却遭受这样的冷遇,然后肃了肃嗓子:“二少爷他罕见的没有喝酒,也没有过去拜祭,而是去了一个首饰铺子,奴婢不好跟的太近,只是隐约看到少爷好像在定制簪子……”   谁都明白,这簪子都是送与女子的,陆斐他的心活了。   郑氏的心里一口气吐不出来,她随即起身:“他书房里没人吧?”   老嬷嬷回道:“二少爷书房里只有几个小厮守着,没什么大碍,”郑氏毕竟是主母,偶然进去书房也是可以的。   果然那些小厮只是稍加阻拦,郑氏进去后就在书架里各种翻,六年前,她就发现了陆斐对徐槿的不同寻常,后来还是在书房里不小心看见了陆斐私下里写的诗才确定了他的心思,不过这些陆斐都不知道,还以为她是看出来的。   如今她又来了书房,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大箱子的纸,这些信里有最开始陆斐对徐槿的心思,有徐槿死后他的悼念,郑氏想找的就是关于顾初宁的那部分,她无比了解陆斐,若是陆斐真的起了这心思,一定会同以前一样写诗。   翻了一阵后,果然叫她翻出来了,只不过郑氏的脸色却一瞬间变的苍白,她睁大眼睛看着信纸上陆斐的字,怪不得,怪不得陆斐喜欢顾初宁,原来顾初宁就是徐槿……   徐槿这个贱人竟然还没死!郑氏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老嬷嬷见了差点惊呼出声,立马扶住了郑氏。   郑氏死死的看着那信纸,一字一字道:“嬷嬷,你把这些信装好,恢复原样。”   看着郑氏这般模样,老嬷嬷心疼的很,却还是照做,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样,郑氏撑着身子走了出去,末了还交代:“二爷的书房要些乱了,我过来收拾一下,这点子小事就别烦扰他了。”郑氏从前也会去陆斐书房整理,这些小厮不以为然,也就没有告诉陆斐。   回到屋子里,郑氏一下子就软在了床榻上,她闭上眼睛,可脑海中浮现的也都是那些字,怪不得陆斐会起了这心思,原来顾初宁就是徐槿,徐槿那个贱人竟然又回来了。   郑氏觉得好冷,她把所有的被子都盖在自己的身上,却还是冷得很,她的牙齿都开始打颤,怎么会,六年前她分明亲手毒死了徐槿,她怎么会回来,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竟能死而复生吗。   明明还是盛夏,郑氏却冷的要命,她看着老嬷嬷:“嬷嬷,徐槿她……不是死了吗?”   那毒无形无色,她也是一日日下毒,掌握好了量,才会看起来如同真的生了病,所有人都没有怀疑,徐槿她也确实死的透透的,如今怎么会变成顾初宁回来?   老嬷嬷心疼的不得了,她的心却冷了下来:“她还是徐槿的时候就被咱们毒死了,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如今也不知道是您下的手,就算她回来了,咱们也能再杀了她!”   听了这话,郑氏渐渐冷静下来了,嬷嬷说得对,徐槿死了是一个糊涂鬼,重生回来也不知道真相,既然她能毒死徐槿一次,就算她现在变成了顾初宁,她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害死她一次,谁叫徐槿挡了她的路,挡她的路的都得死!   郑氏坐直了身子,声音像是从地狱来的一般冷彻:“嬷嬷,六年前的那毒……还在吗?”   老嬷嬷摇了摇头:“那毒如此金贵,就是当年咱们也是耗尽了家产才弄到的,当年就都用完了,现在想再去寻,怕是难了……”   郑氏看着那一点幽暗的烛火,就算寻到了那毒,毒发身亡也要大半年,更何况徐槿这次说不定会怀疑,她得另想个法子,让徐槿立刻就死!   …   这厢陆远正在办公,忽然间程临一叠步的走了过来,面色很是凝重,只有短短一句话:“大人,那毒的来源查到了!”   六年前的毒,一年前才开始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到了。   “是谁?”陆远问。   程临回道:“是……郑氏。”   陆远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往府里走,一句话都没留下,半路上竟然碰上了陆斐,想来陆斐也是刚回府里。   陆远知道陆斐对顾初宁的心思,他向来就不喜欢陆斐,可先前只是不喜欢,现在就是厌恶了,程临查到的结果是郑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徐槿的死就是因为陆斐!   显而易见,当时陆斐喜欢徐槿,被郑氏知道了,才暗中下的毒手,可恨他当时年纪尚幼,竟不知这些。   陆远现在顾不得这些,他只想回去见顾初宁,然后跟她说这件事,可到底没忍住,他狠狠地撞了一下陆斐稍解怨气,现在陆斐也不知顾初宁就是徐槿,他不能表现出什么,只能这样出口气。   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原来是陆斐袖中的匣子掉落在了地上,竟露出一个簪子来,陆斐的面色忽变,忽然间福至心灵,陆远先陆斐一步捡起了那根簪子,这是一个羊脂色茉莉小簪,内刻妧妧二字,是她的小名!   陆斐大惊,喊道:“你胡闹些什么?”   可来不及了,陆远全都看见了,陆远何其聪明,一瞬间就将所有事都想明白了,这是陆斐打算送给徐槿的!   虽然前世今生顾初宁的小名都是妧妧,可今生陆斐与顾初宁并不熟悉,不知道她的小名,那么这簪子一定是给徐槿悼念的,六年了,他果然还存着这心思。   陆远讥笑道:“陆斐,枉你说你喜欢她,可这所谓的喜欢不值一提,你竟不知道她究竟死于谁手吗?”他想叫陆斐认识认识郑氏的画皮。   陆斐的心忽然跳的很快:“你胡说些什么?”她前世不是因病而死吗。   陆远的声音像是飘在风中:“她被人下了毒,那背后毒手是你枕边人,六年已至,你竟什么都不知道吗?”他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陆斐静静地看着地上散落的匣子,陆远不会骗他,也没有缘由骗他,他想起先前顾初宁曾问过他她的死因,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陆斐拔足就往郑氏房中跑。   …   陆远走路极快,很快就到了房中,可屋子里空落落的,顾初宁竟然不在屋里,她从来这个时候都是在屋里的啊。   珍珠正守在房里,见陆远出现很是惊讶:“姑爷,您怎么回来了?”往常这时候陆远都是在办差的啊。   陆远问道:“妧妧呢?”   珍珠回道:“姑娘出去了,说是要出去逛街,她领了珊瑚去,奴婢在屋里守着,”她今儿是小日子,顾初宁体谅她,就叫她在屋里歇着。   陆远松了口气,那只能等她回来再说了,也是,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陆远顺口问道:“她今儿还是同宋芷一起去逛街了吗?”她和宋芷时常在一处,现在应当玩的开心。   珍珠笑道:“姑娘今儿没去寻二姑娘,是府上的二夫人来邀约的,左右姑娘没事,也就随着一起去了。”   二夫人……郑氏,陆远的心坠了坠。   陆远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毕竟如今郑氏不知道顾初宁就是徐槿,不会害她的,可想起郑氏的毒辣手段,陆远却根本不放心。   “她们去哪儿了?”陆远的声音都是担忧。   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的,陆远转身就往外走。 第94章   珍珠见陆远面色巨变, 心里不由得也咯噔一声:“说是去洛水那边赏景儿了。”   洛水是环绕京城的一条河, 蜿蜒流长,人们所说的去洛水一般都是去比邻街巷的洛水旁, 那里有很多摊贩, 周遭的景致也好。   可陆远听了面色却越发不好, 若是去寻常的酒楼茶馆倒也好说,那里毕竟人多也安全,可洛水却不同, 洛水极大,不只有热闹之处, 更是有极僻静的所在, 那就说明郑氏极有可能同顾初宁单独相处而周遭无人。   想起郑氏那样的狠辣手段,纵然现在郑氏不知道顾初宁的真是身份,陆远也不想让顾初宁同郑氏这样单独处在一起。   陆远想了想又问:“三嫂跟着去了吗?”   珍珠摇了摇头:“三夫人说是头有些疼,就只二夫人和姑娘一起去了,”她说完后心下越发惴惴不安:“姑爷, 可是有什么不妥……?”   陆远想了想还是道:“无事, 只是突然寻妧妧有事。”   毕竟现在郑氏不知道顾初宁就是徐槿,想来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害顾初宁,索性他就不告诉珍珠了,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还是亲自过去为好。   他先前在顾初宁身边安插了影卫也好保护她, 可那次顾初宁发现之后,他知道顾初宁不愿如此, 就把影卫给撤了,如今想来却很是后悔,若是有影卫在,顾初宁定然不会有危险的。   陆远撩开帘子,并没有回头。   …   与此同时,陆斐拼了命的往郑氏的屋子里跑。   他与陆远向来不对付,但他知道陆远的性子,从来不会作假,为人磊落坦荡,何况陆远也没有理由骗他,他想起陆远的神情,想来陆远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顾初宁就是徐槿了,这才将这事告诉他,桩桩件件,都说明郑氏就是凶手。   陆斐与郑氏好歹夫妻一场,可他向来也只以为是和郑氏性情不投,却从未想到她竟有这样蛇蝎心肠的一面。   他深深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子,竟是死于郑氏之手,可恨他今日才知!   陆斐在朝为官多年,从来就不是个蠢笨的,徐槿因何而死,郑氏为何要下此毒手,他不用想都知道是因着他,原来他心爱的女子竟因他无辜而死,这事说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陆斐慌不择路,竟一连撞到了好几个丫鬟,那些丫鬟登时就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他却丝毫都没有理会,一路往前。   此刻他心里仿若有一团火在烧,若不是因为他,若不是因为他的爱慕,顾初宁何必遭此劫难,无辜枉死,最终的源头竟然是他,是他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陆斐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那一年他爱上了徐槿,就如同现在这般给徐槿送些吃食帮她,兴许就是这样,叫郑氏发现了他的心思。郑氏叫丫鬟们都出去,然后不管不顾的同他嚷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的无力和对郑氏的对不住,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是他先认识的徐槿,之后才被迫娶了郑氏,他知道自己就是个懦夫,知道对郑氏不住,可他真的做不到不去喜欢顾初宁。   那后来他还以为郑氏要继续闹下去,可郑氏却没有,他还以为郑氏是放下了,没想到郑氏竟暗中下毒害死了徐槿,这份心计智谋,谁能想得到?   终于到了正厅。   陆斐一把推开门扇,却只见一个老嬷嬷,郑氏却不在,他的声音极度的冷厉:“郑氏呢?”   老嬷嬷一见之下就抖了起来,陆斐现在眼睛都红了,浑身都是杀气,她向来没怎么见过世面,如何能禁得住,因此就颤抖着道:“夫人和四夫人出去了。”   郑氏知道顾初宁就是徐槿的事陆斐现在还不知道,故而老嬷嬷就如实说了。   陆斐知道这老嬷嬷是郑氏的陪嫁,郑氏什么事都和老嬷嬷说,因而一步上前就道:“事到如今,你和郑氏还要瞒我?”   老嬷嬷心一跳,难不成陆斐是知道了郑氏的计划,可转念一想,这不应当啊,因而理直气壮的道:“二少爷说什么呢,老奴听不懂。”   这屋子从前也是陆斐住过的,西墙上就悬着一把剑,陆斐一把抽出了剑然后抵在了老嬷嬷的颈子上,瞬间就出了血:“你和郑氏谋害了徐槿,还要瞒我?”   老嬷嬷从来不曾见过这阵势,何况陆斐说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她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差点没尿出来,她太过惊骇,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老嬷嬷如此情状,陆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剑尖下指:“还不说明白,否则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陆斐的剑不是作假的,那老嬷嬷脖子上的伤痕又深了一些,老嬷嬷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陆斐是真的要杀了她,她额头上冷汗扑簌簌的往下流,二少爷这是什么都知道了,若不然不可能这样来兴师问罪,为了活下去,她都招了出来:“二少爷,不管怎么说,姑娘嫁给您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对四夫人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您啊。”   不管怎么说,老嬷嬷确实是个忠仆,她还在为郑氏求情:“二少爷啊,自打姑娘嫁过来,满心满眼里都是为了您啊,若非如此,她怎会对四夫人这般呢。”   陆斐握着剑的手却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四夫人……?”   也就是说,郑氏知道了顾初宁就是徐槿,若不然怎么会叫四夫人,那这样说,郑氏还要对顾初宁加以毒手?   陆斐仿若地狱里来的修罗:“郑氏现在在哪里?”   陆斐提剑离去,老嬷嬷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她失了全部的力气,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   顾初宁和郑氏走在洛水旁,周遭全是游玩的小娘子和夫人,好不热闹。   顾初宁看着悦目的景致,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二嫂,三嫂可还好,今天这样好的天气,她不出来可惜了,若不然咱们三个一起更好。”   郑氏笑了下,眉眼秀丽:“孟氏她还好,只是头有些疼,只略略休息几天便成,待改日再邀她一起来玩儿。”   郑氏又道:“这里人多吵嚷,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僻静的所在,那里人少安静,景色还更好。”   顾初宁想着点了点头,洛水周遭就是山林,随便转一转就能寻个清净的所在,那应该是另一番滋味。顾初宁含笑,然后跟着郑氏往前走。   郑氏则是看着顾初宁的脸微微感叹,这样漂亮的一张脸,里头竟是另一个人,先前的徐槿已经生的足够漂亮了,可这张脸还要更胜一筹。   郑氏从前与徐槿接触很少,不大了解徐槿的性情为人,可这样两张陌生的脸,下头竟然是同一个人,郑氏还是不得不感叹。   若非是陆斐,她绝不可能发现顾初宁就是徐槿。   她讥笑了下,就算你有那等狐媚子的起死回生的能力,还不是要折在我手里,六年前我能杀你一次,六年后还能。   郑氏本以为杀了徐槿就好了,可六年后徐槿竟然又回来了,还变成了顾初宁,又一次勾了陆斐的魂儿,她不能再忍下去了。   