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想和离(双重生) 作者:窗前夜曲   文案:   前世,俞静宜将失忆的卫衡招为赘婿。   他丰神俊朗,高大挺拔,进退有度,知恩图报,凭一己之力扭转了俞家人的命运,撑起了门户。   卫家人找上门后,她陪着卫衡一起去京城认亲,却得知他乃高门贵子,在失忆前早有妻室,她被卫衡的妻子当成外室打出门外,在独自返乡的途中遇到歹人的袭击,香消玉殒。   重活一世,她一心想将家业发扬光大,只待卫家人寻上门之时,奉上休书一封,另觅佳婿。   *   俞静宜身死的那一刻,卫衡才恢复了记忆,由此得知,所谓的认亲不过是一场趁他失忆而精心设计的骗局。   重来一次,他只想作为俞家的赘婿活下去。   令他意外的是,俞静宜也重生了,想方设法地把他往外推。   他深知爱妻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从此,号令千军万马的铁血男儿化身卑微小赘婿。   俞静宜:分床。   卫衡:嘤,地上凉。   阅读指南:   1、男女主双重生,双c,1v1。   2、女主断腿,能医好。   3、男主赘婿,非追妻火葬场。   4、划重点:本文涉及药酒知识都是百度的,还有私设,不要自己尝试。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重生 经商   主角:俞静宜,卫衡 ┃ 配角:陆嵩 ┃ 其它:完结文《娘子她没有头发》《万物生妖》   一句话简介:每天都想休夫   立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1章 . 不要他了 “我不是外室……我不是外室……   “我不是外室……我不是外室……”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俞静宜呼喊着从睡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   她脸色苍白,冷汗淋漓,两鬓的发丝紧贴着脸颊,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过了好一会儿,双眼的瞳孔才慢慢找回焦距。   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场景,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居然活着回来了。   想到她在京城所受的委屈,为救她而死去的青荟,忍不住哭了起来。   五年前,边关战事紧张,大哥俞华霖被强征入伍。三年前,边关传来消息,灵溪县那一批强征的壮丁全都死光了。   一时间,县里面大街小巷白幡飞扬,到处都是办白事的人家,哭声此起彼伏,宴乐婚嫁全部取消,堪比国丧。   又过了一个月,府衙突然传来消息,她大哥还活着,只是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被送回来了。   官家是不可能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救治普通的兵丁,且伤势过重者,就算治好了也无法重上战场,这种情况会给予一定的补偿,让他们提前解甲还乡,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命悬一线在家人看来就是一线生机,一家人欣喜若狂地赶到府衙,却发现那人只是身上带着她大哥的兵牌,并非他本人,空欢喜一场。   那人便是卫衡,找不到他的家人,又是顶着俞华霖的身份送来的,县尊无处安置,便差人将他送到俞家,美其名曰老天补给绝户的儿子。   能不能给俞家当儿子,县尊可说的不算,人家有自己的家人。   纵然心中有气,一家子还是倾尽全力把人救过来了,只盼她大哥若是侥幸活下来,也能被人善待。   卫衡苏醒后,一家人迫不及待地想从他口中打听她大哥的消息,然而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身体痊愈后,便当了俞家的赘婿。   他长相俊美,身材高大,聪明能干,待她极好,两人甜甜蜜蜜地过了一年。一年后,卫家人找上门,他们由此得知,卫衡出身显贵,且是卫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子,必是要认祖归宗。   赘婿是当不成了,俞家打算退亲。   卫衡不肯,她也舍不得卫衡,两家人协商后,决定修改婚契,下一代子女两家分,她跟着卫衡一起前往京城。   现在看来,那份不舍便是痴心妄想。   到了京城,卫衡的家人嫌弃她出身低微,举止粗鄙,不堪为一门宗妇,将她安置在城郊的庄子里,为她请了一位宫里的教习嬷嬷学规矩、学掌家。   待该学的都学会了,连教习嬷嬷都离开了,却迟迟不见卫衡前来接她入府,她心生疑窦,便让青荟拖住看守的下人,亲自前往卫家寻找卫衡。   她敲开卫家的大门,自报身份和来意,见到的却不是卫衡,而是他青梅竹马的夫人,他夫人不知她的存在,将她当成登门闹事的外室打出门外。   回过神来,什么都了然了,卫家人把她带到京城只是为了安抚失忆的卫衡,卫衡见到苦苦等候自己的妻子,怎好再把她带回府,又无颜面对她,干脆选择避而不见。   她心灰意冷,带着青荟折返云州城,途中遭到一伙匪徒的袭击,青荟为护她而死。   门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她赶忙抹干泪水,平复心绪。   两家门第相差悬殊,如何能讨回公道,说出来只会让爹娘替她难过,只当是和离归家便好。   房门被猛地推开,愤愤不平的话音随之传来:“姑娘,整条街上的人都在传,你和卫公子不清不楚,咱们才来云州城几日,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败坏姑娘和卫公子的清誉!”   青荟双手拧着帕子,越说越气,走到床边的时候,帕子拧成一卷,再一用力,“嘶啦”一声,丝线崩断。   她赶紧摊开举到眼前,隔着窟窿眼儿能看到俞静宜,好好的帕子成了烂布片,又气又心疼。   看到“死而复生”的人,俞静宜面上一怔,扯开衣襟看去,肌肤光洁平滑,没有曾被长剑穿心的伤口。   失神间,便听青荟惊呼道:“姑娘,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会出这么多汗水,小心着凉,赶紧换一身。”   说完,急忙去衣柜里翻找干净的衣物。   俞静宜顺水推舟:“无碍,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就没事了,你刚刚说什么?”   “开张那天生意明明很好,大家对咱家的酒夸口不绝,这两天却没有客人登门,奴婢就去街上打听原因。”说到这里,青荟眉头一拧,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大家都说酒肆的女儿还未成婚就与外男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样的人家酿出的酒都是污的,我们才搬来几日,街坊邻里的脸都没认全,就有人胡乱编排,太过分了。”   当今陛下最是注重品行,上行下效,一旦被认定德行有亏,酒酿的再好也不会有人喝。   听到这话,俞静宜终于意识到,她并非是死里逃生,也并非是到了阴曹地府,而是回到了三年前,俞家二房刚刚从灵溪县迁到云州城的时候。   俞家五代酿酒,技艺精湛,她父亲这一代,只有兄弟两人,一个打理酒肆,一个专注酿酒,老太爷早逝后,大房强烈要求分家,按照规矩,酒肆传给大房,二房给大房供酒为生。   分家后,大房数次压低供酒的价格,二房入不敷出。   俞家有祖训,同一支的兄弟,只能在灵溪县开一间酒肆,本意是为了兄弟和睦,共同进退,不会成为竞争对手,却成为大房名正言顺压榨二房的利器。   二房想要迁到邻县,可官府对造酒有严格的限制,轻易不会颁发正酒令。   卫衡得知这个情况后,竟在云州城办下了正酒令,俞家二房一步登高,迁到云州城。   谣言是大房传出去的,大房也想迁到云州城,如果二房经营不善,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接手。   一门兄弟,官府不会因此收回正酒令,算盘打得很响。   就是这个时候,为挽回酒肆的声誉,卫衡成为了她的赘婿。   搞清楚现状后,俞静宜坐不住了,吩咐青荟:“把轮椅推过来,我要去见我爹。”   她要阻止她爹将镇北侯府唯一的嫡子招为赘婿。   老天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一定是为了让她修正这个错误。   青荟依言将单薄轻盈的她抱到轮椅上,细心地为她整理褶皱的裙裾,嘴里夸赞道:“我家姑娘一定是天上的仙女转世,城里那些娇养的世家小姐都不及我家姑娘半分。”   话说得真心实意,并非是阿谀奉承。   为此,一向节俭的青荟还曾自掏腰包去学习帮人梳妆打扮。   从前,她都没放在心上,眼下听得眼眶发热。   这个傻姑娘,签的是活契,何必为她赔上自己的命。   ……   偌大的酒肆里,弥漫着一股醇厚诱人的酒香,因为流言蜚语而空空荡荡,俞景山夫妇正在商量应对之策。   流言的伊始无非是家里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只要其中一人定下亲事就能化解。   卫衡是外人,他们决定不了他的亲事,只能从自家女儿着手。   若非女儿摔断了腿,被青梅竹马退婚,早在两年前就嫁出去了。   俞景山沉吟了片刻,道:“招婿吧,选一个老实本分的,只要他对我们女儿好,我就把衣钵传给他,继承这间酒肆。”   大户人家断然不会接受一个不便于行的媳妇,穷苦人家或许会为了丰厚的嫁妆勉强接纳,但穷苦人家的媳妇贵在手脚勤快能干活,她的存在便是拖累,岂会善待,只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郭芳蕊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笑着点头,眸光忽闪,压低了嗓音:“你觉得卫衡怎么样。”   俞景山沉默着摇摇头。   卫衡那孩子长相、身材、能力、品行无一不出色,知恩图报,对他们一家掏心挖肺,比起自家的儿子也不差,他自是中意。   可正因为太出色了,哪怕孤身一人也能自立门户,开口让他给自家断腿的女儿当赘婿,未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就算成了,也未必是真心,岂不是害了女儿。   早年,一户官宦人家有一个疯傻的女儿,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招了一个赘婿,等老人死后,那赘婿将疯傻的女儿赶出家门,致其惨死街头。从那以后,官府明文规定,招赘婿必须是你情我愿,连双方父母也不得干涉。   郭芳蕊明白他的想法,不得不说,以卫衡的自身条件,有大把的人家愿意把女儿许给他,可如果他对自家女儿有感情,外在条件就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尚不知他对女儿的百般体贴是源于恩情还是男女之情。   她道:“可以试上一试,你去跟卫衡说,咱们打算给女儿招婿,让他帮忙物色一个人选,如果他对咱们女儿有意,自然会主动说出来,如果他没有表示,咱们再另外为女儿择婿。”   俞静宜从后院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脱口而出:“不可。”   说完便抿紧唇瓣。   从前、未来,她与卫衡相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涌入了脑海。   即便是现在,仍然难以释怀,还需要时间慢慢淡去。 第2章 . 自己送上门 轮椅在木质的地板上滚动着……   轮椅在木质的地板上滚动着,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青荟挑开用草珠子穿成的门帘,推着俞静宜来到俞家夫妻面前。   俞静宜迎着母亲疑惑的目光,道:“爹这样说,如果他不想娶我,便不好继续留在咱家了,他或许为了留下来而委曲求全。”   “那你说该怎么办?”郭芳蕊含着几分揶揄的口吻,俞静宜对卫衡的心思,作为母亲,再清楚不过。   俞静宜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不能直接以自身的意愿当作拒绝的理由。   前朝末帝信奉鬼神之说,听闻为一人修建一万座寺庙便能得道升仙,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实现,国库无法支撑就提高赋税,强征劳役。   百姓们活不下去都跑去出家,官府会给出家人提供能够维持基本生活的粮食,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劳动力都出家了,国力大幅衰退,不等一万座寺庙建成,本朝开国皇帝就杀进皇宫,把昏君送进寺庙,取而代之。   有这亡国的先例,本朝对这类事件十分敏感,她把重生一事说出来,父母虽然不会外传,但他们有遇事都要商量一下的习惯,一旦被旁人听去,会惹来杀身之祸,还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为好。   她道:“父亲就直接对他说,将他收为养子,让他成为咱家的孩子,如果他对我有意,自然会拒绝。”   顿了顿,她补充道:“在他给出结果之前,千万不要提及为我招婿一事。”   理是这么个理,郭芳蕊还是想争取一下:“不提的话,他同意了怎么办?好歹提一嘴,让他往那方面想一想。”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不直接点破,可能就那么懵懵懂懂地过去了。   脱口之后,再想反悔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白捡个儿子当然好,但女儿的未来更重要,等养子娶了媳妇,指不定就容不得这个残疾的小姑子了。   这是作为母亲的私心,不好挟恩图报,但用恩情加点分也行啊。   “同意了不是更好,等他成为我哥哥,就不会有人乱嚼舌根,待生意好起来,我们也好尽快攒足钱,把他的玉佩赎回来,晚了,指不定就被旁人买走了,那可是唯一能找回他家人的信物。”   正酒令办下来,他们家却没有钱买一间店面开酒肆,开酒肆要挖酒窖,仅是租用,东家肯定不会同意,卫衡把玉佩当了才凑够钱。   “可……”郭芳蕊还想说什么,俞静宜继续道:“从那块玉佩就能看出,卫衡哥哥的家世比我们家好多了,那样的人家怎么舍得让儿子入赘,若是哪天他家里人找上门,又或是他恢复记忆反悔了,女儿又该如何自处?”   看到母亲眼中的晦涩,她安慰道:“只要解决眼前的麻烦,爹和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为我挑选一位如意郎君。”   听到后面四个字,郭芳蕊嗔骂道:“小姑娘家也不害臊,把如意郎君挂在嘴上。”   俞景山跟着道:“在县里也就罢了,来到城里,可不能像以前一样,想什么说什么,要有女儿家的样子,不要让人落了话柄。”   城里人本就看不上他们这些从小地方搬过来的,他不想女儿被骂乡巴佬,粗鄙不堪之类的言辞。   连青荟也没能幸免,被好一番训斥。   若非情况特殊,俞静宜从不挑战父母的底线,如若不然就会像这般,被两人连手夹击。   目的达到了,俞静宜赶紧找了个由头,让青荟把她推回后院。   等她离开,俞家夫妻双双叹气。   按照女儿的意思,哪里是试探,是完全杜绝了将卫衡招为赘婿的念头。   女儿想到的事,他们不是没想到,只是这样一来,若卫衡能够找到家人离开这里还好,眼不见为净,若一直留在这里,让女儿目睹喜欢的人与旁人成亲,实在是太残忍了。   不过她自己能想到这些,想必已经想开了。   ……   骄阳下,卫衡迎风勾出一抹浅笑,他面容俊美,身姿挺拔,一身商户的打扮难掩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马不停蹄地跑了数日,终于在流言蜚语没有传播到的地方,谈下了一间酒楼和一间青楼的供货。   玉佩当了七千两银子,赎回来却要一万两,且一个月后就会从活当转成死当,他要尽快赚足一万两,把玉佩赎回来。   前世,他的玉佩被人带到了京城,所谓的亲人才会来寻他,趁着他失忆,为他精心设计了一场骗局。这一世,他会留在云州城,当俞家的赘婿,和俞静宜相守到老。   待风尘仆仆地回到酒肆,他特意摆正了衣领,拂去衣袍上的折痕才跨进门槛,心潮澎湃。   他知道,岳父岳母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会和他提起招婿一事,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迎娶俞静宜,不,是嫁给俞静宜。   都是一样的。   果然,俞景山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看到他,立刻让郭芳蕊将提前备下的酒菜盛上来,与他相对而坐,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俞景山红光满面,似有几分醉意,说话的时候,舌头有些僵直,含糊不清。   卫衡却知道,这位岳父大人自小泡在酒窖里,把自己修成了酒瓮,千杯不倒,脸红,那是热的。   岳父大人这一手的好处是,清醒的时候难以启齿的事,可以借着醉意说出来,不算他脸皮厚,被迫妥协的事睡一觉,只当酒后胡言,已经忘记了,不作数。   上一世,在这个时候,他万万想不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岳父大人会有这样的心计,后面才知道,这是俞家祖传的套路,连同酿酒方子一起传给了他。   俞景山打了一个酒嗝,眼神迷离地说道:“不瞒你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特别失望,我多希望回来的是我儿,县尊大人命人把你送到我家,让我把你当成儿子养,我是不愿意的,你有你自己的家人,怎么可能给我当儿子。”   开始了开始了,岳父大人马上就要说到招婿的事了,卫衡有些小激动。   提到长子,俞景山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眶:“等你睁开眼告诉我,你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我就想,一定是老天爷知道孩子他娘不能再生,可怜我们一家子,把你送到我们家,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把你当成亲儿子养。   但半路父子还要你情我愿,我现在问你,你可愿意?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家人,我不会强留你,只希望等我和孩子他娘百年后,你能帮我们照看一下静宜。”   卫衡心想,一个女婿半个儿,赘婿就是儿子,没错了,当即跪下:“我愿意,我一定会照顾好静宜,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让她受委屈,老天爷把我送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给您当儿子。”   “好。”俞景山大喝一声,上前扶起卫衡:“好快起来,明日就随为父一起去府衙给你办理户籍,昭告街坊邻里,从今往后,你就是俞家二房的老二,静宜的兄长。”   扭头吆喝了一声:“孩子他娘,再拿两坛酒过来,今晚,我要和咱儿子喝个痛快。”   “哎。”郭芳蕊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含着一股尘埃落定的意味。   若是丈夫要和她的长子拼酒,她绝不同意,那就是浪费,只有喝白开水的份,不过卫衡的酒量尚不得而知,倒是可以借此机会了解一下。   成为俞家的儿子,就要开始学习酿酒的手艺,酒量很关键。   别像她,早年,多闻一口酒气就醉了,直到现在,也不敢在酒窖里久呆。   卫衡:“……”   啥?   不是夫婿吗,怎么是兄长?   卫衡看着岳父的大红脸,心道,难道岳父真的醉了,又或是自己醉了,产生幻觉了?   等郭芳蕊拎着酒坛子过来,卫衡郑重道:“我想给你们当儿子不假,可我是想和静宜结为夫妻。”   卫衡磕了一个头,从袖子里拿出酒楼和青楼下的订单,连同订金一起奉上:“我身无长物,也没有家人,我想入赘俞家,给俞叔俞婶当上门女婿,和你们一起经营酒肆,让这云州城的人和灵溪县的人一般,喝酒就想到俞家酒肆。”   事到如今,只能自己送上门了。   俞家夫妇各执一份订单,双眼放光,要知道,就是灵溪镇的酒肆也很少接到这样大的订单,而且上面言明了,若是客人满意的话,会长期合作。   对俞家酒肆来说,附加的条件可以省去。   俞景山除了祖传的手艺,还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他酿出的酒,随便拿出一种,在老酒虫面前都不虚的。   卫衡有这样的本事,他说出那番话便不是在画饼,是真真有可能会实现。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由郭芳蕊扶起卫衡,正色道:“好孩子,能有你这样的女婿,我们当然高兴,可入赘是要一家人都同意才行,你现在没有记忆,说不定你的家人正在找你,不能草率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卫衡道:“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为你们养老送终,我在此立誓,就算我恢复记忆,找到亲人,也绝不会离开。”   俞家夫妇与他相处一年有余,知道他不是轻易许诺之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肉自己跳进锅里了,还不赶紧起火炖上。   得到俞家夫妇的首肯,卫衡会心一笑。   未来的翁婿两人开怀畅饮。   郭芳蕊来到后院,抱着女儿说出喜讯。   残疾的女儿后半生有了依靠,哪怕让她现在死去,都能安心合眼。   俞静宜:“???”   看着她娘喜极而泣的面孔,她实在说不出反对的话,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能说的都说过了。   趁着爹娘没有呆在一处,她让青荟用轮椅推着她来到店里。   就见她爹一口一个贤婿,卫衡一口一个岳父大人,没话也要喊一喊,喊一声碰一下杯,碰一下喝一杯,你来我往。   她爹一脸蹭到酒的喜悦,卫衡已经喝醉了,笑得像个傻瓜。   平日里,她娘舍不得让自家畅饮的老酒,在旁边排成一排。   就凭这些酒,她对她爹说什么都白搭。   而今夜一过,养子的事也不用提了。   谁会收对自家女儿有别样心思的男人当养子,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结亲的事,板上钉钉了。   俞静宜:“……!” 第3章 . 郭家药典 卫衡入赘俞家的消息传开后,……   卫衡入赘俞家的消息传开后,得到整条街上所有人的关注。   卫衡长相俊俏,四肢健全,举止得体,看不出哪里不正常,有好事者拉来一位大夫,远远地瞧上一眼,双目清明,肤色健康,神志清醒,不似有什么隐疾。   从他的谈吐和气度来看,出身也不会太差,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要入赘呢,他家里面的人舍得吗?   再说那酒肆家的女儿,貌若天仙又如何,双腿残疾,只能当祖宗供着,还比不得一个农家的丑媳,不说招婿,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他图什么呢?   此前对俞家人避而远之的街坊邻里开始主动打听缘由,等扒出卫衡的来历和他的所作所为,都觉得俞家捡了大便宜。   他们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倒贴女婿。   从办下正酒令到买下店面,都是他一人操持的,就算没有家人,他也有自立门户的能耐,他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报恩啊。   俞家人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好人家的酒,味道额外好,登门的酒客络绎不绝。   堂食的客人被菜色惊艳了一把,除了常见的下酒小菜以外,郭芳蕊尤为擅长做酒糟鱼、酒糟肉、酒糟汤圆,还有醉虾、醉蟹一类与酒相关的菜品。   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俞静宜不再关注这些事,她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交给青荟去药铺采买。   青荟早间出门,待日落西山才风尘仆仆地归来。左手提着用牛皮纸包裹的药材,右手抓着一根粗壮的虎胫骨。   她把手上的东西一放,一口气喝光满水瓢的井水,嘴巴一抹,才呼哧带喘地道:“药材好买,奴婢跑遍了全城才从一个老猎户手里买到这一根虎骨。”   “辛苦你了。”俞静宜喜出望外,虎骨可遇不可求,大多直接被有钱人家连皮带骨地包圆,她压根没指望仅仅一天时间就能买到。   材料全了,翌日便开始着手制作虎骨酒。   药材都是处理过的,虎骨要经过炙黄打碎,放入锅中煎汁。   俞家人闻惯了酒香,冷不丁多了一股药味,引起了郭芳蕊的注意。   她眉头轻拢,口吻中有几分紧张:“宜儿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我身体很好。”俞静宜道:“我淘了一个治腿的方子,想试一试。”   断裂的筋骨早就愈合了,双腿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就是使不上力,前世,那位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给了她一坛虎骨酒,喝完之后她就站起来了。   虎骨酒除了舒络活血之外,还能强筋壮骨,她就是养伤的时候躺着、坐着太久了,下肢得不到锻炼,越来越虚弱,才不能走路。   “为什么让青荟去拿酒,喝酒会影响药性。”郭芳蕊脸色微白,袖摆下的手臂不住地颤抖。   “我就是要酿药酒啊。”俞静宜娇俏的小脸上浮出了笑容,她们家世代与酒打交道,竟从未想过将药与酒结合治病。   待她日后站起来,多找几张这样的方子,为酒肆增收。   前世身死那一刻,她想的是大哥已经没了,如果她也没了,爹娘该怎么办,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是爹娘唯一的孩子,死,就是不孝。   她错了,她不该把自己的未来压在卫衡身上。   这辈子,待卫衡认亲归家,她就重新选一个赘婿,陪她一起将酒肆发扬光大,让整个大晋朝的人都喝上俞家酒肆的酒。   “不行!”郭芳蕊脱口而出,嗓音尖锐刺耳:“酒就是酒,药就是药,不能混合!”   满心憧憬未来的俞静宜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娘?”   她娘性情温和,鲜少会这般疾言厉色。   或者说是失态?   她想不通缘由,只得恳切道:“娘,我想试一下,我想站起来,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卫衡真心待我,旁人也永远觉得我配不上他,我是在挟恩图报。”   这不是推测,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订下亲事之后,卫衡反倒桃花不断,层出不穷,和那些遮遮掩掩挖墙脚的不同,每一朵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直气壮的,踩着她的痛点向她的夫婿示爱。   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不配拥有这般优秀的夫婿。   换做旁人也会收留卫衡,为他救治,被送到俞家是他倒霉,伺候一个残废,和卖身没什么区别,还不赶快把人放了。   犀利的言辞像刀子一般戳得她遍体鳞伤。   卫衡越是优秀,越是对她痴心,招来的嫉恨越多。   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所有人都认定他们一家子挟恩图报,卫衡是忍辱负重的受害者。   他们一家子包括卫衡自己的解释都没人相信。   当然了,这么做主要还是她自己不想永远当个残废。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郭芳蕊俯身,手臂一扫,酒坛落在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药材散落满地,泡在酒水中,一片狼藉。   俞静宜看到她赤红的双眼,惨白的脸色,不知作何反应。   郭芳蕊转身离开,脚步极快,不时地抹着眼泪。   青荟听到声响,赶了过来,看到俞静宜的手势,及时止住了呼声。   ……   郭芳蕊待在自己房里,一整日都没出来。   现阶段没有雇佣帮工,店里面需要现做的菜色都停了,提前用大锅做好的,或是腌制的由青荟装盘端上桌。   俞景山进去看过一次,又返回店里继续忙碌。   卫衡卯早出晚归,东奔西跑,卯足了劲儿凑那一万两银子,鞋底都磨薄了,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酒肆关门后,俞静宜拔下簪子,散开长发,正准备躺下睡觉,郭芳蕊突然来到她的房里。   她眼皮红肿,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药典,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上,目光从俞静宜的腿上移至她的双眼:“可有怨娘?”   俞静宜摇摇头。   一家人相亲相爱,全心全意对待彼此,偶然发生这种事,第一反应不会是怨恨,只有不解和心疼。   郭芳蕊沉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药典递给俞静宜,俞静宜接过来,摊开翻看,双眼猛地睁大,越翻越快,越翻越心惊,整本药典都是药酒的方子。   鲜花酒、果子酒、蜂酒、蛇酒……养颜的、强身健体的、治病的,种类繁多。   并详细注明了适用的对象、功效、以及服用方法和禁忌。   这是哪来的?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用?   郭芳蕊眼眶湿润,嗓音低柔婉转:“这是郭家祖传的秘方,也有从别处收集来的,融合了郭家数代人的心血,郭家人凭着它,每一代都有人成为御医。”   俞静宜神情一怔,心里咯噔一下,合拢书册,抬头看向郭芳蕊。   御医世家定是住在京城,以便随时出入宫廷,她娘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灵溪县,定是郭家出事了。   听家里人说,俞家老太爷早年病危的时候,一位路过的游医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多活了十年,游医没有收取报酬,将年仅九岁的郭芳蕊托付给俞家,成为他爹的童养媳,然后就离开了。   郭芳蕊继续道:“我九岁那年,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宫里的一位贵人喝了祖父酿的药酒中毒身亡,郭家满门获罪问斩,只有我侥幸逃脱,被郭家的一位故人送到这里。   事发突然,祖父直接下狱,具体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皇家也有意隐瞒,但肯定是冤枉的,如果郭家的药酒能喝死人,宫里早就没人了。”   言语间,郭芳蕊语气几次起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忽然顿住,再次变得平缓:“因为救人反被病人牵连无辜枉死的医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我不打算再行医,这本药典我好几次想烧都没舍得,留下来当个念想。”   她是逃命,浑身上下只带了这本药典,如同卫衡的玉佩,是她仅有的一件能够证明她是郭家人的东西。   她看向俞静宜,神情郑重道:“这本药典以后就交给你保管,郭家的虎骨酒方一定是当世最好的,你拿去试试吧,娘也希望你能早日站起来。”   俞静宜双腿完好,一家人从未放弃希望,日常会进行推拿,每隔几日泡一次药浴,确保腿部的肌肉不会萎缩。   郭芳蕊离开后,俞静宜捧着药典,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她娘真正想隐藏的是郭家人的身份,而不是酒方,一旦被人发现,会惹来杀人之祸。   所以前世才没有主动拿出来为她医治。   她翻看了虎骨酒的方子,悬着的心落下来,展颜微笑。   这方子和教习嬷嬷手里的一模一样,教习嬷嬷敢用,敢外传,说明皇族并未因为郭家的事禁用酒方。   她也可以用。   她不仅要自己用,还要做出成品贩卖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郭家人是清白的。   终有一日,她要为郭家洗脱罪名,让自己和母亲能后摆脱罪臣之后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之立于人前。   她睡意全无,连夜翻看酒方,将容易制作且应用广泛的单独挑出来抄录一份。   等她站起来以后,就让自己成为活招牌,将药酒推向全城。 第4章 . 昙花夫妻 酒肆所在的这条街比不得热闹……   二月的天气仍然有些寒凉,阳光洒在身上犹为舒适。   酒坛打碎的时候,最珍贵的虎骨尚未放进去,俞静宜吩咐青荟去附近的药铺将损失的药材补了一份,坐在庭院中重新进行调配。   不远处的拱门后,卫衡捏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点朱桃花簪隔空做了一个簪发的手势。   唇角勾出了弧线。   两人尚未举办婚宴,还不能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他将簪子收入锦盒,迈开长腿走过去,交给俞静宜。   俞静宜抓着锦盒,脑海里浮现出上辈子的情景。   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桃花簪,一脸欣喜,听他说:“静宜,等忙完这个月,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桃花。”   一个月后,正是桃花的花期。   城外有一座桃源山,漫山遍野都是桃树,桃花盛开的时节,芬芳四溢,一片粉白,山风拂过,便能看到漫天花雨,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于梦境中,美妙绝伦。   他如约带她前往,轮椅上不去,他就背着她往上走。   他身体强壮,多出她的重量也不觉得吃力。   此后,一有时间,他就会背着她游山玩水。   在他面前,她不能走路似乎不是一种缺陷,反倒让他们更亲密,亲密到共用同一双腿。   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同样的风景。   俞静宜收回思绪,看也没看,将锦盒原封不动地交还到他手中:“这个我不能收。”   卫衡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完全是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来走,俞静宜为什么会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带着疑惑问道:“为什么?”   俞静宜沉了一口气,直言道:“ 我不想让你成为我的赘婿。”   不想做一对昙花夫妻。   听到这话,卫衡如遭雷击,浑身僵直,脸上血色尽褪。   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以他对俞家夫妇的了解,他们一定是事先确认过俞静宜的心意才会接纳他入赘一事,只要俞静宜的心意没有改变,就有回转的机会。   他似是难以启齿,几番欲言又止,想要维护自己的自尊,最终又不得不放下骄傲,嗓音干涩:“你……讨厌我吗?”   俞静宜先是看到他备受打击的模样,又听到他那般骄傲的人问出如此卑微的话,这才想到,前世这个时候他们情窦初开,两心相许。   她提前得知后面的事,收回了自己的心,可尚未恢复记忆,不知家中早有妻室的卫衡,对她是一片真心。   心头蓦地一软。   她恨过卫衡,恨他把她一个人扔在庄子里不管不顾,至死也没能见上一面,但真正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如果卫衡没有失忆的话,他们两人,不,包括他的妻子在内,都不会面临那样的窘境。   俞静宜不忍心伤害他,摇摇头,道明缘由:“你现在没有记忆,不知道你家中的情况,你或许是家中的独子,像我一样肩负着传承血脉的责任,又或许早有妻小,正心心念念地盼着你回去,等他们来找你的时候,或是有朝一日你自己恢复了记忆,该如何是好?”   上辈子是她考虑的不够多,亦或是抱着侥幸心理本能地不愿深想,造就了一场悲剧。   这辈子她要选一位知根知底没有后顾之忧的赘婿。   这话把卫衡噎住了。   他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却不是独子,迄今为止也不曾娶亲。   可身为一个“失忆”的人,他无法直接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以他的身份俞家是绝对不会接纳的。   他吸了一下鼻子,道:“你说的只是一种假设,也许我家中并无妻小,也许我家里人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许我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   他声音越来越低,旁人听来就有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顿了顿,他恢复如常,正色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是我欠考虑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若真如你所说,便是害了你。”   他背过身,呈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我这就去向俞叔退亲,离开俞家。”   自小用酒水养大的姑娘,性情如老酒一般刚烈,心肠如水一般的柔软。   硬碰硬,撞到头破血流也不会服输,但面对弱小,就心软的一塌糊涂。   “等等。”俞静宜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向着他的背影伸出一只手,下一刻就反悔了,反手将食指放在唇边咬住。   让你嘴快!   她放下手指,硬着头皮道:“就算不成亲,你也可以留下来。”   卫衡脚下一顿,复尔走得更快了。   退亲之后以什么身份留下来?   这桩婚事本就是为了止住谣言才匆忙订下,若再从赘婿变成养子,指不定又被编排成什么样。   只能一走了之。   不用他说,俞静宜自己也能想到,说了句废话。   心慌意乱中,她突然想到,若是卫家人找过来,卫衡却不知去向,岂不是害了他。   她道:“在你家人找来之前,我们可以先做一对假夫妻。”   空有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实。   卫衡展颜窃喜,强压下上扬的唇角,转过身,果断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倒是无所谓,可如果他们一直不来,一辈子不来,我却占着你夫君的身份,岂不是害了你,还是让俞叔俞婶为你另择佳婿吧。”   俞静宜眼珠子一转,想到了法子:“那我们就定个期限,如果两年内你的家人没有找上门,你就留在俞家给我当赘婿。”   左右不过一年时间,卫家人就会拿着他的玉佩找上门,她才十六岁,等他离开后再慢慢挑选一位赘婿也不迟。   “口说无凭,我们立个字据吧。”   卫衡生怕她反悔,当即前去取来笔墨,由他执笔将契约落在纸上,不过在俞静宜所说的基础上,他又附加了一条,两年后,俞静宜不能再以他的身世为由休弃他。   俞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八方来客,指不定会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他要借此机会给自己争取一个保障。   他带着记忆,家里人骗不走他,只怕俞家不敢留他。   俞静宜不以为意,一年后契约就失效了,别说加一条,加一百条又如何。   除了签名,卫衡还非拖着她按上爪印,跟卖身契似的。   协议达成,卫衡打开锦盒,取出桃花簪,簪在俞静宜的头上。   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然后将契约小心翼翼地对折三次,放入锦盒收进怀里,一气呵成。   看上去就像是为了腾出盒子而为之。   俞静宜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反倒因为了却了这桩心事,感到浑身轻快,心情愉悦地继续泡制她的虎骨酒。   出了拱门,脱离俞静宜的视线,卫衡脸色一沉。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只需拿回玉佩,嫁给俞静宜即可。   前后两次变故打得他措手不及,养子的事被他掰正了,又冒出一个假成亲。   他须得搞清楚原因,如果变故的原因不在他,那么前世的经历就不再是他的优势,反倒会误导他的判断。   他回顾了一下重生以后,自己的所作所为。   对外,他少走了一些冤枉路,多谈了几笔单子,整个过程并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事。   在俞家人面前,他尽量按部就班,只多出了几笔单子,多了一些收益。   想到这里,他做了一种推测,俞家人看到他这么努力地想要赎回玉佩,误以为是他对找到家人的渴望,由此才考虑到那些可能性……   逻辑上说得通,但无法求证,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他放松下来,没走几步,又猛地顿住,退回到拱门,看向俞静宜。   这几日单子这么多,她为什么没有去酒窖帮忙调酒、装坛,反而在摆弄药材?   前世没有这一出。   俞静宜全然不知卫衡在窥探自己,哼着小曲,将所有的药材投入酒坛,封住坛口,然后坐着轮椅将酒坛送进酒窖。   原来是在酿酒,卫衡终于放心离开了。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将订单的供货时间统一定在婚宴之后,以免再横生枝节。   ……   过了晌午,堂食的客人逐渐减少。   俞静宜找到郭芳蕊说出想要在酒肆售卖药酒的想法,被郭芳蕊一口否决。   俞静宜早料到会这样,耐心地劝解:“端午喝雄黄酒,重阳喝菊花酒,随便哪一间药铺里都有跌打损伤酒,由此可见,药酒本身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别人能卖,我们自然也可以,还能为酒肆增加收益。”   郭芳蕊仍然没有松口,脸色泛白。   提到药酒就能想起郭家人的死,把陈年的伤疤再撕开一次,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俞静宜抿紧唇瓣,下了一剂猛药:“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能喝到郭家的药酒,那么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郭家人是冤枉的,有朝一日,我要让全天下的人成为人证,为郭家人平反。”   郭芳蕊浑身一震,待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她从未想过能为郭家人平反。一来,皇族对郭家的事处理得太过草率,不排除是有意让郭家人背锅;二来,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隐匿在平民百姓家,远离朝堂,根本没有机会调查当年的真相。   女儿的话让她确确实实看到了希望,但这条路很漫长。   她之所以会逃到云州,正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消息闭塞,与京城相距遥远。   以云州为出发点,想要做到天下闻名的程度谈何容易。   俞静宜握住郭芳蕊的手:“天下的美酒实在是太多了,每人个人的口味也各不相同,俞家的酒虽好,未必能立足顶端,但郭家人能凭着药酒当上御医,足以表明郭家的药酒能做到当世第一,我要做的仅仅是告知所有人这件事,未必不能实现。”   听到这里,郭芳蕊终于点头同意了。   从今往后,接触到药酒的时候,她只会充满斗志,不会再当作是丑陋的伤疤。   娘同意了,爹那边由娘来说服就行了。   俞静宜兴致勃勃地说起下一步的计划,她想找两间屋子作为药房和存储药材的仓库。   郭芳蕊突然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先把你和卫衡的婚服做好。”   “……”俞静宜憋了半晌,难以置信:“为什么两件都让我来做?”   郭芳蕊破涕为笑:“你可以和卫衡商量一下,让他自己绣嫁衣。” 第5章 . 山雨欲来 云州城大大小小的成衣铺有上……   云州城大大小小的成衣铺有上百间,巧手的绣娘多不胜数,但俞家现阶段在勒紧裤腰带攒银钱,不能破费。   同样的事,俞静宜已经经历过一次,两次的心态截然不同。   上辈子她想的是一辈子就嫁这一次,要做就做最好,加之她一直抱着腿不能行,手就要比别人更巧的念头,选的是最繁复的样式,再绣上茂密精致的寓意着子孙满堂、人丁兴旺的石榴花。   也确实是一辈子一次,只是命太短,花尚未结果。   这辈子只是假夫妻,走个过场就行了,全都反着来,石榴花换成寓意着长寿的仙鹤。   她想活下去,长命百岁的那种。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前世身死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只仙鹤救了她,她觉得是好兆头,醒来后,把那只仙鹤的模样画下来,绣在了婚服上。   为了不委屈那只仙鹤,剪裁也不能马虎,就这样过起了关起门来昏天暗地绣嫁衣的日子。   七日后,虎骨酒酿成。   打开酒封,搅拌了一下,药与酒混合的香气扑鼻而来。   俞静宜双眼熠熠生辉,就是这个味道。   她盛进杯子里抿了一小口,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喉咙涌向四肢百骸,热血沸腾,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丢掉轮椅跑起来。   门外传来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俞静宜知道,青荟这是又生气了。   “太气人了!”青荟走到门口,愤愤地跺脚:“姑娘,好端端的,不知道是谁又在使幺蛾子,说咱们家胁迫卫公子入赘,这条街上住着的人看上去都有模有样,不像那等乱嚼舌根的,怎么总出这样的事。”   前面还说卫衡是知恩图报,俞家人好人有好报,转头就变成俞家人对卫衡挟恩图报,真真是好坏全凭一张嘴。   青荟将帕子拧成一卷,冷不丁想起前面那一条的下场,吓得赶紧松开。   大房又出招了,而且这一次有点麻烦,俞静宜面色凝重了几分。   前一次的谣言定亲就破了,现在又因为定亲出现新的谣言,青荟憋了半晌,突然道:“要不把亲事取消?”   男女双方婚前不宜见面,俞静宜又是在绣嫁衣,卫衡好些日子都没见到她了,明明同在一间院子里,心中溢满了思念之情。   他打算趁着青荟开门的功夫,远远地往里面瞧上一眼,听到青荟的话,身子猛地打了个摆。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怎么能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那个……上辈子都没受影响,这辈子肯定也没事。   不对,如果又发生变故了呢?   卫衡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距离太远听不清,那就再靠近一点。   “这个法子不错。”   有了心理准备,俞静宜就不似上辈子初闻时那么紧张了,还恶趣味地调侃了一下。   哪里不错了!卫衡差点忍不住跳出来,又怕弄巧成拙,生生憋住了。   听到俞静宜拐着弯的语调,青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道:“呸呸呸,奴婢乱说的,姑娘可千万别跟老爷和夫人说起这事,不然非把奴婢赶出去不可。”   俞家夫妇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看向卫衡的眼睛都是冒着星星的,绝不会反悔。   算你识相,卫衡将青荟从心里的小黑帐上划掉,抬眼就撞进少女弯成月牙的水眸,心跳骤然漏掉了一拍。   不好,被发现了。   “卫衡哥哥?”俞静宜微微一怔,疑惑地看着站在玉兰树后的卫衡。   那株玉兰树年份不高,树干笔直,枝条纤细,洁白的花苞零星地点缀着,挡不住卫衡宽阔挺拔的身板。   “我见青荟走的很急,有些放心不下,就跟过来看看,是我唐突了。”   芝兰玉树的年轻男子嗓音干涩,透出几分窘迫和失落的意味。   没错,他就是跟着青荟来的!   天呐,刚才的胡话被未来姑爷听去了,青荟一瞬间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她的出发点是为了俞家,但也并非是把卫衡当成应付流言的工具来看待。   主仆两人打趣没走心,被当事人听去了就尴尬了,俞静宜索性让青荟推着她来到院子里,和卫衡面对面商量对策。   “我会去向大家澄清,是我自己提出要入赘的。”卫衡认真而又深情地看着俞静宜,就差没直接说出口,我是为你而入赘的。   微风拂过,树枝打颤,发出“飒飒”的声响。   青荟毛眨眨眼,抿紧唇瓣,屏住呼吸,纹丝不动,假装自己是一棵树。   年轻有为的公子喜欢一个姑娘喜欢到自愿入赘,话本子里都没有这样写的。   她反复蜷起脚趾,宣泄着内心的激动。   俞静宜避开两道灼热的视线,故作深沉,聊起正事:“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应是有人故意为之。”   卫衡顺水推舟点点头。   他还知道,这些流言蜚语在此后每次有人攻击俞家二房的时候都会被提起。   连他本人的解释都被当成是委曲求全。   他道:“既然对方两次都是用我们的关系做文章,只要我们把亲事定下来,就能一劳永逸。”   俞静宜诧异地看向卫衡。   用眼神发问,亲事不是已经定下了吗?   卫衡道:“我们先去官府把婚书签了。”   官府对赘婿的审核犹为严格,趁着谣言刚起,尚未发酵,用婚书堵住大家的嘴就能避免后续的事。   话音落下,两人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民间习惯性地认定拜堂后才算成亲,实际上,从官府颁发婚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正式生效了。   很多人家定下婚期之后还会悔婚,为了避免尚未举办婚宴就要经历一次和离或是休弃,都会心照不宣地选在婚宴前一日去官府报备。   卫衡这话等同于求亲,还有催促的意味。   青荟一不小心用脚拇指抠破了鞋面,风吹脚底凉。   内心有个小人在尖叫、呐喊,来回翻滚。   她居然亲耳听见了未来姑爷向姑娘求亲。   她是树,她不存在,她是树,她不存在……   俞静宜明知是假成亲,是权宜之计,内心还是掀起了波澜,双颊浮出两团浅浅的粉红。   时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夫妻在定下婚约之前甚至是成亲之前都没见过面。   男方亲自求亲的时候也是对着女方的老父亲。   这种面对面求亲,催婚什么的,想都不敢想,会被人以私相授受之名用唾沫星子淹死,但两人又不算是这种情况,至多是未婚夫妻的情话。   反观卫衡,在搅起一池春水之后,面容淡定如斯,似是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他只是在认真地探讨应对谣言之策。   仅此而已。   “就按你说的做吧。”   俞静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给青荟递了个眼色。   青荟会意,麻利地调转轮椅的方向,推回房间。   卫衡对着紧掩的房门站了许久。   站到内心的小人用足尖跳完一整支胡旋舞。   ……   对于完全没考虑过悔婚的俞家夫妻来说,什么时候去签婚书都不是很在意,轻易就点头了。   婚书拿到手后,也没有刻意张扬。   谣言越来越盛。   与前一次不同,酒肆的生意反而好了起来,大家都在关注这件事的结果。   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   俞家人是高风亮节,施恩不求回报,还是早有所图?   卫衡选择忍气吞声,还是把恩人一家告到官府?   捕头还特意来暗示过卫衡,如果他想“奋起反抗”,可以帮他撑腰。   衙门里正在招捕快,他对卫衡的身子骨很满意。   前脚离开俞家,后脚就能吃上皇粮。   赶紧悔婚吧!   整个酒肆中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憋久了就要有宣泄口,有人专程在街尾的赌坊里设下了赌局,将事情炒到了高/潮。   俞家人和卫衡从始至终没有表态,按部就班,相处和谐,让人觉得有种刻意掩饰的意味,但人家只是正常过日子,没道理为一则谣言闹得鸡飞狗跳。   赌局的结果扑朔迷离。   每日都有人借着酒劲装疯卖傻地试探俞家人,也有人直接劝和或是劝分,都被一一化解。   一分钱不必出,一句口舌都不费就能打响名气,赚得盆满钵满,为什么要想不开去“赶客”?   关门后,青荟一边清点当日的收益一边感叹:“要是生意能一直这么好该多好。”   说到这里,她灵机一动,看向卫衡:“公子,要不把婚期延后吧?”   赌坊赌的是这婚到底能不能成。   延一日就多一日的钱。   卫衡终于忍不住捻起一颗花生豆,弹在她的脑门上,义正言辞道:“懂不懂什么叫过犹不及!”   他可不想为了多赚几个钱翻船了,而且他的初衷并非是赚钱。   五日后,一辆马车由远至今近,停在酒肆对面。   俞家大房夫人苏翠莲和女儿俞静萱一起把俞家老太太扶下车。   老太太打量着酒肆的门面,睁圆了老眼,惊道:“这就是老二家的酒肆?”   忆起老二两口子灰头土脸、四处借钱的情景,不太相信。   苏翠莲酸溜溜道:“是啊娘,千真万确,老二以前四处哭穷,大家都觉得是我们家太刻薄,结果人家一出手就能在云州城里买下这么大一间店面,到底是谁赚了大头。”   老太太眯起双眼,眸子里精光闪烁。   老二越过老大,让老大的脸往哪里放,这间酒肆必须交给老大打理。   她跟着老大一家子过,老大过得好,她才能过得好。   她清了清嗓子,说得冠冕堂皇:“老二平日里只知道酿酒,哪里会经营酒肆,少不得你和老大来帮衬。”   苏翠莲扁起嘴:“娘忘了,他们家还白捡了一个有能耐的女婿。”   人家连正酒令都能办下来,还不会卖酒吗。   老太太浑身一僵,这个由头不行啊。   苏翠莲一边偷偷观察老太太的反应一边叹道:“都是俞家的孙女,我的萱儿长得也不差,手脚麻利,至今还没许出去,宜儿都成了残废还能招到赘婿,真是让人羡慕啊。”   老太太一听,登时计上心头,怒气冲冲地咒骂道:“天杀的绝户,我们俞家人怎么能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自己没儿子,就逼着别人家的儿子给自家的残废女儿入赘,也不怕天打雷劈。”   只要拆了这庄亲事赶走那小子,二房就得回头仰仗大房。   俞静萱睁大眼睛打量着自家未来的酒肆,心中欢喜。   因着俞家分家的规矩,祖母和母亲满心都是长子长孙,对她的亲事都不上心。   搬到城里,她就能在城里找夫婿了。 第6章 . 来者不善 酒肆里,郭芳蕊刚刚收完一桌……   酒肆里,郭芳蕊刚刚收完一桌酒钱,抬眼看到俞家祖孙三人,心里“咯噔”一下。   婆母绷着脸,眼中有戾气,大嫂慢了半步,似笑非笑,侄女比大嫂慢了半步,微低着头。   来者不善。   可知道又如何,身为儿媳只能受着,这会儿客人多,希望老太太别在这里发难,会影响生意的。   她浮起一抹笑容,快步迎上前:“娘,大嫂,萱儿,你们来了,这里乱哄哄的,随我到后院吧……”   事与愿违,老太太就是想闹到生意经营不下去,她使出浑身的力气甩下一巴掌。   郭芳蕊本能地闭上眼,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   青荟抓住老太太的手腕,用同样的力道推回去,挡在郭芳蕊身前,横眉冷对。   心道,这就叫母女连心吗?   早间,俞静宜对她说,夜里梦见夫人,起床后眼皮一直跳,心里有些不安,让她留在店里护着夫人,不然还真赶不上。   卫衡见青荟出手,默默地退了回去。   老太太“出师不利”,撞在苏翠莲身上,稳住身形后,尖声怒骂:“贱婢,你是反了不成,竟敢对我动手,你信不信我让老二把你发卖了!”   青荟双手叉腰,扬起下巴,用鼻孔对着老太太,头上的双螺髻被她趁得像一对随时能顶人的牛角,理直气壮地解释道:“这不叫反了,这叫护主!你信不信,你再对夫人出手,我还敢打你呢!”   俞家二房小门小户,哪里需要人伺候,直到俞静宜腿断了,起居不便,这才托人买了一个力气大的丫鬟照顾着。   不曾立规矩,也不曾打骂,犯错就像自家小辈一样训斥一下。   青荟自小生活在山里的猎户家,也是第一次给人当丫鬟。   主不会当主,仆不会当仆。   这就导致青荟很多行为都是模仿别人家的丫鬟,还特意看了几本忠仆不畏强权舍身护主的话本子,在她心里,那就是下人的典范。   “好!”一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食客大喝一声,夸赞道:“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内掌柜这丫头选的不错。”   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内掌柜笑脸相迎,老太太一句话不说,直接上手打人。   坐在他旁边的男子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嗓音慵懒:“真不错。”   他们天天坐在这里嗑瓜子等下注的结果,看热闹不怕事大。   老太太气了个仰倒,不好对外人发作,扭头看到从后院取酒回来的俞景山,一手往他胸口上锤,一手指着青荟:“老二,这个贱婢敢打你娘,你还不快收拾她!”   俞景山眉头拧成麻花:“娘,有什么事到后院再说吧。”   青荟要是真打人,他娘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告状了。   老太太下意识地觉得,俞景山是想到后院再收拾青荟,正要顺着他的话往后院走,苏翠莲阴阳怪气道:“二弟、二弟妹开了酒肆,连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经她一提醒,老太太才想起“正事”,她撇了一眼仍被青荟护在身后的郭芳蕊,打不着,只能对俞景山发作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华霖死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想要儿子,郭芳蕊生不出来,就再找人给你生个一个,你倒好,把官府给华霖的补偿全都用在卫衡身上,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入赘,你自己女儿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那就是个废物,咱们老俞家的人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一边嚎嚎大哭,一边用眼尾的余光留意着卫衡的一举一动。   不管是不是逼迫的,听到这话,卫衡肯定会恼羞成怒,取消婚事。   你掏心挖肺的恩人,其实一直在算计你,换成谁都受不了吧。   “呸。”先前夸赞青荟的男子吐出嘴里的瓜子皮,站起身对身边的人道:“结果出了,我先回去封盘。”   “咔嚓。”回应是嗑瓜子的声音。   “快走,赶在他前面去下注。”相邻的几桌食客将饭钱往桌面上一扔,拔腿往赌坊方向跑。   看着结果下注,稳赢不输!   等人跑光了,卫衡走上前,对着老太太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您误会了,是晚辈主动提出想要入赘的,您孙女在晚辈眼里不是什么废物,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能娶到她是晚辈的福分。”   他彬彬有礼,神情坦然,不似作假。   “好孩子,你不用勉强自己,我会给你做主的。”老太太含着一抹慈爱之色,大义凛然道。   “呵。”嗑瓜子的男子笑了:“老太太,孙女是亲的吗?”   老太太面色一僵:“正因为是亲的我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可不能害了人家。”   “老夫人,我是真心想入赘,求老夫人成全。”卫衡单膝下跪,满脸恳求之色。   老太太:“……”   这人怎么就想不开呢,或许不只是失忆了,精神也出了问题。   苏翠莲道:“我知道你失去记忆,担心自己无家可归,你放心,婶子会再给你介绍一个身体健康的姑娘。”   卫衡摇摇头,坚定道:“宜儿就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苏翠莲暗淬一口,那个死丫头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到底哪里好?   对了,皮相,那死丫头就皮相能看。   她把女儿往前一推:“你觉得我女儿如何?”   堂姐妹是有相似之处的。   俞静萱冷不丁被推出去,惊了一下,含羞带怯。   卫衡是放在人堆里一眼就能被分辨出来的那种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二房有几个钱,大房一清二楚,听说买酒肆的钱也是他出的,嫁给他就能留在云州城,她自是愿意的。   这一次,卫衡没有回答,抿唇不语。   老太太忍不住补充道:“选我们萱儿无需你入赘。”   店铺归长子,但逐年存储下来的老酒是平分的,老大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她不想再多出一个没有血缘的孙女婿分走长孙的东西。   “呸,说了半天,原来是想把小孙女的亲事挪到大孙女的身上。”嗑瓜子的男子把瓜子皮吐在桌子上,俞家祖孙三人突然有种被吐在脸上的错觉。   “这也太过分了吧!”   “听老太太前面的话,还以为卫公子真的是被胁迫的,原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大孙女抢小孙女的亲事,老太太也太狠心了,小孙女摔断腿就够可怜了,做祖母的还落井下石。”   “是啊是啊,人家卫公子已经说了,自己是自愿的,还不依不饶。”   那些没有参与赌局尚留在店里的食客纷纷指责道。   老太太终于忍无可忍,看向数次出言讥讽导致这个局面的那名食客,厉声道:“这是我们俞家的事,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嗑瓜子的男子挺直弯曲的脊背,扭动脖子,拉伸手臂,关节发出声声脆响,站起身,居高临下:“大家一边倒下注这桩婚事结不成,如果真是如此,我们赌坊不就亏了么。”   “好高,这人的身高超过九尺了吧。”   “哎呀,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好像是赌坊的七爷。”   “他才是赌场的,刚刚和他说话的那位是谁?”   食客们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道。   老太太没想到自己一嗓子吼出一头膀大腰圆的“黑熊精”,居然还是赌坊的,听说赌坊的人催债都是要见血的,登时气焰就消得一干二净,双腿打颤。   霍七手臂青筋暴起,气急败坏道:“卫衡,老子都嗑了二十斤瓜子了,你赶紧给老子个准话,你这亲到底成不成?要和哪个成?”   卫衡浑身一僵,似是受到了惊吓,看向苏翠莲,窘迫而艰难道:“妻姐……自是万般好。”   啧啧,妻姐好不好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妹婿来品头论足吧,这当娘的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食客们彻底放开嗓音,就差没指着鼻尖骂了。   不要脸,真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一向躲在老太太后面煽风点火见针插缝的苏翠莲第一次冲到了前面,疾言厉色:“谁是你妻姐,别乱攀亲!”   俞静萱羞愤欲绝,脸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抖。   卫衡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面向众人摊开:“我和宜儿已经签了婚书。”   “哈哈哈哈哈……”霍七胸腔震荡,大步走向门外。   这下赚翻了。   ……   后院,青荟绘声绘色地还原了所有人的话。   这是她的强项,一字不漏,神态都一模一样。   末了,俞静宜问到:“祖母她们人呢?”   青荟眉眼弯弯,唇角上扬:“走了,落荒而逃。”   她们祖孙三人的名声在这条街上彻底臭了。   老的偏心,大的不要脸,小的抢妹妹男人。   俞静宜恍然。   上辈子,她和青荟都在后院,老太太一进门就把她娘掀翻在地,劈头盖脸地从头骂到脚,她爹赶过去的时候被一起骂得还不了口。   店里面乱成一团,客人听了一半不付钱就跑了。   卫衡听到老太太的话一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被打击不轻,没有回应。   流言就是那个时候再也洗不清了。   她猜到了老太太的目的,直接言明,既然酒肆是用卫衡的玉佩买下的,成不成亲都轮不到大房。   苏翠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祖孙三人借口留下来,让俞静萱勾引卫衡。   俞家二房到底有没有别有用心,卫衡不得而知,但他这条命确实是俞家人救回来的,刚送过来那会儿,反复高烧了一个多月,他们一家子轮流守着,寸步不离,花光了为数不多的积蓄,才把他给救回来。   就凭着这一点,让他当儿子也不过分。   最关键的是,他们两人确实是有真情的,俞家二房也不曾给他施压。   仔细想明白后,卫衡对她的感情反而更坚定了。   俞静萱勾引不成,半夜爬床,被卫衡一怒之下扔进水井里,这件事才收尾。   俞静宜将这辈子的转变归功于养子的提议和假成亲的协议,有这两件事在先,卫衡才没有因为老太太的话而产生动摇。   而她做这两件事的时候尚未想到这一点。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顿时感到浑身舒畅。   青荟离开房间以后,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蹦蹦跳跳,迎面遇上偶然路过的卫衡。   卫衡微笑道:“你今天立了大功,你家姑娘有没有夸你?”   “夸了,还赏了我一条新帕子。”青荟手腕扬了扬,颇有炫耀的意味,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是姑娘特意让我去店里的。”   卫衡进一步问道:“为何?”   这又是一个变数。   “因为最近店里面生意太好,姑娘担心老爷和夫人太辛苦。”青荟眼珠子转到一边,没有说实话。   时下,对这类事太敏感了,一不小心就会招来官府的人。   卫衡看出她在撒谎,却又无可奈何。   青荟不擅长说谎,但嘴巴紧,不想说,拆穿了也白搭。   逼急了只能换来一句:“就不告诉你!”   还不如就此打住。   他道:“今日招了一个跑堂的,以后会雇佣更多的伙计,不会让俞叔俞婶再操劳了。”   钱攒够了。 第7章 . 五朵金花 人手不足,自开张之日起,俞……   人手不足,自开张之日起,俞家夫妇和青荟一直是闻鸡起舞开始做一天的准备。   打扫、补货、处理食材……   今日,俞景山一推门,看到门外站着个人,约莫十八九岁,衣服上打着显眼的补丁,身材细长,略显单薄,但仔细看,肌肉紧实,是个干力气活的人。   似是等候已久,身上透着霜露的寒意。   他看着俞景山露出讨好的笑脸,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弧线,拱手作揖:“见过俞掌柜,小的张时,是五十里外张家村的人,卫公子让小的今日来报道,给您的店里当伙计,小的吃的少,干的多,手脚勤快,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俞景山眉眼舒展,用厚实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听卫衡说了,你来到这里,以后就是自家人,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我们这里包伙食,干的多就要吃的多,身体才会长结实,跟我进来吧。”   人嘛,活在这世上不说大富大贵,总要填饱肚子。   “哎。”张时笑容加深,跟在俞景山身后走进店里。   长身体的年纪,肚子像无底洞一样,吃得多,还总是会感到饥肠辘辘,东家一开口就管饱,是个宽厚的人家,一句话,听得他自内而外的热乎,身上的寒意都散去了。   青荟端着水盆走进客堂,便见有人已经先她一步在擦拭柜台,动作麻利,干劲十足,待看到那人的脸,她惊讶道,   “你……你不是赌坊的人吗?”   这人夸她护主,若非场合不合时宜,她都要笑出来,就多看了几眼,把他记住了。   张时眼珠子一转,挠挠头:“我只是偶尔去赌几把,并非在赌坊做工。”   他孤身一人,一穷二白,总希望能天降横财让他改变命运,不过也只是小赌。   一来兜里本就没几个钱,二来他经常出入赌坊,见过不少把全部家当输进去要抹脖子的,就怕了。   说句心酸的,赌坊把他这种人当作是充人气儿的,也会给个好脸色。   也不知卫衡是怎么注意到他的,让他配合着演了一出戏。   他别的本事没有,说几句瞎话那是信手拈来。   青荟可想不到背后的弯弯道道,因着那句话,就对他有了好感,把他原本的脏水盆换走,   “那你接着干,我去打扫后厨。”   ……   天光大亮,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   卫衡让张时用小板车拉上二十坛酒,跟着他来到赌坊后院。   说好一斤瓜子一坛酒,他没想到霍七那个粗旷的汉子,嗑起瓜子来,不输给那些喜欢唠闲嗑的妇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怕用力过猛嗑崩了牙齿。   赌坊的人看到卫衡,像是看到了财神爷,老远就堆起笑脸迎上来。   被赌坊的人看作是财神爷多半是冤大头,不过卫衡与他们是合作关系,并不一样。   加之霍七对他的评价很高,大家额外的热情。   卫衡拿到银票,微微一怔,诧异地看向霍七。   不过是八卦闲事的赌注,虽然张时那一笔把当时在赌坊里的人兜里的钱都扒干净了,可六千两是不是太多了?   霍七未语先笑,周围的人也跟着笑,笑够了才开口:“在你第一次登门之前,来我这地儿的不管有钱没钱都是爷们,来这里的妇人都是为了扯着自家爷们的耳朵回家的,这些日子来坊里的妇人都是下注的,你这是给我们赌坊打开了一个新的门路,合作费就不收了。”   前面所言非虚,那些无事喜欢扒家长里短的妇人听说俞家的事设了赌局,都想参一脚,不过也就是图个乐子,只此一遭。   霍七看中的是卫衡的潜力,想交下他这个人。   初来乍到,没身份,没背景,没银钱,连记忆都没有,和张时那种人相比,差到哪去?   可人家通过这一件事,既解决了家里头的麻烦事,外面的流言蜚语,末了,还能赚上一笔,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别的不说,手上有了银钱,做事能更顺遂一些。   卫衡心领神会,诚心诚意地致谢。   霍七下巴一扬,手下的人呼啦一下冲向板车,人手夹着两个酒坛子,笑容满面。   霍七赶忙道:“那些酒都是老子出力赚来的,都是老子的,谁也不许贪。”   想起来就觉得嘴巴疼。   手下的人眦牙笑着,他们不用自己拿回去,反正喝的时候都在一块儿。   出了门,卫衡扔给张时七十两银子,让他先回去。   卫衡没有把赌局的事告诉俞家人,酒钱要自掏腰包。   但酒钱只需六十两,怎么多出了十两?   张时疑惑地看着卫衡,卫衡道:“多出的是给你的。”   张时一听,眉开眼笑,道过谢后,乐颠颠地推着板车走了。   卫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多停留了一瞬。   上辈子,大约在半个月后,张时应招成为酒肆的伙计,后因偷偷昧下十两酒钱锒铛入狱。   早年,张家村曾发生了一场山洪,张时的血亲都死在那场山洪中,他自小就帮人家做活换口饭吃,村里有个老太太很照顾他,平日里会给他做些缝缝补补的活。   在旁人看来,这不算什么,补丁更是让人感到羞耻,于张时来说,那一块块补丁却能让他感受到如同亲人般的关爱。   老太太年岁大了,经常会头疼脑热,治病的钱都是张时出的,这一次,老太太突发急症,药钱是十两,张时拿不出来,这才铤而走险。   做完这件事后,他干活明显更卖力了,凭着他的巧嘴,哄着食客多花了不少银钱。   俞景山察觉后,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难处,只多留心了几分,并未声张,反倒是老太太的家人带着官府的人来到酒肆,直接把人抓走了。   却原来老太太只是装病,想用这笔钱给孙子娶媳妇,担心张时发现后会闹起来,就去官府揭发了他。   俞家人并未深究,从轻处罚,但这件事成了他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被迫远走他乡。   有了这十两银子,就能避免那些事,还能给店里留下一个好伙计。   ……   “卫兄。”一位肤白俊俏的小郎君,急走几步来到卫衡面前,眉飞色舞地说出了好消息:“娘子说,你家的酒客人很满意,从下个月开始,每月月初先备上一百坛二斤装的,不够的话再追加。”   下个月?   这是故意卡着银钱,不想让他赎回玉佩。   卫衡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致谢:“多谢齐兄。”   上辈子,正是齐逸的娘子金牡丹把他的玉佩带去了京城。   金家是名闻天下的大商贾,金家的当铺开遍整个大晋。   金家这一代的嫡系只有五位姑娘,金牡丹排行第五,金老爷看到她之后就彻底认命了,从那以后,也不让发妻继续生了,把女儿们当成儿子来培养。   这五个女儿都很争气,各个都是经商的好手,招来的赘婿都只是陪衬,成为女子行商的表率。   她们在每间当铺的所在地经营了一间只接待女宾的风雅楼。   吟诗作画,饮酒作乐,畅谈生意。   牵头的是男人都不及的五朵金花,妇人们都以能去风雅楼为傲,生意火爆。   他选了一种口感清新淡雅适合女子饮用的酒推给风雅楼。   他的玉佩当在金家,金牡丹想留下,自然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添砖加瓦”。   齐逸爽快道:“你我是朋友,何必这么客气。”   卫衡微笑点头,认同了朋友这个说辞。   齐逸以为,同为赘婿才能在某些方面相互理解,有共同语言,从上辈子开始就对他十分积极热情。   但事实上,他虽为赘婿,却和俞家的儿子一样的地位,俞家人有心维护着他身为男子的尊严,且俞家远不及金家那般备受瞩目,齐逸遇到的窘境,他无法感同身受。   不过,他与齐逸倒是很投缘,也能认认真真地听他炫妻,或是分享讨妻子欢心的经验。   得到回应,小郎君很高兴:“我想给娘子选一件生辰礼,卫兄等下可有空陪我同行,帮我参详一下?”   卫衡道:“今日恐怕不行,我要回去取钱,然后去金家当铺赎回我的玉佩。”   “这……这样啊……那我就不耽误你了。”齐逸动作变得僵硬。   卫衡走了几步,回头,便看到齐逸急急奔向风雅楼的方向,袍角飞舞。   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金牡丹应是笃定他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凑足一万两银子,提前从当铺里取走了玉佩。   他是故意那么说的,给金花留个颜面。   他来到金家当铺对面的茶馆二楼,边喝茶边等。   一刻钟后,他看到齐逸把金牡丹送进当铺,然后独自离开,又过了一刻钟,他才姗姗而入。   “卫公子,东家想请卫公子喝杯茶,可否赏脸?”掌柜看到卫衡,直接发出邀请。   卫衡应允,跟着他来到茶室。   金牡丹许是猜到他有心给自己留了颜面,大大方方地做出等候的姿态。   她养尊处优,肤白貌美,体态丰盈,衣着首饰无一不精致,自信、高雅、矜贵,又不失商人的亲和力。   她用白皙圆润的手掌把玩着卫衡的玉佩:“卫公子,你的事我从相公口中有所耳闻,依我之见,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也是达官显贵才会有这样的东西,你可以去京城走走,说不定能找到你的家人。”   金家本家在京城,她原是想回到京城之后,拿着这块玉佩去打听一下,希望能借此攀上一门关系、赚一份人情,若是打听不到什么,送给哪位贵人卖个好也不错。   既然卫衡要把它赎回去,就提点他几句。   卫衡道:“我顶着俞家儿子的身份来到这里,又是俞家人救了我的命,恰巧又失去了记忆,或许这就是老天给我安排的新生,找回过往未必是好事,我打算顺天而行。”   听到这话,金牡丹很是意外,又不是和尚,讲究什么顺其自然,旋即又有些怀疑这人真的失忆了吗?   十个失忆的人,有十个都想找回记忆,找回家人,不会有人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的身世很糟糕,何况她已经暗示了他的身份可能不俗。   罢了,管他是怪胎还是没失忆,与自己都没有关系,点到为止。   卫衡把话说到这份上的目的也是希望对方不要将他的事透露出去。 第8章 . 世外高人 玉佩到手的一刻,卫衡两世压……   玉佩到手的一刻,卫衡两世压在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了。   不过一桩心事了了,还有另外一桩。   俞静宜的大哥俞华霖还顶着他的身份,被幽禁在敌方阵营,得想法子把人给救回来。   俞华霖有一副和俞静宜相似的皮相,面如冠玉,身材颀长。初到军营时,住的都是大通铺,经常被人骚扰,他长得细皮嫩肉,但天天抗酒坛子的人力气却有一大把,每次都把对方打得半死。   他性格内敛,加之这种事本就令人难以启齿,上头问起的时候,他闭口不言,便被以扰乱军纪的罪名处罚。   卫衡巡视的时候遇到过好几次,心生疑惑,便问了一嘴。   下面的人不敢敷衍,待认认真真查明情况后,报给了他。   他有心让人管束,但战况焦灼,每日都会死很多人,士兵们抱着有今朝没明日的心态,都有些放浪形骸,尤其是那些强征来的新兵蛋子,心态早就崩溃了,不好在这个时候逼得太紧。   俞华霖也是无辜,他便把俞华霖调到自己的帐下,他的人没人敢动。   别看俞华霖闷声不坑,但能力很强,办事利落,凭自己的本事得到了他的认可,成为了他的副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慢慢好转,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突然来到了边关。   他知道,这是家里有意让他来捡军功,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不止想捡军功,还想捡他的世子之位,故意将军情泄露给东钺。   他遭遇了埋伏,身负重伤,失去行动能力。   敌军的目标是他,哪怕是死了,也会把他的尸体找出来。   俞华霖与他互换了装束,将他藏在尸堆里,顶着他的身份逃跑。   他被送到俞家,俞华霖则被撸到了东钺。   俞华霖虽是出自市井人家,但单从外表来看,不输给娇养出的贵公子,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   东钺对他这种战俘的处置方式有两种。   一是斩于阵前,挫一挫敌方的锐气,可战局已定,他们已经在草拟求和的协议,这个时候斩杀敌方大将无异于自掘坟墓。   二是换取些好处,但纵使他的身份再尊贵,大晋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人放弃胜果,至多减少一部分战败赔偿。   此外,停战只是一时的,终有一日,他们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不愿纵虎归山。   这个时候,东钺最受宠的长公主提出,要对他进行策反。   下一次开战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或是二十年后,若是能在这期间将敌方的猛将收为己用,将来的胜算会更大。   且他是因为自己人的背叛才会被擒,很容易生出反心。   于是,东钺隐瞒了俞华霖的存在。   长公主策反的招数是美人计,将他幽禁在自己的公主府里,软硬兼施。   俞华霖不知外界的情况,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想要活下来就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沾染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他发挥锯嘴葫芦的强项,活像一位拒不肯堕入凡尘的和尚,长公主却对他日久生情,于公于私越发地放不开,就这样度过了长达三年之久,直至失忆的卫衡回到大晋京都。   消息传到东钺,“足智多谋,牺牲奉献”的长公主成为了举国上下最大的笑话。她自小受宠,自负而又傲慢,本也因久攻不下而心生恼意,对方是一代战神之孙也就罢了,原来只是一介市井小民,一怒之下将俞华霖凌迟了。   待卫衡恢复记忆之后,杀到东钺,只带回了他的尸骨。   回到酒肆后,卫衡关起门来,研磨提笔,以自己的名义写下一封求救信,然后用玉佩沾上墨汁印在下方,待墨迹晾干之后,装入信封,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的镇北侯府。   接下来,就是静候消息。   那一战,活下来的只有他和俞华霖两人,死的都是灵溪县的壮丁,俞华霖被擒之后,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利用东钺揭发他弟弟泄露军情一事,为同乡报仇雪恨,他弟弟上位不成反被斩首。   若非念及逝去的祖父为大晋立下的不世之功,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他成了家里唯一的嫡子,必是要保他的,不会阻挠此事。   东钺刚刚战败,尚未恢复元气,只要大晋确认“他”被幽禁的消息,就不敢不放人。   等人送回来才发现是错的,不说褒奖,总不能再一刀杀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在舅兄回来之前,和俞静宜生米煮成熟饭,让舅兄不得不帮他隐瞒身份。   ……   虎骨酒喝满十日的时候,俞静宜竭尽全力,顶着满头汗水,使膝盖弯曲了一个弧度,喜出望外。   摔伤的部位正是她的膝骨,膝盖能动了,坚持锻炼,距离行走就不远了。   她将这份喜悦悄悄隐藏起来,因为今日刚好是卫衡的玉佩从活当转死当的一个月之期。   从买下店面,翻新客堂,挖酒窖再到搬迁就花了半个月,开张至今又过了半个月。   上辈子被大房搅和了一下,满打满算,账面上只有两千两,这辈子生意再好,也凑不上一万两,否则人人都去开酒肆了。   可明知如此,一家人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盼着能出现转机,如今希望破灭,可想而知,全家上下就只有她一个人心情好。   就算她做出了一些改变,卫衡终是要回去的。   酒肆里,俞家夫妇统计了一下账目,账面上刚好是五千两。   俞景山把卫衡叫到身前,将五千两银子交给他,口吻中满是愧疚:“这些钱你先拿去,虽然没能赎回玉佩,但一万两银子还是要给你。”   卫衡遵循上辈子的轨迹,没有把赎回玉佩的事告知俞家人,为了安抚岳家,他笑着道,   “我原本也没打算赎回来,近日在外奔波,只是想多赚些银钱,能让我和宜儿的婚宴办得体面些。   这些钱,我先收下,我打算给宜儿买一套像样的首饰,还有几笔单子我已经和对方谈好了,过几日就会把订钱送过来。”   其实已经拿到了,被他挪用了,过了今日,他就用这笔钱补上。   首饰的事也并非敷衍,玉佩的作用发挥完了,他准备添些银钱打磨成首饰送给俞静宜。   也算是物尽其用。   俞景山却当他是强颜欢笑,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你这孩子……”   卫衡道:“我家里人若是找来,不会因为一块玉佩就认不出我,我若是想找他们,也要等到恢复记忆以后,那块玉佩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到我手里,我一概不知,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   怀念都不知道怀念什么。   这么一说,确实在理,俞景山夫妇听了,心里好过了点。   …… 第9章 . 推算婚期 隔日是药王庙一年一度的庙会……   隔日是药王庙一年一度的庙会,很多道人会前往。   早起,俞静宜把青荟叫到身边:“你去酒窖拿一坛三十年的老酒,到药王谷的仙人石那里找一位姓王的道长,让他算算我的腿还有没有机会站起来。”   “那奴婢刚好可以和夫人同路。”青荟眉飞色舞:“奴婢听说,夫人今日要去给姑娘和卫公子推算婚期。”   卫衡的八字不明,郭芳蕊特地等到今日,打算寻一位高人帮忙推算婚期。   这件事俞静宜自然知道。   前世就是那位王道长把婚期定在半个月后,她就没见过有人推算婚期认准一个日子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位王道长云游四海,只有每年的今日才会到药王谷,且只算一次,不收银钱只要酒水。   她打算让青荟先行一步,占了这次机会。   她娘找别人算的话,她就找个借口挑一个最远的日子,最好是一年后,连婚都不用结了。   扮演一对未婚夫妻要比夫妻容易得多。   于是俞静宜道:“你要先行一步,万一算出来的结果不好,娘会难过的。”   青荟面容一僵,脱口而出:“不会的,大夫不是说了,姑娘的腿骨已经长好了,只要每日坚持泡脚,舒经活血,有朝一日一定能站起来。”   俞静宜垂眸:“有朝一日也不知是哪一日,也许要很久以后。”   青荟听着,心里觉得难过,不再言语,遵照她的吩咐带上酒,赶在郭芳蕊前头出了门。   俞静宜叹了一口气,每次想改变一件事的轨迹都要编个理由,再演一出戏,她也不想让青荟难过,可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青荟才会守口如瓶,免得她娘知道后,找她算账。   普通人家三十年的老酒就是珍藏了,哪里舍得送给一位道士,俞家往上五代,年年存酒,酒窖里还有八十年的,相比之下,就不算什么了,她娘每年都会抢到那次机会。   青荟来俞家的日子不算久,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也不会痛快地答应她。   过了晌午,青荟兴高采烈地归来,说事情办妥了,那位王道长说,她的腿很快就能好起来。   俞静宜心道,确实是位高人,算得挺准。   接下来只要想想,该用什么理由拖延婚期。   日落西山,青荟从客堂匆匆来到俞静宜的闺房,推门而入:“姑娘,夫人把王道长请回来了。”   “噗——”俞静宜正在喝虎骨酒,一口喷了出去。   莫不是她娘没算成,用酒把人拐回来了吧,世外高人不都是很有原则的吗?   “姑娘!”青荟急忙上前接过酒杯,递上一条帕子。   俞静宜用帕子沾了沾唇瓣上的酒渍:“我无事。”   不,有事,只“事”不在此。   青荟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夫人让奴婢来请姑娘去客堂一趟,应是为了婚期一事。”   ……   俞静宜来到客堂,便见她爹神色恭敬,对着一位年约五十岁,下巴蓄着胡须的道士,左一个恩公、右一个恩公地叫着。   见到她之后,立刻拉着她低姿态地给对方见礼,说起了往事。   却原来当年就是这位王道长为俞家老太爷延寿十年,把她娘托付给俞家。   这么说她就明白了,这位王道长每年来参加庙会就是为了来看她娘,才会立下那样的规矩。   所以,她白忙了一场……   王沭的目光落在俞静宜的脸上,神情微微一顿,眉眼慢慢舒展开来,捋了捋胡须。   当年,他问过郭芳蕊是否想继承祖业,若是想的话,就把她送进行医的人家,被郭芳蕊断然拒绝。   巧的是,接下来就与一户卖酒的人家结下缘分。   药酒,是药,也是酒。冥冥之中保留了一丝回转的余地。   可近几年,郭芳蕊的子女宫暗淡无光,先是儿子被强征入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随后女儿在议亲之际,滚落山坡摔断腿,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还以为郭家到这一代也就止步了。   今日看到她容光焕发,未语先笑,子女宫的气运有所回转,细问之下,她说起女儿想卖药酒。   他觉得,这或许就是郭家转运的契机,便想与小姑娘见上一面。   此女看似身娇体软,双眼却透着一股自强而自信的灵气,不会让人觉得她是需要被怜悯的弱者。   想来,只要双腿能动,必会大展拳脚,做出一番成就,令人期待。   “卫衡,快来拜见王道长。”郭芳蕊看向刚刚走进门的卫衡,笑着道。   卫衡目光一凝,又是变数。   上辈子,郭芳蕊只是拿回来一张写着婚期的红纸,这辈子却把道士请到家里来了。   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从未婚妻的所在之处滑过,走上前见礼。   这个“不经意”落在郭芳蕊眼里就是刻意,谁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她笑容加深,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下与王沭的渊源:“当年,老家发生了天灾,全家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幸而遇到王道长施以援手,将我送到了俞家。”   俞家老太太对待郭芳蕊的态度就像是自家的下人,呼来喝去,与大儿媳截然不同。早前,卫衡有心打听过缘由,由此得知郭芳蕊童养媳的身份,再结合这番话,就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了。   他以俞家未来女婿的身份表达了谢意。   王沭打量着卫衡的面容若有所思:“卫公子看着有些面善。”   卫衡心里“咯噔”一下,他仔细搜索记忆,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才安下心来,坦然以对:“许是有缘见过,只是晚辈现下记不起过往,失礼了。”   王沭沉默了少顷,摇摇头:“你和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只是他不姓卫。”   卫衡眼底划过一抹一闪即逝的黯然,很快收敛起来,神色如常。   郭芳蕊惦记着两人的婚事:“王道长,还要劳烦您帮两个孩子推算一下婚期。”   原本王沭并不想与俞家人有过多的接触,之所以会亲自前来,是因为没有卫衡的八字,想为两个孩子看过面相之后再进行推算。   人已经见过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了。   俞静宜默默低下头。   她原本想着,她娘扑空了,肯定会另择他人,而不是再等一年。   连面都没见过,一年后,王道长哪里还会记得她是谁,就让青荟拿着她的八字去推算的。   眼下,青荟还在这间屋子里,想瞒都瞒不住。   王沭看在眼里,转而对郭芳蕊道:“今日已经帮人推算过一次,明日我会告诉你。”   俞静宜肩膀一松,这是帮她隐瞒了。   ……   繁星璀璨。   卫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全然没有睡意。   他想起王沭的话,或许他真的与自己家里人有旧,又或许只是巧合。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放弃了,只要没有揭穿他的底细,倒是无所谓。   令他在意的是,提到婚期时俞静宜的反应。   俞静宜此前以他身分不明为由想要拒亲,莫不是还要在婚期上动手脚吧?   有多少婚事因为一句八字不合就拆了,他没有八字,这个理由不成立,难道是面相不合?   鸭子已经飞进锅里了,却在锅里面游泳,随时会飞走。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干脆起身披上外袍,去院子里透透气。 第10章 . 定情信物 待屏退了青荟,俞静宜带上一……   待屏退了青荟,俞静宜带上一小壶虎骨酒,转动轮椅独自前往客院。   王道长帮她隐瞒,她自是该去解释一番,表达谢意,顺便说一下对婚期的看法。   只是顺便。   为了避免惊动其他人,她动作流畅,使轮椅能够在打磨平坦的青石板上匀速前进,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   到了客院门口,一抬头,和抱有相反目的的卫衡不期而遇。   俞静宜:“……”   卫衡:“……”   俞静宜深吸一口气,打算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意愿。   左右已经签了假成亲的契约,不拜堂对两人都好,不必在旁人面前假装恩爱,不必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以省掉许多麻烦。   卫衡心道不妙,背地里搞小动作还能破解,当面说出来就没办法拒绝了。   坚持就是不负责任,退让又不甘心。   他先发制人,将唇瓣抿得发白,控诉道:“你想违背契约吗?”   模样好似一只担心被主人抛弃的小狼狗。   “怎么会?”俞静宜下意识地反驳,正准备解释,被卫衡打断,他语气轻松,声线却是有些颤抖:“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成亲了……”   说话间,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喘,像是等待判决的囚徒。   俞静宜喉头一梗。   记忆中的卫衡似乎总是一副天塌不惊、从容不迫的姿态,何曾展现过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一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成这样了?   仔细想来,好像是从她拒亲开始。   拒亲的理由是他没有记忆,不知家世几何,是否婚配。   思及此,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于卫衡来说,失忆是他的痛点,也是最大的弱点。   试想一下,孤身一人,没有记忆,本就容易不安,将爱意全部倾注在她身上,却被她以此为由而推开,越推越远……   吱噶——   王沭打开院门,他在院中观天象,与这两人只隔了一层木质的门板,再耗下去未免有偷听的嫌疑。   俞静宜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突然被打断思绪,只好顺水推舟道:“我自己酿制了一种能够增强体魄的药酒,想请道长品尝一下。”   卫衡与她并排站着,好似两人从一开始就约好了一同来此。   星光下,年轻的未婚夫妻,一个貌美如画,娇俏可人,一个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任谁看过去都会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王沭收进眼底,从善如流地接过酒壶:“多谢,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   从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测出,这两人是为了婚期一事而来的。   “这么晚了,我们就不打扰道长休息了。”俞静宜婉拒。   坐什么坐,一个人想拖延婚期,一个人迫切想成亲,尚未达成协议,没法谈了。   卫衡非常自觉地绕到俞静宜的背后,握住轮椅的把手,推着她离开。   幸好他来了……   脚步很慢,一路无言,或者说,两人都知道一开口都不是对方想听的,索性闭口不言。   分别时,卫衡道:“我相信老天把我送到这里,就是我们的缘分,就算我找到家人,你依然会是我的妻子。”   这是单方面的宣言,说完,他直接转身离去。   俞静宜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眼中一片黯然。   ……   太阳初升,卫衡前去客院邀请王沭到客堂一起用早膳。   客院的门是敞开的,他敲了敲没有回应,索性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空荡荡,晨风从窗子吹进来,清爽宜人,被褥叠放整齐,像是从未住过人,看样子,人已经走了。   桌面上的茶杯下面压了一张红纸。   卫衡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有两个日期,一个是本年的二月二十七日,一个是次年的三月二十七日,刚好相差了一整年。   由他来选,肯定是第一个,这也是上辈子的婚期。由俞静宜来选,肯定是第二个,指不定会编出什么理由。   他想动手脚,可王沭与郭芳蕊关系密切,万一被揭穿了,会平白生出闲隙,他不想冒这个险。   他犹豫了片刻,拿着红纸去后厨寻找郭芳蕊。   这个家里最想促成此事的就是郭芳蕊,她同意了,俞景山也就同意了,俞静宜再想反对可要好好思量一下。   郭芳蕊用干布将双手仔细地擦干净,接过红纸,看了一眼:“哎呀,第一个日子有点赶,也没几天了。”   卫衡面色发白,一颗心提得高高的。   郭芳蕊又道:“可第二个日子又太远了。”   卫衡猛点头。   “撕啦”,郭芳蕊双手捏住红纸拦腰撕开,将前半截留在手里,后半截扔进灶坑里,拿出当家娘子的气势:“我做主了,就选第一个日子。”   又不是外嫁女,想要多留两年,两个孩子都住在俞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拖下去。   卫衡双眼发直地看着那半截红纸,恍然想起,前世见到的时候似乎也是相同尺寸,也就是说,前世的时候郭芳蕊也做了同样的事。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宛若一轮破云而出的皎月,郑重拱手:“多谢娘。”   郭芳蕊也笑了,打趣道:“还没过门就改口,可没有改口费。”   卫衡心道,这声“娘”他已经喊过一辈子了。   ……   婚期一定,酒肆上下张灯结彩,紧罗密布地筹备起来。   如卫衡所说,又接了好几笔大单,手头宽裕了,就想办得热闹点。   除了远在灵溪县的亲友之外,给长期合作的店家以及街坊邻里都发了帖子。   婚宴前一日,卫衡前去首饰铺取回提前定制的首饰,一套金镶羊脂玉丁香头面。   玉佩打碎了做不了大个的物件,丁香花细小而繁密,刚刚好,图样是他参照京城流行的款式亲手所绘,别具一格。   首饰铺里,一位富家小姐带着丫鬟和掌柜在争执。   丫鬟盛气凌人:“我家小姐可是你们店里的老主顾了,有新上的货不先通知我家小姐也就罢了,东西还摆在这里,让你们先给我家小姐,再另外做一件还不肯,你们这店是不是不想开了!”   掌柜心里发苦,他是想借此机会展示一下自家工匠的手艺,偏偏遇上这么个嚣张跋扈的主。   一句话不问,看中了就视为囊中之物。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套头面所用的图样和羊脂玉都是那位客人自己提供的,图样还好说,那块羊脂玉小店可拿不出一模一样的,小姐若是想要,可以改用其他的材料,珍珠、翡翠、玛瑙,小店都有。”   宋暖姝冷笑一声:“不就是一块羊脂玉吗,我出了,绿翡,把头面收起来。”   她爹和一位玉石商的关系很好,她回去就向她爹要一块。   “不可。”掌柜护着头面:“这套头面所用的羊脂玉乃是那位客人的家传之物,想要送给新婚妻子作为定情信物,意义非凡,小店是开门做生意的,岂能失信于人。”   宋暖姝不为所动:“那你就直接告诉对方,是我拿走的,想要,可以来找我。”   她爹说了,这世上的人都是吃软怕硬的,只要有钱有势,想要什么都会有。   掌柜讲道理讲不通,说话就有几分不客气了:“宋小姐,知府小姐、张家小姐已经见过这套头面了。”   知府就不必说了,张家是云州城首富,都是宋家攀附的对象,如果宋暖姝戴着这套头面出门,等同于宣告众人她的强取豪夺之举。   宋暖姝脸上一阵红白,一巴掌扇在掌柜脸上:“你敢威胁我!”   她目光仿佛淬了毒药,垂眸盯着炫目的头面,猛地挥出手臂,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1?7 第11章 . 有罪同受 卫衡一进门就赶上这一幕,当……   卫衡一进门就赶上这一幕,当即运起轻功,几步来到宋暖姝身边抽走装着头面的锦盒,又迅速退开。   脚步轻盈,动作敏捷,来去无声,犹如一阵疾风。   宋暖姝来不及做出反应,手臂一挥,扑了个空,收手的时候,突然惨叫一声。   绿翡挡在宋暖姝身前,与卫衡对峙,喝道:“掌柜的,他打伤我家小姐,你还不快派人去报官来抓他!”   她家老爷和官府的人相熟,敢伤她家小姐就等着打板子吃牢饭吧!   掌柜僵在原地,心里的天平倒向卫衡,一边庆幸他及时拿回了头面,一边替他担忧。   卫衡眸光微凛:“掌柜的,劳烦你让伙计去把官府的人请来,再给我做个人证,这对主仆想要毁掉我送给未婚妻的定情信物,还污蔑我伤人。”   他倒是很想伤人,还想打断宋暖姝的腿,俞静宜的腿就是拜她所赐。   掌柜这才应声。   “慢着!”宋暖姝出言阻止。   她左手托着右手掌,右手无名指的指腹上赫然嵌着一根木刺。   却原来是柜台上长了一根倒刺,刚好被她摸到了。   官府的人会偏向她,但不能完全不占理。   掌柜胸口一紧。   这事儿是店里的责任,可旁人家的小姐来这里都是挑首饰的,不会给柜台擦灰尘啊!   他赶紧叫来一位伙计,吩咐道:“快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不必了。”   宋暖姝黛眉微蹙,抿紧唇瓣,猛地拔出倒刺,浑身打了个颤,仿佛拔出的不是一根小小的木刺,而是一把血淋淋的匕首,然后用帕子包住破了层油皮的伤口,抬头凝望着卫衡,双目含水,我见犹怜,嗓音娇娇柔柔,   “这位公子,我不是有心要毁了这套头面,只是气不过掌柜出言不逊,狗眼看人低。”   掌柜觉得很冤枉,可他不敢辩解,只能绷着一张老脸,无声地抗议。   宋暖姝可不管他怎么想,含羞带怯地道:“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我对这套头面很中意,想在宴会上戴着它,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公子能否割爱将它卖给我。”   这位公子长相俊俏,身手又好,能把传家宝拿出来送给未婚妻,可见是个疼女人的。   她相中了,可以作为备选。   她是家中独女,她爹却不愿招婿,她和她娘都想选一个好拿捏的,婚后也能继续住在宋家。   “不能。”卫衡想也不想,斩钉截铁。   绿翡喝道:“你别不识好歹,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知道啊,云州城里谁不知道宋家。”卫衡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宋家本是灵溪县人,还是俞家表出三千里的表亲。   宋父一不是官身,二不是商贾,全靠攀附权贵钻营取巧发家致富。   第一桶金还是灾年炒粮价赚到的,如今,明面上的营生是云州城里最大的一间青楼。   说出来谁都觉得不耻,但与宋家往来的非富即贵,备受瞩目,不看僧面要看佛面,都会给些面子。   自从宋暖姝把俞静宜推下山坡摔断腿,举家搬到了云州城,两家人才断了往来。   宋暖姝主仆没有听出卫衡的弦外之音,绿翡扬起下巴:“那还不赶紧交出来!”   “在这云州城里,即便是知府大人也不会报完名号就夺人所爱,难道宋家就可以?”卫衡懒得理会这二人,将钱袋放在柜台上,转身往门外走去。   “公子,请等等。”宋暖姝紧走几步追上前,递上一张帖子,柔柔道:“丫头不懂事,还望公子见谅,公子不愿割爱,我便不勉强了,还望公子能赏脸,带上未婚妻一起来参加我的生日宴,我会把我相熟的小姐妹介绍给她。”   她的小姐妹都是出自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卫衡看着脸生,想来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出乎意料,卫衡没有接下帖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直接离开。   宋暖姝倏然转头,看向掌柜,面目狰狞,与面对卫衡时的态度截然相反,质问道:“那位公子是哪家的?”   掌柜被她变脸的功夫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可能是新户,小的也不知道。”   ……   出了首饰铺,卫衡遇到偶然经过此地的齐逸。   他兴致勃勃:“卫兄,你明天从哪里上花轿,需不需要我提前去帮忙?”   齐逸成亲的时候是被花轿抬出家门的,他不想入赘,还大闹了一场。   齐家条件不差,和金家算是门当户对,就是儿子太多,他上头有五个哥哥,就盼着能生一个女娃,他一落地,家里人嫌弃的都想往外送。   想过继给金家,但金家想要招婿,齐家就赶紧他给订出去了。   他和金牡丹算是青梅竹马。   只是感情再好,还是觉得有损男人的尊严,最后是被家里人用绳子捆着塞进花轿的。   金牡丹掀开矫帘,眉头都没皱一下,袖子一挽,拽着绳头把他拉去拜堂,任他怎么求,就是不肯解开,家里人至今还经常拿这件事打趣他。   他说这话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了。   卫衡岂会不知他心里的盘算,上辈子相识的比较晚,两人喝酒的时候聊起过这件事,齐逸有些醉意,一边哭一边把自己成亲时的糗事抖了出来。   卫衡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没有另外准备宅子,我不坐花轿。”   齐逸登时就嫉妒了:“那怎么行,婚礼的流程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省,不吉利,我那有一处空置的别院可以借给你,人手都是现成的,保证明日之前能布置妥当,让你风风光光上花轿。”   是兄弟,有罪同受。   卫衡斜了他一眼:“明日我留在宅子里,宜儿会坐着花轿在街上转一圈,再由我迎进门。”   既省下了麻烦,还能免去被当作笑料。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有那不怀好意的会调侃几句。   齐家的做派是源于两家人有生意往来,想当正经的姻亲走动,金家又想彰显一下女儿不输男儿的气势,牺牲的就是齐逸了。   闻言,齐逸酸的就像是嘴巴里面吃进去了一颗青梅,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觉得卫衡无法成为他的知己了,同为赘婿,他们却是不一样的,无法相互理解。 第12章 . 上花轿 俞静宜熬了几日,终于赶在婚宴……   俞静宜熬了几日,终于赶在婚宴前一晚做好婚服,让青荟送到卫衡那里。   卫衡看到红色锦缎上栩栩如生的仙鹤,目光凝滞。   为什么不是石榴花?   俞家二房只一儿一女,一“死”一残,成了绝户。大房压低供酒价格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二房无后,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没必要攒钱。宗亲也因此没有施以援手。   俞静宜下定决心要多生几个儿女,壮大二房,石榴花最能体现她的心意。   再者,婚服上的图样代表的是未婚女子对婚后生活的憧憬,多是求夫妻恩爱、多子多福。   他突然有种感觉,俞静宜并非和他一样在等待两年之期,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他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一个假设就如此果决?   俞静宜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上辈子两人如同寻常的小夫妻一般,不管在外面遇到多大的风浪,关起门来,依旧过得甜甜蜜蜜,她信赖他,依赖他,描绘的未来中处处都有他。   是什么原因让她改变了心意?   她是不是不再心悦他了?   想到这一点,他胸口绞痛,无意识地将手掌覆上去。   青荟见卫衡神色有异,不免有些担忧:“公子?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卫衡失魂落魄地呢喃道:“为什么是仙鹤呢?”   抛开他,求的也该是平安喜乐、荣华富贵,十几岁的年纪,没有经历过大灾大难,谁会一眼看到生命的尽头,从而想要求长命百岁?   或许有别的深意。   这话郭芳蕊也曾问过,青荟将俞静宜的回答告诉他:“姑娘说决定做嫁衣那晚,仙鹤入梦,救她于危难之中,她突然就悟到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性命,只有活着才能去争取想要的一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侍奉老爷和夫人。”   所以,这只仙鹤的寓意当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她上辈子做过这样的梦吗?上辈子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感悟?   卫衡顺势试探:“宜儿经常做梦吗,听说忧思过重就会多梦,对身体不好。”   青荟回忆了一下,拧着额心点点头。   卫衡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外面开始传公子和姑娘的谣言。”青荟记得很清楚,那日,俞静宜一觉醒来,贴身衣物全都被汗水打湿了,说是被噩梦吓着了。   卫衡心尖一颤,那不就是他刚刚重生那几日?   思及某种可能性,他有些心慌,继续问道:“都梦见什么了?”   青荟生出了警惕,未来姑爷关心她家姑娘是好事,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往外传。   卫衡见状,补充道:“要先弄清楚忧思过重的原因,才好帮她化解。”   这么一说,青荟就接受了,这种事确实需要旁人来开解,未来姑爷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道:“姑娘只提过一次,说是梦见有人要伤害夫人。奴婢觉得,可能是因为刚刚搬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先是有人恶意散播谣言,后有老夫人和大房母女跑来闹事,姑娘才会感到有些不安吧。”   青荟是怎么想的,卫衡直接忽略,单前面一句足已在他心底里掀起惊涛骇浪。   结合青荟早前的话可以得知,她之所以能及时拦下一言不发直接上手打人的俞家老太太,是俞静宜事前授意的。   俞静宜极有可能和他一样重生了。   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何愿意把他留在俞家,却又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往外推,还定下一个不长不短的两年之期。   因为她已经得知了他出身高门,笃定他家里人会在一年之后找上门。   他想改变上辈子的轨迹,和她厮守一生。   她想改变上辈子的轨迹,与他撇清关系。   两人的初衷竟是背道而驰。   他本以为只要隐瞒身世就能和她在一起,她却早已获悉了一切,然后选择放弃他。   卫衡眼前一黑,整个人脱力地向前栽倒。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青荟吓了一跳,托盘一丢,上前撑住他的身体,把他扶到椅子上,急急忙忙跑向门外:“我去请大夫。”   卫衡受过重伤,伤了底子,明日就成亲了,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不必。”卫衡弓着脊背,摆摆手:“明日就能和宜儿成亲了,我这是太高兴了……缓缓就好了。”   青荟顿住脚步,面露惊色,她听说过有人高兴过度就疯了。   她想了想,决定帮他冷静下来:“陆解元说了,退亲是家里人做的决定,等他高中状元就亲自登门提亲,公子可得稳着点,别耽误了婚期。”   卫衡:“……”   他真的要晕倒啦!   青荟口中的陆解元就是与俞静宜订过亲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很好,俞静宜的字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议亲那年,俞静宜摔断了腿,陆母放话,她儿子是状元之才,不说娶个高门贵女,那也要娶一个能够红袖添香的小家碧玉,不可能娶一个残废拖累他,就把亲事给退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假成亲的人一点都不想知道。   ……   翌日,俞景山揩了一把老泪,正准备背着女儿上花轿。   青荟匆匆赶来:“不用背了,花轿已经走了。”   俞家人:“???”   人还没进去怎么就走了?   青荟喘了口气,解释道:“姑爷在花矫里面。”   俞家人:“……”   这赘婿是不是太主动了?   虽说是入赘,但他们无意大肆张扬,只要相熟的人和街坊邻里知道即可,免得卫衡以后出门在外被人看不起。   彼时,卫衡的轿子都走到主街上了。   唢呐嘹亮,锣鼓喧天,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张时得了吩咐,时不时撒一把铜钱,招来一群人跟在后头。   经过一夜的时间,卫衡想通了,无论重生与否,还有一个两年之约,只要瞒过这两年,关系就坐实了,能不能缩短时间,全凭本事。   不能骑着高头大马游街,那他就坐在轿子里向所有人宣告,他嫁给了俞静宜,俞静宜要对他负责。   踏出矫门的一瞬间,周围一片哗然,   “怎么是个男的!”   “是赘婿!”   “真给男人丢脸!”   “……”   不管旁人怎么想、怎么说,卫衡挺直腰杆,意气风发,面带笑容地向众人致谢:“多谢诸位赏光。”   立刻有人道:“我就没见过哪家的赘婿成亲的时候这么高兴,这也太没有骨气了!”   齐逸目光炽热,眼眶湿润,主动走上前道贺:“恭喜卫兄。”   从今往后,卫衡就是他的亲兄弟!   卫衡给张时递了个眼色,后者给齐逸塞了一个大红包。   拿着红包的齐逸:“???”   围观的人见状,不管相熟与否,争先恐后地涌上前,说着吉祥话,   “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祝公子和夫人夫妻恩爱,白首偕老。”   “……”   看着生生被挤出人群的小郎君,金牡丹“扑哧”一声笑出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扬了扬手中的喜帖,先一步走进大门。   齐逸:“……” 第13章 . 洞房花烛 喜堂中,宋暖姝一脸震惊地看……   喜堂中,宋暖姝一脸震惊地看着正在与俞静宜拜堂的卫衡:“娘,那就是俞家的赘婿?”   “嗯,俞家二房因祸得福,才刚死了儿子就白捡了一个女婿。”孔迎蓉穿得雍容华贵,含着一抹端庄优雅的微笑,似是在为俞家人感到高兴:“这女婿比儿子还得力,多亏了他,一家子才能搬到云州城里开酒肆。”   宋暖姝眯起眼眸,眸子里盛满了嫉恨之色,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还没成亲呢,俞静宜一个残废凭什么把她相中的男人招为赘婿。   孔迎蓉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一本正色地嘱咐:“咱们家可是俞家二房在云州城里唯一的一门亲戚,少不得要帮衬一二,你以后可要和你表妹多走动。”   她是俞家老太太的亲侄女,俞景山的嫡亲表妹,在灵溪县的时候,两家人往来颇多。   如今,家里的生意少不得酒水,从俞家这里购置,也算是帮扶他们了。   “知道了。”宋暖姝眼底暗光涌动,她和俞静宜可是手帕交呢。   交代完了,孔迎蓉视线移到别处,偶然扫到一缕金色,面上一惊,将碎发拢到耳后,踩着莲步走过去,笑盈盈道:“金夫人。”   “宋夫人。”金牡丹浮出一抹疏离却不失礼节的微笑。   “金夫人怎会来此?”孔迎蓉心中纳闷,俞景山就是一个只会酿酒的憨子,俞家的赘婿再有本事根基尚浅,俞家的女人就不用说了,一个是低贱的童养媳,一个是残废,这样的人家怎么能招来这么一尊金佛?   金牡丹笑容加深:“新郎官是我相公的友人,我陪同相公一起来的。”   她家的小郎君至今不肯面对现实,旁人一个轻蔑的眼神都受不住,平日里只肯和赘婿往来,至少同为赘婿不会相互看不起。   但每个赘婿的情况都有不同,有的是为了吃软饭,不思进取,有的自艾自怜,张口就是抱怨,她生怕自家的小郎君跟着学歪了,每一个被他挂在嘴上的友人,她都要深入了解一番,把把关。   这位卫公子倒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原来是俞家的赘婿攀上了这尊金佛,孔迎蓉心里有些泛酸,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婿。   她出身农家,可长得好,眼光又好,挑了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一跃成为城里的贵妇,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只得一个女儿不能再生了。   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招一个好女婿,弥补这个缺憾。   不想,她没找到,那个卑贱的童养媳倒是捡了个便宜。   金牡丹随口问道:“宋夫人又为何会来此,可是有生意往来?”   “我们两家是表亲。”孔迎蓉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攀关系的机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生意做的不错,就来投奔我们了。”   云州城里不缺卖酒的,想要占有一席之地,还是要凭关系,俞家二房只带着几坛酒就敢直接开门做生意,还不是仗着宋家在城里吃得开,能够拉一把。   投奔?   金牡丹笑容收敛了几分。   据她所知,除了风雅楼,还有几个酒楼、青楼都与俞家酒肆有合作。   她原以为是卫衡自己的本事,还有几分欣赏,若是借着宋家的关系就另当别论了。   商人逐利,但也是有底线的,秉承的是你情我愿、互惠互利的理念,宋玮那种人,只要对自己有利,剜门子盗洞,持强凌弱,坑蒙拐骗在所不惜。   这两家人绑在一起,她必是要远离的。   她找了个借口,早早地将齐逸拉走。   ……   上辈子这个时候,卫衡还不认得齐逸,并不知道孔迎蓉的骚操作连累俞家被金牡丹厌弃。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有些事终究是避不开的。   原因之一,两家人确实有血缘关系,就算二房不想认,俞家老太太肯定认;原因之二,在旁人看来,俞家不比宋家,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攀附的嫌疑。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享受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他沾着满身酒气推开房门,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正在摸索着拆凤冠,喜娘早就被她打发走了,样子也懒得装。   他瘪了瘪嘴,来到俞静宜身后:“娘子,我帮你拆。”   说完,就直接上手了,动作熟练,俞静宜连阻止的借口都找不到。   拆完之后,卫衡主动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俞静宜:“娘子,我不想将来留下遗憾。”   两年之后,他们成为了真夫妻,总不会再补办一场婚宴,该走的流程不能省。   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充满了恳求之色。   俞静宜无法言明真相,只得配合他。   双臂交叠,四目相对,卫衡双眼一眨不眨,眼中的火焰似乎能将人烧熔了一般。   俞静宜垂眸避开。   一杯酒下肚,双颊浮起了两团浅粉,宛若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羞可爱,楚楚动人。   卫衡紧跟着又倒了一杯递过去:“娘子,这杯酒是感谢俞家对我的救命之恩。”   这话说太多次了,为了不被拒绝,他又补充了新词:“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会带着你哥哥的兵牌,一定是他先保了我一命,将我送过来的。”   这个说法最贴合俞家人的心思,旁人家都领到骨灰了,只俞华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卫衡是他故意送过来的,说明人还活着。   俞静宜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双眸覆上了一层水雾,水光潋滟,双颊的粉红晕开,宛若连片的桃花盛开,娇艳欲滴。   卫衡赶忙倒了第三杯,可怜兮兮道:“这杯酒是感谢娘子给了我一个家,没有把我赶出去。”   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赶出去就无家可归了。   俞静宜道:“你只是暂住在这里,你会有你自己的家。”   卫衡抿着唇,沉默以对。   俞静宜仰头喝下这一杯。   三杯酒下肚,卫衡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的两只小耳朵染成了粉红色。   这代表俞静宜喝醉了。   俞家人千杯不倒,郭母却是沾酒即醉,俞静宜的酒量只有三杯。   上辈子,俞静宜醉酒之后,就会变得主动,勾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能把他的魂直接勾走,每次都能夺走他半条命。   哄醉俞静宜是两人的闺房之乐。   卫衡接过她的酒杯,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到桌子上,转身回到她身边,殷勤道:“娘子,我来帮你宽衣。”   说着,向楚楚动人的小妻子伸出双手。 第14章 . 冷冰冰的银河 “我自己来。”俞静宜捂……   “我自己来。”俞静宜捂住领口,水润的眼底一片清明,充满戒备地看着卫衡,身子缩了缩。   卫衡:“……”   没醉?   怎么可能?   若非都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酒,他也喝了,他都怀疑俞静宜喝了假酒。   卫衡不死心,作势要俯身:“那我帮你脱掉鞋袜。”   “不必,你把青荟叫进来。”俞静宜双手从领口移到膝头,浑身紧绷,像一只炸毛的小刺猬,娇嫩的小脸上写着,你敢过来,我就把你扎成筛子。   卫衡:“……”   这算怎么回事?   重生之后酒量涨了?   不,相比之下,他觉得另一种可能性更高,其实俞静宜的酒量一直都很好,她只是善用了俞家的“祖传秘术”。   想通之后,他又想笑,又想哭。   叩叩叩——   门声响起,在俞静宜开口之前,卫衡先一步夺门而出。   只见青荟抱着一个木桶站在门外,木桶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浅褐色药汤。   这是用来给俞静宜泡脚的,能够促进血液流通,一日不曾中断。   青荟想要进门,被卫衡挡住,从她手里接过木桶:“以后就交给我吧。”   青荟眼睛亮了亮:“好。”   姑爷在房里,她确实不便进门,不过没想到姑爷这么上道,亲自动手。   俞静宜知道青荟会来,已经荡着小腿在等着了,一抬头,看到卫衡抱着木桶,视线越过他没有看到青荟,登时就慌了:“青荟呢?”   “我让她回去了。”卫衡不由分说,放下木桶,撸起袖子,撩开袍角,蹲下身,捉住俞静宜的小脚。   俞静宜又羞又愤,挣扎了两下,差点一头栽倒,就不敢动了,惊慌失措道:“你做什么,快放手。”   “我要给娘子洗脚啊。”卫衡面不改色地脱去她的绣鞋,还比量了一下。   小小的绣鞋不足巴掌长,轻巧玲珑,鞋面上用彩色的丝线绣了一对寓意着成双成对的鸳鸯。   这自然不是出自俞静宜之手,但卫衡见了,还是很高兴,唇角弯起了弧度。   “不用你,把青荟叫过来。”俞静宜面红耳赤,仿佛能滴出血来。   在她心里,早已与卫衡划清界限。   “我既是你的赘婿,这些事自然要由我来做,齐兄也是这么做的。”   齐逸怎么做的卫衡不知道,就算做了,以他的性格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反正同为赘婿,推到他身上就对了。   俞静宜知道齐逸是金牡丹的赘婿,不过这辈子还没见过,没有接这茬,转而道:“你我只是做戏,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卫衡却没听她的话,说话间,脱掉她的袜子,挽起她的裤腿,用两只大手托着她的双脚。   她的脚两年不曾走路,没有老茧,白白的,嫩嫩的,犹如软玉,脚趾珠圆玉润,羞涩地蜷缩着,指甲好似贝壳般晶莹剔透。   惹得卫衡一阵心悸,不想撒手。   俞静宜感受着脚底传来的温度,浑身颤栗,羞愤欲死,嘴上说不通,干脆双手抬起右腿夺回自己的右脚放进桶里,然后是左脚。   她皱紧眉头表达不满。   卫衡理直气壮:“婚书已经签了,也拜过堂了,在旁人看来,你我就是真正的夫妻,我会承担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我们有契约在先。”俞静宜提醒道。   “我知道。”卫衡眸光暗了暗:“我只是想以丈夫的身份来照顾你,不会违背契约,你要是觉得不适应,就把我当成青荟好了,她能为你做的,我都可以。”   他不会睡她,只是伺候她,如此卑微。   俞静宜很怀疑,眼前这个卫衡换了芯子,和上辈子不是同一个人。   上辈子的卫衡,即便失忆了,也是一身不可侵犯的血腥气,霸道,强势,不知底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会是仰人鼻息的赘婿。   这辈子怎么就像牛皮糖一样,越是用力推越粘手。   骨气哪去了,尊严哪去了?   在卫衡心里,俞静宜是他的妻子,在妻子面前讲什么乱七八糟的骨气、尊严,能爬上/床就是本事。   水温渐渐冷却,时间差不多了,卫衡捞起她的玉足用干布裹住,隔着布面搓了搓,两人的体温都升高了。   俞静宜:“……”   这对假夫妻比她想象中的还难做。   ……   过犹不及,卫衡不敢把俞静宜逼急了。   待两人梳洗好后,他自觉地抱起枕头放在几案边缘,自己坐到椅子上,手肘垫着枕头,手掌撑着脑袋,合上双眼。   竟是打算坐着睡一晚。   俞静宜扶额,这对假夫妻还要当一年,总不能让他天天坐着睡觉。   她道:“你到床上来睡吧。”   卫衡猛地睁开双眼,心中狂喜,若是能抱着俞静宜睡,离生米煮成熟饭还远吗?   顿了顿,俞静宜又补充了一句:“拿碗清水过来。”   卫衡:“……”   一张大床,一分为二,中间放了一碗水,泾渭分明,如有越界行为,一准就给泼醒了。   这些日子把俞静宜累坏了,她背对着卫衡躺下,很快就睡过去了。   卫衡绷着脸,看着她的后脑,又看了看两人之间的那碗水。   他觉得那不是一碗水,是隔在牛郎和织女之间的银河。   五更天的时候,卫衡被打更的声音吵醒,喜烛尚未熄灭,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睁眼便看到俞静宜的睡颜,恬静、乖巧,喜被平整地盖在身上。   记忆把他带回了前世,她是他的妻,每晚恩爱缠绵。   他想将她揽进怀里,抬手触及到一个冷冰冰的硬物,粗暴地将他的思绪带回了现实。   “银河”不偏不倚,屹立不倒。   好气,他们两人的睡相怎么都这么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碗边来回滑动,然后用力一压,整碗水便泼到了自己这一侧,打湿了被褥。   俞静宜的睡相他管不着,但可以“管好”自己。   他弯起唇角,一声不吭地移开被子,抱着枕头坐到椅子上。   天光大亮,俞静宜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卫衡用手臂撑着脑袋一点一点,两道浓眉紧蹙,神情痛苦。   怎么又睡到椅子上去了?   她坐起身,看到了褥子上的“地图”。   原来是被褥打湿,不能睡了。   问题来了,水为什么会泼出去?   她仔细分析了一下,她的双腿尚未痊愈,翻身的动作不会太大,应该是卫衡在睡梦中不小心压到了碗边。   看来今晚还得想个别的法子。 第15章 . 妻主在上,我在下 晨起梳妆,青荟拿出……   晨起梳妆,青荟拿出一套金镶羊脂玉丁香头面摆在妆台上。   好美,俞静宜眼中划过一抹惊艳:“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姑爷给娘子准备的。”青荟笑着道:“奴婢打从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头面,姑爷的眼光真好。”   “这也太贵重了。”俞静宜拿起一支发钗,目光落在一朵用羊脂玉雕琢而成的丁香花。   这朵丁香花让她想起了卫衡的玉佩,小小的一块就能当出七千两银子。   “姑爷说了,金镶玉的寓意好,贵也值得。”青荟将一支步摇簪在俞静宜的发间:“姑爷还说,店里的生意会越来好,像这样的首饰以后还会买很多。”   俞静宜透过妆镜斜眼看她:“一口一个姑爷,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青荟手上的动作一顿,歪着头,双眼弯成月牙,欲盖弥彰:“姑爷没给奴婢什么好处呀。”   后院就她一个下人,打赏的红包自然会厚一点,不算贿赂她。   她只是把姑爷的话如实告诉娘子,没有帮着姑爷哄骗娘子。   俞静宜却是在青荟歪头的时候,注意到了她头上的一对新珠花,心道,看来银子没少给。   不过她没有点破,只是一笑置之。   想起教习麽麽教她的御宅手腕,她由衷地觉得小门小户也很好,一家人和和气气,就算隐藏一些小秘密,总不会伤害彼此。   梳妆好后,一推门,卫衡已经候在外面了,新婚头一日要去给俞家夫妇敬茶。   敬过茶,俞景山眉开眼笑地带走了女婿,从今日起,他要把女婿培养成一位出色的酿酒师,虽然起步晚了点,以女婿的天分,不会差到哪去,眼下还不到酿酒的时节,可以先从品鉴开始。   郭芳蕊递给俞静宜一张帖子:“你在城里也不认识什么人,可以和你表姐多走动一下。”   俞静宜打开看了一眼,得知是宋暖姝的生日宴,登时上扬的唇角拉平,脸上的笑意散去。   郭芳蕊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那件事她也不是故意的。”   两年前,俞静宜上山采板栗,新鲜的板栗无论是直接生吃,还是蒸熟了做点心都好吃。恰巧那日宋暖姝来寻她,便图个新鲜和她同行。   两人走到一个山坡上,宋暖姝踩滑了,情急之下拽了俞静宜一把,她自己稳住了,俞静宜滚下山坡,双膝磕在一块岩石上,膝骨碎裂。   宋暖姝的父亲给俞静宜请了很多大夫,还托人给她做了一把轮椅,也算是尽心尽力地弥补。   原本这件事儿也就过去了,只能自认倒霉。   可陆家的亲事一退,孔迎蓉居然去陆家给宋暖姝说亲,这不是往她心上扎刀子吗!   虽然亲事没成,陆母嫌弃宋暖姝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能照顾儿子反倒惹他分心,给拒绝了,但俞静宜还是觉得很生气。   更可气的是,宋暖姝嫌弃她是个残废,在外人面前装作不认识她。   她是被宋暖姝害成这样的,这世上只有宋暖姝没有资格嫌弃她。   不过装作不认识她的事是以后才发生的,如今的郭芳蕊自然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俞静宜将帖子反复看了两遍,觉得有些奇怪。   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生日宴邀请的都是相熟的亲朋好友,宋暖姝把她叫过去不会觉得丢脸吗?   她沉吟了片刻,道:“生日宴我就不去了,等我的腿痊愈以后再去找表姐。”   郭芳蕊眉头一挑,惊喜道:“宜儿你的腿有好转了?”   俞静宜露出笑容,坐在轮椅上依次抬高两条小腿。   婚宴结束,接下来没什么事,她可以专心练习走路,很快就能恢复了。   郭芳蕊喜极而泣,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真是太好了。”   心中不禁有些懊悔,如果她早一些把药典拿出来,或许女儿早就能站起来了,药酒尤为适合病后调养。   俞静宜从她的神情读出了她的心思,顺势转移了话头:“娘,可以筹备药材了吧?”   郭芳蕊微笑着点头:“屋子都给你腾出来了,就在客院,平日里也没什么客人留宿,空着也是空着。后厨刚刚招了两个帮工,我先带几日,等腾出时间,我和你一起酿药酒。”   酒肆以卖酒为主,菜品只有固定的几种,便没有雇佣正经大厨,只找了两个手脚勤快会做饭的帮工。   腌料和酱料由她亲自来调配,其他的只需简单指点一下就行。   “谢谢娘。”于俞静宜来说,这是意外之喜。   配药不比做菜,多了少了,还有药材的品质最好都由懂的人来把关。   她想过聘用外面的人,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可信之人。   药典是郭家的立足之本,她可不想从她这里泄露出去,满天飞。   她娘愿意亲自上手再好不过了。   “傻孩子,娘要谢谢你才是。”郭芳蕊目光盈盈,是女儿让她看到了希望,重新振作起来。   ……   夜幕降临,灯火璀璨。   晚膳是酒肆最忙的时候,全家上阵,没办法凑到一起吃饭,青荟从后厨端了饭菜回来。   俞静宜仔细品尝了一下,夸赞道:“这两个帮工真是不错,这才几日,味道就和娘做的差不多,应该很快就出师了。”   这辈子解决了俞家老太太的事,酒肆的生意很顺遂,大单小单不断,伙计和帮工都比上辈子来的要早,很多事已经没办法参照上辈子来考量了。   青荟不以为然:“只要会烧火,换成谁都能做出这个味儿。”   俞静宜疑惑地看着她。   青荟从怀里摸出一叠薄薄的菜谱递给俞静宜:“这是我向夫人要来的,若是忙不开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俞静宜拿在手里,面上一怔,双眼微微睁大,旋即浮出了笑容。   菜谱写的像药方一样精确,图文并茂,还有详细的注解,食材切块大小以及多少盐多少水都以家里的碗碟做比照。   她娘这是捡回老本行,先用在了菜谱上。   好处是口味会比较稳定,也省得一遍遍去尝试。   青荟说到点子上了,如果严格遵照菜谱来做,差的就只是火候。   吃罢饭,俞静宜活动了一下双腿,累得香汗淋漓,吩咐青荟帮她烧水沐浴。   泡脚自然也一并进行了。   卫衡被堵在门外,心说他也可以帮忙洗澡,但是他不敢。   待青荟去倒污水的时候,他殷勤地拿着干布帮俞静宜擦干头发上的水分。   她的发丝乌黑油亮,柔软顺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芬芳。   卫衡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揪下来几根,像伺候公主一般。   俞静宜刚想阻止,卫衡主动找了话题:“娘说家里以后要做药酒的生意,想找人做一个药柜,再买一批药材,这件事你知道吗?”   俞静宜的手抬起又放下,把没说出口的话临时改了词:“我知道。”   “怎么突然想做药酒了?”上辈子可没这事儿,卫衡推测这是俞静宜的手笔,便想了解一下。   俞静宜早就编好了理由:“王道长留了几张药酒的方子,我试过了,效果很好,就和娘提了一下,家里本就是做酒的,做药酒也不麻烦,还能多赚些钱。”   卫衡心说,王沭留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而且在王沭来之前,她已经酿了一坛。   果然,重生之后胡编乱造的本事都见涨,不能多问,问了就是戏,包括他自己。   他道:“药材的事交给我吧,把清单列给我,我去寻一个稳妥的药材商。”   俞静宜表达了谢意,她现在不方便出门,爹娘又不擅长与外面的人打交道,由卫衡来做这件事再好不过了。   “我是你相公,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话间,他已经把俞静宜的头发擦干了。   俞静宜哑然,没能阻止他的行为,也没想好如何接他的话。   卫衡把方方面面都做好了,她能说出来的词就那几句,说不说都一样。   被褥已经换了一套,卫衡主动拿了一碗清水摆在两人之间,不多言不多语。   摆足了“妻主在上,我在下”的卑微小赘婿的姿态。   他心里打着算盘,只要他如法炮制,再做几次,俞静宜肯定会心软撤了水碗。   只见俞静宜将自己的枕头往内侧一推,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挪过去,然后将那碗水,不,那条银河,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给他留出更大的空间。   卫衡:“……”   俞静宜不知道,在她心目中严于律己、清风霁月的男子已经变成了黑芝麻汤圆,并未设防。   腿部锻炼是很辛苦的过程,沾到枕头,很快就睡熟了。   一只手从卫衡的被子里钻出来,悄然爬向“银河”,直到手臂平展,五指伸直,连个碗边都没摸到。那只手不甘心地挠了挠,左右徘徊,最终不甘不愿地“打道回府”。   算上上辈子,两人同床共枕一年有余,如果这个距离也能压到碗会引起俞静宜的怀疑。   他的小妻子聪明着呢,不好轻举妄动,只能另想法子。 第16章 . 你赢了,我输了 时至半夜,卫衡忽闻细……   时至半夜,卫衡忽闻细小的啜泣声,一时间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待他清醒过来,猛然起身点亮烛火,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小妻子缩成小小的一团,眉心紧蹙,双眼未睁,浑身一抖一抖,泪流满面。   那哭声里有伤心、委屈,还有恐惧。   骤然间,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她这是梦见了什么?   这时候哪里还在乎什么“银河”,他拿开水碗,躺回床上,将俞静宜圈进怀里,用温热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   俞静宜本能地在他的怀里拱了拱,一只小手攥紧他的衣襟,唇瓣蠕动了一下:“……”   什么?   卫衡没能听清她的话。   得到了安抚,俞静宜渐渐停止了哭泣,紧绷的身体也变得柔软。卫衡满目爱怜,刚刚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好似被一柄利刃戳进了心窝里,痛不欲生。   他听见了,他听见俞静宜说:“卫衡,救我。”   他脑海中不自主地浮现出一具瘦弱的,冷凉的,僵硬的,毫无血色的,满脸惊惧之色的尸体。   上辈子,他在义庄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那副样子,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看便知遭遇什么了让她感到极为害怕的事。   原来,她死前有喊过他的名字,向他求救。   可他不在,他没听见,他去晚了。   他不敢暴露重生一事,也有这一重原因。他猜测俞静宜死的时候必是恨极了他,她只身相随,他却没有护好她,致使她客死异乡,下场凄惨,所以这辈子才会坚定地想要摆脱他。   他想留在她身边,就只能彻彻底底地掩盖一切,她才会对他放下心防。   “卫衡。”她又一次念出他的名字,很清晰,没有下文。   他说:“我在。”然后手臂紧了紧。   眼球上倏然多出了几条猩红的血丝。   ……   三月的清晨,薄雾朦胧,大地犹如覆上一层白色的纱幔,在不知不觉中随风飘散。   头一晚睡的不安稳,又起了一个大早,俞静宜是被膝盖疼醒的。   她坐起身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水碗四平八稳,位置与此前分毫不差,卫衡睡颜安然,面朝上平躺着,四下被角平整,疑似整夜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曾活动手脚,也不曾翻过身。   俞静宜倒是不觉得奇怪,从骨子里克己复礼的人,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是如此,说的就是卫衡这种人,前夜应当是个例外。   她不欲吵醒他,动作极微,一下一下地揉捏着双腿。   不时地抽一口冷气,在内心嚎叫,好痛。   卫衡悄然睁开双眼,眉峰凌厉,眼底清明,眼睑处有两片暗影,衬得整个人有几分阴沉。   目光转向身侧,小妻子一身质地丝滑的中衣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水墨般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长而卷翘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婴儿般白皙水嫩的脸颊微微鼓起,鲜活俏丽。登时,阴霾散去,拨云见日,内心一片柔软。   “娘子。”卫衡坐起身,同样散着长发,嗓音低哑磁性,看着她的动作,关切道:“腿疼?我帮你看看。”   俞静宜扭头,眼底泛着水光,排斥的意味很明显:“把我娘请过来。”   就这么一会儿,她越想越害怕,她的腿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还能不能站起来?   郭芳蕊闻讯后,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帮俞静宜检查了双腿。   原是俞静宜昨日练的狠了,伤了骨膜,导致膝盖浮肿,疼痛,索性没有什么大碍,只要不再走动,养两日就好了。   郭芳蕊嘱咐了几句让她不要操之过急的话,又赶去店里忙碌了。   卫衡趁势弯腰抱起小妻子,将她抱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服侍她净面,漱口,更衣,束发,做足了一个小赘婿的姿态。   俞静宜每每抗拒,卫衡就会用眼神示意她看向青荟,她只得配合。   青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她铺床,叠被,端水,递上干净的衣裙也没闲着。   早在卫衡决定要入赘的时候,她就从旁人口中了解到,寻常人家的妻子该做什么,赘婿就要做什么,伺候妻主是应当应分的,所以她不认为有何不妥,还在心中暗暗赞叹姑爷的体贴。   直至她看到俞静宜头上松松垮垮、摇摇欲坠的发髻才忍不住开口:“姑爷,还是让奴婢来吧。”   口吻中,满是嫌弃。   她家娘子是天仙下凡,唯妆容不能马虎,否则就是亵渎了仙人。   卫衡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手,指缝间夹着一根细长柔软的青丝,赶忙攥紧手掌背到身后,退到一旁。   若是被青荟发现他扯断了俞静宜的“金丝”,下次梳妆的时候一准会把他推出门外。   “哎呀。”青荟拆发髻的时候,俞静宜突然痛呼一声,黛眉轻蹙。   青荟道:“有几根头发缠在了簪花上,奴婢帮你解开。”   说着,幽幽地看了卫衡一眼。   与此同时,卫衡分明透过妆镜看到了俞静宜幸灾乐祸的小眼神。   卫衡:“……”   你赢了,我输了。   ……   早间用膳。   卫衡自觉地为一家人布菜,忙前忙后,如同刚进门的新妇,伏低做小,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夫家人。   “卫衡,你坐下来,不必如此。”郭芳蕊心疼女婿了。   没分家的时候,俞家老太太就让她这么伺候着,一家老小坐在一起吃饭,只她一人被排除在外。   早前是把她当成下人,后面是以婆母的身份让她尽孝。   俞景山开口劝说,老太太就扣下孝道的大帽子,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   至于为何不折腾大儿媳,老太太言明,她就喜欢让二儿媳伺候,习惯了,舒心。   如此胡搅蛮缠,蛮不讲理,郭芳蕊一点法子都没有。那时候她就想,将来有了儿媳妇可不能当个恶婆婆。   岂料,婆婆没当成,在女婿这里尝到了当婆婆的滋味。   卫衡嘴上应下,给郭芳蕊添了一勺热汤才入座,坐来下后也没闲着,转而给俞静宜一人布菜,细心周到。   郭芳蕊勾唇,女婿疼女儿她可管不着。   俞静宜闷声不坑,她不禁恶趣味地想,等卫世子恢复身份以后,这段经历绝对是他的黑历史。   这厢一家人其乐融融,青荟、张时和后厨的两个帮工也在大块朵颐。   青荟看着张时手肘上一块明显的补丁,疑惑道:“这才几日,你的衣服怎么就破了?”   张时自己的衣服太寒酸,来到店里后,郭芳蕊便让青荟去成衣铺里给他挑了两身。   张时讪讪一笑:“我这人粗手粗脚,多好的衣服都穿不住。”   “这手艺也太差了。”青荟蹙眉:“等一会儿你换下来,我重新给你补补。”   新衣服,如果不是直接烧一个窟窿,何至于添上一块儿色差这么大的补丁。   张时微微一怔:“多谢青姑娘,不必麻烦了。”   青荟凶巴巴地瞪着他,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什么麻不麻烦,让客人看到了还以为店里苛待伙计,连身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她是为酒肆的声誉着想。   张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顿了顿,低头扒了一口饭。   饭罢,正在收拾碗筷,一队捕快突然冲进冷清的店里。   为首的关捕头凛然问道:“哪一个叫张时?”   看这阵仗,张时吓得一抖,放下手中的碗碟,咽了咽口水:“我是。”   关捕头冷喝:“拿下他。”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两名捕快走上前擒住张时。   俞景山作为一家之主,店里的东家,走上前拱手:“敢问官爷,他犯了什么错?”   关捕头解释道:“有人举报,张时偷了你店里的钱。”   “我没偷钱!”张时挣扎着为自己辩驳。   没有抓现形,贼人又怎会自己承认。两名捕快加重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掰断他的骨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俞景山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店不曾丢钱。”   关捕头向他投去一抹怜悯的眼神,这家人是从小县城里搬来的,心眼太少,连自家粮仓里进了老鼠都不知道,还要别人来揭发。   他道:“张家村的人称,他来你店里做工不过半月,出手阔绰,除了你这里,并无其他来钱的地方。”   俞景山听了,反倒松了口气:“这样啊,他从我这里提前预支了工钱。”   闻言,卫衡看向俞静宜,后者气定神闲,他便知道,这是俞静宜的手笔。   “预支了多少?”关捕头问道。   “十两。”俞景山如实道。   关捕头蹙眉:“他花了二十两。”   俞景山哑然。   原本浑身憋着劲儿的张时,在听到这番话后,忽然如同丢了魂一般,整个人瘫软下来。   在众人看来,这就是认罪了。   关捕头一行带走了张时。   俞静宜内心掀起了波澜,怎么又变成二十两了,还是没能扭转张时的命运。   青荟来到捕快先前站定的地方,弯腰捡起一块补丁,捏在手里,小声嘀咕着:“我就说手艺不好吧,补丁还能整块掉下来。”   卫衡看在眼里,没有作声,张时自己都不解释,他自然没有必要出面。 第17章 . 小酒仙 张时是因为从酒肆盗窃银钱获罪……   张时是因为从酒肆盗窃银钱获罪,俞家作为失主自然要调查清楚,一家人齐上阵,一起核对账目。   这一翻,把俞静宜惊着了。   账面上足有两万两银子,酒肆才开张一个月,怎么可能赚到这么多?   最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她在后院帮忙调酒装坛,不曾见过数额这么大的单子。   虽说来到云州城后,酒价有所调整,但就算再高,酒还是酒,不可能卖出金蛋的价格。   郭芳蕊看着女儿吃惊的表情,笑盈盈道:“这要多亏了卫衡,他签了几笔年单。”   “什么是年单?”俞静宜问道。   “就是一次性付清一年的酒钱,每个月提走一部分。”钱先到手,货还没出。   “为什么会先付?”俞静宜疑惑道。   按理说,银子当然要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才踏实。   “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郭芳蕊解释道:“年单要比平常的价格低两成。”   俞静宜豁然开朗,这真是一个互惠互利的法子。   于合作对象来说,可以减少两成的开销,还能省去仓储的麻烦。于酒肆来说,能够得到一个长期稳定的大客户,且减少了供货的压力。   一整年的时间,别说装坛,都能酿出一批新酒了,两相权衡,少赚那两成真不算什么。   说到这里,郭芳蕊突然有些遗憾道:“可惜时间太紧,没来得及赎回卫衡的玉佩,我回头差人去打听一下,能不能再添些银钱买回来。”   俞静宜果断截住她娘的念头:“娘,今年的酒还没开始酿呢。”   当年卖的酒,至少是两三年前酿的,抑或是用老酒勾调的,这两万两银子要用来酿新酒,买酒坛,不然,只出不进,要不了多久,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依照现在的势头,今年必是要增量,需要更多的投入。   郭芳蕊叹息了一声,她知道女儿说的在理,钱先到手,该付出的一点都不会少。   俞静宜偷偷松了口气,玉佩万万不能拿回来。   既然已经知道卫衡的身份,认亲的法子自然不止这一个,但一想到侯府,就会让她联想起自己被当成外室打出门的那一幕,如非必要,她不愿与那样的人家扯上关系。   俞静宜顺手翻阅了年单客户的名单,在看到缨春楼三个字的时候顿了顿,旋即浮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酒肆开张时日尚短,没花多少时间就核清了账目,分文未差。   卫衡在关捕头面前能说上话,由他去衙门为张时澄清。   临行前,俞景山特意嘱咐他带上两坛好酒。   张时勤奋肯干,嘴巴又甜,与俞家人相处融洽,若只是一场误会,就直接把人领回来,若他从别处得了不义之财,就帮他打点一二,让他在牢里好过一点。   衙门口,关捕头手上牵着一匹马,看样子正打算出远门。   他接过两坛酒,转手递给身后的捕快,拍着胸脯向卫衡打包票:“我亲自跑一趟张家村,一定能把二十两银子原封不动地追回来。”   二十两银子?   卫衡微微一怔。   见他如此,关捕头详细道明了缘由:“张时已经认罪画押了,他预支的工钱和偷盗的十两银子自然都要追缴回来,幸好他没有拿去胡吃海喝,而是交给了同村的一户人家,我拿着供词,不怕他们不认账。”   卫衡转瞬间就领会了张时的意图,他是想利用衙门的人把钱拿回来。   到底是不一样了,上辈子,张时担心俞家追讨老太太的救命钱,坚称十两银子被他拿去赌场输光了。   因着俞家人没有追究,而他又作出承诺出狱后会归还,只判了半年。   刑满后,他才获悉自己被骗,在归还银子的时候对俞家人道出了真相。   眼下,他应是因为什么缘故,提前认清了老太太一家的真面目,才会如此行事。   这个时候就不能把账目的事说出来了,否则关捕头一准会调头给张时按个录假口供的罪名,银子的话,拿不到老太太一家欺骗他的证据,自然也不可能追回来。   卫衡决定帮他一把:“不瞒关捕头,岳家授意我来衙门是想给张时求情的。”   关捕头面上一怔,笑道:“你这岳家倒是厚道人家。”   “岳家心善,遇到可怜人都会帮一把,何况张时此举也是为了投桃报李,救人心切,情有可原。”卫衡顺势打起了感情牌。   “哦?你知道内情?”与作案动机有关,关捕头便想多了解一下。   卫衡点头:“张时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有个老妇人额外关照他,经常给他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前些日子老妇人家里人找来,说是老妇人得了急症,急需十两银子来治病,张时便提前预支了工钱,想来是银钱不够用,不得已才会剑走偏峰。”   什么,拿去治病?   关捕头突然觉得脸疼,如果钱已经花光了,如何能追回来,他想了想道:“那老妇人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时下了大狱,只能指望老妇人的家人能偿还这笔钱。   卫衡道:“老妇人家里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女儿已经嫁出去了,生了一儿一女。”   张时自然不会对新东家讲这么多事,他是把上辈子知道的事掺在一起说的。   关捕头听完这一长串的话,惊道:“这老妇人得的是什么富贵病,这么大一家子人都供不起药钱!”   卫衡敛下唇角:“老妇人的儿女嫌弃她人老珠黄不中用了,不肯为她花钱医治,药钱一直是张时出的。”   “岂有此理。”关捕头生出了怒意,下定决心让老妇人的不肖子孙把钱吐出来。   卫衡忧色道:“岳家让我求情也是考虑到这个情况,也不知老妇人的病是否有起色,若是张时一直呆在牢里,怕是无人看顾。”   关捕头义正严辞:“等到了张家村,我去探望一下那位老妇人,若情况属实,我会禀明知府大人,对张时从轻处罚。”   “有劳关捕头。”卫衡致谢。   他要的就是最后四个字,希望开堂审案的时候关捕头能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回到酒肆,俞家人关切地问起张时的情况,卫衡避重就轻,只说关捕头已经前往张家村核实银子的去向。   他注意到俞静宜眼神亮了亮,脸上浮出一抹浅笑。   这一刻,只有他才能体会到她的心情。   重活一世,都想把从前的憾事弥补了。   ……   刚过晌午,卫衡再次出门,回来的时候带着几个木匠扛着板材,拎着大包小包进入客院,叮叮当当地忙活了一下午。   俞静宜知道,他要帮自己做药柜,并未放在心上,窝在酒窖里一门心思调酒。   只要有心都能学会酿酒,而调酒却是天赋、品味、经验三者缺一不可。   调得好,差酒变好酒,调得不好,好酒变差酒。   同一年份的粮食在同一时间酿出的酒,经过勾调之后,会给人截然不同的味觉感受。   这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俞静宜自小生在酿酒世家,耳濡目染,在这方面的能力十分出色。   供给风雅楼的清酒就是她一手勾调的,清澈如泉,芬芳淡雅,甘甜细腻,即便是初次饮酒的人也很好入口。   此外,于酒肆来说,每一种酒的稳定性十分重要,若是百坛酒开出百种味道会影响信誉,勾调的时候便要十分精细,即便不能一模一样,也不会相差太多。   傍晚,卫衡来到酒窖的时候,就见俞静宜置身于大大小小的酒瓮之间,捏着一支竹制的酒提子品酒香。   双眸水润,面若桃花,透着一股酒至微醺之感,活像一个从酒瓮里生出的小酒仙。   他没有惊扰她,站在门口,屏气敛声,贪婪地注视着她,直至俞静宜无意间抬起头,发现了他的存在。   周围的空间有一瞬间的凝滞。   卫衡先一步打破沉寂,嗓音温润:“药柜打好了,顺便把仓库和院子也收拾了一下,我想请你过去看看,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差人调整。”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站得笔直,清雅绝尘,神情郑重,似一位听候差遣的侍者。   经过几日的相处,俞静宜已经接纳了他这副赘婿的做派,点头应下。   张时不在,青荟这会儿正充当伙计在店里面忙碌,便由卫衡推着轮椅来到客院。   只见原本用来装点院落的花盆都被清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竹架,架子上摆放着用来晾晒药材的竹筛。   俞静宜满眼欣喜:“过几日我打算采些桃花,酿桃花酒,正需要这些。”   得佳人欢心,卫衡弯唇,却口吻平淡,似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见采药的人家都有,就先让人备上了。”   沿路向前,若说前头的是小小的意外之喜,改建的药房便是大大的惊喜。   推开门,入目三面都是打磨光滑,排列整齐的药柜,像药铺一般,中间有一张长长的几案,案台上摆满了泡制药材的工具,一应俱全。   只要拿到药材,就可以着手调制药酒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药香,俞静宜拉开药柜的抽屉,发现里面竟然装满了药材。   卫衡适时道:“我对药材生意不太熟悉,还要花些时间去了解,我担心会担阁你的安排,就从药铺里临时采买了一些。”   药材行当水很深,药材的品质参差不齐,他是外行,需得更谨慎一些,药铺的药材价格略高,但都是经过店家精心筛选之后的,比较稳妥。   “谢谢你。”俞静宜仰头看他,由衷地表达谢意。   “你我是夫妻,不必言谢。”卫衡露出一抹浅笑,似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这抹温柔,透过血肉之躯,直抵心间。   俞静宜的喜悦之情却是淡了几分。 第18章 . 睡地板 月色朦胧。 卫衡来到厨房,……   月色朦胧。   卫衡来到厨房,神情恹恹地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端着碗没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拿起水瓢将碗里的水添至八分。   回到卧房的时候,已是精神抖擞,面色如常。   俞静宜接过水碗摆在身侧,才安心的睡下。   卫衡千好万好,已是有妇之夫,她绝不会做出一个坑里栽倒两次的事,须与他划清界限。   一刻钟后,待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卫衡悄然睁开双眼。   黑暗中,他半欠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将白色的瓷碗往俞静宜的方向推了推,复又躺回原位,阖上眼皮,唇角弯了弯。   ……   俞静宜梦到了前世,住在京郊别院的时候。   安麽麽走了,走前劝她返乡,门第之差岂是轻易能跨越的。   彼时,她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卫衡,何去何从总要见过他之后才好做决定。   她便让青荟托住别院的护院,自己伺机逃了出去,沿途向人打听侯府所在。   这一问才知,在京城里,一个砖头扔出去都能砸到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光侯爷就有好多位,什么南安侯,镇北侯,武宣侯,淮阳侯……   好在卫姓侯爷只有一位——镇北侯,这与卫家人所说刚好吻合,不怕找错门。   她来到镇北侯府对门房说,自己想要见世子,门房询问她是否递过拜贴,是否与世子有约,在她一一否认后,一脸鄙夷地将她拒之门外。   她梗着一口气,道明了自己的身份,那门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跑着前去禀报,她候在门外,隐约听见他说外室找上门什么的。   她心有不安,不过转念一想,她是妻主,正头娘子,不是什么外室,安麽麽也肯定了她的能力,底气足得很,等下解释清楚就行了。   不多时,门房去而复返,请她进门。   “啊,不能进去。”睡梦中的俞静宜突然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见到卫衡的妻子。那女子的面相颇具英气,却一副病容,弱不胜衣,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底有惊,有怒,有痛,有悲……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一抹尘埃落地的释然,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那一刻,真的说不清谁比谁更难过,但她站着,对方倒了。   下人乱作一团,惊呼着冲上去抬人,有意无意地撞了她几下。   随后赶来的一位老妇人指着她的鼻尖咒骂,声称只要自己活着一日,绝不会让一位寡廉鲜耻的女子住进侯府,直接下令,让人把她打出门去。   没有人给她解释的机会,她说的话也没人听,从始至终没能见到卫衡。   “不要进去!”俞静宜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手臂一挥,手背触碰到一件凉物,掀飞出去。   意识回笼,她坐起身,凭着感觉摸到了倒扣的水碗以及一片潮湿,正在向卫衡的方向蔓延:“……”   人家卫衡好歹是坑自己,她这一失手把卫衡坑了。   她对自己的睡相太自信了。   “卫衡。”睡得正沉的时候,突然被唤醒容易受惊,加之她理亏,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卫衡没有醒来。   她伸手推了推他紧实的肩头,又唤道:“卫衡。”   “唔……”半梦半醒之间,卫衡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伸出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覆上肩头湿润冰冷的小手,嗓音沙哑:“娘子……”   大手有意裹住小手,缱绻缠绵,似要帮她捂暖,无形之中透着亲昵,夫妻之间才有的亲昵。   肢体的触碰使得俞静宜忆起梦中的情形,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儿,猛地抽回“爪子”。   卫衡手空了,心也空落落的,他坐起身,明知故问:“娘子,怎么了?”   三息之后,俞静宜才回应了他:“你打翻了水碗,被褥湿了,小心着凉。”   因为卫衡她才会做噩梦,才会掀了水碗,栽在他头上,心里一点都不虚。   一手策划了此事的卫衡:“……”   偏生他还没办法拆穿,谁让他才“刚刚醒来”。   他起身点亮烛火,视野变得清晰。   八分满的水一滴不漏地在褥子上铺开,像极了小儿尿床,看着就很尴尬。   卫衡心道,不管这个锅由谁来背,过了今晚,“银河”就会消失。   然后两人睡着睡着睡到了一起。   依照习俗,成亲的时候准备了很多条新被褥,卫衡去柜子里翻了一条换上,正准备上/床,俞静宜道:“我们分开睡吧。”   水碗掀来掀去总不是办法,两人都睡不好。   娇柔的嗓音羽毛般的轻盈,却好似一道惊雷在卫衡的脑海中炸开。   什么?   不仅没有拉近距离,还把他推得更远了……   他不禁悔恨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可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房里只有一张床,几把椅子,没有其他能睡的地方,分开的意思就是分房睡了。   不行!   卫衡痛快道:“那我睡地上。”   说完,不等俞静宜回应,取出一条干净的毯子铺在地上,再放上一床厚实的被褥躺进去,一气呵成。   把人赶到地上睡是有点过分,不过俞静宜不会心软,她不想梦中的情景再次上演。   三月倒春寒,没多一会儿,卫衡就感觉到有些冷,从门底缝透进来的风直接吹到脸上。   他将头尾的方向颠倒了一下才睡去。   ……   “阿嚏!”   早起出门的时候,卫衡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旋即揉了揉鼻子。   正准备帮俞静宜梳妆的青荟遇个正着:“姑爷可是染了风寒?”   “没有,只是吸到了柳絮,鼻子有些痒。”卫衡连忙否认。   如果让俞静宜知道他睡地上着凉了,今晚怕是连房门都进不去了。   现在这时候有柳絮?   青荟睁大眼睛四下张望。   卫衡发觉失言:“说错了,是花粉。”   家里的早春花只打了花苞而已,不过总有那么一两株特别的,错开正常的花期,青荟没再纠结此事,与他错身而过。   卫衡找了个借口,没有在家里用早膳,去外面的摊子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炖。   待到药铺开门的时候,他去开了副药,出钱让伙计帮忙熬出来,喝完才离开。   不过药效不会太快,何况只是一副。   他不好回去,更不好带病去谈生意,便找了一间幽静的茶馆,坐到二楼临窗的位置,往下面瞧热闹消磨时间。   “卫兄。”齐逸走在街上冷不丁一抬头,看到了窗口的卫衡,兴冲冲地走进茶馆,上了二楼。   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被他唤住:“你坐到旁边的位置,不要正对着我。”   “这位置有人?”齐逸也想临窗而坐,听了他的话,推回椅子,改在旁边落座。   “我染了风寒,怕传给你。”卫衡解释道。   齐逸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关切道:“既是染了风寒,怎么不在家里休息,还要在这里吹冷风?”   卫衡不好说出真相,随口扯了个理由:“娘子身子骨弱,担心传染给她。”   齐逸微微一怔,拢起眉头:“她就放任你出来?”   他见多了被岳家欺凌的赘婿,不自觉地套在了友人身上。   “她还不知道。”卫衡眉眼含笑,暖意荡开。   俞静宜知道后,或许会把他赶出房,但不会不顾他的身体。   齐逸见他眼底清明,不似作假,遂眉眼舒展,站起身,道:“走,到我那去,我刚做了一幅画,你帮我看看。”   他跟着金牡丹做生意,东奔西走,每到一处,都会把当地的美景画下来,除了画技,取景也至关重要,这就需要当地的友人帮他参详了。   他见卫衡没有动作,似在踌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袖摆翻花:“我身体好着呢,百病不侵,来吧。”   金牡丹成日里逼着他喝味道奇怪的补汤,可不是白喝的。若是真染了风寒,他刚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把往后的全部推掉。   卫衡这才起身。   两人离开后,隔桌的几位年轻女子叽叽喳喳炸开了锅。   卫衡面如冠玉,身若青竹,温文尔雅,随后赶来的齐逸唇红齿白,穿戴精致,活跃跳脱,两人凑到一处,不免惹人多留意了几分。   陈诗雅目光盈盈:“我还以为,只有话本子里才有这般疼爱妻子的丈夫。”   张玉娇双手捧面,叹道:“真羡慕他的妻子。”   曲玲玲则道:“后面来的那位小郎君真讲义气。”   在坐都是到了婚龄尚未许亲,凑到一起经常会聊这些话题,也不担心被彼此取笑。   宋暖姝妒火中烧,“嘭”地一声放下茶杯。   闻声,三位小姐诧异地看着她。   宋暖姝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她只是觉得俞静宜不配得到那样的男人,不想被人误解为她见不得人好。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疑,你们想想,同塌而眠,一个染了风寒,另一个怎会不知。”   陈诗雅猜测:“或许是躲在书房里睡的?”   张玉娇顺着她的话,立刻脑补出了一个画面,病弱公子借口读书,在幽寒的夜里,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不时地咳嗽几声,肩膀一抖一抖,脊背弯曲。   宋暖姝冷嗤一声:“一间酒肆的赘婿,又不考取功名,哪来的书房,睡酒窖还差不多。”   张玉娇脑海中的画面变成了病弱公子瑟缩地泡在一个空酒缸里,周围阴冷幽暗,充斥着刺鼻的酒糟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暗自垂泪。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诗雅难以置信。   “我当然知道。”宋暖姝幽幽道:“他妻子就是我表妹,一个腿不能行的残废。”   陈诗雅惊怔:“那位公子为何要给一个残废当赘婿?”   宋暖姝把卫衡来到俞家的经过夹带着私心讲了一遍。   从她口中听来,卫衡知恩图报,俞家人挟恩图报,卫衡忍辱负重,俞家人面目可憎。   末了,宋暖姝又道:“你们都见过那套金香羊脂玉丁香头面吧?”   陈诗雅和张玉娇点点头,曲玲玲没见过,倒是听过。   宋暖姝道:“那位公子到俞家的时候,穿着俞家表哥的兵服,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块羊脂玉是他自己的,被我表妹相中了,逼着他给自己做成首饰。”   她得知卫衡的身份后,立刻就想到了羊脂玉的来历,她不认为卫衡是自愿的,道出了自以为是的“实情”。   陈诗雅三人此前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愤慨,纷纷谴责那位残疾女子的霸道蛮横之举。   宋暖姝听着,心里终于舒坦了,十分期待不久后的生日宴上,她们见到俞静宜时的反应。   曲玲玲道:“那后来的那位呢,你可知他是谁?”   “那位啊,你们就算没见过,也应该都听过。”宋家人对攀附对象的消息了如指掌,宋暖姝神神秘秘道:“他是金夫人的夫婿。”   三位小姐再次面露惊诧。   原来他就是金夫人背后的软饭男。   毫无建树,跟着金夫人享受荣华富贵,不是吃软饭的,又是什么。 第19章 . 表姑上门 齐逸在画艺方面的造诣已经超……   齐逸在画艺方面的造诣已经超越了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范畴,称得上一声画师。   他最擅长的是用特制的毛笔在屏风、墙体、石壁等宽阔之地作画。   只是那些地方有时候不好下笔或是不易保存,为此,金牡丹特意为他准备了巨幅卷轴,摊开的时候能遮住整面墙的尺寸。   齐逸作画的时候会把卷轴悬挂在庭院中的墙壁上,抑或是直接在平整的空地上摊开。   卫衡在欣赏完他的画作之后,又在取材方面给他提出了几个建议,齐逸一时兴起,当即另作一幅。   如此,在庭院中吹了一整日的冷风,卫衡的风寒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   行军打仗的时候更恶劣的环境都经历过,他并未把一个小小的风寒放在眼里。   为了避开俞家人,他错开用膳的时间,踏着星光回到酒肆,沐浴之后,如同前一晚,在地上铺好被褥,背对着俞静宜躺进去。   俞静宜看着他的背影心道,两人若能这般度过一年便好。   ……   翌日醒来,卫衡觉得头更沉了,便没有凑到俞静宜身前,收起被褥,穿戴整齐,直接出门。   迎面遇上青荟,恰巧又打了一个喷嚏,眼眶泛红,他把同样的借口又用了一次。   青荟给俞静宜梳头发的时候,提了一嘴:“姑爷许是花粉过敏,天儿越来越暖了,往后可能要更严重。”   俞静宜面上一怔:“去年你去山里采了那么多野花回来摆在房里,怎么不见他有过敏的症状?”   青荟恍然忆起这件事,推测道:“会不会只对某一种花过敏?”   顿了顿,又道:“在灵溪县的时候,家里没有白玉兰。”   “或许是吧。”俞静宜含含糊糊地应道。   上辈子都没有过敏,这辈子自然也不会,她不好直说。   “回头我去问问姑爷,如果是的话,奴婢就把花都采下来。”青荟的想法简单又直接。   梳妆好后,主仆二人来到店里用膳,又不见卫衡。   一家子也只有早膳的时候人比较整齐,两日都不见人,郭芳蕊不免有些在意,放下粥碗道:“卫衡是不是太拼了,怎么连饭也顾不上吃,这样下去,会把身子熬坏的。”   俞景山默了默,对俞静宜道:“等卫衡回来你跟他说说,日子要慢慢过,钱要慢慢攒,别太心急,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在灵溪县的时候,一家子守着一个小酒窖,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若非大房做得太过分,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如今,酒肆能有稳定的进账,供一家子吃穿,俞景山自觉已经很满足了,只盼一家人能够整整齐齐,平平安安。   “我知道了。”俞静宜应下。   她有意与卫衡保持距离,连交流都很少,但她知道,卫衡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做了很多努力,她不想卫衡因此出什么岔子。   上辈子的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她对卫衡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希望他好好的。   生意方面也不打算仰仗一个注定会离开的人,等她能站起来,就自己去操持。   早膳后,孔迎蓉登门。   除了下喜帖,参加婚宴,两家人再无其他往来。   若俞家老太太在的话,还能多聊几句,可老太太因为婚书的事丢尽了脸面,连婚宴都没到场,大房大爷带着儿子露个脸,当日就回去了。   孔迎蓉本以为婚宴忙完了,郭芳蕊会主动求上门,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家里的生意每日都要用酒,多一日就要多花一日的钱,她实在等不及就自己上门了。   早间的酒肆冷冷清清。张时还在牢里,连个跑堂的都没有,青荟一个人做清扫,顺便帮零星的客人打酒,两个帮工窝在后厨忙着处理食材,郭芳蕊调配腌料和酱汁,俞景山去酒窖装酒封坛,俞静宜选了几个简单的方子,在客院里酿制第一批药酒。   一家子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孔迎蓉一进门只看到一个丫鬟兼掌柜和伙计的活,心里登时涌出一个念头——这店要完。   第二个念头是幸好当年没有嫁给俞景山,也就只有俞景山那个只会酿酒的憨子才能把一间好好的店铺打理成这样。   第三个念头是傻人有傻福,能得卫衡那么个女婿,不然连店都开不了。   青荟认得孔迎蓉,赶忙去请郭芳蕊,郭芳蕊放下手头的事,穿着干活的衣裳把孔迎蓉迎到后院招待。   行走间,孔迎蓉见郭芳蕊一身素净的打扮,未着环佩,心中鄙夷,就算来到城里还是一副穷酸相,上不了台面。   落座后,郭芳蕊亲自给孔迎蓉沏了一杯茶。   孔迎蓉捻起茶杯,在唇边过一下,一滴未沾便放下了,面色如常。   未沾,就是看不上。   对此,郭芳蕊见怪不怪,孔迎蓉在灵溪县的时候就是这番作态,吃穿用度极为精细,一般的都看不上眼,入口之物更是慎重,她肯把茶杯端起来就是给面子了。   “在这云州城里,从血缘关系上讲,我们两家再亲近不过,往后可要多走动。”   孔迎蓉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倒是十分耐听,   “生意上的事我同相公说了,相公说自家人,自然要帮忙。”   郭芳蕊不卑不亢地表达了谢意。   虽说现在只是市井人家的娘子,但高门大户的礼节已经融进骨子里,端看场合。   孔迎蓉道:“店里生意好,用酒量大,往后二斤装的酒,每月送两百坛过来,客人喝着觉得好,你这酒肆的名气也就打开了。”   郭芳蕊喜出望外:“要哪种酒?”   每种酒的价格都不同,最便宜的是散装酒,外带的话要自己准备酒壶,再来是坛装的,坛装的还要看年份,有没有经过勾调。   孔迎蓉唇角含笑:“能来我们店里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要好的,就以前自家用来招待宾客的那种,价格也按那个走吧。”   闻言,郭芳蕊浑身一僵,心里“咯噔”一下。   在灵溪县的时候,宋家只有三口人,宋玮多半时间都在云州城里,偶尔回去那么几次,在自己家里喝点酒,都是不要钱的。   若是用来招待宾客,就给个成本钱,既是自家人,付出的劳力就不能算了,所谓成本钱就是粮食和酒坛子的钱。   若是用来送人,需要年份高的,会额外再添几个钱,仅仅是不倒贴的程度。   以前用的少,看在亲戚的份上也就罢了,如今搬到城里开了店面,开销也大,雇佣伙计,缴税,车马费,哪样不是钱,不仅仅是干点体力活的事,按照那个价格别说是赚钱,还要倒贴。   每月一开门,先贴出去四百斤酒,生意不用做了。   这……哪里是帮忙呀!   孔迎蓉一副善解人意的口吻:“我知道这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把我表哥找过来谈吧。”   孔家本是乡下的农户,俞家老太太在俞家站稳脚就想把侄女也嫁到俞家。   老太太算盘打得响,大儿子要找一个能够帮忙撑起门户的县里人,嫁给小儿子最合适。   为了撮合两人,经常把孔迎蓉接到家里小住,两家人也是心照不宣了。   不曾想,半路出现个郭芳蕊,只能作罢。   那个时候两人年纪都小,要说感情,也是兄妹情,但提起这事儿,俞景山心中还是有几分愧疚。   孔迎蓉笃定俞景山不会拒绝。   郭芳蕊在酒窖里找到俞景山,把孔迎蓉的来意说了一下,然后道:“这事儿可万万不能答应,女婿为了生意起早贪黑,连口饭都吃不上,女儿为了增加进项,费尽心思研究药酒,你可不能给咱家拖后腿。”   俞景山点点头。   他不指望从孔迎蓉那里赚钱,也不想倒贴。   孔迎蓉岂会猜不到夫妻两人的心思,早有准备,不等俞景山开口,就先发制人:“开门做生意,自然都想多赚点,表嫂不愿意,我能理解,你们刚刚搬到云州城,也是不易,我这个做表妹的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车马费我们出,每坛再添五钱,算是我这个做表妹的一片心意,往后有机会,我会让相公多帮你们介绍一些客人。”   毕竟隔了一层关系,郭芳蕊不曾当面表态,孔迎蓉一张口就给她扣了一个“她从中作梗,想多赚钱”的帽子。   郭芳蕊听着自然不快,但又不能反驳,她确确实实不同意,换做谁也不能同意。   再说,从前卖六两银子的酒,现如今能卖到八两,孔迎蓉从前只给一两,现下开到一两五钱,还摆出一副“扶贫”的姿态,郭芳蕊就更气了。   换做外面的人,直接撕破脸打出门都不无辜,偏偏两家人有亲,不仅要受着气,话还不好接。   俞景山僵在那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孔迎蓉继续道:“表哥,你知道你那表妹夫是个有本事的,与城里几间有名气的酒楼和客栈的东家都相熟,像是聚源楼,云梦阁,客来乡……让他去打个招呼,就会与你们合作。”   意思就是,不能从宋家赚钱,能介绍几笔生意也就顶了。   俞景山刚要开口,俞静宜操控轮椅进入客堂:“表姑来了。”   上辈子她爹娘莫不开脸,加之听信了孔迎蓉画的饼,就应下了。   而宋家呢,不仅没有给他们家介绍生意,还把自己用不完的酒拿去转卖。   那些有名望的大酒楼,自然早有供货对象,哪里轮得到俞家。于宋家来说,两家人的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不需要花心思维护,或是更近一层。   无论宋玮有没有能耐搭这个线,压根就没打算做这件事。   俞家想取消合作,孔迎蓉就告到俞家老太太那里去,老太太本就对酒肆有心思,借机跑到酒肆大闹了一场,回到灵溪县后,四处宣扬,俞家二房心黑,不顾念亲情,做生意不讲信誉。   他们家占着理,可总不能跟在老太太后头一个个去解释。   这就导致对外声誉受损,还被亲友指摘。   上辈子俞静宜不在场,事后得知已经来不及了。   她刚刚在配药,冷不丁想起这一出,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万幸,赶上了。 第20章 . 逐客令 成亲那日有盖头遮着,没能着面……   成亲那日有盖头遮着,宋家母女只在宴席上露个脸就离开了,自从搬到城里后,这对表姑侄还是第一次面对面。   孔迎蓉凝眸打量着俞静宜,含笑道:“两年不见,我瞧着宜儿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俞静宜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露出一抹苦笑:“这两年旁人见到我,都先往我腿上看,只有表姑想到哄宜儿开心。”   俞家夫妇一直被孔迎蓉牵着鼻子走,逼到不得不立刻做出抉择,一门心思想着要不要接单,接了的话亏多少,能不能承受。听了俞静宜的话,却是猛然清醒过来。   提到女儿的腿就能想到宋暖姝,想到宋暖姝就能想到宋玮,考虑问题的角度也就更全面了。   孔迎蓉如今锦衣玉食,远比嫁给俞景山过得好,还有什么可愧疚的,以宋家的家世怎么也轮不到俞家去贴补吧。   且供货价本就低,即便正常价格出,宋家也有得赚,为什么要把俞家的利让给宋家,和直接送钱有什么分别,送也就送了,还美其名曰是帮衬俞家,把人当傻子吗!   郭芳蕊作为母亲,比俞景山还要多想一筹,她想起孔迎蓉去陆家说亲,往女儿心上扎刀子的事。   不说宋暖姝是不是无心之失,单从这一点,她就知道,宋家人对此事根本没有半分愧疚。   她为什么要给伤害女儿的人家倒贴!   想到这些,夫妻双双沉下脸,眼中再无挣扎之色。   孔迎蓉看在眼里,便知不妙,赶忙补救,一条路子死了,还有另外一条。她情真意切地道:“一想到你这腿,我就寝食难安,这两年,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带着姝儿去庙里给你祈福,如今可好了,你搬到城里,我也能照应到你,回头我就让你表姑夫在城里给你找几个好大夫,一定能把你的腿医好。”   一张口,又画了一个饼。   俞家人的心思,孔迎蓉摸得一清二楚,事关俞静宜的腿,只要给他们一点点希望,就会抓住不放。   “多谢表姑。”俞静宜一脸惊喜。   “都是自家人,应当的。”孔迎蓉暗暗挑唇,真好哄,她看向俞景山:“那单子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果然,本已下定决心的俞景山再次产生了动摇。   他不懂医术,尽管女儿对他说,坚持喝药酒就能站起来,他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   宋家门路广,如果宋家能帮忙找个好大夫医好女儿的腿,亏就亏点吧。   女儿的腿能不能恢复,郭芳蕊心中有数,她打定主意,就算撕破脸皮也要拒绝,正欲开口,俞静宜抢先一步道:“单子?表姑今日前来是要追加单子吗,我就说,表姑家的店面生意那么好,一个月只要了一百斤酒,比风雅楼还少,哪里够用。”   说来也巧,在得知这层关系之前,卫衡已经与宋家名下的店面签了年单。   追加?   孔迎蓉和俞家夫妇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俞静宜道:“爹,娘,你们难道不知道吗,缨春楼就是表姑家的,是云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据说,里面的姑娘都是表姑夫亲自挑选的,个顶个貌美如花,日日宾客满堂,去晚了都没位置。”   孔迎蓉:“……”   俞景山&郭芳蕊:“……”   灵溪县的人只知宋玮是做大生意的,与之往来的人非富即贵,却不知具体在做什么营生。   宋家也有意遮掩,时至今日,孔迎蓉也没准备让俞家将酒直接送到缨春楼,打算中间再转一手,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妇人家不好进出青楼,孔迎蓉每次去收账的时候都要遮遮掩掩,由此,她决定否认这件事,佯装恼怒道:“你是从哪听来的谣(言)……”   既然不打算翻脸,就不能把事情做绝,让孔迎蓉下不来台,俞静宜直接打断她后面的话:“相公从金夫人那里听来的,所以才主动把价格降到了最低。”   这件事自然是上辈子知道的,让金牡丹背了个锅。金牡丹是生意人,最是注重信誉,孔迎蓉不敢污蔑她造谣。   顿了顿,俞静宜声音放缓:“表姑也别觉得过意不去,既是自家人,损失……就损失一点吧。”   在原有的价格上往下压,可以说是赚多赚少,也可以说是损失多还是损失少,端看说话的水平了。   你觉得我在赚你的钱,我还觉得我亏了呢,吃亏的一方自然就占了势。   而年单确实是最低的价格,只不过不是唯一罢了。   无论如何,现在该纠结的都不是俞家人了。   主动权拿回来了。   ……   凭金牡丹的本事,知道这件事不奇怪。   孔迎蓉在婚宴上亲眼见到了金牡丹,并未疑心俞静宜会作假。   此刻,在她眼里,什么酒不酒的,已经不重要了,她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传回灵溪县。   青楼这行当比较特殊,不管赚不赚钱,在旁人看来都是不正经的地方,嗤之以鼻。连店里面的常客也都是吃干抹净,提上裤子出了门,立马撇清关系。   可想而知,若是让县里面的穷亲戚们得知了此事,定会将他们看作是有辱门风的罪人,从人人艳羡的对象变成人人唾骂的对象。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她已经习惯了被人仰视。   思及此,她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向一旁倾倒。   “表妹!”郭芳蕊惊呼一声,上前扶住她。   孔迎蓉收回思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强行打起精神:“我没事……”   俞静宜松了一口气,道:“店里面生意那么好,表姑一定是操劳过度,酒的事尽管放心,不管加多少,都会准时送到。”   孔迎蓉:“……”   加什么加,底下的人肯定是用多少签了多少,差也不会差太多。   没有得到回应,俞静宜试着问道:“表姑可是觉得价格不合适?可若是偏差太多,会影响到行情,没办法向俞家其他人交代……”   她灵机一动,道:“要不这样吧,爹回灵溪县走一趟,请祖母出面和宗亲商议一下,供给缨春楼的价格能不能再降一降。”   请孔家出面,让俞家支持一下青楼的生意。   孔迎蓉:“……”   她道:“不必了,怎么好麻烦表哥,就按照原来的价格走吧。”   俞静宜以牙还牙,步步紧逼:“那准备加多少?”   孔迎蓉抱着占便宜的心思狮子大开口,要了四百斤,便宜没占到,自然不能按照那个量来走,可把柄落在俞家人手里,她不敢做得太过,还得反过来安抚一下。   她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云州城的人未必能喝惯你们家的酒,就先加……”   俞静宜双眼亮晶晶的,她是后面才进来的,并不知道孔迎蓉说过什么话,自然是充满了期待。   孔迎蓉一咬牙:“五十坛。”   “表姑身子不舒服,就多呆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做准备。”俞静宜功成身退,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待轮椅走远,郭芳蕊上前将大门一关,客堂里的气氛瞬间一变。   青楼的生意再好,只能关起门来自己偷着乐。如果对旁人说自家有一门开青楼的亲戚,做得大,做得好,远近闻名,一准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俞静宜年纪小,想法单纯,又一直拘在家里,见识也少,不曾了解过那等腌臢的地方。   俞家夫妇听到自家女儿天真地说什么姑娘个顶个貌美如花,日日宾客满堂,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孔迎蓉看着平日里老实巴交,好脾气的夫妻两人突然冷下脸,心里有些发怵,讪讪道:“表哥,表嫂。”   俞景山开门见山:“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孔迎蓉心头一喜,正想说几句场面话,人嘛,不管做什么生意,赚钱最重要。   却听俞景山又补了一句:“酒单做不做都行,往后就少来往吧。”   别人做什么他管不着,况且青楼也是官府批准的行当,但两家人本就沾亲带故,若是走动频繁,会连累自家女眷在外抬不起头来,需得划清界限。   闻言,孔迎蓉如遭雷击,知府家的后院她都能畅通无阻,自家表哥却对她下了逐客令。   她那副高高在上,端庄大方的面孔第一次在人前出现了扭曲。   郭芳蕊复又将房门打开,无声地驱赶。   孔迎蓉气得浑身颤抖,为了保存颜面,她一如既往地昂着头走出门,却因为慌乱的脚步差点平地摔跤。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簪子松了,发髻歪歪斜斜。   被留在店里的两个丫鬟看到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想帮她整理。   孔迎蓉却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主仆三人就这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酒肆。   街头拐角处,卫衡坐在面摊上,放下面碗,露出笑容。   他就知道,俞静宜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第21章 . 背黑锅(补) 风寒尚未痊愈,卫衡再次……   风寒尚未痊愈,卫衡再次错开晚膳的时间回到酒肆。   不想,被俞景山堵在了后院:“回来了。”   看着神情严肃的岳父大人,卫衡心里有些发毛,站得笔直,喉结滚了滚:“爹。”   与此同时,在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触怒了他。   是因为自己连续两日早出晚归吗?   不应该啊,他这位岳父大人性情宽厚,待人和善,轻易不会动怒,两辈子都不曾对他冷过脸,即便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好,也只会烫一壶酒,拉着他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提点他几句。   看这阵仗,一定是非常严重事。   凉风习习,俞景山半晌都没有下文。   卫衡没能想出缘由,绷不住,决定先认个错。   就在这时,俞景山终于开了口,口吻却不似想象中那般严厉:“爹知道你一直很努力,去青楼也是为了谈生意。”   闻言,卫衡瞳孔一缩,额角渗出了冷汗:“……”   逛青楼的事被岳父大人知道了?!   云州城不缺酿酒的人家,新开的店铺早有酒商盯上,轮不到俞家这个外来户,想要从他们手里分到一杯羹,就要花费更多的心力。   他一间间店面找过去,从供酒方,酒的品质,再到供货价,逐一进行了解,再与俞家作出比对,从中找出合作的契机。   这辈子,他得以省去那些筛选的过程,直接找到上辈子合作过的对象签单。   但缨春楼是个特例。   上辈子,他发现有人在外私售俞家的酒,一路追查过去,查到了缨春楼,从而得知了东家的身份以及酒水的来历。   这辈子,为了阻止孔迎蓉厚颜无耻的行径,他决定抢占先机,先一步与缨春楼签下年单。   他先假扮成普通的客人进入缨春楼,将店里所有的酒水品尝一遍,从中获悉了供酒方。随后,点了楼里的头牌一掷千金,通过她了解到在店里面主事的老鸨的喜好,进而搭上了老鸨关系,从原来的供酒方那里撬走了酒单。   天雷滚滚,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女婿逛青楼找头牌被岳父发现更尴尬的事吗?   事实上,俞景山哪里会想到女婿为了签单还要与青楼里的姑娘扯上关系,看着女婿脸色苍白,浑身紧绷的样子,他语气缓和了几分:“合作可以继续,但从今往后,尽量不要与那样的人家来往,尤其是宋家,我们两家人有亲,会连带着被人戳脊梁骨。”   星光灿烂,映入卫衡眼眸,闪闪发亮。   所以……岳父大人找他,只是想交代他与宋家人划清界限,并非是想追究他逛青楼一事。   “我知道了,爹。”他朗声回应。   俞景山继续道:“还有件事。”   卫衡身心舒畅,眉眼飞扬,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宜儿性子单纯,以后这些事就不要讲给她听了。”女儿断腿之后,两年多的时间,足不出户,关于青楼的事定是卫衡告诉她的。   卫衡:“???”   他没有,他又不傻。   傻子才会跟自家娘子谈论青楼,是嫌弃好日子过够了吗?   转念一想,岳父大人总不会无故放矢,所以,这是俞静宜甩的锅?   他深吸一口气,态度诚恳:“以后不会了。”   自家娘子的锅,含泪也要背着。   回房时候,迎面遇上拎着泡脚桶的青荟。   她笑盈盈问候:“姑爷。”   “阿嚏!”回应是一个喷嚏,卫衡:“……”   就是这么巧!   青荟皱眉问道:“姑爷可是吸到了白玉兰的花粉感到不适?”   “嗯。”卫衡顺水推舟应下,天降一口大黑锅罩住白玉兰花。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   再说俞静宜,孔迎蓉走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甩锅金牡丹的同时,把锅盖扣在了卫衡的头上。   她心有不安,但又抱着侥幸心理,她故意说得那么夸张,是为了离间两家的关系,她的爹娘总不会把这种事讲给女婿听吧。   卫衡归来后,她偷偷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喝下茶水,喉头滚动,看着他熟稔地铺好被褥,毫无怨色,看着他宽衣解带……   上过战场的人都会额外的警惕,感知何其敏锐,卫衡双手握住腰间的玉带,一抬头,坠入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眸。   只见被抓包的小妻子像是藏匿在山间被猎人发现的小鹿,慌乱地移开视线,别开脸。   惹得他轻笑。   他怎会猜不到俞静宜干过坏事的小心思。   俞静宜也觉得这样有些尴尬,遂想了一个话题,一本正经地回眸看去,浑身一颤,差点喷血,面红耳赤。   只见卫衡已经褪去了外袍,中衣敞开,健硕的胸膛,紧实的腹肌,一览无余,隐约可见一道斜跨胸腹的疤痕。   他白日里一身商户公子的装束,锦衣玉带,斯斯文文,即便是失忆了,言谈举止中仍然透着高门贵子的风流韵味,只有直视他的酮体才能让人联想起,他曾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   镇北侯府的爵位是凭战功打下来的,卫衡或许也曾领兵挂帅,身着金甲,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号令百万雄师。   她曾是他的妻,琴瑟和鸣,夜夜缠绵,俞静宜清晰地记得将双手覆盖上去的触感,强劲而富有弹性。   一时间思绪翻涌,情念起落,转怨念,怨相知不能相爱,怨念散去,是铺天盖地涌上心头的思念。   两人明明近在迟尺,她却疯狂地思念着他,思念着曾与自己亲密无间、相依相伴的丈夫。   卫衡含着一抹浅笑,眉眼间柔情万千,又伴着几分无辜,“不经意”地诱惑着自己的爱妻。   看着她双颊浮起两朵粉桃,由粉转红,似五月的石榴花,娇艳欲滴,不等他进一步动作,红色迅速褪去,变为惨白。   俞静宜一言未发,背对着他躺下来,盖上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退怯的铁血男儿在这一刻,忽地眸光晶莹,心口绞痛,痛不欲生。   她在抗拒他。   两人都醒着,房中却仿若无人般的寂静。   如此,过了许久,卫衡默默地熄灭烛火,躺进冷冰冰的被子里。 第22章 . 一家人行骗 院子里,蜿蜒曲折,纤细繁……   院子里,蜿蜒曲折,纤细繁密的枝头上缀满了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兰花,清雅高贵,洁白如雪,散发着淡淡幽香。   每日晨起,打开窗子,便会迎来满室馨香,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精神大作。   然而今日,却没能闻到香气,夫妻两人看向窗外,入目是一片光秃秃的树杈,恍然间,有种时光回溯,回到严冬腊月的错觉,双双怔愣。   俞静宜想起了青荟:“……”   卫衡也想起了青荟:“……”   “你对白玉兰花粉过敏?”俞静宜狐疑地问道。   卫衡:“……”   不,他没有。   可青荟因着他的话连花都撸秃了,若此时否认的话,不仅有可能会暴露风寒一事,还会失去青荟的信任。   两害取其轻,他决定给俞静宜留一个谜团,沉默着点点头。   俞静宜想起爹娘的嘱咐,又道:“无论再忙,饭还是要好好吃的,爹娘担心你把身体熬坏了。”   卫衡突然很想问,你呢?你不担心吗?因为我的身份你就打算彻底放弃我了吗?   他目光始终不离她,希望能找出想要的答案。   然,她眼底平静如水,神情冷淡疏离,言语间也没有一丝温度,仅仅是在转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喉咙很痛,风寒似乎又加重了,他点点头,仍是沉默。   出了门,路遇青荟,他脚下一顿,躲到拱门后,待青荟走远了才出现。   他担心再打一个喷嚏,家里又有什么花会遭殃。   青荟视线掠过敞开的窗子,便知里面的人已经起了,端着水盆进了屋,没能见到卫衡,心道,姑爷今儿个真早。   卫衡虽然失忆了,身体仍然保留着从前的习惯,晨起的时间比打鸣的鸡都准。   她学着卫衡,每日掐着点过来,不早不晚。   她照例为俞静宜净面、漱口、更衣……然后拿起玉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满头青丝,每每这时候都会搭上几句话,她道:“娘子,奴婢昨晚把白玉兰花都摘了,等去掉花粉晒干了,就做成香囊给娘子戴着。”   与高门大户里的丫鬟不同,她是真真把自己当成了俞家人,事事周到。   俞静宜道:“你是如何发现姑爷对白玉兰花粉过敏的?”   青荟照实说:“奴婢几次瞧见姑爷在院子里打喷嚏,以为姑爷染了风寒,就问了一嘴,姑爷说的。”   “从哪日开始的?”俞静宜追问道。   青荟从妆盒里选了一支步摇,不假思索:“前日。”   前日不就是她夜里打翻水碗的第二日,之后卫衡就开始早出晚归,不再主动与她搭话。俞静宜猜测,卫衡许是通过这件事,终于决定与她划清界限,但似乎另有隐情?   ……   岳父岳母都发话了,卫衡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违背他们的意思。   俞景山夫妇在膳桌上见到女婿,露出欣慰的笑容。   俞静宜一反常态地活跃起来,为卫衡夹了一块脆脆的黄瓜:“相公,既然账目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张时为何至今未归,可是银子的来历仍然有问题?”   “嗯。”卫衡喜出望外,好似落进碗里的不是黄瓜,是一块金子,就那么瞧着,舍不得吃。   俞静宜又问道:“哪日会开堂审理?”   卫衡一抬头,发现一大家子人齐刷刷地看着他,都很关注此事,咽下粥水,含糊道:“今日。”   “那奴婢等下去衙门看看,若他能无罪释放,就把他带回来。”青荟雀跃道。   卫衡身子一僵,他打算开堂的时候再把账目呈上去,帮张时洗脱罪名。假口供的事,只要关捕头那里肯通融一下,就能把人领出来。   如果青荟也去,岂不是暴露了。   他硬着头皮,艰难启齿:“不必,你留在店里帮忙,我去就好。”   嗓音沙哑,一家子都听出了异样。   郭芳蕊仔细打量着女婿的面容,似有几分苍白,关切道:“卫衡,你身子不舒服?”   卫衡临时想了一个托词,清了清嗓子:“昨日与齐兄在庭院中作画,许是有些着凉了。”   郭芳蕊眉头一拢:“风寒可拖不得,赶紧找个大夫开几副药。”   顿了顿,她提醒道:“别看眼下见天儿的暖了,寒气还没有彻底散去,可得仔细着些,多穿点,少吹风。”   卫衡从善如流:“知道了,娘。”   俞景山放下筷子,紧跟着道:“痊愈之前就在家里养着吧,先别出门了。”   卫衡道:“只衙门那边还是得走一趟,关捕头说,若是另外十两银子来路不明,可能会把张时预支的工钱一并追回来。”   俞景山颔首:“早去早回。”   事已至此,卫衡大大方方地顶着俞静宜探究的视线,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提上两坛子酒前往府衙。   真相大白,关捕头就会知道张时是在利用他,只能用酒水来平息他的怒火。   出了门,他突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站定后,强行打起精神。   不得不承认,经过那场战事后,他的身体似乎不比从前了。   ……   衙门里,除了张时之外,欺骗他的李老太太一家子都到齐了。   公堂之上,陈知府双眼寒光四溢,语气冷厉:“李春花,本官问你,张时说,他预支工钱,偷盗银两都是为了给你治病,可属实?”   李春花矢口否认:“那是他胡编的。张家村的人超过半数都姓张,民妇的夫家虽与他同姓,却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为甚会帮民妇治病,而且民妇身体好着呢,每日都能下地干活,他好赌,定是把银子拿去赌坊输光了,补不上银子,才会推到民妇身上。”   她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不见半分病容,扭头对不远处的张时淬了一口,   “老天无眼,怎么没有把你和你那对短命鬼爹娘一块带走。”   张时神情恍惚。   昔日里,李春花看向他的目光盛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之色。在他十四岁那年,李春花去河边帮他洗衣服的时候不慎落水,患了一场大病,自那以后,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精神抖擞,面目可憎的老太太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李春花的长子张明附和道:“大人明鉴,小人的娘身子骨一向很好,张家村里的人都可以做证。”   赃银会被追回,为了昧下这笔银钱,一家子做足了准备。打从张时进城做工后,李春花整日在人前转悠,还特意多做了不少农活。   陈知府看向一旁事先请来的大夫,后者会意,上前为李春花诊脉。   半晌后,面向上首点点头,重新退到一旁。   张时眼中闪过迷茫,悲切,最终堕入了愤怒的深渊,涌出一片血色。   他把第一笔“救命钱”交给了前来城中寻他的李春花的长孙张昊。回村探望李春花的时候,却见她面容憔悴,有气无力,为他补袖子补了一半就撑不住了。   随后得知,病虽然医好了,伤了元气,大夫说需要用人参进补,可长孙马上要说亲了,家里人哪里舍得给她买人参。   他便从酒肆预支了工钱,花了十两银子为李春花买了一根人参,交给李春花的时候,她询问过价钱。   听关捕头将买人参的银子一并算进去,他才想要一探究竟。   在今日之前,他还抱着几分侥幸,或许李春花只是在无意中透露给旁人。可身体的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扭转,只能说明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骗局。   “大人,她撒谎,他们一家都是骗子!”张时突然暴起,一旁的捕快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   “肃静!”陈知府猛地一拍惊堂木,目光直射:“你可能拿出证据?”   张时哑然。   无论是给张昊银子,还是给李春花人参的时候,都没有旁人在场。   所以,他赔上了自己,仍然没有追回银子。   好恨啊——   他一双手在地面上抠出了血痕。   上辈子,张时没有供出李春花,便没有发生后续这些事,卫衡自然不会想到李春花一家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感到意外的同时,产生了几分共情,他也曾落入一个类似的骗局,而代价更为惨烈。   事到如今,银子的事就不要想了,先把张时捞出来才是关键。   他打算把堂内的关捕头唤到门外,告知账目的事,视线与其交汇,收到一个安抚的眼神。   卫衡不明所以,决定再等等。   陈知府看向李春花的长孙张昊:“你是如何断定张时的银两是从东家窃取的,而不是自己做工攒下的?”   张昊道:“回禀大人,张时在我们村里过得就像一条狗,谁家有剩饭吃不完就把他招去,平日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进城没几日又是买新衣,又是吃好酒,小的就觉得奇怪,趁他吃醉了酒,就多问了几句。   他说他找到一个好东家,来钱快,才几日就拿到了二十两银子,一个店铺的伙计能赚几个钱谁都清楚。   他从以前就手脚不干净,都是同村,大家可怜他就不计较了,但这次不一样,把手都伸到外面去了,小人这才想着报了官。”   末了,他补充道:“大人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去张家村求证,他是什么样的人,村里的人都知道。”   张时孤身一人,村子里发生点什么事儿,都往他身上推,是真是假,谁说得清。   即便官差去查证,也只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张昊有恃无恐。 第23章 . 结案 听到张昊将自己比喻成狗,张时不……   听到张昊将自己比喻成狗,张时不仅仅是愤怒,还有难堪。   他八岁那年,连续下了几日暴雨,全家出动去地里排水,他们家的地在山脚下,雨水混合着山上的沙石冲下来,直接将一家子活埋了,只他年纪小,留在家中,侥幸躲过一劫。   自那以后,他捡柴,打猪草,看田地,扫鸡笼子……只要能做的他都会去做,就为了换一顿饭吃,是不是剩饭又怎么会在意。   直到十四岁进城做工,才彻底摆脱了那种境地。   陈知府问道:“张时,张昊说的可属实?”   “大人,他撒谎,小人的衣服是东家买的,酒是东家赏的,但小人没有吃醉酒,更没有说过那种话。”张时悲愤交加。   陈知府看向张昊,疾言厉色:“他是在哪里吃醉酒,当时可还有旁人在场?”   卫衡挑眉,他怎么感觉知府在生气呢?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件,若非犯案地点在州城,苦主也是城中的商户,就直接打到县里去审了,莫非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迄今为止,他尚未看出端倪,形势几乎是一边倒。   “这……”张昊埋着头,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李春花一家再狡猾也只是乡下的农户,很多细节考虑得不够周全。   在张昊看来,他只是揭发“恶人”的良民,按照例律,一经核实,还能拿几个赏钱,他又不是来打官司的,为什么要审他?   “嘭。”陈知府耐性不是很好,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听不到回答,狠狠地砸下惊堂木。   张昊吓得浑身一抖:“在小人家里,小人的家人可以作证。”   陈知府眯起眼:“你平日里和他关系很好?”都好到带回家里吃酒了。   张昊稳住气息,解释道:“那酒不只给了我们家,村口第二户的张家、孙家、赵家、王家都有,来路不正的银子,花着也不会心疼。”   张时给关照过自己的人家都送了酒,数量不多,每家只有半斤,图个心意。   不想,这竟成了他出手阔绰的证据。   “哦?”陈知府道:“那他可是在每户人家家里都吃了酒?”   不等张昊作答,堂外,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涨红着脸,抢着道:“没有,他说李老太太病了,他要赶着去看看,酒送到就走了。”   张昊面色一变,李春花嚷嚷道:“贱蹄子,你和张时那点事儿谁不知道,见天儿地往家里面领,也不害臊,在公堂上胡说八道可是要吃板子的。”   小姑娘的爹一听,可不干了,爆喝一声:“你这个老不要脸的,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敢编排我闺女,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张时攒下那点钱,都被你哄去了!”   “是啊是啊,张时到我们家的时候也是那么说的。”另有几人附和道。   张时从未白吃白喝,大家对张时的看法和李老太太一家截然不同,突然收了礼,都想留他吃顿饭,表达谢意。   张时闻声看去,眼眶一热,都是张家村里与他相熟的人。   从张家村到州城的距离可不短,眼下是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呢,完全没料到他们会特意赶来这里帮他说话。   这么多张嘴说同一件事,总要给出个交代,李春花道:“大人,您别听他们胡说,民妇见张时破衣烂衫,怪可怜的,就帮他做些缝缝补补的活,给报酬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能叫哄骗。”   话一出口,就惹来一片冷嗤声,有人讥讽道:“一块补丁换一身衣服的钱,没见过这么赚钱的买卖。”   李春花的二儿子张庄粗声粗气道:“给多给少都是他自愿的,和此事无关!”   “嘭。”惊堂木一落,大家都闭嘴了。   说到底,不管以前如何,都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张时给了银子,又送人参。   “传人证。”陈知府沉声道。   人证?   听到这话,堂内堂外的人都愣了,什么人证?哪边的?   来人跪在堂下道:“大人,李春花亲口对小人说出张时花了二十两银子为她治病的事。”   李春花看清那人的面孔,瞳孔一缩,尖声道:“大人,他和张时是一伙的,肯定是在赌坊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认识的,他说的话不能信。”   张时打量着为自己作证的“同伙”,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卫衡勾出笑意,他总算明白关捕头的自信和陈知府的怒气从何而来了。   陈知府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本官这府衙和赌场一样,都是不三不四的地方?”   怎么会扯到衙门?   李春花又惊又恐:“民妇不是那个意思……”   陈知府继续道:“他是本官派去查案的捕快,你觉得他是在哪里认识张时的?”   “不可能!”李春花瘫在地上,嗓音颤抖:“他不是说,他是替张时来探望我的,怎么会是捕快呢,他没有穿官服啊……”   第一次录口供的时候,张时并未提及治病的事,花光了就不会去追缴了。   依照办案的流程,关捕头只需拿着供词去李春花家讨回银两即可。   一行人赶到张家村后,照例先找到里正协助办案。彼时,张家正在办喜宴,给张昊娶媳妇,里正指着一位红光满面,忙里忙外的老妇人告诉关捕头,她就是李春花。   关捕头身在衙门里,一年到头经手的案子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数百件,听过卫衡的话,再结合此情此景,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比预想中的更麻烦。   可他当着手下人的面对卫衡打过包票,他不要面子的吗!   由此,他多花了几分心思。   他带着两个捕快回到里正家里住了一晚,第二日,他问里正借了一身衣服,让其中一位新招来的捕快换上,装作是受张时之托,前去探望李春花。   李春花见他是外面的人,也不担心被拆穿,故技重施,装可怜讨银钱。   捕快顺水推舟,套出口供之后,给了她一两银子,从她手里要了一支木簪,理由是作为答复张时的信物。   一支破木簪就能换一两银子,多划算的买卖,李春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捕快从怀里摸出那支木簪:“大人,这是证物。”   好嘛,这天底下有几个这么“能干”的捕头和捕快,自己把人证、物证都补上了。   陈知府袖摆一挥,将整个签筒扫到地上,红色的令签“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他暴跳如雷:“把刚刚在本官面前胡说八道的刁民全都拖下去,给本官狠狠地打!”   细说一下就是李春花并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一个都不少。   顿了顿,他指着李春花:“这个老货先前说,在公堂上胡说八道会被打板子,可见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翻倍!”   李春花又哭又喊:“大人呐,民妇知错了,民妇年纪大了,经不起打啊。”   “她身体好着呢,每日都能下地干活,比我还能干!”刚刚被李春花编排的小姑娘的爹,趁机落井下石。   李春花面色一白,吃了人参可不有劲儿嘛,不过那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生病,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能扛板子。   陈知府怒不可遏地补了一句:“打完之后送到灵溪县去,让灵溪县的县尊看看,他管辖的人都敢跑到本官的地盘上撒野了,顺便告诉他,他这个官要是不想做了,本官可以成全他!”   若非手底下的人能干,当场查明了真相,他连审都不会审,直接打回灵溪县。   除此之外,他还想借此机会敲打一番下头的几个知县。   山高路远,他管不了太细,可出了事,他这个上峰却是要一并担责。   卫衡心道,县尊怕是宁可倒贴两百两银子也不愿因此事得罪了顶头上峰。   可想而知,李春花一家落到他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张时两辈子的委屈和怨恨算是连本带利一并讨回来了。   张时喜极而泣,连连叩首:“小人谢过青天大老爷,谢过诸位官爷,谢过诸位同乡。”   单凭他自己,除了喊冤什么也做不到。   接下来就是对张时量刑的问题了。   “啪。”陈知府砸下惊堂木,力道较之前轻快不少:“本官问你,你可有悔过?”   张时眉开眼笑:“小人知错,小人绝不再犯!小人出狱后会做工偿还东家。”   陈知府&一众官差&围观百姓:“……”   就没见过哪个要下大狱的人这么高兴,令人忍俊不禁,有人直接笑出声来。   卫衡委托守在门口的捕快将账目的事传进去。   传到陈知府耳中,他面上一怔:“传俞家酒肆的小东家进来。”   张时也算激灵,翻供之后没有供出卫衡,只说那十两银子是从赌坊赢来的,然后哭天抢地地卖惨。   关捕头登时这个气啊,小小刁民居然敢利用他,若非因着此事办得漂亮,得到了知府的褒奖,俞家又想保人,他定要把张时也一并扔回灵溪县去。   不过一顿板子还是免不了。   ……   俞家酒肆,众人都在等待判决结果。   青荟冲进客院,大门一推,气喘吁吁,激动得舌头打结。   俞静宜问道:“张时放出来了吗?”   “放出来了,就是打了板子。”青荟点点头,露出笑容。   又了却了一桩心事,俞静宜眼神亮了亮。   青荟喜转忧,绕到俞静宜身后推着轮椅:“娘子,快回房里看看姑爷,姑爷被人抬回来了。”   俞静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卫衡把张时抬回来了?”   “不,不是,是张时和衙门里的人一起把姑爷抬回来了。”青荟道。   “啪。”药杵脱手,俞静宜:“???” 第24章 . 他喜欢她 俞景山夫妇把衙门的人送走,……   俞景山夫妇把衙门的人送走,又打发了人去请大夫,才返回后院。   一家三口在房门口碰了个照面,一起进入房中。   如青荟所说,张时虽然挨了板子,一身狼狈,人却是竖着的,看上去也很精神。   横着的是卫衡,乌发散落在枕畔,肤色惨白,额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水,双颊透着异样的红润,人事不省。   他这副样子,让俞家人联想起他命悬一线的那些日子,又惊又怕。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郭芳蕊用帕子抹了抹眼泪。   她这女婿真是多灾多难。   俞景山揽着她的肩头,面容紧绷。   俞静宜看向张时,双手攥紧扶手,嗓音中有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询问道:“相公可是受了刑?伤在哪里?”   大夫说过,卫衡伤了底子,想要彻底恢复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平日里要好好养着,切莫再受伤了。   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小东家没有受刑。”张时忆起当时的情形:“受刑的是小的,小东家在旁边观刑,关捕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就突然昏倒了。”   青荟嗔目切齿:“拍一下就把人拍晕了,这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哪里得罪他了!”   张时跪下来:“是我连累了小东家,关捕头对我翻供的事很不满,小东家帮我求情,开罪了他。”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要人命吧!”青荟淬了一口:“那关捕头一脸大胡子,膀大腰圆,粗手粗脚,长得跟山里的野兽似的,办的也不是人事!”   衙门里,关捕头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几个捕快围着他拍马屁,   “头,您太厉害了!”   “这件案子结束后,您的威名必会传遍整个云州官衙,从今往后,下头衙门里的人都会把您当成榜样。”   “不是云州官衙,是整个云州,开堂的时候那么多百姓围观,这件事肯定会传开,云州人人都会知道我们头的神威。”   “云州算什么,咱们大人对头这次办的案子特别满意,一定会上报朝廷,到时候,整个大晋都会知道这件事,夸一声云州神捕。”   “要我说,咱们头一定是天上的三眼神将转世,那俞家的小东家看着人高马大,听说还上过战场,被咱们头一巴掌就拍倒了,咱们头的功夫普通人可做不到。”   关捕头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打断:“去去去,都很闲吗?闲的话就去操练,说不定你们也是天兵天将转世,只是还没有发挥出来。”   一众捕快:“……”   是不是那块料自己还不清楚吗,他们不需要操练!   待人散了,关捕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有件事他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本意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案子办得好,他本人比谁都激动,一激动就没有控制力道。   只是,他的武功长进这么多了吗?   ……   “大夫来了!”   后厨小帮工火急火燎地拖来一位年轻的小大夫。   人送进去了,青荟把小帮工揪到门外,低声埋怨:“元和堂有好几位大夫,你怎么选了一个最年轻的?”   在大家看来,年纪越大的大夫经验越足,医术越好。   小帮工挠了挠头:“我告诉他们,赶着救命,他们就把这位大夫推出来了,说是跑得快。”   青荟:“……”   房内,小大夫放下药箱,把歪掉的发冠扶正,散乱的长发往身后一撩,坐到青荟提前摆好的椅子上,为卫衡诊脉。   他神色冷静,动作行云流水,举止落落大方,超越年纪的持重,让众人感到安心不少。   少顷,他道:“他这身子有暗伤还没养好,底子比较虚,染了风寒额外凶险,我开几副药,如果能退烧就没事了。”   “风寒?”张时疑惑道:“没有外伤或是内伤吗?”   小大夫斩钉截铁:“没有。”   众人:“……”   青荟转念又埋怨起关捕头不该对自家染了风寒的姑爷出手。   紧绷的心弦一松,张时身子晃了晃,向一旁瘫倒。   众人这才想起来,受刑的是张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客院进行救治。   待房中只剩下母女两人,郭芳蕊亲自上前为女婿诊脉。   半晌,舒了一口气,对女儿点点头,肯定了小大夫的诊断结果。   王沭再厉害,也只是个道士,真正帮俞家老太爷续命的是郭芳蕊。   郭家以药酒闻名,但立足的根本还是医术。   俞家人对退烧已经很有经验了,青荟准备了一盆温水,掺了一碗烈酒,端进房里。   她目光在卫衡与俞静宜之间游离,今时不比往日,两人已经成亲了,她不好近身照料。   俞静宜抬眼:“你帮我把他的外袍脱下来,剩下的我自己来。”   青荟得了吩咐,依言照做,然后退出门外。   房内便只余夫妻二人。   俞静宜操控轮椅来到床边,为卫衡理顺散乱的长发,然后将帕子用酒水浸湿,轻柔地帮他擦拭额头、脖颈、手心……   目光莹润,脑海中思绪万千。   忆起这几日的种种,她如何猜不到,卫衡打从睡在地上的第一晚就受寒了。   花粉过敏只是掩饰,早出晚归是不想被她发现。   他并非是想与她划清界限,恰恰相反,他极力地想靠近她,不想因此被她赶出房。   何必呢……   真傻……   上辈子,人人都说俞家捡了便宜,人人都说卫衡是因为恩情才会娶她,人人都说她配不上卫衡。   听久了,她也怀疑过,卫衡只是顺水推舟寻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可她不敢问,她怕问出来的结果不是自己想听的,抑或是并非出自本心。   她安慰自己,他们相遇了,就是老天赐予的缘分。   直至她见到了卫衡的妻子,她才明白,他们二人不是什么天赐良缘,是一场不好笑的玩笑,是孽缘。   这辈子,她下定决心断了这场孽缘,反倒让她看清了卫衡的心意。   从求婚书,到赘婿的做派,再到生病了也不敢说出来的卑微姿态,即便没有问出口,她也终于知道了,卫衡就是喜欢她。   思及此,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泪流满面。   “娘子。”卫衡低低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抬眼看去,卫衡眉头微拢,并未苏醒,只是无意识地唤了她的名字。   放下帕子,她用手掌覆上他的额间,心尖一颤。   好热——   仅仅是这样,不足以退烧。   她视线落在他的胸口,纤白柔软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犹豫再三,一咬牙,掀开被子,扯开他的衣襟。   心道,都说医者眼中无男女,只有病人,她这是为了救人,不得已而为之,算不得占便宜。   她重新拿起帕子,帮他擦拭两侧腋窝、胸口、腹沟……有汗渍的地方稍微带过。   回过神来,看向床榻,卫衡手臂摊开,衣衫凌乱,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而整个上半身已经被她看光光,“摸”光光了。   “娘子……”就在这时,卫衡再次唤出了她的名字,嗓音缱绻缠绵,惹人遐想。   她“腾”地涨红了脸,将手帕丢进水盆里,慌乱地拉上被子,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正欲退开,从被子底下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 第25章 . 没有银河 俞静宜想要挣脱,卫衡却越发……   俞静宜想要挣脱,卫衡却越发用力。   宽大的手掌紧紧锁住那截藕白的细腕。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交谈的声音。   小大夫问道:“你们家不是做酒的吗,怎么会有药房呢?有药房就应该有大夫,为什么还要请我来?”   酒肆的后院时而会飘过一丝丝酒香,淡雅清甜,唯独客院中药香盖过了酒香,他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开过方子后,他主动提出就地取药。   想藏也晚了,且卫衡的病不敢耽搁,青荟请示过郭芳蕊后,把小大夫领进了药房。   青荟端着药碗,歪头想了想,没有想出借口,生硬地道:“不告诉你。”   小大夫:“……”   他这辈子还没有被姑娘这么直白地拒绝过。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还早,视野清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沾了什么被姑娘讨厌的东西。   没想到这还没完,青荟腾出一只手,对他伸出拳头比划了一下,凶巴巴道:“你若是敢乱传我们家的谣言,我就把你的骨头拆了!”   云州城的人太可恶了,她家娘子自来到城中后,连大门都没出过,就被人传了两次谣言,这小大夫发现了他们家的秘密,出去胡说八道怎么办!   小大夫:“……”   这是问话不成,反被封口了。   他退后一步,将双手举到身前:“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说出去的。”   听着人都要进来了,俞静宜凝眸看着那只青筋凸起,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大手,放弃了挣扎,将手臂垫在床沿,用另一只手覆上卫衡的手背。   患病的丈夫卧床不起,新婚妻子守在床前握着丈夫的手,暗自垂泪,眼底水光潋滟,眼眶微微发红,我见犹怜。   小大夫进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有我在,一定会将他医好。”   顿了顿,又道:“就是他的暗伤我也有法子能帮他养好。”   俞静宜微微睁大眼,打量着小大夫的面容,猜不透他是信口雌黄还是有真本事。   当初为卫衡医治的时候请了很多大夫,说辞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温补,慢慢调养,还是第一次有人直言可以医好。   