过得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处。   听不见远处那些人声喧嚣,再配上这里的景致,当真是怡人的紧,顾初宁笑着道:“这里的景致当真好,我从前还没发现过呢,下次再来就来这里。”   郑氏也笑,她却不经意侧转了头,往近处的林子里看,心下暗暗着急,怎么还没来,现在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过会儿有人来了就难办了。   顾初宁隐约觉得郑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刚要问郑氏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就听见了一阵马蹄声,竟然还是从两个方向传来的。   郑氏也一惊,她和顾初宁看过去,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竟然是陆斐和陆远。   顾初宁看着不远处的陆远,惊讶道:“阿远,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他不是该在办差的吗,怎么无故出现在这里。   陆远立刻下马,然后吁了口气,应该是他想多了。   顾初宁的神情还带着迷惘,忽然就听见陆远的声音:“妧妧,小心!”那样撕心裂肺的声音。   顾初宁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陆远松开缰绳疯了一样的朝她跑过来,她也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儿了,她的身前忽然多了一道劲风,那是疾驰而来的箭羽带来的劲风,猎猎作响。   这箭准头极准,定定地朝着她的心脏射来,分毫不差,那射箭的人似乎一点也不换乱,这箭射完,接着又是几箭射来。   顾初宁顺着箭羽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握着弓箭的女子站在山林处,眉眼艳丽,头上珠翠生辉,张扬的很,竟然是杜曼珠!   来不及了,顾初宁心下竟然是一片空荡,只是想如果她死了,阿远要怎么办。   陆远目眦欲裂,他竭力往前跑,可到底是赶不过去,他离顾初宁太远了,他的心骤然疼的发慌。   几箭落下,杜曼珠的嘴角挂上了微笑,郑氏的眼中也全是笑意,可下一瞬,她们嘴角的笑都凝固了起来。血花飞溅,直插心脏,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可倒下的人竟然是陆斐,顾初宁却安然无恙!   顾初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是陆斐……帮她挡了箭。   这时跟着陆远的程临终于来了,他一下就制住了杜曼珠,杜曼珠口中犹自咒骂不已:“顾初宁,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贱人,为什么?”   她的声音凄厉不已,像是泣血一般,杜曼珠恨毒了顾初宁,先前几次三番让顾初宁逃走,又搭上了自己的清白,她早就不想活了,这才苦练箭术,她吃了那么多苦,才练得这样准的箭术,想要杀了顾初宁,可谁能想到,事到临头竟功亏一篑,竟然还有人愿意替顾初宁去死,这世道怎么这样不公。   程临听见杜曼珠这样的污言秽语,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好叫她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斐倒在了地上,心口嘴角全都是血,俨然已经活不成了,郑氏几乎是傻了,此刻才疯了一样的喊叫,她跑过去:“陆斐……陆斐……”   她爱他,他怎么能为了别的女人死呢?   如果不是他,她今天就成功杀了顾初宁了,她是那样的聪慧,她特意查了顾初宁的往事,然后寻来了杜曼珠,到时候顾初宁身死,谁都以为杜曼珠才是凶手,她清白在外,到时候没有顾初宁的阻碍,她和陆斐就能欢欢喜喜的在一起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陆斐会傻到为顾初宁去死啊!   陆斐却不愿再见到郑氏一眼,他一把推开了郑氏,郑氏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原来你死了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你竟如此恨我吗?   郑氏竟然笑了出来,她这一生竟如此不堪,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陆斐的嘴角还在往外冒血,他看着顾初宁,断断续续地道:“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没有他,徐槿就还会活的好好的,顾初宁也不会遭此灾难,如果没有他,那一切都会是好好的,好在,这次他终于帮了她,终于没有再连累她。   顾初宁觉得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陆斐,然后弯下身子,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帮我挡箭,可这话她竟然说不出来,开口时她才发现她的嗓音干涩。   陆斐却忽然笑了笑:“以后,再没有人伤害你了,”他死了,郑氏再也不能伤害她了,她能欢喜的活下去。   一旁的程临把杜曼珠交给了手下的随侍,然后走到了陆远跟前,犹豫道:“大人……”   陆远立在原地,他知道陆斐的心思,可从没想到陆斐竟然用情如此之深,竟愿意为顾初宁舍了命。   一阵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顾初宁发现她的面颊一片濡湿,她竟然哭了,泪眼模糊中,她问:“为什么……”   陆斐又咯了一口血,他的面上竟然带了笑意:“你还记得九年前的那个夏日吗,你初嫁进府里。”   顾初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九年前,那当真是好久远的事啊,那时候应该是她初嫁进宁国公府。   陆斐说:“第一次见你,是你来正厅见礼,你叫我二叔。”   “第二次见你,是你在廊庑下赏花,我当时无意中瞧见的,”陆斐的面色温柔极了,像是想起了平生最美好的事。   “那时节府里都是花儿,你孤伶伶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鬟,你看着小丫鬟问:‘府里怎么没有桃花啊’,那小丫鬟不懂就只摇了摇头,”陆斐回忆道:“你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若是有桃花就好了’。”   “我始终都记得,你站在花树下抬头赏花的样子,”他就是这样喜欢上了她。   顾初宁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娘子,却被迫嫁过来冲喜,她内心深处还有些向往,桃夭就是讲婚姻爱情美满的,可她从没想到,就这样被她遗忘在脑海深处的事,竟然一直都被陆斐记得。   顾初宁喃喃道:“所以,所以府里的那些桃花……”她嫁给陆远以后,就发现府里多了许多桃花,蔓蔓丛丛,地上都是落下的桃花瓣,这些竟然都是陆斐的手笔。   陆斐用尽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我为你种的桃花,”希望你余生欢喜。   这下,顾初宁该永远记得他了吧,陆斐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真好啊。”   顾初宁哭着和陆远说:“阿远,陆斐他死了……”   陆远握住了顾初宁的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妧妧。”   还有我在。 第95章   汤汤的流水, 簌簌的枝叶, 还有漫天的箭羽,随之而迸射的血花。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一阵疼痛, 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 她从噩梦中醒来,熟悉的床围帐幔,还有熟悉的陆远。   顾初宁起身抱住了陆远, 紧紧的:“阿远……”   陆远抚了抚顾初宁的发:“妧妧,不要怕,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说话时声音极度柔和,像是怕吓到了顾初宁一般。   在这熟悉的怀抱和味道中,顾初宁终于平静了下来。   陆远的眉头却紧紧拧着,自打那天……过后,顾初宁就时常这样做噩梦, 他甚至觉得她是被魇到了, 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寒山寺拜一拜。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她是第一次见到人那样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死去,还是为她而死,故而她夜夜不停的做噩梦。   陆远想这不是个办法, 顾初宁已经这样好几天了, 人也渐渐瘦了下去,还是得寻个法子, 不能再叫她这样忧心。   陆远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顾初宁的发:“妧妧,这些天你拘在府里闷的要命,不如明天去寻宋芷说说话?”宋芷性子活泼,有宋芷在,顾初宁说不定会好点儿。   顾初宁知道陆远是在担心她,陆远的朝务这样繁忙,还要这样为她担心,她就笑着道:“好,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顾初宁就和宋芷去了从前爱去的那家茶楼。   正是夏日的时候,风景醉人,顾初宁看着茶壶前袅袅而起的茶雾,然后轻轻地呷了一口。   宋芷眉眼低垂,很是羡慕的样子:“唉,自打被诊出了身孕,我就再没喝过茶了,瞧瞧这味道,真是幽香,”说话间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顾初宁特意拿着茶杯在她鼻子前晃了一晃:“唉,他家这茶,真是好喝极了,待你生下孩子,我给你包上一大包送过去。”   茶楼二楼是个大厅,只用了轻纱隔绝,因而周遭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只听一旁有个小娘子惊讶的声音:“你们听说没,承恩侯府的杜曼珠竟然杀了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二夫人竟然也跟着二公子去了,真是……”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显然是震惊极了的样子。   另一个小娘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显然是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去,嚷道:“这么大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我哪儿能不知道,说起来,这二夫人真是个痴情的,竟随着陆二公子一起去了,啧啧。”   “哎,你说,那杜曼珠与陆二公子向来没什么往来,怎么就无缘无故的闹出这起子事来。”   “谁知道了,杜曼珠从前就那样高傲,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我看啊,她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我可听说承恩伯府的上宫里去求太后了,说是要饶了杜曼珠一命。”   “可别提了,承恩伯府真是不要脸,陆二公子可是朝廷命官,这般殒命岂有放纵凶手之理,若是太后敢应了,那就要起民愤了,现在杜曼珠就在天牢里压着呢,日后肯定是要处斩的。”   说完这话,俩人就没有再说话了,都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娘子,几时见过人命,此时听了也要吓死了。   这边,宋芷恨恨地瞪了那俩个小娘子一眼,她虽然也不知道其中究竟,但显然顾初宁对此在意的很,没瞧见此时都失魂落魄了,她暗暗后悔,早知道不约在这茶楼了。   宋芷干笑了一声:“初宁,你上回说给我家娃娃缝制的肚兜可缝好了没有?”   顾初宁笑了笑:“都缝好了,就等着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出生了,”她虽然如此说,可面色到底苍白了,那犹如噩梦一般的几天再度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陆远就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前世她并非病死,而是郑氏下了毒,这次又是郑氏作怪,勾搭上了杜曼珠,之后就是陆斐替她挡箭。   顾初宁的心砰砰直跳,她从不知道,郑氏的面皮之下竟是这样狠的心肠,若非是陆斐,她就要再次枉死了。   陆斐身死,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毕竟这可是宁国公府嫡孙,杜氏哭的眼睛像核桃一样,不依不饶的,最后求到了皇上面前,杜曼珠这才被压入天牢等待处决。   整个府里都安静的可怕,就在陆斐要出殡的前一天,郑氏被发现死在房中,死因是服毒,据说她死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的。   阖府的人都感慨郑氏的痴情,也不免伤心,顾初宁和陆远虽知道内里,却不欲揭穿,纵然郑氏做了再过分的事,但人死如灯灭,就让她这样安安生生的去了吧。   待办完了丧事,顾初宁还感觉她在梦中,这样短的时间,两条命竟然都没了,她不免感慨,然后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前世将死之时,整个人也郁郁起来。   好在杜曼珠被绳之以法,陆斐在地下也能闭上眼睛了。   宋芷低着头皱眉,显然是还在为她担忧,顾初宁想起了陆远这些日子都在为他担忧,她忽然间很是后悔,活着就已然很好了,她竟然还郁郁寡欢,让周围的人为她担心,她真是太不对了。   顾初宁忽然间就想通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下走,她不能一味沉湎于过去。   顾初宁笑了下:“这肚兜缝完了,我得再缝些软乎乎的鞋子,好叫未来的小侄子和小侄女知道我疼惜她。”   宋芷也搭上话:“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了。”   俩人又说了好些琐事,然后才回府。   …   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夜了,屋里的烛台上挑了一盏灯,灯光很昏暗,屋里的小丫鬟都静声屏气,低头看着脚尖,生怕打扰了什么的样子。顾初宁倚在小榻的软枕上,昏昏沉沉的,她好像是做了个梦,可梦里光怪陆离的,她什么也瞧不清楚。   陆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盈盈灯火旁她细白的脸,睫毛纤长,双眸闭阖,嘴唇嫣红似花瓣,似乎正在打盹的样子。   