药方才熬好,还没喂进去,小大夫想要再次确认卫衡的情况,惊讶地发现他的症状非但没有恶化,已经有缓和的迹象。   他顺着突如其来的酒气找到了一个水盆,眼底划过一抹流光:“这倒是个退烧的好法子。”   俞静宜思及小大夫与青荟的对话,接话道:“相公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这是一位看诊的大夫教的法子。”   药酒问世后,外面的人肯定会联想到郭家,在有绝对把握为郭家翻案之前,对外,他们家只能是一间有幸得到药酒方子的小酒肆,万万不能暴露她娘会医术的事。   俞家人见识少,郭芳蕊的一些小动作很容易掩饰过去,即便是她自己,在上辈子的时候也从未想过用烈酒退烧的法子是从哪里听来的,她娘给家里人做的膳食中会融入药理。   如果外面的人得知此事,必然会对她娘的来历起疑。   张时那里只要敷上药,再养上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如初,如此,就没有小大夫发挥的余地了,他拱手:“在下乔忻,在元和堂坐堂,若是夫人信得过在下,等夫人的相公风寒痊愈后,可以来寻在下帮他调理暗伤,在下就先回去了。”   “今日,有劳乔大夫了。”俞静宜浅笑嫣嫣地致谢,并未应承他的话,看向青荟道:“代我送送乔大夫。”   药酒便是伤病后调理身体的圣药,待第一批药酒问世,她自会给卫衡调理。   ……   卫衡陷入了梦魇。   他梦见上辈子回到京城的家中,见到了威严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温柔的妹妹,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妻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画面一转,血亲各自露出狰狞的面孔,想要将他千刀万剐,所谓的妻子依偎在弟弟的怀里,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这座外表光鲜、内里腐臭的王侯之家,原是他早在失忆之前就决定舍弃的。   他翻上马背,策马狂奔,前去寻找俞静宜,想与她一起回到他们共同的家,俞家。   待终于找到她,却看到她胸口插着一柄利刃,七窍流血,充满恨意地告诉他,她后悔了,如果有来世,绝不会与他在一起。   “娘子,不要!”卫衡痛苦难耐,猛然从昏睡中惊醒,坐起身。   意识回笼,环顾四周,夜幕已至,烛光摇曳,他心心念念的妻子伏在床沿上小憩,鲜活娇媚。   他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软瞬间驱散了噩梦带来的阴霾。   一切都过去了,那些事不会再发生。   上辈子,家里人为了避免俞家人的纠缠,掩盖他入赘的事,将家世说得含糊其辞,直至他回到家中才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即便俞静宜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可她不曾去过他的家,只要家里人没有找上门,他便可以作为俞家的赘婿一直留在这里与她相守。   他慢慢松开手,看到她纤白的手腕上明显的指痕,有些心虚。   “姑爷,你终于醒了。”   不远处,青荟从椅子上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浮出一抹喜色,   “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和夫人,让他们过来看看。”   他没有醒来,一家人都放心不下。   卫衡扫了一眼窗外,嗓音低柔、沙哑:“我没事了,天色这么晚了,让爹和娘直接歇下吧。”   接着,又补充道:“你也回去吧,娘子这边交给我就行了。”   姑爷和娘子感情真好。   青荟笑容加深,点点头,退出门外。   卫衡穿上鞋子,俯身将小妻子揽进怀中抱到床上,动作轻柔而熟稔地帮她拆下发饰,褪去衣衫、鞋袜,盖上被子。   换做旁人,俞静宜早就醒了。   可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对枕边人的记忆,潜意识里对他的气息感到熟悉并信任。   熄灭烛火之前,卫衡看了一眼收着被褥的柜子,勾了勾唇角,然后收回视线,躺到了俞静宜的身侧。   乌云蔽日,天上没有银河,床上也没有。   几息之后,他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进旁边的被子里,握住她的小手。 第26章 . 练习走路 春雨绵绵,绵如绢丝,编织出……   春雨绵绵,绵如绢丝,编织出一片如梦如幻的水雾,水雾之中,草木悄然成长,越发茂密,越发娇艳。   俞静宜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从睡梦中醒来,掀开卷翘的睫毛,迷离的眼眸变得清明,感受到手背传来的触感,浑身一僵。   她微微偏过头,乌黑的眸子看向身侧的男子,他如墨长发散在枕畔,肤色略显苍白,浓眉舒展,眼帘微阖,角度的缘故,鼻梁显得额外挺直,唇瓣薄而饱满,下颚棱角分明,喉结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的腿不便于行,从前的她若是早早醒来,不欲吵醒他,就这般静静地注视着他,描绘着他的轮廓。   这是独属于她与他的时光,不仅不会感到烦闷,反倒十分享受这种岁月静好的平和。   她眸光暗了暗,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卫衡似有所感,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视线触及俞静宜,微微一颤,慌乱地坐起身,身子摇了摇,用手抵住额头,表达歉意:“娘子,我这就下床。”   他是个被嫌弃的赘婿,怎么能违背妻主的意思睡到床上呢,万一被休弃了怎么办?   边说,边有了动作。   俞静宜咬了咬唇:“你身体不适就好好养着,我会让青荟将饭菜送进房里。”   “那我先伺候娘子更衣。”卫衡回过身,神情紧绷,目光忐忑。   昨晚歇得早,今日起得早,青荟还要好一会儿才能过来,俞静宜也不愿继续等下去,遂点点头。   卫衡穿上鞋子,去衣柜里翻找干净的衣衫,一路唇角上扬。   他家娘子要怎么穿搭,他已然再熟悉不过,随手搭了一身,收敛神情,回到床前。   此时,俞静宜已经挪到了床边,配合着伸开手臂。   衣服穿好,然后是鞋袜,卫衡光明正大地握着她蜷着的小脚丫,又把俞静宜气坏了,眉心跳了跳。   末了,卫衡将她打横抱起,移到轮椅上。   俞静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轮椅就是她的腿,她操控着轮椅推开窗子,饱吸了一口凉丝丝的空气,脸颊的灼热渐渐褪去。   心道,等她能站起来,一定离他远远的!   春雨连绵,一直未停,青荟将两人的膳食一并送到了房中。   放下食盒,摆好碗筷,她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目光看向俞静宜的袖口,一脸窃笑:“夫人说,娘子皮肤娇嫩,姑爷抓得那般紧,定要留印子的,抹些药膏好得快。”   昨日,一家子多次进房查看卫衡的情况,瞒得过外人,瞒不过自家人,连俞母都上手帮忙过,还是没能掰开卫衡的手,也不好使太大蛮力,就由着他了。   生病的人最是脆弱,抓着谁就是最在意谁,一个个揶揄的眼神投过来,俞静宜羞愤欲绝,这会儿听了这话,气恼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饶是卫衡这个皮糙肉厚的汉子,面子也有点挂不住了。   他轻咳一声,一本正色:“辛苦娘子了。”   俞静宜:“……”   卫衡从善如流地接过药盒,口吻中满是愧疚:“既是我犯下的错,就让我将功补过给娘子涂药吧。”   他打开药盒,眉眼低垂,托起俞静宜的手腕,撸开袖子,用修长的手指沾着绿色的药膏均匀地涂在红痕处。   这般从容的做派与真夫妻又有何区别,俞静宜有些抗拒,可卫衡只是“心无旁骛”地弥补过失,反倒显得她想法太多。   抬眼看去,一旁的青荟眼神暧昧,不用想就知道,回头就能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爹娘,有始有终嘛。   忍了。   ……   早膳后,俞静宜照例来到药房配药,酿酒。   又不是病入膏肓,不能刚醒来就躺回去,卫衡默默地跟在后头,不多言不多语,大有“反正我出不去,娘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意味。   俞静宜想了想,让他去端来一盆清水,待两人净过手之后,拿出一张手抄的方子递给他,教他一起泡制药材。   卫衡是将门虎子,虽说现在不打仗了,总不会抢他们家卖酒的生意,只要瞒住郭家的事便好。   方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药材以及各自所需的分量,卫衡诧异地念出声来:“十全大补酒?能治病吗?”   “能。”俞静宜拿着药杵,俏皮地看了他一眼:“专治你的病,你可要配仔细了,别让自己中毒了。”   “为夫遵命。”卫衡眉眼含笑,双手交叠作揖。   假夫妻也是夫,俞静宜喉头一哽,狠狠地捣了几下小药杵。   忙了一个时辰,卫衡咳了两声,闷闷的,用袖摆遮着。   难得能与俞静宜单独相处,还能时不时交流几句,尽管身体不适,还是想撑下去。   俞静宜斜了他一眼,明明是肩宽腿长的大男人,不知怎么的就看出受气小媳妇的感觉,她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嘱咐道:“你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卫衡眼神亮了亮,自重生以来,俞静宜处处避着他,还是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呢,赶忙应下:“多谢娘子关心。”   俞静宜拿出妻主的气势,傲然道:“我只是不想回头再有人传,我们俞家苛待上门女婿。”   为了俞家的颜面,才不是关心你呢。   卫衡挑唇:“我会告诉大家,岳家对我好着呢,尤其是我娘子,在我生病的时候一直守着我。”   说完,赶在俞静宜拿契约说事之前,起身离去,脚步轻快,姿态翩然。   俞静宜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谁像你一样,生病了那么矫情,抓着人不放啊!   这两日,腿已经消肿了,过了晌午,吃饱喝足,俞静宜惦记着练习走路。   张时还在床上趴着呢,青荟顶替他在店里充当伙计,她只能自己来了。   依旧是在药房里,她踢了踢左腿,又踢了踢右腿,如此反复几次,有些不太满足,心思活络起来。   她找出定制轮椅之前做的两支拐杖,借助手臂的力道,双腿打着颤站了起来。   仅仅是这样,就累出了一身汗水,可看着明显拔高一截的视线,令她感到喜悦。   她试着迈开腿,一步、两步……走到力竭之后,她才注意到,已经远离了椅子,进退不得。   她强撑着调转方向,一时不慎,整个人向一旁倾倒。   拐杖脱手,她闭上眼睛,做好了摔跤的准备,却跌入了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   “娘子小心!”卫衡的声音很急,也很温柔,运起轻功,一个健步把人捞进怀里。   与此同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虽是跌倒了,她确确实实站起来了!   难怪,难怪上辈子她会把轮椅留在庄子里就离开了,应是那个时候就可以走路了。   家里人一直劝他放弃俞静宜,一个残废,连给他们家当妾室都不配,庄子的护院是家里人安排的,不曾告知他这件事。   所以这些方子是那个时候得到的?是谁给她的?护院口中强行带她们主仆二人离开庄子的那个男人?   他又是高兴,又是泛酸,小妻子心中必是十分感激那个男人。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小妻子的娇唇如同熟透的樱桃般诱人,他突然发了狠,想要咬一口。   知己知彼,俞静宜岂会看不出丈夫情动的眼眸,如两簇燃烧的火焰,一次次将她烧熔。   她双手并用,“啪”地捂住他整张脸。 第27章 . 桃源山 眼前一黑,卫衡瞬间冷静下来。……   眼前一黑,卫衡瞬间冷静下来。   好险,迄今为止,他仗着小妻子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下了很多功夫,总算能慢慢靠近她了,这一吻下去,就是打破了约定,小妻子必会像小刺猬一般竖起毛发,把他戳得远远的。   时间凝滞。   俞静宜腿不能动,挣扎不了,双手就这么端着。   卫衡蒙着眼将她打横抱起,轻轻一颠,笑道:“那酒对娘子有效吗,娘子这身子也该补补。”   俞静宜顺势垂下手臂,别开眼,咬唇:“我有虎骨酒。”   十全大补酒和虎骨酒功效不同,不能混搭,会弄巧成拙。   卫衡将俞静宜放在轮椅上,为她倒了一杯温茶,然后蹲下身,帮她揉捏双腿舒缓疲劳:“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娘子想练习走路,可以找我帮忙,我一定不会让娘子摔着的。”   心道,那个男人给了她方子又如何,把她们主仆二人带出庄子,却没有护她们周全。陪着她的是自己,帮她站起来的也会是自己。   他才是小妻子心目中除了父兄之外,最重要的男人。   俞静宜不愿与他亲密接触,可总不会跟自己的腿过不去。   一日都不想耽搁。   待恢复了气力,她伸手去拿拐杖。   卫衡拦住她,张开手臂:“有我在,不需要拐杖。”   俞静宜默了默,将卫衡的手臂当做扶手般撑着站起身,行走间,上半身倚着他的胸膛来减轻双膝的压力。   这是连青荟也做不到的,青荟虽然力气大,毕竟是女子的身量,高度不会这么合适。   一步、两步……有了他这个又能倚,又能靠,还能助力的“人形拐杖”,俞静宜的进步很快,她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眉眼间浮出了喜色。   卫衡适时鼓励、称赞,如愿以偿地捕获了自重生以来,俞静宜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细算一下,两辈子重叠的时间不过一年多,可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失去了生命,他失去了挚爱,生不如死。   他们想扭转的结局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每走一步都是在负重前行,难得能这般开怀。   卫衡收回思绪,忽地弯腰抱起小妻子。   凝望着她惊讶的眼眸,红扑扑的脸庞,微微一笑,嗓音温润,听上去如沐春风:“欲速不达,今日就到这里好不好?”   俞静宜恍然想起前几日的事,心里有些后怕,连忙应下,卸去浑身的力道,软软地靠在他的肩头。   好累,也好开心,自从断腿后,终日坐在轮椅上,连出汗的机会都没有呢。   白日里太过疲惫,俞静宜沐浴后早早歇下,卫衡喝的药有助眠的效果,也生了倦意,他一声不吭地去柜子里翻找被褥。   俞静宜沉吟了片刻,无奈道:“你身体还没好,地上寒凉,就先到床上来睡吧。”   如她娘所说,眼下这天气乍暖还寒,继续睡在地上会加重病情。   ——娘子主动邀请他同塌!   卫衡无声展颜,心头狂喜,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急!   ——看他再来一招以退为进,扫除障碍!   他转过身,口吻中充满了负罪感:“还是不要了,我总是打翻水碗,会影响娘子休息的。”   提起这件事,俞静宜立刻感到心虚,三天掀了两回,两人半斤八两,她闷声道:“那便不放了。”   ——捷报,赘婿他奸计得逞,不,旗开得胜。   俞静宜转念一想,与有妇之夫睡在同一张床上总归不妥,又补充:“拿个枕头过来。”   卫衡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心绪飞天又遁地,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努力了这么久,居然只是收复了失地,原地踏步,领兵作战都没这么困难。   卑微小赘婿双手奉上枕头。   俞静宜接过来,放在两人中间,这才安心躺下。   卫衡吹熄烛火,来到床上,侧身而卧。   幽暗之中,他狠狠地揪了一把继“河流”之后出现的“山川”,心道,他定要学那愚公,把这座横在两人之间的“太行山”给移走。   ……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五日,卫衡的风寒日渐好转。又过了一个暖阳天,俞静宜打算带上青荟前往桃源山,从桃林的主家那里购买修剪下来的桃花。   平日里,踏青的人偶尔采几支桃枝不妨事,可酿酒的需求量大,盲目采摘会影响收成。   原本,这样的事交给卫衡来做便可,但他毕竟是会离开的人,俞静宜打定主意要亲力亲为。   赶巧,齐逸登门邀请卫衡与他一起去桃源山取景作画,便一道同行。   马车停在山脚下,放眼望去,春光潋滟,漫山遍野的桃粉,美不胜收。   四下,除了香客,还有许多前来踏青的年轻男女,一时间,惊叹声和与桃有关的诗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卫衡审时度势,也装出一副平生初见,极为惊讶的模样。   齐逸道:“快,卫兄你也作首诗,回头题在我的画上。”   他只擅作画,不擅作诗。   卫衡眼底流光闪过,惭愧道:“齐兄,我只是一介商人,不通文墨,又怎会作诗?”   俞静宜十分介意两人之间的门第之差,那么从今往后,他便不会做出让俞静宜感受到门第之差的事。   齐逸:“……”   卫衡能在画艺方面提出那么多独到的见解,他理所当然地认定卫衡的学识要优于他。   氛围顿时有些尴尬,称兄道弟的两人相对无言。   俞静宜侧耳倾听,心下感到有些奇怪,高门贵子会不通文墨吗?他可是有一手好字呢,许是失去记忆,一并忘却了。   她不再多想,吩咐青荟去雇佣了一顶竹制的肩舆。   两个长杆并一把椅子,轻巧玲珑,加之她本身也不重,只需一前一后两个孔武有力的轿夫,就能沿着石阶,一口气抬上山顶。   桃源山的主家便是坐落在山顶的桃源寺。   卫衡心说,有他在要什么轿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伸手将俞静宜从马车抱上肩舆。   齐逸带了两个小厮,一个背着文房四宝,一个背着一臂宽的画轴。   一行人来到桃源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主持极为和善,得知俞静宜的来意后,当场应允。   桃林由雇佣的果农在打理,可以委托他们将桃花收集起来,连人力都省了。   除了果农的报酬之外,俞静宜又额外添了一笔丰厚的香油钱,三方都很愉悦,不出意外,今后的每一年都会走此一遭。   晌午,一行人在寺庙里用了斋饭。随后,俞静宜吩咐轿夫把她抬到距离寺庙最近的一座山头上的八角凉亭里,多给了一些银钱,让轿夫先找个地方休息,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齐逸兴致勃勃地拉着卫衡在附近取景,待选好了位置,立刻让两名小厮各执画轴的一端向两侧摊开,形成一个平面。   俞静宜远远看去,“噗嗤”一声笑了。   好家伙,竟有三丈之长,她还从未见过形状如此怪异的画轴。   齐逸一手托着砚台,一手执笔,运笔行云流水,神情专注,不时挪动脚步,变换位置。   一不小心,被山石绊了一脚,墨汁倾洒,砚台险些脱手。   卫衡无奈一笑,接过砚台,临时充当了书童的角色。跟得紧些,还能在他摔跤之前扶一把。   四人渐行渐远,不知不觉进入了林间。   俞静宜收回视线,拿起一块桃源寺为香客提供的桃花酥,咬了一口。   唔,身处桃林,赏桃花,闻桃香,吃桃花,美妙至极。   她眉眼弯弯:“青荟,你也坐下来尝尝。”   ……   不多时,从寺庙的方向走来一群富家小姐。   为首的宋暖姝指着八角凉亭:“我们去凉亭里坐坐,那边地势高,最适合赏景。”   陈诗雅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眉心微拢:“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她们各自带了丫头婆子,一起涌过去,和赶人没有什么分别。   “有人又如何,凉亭又不是属于她的,谁都可以去。”宋暖姝心知知府家的小姐最是看重名声,生怕给知府抹黑,于是软了口气:“就算为了我好不好,今日是我生辰,就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吧,她想走还是留都自愿,我们可以邀请她一起吃点心,我带的点心是我爹为了给我庆生,花了大价钱从蜜香园请师傅做的,她怕是被这辈子都没机会吃到。”   张玉娇凝眸:“你们觉不觉得那女子戴的头面有点眼熟?”   “呀!”宋暖姝仔细打量了一番,惊讶道:“竟是我那残废表妹。”   她语气一沉:“还是别去了,我娘看不惯他们家挟恩图报,欺凌上门女婿的做派,已经与他们家断绝往来,她今日还想来我家中参加宴会都被我拒绝了。”   “她莫不是知道你会来这里,才故意占了亭子?”张玉娇猜测道。   宋暖姝抿唇不语,面容浮出了薄怒。 第28章 . 两位千金 “你说的对,亭子又不是她的……   “你说的对, 亭子又不是她的,谁都可以去,我们过去吧。”   陈诗雅眸光锐利, 对方居心不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宋暖姝后退几步,利用众人遮掩自己的身形, 有些紧张道:“你们不知道,他们家又穷又没本事,以前在灵溪县的时候全靠亲戚帮衬着度日,此番迁到云州城, 就是奔着我们家来的,她在这里等我,一定是想通过我修复两家的关系,我不想被她缠上。”   张玉娇顺着宋暖姝的话, 在脑海中勾勒出残废堂妹死皮赖脸地缠上富贵表姐的一幕, 义愤填膺道:“你且回寺里等着, 我一定会让她把地方给你腾出来,我最擅长对付这种人了。”   她家是云州城首富, 想要扒上她家的人层出不穷,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其中, 无德无能的穷亲戚最是可恶,本就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思来的, 想扶都扶不起来。   宋暖姝看向张玉娇, 目光晶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然后转过身,挪着莲步,快速逃离此地, 好似有什么脏东西在身后追逐一般。   一旁的贴身丫鬟绿翡面上一惊,对着几位小姐福了福身,紧跟上去,待看到宋暖姝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家小姐念在两家有亲,又可怜俞静宜是个残废没人愿意与她来往,才给她下了帖子,可她倒好,不仅把帖子拒了,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还把主动上门想要帮衬他们家的夫人给气病了,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俞静宜若是把这几位小姐得罪了,云州城可就没有俞家的立足之地了,待俞家上门哭求宋家出面说和,她就准备一盆洗脚水泼出去,给夫人和小姐出一口恶气!   陈诗雅注意到魂不守舍,频频向某个方向张望的曲玲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久违的朋友。”曲玲玲含糊其辞。   久违,就是很想见了,陈诗雅善解人意道:“那你去找找,这边的事交给我和玉娇就行了。”   曲玲玲点点头,对自己带来的一个嬷嬷和一个丫鬟道:“你们留在这里,机灵点,别让那个残废冲撞了两位小姐。”   “行了,快去吧。”张玉娇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不过一个残废而已,还能让我们吃亏不成。”   曲玲玲笑了笑,提起裙子跑向桃林深处。   ……   万千粉白的桃花之间,嵌入几抹花花绿绿的色彩,待人走近了,俞静宜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云州知府的千金和云州首富的千金,目光沉了沉。   在孔迎蓉有意无意的宣扬下,与宋家有往来的人家都知道,宋暖姝与这两人是手帕交,上辈子,宋暖姝便是与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装作不认识她。   如今俞宋两家断交,她不指望搭上关系,只求不要交恶,这世上多得是见风使舵的人,如若被这两人厌弃,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做,往后的日子也会麻烦不断。   一群丫鬟婆子涌进凉亭,将亭中的桌子、椅子擦拭了一遍,然后放上茶盘、茶具和一盘盘精致的点心。   待一切安置妥当,丫鬟婆子退到一旁,两位千金施施然落座。   张玉娇目光落在俞静宜的发间,道:“诗雅,你瞧她头上戴的是不是你我在铺子里见到的那套金镶羊脂玉丁香头面。”   陈诗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惊讶道:“没错,你还想和我争一争来着。”   张玉娇幽幽道:“可惜,我们都没有一位好赘婿。”   两人的声音全然没有收敛,飘入俞静宜耳中,她浑身一震。   ——什么?卫衡从这两人手里抢头面,还抢赢了?   陈诗雅不以为然:“就算有,你我也不会厚着脸皮,逼迫人家把贴身玉佩拿出来,给自己打磨成首饰吧?”   俞静宜瞳孔骤然一缩,抬手拔出头上的步摇,定睛看向正中央的一朵乳白色的丁香花。   ——玉佩打磨成首饰?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玉佩根本就没有赎回来!   ——若真是那样,卫衡的家人如何能找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提着从寺庙取来的热水壶沏茶,用手肘将俞静宜面前摊开的油纸包掀翻在地,留给卫衡的两块桃花酥滚出一段距离,沾满了灰尘。   她惊道:“哎呦,瞧我这眼神,没看到这破纸包里居然还装着点心,这可如何是好。”   张玉娇不咸不淡道:“有什么大不了的,赔她就是了,咱们带来的可比庙里的好多了,她还得感激你呢。”   曲家嬷嬷从桌面上就近拿起一盘桂花糕,带着一副你占便宜了的表情,重重地放在原本油纸包摆放的位置,发出一声脆响。   俞静宜收回心神,抓起盘子,高抬手腕,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瓷盘应声而裂,碎片飞溅,吓得胆小的小丫鬟惊叫起来。   她面不改色,目光直直射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两人:“赔礼已经我收下了。”   听前面,她以为是卫衡为了头面的事得罪了这两人,后面那句就很明显了,在讥讽她自不量力,攀附权贵,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八成是宋暖姝的伎俩。   上辈子也是如此,宋家明明占着俞家的便宜,还做出一副被俞家纠缠的姿态。   想不到这辈子两家人已经断绝来往,仍然摆脱不了这件事。   既然对方已经出手了,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放肆,你知道这两位小姐是何等身份,居然如此无礼!”曲家嬷嬷是宫女出身,端的是宫里的腔,气派十足。   青荟哪里分辨得出什么腔,她双螺髻的尖角前倾,怒目圆睁:“闭嘴!我们家娘子也是你能说的,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打翻人家东西连道歉都不会,娘子说了,在桃林赏桃花自然要吃桃花酥,谁稀罕你拿来的桂花糕,就因为你老眼昏花,姑爷都吃不上了!”   虽说还有两份,一份要留给老爷和夫人,一份要留给齐公子的娘子,姑爷就是没得吃了,好气啊。   “老不要脸,老眼昏花”八个字把曲家嬷嬷砸得浑身颤抖,偏生人家小丫头说得句句在理,她还不上嘴,难道要承认她是故意的吗?   俞静宜弯了弯唇,对于拐弯抹角的路数最好的方式就是直刀直枪。   她道:“青荟,两位小姐身份尊贵,我们家可得罪不起,人家说什么听着就是,她们听说我们家苛待了相公,那就是吧,她们觉得桂花糕更好,那就更好,相公吃不到,我们回去再做便是。”   这话要比青荟委婉一点,但也只一点点。   隐含的意思就是两位千金仗势欺人,偏听偏信,自以为是,她会委曲求全,伏低做小。   杀伤力却是更胜一筹,乃至翻倍。   她与此前张玉娇和曲家嬷嬷的姿态如出一辙,语气不冷不热,与委曲求全,伏低做小全然不沾边,算是把先前所受的气原原本本奉还了。   处处被人捧着,从未被人当面指摘过的两位千金“腾”地面红耳赤,如坐针毡。   张玉娇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直接把话头挑明了:“想不到一个残废还如此牙尖嘴利!”   俞静宜微微一笑,双手抓住桌面,双腿用力,直接站了起来。 第29章 . 峰回路转(修) 山风拂过,漫天飞花。……   山风拂过, 漫天飞花。   一位身穿绿衣,曲线玲珑的少女来到齐逸身后,看到画轴上姿态万千, 妩媚妖娆的一株株桃树,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夸赞道:“公子的画好美。”   卫衡闻声看去, 眸光一凛。   曲玲玲,粮商之女,宋暖姝的手帕交之一,今日是宋暖姝的生辰, 她在这里,宋暖姝十有八九也在。   当初,他把玉佩拿到首饰铺,掌柜对玉佩的来历起了疑心, 玉佩打碎之后价值缩减一半不止, 不如把玉佩卖了, 用卖玉佩的钱买些边角料,还能有剩余。为此, 他才会编出传家之物的借口,哪曾想会遇上宋暖姝。   虽说俞宋两家已经断绝往来, 以她那小肚鸡肠的性子,指不定会将此事抖到俞静宜面前。   “公子, 能否帮我画一幅画像, 就在这桃林间。”曲玲玲含羞带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眼中满是仰慕之色。   “我只为我娘子作画。”齐逸斩钉截铁。   他家娘子说,他是她见过技艺最高超的画师, 会把他所作的每一幅画都仔细地收藏起来,他才不会给旁人作画,更不会画别的女子。   他承诺要将他眼中最美的风景全都呈现在画卷中送给她,难不成要告诉他家娘子,我觉得这位女子绝色倾城,所以把她画下来,你陪我一起欣赏一下?   他怕不是要封笔了。   曲玲玲心道,这金牡丹不仅爱出风头,还如此霸道,连赘婿作画都要管束。   卫衡无心听两人的对话,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将砚台交给齐逸:“我家娘子等久了会担心,我要回去看看她。”   说完,运起轻功,化作一道虚影直奔八角凉亭。   “我也回去……”齐逸张着嘴,已经看不到卫衡的踪影了,恍然道:“卫兄不通文墨应是行伍出身的缘故吧。”   ……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眼见为实。   一块砖被拆,狂风从缺口处呼啸而过,整面墙摇摇欲坠。   陈诗雅和张玉娇看着宋暖姝口中的残废站起来的那一刻,对她此前杜撰的关于俞静宜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俞静宜跟着又烧了一把火,她一只手搭在青荟的手臂上,昂首收腹,迈着纤纤碎步,落落大方地走了起来,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两位千金的脸皮上。   曲家嬷嬷只是没熬出头,反倒熬出局的宫女,上辈子指点过俞静宜的教习嬷嬷是贵人身边的女官出身,细致到每一个眼神都要精心雕琢一番。   否则卫衡也不会在与她相处几日后,放心把俞静宜留在庄子里,否则俞静宜也不会对卫家人的敷衍之词深信不疑,沉下心来学习如何做一位高门贵妇。   姿态端出来,曲家嬷嬷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还以为见到了宫里的贵人。   也彻底颠覆了陈诗雅与张玉娇此前通过宋暖姝的描述,臆想出的自私、贪婪、粗鄙、丑陋,双腿残疾的形象。   俞静宜顿住脚步,缓缓道:“两年前,我与表姐一同上山,表姐失手将我拉下山坡摔伤了腿,但也只是伤了,总能养好,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小姐,会惹得小姐用残废两个字来重伤我?”   张玉娇:“……”   表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被宋暖姝挂在嘴上的只有这么一位表妹,两位千金已经对上号了。   俞静宜的腿竟是被她害的,她如何能一口一个残废挂在嘴上,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手帕交,自是先入为主地信任彼此的说辞,俞静宜已然扭转了这份先入为主。   一缕沁着桃香的清风扑面而来,卫衡将俞静宜卷入怀中,紧张道:“娘子,不是说好了,腿伤痊愈之前,只有我在的时候才能走路,万一摔伤了该如何是好?”   口吻中有责备,有担忧,字字句句串联在一起,便是对枕边之人的珍视。   两位千金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认知再次遭到重击。   一个因生病而被赶出家门,要靠友人来收留的人许是会敢怒不敢言,绝不会反过来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苛待自己的人。   所以,这对夫妻的确是她们初闻时,艳羡而向往的神仙美眷,而非虚伪的表象。   俞静宜抬手捻起卫衡缀在发间的一片粉白的桃花瓣,为他理顺了凌乱的发丝,用眼尾的余光扫过两位千金的所在,巧笑嫣然:“你不是在吗?”   卫衡猜不准俞静宜是否已经得知玉佩的事,试图从俞静宜的神情找到答案,却被那双狡黠的媚眼勾得乱了心神,明知俞静宜与他撒娇只是做戏,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眼中再无其他,仿若这世间只有彼此,目光炽热。   两位信誓旦旦来赶人的千金自觉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陈诗雅霍然起身,僵硬道:“今日之事待查清楚,定会给娘子一个交代。”   说完,与张玉娇匆匆离开了凉亭。   同行的丫鬟婆子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茶具、点心尽数收起,连地上的碎瓷片和点心的残渣也丝毫不落,风风火火追随而去。   ……   桃源寺。   宋暖姝看准放生池中晒太阳的老龟,抛出一枚铜钱,铜钱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砸在老龟的头上,又弹进了池水中。   受惊的老龟一头扎进水池,逃窜到角落里。   “小姐的准头真好。”绿翡夸赞道。   “那是自然。”宋暖姝弯起唇角。   时下宴饮时流行投壶,为了拔得头筹,博人眼球,她每日都会练准头,也确实如愿以偿了,为此,几位手帕交每次参加宴都会主动带上她。   出身低又如何,她一定会如她娘一般,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你在做什么!”噙着几分冷厉的声音倏然从身后传来。   宋暖姝心头一颤,转过身,一脸欣喜道:“诗雅,你看到了么,我把铜钱献给老龟了,听闻桃源寺的老龟能够保佑长辈身体安康,只要把铜钱献给它,就能得偿所愿,我掷铜钱的时候,心里求着它能保佑陈老爷子,它收下了!”   早年,陈知府本有一个升迁的机会,调到京城任职,陈老夫人在那个节骨眼上撒手人寰,他升迁不成,丁忧三年,差点连官都没得做。   如今好不容易坐稳了知府的位置,陈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无论是为了官途,还是出于孝心,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成为一家人的重中之重。   宋家母女每月初一、十五都会与知府偏房夫人一起来寺里为陈老爷子祈福,因着这件事,两家人的关系额外亲厚。   听到这番说辞,陈诗雅周身的冷意顿时去了大半,面色也有所缓和:“献给它只要投进这池子里就行了,砸在它身上,万一把它砸伤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闻言,宋暖姝神情由喜转惊,旋即双眼涌出了浓浓的愧疚之色,低低道:“是我想差了。”   如此,用老龟练准头的事算是一笔揭过了,她偷偷松了口气,看着铩羽而归的两位大小姐,仍然有些不安,试探着问道:“她是不是占着亭子不肯走?”   陈诗雅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一脸清纯,性情温婉的闺中密友,沉声质问:“我问你,你那表妹为何会变成残废?” 第30章 . 头发乱了 尽管俞景山已经承诺,不会将……   尽管俞景山已经承诺, 不会将青楼的事传回灵溪县,可把柄落在旁人手里,孔迎蓉总觉得不安, 母女两人商议后,派人暗中盯着俞家的动向,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目的是让俞静宜同时得罪知府千金和首富千金, 消息一经传开,就算俞家的赘婿再有本事,也别想再在云州境内卖出一坛酒,只能求助宋家施以援手。   待两家恢复往来, 宋家的把柄就会变成两家共同的把柄,俞家还要反过来帮忙遮掩。   整个计划有一个大前提是,事前不能让俞静宜知道这件事与宋家有关,事后就无所谓了, 俞家依附宋家度日,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难不成要同归于尽吗。   依照宋暖姝的设想, 只要她不露面,再对陈诗雅和张玉娇说出两家的纠葛, 她们便不会在俞静宜面前提及自己。   而俞静宜初到云州城,不认得那两人的身份, 更不会想到她与那两人的关系, 只见其果,不知其因,如何能为自己辩解。   她对俞静宜再了解不过,面上看着娇软柔弱, 实则性情倔强,泼辣得很,即便看出那两人身份不俗,也绝不会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硬碰硬的结果就是把人得罪得更狠。   听陈诗雅说起俞静宜的腿伤,再结合她们二人的反应,宋暖姝便知这件事许是被挑破了,她硬着头皮道:“她是不是对你们说,是我害她滚下山坡的?”   陈诗雅用眼神肯定了答案。   宋暖姝有片刻的慌乱,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计划失败不要紧,至多是得罪了俞家,没什么好怕的,眼下最关键的是挽回两位千金对她的信任。   她默了默,忽地眼眶一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愤愤道:“是,她的腿是我害的,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当年是她非要拉我一起上山采板栗,说她能保护我,我踩滑了就拉了她一把,结果她就滚下山去摔断了腿。   因着这件事,这些年,我爹为她遍寻名医,诊费药费都是我家出的,不曾间断,治不好,我也没有办法。   她要求我家负责俞家的开销,我娘二话不说,就与长期合作的供酒商解约,高价从俞家下了酒单。   能做的都做了,她却还是不肯原谅我,想让我和她一样变成残废。”   这些话早在很久以前就想好了,能将她在这件事中的责任降到最低,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免得因为此事惹人诟病。   而事发后,他们家确实大张旗鼓地为俞静宜找过大夫,也付了一部分药费,酒单的事也是真,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她自认这番说辞天衣无缝。   不想,陈诗雅却是冷冷一笑,与张玉娇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好一个遍寻名医,诊费药费全包,不曾间断,人家都能站起来了,你都不知道,这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   陈诗雅自觉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她最喜旁人夸她慧质兰心,才思敏捷,行事仗义,嫉恶如仇,颇有其父之风,今日之事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人利用的蠢货,跳梁小丑,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若非念及宋家这些年对祖父的付出,她绝不会轻易揭过此事,不过,也仅此而已,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与这种人为伍。   “诗雅!”宋暖姝不明就里,没能唤住陈诗雅,转而带着求助的意味看向张玉娇,希望她能为自己解惑:“玉娇?”   “你好自为之吧。”张玉娇心里的火气不比陈诗雅少到哪去,不过她读懂了陈诗雅的眼神,让她不要追究,只好忍下。   她扭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以张家的名义多添一份香油钱,请寺里的僧人准备一份桃花酥送到俞家娘子那里。”   她不想把仗势欺人,偏听偏信,自以为是的名头坐实了!   说完,紧走几步追上陈诗雅,两人带来的丫鬟婆子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脚步飞快,可见气性不小。   “绿翡,你说说看,我到底哪里出错了?”宋暖姝病急乱投医,询问自己的贴身丫鬟。   绿翡咬着唇,摇摇头,双髻摆动。   她一直和宋暖姝在一起,宋暖姝不知道的事,她又怎会知道?   姗姗来迟的曲玲玲接过话头,似笑非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口中的残废已经能走路了。”   她与齐逸一道折返,中途遇到等候自己的嬷嬷和丫鬟,从她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又转而回到了寺庙。   “这不可能!”宋暖姝失声道。   当初为俞静宜治腿的大夫都是宋家找去的,她对俞静宜的伤情一清二楚,确有复原的机会。   为此,她特地嘱咐过那些大夫,随便开些温补的方子敷衍一下即可,待时间一久,俞静宜双腿的肌肉萎缩,就算骨头长好了也回天乏术,一辈子别想站起来。   那些大夫口径一致,俞家人深信不疑,此后,也不曾找过其他大夫,怎么就突然恢复了?   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她对陈诗雅和张玉娇说完那番话之后,不仅没能得到两人的谅解,反倒进一步激怒了她们。   完了,从张玉娇的嘱咐就能听出来,俞静宜并未得罪那二人,反倒是自己遭到了厌弃,她此前为与那两位结交所付出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她脸色一白,昏死过去。   “小姐!”绿翡抱着宋暖姝急得直掉眼泪,不知所措。   曲玲玲一脸嫌弃:“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找一顶肩舆把你家小姐抬回去。”   她递了一个眼色,曲家嬷嬷和丫鬟立刻上前从绿翡手里接过宋暖姝。   待绿翡走远,曲家嬷嬷问曲玲玲:“小姐,先不说宋家小姐德行有亏,她把陈家小姐和张家小姐都得罪光了,你为何还要与她往来,不怕惹那两位不快吗?”   曲玲玲冷笑:“你懂什么,你以为宋家与我们几家是什么关系?不过是能帮忙赚钱的狗罢了,她们不会计较的。”   ……   解决了一桩麻烦,俞静宜重新坐下来,不言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卫衡。   这辈子,化解了流言蜚语,酒肆的生意要比上辈子更顺遂,卫衡因此攒够了赎回玉佩的钱,也说得过去。可他悄悄瞒下此事,把玉佩打磨成首饰给自己戴在头上的行为就令人费解了。   亏她还心心念念地算计着卫衡离开的时间,玉佩带不到京城,卫家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找来。   卫衡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同时也意识到事情已经败露,如今之际端看要怎样圆过去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发间:“娘子为何这般看为夫,可是为夫的头发还乱着?”   “是啊。”俞静宜将手里的金镶羊脂玉丁香步摇交给青荟:“去,你家姑爷头发乱了,给他别上。”   卫衡:“……”   青荟:“!!!”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打哆嗦。   卫衡&青荟:娘子,你是认真的吗? 第31章 . 重温旧梦 ——卑微小赘婿奉行对娘子千……   ——卑微小赘婿奉行对娘子千依百顺。   卫衡心一横, 撩起袍角与俞静宜相对而坐,挺直脊背,一本正色:“青荟, 娘子都发话了,你还不快点照做?”   青荟慢吞吞地走上前,伸直手臂, 将步摇缓缓地没入卫衡的发间,为高岭上笔直的青松缀上一朵极具违和的金色娇花。   俞静宜单手托腮,美目流盼,端出一副欣赏尊荣的姿态。   殊不知, 她娇俏的模样亦是旁人眼中最夺目的风景。卫衡看向俞静宜头上另一支成对的步摇,晃了晃脑袋,甩起步摇的流苏,眨眨眼, 露出一口皓齿:“如此, 旁人一眼便知你我是夫妻。”   青荟捂住嘴巴, 眉眼弯弯。   俞静宜笑容一僵,她低估了卫衡的脸皮, 泄愤不成,反倒给自己找了麻烦。   卫衡说得没错, 他这副样子,两人一起丢脸, 可话都说出去了, 再反悔,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下,目光所及未见旁人,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卫衡竟是还有闲心想到了别处, 向青荟问起先前发生的事。   青荟竖起眉头,绘声绘色、完完整整地还原了一遍,着重放大了桃花酥的事,替卫衡感到不平,咒骂了几声,又吹了吹自家娘子的彩虹屁,末了,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姑爷真把玉佩磨了给娘子做成了头面?”   她家娘子不会无故为难姑爷,她隐约猜到娘子是在气姑爷隐瞒了此事,从而又招来了那两位蛮横霸道的富家小姐。   话音落下,俞静宜一记眼刀子射向小赘婿门面。   卫衡直直受下,星目真诚而炽热,郑重其事:“娘子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我自是想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送给娘子。”   上辈子,他什么都有,只缺了她。   这辈子,他什么都不要,只求一个她。   俞静宜思绪一个急转,倏然别开脸,耳铛乱撞,两滴清泪悄然飞溅。   她受不起,受不起这般贵重之物,等卫衡找回亲人,她便不再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恍惚间,她涌出一个念头,玉佩没了,只要她不说,是不是就可以把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卫衡这话当真出自本心,但目的却是为了把这件事圆过去,猝不及防地捕捉到那两滴晶莹,瞬间红了眼眶,暗暗攥紧双拳。   他很想问,她可不可以就此打消推开他的念头,与他共度一生,让婚服上的石榴花结出石榴果?   青会一直知道小夫妻感情极好,只当他们一个是为对方所感动,一个是真情流露。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   耳畔是飒飒的风声,鸟雀愉悦的歌声。   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从桃林中钻出一人。   齐逸此行收获颇丰,长卷只是用来加深记忆,回去之后,他会凭着自己的感觉重新组合,分成多幅。   他脚步轻快地进入凉亭:“卫兄,你走得……”   话还未完,怔愣在原地。   只见卫衡闻声回眸,发间步摇的流苏跳脱活跃,差点连同簪身一起甩飞出去。   万千思绪被冲得一干二净,俞静宜扶额,她很想把自己就地埋了。   齐逸喉结滚了滚,踮起足尖,踩着来时的足迹后退,他打算退回去重走一遍,再把这一幕从记忆中抹掉,给卫衡一个挽回颜面的机会。   然,好兄弟并未领情,他抬手将簪身往里推了推,稳住流苏,神色自若:“还不太习惯。”   ——卑微小赘婿将娘子的命令贯彻到底。   俞静宜&青荟&齐逸:你习惯才有鬼啊!   正主都不觉得尴尬,看客也就放宽心了。齐逸顿住脚步,走上前坐到椅子上,目光在一对步摇之间流转:“别出心裁,做工精巧,哪家铺子做的?”   卫衡接的顺溜:“与金家当铺在同一条街上。”   “那改日我也去瞧瞧。”为他家娘子也选一套。   “叫上我,我可以帮你参谋。”   “我相信卫兄的眼光。”   两位同样清雅温润,以娘子为尊的赘婿你一言我一句攀谈起来。   不曾去过首饰铺的俞静宜愣是插不上话:“……”   她真的很怀疑两辈子的卫衡并非是同一个芯子。   ……   不多时,一位矮墩墩的,约莫六七岁的小和尚,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桃花酥,出现在凉亭门口,他先是一本正色地喊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窝着小嘴,低声道:“非礼勿视。”   听入耳中的一干人等:“……”   顿了顿,小和尚抬起头,来到桌前,嗓音脆嫩:“张家小姐委托小僧将这盘桃花酥送过来,说是给俞家娘子的。”   俞静宜会意,宋暖姝这次算是栽了,摔得头破血流的那种。   她唇角弯了弯,向小和尚表达谢意:“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放下盘子,回礼,目光全程避开卫衡所在,转身走出凉亭,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起来。   一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好在山土松软,不曾受伤。他麻利地爬起来,拍掉僧袍上草木的碎屑,复而跑得更快了。   收回视线,俞静宜以手帕掩面,娇声细语:“相公,我知你喜欢那支步摇,可你都把小师父吓坏了,还不快取下来。”   卫衡:“……”   娘子她又甩锅。   “好。”卫衡从善如流地取下步摇,起身走上前,亲手为俞静宜簪在发间,情意绵绵:“我更喜欢看娘子戴着它。”   俞静宜:“……”   被回传的锅命中。   “张家小姐?是俞夫人的友人吗?”齐逸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听,目光看向瓷白的盘子里粉皮的五瓣桃花酥:“模样看着像寺里的,不是说已经没有了吗?”   “应是请僧人额外帮忙做了一份。”俞静宜避重就轻,将盘子往前推了推:“我瞧着比之前的更精致,说不定味道更好,齐公子尝尝看。”   齐逸拾起一块,一口咬下,弯了弯眉眼,又接连几口,用吃来降低存在感。   卫衡想起青荟所说,俞静宜给他留过桃花酥的事,即为补偿,也还是他的,将整个盘子往自己的方向拖了拖,暗戳戳地护食。   伸手想拿第二块的齐逸:“……”   他就不该和这对夫妻同行。   两个小厮在齐逸的盼望下,带回了晾干的画卷,一行人准备回程。   俞静宜吩咐青荟让两个轿夫把肩舆抬过来,她去而复返,撕扯着帕子,焦急道:“肩碾已经走了,说是有一位女香客突然晕倒,急需救治,请他们帮忙把人送下去,都这个时辰了,怕是不会再上来了。”   走得好!   卫衡喜上眉梢,主动请缨:“娘子,我背你下山吧。”   俞静宜如今能站、能走,但腿脚仍然有些软绵,走山路是绝对不可能的。   无奈应下。   “卫兄,我突然想起来,娘子今日嘱咐我早归,我要先行一步。”   齐逸辞别夫妻二人,直接跑起来,袍角翻飞,两个小厮拉紧包袱,紧随其后。   倒不是有多急,这会儿山道上不比早前那般热闹,他已经想到,如果自己继续留下来会是怎样的情形。   落荒而逃的背影与先前的小和尚如出一辙。   俞静宜攀在卫衡宽阔紧致的背上,送他一记粉拳:“都怪你。”   卫衡笑得胸腔震荡:“都怪我。”   旁的夫妻都是关起门来恩恩爱爱,可他不是在追妻么,自然是越高调越好啦。   ……   斜阳为万物镀上一层暖金色。   山道上投下三道人影,其中两道紧密相依,融为一体。   旧梦重温,卫衡走得很慢,好似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将沿途的风景尽收眼底。   俞静宜的未来只延续了一年,而他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开始怀疑记忆的真实性,怀疑那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重合,前世与今生重合,一切都变得清晰来,他发誓,他绝不会再忘却。   俞静宜却是贴着他的脊背,垂下眼帘。   她对故地重游没有半分热情,能让她内心掀起波澜的,就只有失而复得又将得而复失的丈夫。   她本已下定决心放弃记忆中的人,岂料,又被眼前的另一个他所吸引。 第32章 . 上门下人 翌日晨起梳妆,青荟在金镶羊……   晨起梳妆, 青荟在金镶羊脂玉丁香头面里面选了一支顶簪和一对掩鬓。   小门小户的妇人不会像高门贵女那般,把整套头面戴在头上,装饰的同时彰显身份, 惯常只选几件用来束发,免得做活的时候有碍,所以, 即便只是一套头面,也能每天换着花样搭配。   “今日戴这个吧。”俞静宜将卫衡送给她的点朱桃花银簪递给青荟,然后将盛着整套头面的妆盒拉到眼皮底下,失神地打量着。   青荟接过银簪, 注意到俞静宜暗沉的脸色,宽慰道:“娘子,这也是姑爷的一番心意,就别气了。”   在她看来, 卫衡在这件事上唯一的过错就是瞒而不报, 为此, 一家子一直感到很愧疚。   至于那两位富家小姐,她觉得是云州城的风气不好的缘故, 都喜欢捕风捉影,胡乱猜忌, 过了也就过了。   俞静宜闭了闭眼,没有言语。   能拥有这样一位痴情的丈夫, 是多少闺中妇人梦寐以求的, 又怎会因为这种事而生气呢。   她整夜都没有睡好,一闭眼就能想起镇北侯府宽阔的匾额,朱红的大门,以及卫衡家中气势凌人的母亲, 貌美病弱的妻子。   大晋与东钺签订了停战协议,如今边关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守备军,即便这样,他们一家从未放弃寻找大哥俞华霖,每个月都会固定支出一笔钱,差人去边关打听消息。   设身处地去想,卫衡的家人也必是如此,心心念念地等着他回去,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把人留下?   再者,即便没有战事,那些活下来的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将领,全都得到了丰厚的封赏,卫衡何至于要委身成为一个市井人家的小赘婿。   上辈子,她曾以为,随他去京城便是两全的选择,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如今不同的是,她拿到了选择权,把他留下,抑或是把他送走,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早膳,一家人齐聚一堂。   张时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能走能坐,精神抖擞。   有卫衡说项,衙差行刑的时候本就对他放了水,行刑中途卫衡突然倒下,他便一并跟着回来了,事后,衙差也没找上门让他补上,算是捡了便宜。   当着俞家一家人的面,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表达谢意。   虽说这件事是卫衡出面做的,但他不知道卫衡对关捕头说过那样一番话,最令他感动的是,他出事后,这家人对他的态度。   为他打点,为他治伤,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俞景山,言辞恳切:“小的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如果掌柜不嫌弃,望掌柜能收下这张身契,收留小的。”   “这……”俞景山睁大眼睛看着白纸黑字,觉得有些烫手:“你这又何必,既然无事了,就和以前一样,继续留在这里做工就好。”   做工和卖身完全是两回事,前者只需做好分内的事,按劳取酬,随时可以一拍两散,后者就如青荟这般,一言一行都要听从主家的安排,身不由己。   在俞景山看来,他们这样的人家,只需雇佣几个帮工即可,买下人就不必了,若是以后有需要,可以从官牙手里买几个本就是奴籍的。   张时无牵无挂,年轻力壮,完全没必要舍弃良民的身份入奴籍。   理是这么个理,张时自然也清楚,但有青荟做参照,他觉得能留在俞家当个下人也挺好,有吃有穿,只要把活做好,便不会被打骂。还有就是,只要签了身契,他就能搬离自己那个四面透风临时租住的小院,住到俞家不算富庶却很温暖的后院。   他不是给自己找个主子,而是寻了一处可以安身的家。   他道:“眼下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掌柜又要看店面,又要忙着酿酒,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小的签了身契,就能帮您分担后院的活,小的有一把力气,装坛搬酒都没问题。”   这几日,他住在后院看得分明,后院的事都是俞家自己人在忙活,连双腿有疾的小娘子也不例外,摊子小没关系,往后做大了,肯定需要更多的人手。   而后院那种地方,除了自家人,也只有签了身契的人才能安心放进去。   俞景山端着身契,一时间竟没能找出反驳的理由,而且,他怎么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张时直接对着一家人的方向磕头:“请收下我吧。”   继上门女婿之后,又来了一个上门下人,相较前者,后面这个就很好处理了。   郭芳蕊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正色提醒道:“你可要考虑清楚,一旦签下就不能反悔了。”   签下之后,俞家人便会多付出一份信任,必要谨慎对待,如果张时是觉得俞家人好说话,可以自由进出,那就赶紧让他歇了心思。   “小的绝不反悔,如果东家不放心,可以签死契。”张时想得明白,俞家能迅速在云州城站住脚,与俞家的酒方密不可分,一旦触及这些,俞家人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听了他的话,俞景山仍是举棋不定。   往后的事,谁能知道,俞家到底需不需要下人,得了下人又该如何安置都没想好。   见状,俞静宜出言:“既然如此,爹就收下吧,我的药酒正需要人手帮忙。”   她的志向是让俞家二房成为整个大晋首屈一指的大酒商,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帮工也好,下人也罢,以后会越来越多。   女儿心有成算,俞景山终于点头了。   了却了心事,张时感恩戴德地回去收拾家当,一家人开始享用早膳。   俞静宜斜了卫衡一眼,一直闷着头的卫衡咳了一声,放下筷子,道:“爹,娘,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待俞家夫妇投来视线,卫衡吞吞吐吐:“玉佩我已经赎回来了。”   俞景山喜上眉梢,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啊。”   郭芳蕊抚着胸口:“太好了,我这桩心事总算是了了。”   俞静宜又斜了第二眼。   “其实早就赎回来了。”卫衡站起身,硬着头皮,拱手道:“让爹和娘为此事忧心这么久,是我不对。”   俞家夫妻怔愣,郭芳蕊道:“是何时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现在才被娘子发现啊!   卫衡抿了抿唇:“不足月的时候,我拿去给娘子磨成了首饰,担心娘子不愿收下,就没有说出来,不曾想,竟因此事给娘子惹了麻烦。”   青荟适时把昨日遇到陈诗雅和张玉娇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   郭芳蕊推测道:“我估摸着她们就是相中了那套头面,故意找麻烦,错不在你,你快坐下吧。”   小姑娘家为争一件漂亮的首饰大打出手不算稀奇,云州地方小,有钱人家少,在京城里是常有的事。   当初第一次见到那套头面的时候,她也被惊住了,肯定会有人看着眼红。   待卫衡落座,她嗔怪道:“你这孩子,一套头面而已,用别的材料也是一样的,怎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填进去。”   这下就算拿回来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卫衡忽而一笑:“可那件才算是我的嫁妆。”   他总不好当着长辈的面把肉麻兮兮的话再说一遍,否则往后用膳的时候,一准要分桌了。   而就算他不说,俞家夫妇也能领会到,郭芳蕊直接被他逗笑了:“往后可不能再做这种事了,有什么事早点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拿个主意。”   若早知此事,别说女儿不会接受,他们两人也会反对。   俞景山绷着脸,有些遗憾道:“事已至此,只能等你恢复记忆,再去寻你的家人了。”   相较灵溪县,云州城的消息来源更广,他本是想着拿到信物之后,再差人去打听一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俞静宜手中的瓷勺直接掉进碗里,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她爹这话提醒她了,就算她不说,待卫衡自己恢复记忆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或早或晚,她终究是留不住他的。   卫衡心知不妙,连忙补救:“爹,我都嫁过来了,您怎么能总想着把我送走?”   俞景山咧嘴大笑:“爹只是觉得你家里人肯定很惦记你,让他们知道你平安无事也好放心,你和宜儿是夫妻,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爹怎么会想把你送走。”   作为父亲,他有自己的私心,婚契攥在手里,就算卫衡哪日想认祖归宗,抛弃自家女儿,也要看他这个岳父同不同意。   只一想起自家音信全无的儿子,不免生出几分同理心。   卫衡心说,以他的家世,俞家想做什么,无异于螳臂当车。   抛开家世,就凭他的军功,传到宫里,圣上都会下旨拆婚,至多给俞家一些财物方面的补偿,否则的话,他这个手握兵权的武将,算俞家的还是圣上的?   不过,这些事他都有把握解决,怕就怕在,届时俞家顶不住压力,主动将他推出去。   他道:“那爹可要记住今日这番话,无论能不能找到他们,都不能赶我走。”   俞静宜食不知味地用完早膳,同时,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33章 . 最后的时光 在家中,俞静宜已经完全舍……   近日, 俞静宜已经舍了轮椅,只起身的时候双膝会打颤,手边有桌子、椅子、柱子一类扶一下即可。   她独自回到房里, 掩紧房门,研墨提笔,凭着记忆将玉佩的模样画在纸上。   待晾干墨迹, 塞进信封里,在信封表面写上镇北侯府世子夫人几个字。   无需多言,相信只要看见这个,卫家人自会循迹找来。   长痛不如短痛, 她担心继续拖下去,会守不住自己的心。   冒然写出这么一封信,家里人会起疑,也会给家里招来麻烦。   她找出一身不起眼的旧衣, 穿在原本的衣服外面, 拆开妇人的发髻, 戴上帷帽,趁着家里人各自忙碌的时候, 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凭着记忆中的路线送到驿站交给信使。   出了驿站, 她钻进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将旧衣和帷帽一并丢弃, 尚未绾发, 就有些站不住了。双腿好似绑了沙袋,越发沉重,举步维艰,整个人香汗淋漓。   不远处, 有一个卖豆花的摊子,她强撑着走过去,找了一张空桌坐下来歇歇脚。   摊主是一位衣着朴素而干净整洁的妇人,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姑娘想吃甜口还是咸口的?”   甜口是在白白嫩嫩的豆花上浇一勺红豆蜜汁,咸口则是浇一勺肉沫酱汁,再撒上葱花、香菜、辣椒碎。   俞静宜抬头,双双对视,皆是一怔。   她回过神,笑了笑:“陆大娘。”   陆大娘便是与她自小定亲的陆嵩的母亲。   早年,陆婷秀身怀六甲孤身一人来到灵溪县,说是夫家发迹另娶,将她赶出家门,娘家觉得丢脸不肯收留,才会流落于此。   她本分勤快,又有一手做豆花的手艺,很快在灵溪县扎下根来。   陆俞两家住得近,她生产时命垂一线,险些一尸两命,被郭芳蕊救下,自那以后,两家往来密切,待俞静宜出生,便定下了亲事。   多年来,两家似姻亲那般相处,相互关照,两个小的从走路蹒跚不稳的时候就玩在一块儿。   直至俞静宜摔断了腿,陆母强硬地退了亲,两家人才断了往来。   俞家虽然没有厚着脸皮地想要把自家残废的女儿强塞给陆家有状元之才的儿子,但到底是寒了心。   陆婷秀目光划过俞静宜的双腿,面容有喜有惊,还有一丝窘迫:“宜儿,你这腿恢复了?”   俞静宜双手放在膝头,颔首:“尚未好利索。”   自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陆家哥哥的,她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与他相伴,却在议亲之际被抛弃,对她打击很大。   若是上辈子这个时候遇到陆婷秀,她许是会有几分不平,怨她忘恩负义,怨她心狠。   如今却是有一种时过境迁 ,往事如烟的微妙感觉。   她已经彻底放下了。   提起夫婿,她只会想到卫衡,而陆嵩,就只是邻家哥哥。   “你等着,大娘给你准备你最喜欢的豆花。”陆婷秀笑容亲切了几分。   一转身,心思活络起来。   在退亲一事上,她虽有遗憾,但从不认为自己有过,她的儿子必是会出人头地,必是要帮她把从前所受的苦难一并讨回来,一个残废的儿媳会给他们孤儿寡母拖后腿。   只前提是俞静宜真的成了残废。   抛开恩情,她对俞静宜这个儿媳是满意的。   她觉得俞静宜骨子里的韧劲儿与自己很相似,她一直有一个念头,若是俞静宜能和儿子过得圆满,就能证明夫家抛弃她这个糟糠的决定是错的。   俞静宜刚刚受伤的时候,她比谁都关注,仔细询问过每一位为俞静宜看诊的大夫,得到的结果皆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她才狠下心肠。   如今俞静宜腿伤痊愈,是不是可以把婚约再续上?   她儿子这般优秀,只要她开口,俞家定然求之不得,不会计较从前的事。   陆婷秀一去一回,双手分别端着半碗豆花,各自配了一整勺红豆蜜汁和一整勺肉沫酱汁。   俞静宜脸色“腾”地泛红。   小时候,陆家的豆花一起锅,她就头上顶着两个小揪揪站在旁边流口水,问她喜欢哪一种,她都想吃。   可小肚皮又装不下,就这般各盛一半,料还要放足了才满意。   她娘训斥过她几次,可陆家母子都惯着她,不过是一点豆花,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算敞开肚皮顿顿吃,还能把陆家吃穷了不成。   如今她长大了,身份也不合适了。   “快趁热吃吧。”陆婷秀一如从前,将两个碗并排放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说自己不吃,反倒更尴尬,俞静宜垂着头,拿起勺子。   几口甜醇,再几口鲜香,交替刺激着味蕾,每一口都如初尝时那般新鲜诱人。   豆花见底,腿还软着,出于礼貌,她找话题攀谈起来:“陆大娘怎么会来云州城?”   “去年,你陆嵩哥哥科考的时候,我就过来了,灵溪县那边的宅子已经被我卖了,等陆嵩参加完殿试回来,我就随他一起进京。”陆婷秀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陆嵩高中解元,品貌端正,才思敏捷,殿试的成绩也不会差,必是要留京的。   听到这里,俞静宜弯了弯唇:“陆嵩哥哥定会高中状元。”   上辈子两家没有往来,但这件事人尽皆知,云州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能出一位状元委实难得。   “宜儿,你想不想进京?”陆婷秀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只俞静宜被另一个人的声音吸引过去,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娘子——”卫衡远远地唤了一声,疾步而来,虎虎生风。   他早已获悉了陆俞两家的婚约,退亲的原因也一清二楚,陆嵩离开灵溪县之前,还曾去俞家见过俞静宜。   两人交谈的内容也从青荟口中意外得知了。   如今,俞静宜的腿日渐好转,他盼着能在陆嵩到京城任职之前瞒住此事,对陆母多了几分关注。   不想,本该在自家后院的娘子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与陆母相谈甚欢,心中顿时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   “相公。”俞静宜有几分送信被抓包的紧张,这两个字咬得绵柔。   在卫衡听来,她是在为违背契约,提前找下家而感到心虚。   卑微小赘婿心里有气,可又没有对自家娘子发作的底气,只能用行动来碾压对手了。   他挨着俞静宜坐下来,紧张道:“娘子,你的腿还没有痊愈,怎好独自出门?”   俞静宜自然不会说实话,她道:“来城里这么久,我还没出过门,如今能走了,就想到街上转转,青荟在店里帮忙,不好带上她。”   “那你总该告诉我,就算我再忙,你若想出门,我一定会陪着你。”卫衡目光赤诚,口吻中噙着九分的关切和一分卑微的埋怨。   继而,仪表堂堂的清俊公子又道:“你坐在这里,是不是走累了,我帮你揉揉腿。”   说着,就上了手,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半分都不在意此举被旁人瞧去,会不会看不起他。   被惊得目瞪口呆的陆婷秀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干巴巴道:“宜儿,你成亲了?几时的事?”   她本就是外来户,宅子卖了,背上行囊说走就走,与旁人家再无往来,不曾听闻此事。   “上个月底。”俞静宜不假思索。   卫衡好似这会儿才注意到陆婷秀:“这位是?”   俞静宜道:“陆大娘是以前在灵溪县的邻居。”   卫衡从善如流地问候了一声。   俞静宜无意再继续待下去,对卫衡道:“我已经休息好了,我们回去吧。”   卫衡却是注意到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从怀里摸出一方素净的帕子,帮她沾了沾:“在为夫面前还逞强。”   说着,将豆花的钱放在桌上,蹲下身:“云州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时间还早,不必急着回去,为夫背着你去瞧瞧,喜欢什么就买下,再给爹娘带回去一份。”   ——哼,两碗破豆花有什么好的。   城里还有很多他家娘子喜欢的小食。   姿势都摆出来了,在外人面前,俞静宜怎好下了他的脸面,何况她的腿确实还软着,也走不出多远。   她辞别陆婷秀,伸出纤细的手臂,熟稔地攀上卫衡的脊背。   年轻的小夫妻你一言我一语,谈笑着渐行渐远。   陆婷秀看着两人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忽地生出一股怨气,腿恢复了也不通个气,反倒立刻成了亲,这么多年的情分都忘了吗!   ……   “娘子,东街口的绿豆糕很好吃,蜜香园的豆汁也不错,对了,前面不远有个老伯烤的红豆烧饼外酥内软,你一定会喜欢。”卫衡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这些确实是俞静宜喜欢的,不过这句句不离豆是怎么回事?   她挑眉,勾唇:“卫衡,你是不是……”   嫉妒了?   卫衡来俞家的时候,陆俞两家已有一年不曾往来,不过两家的婚约不是秘密,言谈中偶有提起。   卫衡装傻:“是什么?”   听了他的话,俞静宜又怀疑自己想多了:“没什么,走吧。”   她会好好珍惜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 第34章 . 贵在独一无二 热乎乎的红豆烧饼拿到手……   热乎乎的红豆烧饼拿到手, 俞静宜给自己留了一小半,剩下的塞给卫衡,一口咬下, 来自味蕾的愉悦瞬间涌上心头。   吃了几口,才发现卫衡捧着烧饼没有动,她疑惑道:“怎么不吃?”   卫衡神情恍惚:“你只吃那么少吗?”   俞静宜狡黠一笑:“一下子吃太多, 别的就吃不下了。”   卫衡长了武将的胃,大得很,吃不完都给他就对了,一如从前。   闻言, 卫衡倏然低下头,掩去错愕的神情和眼底的湿意,吃得狼吞虎咽。   于俞静宜来说,这云州城哪有什么新鲜感, 他本以为顺路买了烧饼之后, 就会回去了。   她愿意与自己同游, 是不是代表她决定接纳他了?   高兴得想哭,不能被她发现。   俞静宜见状道:“怎么吃得那么急, 小心积食,慢着点!”   卫衡精神振奋, 连连点头。   娘子主动关心他,没错了。   ……   到了闹市, 即便是夫妻, 背着抱着也不合适,卫衡为小妻子雇了一顶软轿,走走停停。   上辈子,每到一处, 俞静宜只能掀开矫帘瞧瞧热闹,如今却是可以亲自走一走。   软轿停在首饰铺,卫衡为俞静宜选了一支玉簪,顺便请铺子里的人帮忙为俞静宜重新梳上妇人的发髻,免得两人的亲密之举惹人诟病。   待梳好发髻,他拉着俞静宜来到摆放男子饰物的几案,可怜兮兮道:“娘子,你还从未给我选过东西。”   俞静宜心头蓦地一软。   两辈子,是他将女子所用之物一件件送到她手里,把她这个妻子当成女儿般照料,她能为他做的却少之又少。   这也是为何,即便上辈子落得那般下场,她对他始终恨不起来的缘故。   他对她太好了,对他们一家人都好,直到上辈子最后一次分开的时候,他仍是信誓旦旦:“卫家虽说是我自己的家,可我没有半分印象,我先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安心等着我,待我把一切安置妥当就来接你。   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你只要了解一下就行,你我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后面,她不知他是发现家中早有妻室无颜面对她,还是一入侯门就把她忘到了脑后,但他对她,对俞家人的付出是真实存在的。   思及此,俞静宜不仅为他选了簪子,还挑了一块玉佩,质地与原来的不能相比,总归是一番心意。   卫衡喜出望外。   接下来是成衣铺,卫衡为俞静宜选中一身水蓝色的裙衫,质地轻盈,丝滑透亮,如同骄阳下,翻滚的浪花。   这一次,他没有要求她投桃报李,直接推她去试穿。   待俞静宜在隔间换好衣服,再次出现在人前,卫衡也已经换了一身,他迎上前,摊开手臂:“娘子瞧瞧我这身好看吗?”   打眼看去,深海之蓝为他整个人增色不少,凸显贵气。   但成衣不比量身缝制,俞静宜伸手摸了摸料子的手感,围着他转了一圈,将肩膀、腰腹袖口的尺寸逐一确认了一遍,又着重看了一下绣文是否平整匀称,然后才道:“好看,料子和做工都不错。”   卫衡眼珠子跟着她转,配合着她的动作,眉眼间满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这世间,也只有枕边人会这么仔细了。   他眼底划过一抹流光:“那就这两身了。”   俞静宜面上一怔,低头打量自己:“这条裙子的尺寸适中,可我还没照过镜子,也不知与我是否相衬。”   “不用照,我家娘子貌若天仙,穿什么都好看。”卫衡扭头对女掌柜道:“付账。”   女掌柜姿态妖娆,倚着柜台,手上拨弄着算盘,目光在小夫妻之间流转,笑道:“公子说的没错,都说美人靠衣装,真正的美人却是能把衣装衬得更美,说的就是夫人这般的妙人。”   顿了顿,她又道:“公子也是如此,二位穿出去一准能给我这小店再带几笔生意,为了表达谢意,我给你们减两成,只要四十两。”   俞静宜诧异道:“这也太贵了。”   据精打细算懂得持家的小妇人估算,两人选的衣服合计不会超过三十两。   哪里是减两成,分明是加了两成还多。   女掌柜解释道:“价格确实比旁的高一些,不过这种成双成对的样式,我们只男女各做一身,免得不相识的人穿着给彼此带来麻烦。”   说白了,贵在心意,贵在独一无二。   衣服还成双成对?   闻言,俞静宜将两件衣服进行比较,随后发现,两身衣服一深一浅同为蓝色,绣文皆是云纹,只料子方面,卫衡那件厚实笔挺,她这件轻薄柔软。   单看没什么特别之处,放在一起,不似婚服却与婚服无异。   她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的两身衣服竟能让人一眼看去就得知两人的关系。   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她又羞又臊地对着卫衡甩了一个白眼,打算换一身。   卫衡将银票往柜台上一拍,才回视小妻子,调笑道:“我知娘子长得美,没想到还能以美貌省钱,足足省了十两银子呢。”   说着,牵着她的小手一并跨出门槛,绝了小娘子反悔的心思。   出了成衣铺,又拐进胭脂铺。   店面的规格很大,胭脂的种类也很多,琳琅满目。   俞静宜一一看去,拿起一盒香粉,打开闻了闻,遗憾道:“好香,可惜颜色不适合我。”   卫衡凝眸:“确实不适合,不过你喜欢它的香气,可以买回去放在房里,当香料来用。”   俞静宜摇头:“我还要用别的胭脂,味道混在一起就变了。”   卫衡伸出大手,凭着记忆,从中选了一盒,托在掌心,衬得小巧玲珑:“娘子肤白如雪,光洁无暇,无需修饰,云州气候干燥,涂一些能够起到润泽功效的便可,我觉得这种会适合你。”   上辈子买过,通过他的描述之后,掌柜推荐的,俞静宜用着很合适。   从时间上算,是今年秋天的事了,他猜测俞静宜是在寻它,便找准时机“二次献宝”。   俞静宜认出后,笑容苦涩:“相公眼光真好,就它吧。”   不同的时间,他做出同样的选择,说出同样的一番话,虽然行事风格变了,他依旧是上辈子那个人,留不住的人。   两人有商有量,惊呆了满堂的女客。   见过夫妻同游,没见过夫妻一起逛胭脂铺的,一般情况,男伴都会候在外面,想拉都拉不进来。   且那些个男人只能看出容貌的美丑,胭脂用什么色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位公子真是有耐心而又体贴,再看两人的衣着,一个个都流露出艳羡的目光,目送着两人离去。   “啪——”角落里的宋暖姝将手中的胭脂盒砸到地上,愤愤道:“不过是一个委曲求全的赘婿,有什么好羡慕的。”   这间铺子的货是通过商队从州外带进来的,明面上摆着这些,从定价到种类都是为了迎合云州绝大多数女子,掌柜手里还有一些价格更高,从颜色到香气更别致的。   她打算买一些送给陈诗雅和张玉娇修复关系,不想竟遇到她最讨厌的人。   “小姐,表小姐真的能走路了。”绿翡蹙眉道。   “我没瞎,我看见了!”宋暖姝咬牙切齿:“刚刚能走路就招摇过市,还是断了好。”   当年,她娘从她爹口中得知,知府断言陆嵩有状元之才,便想拿下陆家的亲事。   将俞静宜拉下山头是她娘的主意,实际上,亲事如何,她并不在意,能让俞静宜从此拘在后院才是令她最高兴的事。   打小两人一同走在路上,旁人的目光就只会在俞静宜脸上多停留一瞬,亦如眼下,可恶至极。   ……   离开胭脂铺,小夫妻没有继续逛下去。   卫衡将俞静宜带到了客来香,为她点了一份招牌菜香酥鸡。   新鲜出炉的香酥鸡,肉质是酥脆的,撒上特制的调味料,百吃不厌,很多人来到这里只点这一道吃到撑。   点完菜,卫衡看向俞静宜:“娘子要不要来点酒啊?”   俞静宜浅笑不语。   客来香是酒肆最大的客户,每月三百斤酒。   伙计一听,适时插话:“小店进了一批新酒,配着小店的招牌菜贼够味。”   “哦?是嘛?那来二两吧。”俞静宜决定支持一下自家的生意。   “好咧。”伙计乐颠颠地传菜。   俞静宜问卫衡:“你是怎么拿下这笔单子的?”   客来香是老店,老店都有固定的供酒方,不会轻易更换。   她爹太憨实,她娘性子软,待卫衡离开,只能靠她来打理外面的事,她准备向卫衡取取经。   卫衡对她勾了勾手指,待她贴耳过去,卫衡对她吐着气:“因为娘子调的酒比旁人的好。”   俞静宜取经不成,反被调戏,登时涨红着脸送他一记粉拳。   卫衡吃吃一笑,也不解释,如伙计所说,俞家的酒与香酥鸡很搭,过程有些麻烦,他不想告诉她。   外面有他撑着,不需要她操心,他的小酒仙只管把普通的酒变成一坛坛仙酒,他们家的生意便会越来越好。   俞静宜愤愤地解决掉一只鸡翅膀和一只鸡腿,剩下的全都填进卫衡的肚子。   临行前,又叫了两只香酥鸡用油纸包包起来,带回去给家里人。   软矫还是来时的那一顶,候在斜对面的巷子里。   两人行至中途,伙计追到门口:“二位客官,对不住,打包的香酥鸡忘记撒料了,小的这就带回后厨给你们补上。”   不撒料的香酥鸡香味减半,卫衡当即折返,将香酥鸡交给伙计。   须臾之间,身后传来惊呼。   他转过身,只见一辆马车直直冲向俞静宜,俞静宜横倒在地上。   如此一来,马蹄踏在头上会死,踏在上身会重伤,踏在下身会断腿,断腿是最轻的。   她本就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只能用双手往前爬着躲避,哪里来得及。 第35章 . 纵马行凶 街头陷入骚乱。 离得近的……   街头陷入骚乱。   离得近的慌忙躲避, 离得远的驻足观望。   马车的车夫拉不住缰绳,用鞭子狠狠地抽打马背,抽得皮开肉绽, 嘴里大声嚷嚷:“你这畜生快点停下来!”   拉不住,就打服它。   “啊,大家快闪开, 要出人命啦!”有路人失声大喊。   马车伤人偶有发生,但只要车夫小心点,不至于伤得太重,一蹄子踏中要害算倒霉。   可这匹马失控了, 看这架势,马先过去,马车再碾一下,人还不得变成血饼子。   卫衡眼底涌出一片血光, 这辈子, 没人再能从他手里夺走俞静宜的命。   他本能地一拍腰侧, 没有摸到佩刀,旋即抬头看向屋檐上插着的招旗, 纵身一跃,脚蹬门头柱, 拔出旗杆。   双眼似雄鹰般锐利,手握旗杆, 手臂收紧, 狠狠地一抛,细细的竹竿便如昔日陪伴他征战沙场的长/枪一般,破空而出,电光火石之间没入疯马的头颅, 一击毙命。   弥留之际,疯马身体直立,收不住的力道顺着招旗的方向,牵动着马车的车身一同翻倒。   俞静宜护着头,闭上双眼,瑟瑟发抖,听着周围的惊呼声,马蹄声,惨叫声,马车破碎的声音,整个人被死亡的恐惧充斥着,满心想着我会死吗,我又要死了吗,我不想死啊,那只仙鹤为什么不来救她……直至落入一个温暖而紧实的怀抱。   “娘子,没事了。”卫衡将小妻子紧紧地嵌入怀中,仿佛要融入骨血里。   他的恐慌不比她少几分。   重活一世,她就是他的命。   俞静宜睫毛颤动,掀开眼皮,入目是一面插在马头上随风摇曳的招旗,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客来香”三个大字,横溅了一道温热的鲜血,血色蔓延,在旗面上晕开,沿着旗杆滚落。   在这喧闹之地,竟还能听见风吹动旗面呼呼的声响,说不出的渗人,吓得又是一抖。   她双眼睁得大大的,满脸惊惧之色,唇色泛白,落入卫衡眼中与上辈子她的死状重叠,心脏狠狠地一抽。   他抬手捂住她的双眼,将她的头转过来面向自己,额头相抵,嗓音温和:“宜儿,你看着我,没事了。”   我也在看着你,你告诉我,你没事了。   “卫衡,你终于来了。”恍惚间,俞静宜觉得自己回到了上辈,心里极度盼望着他出现的那一刻,然后扑进他怀里失声哭了起来。   有他在,她就安心了,在他身边,她不曾受到过半点伤害。   卫衡浑身一僵,伸出大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   “快救人啊!”   骚乱平息了,路人冲上前,七手八脚地从翻倒的马车下将重伤的车夫抬出来,准备送去救治。   所幸,支离破碎的车身中没有人,不然也是非死即伤。   “慢着!”卫衡打横抱起小妻子,走上前,看着血肉模糊,哼唧哼唧的车夫,冷厉道:“是哪家养了你这个不会驾马的车夫?”   吃了鞭子的马儿会越跑越快,他刚刚的举动无疑于火上浇油,不过这个方法也不是不可行,若是单抽一侧,马儿吃痛,出于本能,会往另一个方向躲避,从而达到调转方向的目的。   若是疯马感知不到痛苦,可以从单侧拉紧缰绳,马儿歪着脖子,想跑直线都难。   退步一讲,无论能不能起到作用,总该尝试一下,可从疯马身上的痕迹来看,这车夫竟是在推波助澜。   “宋……宋家……”车夫年岁不大,已经吓傻了,眼泪横流:“救我……快给我找大夫。”   宋暖姝的想法很简单,这一次由车夫动手,她人不在马车上,怎么也算不到她头上。   事后,身为车主,她会出于情分,慷慨地给俞家请大夫,支付药费。   这是意外,俞家就算心里有怨,也只能自认倒霉,亦如上一次那般。   俞静宜再次成为残废,俞宋两家再次搭上关系,一箭双雕。   因而,并未对车夫封口。   宋家?   卫衡眸光幽暗,他记下了。   ……   宋暖姝藏身暗处,目睹了整个经过。   计划失败,她并没有感到多少遗憾,左右只赔上一辆马车而已,再来一次就是了。   牵动她心神的是另外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人。   先前在胭脂铺里,见到卫衡竟如女子一般对择选胭脂说得头头是道,令她颇感不齿。   亏他人高马大,还自带一股阳刚之气,原是一个混在女人堆里的软骨头,和小倌有什么分别。   可刚刚那一幕再次颠覆了她对卫衡的看法。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事发时,无一例外都在抱头鼠窜或是等待结果,只卫衡果断地采取了行动。   他怎么跳得那么高?   像飞一样。   他怎么能把旗杆丢得那么远?   准头还特别好。   她好似看到了说书人口中,驰骋沙场,金戈铁马,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对了,卫衡不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吗,又岂会是软骨头。   可恨,俞静宜当不成状元夫人,官娘子,却又得了这么一位威猛而体贴的赘婿,怎么好事都被她占去了!   转念,她露出了笑容。   陆解元她抢不到,一个赘婿还不简单吗。   那般英武伟岸的男人岂会心甘情愿成为赘婿?   她正缺个男人,正经八百的夫婿,并非是招赘。   俞家咸鱼翻身,全靠这位赘婿,待失了赘婿,看他们还能嚣张到几时,不想滚回灵溪县就只能哭求到宋家。   ……   客来香的掌柜远远看到自家染血的招旗竖在正门外,头都大了。   这往后谁见了他们家的招旗还不得浮想联翩,哪还有吃饭的胃口。   他硬着头皮冲上前想要取下,被卫衡喝止:“我要报官,告那车夫纵马行凶,如今这招旗与案件相关,不能动。”   掌柜脸色难看:“卫公子,若是本店因此影响了生意,酒卖不出去,可是要退单的。”   签单的事伙计不知,总不会越过掌柜。   “那就退吧。”卫衡双眼射出寒芒:“若非你们后厨的失误,绊住我的脚步,我娘子也不会遇险。”   若是他一直守在俞静宜身边,便能第一时间护住她,不会让她受到惊吓。   “我会把此事告诉东家的。”掌柜甩袖,愤然转身。   巡街的捕快闻讯赶到,巧的是,关捕头也在其中。   卫衡已将惊魂未定的俞静宜送进软轿,此时的他一身煞气:“劳烦关捕头请仵作为这匹马验尸,我要状告那车夫,纵马谋害我娘子。”   关捕头见他与平日谦逊和气截然相反的面目,微微一怔,目光看向那面迎风招展的血色招旗又是一惊。   这杀马的“利器”太过特别,角度也很刁钻,是谁干的?   卫衡?   可能吗?   捕快上前收拾残局,卫衡语气缓和了几分,对关捕头拱手:“内子受惊,我要先带她回去,迟一些再到衙门说明情况。”   关捕头打一见到卫衡,就想起自己把他一巴掌拍晕的事,有几分心虚,这种小事儿自是应允。   他道:“等我调查清楚,会派人去寻你。”   至少也是验完尸,审过车夫之后。   待卫衡离去,掌柜再次出现,他笑盈盈地问候关捕头,讨招旗。   都是做生意的,哪家还没打点过巡街的官爷。   关捕头眉头一挑:“等案子结束后,我定会安排人送还。”   末了,他特意提醒部下:“都悠着点,别碰到旗杆,旗子也别掉了。”   他要好好揣摩一番,这到底是怎么插上去的。   掌柜扶额。   宋暖姝离得远,看到捕快上前抬马尸突然就有些慌了。   按道理,这种情况会派人告知宋家来解决,捕快可不会给旁人家充当劳力。   她带着绿翡走上前,仔细看过马车上的标志,惊道:“哎呀,这不是我们家的马车吗,车夫呢,发生什么事了?”   一番表演之后,对捕快道:“不劳烦各位官爷了,我会安排人来清理。”   闻言,关捕头眯起眼睛打量宋暖姝:“这是你家的马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来接我的。”宋暖姝黛眉轻蹙:“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来得正好。”捕头对手下的捕快道:“把她一起带回去。”   一个车夫为啥要驾着马车谋害酒肆家的小娘子,受人指使的可能性很高。   就算与宋暖姝无关,但车夫是借着这个由头出现的,她许是会知道一些线索。   “车翻了就翻了,为什么还要抓人!”宋暖姝双眼一瞪,拿出气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与陈小姐可是手帕交。”   宋家行事招摇,关捕头认得宋暖姝的面孔,可这是秉公办事,说情也要去知府那里,知府想不想赚这个人情,自有考量,他私自放水,出了事,还指望知府给他兜底吗?   他斟酌了一下,冷峻的脸上浮出笑意:“请宋小姐到府里走一趟,吃口茶。”   反正是问话嘛,态度好一点就是了。   宋暖姝气了个仰倒,想要挣扎,关捕头却不给她机会了。   她扭头对绿翡道:“去,快去找我爹!”   凭她爹的本事,这点小事,很容易抹平。   …… 第36章 . 天灾人祸 软轿停在后院,夫妻二人回到……   软轿停在后院, 夫妻二人回到房里。   “娘子,我让青荟来陪你,我去衙门走一趟。”   现有的证据太少了, 俞静宜没有听到关捕头的话,卫衡打算趁着这个时间亲自去调查一下。   闻言,俞静宜伸出一只小手揪住他的袖子。   卫衡低头看着那只小手, 感觉揪在了自己的心上,迈出去的步子退回来,坐到她身边:“我晚些时候再去。”   俞静宜慢慢抬起头,脸色有所缓和:“是一个皮肤很黑, 个子很小的乞丐把我推倒的。”   飞来横祸无异于阎王索命,防不胜防,不可抗拒,着实把她吓坏了, 但得知是有人故意害她, 胸中的怒火渐渐取缔了恐惧。   她是惜命, 可胆子不小,若非那个小乞丐突然冲出来推了她一把, 她也不会摔倒,而再往前, 就是道路狭小的巷子,只要走进去就能脱险。   听俞静宜这么一说, 卫衡立刻就对上号了。   皮肤很黑, 个子很小,是城隍庙那边的乞丐头头,名叫黑豆。他人小鬼大,机灵的很, 比他年纪大的孩子都听他的话。   上辈子,他与俞家有过交集。   今年是严冬,寒风刺骨,滴水成冰,黑豆来俞家讨饭,俞静宜留他在家里过冬,他三天两头往外跑,每次回来都浑身脏兮兮的。   俞静宜不放心,以为黑豆被人欺负了,让他跟去瞧瞧,这才发现,小不点大的娃娃竟是乞丐头头,他一家家讨东西,拿回去分给跟着他的乞丐。   这样的孩子不会无故推人,显而易见是受人指使。   卫衡用两只大掌团住俞静宜的小手,与她对视,郑重承诺:“我一定会让伤害你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他目光灼灼,俞静宜被烫了一下,垂眸避开,唇瓣蠕动,没能说出话来。   她想说,她其实不想依靠一个终究会离开的人,可今日之事,若非有他在,自己非死即残,连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思及此,她迎上他的目光,感激地点点头,任卫衡将她揽入怀中,慌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娇妻在怀,卫衡觉得距离移走“太行山”不远了。   ……   平日里,城中的小乞丐都聚在城隍庙那一带。   去庙里上香的人都是有所求,无论为人如何,在神佛眼皮底下都是一副良善的面孔,对他们额外宽容,遇到还愿的,一高兴还会大方地撒一把银钱。   卫衡带着用五谷做成的素糕饼借着上供的由头走了一趟,发现跟着黑豆的小乞丐都在,唯独不见他本人。   他拿出一把铜钱,向年纪最大,约莫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打听黑豆的去向。   皮蛋皱了皱眉道:“你说那个小子啊,我知道,他运气好,被一户人家收养了。”   收养?   对黑豆有所了解的卫衡自然不会相信这番说辞,据他推测,黑豆八成是犯下事之后,躲起来了。   他进一步问道:“他被哪户人家收养了?”   皮蛋眼珠子一转:“不是城里的人,已经出城了,我也不知道。”   这是对好口径了。   卫衡没有继续追问,待脱离皮蛋的视线,由明珠暗,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如他所料,他一走,皮蛋立刻换上一副又是紧张又是庆幸的神情,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和俞静宜是临时起意去街上转转,对俞静宜出手的人不会准备太周全,他应是第一个来询问此事的人。   他推断,接下来这个孩子会向黑豆通风报信,只要跟着他就能找到黑豆。   然而,又过了一刻钟,皮蛋依旧留在原地,也不见周围其他的小乞丐离开此地。   哎?猜错了?   黑豆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不可能就此远走他乡,更不可能连跟踪的事都提前想到,否则的话,皮蛋就不会露出破绽了。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本人就在这里。   卫衡目光依次扫过所有的小乞丐,最终落定城隍庙的正大门。   小乞丐们只在庙门外逗留,如果进到里面惊扰了香客,反倒会惹人生厌,得不偿失。   黑豆不在外面,就是在里面了。   他屏气敛息,放轻脚步进入庙中。   上香的人大多赶早,这个时辰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静候了一会儿,便见一只又黑又瘦的胳膊从供桌的桌布下面伸出来,摸索着去抓他放在供桌上的素糕饼。   他莞尔一笑,走上前,抓着那只胳膊,把黑豆从供桌底下拎出来。   换下去的糕点才会拿给乞丐,自己动手会被人驱赶,黑豆做好讨饶扮可怜的准备,他苦着一张黑乎乎的小脸,待对上卫衡的视线,乌溜溜的双眼倏然睁大,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皮蛋,大眼,小木鱼,救命啊,要杀——”   他亲眼目睹了卫衡用招旗杀疯马的过程,对他又敬又畏,后者占了九成以上,此刻,在他眼中,卫衡就是索命的阎罗。   卫衡眼疾手快,抓起一快糕饼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尖嗓门。   黑豆面上一怔,脸色迅速蹿红,神情痛苦,用空出的一只手扣住自己的脖子。   这是噎住了。   但凡不是抱着杀人目的,这种时候都会把人松开,黑豆等的就是这个空子。   卫衡双眼微眯,左手倒右手,改抓他的脚踝,将他整个人倒提着,生生把糕点抖出来,紧接着又是一转,脚踝换手腕,把人正过来,威胁道:“你若是再玩花样,我就找个旗子把你挂起来。”   顿了顿,又补充:“包括你的那些手下,一个不留。”   在俞家的时候,不管饭菜多好,黑豆都只吃一点点,本以为他是伤了胃肠,想帮他调理,后面他说,担心吃太多长胖了,乞讨的时候就讨不到东西了。   俞家既然把人留下,定会管到底,他这么做,是为了那些跟着他的手下,卫衡这是掐着他的软肋出招。   闻言,黑豆重重地垂下小脑袋。   卫衡这才将他松开。   “黑豆,我们来救你了。”听到动静的小乞丐们一个个手里拿着毛躁的棍子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将卫衡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个头最小的,抱住卫衡的脚踝大喊:“黑豆,你快跑,我拦住他!”   卫衡提了提脚,小乞丐跟着一上一下,毫无阻碍。   黑豆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拿出老大的气势,沉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孩子堆里都是谁最能打,或是年纪最大听谁的,这群小乞丐的情况恰恰相反,黑豆模样惹人怜爱,讨饭的本事一绝,能让大家不挨饿,都听他的。   话音落下,一个个顶着稚嫩的小脸,对着卫衡挤眉瞪眼,奶凶奶凶地比划着拳脚,默默地退出门外。   待脚步声远了,黑豆扑通一声跪下,跪行到卫衡面前,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唧唧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没看路才不小心撞到你家娘子。”   卫衡垂眸,冷眼看他:“这么说,是你差点害死我娘子,那你就给她赔命吧。”   不小心就不必担责吗!   黑豆打了个激灵,连忙反驳:“不是,不是我,是别人要害她!”   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与这件事是撇不清了,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有人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推倒一个小妇人。   他观那小妇人面色红润不似有疾,肚皮平坦并未有孕,摔一下也摔不坏,就同意了。   不想,小妇人虽然没摔坏,可却因此差点被疯马给踩死,他心知闯了大祸,才会躲起来。   卫衡仔细询问了那人的模样,与宋暖姝的丫鬟对上了。   为了避嫌,他没有带回黑豆,嘱咐了他几句,让他继续藏着,随后离开城隍庙。   ……   晚间,酒肆关门后,俞静宜语速平缓,轻描淡写地说出白日遇险之事,俞家夫妇仍是听得心惊肉跳。   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出是怎样的场面,他们差点就失去女儿了。   说起车主的身份,郭芳蕊拍案而起:“那宋暖姝是不是与宜儿八字相冲,打小见到一只虫子都大惊小怪的,当年却不顾满山的虫子非要与宜儿同行,害得宜儿断了腿,如今,又是她招去的马车险些伤及宜儿的性命!”   好气,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畜生突然发作,与天灾无异,能怎么办?   她捏了捏眉心:“往后,宜儿尽量少出门,等明年这会儿见到王道长,问问他有没有化解的法子。”   俞景山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女儿的安危最重要,沉默着没有表态。   心地淳朴的夫妻二人以己度人,从未想过旁人会有意做下这等恶事。   俞静宜正色道:“爹,娘,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是有人故意要害我。”   卫衡迎上俞家夫妇惊愕的目光:“小婿已经查明,推倒宜儿的小乞丐是受人指使。”   郭芳蕊收拢五指,嗓音颤抖:“是谁,我们不曾与人结怨,是谁要害我的宜儿?”   俞静宜看向俞景山:“是宋家。”   发生这种事,就不仅仅是断绝往来这么简单了,两家人以后就是仇家。 第37章 . 再显神威 次日早间,关捕头派人来传唤……   次日早间, 关捕头派人来传唤卫衡。   当着俞家人的面,捕快说出调查的结果。   马车失控的原因是喂马的草料中不慎混入了一种能使马匹发狂的药草。   车夫所为确实不妥,那是因为他驾车经验不足, 他爹才是宋家正经八百的车夫,人手抽不开,临时让他跑了一趟。   罚还是要罚的, 不过俞静宜有惊无险,且她避不开是源于自己的腿疾,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处罚不会太重。   此外, 宋家已经承诺,出十两银子作为对俞家娘子的补偿。   整件事就是一场意外,并非蓄意谋害,若是俞家没有异议就可以结案了。   听完捕快这番说辞, 俞家一家人脸色发黑, 半晌都没有表态。   捕快见状又补了一句:“宋家也算是苦主, 失了一辆马车不说,沿途被马车掀翻的摊子都要照价赔偿, 损失不小。”   意思就是,宋家已经很惨了, 你们有气也可以消了。   不想,话音落下, 郭芳蕊气得脑袋发昏, 直直向一旁倾倒。   宋家是苦主,那宋家给出的十两银子算是施舍吗?   害人不成,反倒博了同情又赚美名,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公之事!   卫衡一身戾气地走上前, 扭头看向岳家三人,语气笃定:“这件事交给我来解决。”   郭芳蕊倚在俞景山宽厚的怀中悠悠转醒,俞静宜安下心来,道:“我也去,我想知道我差点连命都丢了,还要担多少责!”   说得好像她咎由自取一样!   路上,捕快迈着大长腿,脚步飞快。   别说俞静宜,就是旁的身材娇小的妇人也跟不上。   他闷声走出很远,一回头,发现小夫妻竟被他遥遥甩在后头,复又折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很是不耐,催促道:“我说二位能不能走快点?”   俞静宜正想理论一番,卫衡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差爷,我这身子还没好利索,走太急就喘不上气。”   若说为了迁就俞静宜,她的腿疾又会落人口实,只能揽在自己身上。   闻言,捕快立刻想起自家武艺超群的头,没轻没重地把人家拍晕的事,表情讪讪,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么急,可案子不结,宋家小姐便要一直呆在牢里,宋家闹得厉害,兄弟们实在难做。”   事出有因,他也是有苦衷的。   俞静宜斜了一眼自家“身子没好利索”的男人,心道,有这手腕,难怪能签下那么多单子,她得好好学学。   有些事即便占着理,也并非想一较高下,让双方都不愉快。   得知为了宋暖姝才急成这样,夫妻二人连赶路的心思都没有了,一个扶着一个,放缓脚步,“满心愧疚”地继续前行。   捕快无奈配合小妇人的步伐,暗暗恨起宋暖姝。   原本上头一句话就能放人,可宋暖姝不知怎么得罪了知府小姐,知府小姐不仅没有为她求情,还劝住了知府,一副撇清关系的姿态。   宋家上头的门路走不通,就为难底下的人,太可恶了。   ……   府衙门口,关捕头远远望见徐步走来的俞静宜面露惊色,全然没料到,连拜堂都要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说走就能走,不见半分异样。   昨日初闻此事的时候,他推测她就算没有跛脚,也如那年迈的老妇,需旁人搀扶,不然又怎会险些被疯马踩踏?   如此一来,对车夫的量刑还要加重,不,推卸责任,罪加一等,得翻倍。   待人走近了,他笑道:“俞娘子能安然无恙,可喜可贺,俗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俞娘子今后定会福运绵绵。”   没有出人命,言语间比较轻松,也是有意安抚她。   俞静宜福身,表达谢意:“望能借您吉言。”   “随我进来吧。”关捕头边说边引着夫妻二人往里面走。   从调查结果来看,案子已经可以结了,不过还是要按照流程走一遭,听一下俞家人的说辞,录入卷宗。   不远处的马车中,孔迎蓉自俞静宜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盯着她的双腿,恨不得烧出一个窟窿,让她再次变残。   若非她隐瞒了此事,女儿又怎会同时得罪知府千金和首富千金。   消息尚未传开,但纸包不住火,待时间一久被旁人家察觉,都会疏远女儿,女儿此后就只能拘在自家后宅了。   她压下胸中的怒火,施施然走上前,端着贵妇的架子,将俞静宜上下打量一番:“看到你没事,我这做表姑的就放心了。”   顿了顿,她用指尖撑着额角,一副憔悴伤神的模样:“这件事本不该闹到官府来,要怪就怪那卖草料的人家不够仔细,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掺在里头,我已经让你表姑父去给你出气了。”   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用帕子沾了沾眼角:“你表姐与你不同,自小没吃过苦,在牢房那等腌臢的地方呆了一夜,肯定遭了不少罪,我这一夜都没能合眼,就盼着快点天亮,能接她出来,你来的正好,赶紧把案子结了。”   一番话下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往自家脸上贴金的同时,还不着痕迹地埋怨俞家人不该报案,害得她女儿无辜受罪。   若郭芳蕊在此,只要自己没有昏死过去,必要让她死一死。   你家的女儿受不得罪,我家的女儿就活该被疯马踩踏吗?   别说只是一夜,牢底坐穿才好!   孔迎蓉惺惺作态倒打一耙的本事,俞静宜早在上辈子两家发生纠纷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听着可气,并未在心里掀起波澜。   孔迎蓉捅的是软刀子,若是直接撕破脸反倒落了下乘,她如法炮制,慢条斯理地施了一个晚辈礼,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面孔:“宋夫人家财万贯,喂马的草料定然是最上等的,那卖草料的人家拿着丰厚的银钱却敷衍了事委实可恨,万万不能轻饶了。”   话锋一转,她双目含恨:“宋小姐身份尊贵,为她挑选的车夫必是个中好手,岂会让阿猫阿狗之流滥竽充数,如此,我才敢断言,那车夫定是有心害我。   宋小姐受到牵连非我所愿,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我相信官府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末了,她看向关捕头:“至于案子能不能结,可不是我说的算。”   卫衡在心里为他家娘子鼓掌。   她将宋家送的假人情推了回去,继而勾出疑点表明立场,把案件定性为蓄意谋害,又在言辞间不着痕迹地撇清了两家人的关系。   拆招的同时狠狠地反击回去。   关捕头岂会听不出两人话中的机锋,俞静宜是苦主,宋家夫人不仅没有致歉安抚,反倒说起了场面话,埋怨人家,这也太过分了。   他原本倾向此案是意外,但听到两户人家别扭的关系,突然觉得或许另有隐情。   他应道:“何时结案要听大人的。”   “宋夫人,我们就先进去了。”   俞静宜对着孔迎蓉再施一礼,一言一行挑不出半分错处。   说完,小夫妻相携,跟在关捕头后头进入衙门。   孔迎蓉看着三人的背影,目光仿佛淬了毒。   听俞静宜的口气,是不会轻易揭过此事了,得及早做准备。   收回视线,她抬脚走向府衙后院。   ……   卫衡以自身角度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宋家那边是发疯的马配上宋暖姝临时调用的外行车夫,俞家这边是因未撒料的香酥鸡调开卫衡,又突然冒出一个不看路的小乞丐推倒俞静宜。   乍一听都是偶然事件,可无论少了哪一个环节,俞静宜都不会遇险,且又是发生在有龃龉的两家人身上,耐人寻味。   张时的案子过后,关捕头的威名在极短的时间内响彻整个云州城,百姓们亲切地唤他一声关神捕,他绝不会轻易揭过任意一桩案件,抹黑自己的名头。   他给而立之年的师爷递了个眼色,后者默默地将记录口供的纸张连同压在下面结案的文书一并卷起。   关捕头问俞静宜:“小乞丐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客来香那边只需一句“不小心遗漏了,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很容易唐塞过去,那小乞丐会是破案的关键。   俞静宜道:“记得。”   师爷当即通过她描述在纸上画出小乞丐的小像,惟妙惟肖。   俞静宜忍不住夸赞一声。   师爷翘起唇角。   “你快别夸他了,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也就这个能拿出手。”关捕头顶着师爷的白眼,对小夫妻道:“我会把人找到,将事情彻查清楚,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待送走夫妻二人,关捕头折返客堂,向师爷索要墨迹未干的画像。   师爷吞了吞口水:“被后院派来的人拿去了。”   关捕头登时火气上头:“案件审理期间,除了大人以及负责办案的衙差,任何人都不得触碰与案件相关的材料,拿到后院算怎么回事!”   师爷弱弱道:“小夫人想要,我也拦不住啊。”   小夫人指的是知府的偏房,大夫人生的嫡子早丧,郁郁寡欢,久居佛堂不问世事,小夫人生的庶子将来会继承家业,势头正盛,他得罪不起。   为了弥补,他又道:“我这就去将此事禀明大人,讨回画像。”   “看都看了,追回来有什么用!”关捕头一拳砸在放置卷宗的桌面上。   年份已久的木桌不堪负重,轰然破碎。   师爷一怔,关捕头再显神威。 第38章 . 偷香窃玉 府衙后院。 绿翡指着小乞……   府衙后院。   绿翡指着小乞丐的画像, 脸上顶着红肿的巴掌印,激动地道:“没错,就是他!”   宋暖姝的决定太过突然, 她又要去买通客来香的后厨,又要雇佣乞丐,根本没认真打量对方的长相, 加之对方个头小,一直低着头,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对方皮肤很黑, 脸上脏兮兮的,事后去街上找也没找到,看到画像就能对上了。   孔迎蓉看着绿翡的蠢相又想打人了。   俞静宜被撞一下就把人记住了,还能通过口述请人画出对方的容貌, 分毫不差, 自家的蠢丫头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对方, 连脸都没看清,害得她要舍下脸皮走小夫人的门路。   怀琇莹留意到孔迎蓉为了端架子憋到抽搐的面容, 忍笑抿了一口茶水,咳了一声:“既然看完了, 我就差人送回去了。”   放下茶盏,她黛眉微蹙, 捏了捏眉心:“我犯了老爷的忌讳, 回来定要与我急。”   孔迎蓉将画像交给怀琇莹的丫鬟,一脸愧疚:“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和你表哥就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不管她。”   她眼底划过一抹流光:“若是姝儿能躲过这一劫, 往后,我一定会让她好好孝顺夫人。”   待女儿成为知府的儿媳妇,陈诗雅出嫁后若想指望娘家撑腰,就得反过来巴结女儿,得罪了又何妨!   怀琇莹神情一顿,冷声道:“赶紧歇了你的心思,我们两家本就是亲戚,没必要亲上加亲。”   孔迎蓉连忙陪笑道:“夫人误会了,你是姝儿的表姑,她孝顺你是应该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忿,若非有她男人相助,怀琇莹如何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回头就让宋玮来提这件事,不怕她不答应。   “作为姝儿的表姑,我要说几句,回头给她选几个机灵的丫头放在身边,再有这种事劝着点,一个酒肆的小娘子,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要做也做得干净点,如今可倒好,人家好端端的,把自己搭进去,还要我们做长辈的来收拾摊子。”   怀秀莹嫌弃道:“姝儿在这方面一点都没遗传到我表哥,表哥打小就聪明,想做什么从来没失过手。”   没遗传到宋玮,就是遗传她这个娘了,孔迎蓉险些绷不住破口大骂,可她能怎么办,女儿还在牢里,还得依靠怀琇莹,再者,她与怀琇莹交好,外面的人才会多给宋家一些体面,有气她也得扛着,受着。   她压下心头的火气,道:“我倒是早有这个想法,可姝儿重感情,绿翡打小跟在她身边,她舍不得换,等这事儿过了,我就做主给她换了。”   “行了,赶紧回去找人吧。”怀琇莹不耐地摆摆手:“那个关捕头是个有本事的,若是被他先找到人,连我也救不了姝儿。”   孔迎蓉起身,吞下苦楚,千恩万谢地退出门外。   ……   出了府衙,卫衡看着小妻子眉心的折痕:“娘子可是在担心案子?”   俞静宜问道:“黑豆藏得那般隐秘,关捕头能顺利找到他吗?”   正所谓官路通了,不怕没财。宋玮能从一介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小混混,一跃成为云州城的首屈一指的富商,攒下万贯家财,除却他本人的能力,与知府后院那位小夫人密不可分。   好在陈知府为官清正,若是关捕头找到黑豆,定会给她一个公道。   不过,她同样知道,宋家绝不会坐以待毙,孔迎蓉今日守在衙门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据她推测,只要这一趟没有结案,宋家接下来就会盯上黑豆,被他们先一步找到黑豆,就只能当成意外结案了。   “黑豆已经不在城隍庙了。”卫衡玩味一笑:“他在一个只有关捕头能找到的地方。”   只有关捕头能找到的地方?是哪里?俞静宜一头雾水。   卫衡顿住脚步,贴在俞静宜耳畔低语了几句。   闻言,俞静宜“扑哧”一声笑了,宛若一朵陡然怒放的娇花,醉人心弦,勾魂摄魄。   一转头,捕捉到卫衡眼中的火焰,她怯怯地避开,糯糯道:“那我就放心了。”   关捕头尚未娶亲,独居在一方幽静的小院中,卫衡让黑豆躲进关捕头家里,除了他本人,没人能发现,是官是匪都不会涉足他那一亩三分地,亏他能想到这一点。   卫衡环顾四下,不见有人,撞着胆子牵住她的小手:“娘子,你看着我。”   如今娘子都接纳他了,他还不主动点,难道要等娘子主动提出毁掉契约,或是耗到两年之后吗!   俞静宜咬了咬唇,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心道,若是他敢乱来,就送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然而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满心只有眼前的男人,两辈子心悦的男人,浑然忘我。   他这般英俊,这般优秀,他是她的丈夫,对她有无法抑制的吸引力,名为理智的小人走失了。   他捧起她的小脸,目光落在她粉嫩柔软的唇瓣,不断地靠近。   鼻息交融的一瞬,两人皆是浑身颤栗,酥麻。   滴答——   一滴水珠先卫衡一步,突兀地落入俞静宜迷离的眼中。   她身形一顿,退开一步,低头揉了揉眼睛,与此同时,理智回笼,心里一阵后怕,她做了什么,差点吻了有妇之夫。   卫衡自然没错那滴做乱的水珠,愤然抬起头,迎接他的是更加热烈的连成串的水珠。   天公不作美,春雨就这般毫无预兆地下起来了,哗哗作响。   俞静宜顺势抬起袖摆遮住面容:“我们快回去吧。”   卫衡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点点头,一手将小妻子揽入怀中,一手为她挡风避雨,半抱着加快脚步。   雨势越来越大,两人很快从头到脚都打湿了,再耗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卫衡沉了一口气,俯身将俞静宜打横抱起,护在怀中,嗓音爽朗:“娘子,抓好了,为夫这就带你回家!”   说着,如同一位正直青春的少年,迈开长腿疾步跑了起来,眉眼飞扬,任雨水胡乱地撞击俊美的面容。   俞静宜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唇角含笑。   美好的事无论经历几次,都令人无法抑制的欢愉,若是能一直这般持续下去就好了。   回到酒肆,小夫妻将情况告知俞家夫妇,笼罩在一家人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   郭芳蕊板起脸,催促道:“行了,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着凉。”   虽是训斥的口吻,眉眼间,怒中带笑。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人,只要两人没有糟蹋身体,也不会太严苛。   待小夫妻前往后院,郭芳蕊一转身,对着俞景山沉下脸。   经过这件事,她不免对两年前的事产生怀疑。   宋暖姝拉女儿那一把究竟是为了自救,还是有心为之?   孔迎蓉去陆家说亲真如她所说,是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吗?   若没有那一出,女儿如今已是解元夫人,或许再过不久之后,还能成为状元夫人。   倒不是说卫衡不好,但女儿因此差点成为残废,还丢了原本的姻缘,她能不气吗!   俞景山沉默了半晌,看向妻子,做出承诺:“你放心,我不会让我们女儿白白受委屈。”   有话就好,郭芳蕊心气顺了几分。   ……   净房,水气氤氲,偌大的浴桶中注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   卫衡眼巴巴地瞅着,他负责家中的采买,这双人浴桶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俞静宜无视他的小眼神,若无其事地道:“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彻底绝了他不该有的念头。   “哦。”卑微小赘婿退到门外,一左一右握住门把手,慢悠悠地合上门板。   俞静宜褪下衣袍,款款跨入浴桶坐下来,水位是算计过的,刚好没至脖颈,稳住身形后,思绪不自觉回到先前那一幕。   她想,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三息之后,门外传来打喷嚏的声音,她怔了怔,卫衡这是着凉了?   五息之后,又传来一声喷嚏,她有些急了,卫衡会不会又要大病一场?   十息之后,第三声喷嚏传来,她身体下滑将脑袋没入水中,不听不听,着凉就着凉吧,她都进来了,总不能一起洗。   门外,青荟等了半天,不见堵门的某人走开,只好催促一下:“姑爷,麻烦让让,我要进去服侍娘子。”   顿了顿,补充道:“锅里已经烧水了,等娘子洗完,姑爷就能洗上。”   卫衡:“……”   他留在这里不是等着洗澡,是等他家娘子回心转意!   少顷,青荟去而复返,扒开一条门缝道:“娘子说,让你回房等着,别站在这里吹冷风,她很快就洗好了。”   卫衡:“……”   他突然觉得家里的丫鬟有点多。   雨水持续到晚间就寝,小夫妻人手捧着一本医典,倒不是为了学医术,只是针对药酒对应的病症了解一番。   医典好似自带催眠的功效,眼皮越来越沉,俞静宜瞥了一眼聚精会神的卫衡,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打起精神。   一支红烛燃尽,卫衡一本正色地道:“娘子,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俞静宜也很想歇下,可水碗撤了,她觉得一个枕头已经无法阻止卫衡心中的小野兽了。   先前,她火急火燎地洗完澡出来,发现卫衡人好着呢,根本没有着凉,没着凉为什么打喷嚏,目的昭然若揭。   默了默,她道:“你的风寒已经好利索了吧?”意思就是你可以睡到地上去了。   “在娘子贴身的照料下已经痊愈了。”卫衡言辞暧昧,脸部红心不跳地看向窗外:“这雨怕是要下上一整夜。”   天上下雨,地面潮湿,你就不怕我又染了风寒,你还要伺候我?   俞静宜:“……”   “你先睡吧。”她抿了一口空空的茶杯,咬着唇角:“茶水喝多了,我还不困。”   她行动自如,完全可以等卫衡睡下之后,自己爬上床。   卑微小赘婿不再言语,自行宽衣解带,慢条斯理地铺好床铺,主动搬来“太行山”,本本分分,规规矩矩。   上塌之前,一转头,发现小妻子已经歪倒在椅子上睡着了,沉甸甸的医典拖带着脱力的手掌一路下滑,掉到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并未将她吵醒。   他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走上前将小妻子挪到床上。   她还是没有接受他,但他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了。   呐呐呐,都困成这样了,偷个香不会被发现吧? 第39章 . 官民携手 长发如墨,冰肌玉骨,五官如……   长发如墨, 冰肌玉骨,五官如同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的一般,在卫衡看来, 小妻子是他见过最美最精致的女子,每一次触及她的目光都好似在注视着绝世的珍品,热烈而深沉。   她对他有着无尽的吸引力, 两辈子不曾消减半分。   此刻,她仿若婴儿般毫无防备地酣睡着。   卫衡跪在床榻上,目光落在小妻子樱桃般的唇瓣上,俯下身。   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的,慢慢的……   一束披散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他眼疾手快,在触碰到小妻子的前一刻捞住。   一个小小的枕头就能绊住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俞静宜浅眠, 若非被梦魇住, 轻微的响动就能将她惊醒。   医典落地的时候,她没有醒来, 让他看到了希望。   轰隆隆——   天空中骤然响起一串擂鼓般的闷雷,传入卫衡耳中, 不亚于石破天惊的威力。   整个人石化了,赶下床, 赶出房, 逐出家门……诸如此类的想法迅速划过。   幸运的是,俞静宜只是“叮咛”了一声,卷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背对着他, 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蚕宝宝,并未醒来。   卫石人僵硬地躺平,盖上被子,阖上双眼,什么心思都绝了。   幽暗中,俞静宜悄然睁开了睡眼。   医典落地的时候,她醒了,可她刚说过自己不困就睡过去,岂不是证实了她在口是心非,她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她选择了伪装。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卫衡居然色胆包天,想占她便宜。   若是在前些日子被她发现,定不会轻饶,可时间不多了,卫衡就要离开了,如今的每时每刻她都很珍惜,不想因为这种事与他闹别扭。   她希望能维持现状,直到卫家人找到云州城的那一日。   就在她纠结着该如何破局的时候,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帮了她一把,她此举算是顺势而为了。   思绪转到这里,她无声地笑了起来,两辈子重合的这一年,旧时旧地旧人,因着她的改变,扭转了很多事原本的轨迹,但每个人的所作所为大抵不会太出格,她才能步步为营,只有卫衡自内而外地向她展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从一介清风朗月的端方君子变成了卑微的小赘婿,如今竟干出这等采花大盗之举,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啊。   笑着笑着,鼻尖有些发酸。   窗外,雨水敲击砖瓦越发猛烈,清脆响亮犹如鸣乐,冲刷万物沾染的尘埃,冲散心头纷纷扰扰的思绪。   ……   斗转星移,日月轮转。   按道理,关捕头昨日放衙归家之后就能找到黑豆,今日录完口供就会传唤俞家人核实,可一家人守在酒肆,从日出等到日落西山不见衙门来人。   莫非有什么变故?   卫衡决定亲自走一趟,打探情况。不等出门,关捕头带着一干风尘仆仆的捕快走进酒肆,找了一张空桌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蹦豆子似地点了一连串的酒菜。   传菜的空当,关捕头顶着一脸青色的小胡茬对卫衡道:“今日把城中的乞丐寻遍了,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封了城门,不出两日,肯定能把他找出来。”   几位捕快七嘴八舌地插嘴:“对,有我们头亲自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俞家四口:“……”   卫衡从善如流地捧着一坛酒走上前,亲自为他斟酒:“辛苦关捕头了。”   关捕头面上一怔,摆正酒杯:“职责所在,不敢当。”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向俞家人卖好,纯是辛苦了一天,想犒赏一下兄弟们。再者,他一个单身汉,自己不起灶,都是在外面吃的,去哪里都一样,来这里还能顺便把消息告诉俞家人。   一举两得。   “头太谦虚了。”一位捕快拍着卫衡的肩头:“我跟你说,打从昨日你们离开府衙,我们头就没闲着,冒着大雨去城隍庙走了一趟,人没找到,昨夜直接歇在了衙里!”   俞家四口:“……”   关捕头看向说话的捕快,双眼一瞪:“要你多嘴!”   能不急吗,画像被后院拿去了,原本只是怀疑,如今可以坐实了宋暖姝的恶行,能不能定罪,端看是他还是宋家人先找到小乞丐。   这是衙门内部的岔子,再辛苦也不能算在俞家人身上,没必要说出来。   卫衡大手一挥:“关神捕与在座诸位为俞家之事如此操劳,俞家铭记于心,今日好酒好菜管够,聊表心意。”   ——把你们全都喝倒,看你们还回不回家!   众捕快齐齐欢呼一声,他们的俸禄不多,平日也是紧衣缩食,就是坐进馆子里也舍不得敞开肚皮大鱼大肉,俞家有话,又是正常办差,并非让他们徇私枉法,自是很高兴。   闻言,关捕头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对卫衡道:“俞家的心意我收下了,这件事我一定办妥当,为俞娘子讨回一个公道!”   话锋一转,他板起脸对一众捕快道:“好酒好菜,你们尽管吃,尽管喝,但今日,谁若是不能直线走出这个大门,就别想拿这个月的俸禄。”   众捕快笑容收敛了几分,不过能畅快享用酒肆的酒糟菜式也不觉得失望。   俞家四口:“……”   虽说事与愿违,也不是没有收获,从关捕头的话中能听出,他已经把案情定性了,想必已经发现了什么,且这一行人能对俞家之事上心,是旁的商户求都求不来的。   晚些就晚些吧,左右黑豆是安全的,宋暖姝也要一直呆在牢里,如今该急的不是俞家人。   两日后,关捕头那张粗矿刚毅的面孔被胡茬遮掩了大半,眸光锐利,被他扫一眼,心头都会打颤,周身的戾气越发浓重。   街上出了两拨人,一拨是以关捕头为首的捕快,一拨是暗地里寻找小乞丐的宋家人。   不过云州城就这么大个地儿,动作太多,暗访也变成了明察。   被关捕头撞破后,宋家人说得冠冕黄,他们此举是想早日为宋暖姝洗清不白之冤,让她脱离牢狱之苦,且没有名例规定百姓不可以协助官府办案,很多案子都是官民携手解决的,若是找到人,定会第一时间送到府衙。   不仅无过还有功。   去他的官民携手,关捕头只想一巴掌甩在宋家人脸上,唯一令他感到心中宽慰的是,通过宋家人的反应能够得知,那名小乞丐尚未落入其手,他还有机会。   ……   宋家。   宋玮圆润的身子悠然地窝在软垫交椅中,手中翻阅着账本,狭长的眼眸精光四射。   孔迎蓉从丫鬟手中接过盛满热水的铜盆放在宋玮脚边,蹲下身撸起袖子帮宋玮褪去鞋袜,然后捧起他白胖的双脚放入水盆,细细地揉搓。   这么多年,她只得一个女儿,宋玮却不曾埋怨,不曾纳妾,给足了她体面,事关宋玮的琐碎之事她尽可能亲力亲为,细心周到。   待为宋玮擦干双脚,命丫鬟端走铜盆,她挨着宋玮坐下:“老爷,这都三天了,那小乞丐还没找到,指不定是饿死在哪个角落被野狗吃了,难道找不到他,我们姝儿就要一直呆在牢里吗?”   她提议道:“要不就让驾车的小厮把罪揽下来,早点把案子结了,他那老子最是贪财,多给些银钱,巴不得让儿子在里面多待几年。”   听到这话,宋玮手上一顿,终于给了孔迎蓉一个眼神:“妇人之见,宋家是与官家打交道的,从上到下清清白白,乐善好施,没做过的事怎能胡乱认罪。”   孔迎蓉一噎:“是我想岔了,可我这也是担心姝儿,牢房那种地方蛇虫鼠蚁都有,姝儿细皮嫩肉的,万一被咬上一口留下疤痕怎么办?”   宋玮默了默,道:“小乞丐找不到是好事,免得脏了手,再过两日我就去寻知府大人把案子结了,在那之前,先让姝儿住到她表姑那里去吧。”   都是在府衙里,前院还是后院有什么分别,旁人不会知晓的。   孔迎蓉喜上眉梢:“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想找机会让姝儿和她表哥多接触一下,住在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姝儿又那般可人,不怕他们看不对眼。”   “嘭!”宋玮将账本砸在手边的几案上:“目光短浅,他们已是表兄妹何须再加深关系,若是盛儿娶到高门贵女,姝儿再找一位有能耐的夫婿,相互帮扶,我们两家才能越来越好。”   两家人一起往上爬自然要比一家拖拽一家更好,理是这么个理,可在云州这地界,知府就是天,陈俊盛能找到比宋家更好的人家,但女儿的夫婿绝不会比陈俊盛身份更尊贵,她孔迎蓉岂不是要一辈子在怀琇莹面前伏低做小?   宋玮注意到孔迎蓉面色不虞,握住她白白嫩嫩养尊处优的手,安抚道:“陈俊盛虽是官家子弟,才识略差一点,不比那状元郎,之前你为姝儿物色的陆嵩就不错,虽然没成,我们还可以找下一个。”   “老爷说得是。”孔迎蓉一脸柔情蜜意地将那只胖手往自己身上带。 第40章 . 天打雷劈 第五日晌午,关捕头亲自来到……   第五日晌午, 关捕头亲自来到俞家酒肆传递了一个消息,两日后城门会解封,在这期间如果没能找到小乞丐就会结案。   卫衡打量着眼底乌青, 浑身散发着臭汗的关捕头:“关神捕一直都没归家歇息吗?”   关捕头摇摇头,目光坚定:“案子一日不结,我便一日不归家。”   卫衡:“……”   他上前挽留正准备离去的关捕头:“关神捕, 留下吃口饭再走吧。”   关捕头顿住脚步:“不必了,我赶着去搜查,路上随便吃点就行。”   “不会耽误的,酒菜都是现成的。”卫衡余光留意到后厨通往客堂摇摆的珠帘, 继续劝说。   事情没办妥,关捕头哪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承俞家的情,一边推拒着一边转过身,耳畔骤然传来俞静宜尖锐的惊呼:“小心——”   小心什么?   关捕头乱了心神, 眼前晃过一物, 本能地伸手去接, 将一条全须全尾热气腾腾的酒糟鱼接了满怀,汤汁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始作俑者张时双手端着光溜溜的盘子, 颤颤巍巍地伸向前:“多谢关神捕。”   关捕头面无表情地将酒糟鱼放回盘子里。   “张时,你是怎么做事的, 还不快给关神捕道歉!”卫衡板起脸训斥。   “关神捕,对不住。”张时一脸惶恐, 点头哈腰。   关捕头摆摆手, 要怪只能怪自己身手太好,是他自己主动去接的。   待张时致歉退下,卫衡将一条干布递给关捕头:“快随我去后院换一身吧,我那有未上身的衣袍。”   汤汁已经没入贴身衣物, 怎好在旁人家换洗,关捕头接过干布,除去身上的酒糟碎,道:“不必了,办差需穿公服,我回去换一身就是。”   俞静宜目送关捕头离去,悬着几日的心总算落下,这下稳妥了。   俞家身为苦主,本该是最急的,不好出言劝说,免得惹人生疑,可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旦结案,再审就是翻案,翻案会影响官员的政绩,多半不愿受理,去衙门击鼓鸣冤要先挨二十个板子。   “娘子妙计。”卫衡笑道。   俞静宜嗔瞪他一眼,扭头看向张时:“干得不错。”   直接泼身上事后忆起会惹人生疑,张时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张时得了夸赞,更加卖力地清理地上的汤汁。   就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传来:“东家在呢,刚好可以把单子退了。”客来香掌柜趾高气昂地跨进门槛。   小夫妻双双眉头一紧,卫衡接过单子,递给俞景山。   俞景山看到单子上的名号,眸光沉了沉,干脆利落地将提前准备好的银票交给掌柜。   客来香在俞静宜遇险一事是帮凶,只案情尚未明了,不便追究。   掌柜还想嘲讽几句,见俞家人如此痛快,不甘不愿地扫了卫衡一眼,抬脚离去。   俞静宜叹了一口气,最大的单子就这么跑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单子会回来的,他会求着我们续单。”卫衡站得笔直看向门口,目光幽幽。   收回视线,他眉眼覆上一抹柔色,牵起俞静宜的小手,郑重许诺:“娘子,没有人能在伤了你之后全身而退。”   俞静宜抿唇。   这一刻的卫衡与上辈子的模样重叠,强势,运筹帷幄。   ……   翌日,城门解禁,从桃源山送来百斤的桃花。   郭芳蕊带着小夫妻和青荟用盐水将桃花清洗干净,然后盛入竹筛沥干水分备用,忙得热火朝天。   俞静宜闻着桃香,脑海中思索着用哪一种酒能够与其相得益彰。   酒肆出去药酒必将与郭家,与普通人家酿制的不同,可以通过勾调酒水进一步把控味道。   卫衡留意着小妻子专注的神情,心神荡漾。   “不好了,老爷被人打了!”张时火急火燎地赶到后院。   闻言,小夫妻面上一惊,关捕头找到黑豆,宋家定会有所行动,不过上手打人委实出人意料,是雇佣酒客找麻烦吗?   郭芳蕊一反常态地神情冷淡。   客堂中,俞景山脸上顶着明显的巴掌印,微低着头,他面前是指着他鼻尖咒骂的俞家老太太:“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你和蓉儿从那么小就玩在一起,若非王道长塞了那么个拖油瓶,她就是你媳妇儿,你本就愧对人家,怎么能纵着你那残废女儿去害姝儿!”   纵然俞景山是个能扛起百斤酒坛的壮汉,也不能对自家老母出手,他绷着脸道:“娘,是宋暖姝害我女儿伤了腿,也是她指使车夫驾马要撞我女儿!”   孔迎蓉是他娘的娘家人,俞宋两家能不能断亲,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决定的。郭芳蕊这些日子与他闹腾,就是早料到他娘会掺合进来。   “宜儿断腿那是她咎由自取,姝儿那般乖巧的孩子,若非她怂恿,怎会像野丫头一样往山上跑。”   老太太高挑眉头:“马车的事要怪就怪车夫,怪你那残废女儿自己腿脚不好,关姝儿什么事,赶紧去把案子撤了!”   就算有小乞丐的指控,若俞静宜改口是自己之失,衙门也无法给宋暖姝定罪。   俞家以长为尊,其他子嗣都是附庸,老太太把心思全都放在长子身上,俞景山自小在她面前少言寡语,唯唯诺诺,这一次为了妻女,他口吻强硬:“是非曲直,官府自有定论,娘就不要参合了。”   老太太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家门不幸,我竟养出这么个六亲不认的不孝子。”   俞景山无可奈何道:“娘,到底是侄孙女亲,还是孙女亲?”   当然是孙女亲,可宋家承诺,若是能解决此事,就帮大房办正酒令,让大房也能迁到云州城。   身材魁梧的俞景石上前一步,嗓音浑厚:“景山,来城里月余,你连娘都不放在眼里吗!”   事关自家前途,大房当家人亲自出马,他抡起拳头砸向俞景山。   旁人家兄弟打架,各凭本事,在俞家,弟弟是不能对兄长动手的,俞景山抬起结实的手臂护住门面。   一只修长的手横空抓住俞景石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只听“轰隆”一声,他整个人狠狠地砸在木质的地板上。   “景石!”老太太惊呼着扑上前查看长子的情况。   俞景石摔得不轻,但卫衡有分寸,并未让他伤及筋骨,很快就爬起来了。   老太太恶狠狠地看向卫衡:“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俞家捡来的狗,居然敢对我儿动手!”   “祖母,您要不要去看看眼疾,您认错了,他是我相公,您的孙女婿,看诊的钱由孙女出。”俞静宜挡在卫衡身前,目光划过她爹脸上的掌印,明知故问,嗓音沉沉:“我爹脸上的印子是您动的手?”   老太太怔怔地看向俞静宜的双腿,竟是没能开口。   自俞静宜懂事起,只要她爹娘从她这里吃了亏,她不会对她动手,但一准会从俞景石那里讨回,幺蛾子层出不穷,还抓不到把柄,逼得她不得不收敛。   自俞静宜双腿不能动拘在家里,大房才敢压二房的酒价。   她怎么站起来的?还不如断着。   俞静宜视线转向俞景石,弯起唇角:“大伯,好久不见。”   俞景山瞳孔一缩,不自觉地想起与苏翠莲行云雨之事时,突然窜上床的老鼠。   那时候,俞静宜也不过六七岁,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小脸稚嫩,眼神无辜,手里提着吱吱乱叫的老鼠的尾巴,荡来荡去,给他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若非如此,两家也不会早早分家,把珍贵的老酒分出去,合在一起对大房才更有利。   “在酒肆里吵吵嚷嚷会影响生意的,这是祖母以前常说的话,孙女都记着呢。”俞静宜笑容深邃:“祖母和大伯找个位置坐下来,还是随孙女去后院?”   老太太目光略过任她搓扁揉圆的小儿子夫妇,在两个孙辈脸上顿了顿,决定留在店里。   两辈子,卫衡还是第一次目睹面上娇软,令人不自觉想护在怀里的小妻子的能耐。   本朝重视孝道,子孙不孝,走在外面会被人戳脊梁骨,老太太闹起来,着实是一桩麻烦事。   想不通小妻子一出马,老太太怎么就老实了?   ……   入座奉茶。   俞静宜看向老太太:“祖母,您说,如果确实是表姐害我,您会不会帮孙女讨回公道?”   老太太吞了吞口水:“说什么胡话,害你的是疯马,是车夫,姝儿有什么错?”   她毫不怀疑,若是直接否认,俞静宜就能把俞家族长拉出来主持公道。   她一哭一闹,只能震慑儿子儿媳,对这得理不饶人的孙女没有半点作用。   俞静宜疑惑道:“官府都没定案,祖母是怎么知道的,莫非祖母头几日住在宋家?”   哪能,宋家连夜把消息送到灵溪县,今早才把他们母子带到云州城。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水,避开话头:“姝儿是你表姐,又岂会害你,再怎样也不能与她对薄公堂,传出去于你们名声有损,听祖母的,赶紧去把案子撤了。”   “祖母怕是不知道,翻供折腾差爷是要吃板子的,祖母也不想孙女挨板子吧。”俞静宜浅笑嫣嫣:“祖母不必担心,若表姐是清白的,官府自会为她澄清。”   清白,怎么可能清白,若是清白的话宋家岂会把她找来?   老太太眼珠子一转,想起孔迎蓉给她支的招,暗暗咬牙,走到一旁对着俞静宜“扑通”一声跪下来,红着眼眶:“算祖母求你,放过你表姐吧,你表姑就那么一个女儿,不能有任何闪失。”   两鬓斑白的老太太给孙辈跪下,酒客们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老的给小的下跪,是要天打雷劈的!” 第41章 . 越描越黑 二房几口全然没料到老太太会……   二房几口全然没料到老太太会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 俞静宜当机立断,避开老太太正对的位置,嗓音清亮, 急急道:“祖母这是发病了吗!”   边说边给自家几口使了个眼色:“爹,娘,青荟, 快把祖母抬到后院,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青荟俯身把老太太捞进怀里,打横抱起,老太太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郭芳蕊将手中的帕子往她嘴里一塞,一家几口背对着酒客,麻利地将奋力挣扎的老太太送进后院。   俞景石想要阻拦,卫衡一手扣住他的肩头, 暗暗发力, 将他一并送过去。   张时一脸歉意地对众酒客道:“对不住,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不适,惊扰了各位, 东家有话,每桌送一盘酒糟肉。”   原是身体有疾才跪倒, 不然哪能如此折煞小辈,酒客们心思回转,   “老人家身子不适我们都能理解, 替我们向东家道个谢。”   张时松了口气,有话就好,就算心中起疑,吃人家嘴软, 也不会乱传了。   后院,俞静宜找了一间空房将老太太和俞景石送进去,沉下脸:“我这就回灵溪县,请族长亲自过来把祖母和大伯带回去。”   她招了婿便不是绝户,二房的酒肆开在云州城,下一代也会在云州城扎根,于整个家族来说是好事,开张不过月余,老太太和大房来闹两次,族长获悉后,定不会轻饶。   老太太眼底划过一抹慌乱,早年没分家的时候,她把着家里的钱,缩减了二房的用度。   年幼的俞静宜垫着脚,扒着大房的饭桌瞧了一眼,一声不响地去俞家族长家中连续蹭饭一个月,然后才开口,说是她大伯克扣他们家的饭钱,家里没有肉吃,族长黑着老脸让大儿子把侄女接回家。   俞家不是有名望的大家族,好歹是做生意的,衣食无忧,怎能让小辈坑嘴,逼着她一碗水端平。   自那时起,大房就在族长面前落了小黑帐。   而族中有先例,长房苛待兄弟,行事太出格,家业由其他兄弟继承。   她双眼一瞪,怒道:“你敢!”   俞静宜回以似笑非笑的神情。   老太太看向俞景山:“你就这么纵着你女儿对付你娘!”   刚刚那一出彻底寒了俞景山的心,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老母亲,看到她心里发毛,然后转向俞静宜:“案子的事还没解决,官府随时有可能传唤,你留在家里,爹走一趟。”   说完,转身离开。   “俞景山,你这个不孝子!”老太太歇斯底里破口大骂,脚底生风冲出去追人。   她对这个儿子再了解不过,只要她闹一闹,一准会妥协。   俞静宜侧身给她让路,幽幽道:“祖母尽管闹,尽管骂,是去是留随您,大伯把您带过来在我爹脸上落了印子,在族长来之前,他别想出这个大门。”   老太太回头看向被卫衡拦下的俞景石,脚下一顿,她知道,俞静宜说到做到。   她心肠不好,可也不是什么心眼多的人,没人从旁支招,黔驴技穷,气得直抽抽。   ……   过了晌午,头发灰白的族长带着两个身强体壮的族中小辈驾着马车来到酒肆。   俞静宜热情相迎:“族长爷爷。”   族长衔着烟斗,目光从她的双腿滑过,慈眉善目:“能走路了,是喜事啊。”   俞静宜打小可爱又嘴甜,看着就讨喜,不然也不会让她蹭饭蹭那么久,还专挑她喜欢的给她做。   待进了后院,对上老太太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你嫁到俞家,没说不让你关照娘家,但你娘家人对俞家人动手,你竟还偏颇娘家人来为难俞家人,是想回娘家去吗!”   老太太冷汗直流,干巴巴地解释:“我那侄女就那么一个女儿,我只是心疼她。”   族长冷笑一声:“你的小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不心疼吗?”   老太太心里还惦记着正酒令,想说通族长帮她一把,可她知道,若是让族长得知她用这种事做交易,别说正酒令,就是大房的酒肆都得易主,只能打亲情牌:“她不是好好的吗,我侄外孙女还在牢里呢,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愚妇。”族长暴跳如雷:“俞家没有长辈跪晚辈的规矩,你喜欢跪就随我去祠堂,对着俞家的列祖列宗跪着,跪明白了就留在俞家,跪不明白就回孔家!”   一把年纪丧夫后被休弃,孔家会直接把她除族,只有一条路可选,为了免除处罚,老太太连忙道:“是我想岔了,是我想岔了,我不管了。”   族长道:“那你就向俞家的列祖列宗忏悔吧!”   言外之意就是这一次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族长帮二房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俞静宜双手奉上一坛药酒:“族长爷爷,这是送给您的。”   族长抽了一口烟斗,露出笑意:“丫头,俞家还能少了酒吗?”谁家不是酿酒的。   俞静宜眉眼弯弯:“我这酒可不是普通的酒,叫做强筋壮骨酒,我的腿就是喝了它才恢复的,您带回去尝尝,每日早晚各五钱,保管身子骨越来越结实。”   为了遮掩药方的成分,虎骨酒对外称之为强筋壮骨酒。   族长挑眉,双手接过酒坛:“那我就听你的,试试看。”   顿了顿,他话头一转:“今年的族比你也来吧。”   “嗯。”俞静宜喜上眉梢,连忙应下。   族比比的是酿酒和调酒,历年只男丁能参加,她招婿继承俞家的衣钵,族长这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被众人无视的俞景石眼见老母亲被带上马车,硬着头皮跟上去,族长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我问你,俞静宜不是你侄女?”   俞景石喉结滚了滚:“是我侄女。”   “你娘是孔家人,她心疼自己侄女,你是俞家人,你却纵着你娘欺负你侄女,俞家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子嗣。”族长扭头对驾马的小辈道:“走吧!”   “族长,我知道错了!”俞景石一边追着马车跑起来,一边把锅甩给老母亲:“我下次一定劝阻她!”   ……   老太太和大房这一步棋被破,俞家四口推测,接下来宋家该直接找上门了。   可直到日落西山,月挂枝头,也不见来人,倒是酒肆的生意比平时火爆,一家人齐上阵。   卫衡端着一盘醉青虾送上桌,一只女人的手攀上来:“哥哥,还记得奴家吗?”   待看清那女人的脸,他将伸出去的盘子转了弯,兜头泼去。   “啊!”女人尖叫着跳起来,发髻上挂着的两只青虾,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   俞静宜见状上前帮她擦拭,被她喝退:“用不着你。”   她伸手去拉卫衡,语气暧昧:“我要哥哥帮我擦。”   卫衡连退三步,划清界限:“我哪来的妹妹,你不要乱认亲!”   “哥哥,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女人捂着胸口,伤心欲绝:“哥哥不是对奴家说,家里的残废在床上像死鱼一样无趣,想为莲儿赎身的吗?”   俞静宜目光射向卫衡,卫衡头皮一紧:“娘子,你不要听她胡说。”   凤莲是缨春楼的头牌,他为了拿酒单见过几次,但绝没有说过那样一番话。   “啧啧。”与凤莲同桌的一位酒客讥讽道:“凤莲呐,男人在床上的时候说的话怎么能信呢?”   旁桌的一位酒客看热闹不怕事大:“都说俞家捡了便宜,得了一位有才有貌的赘婿,我看不尽然嘛。”   卫衡抓着他的衣襟将他从椅子上拎起来:“睁大你的狗眼,她连我娘子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瞧得上眼,你来给她当哥哥!”   换作平日,凤莲这般姿态,我见犹怜,勾魂摄魄,必将惹得无数男人为之倾倒,一掷千金。   可此时,醉青虾的汤汁混合着厚厚的胭脂水粉顺着脸颊滑下,看着像鬼一样。   那酒客定睛看去,打了个激灵,登时说不出话来。   凤莲见状,用帕子沾了沾脸庞,看到上面的污渍,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不过头牌就是头牌,见过大场面,这种时候还不忘宋玮交代她的事:“奴家回去等哥哥上门。”   说完,拧着腰肢走出酒肆,边走边揩了一把脸,一不小心撞了一个人,抬头之后,急急跑了起来。   收回视线,俞静宜转身走向后院,卫衡松开手上拎着的人,大步追上去,心里将宋家上下咒骂一通。   晚风拂面,俞静宜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卫衡:“人家在等你,你还不去?”   “娘子,她是缨春楼的人,这时候出现,一定是宋家派来离间我们的关系。”卫衡上前一步。   俞静宜随之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哦?这么说,你认识她?”   卫衡:“……”   他磕磕巴巴:“签酒单的时候见过一面。”   “签酒单不是直接找掌事吗,怎么会找姑娘谈?”月光为俞静宜披上一层银色的纱衣,趁得她似一位九天仙子,高高在上。   卫衡解释道:“从别人手里抢单子,要对掌事投其所好,直接谈肯定是不行的。”   “这么说,你还和那位姑娘聊过?”俞静宜挑高尾音。   什么叫越描越黑,就是卫衡这种了。   不多时,卫衡被俞静宜拎着擀面杖打出后门。 第42章 . 夜访青楼 “娘子我错了,……   “娘子我错了, 娘子快开门,娘子……”卫衡趴在门板上叫了半天门,叫到隔壁的狗狂吠, 沉下脸,抬腿走向缨春楼。   “卫公子终于来了,凤莲思得紧呢, 日日都与我念叨,眼泪沾巾,今儿个说是去买水粉,我便猜定是去寻公子了, 若是给公子添了麻烦,还望公子念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老鸨说着哄人的话,顺水推舟地将卫衡引入凤莲的房中。   不出意外,房中不只有凤莲, 关起门来, 卫衡咬牙切齿:“宋老爷好计谋。”   宋玮弯唇, 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双眼划过一抹精光,拇指上金镶翡翠扳指很是夺人眼球:“卫公子, 这对男人来说本不算什么,女子就该遵从三从四德, 以夫为天,想的是怎样才能讨男人欢心, 把男人拢在身边, 而不是一时气不顺就棍棒相向,赶出家门。”   顿了顿,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对了,卫公子也是身不由己, 赘婿嘛。”   卫衡冷声道:“若宋老爷请在下来此,就是为了讥讽在下,在下这就告辞了!”   说着,转身走向门外。   “卫公子别急。”宋玮给凤莲使了一个眼色,道:“宋某请卫公子来,是觉得卫公子这般人物屈于女人之下令人扼腕,想给卫公子指条明路。”   精心梳洗过的凤莲拧腰走上前:“哥哥……”   目光触及卫衡阴沉的视线,吓得浑身一颤,缩回想要拉扯他的手,柔声细语:“宋老爷最是惜才,绝无贬低公子的意思,还特意请人备下好酒好菜恭候多时,卫公子莫要辜负宋老爷的一片心意,就算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先随奴家入座,有什么话边吃边聊。”   这是一刀戳中他的痛点,再给他顺毛,以施恩者的身份与他攀谈,若真是对岳家不满的赘婿八成要当成救命稻草般抓住机会。   卫衡心下不屑面上不显,傲然转身,在正对着宋玮的位置坐下来,脊背挺直,眉眼锋芒毕露。   他这副姿态,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一个净身的太监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个傲骨铮铮的真男人。   殊不知,越是在意,越让人觉得可笑。   善于察言观色的宋玮看在眼里,笑容加深,这表明卫衡对俞家不满,或是对赘婿的身份很是抵触。   酒壶是精心设计过的,壶嘴好似优雅的天鹅颈,纤细修长,凤莲翘着兰花指,倾斜酒壶,伴着能令人平心静气的潺潺的流水声为卫衡斟满了酒。   宋玮叹了一口气:“不瞒卫公子,这次的事确实是小女一时糊涂所为,不过她这么做是出于好意,是为卫公子的遭遇感到不平,她和俞家那丫头一起长大,对她泼辣跋扈的脾性最是了解,想着若是她不在了,卫公子便能自此脱离苦海,恢复自由身,岂料,非但没能救下卫公子,倒是给自己惹了牢狱之灾。”   卫衡眼底闪过一抹狐疑,诧异道:“在下与宋小姐只有一面之缘,宋小姐何至于此?”   宋玮又是一叹,闷了一口酒:“小女平日就爱看些惩恶扬善的话本子,遇到不平事就想逞英雄,不过这世上不平事诸多,也不是谁的事都管,大抵还是因为女儿家那点小心思。”   他眼珠子转向卫衡,意味深长:“原本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今日一见,卫公子仪表堂堂,英武不凡,倒是觉得小女确有眼光,一面足已。”   卫衡一脸惶恐地垂下头,去捞酒杯,酒气入鼻,眉头一拧。   宋玮不懂行,不知酒商对自家的酒有多熟悉,酒还是酒,没有外味,但与俞家提供的酒有些许不同。   加东西了。   他一脸厌恶地摔在桌上,旋即表达歉意:“对不住,成日熏着酒气,再好的酒对在下来说如同添了毒鸩,难以入喉。”   宋玮眉心拢起折痕,又如水波般悄然散去,依照他原本的意思,来一出捉奸在床,拿住他的把柄,彻底绝了他的后路。   不过如今看来,卫衡并非是厌恶酒水,而是对酿酒的那户人家深恶痛绝,如此,倒是省了麻烦,不必再多花心思了。   他用白胖的手指把玩着玲珑的酒杯,笑道:“无碍,是宋某思虑不周。”   卫衡紧张起身:“天色已晚,在下该回去了。”谁有功夫听你在这胡扯,再耗下去,就真回不去了。   “男人归家全凭自己心意,何言该与不该。”宋玮悠然道:“俞家,不回也罢。”   凤莲姿态婀娜地上前劝说:“宋老爷有话,卫公子只管放宽心坐下来。”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卫衡再次落座。   以后回不回不重要,眼下还不能让俞家人对卫衡起疑,宋玮精简言辞:“若卫公子能助小女平安渡过此劫,便是宋家的恩人,俞家的事宋某自会为卫公子解决。”   “我?”卫衡目光闪烁:“我能做什么?”   “只要卫公子对知府大人言明,俞家是因俞静宜早年腿伤之事对小女怀恨在心,此番是俞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意在栽赃陷害小女,小女自是能免除牢狱之灾。”宋玮仍是笑脸,眼底寒光乍现。   卫衡脱口而出:“不行!”   他压抑着不平的心绪,嗓音干涩:“如此一来,俞家绝不会放过我,许是会……会休了我。”   宋玮转动酒杯,言之凿凿:“离了俞家,你会是宋家正经八百的女婿,宋某无需你入赘,只要你真心对小女,待我和夫人百年后,宋家偌大的家业都是你的。”   卫衡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恭喜卫公子。”凤莲适时接话:“能得宋老爷和宋小姐的青眼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卫衡回过神来,起身拱手:“宋小姐心地善良,惹人怜爱,在下定不会让宋小姐蒙受这不白之冤。”如果是冤的话。   卫衡离开后,凤莲为宋玮斟酒:“宋老爷神机妙算,卫公子果真允下此事,莲儿还担心他畏惧家中的母老虎,这会儿还在门外跪着呢。”   宋玮翘起唇角,怡然自得地晃动肥头大耳:“他能救下俞静宜,就表明他有些真本事,有本事的男人又岂会心甘情愿当一个赘婿。”   凤莲顺势又问:“若是他没来呢,宋小姐岂不是……”   宋玮沉下口吻:“没来有没来的法子。”   没来还可以死无对证,不过那么做的话会让知府大人对宋家起疑,是下下策。   忽地,他面色一僵:“莲儿,你好像没换酒壶。”   凤莲捂着嘴巴:“莲儿这就差人把夫人请过来。”   ……   回到酒肆,卫衡抬起袖口闻了闻,又挑起一束青丝闻了闻,没有闻到青楼里的脂粉味,可思及自家娘子敏感的嗅觉,总觉得不放心。   烧水太耽误时间,未免节外生枝,他拿出在军营中的做派,快速洗了一个冷水澡,将里里外外的衣服一股脑按进水盆子里。   这下彻底干净了。   洗完之后才发觉,尚未回房取来干爽的衣物,净房中,只有一件为俞静宜备下的沐浴之后抵御风寒的斗篷。   酒肆已经关门,院子里悄无声息,平日这个时辰忙碌一天的一家人已经歇下了,直接溜回房便不打紧。   他将精巧的斗篷裹在身上,紧紧的,忽有一种被小妻子环抱的错觉,一脸惬意,迈开两条光溜溜的大长腿。   从窗外看去,卧房中燃着烛火,心中微暖。   上辈子,他若是晚归,俞静宜也会这般为他留着灯。   不过她一入夜就犯困,撑不到他归家,至多是睡在椅子上,只要自己动作轻一点,就不会吵醒她。   他蹑手蹑脚地摸上门把手,就在这时,房门猛地敞开,青荟扭头嚷嚷道:“夫人,娘子,姑爷回来了!”   晚间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卫衡又被赶出家门,俞家夫妇不可能不在意,得知卫衡此去是见宋家人,郭芳蕊心有不安,陪着女儿一起等他归来,便是俞景山,这会儿也没歇下呢。   卫衡:“……”   他环顾四下,怀疑自己走错了院子。   “见到宋家人了吗,他们怎么说……”郭芳蕊走到门口,双眼微微睁大,忍着笑:“回来就好,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说完,拐着青荟一起离开女儿女婿的院子。   往后,女儿这院子还是少来为好,成亲了多有不便,是她一时疏忽了。   不过女婿这一出,委实出人意料,她忍不住想笑怎么办。   俞静宜放下医典,等了半天不见人进来,起身走到门口,面上一惊,河东狮吼:“卫衡!”   “汪汪汪……”隔壁的狗叫了几声。   俞静宜伸手揪着卫衡脖颈处斗篷的带子,将身材高大的男人拉进房里。   她本想夺回自己的斗篷,目光触及他的下身,强压下念头,兴师问罪:“卫衡,从青楼出来,你就急急忙忙沐浴,连衣服也舍了,这是想掩饰什么?”   卫衡:“……”   作为女婿和作为丈夫的尊严摇摇欲坠,思绪纷乱,他已经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第43章 . 开堂审案 翌日早间,关捕……   翌日早间, 关捕头来到酒肆告知一家人本案将在本日未时开堂审理,让一家人做好准备。   末了,他问道:“昨日从酒肆跑出去一位戏子, 撞了我一下,你们知道她的名字吗?”   脸画成那副鬼样子,不辩真容, 他第一反应是戏子。   闻言,一家人眸光复杂,卫衡道:“是缨春楼的头牌凤莲。”   关捕头身形一顿,若有所思, 挪动脚步走向门外。   卫衡打断他的思绪,问道:“客来香那边怎么说?”   关捕头顿住脚步:“做香酥鸡的是厨子,撒料和打包的是帮工,帮工包了一半尚未撒料, 被掌柜叫去做别的事, 伙计没检查直接拿给你们, 帮工回来之后,催促伙计追回, 我仔细询问过每一个人的口供,全都对上了。”   他用不确定的口吻道:“或许真的是巧合, 指使小乞丐推倒俞娘子只是顺势而为,宋小姐最初的目标是你们夫妻两人。”   “不可能的。”卫衡斩钉截铁:“我与娘子分开走到店里不过须臾,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宋小姐主仆如何能加上这一笔。”   总不能指望小乞丐凭一己之力连他也一并推倒。   “这么说, 客来香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关捕头恍然,录口供的时候忽视了这一点,旋即蹙眉:“宋家的丫鬟下狱后拒不认罪,凭现有的口供无法得知究竟是哪一人所为。”   卫衡道:“在关捕头看来没有破绽, 在我们这样的人家看来,破绽多了。”   关捕头怔愣。   俞景山道:“如果有人要在我的店里动手脚,给多少钱我都不会接受的。”   事情一旦败露或是因此惹人非议,生意上的损失无法估量,得不偿失。   后厨担任厨子的帮工弱弱接话:“我想继续干这行,就不会为了几个子儿在菜品上动手脚。”   在菜品上动手脚是厨子的大忌,手艺再好,都不会有人雇佣。   关捕头会意:“这么说有问题的只能是帮工和伙计之一?”   张时摊手:“我不会做饭,后厨的东西我是不会碰的,免得出了事掰扯不清。”   “可帮工有掌柜作证。”在张时未开口之前,关捕头已经打定主意重新审问客来香的伙计。   “我爹既是掌柜也是东家,自然有所顾忌。”卫衡意有所指:“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关捕头不妨差人去客来香打听一下,除了伙计和后厨的人,还有谁能随意进出后厨。”   后厨是酒楼的重中之重,尤其是有特殊技艺的名店,除了厨子和学徒,连伙计都不能随意进出。   宋暖姝主仆能把手伸到客来香的后厨,与掌柜脱不开关系。   决定更换供酒商的是客来香的东家,掌柜与此前以次充好的供酒商关系密切,从他的态度就能看出,他对此事耿耿于怀,因而,卫衡从一开始就把他列为怀疑的对象。   关捕头点点头,脚步飞快地返回衙门,开堂在即,他要尽快查明此事。   或许那人动手的时候如小乞丐一般,贪图小利,不明前因后果,但事后得知牵扯了人命还拒不坦白,给他徒添办案的难度,罪加一等。   ……   晌午,俞家四口用过午膳,将店面交给张时打理,去衙门等候开堂。   之前几件事,张时办得妥帖,在能力方面博取了一家人的信任。   未时,陈知府高坐上首,与案情相关的一干人等齐聚一堂。   宋暖姝衣着光鲜,姿态傲然,与监下囚的仪容相去甚远,频频向俞静宜投去挑衅的眼神。   俞静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待案子审完,两人的位置便会互换。   届时,她会让狱卒好好“关照”俞家人,在俞静宜引以为傲的脸上划上几道,然后和卫衡一起去探监。   即便是蒙冤之人,也未见得有她这般底气,堂外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   知情人一语道破:“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嫌犯是知府大人的表侄女,这案子不用审就能知道结果,大家全当看一出戏,图个乐子吧。”   “这样啊。”百姓们的神情明显有所转变,后悔没有带瓜子。   陈知府不是聋子,听在耳中,额角青筋凸起,猛地一拍惊堂木:“升堂。”   什么表侄女,他念在儿子的份上给了怀琇莹一份体面,但妾室就是妾室,怎能与他攀亲,否则为了避嫌,他也无法受理此案。   尚未开审就给他扣了一顶徇私枉法的帽子,真是气死他了!   依照案发的经过,最先开口的是卖饲料的当家人,草料是从山上采的,鲜嫩肥美,自诩清白,究竟有没有混入药草拿不出证据,该不该承担责任要参照判决的结果。   满身绷带,断腿的车夫王力被抬上公堂,一口咬定自己鞭策疯马仅仅是想驯服它。   关捕头未能拿到帮工的口供,赵掌柜代表客来香如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将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黑豆当堂指认绿翡:“大人,是她给我钱让我去推那位小娘子。”   绿翡矢口否认:“大人,奴婢跟在小姐身边,往来非富即贵,岂会与乞丐扯上关系,依奴婢之见,他是被俞家人买通了,想要往我家小姐身上泼污水。   大人许是不知,两年前,俞娘子执意要拉我家小姐上山,失足滚落山坡摔断腿,迁怒我家小姐,想借此机会报复我家小姐。”   先发制人挑明两家的恩怨,为卫衡铺路。   “你胡说。”黑豆睁圆了眼珠子:“你给我钱的时候皮蛋也看见了,可以给我作证。”   “皮蛋是什么东西,和你一个乞丐窝的吗,他的话不能作数!”主家后台硬,做下人的与有荣焉,行事蛮横。   “你荷包还在我手上呢。”黑豆顶回去。   绿翡神色一僵,一拍腰间,恼怒道:“你耍我。”   她没有把荷包交给黑豆,可她心虚,生怕有疏漏落下把柄,本能地顺着他的话确认荷包所在。   黑豆做了个鬼脸:“你说你没做过,我说什么你都信,你是不是傻?”   “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肆意妄为!”陈知府重重落下惊堂木。   绿翡的反应虽然可疑,但不能以此断定她有问题,至多是蠢了点。   俞静宜自辨:“大人,宋家家大业大,民妇如何能逼迫宋小姐与民妇同行,且宋家丫鬟说民妇是失足滚落山坡又怎会怪罪宋小姐,倒是宋小姐似乎因此事对民妇有所不满,这一点,大人府上的小姐和张家小姐能为民妇作证。”   绿翡一噎,她有意回避宋暖姝的行径,不想,竟被俞静宜钻了空子。   “何须扯上旁人。”宋暖姝暗咒一声,对俞静宜道:“表妹,我拉你那一把真的是无心之失,我爹为你请遍云州的名医,如今你也恢复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堂外的郭芳蕊气得浑身打颤:“宋暖姝,宜儿是你表妹,你到底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针对她!”   宋暖姝用帕子抹了一把眼皮,眼眶泛红,苍白反驳:“我没有……”   围观百姓听过先前的陈词,心下倾向宋暖姝,对郭芳蕊投去鄙夷的眼神:“听不下去就出去吧,吵吵嚷嚷,会影响知府大人断案的。”   俞家夫妇势单力薄,郭芳蕊气得脑袋发昏。   就在这时,两位名动全城的千金相携走来,陈诗雅道:“俞娘子所言非虚,宋小姐不仅无心悔过,还想利用我二人对俞娘子下绊子。”   宋暖姝花容失色,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位公然站在她的对立面,就算赢了官司,她的名声也毁了,情急之下,她点明两家的关系:“表姐怎能如此对我?”   自家人之间有口角,尚有缓和的余地,外人不好落井下石。   “一个小妇的表亲休要与我陈府攀亲,平白污了爹的官声。”陈诗雅肯站出来,一方面是出于对俞静宜的亏欠,更多的是想维护她爹的官声。   “宋家对外宣称是知府大人的姻亲,原是小妇的表亲,关系也太远了吧!”   “听两位千金所言,宋暖姝先是害俞娘子断腿,又对人家使绊子,这也太恶毒了吧!”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宋暖姝攀亲不成反遭打脸,但心中仍然抱有绝地反击的信念。   只要卫衡依计行事,揭露俞家人丑陋的嘴脸,便可扭转民心所向,而两位千金站错队,对她有愧,她还能借此机会修复关系。   思及此,她想给卫衡使个眼色,示意他该有所行动。   可卫衡目视前方,中间又隔着一个碍事的俞静宜,收不到她的暗示。   急死人了 第44章 . 放暗箭 宋家人准备充分,当即推出云州……   宋家人准备充分, 当即推出云州城首屈一指的秀才状师,他面向上首作揖:“俞家因断腿一事对宋家多番纠缠,为逼迫宋家下酒单, 俞静宜在宋家为其治愈腿伤之后竟瞒而不言,宋小姐想为自己出一口气,实乃人之常情。”   说完, 他呈上酒单为证,又道:“女儿家出气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断不会伤及性命,与本案无关, 请大人明鉴。”   短短一席话,人心所向再次翻转。   在陈知府看酒单的当口,俞静宜软软地倒在卫衡怀中,小手从他的腹肌一路滑到大腿的软肉, 终于找到下手的地方, 狠掐一把。   “娘子!”卫衡唇角抽搐, 险些一并倒下,配合着发出惊呼, 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俞静宜挣扎着请罪:“大人,宋家为民妇请大夫是在两年之前, 诸位大夫皆告知民妇双腿恢复的可能性极微,民妇深以为然,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两年间毫无起色。   直至一个月前,民妇有幸从一位游医手中得到一张药酒的方子,服用之后双腿才有所好转,尚不宜久跪, 还望大人见谅。   据宋家人所言,为民妇所请的皆是云州城的名医,大人可以派人求证,也可以请大夫为民妇当堂查验腿伤。”   紧接着,她爆出一串为她看诊的大夫的名号。   顿了顿,又补刀:“宋家对自家生意瞒得紧,且不说签单之时民妇腿疾尚未恢复,连签单的对象也不得而知,在获悉后又第一时间与其断绝往来,并非刻意隐瞒,请大人明鉴。”   提到宋家的生意,陈知府直接将酒单退回,若宋家是发妻的母族,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   而俞静宜爆出的这些大夫,随便拉来一个都是人证,在查证之前,他已然相信了俞静宜的说辞:“即是如此,俞娘子可免跪,起身吧。”   药酒尚未问世,俞家瞒得紧,宋家这一步棋是凭空推测。   秀才状师摇摇欲坠,自成为状师,他还从未一张口就被对家打脸,最关键的是对家只是一介小妇人。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宋暖姝有作案动机,不代表她参与了此案。   小妇人起身后,双眼亮晶晶的,腿疾并未磨灭她的意志,她没有状师,但头脑聪慧,足已为自己破局。   她看向卖草料的当家人:“你可知王力在宋家是做什么的?”   若俞家败了,他别想再卖出一根草料,因而知无不言:“幼时他是马夫,这几年跟着他爹一起驾车。”   车夫的儿子一脉相承,说他不通马性就太扯了。   王力编了一肚子瞎话,全无用武之地,他人就在这里,俞静宜为什么不问他本人!   俞静宜转而问黑豆:“你知道绿翡的荷包是什么样子吗?”   黑豆想了想道:“知道,她掏银子的时候我看见了,上面绣着两朵海棠花。”   闻言,众人视线汇集在绿翡摸过的腰侧,绿翡浑身僵直,冷汗淋漓。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孔迎蓉险些端不住架子,此前,她一直是一副“我女儿是清白的,我一点都不担心”的悠然姿态。   在陈知府冷凝的目光下,绿翡战战兢兢地交出了海棠荷包。   状师突然生出一股撂挑子走人的冲动,可又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如今之际,只能退而求其次,拼个证据不足,无法定案,免除宋暖姝的牢狱之灾。   他道:“荷包不是什么私密之物,被人瞧去不足为凭。”   随后,目光转向卫衡:“从小东家那一手杀马的本事就能看出,若小东家在场,俞娘子便不会涉险,可香酥鸡未撒料一事是巧合,由此可以得知,整件事其实只是一场意外,至于俞宋两家所言,只因两家有旧怨,皆是凭空臆想。”   好一手和稀泥的本事,单凭这一点就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案情退回到起点,对俞家来说就是输了,卫衡灵机一动,对着宋暖姝弯了弯唇,放出暗箭——美男计。   昨日害得他整晚对着“蚕宝宝”的后脑勺,不讨回来都对不起自己。   宋暖姝以为,卫衡是在提醒她,若此事不了了之,俞家又怎会放人。   她道:“客来香没有参与此事,恰恰说明这件事是俞家人自导自演,想要陷害我!”   为自己的机智心生快意的状师:“……”   细究起来,单王力那里就说不通,车夫只需掌握驾车的技巧,马夫要比空降的车夫更懂马的脾性。   他好不容易抓住本案唯一的漏洞,还不赶紧结案!   他挣扎了一下,低声道:“宋小姐,俞娘子的腿疾是宋小姐之失,就饶过她一次可好?”   言外之意就是,坡我给你垫了,赶紧借坡下驴吧。   宋暖姝底气足得很,她有“内应”,状师只是个陪衬,备选方案,她要将俞静宜一招撂倒,谁也不能阻拦她,她一脸委屈:“孙状师,你要搞清楚,是她不想放过我,不是我不想放过她,否则的话,我又怎会成为监下囚。”   啧啧,孙状师打量着妆容整齐的宋暖姝,心道,当他没见过监下囚是什么德行吗?他常年出入牢房,牢房里有几根顶梁柱他都一清二楚。   “大人,此案绝非是意外!”俞静宜附和。   泪目,状师再有本事也架不住金主和对家联手啊。   此后不久,关捕头将客来香的帮工和伙计一并带到堂上:“大人,帮工已经招了,绿翡借由为掌柜传话之名,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不要在打包的香酥鸡上面撒料,待客人拿到手之后,再让伙计去追回。”   从结果倒推过程,找出破绽的难度大大降低。   有句话说得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唯一的漏洞补上了,状师默默退到一旁。   陈知府听出疑点:“赵掌柜为何要让一个外人去后厨传话?”   客来香掌柜木然。   客来香早前的供酒商是他的小舅子,以次充好省下的钱全都落入他的口袋,两方都很满意,东家对比过俞家的酒,打定主意要换供酒商,为此,妻子和小舅子都埋怨他,他看到俞家人难免不快。   那日,一个小丫鬟进店之后,鬼鬼祟祟地盯着卫衡夫妻,随后走向后厨,他顺水推舟,叫住那丫鬟,借口伙计走不开,让她去后厨传话,给她制造机会。   能让俞家不痛快,他就痛快,究竟有何居心,他并不在意,自家的厨子和帮工总不会蠢到在菜品里面投毒吧,令他没想到的是,与投毒的程度差不多。   他僵硬辩解:“那会儿店里面客人太多,伙计走不开。”   关捕头道:“我与伙计核实过,即便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也从未让外人进过后厨,这是规矩,且你唤帮工询问当日所需食材是否备齐,并非是紧急的事。”   这是连后路都绝了。   在人命官司与私人恩怨之间,掌柜果断选择了后者,硬着头皮道明真相。   堂内堂外一片哗然,若俞静宜就这么被疯马踩死了,是有多冤啊,促成此事的几个关键人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整件事中起到什么作用。   两方指向绿翡,而案发之前有多人见到主仆二人同行,想甩锅是不可能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于宋暖姝来说,卫衡便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看向卫衡,卫衡看着自家小妻子,她心下有些不安,开口问道:“卫公子,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卫衡视线转向宋暖姝,眼中的暖色褪去,冷声道:“卫某想求大人为我娘子讨回公道,对所有涉案之人严惩不贷。”   他俊美的容颜落入宋暖姝的眼里,无端透出几分狰狞的意味,仿若索命的阎罗,她厉声质问:“你怎能如此对我!”   “宋小姐觉得卫某该如何对待意图谋害我娘子性命之人?”兵不厌诈,能够克敌制胜皆是良策,卫衡一点都不虚。   “你明明……”宋暖姝在人群中寻找宋玮,昨夜她爹传话,卫衡已经应允宋家所言之事。   待对上宋玮暗含警告的眼神,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她不能把他爹拉下水,否则就没人救她了。   在一干人等判决之前,关捕头突然道:“大人,属下有事禀明。”   得到陈知府首肯,关捕头继续道:“属下在搜寻人证的过程中,宋家人以协助办案为名,与属下一同搜寻人证。”   真相大白,宋家人到底是协助办案还是遮掩罪行不言而喻,少不得一个包庇罪。   他要好好出一口恶气,再借此机会敲打一下其他妄图介入官府行事的小人。   话音未绝,宋玮冲到堂前狠狠地扇了宋暖姝一个巴掌:“逆女,你不是说你绝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连你亲爹都骗。”   他双腿弯曲,跪在堂前:“大人,子不教父之过,草民有罪。”   所谓不知者无罪,他只是上当受骗,并非蓄意包庇。   宋暖姝被打得眼冒金星,不得不忍耐,她知道这都是权宜之计。   她会把这笔账记在俞家人头上,必要让俞家上下付出代价,包括卫衡。 第45章 . 门庭若市 据宋暖姝交代,……   据宋暖姝交代, 因俞静宜之故,她失去两位手帕交,想给俞静宜一个教训, 吓唬她一下。   她只是呈一时之气,并非恶毒之人。   王力信誓旦旦,疯马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 即便卫衡没有出手,也不会伤及俞静宜的性命。   初衷到底是吓人,伤人,还是杀人, 旁人不得而知,陈知府根据案发时的情景和疯马的验尸结果做出了判决。   宋暖姝发配采石场八年,绿翡五年,王力腿伤严重, 下狱八年。   黑豆宣称担心被宋家灭口, 才会躲到关捕头家中, 本意是想投案。之后其配合调查指认绿翡,算是将功补过, 当堂释放。   客来香掌柜和帮工所为本不会论罪,但事后他们知情不报, 在官府找上门时蓄意隐瞒,反倒因此受刑。   客来香掌柜拦住想要离去的俞家人:“我并非有意害俞娘子, 能不能帮忙向知府大人求个情?如果我能免刑, 酒单可以续签。”   非重大案件,苦主的态度能够影响量刑。   卫衡挑唇:“这单子能不能续上,你做不了主吧?”   客来香的掌柜和帮工瞒而不报,不是为了替宋家人掩饰, 而是担心在店里面动手脚被自家东家得知后,丢了饭碗。   东家近日不在城内,掌柜仍抱着侥幸心理,想要瞒天过海。   听到卫衡的话,他认命地闭了闭眼。伎俩被看穿,再无回转的余地。   孔迎蓉看向俞景山,双眼噙着浓浓的怨毒之色,愤然道:“表哥,你好狠的心,只是两个孩子之间闹些不快,宜儿连根指头都没伤到,你们却要毁我女儿一辈子!”   宋暖姝正值婚龄,八年后,别再指望嫁一个好人家。   俞景山回视,认真道:“宋夫人,有件事我和孩子她娘一直想问问,两年前是宋小姐害我女儿断腿,失了姻缘,我们知道宋小姐是无心之失,并未追究,来到云州城以后,两个孩子不曾往来,我女儿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惹宋小姐不快?”   他到现在都没想通。   孔迎蓉喉头一噎,为什么,因为你女儿命贱,不配得到那么好的姻缘,因为你们家抓着宋家的把柄,但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她恼羞成怒:“你们为什么要来云州城,如果你们不来云州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俞景山没有被她的话带歪:“宋夫人没有回答我的话,是不是表明宋夫人也知道,并非是我女儿之过,怨不得我女儿?”   孔迎蓉:“……”   她最讨厌俞景山这种一根筋的性子,从很久以前。   俞景山目光渐冷,言辞不加任何修饰:“依照宋夫人的说法,我真希望你我两人没有这重表亲关系,那么我女儿便不会因宋小姐遭难,宋夫人也不会站在这里对俞家指手画脚,从今往后,你我两家就当个陌路人吧。”   “你不要后悔!”孔迎蓉面色涨红,转身走向府衙后院。   只要俞家人心生愧意,将此案说成是表姐妹之间的小纠纷,就能挽回女儿的声誉,没想到俞景山一反常态,如此强硬。   “老爷,我们回去吧。”郭芳蕊浅笑嫣嫣。   事情一波三折,结果是好的,连日来郁积在心里的那口恶气终于散了。   俞静宜眉心微蹙,她在孔迎蓉的口吻中听出了底气。   “娘子放心,有我在,不管宋家想做什么都不会如愿。”卫衡安抚小妻子。   俞静宜眸光忽闪,卫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吧,卫衡呆不了多久了,不过宋家之事,她已有应对之策。   没走几步,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先前那位爆料陈宋两家关系的知情人,上辈子继张时之后的跑堂,罗开。   罗开好八卦,就喜欢听些家长里短,不时蹦出几个有趣的段子,酒客们都喜欢和他攀谈,是时候把他招进门了,总不能生意好一点就要全家齐上阵。   卫衡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罗开,瞬间了然,第二日就把人招进门。   ……   多了一个跑堂,俞家人却没能落得清闲。   自结案之后,酒肆门庭若市,比早前设赌局时还要热闹,有的是听闻案子的事慕名而来,更多的是对药酒感兴趣。   究竟是什么药酒能够扭转多位名医的诊断结果,用在别人身上有没有效果?   良方难求,有需求的人家担心被拒绝,先在酒肆混个脸熟,吹吹彩虹屁。   赌坊的霍七坐在角落里,将所有人尽收眼底,嘎嘣嘎嘣地磕着瓜子。   卫衡挨着他坐下:“七爷,小店的瓜子比外面的香?”   “不,这里的热闹好看。”霍七露齿一笑:“你瞧瞧你这里,拄拐的,坐轮椅的,还有抬着来的,比医馆都热闹。”   他努努嘴:“左边那桌有一个瞎子,再远一点的那个据说是头疾。”   除了有腿疾的,还有很多疑难杂症想要试上一试。   顿了顿,他又道:“你给我透个消息,那药酒真有那么神奇吗?”   卫衡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七爷也想试试?”   霍七面色一僵,嘴里的瓜子失了香味,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也不给他留点面子。   有需求的不是他,他只是来碰碰运气,但到底是有目的性的。   卫衡笑道:“你把病情说清楚,如果能对症,我就送你一坛。”   霍七眼神亮了亮,大手拍在他的肩头:“好兄弟,我这就回去让人写在纸上,给你送过来。”   说完,呸了一口瓜子皮,起身离开。   他一点都不喜欢嗑瓜子,嗑瓜子是为了掩饰他的来意。   药酒尚未问世,能得到关注是好事,人气儿差不多了,俞静宜妆容精致,穿着利落,一副商娘子的扮相来到酒肆,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恢复很好,走路很稳!   在座的每个人都已经把俞静宜患腿疾的前因后果和治疗过程,查得一清二楚。   俞静宜扬声道:“我知道诸位来此的目的,请诸位把重金和厚礼收回去吧。”   这几日,俞家人光是推拒财物就花费了不少心神。   闻言,不少人急了,这是拒绝了吗?   有的浮起怒容,有的想要进一步游说,一个穿着体面的人家直接开口:“请俞娘子告知那位游医的名号和去向,在下愿予以重金。”   得不到药酒买个消息也行。   俞静宜道:“那位游医并未透露姓名,去向也没有告知。”   在众人失望的神情中,她继续道:“不过,那位游医已经把方子卖给小店,小店将会售卖药酒,届时,诸位只要照价支付即可。”   “在店里面售卖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得到!” 众人喜出望外。   俞静宜提醒道:“药酒是酒也是药,需得对症下药。”   说话间,青荟在空置的墙面上挂出一张清单,她示意众人看去,朗声介绍,   “第一味是强筋壮骨酒,能够强筋壮骨,我服用的就是这种,可用于伤后调养,如果骨骼已经断裂缺损就不起作用了。”   “第二味是十全大补酒,里面含有多种名贵的补药,适用于受过重伤身体亏损,或是直接服用补药虚不受补的弱症。”   “第三味是延年益寿酒,能够增强体魄,延年益寿,无病无痛也可服用。”   “第四味是乌发养颜酒,服用后可使头发乌黑顺滑,面色红润有光泽,尤为适用女子。”   命名浅显易懂,实则算是比较粗糙了,郭家的酒方很多很杂,针对性更强,她拿出来的几种适用广泛,风险比较低,少量服用,不对症也不会喝出毛病。   “此外,小店还会根据时节提供一些养生的花酒,果酒,雄黄酒……诸如此类。”   “诸位如果不能确认自己是否对症,在买药酒的时候可以带上脉案。”   话音落下,众人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清单,有人欢喜有人忧。   “什么时候开始卖,现在有吗?”有人问道。   “三日后。”俞静宜道。   其实现在就有,不过眼下这个当口拿出来,很多人许是不对症就跟着疯抢。   三日是为了让大家做好准备,同时将消息传出去,告知更多的人。   不多时,人群散去大半,病患更是走得一干二净。   俞家人不觉得可惜,经过这一遭,很多人第一次尝到了俞家的酒水,若是觉得满意,总会再次登门。   “小东家,脉案送来了。”赌坊的伙计拿着霍七让人写下的脉案送到卫衡手中。   俞静宜顿住脚步:“动作这么快?”先前跑出去的人还没到家吧。   卫衡将两张脉案直接转到俞静宜手中。   他家娘子要亲自售卖药酒,他怎会错过献殷勤的好机会。   第一张脉案的患者外伤导致骨骼断裂,痊愈后使不上力气,每到阴雨天气会感到疼痛难耐。   俞静宜道:“服用强筋壮骨酒就能好转。”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第二张的脉案,看向卫衡的目光意味深长。   卫衡推测,许是什么奇怪的疑难杂症,想要接过来看一下。   俞静宜却避开他的手,将脉案藏到身后。   碰巧走到她身后的郭芳蕊看到了上面的字:产后失血。 第46章 . 红袖添香 以霍七和自己的……   以霍七和自己的交情, 若是方便言说又怎会亲自守在这里,拐弯抹角地打探,卫衡回过味来为时已晚。   他干巴巴道:“若是不对症, 退回去便是。”   都说病人在大夫面前没有男女之别,可卫衡又不是大夫,俞静宜不想给他看, 她没有接话,转而道:“你和赌坊的人很熟?”   赌坊定是在她公布清单之前得到的消息,才会送来这样的脉案。   “他们是店里的常客。”卫衡避重就轻。   做生意的人家都会关照熟客,俞静宜了然。   郭芳蕊问伙计:“看这脉案, 大夫不是已经开药了吗,没有起色?”   伙计忧色道:“开了,可七嫂闻到药味就作呕,根本喝不下去。”   卫衡听明白了, 是妇人的病, 面上讪讪。   郭芳蕊眉心一拧, 跟着心焦:“这就麻烦了。”   产后失血极为伤身,严重者危及性命。   俞静宜对伙计道:“第一张脉案对症, 第二张脉案不对症,你先回去, 既是相公的友人,晚些时候我会让相公把药酒送过去。”   伙计有些失望, 霍老爷子是旧患, 不着急,急的是霍七娘子那里,不过仍是诚恳地表达了谢意。   回到后院,俞静宜从郭芳蕊口中得知病症的严重性, 心中有了思量。   她在郭家药典里选了一张郭家经手改良的,用于产后失血的酒方(1),依照方子将磨成粉末的熟地黄和当归尾一并倒进药炉中熬煮。   一个时辰后,滤掉药渣,装坛封口,和强筋壮骨酒一并交给卫衡:“这个小坛子里的药酒能够治疗那位夫人的病,每日三次,每次三钱,温饮。”   顿了顿,她强调道:“这是偶然得到的土方子,未必能起作用,要不要用先问问对方的意思,还有,一定要让对方保证不会外传,免得旁人家找上门,不起作用砸了咱家的招牌。”   这类冷僻的方子于郭家正名无益,反倒招人眼球,能避则避,可事情赶上了,不好见死不救,听对方所言,已经走投无路了。   酿酒的人家得到几张这类的土方子不足为奇,卫衡依言转告霍家。   ……   从赌坊折返后,俞静宜抓壮丁,将卫衡拘在后院。   他的字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好似握在手中的不是笔杆是枪杆,凝眸注视会让人感到浑身充满力量,正适合为药酒写坛贴。   小赘婿觉得机不可失,狗胆包天,想讨点报酬。他清空长桌,摆上文房四宝,又搬来一张椅子,殷勤道:“娘子坐在这里。”   俞静宜挑眉,又不是她写,让她坐在这里做什么?   卫衡将砚台推到她面前,口吻小心翼翼:“有劳娘子为为夫研墨。”   卑微小赘婿不敢让妻主站着,自己坐着,就想出这么一招坐着添香。   闻言,俞静宜神情一怔,上辈子卫衡写坛贴的时候,她都会为他研墨,这辈子她有意与他保持距离,如果卫衡不开口,她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仔细想来,上千张的坛贴,每一张都要字迹工整,也是个辛苦活。   她坐到椅子上,抓起墨石在砚台上打着圈。   小赘婿近来的装束斯斯文文,满身书卷气,一手执笔,一手提着宽大的袖摆,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笔墨挥洒,待写好第一张,谦卑地问道:“娘子觉得这张如何?”   俞静宜定睛看去,心中很是诧异,与记忆中相比,笔锋多了几分内敛,铁画银钩,刚中带柔,都说字如其人,是性情转变的缘故吗?   卫衡嗓音潺潺:“若娘子有更中意的字,为夫可以临摹效仿。”   他说这话是为了脚踩即将归来的状元郎。   陆嵩在考取功名之前,仅靠卖墨宝就能攒足束脩,殿试的时候得到了今上的盛赞,以此闻名,他对比陆嵩下了一番功夫,自信能更胜一筹。   岂料,他的小娘子竟是拢起眉心,伸出一根柔嫩的手指,指点江山:“这里的线条要再粗一些,笔锋再强硬一些,其他几个字也要这样。”   卫衡:“……”   他家娘子认定陆嵩的字更好,他再努力也白搭。   为了节省纸张,他拿出一张草纸,没精打采地逐字调整。   陆嵩的字什么样来着,行云流水,洋洋洒洒,不,软绵无力像女子一般,内劲不足,全靠形态和神韵找回一点阳刚之气,浪得虚名!   “不是这样。”俞静宜看着卫衡束手束脚,越写偏差越大,情急之下夺过笔杆,手腕翻转,亲自为他做示范。   族长那里有一张百酒图,每个继承家业的俞家人都要在上面书下一个酒字,上辈子,俞静宜仿写了卫衡的字留在上面。   她的劲道不及卫衡,又融合了自己的风格,与卫衡的字只有七分相似。   这七分相似的字却在卫衡黯淡的眸子里注入了光芒,燃烧起来。   原来俞静宜最中意的是他卫衡的字,不是什么狗屁陆状元!   俞静宜放下笔杆,正色道:“你来写的话,笔锋可以再凌厉一些。”   文人墨客的字多用在题诗写文章,坛贴要更为刚劲,张狂,看着字就能联想到酒水热辣辣的滋味,即便陆嵩的字享有盛誉,俞静宜从未让陆嵩为俞家写过坛贴。   无人知道,以字闻名的陆状元最大的遗憾就是他的字始终没能入未婚妻的法眼,连写坛贴都轮不上。   卫衡一把将俞静宜拥入怀中,紧紧的:“娘子,我好高兴。”   那些大儒千万句马屁,不及他家娘子的肯定。   高兴什么?   俞静宜一头雾水,用小手推了推他紧实的胸口:“你快试试,再耽搁下去天黑之前写不完了。”   写不完就继续写,娇妻在怀,卫衡不肯撒手。   俞静宜灵机一动,小手滑倒他的腰间,指尖弯曲,挠了挠。   怕痒的小赘婿瞬间破功,哭笑不得,这也太过分了!   老夫老妻就这一点不好,知己知彼,互相伤害。   ……   三日后的早晨,天蒙蒙亮,街面上人影绰绰,在酒肆门外排起了长龙。   卯时刚过,酒肆踩着点敞开门板,众人注意到,客堂里的桌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堆成山的红艳艳的酒坛。   张时站在门口,扬声道:“小的先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小店地方小,招呼不了这么多人,今日就不做堂食的生意了,强筋壮骨酒,十全大补酒,延年益寿酒,乌发养颜酒皆是二十两银子一斤,劳烦诸位贵客把钱准备好,等到了门口,拿上酒就可以走人了。”   顿了顿,又提醒:“药酒,是酒也是药,多喝无益,每人最多只能买五斤。”   有青荟,两个跑堂,两个帮工一起操持,俞家人反倒比平日清闲。   晌午,小夫妻正吃着饭,青荟急匆匆赶到后院:“姑爷,娘子,前头闹起来了。”   俞静宜起身,边走边问:“为什么会闹起来?”   青荟又急又气:“强筋壮骨酒卖完了,有人还想买,我都说了,强筋壮骨酒所用的药材稀缺,说不准何时会有,不接订单,他们不相信。”   俞静宜目光沉了沉。   缺的只有虎骨,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人能猎到,猎到了也未必会卖给旁人,她能买到一只酿出五百斤酒已经很幸运了,下一只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自然不会接单。   酒肆门口,俞静宜本以为会看到一片乱象,不曾想,队伍犹在,井然有序,几个凶神恶煞手持棍棒的壮汉站在一旁。   卫衡认出来了,是赌坊的人。   霍七娘子喝了药酒之后,身体有所好转,霍七投桃报李,今日特地派人盯着这边。   见到俞静宜,有那不死心的人凑上前:“俞娘子,我爹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我想给他买几斤强筋壮骨酒,没有了不能再酿吗,缺什么药材告诉我,我可以帮忙找。”   俞静宜摇摇头。   冒然透出这个消息,惹得一群人去山里面找老虎,指不定会搭上性命。   不远处,一辆精致的马车被堵在路口,一道轻缓的女声传出:“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拦住一位百姓询问后,回禀道:“前面那条街上有一间酒肆头一日卖药酒,百姓们在排队药酒。”   “那就换一条路。”东雁澜不在意道。   侍卫又道:“听闻有一种十全大补酒能够治疗少夫人的病症,少夫人要不要试试?”   “不必了。”东雁澜疲倦地阖上双眼,复又睁开:“尽快找到寄信的人。” 第47章 . 移走“太行山” 傍晚,人……   傍晚, 人潮散去,一家人关起门板开始核算账目。   强筋壮骨酒卖出四百斤,十全大补酒卖出三百一十五斤, 延年益寿酒卖出七十五斤,乌发养颜酒卖出二十五斤。   俞静宜给辛苦一天的青荟等人各包了一个十两银子的红包。   青荟攥着银子喜忧参半:“娘子,今个儿那么多人, 乌发养颜酒只卖出二十五斤,以后还能卖出去吗?”后院还积着不少呢。   “能,会越来越多。”俞静宜挑唇:“今日来的人都是听闻我用药酒治愈了腿疾,也想尝试一下, 其他的只是顺带,卖出去一斤都是赚了。”   青荟恍然大悟,旋即又有些遗憾道:“可惜强筋壮骨酒已经没有了。”不然还能赚更多。   晚膳,一家人摆宴庆祝, 俞景山团着酒杯看向郭芳蕊:“来年再把王道长请到家里来, 我要当面向他致谢, 他的方子治好我们女儿的腿,还为我们家赚了这么多钱。”   “王道长云游四海, 来年未必会来云州。”郭芳蕊提醒道:“老爷可千万别把王道长的名号透出去,免得他被旁人缠上。”   俞景山点点头, 这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约定。   修道之人与寻常的大夫不同,所行之举讲究的是缘分。   俞静宜从一个拘在后院的废人, 到如今一开张就赚到几千两银子, 比谁都要高兴,小脸喝得粉扑扑的,宛若一朵诱人的小桃花。   卫衡坐在她身边,殷勤地给她添酒, 一杯又一杯。   这是移走“太行山”的绝佳机会!   三杯不醉就五杯,五杯不行就十杯,俞静宜身体里有一半郭芳蕊的血脉,总会醉的吧?   俞景山注意到女婿的动作笑道:“宜儿这酒量像我,换做霖儿就该下桌了。”   合着兄妹两人一人占了一边,不是对半分。   卫衡手臂回转,给自己满上,他需要借酒消愁。   小赘婿心里的小算盘一家人不得而知,提到俞华霖不免多聊几句。   俞景山道:“伍锋从边关来信儿,说是京城那边突然派出一队人马去东钺寻战俘,他猜测,霖儿在战场上失踪,如果不在大晋,极有可能被带到了东钺。”   伍峰是出自灵溪县的边关守备军,俞家人委托他帮忙寻找俞华霖。   卫衡低头闷了一口酒。   东钺为表诚意,早在两国停战之初就把无关紧要的战俘送回大晋,那队人马必是镇北候府派出去寻他的。   “那有没有可能会把霖儿带回来?”郭芳蕊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俞景山沉了一口气:“能惊动京城的人定是军中将领,若是霖儿和那人在一起或许有机会。”   很渺茫就是了。   俞华霖是被强征入伍,不到两年就失踪,连身份都被卫衡占了,俞家人做梦也想不到,那行人的目标会是俞华霖本人。   “我自己去东钺找大哥。”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俞静宜都不想放过。   “大晋与东钺积怨已久,岂是一纸契约就能化解的,去那边太危险了。”郭芳蕊不愿女儿涉险。   “我听说停战后,边关有通商,我把药酒卖到东钺,东钺人一定不会为难我。”说话间,俞静宜竟是连计划都想好了。   卫衡手上的动作一顿:“先等等看,或许这一行就能把大哥带回来。”   俞静宜眸光黯然,上辈子没有设宴,她爹没有提过这件事,可直到她身死,她大哥都没有回来。   等也是白等。   她道:“爹让伍大哥留心那队人的情况,一有消息尽快传回来。”   先收集一些情报再行动也不迟。   ……   饭罢,俞景山被爱妻搀扶着回房,面色桃红的俞静宜也想遮掩一下酒量,岂料,小赘婿摇摇晃晃倒向一旁。   得,卫衡先醉了,不用装了。   俞静宜学着她娘上前搀扶,可真正醉酒的人哪里会像她爹一样有分寸,卫衡抬手揽过她的肩头,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上去,两人差点一起摔倒。   “卫衡!”俞静宜堪堪撑住,咬牙切齿。   “唔,娘子叫我。”卫衡挺直脊背,似是清醒了。   “自己走回房!”俞静宜下指令。   “好。”卫衡弯腰抱起俞静宜,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家娘子有腿疾,得抱着。   俞静宜被他吓得心惊肉跳,死死地勾住他的脖子。   回到房里,卫衡将小妻子放到床沿,捉住她的小脚帮她脱鞋袜,脱完了鞋袜脱衣裳。   “不必了,我自己来!”   俞静宜一直在反抗,可他依旧我行我素,手到哪,眼到哪,神情温润,让人怀疑他眼中的情景和现实是不同的。   俞静宜死死地捂住最后一层贴身衣物,粉白的小肚兜,缩成一团,犹豫着要不要喊人,一旦喊出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瞒不住了。   就在这时,那失去理智的男人突然停下动作,转身离开房间。   呼——   她方才松了一口气,穿上中衣,只见醉酒的男人去而复返,端着一个盛满热水的铜盆,一本正经地伺候她净面。   净面之后,男人一去一回,手上多了一个早已弃之不用的泡脚桶。   放下泡脚桶,不由分说,将站在地中央的俞静宜再次按到床沿上,蹲下身给她洗脚。   ——卑微小赘婿竟是在醉酒之后还不忘照料自家双腿“有疾”的小妻子。   俞静宜咬着唇瓣,双颊热浪翻腾,仿若煮沸的开水。   一对嫩白的小脚丫似是两条调皮的鱼儿,挣扎着,颤抖着,被男人团在大掌中揉搓。   待卫衡去倒洗脚水,俞静宜抓准时机,麻利地铺好床铺,摆上“太行山”,钻进被窝里,一气呵成。   本以为自己要伺候一个醉汉,没想到被醉汉伺候。   前者是麻烦,后者是可怕。   可以到此为止了!   不多时,房中多了一道脚步,接下来是窸窸窣窣褪去衣袍的声音。   俞静宜将自己裹成一团,面向墙壁,纹丝不动。   酒后的男人呼吸略微沉重,他掀开被子,俊美的脸上浮出一抹困惑,先是看到一个突兀的枕头,然后才捕捉到独自霸占一整床被子的小妻子。   他眉眼带笑,唇角上扬,将多余的枕头和被子收进柜子里,回到床上,赤着精壮的上身钻进俞静宜的被子里,将小妻子圈进怀中,脸颊贴着她的发丝,闻着熟悉的气息。   被铜墙铁壁困着,被利刃抵住的俞静宜:“……”   “宜儿。”卫衡低低唤了一声,嗓音沙哑,缱绻。   时间流逝。   心脏扑通扑通。   俞静宜装聋,装睡,装死。   她有预感,若是让醉酒的男人知道她醒着会有什么后果。   等了一会儿,醉酒的男人得不到小妻子的回应,不甘不愿,沉沉地阖上双眼,胸口起伏均匀。   俞静宜:“……”   这个怀抱并不陌生,她很快假戏真做,睡了过去。   ……   咚——咚,咚,咚,咚。   更夫敲了五下,从门外走过。   卫衡睁开双眼,感受到怀中的香软,心弦激荡,醉一下“太行山”就没了!   有没有补上洞房呢?   察觉到与小妻子之间隔着的一层中衣,顿时泄了气。   少顷,他除去多余之物,复又阖上眼皮。   晨光熹微,俞静宜悠悠转醒。   耳畔传来小赘婿轻缓的嗓音:“娘子,你放心,就算没到两年之期,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俞静宜猛地掀开眼皮,惊愕发现,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小肚兜。   酒后较平日睡得沉了些,可总不会连那种事都一无所觉。   她推开男人,坐起身,用被子裹住自己,脊背贴着墙壁,双眼清明,语气凌厉:“昨夜你吃醉了酒,早早睡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要多想。”   卫衡微微一怔,低下头,抬手抚上自己左侧胸口四条明显的指痕,无声地控诉。   俞静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瞳孔狠狠地一缩,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上辈子,洞房花烛夜,她在他身上同样的位置留过同样的痕迹。   已婚小妇人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已婚的有妇之夫认定自己失去了清白,他满眼失落,委屈:“娘子,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吗?”   俞静宜别开眼,就算解释不清也不能接受他。   卫衡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起身,束发,去衣柜里选了一身劲装换上,离开房间。   早膳未见卫衡,一家人都没有过问,俞静宜便知卫衡打过招呼,安下心来,小口抿着白粥。   郭芳蕊拿起瓷勺,又落下,磕到碗边发出一声脆响,忧色道:“击杀恶虎是官府的事,卫衡那孩子跟着过去万一被伤到怎么办?”   青荟接话:“可如果不去的话,许是不等带回云州城就被旁人家买去了。”   俞景山宽慰妻子:“我已经交代过他,到了那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不会有事的。”   俞静宜抬头,茫然道:“什么恶虎?”   “咦,姑爷没和娘子说吗?”青荟解释道:“城外大黑山上突然出现一头恶虎,百姓无力解决向官府求助,姑爷为了得到虎骨自请随行。”   被“吃干抹净”的小赘婿找恶虎泄愤去了。 第48章 . 击杀恶虎 大黑山远在百里……   大黑山远在百里之外, 击杀老虎并非易事,也就是说,接下来几日都见不到卫衡, 俞静宜听到这个消息偷偷松了口气。   她在脑海中反复对比两辈子落在卫衡胸口的指痕,原本笃定的事渐渐产生了动摇。   若是没有的话,怎么会刚好在那个位置?想起昨夜睡前的一幕, 不无可能……   上辈子,两人就寝的时间若是错开了,卫衡偶尔会在夜半故意发出声响,待她朦朦胧胧睁开眼, 就会看到一头双眼发亮,蛰伏已久的野兽扑上来,让她再次经历从醒到睡,从睡到醒。   半梦半醒的记忆有时候会很模糊, 且她昨夜还饮了许多酒。   她娘酒后就会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 自己走回房, 醒来之后,记忆停留在酒桌上。   想起卫衡委屈的模样, 她又气又恼,吃亏的是她好不好!   ……   酒肆照常开张, 俞静宜将酒柜腾出一排,专门摆放药酒。   早先为卫衡看诊的乔忻踱着悠然的步子来到酒柜前:“俞娘子, 将四种药酒各来一斤。”   他觉得昨日那些排队的人太傻, 俞娘子都说了,会长期供应,何必都赶在头一日。   会长期供应药酒,但不是全部, 俞静宜转身,遗憾道:“药酒只有三种,强筋壮骨酒卖完了。”   “……”乔忻道:“何时会有?”   四种药酒之中,最令他感兴趣的就是能让残废恢复如初的强筋壮骨酒,听上去和虎骨酒的药效很相似。   “暂时不能确定。”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在十拿九稳之前不好轻易许诺,俞静宜提醒道:“多种药酒不能同时服用,乔大夫可以先试过其他三种酒之后再来问问。”   “我身体好着呢。”乔忻挑起一缕青丝在修长的指尖绕了一圈:“头发也很黑。”肤色也很好。   待松开手,他继续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家的药酒药效如何,若是好用的话可以合作。”   俞静宜眼神亮了亮,相比酒肆,药铺才是最适合售卖药酒的地方,大夫可以直接推给有需求的病患。   她道:“没有卖,不过有送,请乔大夫坐下来等我一下。”   酿酒的人家不会清空酒窖,那些逐年囤积起来的老酒是立足的根本,强筋壮骨酒还有几十斤,匀出一斤不成问题。   少顷,她从酒窖取了酒,去而复返,将四种药酒一并交给乔忻,没有收他的钱,算是投了一块敲门砖。   如果元和堂愿意合作,其他的药铺会更好谈。   “俞娘子对药酒这般有信心。”乔忻笑道,从药效来判断,本钱不会低于六成,不是小数目。   “我自己试过了。”俞静宜弯起唇角,她就是活招牌。   乔忻没有推辞,转而道:“八方客栈的活计让我帮忙带个话,说是这个月生意好,要追加三十斤酒,请你们帮忙送过去。”   谢别乔忻,俞静宜将话带给张时,又道:“我和你一起去。”   卫衡马上就要离开了,她要与签了年单的合作方见个面,混个脸熟。   八方客栈的掌柜是位女子,她提上二斤乌发养颜酒作为见面礼。   库房在后院,她表明来意,跟着客栈伙计去客堂见掌柜。   掌柜约莫三十多岁,挽着妇人的发髻,别着成对的玳瑁银簪,狭长的单凤眼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穿着朴素,难掩风华。   “哎呀,这就是外面都在传的药酒。”女掌柜读出坛贴上的字:“乌发养颜酒。”   她摸了摸鬓发:“我这头发黑着呢,就是平日太操劳,皮肤有些粗糙,这么贵重的酒,喝着是不是有些浪费。”   俞静宜解释道:“不会,喝它不仅能治愈过早变白的黑发,还能让黑发更柔顺,有光泽。”   “那我就不客气了。”女掌柜欣喜地收下药酒打量着俞静宜:“你就是酒肆的东家小娘子吧,我一直很好奇,小东家那般优秀的男子为何会甘愿入赘,今日一见我算是明白了,若非近水楼台先得月,许是还得排队呢。”   俞静宜被她揶揄的眼神看得脸颊发热。   上辈子,旁人获悉她双腿有疾,都觉得她配不上卫衡,还是第一次有人反过来说。   辞别女掌柜,走到门口,偶然听见客堂中有人道:“寄信的是位女子,带着帷幔,给足银钱就离开了,属下沿途打听,没有打听到那位女子的身份。”   “女子?”东雁澜显出几分失落,旋即道:“对方将玄武印画在纸上,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目的就是把我们引来,肯定会有动作,你们多去街上转转。”   侍卫的衣袍上绣着镇北侯府的家徽,该认得的人自会认得。   “是。”侍卫注意到东雁澜苍白的脸色,道:“少夫人先回房歇着吧。”   俞静宜闻声看去,扶着门框才稳住身形,镇北侯府的世子夫人竟然亲自找来了,随行的人也不是上辈子那一拨。   她不会主动现身,不过卫衡本人就在这里,对方找上门只是时间问题。   ……   五日后。   俞静宜将草拟的第十封和离书团成一团,在纸上落下休书两个大字,纷乱的心绪才平复了几分。   停妻再嫁,告到官府是要论罪的,休了他都是便宜他了。   嘭嘭嘭——   门声响起,她麻利地用一叠坛贴盖住休书。   青荟推门而入,急急道:“娘子,姑爷出事了。”   笔杆脱手,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俞静宜起身冲向门外。   官府不会错过攒官声的好机会。   城门口,一人提着铜锣走在前方,咚咚地敲着,随后是一个板车,板车上载着一头身长约一丈,体重六百多斤,脖颈处一片血红的成年雄虎。   再后面是一条胳膊缠着绷带的关捕头带着一队捕快,捕快们抬着头上蒙着一块蒸笼布,半边身子用绷带缠着的卫衡。   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来这就是老虎。”   “老虎长这么大个头,成精了吧。”   “我听大黑山的人说,它是吃人长大的,猎户都没办法,也只有关神捕能杀了它。”   关捕头用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老虎是卫衡杀的。   老虎怎么长大的没人知道,它是从别的地方窜进大黑山。   “后面那人是被老虎咬死的吗,太惨了。”百姓们看着卫衡,都觉得很惋惜。   队伍行至中途,一分为二,由四位捕快将卫衡送到酒肆后院,俞家人看着,登时气血翻腾。   郭芳蕊险些昏死过去,椅在俞景山怀中,眼眶湿润:“不是说跟着去看看,怎么会……”   捕快解释了卫衡受伤的经过。   他们赶到大黑山那日,老虎掉进抓野猪的陷阱,全村人跑去围观,不想,陷阱挖得太浅,老虎突然从里面跳出来。   关捕头率领一行人疏散百姓,一个幼童险些命丧虎口,关捕头护着他,束手束脚,挨了一爪子,卫衡上前相助,在众人的掩护下,用随身的匕首将老虎割喉。   末了,他道:“头说了,老虎是小东家杀的,待将此事录入案宗,就把虎尸送过来。”   谁都没料到,被头一巴掌拍晕的男人能够驰骋虎背,如此看来,他杀马那一手本事不是凑巧。   上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们自认不怂,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会想着保命,而不是迎头而上。   “我们不要老虎,把我相公还回来!”俞静宜扑过去,潸然泪下。   是她的错,若非她改变了这么多事,卫衡就不会死,会全须全尾地做回世子爷。   如果能换回卫衡的命,她宁可多受些委屈,最重要的莫过于人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不住。”捕快拱手致歉。   击杀恶虎保护百姓本是官府的事,出力最多的竟是卫衡。   俞静宜颤颤巍巍地掀开白布,卫衡面容苍白,睁着双眼,神情温润,亦如活着的时候。   她胸口一息,泪眼婆娑地覆上他的双眼,她会将他的尸骨送到卫家人手中,让他认祖归宗,恢复荣耀。   放下小手,卫衡复又睁开双眼,眼底光芒闪烁,俞静宜面上一怔,将散发着包子味的白布丢回他脸上,愤然起身离去。   卫衡:“……”   进城的时候,他冷不丁在人群中看到镇北侯府的府兵,他不认得对方,对方或许认得他,他临时从卖包子的笼屉中抽了一块布盖住面容。   对衙差的解释是,他只是一介小民,不想被旁人围观。   先前没有动作,是想施展苦肉计,结果用力过猛,把小妻子惹炸毛了。   “娘子!”他起身追妻,绷带上绽开一片血色,猩红刺目。   他负伤翻上虎背,老虎奋力欲将他甩下,伤口撕裂,才会被抬回来。   俞家夫妇:“……”   捕快提醒道:“乡野大夫医术不济,你们赶紧寻一位大夫过来,重新为小东家包扎伤口,我等这就回去复命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脸上盖白布,多不吉利。”郭芳蕊抚上胸口,对青荟道:“快去请大夫过来。”   又看向小夫妻:“卫衡仔细加重伤势,赶紧回屋躺着,别乱动。” 第49章 . 夜话 卫衡没走出几步,只……   卫衡没走出几步, 只觉得天旋地转,伴随着一阵惊呼声陷入昏迷。   乔忻赶到的时候,还以为这人已经凉了, 拆开绷带,看到翻卷的皮肉,倒吸一口冷气, 没凉也快了。   俞静宜注意到乔忻的神色,生怕他说不出不好的话,先一步开口:“他以前受过更严重的伤都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乔忻喉结滚了滚, 心道,以前伤了底子还没好利索,又伤了,能一样吗?   他覆上卫衡的手腕, 少顷, 眸光闪了闪, 自上次看诊后,他这身子调理过, 难怪能撑到现在。   待重新包扎过伤口,嘱咐道:“在伤口开始愈合之前, 万不可起身走动。”   至于还有没有机会起身,就不关他的事了。   俞静宜点头, 认真应下。   乔忻执笔写方子, 顿了顿,将本欲落下的八改成十,十全大补酒,早晚各六钱, 比平日的用量翻倍,再来是他自己带来的金创药。   乔家手上有一味八珍酒(1)也是对症的,不过于卫衡的情况来说,比起十全大补酒要略逊一筹。   之前的谜题已经破了,卖酒的人家建药房是为了酿药酒,没有大夫也说得过去,只要照着方子做就行了。   走出后院,他先去酒肆买了二十斤十全大补酒,然后才离开。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等,俞家上下都在等。   早前大半年的时间都是在守候中度过的,如今却是更难熬。   初到俞家,卫衡只是个陌生的活死人,俞家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把人给救过来,现下成为一家人,除了担惊受怕还多一分心疼。   “这孩子真是多灾多难。”郭芳蕊对青荟道:“去药王庙添一百两香油钱。”顿了顿,又道:“去桃源寺再添一百两。”   前者求的是他能好起来,后者是求的是他往后能够平安顺遂。   待其他人都退出门去,俞静宜坐在床边握住卫衡宽大的手掌,呢喃低语:“人都要走了,还要吓我一回。”   大手回握,卫衡悠悠掀开眼皮,唇瓣蠕了蠕:“我不会走,以后都不会。”   就是死了,鬼魂也会守着她,不然岂不是白白重活一回。   本是宽慰的话语,俞静宜听着,眼泪落下来。   卫衡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好起来。”   在战场上挨的哪一刀都不轻,随军的大夫说他命硬,好多次都觉得他必死无疑,不仅挺过去了,连疤痕也没几道。   “所以你才会乱来?”俞静宜嗔瞪他一眼:“关捕头带去那么多人,哪里需要你一个平头百姓出手。”   老虎突然跃出陷阱,场面一片混乱,他和关捕头最先抵达,他若不出手,关捕头不死也会重伤,还会波及其他人。   卫衡省去诸多的解释,直接道:“我错了,下次不会再乱来了。”   千言万语不及一句承诺令人安心,俞静宜心绪平复了几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被他攥住:“娘子能不能陪着我?”   有时候一觉醒来,他会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境,每每看到她的时候,心里才会踏实。   俞静宜目光柔和,点点头。   卫衡牵了牵唇角,阖上眼皮。   ……   官府如约将虎尸送到俞家,还额外奖励一百两银子。   关捕头的意思是贴个公告,将事情的经过公之于众。卫衡不欲扬名,断然拒绝,结果就是关捕头的威名更响了。   衙门的人不觉得他受之有愧,若非被幼童拖累,他必将手刃恶虎,轮不到卫衡。   关捕头听着连环马屁,宠辱不惊,只将一众捕快日常操练的时间翻了一倍。   如卫衡所料,伤口愈合很快,最大的问题是失血过量,发热了几次,每日喝着十全大补酒,慢慢调养过来了。   五日后,乔忻前来复诊的时候啧啧称奇,卫衡这样的体质不是没有,只是极少,人都走到鬼门关了,奈何阎王爷不想收。   换药的时候,白色的绷带上倏然绽开一朵血色的梅花,俞静宜以为是伤口裂开了,吓了一跳。   乔忻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摆了摆:“对不住。”   他无病无痛,身强体健,为了鉴别十全大补酒所用的药材,每日都会喝上几两,可不就补过头了。   最可气的是,酒水影响了药材本身的味道,喝了这么多,全都白喝了,只能确定其中一部分,如何配比不得而知。   这下换药的活也用不着他了,连诊费都没好意思收,只又卖了一瓶金创药。   临行前,他主动说起合作事宜,对俞静宜道:“元和堂会购置强筋壮骨酒和十全大补酒,单次二十斤,用完了再补货,价格怎么算?”   当然了,这是有货的前提下,目前只有十全大补酒。   成本是六成,一斤十二两,供货价定在十六两,因是第一个合作对象,俞静宜降到十五两。   乔忻颔首,又道:“俞娘子有没有考虑过将药酒卖到州外?”   俞静宜本就抱有这个目的,不过一口气吃不出一个胖子,连云州还没打通,以后的事以后再安排。   她摇了摇头。   乔忻挑唇:“既是如此,俞娘子能不能给乔某一个机会?”   俞静宜诧异地看着他。   乔忻道:“乔某愿意以每张一万两的价格买下四种酒方。”   旋即又补了一句:“乔某可以保证不会在云州地界售卖。”   四万两,好大的手笔,俞静宜问道:“乔大夫还做生意?”   “非也,乔某家中世代行医,遇到好的方子会收用。”乔忻背井离乡,行走在外,正是这个目的。   “抱歉,我答应过给我方子的人,不会转卖。”俞静宜自然不会将郭家的祖传秘方外泄。   待他日为郭家平反,所有的药酒要打上郭家的名号,且郭家一事牵扯到宫廷秘辛,无可取代才会被重视。   乔忻劝说道:“好的方子流传出去才能救治更多的人,对方将方子交给你想必也是抱着救人的心思,俞娘子可否为我引荐对方,或是代我转交转卖的费用?”   这话说的就很有技巧了,若是有隐情,他会想法子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若俞静宜只是觉得价格不满意,可以顺势抬价。   俞静宜道:“这么说的话,乔大夫拿了方子可是会公之于众?”   若单纯地为了治病救人,公之于众才是最好的方法。   乔忻喉头一梗,竟是没有接上话。   收录到乔家会改头换面,以乔家的秘方示人。   俞静宜道:“乔大夫既然出现在这里,想用这种酒自是不成问题。”   如果觉得菜好吃就去买菜谱,酒好喝就买酒方,那些个靠祖传秘方的营生怕是会一夕倾覆。   且目的是治病救人的话,为什么要买乌发养颜酒的方子?单延年益寿酒来说,就很难售出,身份使然,无病劝人家喝药,是要被骂的,连元和堂都没有收用。   他的话不可信,或者说不能全信。   乔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   卫衡觉得自己那招“假睡”有成效了,最明显之处就是俞静宜对他有求必应,体贴入微。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早晚为他擦拭身体,不会躲避他的目光。   “太行山”没有再出现,待他身体痊愈,就把洞房补上。   俞静宜得知真相后,肯定会生气,不过他们已经是夫妻,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不会有事的。   小赘婿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俞静宜心不在焉地给他喂粥。   世子夫人带来的人成日在街头转悠,还到酒肆里吃过酒,卫衡一直躺在后院才没有被发现,等过几日出了门,就能相认了。   卫衡于她,看一眼少一眼,哪有心思计较这些。   入夜,躺在床上,两人皆无睡意。   卫衡壮着胆子伸出一条胳膊,摸进俞静宜的被子里,大手包着小手,没有被拒绝,心中雀跃。   俞静宜看着拔步床镂空的内顶:“卫衡,我给你备了五十斤强筋壮骨酒,五十斤十全大补酒。”   别的,约莫着镇北侯府看不上。   “有娘子在身边还能缺了我酒,何须特意备着。”卫衡笑道。   “你总会回到家人身边。”俞静宜幽幽道。   卫衡眉头一拧,掀开被子,撑在俞静宜上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对方的脸庞。   四目相对,俞静宜惊道:“你疯了,小心抻开伤口。”   这几日不放枕头,是因为卫衡动不了!   “娘子,我告诉你,你把我娶进门,这辈子就要对我负责,你若是休了我,我就在家里摆个佛堂,剃度出家。”天天盯着你。   俞静宜被他气笑了。   下一刻,小赘婿色胆包天,覆上了她的娇唇。   俞静宜想反抗,又不敢动作太大,怕伤到他。   每位将帅都会熟读三十六计,应用到战场上还要凭各自的悟性,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   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是彼此心灵最接近的时候。   小赘婿将苦肉计发挥到了极致,预想中浅尝则止,不慎陷入了美人计,沉沦其中,浑然忘我,直至触碰到两行湿润。   “娘子。”小赘婿躺会原位:“我错了。”   过了半晌,又道:“不过我不后悔。”   俞静宜想锤他。   八方客栈。   一楼的桌椅空了,女掌柜守着店门,闲来无事拿出一面铜镜,照了又照:“俞家的乌发养颜酒确实是好东西,贵有贵的道理,回头再买几斤。”   她平日不喜涂脂抹粉,看起来略显年长,喝了几日药酒,头发不再毛躁,肌肤水嫩,面色红润,熟客还以为她上了妆,夸赞了一番。   伙计一边擦桌子,一边狗腿道:“掌柜貌比天仙,若是年轻个十岁,比起凤莲儿也不差。”   说完,突然感到脊背一寒,停下动作,转身弱弱道:“掌柜风韵犹存。”   回他的是一面铜镜。   “你把我和谁做比较!”女掌柜怒目圆睁:“去你的犹存,老娘很老吗?”   与十全大补酒一同售卖的乌发养颜酒?   镇北侯府的侍卫闻声,抻头打量掌柜的面容。   乌发养颜酒药效这么好,想来那十全大补酒也不差。   云州城的气候和周遭的环境不比京城,为了大将军的安危又不敢告知官府,只能歇在客栈里,东雁澜有些吃不消。   不妨买来试上一试。 第50章 . 卧床静养 晨起,卫衡一双……   晨起, 卫衡一双黑亮的眼眸紧紧锁住俞静宜的身影,一瞬不瞬。   俞静宜披散着齐腰的长发,从柜子里翻出一条交领襦裙, 正准备换上,忽地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回了他一记白眼, 走上前放下床帐。   两人一室就这一般一分为二。   待梳妆好后,俞静宜才挑开床帐帮他梳洗,换药。   有爱妻日夜相守,卫衡身体遭了罪, 心里美着呢,可他知道,“好日子”到此为止了。   眼下病情稳定,昨夜又闹了那么一出, 依他之见, 俞静宜要撂挑子走人了。   看她今日的妆容和衣着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 他揪住小妻子的袖子:“娘子,帮我把外衫一并穿上, 我要起来走走。”   抓痕从左肩斜拉到前胸,只要手臂和上身不发力, 就不会撕裂。   俞静宜打量他的面容,唇色淡白, 是血虚血亏的表现, 随时有可能昏迷,万一磕了碰了,会加重外伤,遂断然拒绝:“不行, 大夫说了,你要卧床静养。”   小赘婿抿唇,不行,就不行吧……   ……   早前买的虎骨来自一头体型相对娇小的雌虎,加之初次尝试,手法生疏,只酿出五百斤,卫衡猎到的这头能酿出一千斤。   俞静宜来到酒窖选了一个千斤的酒瓮,吩咐青荟将其注满。   “十五年的半斤,十年的二斤,七年的十斤,五年的二十斤……余下的都用前年的新酒。”   俞静宜说了一长串都是高粱酒,用长杆搅拌均匀之后尝了尝,又添了旁的酒种增加香气,待混入药材之后,老酒虫也品不出所以然来。   就算旁人知道药效与郭家的方子相似,单凭一张嘴无法盖棺定论。   青荟将空坛归置好后,抹了一把汗水:“娘子,生意这么好,今年可要多酿些酒。”   按照现在这个势头,愁的不是客源,是存货,再过半个月,桃花酒也开坛了。   俞静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先去歇着吧。”   酒备好了,药材还没有处理完,她心里惦记着卫衡,决定回房看一眼再去客院。   房内,床铺收拾整齐,人没了。   寻了一圈,不在净房,甚至不在两人的院子里,一路找到客院,便见本该卧床静养的某人坐在被她弃置的轮椅上,与泡制药材的郭芳蕊和打下手的张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张时道:“小的和罗开一起称过了,那畜生足有六百三十五斤,姑爷真厉害,竟然能一刀宰了。”   闻言,郭芳蕊面容严肃,看向卫衡:“咱家是商户,又不是猎户,何须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下次可不能这般莽撞了。”   “小婿下次一定躲得远远的。”小赘婿态度诚恳,抬眼瞥见杀气腾腾的妻主,面上一僵:“娘子。”   旋即又道:“娘说,只要不下地走动,晒晒太阳有助于恢复伤势。”   郭芳蕊笑着附和。   俞静宜咬牙切齿,他倒是很会钻空子,还把她娘拉出来当挡箭牌。   竹筛上除了药材还有药渣,张时将晾干的药渣送到后厨投进灶坑,一把火烧干净,折返的时候带了一个消息。   他一脸欣喜道:“有大单上门了,老爷请娘子去店里一趟。”   俞景山每日忙得很,又对药理一窍不通,药酒由俞静宜自己打理。   来人是乔忻,他道:“四种药酒各来两百斤。”   他无法破解方子,倾举家之力一定可以。   俞静宜哪里会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好东西都会让人眼红,防不胜防,只要不是偷抢骗,各凭本事了。   她道:“强筋壮骨酒还要等上十日,其他三种现在就有。”   有就好,乔忻痛快付了定金:“十日后,我会让虎威镖局的人直接来取货,送到我本家。”   乔忻前脚离开,东雁澜身边的一等侍卫后脚来到酒柜前:“这位娘子,我家夫人早年随夫出征身体受过伤,还受过寒,患了弱症,虚不受补,能否服用这十全大补酒?”   随夫出征,夫唱妇随,感情必是极好。   俞静宜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轻声道:“早中晚各一钱,温水冲服,若是有起色,增至三钱。”   这天下没有任何一种灵丹妙药能够确保药到病除,因人而异,因病而异。   装酒的时候,俞静宜撕下坛贴,只余一个光溜溜的坛身。   卫衡的夫人一定认得他的字,在他能起身走动之前,她不想让对方找来,若对方频繁出入俞家陪伴卫衡养病,她怕自己受不住,全家都受不住。   她打算等卫衡伤势痊愈后,一纸休书送他出门,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因着这事,俞静宜情绪很低落。   小赘婿敏锐地察觉到小妻子对自己突然冷淡了,小手不给抓了,对他不闻不问,让张时贴身伺候他,忙碌的时候自己往店里面跑。   他突然觉得家里的小厮有点多。   夜半,俞静宜失眠了,她侧身面向卫衡,偷偷描绘他的眉眼,将他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   再过不久,这张床上只剩下她自己了。   卫衡皱了皱眉。   他梦见舅兄回来拆穿了他的身份,小妻子送他一纸休书。   ……   扒拉着手指又过了五日,卫衡伤口结痂,他作势去抓,俞静宜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能碰!”   小赘婿顺势回握:“很痒。”   俞静宜抽手,看向张时,没好气道:“看好你家姑爷,拦一次,赏一两银子。”   张时连忙应下,好差事!   第一批买药酒的病患有了起色,再次回购,消息传开,又带来一批新客人,俞静宜赶着去店里主事,说完就离开了。   张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卫衡的手。   ——你挠啊,我等着。   卫衡脸色阴沉。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他道:“我让你留意的那些人还在吗?”   “在,住在八方客栈,听伙计说,他们要找一位女子,找不到许是不会离开。”张时道。   女子,就是与他无关了,卫衡偷偷松了口气。   算算时间,舅兄也该有消息了,他还没有生米煮成熟饭,万一噩梦成真该如何是好?   得想个应对之策。   酒肆里,俞静宜向回头客询问病患的情况,记录在册,药典上只写明对应的症状,没有附上诊籍,她想做进一步的了解。   门口突然发生骚乱,一位妇人高声嚷嚷着:“一间酒肆,里头连个坐堂的大夫都没有,居然能卖药,这不是坑人吗,可怜我儿喝下去之后险些见阎王,到现在还没醒来!”   她的话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药酒的生意刚刚开始就发生这种事,如果处理不好,今后的生意就难做了,且她的话直切要害,若官府将药酒定性为成药,酒肆就没有资格售卖。   俞静宜走出门外想要一探究竟,待看到妇人的面孔心上一沉,宋家的仆妇,上辈子见过一面。   药酒火了,连带着案情被传得沸沸扬扬,宋暖姝的恶行人尽皆知,在孔迎蓉看来,这一切都是俞静宜的奸计,把她女儿当成踏脚石,她岂会让俞静宜如愿。   仆妇抬手指着俞静宜的鼻尖:“就是你这个小贱人自导自演装作有腿疾,骗我买假药,你赔我儿命来!”   说着,伸手去抓她的脸,夫人说了,抓花了有赏。   青荟一早得了吩咐,一手抓住仆妇的手腕,一手送了她一套连环巴掌。   