他小声的走过去,然后想要抱她到床上去睡,可他的手刚搭到顾初宁的腰,她就醒了。   顾初宁骤然从梦中惊醒,半睁的双眼十分迷茫,脸颊粉嫩,真是说不出的可爱,陆远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顾初宁竟然反过来吻了吻陆远的唇,她的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颈窝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阿远,我好像梦见你出去办差了,这次你走的时间特别远,我在家里等啊等的,你总是不回来。”   陆远的心瞬间软的不像话,他反手抱住了顾初宁,两个人紧紧依偎。   顾初宁想起了梦里的伤心,闷闷道:“阿远,我从现在就开始想你了,”她真的离不开陆远了,她想永永远远的和陆远在一起。   陆远的心中升起浓浓的不舍,他同时也讶异的很:“怎么这么巧,刚刚皇上吩咐我要外出,这回回来你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顾初宁马上就问:“这次又是什么差事,还是从前一样吗?”   陆远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这次的差事有点不同,是北边的瓦剌寻衅滋事,皇上派我去。”   顾初宁心中一凛,瓦剌……她虽是内宅女子,却也知些国家大事,瓦剌是周边的一个部族,还没归顺,时常犯上作乱,在边界寻衅滋事,偶尔也会两兵交战,不过大多是小战役。   可就算如此,那说不好也是要战起来的,陆远到时候可就是身处战场中了!顾初宁担心的问:“那不是有驻守的将士吗,要你去做什么。”   陆远解释道:“边界自然有驻守的战士,可我是皇上钦派去的,算是鼓励战士的作用吧,”他安慰顾初宁:“你放心,现在也时不时的有这样的战役,基本都是瓦剌战败,这次只不过是皇上气不过,这才派了我去教训他们一下,一点危险都没有的。”   这点顾初宁倒是知道的,这瓦剌也不是成心要打仗,只是时不时的寻衅,可次数多了,皇上估摸着是气不过了,这才派陆远去,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可就算知道没什么危险,顾初宁还是十分的担忧,她委屈的道:“自打我和你成婚,你就日日忙着朝务,要不就是出去办差,一走就是一个月,这回更是要去打仗,你又要把我扔在家里多久?”   陆远也舍不得,他知道自己十分对不起顾初宁,可皇上已经下了命,他只能道:“对不起,妧妧,等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这样了,我每天都守着你。”   顾初宁竟然委屈的哭了出来,她捶着陆远的胸膛:“我不信,我这次又要一个人在家里待多久呢?”   陆远被顾初宁弄得都不想走了,可皇命难为,何况北边还有那么多百姓,他只能狠下心肠:“妧妧,等下次,下次肯定不会再这样了,你别哭了……”   顾初宁哭着声噎气短,最后还是道:“那好吧,我就再信你这一次。”   陆远心疼的去吻顾初宁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吻到了顾初宁的唇,待顾初宁反应过来的时候,陆远已经埋进她的身体里了。   陆远将她的腿分开,一下一下,用尽了力气。   顾初宁声音娇媚:“你什么时候走?”   陆远又狠狠地撞了她一下:“三天后。”   顾初宁忽然起身使劲儿咬了咬陆远的肩膀,竟然留下了牙印:“你答应我的,要尽快回来。”   “嗯,以后我们都好好的。”   …   战事向来时长,怎么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而宁国公府现在还是死一般的沉寂,陆远也怕顾初宁受欺负,就张罗着把顾初宁送回了济宁侯府,那是顾初宁的母家,一定能照顾好她。   临走前,顾初宁站在她未出阁时的院子里,抱了抱陆远:“阿远,我等你回来。”   陆远在她耳边轻笑了下:“我得快些回来,可不能叫谢祁和宋芷的孩子比咱们的孩子大太多。”   顾初宁红了脸,这个没正形儿的。   回了济宁侯府,顾初宁真是过上了公主一般的生活,宋老夫人思虑周全,送过来的每一样都是极好的,济宁侯也时不时来看顾初宁,给她带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毕竟当时济宁侯就觉得嫁女儿太早了,正好现在回来了,卯着劲儿的哄顾初宁开心。   真是吃金咽玉一般的生活,可顾初宁还是觉得像是有什么缺失了一样,她控制不住的思念陆远,甚至在想若是当初叫他把自己一起带上就好了。   可这到底是妄想,这般过了一个多月,顾初宁还是不能习惯。   月悬中天,帐幔随风轻拂,架子床上顾初宁正在熟睡,她又做梦了。   梦里她似乎身处一个黑漆漆的祠堂,屋子里空荡的吓人,只有一个案几,一丝光线都没有,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顾初宁蹙了眉。   下一刻,菱格槅扇被轻轻推开,刺眼的光线照亮了祠堂,很快又归于黑暗。   进来的那人穿了一身玄色暗纹的斗篷,眉眼极俊秀,不是陆远是谁,瞬间,顾初宁就想起来了,她曾经做过这样的一个梦,一般无二,不过那梦里她只是个旁观者,还窥不清梦的全貌。   顾初宁立在祠堂一头,静静的看着,她的心砰砰直跳。   陆远俯下身子,他极尊贵的斗篷拂在地上,俊秀的眉眼阴郁,声音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地下冷,你下去陪她吧……”   言语间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冷彻。   顾初宁的脑子炸了开来,没错,她曾做个一个一模一样的梦,只不过当初在梦里只看到了陆远,却没有看见同陆远说话的人。   此刻,顾初宁转过头去,她终于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案几旁坐着一个女子,她衣饰皆乱,头发松散,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她也不顾衣衫都散在了地上,对着陆远笑:“徐槿死了,确实是我害死的,你就算杀了我,她也不能活过来了!”   陆远忽然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指骨分明,像是地狱里的罗刹。   那女子眉眼间都是恨意,扭曲的变了形,但依稀能看出往日的秀丽,不是郑氏是谁。   就这一瞬间,顾初宁就全都想明白了,她确实为郑氏所杀,难道她看到的竟是她没有作为顾初宁回来时的情景?   若是没有她,那么徐槿就是彻底的死了,按照现实的时间线,在她死后的第七年,陆远依旧会查到那毒的来源,也会知道郑氏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陆斐挡箭,也不会郑氏殉死,郑氏会作为凶手被陆远捉住,然后会发生现在的这一幕。   顾初宁终于确信,如果她没有成为顾初宁回来,眼前的事就会上演,这是另一种事实。   时光被拉扯,画面转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山谷中,漫天都是风雪,安静的很,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顾初宁转过身,果然看见了熟悉的红色的雪,那是遍地的尸体染就的血海,尸体摞着尸体,在冰雪地里无知无觉。   顾初宁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说这些都是会真实发生的,那么说……陆远会……死。   顾初宁疯了一样的跑过去,她穿过了重重尸海,还是看到了那熟悉的玄色暗纹的衣角,顾初宁颤抖着手将他的尸身翻过来,落入眼里的就是那个几乎要辨不出颜色的吉祥结,她给陆远的……   目光渐渐上移,顾初宁看到了陆远的脸,他白皙的脸上挂了些血迹,俊秀的眉眼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初宁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满手的冰凉。   在这一刻,顾初宁作为梦中的旁观者,终于有了知觉,她感受到了这无边无际雪谷的寒冷,冷彻心扉。   她的阿远该是多么冷啊,顾初宁想。 第96章   梦醒过后, 一片冰凉。   顾初宁睁开眼睛, 只觉得眼眶酸涩,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竟然一片濡湿, 指尖沾到的泪水滑落, 迅速地溶于被褥间。   顾初宁隐约听到外头小丫鬟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怕吵醒顾初宁一般:“这天凉了啊, 转眼就到了秋天了,再过些日子就该下雪了。”   “可不是, 冬天下雪虽美, 可咱们这些小丫鬟可就要受苦了。”   冬天下雪,漫无边际的雪谷,还有雪谷里冰冷的陆远,顾初宁忽儿的一下就想起来了,梦中陆远身死于雪谷当中。   从前做这个梦时她只以为是胡思乱想, 未曾当真, 可现在细想,却觉得十分有可能,桩桩件件都能对上,如果是真的, 陆远将战死于冰雪之中。   想到这里, 顾初宁疯了一样的下床穿鞋,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得告诉陆远,尽快告诉陆远。   外头的珊瑚和珍珠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忙不迭地往屋里走,就瞧见顾初宁只穿着寝衣,连鞋子也未穿上的往外跑。   珍珠一把拉住了顾初宁,惊讶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珊瑚则是去拿了件厚实的外裳披在顾初宁的身上,她心疼道:“姑娘,这天儿这么凉,您怎么能连外裳都不披呢,”这可是秋天了,不比夏日。   珍珠眼尖的发现顾初宁面颊上未干的泪痕,她向珊瑚使了个眼色,然后道:“姑娘,您穿上衣裳再去忙,左右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顾初宁却不管不顾,她只道:“我去书房有事,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要叫旁人进来。”   顾初宁说完就往书房跑,珊瑚和珍珠相视一眼,然后守在了书房门口。顾初宁谁也没叫,只自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然后研磨提笔,她将自己的梦详尽的写了出来,尤其嘱咐他不要在风雪天里出战,梦里他死于下雪的山谷中,又说了自己的诸多猜测。   末了,顾初宁发现她的手还在颤,她写:“阿远,你千万记得。”   待写完后,顾初宁才发现信纸上的字迹凌乱,墨迹深浅不一,足以看出写信人的着急担忧,她将信纸合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陆远现在离她太远,目前能让陆远知晓此事的方法就是写信了,寄信是最快的,陆远看到信以后就应当会小心一些。   顾初宁的指尖蜷缩,显然是怕极了,她害怕真如梦里一般……不会的,好在还没到下雪的时候。   距离下雪还有一段时日,也就是说这期间陆远是安全的。   顾初宁向窗柩外看了一眼,今年的雪越晚越好。   …   顾初宁寄完信以后才缓缓恢复,她心知现在做什么都无用,只是祈祷陆远能看到那封信陆远若是看到了必会警醒一些,如此才有希望逃离那个噩梦。   珊瑚和珍珠见顾初宁恢复原状以后放下了心,方才顾初宁那模样真是吓坏了她们,好在在书房里待一会儿后就好了。   北方的边界离京城颇有些远,寄一封信的时间怎么也要三四天。   顾初宁开始等回信,这几天她都神思恍惚的,可等啊等的,到了第四天她也没有收到回信。   顾初宁坐在书房里看着陆远从前的来信,她的眼泪一滴滴打在信纸上,怎么会,竟然到第四天还没收到来信,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浓浓的不详感。   顾初宁去见了济宁侯,济宁侯颇得皇上的看重,对朝政也了解的更多,她过去的济宁侯正在伏案处理公文,很是专注。   济宁侯耳聪目明,自然发现了顾初宁的到来:“芜姐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他对待顾初宁当真是好的不像话。   顾初宁就发现济宁侯紧锁的眉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松开了,她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朝务上的难事?”   济宁侯让顾初宁坐下:“哪里有什么难事,”他发现顾初宁一张小脸煞白,像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就道:“是不是在担心阿远?”   顾初宁点了点头:“自打阿远走后,每四天同我书信一封,可这回到了时间,却没有回信……”   济宁侯轻轻摸了摸顾初宁的发:“你安心,阿远不会有事的,应当只是在路上耽搁了,若是那边战况有什么变化,朝上早就有消息了。”   陆远身处战局,自然忙的不可开交,但这毕竟是国家大事,一旦那边有什么情况,立时就会传回朝里的,现在朝中无事,陆远也不会有危险的。顾初宁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她的心总是不安,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发生,最后只是低头默默。   济宁侯舒了一口气,自打他寻回了女儿,才知道养女儿的不易,就比如现在,他叫丫鬟端来了甜点,希望女儿能放宽心。   …   翌日,顾初宁又做了一宿的梦,她挣扎着起来,然后叫来珊瑚拿过衣裳。   顾初宁觉得她的身子十分的疲乏,她拢紧了衣襟,站在廊庑下看着簌簌的枝叶,这时节的花几乎都开败了,院子里落了一地的花,小丫鬟们正在打扫。   珊瑚看着郁郁的顾初宁,十分忧心,姑娘自从那天做噩梦以后就这样,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不敢问,只能静静地服侍顾初宁。   就在这时,院门口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厮,他身量高大,走起步来飞快,他神色焦急,看着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一样。   珊瑚心中一乐,这小厮就是寻常时候送信过来的,他这回来应当是送信的,珊瑚心想这回顾初宁就该放心了。   可待那小厮走到跟前,珊瑚却发现那小厮手中空空,哪里有信,他这是来做什么的?   顾初宁也看见了双手空空的小厮,她的心一跳,声音竟然颤抖起来:“信……呢?”   小厮登时就跪在了地上,声音中全是惊慌和不知所措:“夫人,这回没有信,奴才没收到信,”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顾初宁一眼:“说是大人领兵作战,两军交战,死伤惨重,而且,大人竟然……失踪了,”他说到末尾时尾音上挑,骇人的很。   顾初宁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失踪了,那就是说生死未卜……   珊瑚惊叫了一声,就见顾初宁晕倒了,她拼了命的抱住顾初宁,然后喊道:“快去寻蒋大夫,”说着又道:“这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就悄悄的请来蒋大夫。”   现在毕竟是在济宁侯府,若是顾初宁晕倒被宋老夫人和济宁侯知道,那就是一场轩然大波,不如先瞒下来,待顾初宁醒了再说。   小厮浑身直冒冷汗,只会呆呆的应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往外跑去请大夫。   顾初宁觉得她置身于一片黑暗当中,这黑暗中没有一丝光线,她的心疼的说不出话来,然后忽然想到,现在还没到下雪的时候,陆远还没死!   终于,顾初宁幽幽醒转,她睁开眼睛就看见眼睛哭得和核桃一样的珊瑚,另一旁则是发须皆白的蒋大夫。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竟然晕了过去,然后挣扎着要起来,珊瑚瞧见立马就把顾初宁给扶了起来,嘴里说个不停:“姑娘,您刚才简直要吓死奴婢了。”   顾初宁现在已然清醒了,就问:“这事没旁人知道吧?”   珊瑚愣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奴婢吩咐过了,您晕倒的事一点都没传出去,”她知道顾初宁的性子,这才拦下。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她不想宋老夫人和济宁侯为她担心。   蒋大夫收回了诊脉的手,然后沉默不语,珊瑚看的心惊肉跳的:“蒋大夫,我们姑娘怎么了,您好歹说个话儿啊。”   珊瑚先前没有使人告诉宋老夫人还有一个原因,她猜想顾初宁应当是一时惊悸悲伤,这才晕了过去,想来应无大碍,可现在蒋大夫这般不言不语的,她就慌了神儿了。   顾初宁抿了抿嘴唇:“蒋大夫,您直说。”   蒋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方才晕厥只是一时之症,并无大碍,紧要的是……你腹中胎儿已然一个多月了。”   若是寻常时候得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蒋大夫方才也听见了陆远生死不明的传闻,现在这种时候来了孩子,一个不妥就是要命的事啊,但凡顾初宁一个想不开,那孩子还能有好?   久久的无言,顾初宁好半晌都没能接受这个消息,孩子……怎么竟然这个时候来了?   珊瑚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先是惊喜,而后变成担忧,两种神情变化,古怪极了,她一向能言善道,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定定地看着顾初宁。   顾初宁面色雪白,红唇也没了血色,整个人看着虚弱极了,她的手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有孩子了。   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她和陆远的孩子,她忽然有了为人母的喜悦,然后问:“蒋大夫,依你来看,我这一胎怎么样,可平稳吗?”   顾初宁实在担心,她的身子一向弱,最近又时常烦心,她担心这对孩子不好。   蒋大夫道:“这孩子的脉极稳,是个健康的,只不过你最近身子受损,还是服一些安胎药为好,待坐稳了胎,就无恙了。”   顾初宁点了点头:“那就好,”然后郑重的看向蒋大夫:“那就劳烦蒋大夫替我抓药了。”   待蒋大夫出门后,珊瑚泪眼婆娑:“姑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顾初宁的肩头单薄,可现在却仿佛有了能承受一切的能力,她喃喃道:“会好的。”   …   陆远失踪的消息到底是传开了,济宁侯府的下人也都知道了,宋老夫人和济宁侯原本还想瞒着顾初宁,可瞧着这阵势也是瞒不住了,最后还是决定委婉的告诉顾初宁。   顾初宁没哭也没闹,只是问:“父亲,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现在陆远失踪,显然要重新选将士派遣过去,当初谁也没想到这样无足轻重的一场战事竟然演变成了现在的局面,顾初宁也听闻,瓦剌那边显然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兵力要比从前多上好些,部署也周全,若非如此,陆远怎能陷入生死不知的境地。   济宁侯沉吟道:“现在还没有拿出章程,当地有将士驻军,还能支撑一阵子,可到底还是要再派去将士的。”   顾初宁抬眼看着济宁侯:“那阿远……他现在还有消息吗?”   济宁侯只是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消息,”他如实说道,谁都明白,这时候没消息是当真凶多吉少,或许是一时寻不到,也可能是……死了。   他的女儿才嫁过去不到一年,怎生能一年就丧夫,他安慰顾初宁道:“芜姐儿,你放心,阿远他不会有事的,他武艺高强,人也聪明,怎会为这点小事受伤,想来这其中定有缘故,你就在家安安生生的等着,一定会没事的。”   济宁侯也不只是安慰,陆远确实能力出众,他觉得这有可能是陆远的手笔,不过离得太远,一切确实的消息都得不到,谁也说不准。   屋子里陷入了静默,宋老夫人让顾初宁靠在她的肩头上:“芜姐儿,你要是难过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些,这样积在心里对身子不好。”   宋老夫人怀抱温暖,身上是熟悉的香味,顾初宁终于卸下了全部的压力,她眼眶微湿,可到底没有哭出来,她对宋老夫人说:“谢谢祖母,芜姐儿什么事都没有。”   济宁侯在一旁舒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就是家里最大的依靠,绝不能露出任何疲态,朝上波谲云诡,谁知道太后党会以此做出什么要挟,他还有他的女儿要守护。   宋老夫人摸了摸顾初宁的发,这孩子实在命苦,前十五年过的清苦,嫁了人又遭了这事,她一想起来就心疼。   顾初宁从宋老夫人的怀里出来,看向济宁侯,坚定的道:“父亲,我觉得阿远一定还活着,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缘由。”   济宁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沉吟道:“为父也相信阿远,可眼下这等情况……”到底是难解啊。   顾初宁半垂着眉眼,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她想起方才的决定,然后道:“父亲,我想去找阿远。”   登时,屋里静的吓人,济宁侯反应过来后直接摇了摇头,面色坚定道:“不行,绝对不行,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远去千里,还是那等危险之地,”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何舍得,如何放心。   宋老夫人被吓了一跳:“芜姐儿啊,你爹说得对,那里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那边儿可是在打仗,旁人逃都逃不及,你如何要过去,再者说了,那边不安全啊,你若是过去了,指不定遭到什么事儿呢,”她说着叹了口气:“祖母知道你和阿远两情相悦,可这种时候,你哪里能逞强。”   济宁侯也是这个意思,那边多危险,一个不好就危及人命,更何况,就算顾初宁过去了,能不能找到陆远还两说呢……   顾初宁的唇瓣紧抿,她想起了那个雪谷的梦,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陆远去死,现在陆远失踪了,定然没有收到那封信,也就说明他还是很危险,现在还没下雪,他还没死,可再拖一拖,就说不定了。   所以,她得亲自过去找陆远,告诉他这件事,这样她才能安心,若不然陆远还是不能避免死亡。   顾初宁的手紧紧的握着,既然陆远没有收到那封信,她就亲自过去找他,她相信,她一定会找到陆远的。   顾初宁抬起了头,眉眼坚定:“父亲,阿远生死不明,我身为他的妻子,怎能就这样看着,何况,若是他真的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济宁侯和宋老夫人都为之一震,谁都没想到顾初宁竟然这样深爱陆远。   顾初宁想了想,道:“父亲,其实我做过一个梦……”然后将那个梦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她发现济宁侯的面色果然凝重起来。   她明白,就算知道她和陆远的情深,济宁侯也绝不会同意她过去的,她得再加砝码,于是她将这个梦说了出来,济宁侯果然认真思考了。   宋老夫人被唬地一跳:“芜姐儿,你是不是胡思乱想做的这个梦?”   顾初宁摇了摇头,面色苍白:“祖母,其实这梦我确定是会真实发生的,因着先前我做了一个梦,确实重演了……”她只说了这么多,欲言又止,却更让人相信。   济宁侯果然认真道:“那你如何知道阿远现在没有……死,”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顾初宁回忆梦境:“还没到时间,梦里那片雪谷上覆满了雪,”现在这时节纵然北境下了雪,也没有覆盖的这样深,所以她确定陆远没有死,现在的生死不明定然有缘由在里头。   顾初宁向来性子和顺,从不撒谎,她又这般认真,言语之间宋老夫人和济宁侯都相信了。   济宁侯的手不自觉的握着椅柄:“那为父遣了人去北境寻阿远,你在家等着就行,”现在书信是送不到了,只能遣人过去,可他还是不想让顾初宁冒险。   顾初宁却摇了摇头:“父亲,没人比我更熟悉那个梦的。”   顾初宁接着又道:“父亲,我可以扮成一个小厮,明日不是有送粮草的军队过去吗,我可以混在其中,等到了北境再寻阿远,跟着军队,定然安全的很。”   顾初宁上前,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济宁侯的胳膊:“父亲,女儿此行绝不会有危险的。”   济宁侯的心登时就化了,他的心也渐渐动摇,顾初宁说的不错,押送粮草的军队定然安全,到时候顾初宁扮作男子混在其中,他再派人保护顾初宁,应当是没危险的。   济宁侯无奈的叹了口气:“到时候你扮作男子,不要暴露身份,叫人以为你只是个小兵就成,等到了地方,也是如此,要处处小心啊。”   顾初宁终于露出了笑容:“谢谢爹,女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她心下松了一口气,终于答应了。   …   济宁侯在朝中几十年,自有自己的势力,不可小觑,他立即就将顾初宁安插到了押送粮草的军中,军中有许多他熟悉的将士,到时候略加照拂就成,他又派了好些将士在暗中保护顾初宁,算是万无一失。   待回到了小院儿,珍珠面色担忧,她劝道:“姑娘,您可还怀着孩子呢……”这样千里迢迢,北境又那么冷,顾初宁能不能受得住啊。   正在收拾行李的珊瑚闻言动作也顿了顿,她虽没说话,可也同样担心。   顾初宁抚了抚小腹:“珍珠,我会没事的,蒋大夫说了,这孩子生的健壮,何况我此去安安稳稳的,不会有事的。”   顾初宁低下了头,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这胎做的稳,肯定没事,此时她只庆幸济宁侯和宋老夫人不知道她怀孕的事,若是知道了,恐怕她磨破嘴皮子都没用,这事她得一直瞒着。   顾初宁安抚珍珠:“我和珊瑚走了,你在府里可得管好下面的小丫鬟,不能叫旁人知道,还有祖母和父亲那头,也是一丝口风都不能露。”   顾初宁出去这事自然是不能为人所知的,要暗中进行,这段时间就宣称她病了,要修养,珍珠就得管住下面小丫鬟的嘴,责任很重。   珍珠还是应了诺,她是顾初宁的丫鬟,就得听顾初宁的话。   珊瑚继续收拾起冬日的厚衣裳,第二日一早,顾初宁和珊瑚换成了男装随军去了。   押送粮草的军队将士很多,安全极了,顾初宁平日就待在马车里,一点也不引人注目,济宁侯安排的将士也对她照拂有加,一点儿都没遭过罪。   就这样,当顾初宁感觉越来越冷的时候,她终于到了北境。   和一直照顾她的将士们辞别,顾初宁才离开,待离开之后她瞠目结舌,无他,只因济宁侯实在安排了太多人保护她,此时都暗暗的跟在她旁边,顾初宁舒了口气,这可真是安全的很,她一点儿也不用担心。   北境的天儿很冷,呼出的气都虚白一片,珊瑚跺了跺脚:“姑娘,这儿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太冷了。”   珊瑚帮着顾初宁拢紧了衣裳,好在这地方人少,若是有人瞧见了还真会觉得珊瑚女气的很。   一直跟在顾初宁身后的章肃开口道:“小姐,一路奔波您也累了,咱们先去客栈休息吧,”他是济宁侯安排的人,算是其中的领头,这些天一直跟在顾初宁身边,不由得不叹一句,小姐看着这么纤弱的人,竟能坚持住着迢迢千里,可敬可佩。   顾初宁颔首,这地界人生地不熟,她自然要听章肃的,这么些跟着她的随侍,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一番,就算再着急,也不能累了他们。   章肃引着顾初宁往其中一家客栈走,顾初宁边走边看,这地界很小,只是个小镇的模样,镇上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些做生意的,看着颇有些悠闲,顾初宁松了口气,这小镇是距战场最近的小镇了,既然小镇这般,那就说明边境无事,暂时安全。   章肃去了小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可这到底是小镇上的客栈,和京城的一比简直是粗陋的很,他心下隐有不安,没想到顾初宁竟然一点也没抱怨,他随即放松了心情。   到了客栈里就暖和了,顾初宁坐在临窗大炕上:“今儿好好休息一番,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这些天你们也累了,今晚可要好生放松一下,”这些人日夜守着她,自然累极。   章肃心下颇是感动,面上却不显,只是应了诺,到底还是派了两个身手很好的弟兄守在房门外头,然后轮流替班。   珊瑚端过来一盆热乎的水,然后脱了顾初宁的鞋袜帮她洗脚,叹气道:“姑娘,咱们可终是到了,”说不遭罪,但到底比家里差远了。   顾初宁有些不放心,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到是到了,可是陆远在哪儿呢?   好一通收拾,珊瑚道:“姑娘,不如您换上女装吧,这样也舒坦,”这一路上都是男装,到底有些不舒服。   顾初宁摇了摇头,还是谨慎小心为好。   俩人都坐在了暖炕上,珊瑚看着顾初宁的肚子,放低声音说:“姑娘,你觉得如何,可舒服吗?”这些日子以来都有给顾初宁熬安胎药,不过这地方太冷,她还是不放心。   说到安胎药,珊瑚吐了口气,到底是千里行军,顾初宁又这么体弱,还是要按时服安胎药的,好在顾初宁一向体弱,时常喝汤药,这些随侍只以为是补养身子的药,没有怀疑。   顾初宁的神色终于变的温柔,她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家伙安生的很,我没有一点不舒服,”说来也怪,她怀了孕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孩子真是乖的很。   