俞家老太太她不能动,上门挑事的先来个以牙还牙再谈。   仆妇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道:“你们欺人太甚!”   人群中有人附和:“这也太过分了,卖假药,还打人,有没有王法了!”   俞静宜沉声道:“你儿子叫王力是吧。”   从年纪来看,差不多对上了。   仆妇道:“是又如何?”   “王力被马车压断腿,骨头碎裂,能不能长上还两说,而且他身上有多处内伤、外伤,肯定服用了很多汤药,药酒不能与其他汤药一起服用,许是会冲了药性,这一点,买药酒的时候都提醒过了。”俞静宜有理有据,言之凿凿。   仆妇面上一怔,孔迎蓉派来买酒的小厮并没有把这些话转告她。   她道:“就算如此,都是药,怎么会中毒,大夫说我儿中了剧毒!”   “药酒里面有毒!”   买过的想要退掉,没买的歇了心思,谁也不想拿命去赌,窃窃私语。   俞静宜道:“每一批酒都是一个瓮里出的,要是有毒,都有毒,为什么旁人家喝了都好好的?”   一位回头客道:“是啊,我爹喝过之后身子骨有劲儿了,元和堂的大夫说,这药酒确实是好东西。”   双方各执一词,到底该相信谁?   俞静宜可不想留下这样的悬念,平白污了声誉,她道:“青荟,去报官,有人被毒害,得让官府出面调查。”   “废物。”隐匿在人群中的宋府管家暗咒一声,对带来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一群壮汉手持棍棒冲上前:“这种害人的铺子不能留,砸了它!”   他们是宋家从别的地方花钱雇佣的,砸完就出城,官府也查不到。   “不能砸,老子还想买酒呢。”一位剑眉星目,身着暗纹华服的年轻男子横在店门口。   俞静宜眼前一亮:“恩公?”   是上辈子助她和青荟离开京郊别庄的那位公子。 第51章 . 记忆中的光芒 “滚开,我……   “滚开, 我们要为民除害。”为首的壮汉凶神恶煞地喝道。   他们的目标是酒肆,不想节外生枝,且看这位公子的衣着, 不是普通的人家,万一惹到惹不起的人就不好了。   “巧了,我也喜欢为民除害。”年轻公子一拍腰间, 空空荡荡,转而扎了个马步,拍拍大腿,又招招手, 玩味一笑:“来吧。”   “这位公子年纪轻轻,莫不是脑子坏了吧?”   围观众人打量着年轻公子单薄的身板,对比这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堂食的客人生怕被波及, 纷纷从门边溜出门外。   “我去后院找姑爷。”青荟道。   她家姑爷能一杆子戳死疯马, 一刀一宰了恶虎, 对付这些人肯定不在话下。   “相公伤势未愈,别叫他。”俞静宜道:“你去把巡街的捕快请来。”   “我要留下来保护娘子。”有人想动俞静宜, 要先从她身上踏过去。   “放心吧,这位公子能解决。”俞静宜笃定道。   上辈子, 她被镇北侯府赶出大门,陷入深深的绝望。   别庄的护院不允许她们主仆进出, 回去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青荟还困在里面,不能抛下她不管。   进退不得,求助无门。   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这位公子, 他是唯一一个肯心平气和听她解释的人,她一边哭一边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被骗了啊,太过分了。”他挠了挠头,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想带我的贴身丫鬟回乡。”她泪眼婆娑。   “我帮你。”彼时,他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当晚,他蒙着面单枪匹马从别庄救出青荟。   与别庄那些训练有素的护院相比,眼前这些虚张声势的山野莽夫根本不算什么。   青荟得了吩咐,前去寻找捕快,宋府管家伸腿绊她,青荟不似寻常女子,脚步很大,又急又重,一脚踩在他的脚面,头也不回地跑起来。   宋家在出手之前算准了捕快巡街的时间,若是有人去请就另当别论了。   为首的壮汉不敢再耽搁,一棍子劈向年轻公子的门前。   年轻公子侧身避开,握住壮汉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反剪到身后,对着蝈窝利落地一脚,壮汉单膝跪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惨叫。   下一个是过肩摔,再下一个踢在肚子上,下一个的下一个卸了胳膊……   他动作敏捷,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招招狠辣,越战越勇,游刃有余。   壮汉一人接了一招再无招架之力,龇牙咧嘴,疼得直哼哼,手上的棍棒“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别说跑了,站起来都困难。   围观群众看得双眼发直,好厉害,也好狠。   年轻公子似是没有尽兴,抬眼看向人群,众人齐齐后退,胆子小的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空出一片区域。   年轻公子微微一怔,挠了挠头,玩世不恭道:“哎呀,太久没打架,一时没有收住。”   “都让一让!”青荟带着关捕头一行匆匆赶到,穿过围观人群。   “差爷救命,有人要杀人啦!”一个壮汉抱住关捕头的小腿。   青荟&关捕头:“……”   宋家仆妇见情况不妙想要逃跑,俞静宜指着她道:“关神捕,她说王力喝了俞家的药酒中毒了,劳烦关神捕彻查一下。”   “中毒?”关捕头眸光一凛:“我怎么不知道我牢里的犯人还有中毒的?”   宋家仆妇眼底划过一抹慌乱:“近来我每次去看他,他都在昏睡。”   王力犯的不是死罪,以他的伤势,不管不顾会死在牢里,允许亲眷为其请大夫送药。   宋家之所以把她推出来,正是为了事情败露后,能够自圆其说,掩盖真实目的。   “他昏睡不是因为汤药的缘故吗?”关捕头冷声道:“探监还能惹出事端,从今日起,你们把药送到,人就不要进去了。”   “这是误会,关神头,我再也不敢了。”宋家仆妇痛哭流涕。   关捕头不再理会,转而看向满地五大三粗,哭爹喊娘的壮汉:“你们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壮汉指着宋家仆妇:“她说她儿子喝药酒中毒了,我们为民除害。”   “这种事不是应该报官吗?你们是想当捕快?”关捕头牵了牵唇角:“随我回衙门吧。”   “我们不去衙门,我们要去医馆!”这是要下狱了。   “既然是误会,还不赶紧道歉!”关捕头厉声道。   商户最看重声誉,无论这些人是否有意为之,都要尽快澄清。   “东家娘子,对不住,是我们误会了。”壮汉依言照做。   宋家仆妇为了儿子不情不愿地低头:“是我爱子心切没搞清楚。”   “既然是爱子心切,下次就不要盲目用药。”俞静宜讥讽道。   关捕头冷声吩咐捕快:“将他们全都带回去!”   这群人手持棍棒,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胆敢在他的地方闹事,绝不能轻饶。   临行前,他目光划过出手之人,看着脸生,不是本城人,最近城里突然多了一批这样的人逗留,希望不要生出事端才好。   事态平息,客人陆续回到酒肆,一切如旧,俞静宜福身表达谢意:“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年轻公子打量着俞静宜的面容:“我想向娘子打听一件事,你这里和灵溪县的俞家酒肆是同一家吗?”   “是同宗。”不管哪一间都是同宗。   “这样啊。”难怪容貌有些相似,年轻公子抬脚离去。   “公子请留步。”俞静宜随手提起一坛酒追上去:“公子大恩无以为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公子收下。”   年轻公子接过酒坛,微微一笑。   ……   酒肆后院,卫衡支开张时,来到几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俞静宜忽冷忽热的态度,令他意识到,此前许是想差了,俞静宜并非不喜欢他,否则不会在他受伤之后为他落泪,还细心地照料他,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身份。   可唯独这件事他不想坦白。   为了给继母腾位置,他身份卑微的母亲生产时被人动了手脚,若非他祖父及时赶到,连他也一并去了。   他自小养在祖父膝下,祖父故去后,因着当今圣上不肯把爵位转到续弦所出的二弟身上,家中对他纠缠不休,多次痛下杀手,他便与家中断绝关系,另开府邸。   二弟因泄漏军机问斩之后,情况反转,太祖皇帝授予祖父爵位时附加了一个条件,必须由嫡子继位,若无嫡子便要降爵,只有他能让家中继续享受爵位带来的权势和地位。   因而,在得知他失忆之后,全家才会联合起来给他编织了一个谎言,为他选的妻子乃是与二弟已有夫妻之实的未婚妻。   门第之差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是不想让俞静宜和他一起背负那份不堪。   经过多日的冥思苦想,他终于想出了破局之法。   被他诓去东钺救人的乃是他的总角之交,母族的表弟,他打算向表弟坦白自己想要留在俞家的事,请表弟在京中给俞华霖安排一个要职,绊住他的脚步,再给自己安排一个假身份。   写好书信,他就近拿起一张信封,猛然睁大双眼。   只见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他在噩梦中见过的两个字——休书。   他本以为俞静宜找不到他的家门已经死心了,居然想直接送他一纸休书!   他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上面的字,气笑了。   小妻子休弃他的理由是不举!   不举的话,两人的婚事等同于作废,她还能以清白之身另择佳婿。   气血不足加之急火攻心,他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昏死过去。   待缓过神来,他将休书撕成碎片,又伸手去抓信封,忽地一顿,计上心头。   休书撕了还可以再写,他要留下一封小妻子以为的休书。   上辈子,俞静宜模仿他的字迹,他反过来模仿俞静宜的字迹,同样能占七分,而这七分足已。   他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以俞静宜的口吻给自己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收进信封,放回原位。 第52章 . 火漆印 被支到店里的张时……   被支到店里的张时回来之后, 将宋家人找麻烦的事告诉了卫衡,末了,一边比划着一边赞叹道:“那位公子身手真好, 一招解决一个,把七八个大块头都打趴下了。”   卫衡凝眉,这是战场上使用的招式, 且听上去这人应是一位将领,至少在百户之上。   当初俞华霖把他藏在尸堆里,负责收尸的是普通百姓,才会把他当成兵丁转到地方官手里送到俞家, 百户之上一定认得他的脸,最近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他道:“给我找一支蜡烛,一个萝卜,一把刀。”   少顷, 张时去而复返, 卫衡看着他手里的菜刀脸色微僵。   张时一怔:“哪里不对吗?”切萝卜不就是用菜刀吗?   “就这样吧。”卫衡接过菜刀, 一刀劈开萝卜开始刻章。   刻好之后,落在信封封口的蜡油上, 又用指甲刮平凸起的地方,把信交给张时, 嘱咐道:“找个机灵点的乞丐送到驿官手里,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他用萝卜刻的是军中传讯用的火漆印, 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指定的对象手中。   接下来, 只要等着表弟派来认亲的人上门就行了。   ……   入夜就寝,俞静宜面向内侧墙壁,侧身而卧。   年轻公子是记忆中的一束光,光芒散去, 黑暗笼罩心头,她在旁人面前掩饰的很好,单独面对卫衡的时候不免透出几分不平。   因为他,她才会莫名其妙被当成外室。   这辈子换做世子夫人登门,她要不要也拿起扫把将其扫地出门,以牙还牙?   卫衡不记得家中早有妻室,对方认亲的时候为何不提,在俞家决定和离的时候为何不提,在卫衡坚持要把她带到京城的时候为何不提,到了京城才变卦?   但凡透出一点点,她绝不会跟到京城,更不会找上门。   俞家于卫衡有救命之恩,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卑鄙无耻,忘恩负义!   想归想,无法实现,一来对方前呼后拥,得手的可能性不高,二来,她担心一扫把扫过去,世子夫人那病弱的身板有个好歹,俞家赔不起。   俞静宜越想越气,用小拳头“咚咚”锤了两下墙壁。   闻声,卫衡面上一怔,道:“谁惹娘子生气了,为夫去帮你出气,敲在墙上小心伤了手。”   是因为宋家的事吗?   俞静宜心道,你惹我生气了,若不是你有伤在身,我就敲在你身上,不,把你踢下床!   卫衡没等到下文,暗自决定,待他伤势痊愈就去解决宋家人。   随后,他开始为接下来的计划铺路:“娘子,自从受伤后,我每晚都梦见自己在一户陌生的人家当差,或许是我从前的记忆。”   不是当差,是当主子,你就是单纯的做梦了,俞静宜翻了个身,顺着他的话问道:“哦?是什么样的人家。”   卫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官宦人家,三世同堂,我的主子是孙辈的世子爷,年纪与我差不多,对方身上戴着那块羊脂玉佩。”   上辈子,家中派出一个续弦陪嫁的管事和一队府兵来寻他,得知他失忆之后,一面说着敷衍之词,一面往京中传讯,真正的骗局是从踏入京城回到家中开始的。   俞静宜没有到过他的家中,他打算钻这个空子,让她误以为上辈子那些人看到信物错把他当成世子爷。   俞静宜牵了牵唇角,如此说来,还有几分真,不过身份倒了,世子爷。   她又问道:“有没有梦见你自己的家人?”   “没有。”卫衡有些遗憾道。   他为自己编的假身份是战场上的遗孤,表弟的近身侍卫,这样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留在俞家当赘婿了。   “那位世子爷成亲了吗?”俞静宜追问。   卫衡心知俞静宜这是往他身上套呢,斩钉截铁:“没成亲。”   “你只是忘记了。”俞静宜小声嘀咕了一句。   卫衡瞳孔一缩,倏然偏头。   她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家里人背着自己对她说过什么?   俞静宜呼吸均匀,已然进入梦乡,无法为他解惑。   旋即,他否定了这个念头。   上辈子,圣上得知他失忆之后,张贴榜文寻名医为他诊治。   在这个前提下,家里人只能支开俞静宜,赶在他恢复记忆之前让那位潜心侍奉公婆,苦苦等候他归来的“贤妻”上位,却是不敢动她。   他父亲文不成,武不就,从未上过战场,大伯死后,意外得了爵位,祖父弥留之际越过他父亲把兵权交到他手中,他父亲承担不起激怒他的后果。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俞静宜睡得香甜,小赘婿悄然往她身边挪了挪,紧挨着她阖上双眼。   不多时,肩头贴上一片柔软。   ……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柩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俞静宜睁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侧颜,平静的心湖掀起一片浪花。   上辈子,她喜欢倚着卫衡宽阔紧实的肩头入睡,夜里或许会变换姿势,早间醒来的时候大抵是这样的。   她防住了卫衡,没有防住自己。   好在卫衡近日贪睡了些,她能够先一步起身。   “一无所觉”的小赘婿随后醒来,去衣柜里翻出一身适于坐卧的轻衫拢在肩头。   “我来吧。”一觉醒来,俞静宜的火气散了大半,早间的小插曲又让她念起了卫衡的好。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失忆了。   “有劳娘子。”卫衡摊开手臂,配合着小妻子的动作,唇角含笑。   他所求不过如此,朝夕相伴,岁月静好。   系上束带,来到妆台前落座,俞静宜拿起梳子为他束发,他看着镜中小妻子的倩影道:“娘子,我昨夜又梦见从前的事,我可能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如果我没有妻室,可不可以解除契约?”   俞静宜胸口一堵,没好气地回了一长串,   “你没有梦见不代表没有,或许你家中妻妾成群。”   “或许她们已经改嫁了,留下一堆子女。”   “或许,你其实好龙阳之癖。”   卫衡:“……”   这个话头还是到此为止吧。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五日,强筋壮骨酒酿成了,俞静宜将八百斤药酒分装成十六坛,贴上笔力千钧的坛贴,看上去又喜庆又气派。   威虎镖局如约而至,领队的是霍七,霍家本就是做镖局生意的,赌坊是霍七的私产。   俞静宜随口问了一嘴:“这酒是送到哪里?”   “京城。”霍七叹了一口气:“若非这么远也无需我亲自走一趟。”   这一行连儿子的满月酒都错过了,可机会难得,老爷子将赌坊视为“不务正业”,想让他历练一番。   俞静宜心里“咯噔”一声,一步到位直接卖到京城,也不知是福是祸。   郭家的方子并未对外,药酒的味道有所调整,被破解的可能性不大,她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送走镖车,罗开来寻卫衡,说是客来香的东家登门,指明了要见卫衡,俞静宜推着轮椅把他送到客堂。   东家约莫二十多岁,是同辈人,他拱手表达了歉意:“早前不在城内,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对不住。”   人心难测,不能怪罪到他头上,卫衡并未给他脸色。   他道:“退单的事并未通过我,我想把单子续上,除此之外,我想将乌发养颜酒放到我名下的胭脂铺里售卖。”   胭脂铺的掌柜听闻药酒的事,赶在最早一批购置了两斤,试过之后,主动向他提及了此事。   俞静宜眼神亮了亮,她本也有此意。   店门口,打算回购十全大补酒的镇北侯府的一等侍卫看到卫衡的面孔,顿住脚步,转身奔走。 第53章 . 有妻更娶 在胭脂铺里卖酒……   在胭脂铺里卖酒还是头一遭, 客来香东家打算先拿五十斤进行试卖,然后再决定要不要长期合作。   俞静宜听到这个说辞就明白了,对方多半是抱着补偿的心思下这个单, 试卖的话二十斤足够了。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是一次机会,她把计划中十五两的供货价提到十六两, 将五十斤乌发养颜酒分装在五十个一斤装的白瓷罐中。   萧柏将红封白肚的酒罐托在掌心里,眼底流露出赞赏之意:“俞娘子有心了。”   去胭脂铺的都是女儿家,鲜少饮酒,若是看到土陶酒坛会先入为主地当成是普通的酒水, 避而远之,反之,看到精巧可爱的瓶瓶罐罐,都会多关注几分。   而对她们来说, 是酒是药还是汤汤水水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让她们变美, 届时掌柜再在言语上修饰一番,更容易推出去。   出了酒肆, 他对随行的管事道:“送到店里去吧。”   管事面上一怔:“是。”   胭脂铺掌柜的提议其实已经被东家拒绝了。   ……   回到后院,小夫妻为新开坛的桃花酒做酒旗。   卫衡将粗头笔递给俞静宜, 俞静宜扬起手腕写下一个大气秀美的酒字。   桃花酒酒色晶莹剔透,口感醇和爽净, 伴有淡淡的桃香, 具有补益气血,润肤驻颜的功效,售卖对象是女子,由她来写这个字最合适。   待俞静宜落笔, 卫衡另外选了一支精巧柔软的笔头,蘸着彩墨在酒字周围缀上浅粉色的桃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观之,似是能闻到桃香。   俞静宜眼底划过一抹惊艳,卫衡的画技比起齐小郎君也不差,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齐小郎君会把目光所及全部呈现在画作中,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奇妙感觉,单看某一处不会太细致,卫衡的画好似从树上摘下一截桃枝拿在手中。   “娘子觉得怎么样?”小赘婿求表扬。   俞静宜斜了他一眼:“还可以。”   只是可以么?小赘婿有些失望。   俞静宜转了话头:“你现在还会头晕吗?”   外伤已无大碍,只要失血的症状消失,就可以让世子夫人来领人了。   卫衡点头,头不晕就没理由一直呆在后院,在表弟到来之前,他不打算出去。   那只能再等等了,俞静宜若无其事道:“照这个样子再做几面,送给合作的铺子。”   卫衡唇角上扬,他家娘子夸人还拐弯抹角。   半日过去,十面酒旗迎风招展,青荟匆匆来到后院,眉眼间含着一抹喜色:“姑爷,娘子,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姑爷的亲人。”   小夫妻双双一怔。   俞静宜双手微微打颤,强作镇定道:“请到后院来。”   自家相公另有妻室的事不好让旁人知道。   卫衡眉心微拢,即便表弟回到大晋,动作也不该这么快才是。   转念,他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若是表弟的人,他就认下,若是旁人,就拖延一下,等表弟来给他兜底。   反正他“失忆”了,做什么反应都很正常。   待见到东雁澜,卫衡悬着的心回落到肚子里,应是表弟就近让她来帮忙,他一脸茫然地开始表演:“你是?”   岂料,对方和他拿的不是同一套剧本,东雁澜眼眶一红,潸然泪下,疾步走上前:“相公,我终于找到你了。”   卫衡:“……”   这是故意来搅局的。   他当机立断舍弃轮椅起身避开,紧张道:“你认错人了,我已经成亲了。”   东雁澜定睛看向俞静宜,眼底透着冷意。   半日间,她已经查出卫衡来到俞家的原因,以及他失忆后沦落为赘婿之事,将当朝一品将军招为赘婿,以为自己是公主吗。   未免俞家人挟恩图报,牵扯不清,污了卫衡的名声,她打算扮成卫衡的妻子,在离开云州之前拆了这桩婚。   俞静宜捕捉到东雁澜眼底的敌意,思及上辈子的委屈,没有给她好脸色:“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对他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你说你是他的妻子,总要拿出凭证。”   “他腹部有一道一尺长的刀疤,左肩有一处为了救我留下的箭伤。”东雁澜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那箭伤似乎移到了俞静宜的胸口,刺痛难耐。   卫衡攥紧拳头,那是为救表弟留下的,可他不能为自己辩解。   “这算什么凭证,相公上过战场,受伤的事定然不是秘密。”俞静宜心怀怨气道:“我还知道相公锁骨,左胸,小臂各有一颗小米大的黑痣。”   扎刀子谁不会。   “他吃杏仁过敏,不喜欢吃辣。”东雁澜对卫衡也算有几分了解。   “青荟,你告诉她,相公喜欢吃什么。”俞静宜看向青荟。   “姑爷喜欢的多着呢,姑爷喜欢吃夫人做的酒糟肉,酒酿圆子,醉蟹,客来香的香酥鸡,云悦楼的酱肘子……除此之外,只要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都会多吃。”青荟扒拉着手指头,说的头头是道。   “他每日卯时晨起。”将门习武之人都是那个时辰起来。   “这要看头一晚做什么了。”房事之后会晚一些。   东雁澜恼羞成怒:“不知廉耻!”   俞静宜挑眉:“我与夫人的说词可有不同?”话头是东雁澜先挑起来的。   东雁澜气结,只能换个方式:“我与相公青梅竹马,成亲三载,奔赴杀场,并肩作战,你觉得你能取缔我吗,我奉劝你主动把婚事退了。   有句话说的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岂是你们这种市井小民能肖想的,也不担心把命搭进去。”   俞静宜脸色一白,她已经搭进去一条命了。   再说下去,就算表弟来了也兜不住底了,卫衡怒道:“我只有宜儿一位娘子,不曾与旁人成过亲,你空口白牙来认亲,连凭证都拿不出来,莫不是得知我失忆了,别有居心,俞家不欢迎你们,滚出去!”   他双眸寒光四溢,气势凛然,显然是动怒了。   东雁澜心头发怵,俞家于卫衡有救命之恩,若他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不肯配合,再闹下去会适得其反。   她决定退让一步:“我离京之时不知相公会患上失魂症,才会没有准备,我这就传讯回去,命人从京中调取。”   俞静宜闭了闭眼,位置互换,她心头没有半分快意。   ……   谨慎些没错,不过好端端的,谁会胡乱认夫,在俞家人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背着卫衡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郭芳蕊愧疚不已:“是我的错,我不该草率地让你们成亲,不该把婚期定这么早,是我害了宜儿。”   若是定在明年,此时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俞景山面容紧绷,安抚妻子:“我们有婚书在手,卫衡就是我女婿,闹到官府也占理。”   郭芳蕊摇头:“人家成亲在先,我们手上的婚书怕是不作数。”   “卫衡这条命是我们家救回来的。”事到如今,只能把恩情搬出来说项,难不成让女儿成为弃妇,总要争取一下。   “爹,娘,这桩亲事还是作罢吧。”俞静宜神情淡漠:“女儿是招婿,休了他,再招一个便是。”   她不会成为弃妇,卫衡会成为弃夫。   俞景山夫妇默然。   理是这么个理,可问题不在于此,他们是舍不得卫衡这个人。   心意已决,俞静宜唤来青荟:“把卫衡带过来。”   少顷,青荟去而复返,焦急道:“老爷,夫人,娘子,姑爷吐血昏迷了。”   卫衡搞不懂表弟的小青梅为何会和居心叵测的弟媳做出同样的事,只能使出一招缓兵之计就地躺平。   情况紧急,俞静宜支开俞景山和青荟,郭芳蕊亲自上手为卫衡诊脉。   半晌,抬起头疑惑道:“内伤。”   她还以为是伤情复发或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   袖子里藏着一百两银票,打算贿赂大夫的卫衡:“……” 第54章 . 桃花庵歌 乔忻走着熟悉的……   乔忻走着熟悉的路线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反复确认伤情, 比平日还要仔细,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是自残。   目光划过众人, 没有收到暗示,刷刷写下几笔,自行发挥:“咳血的原因是经络受损, 我开的这个方子可以与十全大补酒同时服用。”   顿了顿,嘱咐道:“近日需得静养,心绪不要有太大的起伏,很快就能恢复。”   万一想不开又来一下, 和他的医术没有关系。   这话说的含蓄内敛,知情人听起来就很直接了,被补刀的卫衡:“……”   郭芳蕊拍了拍女儿的肩头,与俞景山一同离开, 女婿有这份心思, 他们如何能开得了口, 是去是留,让小夫妻自己商量吧。   俞静宜付了双倍诊金, 将乔忻送出门外,随后去药房配药, 熬药,端回房内。   伎俩被揭穿, 小赘婿大气都不敢出, 哪里能劳烦妻主伺候自己,伸手去接药碗,俞静宜避开,坐在床沿, 左手托着药碗,右手舀起一勺褐色的汤药,低下头,嘟起唇瓣,细心地吹凉。   面容沉静,神情专注。   咦,这是不追究了吗?   卫衡心中忐忑地吸了一口,唔,好苦,再一口,更苦,硬着头皮喝了十几勺,药碗里竟还剩下大半,旋即发现,俞静宜每次只舀半勺。   “……”   这是故意的。   自作自受的苦果,除了忍还能怎么办,只盼小妻子能够消气。   药碗见底,卫衡偷偷松了口气,只待口中的苦味慢慢散去,不想,忽地被塞了一颗小妻子的小零嘴,甜滋滋的饴糖。   “娘子。”卫衡笑着看向俞静宜,目光一凝。   只见两行清泪顺着小妻子娇美的脸庞落入空空的药碗,砸在他的心头,登时慌了神:“你别哭啊,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吗。   俞静宜的眼泪更凶了。   今日之事早在意料之中,还是她主动促成的,可真正来临的时候,比想象中更痛苦。   对方下次登门之时,就是他们的分别之日。   卫衡语速很快:“近来,我每晚都会梦见从前的事,我不曾娶妻,今日来的女子是个骗子。”   放下药碗,俞静宜道:“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随你归家,你家中早有妻室,你家里人将我视为外室赶出门外。”   卫衡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轻哄道:“我入赘到俞家,俞家就是我的家,还能去哪里,我们的婚事在官府过了明路,你怎么会是外室,你的梦是假的。”   卫衡的梦只是梦,她的梦是亲身经历,俞静宜推开卫衡,语气沉沉:“如果是真的呢?”   没有如果,卫衡有口难言。   “对方穿着体面,不像是行骗的样子。”俞静宜垂眸,嗓音透着淡淡的哀伤:“自家相公又岂会乱认。”   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乱认,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冒充他的妻子!   卫衡攥紧拳头,忽有一种想要道明真相的冲动。   可他很清楚,拖下去还有机会,一旦说出口,他就要失去她了。   俞静宜一直不肯接纳他,正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想为此再次赔上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无论是真是假,我只要你。”   俞静宜沉默着摇摇头。   若是如此,上辈子她找上门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话头就此打住,俞静宜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   这是要分床了,卫衡起身。   俞静宜先一步躺下,背过身道:“你身上有伤,就睡在床上吧。”   卫衡垂眸看着小小的一团,心口绞痛,几欲窒息。   ……   东雁澜一时半刻拿不出凭证,日子还是要继续。   桃源山上花海不复,街头的小乞丐突然开始传唱唐寅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有那好事的问了一嘴,小乞丐笑着指路俞家酒肆。   酒旗飞扬,酒肆再度热闹起来。   俞静宜给签了年单的对象各送了十斤桃花酒,维护关系的同时将新酒推出去,遗憾的是收获不大。   她仔细分析了一下,无论是酒肆的客人还是合作方的客人大多是男子,对他们来说尝个鲜便作罢,为数不多的女子只喝过一两次,未能体会到桃花酒的药效。   再三思量后,把目标对准了金牡丹的风雅楼,只要风雅楼认可了桃花酒,城中有些身家的女子都会接纳。   她投了一张拜帖约好时间,精心打扮了一番,提着十斤桃花酒来到风雅楼。   风雅楼的外观与云州本地的楼阁略有不同,更为精巧雅致,是特地从京城请来的工匠所筑,接待宾客的是几位面容清爽,温文尔雅的男侍。   她向男侍道明来意,对方将她带到了一处用于洽谈的客堂。   踏入门内的瞬间,她微微一怔,客堂的四壁各悬着一副桃林的画卷,窗前粉色的纱幔随风摆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熏香,置身其中给人一种身在桃林的错觉,她认出这是齐小郎君的手笔,目光多了一抹柔色。   金牡丹夫妇佳偶天成,令人羡慕。   男侍奉上茶水:“请俞娘子在此稍等片刻,东家有客,晚些时候会过来。”   俞静宜颔首示意。   有求于人,多等一会儿算不得什么,只是她没想到片刻会这么久,足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金牡丹姗姗来迟,愧疚道:“有贵客登门,抽不开身,让俞娘子久等了。”   俞静宜岂会与她计较,简单攀谈了几句引入正题:“小店的桃花酒加入了药材,口感清爽,芬芳怡人,长期饮用还能补益气血,养身驻颜,活血化瘀,调节癸水带来的不适,供货价只比清雅佳人高出二两。”   清雅佳人是俞家酒肆平日供给风雅阁的酒水。   “若真如你所说,确实是好东西。”金牡丹端详着瓷白的酒杯中,浅粉色的酒汤。   俞静宜继续道:“若金夫人愿意合作,我可以将今年的份额全都供给风雅楼,对外的价格由金夫人来定。”   金牡丹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俞娘子算盘打得好,不费吹灰之力借助我风雅阁的名头把这酒推出去,坐等数钱便可。”   “这是互惠互利的买卖。”俞静宜再加筹码:“一年内,金夫人可以卖多少提多少,卖不出去算小店的,一年后,金夫人可以优先续单。”   金牡丹说的没错,她意在让本城的女子识得药酒的妙处,日后再推出其他的新酒更容易被接纳,为此,她愿意将桃花酒独供给风雅楼。   金牡丹思量了片刻,忽地转了话头:“听闻你店里还有一种极为适合女子的乌发养颜酒,为何没有一并带来?”   俞静宜如实道:“乌发养颜酒虽是酒水,更偏重药性。”风雅楼是消遣的场所,不适合卖药。   “俞娘子心思缜密,令人钦佩。”金牡丹单手托腮,玩味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答应合作,却没有推你的酒,你当如何?”   花酒图个鲜,隔年就变味了,拿了单子却不推,数百斤的桃花酒只能沦为泔水。   俞静宜道:“我相信金夫人的为人。”   话挑好听的说,金牡丹为人如何并不重要,为了金家的声誉,断然不会在生意场上做出损人不利己之事。   “你的为人又当如何?”金牡丹眼尾上挑,讥讽道:“挟恩图报,钻营取巧,将有妇之夫纳为赘婿,我怎能放心与你这样的人合作。”   先一步登门的贵客不是旁人,是东雁澜,她哪里拿得出凭证,只能换一种方式向俞家施压。   金牡丹说了这么多只是想知道俞静宜所图为何,也好找出应对之策。   俞静宜愤然起身:“既然金夫人没有合作的意向,应该及早言明,何必浪费彼此的口舌,告辞了。”   俞家没有把这件事外传,金牡丹定是与东雁澜有所往来,这生意没办法谈了。   金牡丹看着俞静宜的背影幽幽道:“我相信其他人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俞静宜身形一顿,金牡丹是在拿名声威胁她。   金牡丹继续道:“你既然有心走商途,何必扒着一个男人不放,左右只是一个赘婿,换一个不就成了,只要你与卫衡和离,我可以把你的桃花酒推到我名下每一间风雅楼,也可以帮你卖乌发养颜酒。”   俞家与宋家走的近,在她看来便是一丘之貉,唯利是图,很容易解决。   “换成齐公子行吗?”俞静宜不会扒着卫衡不放,但也不会任人欺压,她笑盈盈地看着金牡丹:“若是金夫人肯把齐公子拱手相让,我可以放人,左右只是一个赘婿,换一个不就成了,若是达成此事,你能捞到不少好处吧。”   当然不行。   原本高高在上占着主导地位的金牡丹瞬间变脸。 第55章 . 商人的秉性 ……   与俞家这种方才起步的小商户不同, 金家是百年商贾,商人的秉性已经融入到骨髓里,在谈生意的时候不会夹杂感情,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   金牡丹将赘婿说得可有可无,一文不值,对自家的小郎君却是宝贝的很, 俞静宜一句话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她声音冷了几分:“卫公子知道他的妻子对他的友人抱有这样的心思吗?”   步摇的流苏微微摆动,俞静宜美目熠熠,勾着唇角:“齐公子知道在他娘子眼中,他如同货物一般可以用来交易吗?”   金牡丹道:“我和相公三书六礼俱全, 与俞娘子的情况不同吧。”   她与齐逸经由双方长辈做主,自定亲到成亲水到渠成,卫衡的亲事并未得到家中长辈首肯,名不正言不顺。   俞静宜接话:“自是不同, 我相公没有记忆, 不知家在何处, 孑然一身求娶,贵在一片真心, 金夫人与齐公子意在两姓之好。”   俞家看重的是卫衡这个人,金齐两家是联姻, 对象是谁并不重要。换句话说,你家的相公能拿来做交易, 我家的相公金不换。   两人言语间皆是点到为止, 实则暗藏刀光剑影。   金牡丹团着酒杯的手暗暗加重力道,她与齐逸青梅竹马,虽是联姻,亦有真心, 但她以此游说俞静宜,不好打自己的脸。   买卖不成,不想结怨,俞静宜不欲与她口舌之争,再次生出离开的念头。   金牡丹无奈挑明话头:“俞娘子遇到良人不愿放手我能理解,可卫公子已有妻室,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岂能行背信弃义之事。”   俞静宜嗓音微颤,质问道:“我与相公亦是明媒正娶,离开我就是深明大义吗!”   她并非是见不得光的外室,她是他的妻主,名正言顺。   金牡丹眸光暗了暗:“你要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成为赘婿。”两人的婚契必是要解除的。   “这件事就不劳烦金夫人费心了。”俞静宜抬脚走向门外,她又何尝不知?   金牡丹扬声道:“若是你现在放手,俞家仍是卫家的恩人,得了官家的帮扶,俞家许是能做金家的位置,若是你固执己见,俞家再无容身之地,即便如此你还要坚持吗?”   俞静宜转身,郑重其事:“即便没有官家的帮扶,俞家也会坐到金家的位置。”   金牡丹绷不住淬道:“愚蠢。”   结果已成定局,何不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俏丽的小娘子离开视线,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白袍的冷面小郎君。   金牡丹面色一僵:“相公,我只是在谈生意。”   齐逸鲜少出现在风雅楼,免得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不想会被撞个正着。   “我知道。”齐家也是做生意的,齐逸能够理解生意场上的托词,他沉声道:“可她是卫兄的夫人。”   他今日去探望卫衡,从卫衡口中得知,这确实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买卖,受他所托,前来帮忙说项,没想到,意外听到了旁的事。   俞静宜面对自家娘子的威逼利诱拒不妥协,他为兄弟感到庆幸,可与此同时,对自家娘子的行径感到心寒。   金牡丹辩解道:“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得罪镇北侯府的就是金家。”   此外,她还有自己的私心。   俞宋两家有亲,她本就不喜齐逸与俞家有所往来,卫衡离开俞家,两人的关系不会变,正合她意。   齐逸抿唇不语。   ……   等待的日子很是难捱,尚不知下一次登门的会是表弟还是表弟的小青梅,只能先安抚小妻子,卫衡主动将自己的生意经传授给俞静宜。   他以为,有齐小郎君助阵,万无一失,从俞静宜的神情来看似乎并非如此,他想了想道:“金夫人为人比较谨慎,待她确认过桃花酒的药效定会与我们合作。”   现阶段,俞家依附风雅楼将桃花酒推出去,得到大家的认可,就能反过来为风雅楼引客,于风雅楼来说此举并无难度,也无需承担风险,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没理由会拒绝。   “呵。”俞静宜冷笑一声,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非但生意没有谈成,还惹了一肚子气。   卫衡记忆全失,俞家想要一份凭证并不过分,免得被歹人钻了空子,且卫衡这还伤着呢,总要等到他伤势好转,两家人坐下来把事情讲明白再把人带走,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对俞家出手。   这个“呵”是什么意思?   小赘婿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不明其意。   俞静宜挑唇:“金夫人不仅接受了,还主动提到乌发养颜酒。”   这是好事,可卫衡听着俞静宜的口吻总觉得不太对劲,试着问道:“为何会如此?”   俞静宜咬牙切齿:“这要归功你夫人,你夫人为报答俞家对你的救命之恩,替俞家向金夫人说项。”   闻言,卫衡眉头狠狠地一拧,东雁澜拿不出婚书,竟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只得道:“她不是我夫人,你才是我夫人。”   未免卫衡再折腾自己,俞静宜揣着小情绪,颔首:“你赶快养好身体,亲自告诉她。”   她并非不想放人,对方下次登门之时,便会完璧归赵。   卫衡连忙应声附和。   傍晚,青荟送来治疗内伤的汤药,待四下无人,卫衡端着药碗来到院子里,浇在白玉兰树下。   休书还在摆在案头,别以为他听不出俞静宜的弦外之音,伤好之后就会把他送走,伤上加伤太明显,只能拖延病情,至于俞静宜受的委屈,待表弟登门,他定会加倍讨回。   ……   两日后,晨光明媚,青荟一边为俞静宜梳理长发一边惋惜道:“娘子,门口的白玉兰树许是活不成了,花被我摘了,如今叶子也掉秃了。”   卧床的小赘婿:“……”   他或许该吹凉了再倒下去。   上辈子,那株白玉兰树与其他几株相比,长势更好,这辈子竟因卫衡的一句话就遭了无妄之灾,俞静宜暗暗白了他一眼,道:“请人来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救活。”   青荟应下,又道:“这两日有几间药铺派人来询问药酒的价格,许是见元和堂卖得好,也有合作的意向,娘子可要再多酿一些。”   俞静宜颔首,镇北侯府插手俞家的生意,她索性窝在家中泡制药材,等过了这阵子再出门。   临近晌午,黑豆用麻袋装着蜂巢敲响俞家的后门。   早前,俞静宜提过一嘴想要用胡蜂酿酒,时下并非胡蜂出没的季节,本以为会更晚一些,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得了银钱,黑豆眼珠子转了转道:“我觉得关神捕人很好,姐姐可以招他入赘。”   说完,不等下文,一溜烟跑掉了。   俞静宜听得一头雾水,但她明白,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决定让罗开去打听一下。   路过白玉兰树的时候,偶遇正在翻土的张时,他道:“小的在张家村的时候帮人打理过果树,都是树,应该差不离,小的想尝试一下。”   赶紧把掺了汤药的土换掉,或许还有救。   俞静宜不作他想,继续往店里面走。   张时见状,将锄头丢到一旁:“娘子有什么事,小的可以代劳。”   俞静宜眸光一沉,复而加快脚步,平日她经常去店里面走动,怎么不见张时这么殷勤,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店里面有三桌酒客,打眼看去,并未有何不妥。   她挑开珠帘,来到柜台前,俞景山正在翻阅账本,抬眼看到她,微微一怔,轻声道:“宜儿怎么过来了。”   俞静宜从善如流:“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店里面没什么事,下个月买粮酿新酒,你去酒窖清点一下前年的酒还有多少。”俞景山若无其事道。   当年的酒隔年开坛,参照前年的酒来判断新酒的分量。   “咱家的酒窖能装多少就酿多少吧。”俞静宜大放豪言。   酒肆的酒窖本就不大,不比灵溪县,按照现在的势头,装满了未必能满足所需。   酒客闻声投去视线,七嘴八舌地开口了,   “那就是俞娘子吧,模样倒是不错,难怪能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   “可这也太缺德了,怎能扒着有妇之夫不放。”   “俞家这小门小户的,还能扒上谁,逮到机会当然不能撒手。”   “……”   俞静宜听着满怀恶意的言辞,又惊又怒,卫衡的夫人尚未拿出凭证,俞家从未说过不放人,为何要如此? 第56章 . 缩起头尾 俞景山霍然起身……   俞景山霍然起身, 双目猩红,粗声粗气道:“诸位的酒钱就不收了,请马上离开小店!”   “你们家开门做生意不就是让人来吃酒的吗, 凭什么赶人!”一众酒客骂骂咧咧,赖着不走。   俞景山冷声吩咐:“罗开,送客。”   罗开端起擦桌子用过的污水走上前:“你们再不走,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两桌酒客被威胁着退出门外,余下的一桌其中一人夹起一大块酒糟肉塞进嘴里,招呼同伴:“听到没有,掌柜说不收钱了, 还不多吃点,我就不信他们真敢泼人,除非这生意他们不想再做了。”   有人花钱请他过来吃酒,若是连酒钱都不收了, 又多赚一笔。   同桌的人笑着附和:“说得没错, 这种厚脸皮的人家也就只会虚张声势。”   罗开冷哼一声, 卯足了劲儿将满满一盆污水对准说得最欢的几个人狠狠地泼过去,来不及合拢嘴巴的猝不及防地灌了一口起身作呕,   “你们……你们真敢泼……你们就不怕我们告到官府。”   罗开幽幽道:“造谣的人送到官府是要挨板子的,下了地狱会被拔舌!”   先前说话的人撂下狠话:“你们等着, 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们家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再也不会有人来你们家吃酒!”   “那正好, 像你们这种嘴巴不干净的人小店也不想招待!”罗开肩头搭着干净的擦桌布,喝道:“恕不远送!”   于做生意的人家来说,这样的行径并非明智之举。   俞静宜从俞景山的神情可以看出,罗开所为是经过他的授意, 颇感意外。   上辈子流言蜚语并不少,他爹娘伏低做小,陪着笑脸一遍遍向旁人解释,何曾这般强硬过?   正值晌午,酒肆冷冷清清,罗开埋头收拾残局,俞景山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关起门板。   客院药房,郭芳蕊眉心拢着一抹淡淡的忧愁,抬眼看到父女两人,便知想瞒的人瞒不住了,停下手上的活,开口道:“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卫衡是我们家的赘婿,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他自己不想走,我们没理由把他往外推。”   她要为女儿争一争。   俞静宜脸上浮出一抹苦涩,镇北侯府的世子是他们想留就能留的吗?   俞景山道:“店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做不下去就不做了。”   思及女儿自小到大对家里的付出,以及所受过的委屈,身为父亲,他觉得自己该为女儿做点什么了。   俞静宜投去诧异的目光。   做酒是俞家的祖业,不做酒以后的营生怎么办?   “灵溪县的人对咱家的事都清楚,不会有闲言碎语,等把年单的酒送完,咱们就搬回灵溪县,以后只做药酒供给药铺。”俞景山故作轻松道:“我核算过账目,账面上还有三万两,哪怕药酒的生意做不了,今后的生活也不成问题。”   竟是连退路都想好了!   俞静宜鼻尖发酸,眼底涌出湿意,她从未想过爹娘会做到这个份上。   如果有一丝可能性,她也不愿放手。   “爹,娘,你们也看到那些人了,并非是寻常人家,不是我们想避就能避开的。”俞静宜吸了吸鼻子:“卫衡选择留下来是因为他没有记忆,不知家中几何,若是哪日他恢复了记忆,许是会后悔,会怨恨我们。”   卫衡身世显赫,战功加身,父母健在,家有名门贵妻,为何要给一间酒肆当赘婿?也就是脑子坏了不明就里才会抗拒,说什么都不能作数。   在这个前提下,俞家拼上所有也是徒劳。   俞家夫妇默然。   俞静宜垂头,掩去眼底的波澜:“我想过了,若是对方能拿出证据证明他们确实是卫衡的家人……就让他走吧……”   别无他选。   ……   熟客不再登门,登门的人都不怀好意,俞家人百口莫辩,只能等到卫衡离开之时再洗去污名,索性闭门谢客。   以前的日子再苦都熬过来了,如今怀揣万两银子别说是少赚几日的钱,后半辈子不开张的准备都做好了。   一家人连同罗开和后厨的两个帮工整齐地聚在客院泡制药材,忙忙碌碌,一日未得闲。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小赘婿坐在一旁,目光流转,心头一片柔软。   他隐藏身份是想守护俞家人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不想,竟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愧疚之余令他动容的是,即便如此,一家人也没有迁怒“失忆”的他。   除了他的小妻子。   俞静宜用力戳着小药杵,意有所指:“卫少爷找回家人之后可别忘了我们,不求黄金万两,把我这身污名洗去就好。”   两人只是假夫妻,卫衡只要把两人的契约交给家中夫人比千言万语都受用。   小赘婿避重就轻,结结巴巴: “黄金万两可以有。”甩开他就不要想了。   话音落下,全家上下都当成是玩笑话笑了起来,俞静宜送他一记白眼。   门外有人叫门,张时去而复返,脸色发白:“风雅楼来人退酒单。”   众人默了默,俞景山起身去取银票。   金牡丹有心为难,此举不足为奇,只是俞静宜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欲向金家卖好的商户陆续上门退单。   随着张时一次次往返,一家人笑容不复存在,氛围低沉。   日暮西山,张时归来之时,挤出一抹笑容:“姑爷的友人来探望姑爷。”   酒肆开张不过两月有余,除了合作的商户和酒客,真正能称之为友人的只有一位,金家姑爷齐逸。   一家子看向卫衡的目光颇为微妙。   俞静宜并未把在风雅楼发生的事说出来,但金家赶在这个当口落井下石,还能称之为友人吗?   “我陪你去。”俞静宜握住轮椅的把手,推着卫衡前去会客。   齐逸心弦紧绷,面上含着一抹窘态:“我无法改变夫人的决定,这一万两银子是我的一份心意,请你们收下。”   说话间,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他只是个赘婿,事关金家的未来,无法做主。   俞静宜语气冷淡:“齐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银票还是收回去吧。”   金家意欲将俞家逼入绝境,她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金家姑爷。   退单已经退了上万两,而俞家损失的不仅仅是银钱,还有声誉和颜面,看到这一万两银票令她感到讽刺。   齐逸面上“腾”地涨红,低低道:“对不住。”   目光划过夫妻二人拱了拱手,收起银票飞速离去。   “你觉得我过分吗?”俞静宜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卫衡摇头:“所谓夫妻一体,就算你不说,也不好继续往来。”   齐逸对自己有愧,想要弥补,可违背金牡丹的意愿行事,对他来说也很痛苦,不如就此别过。   ……   在俞家看来,这场暴风雨总会过去的,不管镇北侯府是什么态度,以卫衡的为人,认亲之后定会摆平此事。   话不多说,来者不拒,想退单就痛快退单,如约把补偿金留下就行。   也不是所有的商户都跟随金家的脚步,像是八方客栈和客来香都没有表态。   待退单风波过去,俞景山清点了一下账目,还剩下一万五千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前后门一关,继续缩在自家一亩三分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东雁澜气得跺脚,她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就像那河里的龟,遇到抗拒不了的麻烦,头尾一缩,雷打不动。   金牡丹是商人不是土匪,再有本事也不能把手伸到人家家里面,无计可施。   又过了一日,俞家突然有了动作,负责盯梢的侍卫回禀东雁澜,欲言又止。   东雁澜焦急道:“你倒是赶紧说啊!”   是想讨饶,还是搬救兵?   出招才有机会拆招。   侍卫吞了吞口水:“俞家的下人去衙门报官,说是有人冒充大将军的亲眷诋毁酒肆的声誉。”   俞家手握婚书,理直气壮,酒肆规规矩矩缴税,遇到麻烦过不在己,自然可以向官府求助。   东雁澜迟迟不登门,暗下黑手,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俞静宜决定反击了。   “……”东雁澜破口大骂:“卑鄙无耻!”   她意在掩盖一品将军曾为赘婿一事,才没有对外公开身份,若是官府介入就瞒不住了,必须赶在官府行动之前解决这件事。   她来回踱着步子,反复思量,过了半晌,道:“把在驿馆附近卖豆花的妇人,不,新科状元的娘找来。” 第57章 . 移花接木 官府接下案子,……   官府接下案子, 将东雁澜一行传到衙门,没过多久,又匆匆派人将俞家人找来, 双方会面的地点不是公堂而是客堂。   本朝战事颇多,重武轻文,陈知府得知东雁澜的身份, 当即将其奉为座上宾,招来女眷作陪。   彼时,卫衡身子大好,摆脱了轮椅, 东雁澜放下茶杯,起身相迎:“相公!”   卫衡目光如炬,生生逼停她的脚步:“夫人这般行事,家中相公可知?”   东雁澜笑容褪去, 摇摇欲坠, 心中宽慰自己, 她家相公与大将军感情极好,不会怪罪她的。   怀琇莹审时渡势, 上前搀扶:“卫世子,这位才是您的夫人, 卫世子失踪后,夫人寝食难安, 思虑过重, 身子不大爽利,莫要再让夫人伤心。”   卫衡疑惑道:“什么世子?”   东雁澜递上一块坠着黑色珠串的牙牌。   牙牌是朝廷颁发的,上面刻着官员的姓名和官职。   卫衡心下生疑,他的牙牌收在自己的将军府中, 牙牌造假可是重罪,东雁澜疯了不成,待拿在手中,他目光一凝:“这上面写着卫津,与我何干?”   东雁澜道:“这才是相公的名字,衡是表字,相公乃镇北侯府的世子,当朝正三品将军。”   顿了顿,眼含幽怨地扫过俞家三口所在:“妾身已传讯回去命人将你我的婚书送来,晚些时候才会到,不想有人将妾身说成是骗子,不得已才闹到官府。”   卫衡眉骨突突直跳:“我虽然失忆了,可自己的名字总不会记错,卫津另有其人。”   牙牌是真的,东雁澜将门虎女,熟读兵书,用了一招移花接木。   一边是失忆的人,一边是认亲的妻子,又有牙牌为凭,他的话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了少顷,怀琇莹伺机献媚道:“恭喜世子,世子夫人一家团圆,先前听闻一介商户单桥匹马击杀恶虎为民除害妾身还觉得奇怪,如今可是明了了,也就只有卫世子这般骁勇善战,侠肝义胆的人物能做到。”   从头至尾被晾在一旁的俞家三口全然没有开口的余地。   郭芳蕊眉心微拢揽过女儿的肩头,无声的安慰。俞家失了女婿,对镇北侯府来说却是好事,有再多的心思都不敢表现出来。   救命之恩又如何,赘婿不能入朝为官,反之亦然,既然知道了就该修正,别说争取,细究起来是要落罪的。   想起宋暖姝给自己惹的麻烦,怀琇莹便想伺机踩踏俞家人,她看向陈知府道:“卫世子在云州的户籍是临时的,此前的婚事也不能作数,老爷命人消了吧。”   这是无需过问俞家人的想法和意愿,直接做主了。   “和谐喜气”的氛围骤然一凝,所有人看向俞家三口,怀琇莹毫不遮掩眼中的鄙夷之色。   俞静宜隔着衣服捏了捏休书,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俞家门户低微,若是在公堂上还能说说理,如今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和阿猫阿狗没有区别,何况对方还抱有恶意,强行抗争只会落了把柄。   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既然认定我是你们口中的卫津,三品将军,就让一个四品的小妾对我的家事指手画脚,这身份不要也罢。”卫衡手掌翻转,牙牌应声坠地,走上前牵起俞静宜的手:“娘子与我有婚书在手,我们就是夫妻,谁也不能拆散我们。”   解释不清,索性顺水推舟,利用身份之便。   陈知府俯身拾起牙牌,用袖摆反复擦拭,双手交还东雁澜,厉声呵斥怀琇莹:“胡闹,卫世子在云州的户籍是灵溪县县尊批复的,与俞娘子的婚书在府衙加盖了官印,录入在册,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抹消的!”   旋即,他拱手向卫衡致歉:“内子身子不适,唯恐怠慢了夫人才把她找过来,此事是下官之失。”   “妾身一时失言,望世子恕罪。”   怀琇莹吓得浑身一抖,口中连连告罪,心中却是有些不忿。   她这么做另外一个目的是向镇北侯府卖好,若是能借此机会搭上这条大船,指不定陈知府下一次考评之后就能调到京城做官。   到了京城,总不能让小妇掌家落人口舌,她便能借此机会将那个死了儿子的怨妇从家中的佛堂赶去外面庵堂,腾出正妻之位。   哪成想,这位世子爷怕不是失忆了,而是患了痴症,爵位不要,官不做,坚持要给一介商户做赘婿,害得她里外不是人。   东雁澜暗暗咬牙,她早知这家人心机叵测,对大将军下了不少功夫,没料到竟能让大将军毫不犹豫地舍弃身份,手段了得。   她楚楚可怜地唤了一声:“相公,爹和娘,还有祖父祖母都在家中等你回去。”   卫衡的背后是整个镇北侯府,是想舍就能舍的吗,俞静宜想要抽回手掌,卫衡察觉到她的意图,目光坚定攥得更紧。   俞静宜进而双手并用,竟也不敌那大掌的力道,无奈之下,用空出的手掌摸出休书,鼓起勇气,决绝道:“相公,你我有缘无分,还是就此别过吧。”   她不知卫衡上辈子为何没有去寻她,但这一刻,那丝不平得到了安抚。   这就足够了,他们彼此都没有错付真心,只恨造化弄人。   饶是卫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见她从嘴里说出来仍是痛侧心扉,眼球崩出血丝,歇斯底里质问道:“你告诉我,自你我相识,我可有哪里做的不妥,哪里不妥你说出来,我可以改,为何要放弃我?”   俞静宜垂头,落泪不语。   没有,他很好,无可挑剔,连休弃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不是放弃,是留不住。   卫衡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仿佛要嵌入骨髓里,惶然道:“不管我是谁,我只要你一个妻子!”只有你一个妻子。   郭芳蕊背过身用帕子沾了沾眼角,俞景山面容紧绷,手臂微微颤抖。   卑微如商,在权贵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休书不慎脱手,飘然落到地上。   怀琇莹目光划过东雁澜阴沉的脸色,走上前拾起休书:“啧啧,不知俞娘子对卫世子有何不满,竟然连休书都带在身上。”   在她看来,俞静宜定然蹦跶不久,扒上正头的世子夫人才是关键。   她捏着休书的一角对陈知府扬了扬:“老爷,有了这份休书,卫世子与俞家再无瓜葛了吧。”   陈知府自觉不妥,可卫衡和东雁澜尚未发话,摸不透他们的意思,不好指摘,便没有表态。   怀琇莹挑唇,将休书交给贴身丫鬟:“送到师爷那去。”   “慢着!”   卫衡一声厉喝,拿着休书的丫鬟前脚跨过门槛,后脚留在原地,进退不得,惶恐不安。   三品武将,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最厉害的人。   卫衡手臂圈着娇妻:“把休书打开来看看,总要让我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娘子如此狠心。”   万千思绪一扫而空,俞静宜打了个机灵:“……”   不,他不会想知道的。   写休书的时候,她以为在家中就能解决此事,抱有几分泄愤的心思,早知如此,还不如写一封“一别两宽,各自安好”的和离书。   遂她出言阻止:“你本有婚约,这桩婚事理当不作数,是何原因并不重要,如果你觉得不满,大可换成和离书。”   东雁澜看得分明,大将军深陷骗局而不自知,这封休书是离间两人的关键。   她抓准时机,摆出护短的姿态,扬声道:“在京城,何人不知,相公德才兼备,文武双全,貌若潘安,能嫁与相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我很想知道,相公因何会被区区一介商户厌弃。”   随之看向跨着门槛的丫鬟:“你可识字。”   丫鬟缩回脚步,面向东雁澜惶恐地点点头。   “念出来听听。” 第58章 . 打情骂俏 东雁澜留意到俞……   东雁澜留意到俞静宜焦躁的神情, 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俞静宜眼巴巴地看着休书,抓心挠肺,脚趾抠地, 忽地察觉到东雁澜的视线,反倒镇定下来,她把卫衡夸的天花乱坠, 不知听见她的“福分”断了会作何感想。   思及此,俞静宜觉得这样也不错,连带着窝在胸口的恶气都散去不少。   这是来自小商户对权贵小小的反抗!   小丫鬟心弦紧绷站得笔直,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摊平信纸, 双手端至眼前,宛若和尚念经的口吻,心无旁骛,一字不漏地念完休书, 不, 情书。   依信中所说, 俞静宜对卫衡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见面舍不得移眼,见不到便会想念, 将他自内而外,从头到脚, 连头发丝都夸了一遍, 对天起誓,生不离死不弃,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   小丫鬟读完,回味了一下自己都感动了, 将信纸原封不动地收进信封,动作轻柔。   东雁澜听入耳中天雷滚滚:“……”   俞静宜听入耳中五雷轰顶:“……”   余下众人神情恍惚:“……”   小赘婿借由这封书信将自己对妻主心口难开的爱慕之心,身份颠倒,原原本本地写了出来,在他听来就是正过来的,眼中深情满溢。   短暂的死寂之后,妻主双拳捶打小赘婿,河东狮吼:“卫衡!”   休书尚未脱离视线,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他没别人!   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自重生后,俞静宜唤相公的时候都是为了敷衍旁人,单独相处少言寡语,连称呼都省了,喊全名就是发怒了。   “咳。”卫衡肩膀微缩,捂着胸口咳了一声。   俞静宜忆起他的伤势,动作一僵,待看到他闪烁的眼底又想打人了。   落在旁人眼里,这便是打情骂俏。   东雁澜脑海中“不知廉耻”四个字连成一串循环划过,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她早该想到这女人会玩花样,休书不过是想以退为进的把戏。   若非喝过十全大补酒身体有所好转,此时怕是已经昏死过去。   “这算什么,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戏耍我家老爷吗!”怀琇莹嗓音尖锐,张口就给俞静宜扣了一顶对官员不敬的帽子。   俞静宜平复心绪思考当下的处境,两位官夫人都等着抓她的把柄,就算解释也不会取信,索性认下:“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把休书带在身上,我怎知小夫人一张口就要拆散我与相公的姻缘,这本就是我写给自家相公的书信,小夫人捡到没有物归原主,反倒直接遣人送走,怎能倒打一耙?”   只要她端的住,端不住的就是别人。   陈知府本就对怀琇莹自作主张有些许不满,听到她的话,脸色微沉,忍着没有发作。   怀琇莹心知不妙,恼怒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敢问小夫人会把与大人的闺房私话说给旁人听吗?”俞静宜微低着头,眉眼含羞带怯:“我只是想遮掩一下。”   如今之际,只能迎头而上,回去再补一份和离书,不然还能怎么办!   卫衡妇唱夫随,义正言辞:“无论我是谁,我这条命是俞家救回来的,没道理找回身份就要撇清关系,我顶替俞家儿子的身份来到俞家,后半辈子只想给俞家当儿子,当女婿。”   他目光看向东雁澜:“我没有从前的记忆,与你没有半分情分,无法再续前缘,就不耽搁你了,我会修书一封,放你归家,除了嫁妆之外,我会让爹娘,祖父祖母额外给你备上一份重礼,保你后半生无忧。”   ——你说我是卫津,我便代替卫津送你一封放妻书。   闻言,怀琇莹眼神变得微妙,俞静宜是妻主,只要她不松口,官府也不能强拆,东雁澜这厢一纸放妻书,转眼就成了下堂妇,扒上去也没有用了。   无论卫衡做出这个决定荒唐与否,他在两个妻子之间选择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那一个,说出去也不会有人指摘。   东雁澜险些背过气去,缓过神来,攥紧衣摆,看向陈知府:“知府大人,我要状告你管辖之下俞氏商户,明知我相公出身王侯,乃是朝廷命官,趁他重伤失忆之际,无视例律,言语哄骗,将他纳为赘婿,其罪当诛。”   俞家对卫衡有恩是事实,若非他们贪得无厌,她也不想走这一步。   公事公办,陈知府正色问道:“夫人此话怎讲?”   东雁澜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面向众人摊开:“这上面画的是能够号令玄武军的玄武印,有人将它寄给我,引我来到此处将相公的身份公之于众。”   陈知府不明就里:“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何为之?”   东雁澜目光射向俞静宜,唇角含着一抹讥讽之意:“我相公被送到俞家之时,身上带着玄武印,俞家早已获悉他的身份,俞娘子将他招为赘婿之后,暗地里将此图送到镇北侯府,目的就不用我说出来了吧?”   从陈知府等人的角度,意为让卫衡将她休弃,取而代之。   而东雁澜费尽心思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想卫衡被蒙在鼓里,将这样一位心机深沉的女子娶回家中,有恩情在先,又有婚书在手,若俞家死缠烂打,如今的卫衡怕是无法摆脱。   看到手书的玄武印,听到东雁澜的话语,卫衡心神俱震。   此前,他推测许是表弟东钺一行发现了奸细,东雁澜才会出现在这里,随后那位百户的出现更是让他笃定了这个念头,发现自己只是偶然,原是被俞静宜招来的。   他不曾怀疑俞家人的居心,上辈子是他坚持要带俞静宜一同归家,这辈子这一出,是俞静宜有心将他送走。   算算日子,应是在得知玄武印被他磨成首饰之后便采取了行动。   原来,她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是她赋予他最后的温柔。   从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当初,俞静宜有心隐藏自己,特地做了伪装,眼下自是不会承认,强作镇定道:“相公是顶着兄长的身份被县尊大人送到俞家,非我们所愿,相公身上确有这样一块玉佩,可连县尊大人都不认得,我们这样的人家又怎会认得,若我们认得它,也不会放任相公将它打磨成首饰。”   最后一句话落下,东雁澜脱口而出:“你说什么?玄武印被打磨成首饰了?”   俞静宜从头上拔下一支步摇,伸到她面前。   东雁澜一把抓在手中,恨不得将眼珠子贴上去,反复端详正中央一朵乳白色的丁香花,心下卷起惊涛骇浪,半晌,目光移至俞静宜的面容,咬牙切齿:“云州没打过仗,知县不知情不足为奇,你兄长身为玄武军的一员想必与你们说起过。   顿了顿,又道:“将玄武印打磨成首饰,我没料到你这妇人竟有如此野心。”   玄武印是从卫衡祖父手中传下来的,代表玄武军统帅的信物,用料珍贵,独一无二,即便磨成首饰,依然能分辨出来。   俞华霖前往边关之时,战事吃紧,为防泄露军机,未曾向家中传过书信,俞静宜正欲解释,东雁澜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对侍卫道:“把陆夫人请上来。”   陆婷秀与东雁澜一同来到知府府上,得了吩咐,很快来到众人面前。   她目光划过俞静宜的面容,对陈知府道:“民妇在驿馆附近卖豆花,亲眼看到俞娘子扮作未婚女子去驿馆送信。”   她仔细想过,若儿子前往京城娶妻,如何能证明前夫不该抛弃她,如何能看到前夫追悔莫及,再三斟酌后,还是觉得应该把俞静宜这个“糟糠”娶进门。   拆散俞静宜和她的赘婿,她儿子就有机会了。 第59章 . 旧识登门 东雁澜派出去的……   东雁澜派出去的府兵曾向驿馆附近的商户和摊贩打听送信人的消息。   对象是未婚女子, 起初陆婷秀并未联想到俞静宜,出于好奇,对这行人多留意了几分, 后面得知他们转而调查俞家的赘婿,心思活络起来,主动道出俞静宜。   “陆大娘, 我只是偶然路过你的摊子,吃过豆花之后就与我相公一同离开,你何曾见过我去驿馆?”俞静宜想不通陆婷秀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捅刀子,她记得分明, 落座后两人才认出彼此。   “你早先去驿馆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虽然你带着帷帽,可大娘是看着你长大的,又岂会认错人。”   人来人往, 陆婷秀忙着招呼摊子上的客人, 根本没工夫注意到路人,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将听来的送信人的装束落在俞静宜身上。   俞静宜目光沉了沉:“自退亲之后, 我与陆大娘不曾往来,身量多有改变, 陆大娘许是记差了。”   两年间,她坐在轮椅上, 身子骨单薄了许多, 又正值长身体的年纪,个头也长高了。   东雁澜冷声质问:“你说看看,你那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若非有所图谋,你为何要扮成未婚的姑娘?”   事发突然, 陆婷秀歪打正着,俞静宜一时接不上话,随便编出来的理由经不起推敲。   郭芳蕊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开口争辩:“我儿去边关四个年头,从未给家中来信,至今下落不明,你所说的玄武印,我们闻所未闻,只知那是一块比较贵重的羊脂玉,卫衡将它打磨成头面事前并未告知我们。”   她目光看向陆婷秀:“我自认我们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陷害我女儿?”   “我只是照实说而已。”陆婷秀劝说道:“卫公子身份尊贵,又早有妻室,你们还是放人归家吧。”   好一个照实说,连容貌都没看清就胡乱推到她女儿身上,郭芳蕊气得脸色发白。   在陆婷秀看来,俞家扒着卫衡不放,不过是担心女儿的归宿,话锋一转,勾出一抹笑容:“我收到消息,陆嵩殿试头名,不日就会回来,先前是我想差了,宜儿与陆嵩自小定亲,感情深厚,不该拆散他们,等他回来就把两人的亲事续上。”   “呵。”听到这里,东雁澜冷笑一声:“我奉劝陆夫人打消这个念头,陆状元寒窗苦读多有不易,不好为一个朝廷重犯就此断送仕途。”   卫衡损毁玄武印不外乎俞家人的算计,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若仅仅是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思也就罢了,妄图染指玄武军,岂能轻易揭过。   自卫衡的祖父过世后,多方势力觊觎玄武军,她怀疑俞家所为是受人指使。   若一早得知此事,她根本不会浪费这么多口舌,直接亮出身份将人抓起来审问便是。   朝廷重犯?   陆婷秀吓得一抖,她只是想找回儿媳妇,哪知后果会这么严重。   俞家损毁玄武印是真,未免牵连自己影响儿子的仕途,她选择闭口不言,不动声色地与俞家三口拉开距离。   上辈子玄武印完好无损,前来认亲的人并未提及玄武印之事,俞静宜意在送卫衡归家,竟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始料未及。   重生之事无法言说,且东雁澜先入为主地认定她居心叵测,说出来也不会相信,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破局之法。   得知东雁澜的来意后,卫衡不曾再开口,整个人沉浸在被爱妻抛弃的失落之中。   他生母是镇北侯府的庶女,家中不容,他自小与外家亲近,与家中断绝关系后,为摆脱纠缠,改随母姓。   上辈子,家中派来的人得知他失忆后,不想因为姓氏令他起疑,节外生枝,故而在返家之前并未提及此事。   他们口中所唤的世子,乃是家喻户晓的战神之孙,玄阳王世子,对俞家人报出的却是外家的名号,俞静宜不知他真正的身份,阴差阳错地把外家招来了。   眼下的局面不容他继续沉默,只有坦白恢复记忆一事才能化解,而坦白之后俞静宜会将他拒之门外,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爱妻一家获罪。   他目光深深地凝望着爱妻娇美的脸庞,抬手为她抚平额心的折痕,唇角抿着苦涩的弧度,转身面向东雁澜。   沉了一口气,正欲开口,青荟呼哧带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爷,夫人,娘子,姑爷,家里来了一个人,说是姑爷以前的旧识。”   那位旧识定然知晓东雁澜一行究竟是不是骗子,她当即马不停蹄地将消息送过来,不等引路的小厮禀明来意,就迫不及待地喊出口,生怕说晚了自家主子会吃亏。   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对方只身一人,应该没错了。柳暗花明,卫衡浑身一震,投去视线:“对方可有道明身份?”   青荟双眼亮晶晶地点点头:“镇北侯府世子,卫津。”   “噗——”闻言,怀琇莹将润喉的茶水一口喷出去。   “定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借机钻空子。”陈知府冷脸,沉声吩咐下人:“让关捕头带两个人去俞家,把骗子抓起来。”   有牙牌为凭,他对东雁澜的身份不曾起疑,也从未想过这般身份尊贵的人会行骗,骗到他这个知府头上。   东雁澜本能地脱口而出:“等一下。”   找到卫衡之后,她第一时间向卫津传讯,可卫津远在东钺,不该这么快赶来才是,可这个当口,又有谁会冒充卫津找上门。   事情闹到官府是迫于无奈,赶鸭子上架,非她所愿。依她所想,事后解释一下,再予以重礼安抚,事出有因,就算陈知府心有不快也能理解。   前提是事后。   现如今她头上还顶着官司,事情揭穿后,俞家人状告她行骗的罪名就成立了,镇北侯府的颜面将毁于一旦。   陈知府没有等到下文,疑惑地看向东雁澜。   局面反转,有口难言的换做东雁澜,她干巴巴道:“从未有人胆敢冒充我相公,许是家里来人寻我相公没说清楚,丫鬟传错了话。”   来寻卫津,错被当成卫津,虽然有些离谱,勉强能敷衍过去,敷衍过去的结果就是俞家人依然要背负罪名。   卫衡道:“衡究竟是我的名字还是表字,世子夫人或许能从来人口中问出答案。”   镇北侯府备受瞩目,东雁澜背后又是淮安伯府,带病来此不是秘密,他不欲横生枝节便想要避开。随后,东雁澜张口认夫,他摸不准对方是抱着什么心思,只得顺势而为,眼下只盼两人见面后能想出对策,圆过此事。   “卫世子难不曾觉得夫人会认错自家相公,何须多此一举。”俞家闯下大祸,再无翻身的机会,怀琇莹坚定了立场。   可不就是认错了,东雁澜脸皮发热,很想将她一脚踹开。   俞静宜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对东雁澜的话不疑有他,但东雁澜对她抱有恶意,她心下盼望着来人明辨是非,能够为她做主,还自家清白,出言道:“究竟是何人见过才知道,劳烦陈知府将人请过来。”   不抱希望的希望。 第60章 . 温柔乡 知府派出去的小厮……   知府派出去的小厮脱离视线, 东雁澜灵机一动,对贴身丫鬟道:“定是母亲等急了,差人来打探情况, 你跟去看看,莫要让来人将相公失忆又被人利用的事传回去,母亲近来身子不好, 若是让她得知此事,一准要气病了。”   她打算向卫津通个气,让他配合自己将这出戏演到底。   后者心领神会,抬脚走向门外。   俞静宜见状, 出言阻止:“来人究竟是谁还不能确定,许是能还我一家清白的人证,世子夫人此举怕是不妥。”   东雁澜眸光一凛,疾言厉色:“若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她口中的母亲乃是镇北侯府的侯夫人, 朝廷命妇。   一家人大祸临头, 俞静宜岂会轻易退缩:“那便让差爷确认过后, 代为转告。”   涉及案情,陈知府向来严谨, 当即应下俞静宜的请求。   东雁澜:“……”   卫衡:“……”   ……   与此同时,俞家后院。   卫津颇有兴味地四下打量着表兄为自己寻的安身之所。   今下无战事, 武将没有用武之地,要么卷入朝堂纷争焦头烂额, 要么领个闲差无所事事, 表兄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若是呆在京中还要被玄阳王府纠缠,他是支持他这个决定的, 不过这里是不是太小太破了?   作为表兄的“旧主”,他暗自决定要为表兄改善一下起居环境,于是问张时:“云州城哪家店面最大?”   啥?   张时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问题,将城中排得上名号的铺子在脑海中对比了一番,道:“客来香酒楼将三间铺子打通,是最宽敞的,不过客来香只有两层,金夫人的风雅楼是从京城请人建的,有三层,后院也一并用上了。”   卫津又问道:“哪里的宅子环境最好?”   这个不用想,人尽皆知,张时道:“与这里隔着两条街,城中富贵的人家都在那边。”   卫津听入耳中心中有了思量,他要从京城请工匠按照客来香的规格建一间比风雅楼更精致更气派的酒肆,宅邸与店面连在一起太吵,分开为好,规制不能出格,内里可以下一番功夫。   落座后,他拐弯抹角地打探卫衡在俞家的情况:“卫衡行伍出身,如今改做生意可有不适?”   “不会啊,我们姑爷本事大着呢,外面的事都是姑爷在操持,小店只开张两月有余,进项比起老店也不差。”除开药酒之外的大单都是卫衡签下的。   不愧是他表兄!   如此一问一答,卫津了解到俞家夫妇为人宽厚,待卫衡如亲子,他患病受伤,俞娘子寸步不离相守,鹣鲽情深。   思及卫衡自小到大的种种,他恍然理解卫衡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珍视自己的双亲,真心以待的妻子,于卫衡来说,这便是无法抗拒的温柔乡。   末了,卫津蹙眉道:“俞当家是不是与兄长关系不好?”   他从俞华霖口中获悉卫衡的消息,顺着这条线索查到灵溪县,依俞家大房所言改道去了柳州,柳州确有一间酒肆,是俞家的分支,收到卫衡的传讯又折返云州,白白兜了一圈。   张时忆起俞家老太太和大房当家的行径敛下唇角,他不好谈论主家是非,敷衍道:“这些小的就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罗开来到客堂,有些局促道:“衙门来人,请卫世子去一趟。”   闻言,卫津投去诧异的目光,以他的身份,每到一处地方官都会扫榻相迎,可他连椅子还没坐热呢,云州知府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几个下人不好将主家的麻烦告知初次登门的客人,只说主家去拜访亲友,眼下却是瞒不住了,张时致歉后,解释道:“前些日子一位夫人找上门,说是姑爷的妻室却拿不出婚书为证,还散播谣言影响了酒肆的生意,娘子将其告到官府,请卫世子前去,许是与此事有关。”   顿了顿,将一直想问又不能问的话说出口:“卫世子可知,姑爷以前成亲了吗?”   “并未。”卫津斩钉截铁。   卫衡自小随祖父出入兵营,十五岁上战场,一年之中多半时间在边关,家中又有那样一位继母,无人给他张罗亲事。   俞家这座小庙里收着这么一尊大佛,没人惦记才奇怪,没猜错的话,对方应是一早得知卫衡的身份,想要趁他失忆钻空子,不然卫衡也不会特地让他帮忙做一个假身份。   卫津抱着玩味的心思起身走向门外,就让他去会一会那眼光好又狗胆包天之人,只有不入流的阿猫阿狗才会做出这种事,有他镇场,不必担心对方会乱说话。   谢天谢地,张时跟在他后头长舒一口气。   正门口,关捕头向卫津身后扫了一眼,未见旁人,隐去上头的嘱咐,打量着卫津的面容:“公子看着面生,敢问如何称呼?”   “镇北侯府,卫津。”卫津开门见山,自报家门。   关捕头面上一怔,拱手示意,不再言语。   冥冥之中,他觉得多说一句都会影响案情的走向。   听闻镇北侯府世子骁勇善战,力拔山河,以一敌百,斩敌首于阵前,思及卫衡的身手,他觉得没差了,可看到眼前这位,又产生了动摇。   ……   知府后院,满屋子人各怀心思,滋味都不好受。   卫津从俞家出来,必然对情况有所了解,东雁澜抱有一分侥幸,见面之后她家相公能够顺势而为,在心里面将诸天神佛都求了一遍。   与之相对,卫衡的想法是只要卫津坐实世子的身份,他就有回转的余地,可他又不想看到表弟媳,乃至镇北侯府因此颜面尽失,很是纠结。   俞家夫妇早先对卫衡的家世并不在意,从兵丁的衣服来判断,不会是王侯之家,当下盼着他是谁都好,不是那卫世子就行,只要不是卫世子,东雁澜状告俞家之事便不攻自破。   俞静宜脸色发白,抿紧唇瓣,心中满是对爹娘的愧疚,因为她一时心软留下卫衡,又莽撞地招来卫衡的夫人,才连累爹娘遭此一劫。   须臾,她做出了一个决定,若是来人不能扭转局面,她就认下罪名,将爹娘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一只大手伸过来包住她的小手,卫衡郑重许诺安抚小妻子:“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哪怕是暴露身份也不会让俞家人下狱。   俞静宜凝眸注视着两辈子心许之人,眼底水光潋滟,狠心下心肠抽回手。   嫌犯上了绞刑架,到此为止了。   “啧啧。”怀琇莹冷哧一声,吩咐丫鬟:“去给卫世子添茶。”   卫世子三个字咬得很重,阴阳怪气,意在提醒二人注意身份,她可不想东雁澜今后忆起云州之行,心头不快。   殊不知一箭三雕,东雁澜已经开始心虚了,又被撒盐,想到怀琇莹得知真相后的嘴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陈知府一家。   漫长的等待过去,小厮前来禀报:“大人,人到前院了。”   闻言,众人精神一振,陈知府道:“将人带过来吧。”   引路的人从衙差换成小厮,卫津心头起疑:“审案不是应该在前堂,为何要去后院?”   小厮回道:“小的也不清楚,许是不必过堂就能解决。”   立案却不升堂,来头不小,能在知府面前说上话,卫津问道:“你可知俞家状告何人?”   小厮回道:“是一位官娘子,府上小夫人唤她世子夫人。”   玄阳王世子夫人?   胃口不小嘛,卫津眼含讥诮。   继续往前走,待看到候在客堂门外对自己挤眉弄眼的男子,他猛然顿住脚步:“那是何人?”   小厮解释:“世子夫人的随从。”   卫津:“!!!”   撒慌,那分明是他镇北侯府的侍卫。 第61章 . 玄姓玉虎 东雁澜所为手下……   东雁澜所为手下的人一清二楚, 侍卫不好言明,只能用眼神给卫津提个醒。   卫津没料到自己府上的人会参与此事,且与冒充表兄妻室的女子为伍, 他不明就里,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见机行事。   进入客堂,他本能地看向自家失踪一年的表兄,几步上前握住他的双肩,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眼眶发热:“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卫衡目光柔和,勾出一抹浅笑,卫津自小跟在他后头像一条小尾巴,两人的感情胜似亲兄弟, 久别重逢他亦是欢喜。   东雁澜赶在卫衡开口前道:“二弟, 相公患了失魂症, 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二弟?相公?   卫津闻声看去,脸上满是诧异, 这话应该是“相公,大表哥患了失魂症, 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思及眼下的状况, 他恍然意识到, 冒充表兄妻室的女子竟是自家夫人!   登时重逢之喜都被冲散了,敛去笑容。   东雁澜目光扫过俞家三口所在,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控诉道:“这家人明知相公的身份, 趁他失忆之际将他招为赘婿,还把玄武印磨成了首饰,罪大恶极。”   卫津会意,这便是东雁澜冒充表兄妻室的原因,可表兄根本没有失忆,又怎会被利用,玄武印之事十有八九是表兄有意为之。   “原是镇北侯府的二少爷。”怀琇莹笑盈盈地上前见礼。   一门的少爷,那传话的蠢丫鬟定是因此混淆了。   陈知府也抱有同样的心思,不过俞家人还眼巴巴地等着呢,依照规矩询问了一句:“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话一出口,周围陷入死寂。   卫津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面临这样的局面,说出真相爱妻颜面尽失,不说表嫂一家遭难。   沉吟片刻,他视线流转,定睛陈知府:“劳烦陈知府让不相干的人离开这里,借一步说话。”   客堂并非公堂,这个要求不为过,各家丫鬟和小厮得令陆续退出门外。   遣出去的都是下人,怀琇莹掌家多年,自认与正头夫人无甚区别岂能划为一列,小口抿着特地为东雁澜准备的新茶,一抬头迎上众人不约而同的目光浑身一僵。   大家容忍她趋炎附势的做派是顾及彼此的颜面,无论卫津给出的答案是什么都不想看到她。   陈知府咳了一声:“你去后厨交代一声,多备些好酒好菜招待诸位。”   怀琇莹掩去眼底的晦色应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走出客堂。   东雁澜将眼下的情况顺利传达给自家相公,笃定他不会拆台,紧绷的心弦得到了舒缓。   不想,卫津沉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在下卫津,镇北侯府世子。”   他不能因为妻子的误解让表兄失去安身之所,且纸包不住火,他已经对衙差道明身份,若陈知府有心向京城打探消息,就会知道失踪的究竟是何人。   陈知府惊怔,卫衡失踪后,镇北侯府许是换了一位世子,可名字总不会一样,而东雁澜与眼前的人互相认得,不太可能是骗子,他目光看向东雁澜:“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雁澜扶额,艰难道出真相:“卫衡其实是……”   “卫衡是卫家的家将,也是我最得力的副将,他身上带着玄武印,对卫家至关重要。”卫津及时打断她的话,然后又道:“我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想来夫人所为意在将他带回家中。”   关于卫衡的假身份,他仔细思量过,结合当下情形稍作调整,同时为东雁澜的行径做出解释。   闻言,东雁澜倏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卫津,什么家将,卫衡的官职高于镇北侯府上下,上了战场,都要听其差遣,卫津拆了她的台,自己又搭了一个台。   卫津隐晦地摇摇头。   东雁澜无奈颔首,肯定了他的说辞:“卫衡常伴相公左右,身量相似,我猜想俞家将玄武印的图样送到镇北侯府,许是错认了他的身份,便将计就计让俞家解开婚契,将他带回去。”   这番话暗含她的初衷,玄阳王世子的爵位并未收回,外界多以其祖父的姓氏相称,无论俞家知其身份与否,将朝廷命官招为赘婿乃是重罪,绝不会揭穿此事,她才会使出移花接木之计。   而家将的去留乃至婚配多由主家决定,入赘断无可能,她的解释合乎情理。   陈知府默然,初闻东雁澜的身份,他本以为是一场误会,才会迁到后院解决,哪曾想会这么复杂,他想不出卫衡究竟有何本事,值得当家主母自降身份做到这个份上,得亏没有在前堂,否则不出几日,就能传遍官场。   届时,他与镇北侯府同样脸上无光,总不能为了维护自己的官威将东雁澜下狱,镇北侯府官爵双身,又战功赫赫,比他这个地方官更得民心,万民之心,停战至今不过一年,上头若是处罚,那便是卸磨杀驴,对方损失的是颜面,自己怕是要赔上后半辈子。   侯府这边的事清楚了,俞家又当如何?   卫衡道:“敢问世子,我可曾许亲?”   “不曾。”卫津目光看向俞家三口,身份有了,也不曾许亲,只要将玄武印之事敷衍过去,表兄就能留下来。   无人注意到,打从卫津进门之初,俞静宜的目光便一错不错地锁住他的面容,死死咬住嘴唇,在确认卫津的身份之后,忽地冲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衣襟失声质问:“你才是镇北侯府的世子?”   卫津对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表嫂露出微笑。   “你怎么会是镇北侯府的世子!”俞静宜娇俏的小脸上血色尽褪,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是谁都好,唯独不该是东雁澜的夫婿!   如此一来,她上辈子遭遇的一切岂不是一场笑话!   她松开手,连连后退,呢喃低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若你是镇北侯府的世子,玄姓玉虎又是谁?”   ……   时光回转到上辈子。   大夫断言东雁澜无法生育,活不了几年,在旁人看来,这便是不能为镇北侯府孕育子嗣,还白白占着正妻之位,有言官将这件事拿到朝堂上斥责她,让将门绝后是全天下的罪人,莫要赴玄阳王府的后尘,令人扼腕。   两人自小定亲,正妻之位断然不能出让,娘家出主意让她给卫津纳几房妾侍,开枝散叶,不要等卫家先一步行动,她心气高拒不接受,卫津亦是如此,怎能在病妻伤口撒盐,顾及她的身体,连房事都停了。   耐不住有人从中作梗,变相为卫津相看,有甚者自荐枕席,在俞静宜之前已有先例,东雁澜并未动摇,可看到俞静宜清丽的容貌,干净的双眼,她突然就动摇了。   她乃将门之后,与寻常妇人相比,性子强硬,体贴不足,儿时斗嘴的时候,卫津还以此嘲笑过她,俞静宜给人的感觉弥补了她所有的不足,她突然生出一种卫津的夫人本该如此的念头。   卫津获悉有人将爱妻气到昏厥,便想把人找过来为自己澄清,彼时,俞静宜还未想好何去何从,并未走远,他凝眸看去,发现对方并非是以往精于算计的妖媚女子,而是一个可怜兮兮泪眼婆娑的小妇人,目光从他脸上滑过没有一丝波澜,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小妇人恪守妇道,有意回避外男窥探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别开脸。   “……”兴师问罪的话语没能说出,他转而道:“你认得我吗?”   俞静宜孤立无援,满心委屈,此时犹如惊弓之鸟,瞥了他一眼,瑟缩地摇摇头。   卫津:“……”   不认识我,还自称是我的外室,这是谁找来的。   欲擒故纵?   他试探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容貌不俗,为何不找一位正经的夫婿要给人家当外室。”   本已有所缓和的俞静宜听到他的话,眼底再次涌出湿意:“我才不是外室,镇北侯府的世子是我的赘婿。”   “???”卫津意识到此事另有隐情,对方找上自己,有必要调查清楚,详细地询问了经过。   俞静宜满腹委屈,终于有人肯聆听她的解释,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卫津听闻后,挠了挠头:“原来是被骗了啊。”   早前曾有人冒充世家子,去偏远之地骗财又骗色,小妇人口中的这位骗术还很高明,装作失忆从官府拿到假户籍,事后拍拍屁股走人,无从查证。   他打量着楚楚可怜的小妇人心生怜悯,若此时告诉她,你那夫婿就是个骗子无赖,身份不知几何,吃干抹净不认账,无异于雪上加霜,搞不好会自寻短见。不说的话,她便以为自己被夫家嫌弃,才会被抛弃。   门第之差无可奈何,千金小姐下嫁穷书生,富家公子求娶农家女,都只限于话本子,真正的高门大户极为讲究门当户对,他那庶出的姑姑性情温婉,知书达理,才貌双绝也没能善终,被皇族的郡主轻易取缔。   两相对比,他决定背下这个黑锅,云州与京城相距甚远,眼不见耳不闻,丢脸就丢脸吧。   他问小妇人:“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恕我直言,卫世子早有妻室,两情相悦,你若想进门,至多只能成为他的妾侍,高门妾不是那么好当的。”   俞家门户虽小,可也不会沦为妾侍,且家中还有爹娘要奉养,俞静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声音软绵伴有哭腔:“我想归家。”   短短四个字将硬汉的心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在心中将那骗子骂了千百遍,开口道:“我助你归家。”   俞静宜苦恼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别庄有很多镇北侯府的护院守着,不允许我们主仆进出。”   卫津拍着胸脯玩味道:“我在军中是百户,你知道百户是什么意思吗,能够以一敌百,谈不妥我就打翻他们把人抢出来。”   百户不过是小小的百夫之长,俞静宜心知他有意安抚自己,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卫津不欲暴露身份,舍弃自家车马,去一间不起眼的小车行雇佣了一辆马车,与俞静宜一同前往京郊别庄。   俞静宜对这位好心的百户并非全然信任,有第三方在场,如有好歹也不会孤立无援,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京城街道繁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她却无心欣赏,凭着记忆引路。   临近别庄百米,卫津道:“你留在车上等着,我这就向他们要人。”   俞静宜眉头一挑:“劳烦公子转告他们,若是他们肯放人,我便自此返乡,绝不会纠缠,若是他们不肯放人,我就告到衙门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卫衡成亲在先,即便报官也落不得好,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这么做。   她不认为卫津能够以一敌百,传话才是她的目的,她亲自去谈一准会被扣下,卫津是百户,就算谈不拢,对方也不敢强留。   卫津颔首应下,待离开她的视线,目光沉了沉,撕下一块衣袍的内衬蒙住面容,俞静宜被误认为是他的外室,公然替她出头,对方许是会顺势将污水泼到他头上,人言可畏,届时俞静宜离京返乡,他找谁说理去。   来到别院外围,他攀上一棵高耸的槐树翻入院墙,别庄内部的设计中规中矩,他轻而易举地找到青荟,只是她身边有护院守着。   护院听从玄阳王妃的命令,将残废的商户女圈在后院,如家畜般养着便可,无需花费心神,免得暴露身份,哪曾想,那商户女竟舍了轮椅逃跑了,卫衡拘在家中治疗失魂症,商户女在京城在举目无亲,求助无门,护院推测,她定会来寻她的丫鬟,再不济,也能从丫鬟口中探知她的去向。   “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荟嘴巴紧,护院口说无用,便想打到她屈服,青荟攥住他的手腕狠狠地甩开,又反手送了他一巴掌,比护院还凶:“我家娘子是你们的主子,是去是留你们管不着。”   这些日子,她跟在俞静宜身边,从教习嬷嬷那里学了很多身为下人的规矩,同时了解到,若是她软弱可欺,连带俞静宜也会被人瞧不起。   护院没有料到这乡下来的小丫鬟如此泼辣,一时不备被打个正着,力道还不轻,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区区一介商户之女算什么主子!”   眼看小丫鬟要吃亏了,卫津不好再等下去当即出手。   俞静宜等了许久,心有不安,决定亲自去查探一下,挑开车帘便见百户带着青荟向自己走来,登时喜极而泣。   一来一回,天色已晚,主仆二人在客栈歇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启程返乡。   俞静宜身无长物,只能口头向卫津致谢:“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待归家之后,我会去庙里点一支长生灯,为公子祈福。”   卫津哪里会报出姓名,他估摸着小妇人一家后半辈子每每提起他都会咒骂,故而他道:“玄姓玉虎。”   玄是玄武军的名号,玉虎是他的表字。   玄姓出了一位闻名天下的战神,此地又是京城,俞静宜听入耳中,眼神亮了亮。   ……   身份明了,俞家很快就能洗清冤屈,俞家夫妇惊愕之余感到庆幸,相比之下,俞静宜的反应有些奇怪,卫衡走上前关切道:“娘子?”   “你别过来!”俞静宜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软软瘫倒。   俞静宜心志坚定,轻易不会被击垮,即便生病的时候,面对旁人也会打起精神,她这一倒竟是好久都没有醒来。   卫衡寸步不离地守在床畔,一言不发,浑身透着一股冷意,将周遭的一切阻隔在外。   东雁澜从卫津那里获悉卫衡之事悔不当初,有心致歉却不敢靠前,只有俞家夫妇才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冷静下来,卫衡忆起俞静宜的低语,玄姓玉虎。   上辈子,俞静宜身故,他消沉了很久,之后耗时多年丰满羽翼,向玄阳王府展开报复,连带着续弦背后的殷亲王也没有放过。   在这期间,东雁澜早丧,许久之后,表兄弟聚在一起饮酒的时候,思及亡妻,卫津偶然说起,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欺骗良家妇女,他仗义相救,却不敢自报家门,用玄姓玉虎这个名字敷衍过去。   彼时,他沉浸在丧妻之痛中,并未深想,原来那良家妇女正是自己的爱妻。   别说俞静宜受不住,他也很难接受这件事。   上辈子初回家中,续弦将自己的侄女,弟弟的未婚妻说成是他的妻子,潜心侍奉公婆,苦苦等候他归来,这样的“贤妻”休不得,可他心里只有俞静宜,满心自责和矛盾。   他无颜面对俞静宜,派人向她传话,自己在医治头疾,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即便家里人的演技毫无破绽,对比俞家夫妇,他总觉得有一种疏离感,便想等恢复记忆之后再解决此事。   事后调查的时候,他得知家里人根本没有向俞静宜传话,他推测俞静宜许是察觉有异,才会突然返乡。   原来她曾去外家寻他,难以想象她被镇北侯府赶出门外的情形,难以想象这辈子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待自己。 第62章 . 前世之梦 再见故人,俞静……   再见故人, 俞静宜做了一个关于上辈子的梦。   她梦见自己和青荟从京城返回云州,一路上穿山越岭于两位女子来说太过危险,幸运的是她们偶遇同样返乡的威虎镖局的镖队, 镖已经送到,镖车上是顺路采买的丝绸,云州的气候不适合养蚕, 丝绸价位颇高,卖到绸缎庄能赚一笔差价。   领队的霍七见是同乡,确认过两人没有麻烦缠身,只收了少许银钱便把她们一起带上。   行至一条河岸, 镖队停下来起灶用膳。   按理说,一行十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旁人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运气不好的是, 他们遇到了一群穷凶极恶, 雁过拔毛的山匪, 对方有四十多个人,各个手持明晃晃的刀剑。   打群架人数至关重要, 霍七盘算了一下道:“诸位兄弟,我们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货可以留下三成,让我们过去吧。”   硬碰硬保命不成问题, 得不偿失。   匪首目露精光, 扬着脖子:“可以,不过得让我来选。”   丝绸有好几种,霍七不作他想,痛快应下, 岂料,匪首指着俞静宜和青荟:“我要她们。”   俞静宜主仆登时吓得一抖,两人付的那点银钱还不比三成的货款。   丝绸是自家的货物,俞静宜主仆是雇主,是镖,身为镖师若是受到威胁就弃镖,还不如转行了,霍七眸光一凛:“那是我内子和妻妹,恕难从命。”   什么借口不重要,按上这样的身份就是不打算相让了。   俞静宜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并未放下。   “机会已经给过你们了,不想要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随着匪首的话语,一众山匪流露出虎视眈眈的面孔。   霍七再退一步:“只要兄弟肯放过我的亲眷,货可以留下五成。”   五成能保个本,而再多也没有意义,对方会觉得自己这边没有底线,更加得寸进尺。   匪首对俞静宜主仆势在必得,货物只是顺带,他抽出腰间的弯刀,舔了舔舔嘴巴:“货和人我都要了。”   “兄弟们,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威虎镖局的本事。”话谈不拢,只能迎战,霍七一行抄起兵器,将俞静宜主仆护在身后。   短兵相接,接连发出脆响。   拖拖拉拉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只会更麻烦,霍七直接下狠手,在一名山匪胸前划开一刀,热血飞溅,一位身高九尺,体重超过两百斤的镖师单手揽过一人夹在腋窝,另一只手狠锤。   山匪一方实力参差不齐,不乏歪瓜裂枣,镖师却是个顶个精挑细选的好手,虽然挂了彩,也没让山匪讨去便宜,匪首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从山间窜出一名男子,身量很长,体魄精瘦紧实,一身猎户的打扮,他手持一柄长剑,高喝一声:“大当家,我来助你!”   随后一剑洞穿了一个镖师的胸口,镖师当场毙命。   见了人命就是结怨,不可能收手了,山匪攻势越发凶猛。   镖师接连倒下,男子一步步走向俞静宜主仆,鲜血顺着剑身滴答滴答滑落,脸上浮着一抹阴森森的笑容,宛若索命的恶鬼。   俞静宜鼓起勇气道:“让他们住手,我跟你们走。”   结局已定,继续挣扎只会让镖师白白牺牲。   男子目露凶光:“太迟了,死了这么多兄弟,我要让你赔命!”   “娘子,你快走!”   青荟见状扑上去阻拦,被男子一脚踹开,她趴在地上抱住男子的腿,男子一剑落下,从背心将她刺穿。   “青荟!”俞静宜一边哭一边跑进林子里。   男子运起轻功,不多时绕到俞静宜前方,勾起唇角:“放心,我会让你死得痛快。”   她的生命到此戛然而止,梦境却没有就此结束。   她魂魄离体,看到霍七一行无一幸免,而山匪只把货物和自己人的尸体带走,任他们曝尸荒野。   半日后,一个路过的商队去报了官,官府来人将他们的尸体移送义庄,确认他们的死因之后,通过镖局的标志,向云州传讯,让人来领走尸体。   俞静宜心下黯然,兄长已然凶多吉少,爹娘膝下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原本想着等她站稳脚跟就把爹娘接到京城,才不到半年就传回死讯,爹娘一定很痛苦,她很后悔,后悔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在卫衡手中,若有来世,她一定会选择留在爹娘膝下尽孝。   又过了一日,卫衡打马赶到。   别庄的人上报,俞静宜跟着借宿别庄的陌生男子跑了,护院一路追踪,发现他们离京前往云州的方向,大夫嘱咐必须连续施针,一日不能停,可眼下哪里顾得上这些,他不能让俞静宜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不曾想,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他痛不欲生,在强烈的刺激下,居然恢复了记忆,昔日的种种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随之获悉家中妻非妻,母非母,父亲是杀母仇人,妹妹心如蛇蝎。   他失忆成为俞家的赘婿是老天爷赐予他的新生,他却一无所觉再陷魔窟,导致俞静宜枉死。   太晚了!太晚了!只要再早两日,他就不会失去她,他发出一声声野兽般的嘶吼,随行的侍卫听得战战兢兢。   倒退两日,俞静宜有千言万语想要言说,此刻只能冷眼旁观。   “是谁!是谁做的!是你吗!”卫衡失去理智,就近拎起一个侍卫的衣襟质问道。   他不相信俞静宜收到他的传讯会随随便便跟着一个陌生男子跑了,定是王府的人动了手脚。   侍卫慌忙道:“不是,不是我,官府已经彻查清楚了,是附近的山匪。”   “带我去!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卫衡双目猩红。   提及杀身之仇,俞静宜周身涌出了怨气,山匪目标直指她们主仆二人,又心狠手辣杀害诸多舍命相护的镖师,迫不及待想要报仇。   山匪为数众多,若是只洗劫财物,官府的人不会急着处理,俞静宜一行十七条人命,又是外州人,拖延下去,地方官的乌纱帽不保,事发后集结所有的战力前去剿匪。   卫衡赶到的时候,山寨一片火海,山匪自知若是落到官府手中不外乎一个秋后问斩,拼死抵抗,杀害俞静宜的男子已经手刃多位官兵。   卫衡与其对上,在猛烈地攻势下,很快将他擒住,刀架脖颈,厉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要劫杀镖队?”明知会引来官兵为何会如此?   “山匪抢女人的理由不用我说了,至于为什么要杀人嘛。”男子愤恨道:“山匪抢走我妻子,官府却毫无作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所有人为我妻子陪葬!”   他在借刀杀人,他想看到两败俱伤,俞静宜不幸成为牺牲品。   说到这里,男子眼中划过一抹释然:“我可以去陪她了。”不等卫衡做出应对,主动贴在刀刃上抹了脖子。   山匪或是被官兵斩杀,或是选择自缢,山匪的亲眷早在官兵抵达之时葬身火海,卫衡看着连天的火海,心中没有半分的快意,逝去的人回不来了。   梦境的尾声,俞静宜听到他说:“你的仇我会帮你报,你的心愿我都会帮你完成。”   随之,她悠悠转醒,睁眼便看到守候自己,眼中布满血丝,眼底黑青的男人。   “娘子,你醒了。”卫衡眉宇间浮出一抹喜色,唇角抿出笑容。   俞静宜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背靠软枕,喝下半杯温水,待恢复些许气力后,道:“你的家人找来了,依照契约,你该跟他们走了。”   她还活着,找回兄长,奉养父母的心愿可以自己来达成。 第63章 . 登门致歉 卫衡瞳孔微缩,……   卫衡瞳孔微缩, 耐心解释道:“我是战场遗孤,家中没有其他人,现已成家又失去记忆, 世子答应还我自由身。”   无牵无挂,可以继续当他的小赘婿。   俞静宜眼神冰冷:“世子夫人不惜以世子的身份将你迎回,想必即便你没有记忆, 也会善待你。”   俞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人家只需动动嘴,自家就丢了生意,又差点全家下大狱。   “我想留下来。”卫衡目光赤诚。   权势和财富并非他所求, 他只想与她厮守一生,过平静的市井生活,他无法再忍受没有她的日子。   “报恩的话大可不必,若没有你, 我们家也拿不到正酒令, 无法开酒肆, 你与我们家已经两清-了。”卫衡为俞家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谁要与你两清,永远不能两清, 卫衡道:“我不是为了报恩,我是真心心悦娘子。”   “可我与你成亲不过是听从父母的意思, 否则也不会与你签订契约。”俞静宜冷下心肠:“你还是跟他们走吧,对你我都好。”   卫衡明白她的意思, 这辈子若非岳父应下婚事在先, 岳母定下婚期在后,她根本不会与自己成亲,连样子都不会装一下,心头如遭重击, 含着恳求的语气:“没有娘子的地方都不好。”   俞静宜忆起梦中的他衣锦华服,又有随从在侧,不知过得有多光鲜,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容。   “娘子,你醒啦,我去告诉老爷和夫人。”青荟时不时会进门确认俞静宜的情况,全然不知前一刻房内掀起怎样的波澜。   俞静宜微笑颔首:“我没事了。”   这辈子她不会重蹈覆辙,死于山匪之手。   ……   听闻表嫂醒来,东雁澜第一时间登门致歉:“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陆夫人有心想让你和陆状元再续前缘,才会将你说成是送信人,是我偏听偏信错怪你们了。”   谁曾想,状元郎的母亲竟然是个骗子,还胆大妄为地骗到她头上,也不怕断送儿子的仕途,这笔账她记下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那状元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的话又怎会抛弃未婚妻。   俞静宜心道,两辈子你都是偏听偏信。   上辈子,双方素未蒙面,门房一嗓子外室上门了,东雁澜就认定她是外室,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这辈子,东雁澜没有取信俞家的解释,若非卫津及时赶到,尚无法全身而退。   她难以接受她的歉意,轻松揭过。   东雁澜将一个锦盒推到俞静宜面前:“昔日卫衡为镇北侯府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与你成亲,我们也该有所表示。”   依卫津早前所想,锦盒里是一叠房契和地契。   俞静宜并未打开,直接推回去:“听世子和夫人所言,卫衡于镇北侯府来说至关重要,你们把他带回去吧,之前的事既然是误会,便就此作罢,望世子夫人能够念在俞家对他的救命之恩的份上,告知金夫人俞家在获悉卫衡的身份之后,并未强留。”   意思就是东雁澜可以让卫衡顶着世子的名头离开云州,此后山高路远,无人会得知东雁澜冒认夫婿。   俞家只是一介商户,得罪不起于国有功的镇北侯府,退一步讲,即便镇北侯府不计较,俞家也承受不起日后旁人拿这件事说嘴,无论俞家占不占理。   说着,她将一封正经八百检查再三的和离书交到东雁澜手中。   俞家夫妇面露惊色,但并未表态。   即便卫衡尚未许亲,经衙门那一遭他们也意识到,卫衡不该留在俞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之中。   早前心心念念之物于此时的东雁澜来说宛若一团炽热的火焰,看着刺眼,抓在手里烫手。   卫津出手帮过俞家,自觉能在俞家人面前说上话,接话道:“卫衡重伤被送离军营,军籍可解,他有心留在俞家,我已应允,望俞娘子念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收回和离书。”   不想,俞静宜听了他的话脸色额外阴沉,在她看来,上辈子,卫津明知她的身份和处境却还自导自演去自家别庄救人,非但不是恩人,是造成一切的元凶,这辈子,他对俞家的恩情不足以抹去过往的种种。   她道:“身体的事卫世子不必担心,只要他坚持服用俞家的药酒,不出半年便会恢复如初,届时,就能再度为镇北侯府,为世子效力,俞家只是一介商户,委实不该辱没了他。”   话至于此,卫津夫妇身为卫衡的“旧主”不好再开口,若是强行把人往外推,会让俞家人起疑。   一刻钟后,卫津夫妇连带卫衡并五十斤强筋壮骨酒和五十斤十全大补酒被送出俞家大门,干脆利落。   待脱离俞家人的视线,东雁澜弱弱道:“自表兄失踪后,爹娘和祖父祖母寝食难安,表兄随我们回八方客栈住上一晚,明日一起归京吧。”   失了俞家,卫衡还有卫家,也算是为自己在开脱。   卫衡顿住脚步,冷眸回视。   玄阳王府有祖父的光环加身,续弦背后是殷亲王府,上辈子,他被寻回之后,镇北侯府无法干预,对俞家之事不得而知。   俞静宜找到镇北侯府之时,但凡这位表弟妹能够多问一嘴,她也不会含恨而终。且当家主母发现夫君的外室理应彻查清楚,想办法遮掩此事,而不是草草将其赶出门外,节外生枝,东雁澜真的认为俞静宜是外室吗?   答案很明显,她只是将自己所受的委屈宣泄在无辜之人的身上,不计后果。   身为将门之后,她并非蛇蝎心肠,胸怀保家卫国之心,不然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只是自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凡事只想到自己,从未顾及旁人的感受。   尚未发生的事,卫衡不好追究,只能提及眼前:“弟妹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让俞家背负一辈子的污名?”   他很清楚,俞静宜不过是在委曲求全,即便俞家放人,曾将有妇之夫纳为赘婿还是会惹人诟病。   东雁澜垂眸不语,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自己颜面尽失。   卫衡继续道:“弟妹,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会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蠢货吗,宜儿是我的妻子,俞家对我有恩,我已经再三表明心意,你为何仅凭一面之词就要拆散我们,还要将他们一家论罪,你为大晋的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却不知自己的一念之差能枉送人命?”   印象中,这位表兄鲜少会笑,少言寡语,不想,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竟是斥责,东雁澜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以为,无论俞家有罪与否,卫衡这般人物是断然不该入赘的,她是为了他好呀!   与此同时,心里有些委屈,她已经在弥补了,为何还要怪她。   卫津自知自家妻子行事有差,可念及她的身体,不免要维护:“表兄,雁澜的初衷是好意,这件事我会安排妥当,绝不会让俞家蒙冤。”   他会给俞家应有的体面,有镇北侯府当靠山,俞家今后会一片坦途。   卫衡心知肚明俞静宜的怨气从何而来:“不必了,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就好。”   和离又如何,他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守在俞静宜身边,只要他在这里,又有官府为证,就没人会再拿这件事说嘴。   顿了顿,他又道:“俞华霖现在在哪里?”   计划有变,俞华霖现在是他能否回到俞家的关键。   卫津抓了抓头发:“表兄你是故意的!”故意以自己的名义,让他不远万里跑去营救妻舅。   卫衡不置可否,脸不红心不跳。   卫津道:“东钺长公主给他生了个儿子,还没出月子,俞副将想要再等一等,把孩子一起带走,我担心你,就先回来了。”   长公主舍了老本,得不到他的心,就拿他儿子作伐,给他下药,把他给睡了,待识破他的身份,指不定会拿孩子泄愤。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上辈子,卫衡把那饱受折磨的孩子带回来抚养成人,算是俞家夫妇后半辈子的慰藉。   “等人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现在告诉俞静宜指不定就直接找过去了,还是人回来之后再提及此事。   只是,这样一来,一时半刻回不去了。   等待的功夫,卫衡也没闲着,他收下“旧主”给与的厚赠开始操办。   早前,他不敢透出一丝马脚,如今有了表弟这个借口,他能做的事就多了。   ……   东雁澜看得出,卫衡打定主意留在这里,那么该面对的事是避不过了,迫不得已向金牡丹道明真相,当然了,她没有说出卫衡的身份。   金牡丹被她气得不轻,怎么也想不到东雁澜会自降身份做出冒认夫婿的事,而金家身为商贾,本不该用这种腌臜的手段对付旁人,若是师出有名也就罢了,闹了半天是一场乌龙,东雁澜的身份瞒得紧,真正折损的是金家的颜面,少不得被人看成是助纣为虐,识人不清。   可对方身后是淮安伯府和镇北侯府,她能怎么办,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若是两家自此不相往来就罢了,还要求她去俞家道歉,巴结讨好,最好能哄到俞娘子愿意收回和离书,与卫衡破镜重圆。   这算什么事啊!   令人意外的是,金家为俞家洗脱污名之后,酒肆却没有如期开张,大门紧掩。   金牡丹倒是不急,急坏了东雁澜。   原本她以为酒肆的药酒必是出自哪位大夫,没了俞家还能从别处购置,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那是俞家独有的,元和堂跟风退了单,库存已经卖完,还没有补货。   无奈之下,她主动遣人上门询问。   看家的罗开没有给好脸色,依照俞静宜的吩咐,道:“东家一家回灵溪县去了。” 第64章 . 俞氏一族 临近酿酒的时节……   临近酿酒的时节, 俞氏宗族迎来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斗酒。   灵溪县是俞氏的祖地,五代以来, 陆续有人前往其他地方发展,届时各家都会派出这一代最有能力的人前来参加。酒王能得各支族老提供的奖励,排在后面的可以得到家族的援助, 在下一次酿酒的时候予以指点。   俞家三口商议后决定,举家折返灵溪县旧宅,待族比过后再重新开张,刚好可以避开当下的风口浪尖。   族比前一日, 俞老太太和俞家大房当家俞景石登门,老太太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把酒拿出来吧。”   大房酿酒的实力不比二房,历年,会拿俞景山酿的新酒以酒肆的名义参加族比, 赢得多次魁首。   俞静宜冷哼:“祖母莫不是忘了, 二房如今有自己的酒肆。”此后各不相干。   老太太自然没忘, 早有准备:“你想不想知道你哥哥的消息?”   当然想!   俞静宜诧异道:“祖母知道?”   老太太勾唇:“前阵子有人到酒肆寻华霖的家人,若非知道他的消息又岂会特地来寻他的家人, 只要你们把新酒交给你大伯,我就告诉你那个人在哪里。”   大媳妇把人骗去柳州, 俞家华字辈子嗣众多,俞华霖又是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 并不出众, 待对方寻上一圈回来,族比刚好结束。   俞静宜眼底浮出一抹痛色:“祖母,我哥哥也是您的嫡亲孙子,就为了族比, 您把事情压到现在才说?”   她知道祖母偏颇大房,祖母重男轻女,她一直告诉自己,对子女有偏颇的长辈很多,但到底是一家人,比旁人更亲近一些,这一刻这个念头产生了动摇,或许血亲对老太太来说,比旁人更好利用。   无需付出代价,无需承担责任。   老太太有些不自在道:“他失踪不是一两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对方能找来,就说明他平安无事。”   到底是亲孙子,她还是抱有几分愧疚,可这件事不单是奖励的问题,若今年的实力差太多,族里的人就会知道,往年也是出自俞景山之手,族内对大房的赞誉会转到二房。   “给她吧,宜儿。”听闻有儿子的消息,郭芳蕊坐不住了,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已一清二楚,只要能找回儿子,她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祖母,酒可以拿走,若是我没能如约得到我哥的消息,我一定会在全族面前揭露此事。”俞静宜咬牙启齿。   上辈子他们家在族比当日才回到灵溪县,大房从别处购置了酒水,蒙混过关,没有这一出,她对此感到怀疑。   俞景石闻言道:“静宜,你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俞静宜冷冷回视:“大伯莫不是忘了族长的话,失踪的是你的亲侄子。”   俞景石登时抿紧嘴巴,族长警告过他,如有再犯,就会直接收回大房酒肆的匾额,免得丢俞氏上下的脸面。   二房的酒被大房拿走了,族比还是要参加的,俞景石把自己酿的酒留下来。   俞静宜解封尝了一口,讥讽道:“这么多年了,大伯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连带着堂兄也如此。”   老太太和俞景石从未想过二房会突然脱离掌控,对酿酒一事不太上心,一直是照搬方子,循规蹈矩,诸如从买来的粮食中二次精选一类的小细节都忽略了,难免会走下坡。   ……   族比当日,族长喜气洋洋地宣布,今年独立门户的酒肆有五间,在不久的将来,俞氏一定能够成为大晋首屈一指的大酒商。   除了俞静宜之外,另有一间酒肆也是女嗣撑起了门户,那女嗣与俞静宜同辈,名为俞静凌,浓眉大眼,一身男子的打扮,两人相互对视,皆露出善意的笑容,只有同为女嗣才能相互理解对方的不易。   而俞静凌比俞静宜的处境更为艰难,俞静凌家中这一代只有三个女儿,那一支的族老不比族长,拒不接受女嗣继承俞家的衣钵,直至俞静凌凭借自身的努力成为当家人,跨越地域开了一间店面,于俞氏来说开拓新的疆土是大功一件,这才得到了认可。   凭借上辈子的记忆,俞静宜知道,俞静凌还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调酒的本事仅次于她,酿酒的本事同样不俗。   早年有俞华霖撑起门户,俞静宜是要嫁人的,俞家的酒方不能透给外姓人,没有在酿酒方面多下功夫。   族比分为两部分,酿酒和调酒,酿酒是必须参加的,想到因大房之故,自家爹会被俞静凌这样的小辈比下去,俞静宜心中一阵苦闷。   不过半日,结果便出来了,俞景山岂止是被俞静凌碾压,直接垫底。   新开张的店面就这样的水准,简直是有损俞家的颜面,得到了很多冷眼,有甚者直接提出让二房的酒肆关门吧。   族长脸都绿了,从血缘关系来讲,俞静宜三口与族长的血缘关系算是比较亲近的,在他的管辖之内,好在俞景石虽然德行有瑕疵,酿酒的能力不俗,再度成为酒王,挽回了祖地的颜面。   为了儿子,俞景山默默地挨着,一言不发。   过了晌午,族中为族人提供同样的酒水比试酿酒,俞景山备受瞩目,当然了,是负面的。   酿酒的实力不足,通过调酒能够弥补,几位分支的族老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调酒的本事也垫底,一定要摘了二房的匾额。   宁缺毋滥。   结果出来以后,族老争先品尝,俞景山调酒的本事在中上游,过关是没问题,可被酿酒的实力拖累,超过半数的族老向族长提出,取消俞景山这一支扛起匾额的资格,指摘族长偏颇自己这一支的后辈。   云州不比其他地界富庶,早年迁到外州的分支要比族长这一支财大气粗,能拼的只有酿酒的能力,族长有心维护,奈何“俞景山”实在是太令他失望了,一门的兄弟,怎么会差这么多,他还以为会出现一门双雄,空欢喜一场,备受打击。   在族老绷不住要脱口之时,俞静宜出言:“结果还没出,诸位族老未免太早下定论。”   诸多族老乃至族人投去鄙夷之色,难不成她还能越过她爹,像俞静凌那样的女子一代能出一个就不错了,且俞静凌父亲早丧,早当家,已有二十五岁,俞静宜从面上看过去就是个娇软的小娃娃难以让人取信。   “俞家能有今日,得益于前辈们将酿酒的技艺一代代传承下来,只要肯下功夫,总会有收获,而调酒比的是天赋,你们还没试过,怎知我的天赋不及旁人?”俞静宜敏感的味觉传承自闻到酒味就会醉酒的郭芳蕊,颇为自信。   在俞家自夸调酒的天赋,是天纵奇才,还是脸皮太厚?   有人忍不住嘀咕,念在同族的份上,算是口下留情,言辞没有太过粗鄙。   族长本就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女娃,加之俞静宜此前送他的强筋壮骨酒博得了他的认可,他决定赌上一把:“把她勾调的酒拿过来,总要试过才知道,俞氏不会让任何一个族人在自家受委屈。”   大帽子一扣,族老一个个吹胡子瞪眼表达不满,闭口不言,开口就是委屈了小辈。   一回生,二回熟,俞静宜上辈子能拿到魁首,这辈子自然是更胜一筹。   一个年轻力壮的小辈扛着酒坛来到族长和一众族老面前,一人分了一提,族长迫不及待地托起用于品酒的碟子,抿了一口,眉头一挑,老眼一瞪,登时老泪纵横。   族长酿酒的本事也是一绝,原本可以迁到其他地域,他却固守旧地,致力于培养主支的后辈,令人钦佩的同时,也有人幸灾乐祸,这下被打脸了吧。   几位先一步品尝的族老也随之热泪盈眶,族长就是族长。   族长挺直腰杆,心道,祖地穷又如何,留在祖地的人绝不会辱没俞氏的门楣。   有生之年,他这一支能出一个酒王,和一个善于调酒的娃娃,他总算对俞氏的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临近的年份,酿酒和调酒的水平不会相差太多,俞静宜不出意外地赢得了魁首,保住了自家的匾额。   但俞景山的冷眼并不少,还多了一条,酿酒的能力不行,生个好女儿补足。   俞景石找了个间隙来到俞景山身边提醒道:“尽快把酒送过来。”   酒王要提供百斤的酒用于窖藏,几十年后,会成为俞氏独有的珍品,用于奖励新一代的酒王,或是为俞氏全族牟利,作为奖励,族中会出高额的报酬。   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俞景山沉默着点头。   晚膳,族长设宴款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族人。   俞静凌凭借酿酒和调酒的本事开拓了疆土,没想到,超越她的除了那些令人钦佩的长辈,还有同为女嗣的俞静宜,不免多关注了几分,与俞静宜攀谈了几句拉近关系之后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到祖地,对其他支的族人不了解,我刚从旁人口中听说俞华霖是你失踪的兄长,真是奇怪,前阵子曾有人从祖地一路找到我店里寻俞华霖的亲人,对方可有找到你们家?”   俞氏每一个刚出的小辈的名字都在族长面前过了眼,不会出现同名的情况,俞华霖只此一位。   俞静宜脸色一沉,老太太和大房竟是用这种方式压下此事,若对方寻找无果放弃了呢,若兄长意在向家中求援,因此错过了最佳时机呢?   上辈子不了了之,是不是正是这个缘故?   她道:“我们没有见到那个人,对方可有留下名字和联络的方式?”   俞静凌摇摇头:“柳州的族人我都清楚,没有这个人,我让他去外州打听了。”   就在这时,族长分别向俞景石和俞静宜招手:“来来来,你们都是族中优秀的后辈,到我们这桌来。”   以俞景石的品行当不了族长,但从能力上来讲,免不得一个族老之位,而俞静宜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本事,前途不可限量,一群老家伙决定开个小灶,传授经验。   俞静宜霍然起身。 第65章 . 上梁不正下梁歪 俞静宜来……   俞静宜来到主桌, 意外地迎上一群老头子热切的目光。族长道:“静宜,你上次送我的那种药酒还有吗?”   俞静宜了然:“有。”   族长精神抖擞,神清气爽:“我说我喝过你送的药酒, 身子骨有劲了,阴天下雨的时候膝盖也不疼了,他们都不信, 明个儿你回云州城走一趟,给这群糟老头子一人装上几斤,酒钱算我的。”   俞静宜唇角抿出弧度:“无需回云州城,我这次来的时候为族长和诸位族老每人准备了五斤, 算是我作为晚辈的一片心意。”   有好东西自然不能忘了自家人,除此之外,她还抱有一份私心,与其与外面的人合作不如与自家人合作, 俞家的酒肆分布在半个大晋, 若是每间酒肆都能够售卖药酒, 她的目标就达成了一半,这五斤酒算是敲门砖, 若是族长和族老有意自会问起,若是无意, 她也不会强求,再另外想办法。   闻言, 族长大笑三声, 向一众族老炫耀道:“我跟你们说,静宜这孩子只有两只手掌那么大我就抱过,那时候我就觉得她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果不其然, 不仅有出息还孝顺。”   “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族老们口中附和,心道,你就吹牛吧,不过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羡慕,若是自己这一支也有一个有能力又贴心的女嗣就好了。   风头都被侄女抢去了,差不多同时来此的俞景石心有不满,沉声道:“静宜,今年酿酒的时候,你让你爹到我这里来一趟,我帮他指点一下,分家之后一年不如一年,再这样下去,酒肆迟早要关门。”   每一年的酒王都是这么得来的,他端出身为酒王的姿态,享受着族人投来的钦佩的目光,没有半分心虚之感。   听到他的话,族长脸上的笑容褪去,话头一转:“是该如此。”   在他的印象中,俞景山是个踏实而勤勉的后辈,全然没料到他酿出的酒这么差,连累他在全族面前丢脸。   俞静宜看向俞景石:“爹说了,家里今年的酒交给我来操持,大伯能不能给我讲讲大伯是如何酿出这么好的酒?”   打从第一年成为酒王,俞景石就从俞景山那里取过经了,每次对旁人说完都会得到盛赞,因而他没有听出俞静宜的嘲讽之意,得意地分享经验。   选粮要精,不能贪图便宜选陈粮,或是当年遭过灾的地产出的粮,水要选取口感甘甜的山泉和井水,不能用河水,在同等的条件下,浸泡蒸煮的时间和温度按照方子来做总不会太差,决胜的关键在于对实际情况的把控。   整个过程,他会寸步不离地守着,随时进行调整,更是通过数千次的尝试用身体记住了温度,丝毫不差,这是无法言传身教的。   俞静宜又道:“爹带来的酒大伯有喝过,可知问题出在哪里?”   俞景山用来参加族比的酒是俞景石所酿,他若是知道就不会这么差了,在座都是酒王,说差了容易露出马脚,他给俞静宜投去一抹暗含警告的眼神。   “大伯说不出来,就让我来告诉大伯。”俞静宜目光冷凉:“大伯的粮都是从粮商手里买的,大量采购的时候会混掺,只是产地不同还好,若是遇到奸商以次充好,连陈粮都混进去,又如何能把控,就算照搬方子,也弥补不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爹都是提前选好地,在收获的时候亲自去盯着,多付一些辛苦钱让农户帮忙筛选,相比粮商,她爹给的价格更高,农户都很用心。   而同一批粮,只需取少量尝试几次,就能掌握整体的情况。   她爹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隐瞒俞景石,可俞景石以为,他这是为了省钱,分家之后,转而从粮商手中买粮。   头两年战事吃紧各地屯粮,次年换新,将陈粮低价转给粮商售卖,俞景石的酒可不就垫底了。   “嘭!”族长猛地一拍桌面,木质的桌板发出一声轰鸣,碗碟震荡,他恼怒吼道:“俞景石,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闻声,族人纷纷侧目,停下动作,全场肃然,针落可闻。   俞景石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这件事经不起细究,去酒窖看一眼就知道了,想不认都不行,他万万没有想到俞静宜会突然变卦,她不想知道她哥哥的消息了吗?   酒王必是出自这一家,俞景石第一次成为酒王的时候,是俞老太爷过世的第一年,俞静宜这一辈还小,不是俞景石就是俞景山,俞景石在族长这里是落过黑账的,即便他不说,族长已经猜到了。   与此同时,他不免对俞静宜感到不满:“你为何现在才说?”   她爹有老太太压着,就不用说了,以俞静宜的性子不该认这个亏才是。   “以前没有独立门户的时候,祖母说了,酒肆在大伯名下,大伯成为酒王,家里的生意才会更好。”俞静宜眼眶一红:“这次我们本打算拒绝,可祖母用我哥哥的消息威胁我们。”   “华霖有消息了?”事关子嗣安危,族长十分重视。   酒王有假,族宴也进行不下去了,族长命人把俞老太太找来,仔细询问此事,俞老太太心知大祸临头,把大房媳妇苏翠莲推出去:“那人是你见的,你来说。”   苏翠莲避无可避,迫不得已道出始末。   卫津开门见山询问她,是否是俞华霖的亲眷,她便知对方是为俞华霖而来,一家子正为族比之事犯难,二房如今翅膀硬了,断然不会交出新酒,于是胡乱指路将他骗去柳州,以此与二房做交易。   俞静宜道:“对方可有说起我哥哥在哪里?”   苏翠莲道:“我问过了,他不肯说。”   卫衡下落不明,俞华霖顶着他的身份身陷敌营,卫津岂会轻易透露给旁人。   各地族人都在这里,族长借机向他们打听,然而除了俞静凌与对方有过接触,其他人都没见过。   有女儿主事,俞景山一直没有开口,在得知结果之后,他双目赤红,冲上去一拳砸在俞景石脸上:“我把什么都让给你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儿子!”   这件事换做谁都忍不了,无人阻拦,俞景石挡不住暴怒至极的俞景山,接连挨了几击重拳。   俞老太太护着长子,上前撕扯,俞景山用手臂将她甩开,老太太跌坐在地,愤愤咒骂:“孽子,还敢对你娘动手,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那正好,我俞家的子嗣不该有你这样一个娘。”族长冷冷地投去视线。   这件事不是俞景石挨一顿拳头就能收尾的,族长当着全族的面,说出处置的结果,他会休书一封,将俞老太太送回孔家。   苏翠莲战战兢兢,老太太晚节不保,她一手主导了此事,肯定也无法幸免,然而族长却略过她,道:“从今日起,俞景石这一房不再是我俞家的子嗣。”   竟是直接除族了。   闻言,俞景石扑通一声跪下:“族长我知道错了,翠莲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未与我商量,我会休了这个毒妇,求族长再给我一次机会。”   “从你冒充酒王的那一刻起,俞氏就容不得你了。”只是现在才被揭穿而已。   说起这件事,全族的人都感到愤怒,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捧着一个垫底的货。   俞景石声音低了几分:“那件事是娘做的主。”   俞老太太肯定了他的说辞:“那件事是我做的主。”   就算被休弃,血缘关系尚在,她还指望着儿子给自己养老。   族长岂会猜不到她的算计:“偏颇长子,苛待幼子,那就再加一条,为母不慈,你和景山断亲吧。”   大房被除族,指望不上,这老太太定会以孝道之名缠上二房,俞静宜父女于俞氏一族来说至关重要,不能再被她祸害了。   事态发展至今,大房长孙俞华雷不好再坐以待毙,上前道:“族长,我和弟弟妹妹无法决定长辈之事,求族长留下我们。”   族长问道:“早年,你们年纪小说不上话,我可以不计较,华霖的事你们可有劝阻?”   俞华雷辩解道:“我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了。”   “然后呢?”族长问道。   俞华雷一怔,什么然后,没有然后。   族长咆哮:“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或是告诉你二叔一家,若是你早点说出来,在对方到达柳州之前,许是还能把人追回来!”   俞华雷无言以对。   父亲是酒王,兄妹三人是受益者,又怎会拆台。   自私自利,连堂兄弟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不等族长发话,愤怒的族人已经忍不住开口,   “滚出去,俞氏没有你们这种人!”   这一房从上到下都是歪的。   俞老太太忽地扑向俞静宜:“都怪你这个贱蹄子,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俞静宜冷眼看着她被族人按住,拖走。 第66章 . 荣归故里 “我儿子是酒王……   “我儿子是酒王,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俞老太太冷不丁想起,酒王换人也还是自己的儿子,扯着嗓子喊:“景山!”   没有得到回应, 她环视人群,对上一双陌生而冷漠的眼神微微一怔,小儿子何曾用过这种眼神看她?   拦下她的族人疑惑道:“都是你儿子, 你为何要偏心至此?”   老太太脱口而出:“景石更孝顺。”   族人疑惑道:“酒王不孝顺吗?”   老太太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否决的话,记忆中小儿子少言寡语,不比大儿子讨喜, 可对她言听计从,任劳任怨,从不给她添麻烦,挑不出错来。   她想了想道:“他纵着女儿与我作对, 就是不孝!”   族人又问:“你孙女为何要与你作对?”   老太太喉头一噎, 因为自己偏颇大儿子一家, 这话是无论如何接不上了。   全族都在观望这件事,族长行动很快, 与孔氏族长沟通过后就把老太太送回去了,又将大房的酒肆转到二房名下。   家中存酒本就不多, 面对空空荡荡的铺子,一家三口商议后决定, 就近从其他族人那里购买酒水填补。   族人们都很积极, 以低廉的价格将家中的余酒供给他们,又伺机取取经。   与俞景石不同,俞景山的酒王是真材实料,能说的就多了, 各家受益匪浅。因着酒王之事,族长本想对其进行处罚,奈何求情的人太多,他“不得不” 作罢。   十日后,老宅的酒肆重新开张,前堂有俞景山坐镇,跑堂的伙计还是从前的,后厨由郭芳蕊掌勺,新招了两个帮工,手把手带着。   酒肆易主,匾额还是原来的,老酒客登门瞧了一眼新东家,呦呵,哥哥换成弟弟,尝过酒水发现味道更好,菜色更胜从前。   如此,没过几日,生意续上了。   俞静宜抽空去几个老猎户家里走了一趟,其中一户前日猎到一头老虎,卖给了县里的员外,员外要的只是虎皮,让猎户帮忙处理,俞静宜另外出钱买下了虎骨。随后,又去熟识的药铺买了好些药材,开始着手酿制药酒。   灵溪县是俞家的根,回到这里,处处都很顺遂,再也不必担心乱七八糟的谣言,令一家人忧心的唯有俞华霖的去向,只能宽慰自己,若他死在战场上,就不会有人私下登门了。   “救下我舅兄和侄子之后,将舅兄的身份透给东钺皇族。”卫衡用这样一句话,把卫津再度遣去东钺。   在卫津看来,透出俞华霖的身份就是对东钺长公主乃至整个东钺皇族最狠的报复。   卫衡却是另有成算,上辈子,事情揭穿后,心高气傲的东钺长公主受尽嘲讽,一怒之下造反了。   皇族内乱,元气大伤,无力与大晋开战,违心签下的停战书成真。   长公主历时多年荣登大宝,成为东钺第一任女皇。落败的太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她下了绝嗣的药。   经过他的运作,最后坐上东钺皇位的是他的小侄子。   这辈子,俞家人整整齐齐,侄子愿不愿意回去两说,东钺还是要为他们的算计付出代价的。   事情到这里,东雁澜本该回京了,可她的救命药酒还没到手,还在等着俞家酒肆重新开张。   然而左等右等,等到俞氏族比过后,她收到的新消息是,俞家三口在灵溪县开了新铺子,不打算再回云州城了。   东雁澜无奈吩咐侍卫:“那你就去灵溪县的铺子里买一百斤药酒带回来。”   卫衡隐瞒身份,俞静宜身为大将军夫人而不自知,她无需当作表妯娌来相处,修复关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离开了。   侍卫默了默:“没有药酒。”   东雁澜咬牙切齿:“她一定是故意报复我。 ”   ……   灵溪县。   对俞静宜来说,东雁澜就像是噩梦中构织出的一个人,梦醒了,就过去了。   药酒调配好之后,还要封存一段时间才能开坛,当然拿不出来。   一家三口过着忙碌而宁静的小日子。   俞景山去乡下看田地的功夫,俞静宜从后院转到前堂充当掌柜。   “听说了吗,陆状元要回来了。”酒客吃酒的时候提了一嘴。   同伴点点头,压低嗓音:“我听说,陆状元原本与俞娘子自小定了亲,后面因为俞娘子摔断了腿,就把亲事退了。”   “我瞧着她这腿没有毛病啊,能站能走,也不瘸。”   “听说是喝了什么药酒,医好了。”   “医好了不能再把婚事续上吗?”   “医好了之后,招了一个赘婿。”   “哪家的儿子,我怎么没瞧见?”   “就是俞家前年捡的那个活死人,对方家里人找来,就和离了。”   “哎呀,俞娘子这是什么命啊。”   “不能当官娘子的命。”   “……”   与之差不多的说辞,短时间内传开了。   灵溪县的人没有胡编乱造,但到底是对俞静宜不好的言论,青荟气得跳脚。   经历过生死的俞静宜看得很开:“他们说的没错,我这辈子是当不了官娘子。”   她选择继承俞郭两家的家业,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郭芳蕊担心女儿心里难受,道:“你别来前堂了,有我看着。”   俞静宜不是很在意:“嘴长在旁人身上,由着他们说去吧,等陆嵩去京城任职,就不会有人再关注了。”上辈子便是如此。   这话撂下没多久,陆状元荣归故里。   大家都跑去一睹状元郎的风采,酒肆里空空荡荡,俞静宜闲来无事,给酒坛贴坛贴。   “娘子!”青荟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喘着粗气:“陆状元来了。”   话音落下,熙熙攘攘的人声已经涌进来了。   “宜儿,我回来了。”陆嵩被人群拥着走进门,长身玉立,眼中深情满溢,嗓音温和:“我回来娶你了。”   与俞静宜抱着同样的心思,他从未想过这辈子会娶别人。   母亲心怀对夫家的仇恨将他养大,寄予厚望,她认定俞静宜会拖累他之后,以死相逼,把亲事退了。   可如今却是不同,他成为状元郎,母亲的心愿达成了一半,为了完成另一半,绝不会轻生。   在俞静宜眼中,昔日的邻家哥哥已经是隔了一辈子的人,少时,情窦初开的心悸已然烟消云散,她道:“陆嵩哥哥莫要儿戏,我已经成亲了。”   “我知道。”陆嵩眼底划过一抹心疼:“可你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县尊亲自相迎,得知他返乡的目的,差人打听了一下,把俞家的事告诉了他。   如果没有退亲,俞静宜就不会经历这一遭,愧疚之余,还很庆幸,那人离开了,自己还有挽回的机会。   看客一片哗然,   “我就说,陆夫人人在云州城,陆状元在灵溪县没有亲人,为何要走这一趟,原来是想与俞娘子再续前缘,谁说俞娘子没有官娘子的命,和离之后还能成为官娘子,福气大着呢。”   “谁说她是孤身一人!”卫衡得了讯,马不停蹄地赶来棒打鸳鸯。   上辈子没有和离之事,陆嵩没有出现,这辈子陆婷秀做出那种事,定然无颜求娶,谁曾想,陆嵩绕开老子娘直奔灵溪县。   俞静宜眉头一挑,这人怎么还在云州?   情敌见面势同水火,先用眼神大战十八个回合,   “你与她已经和离了,再无瓜葛。”   “你与她已经退亲了,还不快滚。”   有看客道:“这就是俞娘子前头那个赘婿吧,也太自不量力了,还想和陆状元抢人。”   前来求药酒的东雁澜巧遇这一幕,道:“原来这位就是陆状元,你母亲做出那种事,你还有什么脸面上门求娶!”   她会得罪表兄,被表嫂拿捏,都是陆婷秀的错,她终于找到挽回此事又能泄愤的机会了。   俞静宜冷声道:“酒肆只接待酒客,青荟,把不相干的人送出去。” 第67章 . 清风朗月酒 状元郎头一日……   状元郎头一日返乡, 众星拱月,若是东雁澜在这个时候把陆婷秀的事抖出来,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污点, 俞静宜及时打断她的话,下了逐客令。   酒客才能留下,这好办, 卫衡撩袍抢先坐在距离柜台最近的一桌,陆嵩慢了他一步,不肯落后,索性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几乎是同时开口:“小二上酒!”   旋即又补充,   “烈火英豪一斤,所有的招牌菜都来一份,多放辣。”   “清风朗月一斤, 所有的招牌菜都来一份, 不放辣。”   四目相对, 电火花四射,卫衡恍惚回到上辈子, 陆嵩与他在朝堂上处处针锋相对的日子,恨得牙根痒痒, 这人生下来是不是就是为了和他作对?   想到这里,他给张时递了个眼色, 心道, 我在这里是有人的。   虽说卫衡已经不是俞家人,张时仍是感念他的恩情,颔首应下,上前道:“小店没有清风朗月, 也没有烈火英豪,二位可以试试店里最受欢迎的醉花逐月。”   卫衡挑衅地看着陆嵩道:“就来这个醉花逐月。”   陆嵩不甘示弱:“来一斤尝尝。”   随着二人的动作,看客们陆续落座,想蹭蹭状元郎的喜气,东雁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她直接对俞静宜道:“俞娘子,我今日前来是想买十全大补酒。”   呵,把他们家生意搅得做不下去,还惦记着他们家的酒,俞静宜道:“店里现今没有药酒。”   果然是故意的,府兵明明看到俞家人采购了药材,不做药酒难不成是治病吗,东雁澜险些没有压住火气:“何时会有?”   酿好之后还要选个合适的日子推出,俞静宜道:“暂时不确定。”   东雁澜忍了又忍:“俞娘子有这个手艺,能不能帮我酿一坛?”   俞静宜不好得罪她,且送上门的钱怎能拒绝:“可以啊,不过最快要一个月后。”   东雁澜娘家祖母下个月寿诞,她必是要赶回去的,一个字一个字挤出牙缝:“能不能再早一些。”   俞静宜道:“不能再早了,若是夫人等不及,我可以从别处匀一些,夫人想要多少?”   灵溪县的没开坛,云州城还有存货。   “一百斤。”东雁澜自己用不完这么多,打算作为寿礼送给娘家祖母。   俞静宜流露出为难之色:“这么多啊。”   东雁澜补充道:“价格好说。”   “每斤一百两,三日后可以拿到。”俞静宜毫不客气地将价格翻了五倍,狮子大张口。   当初东雁澜登门致歉,只用了一句话带过,还是推到陆婷秀身上,拿出的房契和地契指明了是因卫衡为镇北侯府的付出,由此不难看出,东雁澜心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愧疚。   给卫衡的东西,她不会要,但自家的损失还是要讨回来的。   东雁澜险些吐血,一百斤酒就要一万两银子,这也太黑了,商人就是商人,兜了一大圈,还不是为了钱,真搞不懂卫衡为什么会喜欢这么贪婪的商户女。   碍于卫衡暗戳戳投来的视线,她吞下一肚子的怨气,硬着头皮道:“三日后我会来取。”   俞静宜收下一万两银票,笑盈盈地把高高在上的大肥羊送出门外,一转身,看到状元郎面色涨红,不住地呛咳,他手边放着一坛醉花逐月,面前是满桌的大盘的辣菜。   俞静宜对状元郎的口味再熟悉不过,喝不了烈酒,吃不了辣菜。   见过花逐日,没见过花逐月,醉花逐月顾名思义,喝过之后不辩日月,是最烈的酒。   张时上菜的时候说得明白,卫衡先坐下的,要紧着他先来,而招牌菜太多,一份就将桌子占满,陆状元的菜没地方摆了。   好嘛,坏心眼的小赘婿欺凌远道而来的状元郎。   俞静宜眉骨突突直跳:“张时,这里交给你,陆嵩哥哥,你随我来。”说着把状元郎引往后院。   小赘婿目光触及状元郎唇角的笑意,恍然意识到,他怎么可能不认得俞家的酒,无耻状元郎是故意卖惨。   卫衡抬脚跟在后头,一早得了吩咐的青荟横在他身前:“卫公子,没有娘子的吩咐,后院不接待宾客。”   “……”小赘婿如今就只是宾客。   于青荟来说,俞静宜的话等同于圣旨,绝不会通融,卫衡转而问道:“你们为何会在这里?老夫人和大房的人去哪里了?”   上辈子族比过后,俞家父女分别夺得魁首,但酒肆仍归属于大房。   这不是秘密,青荟道明缘由。   老夫人和大房一家的命运意外被改变了,不过卫衡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冤,人还是原来的人,本性如此,只要俞家三口越过越好,他们还会找别的麻烦。   ……   酒肆后院,旧时旧地旧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酒香。   俞静宜凝望着幼时的邻家哥哥,人如天边皎月,笑如拂面清风,清风朗月酒便是以此得名。   她展露笑颜道贺:“恭喜陆嵩哥哥高中状元。”   旁人千言万语不及小青梅这一句,翩翩公子会心一笑:“恭喜宜儿腿伤痊愈了。”   俞静宜继续道:“陆嵩哥哥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只是陆嵩哥哥所说之事还是作罢吧。”   陆嵩笑意微敛:“你若是舍不得伯父伯母可以带上他们一起去京城。”   俞家只剩下她这一个孩子,他知道她放不下。   “我已经决定继承家业了。”俞静宜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绝了他的念想。   俞静宜并非在卫衡和陆嵩之间做出选择,而是在家族与陆嵩之间做出选择。   官员的亲眷可以做生意,但是俞家的手艺是要俞姓才能继承。而陆嵩为了陆母不可能放弃仕途入赘,也说不出让俞静宜退让的话。   从退亲的那一刻起,两人的缘分已尽。   风卷发尾,陆嵩眸子里的光芒裂成碎片:“是我对不起你。”   若是没有退亲,俞家定会信守承诺,将她许给陆家,有他为她挡风避雨,成为一个安享后宅的官娘子。   俞静宜笑容温婉: “你别这么说,现在这样挺好。”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前行。   饭菜本就没得吃,酒也喝不下,陆嵩从后门失落离去。   俞静宜送走陆嵩,一转头看到门走不通,翻上房顶的卫衡:“……”   情敌与心上人单独相处,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卫衡讪讪一笑:“屋顶的瓦片碎了,下雨的话会漏水,我帮你修补一下。”   俞静宜蹙眉,饭吃了半,修什么屋顶!   这间酒肆承载了三代人,很多地方已经老化,时不时翻新,屋顶上不去,难免被忽视,话音落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瓦片被他踩碎了。   “……”   这到底是修补还是破坏?   “你还不赶紧下来!”俞静宜扬着小脸,美目圆瞪。   卫衡身子一歪失去平衡,身体前倾摇摇晃晃,第二声脆响后,他直接从屋顶滚下来。   俞静宜花容失色,卫衡这块头,她哪能接的住,可还是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张开手臂。   身体脱离房檐的瞬间,早有准备的卫衡伸手抓了一把房檐内侧的木条,稳稳地落在地上,将小妻子抱个满怀,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嗓音缱绻:“宜儿,我好想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两人分别已有半月之久。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就此滚下来,可看到俞静宜惊慌失措的面容,他怎么忍心她难过。   俞静宜怔了怔,气恼地将他推开:“卫衡!”   这人总能凭实力让她火气上涌。 第68章 . 心悦楼 卫衡调笑道:“把世子夫人当成……   卫衡调笑道:“把世子夫人当成肥羊宰了一刀, 有没有消气?”   被如此直白地点出来,俞静宜却不好直白地认下,水灵灵地眼珠子一转, 哼,只有一点点。   卫衡岂会猜不到她的心思,可也只能如此。   边关在北地, 气候严酷,好不容易打了胜仗,苦尽甘来,东雁澜却被诊断出活不了几年, 子嗣艰难,对她来说,打击很大。京里那些养尊处优的言官不仅没有念及军功,还以此加以指摘, 火上浇油。娘家和夫家怜惜她, 即便行事有差, 也纵着她,对她百般包容。   在这个前提下, 不是几句话就能扭转她的行事做派,若俞家的药酒真的能医好她身体, 自会有人管束。   卫衡继续道:“你可知世子是如何找到我的?”   俞家三口得了酒肆怕是心里也不好受,他本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说出来, 免得徒增忧思, 可怎好再让他们为此事困扰。   暗示的意味很明显,俞静宜倏然睁大双眼。   东雁澜是得了书信而来,卫津却并非如此,不然也不会揭穿她的行径,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难道说打听大哥亲眷的人其实就是卫津?   俞静宜急迫道:“卫世子是不是有我大哥的消息?”   卫津的目的是卫衡,可既然能找到这里,很有可能知道大哥的去向。   卫衡颔首:“爹之前收到消息,京城派出一队人马去东钺寻战俘,领队的是卫世子,所寻之人正是大哥,卫世子是从大哥口中得知我的消息,才会找来。”   大哥还活着,俞静宜目光晶莹:“大哥现在在哪里?”   卫衡道:“大哥在战场上屡立奇功,身居要职,东钺抓到他偷偷藏了起来,想要把他救出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卫世子已经再次前往东钺,很快就能把大哥带回来。”   真是太好了,俞静宜喜极而泣,全然没有注意到小赘婿依然以自家人自称,抬脚走向后厨,把这个消息告诉郭芳蕊。   店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郭芳蕊正忙着呢,闻言,手中的锅铲落地,捂唇哭了起来。   俞华霖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一直没有说,她想的是哪怕能把尸骨收回来也好,不要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她喃喃道:“混小子,我还以为他和他爹一样,只会酿酒,居然还有出息了。”同一批入伍的人都死光了,若他只是个兵丁难逃一死。   心绪平复些许,转念,她又开始担心:“也不知卫世子此行能不能顺利?”   卫衡安慰道:“娘放心,卫世子准备准备充分,肯定会万无一失,军中有特殊的传讯方式,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娘。”   人已经找到,当下按兵不动,等侄子足月,身子长结实了,一举将父子两人带回来。   郭芳蕊点点头,终于有了盼头。   卫衡趁机把疑惑问出口:“你们打算此后都留在灵溪县吗?”   若是这样,云州城那里就不用忙活了,他不知郭家之事,也就无从得知俞静宜母女的最终目的。   俞静宜没有隐瞒:“等这边稳定了,就回云州城。”   灵溪县地方太小,族人各家划了一块地,越界抢生意难免会惹人不快,维持现状,再把药酒这一块加上就行了。   那就是还要继续,卫衡没有多做停留,确定情敌离开后,先一步返回云州城。   ……   三日后,东雁澜派府兵来取酒,俞静宜痛快地将提前准备好的一百斤十全大补酒交给对方。   如果卫津能把大哥带回来,她愿意放下两辈子的恩怨,过去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   与此同时,她有些担心,如果卫衡随她离开,就无从得知大哥后续的消息,即便卫衡做出了保证,人一日未归,便一日不能安心,上辈子到死都没有等到大哥,说不准有什么变故,不想,次日小赘婿就来了,蹭吃蹭喝,厚脸皮地坚持不改称呼。   俞静宜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世子答应还我自由身,我决定留在云州城安家。”卫衡一瞬不瞬地看着心上人。   俞静宜面露诧异之色,她执意想把卫衡送回镇北侯府,是想让他回到原本的生活,留在云州城算怎么回事?   她道:“大晋十八个州,云州最穷最偏僻,要安家也该去一个富庶的地方。”   “有你的地方才是最好的。”有她的地方才是自己安身之所。   这人就甩不开了吗,俞静宜被他说得脸热,又羞又恼,跺脚走人,俞家上下露出笑意。   时光流转,又过了半个月,灵溪县的药酒开坛了,两个新帮工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张时被提拔为灵溪县酒肆的掌柜,全权主事,俞家三口开始为酿新酒做准备,两地都有酒窖,父女两人各管一边。   俞静宜回到云州城,没有急着开张,先将罗开和两个帮工近日泡制的药材封入酒坛,然后清理酒窖,腾出空地,差人将粮食运进后院。   这么大的动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之前退单的客户在金牡丹的授意下,陆续上门续单。   对于这些跟风的人,俞静宜比较宽容,双方只是合作关系,金钱交易,没有多说什么将单子续上了,唯有风雅楼的单子被她拒绝了,她没有忘记金牡丹对自己的羞辱,不愿与其有所往来。   试过两次都无果后,金牡丹亲自上门了。   她带了厚礼,态度诚恳,磊落大方:“之前是我错怪俞娘子,我向俞娘子道歉,我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不会再有人拿此事说嘴,希望俞娘子能够不计前嫌,继续之前的合作。”   俞静宜沉吟了片刻应下,让罗开准备了续签清雅佳人的契约。   相比东雁澜,金牡丹更有诚心,且若是金牡丹今日无功而返,无形之中告诉旁人两家仍有龃龉,对自家不利,为此,她愿意保持明面上的关系。   见她如此,金牡丹松了口气,笑道:“桃花酒我已经试过了,确实是好东西,就按俞娘子之前所说,把契约也一并签了吧。”   “抱歉,桃花酒我另有打算。”提起这件事,俞静宜果断拒绝了。   她凭着上辈子的记忆对金牡丹倾注了身为商人的信任,可金牡丹对她迎头痛击,将旁的事掺杂进来,失了商人的底线,给俞家带来毁灭性的灾难,用别的方式或许更曲折一些,但主导权会在自己手中,不会如金牡丹所说沦为泔水。   金牡丹岂会不知俞静宜的顾虑,要怪就怪东雁澜,害她失去商人最看重的信誉,要怪就怪自己,把事做的太绝,没有计较后果,追悔莫及。   为了挽回此事,她退让一步:“若俞娘子愿意合作,我可以一次性提走所有的酒,损失的部分你我两家各承担一半。”   俞静宜摇头:“实不相瞒,我不打算再用独供的方式与任意一家合作,若是金夫人感兴趣,可以购置少许进行试卖。”   如果不是独供,风雅楼无异于为旁人做嫁衣,金牡丹岂会甘心:“若俞娘子因为之前的事,心有芥蒂,我可以助俞娘子得偿所愿。”   什么得偿所愿,俞静宜面露疑色。   “我可以助俞娘子破镜重圆。”东雁澜虽然还她清白,不过仍抱着一份私心,没有全盘拖出,只将两人的关系交代清楚,在金牡丹看来,整件事的起因是俞静宜不愿舍了赘婿,卫衡并非是镇北侯府的世子,东雁澜已经松口,两人能够在一起不就是俞静宜最渴望的吗?   “这件事就不劳金夫人费心了。”俞静宜听出她的意思,没有解释。   金牡丹没想到,连这件事也不行,摆出大商贾的姿态,语气凌厉:“俞娘子应该知道,纵观整个云州城与风雅楼合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风雅楼的主营并非酒水,本不该为了一笔单子做到这种地步,可自从这件事发生后,齐逸史无前例对她冷淡下来,她想以此修复关系。   就在这时,罗开出现在门口,得了俞静宜的首肯,开口道:“娘子,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要买下酒肆今年所有的桃花酒。”   不要求独供,无需分担损失,直接买下,自负盈亏,这是哪来的傻子,不,哪来的贵人?   闻言,俞静宜和金牡丹皆是面上一怔,俞静宜道:“是何人?”   “心悦楼的东家。”罗开道:“娘子许是没听过心悦楼,对方尚未开张。”   没开张为何会下这样的单子,俞静宜道:“把人请进来吧。”   见面就能知道原因了。   按理金牡丹应该就此离开,可提到最近正在筹备的店面比风雅楼规模更大,设计更别致的心悦楼的东家,她也很好奇,假装没有听出俞静宜变相的逐客令。 第69章 . 重新开张 早在金牡丹对俞……   早在金牡丹对俞家出手之初, 齐逸就表现出强烈的不满,金牡丹以为,此事错在俞家, 对手又是镇北侯府,所以她忽视了齐逸的想法,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队, 待东雁澜冒充卫衡夫人一事被揭露后,金牡丹恍然发现齐逸与她离心了。   两人的夫妻感情是真,可与此同时,齐逸又觉得成为赘婿不能当家做主有损男子的尊严, 十分抗拒,金牡丹所为,戳爆了他的雷点。   时至今日,东雁澜交代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想通过修复与俞家的关系, 来安抚齐逸, 才会对合作之事势在必得。   每日都有新开的铺子,并不稀奇, 心悦楼打从筹建之初就惹得全城瞩目,对方在最繁华的地段, 高价买下紧挨着的三间铺子,聘请最好的工匠在极短的时间内推倒重建。   云州城能做到此事的人家屈指可数, 已经都被排除了, 得出的结论是外来户,东家的身份至今不得而知。   金牡丹想着,即便心悦楼的规模更大,可对方在云州城没有根基, 俞静宜意在为药酒打响名声,她还是有一争之力的,为了齐逸,哪怕是不赚钱,开出和对方同样的条件也无妨,不,还能加些筹码,若是卖得好,来年可以推到她名下外州的风雅楼。   但凡一个有远见的商人绝不会拒绝这个选择,当然了,意气用事,另当别论。   金牡丹做好了盘算,迎来了心悦楼的东家,一位矜贵的贵公子,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   卫衡眼底闪烁,微微诧异:“真巧,金夫人也在这里。”   金牡丹难以置信地问道:“卫公子是心悦楼的东家?”   “正是。”卫衡从善如流:“心悦楼与风雅楼在同一条街上,开张的时候金夫人若是有空可以来捧个场。”   金牡丹疑惑道:“卫公子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开店铺?”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卫衡看向俞静宜,眼底多了一抹柔色:“不算突然,酒肆不适合售卖药酒,我一早就打算为宜儿开一间铺子专门售卖药酒。”   酒肆接待的都是酒客与服用药酒的对象其实是相冲的,所以俞静宜只能以向其他店面供货为主,有一间单独的店面会更好做一些,若是普通的小店也不成,云州城的人对药酒不够了解,有很大可能会无人问津。   心悦楼则不然,其所在的位置能够得到更多的关注,其规格能够让人多一分可信度,此外,他还会增设一些引客的手段。   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心悦楼不比风雅楼名声在外,可其主营是药酒,而药酒于风雅楼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时间一长,自然是前者更有优势。   另一方面,为俞静宜开的店面,名为心悦楼,金牡丹回过味来,大为震惊。   难怪俞静宜对自己的开出的条件不屑一顾,卫衡本就对她有意。   旋即意识到,扒着不放的不是俞静宜,是卫衡,如若不然东雁澜也不会特意点出此事,而她点出此事的目的也未必是出自本心,只要卫衡继续留在云州,想瞒也瞒不住。   自己又被坑了!   她强作镇定道:“既然二位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等两人应下,抬脚走向门外,步履匆忙,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狼狈的意味。   这次登门本就是两重目的,其一是向俞静宜为之前的事表达歉意,可刚说完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她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窘境。   不仅如此,东雁澜拍拍屁股走人了,心悦楼开张后,那些追随她的商户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她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待金牡丹离开视线,俞静宜看向眉眼带笑的小赘婿,双颊微鼓:“你是故意的吧!”   卫衡笑容加深。   金牡丹让俞静宜受的委屈他可都记着呢,偷偷交代了罗开,只要金牡丹登门,立刻报给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不走心的歉意远不比以牙还牙。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商场,同为商户,金家势大,俞静宜只得做出适当的让步,虽说麻烦是卫衡带来的,可他能为自己出气,还是挺高兴的,只是想起店铺的名字,又挑起了她的气性:“我不知道你开的什么铺子,趁着没开张之前,把名字改一下!”   卫衡留在云州安家自是要找一份营生,她对自家的药酒有自信,卫衡要做这块生意,她不会反对,可今日这店名能让金牡丹狼狈离去,明日就能把她推向风口浪尖。   卫衡为难道:“匾额已经做好了,刷了金粉,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且已经挂上了,消息也传开了,现在改,怕是不太妥当。”意思就是,钱白花了不说,换了也白换。   这块匾额能够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心意,同时为俞静宜洗去两辈子所受的委屈,从挂上那一刻起,就没打算摘下来,下足了功夫。   花了一千两银子的金字招牌,也不怕被贼偷去了,俞静宜亮出小粉拳,想到两人的关系已今非昔比忍下了。   卫衡从袖子里摸出一叠银票,放在几案上:“除了桃花酒之外,其他四种药酒各千斤,余下的是下一批新酒的定金。”   早在药酒第一天问世的时候,俞静宜就说过,以后还会陆续推出其他的酒,不管是什么酒,他都要了,酿酒的人他也要了!   没有身份的束缚,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追求心上人。   俞静宜眉头一挑:“还没开张就这么大手笔,你就不怕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不要紧,抱得美人归就行,卫衡厚着脸皮道:“如果我血本无归,你愿不愿意收留我?”   俞静宜冷声道:“青荟,送客!”   想得美!   被赶出门去的小赘婿脊背抵着门板,痴痴一笑。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是一位正在追求心上人的少年郎。   ……   粮食送到了,酿酒的器皿也准备好了,挑了一个暖和的日子,俞静宜开始着手酿制新酒。   除了自家下人,主动送上门的卫衡,还额外雇佣了人手。   曲块要求松紧有度,由体态轻盈的年轻女子来踩曲最为适宜,俞静宜及笄之后便断了腿,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连带着看着卫衡都顺眼多了。   期间俞景山回来过一次,帮忙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问题,又折返灵溪县。   新酒酿成后,在同一时间,心悦楼建成,开张之前先上货,头一批各两百斤,俞静宜抽出时间亲自送货,她倒要看看,价值一千两的招牌是什么样子。   她站在宽阔的正门口,视线上移,仰头,才终于看到了一块别着红绸花的金色匾额,在阳光下光彩夺目,亮得晃眼。   “……”   心悦楼占了一个楼子,她理所当然地认定和旁人家两层高的铺子差不多,内里是一排排的酒柜,筹建的时间略久,许是在外观上下了功夫,全然没想过会是只有在京城能看到的三层豪店。   不远处,曾令人艳羡,别具一格的风雅楼被它衬得失了风采。   她抬手扶额,第一个涌出的念头是,卫衡怕不是真的要血本无归,也不知要卖多少酒才能把投进去的钱赚回来。   回去之后,歇了两日,闭门已久的俞家酒肆重新开张,历时两个多月,东雁澜掀起的波澜早已被街头巷尾的大事小情淹没,一切如旧。   酒肆不再售卖药酒,只供货,单次供货要在百斤以上,有散客问起,便指路即将开张的心悦楼。   如果心悦楼能够顺利经营下去,今后在云州城内就不必再耗费心力推酒,俞家的门户也能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不会再任人可欺。   为此,俞静宜决定助最大的金主一臂之力。   卫衡这一手,成功地将自己与俞家的家业绑在了一起。   不过隔日最大的金主就移位了,乔忻追加单子,豪迈出口:“四种药酒各千斤,老规矩,我会让威虎镖局的人来提。”   上一次的单子送到京城,乔家上下倾尽全力想要破解酒方,酒量差的喝醉了,酒量好的喝到喷鼻血,依然没能成功。   经过商议后,决定改从俞家进购,京城的贵人多,把价格抬高一些,除去付给镖局的费用,还能赚很大一笔。   天降六万四千两银票,换做谁都会欣喜若狂,令乔忻的意外的是,小妇人反倒拢紧眉心,失了神。   这笔单子给了俞静宜一颗定心丸,药酒方子并未被破解,只提到威虎镖局,她不免想到通往京城的路上,那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庇护她的镖师们再死一次。   从时间上来算,还有半年,但长此以往,指不定又赶上了。   “可是存货不足?”乔忻道:“我可以等。”   除了等还能怎么办,独此一家,别无二选。   “强筋壮骨酒只能提供五百斤,其他的都有。”俞静宜道:“不过我听路过的商队说,这里通往京城的路上有一伙山匪,杀人越货,这么大的单子,许是会被盯上。”   “还有这种事?”乔忻闻言面容紧绷:“对方可有说在哪段路上?”   “距离京城五百里的青蟒岭。”俞静宜对自己的葬身之地记得分明。   乔忻沉吟了片刻道:“知道就好办了,我会给家中传信,你先把酒备上,等解决了匪患再提酒。”   俞静宜犹豫着点点头,若是那么容易解决,上辈子那个男子也不会选择玉石俱焚。   “青蟒岭的山匪想要劫持偶然路过的镇北侯府的亲眷,镇北侯府派出府兵联合官府一起踏平了山寨,那条路已经安全了。”   不知何时到来的卫衡一步步走到俞静宜身边,接上话头。   目光幽暗,语气森森。   他怎会让上辈子杀害爱妻的人继续活在世上。   官府不肯行动,镇北侯府身份特殊,随意调兵遣将会惹来非议,他便利用东雁澜返京之际设了局。   不仅提前剿匪,连带着把管辖那片地域的地方官的乌纱帽一并摘了。   俞静宜喜出望外。   镇北侯府的亲眷,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因而并未对这桩变故起疑,上辈子遗留在心头最后一片阴霾散去。   治愈腿疾,弄清卫衡的身世,找到兄长,家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两辈子究竟是不同了。   待乔忻离开后,卫衡张开手臂将俞静宜拥入怀中,俞静宜想要推开,听到他沉沉的嗓音传入耳畔:“宜儿,我要离开一阵子。”   离开?   俞静宜停下动作,眼珠子转了转:“心悦楼马上就要开张了,岂不是要耽搁了?”   “有你在这里,心悦楼会如期开张。”卫衡松开手,将心悦楼的房契和地契交给俞静宜。   俞静宜诧异道:“这个我不能收。”两人现在是合作关系,不是夫妻。   卫衡道:“心悦楼的掌柜已经找好了,可他对药酒不甚了解,难免会出岔子,你帮我照看一下。”   得了房契和地契,俞静宜就是东家,凌驾于掌柜之上。   “那我先帮你收着,等你回来再还给你。”心悦楼对俞家的未来至关重要,俞静宜没有再推拒。   卫衡弯起唇角。   俞静宜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本身就代表着两人之间区别于旁人的关系。   毫无保留的信赖,真心实意的付出。   她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不能确定。”   卫津传讯,将俞华霖父子带离东钺边境的时候,突然遇到一批陌生的人马,把俞华霖的儿子抢走了。   俞华霖顶着他的名头,抢的就是他的儿子,若是在这个关头有人拆穿了俞华霖的身份,侄子会有性命之忧,以防万一,他要亲自走一趟。   俞静宜眼中有几分难掩的落寞。   即便没有问也能知道,是镇北侯府的事,而一旦搅进去,许是就回不来了。   “宜儿。”卫衡唤回俞静宜的心神,低头含住她的娇唇,牢牢禁锢。 第70章 . 养生酒 翌日早膳,郭芳蕊……   翌日早膳, 郭芳蕊听说卫衡离开的消息面上一惊:“他走了?”   俞静宜眸光闪了闪:“还会回来的,心悦楼那边先让我帮忙照看着。”   闻言,郭芳蕊心弦一松, 露出笑容:“宜儿,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俞静宜装作听不懂,低头喝了一口软糯的红豆粥。   郭芳蕊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道:“等他回来,就把和离书收回来吧。”   卫衡不曾娶妻,也没有旁的亲人,如今脱离镇北侯府留在云州, 三天两头往俞家跑,意图再明显不过,只等女儿松口。   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让她这个当娘的搭个台阶吧。   “要不是他, 咱家哪会招来那么多麻烦, 娘怎么还想让他回来?”俞静宜心中至今仍然有几分不平。   提到那些糟心事, 郭芳蕊敛下唇角:“麻烦是他招来的,可也不能怪他, 谁能想到世子夫人身份那般尊贵的人会冒认夫婿,还有你陆大娘, 当初是她坚持要退亲,赶在这个当口跑来参合一脚, 真是太过分了。”   听到这里, 俞景山放下筷子,凝眸道:“也不知那封信到底是谁寄出去的,连我们家都不知道卫衡的来历,对方没有知会我们一声就把镇北侯府的人招来, 还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粥水呛了嗓子,俞静宜猛咳几声。   时至今日,她倒是不后悔送那封信,镇北侯府有心寻人,想瞒也瞒不住,早点弄清楚也好。   她被骗了两辈子,爹娘被骗了一辈子,自然不能理解她的感受,不过这么一说,确实不是卫衡之失。   “莫不是宋家?”郭芳蕊推测道。   金牡丹愿意为俞家澄清,想来只是受了蒙蔽,并非对俞家抱有恶意,至于那些见风使舵的商户就更不用提了,俞家如何,和他们并无直接关系,真正与俞家结梁子的就只有宋家。   罗开是云州城本地人,对周遭的人比俞家人更熟悉,他一眼就认出被他泼了污水的酒客乃是城北的一个混混,家中一穷二白,根本拿不出钱来酒肆做东宴请友人。   事后打听了一下,是宋家见针插缝,出钱让他来酒肆闹事的,因他之故,酒肆留下了一个污点。   而宋玮与很多外地的商客有所往来,指不定有人认出了卫衡。   不过这也仅仅是推测,无凭无据,只能说给自家人听。   话头转到宋家人,郭芳蕊连饭都少吃了几口,无心再为女儿女婿牵线,早早收了碗筷。   ……   初夏时节,气候宜人,备受全城瞩目的心悦楼开张了。   卫衡不在,俞静宜这个临时的东家不想出风头,没有出面。   雇佣的掌柜四十来岁,很有经验,从外面请了一支舞狮队在店门口热闹了一下。   城中那些有钱又有闲的男男女女赶在第一批涌入心悦楼。   楼内的环境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一层设有琴台,一位在云州城颇有名气的男琴师正在弹奏,琴声潺潺,如山涧的清泉从心间流淌。琴台周围是散桌,一桌一椅乃至一个杯子都十分精巧。   二层与一层相通,设有半开放的雅室,三层是独立的贵宾间,每一间都是不同的风格。   格局与酒楼相似,氛围却是倾向茶馆,宾客初来乍到,唤来伙计询问,伙计道:“小店的招牌是养生酒,配以精致的小食。”   都说饮酒伤身,饮茶养人,从未听说酒能养人。   宾客进一步道:“说来听听,什么是养生酒。”   伙计说得顺溜:“养颜补血桃花酒,清肝明目菊花酒,润肺止咳枇杷酒,安神滋补人参酒,虽是酒水,比茶水还养人呐。”   俞静宜本打算将桃花酒推出去之后,再着手酿制其他的酒,可只有一种酒对心悦楼来说太单调了,索性备全了。   伙计继续道:“此外,小店还有四种镇店之宝,强筋壮骨酒,十全大补酒,延年益寿酒,乌发养颜酒,不过这四种酒药劲儿强,每次饮用不能超过三钱。”   赶在这个时间来的宾客都是想消磨时间,多半从前四种之中选了一款尝鲜,又点了一些小食。   小食极为精致,除了糕点之外,还有切成丁的酒糟肉,圆滚滚的酒糟鱼丸,调料渣和酒糟碎都已经滤掉,每份只有半个拳头的分量,盛在精致的碗碟里,颇受欢迎。   俞静宜坐在二楼的雅室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大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忽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哎呀,真是晦气,我们是来吃酒,又不是治病,这不是赶客吗,没有干干净净的酒水吗?”   听到她的话,一部分客人拧紧了眉头,觉得在理,没病为什么要喝药酒?   伙计耐心道:“小店只有养生酒,若夫人不喜,可以饮茶,小店提供的都是从南边进购的新茶。”   心悦楼推的是养生酒,不想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没有准备普通的酒水。   “你们会不会做生意?把你们东家找来!”孔迎蓉不依不饶,她知道这都是俞家的酒,若是这里的生意做起来,今后俞家在云州城内就能排得上名号了,必须把这件事搅黄了。   掌柜闻声来到桌前,不卑不亢:“东家不在店中,夫人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孔迎蓉趾高气昂:“我们是要来吃酒尽兴的,你们只提供这些晦气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掌柜诧异道:“夫人意在吃酒,许是来错了地方,应该去酒楼或是酒肆,小店只做养生酒的生意。”   你觉得赶客,这里本来就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这就好比去寺庙的斋堂喊着吃肉,你看人家会不会给你准备。   “你们这样做生意,迟早要关门!”孔迎蓉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愤然起身,对同行的几位商贾夫人道:“我们走!”   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消息传开,这里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心悦楼有这样的排面,换成普通的酒水生意一定会更好。   “这就不劳夫人费心了。”与之相对,掌柜神情淡然,他打量过孔迎蓉的面容道:“夫人眼球泛黄,面色暗沉,头发干燥,是心火过盛之兆,可以喝些菊花酒败火,再配以乌发养颜酒,不出月余就能调理过来。”   俞静宜正想着亲自处理此事,听到掌柜的话,顿住脚步,扑哧一声笑出来。   孔迎蓉为了给宋暖姝筹划,心力交瘁,掌柜说的没错,可她不想承认,恼羞成怒:“胡言乱语,你为了卖酒毁我声誉,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行骗!”   掌柜道:“我行医多年,绝不会看错,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个大夫问问。”   他看向与孔迎蓉同行的曲家夫人,道:“这位夫人肤色苍白,是血亏之症,喝些桃花酒能够改善。”   众宾客不通医理,可掌柜的话用眼睛就能判断出来,有人忍不住问道:“掌柜,你看看我,我喝什么酒比较好?”原本只想品尝味道,见到这一幕也想调理一下自己身上那些不算病的“病”。   孔迎蓉一计不成,反倒成了垫脚石,还想再说什么,掌柜已经没功夫理她了,只得与同行的人灰溜溜离去。   待掌柜终于抽开身,俞静宜问道:“先生以前是大夫?”真奇怪,大夫为什么要改做掌柜。   掌柜笑道:“不,我以前在药铺当掌柜,见多了就知道了,刚才的话是骗她的。”   俞静宜心道,会做生意,处变不惊,不懂药酒却是通医理,卫衡这个掌柜选的真好,不过如此一来,根本不需要她这个临时东家。   掌柜似是猜到了她的念头一般,将一张邀请帖交给她:“知府府上的老爷子要摆寿,给东家下了帖子,娘子看看要不要去一趟,如果不去寿礼还是要准备的,我初来此地,对知府府上的事不是很了解,有劳娘子帮忙参详。”   怀琇莹有心笼络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心悦楼异军突起,引起了她的注意。   俞静宜眼前亮了亮:“我要亲自前去,寿礼由我来准备。”   她早有这个打算,正想着该如何拿到帖子,没想到会送上门来。   天时地利人和,可以收拾宋家人了。   ……   东钺边境,俞华霖见到卫衡有些激动:“大将军。”   最后一战,卫衡身负重伤,即便躲过东钺的人也未必能活下来,而他一直没被拆穿,也没有人联络他,他猜测,卫衡的处境许是不太好。   卫衡亦然,经历了两辈子,他终于把俞华霖活着带回来了,俞家四口一个不少:“俞副将,为了我,你受苦了。”   俞华霖正色道:“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在战场上,随手为同伴挡下一刀可能就是救命之恩,卫衡也曾保护过他,且主将的存亡能够影响整个战局,副将保护主将是职责所在。   卫衡拍了拍他的肩头,职责如此,但命只有一条,谁愿意为旁人赴死,真正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能做到的有几人?   他看向卫津问道:“侄……孩子有消息了吗?”   卫津抿唇:“那队人马不是东钺的,并非长公主所为。”   那就是大晋的人对卫衡出手了。 第71章 . 马蜂酒 心悦楼开张七日,……   心悦楼开张七日, 除了孔迎蓉那一出,没有再生出事端,而这个时候, 第一批酒客已经感受到养生酒的益处,把消息传开了,如预计中的那般, 相比普通的酒楼,多了许多女客,俞静宜彻底安下心来,不再劳神守着。   回到酒肆, 俞景山一脸喜色地将一个好消息告诉她,知府府上决定让俞家来为寿宴供酒,下了一个五百斤酒的酒单。   知府父亲的寿宴是整个云州规格最高的宴会,四县的县尊, 驻军的将领, 乃至整个云州排得上名号的商贾全都会到场, 能为寿宴提供酒水,是酒肆扬名的好机会。   俞静宜闭门三日, 用族比上得到的一坛八十年的老酒勾调出一款醇和甘滑,能够空杯留香持久的万寿无疆酒, 核算过价格,这五百斤酒分文不赚, 不过若是能让尝过此酒的人, 自此记住俞家的名号是值得的。   ……   是夜,俞静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卫衡浑身是伤,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容, 将她拥入怀中,嗓音沉沉:“娘子,我很想你。”   起床后,她神色恹恹地坐在妆台前,由着青荟为她束发,待回过神来,透过妆镜看到发间熟悉的头面,微微一怔:“怎么选了这套?”   卫衡手头宽裕了,三天两头往俞家送东西,光是头面就有五六套,还暗戳戳地把被她推出去的金镶羊脂玉丁香头面混在里面。   青荟振振有词:“卫公子送的头面都好看,可唯有这套最特别,今日的宴会这般重要,奴婢觉得还是戴着它最合适。”   俞静宜扶额,她参加寿宴又不是为了和旁人家的女子争奇斗艳,可拆了头面又要重新束发,无奈道:“就这样吧。”   辰时刚过,俞静宜带上为陈老爷子酿制的药酒走出酒肆,看到心悦楼掌柜身后的马车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卢掌柜有心了。”   拉车的马匹毛发油亮,膘肥体壮,车身上雕琢着丁香花的纹路,帘幔色彩艳丽,一看便知是富家女子的车驾,比起金牡丹的金铃车也不差。   卢掌柜笑道:“这是东家一早命人准备的,车身的木材花了些功夫,帘幔绣了一个月,昨日才刚刚赶制好。”   俞静宜眸光闪了闪,点点头,在青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卫衡离开小半月,却没有离开她的生活。   做梦能梦见他,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提起他,小到一个物件都会与他有关,而她精心打理的生意也在他名下,此行更是借他之便回击宋家,算是撇不开了。   丁香车停在知府府外,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待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小娘子忍不住惊叹:“这是哪家的女眷,我怎么没见过,有这般身家和容姿不该默默无闻才是。”   俞家进项超过十万两银子,本该有些名气,只一家人在云州城没有根基,鲜少与人往来,听过她的人不少,见过的却不多。   有人注意到扶她下车的乃是心悦楼的掌柜,道:“我知道了,是心悦楼的东家。”也就只有心悦楼的东家才有这样的排场。   俞静宜回视众人探究的目光,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迈着莲步走进府门。   到底是官家的后宅,主家都在忙着招待官场上的宾客,以及云州驻军的将领,门房看过帖子,将她与一众商娘子安置在一处。   走在路上,她找了一个借口打发了引路的丫鬟,带着青荟前去寻找府上的嫡小姐陈诗雅。   单单一个怀琇莹不足以让陈知府对宋家百般容忍,上辈子,孔迎蓉曾透出陈老爷子的病是宋家花费大量钱财寻到的一味药在吊着,离不开宋家,她酿制的马蜂酒能够根治老爷子的病,待斩断这重关系,才好与宋家算总账。   陈知府一家对老爷子极为看重,轻易不会冒险试药,而后宅又有怀琇莹主事,就算把酒送出去未必能喝到,小妇兴风作浪,大妇所出的陈诗雅定然不快,她想以心悦楼的信誉作保,说服陈诗雅让老爷子服下药酒。   庭院中,陈诗雅与一众未婚小姐正在比试投壶,俞静宜寻到她却不好上前,只得选了一处不起眼的位置等待机会。   走了几步,忽地听到怀琇莹的声音,她对着一个小丫鬟道:“去吧,千万不能出错。”   待丫鬟离开后,陈俊盛道:“娘,我这么做,她会生气的。”   怀琇莹不以为然:“生气又如何,她失身于你,只能嫁给你。”   张家乃云州城首富,张家经手的玉石很多都送进了皇宫,不是皇商却得官家庇护,张家有两个儿子,只张玉娇一个女儿,得到她就能到张家的支持。   张玉娇与知府长子陈俊茂自小定下亲事,陈俊茂落水早逝,怀琇莹有心将这门亲事转到陈俊盛头上,奈何张玉娇看不上他。   前不久,听闻张家有心为张玉娇许亲,怀琇莹觉得不能再耗下去了,今日府上人多,乱糟糟的,发生点小状况不会惹人注意,她要趁着这个机会把两人的关系定下来。   俞静宜未能从母子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谋划的对象,让青荟悄悄跟上先一步离开的小丫鬟。   青荟去而复返,道:“我看到她用茶水泼了张家小姐的衣裳。”   “无耻!”俞静宜愤愤地骂了一声。   张玉娇去换衣裳,陈诗雅带着其他小姐去亭子里歇脚,事关一位小姐的终身大事,俞静宜权衡之后,抬脚走向张家小姐所在。   ……   张玉娇与陈诗雅自小玩在一起,是府上的常客,对这点小插曲并未放在心上,拒绝陈诗雅的陪同,命贴身丫鬟去马车上取干净的衣服,独自前往供宾客歇脚的厢房。   “玉娇妹妹。”   今日宾客颇多,厢房里温着茶水,以备不时之需,张玉娇坐下来喝着茶水,吃着点心,骤然听到陈俊盛的声音,心头一跳,正欲起身,没想到双腿使不上力,直接扑倒在地,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直至完全陷入了昏暗。   板凳翻倒,发出一声脆响。   陈俊盛勾了勾唇,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待看到人事不省的张玉娇,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玉娇妹妹,你终于是我的了,往后我会好好疼你的。”   陈俊盛将昏睡的少女抱到床上,俯身扯开她的衣襟,下一刻,后颈传来剧痛,一头栽倒。   对于这种淫贼,姑娘家都不会手软,青荟用板凳把人砸晕后,抓着他的后领将人甩到地上,踢了两脚。   俞静宜摸不准张玉娇何时会醒来,和青荟一起将她抬出厢房。   一盏茶后,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来到厢房门外。   凤莲对宋暖姝道:“奴家亲手将药粉撒在陈公子最喜欢的凤梨酥上头,亲眼看到陈公子走进房里,若是这会儿还没出来,就是成了。”   宋暖姝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壮着胆子推开房门,入目是昏迷不醒的陈俊盛,翻倒的板凳,桌面上的凤梨酥少了两块。   在两人看来,这便是吃下凤梨酥后昏倒的样子,待两人合力将他移到床上,凤莲抬手去剥陈俊盛的衣裳。   宋暖姝一脸厌恶道:“你出去吧。”到底是青楼出来的妓子,不知廉耻。   “是。”凤莲低眉顺眼地退出门外。   周围安静下来,房内再无旁人,宋暖姝继续凤莲的动作。   她爹找了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妓子代替她前往采石场,而她本人一直藏在缨春楼,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   她对这位文不成武不就,性格懦弱又好色的表哥无感,与卫衡相比,有天壤之别,可她娘说了,只有成为知府的儿媳妇才能逼迫知府为她减刑,甚至是洗去污名,而成为知府的儿媳妇有很多好处,今后无论是陈诗雅,还是张玉娇,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还能脚踩据说过得越来越好的俞家人。   陈俊盛身材圆润,宋暖姝废了好些气力才把人剥光了,接着又除去自己的衣裳,只余一个肚兜的时候,陈俊盛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女子柔柔地唤了一声:“玉娇。”   宋暖姝当即恼怒道:“表哥,你看清楚我是谁!”   她知道陈俊盛喜欢张玉娇,可从今往后,她才是陈俊盛的妻子,必须一心一意喜欢她。   “怎么是你!”陈俊盛打了个激灵,慌忙坐起身,目光划过两人的身子,怔怔道:“我们睡了?”   宋暖姝顺势应下:“是啊,表哥可要对我负责才是。” 第72章 . 万寿无疆 俞静宜主仆将张……   俞静宜主仆将张玉娇送入一间空置的厢房,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醒来,反倒浑身发烫, 无奈之下只能求助陈诗雅。   陈诗雅对青荟记忆犹新,见到她有些意外:“俞娘子在这里?”   俞家与府衙多有交集,却没有私交, 加之怀琇莹的缘故,不在宴请名单上。   青荟点点头:“奴婢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陈小姐。”   得到应允,她凑上前,悄声将事情的始末告知陈诗雅。   今日宾客众多,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传遍云州城,陈诗雅手指紧了紧,扬声对一众小姐道:“玉娇不喜欢我给她准备的衣裳,我去瞧瞧。”   一转身沉下脸, 跟在青荟身后来到张玉娇所在的厢房。   张玉娇的症状越发严重, 可眼下又不好大张旗鼓地请大夫上门, 陈诗雅稍作犹豫后,对贴身丫鬟道:“去把我娘请来。”   她娘通晓医理, 兄长早丧后,她娘悲痛欲绝, 久居佛堂不问世事,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惊动她娘, 可事出紧急, 只能如此。   不多时,知府的大妇一身素净的打扮来到厢房,她很快诊断出张玉娇同时中了蒙汗药和CUN药,绷着脸写下药方, 吩咐丫鬟去药铺直接将药熬好带回来。   事情到这里,已经不需要俞静宜主仆,正打算离开,陈诗雅道:“俞娘子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吗?”   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大家都忙着结识更多的人,俞静宜却突然出现在厢房救下张玉娇,定然是抱着某种目的性,俞宋两家的关系她是知道的,不会是提前获悉此事,答案只有这一个。   俞静宜本不欲在这种时候商谈药酒一事,不过对方主动问起就另当别论了,她坦然应下。   “你说吧,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能力所及,我都会答应你。”手帕交差点折在自家府上,陈诗雅有心为张玉娇还人情。   俞静宜从青荟手中接过用骨瓷盛装的马蜂酒,道:“此酒乃是用马蜂所酿,能够为年长者治愈偏头痛,浑身乏力,以及湿气缠身导致的筋骨酸痛之症,我想将它作为寿礼献给陈老爷子。”   这件事在能力之内,但陈诗雅不敢拿自家祖父的身体冒险:“大夫说了,祖父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   俞静宜道:“酒的作用是为了融合药性,每次只需服用三钱,不会有影响的。”   陈诗雅抿唇:“我可以把它交给我爹,我爹同意了才能让我祖父服下。”   “拿给我看看。”知府夫人从俞静宜手中接过酒坛,揭开酒封,霎时间,酒香伴着药香四散开来,充盈满室。   知府夫人无法分辨马蜂酒的成分,转而问道:“你为何要将此酒献给老爷子,万一有个好歹,你可担待不起。”   俞静宜双眸清澈,目光坚定:“我有九成把握能够治愈陈老爷子的病,即便马蜂酒没有效果,还有别的方子,而药酒药性温和,就算无效,也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心悦楼的存在能够证明我所言非虚。”   可进可退,没有万一。   ……   事情谈妥后,知府夫人留下来照顾张玉娇,陈诗雅和俞静宜离开厢房,各自回到席上。   彼时,一众商娘子以众星拱月之姿环着金牡丹,瞥见俞静宜的到来,金牡丹睫毛颤了颤,微微颔首示意。   以商人的角度,金牡丹与东雁澜做了一笔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交易,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达成目的,对俞静宜本身来说,并没有恶意,桃花酒的合作没有谈成,虽然不快,还不至于结怨。相反,她虽然手段不光彩,倒也不是是非不分,自知理亏。   开宴的时辰一到,陈知府说了几句场面话,对众人表达谢意,众人举杯共饮。   俞静宜端着酒杯故意慢了半拍,有心留意众人喝下万寿无疆酒之后,第一时间作出的反应。   俞家能否扬名,就在此时。   岂料,下一刻,有人喷酒,有人呛咳,一个个不顾形象地拿起茶杯漱口。   俞静宜疑惑地将酒杯凑到鼻下,面色一沉,这不是万寿无疆酒。   大喜的日子被酒水毁了,陈知府气急败坏地把在后院主事的怀琇莹唤来,怀琇莹委委屈屈道:“妾身听闻心悦楼的酒水都是俞家所供,特地遣人去俞家买的酒,没想到会如此。”   云州驻军的将领们直来直去,当即骂道:“俞家是哪家,把酒水酿出马尿味也是一绝。”   与俞静宜同桌的商娘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心道,难不成心悦楼售卖的药酒都是用马尿味的酒水酿出来的,她们再也不想去了。   宋玮用胖手转动着尚未入口的酒杯,暗暗勾起唇角,俞家人敢算计他,他岂会轻易揭过。   孔迎蓉使出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妇人的手段,他要的是一击毙命。   俞家出名了,不过是污名,连带着心悦楼一并受到影响。   俞家的酒水如何,金牡丹一清二楚,她本以为俞静宜会立刻为自家澄清,却见她沉着脸,没有旁的动作,俞家的丫鬟想要说什么,被她用手势制止。   心道,难不成真的是俞家失手了?可能吗?   这样的日子没有酒也太扫兴了,怀绣莹道:“老爷,宋家为老爷子贺寿,准备了一批酒水,妾身尝过,还不错,妾身这就命人换上。”   陈知府沉默着点点头,哪怕只是白水,这些人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喝下去,俞家的手艺也太差了吧?   稍顷,府上的丫鬟和小厮手脚麻利地换了新酒。   众人刚刚喝过“马尿”,且都是一饮而尽,刺激太深,看到酒水都有些排斥,又不好不喝,试探着抿了一小口,登时眼前一亮。   这是天上的琼浆玉液吗?   酒香醇厚,口感爽滑,回甘浓郁,对比过“马尿”之后,这个念头不自觉涌入心头。   在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金牡丹留意到俞静宜居然笑了。   俞静宜赌赢了,今日若是以马尿收场,知府必定会追究到底,设局的人意在陷害俞家,目的达到了,定会想法子圆过去。   想要揭过此事就必须要用好酒,而万寿无疆酒就是最省时省力省钱的替代品。   若是她一早跳出来,即便洗脱了污名,怕是再也见不到自己费尽心思勾调的酒了。   陈知府问宋玮:“宋老爷,此酒名为何?”   众人闻言,侧耳倾听,都想记住如此佳酿的名字。   宋玮正欲开口,被怀绣莹尖声打断,她看着一步步走向主桌的俞静宜道:“门房真是粗心,没帖子的阿猫阿狗也能放进来,来人呐,把她赶出去!”   依宋玮所想,俞家的污名传开,却没有同样的机会为自己澄清,而宋家还能借由万寿无疆酒为自家扬名,一箭双雕,前提是俞家人没有出现在这里,当场揭穿此事。   早在俞静宜起身的瞬间,心悦楼的掌柜便跟上了她的动作,见状道:“我心悦楼的东家是贵府下帖子请来的,难不成在小夫人眼里,贵府的宾客都是阿猫阿狗,可以随意驱赶。”   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陈知府尤甚,东雁澜之事过后,他已经严辞训斥过她要谨言慎行。   怀绣莹笃定道:“不可能的,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听闻心悦楼的东家是一位年轻公子!”   在筹建心悦楼的过程中,旁人不认得卫衡,却是见过他这个人。   心悦楼的掌柜正色:“心悦楼乃是卫衡公子为俞娘子所建,房契和地契已经交给了俞娘子。”   金牡丹扶额,她最不愿面对的事,竟在这种时刻被揭开了。 第73章 . 俞家扬名 “卫衡公子,俞……   “卫衡公子, 俞娘子,听着好熟悉,我知道是谁了!”   “啧啧, 两人已经和离了,那赘婿却还要为俞娘子建心悦楼,这哪里是俞娘子扒着不放, 分明是那赘婿主动送上门倒贴。”   “金夫人不像是搬弄是非之人,为何要胡乱编排,棒打鸳鸯?”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无论有什么过节也不该如此,这不是造孽吗,连累我们和她一起当恶人!”   “……”   面对铺天盖地的谴责,金牡丹面红耳赤, 她有自己的委屈, 她对俞家出手是基于卫衡身份尊贵, 早有妻室,俞家不肯放人, 怎能想到那侯门的妇人会颠倒黑白,冒认夫婿。   可做都做了, 现在站出来解释只会招来更多的白眼,且她得罪不起镇北侯府, 不能把东雁澜推出去。   她这辈子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当即起身,羞愤离场,一口气走出府外,踏上马车的同时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得令甩起缰绳, 马儿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车轮转动,车身上坠着的金色铃铛左摇右摆,清脆作响。   待放下帘幔,金牡丹终于绷不住眼眶湿润,低头用帕子抹了抹,忽地听到熟悉的嗓音:“夫人?”   金牡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家的小郎君竟然在车里,她别开脸,赌气道:“你不是不来吗?”   齐逸已经与她冷战好久了,不肯与她同进同出。   “我来接夫人回家。”齐逸将比自己圆润一圈的夫人揽进怀中,唇瓣落在她来不及遮掩的泪痕。   他心中有气,用行为表达不满,可对自家夫人的感情从未动摇,看到她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所付出的代价,只有满满的心疼,就算她不说,他也能猜到是为何事,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镇北侯府世子夫人,他记住这个人了。   他道:“牡丹,我们回京吧。”   ……   夫妻感情如何是私密之事,俞静宜不欲对外张扬,可两辈子她因为这件事受了太多委屈,听着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入耳,这才意识到卫衡为心悦楼命名真正的用意,眼底闪了闪。   收回思绪,她看向怀琇莹,嗓音清亮:“无论我是以什么身份来这里都不重要,我想问问小夫人,先前掺了污物的酒水是从何而来,为何要说成是我俞家的,为何我俞家为寿宴准备的酒会成为宋家的,若小夫人不能将此事说清楚,我俞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一出口,原本有些收敛的人声一瞬间炸开了锅,   “呕,那马尿味的酒水里面掺了什么,不会真的是尿水吧?”   谁家的酒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什么喝进了肚子,多半的人顾及仪态,并未吐出来。   怀琇莹岂会认下,她眉头高挑,嗓音又尖又利:“胡说八道,俞家的酒里面掺了什么只有你们俞家才知道,怎么,觉得丢人就想来攀扯宋家?”   怀琇莹背后是知府,知府与俞家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毫无疑问会直接掀翻,听到她的话,不少人把矛头指向俞静宜:“你快说,酒里面到底掺了什么,我怎么觉得肚子有点疼,会不会中毒,呕……”   俞静宜面不改色:“诸位喝下的第一杯酒并非出自俞家,掺了什么要问提供酒水的人,俞家为寿宴提供的酒是我用八十年的老酒勾调出来的,我能调出第一坛就能调出第二坛,想要取证并不难,小夫人说这酒是宋家的,宋家可能拿出证据?”   她镇定的神情,笃定的口吻,为自己博取了一分信任,一部分人开始动摇了。   矛头指向宋家,宋玮不喜在这种场面出头,觉得掉分,只能由孔迎蓉站出来,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眼神轻蔑,将俞静宜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了一声:“十几岁的年纪,怕是酒都没喝过几口,难怪会把八十年的老酒调出马尿味,实话告诉你,宋家的酒也是出自俞家,你们俞氏的酒王,也就是你的大伯俞景石之手,我让他再调一坛便是。”   俞家大房被俞氏除族后投奔孔迎蓉,他们自然不会说实话,只说灵溪县的地方太小,赚得太少,想到云州城做生意,哪怕不挂俞家的匾额都没关系。   孔迎蓉觉得这是既能为自家敛财,又能报复俞家二房的好机会,利用宋家的人脉为其办了一张正酒令,又买了一间比二房更宽敞的酒肆,挂上宋家酒肆的匾额,不日就会开张。   在她看来,这酒虽是出自俞家二房,俞景石是酒王,尝过之后,一定能调出差不多的,只要差不多,凭借宋家之势,就能让二房的污名坐实了。   同是俞家人,一边是年纪轻轻的小妇人,一边是全族的酒王,众人心中的天平再度倾斜,孔迎蓉洋洋得意。   听到从孔迎蓉嘴里蹦出大房的消息,俞静宜绷不住笑出来,她这一笑宛若一树倏然绽放的梨花,纯净美艳,夺人眼球,也把孔迎蓉笑蒙了,她眸光一凛:“你笑什么?”   俞静宜道:“大伯酿酒的手艺太差,用我爹的酒当上酒王,已经被俞氏除族,宋夫人指望他的手艺能酿出一坛怕是要失望了,若宋夫人是近日从大伯口中听到他自称酒王,就是被骗了,赶紧报官吧。”   早年,孔迎蓉从俞家拿酒的时候从没有人特意告诉她是出自大房还是二房,俞氏内部的事她更是无从得知,眼下骤然听闻此事,思及大房的种种行径,尚未求证,她便意识到俞静宜并未说谎,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只要大房拿不出相似的酒,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男客的席上,客来香的东家萧柏起身来到众人面前,拱手道:“小店与俞家合作已久,对俞家的酒也算有所了解,换过后的酒才是俞家的酒味。”   用来勾调酒水的基酒都是同一批,经常喝酒的人是能够区分的。   俞静宜与他交换眼神,表达谢意,旋即对陈知府道:“望知府大人能够彻查此事,为俞家正名。”   俞家蒙冤,作为东道主,陈知府也是一肚子火气,他黑着脸质问怀琇莹:“到底怎么回事!”   “妾身……妾身也不清楚……许是下人搞错了。”怀琇莹吞吞吐吐,极力地想要撇清关系。   在陈老爷子的寿宴上动手脚,连儿子也保不住她,从今往后,在陈家将会再无立足之地,她绝不能承认。   陈知府再问:“下人怎么会备下两种酒,又为什么会把宋家牵扯进来!”   怀琇莹想不出能圆过此事的法子,连连后退,微低着头,目光隐晦地投向宋玮所在。   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怀琇莹身上的当口,一个丫鬟凑到孔迎蓉耳畔:“老爷说了,让你认下。”   “什么?”孔迎蓉打了个激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上当受骗的怒火,对俞静宜的恨意,被丫鬟的一句话冲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的主责定然是怀琇莹,只有她能换酒,那是知府的家务事,可她来认下就不一样了,她把手伸到知府的后院,后半辈子就完了。   凭什么要牺牲她来保怀琇莹!   丫鬟再道:“老爷说了,若是表夫人出事,宋家也会受到牵连,小姐的事恐怕也瞒不住了。”   前面一句是让她顾全大局,后面那句是用女儿在威胁她。   孔迎蓉如坠冰窟,自内而外感到冷意,她为宋家劳心劳肺,操持了半辈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宋玮,在怀琇莹面前伏低做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出了事,竟然还让她来背锅。   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宋玮岂会为了女儿冒这么大风险与怀琇莹联手对付俞家,归根究底,是怕俞家将药酒送到老爷子面前。   早在俞家第一次推出药酒之初,宋玮就找人试过,俞家的强筋壮骨酒能够缓解老爷子的病情,而宋家为老爷子提供的药仅仅是止痛,也从未想过为其治愈,如果治愈了,宋家何以立足。   从宋玮挑唆她让仆妇去俞家闹事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了,通过这次的事,她便确定了。   转念,她想起自己背着宋玮和怀琇莹为女儿设的局,得到些许安慰,只要女儿能够成为知府的儿媳妇,自己能够成为知府的姻亲,就可以将所受的委屈统统讨回来,现如今,宋家不能倒,怀琇莹也还不能倒。   她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拔高音量:“知府大人,是我换了酒。”   闻言,怀琇莹在绝境中看到了曙光,当即将矛头对准孔迎蓉,恼怒道:“我以为你是好心帮我操办寿宴,没想到你竟是别有居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   “我并非是想害小夫人。”孔迎蓉面容扭曲,目光噙着一抹怨毒射向俞静宜,恶狠狠道:“这个贱人设计陷害我女儿下狱,踩着我女儿扬名,我岂能让她如意!”   说着,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她对俞静宜的怨气是真,如果没有俞静宜,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她女儿清清白白,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妇,都是俞静宜的错!   一边是单薄瘦弱的小妇人,一边是失去理智的疯婆子,旁人距离太远,来不及阻拦,后果可想而知,萧柏不好伸手触碰妇人的身体,于是他赶在两人发生肢体接触之前,伸出一只脚,将疯婆子绊倒。   孔迎蓉没有料到有人会对她下黑脚,以毫无防备的姿态狠狠地砸在地上。   头上的珠翠簪子顺着劲道甩飞出去,摔得七零八落,先一步着地的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痛,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在下人上前搀扶的功夫,下黑脚的萧柏对俞静宜挤了挤眼睛,默默退到远处,他不求回报,只求不要被人发现。   事情明了,寿宴还是要继续,众人有心为知府保留颜面,自发地转移话头,   “想不到还有机会喝到八十年的老酒,不虚此行。”   “俞娘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手艺,太让人惊讶了。”   “俞氏的酒王是俞娘子的父亲,那以后去俞家酒肆是不是就能喝到酒王酿的酒。”   也有人对前面的酒水耿耿于怀,想要一探究竟,很快被压过去了。   后厨的婆子躲在回廊的转角偷偷松了口气,口中嘀咕道:“能喝到我孙子的童子尿,便宜你们了!”   宋家不敢把人喝出毛病,就地取材,在大房提供的酒水里掺了童子尿,童子尿能够滋阴降火,时常会被大夫当成药引,就是味道不好。   陈知府问俞静宜:“此酒名为何?”   俞静宜含笑道:“万寿无疆。”   众人心中赞叹,好一个万寿无疆,好酒配好名,又十分应景,正适合用来当寿酒。   俞家人得偿所愿,俞家的酒自此在云州的上流贾贵中扬名了,心悦楼也跟着受益,药酒看重的是药性,俞静宜凭着自己的手艺使药酒变成了佳酿。   ……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知府尚未来得及处置宋家人,丫鬟打扮的凤莲慌慌张张地来到众人面前,目光投向荤七八素,倚着丫鬟,形象全无的孔迎蓉::“不好啦,后院有人落水了!”   孔迎蓉瞬间清醒,眼神亮了亮,这是成事了,让大家去做个见证,免得怀绣莹母子不认账。   直接喊出来有损女儿的名节,只要让该知道人的知道便可。   怀琇莹捏了捏眉心:“也不看看场合,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落水就救上来啊。”   凤莲捏了捏衣摆:“死……死了。” 第74章 . 玄衡薨了 孔迎蓉甩开丫鬟……   孔迎蓉甩开丫鬟, 忍着伤痛,跌跌撞撞地跟在凤莲后头前往厢房的方向,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宾客们喝酒吃肉, 谈天说地,只有主桌以及紧挨着主桌的两桌人听到了凤莲的话,起身跟了过去。   自家后院发生命案, 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便外传,陈知府给关捕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招来捕快将后续的人拦住。   穿过一道拱门, 凤莲忽地顿住脚步,孔迎蓉一时不察险些撞在她身上,恼怒道:“你停下来作甚?”   凤莲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建在荷花池边的水榭, 孔迎蓉顺着她的手势看到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浑身湿哒哒地躺在木质的地板上, 瞳孔骤然一缩。   不, 不会的,凤莲不是为了把人招过来在做戏吗?   心里这么想着, 腿已经不受控地走过去,自家女儿的身形她又怎会不认得。   “姝儿!”待看清宋暖姝的面容, 孔迎蓉嚎了一嗓子瘫跪在地,将她揽进怀中拼命摇晃:“姝儿你醒醒, 你不要吓娘!”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她是她的命。   随后赶到的关捕头上前查看了一下,面向知府摇了摇头,人死透了,没救了。   陈知府倒抽一口冷气, 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本应发配采石场的犯人穿着丫鬟的衣服出现在自家后院,还落水淹死了,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宋玮。   宋玮也很想知道本该藏身缨春楼的自家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指望着孔迎蓉能将这件事一并背锅,避开陈知府的视线,挨着孔迎蓉“扑通”一声跪下来,肥肉颤了颤,大声哀嚎:“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   陈知府捏了捏眉心,询问把人捞上来的小厮,小厮道:“奴才远远瞧见她往荷花池里面看,许是想看池子里养的那只老龟,突然就掉进去了。”   所以,宋暖姝是自己失足落水而亡。   看什么王八,她女儿是来找陈俊盛的,孔迎蓉双目猩红地瞪过去:“你胡说,姝儿会凫水,不可能溺水!”   会凫水却溺死了,闻言,陈知府父女双双眼底划过一抹痛色,陈俊茂亦是如此。   当年陈俊盛游江落水,陈俊茂跳进水里救他,自己却没能上来。   陈知府继续问道:“可还有旁人看见?”   小厮摇摇头,那会儿府上的下人都去宴席上帮忙,没有人来这边,可以定案了。   孔迎蓉松开宋暖姝,起身走向凤莲,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贱婢,我让你跟着姝儿,你在哪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自己抽不开身,想到青楼的妓子最擅长这一手,便威逼利诱凤莲助女儿成事。   关捕头拳头紧了紧,按捺住想要上前的冲动。   凤莲道:“夫人安排的事已经成了,小姐将奴家赶出房,奴家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看到……”   “看到什么?”孔迎蓉抓着她的胳膊,指甲深深地嵌入她的皮肉。   凤莲战战兢兢道出真相,陈俊盛和宋暖姝走出厢房,两人边走边聊,面上看着很愉快,她便没有露面,静观其变,岂料,来到水榭之后,陈俊盛突然变脸,将宋暖姝推进池中,如孔迎蓉所说,宋暖姝会凫水,陈俊盛见状跳进池中,将她往水里面按,生生把人溺死了,她不会凫水无法施救,等陈俊盛离开后,她上前查看,人已经不行了。   俞静宜眸光闪了闪,她好像知道张玉娇为何会中两种不同的药了。   怀琇莹尖声为自家儿子争辩:“胡说八道,我儿不可能和一个犯人有纠缠,且我儿畏水,不可能下水,你为什么要污蔑我儿!”   自陈俊茂为救陈俊盛而死,他就开始畏水,遇到有水的地方都会绕开。   宋玮向凤莲投去一抹暗含警告的眼色,凤莲一反常态,坚定自己的说辞:“奴家所言句句属实。”   捞人的小厮恰巧就是陈俊盛院子里的,陈知府语气沉沉地问道:“盛儿在哪?”   小厮垂头,掩去眼底的慌乱:“公子的袍子上沾了酒水,回房更衣去了。”   “把他找过来!”陈知府冷声下令。   孔迎蓉却是等不急了,奔向陈俊盛的院落:“陈俊盛,你还我儿命来!”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养尊处优的妇人脚底生风,待见到换上新袍的陈俊盛一跃而起,伸手在他脸上留下四道抓痕。   这么一会儿功夫,衣服可以换,头发却还是湿的,陈俊盛无法为自己开脱。   “你不是畏水吗! 你怎么会凫水?”陈诗雅绷不住上前质问。   若是陈俊盛会凫水,她嫡亲的大哥就不会死。   “我,我后面才学会的,怕你们伤心,就没说出来。”陈俊盛吞吞吐吐。   有命案在前,谁会在意畏不畏水这桩小事,很快就揭过去了。   孔迎蓉稍微平复了心绪,道出事情的始末,关于两个孩子之间的事,她为自家女儿美化了一番:“陈俊盛承诺我儿,待刑期一过,就娶她为妻,将我儿约到这里。”   “你放屁!我儿绝不会看上你女儿!”怀琇莹直接跳脚。   “你胡说,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在这里,是她自己趁我昏迷之际,爬上我的床,逼我娶她!”母子俩几乎是同时开口。   宋玮一巴掌抽在孔迎蓉的脸上:“贱人,你居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孔迎蓉脸上疼,心里也疼,她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枕边人:“姝儿是你女儿!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她!”   说句不好听的,宋玮可以停妻再娶,但宋暖姝是他唯一的女儿,血脉断了,要再多的财富有什么意义,都这种时候了还要维护怀琇莹母子。   宋玮大义凛然:“正因为我是她爹,我才了解她的脾性!”   陈知府没心思理会宋家人的纠葛,他质问自家儿子:“无论谁对谁错,你为何要杀人?”   娶进门纳进门都可,若陈俊盛不愿意,也可以想别的法子,万万不该杀人。   “儿子,儿子只是气不过被人算计。”陈俊盛又是愤恨又是委屈。   围观的宾客窃窃私语,   “那宋家女也太不知廉耻了,扮成丫鬟混进府里自荐枕席,妄图攀上知府的公子,死不足惜!”   令人惋惜的是,知府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公子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立在一侧的凤莲突然插嘴。她脸上顶着红肿的巴掌印,却没有掩去她身为花魁的好颜色,她将碎发别过耳畔,幽幽道:“小姐求公子放过她,她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公子说……”   “你闭嘴!”陈俊盛眸光一凛,爆喝。   凤莲却没有就此打住:“公子说,你我是亲兄妹,你爬上我的床,我岂能让你活下去!”   话音落下,时间仿佛静止了,全场陷入一片死寂,各自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宋家女和知府的儿子是亲兄妹,宋老爷和陈知府平日里走得近,谁给谁戴了绿帽子?   凤莲接着道:“诸位看看,若宋老爷再瘦一些,眼皮变成双的,和陈公子是不是很像?”   宋玮年轻的时候是双眼皮,容姿不俗,这些年身价和体重一起涨,生生把双眼皮撑成单的,大眼挤成一条缝隙,破相了,众人顺着凤莲的话,通过脑补将他的肥肉削去,恍然大悟。   这么说是宋老爷给知府戴了绿帽子,更没人敢说话了,只目光忍不住往知府头上瞧。   “我是他表舅,外甥肖舅,长相相似不是很正常吗?”宋玮硬着头皮自辩。   宋玮的话落在旁人耳中或许还要思忖一番,孔迎蓉忆起多年来的种种,已然相信了凤莲的说辞。   她一直以为宋玮看重她们母女才没有纳妾,可与怀琇莹母子放在一起,贱如草芥,若怀琇莹与宋玮暗通曲款,陈俊盛是宋玮的儿子,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她将多年来受的委屈,冤死的女儿,一股脑地对准怀琇莹倾泻而出:“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两个妇人撕打在一起滚成一团,无人上前阻拦。   宋玮大呼冤枉,他与怀琇莹清清白白,多年来为了避嫌不曾与她见面。   凤莲再爆一料:“小夫人每次都是以宋夫人的名义与宋老爷在我房中相会,我曾听小夫人抱怨,知府父子偏心大公子,那件事没过多久,大公子就溺水而死。”   无凭无据换个时间和地点说出来无人会取信,可先前刚刚爆出陈俊盛会凫水一事,众人不免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天呐,这也太恶毒了,大公子舍命救幼弟,岂料,幼弟竟是有心将他送入黄泉。   没有什么事比心腹叛变更可怕,宋玮想要对凤莲动手,关捕头抢先一步将凤莲护在身后,宋玮岂会是关捕头的对手,转而对着陈知府跪下:“大人明鉴,她乃是缨春楼的一名妓子,屡次提出想要赎身,我没有应允,她说出这番话是为了报复我。”   陈俊盛迎着陈知府探究的视线,跪行上前:“爹,我是您的儿子,一介妓子的话岂能当真。”   时至今下,所有的事仅仅是凤莲的一面之词,孔迎蓉丧女失去理智,做出什么反应都不奇怪,而宋玮为知府府上付出良多。   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局面再次被扭转。   关捕头以守护的姿势立在凤莲身前,为她挡下各方投来的视线。   “夫人。”俞静宜伸手搀扶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人群中,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知府夫人,顺着她的意思,扶着她走到人前。   知府夫人满眼痛色地道出压在心头的秘密:“陈俊盛会凫水,那么我儿身上的伤就是他故意做的了!”   陈俊茂当众跳进江中救人,又是溺水而亡,便没有额外进行调查,知府夫人为儿子入敛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几处能够致使他脱力的瘀伤。   一部分落水的人在惶恐之中会胡乱扑腾误伤施救者,陈俊茂已然身死,陈俊盛成为独子,背负害死兄长的名声会影响仕途,知府夫人忍了又忍,才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她长年幽居佛堂,为陈俊茂诵经念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愧疚。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隐忍背后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有知府夫人的证言,宋家乃至怀琇莹母子的恶行终于被钉实了。   知府做了清场,后续发生了什么俞静宜不得而知,不过结果倒是人尽皆知,宋家一夕倾覆,有陈俊茂和宋暖姝两条人命在前,宋玮,怀琇莹,陈俊盛被判腰斩,孔迎蓉罪不至死,连刑罚都免了,因为她彻底疯了,宋家酒肆没能如期开张,大房一家冒充俞家酒王,被下了大狱。   凤莲的身世也被人扒出来,凤莲的母亲重病,凤莲卖身救母,宋玮买人的时候承诺将她送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身契到手却将她收进了青楼,多年来,她一直想要报复宋家人。   关捕头与她青梅竹马,只身来到云州城当差便是为了寻她。   陈老爷子听闻长孙丧命的真相,诞辰险些变成忌日,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俞静宜献上的马蜂酒没有对宋家产生影响,倒是因此与知府一家建交。   之后不久,一件惊人的消息传遍整个大晋,战神唯一的嫡孙,失踪已久的玄衡薨了,举国哀悼。   玄衡不是皇亲国戚,可整个大晋的百姓都铭记他们祖孙为大晋立下的汗马功劳,自发地以国丧的规格服丧。   酒肆生意冷清,心悦楼只提供茶水和点心,有宾客提起此事:“听说玄大将军是被东钺俘虏,东钺想要对其劝降,玄大将军抵死不从才会遇害。”   同桌的宾客怒而敲击桌板,将东钺上下咒骂了一番,然后道:“我们两国是不是又要开战了?”   这件事大晋势必要讨回公道,可玄武军失去统帅,这仗还能打赢吗?   俞静宜听入耳中,想的是自家的大哥,若俞华霖与玄大将军是同时被俘,玄大将军遇害,俞华霖怕是凶多吉少了。   俞华霖的身份不比玄大将军,没人会特意提及他的名字,她不禁红了眼眶,这就是上辈子大哥没能归来的原因吗?   就在这时,卢掌柜来到她面前:“娘子,卫公子来信了。” 第75章 . 卸甲归田 卫衡一行追着抢……   卫衡一行追着抢孩子的人马从大晋边境进入大晋腹地, 碍于孩子在对方手中,交手的时候束手束脚,半月过去, 毫无进展。   入夜扎营,卫衡端着汤碗,看着俞华霖的方向失了神。   俞华霖注意到他投来的视线, 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就里。   卫津看在眼里,但笑不语,俞家兄妹容貌有三分相似, 表兄这是想媳妇儿了。   卫衡确实在想俞静宜,算算日子,心悦楼开张了,也不知道顺利与否, 宋家又会使出什么幺蛾子, 他的宜儿有没有受委屈, 冷不丁回神,读出他眼中的意味, 送了他一记白眼道:“我想过了,继续耗下去不是办法, 不若我们就顺了对方的意。”   闻言,众人皆是满脸诧异, 对方不远不近地勾着他们, 是想要卫衡的命。   卫衡喝了一口微凉的汤水,眼底透出冷意。   玄武军是他的祖父为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筹建的家卫,天下初定,太/祖皇帝念及玄战的功劳, 没有对玄武军进行处置,玄武军只认玄家人,玄家无后便会解散,绝不会易主。   想他卫衡保家卫国,出生入死,除了自家的烂事不曾与人结怨,对他出手的人不外乎是为了玄武军,而想要解散玄武军,大可直接取他的性命,拿孩子做文章只有一个目的,杀父留子掌控玄武军,等他死了,幕后之人自然会出现。   死当然不是真死,在又一次交手后,一行人带着身受“致命伤”的卫衡惶然离去,自此蛰伏起来,隐藏踪迹。   诈死也要付出一些代价,卫衡一面养伤一面留意着外界的动向。   五日过去,卫津双眼噙着两簇火焰,给卫衡带了一个消息:“玄阳王府对外宣称你被东钺囚禁杀害,留下一子已被带回王府,记在福欢县主名下,待弱冠后会袭承爵位。”   卫衡与镇北侯府走得近,玄阳王府一直在留意镇北侯府的动向,卫津前往东钺没有瞒过他们的眼线,在得知卫衡育有一子后,来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卫衡脸色阴沉,福欢县主是续弦的侄女,上辈子家中为他安排的假妻子。   殷亲王有反心,让嘉兰郡主取代他母亲成为玄阳王妃的目的是为了谋得玄武军的支持,奈何他父亲没能拿到兵权,到了他这一辈,又把福欢县主推出来故技重施,孩子记在她名下便是半个殷亲王府的人,他父亲无能,玄武军会在无形之中易主。   他默了默,说出心中的疑惑:“我与福欢县主并无瓜葛,记在她名下,圣上那边说不过去。”吃相太难看了,也太明显了。   “玄阳王府和殷亲王府捏造了一份婚书,说是早已为你二人定亲,福欢县主对你用情至深,自请与你的灵牌成亲,为你养育孩子。”说到这里,卫津忍不住骂道:“真不要脸,与福欢县主定亲的明明是玄珏。”卫衡同父异母的弟弟。   上辈子也是如此,不过卫衡没想到,对方连死人也不放过,他若是真死了,这会儿也得掀了棺材板跳出来,能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只有俞静宜。   卫津义愤填膺:“我们这就去把俞副将的儿子讨回来,撕下他们两家的脸皮!”   卫衡没有应下他的话,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封信交给卫津:“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是要召集玄武军吗?”卫津看着上面的火漆印问道。   卫衡眉心的折痕一松:“给我娘子报平安。”   俞家三口听闻他的“死讯”,定会为俞华霖担忧。   卫津:“……”   话头转的太快,他被闪了神。   在小赘婿眼里,任何事都越不过他家娘子,要优先顾及到。   ……   夜色将至,卫衡没有召集玄武军,也没有自爆身份讨孩子,而是亲自潜入玄阳王府偷孩子。   玄衡身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他和俞家人的生活,他不打算澄清此事。   