顾初宁说着问珊瑚:“珊瑚,你说妇人的肚子要几个月才会大起来,”现在她的小腹平稳,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珊瑚想了想道:“说是要四个月上才会慢慢显怀呢,到时候再穿上宽松的衣裳,准保没人发现。”   顾初宁松了口气,那就好,那肯定没人发现了。   主仆俩人说着就有些饿了,打算下去吃饭,这客栈很小,客人们大多是在一楼用膳,顾初宁反正穿着男装也就下去了。   许是北境寒冷,这里的菜大多是肉,顾初宁挑了好半天才找出几道素菜,珊瑚又张罗着要了一道乌鸡汤,孕妇得补养身子,只吃那些菜怎么成呢。   菜一道道被端上来,珊瑚伺候着夹菜,顾初宁喝了口汤,然后就见二楼上缓缓走下来一个女子,那女子穿了身银红色的刻丝夹袄,发饰精美,面容秀美又端庄,好似照亮了这整间客栈,客栈里原本的食客也都紧盯着楼梯上的人瞧。   顾初宁惊的手里的汤匙都落了下来,迸射了满桌儿的汤水,反应过来后连忙转过了脸,然后拉着珊瑚坐下。   好在客栈里人多,那姑娘并没发现顾初宁,只是寻了一张桌子用膳,好巧不巧,正和顾初宁隔了一张桌子。   顾初宁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宋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错,方才那女子正是宋芙!   这样遥远的北境,宋芙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而来能是为了什么,她不是晋王萧毓的侧妃吗,怎么会?   顾初宁觉得头都要炸裂开来,她心不在焉的用着膳,同时去听宋芙那边的动静,可整场饭下来,宋芙也没发出一点动静,很快便上楼了。   顾初宁用余光看着宋芙,她发现宋芙的身边跟了好些人,她的目光闪烁不定。   待宋芙上楼以后,顾初宁连忙起身上了楼,一关上门,珊瑚就惊呼出声:“大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顾初宁喘了几口气,好在她穿了男装,这才没被宋芙发现,她想起了跟在宋芙身边的人,那显然是在保护宋芙的。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她一向知道宋芙喜欢陆远,甚至隐隐觉得当初宋芙嫁给晋王萧毓乃是一时赌气,可后来只听闻宋芙与萧毓过的不错,王府里的那些姬妾都不如宋芙受宠,她也就略略放下了心。   可这样的时节,宋芙孤身前来,实在疑窦重重。   难道是得知陆远失踪,着急陆远才来,顾初宁转瞬就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宋芙是晋王的侧妃,又带了晋王的随侍来,不可能是这样的由头,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呢,顾初宁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只能先放下,顾初宁看着珊瑚:“去吧章肃叫来。”   如今到了北境,自然是要寻陆远的,于这件事上,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等着,明日就得叫章肃带着手下去寻陆远,想来陆远应当就在不远处。   都交代完了,顾初宁才缓缓睡去。   可事情的进展并不都如人意,章肃他们没有寻到陆远,顾初宁安慰自己这是正常的,毕竟陆远失踪,那么多将士都没有找到,岂是她一时就能找到的。   这一天,顾初宁从睡梦中醒来,她发现窗外白茫茫一片,原来是下了一夜的雪。   顾初宁的脸色骤然煞白,到底还是下雪了,那陆远该怎么办?   顾初宁心事重重,换上了衣裳也一声不吭的,她摸着茶碗的手都在颤抖,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北境的雪竟然这样大,仅仅一夜而已。   珊瑚看的担心,她跪在顾初宁脚边:“姑娘,您好歹用些膳啊,您不饿,您肚子里的孩子可还饿呢。”   外面又传来簌簌声,这是下雪的声音,顾初宁推开窗子去看,只见外面又下起了雪,浩浩荡荡。   扑面而来的冷气,顾初宁就瞧见宋芙上了马车和随侍一起向北走了,很快便消失了。   顾初宁的心沉甸甸的,她想要出去看看,珊瑚却拦住了她:“姑娘,外面的雪这样大,您出去冻坏了怎么办?您可还有孩子呢!”   顾初宁却不管不顾,如果阿远死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顾初宁到底是下了客栈,外面的雪这样的厚,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天空像是撕裂了一条口子,鹅毛一样的雪花扑簌簌的下。   路上往来的都是行人,有做生意的,有客商,有领着孩子的妇人。   顾初宁失神的往前走了几步,不远处就是光秃秃的一棵树,那树上挂满了雪,枝丫横斜。顾初宁眼睫上的雪微微化成水雾,她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朦朦胧胧,珊瑚只是跟在一旁,不敢做声。   忽然间,顾初宁看到一个男子缓缓从前面走来,很快便到了那棵枝丫横斜的树下。   他穿了一身武袍,身材高大,背脊挺直,行走间气势迫人,却又有一番世家公子的风流贵气,眉眼俊秀的不像话,这是一个她熟悉极了的人。   纷纷扬扬的落雪下,顾初宁几乎以为她是在做梦,下一刻她才知道,她的阿远踏雪而来。   陆远的面容越来越清晰,顾初宁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陆远反手紧紧的抱住她。   “妧妧,我来晚了。” 第97章   顾初宁紧紧的抱住陆远的腰, 她的鼻息间全是陆远身上清冽的香味, 也感受着陆远身上的温度。   顾初宁觉得她是在做梦,明明人人都说阿远不见了, 这消息传回京城, 她才不远万里而来, 可竟然就在这个小小的客栈外面,在这样的雪天,陆远回来了?   顾初宁抬眼看着陆远, 喃喃道:“阿远,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实在是太像梦了, 陆远怎么会这样毫发无伤的在客栈外面, 她抬手去摸陆远的脸,却感觉一片温热:“还好,你不是雪山上下来的精怪。”   陆远的手还紧紧的握着顾初宁的腰,听到这句话当真是心疼又心酸,他俯身吻去顾初宁眼睫上化了的雾水:“妧妧, 你不是在做梦, 是我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才知道失而复得的珍贵,他再也不会离开顾初宁。   不远处的珊瑚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揉了好几遍眼睛, 才发现这是真的, 姑爷真的出现了,他并非是众人口中的失踪, 姑娘和姑爷终于团聚了,也顾不得这样深的雪,珊瑚乐的蹦起来。   顾初宁此时终于缓过神儿来了,她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初宁略一细想就知道不对了,如今外面都说陆远失踪了,可眼下来看陆远不仅没失踪,还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这里头的事显然复杂着呢。   此时,顾初宁顾不得去问陆远为什么,只是庆幸道:“还好你没事……”   俩人都恢复平静,顾初宁发现周围好些人盯着她和陆远看,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阿远,他们怎么都看着咱们?”   陆远贴在她耳边道:“如今你做男子打扮,怕是旁人都以为咱们……”   顾初宁恍然大悟,继而就红了脸,她连忙道:“咱们先回去,”然后拉着陆远往客栈走,珊瑚乐的嘴都合不拢,跟在后面走。   回到了客栈里,陆远帮顾初宁脱下了斗篷,俩人坐在临窗大炕上,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珊瑚帮着倒了两碗热茶,她按捺不住道:“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都说你失踪了,怎的如今好生生的在这儿,”她是彻底搞不清楚了。   顾初宁也道:“何止是珊瑚,京里都说你失踪了。”   珊瑚接着道:“可不是,若非如此,姑娘怎的巴巴的不远千里,受着这样的寒冷来寻您,”她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不免夸大其词,但其中全是对顾初宁的心疼。   陆远虽然事先知道了这些事,可现在从珊瑚口中听到又是一回事,他看着顾初宁,心中甚是复杂,最后都转为心疼,如果他能再厉害些,顾初宁就不必如此忧心了。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顾初宁的眉眼,声音低沉道:“妧妧,这事说来话长。”   陆远说起了前些日子的事:“我虽来了北境,但之前一直未上过战场,都是本地驻守的将军刘全率军。”   这事说来其实最是简单,也最是讽刺,没错,陆远虽是皇上钦派来的,又身负皇命,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刘全亦是如此,刘全怎生甘愿放权,他自然是不愿的,这也就导致陆远在此身份尴尬暧昧。陆远虽手段高明,可想在短时间内就叫刘全心甘听命于他,还是很困难的,也只能慢慢等。   顾初宁听到这里眉心微蹙,她虽是个闺阁女子,可于这些事情上还是略懂得一些的,古往今来发生了多少这样的事,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和欲,泯灭良心,到最后,苦了的都是百姓,这刘全亦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陆远提起了瓦剌之事,先前就说过,瓦剌并不认真来犯,只是偶尔寻衅滋事,打游击战,叫人无可奈何,年年皆是如此,当地的将士也都习惯了,可偏生今年皇上派去了陆远,陆远又想从根儿上解决这事,当地将士都不以为意,不愿听命。   刘全甚是得意,还曾对陆远道:“陆大人,您也瞧见了,这瓦剌今儿来一次,后儿来一次,要我看呐,不成气候,不如时不时的打一下就成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可是劳民伤财啊,”也因此,他们越发不把这当回事。   顾初宁听到这儿的时候差点没骂出声,这刘全真叫人恶心,他是怕麻烦,想这样拖着,这瓦剌时不时的来战都是骚扰伤害当地的百姓的,这祸害的可都是人命,他竟不当一回事!   陆远亦是气愤,可这事到底急不来,只能缓缓图之,他到底有一定权利,就召集了部分士兵训练阵法,可大多数的将士都被刘全带的成油子了,这样的大冬天,都躲在帐篷里备懒。   有一天,瓦剌又来战,刘全果然没当回事,他如常率兵,还特意带了陆远,说是要叫他见识一番,可没想到,这天瓦剌却带了数倍于往常的兵力,刘全没有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几乎是全面溃败,刘全更是无耻的逃了回去。   至于陆远,也没有料到,只能拼死杀出重围,可他远从京城而来,不如刘全是当地官员,身边兵将不足,就因此而受了伤。   那时候刘全战败,但好在守住了战线,只不过死伤惨重,陆远也身负重伤,他带着手下被迫躲到了一个农庄里养伤。   刘全那个蠢蛋,竟然没怎么派人去找,而是宣称陆远失踪了,显然是想将这次战事的后果都推在陆远身上。   顾初宁点了点头,当时她从京里来时,就听到不少说皇上要治罪于陆远的传闻。   陆远叹了口气:“也就是如此,我才没有收到你那封信,”他当时正在养伤,正是错过了那信,待后来伤养的差不多,才遣了人回去取信。   顾初宁明白,若非陆远伤重到昏迷,是不会忘了信的,定是他醒来之后才遣了手下取信。   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了,陆远毫发无伤的回去,刘全骇的说不出话,活像见到了鬼,刘全心知他的计划失败了,这事推不到陆远身上了,也因此,他倒听起了陆远的话。   陆远处理完政事后立即回信,他用了最快的信使,可饶是如此,那时候顾初宁已然出发许久了,济宁侯看到后回信说顾初宁来了北境,按时间应当到客栈住下了,今天陆远才寻来。   珊瑚跟在旁边默默听完了全程,不解道:“姑爷,可这俩天咱们没少派人找你啊,怎生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远解释道:“我回营也是刚刚的事,这里还没传开,再者你们的人定然是去山间战场去寻,故而才没寻到。”   珊瑚点了点头,顾初宁也终是明白了这整个过程,这其间真是种种的错过,好在最后陆远还是找到她了。   珊瑚很有眼色的退下去了,案几上茶碗里的茶水已然变凉,陆远才发现顾初宁没有喝一口,他皱眉道:“怎么了,是这茶不合胃口吗?”   顾初宁一愣,这是因为她怀了孩子,然后骤然想起来如今陆远全然不知道这事,她就道:“不想喝而已,那接下来我是跟着你去营地吗?”   陆远心疼的很,他这样捧在心尖尖上的姑娘,竟然千里奔波,不顾风雪,他何德何能叫她吃这样的苦:“若是我再谨慎一些就好了,那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晚收到你的信,更不必叫你如此劳累的来到这里。”   顾初宁摇了摇头,神色温柔:“这样就很好,”你还活着就很好。   顾初宁继续道:“阿远,我写给你的那封信你仔细看过了吗,那虽是个梦,但却太真实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陆远神色一凛,他自然知道,而且相当认真,他相信顾初宁,也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至于信中所写他会与风雪中死去……   陆远吻了吻顾初宁的眉心:“说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累了吧,我带你回营地,那里安全,至于这件事,等你好好休息一番再说。”   陆远瞧的清楚,顾初宁的神色看着不大对劲,看来是担心他所致,他再一想这么些天顾初宁心里担着的事,就知道她是累坏了。   顾初宁一愣,但还是说好,然后开始收拾行李同他走。   外面早已经备好的马车,马车里烘了好几个暖炉,行走在冰天雪地里一点都不感觉冷,甚至还觉得很温暖。   外面是漫天的风雪,马儿牵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雪路上,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马车里又是这样的温暖,舒缓的很。   马车里灯光昏暗,顾初宁就坐在他身边,陆远甚至能闻见顾初宁身上的幽香,此时他才意识到他是如此的思念她。   陆远低下头就能瞧见顾初宁精致的鼻子,还有蝶翼一样扑闪闪的睫毛,她的脸颊在盈盈灯火下微微晕红,娇媚中带着艳色,陆远渐渐起了心思,他的身子也开始异样的热起来。   陆远轻吻了下顾初宁的额头,还要再往下的时候才发现顾初宁竟然睡着了,顿时他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可下一刻,却是满满的心疼了,顾初宁累的这般模样,都是为了他,陆远的心又酸又涩,他抱住了顾初宁。   