路过庭院的时候,巧遇福欢县主和庶弟玄铭。   玄铭是外室子,他爹与嘉兰郡主成亲后,找了一个与他母亲长相相似的女子养在外面,嘉兰郡主发现后,去母留子,把玄铭接到了府里。   上辈子,他没有继承玄阳王府的爵位,爵位落到玄铭身上,从王爵降为侯爵。   盛夏时节,草木枝叶繁茂,他一个闪身窜到一棵梧桐树的树冠上隐匿身形。   玄铭看着福欢县主,冷言讥讽:“弟弟不知该称你为大嫂还是二嫂?”   “放肆,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福欢县主恼羞成怒。   玄铭没有被她的气势所压,继续道:“我只是为县主感到不平,我妹妹只是异姓王之后,母亲打算让她与国公府结亲,福欢县主身为亲王的孙女,却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替我二哥守寡,替我大哥养孩子。”   他上前挑起福欢县主的下巴,玩味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至少我能让你尝尝当女人的滋味。”   福欢县主羞愤欲绝,挥开他的手臂,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区区庶子也配肖想本县主!”   尚未走礼,她是以照看孩子的名义来到玄阳王府,说完,转身折返嘉兰郡主给她安置的院子。   玄铭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抹了抹唇角,眼露寒芒。   卫衡没有兴趣去了解庶弟此举意欲何为,等他离开后,前往福欢县主的所在地。   福欢县主边走边掉眼泪。   她的命真是太苦了,与玄珏许亲,差了一个爵位,玄珏担心她反悔,殷亲王府改变主意,连哄带骗强要了她,结果人没了。   玄衡继承了玄家人的血脉,圣上称其不辱祖父之名,是天生的帅才,若是嫁给他也好,可他也没了,还留下一个野种来祸害她!   姑母说得好听,她守着这个孩子,该有的体面一点都不会少,不必伺候男人,也不必受男人的气,等她进门就给她请封一品诰命,可姑母怕不是忘了,府上还有一个外室子。   玄铭如今是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地位比起嫡少爷也不差,她还没进门就敢如此放肆,今后只会更过分。   不好让下人看笑话,进门之前,她抹去泪痕,恢复常色。   照看孩子的乳娘一看到她就笑了:“县主,你真有福气,小少爷模样长得俊,还很乖,不哭不闹。”   有福气个鬼,福欢县主神情冷淡:“你先出去吧。”   待乳娘离开,她眼神冰冷地看着襁褓里的小豆丁。   原本玄珏身死,玄衡下落不明,殷亲王府已经打算另辟蹊径,放弃联姻的念头,都是这个野种害她至此。   若是他也没了就好了。   福欢县主越想越气,眼底泛红,面目狰狞,抬手掐住孩子的脖颈。   未满三个月的孩子,不比成人,浑身软嫩,指不定晚一步就没救了。   卫衡见状拔出别在腰间的短匕,隔空射中她的背心,匆忙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查看。   小侄子“咯咯”一笑,安然无恙,福欢县主杀心突起,抓住他的一瞬间并未用力。   卫衡将他贴在怀中,许久才平复心绪。   上辈子,侄子是俞家夫妇后半辈子的慰籍,也是他的慰籍。   这辈子,侄子尚未遭受苦难,可差一点就没命了,幸好他来了。   ……   舅兄脱困,侄子无恙,卫衡此行的目的达到了,准备回云州城。   巧了,俞华霖也是这么想的,他言辞恳切:“末将出身酒肆,打从懂事起唯一的心愿就是继承家业,奉养父母,为舍妹攒嫁妆,参军是迫不得已,如今战事已定,请大将军允许末将带着孩子返乡。”   俞华霖与俞景山一脉相承,志短。   卫衡:“……”   舅兄回去了,他就回不去了!   自重生到现在,小赘婿不仅没能爬上娘子的床,还收到一纸和离书。 第76章 . 赘婿归来 俞华霖是个实心……   俞华霖是个实心眼, 让他帮卫衡一起欺瞒自家人是不可能的,可他对卫衡有救命之恩,人家不图高官厚禄只求返家, 如何能拒绝。   卫津咳了一声:“俞副将不该如此,我已准备好文书,为你请封正四品明威将军, 另外为你在京中置办了宅院,商不及官,若是你能为官,亲眷也可以得到庇护。”   俞华霖不愿背井离乡成为刀头舔血的武将, 可后面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他离家多年,不知家中近况,离家前自家还依靠大房过活, 想到祖母和大伯的为人, 他动摇了, 若是他能以职务之便办下一张正酒令,再买一间宽敞的铺子, 就能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等到那时再辞官也不迟。   他想了想, 道:“末将想在上任之前回去探望家人,把孩子交给他们照看。”   他离家四载有余, 不曾与家中传讯, 爹娘和妹妹一定很担心,而今后有军务在身,不便照料孩子,乳母不比自家人, 将孩子留在家中才能安心。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卫津词穷。   卫衡眼皮跳了跳,只要俞家人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俞华霖,他就会得知自己入赘俞家之事。   卫衡沉了一口气,正色道:“这恐怕不行,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望你能在完成这个差事之后再考虑返家之事。”   涉及军务,俞华霖言辞严谨:“大将军请讲。”   卫衡道:“我之所以藏在暗处,是因为我发现抢孩子的那批人马是出自殷亲王府。”   玄阳王府几斤几两他一清二楚,不会周旋这么久,以至于要诈死才得以探知对方的身份。   俞华霖面上一怔,大将军与自家人的恩怨在玄武军内部不是秘密,玄阳王府抢孩子是为了继承爵位,殷亲王府为什么要掺一脚,还对大将军下杀手,这便是结了死仇。   卫衡继续道:“殷亲王府有反心,此举意在谋得玄武军,我收到消息,殷亲王府在封地养了一批私军,我打算亲自去查证此事,希望你能够留在京中为我监视殷亲王府的动向,孩子的事你不必担心,若你肯接下这个差事,我会安排人手将他送到你家中。”   外忧刚平又起内患,亲王谋反是天大的事,难怪连返乡的时间都不给他,俞华霖能够理解,他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为了大晋的安定,再晚些时候回去吧。   待俞华霖退下,卫津蹙眉道:“你找的这个由头是不是有些过了?”   谋反一事岂能胡乱杜撰,对方还是皇族中人,万一不小心透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由头,这是实情。”卫衡眸光幽暗。   卫津瞳孔骤然一缩,半晌,他问道:“那你真打算去殷亲王府的封地吗?”   卫衡斜了他一眼:“不是我去,是你去。”   上辈子,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获取了殷亲王府谋反的证据,在对方起事之际,一举将其拿下,凭着这份经历,这辈子,只需让舅兄和表弟双管齐下就能解决,无需他亲自出手。   卫津:“……”   这么大的事还没你媳妇重要吗?   ……   心悦楼。   俞静宜从卢掌柜手中接过信件,心跳不自觉加速,她很怕这是一封噩耗,关于俞华霖,关于卫衡。   许是全天下兵将的亲眷在收到家书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心情,在拆开之前,无法得知是喜是忧。   稍顷,她鼓起勇气拆开信封,待看到熟悉的字迹,喜极而泣,上面写着:“大哥安好,吾不日便归。”   俞静宜撇嘴,哼,她只想知道大哥何时会回来,谁管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数日后,卫衡带着小侄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云州城,俞家三口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身后,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俞华霖还是没有回来,就在这时,从他怀里的小被卷中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拳头,伴着“啊呀,咿呀”的声音。   怎么,大的没带回来,带了个小的回来,郭芳蕊疑惑道:“这是?”   “这是大哥的孩子。”卫衡眼底划过一抹柔色。   一路上,他请了一位亲子刚刚断奶的乳娘随行,多半时间还是亲自照料,看到他的脸,就能想起他成年的样子,容貌遗传了俞家人,还多了一分与生俱来的贵气,性子与俞静宜有几分相似,自尊自强。   一家三口惊怔,东钺还给战俘娶妻?   卫衡简明扼要地解释:“大哥能力出众,参军不久就成为了大将军的副将,与大将军一同被俘后,孩子的母亲是东钺人,他们想用孩子来要挟大哥屈从东钺,卫世子此去,将他们父子一并带了回来。”   关于孩子母亲的身份被他隐去了,东钺皇族,两国都不会忽视,会给俞家带来麻烦。   卫衡说的隐晦,一家子都听出来了,孩子的母亲是大晋的敌人,不可能给俞家当媳妇。   这孩子竟是因为这种理由被生下来,东钺人也太没有人性了。   无论如何,他是俞家的子孙,他的出生对俞家来说是喜事,郭芳蕊上前接过孩子,目光触及孩子的面容,露出笑意:“景山,你快来看看,他的眉眼和华霖小时候一模一样。”   儿子活着,还带回了一个孙子,俞景山悄悄揩了一把泪。   俞静宜看过侄子,问卫衡:“我大哥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还真是应了信中所言,大哥安好,回来的是他。   “大哥于国有功,被封为正四品将军,有军务在身,不能擅自离京。”卫衡道。   闻言,一家子面露惊色,俞家五代也不曾出一位官身。   正四品,与知府同级,感觉像做梦一样。   每一个人应征入伍之人都怀有一个报效国家,荣归故里的梦,真正实现的凤毛麟角。   一直以来,俞家人盼望着俞华霖能够平安归来,从未指望过他能够建功立业。   惊喜之余,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朝夕相处的人离开四年,至今没能见上一面。   卫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厚厚的封信递给俞静宜。   这是俞华霖给家中的第一封书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张纸,都是在表达思乡之情,询问家中近况,父母是否安好,进项如何,妹妹有没有与陆秀才成亲,关于他自己少之又少,报喜不报忧,末了,请俞景山为孩子取名字,上族谱。   血浓于水,孩子的出生不被期待,但俞华霖愿意承担起身为父亲的责任,保护他,将他抚养成人。   随后,卫衡又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这是大哥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俞华霖委托的对象自然不是他,是送孩子的下属。   武将的俸禄不比文官,郭芳蕊道:“华霖才刚当上官,处处都要钱,怎么还往家里送钱,回信儿的时候给他还回去,再加五千两。”   口中是嗔怪的语气,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愉悦,儿子孝顺,当娘的自然高兴。   知府父亲的寿宴结束后,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心悦楼的进项也不错,俞家手头宽裕了,不能苦了儿子。   “哇——”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郭芳蕊颠了颠,不确定道:“是不是饿了?”   卫衡接话:“应该是尿了。”   小家伙已经吃饱了,哭了就是尿了。   郭芳蕊隔着襁褓一摸,果然如此。   ……   晚膳,俞家为远道而归的卫衡接风洗尘。   待酒足饭饱,卫衡摇摇晃晃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客栈了。”   “你住在客栈?”郭芳蕊诧异道。   “我一直住在客栈。”卫衡言语间已有些醉意,笑得傻乎乎的。   俞家才是他的家,离了家,可不就住在客栈。   闻言,郭芳蕊心头一软,卫衡是心悦楼的东家,岂会买不起宅院,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   她对卫衡道:“你刚喝过酒,回到客栈没人照看着怎么行,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又转而对俞静宜道:“你送卫公子去客院。”   女儿不松口,不易操之过急,就先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   卫衡对这个家再熟悉不过,可今非昔比,不好让他自己安置,俞静宜点头应下。   星光灿烂,两人一路上都未言语。   路过早前的院子,卫衡注意到,房前的那棵白玉兰树长出了新芽,枯木尚能重获生机,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回来了。   到了客院,推开房门,俞静宜摆出主人家的姿态:“卫公子今晚就歇在这里,等一下我会让青荟送热水过来。”   转过身,眼前一晃,卫衡双手压在她身后的门板,将她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   酒气伴随着酒后沉重的呼吸扑面而来。   卫衡嗓音温柔,低哑:“我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俞静宜脊背紧紧地贴着门板,眼神慌乱,心如小鹿乱撞:“没有。”   “可是我很想你。”卫衡双手捧起她的脸庞,深深地吻下去。   俞静宜挣扎,抗拒,用拳头捶他,可她的劲道于酒后的卫衡来说,微不足道。   熟悉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渐渐的,她脑海中变得空白,浑身发软,放弃了抵抗。 第77章 . 引郎入室 重活一世,很多……   重活一世, 很多事都改变了,不变的是他们对待彼此的心意。   就在俞静宜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卫衡环着她的腰肢, 伏在她的耳畔低低道:“宜儿,你刚刚叫我什么?”   “什么?”俞静宜眼神迷离,根本无法思考。   卫衡一口含住她的耳垂, 俞静宜心尖颤栗,有些恼羞地推他:“卫衡!”   卫衡痴痴一笑,再次封住她的娇唇。   她可以唤他相公,可以唤他的名字, 不可以用疏离的嗓音唤他卫公子。   他的宜儿,他心爱的妻子,终是逃不开他,甩不开他。   他这辈子只求一个她。   “唔。”就当卫衡想要有下一步的动作时, 俞静宜找回一丝理智咬了他一口, 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落荒而逃。   这男人居然敢在她的家中占她便宜,真是太可恶了!   这算不算引狼入室?!   待脸颊褪去热度, 心绪平复了些许,迎面遇上端着热水盆的青荟, 她道:“娘子,夫人让你把热水送到卫公子那里。”   俞夫人再接再厉, 把自家的小肥羊往狼嘴里面送。   俞静宜唇角抽了抽, 接过铜盆:“我知道了。”   一转身,她嘟起嘴唇,径直走回自己的院子。   自己用不好吗,谁要管他!   盛夏的夜晚, 满天繁星,虫鸣不绝于耳,卫衡心头起火,身上发热,无需旁人伺候,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自己去净房洗了一个冷水澡。   出了净房,偷偷来到俞静宜的院子,等到窗内的那抹倩影吹熄了烛火才返回客院。   ……   翌日,风和日丽。   早间用膳,卫衡自觉坐到从前的座位,青荟将碗盘端上桌,他依照一家人的口味调整了位置,若非郭芳蕊身边多了一个装着奶娃娃的藤篮,一切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俞家夫妇装作没有看见自家的客人如此殷勤,反正这女婿他们看好了,不打算换了。   “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俞静宜用公筷为卫衡夹了一块酱黄瓜。   这哪是酱黄瓜,这是金黄瓜,不管她说了什么,卫衡都很高兴,欣然接受。   俞家的饭菜岂是那么好蹭的,俞静宜又为他夹了五块,暗戳戳地报复他的不轨之举。   早膳的菜式少又精,芙蓉豆腐,冬瓜饺,糯米丸子,青虾卷……加在一起有十盘,卫衡一碗粥下去,吃得都是酱黄瓜。   “……”前岳母兼未来岳母看不下去了,她找了个话头:“我决定了,这孩子的乳名就叫小酒罐,希望他的酒量比他爹好,华霖酒量不好许是乳名取差了。”   上辈子,卫衡把小酒罐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没有人特意为他取乳名,也就没有提及此事,卫衡有些好奇,舅兄的乳名是什么。   郭芳蕊笑盈盈地为整张桌子唯一不知情的人解惑:“华霖生下来的时候很瘦,细细长长,就给他取名叫小酒提,结果他的酒量就只有一提,离家之前,从一小提变成一大提。”   旁人家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盼的是孩子能够出人头地,富贵缠身,也就只有开酒肆的人家会考虑到酒量的问题。   俞华霖成为武将,可一家人并未特意张扬,郭芳蕊尚未感受到从一介商妇成为官员亲眷的区别,满心期待孙子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   小侄子确实能喝下一罐子,卫衡觉得很奇妙,旋即看向心上人,俞静宜的乳名是啥,莫不是叫小酒坛,小酒瓮?   俞静宜动作微僵,清了清嗓子:“我吃好了。”   说着,将蹬着小短腿,自娱自乐的小侄子抱在怀中。   女儿有意遮掩,郭芳蕊掩去眼底的笑意,没有点破,转而问卫衡:“你回来这一路上,给他吃的是什么,把他养的很好。”   从昨日到现在,只给小酒罐吃了米汤,米汤不养人,只能填肚子,不是长久之计。   “我请了一位乳娘随行,她放不下家中幼儿已经回去了,我今日去街上再物色一位。”卫衡如实道,又顺势将活揽在自己身上。   郭芳蕊想了想道:“乳娘就不必了,我打算亲自照顾这孩子,不若找一户人家借奶,付一些酬劳。”   借奶就是让奶水充足的妇人用富余的奶水奶孩子,无需对方到家中照料孩子。   俞静宜赶在卫衡之前道:“就依娘的意思,晚些时候我出门打听一下。”   两人对视,卫衡收到一记可爱的白眼,唇角抿出弧线。   饭罢,卫衡跟在俞静宜后头前往后院,边走边道:“宜儿,你的乳名是什么?”他想知道关于小妻子的一切。   俞静宜双颊微鼓,加快脚步。   她不叫小酒坛,也不叫小酒瓮,她出生的时候胖嘟嘟的,吃足了奶水肚皮滚圆,乳名叫小酒肚。   女儿家一点都不想长酒肚,也不想别人这么唤她,兄妹俩皆是打从懂事起就舍了乳名,绝口不提,自然不会告诉他。   回到房里,她“嘭”地一声关上门板,把卫衡挡在门外,没过多久,换了一身出门的行头,推开房门,将心悦楼的房契和地契,连同账本一起交给卫衡:“还给你,掌柜很出色,生意很好。”   卫衡心道,掌柜自然出色,那是他特地从玄武军调过来的军医,否则他怎能放心离开。   他没有接下,眼含深意地看着她,连我也一并收了吧。   俞静宜往他怀里一塞:“若是觉得账目有哪里不明可以问掌柜,我要赶着出门了。”   说完,抬脚走向门外,时间不等人,借奶一事晚一天侄儿就少吃一天,片刻都不想耽搁。   卫衡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   生孩子的妇人很多,愿意借奶的却少之又少,且借奶的对象不能住得太远,要无病无灾,确保每日按时供奶。   俞静宜去临近几条街打听了一圈,傍晚才返回酒肆,彼时,郭芳蕊在为小酒罐缝肚兜,卫衡眉眼温润地陪他玩耍。   俞静宜口干舌燥,从卫衡手里接过一杯温茶一饮而尽,黛眉微蹙,道:“我找到两位愿意借奶的妇人,一位奶水不是很稳定,一位风寒未愈,我想先从前面那位妇人那里借奶,等到后面那位身体好转以后,再向她借奶。”   对孩子来说,还是固定一位比较好,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郭芳蕊含笑道:“不必了,卫衡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俞静宜微微一怔:“是何人?”   两人来云州城的时间差不多,能问的她都问了,没道理卫衡能找到的人,她却找不到!   “是霍七的娘子。”   种善因得善果,俞静宜为霍七的娘子酿制了救命的当归地黄酒,霍七的娘子身子养得好,奶水充足,听闻此事,当即决定将小酒罐一并奶了,以霍家的家世本不会让妇人奶别人家的孩子,俞静宜自然打听不到。   郭芳蕊继续道:“卫衡还找到一户卖羊乳的人家,以备不时之需。”   俞静宜泄气:“……”   活了两辈子,她仍是一个尚未生养过的小娘子,不比卫衡他老人家想得周到。   天色已晚,卫衡顺势留下来用晚膳。   酒肆的生意日趋稳定,张时离开后,又雇佣了两个新人,无需自家人再上手,晚膳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起,俞静宜先一步放下碗筷,将霍家送来的奶水热了一下,用小勺子耐心地投喂小酒罐。   待小酒罐睡下,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意外地看到院门口多了一尊门神,晚膳并未饮酒,卫衡前一日留下的理由就不能用了,俞静宜没好气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卫衡悠然道:“娘说,客院空着也是空着,在找到住处之前可以住在这里。”   女儿没办妥的事,卫衡一出手就解决了,这么好的女婿哪里找,俞家夫妇就差没直接做主把人招进来。   俞静宜喉头一哽,硬着头皮从他身侧走过。   卫衡往旁边挪了一步,将她接个满怀,用充满蛊惑的意味道:“小酒肚,我住在这里,你总该给我个名分,你是打算嫁给我,还是把我娶进门?” 第78章 . 上族谱 生孩子的妇人很多,愿意借奶的……   俞华霖活着, 还有了儿子,俞静宜可以维持现状,继续留在俞家当一位抛头露面的商娘子, 也可以嫁人,安于后宅,只要能在一起, 卫衡不在乎她做出怎样的抉择。   听到小酒肚三个字,俞静宜毛孔都竖起来了,旋即也领会了她爹娘的意思,早前卫衡身世不明的时候就很看好他, 如今全然没有了顾忌。   逃避下去不是办法,这两日她想了许多,关于卫衡,关于俞家的未来。   她无法忘记上辈子惨死的下场, 心里梗着一口气, 可缘起于卫衡, 错不在他,错在镇北侯府, 错在卫津夫妇,这桩事已经解决了, 不会重蹈覆辙,也是时候放下了。   她沉了一口气, 退后一步, 与卫衡拉开距离,四目相对,正色道:“大哥当了官,不会继承家业, 我是不会离开俞家的,你可要想好了,和我在一起,你只能成为赘婿,不能再回侯府,也不能再领军职,今后无论我想做什么,即便欺你辱你,你只能顺着我依着我,与俞家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将来你反悔了,我是不会再放人的!”   卫衡此次离开,想必已经对失忆前的生活有所了解,他能够去而复返,足以表明他的决心,她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之前与他和离是迫于他已有妻室,迫于镇北侯府的势,今后,作为妻主,她会攥紧婚书,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轻易妥协。   这充满警告意味的话语,对卫衡来说,是两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俞静宜她说什么,她说绝不会再放手!   卫衡竖起手掌:“我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不会后悔。”   活了两辈子的人,连誓言的期限都比旁人更长一些,把下辈子也提前定下了。   俞静宜嗔瞪他一眼:“油嘴滑舌。”   “宜儿,我好高兴。”卫衡上前两步将她抱离地面转圈,吓得她惊叫。   不远处,拱门之后,俞家夫妇收回半探的身子,相互对视一眼,双双露出笑意。   在郭芳蕊看来,小夫妻感情那么好,俞静宜不肯松口,一定是因为卫衡不够主动,方才特意把他推出去,亲自从旁盯着。   卫衡重回俞家必要正式知会长辈,待两人来到俞家夫妇的院子,郭芳蕊眼波流转,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那就下个月去官府重新签一份婚书,自家人摆宴庆祝一下。”   玄大将军以身殉国,近日不便去官府登记婚嫁事宜。   没走流程就是外男,只能继续以宾客的身份留宿,自己把自己的婚事耽误了,也没谁了。   卫衡摸出贴身携带的和离书:“我没有把和离书送到官府过凭。”   依照俞家人的设想,卫津夫妇会第一时间拿着和离书去官府解除两人的婚事,把卫衡带走,可卫衡压根没把和离书送到官府,所以,在官家的层面,两人的婚约关系仍在。   他一直没有说,是担心俞静宜直接一纸休书将此事坐实了。   “卫衡!”俞静宜又炸毛了,重新接纳他和被他蒙蔽是两回事!   她伸手一抓,抓空了,卫衡高举手臂,当着一家人的面将和离书撕成碎片,签下和离书是权宜之计,不会再签第二次,可不能被俞静宜拿去,免得她一时气不顺亲自送到官府。   这一晚,俞静宜将院门落锁,卫衡又宿在了客院。   妻主将小赘婿拒之门外,他就得受着。   小赘婿对着木质的门板,低低一笑。   来日方长,他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   赘婿失而复得是喜事,俞家人分别给酒肆和心悦楼雇佣的一干人等发了丰厚的红包,自此两间店面是同一个东家了,对心悦楼的众人来说,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心悦楼本就是俞静宜在打理,赏钱算是意外之喜。   小赘婿二次将心悦楼的房契和地契双手奉上,俞静宜心安理得地收下。   人是她的,他的一切都是她的,理直气壮!   随后,一家人拖家带口地返回灵溪县,官府没有过凭,可已经知会过族里,将卫衡除名了,要重新开祠堂补上,此外,还要为小酒罐上族谱。   对俞氏一族来说,两件事合在一起都不比俞华霖为官的消息更令人惊讶,俞家五代为商,俞家的每一个男嗣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酿酒,传承家业,从未想过走仕途。   俞华霖从军是意外,是运气不好,能活着就不错了,谁成想竟有了出息,这是天大的喜事,族长当即命人备下丰厚的供品,开祠堂,带着一家人为先祖上香。   待告慰过先祖,族长从郭芳蕊怀里接过小酒罐,将他的小模样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依照族谱,这一代的男丁是昭字辈,最后一个字你们想好了吗?”   俞景山颔首,将提前拟好的字交给族长过目,族长扫了一眼,道:“卿和枫与分支的人重了,日通火,水火相冲,带水的字不能用,我觉得这个庭字不错,就叫俞昭庭如何?”   纸上的字已经得到一家人的首肯,俞景山痛快应下。   小酒罐以俞昭庭之名正式录入族谱。   卫衡眸光闪了闪,两辈子,侄儿都用了同一个名字,不同的是,这辈子自己提前把他带回来,精心呵护,他会免受苦难,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离开祠堂,族长将一家人请到自家的客堂,噙着一抹慈爱的目光看向俞静宜:“几位分支的族老给我来信了,都说你的药酒很有效还想要,我告诉他们你的店里有卖,他们便想与你合作,我考虑了一下,我打算以族中的名义买下方子,让各家都能酿制药酒增加进项,你愿意吗?”   俞静宜有合作的打算,却不打算将郭家的方子易主,哪怕是俞家也不行,且郭家尚未平反,说不准会给俞家惹上麻烦,她说出事先想好的说辞:“恐怕不行,药酒的方子是有主的,对方不打算易主。”   “这样啊。”族长眉眼低垂,口吻中有些遗憾。   俞静宜又道:“方子不能出让,不过我与对方有言在先,可以供酒。”   “我与他们说说,临近的州应该会接受,再远的话加上路费就不划算了。”   各州不比京城富庶,卖不上高价。   关于这一点,俞静宜早有考量:“我可以提供药酒的酒头,一斤酒头能勾兑出十五斤正常的分量。”   这个法子可行,族长眼神发亮:“我与族老们商量一下再答复你。”   分别前,他冷不丁问了一嘴:“你们没想过随华霖去京城吗?”   儿子有出息了,奉养父母同天经地义,这一家子人口简单,也算不得是负担。   俞景山果断摇头:“我在云州生活惯了,换了地方怕是会不适应。”   一家人整整齐齐,平安喜乐,这便是他一生所求,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不想再发生变数。   卫衡的心绪随着两人的对话飞上云霄又落回肚子里,他由衷地庆幸岳父大人这种知足常乐的性子,若是迁到京城,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又是一桩麻烦,暗自舒了一口气。   辞别族长,一家人来到灵溪县的酒肆,张时由伙计升为掌柜,装束也有了改变,一身丝滑的缎袍,有模有样气派十足,将店面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俞静宜着重翻看了药酒的账目,没有云州城那样好的契机,卖得不多,不过比想象中多出不少,这都是张时功劳,给了一份红包,又提了他的月钱。   一家人宽了心,便没有停留,赶在当日折返云州城。   ……   奔波了一天,俞家三口都有了倦意,唯小赘婿精神得很,他将事先让罗开从客栈带回来的行囊搬进与俞静宜共同的卧房里,收拾整齐,主动伺候俞静宜更衣,被拒绝后,转而为她拆下束发的发簪,梳理长发,做足了身为赘婿的本分。   见他如此,俞静宜压下了将他赶去客院的念头,久违地与他同床共枕。   烛火已熄,满室幽暗,两人之间没有“银河”也没有“太行山”,更没有限制房事的契约,肩并肩,各自怀揣着扑通乱跳的心脏,睡意全无。   仔细想来,今晚算是这辈子的新婚之夜。   俞静宜有上辈子的记忆,可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境早已发生了改变,且这对卫衡来说是头一遭,对双腿恢复后的她也是头一遭,房事方面自然有所不同,半是期待,半是想要逃避的惶恐。   而卫衡要比她更紧张,且不提念了一辈子的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他没有忘记,早前趁着吃醉酒,想要让俞静宜对他负责一事,默默流下悔恨的泪水。 第79章 . 再世新婚 时间过了许久,……   时间过了许久, 又或许只是一瞬。   伸头是一刀,缩头不是男人,忆起最初的那份休书, 卫衡觉得不能再拖了,侧身面向诱人的小娇妻。   几乎是同一时间,俞静宜转向他, 就在他想要进步一动作时,忽地开口:“卫衡,你去把那只蛐蛐找出来,扔远一点。”   卧房里不知何时钻进了一只蛐蛐, 叫得欢快,让心慌意乱的人雪上加霜。   啥?   什么蛐蛐?   卫衡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缓过神来,轻声应下, 起身穿上鞋子, 端着烛台寻声找到了那位不速之客。   它嗓门嘹亮, 额头宽大,后腿粗壮, 在烛火的照耀下,浑身冒着油光, 一看就能卖个好价钱,可卫衡只想送它一鞋底, 狠狠地碾压。   新婚之夜爬起来找蛐蛐, 传出去都没人信。   可妻主发话了,让他扔出去,那就扔出去吧。   他揪着那只蛐蛐走出门外,用力抛出院墙, 用凉冰冰的井水净过手,才返回房中再次躺平。   旖旎的气氛被冲散又复苏,单方的。   俞静宜接纳了卫衡,决定将接下来的规划知会他:“我想让整个大晋的人都喝上我酿的药酒,真希望族长能够说服诸位族老,让各家一起做药酒的生意。”   上辈子,波澜迭起,俞静宜的目标仅仅是让酒肆能在云州城立住脚,一家人衣食无忧,如今,她走出后宅,心也大了,将目标放大至整个大晋,不过这对卫衡来说,不难实现,他暗自记下,然后抛到了脑后。   他现在想聊的是两人的未来,打算生几个小崽子,而不是俞家的未来。   他嗓音浑厚,坚定:“娘子一定会如愿以偿。”   俞静宜双目盈盈,心中描绘着关于未来的宏伟蓝图。   眼前一暗,强势而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其下,唇齿被撬开,狂风暴雨疯狂掠夺,马上越过最后一步的时候,一只小手抵住他的胸膛,伴着急促的呼吸,嗓音娇软:“不行,玄大将军的丧期还未过。”   山高皇帝远,即便是国丧也有人偷婚偷孕,可如果没有玄战大晋已经亡国,如果没有玄衡不会停战,百姓们对玄家人发自内心的敬重,她如今身体养的很好,不想在这个时候怀上孩子。   箭在弦上的卫衡:“……”   作为小妻子心目中的大英雄,他能怎么办,难不成脚踩自己,惹她不快吗?   ……   时光飞转,翻过七月,迎来八月。   族长与一众族老沟通过后,决定从俞静宜手中购置药酒的酒头,酒头的供货价是每斤一百六十两,算上路费和勾调所用的酒水,成品的成本在每斤十二两到十五两之间,各家最终勾调出的味道以及售价就不在俞静宜的考虑范围内了。   她为郭家平反的目标前进了一大步。   期间,乔忻又下了一次单,对内对外自然不同,即便山高路远,提供的依然是成品。   傍晚时分,卫衡通过卢掌柜收到军中传讯。   玄阳王府失了小酒罐又找了一个孩子顶替,只要能袭承爵位,掌控玄武军,孩子的血脉如何并不重要。   被他一刀毙命的福欢县主被说成为他殉情,将会与他的衣冠冢合葬。   对于玄衡身故一事,东钺国的回应是他们好心救治了命垂一线的玄衡,已放他归国,人是怎么死的与东钺无关,朝廷并不相信这个说辞,但也没有因此撕毁停战书。   因着小酒罐被抢,卫津并未将俞华霖代替卫衡被囚之事第一时间散播出去,留在东钺的探子回报,东钺太子斥责长公主竹篮打水,连累东钺背上谋害玄衡的黑锅,如上辈子那般,掀起了皇族的纷争。   卫衡道:“传信给俞将军,孩子的事暂时无需理会。”   东钺将俞华霖当成是他,玄阳王府坚称从东钺人手中抢回了孩子,事到如今,即便俞华霖出面澄清也不会被取信。   如若向东钺求证,东钺皇族为了保存颜面,十有八九会将错就错,想要破局,还需等待时机。   沉吟了片刻,又道:“我与福欢县主并非夫妻,让他以玄武军的名义向圣上谏言,拒绝合葬一事,若是被驳回,就要求对福欢县主进行尸检,让大家见识一下如何从背后捅刀子殉情。”   他还活着,岂能任人摆布他的身后事。   与消息同时传过来的还有一封俞华霖的家书,卫衡转手交给俞家三口。   在上一封回信中,俞静宜将家中近况粗略地讲了一遍,又依照郭芳蕊的要求询问了许多关于俞华霖的事。   俞华霖领了差事,辞官是不用想了,得知妹妹代替他扛起家业,奉养父母,愧疚的同时,安下心来,一一回复了母亲的问话,他身体很好,与同僚相处融洽,拥有了自己的府邸。   平安顺遂即是喜讯,郭芳蕊将小酒罐交给俞静宜照看,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晚膳,可吃着吃着,突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华霖能不能按时吃上一口热饭。”   卫衡宽慰道:“府里面有下人伺侯,吃穿用度都按照规制来走,不会差的。”   郭芳蕊眉间半展:“下人不比自家人,说起来,是该给华霖娶亲了,早前他相中的姑娘都已经嫁人生子,如今我是插不上手了。”   俞静宜接话道:“娘挂念大哥,不若我们就搬到京城吧。”   早在村长提起的时候,她就在考虑此事,为郭家翻案,或早或晚都要去京城,现如今俞家的生意打通了,大哥在京城站稳了脚,时机刚刚好。   闻言,俞景山身形一顿,放下筷子:“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搬过去对他的官途无益,帮不上什么忙,不若给他多准备些聘礼,若是他在京城相中哪家姑娘也能拿得出手。”   俞静宜劝说道:“云州不比京城,就算我们掏空家底京城的人家未必看得上,如果我们能搬到京城做生意,进项也会更多。”   “俞家从未有人去京城做生意,京城的人未必会认俞家的酒,咱们家就这条件,若姑娘家看不上,作罢便是。”俞景山打定主意留在云州。   自家爹什么心思,俞静宜再清楚不过,又换了一个角度:“就算对方不在意家世,可大哥身为长子,有出息了却没有奉养父母,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不孝,会被戳脊梁骨。”   俞景山加重语气:“这是我做的决定,算不得他不孝。”   “庭儿是大哥的长子,将来要读书习武,不好再做生意。”   “等庭儿到了启蒙的年纪,就送到华霖身边教养。”   一顿饭下来,俞静宜费尽口舌,也没能说服俞景山,俞景山少见的固执己见,话语中带了火气。   郭芳蕊暗暗对俞静宜摇摇头。   卫衡在心底站队岳父大人又不好惹妻子不快,索性闭口不言。   ……   入夜就寝。   卫衡瞧着俞静宜一副苦恼的神情,一边为她宽衣解带,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哄她:“就算留在云州也不妨事,我们可以如金家那般,在各地建心悦楼,同样能够增加进项。”   这也是个法子,不过不比直抵京城,近水楼台先得月,待褪去中衣,香嫩的肩头一凉,俞静宜冷不丁回过神来,藕臂交叠挡住胸口,娇俏的小脸红扑扑地看向卫衡:“你做什么?”   丧期已过,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圆房。   卫衡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提前换上喜被的床铺。   中衣没能拿回,绣着交颈鸳鸯的小衣悄然落到脚踏上。   上辈子,俞静宜双腿有疾,在房事方面都是由卫衡来主导,这辈子,她翻身做主,颠倒乾坤,居高临下,小赘婿自是配合。   然而下一刻,俞静宜痛苦地吼出了他的名字,亮出小猫爪,只是接下来就由不得她了。   汗水交融,灵魂交融,跨越时光,跨越生死,她与他再续前缘,脑海中不自主地闪过两辈子相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俞静宜眼眶微湿,双臂慢慢攀上他的肩头。   隔了一辈子,卫衡对她的感情没有随着漫长的岁月而泯灭,反倒越积越浓,她是他的发妻,他的心上人,恨不得与她融为一体。   直到香汗淋漓的小妻子用猫儿般的声音求饶,才有所收敛,将她圈进怀里,贴在自己的胸口。   “宜儿?”卫衡伏在她耳畔,低低地唤了一声,温柔缱绻。   “嗯?”俞静宜意识模糊,双眼未睁,只觉耳根发痒,蹭了蹭他的胸膛。   不是梦,她回应了他,卫衡双臂紧了紧。 第80章 . 灭门之仇   同一个宅子里,老夫老妻……   同一个宅子里, 老夫老妻躺在床上,说起夜话。   郭芳蕊不好当着女儿女婿的面与丈夫唱反调,此时才道出自己的意愿:“儿子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官, 我不放心,我想去陪儿子。”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背负郭家姓氏之人,女儿付出良多, 她也要努力才行,再者,她对京城的情况比父女两人更了解,官场人际复杂, 儿子官居四品,尚未娶亲,后宅没有女眷主事,行事多有不便, 作为母亲, 怎能装聋作哑袖手旁观。   俞景山双眼微微睁大, 妻女居然都没有和他一条心,闷声道:“听说京城遍地都是贵人, 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市面, 到了那边指不定会被人瞧不起,给儿子拖后腿。”   他没有忘记那日在知府后院的窘态, 一个妾侍就能对一家人指手画脚, 还有东雁澜的咄咄相逼,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定罪,到了京城,遍地都是那种人家。   而现如今小夫人和宋家都倒了, 金家夫妇也离开了,自家的生意越来越好,每月能净赚几千两,攒下来寄到京城给儿子当聘礼,继续维持现状不好吗?   “那陆婷秀一个卖豆花的都能陪儿子进京,我怎的就羞于见人了,再说我儿比状元郎官位大,许是将来还能给我挣个诰命,谁敢欺负到我头上。”郭芳蕊气哼哼道:“你不想去就留下来,我带着女儿女婿还有我孙子一起过去。”   说完,直接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好嘛,转眼间,孤零零的不是他儿子,换成他了,俞景山心口闷堵。   ……   早起,俞静宜看卫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哪都不顺眼。   他居然敢骗她,算上上辈子,又让她遭了一次罪,太可恶了。   卫衡自知理亏,默默地伺候她梳洗更衣。   束发的时候,青荟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流转,心中了然,姑爷又惹娘子生气了,暗自抿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她家娘子这般好,姑爷和娘子之间闹别扭,那肯定是错在姑爷。   药酒空腹服用药效最好,卫衡自己喝了三钱,又打了三钱端给俞静宜,俞静宜送他一记可爱的小白眼,接过来一口饮下。   青荟诧异道:“娘子身体不适吗?”   俞静宜轻咳一声:“最近有些困乏。”   青荟张大嘴巴,旋即浮出喜色:“娘子莫不是有孕了吧?”听说有孕的人就会这样。   “……”俞静宜伸出一根指头点在她的眉心:“小姑娘家也不害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你许个人家了。”   青荟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留在娘子身边。”   主仆两人嬉笑着挨到了早膳时间,卫衡俯身将俞静宜打横抱起,走向前堂。   俞静宜用拳头锤他:“快放我下来,让爹娘看到像什么样子。”   “那就不让他们看到。”俞家夫妇这会儿都在前堂,卫衡露出一口皓齿,手上颠了颠,走到后院通往前堂的珠帘前,将小妻子稳稳地放下,然后一本正经地挑开珠帘退到一侧,让小妻子先行。   俞静宜被他哄得没了脾气。   小的这对气顺了,大的那对还没有,只是不好在小辈面前表现出来。   饭罢,赶在起身前,郭芳蕊伸出一只脚踢了踢俞景山的小腿。   ——你不说我就说了,我说了就是把你扔下。   俞景山无奈开口:“宜儿,你说的话爹昨晚仔细想过了。”   然后呢?   俞静宜向俞景山投去视线,卫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先一步道:“我和宜儿昨晚商量了一下,如果不去京城,就效仿金家,在各州的富庶之地建心悦楼,增加进项,一样能为大哥准备一份体面的聘礼。”   翁婿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原来女婿是支持自己的,俞景石心中得到些许宽慰。   郭芳蕊是打定主意要陪儿子的,岂会就此揭过,于是她接过俞景山的话头:“这个想法很好,不过以咱们家现在条件,一时半刻很难做到,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咱们一家一起搬到京城,在京城开铺子做生意。”   这话传入卫衡耳中无异于晴空炸雷,他挣扎道:“娘,万一京城的人不认咱们家的酒怎么办?”   俞家的酒水不好说,不过早年,只有皇亲国戚和权贵才有资格喝到郭家的药酒,那些个平头百姓岂会不认,郭芳蕊道:“乔大夫下的单子都是送往京城,由此可见,药酒的生意是可以做的,而且有你大哥在,旁人家就算不捧场,也不敢找麻烦,肯定没问题的。”   俞华霖是官身,在官家面前比金家还有优势。   她抬手抚上额角,继续道:“赚得少我也认了,想到华霖一个人在那边我就放心不下,姑娘家是什么品性,他那闷性子哪里能看得出,我要亲自去给他把把关。”   卫衡纵然能想出百十个理由,也无法劝阻身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舐犊之情。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俞静宜喜出望外:“那我们从今日就开始做准备。”   连岳父大人都妥协了,身为赘婿能怎么办,卫衡垂头掩去眼底的波澜。   ……   要准备的事可多了,一家人去了京城,不可能特地赶回来酿新酒,也不可能跋山涉水地往回运酒,今后要从俞氏同族那里进购,然后赶在每年参加族会的时候勾调出一整年的分量。   族长乐见其成,灵溪县的情况是供大于求,有人做酒,没人喝,俞家三口委托族长做主,为两间酒肆供酒。   一家人本打算将云州城的酒肆交给罗开来打理,罗开听闻一家人要去京城,自请想要跟随,张时亦是如此,便另外雇佣了两名掌柜。   心悦楼的生意照做,会从京城送酒头回来。   此外,还要与合作的对象打好招呼,自家的酒都会带去京城,等到来年,提供的酒水就不一样了,能不能继续合作,还要看对方的意思。   再来是乔忻,俞家搬到京城,他便能省下付给威虎镖局的费用,威虎镖局这边也不能忽视,他们多次为俞家运送酒头,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半月过去,一切安排妥当,俞静宜心中大石落地,这才注意到,小赘婿近日似乎情绪不高,闷闷不乐。   晚间歇下的时候,她侧身枕在卫衡的肩头,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自重生后,都是卫衡捧着她,宠着她,她不曾关注过卫衡的心绪,今后自是不同了,这是她的男人,她自然要关心。   卫衡支开俞华霖,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谋得佳人芳心,他不想委屈舅兄,便许他一个官位,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上辈子,俞昭庭想要将俞家夫妇接到东钺皇宫奉养,他们却选择留在灵溪县安度晚年,所以,俞景山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郭芳蕊却有所不同,还有,她懂医术,会泡制药材这件事也很奇怪,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改变?   这几日,他反复思量被自己忽视的事,听到小妻子关切的问话,他顺势道:“宜儿,药酒的方子是不是出自岳母之手?”   上辈子救走俞静宜的是自家表弟,那么就能排除这个可能性,王沭有可能会为俞静宜医腿,提供几张养身的方子,但后续的桃花酒,菊花酒以及俞静宜时不时少量酿制的几种稀奇古怪的酒该怎么解释,他将所有的事联系在一起,推断出这个结论。   闻言,俞静宜浑身一僵,她一早料到,防得住外人,瞒不过枕边人,但她没想到卫衡会一针见血地指向她娘。   与她爹不同,卫衡心思缜密,很难敷衍过去,且两人要过一辈子,胡乱编排总会被拆穿,她沉思了片刻,决定认下此事,无意识地用手指在他胸口打着圈:“你说的没错,那些方子是来自我外祖家,我外祖一家擅长调制药酒,因得罪了权贵全家遭难,只有我娘侥幸活下来,我娘不欲节外生枝,为了帮我治腿才把方子拿出来。”   在这个世道,别说是权贵,就是农户得罪了乡绅也有可能被逼迫到活不下去,仅凭这番说辞,不会让人联想到皇族。   卫衡眸光一凛:“对方是何人?”他有心为岳母报灭门之仇。   “娘不肯说。”俞静宜巧妙地推到她娘身上,卫衡总不好拿这种事去问她娘。   不过卫衡却是从这四个字中猜到了大概。   上辈子,郭芳蕊获悉了他的身份,俞昭庭成为东岳国君,她却依然忍下了灭门之仇,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仇人的身份是大晋皇族,他动不得,若俞昭庭出手会挑起两国的纷争。   由此,所有的未解之谜都明了了。   卫衡捉住那只一直在作乱的手指,送到唇边轻咬了一口。   俞静宜心尖打颤,愤愤地抽回,却是将他整个人一并勾过来,卫衡翻身含住她的娇唇,品尝盛宴。   不似新婚,胜似新婚,素了一辈子的小赘婿每晚都会缠上几回。 第81章 . 将军府 事与愿违,卫衡心……   事与愿违, 卫衡心心念念期盼的日子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一家人细软没多少,酒水颇多,除此之外, 还带上了小酒罐的口粮,母羊,请威虎镖局的人用镖车护送到京城。   路上很顺利, 沿途特地停下来欣赏美景,品尝当地的美酒佳肴,好不惬意,只临近京城的时候, 卫衡脸上突然生了疹子。   郭芳蕊的医术源于儿时,十分有限,只能诊断出是外物所致,具体是何物未能找出, 无从下手。   未免有碍观瞻, 卫衡准备了一顶帷帽戴在头上。   俞华霖听闻家里人要进京, 又惊又喜,提前半日出城迎接。   分别四载再次团聚, 郭芳蕊双眼锁住儿子的面容,双手捧着他的脸庞, 眼眶湿润:“黑了,瘦了。”   从前, 家中不宽裕, 从大房那边受了不少气,可也没吃过苦,终日与酒水打交道,养得细皮嫩肉, 如今却是棱角分明,多了几分粗旷。   俞华霖抬起手臂:“我现在身子骨更结实,比以前更有力气。”   从军后,每日坚持操练,为打胜仗,也为了保命。   儿子能够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幸事,俞景山拍了拍他的肩头,满眼欣慰之色。   一家人相互寒暄过后,俞华霖定睛妹妹身边的男人,卫衡拱手,用沙哑的嗓音道:“见过舅兄。”   起疹子的药是卢掌柜为他准备的,为的就是这一刻,不被俞华霖识破。   俞华霖挑眉,初次见面带着帷帽有失礼数。   “相公在路上起了疹子,不便示人。”俞静宜代为解释。   俞华霖面色缓和:“等回到府上,我请个大夫给妹婿瞧瞧。”   “有劳舅兄。”卫衡再次拱手。   俞华霖不甚在意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对他来说,卫衡还是个陌生人,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卫衡悄悄松了口气,先避过这一出,等到了将军府再找机会向俞华霖说明情况,对好口径。   他摸不准俞华霖会不会应下,面对面攀谈,说服他的机会更大一些。   镖队跟着俞华霖浩浩荡荡地来到将军府,卸下东西后,天色已晚,应俞家人的邀请在客院歇一宿,次日再返程,张时和罗开住进了下人房。   长幼有序,俞华霖先将爹娘送到提前收拾好的锦和院,又亲自为妹妹夫妻引路。   他不善言辞,兄妹两人的交谈多半是一问一答,卫衡错开半步,极力地降低存在感,生怕聊着聊着扯到他头上。   穿过花园,打理锦和院的小厮匆匆忙忙追上来:“将军,小少爷突然哭闹不止。”   俞华霖脸色一变,道:“快去请大夫。”   小厮应声退下,三人当即折返锦和院,一向乖巧的小酒罐哭得小脸通红,肚兜下的小肚皮涨得滚圆。   细说起来,小酒罐打从出生起多半时间都在路上,吃食一换再换,得亏长公主怀孕的时候养的好,才一直没有出什么问题。   郭芳蕊心急如焚,眼眶发红:“是我没照顾好他。”   俞静宜握住她的手:“这怎么能怪娘,娘已经尽力了。”   一路上,郭芳蕊生怕大孙子有什么闪失,处处亲力亲为,但凡走在路上,必要将他抱在怀里。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大夫很快被请来,掀开襁褓,用一双大手将小酒罐翻来覆去地推按了一番,然后道:“以后不要给他喝羊乳了,他月份还小,会积食,长此以往,伤了底子很难养好。”   郭芳蕊连忙应下。   没多一会儿,小酒罐憋了憋小嘴,不哭了,水汪汪的黑豆眼惹人怜爱。   一家人总算放下心来,老大夫正欲离去,被俞华霖拦下:“妹婿脸上生了疹子,劳烦刘大夫为他诊治一下。”   老大夫从善如流,顺着一家人的视线走向卫衡,为他切过脉,道:“公子的脉象没有问题,应是外物造成的,请公子摘下帷帽让老夫看一眼,也好判断病因。”   “……”事发突然,始料未及,卫衡抬头看向俞华霖的方向,没有动作,一颗心犹如架在火上烘烤。   在场众人,除了老大夫,就只有俞华霖未得见,方才团聚,独独将他遣出门外,或多或少会心生芥蒂,郭芳蕊道:“都是一家人,不妨事,你摘下来给大夫瞧瞧。”   卫衡慢吞吞地抬起手臂,挑开顺着帽檐垂下的薄绢,下一刻,全家都惊了。   这是卫衡吗,是猪成精了吧!   原本只有几个疹子,现如今整张脸又红又肿,嘴唇也没能幸免,破相了。   小酒罐病着,卫衡定然要守在这里,也猜到了这一幕,他一咬牙下了猛药。   “怎么会突然加重了。”俞静宜紧张道。   卫衡“嘟”着嘴巴摇摇头,用眼尾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俞华霖的神情,心中祈祷着能够蒙混过关。   俞华霖吞了吞口水,愿意当赘婿的男人少之又少,矬子里拔大个不容易,可妹妹未免也太不挑了。   郭芳蕊在儿子的腰间拧了一把,暗暗瞪了他一眼,他的反应太失礼了。   俞华霖回过神来,干巴巴道:“妹婿看着面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话没有作假,卫衡的眉眼看着有些熟悉,只一张脸实在是令人不忍直视。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这话没有任何问题,郭芳蕊却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说什么胡话呢,你不认得卫衡吗!”   “卫衡?”俞华霖不认得。   家书中只提到妹妹招了一位全家人都很满意的赘婿,旁的并未提及。   郭芳蕊扶额:“你不是还托人家把小酒罐送到家里吗?”   彼时,俞华霖尚未任职,手下无人,由卫津代劳,卫家血脉不可能为赘婿,俞华霖理所当然地将卫衡视为卫家赐予姓氏的家将或是下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卫家的人。”让他送孩子,他可倒好,把自己也送进去了。   与此同时,不免感到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进展也太快了,且卫家花费财力物力培养的人,岂会轻易给旁人家当赘婿。   再聊下去就穿帮了,卫衡适时道:“大夫,我这脸还能恢复吗?”   不能恢复的话,以后顶着这样一张脸也太可怕了,郭芳蕊将注意力转到卫衡脸上。   老大夫询问道:“你近来可有更换过贴身的物件,像是香囊一类,或是去过郊外。”   “贴身的物件没有更换,倒是才从外面来到京城。”卫衡如实道。   老大夫捋了一把胡须分析道:“应是在林子里沾到了有毒的花草,脉象没有问题,相信只要隔绝了诱因,很快就能恢复,你去铺子里买一盒玉肌膏,连涂七日,若是没有起色,你们再去寻我。”   提到花草,俞静宜眼底闪烁,在来京的路上,穿越山岭的时候,卫衡会采些奇花异草送到她面前,讨她欢心,不曾想,让自己中了毒。   卫衡将老大夫送出门外,房内,郭芳蕊训斥儿子:“家里先前过的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咱们家能有今日,攒下这么多钱,多亏了卫衡,是他在云州城办下了正酒令,又花了十万两银子给你妹妹开铺子做药酒的生意,你可得对他客气些。”   儿子先前的态度太伤人了,她忍不住为女婿抱不平。   原来早前就有过来往,俞华霖面上一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赘婿多是迫于无奈之举,妹妹能找到一位真心待她的赘婿是福气,他是该对人家好一些。   郭芳蕊眉眼含笑,继续道:“都说姻缘是天注定,我算是信了,若非他身上带着你的兵牌被送到咱们家,他又怎会从京城跑到云州,与你妹妹结识。”   顿了顿,话头转到儿子身上:“你也老大不小了,娘这次来就是打算给你娶一房媳妇,若是有相中的姑娘告诉娘,娘去给你提亲。”   后面说的什么,俞华霖根本没听进去,他惊道:“娘刚刚说,妹婿身上带着我的兵牌被送到咱们家?”   他的兵牌明明放在大将军身上,怎么会又转了一手。   等等,卫衡,玄衡,只差了一个字,卫家为手下人赐名的时候应该避开才是。   他脑海中浮出先前那“惊鸿一瞥”,心跳不自觉加速。   不会的,不可能的,一定是巧合,大将军远在殷亲王府的封地,调查私军一事,绝不会成为自家的赘婿。   转念,他又想起卫津曾派出奸细询问他是否知道大将军的去向,如果大将军被送到自己家中,就解释的通了。   !! 第82章 . 小赘婿破相 俞华霖从郭芳……   俞华霖从郭芳蕊口中获悉了卫衡被送到俞家时的伤情, 得知他患有失魂症,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他道:“妹妹与他是何时成亲的?”   “今年的二月二十七。”郭芳蕊对自己定的日子记得一清二楚。   那就是在卫津找到自己之前, 俞华霖脊背渗出了冷汗,大将军许是念及恩情,在恢复记忆后没有道明身份, 可他不能将错就错。   听闻大将军十八岁初次领兵作战打胜仗归来,圣上为其设宴庆功,席上,有一位公主对其一见倾心, 想要招为赘婿,被圣上严词训斥,从身份来讲,自家妹妹如何能越过天家的公主。   他神情凝重道:“娘,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一路奔波劳累, 待小酒罐稳定下来, 俞静宜先行回房休息,卫衡惦记着早些与俞华霖单独面谈, 送走老大夫后,再次来到锦和院候着, 听到母子两人在谈论他,便知瞒不住了, 当即大声道:“俞副将, 我有话要对你说。”   听到上峰的话语,俞华霖本能地站得笔直:“是!”   郭芳蕊怔了怔,笑道:“自家人说话怎么还这么拘谨?”   在她看来,卫衡已经辞去军职, 两人就不该再拿出军营中的做派。   俞华霖不敢耽搁,止住话头,牵了牵唇角算是回应,抬脚走出门外。   庭院中只有头戴帷帽的妹婿,不见昔日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铁血武将。   俞华霖瞳孔微缩,未免节外生枝,他将他引至书房,关起门来,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大将军。”   卫衡颔首示意,右手扶上帽檐,顿了顿,又放下,他这副尊容,无论是以何等身份,都不便示人。   默了默,他开门见山:“俞副将,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家里人,将我当成妹婿来看待便可。”   俞华霖垂头:“大将军身份尊贵,末将不敢。”   将当朝一品将军,战神之孙招为赘婿,事情一旦传开,俞家将沦为大晋的罪人,万劫不复,事关自家安危,他拒不妥协。   卫衡眸光暗了暗:“大将军已经以身殉国,今后,我只是俞家的赘婿,仅此而已。”   那不是为了对付殷亲王府由明转暗的权宜之计吗,俞华霖诧异地看着他:“大晋不能没有大将军。”   他也不想妹妹失去丈夫,可大将军于一国来说太重要了。   与俞华霖紧绷的心绪相比,卫衡显得比较轻松:“大晋不止我一位武将。”   “其他人岂能与大将军相提并论。”俞华霖跟在卫衡身边征战沙场,发自内心对他产生敬意。   卫衡平静道:“东钺很快就会内乱,未来几十年内都不会起战事,即便没有我,大晋也能够安享太平。”   俞华霖对卫衡的话深信不疑,想了想道:“那玄武军怎么办?”   “玄武军乃是玄家的家将,没有战事,朝廷不会发军饷,我虽不再是大将军,依然是玄武军的统帅,会将他们安置妥当。”   玄战将玄武军交给他的同时,把用来供养玄武军的产业也一并托付给他,现已初具规模,能够自给自足,平日比朝廷的兵丁待遇更好。   “可是……可是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末将一家该如何自处?”旁人不会在意这件事是否是出自大将军本心,只会怪罪到俞家头上。   薄绢后,卫衡肿胀的面容露出笑颜,微微扭曲,幸而无人可见:“外面的人都以为我死了,镇北侯府和玄武军都会为我隐瞒,我如今更名卫衡,在云州落了户籍,不会有人知道的。 ”   俞华霖思忖良久,语气弱了几分:“至少该让我家里人知道。”   卫衡可以不在意全天下人的眼光,唯独想隐瞒的便是那一家三口,不愿打破现如今平静的日子,他道:“你觉得若是他们知道的话,还会接纳我吗,就算他们肯维持现状,想必也只是迫于压力,无法安枕。”   俞华霖不置可否,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匠人,母亲打从心底里对这位女婿感到满意,妹妹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还是让他一个人来背负这个秘密为好。   思及此,他忧心匆匆地点点头。   ……   了却心事,卫衡一身轻松地来到新房。   一家人刚到此地,还没来得及添置下人,青荟回到住处收拾行囊,房内只有俞静宜一人,她顺滑柔软的长发散在身后,换了一身半透的清凉的纱衣,上前将卫衡按到椅子上坐下。   卫衡心头火热,身上也火热,素了一路,小妻子莫不是和他想到一处,投怀送抱。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身材玲珑的她坐在自己紧实的大腿上。   俞静宜从桌上捞起一物,托在掌心:“附近就有一间药铺,我让小厮去买了一盒玉肌膏,现在就给你涂上。”   说着,伸手去掀他的帷帽。   卫衡脸上的疹子是自己的手笔,并未放在心上,冷不丁想起自己的项上“猪头”差点跳起来,旖旎的心思一扫而空,抬手捉住她的纤细嫩白的手腕:“不必了,我自己来。”   “跟我还客气什么。”俞静宜嗔怪道。   “太丑。”他担心小妻子自此每次凑近他的脸都会想起这一刻的尊容。   俞静宜凝眸:“是挺丑的,不过谁让你是我相公。”她挣脱他的手掌,再次去掀他的帷帽。   是挺丑的!   落入小赘婿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极力抗争,俞静宜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悄然伸出一只小手在他腰间的痒肉掐了一把。   卫衡霍然起身,险些将俞静宜掀翻在地,幸而他反应及时,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帷帽与她的脑门撞了一下,晃了晃。   俞静宜抹了抹额头上浅浅的红印,双颊微鼓,蹙眉表达不满。   事关丈夫的尊严,卫衡将她稳稳地放在椅子上,脚底抹油,夺门而出。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何尝不是,小赘婿要成为爱妻眼中英俊潇洒,独一无二的丈夫,不容有失。   “你倒是把药拿上啊!”俞静宜将玉肌膏拿在手中扬了扬,眉眼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卫衡无奈退回房中,抓住药盒,再次离去。   俞静宜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绷不住笑出声来。   原谅她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痛紧张不起来,卫衡的反应更是让她感到好笑。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谁让他老是算计自己,这是源于妻子的小小的报复。   为了避开小妻子的窥视,当晚,卫衡远离一家人独自用膳,沐浴后,涂上卢掌柜调配的解药,主动宿在偏房。   孤枕难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第一时间拿起铜镜端详自己的面容,惊愕地发现只有嘴唇的部位消肿了。   药下的太猛,还需要时间慢慢恢复,自己酿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   ……   将军府周围的人家非富即贵,借奶是不可能了,郭芳蕊做主给小酒罐找了一位乳母,按照四品将军的规制,从官牙买了一批下人。   从贴身丫鬟,粗使丫鬟,洒扫的婆子,厨娘,再到供翁婿两人差遣的小厮,车夫,加在一起有十几人。   俞景山不习惯有人伺候想要推拒,被郭芳蕊一句话堵回去,她道:“我们如今是官眷,我们的体面就是儿子的体面,你也不想出门在外,让儿子被人取笑吧。”   从这一刻起,俞景山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家已经改头换面,从一介商户一跃成为官眷。   他沉默了许久,吞吞吐吐道:“那生意怎么办,不能做了吗?”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只有一门酿酒的手艺,宁可不做官眷也不想放弃。   郭芳蕊岂会不了解自家男人的心思,解释道:“能做,不过今后我不能亲力亲为,要专心打理后宅,你不能再当掌柜,只能为铺子供酒。”   官眷也可以做生意,不过作为长辈,不好再抛头露面。   闻言,俞景山眉眼舒展,双眼发亮。   他不善商道,也不喜迎来送往,在云州城的时候,若非有卫衡操持外面的事,生意也不会那么顺遂。   令他感兴趣的就只有酿酒,调酒,如此说来,成为官眷也挺好的。   有店面才能估量酿多少酒,他一改前色,兴致勃勃道:“何时才能把铺子开起来?”   郭芳蕊叹道:“儿子和你一模一样,哪里会做生意,铺子的事只能交给女儿女婿,等女婿脸上的疹子好起来,再去选铺子。”   自此,俞景山暗戳戳地盼望着女婿脸上的疹子能够尽快好转,为他达成心愿。 第83章 . 舅兄失宠 岳父大人的心思……   岳父大人的心思, 卫衡不得而知,应了老大夫所言,七日后, 俊颜才得以彻底恢复如初。   一早起来,他净过面,换上一身修身的劲装前往教场。   俞将军不是普通的将军, 是大将军的舅兄,卫津在挑选宅邸的时候十分上心,又命人依照武将之家的风格精心修整了一番。   教场十分宽敞,俞华霖赤膊练拳, 挥汗如雨,他不比将门子弟,起步比较晚,不敢怠慢。   卫衡从旁观望了一会儿, 找出诸多的破绽, 加之自己许久不曾训练, 按耐不住上前与他过招。   初时,俞华霖有些紧张, 随后意识到,他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能得到大将军的指点,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奈何使出浑身解数与身经百战的卫衡相距甚远, 很快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正欲讨饶,忽地天旋地转,与卫衡互换了位置。   不等他搞清楚状况,就听到他爹劈头盖脸地训斥:“卫衡早前伤了底子, 尚未好利索,你怎能如此对他,还不赶紧放开。”   开铺子的时候,俞景山要早起为一天做准备,习惯一旦养成很难改变,睡不着就起来溜达,刚好走到这里。   放……放开,俞华霖神情恍惚地低头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卫衡:“……”   俞华霖已是官居四品的将军,身手不及被镇北侯府舍弃的家将不是很奇怪吗,卫衡留意到岳父大人来到此地,急中生智,演了这么一出。   俞华霖不好拆卫衡的台,应声退开。   他突然发现,分别四年,卫衡才更像是俞家的儿子,她娘对他处处体贴,他爹每日都会关注他的病情,妹妹就更不必说了,毕竟是枕边人。   他真是处处都不如大将军,当儿子亦是如此。   心塞了。   ……   俞静宜毕竟是女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操着云州的口音,容易被欺。   卫衡脸上的疹子退了,开铺子的事提上日程,经过商议,一家人决定依照在云州城的方式,开一间顶着俞家名号的酒肆,再开一间专做药酒生意的心悦楼。   事实上,卫衡也没花多少心思,他与俞静宜乘着从云州一路赶过来的丁香车到自己名下的铺子走了一圈。   铺子里的人多是玄武军的亲眷,认得他的人不多,且已经通过俞华霖提前做了安排。   酒肆以供酒为主,只要通行便利即可,无需选在繁华地段,很快就确定下来。   与云州城差不多的规格,有两层高,价格是三万两,当然了,这是对俞家人的报价,俞静宜心下存疑,“东家”编了一出“急需用钱”的戏码糖塞过去。   走累了,两人来到一间酒楼歇脚,他们有心留意京城人的偏好,在大厅入座。   饭罢,卫衡问道:“宜儿觉得这间酒楼如何,适不适合用来做药酒的生意?”   俞静宜环顾四下:“好是好,岂是想要就能要,就算对方有这个打算,我们的钱也不够啊。”   酒楼有三层高,规模比心悦楼更大,装璜也不差,就是有些年份,陈设旧了些,不过地段很好,生意也好,一看就是赚钱的买卖,人家为甚要盘店。   且月入千两乃至上万两的铺子,怎么也要十至二十万两的价格。   除去开酒肆的三万两以及后续翻修的费用,手头只剩下七万两,想都不要想。   卫衡满眼宠溺:“傻瓜,我们可以租啊。”   开酒肆挖酒窖要自家的铺子,卖药酒却无需如此,俞静宜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她傻愣愣地眨眨眼,强辩道:“租也未必租的到吧。”   “不问问怎么知道?”卫衡唤来伙计询问。   事先得到授意的伙计道:“租期就快到了,小的听东家说,他不打算继续做了,想要回乡侍奉父母,二位若是有意,小的可以帮忙引荐房主。”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俞静宜顿觉重生后,自家不仅仅是苦尽甘来,算得上是时来运转。   当即打赏了伙计,与他约好,三日后,在此地与房主面谈,欢欢喜喜返家。   邻桌的人向两人的背影投去暗含深意的目光,起身跟随。   回到府里,俞家夫妇听闻此事,喜出望外,全然没料到会如此顺遂,对卫衡连番夸赞。   自家女儿有什么能耐他们还不清楚吗,一定是卫衡的功劳,一家人至今保持着同席的习惯,晚膳特地为他加菜。   酒楼的事确实要归功于卫衡,若是俞静宜独自前去,问都不会问,于是跟着附和。   俞华霖伸出筷头想要夹鱼籽,郭芳蕊先一步夹给卫衡,他直接戳到盘底,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郭芳蕊见状将鱼头夹到他碗里,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女婿享用鱼籽。   儿子不挑食,加之许久没有尝过自己的手艺,吃什么都香,是鱼头,鱼尾,还是鱼籽都没有关系,女婿就爱这口,得紧着他来。   俞华霖突然觉得鱼头变味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卫衡要入赘,若是男婚女嫁,就不能继续留在俞家,得到他娘的关爱。   幼时谦让妹妹,如今多了妹婿,他看着昔日心目中的英雄突然觉得有些碍眼。   俞景山端起酒杯,红光满面,看向卫衡:“华霖不善饮酒,咱们翁婿两人不管他,再喝一杯。”   俞华霖:“……”   还有他爹。   他是独子啊,不该是众星捧月吗,他们家怎么和别人家不一样呢!   ……   小赘婿差不多当了一个月的和尚,终于得以与娇妻在宽敞的新房同榻。   沐浴的时候,却是惊闻“噩耗”,小妻子初到京城,水土不服,月信提前了。   那就只能继续素着了,把最后的三日补齐,刚好凑足一个月整。   不过这不妨碍他将娇妻揽在怀中,骤然换了寝塌,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可有熟悉的人相伴在侧,连日来未能安寝的小夫妻都感到了满足,相拥而眠,一夜好梦。   三日后,小夫妻如约来到酒楼与房主会面。   房主约莫有四十多岁,彬彬有礼,言辞颇为和善,客套话说完,他道:“每月三千两,半年一万五千两,一年两万五千两。”   俞静宜暗暗心惊,云州城地方小,心悦楼才能够出类拔萃,独树一帜,京城百花齐放,今后如何暂且不论,起步一定很困难,说不准三年后连租金都付不起。   她试着问道:“如果是长租呢?”   房主道:“三年租金四万五千两,五年七万两,十年十万两,租金可以年付,不过第一年要多付三万两,如果中途想要退租,这钱是不会退的。”   对于想要踏踏实实做生意的人家,十年不算长久,而平均下来,一年才一万两银子,提着灯笼都难找,退一步来讲,转租也会有人争抢。   他铺垫这么多,是为了把俞静宜绕进去,免得她起疑,而作为保障金的三万两是小赘婿根据岳家兜里的钱定下的。   心思纯净的俞静宜果然被绕进去了,她满心想着,十年,万一中间有什么变故,三万两银子就打水漂了。   乔忻的每一笔单子看着可观,可扣除本钱,税收,以及杂七杂八的费用,没剩下多少,她不敢轻易应下。   房主适时道:“夫人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反正除了你,也不会租给旁人家,正主的确“回乡”了,就坐在你旁边。   俞静宜可不这么想,京城的富贵人家多,租金这么划算,消息一经传开,许是不出两日就被让旁人家签下。   她转头看向卫衡,卫衡微微颔首,这代表他赞同此事。   俞静宜鼓足勇气,正准备应下,门外突然传来伙计的声音:“这间房内已有宾客,小的这就为小姐再寻一间。”   那小姐嗓音清亮:“我就是要见房里的人。”   说着,不管不顾地推门而入,伙计想要阻拦,被她身边的随从挡下。   那小姐妆容精致,穿戴富贵,盛气凌人,通过三人的座位推断出“房主”的身份,直言道:“这间店面我要了。”   她正需要这样一间店面,差人打听了许久未果,底下的人偶然听见俞静宜夫妇与伙计的对话,随后探知两人不过是一介寒门武将的亲眷,便想要截胡。   岂料,面对她的人,酒楼上下口径一致不会易主,更不会为其引荐房主,无奈之下,她只能赶在双方会面的时候出现。   无论这对夫妻能给出什么价格,她都可以更高一筹,若他们厚颜无耻想要以权压人,以自家的家世也是不输的。 第84章 . 他乡遇故人 俞静宜心头一……   俞静宜心头一梗,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她就能拿下这间酒楼,突然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不仅要多花一番功夫,还未必能得尝所愿。   卫衡安排这一出是为了给岳家行个方便,哄他们开心, 只差临门一脚被打断,登时沉下脸,给房主使了一个眼色。   房主收到他的暗示,敛下唇角, 看向来人冷声道:“小姐不请自来,未免有失礼数。”   于房主来说,租金自是越高越好,庄笑妍没想到自己上赶着送钱, 对方不仅没有热情接待, 反倒出言不逊。   她为自己找了个台阶, 目光扫过俞静宜夫妇,意有所指:“我诚心想要这间铺子, 奈何有人从中作梗,无人为我引荐, 才出此下策,望先生海涵。”   若非他们买通了酒楼的人封锁消息, 她的人怎么会问不到, 没本事的人只会使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令人作呕,身为房主,得知这件事一定很生气。   然而, 房主的态度再次令她出乎意料,他目光沉沉:“原来这两日想要约见我的人是你,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与贵客有约在先,自是不想再见其他人。”   卫衡有心遮掩,外面的人不知酒楼真正的东家,这两日有人数次上门打探,他还以为对方对玄武军有什么企图,原来就是这位无脑又自负的千金小姐,可以把派出去的人收回来了。   真是晦气!   庄笑妍闹了个没脸,不过她对这间酒楼势在必得,岂会因为房主的三言两语就放弃,房主一口一个贵客,她猜测俞静宜夫妇应是报出了那位新上任的寒门武将的名号。   她轻咳了一声,贴身丫鬟会意,上前喝道:“放肆,我家小姐乃是秦太师的外孙女,太子少师的嫡女,你怎敢如此怠慢!”   外祖是皇帝的老师,父亲是太子的老师,纵观整个京城都没有几位贵女比她的身份更尊贵。   闻言,俞静宜直接泄了气,本以为有大哥做靠山就能安心做生意,没想到方才起步,就碰上这么一位蛮横的贵主,权在前,钱在后,两样都比不过只能作罢,也不知还能不能碰上这么好的铺子。   一只大手伸过来包住她的小手,好似包住了她的心,她瞬间打起精神,有卫衡陪着她,一定能够找到。   庄笑妍高傲地扬起脖子,等着房主主动上前讨好,将酒楼的租赁契约双手奉上。   这一次总算是如愿以偿,她看着房主麻利地起身向她走来,心中忍不住鄙夷,果然是一个捧高踩低的小人。   房主绕过桌子,走到她身前站定,弯腰拱手,噙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原来是帝师之后,若早知如此,我定会让人好好讲清楚,也省得小姐白跑一趟。”   “白跑?”庄笑妍浑身一震,失声道。   她都报出身份了,还敢让她白跑,这房主莫不是脑子坏了。   身份再尊贵,也越不过自家主子,房主继续道:“铺子已经租出去了,在下虽是一介商贾也懂得文人所言做事要讲究信誉的道理,小姐还是差人去别处问问吧。”   “不是正在谈吗!”庄笑妍绷不住高声质问。   房主一本正色:“已经定下了。”   俞静宜心中诧异,面上不显,怎么就定下了,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莫非房主另有打算?   帝师乃是文人之首,房主不动声色地给庄笑妍戴了一顶高帽,为了自家的颜面,她不好发作,带着手下的人愤然离去。   关起房门,房主重新落座,好似根本没有把先前的事放在眼里,以主家的身份表达歉意:“很抱歉,这件事是我之失,惊扰了两位。”   俞静宜忍不住问道:“先生方才为何要那么说?”   既能抬高租金,又能借此攀上帝师的亲眷,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放弃,这不是很奇怪吗?   房主眉心微拢,言辞诚恳:“听夫人的口音并非是京城人士,夫人许是不知,京城里遍地都是达官显贵,与他们搭上关系说不准是福是祸,在下只想踏踏实实做生意,能避则避,若夫人无意,在下会另寻一位租客。”   原来如此,无需另寻租客,俞静宜安下心来,与房主签订了契约。   涉及交房一事,房主命伙计请来掌柜,掌柜表示半月后,租期一到,他就会收拾妥当,只他还有一个请求,店里面的伙计,帮工,乃至厨子跟随他多年,都是好手,若是夫妻两人不打算转行的话,就留下他们。   心悦楼介于茶楼与酒楼之间,正需要这样一批人手,俞静宜痛快应下。   离开的时候,巧遇在大堂用膳的陆嵩,他如今是翰林院的修撰,从六品,品级不高,不过民间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的说法,成日在天子眼皮底下晃悠,前途不可限量。   从衣着来判断,与他同席的都是翰林院的同袍。   卫衡突然道:“陆修撰好事将近了。”   俞静宜疑惑地看着他,他解释道:“我听负责采买的管事说,陆修撰被太子少师榜下捉婿。”   俞静宜微微一怔,不久前,两人刚见过太子少师之女,难不成就是庄笑妍?   卫衡给予肯定:“那位庄小姐,是太子少师的独女。”   说话间,庄笑妍去而复返,坐在陆嵩身侧的人赶忙为她腾出位置。   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小耳濡目染,饱读诗书,与这些人聚在一起也能够侃侃而谈。   与陆嵩坐在一起,眉眼间竟能看出几分夫妻相,十分登对。   俞静宜暗想,这是好事,陆嵩有真才实学,与帝师之后缔结良缘,今后的官途会更加顺遂,说不准会成为第三代帝师。   他乡遇故人,本该上前打个招呼,不过这样的场合不便叙旧,俞静宜打消了念头,与卫衡相携离去。   卫衡哪里会与管事聊八卦,且榜下捉婿是发生在陆嵩返乡之前,算是旧闻,他口中所言源于上辈子,而这件事最后也没能成,不过这不妨碍他离间小妻子与情敌之间的关系。   俞华霖还活着,俞静宜多了一个选择,难保陆嵩不会死灰复燃。   上辈子,陆嵩埋怨他害死了俞静宜,与他斗了一辈子,也守了一辈子,和他一样孤独终老,他不敢轻视。 第85章 . 欠了一辈子 “陆修撰?”……   “陆修撰?”庄笑妍注意到身边的人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唤了一声。   先前离开的一个小妇人的背影与俞静宜相似,陆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才注意到庄笑妍与他挨的太近了, 不合礼数,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说好了是同袍吃酒,庄笑妍突然介入, 让他感到很不适。   庄笑妍笑意微敛,叔伯不成器,外祖榜下捉婿捉到他爹,到了她这一代的男丁也不尽人意, 女嗣中属她最出色,外祖便如法炮制,为她捉一位状元郎。   她十分抵触,榜下捉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好似她没人要一般, 以她的身份和才识, 满京城的权贵子弟哪家嫁不得。   他外祖却说,权贵子弟多半没有真才实学, 或是起点高,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她爹就是最好的例子,且从寒门招婿, 能为自家博得寒门学子的拥护, 她就这般被迫成为家族的牺牲品。   不过,当亲眼看到陆嵩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骑在马背上游街的那一幕, 她发自内心地接受了这件事。   都说状元有才,探花有貌,陆嵩两样都占了,他的才学和字迹在殿试上得到了圣上的盛赞,相貌把探花郎趁得像朵狗尾巴花。   令她没想到的是,陆嵩坚称家中早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拒不接受。   别说只是未婚妻,就是已有妻室又如何,那种才疏学浅,许是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言行粗鄙的乡野村姑何须放在心上,舍了便是。   奈何连外祖都出面了,他还是坚持返乡成亲,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陆嵩死心塌地,熟料,陆嵩只带回了自家老母,据说,她的未婚妻等不及他返乡,琵琶别抱。   见多了发迹后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没见过被“糟糠”抛弃的状元郎,这也太新鲜了,那村姑不仅见识短,脑子也不好。   本以为自此能够将陆嵩招为夫婿,陆嵩却对那位水性杨花的村姑念念不忘,还是不肯接受她。   有意促成此局,为她通风报信的狗尾巴花文编修见状,为她解围:“听说庄小姐想盘一间店面可有进展?”   金家区区一介商户,凭借一间风雅楼拔高了商娘子的地位,导致越来越多的女子不知廉耻的抛头露面做生意。   庄笑妍对此很是鄙夷,女子就该恪守妇道,守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不能让这股歪风邪气继续下去,所以,她打算开一间玉琼楼,招一些官小姐开办诗社,与之对抗。   风雅楼位置优越,环境好,为此,她需要一间能够与之媲美的店面,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寒门官眷捷足先登,别提有多气了。   听到文编修的话,她浮出一抹愁容,抿紧唇瓣,摇摇头,洁白的珍珠耳坠随之跳跃。   文编修道:“庄小姐觉得临街的怡轩阁如何?”   怡轩阁是间茶楼,从规格和位置上来看都不及这里,不过倒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庄笑妍道:“怡轩阁生意还不错,对方愿意出让吗?”   “那要看让给谁了。”文编修摊开纸扇勾出笑容。   怡轩阁的租客是他的同乡,在京城没有什么根基,胆小怕事,只要报出庄家的身份对方不想让也得让。   庄笑妍面上一红,眼波流转,唇角微微弯起弧度。   文人多喜欢这样的女子,玉貌花容,气质如兰,才情出众,宛若冰清玉洁的仙子,能博她一笑,文编修内心得到了满足,再接再厉道:“陆修撰,开铺子的事怎好让庄小姐亲自动手,你可得多出点力啊。”   在陆嵩心目中,俞静宜是令他最中意的女子,长相美艳,嗓音动听,外柔内刚,坚韧不拔,冰雪聪明,泼辣但很善良,娇柔却不矫情,护短,酒量好,还有一门好手艺,哪哪都好。   基于这一点,与她差距越大,他便越是看不上眼,庄笑妍可以说是站在另一个极端,对于文编修撮合两人之举,他很是排斥,起身道:“对不住,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也不等众人表态,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庄笑妍为何会来此,众人心照不宣,他这一走,场面有些尴尬。   庄笑妍眼眶泛红,文编修安慰道:“陆修撰家中只有一位寡母,无人照应,他难免会惦念。”   众人连忙跟着附和。   一路上,陆嵩反复忆起先前的一幕,思及那小妇人身边的男子与俞静宜那位前赘婿有些相似,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那就是她本人。   回到状元府,他对陆婷秀道:“今日我好像看到了宜儿,俞大哥许是把家里人都接过来了,你可以与他们多走动一下。”   同朝为官,他一早就见过俞华霖,如卫衡所料,他确实动了心思,可随后从俞华霖口中得知,俞静宜依然会继承祖业,身边已有良人,再次受到打击,不过,这不妨碍两家人的关系。   两家人的情况差不多,在京城无亲无故,可以相互帮扶,他也能有机会照看她。   云州出一位状元郎不容易,不能因为当母亲的德行有失留下污点,陈知府不仅没有深究陆婷秀作伪证一事,还在东雁澜面前保下她。   陆婷秀得知儿子被拒,且俞静宜并未向他透露那件事,担心被儿子怪罪就隐瞒下来,听到儿子的话,她板起脸道:“你进京的时候,我带着厚礼去俞家,想把你和宜儿的婚事续上,你俞审将我赶出门,说是今后老死不相往来,还是算了吧。”   闻言,陆嵩睫毛颤了颤,垂下头。   郭方蕊的性情比他娘好多了,不过女儿断腿被退亲,难怪会心中有怨,可若是这样,他与俞静宜岂不是也会老死不得见?   陆婷秀转了话头,双眼发亮:“我听街坊说,秦太师想将你招为外孙女婿?”   陆嵩沉默着点点头,并未放在心上,他娘一心想给他找一位“糟糠”,若非他极力抗拒,差点将俞家长房的俞静萱娶进门。   陆婷秀接着道:“有机会让我见见那姑娘,若是合适的话,就娶了吧。”   陆嵩身形一顿,诧异地投去视线,他娘不是最厌恶榜下捉婿吗?   “糟糠”的念头绝了,陆婷秀转了心思,像她儿子这么优秀的人世上可不多,若是儿子能够借此飞黄腾达,越过负心汉一家,将他们踩在脚下,光是想想就能感到快意。   “我不娶,我不喜欢她。”陆嵩果断拒绝。   陆婷秀劝说道:“娘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心高气傲,又很娇气,等嫁到咱们家,娘会好好调/教她,让她知道该如何当咱陆家的媳妇。”   陆嵩坚定信念:“秦太师是想招个女婿当儿子,扶持他那一脉,不是把自家姑娘嫁到旁人家当媳妇,娘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换句话说,就是嫁过来也得捧着。   “你是官身,不管他们家是怎么想,总不会让你入赘。”陆婷秀不以为然,前面先委屈些,等他儿子有出息了,秦家也做不了陆家的主。   陆嵩仍是不肯松口,陆婷秀使出老伎俩,声泪俱下:“你娘我委屈了半辈子,就是盼着你能有出息,给我出一口恶气,可你到好,就为了那么个已婚的女人,连你娘的话都不听了。”   说着,捂着胸口倒向一旁。   陆嵩上前将她扶到椅子上,一反常态,没有妥协,也没有安抚她,冷着脸转身离开。   同样的招式用太多就不奏效了,而且,他娘的身体好着呢,不会一动气就要死要活的。   任陆婷秀如何哭闹,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   两间铺子都拿下了,俞家人心中大石落定,再次庆祝了一番。   晚间就寝,卫衡侧身,用手臂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向小妻子讨赏,俞静宜眼珠子转了转:“你想要什么?”   俞家对他从不吝啬,衣食住行,想要什么都会满足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卫衡想要却还要与她商量的。   “你先说,你准不准?”卫衡道。   “准,只要咱家有的,我不准,爹娘也会准。”   俞静宜看得分明,爹娘并未因为大哥归来对他冷淡,反倒对比过大哥的不善言辞闷性子,对他越发偏爱。   “七次?”   “什么?”   小赘婿用行动回答了她,他要把之前的日子全都补上。   一天不补上就两天,两天不补上就一辈子,她欠了他一辈子呢。   一开始,俞静宜还想主导,可男女身体有别,卫衡又有一副“钢铁”之躯。   俞静宜支棱不过三,就溃不成军。 第86章 . 新店开张 酒楼还要半月才……   酒楼还要半月才能交付, 一家人专注为酒肆做准备。   京城对正酒令的限制更为严格,不过俞家多了官眷这重身份,很顺利地拿到手。   开酒肆的铺子原是一间食肆, 旧主走的急,将里面九成新的桌椅,货柜, 厨具,碗碟,全部低价转让,原先的厨子和伙计也自请留下来。   简而言之就是, 把酒搬进去,再把菜谱交给厨子,换一块匾额就能直接开张了。   酒窖挖了两个,店里一个, 府里一个, 店里只存放勾调之后的成品, 作为俞家根基的基酒留在府上,俞景山依然可以每日在酒窖里呆上几个时辰, 与他的“老伙计”们在一起。   最花精力的部分是品酒,赶在开张前, 一家人尽可能地将全京城的酒肆里的每一种酒都买上二斤,一一品尝。   酒味很杂, 原因很多, 粮食的产地和品质,酿酒的手法,勾调的技艺,还有来自外邦的新奇酒种。   俞静宜根据掌握的情况, 在勾调的时候对自家的酒水进行了调整,又比照京城的行情,将价格提高三成。   事关祖业,临近开张的前一晚,俞静宜有些焦躁,迟迟没有安寝,她坐在椅子上,苦着小脸道:“京城的酒肆这么多,咱们家没生意怎么办?”   卫衡笑着安抚道:“京城的人也多,不会没生意的,而且咱们家的酒这么好,酒肆再多也不怕。”   “你不是说,京城人的口味和云州城的人不一样,许是喝不惯。”俞静宜手臂垫着桌子,双手托腮,斜眼看他:“外邦的酒我就喝不惯,可人家定价高,卖的也不错。”   卫衡喉头一噎,他的托词被小妻子当真了。   而外邦的酒多数人都喝不惯,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最早是当作贡品被送入大晋,只有宫里的人能喝到,大家买回去,一是为了图个新鲜,二是为了彰显身份。   作为一个“失忆”的人,他不好透出太多,以免露出马脚,可看着小妻子忧心匆匆又很心疼,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弥补的法子。   俞静宜心里面纠结着,双眼放空,待回过神来,发现卫衡不见了。   周围很安静,烛火跳跃,散发着昏黄的光线。   咦,他先去睡了吗?   俞静宜扭头看向床榻,浑身一震,只见小赘婿顶着和她一样半束半披的发髻,脖子上挂着粉嫩的小肚兜,披着透明的纱衣。   他身材高大,纱衣之下,肚兜只遮到肚脐,肌肉的轮廓凸显,纱料只到大腿,小腿露在外面,侧身躺在床上,摆出魅惑的姿势。   他在模仿她!   “卫衡!”俞静宜睁圆了眼,河东狮吼,冲过去将自己的贴身衣物夺回来。   小赘婿假意与她撕扯,然后就被抢走了,也扒光了。   赤身相对,卫衡坏笑:“娘子今晚好热情。”说着,将她拉到床上接着“打架”。   脚踏上先是落了一条粉色的肚兜,又多了一条橘色的,交叠着,被纱衣一并覆上,朦朦胧胧。   俞静宜就这样被他“哄”到没功夫再去烦恼,半睡半醒之间,她嗓音轻若蚊蝇:“你这发髻是谁给你梳的?”   “青荟。”卫衡圈着她,低声耳语。   也就是说,这一出连青荟都知道了。   “卫衡!”俞静宜有气无力地念着他的名字进入梦乡。   卫衡低低一笑,拨开她的发丝,在她额心落下一吻,为了能为妻子挽发,他偷偷练过,头上的两个小揪揪是他自己梳的。   丫鬟多了,贴身伺候的仍是青荟,她前一晚得了吩咐,一大早来为俞静宜梳洗,俞静宜看到她有些窘迫,板起脸道:“今后相公再让你做些奇怪的事,你不要配合他。”   “什么奇怪的事?”青荟为她簪上步摇,满眼困惑。   俞静宜硬着头皮道:“束发。”   青荟更加困惑了:“姑爷没有让我帮他束发呀。”   俞静宜心里埋了一夜的星火复起,熊熊燃烧,而小赘婿一早就精神抖擞地去教场给舅兄当“陪练”了。   ……   用过早膳,小夫妻第一时间乘坐丁香车前往酒肆。   罗开被任命为酒肆的掌柜,从十天前就搬进酒肆的后院,待小夫妻一到,立刻敞开大门迎客。   没有亲朋好友捧场,依照云州城的情况,只能招来一些闲来无事的街坊和看热闹的路人,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有人十分正式地登门道贺。   第一个是粮油店的掌柜,他提着两壶油作为贺礼,接下来是绸缎庄的老板娘,捧着两匹当下最受欢迎的雪缎,随后是点心铺的东家,拎着两盒不同口味的糕点……陆陆续续,整条街上商铺的掌事都有到场。   礼不重,贵在一片心意,也更容易拉近关系,罗开招待他们享用了酒菜,另外每人送了十斤酒作为回礼。   场面看着热热闹闹,众人夸口不绝,俞静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俞景山夫妇不好露面,回到府上,青荟为他们讲述了店里面的情形,叹道:“京城的人真友善。”   俞华霖牵了牵唇角,不是京城的人友善,而是整条街都是玄武军的产业,当然要捧场。   卫衡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色地忽悠:“云州地处偏僻,多是本地人,外来户少,京城则不然,尤其是商户,多是从外面来的,都知晓彼此的难处,能帮就帮。”   说完,眼含深意地看了俞华霖一眼,俞华霖附和道:“确实如此。”   他突然觉得,从前是在军营给卫衡当副将,现下是在家中给卫衡当副将,卫衡说的话,无论真假,他都要帮腔。   忽悠的对象是自家爹娘和妹妹,他有些于心不安,不过,当看到三人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平复了。   孩子多了就有了对比,郭方蕊道:“卫衡刚到京城就能了解到这么多,华霖多向他学学。”   她刚刚得知,儿子打从上任之后,不曾给上峰送过礼,不曾宴请同袍,若是出点什么岔子,连个帮忙说情的都没有,幸好她来了,今后可以帮他操持。   怎么就扯到他头上了,俞华霖闷声应下。   ……   接连三日生意都不错,同一条街上的客栈,包子铺,面馆,饭庄,但凡需要用到酒水都从俞家进购。   原因有二,一是俞家的酒水确实好,二是就近,不愿舍近求远。   单凭这些单子,发家致富不太可能,但足以撑起这间店面。   京城人能够接纳自家的酒,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俞静宜安下心来,将精力转移到心悦楼。   桃花酒和枇杷酒尽数留在云州城,她另外为新店准备了应季的桂花酒和桑葚酒。   桂花酒口感醇厚,余香持久,开胃提神,健脾补虚;桑葚酒能够改善手脚冷凉,补血益肝,散瘀化痰。   考虑到租金和各方面的开销,价格做了提升,四种镇店之宝定价为每斤五十两。   酒楼掌柜如期交房,俞静宜按照自己的心意更换了一批更为精致的陈设。   张时被任命为掌柜,他不懂医理,参考云州的情况,俞静宜打算聘请一位坐堂的大夫,当下无战事,军医都很清闲,卫衡大手一挥,以后厨远房亲戚的名义招过来。   每日都要付租金,耽搁不得,待金字匾额刚做好便开张了。   这条街上寸土寸金,一家一主,也就没有登门的邻里。   俞静宜没等到人,差张时前往各家送了十斤桂花酒,张时回来的时候脸色微沉,各家反应不一,总体来说都不算热络,有甚者让伙计出面把他打发了。   青荟道:“那这条街上的商户都是本地的喽。”所以对外来户比较冷淡。   卫衡不置可否,原因是一半一半吧,俞家人刚到此地还不清楚,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无论是哪里人,都是有些身份的,姿态也比较高,在确认“新主”只是初到此地的“暴发户”,就不放在心上了。   若说礼数嘛,应该是不差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各家差伙计送来了回礼,玉器,瓷器,字画,金饰,都很贵重,东家和掌柜走不开,把伙计留下又不礼貌,东西放下就走了,生意如何,各凭本事,与他们无关。   药酒不比酒水,价格高昂,又没有云州城那样的契机,店面虽好,算不得出众,想要推出去更难,俞静宜已经做好前期亏本的准备,面对此情此景并不意外。   到了饭口,迎来一家三口,七岁的小儿探头探脑:“咦,这里不是金福酒楼吗?”   张时有些失望,不过仍是耐心地为他解释,这里已经易主了,顺势又把自家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我能喝养生酒吗?”小儿问道。   张时道:“你不能喝,不过你可以尝尝我们这里的酒酿圆子。”   小儿一听,立刻嚷嚷着要来一份。   夫妻两人决定留下来,他们只是想吃饱吃好,若这间新店能满足他们也无妨。   俞静宜本以为这是一次巧合,殊不知,这只是开始,紧接着不断有人以同样的由头来到店里。   七日后,第一批客人体会到药酒的功效,试着购买镇店之宝,强筋壮骨酒和十全大补酒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卖了几百斤。   俞静宜翻看账目的时候,感觉像做梦一样,她不禁在想,金福酒楼的生意究竟有多好,能把自家的店带活了。   事实上,金福酒楼的生意虽好,对心悦楼的影响并不大,那些人多是卫衡找来暖场的,又自掏腰包买药酒,犒赏在战场上受过重伤的兵将。   心悦两个字,用嘴说,用笔写,高悬在匾额上,都不比行动来的珍贵。   路人从门口经过的时候,看到这间店面生意这么好,也跟着凑热闹,假客散去,给真客腾出位置。   与此同时,差不多同一时间开张的玉琼楼就没这么顺利了。   庄笑妍是比照风雅楼来定位,一盏茶水就要几两银子,又没有什么特色,官小姐不比商娘子手头宽裕,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但她们哪好意思当面点破,庄笑妍百思不得其解。   文编修给她找了个台阶:“听说金福酒楼改成心悦楼,里面卖的养生酒能够乌发养颜,小姐们都很喜欢。”   意思就是,对方抢走了客源,并非是庄笑妍做的不好。   抢了店面又抢了客源,新仇加旧恨,庄笑妍怒火中烧,面上不显,轻声道:“既然这么好,我也想试试。” 她才不信那对寒门夫妻能酿出什么药酒,八成是骗人的。   “养生酒也是酒,怎好让庄小姐独自前去。”文编修看向陆嵩:“我们也一起去吧。”   陆嵩在科考前拜庄笑妍的父亲为师座,自是要对她多一份关照,无奈应下。 第87章 . 正主无法自证 卫衡十八岁……   卫衡十八岁打胜仗归来, 头戴金盔,身穿金甲,骑着高头大马, 举城相迎。   当下,他的容貌和给人的感觉都有所改变,有过一面之缘的百姓许是认不出, 不过昔日与他有所往来的皇族中人,玄阳王府,镇北侯府,乃至一同上过战场的武将都不会忘。   因而, 两间店面开张后,他几乎没有在店内露脸,打着寻客源的幌子就去外面了。   在云州城的时候,家里的年单都是他去签下的, 俞静宜并未起疑, 心悦楼的生意尚未稳定, 她每日都要在店里呆上几个时辰,为此, 特地为自己准备了一间房用于休憩。   张时急匆匆敲响房门:“东家,不好了, 官府来人说是有人举报我们盗用旁人家的酒方,要查封店面。”   这世上只剩下郭方蕊顶着郭家的姓氏, 自家才是正主, 莫不是与郭家有关之人,俞静宜上前打开门,问道:“对方可有说我们盗用了谁家的方子?”   “没说。”张时道:“他们要带东家去官府,小的告诉他们你不在, 他们会把小的带走,你千万别出来。”   事后怎么样都好,现下围观的人很多,不能让俞静宜失了颜面。   说完,他急步奔向楼梯,返回大堂。   半个时辰前,庄笑妍一行来到心悦楼。   秦家是百年世家,底蕴雄厚,庄笑妍手上从未短过银钱,出门在外很是讲究排场,文编修对伙计道:“把你们店里所有的招牌菜都来一份,四种养生酒各来半斤。”   伙计依言照做,麻利地去传菜。   珍珠般的酒酿圆子,白白胖胖的酒糟鱼丸,好似豆腐般切割整齐的酒糟鱼白肉,方方正正的酒糟肉丁,满黄的醉蟹身,去壳的醉虾仁,浇汁的嫩豆花,捏成花瓣状的酒酿白米糕,应季的桂花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每一份都不多,时常能听见有人尝过之后追加。   庄笑妍环视周围,发现一位曾推拒过自己的官小姐正一脸惬意地享受美食,暗暗攥紧拳头。   文编修看在眼里,用嫌弃的口吻道:“酒糟鱼,酒糟肉这种荤腥的东西怎么能算作小食,还有这螃蟹,怎么还是生的,吃下去会闹病吧,红豆配的居然是豆花,我还以为是杏仁酪,只用白米做糕点也太粗糙了,难登大雅之堂。”   庄笑妍听着,心里舒坦了不少,是啊,这里的菜品太低俗了,哪里比得上自家,她请的厨子与宫里的御厨师承一脉,用料珍贵,色香味俱全,如果她能拿下这间店,生意会更好。   陆嵩脸色沉了沉,这一桌都是云州菜,其中好几道还是俞家的招牌菜,只做的没这么精致而已,不过他知道,文编修是为了哄这位大小姐,忍着没有开口。   庄笑妍就近选了桑葚酒,随后,将余下的三种酒分别抿了一小口,眼底划过一抹幽光,冷哧一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养生酒,不过是在酒中加了花果,人参酒连参味都没有,许是就往酒缸里面扔了几根须子,价格还定这么高,这不是骗人吗。”   说完,她注意到,陆嵩像是丢了魂一般四下张望着,唤了一声:“陆修撰?”   陆嵩喝出来了,这是俞家的酒,心悦楼的新东家正是俞家,没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闻言,收回视线,道:“也没那么差吧,只要大家能受益,就是物有所值。”   事关俞家,他不会再沉默。   文编修扶额,他们是来陪庄大小姐散心,又不是来给她添堵,陆修撰真是木鱼脑袋。   庄笑妍身边都是文编修这种对她追捧的人,还是第一次被人直言不讳地反驳,登时来了火气,拔高了嗓音:“我每日都会服用药酒,这酒有没有效果我再清楚不过!”   你可以不喜欢,你可以嫌弃,但你坐在人家店里面嚷嚷着人家卖假货,人家可就不乐意了,跑堂的伙计忍不住接嘴:“能够到小店堂食的客人身体都不差,这四种酒意在温养,药劲小,小姐想要药劲强的也有,本店的镇店之宝强筋壮骨酒,十全大补酒,延年益寿酒,乌发养颜酒都是偏重药性。”   连个伙计也敢顶撞她,庄笑妍冷声道:“那就都拿来尝尝!”   她决定了,今日,她一定要揭穿这间店面的真面目。   伙计又道:“这四种酒不能混喝。”   “让你拿就拿,哪那么多废话,怕我们出不起钱吗?”文编修冷斥道。   有言在先,怪不得自家,伙计将四种酒各送上三钱。   说归说,庄笑妍惜命的很,她想了想,端起乌发养颜酒尝了一口,面上一怔,这酒怎么和自己平日服用的云鬓玉肌酒一模一样。   她勾起唇角,是她的,跑不了,无需她亲自动手,这间店很快会回到她手上。   离开的时候,她心情愉悦地辞别同行的两人,陆嵩看向心悦楼的方向站了许久才转身。   ……   距离酒肆不远的一栋宅子里。   卫衡接到卫津的来信,殷秦王府的封地并无异样,他掰开火折子,将信纸付之一炬,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说俞华霖从殷秦王府的人口中得知,私军扮成百姓,夜间操练。   他将回信交给部下玄风,道:“告诉俞副将,卫将军来信说,他从私军那里得知,殷秦王府后街的糖水铺有一条密道直通殷亲王府的书房,参与谋反之人都通过那条密道与殷亲王会面,书房里许是会有谋反的证据。”   谋反一事事关重大,谁也不会挂在嘴上,他放心传“假信”。   玄风双手接过信件,道:“大将军让属下去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二十九年前,太医院的郭姓副院判擅长调制药酒,因毒害宫里的贵人被满门抄斩。”   所以,她的岳母是逃犯,可即是如此,应该远离京城才是,为什么要回来,思及小妻子的“宏愿”他猜测许是另有隐情。   “原因呢?”   “郭副院判酿制的药酒中含有毒性。”   “毒死的是哪位贵人?”   “并未对外公布。”   “查一下同年有哪位后妃病逝。”皇家不欲招人口舌,无论死于何故,皆对外宣称是病逝。   “是。”   玄风领命退下,不多时,去而复返:“大将军,心悦楼被官府查封了。”   卫衡眸光一凛:“回府。”   东家是四品武将的亲眷,掌柜拒不认罪,在获悉确切证据之前,官府不敢上抓人。   心悦楼的伙计跟去京兆府打探消息,一家人留在府中等候。   随后,伙计带回了消息,心悦楼的强筋壮骨酒,十全大补酒,延年益寿酒,乌发养颜酒,分别与一间药行所酿的淬骨活筋酒,十珍养身酒,松鹤长春酒,云鬓玉肌酒一模一样。   对方推出在先,定价高昂,淬骨活筋酒两百银子一斤,十珍养身酒一百五十两一斤,后两种皆是一百两一斤,只卖给达官显贵,这也是为何,开张半月后才被人发现,普通人有钱也买不到。   现在,对方将俞家告到了京兆府。   俞静宜问道:“是药效一样吗?”   上辈子,教养麽麽将虎骨酒的方子送给她,表明郭家的方子有流落在外,能拿到方子的人定然与郭家关系匪浅,她娘离京时年纪小,知道的事不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打探一下当年的内情,而药方有酒味遮掩,很容易糖塞过去。   伙计眸光闪了闪:“味道也一样。”调查的时候,他亲自尝过。   俞静宜微微一怔,追问:“你可知药行的东家是何人?”   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是俞家的某个分支?   “是乔氏。”伙计应道。   俞静宜瞬间了然,她没有把方子卖给乔忻,可乔家仗着山高路远以为不会被发现,将坛贴一换,冠上乔家的名号。   有些失望,还有些愤怒。   郭方蕊接话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这就去官府揭穿他们。”   乔家的酒出自俞家,调查一下就能知道。   伙计弱弱道:“小的还打听到,乔氏出了一位医士。”   太医院中,两位院判之下,从高到低有三个级别,御医,吏目,医士,即便是级别最低的医士与俞家相比,更令人信服,而俞家先前找的借口,在这件事面前站不住脚,只要对方一口咬定是与俞家合作,对俞家很不利。   正主无法自证,郭方蕊身子晃了晃。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有宾客来访。”   闻言,一家子看向俞华霖,眼神不要再明显:你居然还有客?   与俞华霖往来的都是武将,未免暴露卫衡的存在,都被他拒之门外,在俞家三口看来,这是他不善与人交往的缘故。   “……”俞华霖问道:“是何人?”   门房回道:“对方自称是乔氏药行的东家娘子,想见少夫人。”   那就是与他无关了,一家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俞华霖:“……”   门房将乔娘子一行引到客堂,她开门见山,举止大方:“我是乔忻的长姐乔蕴,我身边这位是我二弟乔堰,我没想到你们会来京城,事已至此,我想了两个解决方式,一是把方子卖给我们,二是你们将心悦楼关门,继续为乔家供酒。”   俞静宜凝眸:“若是都不选呢?”   乔蕴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如果都不选,罪名一旦成立,你们就别想再做这门生意。”   俞静宜冷笑:“如果俞家不再做药酒,你们又如何能继续卖药酒。”   乔蕴面不改色:“乔家只需对外宣称酒方被你们偷走了,若你们不交出来,还会罪加一等。”   话一出口,气氛冰到极点,剑拔弩张。   乔堰适时道:“和气生财,何须如此,无论你们做出怎样的选择,乔家一定会给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价格。” 第88章 . 对薄公堂 卫衡眼含讥诮,……   卫衡眼含讥诮, 嗓音不急不缓: “和气的前提是你情我愿,恕我直言,你们乔家的做法和无赖没什么分别。”   在做出这件事的决定之时, 乔家人从乔忻的来信中了解到,俞家只是一介偏远之地的小商户,由此, 他们认为自家如何运作绝不会被发现,而俞家能通过乔家赚那么多钱,只会感恩戴德,存的是一份侥幸心理。   谁曾想, 商户之家居然会出了一位官身,一步登天搬到京城,更想不到,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 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开店做生意, 闹得人尽皆知。   而昨日, 他们才从乔忻打算返京的家书中顺便得知这个可以省去运费的“喜讯”,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当下, 乔家通过这四种药酒与诸多达官显贵建立了关系,赚的盆满钵满, 被揭穿之后,失去信誉不说, 对比过俞家的定价, 那些人必会对乔家有所不满,单一个庄笑妍乔家就承受不起。   庄笑妍派去的丫鬟说的分明,居然把烂大街的东西当成宝贝卖给她,若是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乔家不能退,只能让俞家退,才会如此强硬,听到卫衡将自家比作无赖,乔蕴又羞又愤:“我们会来这里,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如果俞家愿意接受自家给出的条件,就不必去公堂上走一遭,还能赚上一笔。   俞静宜咬字清晰,加重语气:“我以为,贼喊捉贼才会罪加一等。”   乔蕴提出的两个选择有一个共同的结果,郭家的方子成为乔家的,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变成为乔家做嫁衣,而有一就有二,今后只要自家拿出的方子被乔家相中,他们就可以如法炮制,据为己有,这算是什么机会,她绝不会妥协。   乔堰疾言厉色:“这方子本也不是你们的,我奉劝你们见好就收,真要闹到公堂上去解决,钱拿不到不说,还会牵连到俞将军的官声。”   为官不能行商,俞华霖从始至终不曾插手,可亲眷德行有失,旁人还是会把矛头指向他,乔堰这是拿他的官声逼俞家就范。   俞静宜反唇相讥:“若是俞家接受了你们的条件,你们就会为俞家恢复声誉,告诉大家,是你们乔家厚颜无耻,将俞家的药酒改头换面说成自家的吗,只有这样才不会牵连我大哥的官声。”   乔堰被她怼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当然不会,乔家直接将俞家告到官府,查封心悦楼,不仅仅是为了拿到方子,同时在向外界表明,自家占着理,是苦主,以俞家的声誉换自家的声誉。   双方都有不可退让的理由,自然是不欢而散。   大门外,乔堰边走边道:“姐,我就说,根本不该走这一趟,现在可好,白白惹一肚子气,俞家长子不过是一介寒门武将,何必在意。”   乔蕴扭头,没好气道:“当初我就反对此事,小弟天赋那么好,好好培养,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御医,为咱们家光宗耀祖,你和爹却一意孤行,现在出了事,反倒指望我来收拾摊子。   咱们家是行医世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不是无赖,还有,你别小瞧了俞华霖,他曾是玄大将军的副将,镇北侯府念及这层关系为他请封了官职,他出了事,绝不会袖手旁观,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和俞家撕破脸皮,对薄公堂!”   乔堰心中不忿,他爹才四十出头,他也才二十岁,为甚要越过他们父子,去培养乔忻。   至于长姐提到的这重关系,他更是没放在眼里,玄大将军已故,仅凭他的余热能撑到几时,单单与庄家相比就不够看。   且庄笑妍有话,若是俞家想要以权压人,逼迫乔家妥协,她可以为乔家做主,不过他不敢得罪在药行掌事的长姐,讪讪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乔蕴往前走了几步,忽地顿住:“你有没有觉得俞家的赘婿看着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乔堰摇摇头。   ……   一边是行医世家,一边是酿酒世家,换成谁都会倾向于前者,乔家姐弟离开后,俞家人齐聚一堂商量对策。   俞华霖道:“能不能把那位王道长找来,为咱们家作证?”   俞景山道:“王道长云游四海,岂是想找就能找到。”   郭方蕊:“……”   找是找得到,不过不能找。   方子并非出自他手,且哪怕只是借用他的名头也不行,他的身份有些特殊,紫阳观一脉擅长推演天象,历代帝王都会要求其派出一人进入钦天监为皇家效力,王沭便是被选中的对象。   如今由他的徒弟接替他的职位,但他的存在依然惹眼,很多人想找他为自己占卜运势,趋吉避凶。   绝不能让人知道他与自家的关系,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给双方招来更多的麻烦。   俞静宜想的更深,平日里,面对旁人的探究,她以自家机密为由拒绝说出方子的来历,到了公堂之上,容不得她继续回避,若是自家拒不认罪,又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指不定会被人扒出她娘的身世。   这件事太过突然,太令人意外,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说是商量对策,变成聚在一起犯愁。   “找不到王道长,就找个人来冒充他,先解决眼前困境,等找到他,再向他请罪。”卫衡打破沉寂。   闻言,俞静宜满眼困惑地看向他,她推到王道长身上是因为云州的人既不认得他,也没见过他,无法探究,怎么,他还想找个假货来冒充假货?   