顾初宁自然不知陆远的这些心思,她睡着也是因着成了孕妇,其实这些日子她都有些嗜睡,今天见到无恙的陆远又放松了下来,这才睡得这般昏沉。   顾初宁的这个觉睡得异常沉稳,直到醒来时已是天色黑甜,她撑了撑懒散的身子,然后打量起这屋子,这屋子与寻常的屋子甚是不同,很有北境的风味,她知道这是陆远他们拔营的营地。   顾初宁披上了衣裳,轻手轻脚的下床,转过了一道帘子才看见陆远,他正坐在案几后头,伏案处理公文,一旁就是燃着的火盆,映的陆远俊秀的眉眼几乎如魅。   陆远也发现了顾初宁:“妧妧,你醒了,”他欢喜道:“外面的菜已经备好了,你先用膳吧。”   这里的菜也多是北境风格,大多是肉,可摆上来的都是符合顾初宁口味的菜,顾初宁知道这都是陆远特意为她准备的,她心下很是感动。   待用完了膳,俩人才开始聊起来,顾初宁道:“阿远,这就是你办公的地方吗,我住在哪里?”   陆远牵着顾初宁的手:“你就跟在我身边,哪也不去,反正你现在是个郎君模样,”他不放心顾初宁离开他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在他身边。   若是顾初宁以女子形象出现,那就免不得多事,反而是顾初宁这般扮作男子,正好跟在他身边,也不会引人怀疑。   顾初宁颔首,这主意甚好。   现下已然无事,顾初宁打算跟陆远细说梦中之事,可恰是时候不巧,这时候外头竟然有一人求见,自称是刘全。   顾初宁看向陆远:“我要不要先躲进去?”   陆远摇了摇头:“不必,你现在是跟在我身边的小厮,早晚要见他们,就这样吧。”   说话间,刘全就进来了,顾初宁仔细打量他,刘全生的高大壮实,面容粗狂,隐隐有股子戾气,可他面对陆远的时候就很毕恭毕敬了:“陆大人。”   陆远点了点头表示回应,刘全也不恼,反而是舔着笑脸:“陆大人您平安归来,真是皇上保佑,往后刘某人定当全听您的命令。”   顾初宁听的解气,这刘全先前仗着是北境将军而不把陆远看在眼里,晾着陆远,不叫陆远插手军事,陆远虽然是皇上钦派来的,可到了这地界还是要听他的,就算是传回皇上那里也无可奈何,可这回刘全害的陆远重伤,还想让陆远顶罪,若是陆远禀告上去,怕是皇上饶不了他,这才换了副脸孔。   现在刘全不敢有从前的心思,只盼着陆远能看在他听命的份上而不向皇上递折子。   陆远御下颇有一番手段,三言两语就将刘全收拾的服服帖帖,又说明日起就勤加练兵,且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他,刘全都应了。   临走前,刘全主意到了陆远身边的顾初宁,寻常这里站着的都是程临,可这回却换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眉眼间全是灵气,还有一股子女气,他哈哈大笑道:“大人身边的小厮都如此清秀好看。”   惹得顾初宁的脸红的不像话,待刘全走后,陆远道:“若非发生了这个岔子,我的法子也要奏效了,现在阴差阳错,叫刘全如此听话,倒也不错。”   现在有了空暇,陆远才提起顾初宁的那个梦,显然他也是慎重对待的。   顾初宁回忆起来,毕竟信中所述再多,也不如亲口说出,她详细的说了一遍,尽可能不落下每一个角落。   陆远拧了眉,他先前就在信中见过内容,可此时再听又是另一番感受,他细细的思索起来。   正如顾初宁所说,若是她真的死了,没有作为顾初宁回来,那么他在第六年上也会查到毒的来源,然后确定郑氏就是真凶,按照他的性子,真的会杀了郑氏偿命,既然这第一个梦是确凿的,那么第二个梦显然也极有可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他会在风雪中战死。   陆远摸了摸顾初宁的手安抚她:“妧妧,你仔细想想,你梦中我身死周遭的环境。”   顾初宁眉心微蹙:“梦里那是一片雪谷,那天的雪特别大,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整个山谷都被雪覆盖,地上全是战死的将士,血都染红了雪,”她说着就有些不舒服。   “那按照你梦中来说,我是率军战败,且一败涂地,死伤惨重……”陆远说着心中疑窦重生。   他虽说没有多么惊才绝艳,可对于战事定然是慎重再慎重的,不会当做儿戏,就算他战败,也不至于败的如此惨烈,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由头,陆远实在想不明白。   顾初宁舒了口气:“咱们慢慢想,还要再有些日子才会雪覆满山谷,而且你记得不要在风雪天出战,应当暂时无事。”   陆远点了点头,他得好好查查,毕竟北境这里全是山谷,到时候下了雪,山谷覆满了雪,就是熟悉当地地形的人也难以找出顾初宁说的那个雪谷。   说完话就到了安置的时间了,俩人分别了两个多月,实在想念的很,陆远侧过脸就瞧见顾初宁精致的侧脸,玲珑的眉眼,还有白皙的肌肤,他的呼吸开始灼热起来。   陆远开始不老实了,他吻住顾初宁的唇,逐渐深入,顾初宁也回应他,难舍难分,陆远气喘吁吁,想要解开她的衣裳:“妧妧,你想我了吗,嗯?”声音沙哑的很。   “我想要你,”陆远接着说。   顾初宁差点就答应了,然后想起来了什么,喘息道:“现在还不行。”   陆远登时就懵了,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他想顾初宁想的紧,怎么就不行了,难道是有什么事?   顾初宁才想起来还没告诉陆远,然后笑着贴在他耳边道:“我怀孕了。”   陆远的第一反应就是顾初宁在开玩笑,可他看见顾初宁眉眼弯弯,亮晶晶的,他就知道这是真的,瞬间一个巨大的烟花绽放,他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下一刻陆远的神情就变了,他想起顾初宁千里而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怀孕了还来这么远,这里这么冷你怎么受得住,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   末了,都化成一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何必这么远而来,何必经历千里苦难,何必在这样冷的北境过活,都是因为我。   顾初宁自然明白陆远在想什么,她轻轻地抱住了陆远:“阿远,没什么的,我们在一起就很好。”   俩人静默无言,屋子里满满的温情。   可陆远还是不放心的问:“父亲和祖母知道吗?”   顾初宁说到这里低了头,若是父亲和祖母知道,是决计不会同意她前来的。   陆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初宁这都是为了他,他何德何能,他从前所希冀的都成了真,他梦寐以求的妧妧对他如此,陆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初宁开口缓和气氛:“孩子现在两个多月了,安生的很,我一直在喝蒋大夫开的安胎药,小家伙好的很,一点都不必担心,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陆远听闻妇人前三个月都是极不安稳的,熬过了三个月才算是真的稳当,他严肃道:“以后你一步也不能榻出去,我出去领军的时候得叫程临守着你,”他说着絮絮道:“对了,明儿一早就得叫军医来瞧瞧你,日日把平安脉。”   顾初宁哭笑不得,她还是第一次发现陆远这般絮絮叨叨的模样,她觉得很幸福,然后点头,都随他去吧。   说到最后,陆远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顾初宁还毫无起伏的肚子上,听了半晌也没听到什么动静,狐疑道:“这孩子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顾初宁无奈道:“现在月份还太浅了,得等她再长长呢。”   白皙娇嫩的肌肤下,竟然有一个小生命,陆远惊叹,最后吻了吻顾初宁的眼睛:“妧妧,我保证,我一定平安从战场上回来,绝不会发生梦里的事。”   因为,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在等着他。   顾初宁蝶翼一般的睫毛微颤,郑重的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陆远就出去忙了,现在他要操心的事太多,自然不可能一直陪着顾初宁。   吃完早饭,珊瑚就瞧见一个大夫过来,果然是给顾初宁来诊脉的,这大夫诊的仔细,最后道一切都好,孩子好的很。   珊瑚听了就放心了,千恩万谢的送大夫走,然后对顾初宁道:“姑爷果真心疼您。”   顾初宁也抿着嘴笑。   其后的日子顾初宁就渐渐习惯了,陆远大多时候都在率军,闲暇时候就会来陪她说话解闷,每日都是适合孕妇的菜色汤羹,顾初宁都奇怪这大冷的天儿陆远是从哪里寻来这些她爱吃的菜的。   这期间自然也有战事,可有了陆远的指挥,瓦剌几乎是节节败退,陆远更是一场战败都没有过,顾初宁都惊呼连连,可饶是如此,每当陆远出战时,顾初宁都是止不住的担心。   在此期间,顾初宁的身孕也终于度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众人都放心不少。   这一天,陆远又是傍晚才归,他身上全是寒气,见到顾初宁还躲:“我换完衣裳再过来,”他怕凉到顾初宁。   换完了衣裳,陆远照常问起顾初宁这一天的起居日常,他现在是每天都要问一问,顾初宁就道:“吃得好,睡得也好,哪里都好,只除了记性不大好。”   她怀了孕以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点罪都没有遭过,珊瑚都道这孩子真是个好的,一点都不为难娘亲,只除了一点,她怀了孕以后就时常忘东忘西的,记性不大好,好在身边有珊瑚照顾着,不必担心。   这样的日常絮叨,实在是温情的很。   顾初宁忍不住担心陆远:“阿远,这战事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瓦剌毕竟民风凶悍,战斗力也强,这样时不时的来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决。   说起这个,陆远其实也隐有担忧,他自然是想一下全歼瓦剌的,可瓦剌军队狡猾,然后道:“再过几天又要有交战,这回好好筹谋一下,”这回瓦剌方面宣称要一举灭了陆远他们,说是要遣出很多将士,陆远让探子查探过,那边确实是部署了很多兵力,不是作假。   其实本朝就是吃亏在不熟悉地形方面,不比瓦剌熟悉,而这样的冰天雪地也是瓦剌的将士更加适应,这就多有吃亏。   顾初宁皱了眉,那个梦……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陆远抬手轻轻抚平了顾初宁的眉头,其实他已经掌握了地形兵力,前去的探子也已经查清楚,瓦剌这边所谓的宣战也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他和刘全等将士也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到时候前去伏击,一定能一举战败瓦剌,可他却隐隐担心顾初宁的那个梦。   顾初宁听完后略放下了心,既然陆远已经部署好了,那就应当能战败瓦剌,可她的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忽然间,顾初宁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她眉心一跳:“阿远,我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告诉你!”   “什么事?”   顾初宁真是记性坏了,她初来北境时在客栈里遇见了宋芙,觉得狐疑,想要告诉陆远,可这些天竟然一直给忘了,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是我糊涂了,竟给忘了,”然后说出了宋芙前来的事。   顾初宁眉眼间全是疑惑:“大姐姐来这里做什么,她身边还带着晋王的随侍,不可能是为了见你的啊,”她搞不清楚,可陆远聪明,他应当能知道。   陆远的眉心微皱,形成了一道浅浅的皱痕,顾初宁说的对啊,宋芙不远千里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北境,不只距离远,更是寒冷无比,这里还在交战,危险的很,宋芙一个王爷侧妃来这里做什么,而且这期间他一直没知道宋芙的消息,可见宋芙是偷偷来的,没到驿站投宿,这显然是不想叫人知道。   这般鬼祟行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电光火石之间,陆远一凛,晋王萧毓定然是同意宋芙前来的,毕竟内宅女子想要出来不易,晋王……晋王……   陆远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样,他喃喃道:“晋王萧毓,他的表字里带了一个‘青’字……”   陆远将所有的事情都给串联起来了,他想起许久之前他和顾初宁在沈府不小心听到俩男子对话,顾初宁还因此而招致杀身之祸,当时那俩人言语间就提了“青主”两字,现在想来说的应该就是晋王萧毓。   现在想来,那伙人定然以为顾初宁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才会追杀顾初宁,且为此使了那样大的手笔。   陆远当时就很怀疑,可捉住的那伙贼人训练有素,不论如何被严刑拷打,都没招出一个字来,当朝显然没多少人能办得到,现在想来萧毓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如果当初的事确实是萧毓做的,那么那俩人到底说了什么事才惹得萧毓下此狠手,而宋芙前来,又有什么缘由,难道是……   陆远觉得他几乎抓住了所有的思绪线头,然后串联了起来,他眼睛发亮:“妧妧,你说的话太有用了,我先出去一趟,”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验证这件事。   …   陆远深夜叫了好几个探子前去查探,那些探子虽不明白,可到底还是去了。   陆远的目光火热,他所想的这一切虽然现在还没证据,可他就是觉得这是真的,只要探子查明,他就能确定了。   直到探子回来时,陆远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那探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程临就见陆远闭上了眼睛,像是彻底笃定了什么事情一样。   遣散了所有人,程临疑惑开口:“大人,您到底是怎么了。”   陆远只是道:“我终于弄清楚了所有的事。”   陆远立刻就回了营帐,他回去的时候顾初宁正拿着针线给娃娃缝肚兜,诚如顾初宁先前所言,她给宋芷的娃娃先练了手,现在果然有经验多了。   顾初宁见到陆远就给他倒了碗茶:“用膳了吗,我叫下人传膳,”她发现陆远眼睛血红,显然是熬了一晚上。   陆远激动的道:“妧妧,我终于知道你的梦是怎么回事了,”他也不用死了。   顾初宁愣在原地,她的心里一跳。   陆远说起他发现的事,萧毓当初下此手笔要杀了顾初宁,一定是有了不得的秘密,有什么秘密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险呢,再结合顾初宁的梦,陆远就推测出来了。   萧毓想要造反!   现在皇上逐渐掌权,与太后党正在胶着,谁也不服谁,朝中俩党官员站队,正是不稳的时候,萧毓想趁此机会造反谋逆,为此他勾结瓦剌,伪造瓦剌从前的寻衅滋事,却暗中帮助瓦剌,想要瓦剌攻破北境,然后一路向京城前进,打一个措手不及。   几乎没有人把瓦剌进攻当回事,京城和各府还在安稳,根本没有多少驻军,等到瓦剌一路南上,朝中定然大乱,萧毓好逼宫造反!   这计谋当真是妙的很,若是真的按照萧毓所计划,到时天下就将易主。   陆远几乎想得到,那时候瓦剌一路南上,朝中大乱,再有太后党捣乱,而京中又无人知道萧毓的狼子野心,他定然勾结了守城官员,到时候一朝逼宫,定是无人料到,说不定真能成事。   而想要瓦剌攻破北境,而陆远又奉命率军,那么陆远必须死,所以这又是萧毓的手笔。   陆远想到这里就心惊,若没有顾初宁,他定以为这只是寻常的一场战役,不会知道萧毓的事,也不知道他这里部署的计划竟然被萧毓全盘泄露出去,好叫瓦剌得知,他这才战败身死。   所有人,竟都被萧毓骗了过去,若非顾初宁前来,陆远依旧被蒙在鼓里,继而战死,北境失守,瓦剌一路南上,到时候萧毓再在京中里应外合,说不定真会造反成功!   顾初宁听完后久久无言,她只以为陆远是战败身死,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是家国大事,她缓缓道:“那萧毓竟然通敌叛国,他不怕到时候瓦剌反咬一口吗?”   他现在是与瓦剌合谋了,可将来瓦剌若是不想萧毓上位,直接一统天下呢?   陆远道:“那就要另说了,”顾初宁说的极有可能,不过事情还没发生,又是这样关乎天下的大事,什么可能都有,可最后伤的一定是百姓。   下一刻,顾初宁笑了出来,她的眉眼间全是如释重负的轻松:“阿远,也就是说,你现在没事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事了,”现在陆远已经知道了全部的事情,自然不会再枉死,也就不会有梦里的事发生。   陆远抱住了顾初宁,他闻着她发上的幽香:“嗯,我会好好的,咱们会好好的。”   顾初宁笑着笑着眼中就流了泪,眼尾那颗泪痣浅浅,这压在心底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移开了,她的阿远会好好的。   梦里雪谷的绝望不会再有,也不会有遍地的尸体,她的梦境,终究可以逆转。   梦魇不再,她的阿远会长久、平安的活下去,永永远远。 第98章 终章   大战在即, 陆远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可他再没从前的隐忧,反而是成竹在胸。   和顾初宁说完这一切后, 陆远立即写了封信, 用了最快的信使,八百里加急呈给皇上, 这信上自然是有关于萧毓的一切, 还有一些探子查探到的证据。   对外,陆远依旧是像往常那般部署筹谋, 一点都没叫旁人察觉,实际上他已经私下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这次准保不会被内奸给透露出去,好一举全歼瓦剌。   远在京城的皇上收到了信自然是无比震惊,可他自六年前就与陆远相识, 比起萧毓,他更信任陆远,他密不做声的就将萧毓给制住了, 一点声息都没有透露出去。   待得到皇上的回信后, 陆远舒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外面墨色的天空,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就从此结束了。   很快就到了出战的那一天, 顾初宁还在营帐里就听见号角声。   陆远穿着一身铠甲, 外罩战袍,只穿单袖, 眉眼俊秀,既有世家公子的俊秀风流,又有将士的稳重肃杀。   外面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顾初宁抬眼看了看外面的雪,就算提前洞悉了所有的事,可顾初宁依旧担心,那可是战场,一层叠一层的尸体。   珊瑚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然后将门掩的紧紧的,谁也不叫进来,屋里就只剩了顾初宁和陆远二人。   陆远抱住顾初宁,下巴抵在她的发心上:“这次战事结束了,我们就能回京城了,京城没有北境这么多的雪,很快就要春天了,”他想了想道:“对了,今年院子里的石榴应该就能结果子了。”   顾初宁不言不语,她的耳朵贴在陆远的胸膛上,她听见陆远清晰有力的心跳声,然后道:“嗯,阿远,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   顾初宁从陆远的怀里起身,然后踮起脚尖吻了吻陆远的眼睛:“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陆远郑重的点了点头。   后来的事,几乎可传为一段佳话。   陆远率军奇袭,在冰冷的雪谷中一举全歼瓦剌,将瓦剌赶了回去,瓦剌各部犹如丧家之犬,据战胜回来的士兵讲,瓦剌将士连连惊呼,都说不可能,怎么会突然改变作战计划,这里头像是有什么内幕一般,不可言说。   顾初宁等了许久,终于在漫天风雪中等回来了陆远,陆远眉眼依旧,衣襟带血,却是战胜的模样。   陆远缓缓向她走来:“妧妧,我回来了。”   …   打败瓦剌以后,顾初宁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开始专心养胎,就像陆远说的,北境到底冷,再如何小心准备,她还是受了些苦的。打败瓦剌以后还有好些事要忙,这一忙就将近一个月,陆远才带着顾初宁回京。   马车晃晃悠悠的,为了照顾她的身子,走的很慢,硬是比她来时要慢了一倍的时间,好容易才到了京城。   济宁侯、宋老夫人、宋芷夫妇还有宋莹都过来接她和陆远。   这一分别就是三个月,宋老夫人年纪大了,一见顾初宁就哭的不得了,抱着顾初宁道:“芜姐儿,你可是回来了,你这一走就是三个月,祖母和你父亲是整日整夜的担心啊。”   北境那是什么地方,冰天雪地,又时常有战事发生,这么一个她们捧在心尖尖上的姑娘竟然去了那么久,可不叫家里人担心。   顾初宁发现宋老夫人都瘦了,她心知这都是为她受的累,愧疚的淌了泪。   就连济宁侯都红了眼眶,他掩饰地擦了擦眼角,他就这么一个女儿,真是把她当做命根子一样,好在现在平安回来了。   陆远跪在地上请罪:“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阿远保证以后再不让妧妧吃一点儿苦。”   济宁侯拍了拍陆远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在没有寻回来女儿时,他何尝不是将陆远当做亲儿子一般对待,如今能平安回来,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宋芷挺着肚子打圆场:“大伯父,祖母,你们可别难受了,如今这样就是最最好的,初宁她们舟车劳顿一路了,得好好歇歇,”她如今五个多月了,肚子已经有些大了。   宋老夫人忙道:“哟,可不是,瞧我老糊涂了,家里都准备好酒席了,就等着回去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就在这时,宋莹惊呼出声:“三姐姐,你这是有孕了!?”   宋莹这么一说,别人才注意到,顾初宁肚子微微起伏,确实是有孕了,宋芷就乐起来:“这是好事啊,现在你也怀孕了,没成想这次回来竟带了个娃娃回来,”也算是不虚此行。   济宁侯一瞧,果然见自家女儿小腹微隆,真的怀孕了,顿时就乐的合不拢嘴,他就要有外孙了,他已经开始幻想将来领着外孙习武练功的场景了。   宋老夫人也是一乐,可后来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她活了这么长时间,经验也多,自然比小姑娘宋芷和济宁侯懂得多,她一看顾初宁的肚子就道:“这孩子得有四个月了吧。”   满打满算,顾初宁也才过去三个月,可看这肚子竟是四个月的模样,宋老夫人面色一冷:“你当时去的时候就怀孕了,竟然没告诉祖母和你父亲。”   顾初宁低下了头,她早就做好了认错的准备,现在就默默的不说话。   宋老夫人忍不住轻轻地捏了捏顾初宁的脸:“你这个孩子,叫祖母怎么说你,你当时不过一个多月的身孕就敢跑那么老远,你真是不要命了,也不知道阿远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济宁侯也反过味儿来了,这孩子显然是怕他阻止,这才将身孕瞒下来。   现在一想真是满满的后怕,宋老夫人怜爱起自己的曾孙,喃喃道:“你这糊涂又大胆的娘,真是不要命了,好在咱们娃娃命大,这般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娃娃将来是个有福的。”   说着就夸起来。   顾初宁和陆远对视了一眼,多亏了这孩子,要不然一顿骂是免不了的。   …   眼下瓦剌已然战败,皇上才将萧毓想要谋反的消息告知天下,可谓是满朝震惊,皇上又是一番手段,叫臣子心服,太后党也被拉拢的差不多,皇上已经拿回了绝大多数的权利,太后不再为人所惧。   萧毓犯了这等谋逆之罪,又私下勾结敌国,简直是死罪难逃。   好在皇上垂怜,没叫诛灭九族,济宁侯府这时候悄悄派人接回了宋芙,把她送到了山上的庄子上,再不肯叫她踏出去一步。   顾初宁也是那时才知道,宋芙当初嫁给萧毓就是有目的的,她始终迈不过心里的坎儿,嫁不成陆远,索性就想将陆远踏到脚底下,所以她选择嫁给了想要谋逆的晋王,至于她如何知道晋王想要谋逆的事却没人知道了。   可宋芙还是心软了,当她得知陆远失踪时,到底是去了北境,为了去北境,她对晋王说是想亲眼看到陆远死,这才得了晋王的准许。   顾初宁叹了口气,也正是因为宋芙的出现,陆远才发现了整件事的关窍,这一切说来都是命吧。   她希望宋芙能想通,然后亲自走出山上的庄子。   降罪之后,自然是论功行赏。   陆远不仅击溃瓦剌,更是揭开了萧毓想要造反的阴谋,可谓是朝野皆惊,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赏赐什么都不为过,一时间人人看着陆远都眼红,可面上却越发恭敬了。   皇上也不知道可以赏给陆远什么了,可陆远深谙其中之道,纵然皇上信任他,可他还是要谨慎再谨慎,他当即表示一切都是为了皇上。   皇上听了以后果然很满意,身外之物不计,他晋封陆远为宁国公,原宁国公已经老迈,而陆斐又已身死,皇上索性将这世袭罔替的爵位给了陆远,又给了陆远不计其数的好处。   顾初宁听到微惊,那陆远可就是当朝最年轻的国公爷了,他今年方才二十有一啊,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杜氏,在她最得意的孙辈陆斐死了之后,就已经散了许多精气神儿,而今太后党已不成气候,她再没有了可以依仗的,更何况,如今国公爷已经变成陆远了。   陆远和顾初宁决定还是搬出去,搬回别院去,在收拾箱笼的那天,顾初宁见到了杜氏,杜氏老的不像话,头发斑驳,皮肉也松了,一瞬间就老了好几十岁的样子。   顾初宁叹了口气,她想起了之前趾高气扬的杜氏,然后转身。   …   春暖花开的时候,顾初宁和陆远搬回了别院,院子里的石榴树开始抽条了,陆远笑道:“国公府里的石榴树白白移植过去了,好在别院里这树已经长了好些年了。”   顾初宁也笑,不算白白移植,现在陆远已经是国公爷了,等杜氏和老宁国公没了,她们还是要回去的。   至于顾瑾,顾初宁打算生完孩子以后再把他接过来,生孩子且有的忙呢,她怕照顾不好顾瑾,索性等生完孩子以后有空闲了,那样对顾瑾也好。   日子逐渐过去,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顾初宁的肚子像是一下子被吹了起来,甚至和宋芷的肚子一样大了,现在陆远更是不敢叫她干任何事情了,只差叫她躺在床上了。   可顾初宁却一点都没觉得,她觉得这孩子真是乖的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旁的孕妇有的反应她都没有,只除了身子笨重一些。   珍珠使唤着小丫鬟换上了轻薄的穿珠帘子,天气越发的暖和了,都是要重新布置一番的。   珊瑚颠颠儿地从小厨房跑过来:“姑娘,给姑爷的汤熬好了,现在正是好火候呢。”   顾初宁点了点头,今天陆远休沐,她特意吩咐小厨房熬了补身子的汤,陆远越发的位高权重,要忙的事也越多,每天都累得很。   书房里,陆远原本正在处理公文,可他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梦中是被雪覆满了的山谷,层层叠叠的尸体,将雪都给染红了,他躺在雪地上,身上是不计其数的伤口,致命的伤却是心口,贯穿而过。   陆远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也能感受到濒死的疼,他能感觉到雪谷的风从他的胸膛呼啸而过。   他即将失去最后一丝力气,他努力的将手向下,像是想摸到什么东西的样子,可他还是没有碰到,他的手落在雪地上,他死了。   梦境外,陆远被惊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现在几乎还能感受到心口的疼痛,他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心口,这梦感觉太真实了,简直不像是在做梦,而是真实经历过一般,他好像真的死过一次。   顾初宁推门进来,就发现陆远大汗淋漓:“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陆远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他想他是不是想多了顾初宁说的那个梦,这才做了方才的梦。   陆远笑道:“这是今天新熬的汤吗?”   “是啊,你可都得喝完,你瞧你现在瘦成什么模样了。”   “好,我都听你的。”   陆远喝完汤后忽然道:“妧妧,不如我们去寒山寺一趟吧,去拜拜佛,”他想起了顾初宁的梦,如今他们都好好的,正可以去拜佛还愿。   顾初宁一愣:“好。”   …   三月份的时节,春暖花开,寒山寺远远望去仿若仙境。   顾初宁有种恍若再世的感觉,先前她来寒山寺时还是个闺阁姑娘,现在却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   再见亭台楼阁,满殿神佛,顾初宁虽弯不下身子,却还是诚心祈祷了一番。   她能重活一次,与陆远好好的走下去,这其中的缘由谁也说不清楚,只能心中敬畏。   知客僧给陆远和顾初宁安排了清幽的禅房,待用完膳后,陆远去给寒山寺捐香油钱,顾初宁在禅房里待着。   珊瑚就问一旁的小沙弥:“小师傅,寺里面可有什么景色不成,我好带我家夫人去走走,”她想着带顾初宁去散散心,先前在府里都要闷坏了。   小沙弥才不过十岁,一听珊瑚说话脸就红了,他摸了摸头:“寺里面有棵姻缘树,倒是有好些小娘子过去,景色也好,”可这位夫人已经成婚了,再去就没什么必要了。   顾初宁反而来了兴趣:“劳烦小师傅带我去看看,”左右她闲来无事,这些日子连话本子都不能看了,说是伤眼睛,现在去瞧瞧别人的姻缘还不成。   小沙弥就领着顾初宁往姻缘树那里走。   等到了地方,顾初宁有些惊讶,从前她来时竟不知有姻缘树,这姻缘树郁郁葱葱,怕是活了百十年了,枝叶蔓蔓,上面挂满了红绸带,显然全是旁人期盼的姻缘,一旁还有小娘子欢笑着在往上掷红绸带,好不快活。   顾初宁的心情都跟着轻松起来了,她听见小沙弥道:“夫人,这边儿还有祈盼姻缘的地方。”   顾初宁跟着走过去,只见缠绕的藤蔓上全是一块块姻缘牌子,这牌子乃是木质,不过手掌大小,下头系着红绳,牌面上写着的则是所望俩人的名字,挂在这里祈求姻缘。   珊瑚和珍珠都惊呼出声,这姻缘牌子浩浩汤汤,连成一片,若是谁挂在这里,怕是自己都要找不到,可见有多少人来这里挂姻缘牌子。   顾初宁一路走过去,可看不见尽头,她打量牌子上写的名字,无不道尽了祈望。   一阵风吹过,姻缘牌叮当作响,一块牌子却落到了顾初宁眼里,这牌子有些年头了,边缘都已模糊不清,上面的字迹也开始斑驳,她却隐约瞧见“阿远”俩字。   鬼使神差的,顾初宁走了过去,她将那牌子翻了过来,只见牌子上写了四个字:“妧妧”和“陆远”,左右依靠,宛若璧人。   瞬间,顾初宁就知道了,这是陆远挂在这里的,她握在手里,细白的手指不住摩挲。   她如何能担得起这样的深情。   正在这时,陆远匆匆的赶过来:“你怎么来这儿了,你现在月份大了,要小心,这到底是山路,哪里能这样任性。”   顾初宁眉眼盈盈,她张开手,露出那块姻缘牌:“阿远,你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陆远神色有些不自然:“应该是在你死后的第二年,”那时候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爱上顾初宁了,然后神色就变的坚定:“都过去了,现在我们这样就很好。”   顾初宁将牌子挂回去,世人都说许愿只是人们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神佛,可愿望兴许就有成真的一天。   顾初宁倚在陆远的怀里:“阿远,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干嘛?”   “等你回来,”陆远抱住了她。 正文完。 第99章 番外之前世   天色半暮时, 陆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回到了少年时, 身量还不高, 长的也瘦弱,看着比寻常十岁的孩子要小很多。   外面吹吹打打的, 还有喧闹的人声, 热闹极了,陆远踮了脚从窗子里往外看, 府里各处都用红绸装饰,听下人们说是哥哥要成亲。   可是哥哥还躺在床上呢, 要怎么成亲,他未来的嫂嫂要怎么办,陆远想不明白。   忽然间, 屋里传来了极重的几声咳嗽,陆远极熟练的跑过去拍哥哥陆显的背,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哥哥, 你还好吗?”   陆显面色煞白, 左右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他看了看痰盂里咳出的血,然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不会好了, 他就要死了, 可是这话要怎么同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说呢。   于是,陆显努力的笑起来:“哥哥没事, 以前哥哥不也是这样的吗,”他摸了摸陆远的头。   陆远一想也是,接着他疑惑的道:“可是哥哥,人都说成亲的时候是要亲自去的,你现在躺在床榻上,嫂嫂要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嫂嫂要一个人拜堂吗,还要自己一个人洞房?他自幼没有父母教养,不懂洞房是什么意思,可他从下人们那隐约听到过。   说起今天的新嫁娘——徐槿,陆显很是愧疚,他努力的喘气:“是我对不住她,若非是我,她何必要嫁进来受活寡,不久后又要做寡妇。”   陆显的病太严重了,他自知时日无多,怕是没有几天好活了,他是不想娶媳妇祸害人家姑娘的,可他现在病重,大房除了他和陆远再无旁人,祖父又一味听信杜氏,这桩婚事他阻止不了,只是可惜了这个苦命的姑娘。   陆显舒了口气:“阿远,你嫂嫂是个命苦的,待我去后,你多照看她一下,若不然可要她怎么活。”   陆远知道陆显的身子,也知道陆显迟早会走,他已然接受了,此时听陆显如此说就道:“哥哥,你放心吧,等阿远长大了,不会叫任何人欺负她的,”她已经是他的嫂嫂了。   外面又传来吹打的声音,好像是拜完堂了,该是要戏洞房的时候了,陆显心知那姑娘将要遭受的难堪,就摸了摸陆远的头:“阿远,你过去看看你嫂嫂吧,记得,要对她好一些。”   陆远点了点头,他到底是小孩子,对这些热闹的东西还是很好奇的,转身就走了。   槅扇合上,陆显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他希望他走后阿远能支应门庭,好好照看徐槿,若是可以,早些叫徐槿改嫁,不必受这些苦,他不是个迂腐的,他只望她以后能过的快活些,纵然这极大可能是奢望。   陆远个子很低,混在人群中没几个人发觉,他偷偷地溜进了新房里。   新房里到处都是夫人们,脸上都搽了厚厚的脂粉,笑的欢快,陆远躲在新房的廊柱后头,他总觉得这些夫人的笑有些古怪,可哪里古怪他也说不出来。   新房里只有新娘子一个人,没有新郎,人们都不放在心上,随便应和几句就过去了,竟然连盖头都没有掀开,方才热闹的都不见了,只剩下新娘子和一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给气哭了:“姑娘,她们这都是在作践您,您嫁进了这么个火坑,又这般对您,真是太可恶了,您的命好苦,”她说着擦起了泪。   盖头下的女人声音温柔:“好了,别说了,我自己掀盖头不就成了,”她说着就掀起了盖头。   年幼的陆远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也是他此生觉得最美的姑娘。   大红盖头下露出一张清媚的脸,眉目如画,嘴唇轻软,像是花瓣一样,她穿着一身正红礼服,漂亮的像是天上的仙女儿。   陆远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还小,却也知道欣赏美色,他幼时就听奶嬷嬷们说天上的仙女是最好看的,那时他就在想仙女到底长什么模样。   现在他看见徐槿,就知道仙女长什么模样了,仙女就是这个模样。   徐槿掀开盖头,她眼尖的发现廊柱后毛茸茸的头,一个精致的不像话的男娃躲在后头,徐槿的心登时就化了,她叫陆远过来:“你怎么躲在后头,你是府里亲戚的孩子吗?”   陆远才知道徐槿叫的是他,他犹犹豫豫的走过去:“我是阿远,”然后反应过来:“我叫陆远,”他好奇的看着徐槿:“那你就是我的长嫂了?”   徐槿微惊,这么好看的孩子竟然就是陆显的胞弟,她忍不住摸了摸陆远的头:“是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长嫂了。”   陆远精致的眉头拧了起来:“可是长嫂叫着好费劲儿,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叫你别的称呼吗?”   徐槿被他的话逗笑,真是童言无忌,然后捏了捏他的脸:“我的小名叫妧妧,你可以叫我妧妧,不过得是在私下里。”   陆远就轻轻喊道:“妧妧?”   他还不知道,这名字将伴他终生,永不再忘。   徐槿笑的眉眼弯弯:“诶,”她心里默叹,这孩子生的委实漂亮,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徐槿看了看陆远瘦弱的脸:“新房里是不能留人的,你也得出去了。”   陆远皱了眉:“可是我哥哥他躺在床上起不来呢,你在这里等谁,要等到什么时候?”   徐槿一愣,然后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得等的。”   陆远是个听话的孩子,说完就要走了,可却被徐槿叫住了,她的手心里是一颗糖:“喏,拿去吃吧,很甜的。”   陆远接过来,他出去的时候就把糖含在嘴里,嬷嬷们都说他长大了,不该吃糖了,可他真的很喜欢吃糖,多甜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新房,他想,新来的嫂嫂是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糖的?   画面到这里一停,开始迅速的辗转。   陆显身死,徐槿伴着陆远长大,到了他十四岁那年,徐槿也死了。   陆远感到一阵心疼,他从这个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天色已然全暮,他的心像是在被什么拉扯着,为什么就连做一个梦都不会放过他呢。   是的,陪伴他的徐槿死了,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光明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陆远觉得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徐槿呢,是下辈子吗,可他们还会认识吗?   外头的下人们开始燃起灯来,瞬间就照亮了这一整片的黑暗。   程临从廊庑下进来,他姿势端谨:“大人,这是外头传来的书信。”   陆远接过来,信纸上字迹分明,他仿佛看入迷了,看完后负过手去:“明日咱们再动身。”   程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他看到这里也忍不住心疼陆远,这么些年了,陆远还是没放下,他甚至觉得陆远已经糊涂了。   因为陆远竟然在寻找复活人的秘术,这些年来他陪着陆远走过多少地方,多少次被骗,多少次失望而归,可陆远还是在寻找,这次怕是又要去了。   有时程临也在疑惑,这世上真有复活人的法子吗,可就算有,徐槿的尸骨也不在了啊,她要以怎样的方式才会活过来呢,转瞬程临就苦笑了下,他是被陆远带的糊涂了,竟也琢磨起死回生之事。   第二天清晨,陆远就往一处村寨中而去,他这才去拜访的乃是巫。   巫乃上古大能,传闻其有起死回生之能,出来的巫是个年迈的男子,发须皆白,眼睛里像是有旋涡,让人不敢直视。   待陆远说完来意后,那巫却摇了摇头,他苍老的声音道:“起死回生乃是秘术,天下几乎没有可成的。”   陆远却不信:“总会有法子的。”   巫笑了下:“或许是有的,走过轮回,或许能感动上苍,有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程临听不懂,陆远也听不懂,巫的眼睛落在了陆远的腰间,那是个奇形怪状的吉祥结,他道:“这个不错。”   陆远回以一笑,待出门后,依旧不免失落,还是没有办法吗,不过他还可以等,直到他死。   生命中早没有了任何意义,陆远疯了一样的处理朝务,程临看着都暗暗心惊,日子仿佛是一潭死水,一点波澜都没有。   直到一个消息传来,原来徐槿竟不是病死,而是由郑氏毒死。   陆远几乎疯了一样,他不敢想象那样冰冷的地下,她那样温暖和善的姑娘要怎么活下去,他一想到心就疼的无法呼吸,所以他让郑氏下去陪她。   可杀死了郑氏以后,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活,因为他知道,徐槿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真正成了行尸走肉,他一直在想,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同年,瓦剌来战,皇上遣他去战,临走前,陆远去了徐槿的坟前,徐槿葬在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是她喜欢的清净的地方。   那天下了雨,陆远撑了一柄十二骨的竹伞,他立于坟前。   山间是霏霏的细雨,烟雨朦胧,她坟前的树木开的正好,青翠的清香,陆远抬手抚上了石碑,她已经走了六年了,长眠于脚下的这块土地。   往常的一幕幕浮现,她伴他成长四年,她笑着叫他“阿远,”她发怒时微蹙的眉心,还有她死前。   她死的那晚起了风,灯火摇曳,她的容颜依旧如初,她握住他的手道:“阿远,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咱们总会再见的。”   这些刺在他心底,绵密又细致的疼,初时不以为意,发现时已经病入膏肓了。   程临在后面提了一盏灯,这细弱的灯映亮了前面的一方小世界,都说人死了以后要有盏灯才会找到路,可是你在哪儿呢,陆远想。   陆远接过灯,程临后退,淅淅沥沥的雨声作响,陆远神色温柔:“我又该出战了,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伤,却都没能要了我的命,若是能将我的寿数分你一些多好。”   可是石碑不语,只有穿过林间的风声。   陆远又说:“这回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是能回来,我就继续找能复活你的方法,若是不能回来,”他说到这里笑了下:“那也很好,这样我就能去陪你了,地下那么冷,有了我你会暖一些的。”   “妧妧,我走了,不管怎样,咱们总会再见的。”   不管以什么方式。   …   陆远去了北境,时日过去,冰天雪地,彻骨的寒冷,在那里他收拾了刘全,将兵权全部收进手里,他打算最后一战,一举杀退瓦剌。   出战那天下了雪,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浩浩荡荡,几乎迷了眼。   在雪谷里,他按照计划作战,可却全盘皆输,敌人好似知道他的每一步,他哪里不知道,这是有内奸,无力去想其他,他机械的杀敌,直到没有力气。   雪谷上层层叠叠的尸体,都是他的伙伴,陆远也只剩一口气了,他周身都是伤痕,那些将士不肯放过他,最后一刀,直直刺进他心脏。   陆远像是坠了线的风筝,他倒在了雪地上,心口的血缓缓流出,染湿了他的吉祥结。   瓦剌兵将撤退,雪谷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陆远的眼睛半阖,天空中全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他的胸膛有风穿过,空空荡荡。   陆远却没有一丝挣扎渴望,死了也好,他能在地下见到她了。   陆远身上的温度逐渐消失,他闭上了眼睛,静静等死,可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她给的吉祥结,他费尽力气想摸一下那吉祥结,可他只瞧见被他的血染红的吉祥结,却没有力气碰到了。   世人大多祈盼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陆远却只感觉时日艰难,没有她的世间,谈何人间,他只愿陪在她身边,不论何时,不论何处。   雪光晃眼,陆远在光晕处看见了徐槿。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眉眼如画,嘴唇像花瓣一样,向他招手:“阿远,过来呀。”   陆远发现她细白的手心里是一颗看起来很甜的糖,像是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陆远想抬起手去碰碰她,她这是来接他了吗?   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随她而去了,直是拖到了现在,他在半梦半醒间抱住了徐槿,说:“妧妧,你终于来见我了。”   谁也没有瞧见,被心口血染湿的吉祥结无风自动,巫曾经说过:“走过轮回,感动上苍,或许可以重新来过。”   如果有下一世,希望我们还能遇见。   陆远闭上了眼睛,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