卫衡道:“我们可以买通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作为方子的出处。”   王道长也好,张道长也罢,只要俞家人能够证明方子来路清正,就能打赢官司,而俞家母女今后也不必再为遮掩此事提心吊胆。   俞静宜眼神亮了亮,这个法子好。   不过这又生出了一个新难题,大夫的人选不好找,要有些名气,令人信服,医术要好,对药酒有所了解,不会被人探出破绽,又肯在公堂上做假证,还不能开口直接问,以防人家转身就去官府揭发。   ……   听过陆母的话,陆嵩不好去俞家拜访,散值后,直奔心悦楼,盼望着能与俞静宜见上一面,不想,头一日座无虚席的店面,第二日就被贴上了封条。   从旁人口中得知情况后,他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帮俞家人解困。   乔家的药酒来自俞家,那么乔家将药酒推出去的时间必然晚于俞家,没道理属于乔家的东西由俞家先一步推出,为此,他开始探访最早一批从乔家购买药酒的权贵,一一确认时间。   他想请他们帮忙作证,可他们根本不愿意为一介新上任的寒门武将的亲眷出头,为此,他下了好大一番功夫去游说。   这件事没有瞒过想方设法接近他的庄笑妍,她大为惊讶,当下去问他:“你为什么要帮俞家?”   陆嵩直言道:“俞家是我的同乡。”   “乔家委托他们帮忙酿制药酒,他们却将方子据为己有,无耻至极,他们马上就会被论罪处置,你与他们有这种关系应该避嫌才是。”   “俞家人是清白的。”   “我听说俞家世代酿酒,连个大夫都没有,怎么可能会酿药酒,那些酒方都是出自乔医士之手,你被他们骗了。”   “我不知道酒方从何而来,但我对俞家人的为人很了解,而且你想想看,京城的酒肆这么多,乔家就算找人合作,也不该舍近求远,找上俞家,是乔家人在说谎。”   这件事本就是庄笑妍推波助澜促成的,她根本不在乎谁对谁错,她想看到的是心悦楼倒闭,被迫转让,听到陆嵩有理有据的说辞,只感到烦躁。   令她更在意的是,陆嵩为什么会对俞家的事这么上心,之前在心悦楼的时候还为了维护俞家与自己作对,落了她的脸面。   忆起有过一面之缘的寒门夫妻,她忽地涌出一个念头,那长相妖媚,打扮精致,身材玲珑的小妇人难道就是陆嵩念念不忘的小青梅?   听说那小妇人是招婿,这就能解释两人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思及此,她笑盈盈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你不必再求他们,我可以帮俞家作证。”   证明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服用乔家的药酒。   陆嵩突然觉得这位大小姐比平日看着顺眼了些。 第89章 . 成王败寇 俞乔两家都坚称……   俞乔两家都坚称酒方是自家的, 只能由官府来判定,十日后,迎来开堂的日子。   一早醒来, 俞静宜便见自家男人又生了疹子,究其缘由,是前一日去京郊收虎尸的时候再次沾染了毒物。   俞静宜找出帷帽帮他戴在头上:“今日你就在堂外看着吧。”   顶着疹子出门有碍观瞻, 而公堂之上,不能遮掩容貌。   “是我不好,我不该去的。”卫衡很是愧疚道。   今后能否继续做药酒的生意,还要看能否打赢这场官司, 这些日子以来,俞静宜没有再酿制药酒,是卫衡坚持要带回虎尸。   当然了,这是他有意为之, 以免被旁人认出他的身份。   俞静宜将帽绳在他下巴底下打了一个结:“有状师在, 不会有问题。”   在与宋家打官司的时候, 俞家人见识到状师的本事,这一次, 为自家也请了一位。   “我们一定会赢的。”卫衡手臂圈住小妻子的细腰。   俞静宜贴在他的胸口,眼底噙着一抹浓浓的忧色。   乔家是本土世家, 又兼做药材生意,与大半个京城的大夫都有所往来, 无奈之下, 俞家只能请心悦楼那位六十多岁的坐堂大夫帮忙作假证,他很早就不再为人看诊,会来心悦楼是因为这个活很清闲,唯一的可取之处是他是外乡人, 京城的人不知他的底细。   过了辰时,一家人准时来到京兆府,在门口遇到陆嵩,文编修,庄笑妍三人,陆嵩主动上前见礼:“俞叔,俞审,俞兄,宜儿。”曾给自己使绊子的卫衡,被他无视了。   看到他,郭方蕊不免会想到陆婷秀做过的事,不过她对自己亲手接生的孩子的印象还好,僵着脸受下他的礼。   陆嵩喜出望外,暗暗盼着,等他帮俞家打赢官司后,两家人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帷帽下的卫衡暗暗撇嘴,这人果然没死心,目光触及与他同行之人,脸色一沉,将小妻子挡在身后。   庄笑妍双眼紧紧锁住年轻的小妇人,询问文编修:“你觉得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文编修轻摇纸扇,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她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闻言,庄笑妍心中踏实了不少,自从她答应出堂作证后,陆嵩不再抗拒与她往来,她得以上门拜访陆母,陆母对她很满意。   自己的容貌,才情,家世,样样都优于那水性杨花的妇人,相信等她为乔家出面作证后,陆嵩知道该如何选择。   ……   开堂的时辰一到,俞静宜跟着请来的方状师进入堂内,与张时站在一处。   乔家姐弟同样请了状师,双双对视,眼底波涛暗涌。   两方都是官眷,颇受瞩目,前来观堂的人很多,有人看向俞静宜鄙夷道:“家里都是当官的了,居然还做这种事。”   如俞家人所料,对比过两家的家世,还不等判决,大家已然站在乔家人一边。   话音未落,他膝头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惨叫,声音传开,衙差冷脸将他赶出门外。   旁人看得分明,是戴帷帽的那人动的手,未免赴那人的后尘,都不敢再开口。   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耳根子先清静了,郭方蕊给儿子投去一个眼色:你还不如你妹夫。   俞华霖:“……”   他倒是想为妹妹出头,但以他的身份若是出手,就没办法轻易揭过了,早知如此,他也戴个帷幔出门,方便下黑手。   依照流程,由俞家先提供自辩的证据:初次推出药酒的时间和乔忻几次从俞家下单的单据,以此来证明乔家的酒是出自俞家。   乔家请来的李状师气定神闲:“乔家的药酒确实出自俞家之手,不过这是因为乔家只会做药,不会酿酒,所以才委托俞家来完成,谁曾想俞家居然隐瞒乔家,将药酒易名,低价售卖。”   如陆嵩所言,方状师当即提出质疑:“京城这么多酒肆,乔家为何要舍近求远,委托远在云州的俞家,于理不合。”   “那是因为乔三公子到云州游学,偶然与俞家人结识,对俞家人能够将药材的苦味祛除的手艺十分欣赏,才会选择与俞家合作。”李状师从袖子里拿出两封信交给师爷:“这是乔三公子给家中的书信。”   第一封信告知家中俞家人之事,第二封信告知家中已与俞家人达成合作。   信件自然是近日伪造的,撒上栀子粉放在潮湿的地方受潮后,再放在太阳下暴晒,看上去时间会比较久远。   师爷看过后,面上上首点点头。   方状师道:“自家的书信怎么能当作证据,你们既然有心谋划此事,定然从一开始就做了准备。”   李状师紧跟着道:“众所周知,乔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售卖药酒,相信诸位对乔家的八珍酒都有所耳闻,那些方子全都出自乔医士之手,而俞家五代酿酒,不曾有人学医,听闻俞家的酒方是从一位游医手中所得,这么好的方子,旁人闻所未闻,对方为什么要拱手相让,未免太过牵强,分明是从乔家所得。”   听到这里,乔堰腰杆笔直,与有荣焉。   他爷爷是在太医院里负责煎药的,始终没能晋升,郭家倒台后,他爷爷看到了契机,效仿郭家从民间收集酒方,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凭着那些方子为贵人调养身体成为医士,他医术不好又如何,将来他会继承他爹的衣钵,进入太医院。   方状师冷哼:“天下之大,不是只有乔家人能研制出药酒,如你所说,对方看中了俞家的手艺,认为只有俞家人能够将难以入口的苦药变成佳酿,才把酒方交给他们,造福于民,俞家信守承诺,以低廉的价格卖给百姓,乔家仗着山高路远,拿着别人的东西讨好权贵,令人不齿!”   这话传入围观百姓耳中,为俞家博得了好感,俞家卖的酒大家都能受益,若非这件事闹到公堂上,很多人对这四种药酒闻所未闻,就是听过也买不起,或是有钱也买不到。   不管方子出自哪里,只有俞家打赢了官司,自己才能受益,一边倒的天平冷不丁就平衡了,无关是非。   随后,两位状师开始了唇枪舌战。   京兆尹见惯不惯,由着他们吵下去,能吵到天黑,对于外面那些随时转向的路人草更是不放在心上。   他从两人的话中提炼出了关键,乔家人手上居然没有方子,说是被乔三公子带走了,便将俞家找来的“托”请到堂上。   只要对方能拿出证据证明方子确实出自对方之手,俞家就赢了,反之则不然,不过他并不看好,他对于俞家造福于民的说辞,深表怀疑,好听话谁不会说。   老大夫是真是假乔家不得而知,只能当成真的来看待,李状师发挥了自己的强项,向老大夫发问,姓谁名甚,多大年纪,户籍所在,师从何处,曾在哪里坐堂,看过多少病人,写过多少方子全都问了一遍,意欲找出破绽。   老大夫倚老卖老,语速慢吞吞的,挑着回答,不想说的装作听不见。   李状师气得跳脚,他看向乔蕴,后者摇了摇头,登时来了精神:“温大夫多年不曾行医,若这方子出自温大夫之手,定然不是近几年才研究出来的,为何今年才交给俞家,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如果温大夫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会默默无闻,在下大胆断言,他不过是为了继续留在心悦楼做事,才帮俞家作假。”   乔家世代行医,乔蕴在药行主事,对有名望的大夫都有所耳闻,方才,李状师是在向她确认温大夫的身份。   “这方子早在四十年前就问世了,老夫扬名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温大夫板起脸,将一张泛黄的药方交给师爷。   方子上只写了药材,没有写明用量和酿制的方法,官府可以请人核实,同时又不必担心泄漏出去。   这场官司犹如战场,成王败寇,双方都准备了假证,以求得胜果。   师爷查验过纸张的年份,给予了肯定。   李状师以己度人:“依温大夫所说,方子早在四十年前就问世了,这些年为什么没有人听说过,伪造年份的方法很多,据我所知不下三种,这张方子根本就是在开堂之前才准备的。”   俞静宜暗暗咬唇,她一早就想到会被拆穿,想要把时间改一下,可老大夫坚持如此,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会不为人知。   假的就是假的,总会有破绽。   官司败了,俞家今后无法再继续卖药酒,名誉是一方面,他哥只是四品武将,他们家许是一辈子无法触及那厚厚的宫墙之内,除了卖药酒,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为二十多年前的案子平反,时间越久越不利。   郭方蕊眼前发黑,俞华霖眼疾手快扶住她,安慰道:“娘,没事的,有我在,旁人家不敢说嘴,药酒的生意不做也罢,儿子会努力赚更多的钱。”   这哪里是钱的问题,郭方蕊直接掉下眼泪。   卫衡适时道:“岳母放心,是黑的白不了,乔家连方子都拿不出来,我们不会输的。”   听到这话,郭方蕊又涌起了一丝希望,点点头。   俞华霖:“……”   公堂之上,方状师正以此为俞家申辩,李状师道:“乔家将酒方制成书册交给乔三公子,乔三公子将其中四张复写了一份交给俞家,前些日子,乔三公子来信,说是俞家搬走后,他才发现,整本书册都不见了。”   他没有直说是俞家人偷走了,但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如俞静宜所料,乔家果然狮子大开口,连其他的方子也想一并纳入囊中。   方状师道:“撒谎,若俞家的酒方全都来自乔家,为什么在此之前,乔家没有推出,若乔三公子没能与俞家人结识,乔家就不打算把方子拿出来了吗?”   他面向上首:“大人可以差人去核实,乔家的药酒在俞家之后,这一点足以证明,改头换面,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的是乔家!”   堂外,陆嵩看向庄笑妍,能证明这件事的人已经来了。   庄笑妍扬声:“大人,我可以作证。”   这倒是省了麻烦,京兆尹闻声将她请入堂内。   听她自报家门后,认得不认得的人都多看了她一眼,帝师之后,足以引起大家的关注,有了这重身份,她的话可信度更高。   庄笑妍道:“祖母身体抱恙,一直由乔医士为她调养身体,早在三年前,就开始服用松鹤长春酒,只是那时候用了不同的酒,难以入口,名声不显,方状师才没能耳闻。”   闻言,陆嵩猛地睁大双眼,白眼球生出两道血丝。 第90章 . 结案 乔家有没有方子俞静……   乔家有没有方子俞静宜还不清楚吗, 她道:“单是金创药的配方就有不下五种,名字一样不代表是同一种酒,拿来过验一下才能确定。”   庄笑妍眉头一挑:“我亲口尝过, 一模一样,你认为我在撒谎吗?”   这话可不能接,她外祖是皇帝的老师, 父亲是太子的老师兼为朝廷选拔和培养人才的学官,质疑她就是在间接质疑皇帝,太子,乃至天下学子的品行。   俞静宜面上一怔, 庄笑妍出现在这里并非是讲出事实,而是有心陷害。   当初租店面的时候,房主一力挡下庄笑妍,自家从始至终没有与庄笑妍发生正面冲突, 她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竟是在这个时候对自家出手。   温大夫打量着庄笑妍的面容:“女娃娃, 就算是大夫也无法一口尝出成药的配方, 何况连酒都不同,你如何能判定?”   “尝不出那是没本事。”庄笑妍不以为然道。   京兆尹看向俞家一方:“你们可能拿出时间更早的证据?”   换做旁人方状师肯定一早就跳出来, 一人之词岂能令人信服,庄家人喝过, 肯定还有别人也喝过,那就多找几个人来证明, 此时却是成了哑巴, 只盼俞家人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自救。   俞家哪里有更早的证据,乔家最大的破绽就这么被揭过去了,俞静宜当下已是束手无策。   郭方蕊两眼一闭昏死过去,自从成为俞家妇之后, 她有意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女儿让她看到了希望,她做梦都在盼着郭家能够沉冤得雪,如今希望破灭,她无法承受这份打击。   俞家父子赶忙将她抬出去救治,让卫衡留下来等待结果。   卫衡脸色沉沉,庄笑妍的出现导致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意料,京兆尹如何不知她的证词有漏洞,可事关皇家的颜面,他哪里敢探究,如此,只能等结案后再另外想法子为俞家翻案了。   陆嵩看着远去的俞家三口,手指在门头柱上抠出了血痕。   文编修知道他是气狠了,收拢折扇,劝说道:“庄小姐也只是照实说而已。”   陆嵩咬牙切齿:“就算是照实说,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反倒骗我说是要为俞家人作证?”   如果庄笑妍一早将此事说出来,他定然会去提醒俞家人做好准备,她是故意的。   京兆尹没有等到答案,正准备定案,温大夫再次开口:“证据已经带来了,劳烦大人把我的侍童传到堂上。”   证据,哪来的证据?俞静宜一头雾水,假证人说着假证词,如今又自行准备了假证物?   卫衡亦是感到意外,温老没有说过这件事。   温大夫的侍童约莫有十二三岁,头发分成两边,各梳一个角,得到应允,他径直走进堂内,怀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酒坛,一看便知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有些年头了。   温大夫做了说明:“这坛强筋壮骨酒埋了二十多年,不过药渣还在里面,花些功夫还是能验出来的。”   顿了顿,他看向庄笑妍:“庄小姐可要尝尝看?”   庄笑妍心里想着,只要自己说不一样,旁人哪里敢反驳,温大夫此言正中下怀,果断应下。   “咳咳。”京兆尹绷不住出言制止:“还是先让大夫先验一下吧。”   纯净的酒水年份越长越好,但成药则不然,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药效就会产生变化,失效还好,若是衍生出毒性,能把人毒死。   官府每年都会接到这样的案子,尤其是补药一类,一时舍不得用,放了几年,吃下去之后直接见阎王,药酒也是药,差不离。   这老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验过了再尝还有什么意义,庄笑妍道:“无需多此一举。”   京兆尹:“……”   他不想当恶人,对着师爷使了一个眼色:你去说。   师爷硬着头皮询问温大夫:“敢问这药酒的年限是多久?”   温大夫坦然道:“最长五年,超过五年没试过。”   庄笑妍回过味来,怒目圆睁:“你害我!”   “这怎么能是害你,老夫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想来你的本事在老夫之上,二十多年的药酒,不,算上入土之前的时间,三十年的药酒药性如何,还判断不出来吗?”温大夫捋着胡子一本正色,一双老眼咕噜噜地转,老顽童的脾性展露无余。   庄笑妍的谎言就这么被他给挑破了,堂内堂外,哪怕是不通药理的人都领会了其中的深意,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微妙。   庄笑妍无力反驳,她能做的都做了,再留下来也没有用武之地,气急败坏地退出堂外。   出门前,深深地看了乔家人一眼,威胁之意十分明显,只许赢,不许输。   眼下这点小事不打紧,她一个官家小姐不通药理又如何,不过乔家的官司若是输了,她曾为乔家出堂作证的消息传出去,那才是真正的丢脸。   涉及药方的案件,早在开堂之前,师爷就请了两位擅长药理的大夫在堂外候着,药酒送出去没多久就传回了消息,和药方上面大致相同,各别已经无法辨别,从药材的搭配来判断,确实能起到养身的作用。   再与从心悦楼查抄的药酒做了比照,相似度有七成以上,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种药酒,如果再多些时间,还能再验出几种。   听到这个结果,再结合药酒的年份,俞静宜恍然意识到,那坛酒极有可能出自郭家,眼眶有些湿润,冥冥之中,郭家也在为自己抗争吧。   乔蕴抓住那三成的破绽,道:“同一种药可以有多种配方,不过主药大致相同,这坛老酒亦是如此,不能代表什么。”   证据不明的前提下,乔家在家世上占了优势,再加上庄笑妍这重关系,京兆尹必会偏向乔家。   温大夫道:“你们说这方子是出自乔家,那就把写出这方子的人请来,让他说说当初是如何想出这方子,配药的依据是什么。”   乔堰不屑道:“我父亲乃是太医院的医士,就凭你也配与我父亲讨论药道?”   乔家至今连方子都不得见,哪里说得出来。   温大夫提供的证据被否定了,事情便又回到了起点,俞静宜定然要争上争:“那就多花些时间,把剩下的三成查明白。”   乔堰道:“放了三十年之久,就是花再多时间也无法辨认,你们是故意拖延时间吧。”   不等俞静宜再开口,温大夫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冷声道:“区区一个医士而已,老夫怎的就见不得。”   说着,他拿出一块牙牌扔漫不经心地扔给乔堰。   乔堰手忙脚乱地接下,定睛看去,显些瘫倒,口中念叨着:“不可能的,这是假的,太医院里所有的御医我都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早在四十年前,先皇命我离宫为战神诊治伤疾。”   玄战战死后,温大夫就隐退了,偶尔指点一下后辈,皇家念及他的功劳并未将他除名。   卫衡抽调的人手并非是他,是他自己听闻玄战的孙子娶妻了,想要亲自过来看一眼,而心悦楼的活很清闲,动动嘴,帮新客人选一下酒水就可以了,且他好酒,又不宜饮酒,心悦楼能够满足他的小嗜好,全当是养老,卫衡便由着他了。   一位年纪大的看客道:“这件事我听说过,战神在战场上屡屡受伤,太上皇下令将当时太医院中最年轻最有天分的御医赐给他,原来就是这位温大夫吗?”   一位少年急急道:“我也听说过,据说战神身边有一位专属的医师会随他一起出征,多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温大夫,满是崇敬之意。   玄战于大晋来说已然成为不朽的传说,关于他的事家喻户晓。   俞静宜目瞪口呆,自家店里居然藏了这么一尊大佛,是假的吧?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自己念在他年长之故,对他颇为敬重,不曾有过分之举,才微微安下心来。   京兆尹尚未定论,堂外先炸开了,乔家真不要脸,居然想把温御医的方子据为己有还倒打一耙。   京兆尹本能地抓起惊堂木高高举起,又悄悄咪咪放下,民意是一方面,堂下是这位,他根本没资格坐在上头。   稍顷,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京兆尹,从头到脚都写着:你怎么还不把乔家人抓起来?   照理说,涉及朝廷官员,应该转送大理寺去审,不过京兆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传到上头,指不定还会降罪于他。   他将所有后续流程简化成一句话:“来人呐,把乔家姐弟待下去仔细审问,所有涉案之人待查清之后严惩不贷。”   在大快人心的呼声中,庄笑妍灰溜溜地离开府衙。 第91章 . 登门道歉 战神的专属医师……   玄战虽是不治身亡, 不过并非是温大夫之责,大儿子战死,小儿子不成器, 孙辈还小,他身上新伤旧疾交错,年岁又高, 强撑着上战场,可以说是死于油尽灯枯。   战神的随军医师出现在公堂上一事很快传遍全城,说书人争相编成段子,大赚了一笔, 百姓们乐于将这件事填充到战神相关事迹之中。   段子里不免提及帝师之后对温大夫出言不逊,讥讽他老人家没本事,被他当场打脸。   由此,大家对庄笑妍的看法便是满嘴谎言, 不敬尊长, 愚不可及, 简而言之就是是非不分,又毒又蠢。   嫡亲孙女的品行尚且如此, 那教出来的学生又会如何?嫡亲独女的品行尚且如此,那教出来的学生又会如何?   事情传到宫里, 皇家父子震怒。   当今太后只有一女并非圣上的亲母,为了掌控他,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将秦太师指派给他。   圣上有心处置秦太师, 碍于太后的颜面,退而求其次,将庄父的太子少师之位革除。   庄父乃是状元出身,学识渊博, 国子监祭酒之位予以保留,但仍遭到非议,曾经以他为荣的学生们只恨自己没有一位当皇帝的爹。   两件事都比乔俞两家的案情本身更受瞩目,俞家人有心避开风口浪尖,没有急着开张。   如京兆尹所料,上头并未要求将案子移送大理寺重审,倒是因为乔医士的缘故把乔家人讨过去接着审。   案子结束第七日,大理寺公示了调查结果,这件事是乔家长女和次子一手主导,他们从乔忻那里得知俞家的药酒心生贪念,判处流放。   乔医士对此事并不知情,如庄笑妍所说,乔家此前就有同名的药酒,他一直以为那些药酒是自家的,只是酒味变了而已,他教子无方也要受到牵连,官降半级,罚俸一年。   乔忻同样没有参与,不予处置。   心悦楼可以重新开张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一家人宴请了温大夫,席间,俞静宜问起药酒的出处,温大夫眸光闪了闪:“我早年开过药铺,积了一些没处理的成药,我把药渣放进刚出土的老酒里面,他们没验出来。”   话一出口,俞家母女目光黯然,她们一直以为温大夫手上有没去渣的虎骨酒是因为与郭家有关系,线索又断了,不过仍是真诚地表达了谢意,虽说自家占着理,能劳驾这样的人物屈尊降贵做假证,只能用祖上积德攒下来的福报做解释。   温大夫随之转了话头,把侍童唤到身前:“我打算离开京城,就让我这小童留下来帮忙,他自小跟在我身边,以他的能力足以胜任这个活。”   心悦楼尚未开张,已经有很多人守在门口等着见他,继续留下来会给自己和俞家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为何他没有在开堂之初就曝出身份,若非庄笑妍的出现,他仍会选择继续隐瞒。   俞静宜推拒:“这怎么使得,心悦楼的活不利于提升医术,还是让他继续跟在您老身边吧。”   成手的大夫不在乎这些,这小童明显还处于求学的阶段。   温大夫解释道:“这样便好,他患有晕血症,医道只能止步于此,平日可以让他帮忙泡制药材。”   闻言,俞静宜微微一怔,晕血症不会对日常生活有影响,但当大夫是万万不能的,留在心悦楼确实很合适,这才应下。   饭罢,卫衡亲自将温大夫送回住处,离了人眼,他道:“温老可认得郭副院判?”   俞家母女无法问出口的话,他却没有顾忌。   温老身形一顿,叹道:“你找了一个了不得的岳家,老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郭家的药酒重现世间。”   早在四十年前,郭家就将强筋壮骨酒和十全大补酒的方子献给了朝廷,低价为军中将士供酒,那坛作为证据的酒确实出自郭家。   郭家出事后,明知两张方子没有问题也不能再用,尚未开坛的酒全都埋进了土里。   温老将自己所掌握的郭家之事全都告诉了卫衡,然后道:“郭家出事的时候我远在边关,并不了解内情,不过我劝你不要再查下去,也不要让郭小姐母女继续查下去,在我有生之年,所有的药酒都可以挂在我名下。”   “为何?”卫衡不解道:“以郭家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温老凝眸:“被药酒毒死的是玉贵妃。”   卫衡瞳孔骤然一缩,当年的玉贵妃乃是当今圣上的生母,他岂会为杀母仇人翻案。   ……   晚间就寝,卫衡揽着娇妻说起夜话:“娘子想要让整个大晋的人都能喝到俞家的药酒是为了外家吗?”   “嗯。”俞静宜枕在他的肩头,幽暗中,双眼好似黑珍珠般发亮:“那些方子是外家几代人的心血。”   卫衡追问道:“如今这些方子挂在温大夫名下,等事情平息了,有没有想过改成外家的名号?”   这一次俞静宜没有立即做答,过了半晌道:“娘担心给家里招来麻烦,只能暂时如此,等我把心悦楼开遍整个大晋再为外家正名。”   等到那个时候,皇家想要问罪,就要给全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至于那四种药酒,会继续挂在温大夫名下,不会影响他的名誉。   短短两句话,卫衡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他在爱妻额心落下一吻,呢喃耳语:“我会助你得偿所愿。”   言辞郑重,嗓音缱绻,分不出是床榻上哄人的情话,还是许下的誓言。   俞静宜仰头,回应他的吻,双手缠上他的脖颈。   妻主越当越有模样,无需以酒水当借口,对小赘婿为所欲为。   翌日,玄风向卫衡汇报了调查结果:“郭副院判出事的同年,玉贵妃住在同一个宫里的张婕妤死于时疫,李才人死于难产。”   卫衡前一晚刚得知玉贵妃真正的死因,那张婕妤是怎么回事,一起喝了药酒,抑或是她就是借郭家之手除掉玉贵妃的罪魁祸首?   “继续查。”   “是!”   活了两辈子的人岂会怕事,他势必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   心悦楼一夕之间打响了名气,一开张就涌满了宾客,有乔家的老客,慕名而来的新客,凑热闹的看客。   乔忻当众代表乔家人表达歉意,并附上卖药酒所得的二十万两银票,以及另外十万两银票作为补偿。   昔日的玉面小大夫留着一脸胡茬,眼窝青黑,他如今的日子不太好过,乔父有官职在身,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往上一辈年岁已高,不便出面,乔蕴和乔堰留下的烂摊子只能由他来收,他言辞间伴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接管了药行,如果你需要什么药材,我会以最低的价格供应。”   这银票是自家应得的,且冤家宜解不宜结,俞静宜就算心中仍然有芥蒂,也不想因此多一个死敌,没有难为他,收下银票道:“我会考虑的。”   就在这个当口,几个小厮挑着扎着红绸的木箱走进大堂,打开木箱,里面全都是字画和瓷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随后,庄笑妍面容憔悴,一身素静的打扮来到俞静宜面前,卑躬屈膝:“我是来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我不通药理,错信了乔家姐弟,希望你能原谅我。”   宾客们窃窃私语:“原来这位就是庄小姐,不愧是书香门第,居然舍得下脸面亲自前来道歉。”   俞静宜眸光一沉,公堂之上庄笑妍分明是有意为之,这哪里是道歉,是扛不住流言蜚语来作秀了。   庄笑妍等了半晌不见她来搀扶,自己站直了身子,红着眼眶道:“俞夫人不肯原谅我,是觉得我的诚意不够吗,这些字画和瓷器都是外祖的藏品,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拿去换钱。”   不是不够,是没诚意,然而宾客却是被她带歪了,罪魁祸首是乔家,她都原谅了,庄笑妍只是被乔家人蒙蔽却得不到原谅,是因为赔礼太轻。   商人果然就是商人,只能看到铜臭,秦太师的藏品定是有市无价,岂是区区三十万两银票能相提并论的。   有那尖酸刻薄的见状道:“我瞧着俞家这是恃宠而骄,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连秦太师都不放在眼里。”   俞静宜岂会不知,这件事尚不足以让秦太师一脉伤筋动骨,拒之不理会给自家带来麻烦,连被当成垫脚石的乔忻也只能隐忍不发,可假意原谅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都已经在庄笑妍眼底捕捉到了得意之色。   那些引导言论的人都是秦家安排的,计划成功了,庄笑妍一高兴露出了破绽,不过她根本不在乎,俞家别无选择。 第92章 . 道谢 俞静宜咬了咬牙,挤……   俞静宜咬了咬牙, 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庄小姐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错不在庄小姐,何须带如此贵重的礼物, 庄小姐还是让人抬回去吧。”   庄笑妍把责任全都推到乔家身上,她索性帮她一把,彻底撇干净, 过犹不及,她到底有没有错,大家嘴上不敢说,心知肚明, 这就够了。   再者,庄笑妍是为自己道歉,却带着秦太师的私物,收下了, 无异于受下秦太师的礼, 门第相差悬殊, 俞家可受不起,占着理也变成没理。   如此一来, 不但要帮庄家做脸面,还一文捞不到, 很气,可只能忍着。   然而庄笑妍的算计却并未止步于此, 她此行的目的除了为自己挽回颜面, 还想要釜底抽薪,反将一军,只要俞家收下外祖的东西,自家的门人就能以此为突破点, 针对俞家人的品行做文章。   俞家自身有污点,那么对俞家出手的她就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就好比一个小偷偷过一次东西,今后每次有人失窃,都会成为被怀疑对象的首选,即便事后查清与他无关,旁人也只会觉得他是活该,不会去指摘冤枉他的人。   庄笑妍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摇摇欲坠:“你不收,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我?”   贴身丫鬟扶着她的胳膊,看向俞静宜道:“打从衙门回来之后,我家小姐愧疚不已,寝食难安,求俞夫人原谅我家小姐吧。”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把俞静宜衬得像个得理不饶人的恶人,有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俞夫人还是见好就收吧。”   俞静宜进退两难,袖摆下的五指收拢,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欺人太甚!张时看的分明却不敢开口,担心给俞家惹祸。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正门外,玄风穿着一身布衣为一行人引路,然后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   这厢俞静宜尚未想出破局之法,门口突然涌进来一队大理寺的官差,为首之人道:“哪位是玉琼楼的东家?”   对方来势汹汹,庄笑妍不明就里,但也知先避一避,事后再探究,岂料,跑堂的伙计抬手一指:“就是那位。”   “带走!”领队一声令下,身后的部下当即上前抓人。   庄笑妍的贴身丫鬟将她护在身后:“大胆,我家小姐是秦太师的外孙女,你们怎敢对她无理!”   正因为是官眷才会由大理寺出面,领队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们要抓的是玉琼楼的东家。”   庄笑妍疑惑道:“为什么要抓我?”   “怡轩阁的掌柜状告你强占他的店面。”领队应道。   “我没有,是他主动转租给我的!”庄笑妍理直气壮。   领队冷哧一声:“有什么话,等进了大理寺再说吧!”   众目睽睽之下,庄笑妍被狼狈带走,混在宾客中的秦家人赶忙为她收尾:“庄家岂会缺一间店面,这肯定是有人对她怀恨在心,故意陷害。”   虽没有指名道姓,可此情此景大家不免会想到俞家。   另一人附和道:“难怪不肯收下赔礼,是没有脸收吧,呸,这种人家酿出的酒再好老子也咽不下去。”   两人的嗓音都没有收敛,言罢,愤然起身走向门外。   无论真相如何,引子先留在这里,事后再把污水往俞家身上一泼,一举两得。   俞静宜一点都不怀疑庄笑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若非自家店面的房主巧妙应对也会落入同样的境地,这口天降的黑锅绝不能背,她正准备将两人拦下,伙计高声愤慨,   “这件事我知道,怡轩阁的掌柜是我的同乡,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就指望这间店面过活,租期还没到,庄小姐相中他的店面逼迫他转租,他每月要付给房主八百两,庄小姐却只给他四百两,他不仅失了店面还要倒贴,他娘因为此事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希望官府能为他讨回公道。”   那两人一听,顿住脚步,疾言厉色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伙计扬着下巴,冷哼:“我说的是实情,倒是你们,从一进门就在阴阳怪气地帮庄小姐说话,你们是秦家的人还是庄家的人,要不一起去官府说道说道,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老子还有要事,没功夫和你扯皮!”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么多宾客,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一个伙计看去了,真是多管闲事,未免暴露身份,随便敷衍了一句夺门而出。   伙计叉腰淬了一口:“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两相对比,宾客们已然相信了伙计的说辞,   “天呐,这算怎么回事,没见过登门道歉还要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这根本就不是诚心的!”   “庄小姐也太无耻了,仗势欺人还要推到俞家人身上,难道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才没被人发现。”   “……”   自家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自己,乔忻无心凑热闹,拱手道:“俞夫人,我先告辞了。”   送走乔忻,俞静宜看着庄笑妍留下来的“赔礼”,吩咐道:“张时,你派人送到庄府去。”   有宾客闻声接话:“既然是赔礼,俞夫人还客气什么,就收下吧。”道歉是假,礼是真,不收白不收。   “就是就是,庄小姐不是说了,不收就是没有原谅她,送回去人家还不高兴呢。”众人怀着抱打不平的心思附和道。   俞静宜黛眉微蹙,犹豫再三,忧心匆匆道:“那就先抬到库房去放着。”   说完,转身离开,待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才肆意地露出笑容。   原本是气受着,东西不能收,现下却是反过来了,庄笑妍把东西送出去,还不讨好,没人会指摘俞家行事不妥。   ……   不多时,卫衡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坐到茶桌前,从俞静宜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道:“娘子,我打听了一下,京城的镖局定价太高,酒肆的位置又比较分散,请他们送酒头不划算,最省钱又便捷的方法是与商队合作,他们有商船定期往返各地。”   俞静宜没有接话,双眼噙着审视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明知故问:“我脸上可是又起了疹子?”   俞静宜质问道:“我问你,庄小姐的事是你做的?”   “什么事?”卫衡装傻。   “不是你做的那就是伙计为我这个东家抱打不平,不然,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哪里冒出来一位当掌柜的同乡。”俞静宜作势起身:“我这就去把他找来问问。”   卫衡头皮一紧,他按住俞静宜的肩头,闷声道:“别去了,是我。”   伙计搞不清楚状况,许是会露出更多破绽,还不如他亲自解释了,   “若不是她做伪证,娘就不会生病,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怡轩阁的事是真的,没有冤枉她,只是那掌柜原本想要忍气吞声,卖掉家宅抵租,我劝说他们告到大理寺。”   官司打赢了,郭方蕊心绪起伏剧烈,小病了一场,上辈子,俞家兄妹死后,郭方蕊大受刺激,患上心疾,死于心疾,这辈子,一家人整整齐齐,他有意避免此事,庄笑妍触碰了他的逆鳞。   他是抱着以牙还牙的心思设计了这一出,庄笑妍登门道歉在意料之外,他临时做了调整,这才出了岔子。   “那会不会给那家人带去麻烦?”俞静宜忧色道。   事情是真的,庄笑妍一时半刻脱不了身,可将自家的祸事转嫁到别人家的头上于心不安。   “不会的,等案子结了,他们会拿着钱去玄阳王的封地生活,秦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他没有浪费口舌,只是当了他们的靠山,让他们有了底气。   四目相对,俞静宜小脸紧绷,卫衡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没有露面,他们不会发现是我做的手脚。”就不会给俞家招祸。   俞静宜忽地起身,扑进他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卫衡,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全心全意为一家人付出,俞家人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   卫衡面上一怔,眼底浮出一抹柔色,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背上:“傻瓜,我是你相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道谢。”   “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若非被她识破,他肯定不会坦白。   瞒着的可多了,只有人是真的,卫衡抿了抿唇:“没有了。”没有能说的。   “以后也不许瞒着我,有什么事要和我一起商量。”方才看着他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她突然就感到很心疼,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   “嗯。” 第93章 . 管财的小姑子 庄笑妍是真……   庄笑妍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辜, 心悦楼的年租是一万两银子,与其相比,怡轩阁的位置更差, 修建的年份更久,简陋、破旧,基于这两点, 她给出年租五千两的价格已经很合理了,再多,那就是黑她的钱。   文编修最初的想法是让怡轩阁的掌柜把店面出让,换个地方继续做生意, 可怡轩阁的房主与庄家非亲非故,哪里会接受这个价格,庄笑妍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坚决不肯多出一文钱, 权衡之后, 他逼迫怡轩阁的掌柜承担了差价, 还从中扣下两百两银子揣进自己的腰包。   进了大理寺,庄笑妍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文编修身上, 怡轩阁的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自己根本不知情, 文编修觉得委屈,可他不敢把锅回传。   怡轩阁的掌柜得了卫衡的授意, 死抓着庄笑妍不放, 若对象是文编修,自己不可能会退让,且新主是庄笑妍,并非是文编修, 他只能算是个传话的。   判决结果是庄笑妍占主责,文编修其次,庄笑妍赔偿掌柜的损失归还店面,文编修除去官身,此外,两人还要受到相应的刑罚。   此案并未公审,归还店面的话,无异于昭告天下。   在秦家的运作下,庄家付给掌柜三万两银子作为转租的补偿,玉琼楼仍归属于庄笑妍,与房主重新签订契约。   掌柜一家拿到银票后,次日就启程前往玄阳王的封地,玄武军的所在地。   庄家向大理寺缴纳了罚金,免去庄笑妍和文编修的刑罚,作为交换,文编修要对外宣称他占主责,庄笑妍只是受其蒙蔽。   对秦庄两家来说,名声比银子更重要,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有黑料在前,外界并未相信这个说词,   “庄大小姐都能做出上门强逼苦主原谅自己的荒谬之事,依我看,这件事也一定是她做的。”   “没错,可怜探花郎寒窗苦读数载,官椅还没坐热,就成了替罪羊。”   “谁让人家家世好。”   “……”   当初庄笑妍想要对俞家使出的手段,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先尝到了苦果,气得乱砸一通。   庄老太太闻讯差人送去一碗红枣莲子羹,被她拒之门外后,又转而让庄母出面。   秦雯丽道:“你祖母很担心你,你怎么能对她无礼。”   庄笑妍冷哼:“她担心的不是我,是心疼这一屋子的东西,不然,她明知我每日都要喝燕窝粥,为什么还要送这碗便宜货,多此一举。”   庄老太太可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不过庄家能有今日全仰仗秦家,庄笑妍十岁就作诗扬名,得秦家的看重,庄老太太不得不忍耐。   秦雯丽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收敛一些吧,我刚刚听闻,你外祖想让你表妹与陆修撰结亲。”   这代表秦家要放弃秦笑妍了,庄老太太很快就不会再忍耐了。   “这怎么可能!”庄笑妍眼底划过一抹慌乱,笃定道:“陆修撰绝不会看上那个草包!”   “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你外祖对你很不满,你和陆修撰的亲事还是早点定下吧。”秦雯丽劝说道。   庄笑妍垂眸,不吭声了,就算陆嵩看不上她表妹,对她也无感啊,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水性杨花的妇人,乔俞两家的案子过后,陆嵩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有她在的地方他都会刻意回避。   如今文编修不在,无人向她通风报信,她连陆嵩的面都见不到。   秦雯丽心领神会:“你不是说,他娘对你印象很好吗,可以请他娘出面把亲事定下来。”   闻言,庄笑妍眼神亮了亮。   ……   玉琼楼的租金翻了一倍,庄笑妍对俞家的怨气也翻了一倍,不过她暂时顾不上这边,俞家人恢复了平静的日子。   郭方蕊得空开始为儿子操办婚事,请了一位媒人帮忙牵线,欢欢喜喜地迎进门,等人走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午膳都没吃。   俞家兄妹把管家招来问话,管家道:“那媒人说将军婚前育有一子,又有一个招婿的妹妹,不会有人愿意把姑娘嫁过来,如果俞家把小少爷记在小姐名下,让小姐一家搬出去,以心悦楼作为聘礼,许是……许是能高娶。”   听听,这是人话吗,为了娶个高门儿媳妇,孙子变成外孙子,把女儿一家送走,再把家业拱手相送,郭方蕊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发作了,把媒人大骂一顿,赶出门外。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又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婚前有子,家里还有一个管财的小姑子的男人,话音落下,兄妹两人都有些尴尬。   俞华霖道:“你别听那媒人胡说八道,哥从未想过高攀。”   俞静宜没想到自己招婿还会影响大哥娶亲,不过,她不可能会因此就离开这个家,沉默着点点头。   晚膳,郭方蕊亲自下厨,席上说出了她的想法:“华霖的婚事还是顺其自然吧,若是有闺女愿意嫁进来,就好好待人家,若是没有,咱们已经有小酒罐了,不娶也罢。”   换句话说,儿子可以没媳妇,但是女儿女婿不能送走。   虽然俞华霖从未想过分家,可还是扎心了:“……”   儿子没媳妇,当娘的怎么会不急,卫衡知道,郭方蕊这担心他和俞静宜因为这件事不好自处,主动当了恶人。   他道:“大哥是官身,仪表堂堂,别说只是婚前有子,就是娶填房也有很多人家愿意,而且咱们家的人本来就不多,有些人家四代同堂,兄弟姐姐几十个,也没见因此娶不上媳妇,我猜那媒人是收了旁人家的钱财,想要找一个符合那样条件的人才会那么说,没猜错的话,过些日子,对方就会主动找上门了。”   俞家与温老沾上关系,不出意外,很多人都在暗中关注,可俞静宜与庄笑妍结怨,不得不顾及,而且哪个姑娘都不希望丈夫婚前有子,便想借此甩掉“拖油瓶”,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是这样吗?”郭方蕊怔了怔,仔细一想,确实在理,旋即拢起眉头:“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咱们家可不能把那样人家的女儿娶进门。”   晚间回房,俞静宜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拆下发饰,一边道:“卫衡,你近来还有没有做关于从前的梦?”   “为什么这么问?”卫衡心头敲响了警钟,不明其意,不敢轻易作答。   俞静宜将发饰收进妆盒,拿起牛角梳:“咱们一起来到京城,朝夕相处,你知道的东西比我,比我哥哥还多。”这不是第一次了。   卫衡从她手中接过梳子为她顺发:“没有,不过很多事我遇到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下次他会注意!   “那说明你其实还是记得的。”俞静宜道:“近来无事,你去拜访一下从前的友人,许是有助于恢复记忆。”   访不得,会穿帮,卫衡道:“我只要记得娘子就好。”   “油嘴滑舌。”俞静宜嗔瞪他一眼。   说多了都是谎言,卫衡转了话头:“我找到一家很合适的商队,不过我不知道娘子是否愿意与他们合作。”   “哪家?”   “齐家。”   俞静宜一听就明白了,是齐逸的本家,她道:“既然是最合适的,就选他们吧。”   事情过去这么久,金牡丹也得到了教训,齐逸又是卫衡失忆后唯一的友人,是时候放下了。   “娘子,你头发真美。”卫衡托着爱妻的一缕绸缎般丝滑的乌发叹道。   自从家里开始酿药酒,全家都受益,俞静宜的底子本就不差,如今从头到脚,比深闺养着的千金小姐更娇更美。   “我哪里不美?”俞静宜挑眉。   “那我可要从里到外仔细找一找才行。”卫衡放下梳子,将小妇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   郭方蕊打定主意不接受那居心不良的人家,当接到帖子的时候还是惊了一下。   虞国公府的赏秋宴,国公府的姑娘?   打从一家人来到京城,还是第一次接到高门的帖子,应该没差了。   婚事可以拒,但不能结仇,宴会还是要去的,当了半辈子的商妇,郭方蕊不免有些紧张。   “娘,我陪你去。”俞静宜看过帖子道。   郭方蕊有些犹豫,对方明显对女儿很排斥,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说不准会为难女儿。   俞静宜一本正色:“我要让对方知道,我这个小姑子是赶不走的。”   她不去,为难的就是她娘,她岂能放心。   郭方蕊被她逗笑了,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第94章 . 成人之美 翌日,俞静宜和……   翌日, 俞静宜和卫衡走了一趟齐氏商行。   对外,战神之孙已故,卫衡在装束上有意选择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风格, 即便是相识之人,打眼看去只会觉得相似,不会想到是他本人, 故而,没有特地遮掩。   商行的掌事是齐家大朗齐迅,与齐逸面容有五分相似,身材更为高大健硕, 终日忙忙碌碌,风吹日晒,肤色更深一些。   他目光划过两人的面孔,对价格做了说明, 嗓音粗粝:“送到各州州府的运输费是货物总价的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不等, 具体要通过距离和路线来界定, 每斤超过一百两算是贵重物品,运送的过程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每斤需额外支付十两银子作为保费,货物总价超过十万两可以省去保费, 超过三十万两运输费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再降两个点。”   每斤酒头一百六十两,每坛十斤, 目前各家还只是试推阶段, 每次下单在四十到八十斤之间,同一州的货物总价在一万至五万两之间,只能按照最高标准来支付,俞静宜问道:“如果长期合作能不能再降一些?”   齐迅道:“同一个地点累积货物总价超过一百万两或是一次性预付货物总价一百万两的运输费, 今后都可以省去保费,按照最低的价格来走。”   各州攒够一百万两的货款还不知道要五年,八年,还是十年,而俞家酒肆分布在十州,除去云州,加在一起要九百万两货款的运输费,也就是几十万两银子,俞家哪里出得起。   卫衡询过价,同规格的商队齐家的价格最低,价格低的小商队只能送到单一的地点,很不方便,可以说是别无他选,俞静宜道:“我要委托贵商行送的是药酒,每斤一百六十两,每次货量从一百至几百斤不等,地点是九个州的州府,如有需要,我会赶在商队出发前三日把货物送到。”   齐家有稳定的客源,每月固定往返各州,无论有没有新客都不会受到影响。   内室忽然传来茶杯碰撞的响声,齐迅起身:“抱歉,我先失陪一下。”   少顷,他去而复返,目光在卫衡的脸上多停顿了一瞬,继续先前的话头:“既然二位有长期合作的打算,可否告知在下二位的身份?”   “我们是心悦楼的东家。”俞静宜道。   “温老所在的心悦楼?”齐迅激动道:“这么说那些药酒的方子是出自温老之手?”   俞静宜颔首。   齐迅沉吟了片刻,正色道:“如果你们能保证后续一直与我们合作,可以省去保费,按照最低的价格来走。”   意思很明显,是出于对温老的信任,俞静宜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痛快应下,双方当即签订了契约。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齐迅对身边的人道:“既然帮了忙为何不露面,也好让人家领你这份情。”   “他不会想见我的。”齐逸垂头丧气。   “没出息。”齐迅一脸嫌弃。   他和四个弟弟一直觉得最小的弟弟应该是个妹妹,投胎的时候穿错了壳子,在齐逸小的时候,经常偷偷给他换上女娃娃的衣裳,他皮肤娇嫩,唇红齿白,穿女娃娃的衣裳全然没有违和感。   话音刚落,商行的伙计来到客堂门口:“先前的客人想要找六少爷。”   “哎呀,想见金家的赘婿为何要来我齐家的商行。”齐迅阴阳怪气。   还说不想见,人家不仅看穿了,还主动来请。   齐逸眼底涌出一道光亮,瞪了他一眼,抬脚奔向门外。   “一点都不稳重。”齐迅露出一口皓齿。   商行门口只有卫衡一人,齐逸紧绷的心绪微微舒缓,拱了拱手:“卫兄。”   “娘子让我留下来向你道谢。”卫衡目光温润。   齐迅离开的时间太凑巧,不难想到有人从中帮忙说项,大家对温老很敬重,但还没到仅仅是沾了边就有钱不赚的份上。   这么说,俞夫人肯原谅他了,齐逸露出笑容:“你我是兄弟,这商行是我齐家的,何足挂齿。”   ……   虞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每年都会举办赏秋宴,地点在京外的别庄,一来一回需三日,宾客非富即贵,穿戴十分讲究,俞静宜要为自己和她娘添置首饰和新衣。   卫衡还在后头,她就近拐进一间首饰铺,对伙计说出要求:“不能重样。”   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以免与旁人撞上,身份高的丢脸,身份低的尴尬。   伙计将她带到二楼的一排货柜前,道:“这上面的都是独一份,价格两千两起,每套还要额外再加两百两。”   俞静宜依次看过去,相中了一套点翠云形琥珀头面,样式别致,不失稳重,很适合郭方蕊,价格是两千六百两,加上额外的两百两,是两千八百两,她让伙计包起来,继续为自己挑选。   不多时,来了一位新客,双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移开,但很快,俞静宜被对方吸引了注意力。   只听那伙计道:“夫人的眼光真好,这套紫玉藤花头面两千八百两,这套并蒂莲玛瑙头面三千两。”   不为别的,只因报价全都比先前整整高出三百两,若说看人下菜碟是不是反了?   东雁澜看着装在盒子里的点翠云形琥珀头面问道:“这套好漂亮,多少钱?”   “两千八百两。”伙计看向俞静宜:“这是那位夫人选中的。”   “怎么看上去更好反倒价格更低?”东雁澜疑惑道。   俞静宜心道,若是减去三百两,自己那套确实更贵。   东雁澜扭头看去,俞静宜正在端详一支水晶步摇,没有注意到自己,低声对伙计道:“她还没付钱吧,我现在就付钱,把这套转给我。”   俞静宜暗骂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出言制止。   又听伙计为难道:“这恐怕不行,那位夫人若是追究起来,小的可担待不起。”   东雁澜的贴身丫鬟道:“我家主子是三品将军夫人,她只是四品将军的妹妹,不敢追究的。”   伙计机灵着呢,双手护着头面,弱弱道:“这么说,贵人只要与那位夫人说一声,对方就会拱手相让,不会为难小店。”   占着理就不怕闹,若是失了信誉,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两相对比,还是要坚守原则。   伙计的话确实在理,明面上俞静宜的身份不及自己,该讨好自己才是,东雁澜抬脚来到俞静宜面前:“过几日我和婆母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你把这套首饰让给我,回头我再帮你选一套。”   “这恐怕不行,我和我娘刚好也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需要这套头面。”俞静宜果断拒绝。   再重要能与虞国公府相比吗,东雁澜心中不忿,可碍于卫衡的关系不敢与她闹开,用商量的口吻道:“那套头面很适合我婆母,要不这样,你再另外选一套,我看那套并蒂莲玛瑙就很不错,价格更高,差价我来补,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兄长刚刚上任,我会让相公对你兄长多照顾些。”   俞静宜心头一沉,并蒂莲玛瑙头面去掉三百两,还不及自己的点翠云形琥珀头面,是亏了不是赚了,而且,她提及自己的兄长,哪里是商量是威胁,不能不应。   “既然如此,俞夫人就成人之美吧。”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人,说话的是齐逸。   东雁澜抬头看去,对上卫衡冷冰冰的面容,干笑道:“卫公子,你来瞧瞧,这套头面与我婆母是不是很相称。”   她的婆母是卫衡的舅母,往日待他很好,为舅母争首饰,他不会计较吧。   卫衡皮笑肉不笑:“很相称。”   随后对俞静宜道:“娘子,这套头面就让给她吧,我们再另外选一套。”   俞静宜唇瓣抿成细线,点点头。 第95章 . 赏秋宴 东雁澜命贴身丫鬟……   东雁澜命贴身丫鬟付给伙计两千八百两银子, 又拿出两百两银票交给俞静宜,一副你捡了便宜的姿态,带着头面昂首离去。   俞静宜小脸皱成一团。   一山更比一山高, 大哥如今是官身,居然还要处处被人欺,他爹当初想要留在云州不是没有道理。   齐逸向伙计投去视线, 扬声道:“去请你们掌柜把库房打开,今日若是不能让卫兄的夫人满意,我可不依。”   来到库房,他向小夫妻解释道:“每一批新品都会紧着有关系的人或是老客先选, 剩下的才会拿到外面,俞夫人尽管挑,保证都是独一份,不会额外加价, 还能再降两成, 若是这里没有满意的, 我们再去旁人家继续挑。”   在云州,他说不上话, 这里是京城,是齐家的根。   与齐家合作的都是在多地有生意的人家, 身家不俗,京城的老商户都会给齐家开后门, 齐家走不通的地还有金家。   这便是他刚刚出言劝说的原因。   “娘子, 我帮你一起选。”卫衡牵起俞静宜的手。   夫妻两人选了四套头面,每套都比外面的材质更好,更精致,加在一起才一万两银子。   除此之外, 又拿出三千两为家里的三个男人选了头冠,发簪,腰带上的佩饰。   材质都是一样的,不过差距就是这么大。   出了铺子,俞静宜说出积在心底的疑惑:“真奇怪,我第一次来这间铺子,伙计给我的报价比世子夫人还低。”   “不是给你的报价低,是给她的报价更高。”齐逸少见的神情严肃:“不只是首饰铺,绸缎庄,酒楼,粮油店,只要是与金齐两家有关系的铺子对淮安伯府和镇北侯府的人报价都会高。”   他家娘子在东雁澜那里受了委屈,他自然要讨回,这是来自大商贾对官宦人家的报复。   就算两府察觉此事,面对这么多的商户也不好一杆子打翻,凡事讲究一个理字,闹大了丢脸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闻言,俞静宜满眼诧异,心下有些羡慕,暗自下决定,总有一天她也要如金齐两家这般,即便只是商户,也不会任人宰割,受了委屈只能憋着。   首饰有了,自然要配新衣,齐逸带着他们来到一间门面宽阔的绣坊。   俞家母女对京城人的喜好不太了解,俞静宜报出尺寸,请绣坊的人帮忙选了几身时下最受欢迎的样式。   料子选用最好的,有齐逸出面,价钱省了三成。   日暮西山,齐逸对卫衡发出邀约:“我想去枫林采风,卫兄可有空与我同行。”   他嗓音干涩,眼底闪烁,生怕被拒绝。   “当然可以,我住在将军府,选好日子派人给我传个信。”卫衡接话。   齐逸喜形于色,与两人挥手告别。   ……   稳稳当当地养了月余,小酒罐身子骨长结实了不少,可以坐起来了。   郭方蕊把全家招来看她的大孙子表演。   小酒罐抓着胖嘟嘟的小脚往嘴里面送,身体失衡,就地滚了一圈。   卫衡对比成年后,一脸阴鸷,少年老成,立于皇座之上的侄子唇角抽了抽,真想让他自己亲眼看看,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俯身挠了挠他的脚心,小酒罐眉毛一拧,蹬腿踹他。   相比之下,俞华霖这个亲爹对儿子并不亲近,站在最远的位置,神情寡淡。   每每看到儿子,他就会忆起自己在东钺被囚禁的日子,只要儿子无恙,绝不会靠近。   一家人看在眼里,不曾指摘,生怕揭他的伤疤。   俞静宜借势道:“大哥大难不死当了官,还有了小酒罐,咱们家的进项越来越多,我想布施积福。”   顺着她的话,俞景山夫妇想到一年前,儿子生死不明,女儿腿不能行,女婿命悬一线,被大房欺压囊中羞涩,都有些恍然。   自家一步登天,是该做些善事关照一下那些身受苦难的人,当即表示赞同。   俞静宜一直没有忘记,今年的冬日云州冻死好些人,她说出自己一早就想好的计划:“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经常会布施,无需我们来做,我想委托族长出面,请族里的人帮忙酿制酒酿,入冬的时候在云州各地布施酒酿米汤。”   酒酿米汤就是在米汤里掺入活血益气的酒酿,喝下去能够暖身御寒,最关键的是相比其他御寒的物资,这是最省钱的法子。   俞景山思忖了片刻,点点头:“我这就去给族长去信。”已是金秋十月,路途遥遥,要尽快行动。   管家与他擦身而过,来到房门口:“夫人,娘子,绣坊的人来了。”   前些日子选的衣裳做好了,母女两人试穿了一下,很合身,无需再调整,打赏了随行的绣娘。   郭方蕊将女儿拉进房里:“宜儿,你眼光好,帮我看看头面要怎么配?”   俞静宜目光闪烁,不知是不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影响了判断,她就觉得被东雁澜抢去的那套点翠云纹琥珀头面与郭方蕊最中意的一身衣裳最搭。   她抿了抿唇,选了一套八宝翡翠头面。   郭方蕊的丫鬟青茉端着一个盒子走进房内:“姑爷让我把这个交给娘子。”   什么东西要在母亲房里送?   俞静宜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套点翠云纹琥珀头面,相比之前那套,云纹更为繁复精细,琥珀更为润泽清透,整体的形态更雅致。   两套头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处,细看又不尽相同,更盛一筹。   失了桃花用菊花取代,只能用来哄不懂事的幼童,卫衡打从一开始就抱着这个念头,为小妻子摘一支更美的桃花。   心中的阴霾散去,俞静宜展颜:“明日娘就戴这套吧。”   郭方蕊亦是十分中意:“还是卫衡的眼光最好。”   俞静宜:“……”   她突然体会到大哥的滋味了。   ……   翌日,卫衡护送俞家母女出城前往虞国公府的别庄。   沿途经过一片金色的田地,郭方蕊对有些失神的俞静宜道:“这片地的土很肥,回头让你爹过来看看。”   从明年开始,要在京城买粮酿酒。   车夫对这一代很熟悉,道:“这边的地归属于附近的庄子,产出供自家所用,不会卖的。”   郭方蕊纳闷道:“这么多吃得完吗?”   车夫道:“主家是玄阳王府。”   王府的主子不多,养的人多,一句话郭方蕊就明白了。   俞静宜瞳孔一缩,上辈子幽禁自己的庄子怎么会是玄阳王府的,不该是镇北侯府的吗?   卫衡将她的手收进掌心里团着,俞静宜心下得到了安抚,上辈子的事,过去就过去吧,这辈子卫衡会一直陪着她。   马车继续前行,远离田地,穿过一片林子停在山脚下的别庄门外。   身为赘婿不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卫衡为小妻子披上一条红艳艳的金丝斗篷,依依不舍:“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接下来两日都要独守空房了。   说着,在她的额心落下轻柔的一吻。   “娘看着呢。”俞静宜小脸一红嗔怪道。   女儿女婿成亲八个月,形影不离,感情越来越好,郭方蕊含笑不语。   卫衡对她拱了拱手,视线越过她微微一凝,背过身登上马车。   不远处,玄阳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两辆马车擦身而过,车窗的帘子随风飞扬,卫衡得以看到车内的人,一闪即逝。   在前厅接待宾客的是虞国公世子夫人,她招来一个丫鬟将母女二人送到客院安置。   差不多同时抵达的还有鸿胪寺卿的亲眷,被安排在同一间院子里。   鸿胪寺卿夫人很热络,一路上主动与郭方蕊攀谈:“你们是第一次来吧,我已经来第三次了,这里景色好,还能泡温泉,我每年都盼着。”   郭方蕊一直想要结识一些官眷,笑着搭腔:“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想不到还能泡温泉。”   进了院子,放下行装,鸿胪寺卿夫人迫不及待地拉着郭方蕊一同参观园子。   她们是同辈人,俞静宜聊不到一处,留在房中歇息。   两炷香后,郭方蕊回到房里,满眼欣喜:“宜儿,我们可能是误会了,这赏秋宴被戏称为红娘宴,每年都会促成几对,太仆寺卿夫人和太常寺卿夫人把女儿带过来了,听她们的意思,对你哥都有意。”   明眼人都知道,赏秋宴意在为太后收拢人心,每年都会举办,邀请俞家不足为奇。   俞家根基差了一些,可俞华霖还年轻,除了将门出身,有几个草根能够年纪轻轻就成为将军,与那些人家结亲算不得是高攀。   俞静宜露出笑容,若是这样就太好了。   郭方蕊道:“这两日你找机会和那些姑娘接触一下,探探她们的品行如何,与你哥的闷性子能不能和的来,小酒罐将来就养在我那里,无需你嫂子操心。”   俞静宜颔首应下。   傍晚十分,应主家的安排,众人前往菊园参加宴席。   郭方蕊提到的几位夫人相邀结伴而行,小辈们落后一步。   俞静宜暗暗留意着几位姑娘的举止,循规蹈矩,一眼还真看不出是什么性子。   走在回廊上,转了一个弯儿,遇到另一行同样前往菊园的宾客。   东雁澜目光定睛郭方蕊的发间,面色一变,拦在郭方蕊身前:“你不能过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俞家初到京城就会接到赏秋宴的帖子,更想不到失了那套头面,俞家会买到一套更好的。   若是一模一样还好,大家只会捧着身份更高的,可两相对比,自家婆母的那套落了下成,谁也不好在明面上捧高踩低,婆母颜面扫地,必会责怪她,她绝不能让郭方蕊戴着这套头面出现在宴席上。   此举非常失礼,但众人认得东雁澜的身份,不好出言斥责。   见到她,郭方蕊本能地眉头一紧:“不知世子夫人是何意?”   “这就要问你女儿了,为什么要仿制我为婆母挑选的头面。”东雁澜矛头直指俞静宜。 第96章 . 阴盛阳衰 仿制镇北侯府夫……   仿制镇北侯府夫人的头面, 这是有多蠢,买不到好看的头面了吗?   俞家母女瞬间感到周身清凉了不少,同行的夫人和小姐们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大半。   头面是女儿带回来的, 郭方蕊不明所以。   俞静宜是一万个不愿意与东雁澜遇上,不过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卫衡说了, 卫世子早在几个月前就离京办差去了,东雁澜所言只是单纯地为了抢首饰,且镇北侯府是不会因为后宅之事牵扯到朝堂上,今后无需再为此忍让。   她气定神闲:“同是点翠, 侯夫人的那套头面用的是如意云纹,我娘的这套用的是七巧云纹,琥珀的色泽也不尽相同,在场有多少夫人和小姐的头面上有点翠, 云纹, 琥珀, 依世子夫人所言,全都算是仿制的吗?”   话一出口, 不少夫人和小姐都紧张地相互看去,时下流行点翠首饰, 谁都有几件,首饰的样式和所用的材质无非就那几样。   可也不能这么算, 只云纹还能分出十几种, 琥珀与金银不同,每一块或多或少都有些差异,经过能工巧匠之手能够呈现出千姿百态。   东雁澜竟是因为这种理由发难吗?   东雁澜也知道有些牵强,不过这就好似同为牡丹, 俞家的品相更好,俞家身份卑微,理应退让才是,她理直气壮:“你既然已经见过那套头面,分明就是故意的,今日你们若想参加宴席,先把头面换了!”   说完,她胸口剧烈地起伏软软地倒向一旁,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搀扶。   东雁澜的病情曾在朝堂上惹出争议,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她活不了几年,处处顺着她,免得气出个好歹,淮安伯府和镇北侯府两座大山压下来担待不起。   光禄寺卿夫人低声劝说俞静宜母女:“你们还是回去换一套吧。”   俞静宜一直知道东雁澜身子不好,可早前几次见面的时候精神的很,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换了就代表理亏,会成为洗不去的污点,一时间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远处,虞国公夫人与一众身份尊贵的宾客从客堂移步菊园,玄阳王妃幸灾乐祸:“卫夫人快去瞧瞧,你儿媳妇发病了。”   这位继室和原配娘家人关系不好,众所周知,无需遮掩。   镇北侯夫人绷着脸,紧走几步来到东雁澜身边,东雁澜的丫鬟向她解释:“俞夫人仿制少夫人跑遍全城为夫人精心挑选的头面,少夫人一时气急就发病了。”   俞静宜看到镇北侯夫人忆起上辈子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儿媳妇将自己赶出府的情形,脸色泛白。   这一幕何曾相似,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两家人身份悬殊,自家能得到公平对待吗?   镇北侯夫人目光在郭方蕊发间顿了顿:“俞夫人可是俞将军的母亲?”   郭方蕊心中忐忑,不过她坚信女儿女婿不会办这种糊涂事,大大方方地向她见礼,正欲辩解,镇北侯夫人眉目和善,微笑道:“近来大家都喜欢用云纹,澜儿鲜少出门,应是误会了,我代她向你道歉,你我眼光相似,改日可以一起去街上逛逛。”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她走到虞国公夫人面前,眼含歉意地道:“澜儿身子不适,我带她回去休息,就不去席上了。”   虞国公夫人从善如流:“乔医士正在庄子里下榻,我这就派人请他来为世子夫人诊治。”   医士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位置,宫里头有御医,御医人手不够由吏目顶上,医士时常会被派到宫外为有功之臣及其亲眷看诊。   “不必麻烦,她这身子一直是这样,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镇北侯夫人谢别虞国公夫人,命随行的丫鬟扶着软绵绵的东雁澜返回住处。   玄阳王妃的女儿,福菀郡主撇撇嘴,小声嘀咕:“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能好到哪去。”   待离开众人的视线,镇北侯夫人看向阖着眼皮,眼珠子乱转的东雁澜,沉声道:“在我面前还要继续演戏吗?”   儿媳妇自从喝了俞将军家里酿制的十全大补酒,身体日渐好转,中气十足,许久不曾发病,府医也已经确诊,除了子嗣有碍,与正常人无异,岂会说晕就晕。   东雁澜睁开眼,站直身子,讪讪唤了一声:“母亲。”   旋即埋怨道:“您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说成是儿媳的不是推掉宴席,儿媳盼着这场宴席盼了好久。”   她本打算等俞家母女退让以后就醒过来。   镇北侯府夫人没好气道:“我们不回来,你让俞家母女如何自处?”   两套头面不过是有些相似罢了,本无需在意,事情已经闹开了,一同出席会惹人非议。   “要走也是让她们走,俞娘子仿制我给母亲选的头面,本该如此。”东雁澜愤愤不平。   镇北侯夫人质问道:“这头面我是第一次戴,俞家为何会看到,又为何要仿制?”   东雁澜咬牙切齿:“我买头面的时候俞娘子也在,她买不到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这么说,她们只是为了一套头面就要与我镇北侯府过不去?”镇北侯夫人反问。   东雁澜垂眸,接不上话来。   镇北侯夫人转而问她的贴身丫鬟,语气凌厉:“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日我会邀请俞夫人同游,你若是胆敢有半句虚言,今后就不必留在府上了!”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她不敢得罪东雁澜,避重就轻:“俞娘子相中夫人头上的这套头面,没有付钱,被少夫人买下了。”   自家儿媳的性子,镇北侯夫人再清楚不过,若非理亏何至于要装病,就算丫鬟没有说,她已经猜出了大概,冷声道:“俞将军是衡儿的副将,与他一同被俘,在军中颇有威望,福欢郡主与衡儿合葬一事多亏了他据理力争才作罢,津儿离京前特意交代我和你父亲要关照他们一家,我一直想着与她们见上一面,你居然主动找人家麻烦,不过是一套头面而已,换一套就是,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从前儿媳妇病着,处处都顺着她,生怕有个闪失,现在才发现,她竟是这样一副争强好胜的性子。   东雁澜看着镇北侯夫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这是婆母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维护婆母的颜面,娘家人说的没错,她不能生育,迟早会被婆母厌弃,如今竟是偏帮外人让她没脸。   ……   面对镇北侯夫人两辈子截然相反的处事方式,俞静宜颇感意外,与此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光禄寺卿夫人赞叹道:“镇北侯夫人真是大度,又善解人意。”   镇北侯夫人向郭方蕊发出邀请,意在表明,她没有对俞家人不满,甚至有结交的打算,旁人家便不会因此疏远她们。   事实上,果真如此,先前远离俞家母女的夫人和小姐们又若无其事地靠过来。   鸿胪寺卿夫人道:“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俞夫人和俞娘子受委屈了。”   这话俞家母女可不敢接,镇北侯夫人主动退让,岂能再踩人家一脚,一笑而过。   一阵清风伴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面而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虞国公夫人招呼众人继续前行。   进入菊园,俞静宜总算明白大家为何对这场宴席如此期待。   入目是一片由盛放的菊花组成的金灿灿的花海,席位就设在花海之中,碗碟精致,菜式要么是以菊花作为佐料,要么摆成菊花的造型,白白嫩嫩的豆腐被切成均匀的细丝,刀工令人惊叹,想来味道也不会差。   众人依照辈分分成两桌,中间隔着一簇娇艳欲滴的花丛。   俞静宜有心在姑娘们当中给自己找一位嫂子,姑娘们也有意与这位未来的小姑子交好,主动找话头。   鸿胪寺卿的女儿苏语宁为俞静宜介绍道:“这里的菜式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厨子是从宫里请来的,在外面想吃都吃不到。”   俞静宜会意,也就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才能做到。   说话的功夫,俞静宜扭头看向郭方蕊的位置,惊愕地发现换成一位陌生的夫人,她起身张望,未能找到郭方蕊的身影。   她起身走过去向鸿胪寺卿夫人打听,她道:“你母亲方才受了委屈,虞国公夫人为表歉意,请她去主桌用膳。”   受委屈的可不止郭方蕊一人,为何对自己没有表示,俞静宜心下存疑,想要去前面确认一下。   鸿胪寺卿夫人见状道:“天家最忌讳阴盛阳衰,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也要顾及着点,你就别过去了。”   这话说的隐晦,不难理解,是在暗指俞静宜招婿之举。   所以,俞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97章 . 日日相见  赏菊宴结束后,夫人和小姐……   赏菊宴结束后, 夫人和小姐们都陆续离开了,俞静宜才见到神情恍惚的郭方蕊。   “娘?”她有些紧张道:“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郭方蕊点点头又摇摇头:“回去再说。”   客院浴房中,水汽氤氲缭绕, 石头砌成的池子里盛满了热腾腾的温泉,水面上浮着一层五颜六色的花瓣。   母女两人浸在池子里,慢慢放松下来, 聊起了私房话。   俞静宜问道:“是哪家看好了大哥?”   郭方蕊忆起临别前玄阳王妃对自己说的几句话,   “俞将军年轻有为,我和王爷都很看好。”   “俞将军曾是我儿的副将,我们两家今后可要多走动。”   “虞国公夫人本打算在宴席上用心悦楼的菊花酒, 得知是你女儿在打理,只能作罢。”   “你们家从前是商户,可以不管不顾,俞将军如今是官身, 还是要避开天家的忌讳。”   “皇后娘娘偏爱桂花, 若非如此, 俞家的生意是有机会做到宫里的。”   总结一下就是,你儿子很好, 你女儿是绊脚石。   她沉声:“是玄阳王府。”   与战神成为姻亲,这是天大的喜事, 俞静宜原本打定主意的事产生了动摇,若是因为自己耽误了大哥这门亲事, 她一辈子都无法安心, 垂眸道:“就算分家,我和卫衡也会过的很好。”只是不能和爹娘还有兄长朝夕相见了。   郭方蕊浮出一抹温婉的笑意,为她拨开贴在额间的发丝:“娘已经拒绝了。”   她当时就对玄阳王妃说,多谢她的良言, 往后在生意上会避免与官家打交道。   官家忌讳,那就不做官家的生意好了,女儿不能舍。   她忧心的是玄阳王妃会不会因此忌恨俞家。   俞静宜面上一怔,低声道:“这件事还是要知会大哥一声为好。”   “这是你大哥自己的意思。”郭方蕊眉间拢起折痕:“在来这里之前,你大哥找过我,他绝不会娶高门女子,无论对象是谁,就算不娶妻也无妨。”   俞静宜摇摇头:“我不想大哥为了我耽误前程。”   “与你无关。”郭方蕊满眼痛色:“你大哥在东钺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东钺起初想用调/教奴隶的方式驯服俞华霖,用酷刑,饿着他,锁在狗笼子里,无果,才使用了美人计。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哪里忍受得了男人对自己坐怀不乱,给他下了药之后,等他来求自己,对他百般凌辱。   于他来说,长公主就是一场现实中的噩梦,他不想将如长公主一般的女子娶回家中。   他没有明说,但郭方蕊已经从儿子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猩红的眼底领会到了。   她已经与俞景山通过气,不会为了所谓的锦绣前程难为儿子,送走女儿,还有比儿子更贴心的女婿。   另一间浴房中,玄阳王妃母女也在享受温泉带来的快意。   “若是嫁给虞三公子我就能经常来这里了。”福菀郡主央求道:“母妃,我不想嫁给那个穷酸的武将。”   玄阳王妃听到女儿的话,冷声道:“这件事已经定了,由不得你任性。”   玄武军将领以便宜孙子年幼为由,不肯服从玄阳王府的命令。   她爹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玄阳王的便宜孙子尚在襁褓之中,等他拿到玄武军的兵权,她爹许是已经进了棺材里,只能得到追封的封号。   福欢郡主一事让他爹意识到俞华霖在玄武军中的威望,若是将俞华霖变成自己人,就可以通过他与玄武军建立联系,早些掌控玄武军。   当下,俞华霖与镇北侯府一系走的近,思前想后,只有将他招为女婿这一条路可选,还能借此笼络玄武军的军心。   福菀郡主哭道:“外祖舍不得孙女,就把我这个外孙女塞过去,娘,我是你唯一的女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福欢郡主之事,玄武军对殷亲王府很不满,怎么可能结亲,只能牺牲自家女儿了,玄阳王妃劝说道:“虞国公府家大业大,你嫁给虞三公子,上头有老国公夫妇,国公夫妇,还有两对兄嫂要敬着,俞将军是独子,他的父母是商户出身,你嫁过去,他们要反过来看你的脸色行事,心悦楼是个赚钱的生意,你只要抓在手里,可以自己买一栋这样的别庄。”   当娘的怎么会不为女儿考虑。   这话在理,福菀郡主脸色缓和了些:“听说心悦楼是俞将军的妹妹在打理,她岂会甘愿交给我?”   提起这件事,玄阳王妃心头涌出了火气,媒人没能说通,她已经舍下脸面亲自开口,居然还被那卑贱的商妇拒绝了,真是不识抬举。   她脸色阴沉:“这可由不得她。”   ……   翌日有了新的安排,去别庄后身的枫林中赏景。   大红、朱红、嫣红、深红、水红的枫叶与橙红、金黄、嫩黄、翠绿的叶片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片五颜六色的景象,宛若仙境般,美不胜收。   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落叶之下是柔软的泥土,崎岖之处提前命人搭了板桥,拘在后宅的女子也能走上一段。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一条小溪边,零星的落叶顺流而下,水质清澈,水底圆润的雨花石清晰可见。   虞国公府命人架起篝火,烤野味作为午膳。   俞静宜走到上游舀起溪水尝了一口,眼神亮了亮,这水可以用来酿酒。   “娘子。”   耳畔突然传来卫衡的声音,她起身四下张望,不见人影,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在上面。”   俞静宜寻声抬头看去,在枝叶茂密的树冠上找到了自家相公,他倚着树干,坐在树杈上,双腿悬空,似一位俏皮的乡间少年郎,她诧异地睁大水眸悄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都是女眷,被发现可不得了。   “齐家的庄子也在这边,我陪齐兄采风,顺便来看看你。”卫衡一双深邃的眸子笑盈盈地看着她。   说得轻巧,周围提前清过场,有侍卫巡视,他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可不容易。   日日相见的人突然见不到,心里空落落的点,小夫妻对视,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彼此,那份空缺得到了填补。   须臾,青荟遥遥道:“娘子,开宴了。”   俞静宜对着树上摆摆手,转身原路折返,唇角含笑。   用过午膳,夫人们留在原地歇脚,镇北侯夫人果然找上了郭方蕊,小姐们心思活络起来,相邀前去看温泉瀑布,听闻这是每年例行,俞静宜一同前往,东雁澜不得不演戏演到底,眼巴巴看着。   翻过山头,举目远眺,便见五彩斑斓的景象蒙上一层氤氲的白雾,隐约能听见水声,鸿胪寺卿之女兴致勃勃地冲到最前面,回身招呼众人:“马上就到了,大家快一点。”   就在这时,异变横生,从树后窜出一个蒙面人,手持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随着他动作,从林中陆续钻出十几个同样装束的人。   随行的侍卫们当即抽刀将小姐们护在身后与蒙面人交手,蒙面人身手不凡又有人质在手,侍卫们束手束脚接连倒下,余下的被逼得节节后退。   慌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引的路,竟退到了悬崖边上,悬崖之下深不见底。   侍卫们拼死抵抗,各家的丫鬟挡在小姐身前。   鲜血飞溅,没入泥土,血腥味四下蔓延,有那胆子小的吓得嘤嘤哭泣,瘫倒在地,俞静宜忆起上辈子死前的一幕,脸色发白。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不知过了多久,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打斗声,青荟踮起脚张望,欣喜道:“增援来了!”   她转身看向俞静宜,愕然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差不多同一时间,福菀郡主的丫鬟慌慌张张道:“你们谁看见郡主了!”   来的时候两人都在,不可能插上翅膀越过众人飞出去,只剩下一种可能。   青荟跪在崖边撕心裂肺:“娘子!” 第98章 . 节哀顺变   “福菀你听着,明日我会……   “福菀你听着, 明日我会派人将你们逼到断崖,以你的身份会被护在最后方,到时候你就趁乱把那商妇推下去, 别人只会以为是她自己吓破胆,失足掉下去的。”   “娘……不能让那些人直接动手吗?”   “不行,如果他们动手的话, 就是虞国公府保护不周,会怪罪我们。”   “等宴会结束离开别庄以后不行吗?”   “那商妇要么在将军府,要么在主街走动,这两个地方无法动手, 错失了这次机会,你嫁到俞家只能屈居她之下,许是一辈子连中馈都拿不到,就算你的身份再高, 也不比过俞姓人, 除掉她, 你才能拿到心悦楼,拿到俞家的酒方。”   “……”   “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就太让娘失望了。”   这只是小事而已,福菀郡主忆起玄阳王妃的话鼓起勇气, 把手伸向战战兢兢的俞静宜,抓住她的腰带猛地向后一拉。   俞静宜紧张地看着前方的战况, 全然没料到有人会在后方对自己出手, 她双手本能地伸向青荟,抓了个空,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踉跄着后退两步, 坠下悬崖。   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上方出现两个人,同样仰面的福菀郡主和扑向自己的卫衡。   得知有人会对小妻子不利,卫衡岂能放心,他从未离开,察觉到那伙蒙面人的存在,他第一时间前去请增援,令他没想到的是,回到这里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俞静宜坠下悬崖的一幕,他想也没想运起轻功,在众人都在看向增援之际跟着跳下去,救不了就陪着她一起死,下辈子继续当夫妻,他无法再忍受失去她的孤寂。   至于福菀郡主,是顺带撞下来的,谁让她这个凶手站得比较近呢。   他脚蹬崖壁加快速度,以守护之姿将俞静宜拥入怀中,下一瞬没入热腾腾的温泉池。   下坠带来的冲击力,水压,高温,一瞬间向两人袭来,卫衡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血水在水中晕开,宛若一朵血色的牡丹。   ……   因着前一日的风波,郭芳蕊和镇北侯夫人都换了一套头面,镇北侯夫人得空找上郭芳蕊,她先是为头面一事表达了歉意,又对俞家的酿酒手艺称赞了一番:“能得到温老的认可必然不俗,府里下次设宴的时候,我打算从你们家的铺子里买酒。”   郭芳蕊观她神情坦然不似作假,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我女儿调酒的本事是全族最好的,喜欢喝哪种酒可以让她来调。”   说完她忆起玄阳王妃的话,面色一僵,官家肯定都忌讳与招婿的女儿有瓜葛。   镇北侯夫人随口接道:“这样啊,想不到她年纪轻轻,模样又那般娇憨可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到时候要拜托她多费心了。”   官家是忌讳阴盛阳衰,可俞家当官的是儿子,女儿打理生意,两者互不相干,在她看来并无不妥。   郭方蕊心下诧异,笑容加深,原来不是所有的官宦人家都那么认为。   “官家的小姐有这样的手艺还真是独一份呢。”玄阳王妃阴阳怪气地插嘴。   官家的女眷比的是琴棋书画和女红,还有掌家的手腕,调酒是女儿家能做的事吗,说出去让人笑话。   郭方蕊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不合,夹在中间颇为尴尬。   光禄寺卿夫人远远看着玄阳王妃和镇北侯夫人都主动与郭方蕊攀谈,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她身侧,鸿胪寺卿夫人面对虞国公府传讯的侍卫尖声打破了宁静:“你说什么!她们遇到了歹人,我女儿被抓?”   话音传开,所有人都惊了。   女儿遇险,多位夫人想要前去营救自家女儿,被镇北侯夫人劝阻:“你们去了也无济于事,侍卫还要分神照顾你们。”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派去的增援清剿了蒙面人,把小姐们护送回来。   苏语宁有惊无险,仪容狼狈,并未受伤。   郭方蕊一眼看去没有找到自家女儿,心跳加速,青荟冲到她面前,泪流满面:“夫人,娘子不见了。”   郭方蕊身子晃了晃,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问道:“被抓走了?”   青荟满眼痛色:“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护好娘子,她掉到悬崖下面去了。”   郭方蕊眼前一阵晕眩。   玄阳王妃暗暗挑唇,自家女儿成功了,她一脸哀戚:“俞夫人节哀。”   掉下去了又不是死了,镇北侯夫人白了她一眼,对郭方蕊道:“俞夫人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她。”   两家匆忙行动起来,脚程慢了半拍的福菀郡主的丫鬟来到玄阳王妃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与青荟不同,她更担心的是没有护好郡主,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王妃……郡主坠崖了。”   玄阳王妃心神俱震:“你说清楚,不是俞娘子坠崖了吗?”   丫鬟吞吞吐吐:“郡主和俞娘子都掉下去了。”   “快,快带人去找!”玄阳王妃目眦欲裂。   为了不让风流成性的玄阳王再添庶子,早在玄铭入府的时候,他就给玄阳王下了绝育的药,今后她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儿子没了,她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   ……   两日后,俞静宜感受到肌肤传来的痛感,黛眉微蹙,悠悠转醒。   耳畔传来青荟欣喜的声音:“老爷,夫人,将军,娘子醒了!”   一大家子先后聚到床前,郭方蕊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醒来就好。”   “我这是怎么了?”坠崖后,她失去了意识,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   “娘子坠到崖下,掉进温泉池里,身上有几处烫伤。”青荟道:“不过不用担心,虞国公府送了几盒上等的烫伤膏,大夫说了,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俞静宜顺着她的话忆起坠崖之事,慌忙问道:“相公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姑爷前两日与齐公子去城外采风,还没有回来。”卫衡对府里的人是这么交代的。   “相公和我在一起,这么说你们没有找到他!”俞静宜挣扎着坐起身。   青荟怔了怔:“娘子记差了,姑爷没有去赏菊宴。”   记错了吗?   俞静宜扶额,刚刚苏醒,意识还有些混沌。   青荟双膝弯曲,跪在床前,愧疚道:“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娘子。”   俞静宜伸手将她扶起:“不怪你,是有人拉了我一下。”   闻言,一家子面露惊色,他们都以为是俞静宜慌乱之中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是谁这么恶毒?   郭方蕊捂唇:“如此说来,和你一起掉下去的福菀郡主也有可能是被人害了?”   福菀郡主可比自家女儿惨多了。   虞国公府把人招去,出了事难辞其咎,人手准备充足,赶在各家的人赶到之前就寻到崖下。   俞静宜在崖底正下方的水潭边上,昏迷不醒,皮肤被烫的发红。   福菀郡主肋骨断了五根,被水流冲到下游,在热水里泡得太久,重度烫伤,器官衰竭,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福菀郡主也掉下去了?   俞静宜瞬间清醒,移到床沿穿鞋子,一阵晕眩后强行打起精神:“我没记错,我掉下去的时候看到相公跳下来了!”   他至今没有被找到,凶多吉少。   “妹妹放心,妹婿在外面的宅子里养着,他是偷偷去的,不能被人发现。”俞华霖见状开了口。   卫衡把俞静宜送到岸边,看着她获救才离开。   “他有没有受伤?”俞静宜浮出喜色,停下动作问道。   俞华霖眼底闪烁:“和你一样轻微的烫伤。”   俞静宜舒了口气,软软地靠在青荟准备的软垫上。   郭芳蕊想到险些一并失去女儿和女婿感到后怕,转念,她意识到,女儿之所以能获救是女婿的功劳,否则的话也会落得和福菀郡主一样的下场,又是一阵心悸。   她愤然道:“一定要查清是谁动的手!”   “不用查了。”俞静宜道:“福菀郡主站在最后面,动手的人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把我拉下去,只能是她的动手,或是她授意的。”   “那她是怎么掉下去的?”郭芳蕊惊道。   肯定是卫衡推下去的,这话可不能说,俞静宜含糊其辞:“许是自己不小心。”   顿了顿,郑重其事补充道:“娘,这件事对外只能说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   福菀郡主命悬一线,即便查出真相也不会处置她,自家反倒会背上谋害郡主的罪名,索性装傻不认。   一家人商量后,达成一致。 第99章 . 你情我愿 玄阳王府。   ……   玄阳王府。   李院判对着玄阳王妃摇摇头, 带着两位御医退出寝房。   玄阳王妃胸口一紧,踉跄着扑到床前唤了一声:“福菀。”   福菀郡主从头到脚缠着白布条,一双眼睛缓慢地转向玄阳王妃, 满是幽怨之色。   她会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外家的错,母亲的错。   她拥有皇家的血脉,她身负所有人仰望的玄姓, 即便外家成事,她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如果外家没有让她嫁到俞家,母亲没有逼她对俞静宜动手,她本可以荣华富贵安享一生。   玄阳王妃不明她心中所想, 愤愤道:“你告诉母妃,你为什么会掉下去,是谁害了你,是不是那个商妇, 母妃一定会为你报仇!”   她猜测许是女儿动手的时候被俞静宜发现, 把女儿一起拉下去了。   忆及坠崖前的那一刻, 福菀郡主瞳孔微缩,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玄……衡……”   大家都被骗了, 那个贱种根本没有死。   “你说什么?”玄阳王妃倾身将耳朵贴过去。   “玄……衡……”福菀郡主竭尽全力说出仇人的名字,咽下最后一口气。   很多人回光返照的时候都会看到故去的人, 玄阳王妃听清了她的话,却没有当成是她的答复, 撕心裂肺地嚎嚎大哭。   玄铭上前安抚:“母妃要保重身体。”   “滚开。”玄阳王妃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高兴的很,今后玄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玄衡,玄珏,玄馨都死了, 玄家这一代就只剩下玄铭这个庶子。   “儿子没有这么想。”玄铭脸上顶着红彤彤的巴掌印,满眼惶恐地退到一旁。   玄阳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母妃心里不好受,你先出去吧。”   玄铭躬身施礼,顺从地退出门外。   一早做好准备的丫鬟鱼贯而入,为福菀郡主整理遗容入殓,与此同时,管家带着一众下人开始着手布置灵堂。   消息传开,各家前往悼念。   福菀郡主与俞静宜同龄,也才十六七岁,尚未成亲,无人不感到惋惜。   灵堂之上,虞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双眼布满血丝,悲痛欲绝的玄阳王妃。   允许她对俞静宜下手是念在殷亲王府的关系,以及她许诺的菊花酒的酒方,岂料,俞静宜还好端端地活着,福菀郡主命殒黄泉。   若俞静宜自己掉下去,可以说成是她胆小怕事,俞家名声不显,很容易抹平,加上一个福菀郡主就行不通了,总不能把她也说成是咎由自取,会有损两座王府,乃至整个皇族的颜面。   因而,只能是虞国公府行事不周,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今后,谁还敢参加背负人命的宴会。   自太后上位至今,每年都会举办的赏菊宴止步于此,鸡飞蛋打,府里正在发愁如何向太后交代。   思及此,她很是冷淡地说出安慰的话语:“逝者已矣,王妃节哀,多保重身体才是。”   节哀。   听到这两个字,玄阳王妃不免想到前日自己对郭方蕊说过的话,眉心一拧,吩咐贴身丫鬟:“把俞娘子找来,我要让她给我女儿(陪葬)……”   她舌头在嘴巴里打了个圈,道:“给我女儿守灵。”   先守灵,再陪葬,以告慰女儿在天之灵,消除她的怨气。   ……   烫伤的滋味不好受,火辣辣的,痛痒难耐。   俞静宜催着青荟帮自己涂上虞国公府送来的御药,这才得到了舒缓。   她对探望自己的俞华霖道:“哥,把相公接回来吧。”   风头过去了,或者说都在福菀郡主那里。   俞华霖说出卫衡一早想好的说辞,正色道:“妹婿的烫伤在脸上,太明显,府里人多眼杂,不宜露面。”   卫衡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厚的很,根本没被烫伤,水压致使他脏器受损,险些小命不保。   照理,随便找个由头就能遮掩过去,不必担心被发现,他舍不得妹妹为他难过,打算痊愈之后再回来。   在自家哥哥面前,俞静宜说话没有顾及,小嘴一抿:“我一直以为他脸皮厚如城墙,竟然还能烫坏了,徒有其表!”   俞华霖:“……”   这两者好像不沾边吧。   俞静宜想了想,吩咐青荟取来两盒御药,隔着桌子推到他面前:“把这两盒药带给他。”   御药极为珍贵,根据伤情准备的分量,匀出两盒,妹妹就不够用了,家里也有烫伤膏,以备不时之需,但家里面的药止疼止痒的效果要差一些,他心疼妹妹,道:“不必如此,他那里有药。”   俞静宜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外面的药哪里比得上御药,还能够祛疤,告诉他认真涂着,若是容颜有损,我就不要他了。”   福菀郡主连命都丢了,没能亲眼见到卫衡,她始终有些不安,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照顾好自己。   俞华霖:“……”   玄大将军竟是靠男色留在自家的吗?   赘婿不易,以后关照他一下好了。   俞华霖收下药膏,探望卫衡的时候交到他手上,然后把妹妹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免得回去之后对不上口径。   为了维护他的颜面,补了一句:“宜儿想让你回府养着,我照你说的告诉她,她才歇了心思。”   卫衡咯血未愈,面白如纸,倚着床头的软垫将两盒药膏团在掌心,目光温润,像是看着稀世珍宝:“宜儿在担心我呢。”   俞华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多心了。   待他离开之时,卫衡吩咐玄风:“把药给舅兄带上。”   俞华霖正想说担心妹妹会起疑,下一瞬满脸错愕地看着玄风塞过来的四盒御药,而他带过来的两盒御药紧贴着卫衡的枕头放着。   卫衡心里挂念小妻子,一早就安排人去寻药,玄武军有自己的法子拿到御药。   俞华霖唇角牵了牵,狠狠地捏碎那颗不该有的同情心。   别人家的赘婿或许不易,自家的赘婿只有旁人羡慕的份。   走到门口,遇上匆忙来寻他的管家。   他是后来才知道,自家的管家原是大将军府的管家,也就没有秘密而言。   管家忧心匆匆:“将军,娘子被玄阳王府派来的嬷嬷带走了,说是去吊丧。”   俞华霖眸光一凛,怀中的药盒散落在地。   ……   且不说两家根本没有交情,俞静宜有伤在身,衣服剐蹭到伤口会加剧伤势,也极为痛苦,郭芳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玄阳王府的嬷嬷。   那嬷嬷言之凿凿,郡主遇难,那日在场的人都有责任,王府已经把所有人都请去为郡主赔罪,吊丧,没道理独独缺她一人,而王府已经备了软轿,请了医女,摆足了诚意,不去难道是不敢面对,心虚吗?   说白了就是不能拒绝。   俞静宜斟酌片刻,上了软轿,她不想留下话柄,让王府借机发难。   郭芳蕊想要随行被嬷嬷拦下,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都能进王府。   俞静宜本也不欲让郭芳蕊同行,若玄阳王府真想发难不会因为郭芳蕊而手软,最关键的是上次的案子过后,大夫说了,郭芳蕊经不得刺激。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那嬷嬷居然是上辈子给她方子的安嬷嬷,这就奇怪了,镇北侯府为什么会请玄阳王府的嬷嬷教她规矩?   一路上,她有意与安嬷嬷搭话,奈何她绷着一张严肃的老脸不肯接茬,没能如愿。   灵堂里,俞静宜见到了那日同游的小姐们。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皆是自顾不暇,把郡主护在身后就是用命挡着,谁曾想她会掉下去,若说歉意是没有的,会来此地,一是同情王妃丧女,二是如俞静宜这般碍于两个王府的势力。   玄阳王妃向她投来视线,盛气凌人:“我要亲口听你说说,你是怎么掉下去的,我女儿又是为何会掉下去?”   俞静宜一脸怯懦:“那日我看那歹人杀了一个侍卫,心里害怕,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跌下去了,郡主是如何跌下去的,我也不清楚。”   忆起当时的场景,本就受到惊吓的小姐们浑身颤栗。   “你撒谎,我儿说了,她想要救你,却被你拉下悬崖!”玄阳王妃满眼恨意:“是你害死她的!”   “天呐,原来是她害死了郡主。”众人窃窃私语。   真相如何俞静宜再清楚不过,她惊道:“这绝无可能!”   “本妃还能冤枉你不成!”玄阳王妃吩咐左右:“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我要让她向我女儿忏悔,为我女儿守灵!” 第100章 . 飞来的锅铲 王府的丫鬟们……   王府的丫鬟们得令上前拿人, 青荟将俞静宜挡在身后,抄起一个板凳在身前乱舞,走在最前面的被她一板凳抡过去惨叫一声退开, 无人再敢靠近。   “放肆!”玄阳王妃厉喝一声。   对方身居高位,俞静宜不得不屈居于下,但谋害郡主的罪名可不能背负, 认了就是死,不想死就只能放手一搏,她挺直脊背,嗓音清脆:“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 敢问郡主是何时所说,身边可有旁人能作证,在场可有任何一人亲眼看到是我把郡主拉下去的!”   一众小姐面面相觑,没有人看到两人坠崖时的经过。   不久前, 帝师之后庄笑妍先是出堂作伪证, 后又强占茶楼为己所用, 仅凭出身不能下定论,这件事还真说不清谁是谁非。   玄阳王妃恼羞成怒, 扬声道:“她对本妃不敬,还不快把她拿下, 给我掌嘴!”   这一次,灵堂里所有的王府下人都向俞静宜主仆逼近, 仅凭青荟的蛮力可挡不住。   主仆二人步步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   青荟眼珠子一转,高举板凳狠狠地往前一抛,前方所在的丫鬟和小厮慌忙向两侧躲避,趁着这个间隙, 她冲出重围,来到香案前,双手抓住案板,猛地一掀,然后一脚踢翻一旁烧纸的铜盆,一气呵成。   香案上的供品和香炉坠地,一片狼藉,燃烧着的纸钱纷飞,引燃了悬在房梁上的丧幡,覆在棺木上的尸布,随之迅速蔓延。   玄阳王妃失声尖叫:“快救我的福菀!”   王府的下人们调头前去救火,宾客们仓皇涌出灵堂。   青荟回到俞静宜身边,和她一起夺门而出,一路向府外奔去。   明知此行凶多吉少,俞静宜岂会没有准备,青荟所为是下下策,但保命要紧,活着离开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距离那朱红的大门只有几步之遥时,不幸被一行人拦下。   俞静宜目光触及为首的年轻男子微微一怔,看着他立刻就能想到卫衡,两人容貌有五分相似,身形差不离。   不过这人一身戾气,神情冷漠,此时此刻对她来说无异于索命的阎王,令她胆寒。   玄铭正准备下令拿人,以镇北侯夫人为首的几位夫人以吊丧之名先后走进门内。   上头的人不合,下头的人便要站队,今日被“请”来的那些小姐当中有几位家中与镇北侯府交好,以防万一,向镇北侯府求助。   看到此情此景,镇北侯夫人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荟控诉道:“王妃不顾我家娘子有伤在身,让她为郡主吊丧,到了这里,又污蔑我家娘子害死郡主,让她为郡主守灵。”   玄铭接话:“诸位夫人休要听她胡言,郡主临终前亲口道出俞娘子失足把她拉下悬崖,俞娘子理应为郡主守灵赔罪。”   药效过了,俞静宜忍着伤口带来的不适,小脸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弱弱反驳:“我没有拉她。”   打从她的小姑子,前任王妃身死,两府便结下仇怨,纵观玄阳王夫妇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镇北侯夫人心里自然偏向俞家人,她冷哼:“这么说就是把人骗来的了,既然俞娘子不认,就有待查证,你们不顾她的伤势强行把人扣下也太过分了。”   俞静宜是官眷,不是王府的下人,岂能任由王府随意处置。   她一步步走向俞静宜,目光噙着来自长辈的怜惜:“我送你回府。”   对俞静宜来说,镇北侯夫人此刻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哪还会顾及上辈子的恩怨,在青荟的搀扶下,缓慢地来到她身前。   玄铭想要出言阻拦,被镇北侯夫人一个眼神制止,镇北侯府身份不及玄阳王府,但镇北侯府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玄阳王府如今就是个空架子。   就在这时,玄阳王妃疾步追上来,她发髻松散,成对的孔雀簪少了一支,很是狼狈,喘着粗气,指着俞静宜吩咐玄铭:“把她,把她给我拦下,她居然敢毁我女儿灵堂,我要让她死!”   福菀郡主残破的尸身被及时移出灵堂,但灵堂已毁,棺木上留下火烧的印记。   玄铭有了主心骨,一声令下,府兵在门口排成一列,挡住镇北侯夫人和俞家主仆的去路。   从玄阳王妃的话中,镇北侯夫人不难想到俞静宜主仆是如何逃到这里,可毁了人家的灵堂想要全身而退就说话不过去了,最关键的是,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地利人和,她有心无力。   俞静宜目光越过人墙看向门外,只差几步之遥,对自己来说却是生与死的距离,陷入了绝望。   “滚开,别过来!”青荟对着上前的府兵使出王八拳,垂死挣扎。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俞华霖的声音:“滚开,本将军的妹妹在里面,本将军如何进不得!”   他身后是平日随行的几个兵将,自家的下人,以及酒肆和心悦楼的掌柜,伙计,后厨,一个不少,手中持着棍棒、菜刀、扫把、锅铲……   皇城脚下,即便是武将也不能随意调兵遣将,而四品将军不比王侯之家,可以豢养家卫,府兵,只能把这些人招来。   听到青荟的声音,俞华霖一脚踹开王府的府卫,一行人冲进门内。   两方人马短兵相接,玄铭赫然发现,自家训练有素的府兵居然没能占上风。   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府里其他的兵卫很快就会赶来,在那之前要把人留下,他纵身抓向俞静宜。   视野中多了一道凛冽的寒芒,他本能地伸手一抓是一把锅铲,上面覆着菜油,油渍不可避免地沾到他手上,令他一阵恶寒,愤然丢弃。   随后,他看到一个粗眉毛,蓄着络腮胡子的厨子以极快的速度抱起娇娇柔柔的俞娘子,从门槛上飞跃过去,一溜烟跑没影了。   “……”   人抢到手,俞华霖一行自觉后退,休战。   俞华霖冷声道:“今日之事,我必会向贵府讨一个公道!”   说完,带着一行人脚底抹油火速撤离。   一来,这里不是能主持公道的地方,二来,身份有别,无论占不占理,追究起来都是他的过失。   玄阳王妃气急败坏,看向玄铭:“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玄铭心道,追什么追,哪里追得上,难不成带人杀进将军府吗。   若真那么做,不出明日,圣上就会下旨撸了自家本就摇摇欲坠的爵位。   玄阳王妃也是气昏了头才会来这么一句。   镇北侯夫人眯起眼眸,这件事不能善了了。   ……   出了将军府,俞静宜仰头看向厨子的面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靠着他的肩头,弯起唇角。   枕边人,上至肩有多宽,腿有多长,下至一根头发丝的色泽、粗细都一清二楚,这种小把戏怎能瞒过她的慧眼。   卫衡将她抱上丁香车,稳稳地放到软垫上,看着她惨白的面容,又是气愤又是心疼,伸手去解她的襦裙:“是不是碰到伤口了,让我看看。”   俞静宜握住他的手:“没有,就是药效过了,回去重新包扎一下就行了。”   卫衡松了口气,眉心一紧,低头咳了几声,温热的鲜血顺着手掌滴答滴答滚落,唇瓣染上一片绯色。   运功加重了病症。   马车驶入将军府,俞静宜是自己走下去的,卫衡是被抬下去的。   想瞒的事到底没能瞒住,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而麻烦的事才刚刚开始。   “福菀郡主是被俞将军的妹妹害死的。”   “俞将军的妹妹指使恶仆焚毁福菀郡主的灵堂。”   “俞将军带兵强闯玄阳王府。”   三条消息在玄阳王府有意散播下火速传遍整个京城。 第101章 . 人人喊打 玄战本就子嗣稀……   玄战本就子嗣稀薄, 嫡出孙女枉死,在百姓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俞家人犹如过街鼠, 人人喊打。   念及温老的情面,民众没有对心悦楼出手,涌入酒肆打砸, 好在街坊“仗义”相助,没有造成损失,以关门收尾。   将军府大门被泼了污水,丢了好些烂菜叶子, 臭鸡蛋,一家人不得已闭门不出。   两日后的早晨,天蒙蒙亮,俞家上下严阵以待, 将俞华霖送出门外。   好似他不是去上朝, 而是奔赴战场。   今日会在朝堂上就玄阳王府之事做出处置, 一家人今后的命运如何就看这一遭。   收回视线,郭方蕊浮出一抹愁容:“玄阳王府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家。”   战神是令整个大晋百姓仰望的存在, 想不到那样的人家处事方式竟如此卑劣,颠覆了她的认知。   卫衡目光黯然, 祖母早丧,祖父并未再娶, 父亲一无是处, 自嘉兰郡主入府执掌中馈,玄阳王府背负着玄家的姓氏,内里已经不能算是玄家。   而正因为如此,身居高位了解内情的人才能公正地看待此事, 他才得以在暗中运作。   金銮殿,百官争论不休,   “俞将军擅自调兵强闯王府,有违军纪,蔑视皇威,理应革职查办,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玄阳王府无视律法,擅自扣留官眷,有失在先,俞将军护妹心切,情有可原!”   “恳请圣上明断!”   “恳请圣上明断!”   “……”   龙椅之上,明元帝俯视着一众朝臣,定睛闷声不吭的俞华霖:“俞将军,你可有话要说?”   仔细回忆,这位臣子自福欢郡主与玄衡合葬之事过后,至今未曾在朝堂上开过口,身为君主,不能因为臣子不善言辞就一杆子打死,总要给他一次自辩的机会。   且相比那些时常为了一较高下废话连篇,吵得他脑壳疼的臣子,俞华霖简直就是朝堂上的一股清流,甚得他心。   俞华霖拱手:“回禀圣上,微臣不曾带兵强闯王府,听闻玄阳王府以吊丧之名,将舍妹从病榻上强行带去王府,微臣担心舍妹的安危去王府接人,与微臣一同前去的乃是舍妹商铺中的下人,微臣赶到时,刚好看见王府的府兵遇对舍妹动粗,不得已出手抢人,此事发生在正门口,有很多人可以为微臣作证。”   玄阳王当即驳斥:“你妹妹害我女儿殒命,内子想让她为我女儿赔罪,谁知,她不仅没有半分愧疚,还毁我女儿灵堂,内子才会派人阻拦,你带来的那些人身手了得,我府上的府兵毫无招架之力,怎么会是商铺的下人?”   玄阳王府认定那些都是假扮下人的兵丁。   “自然是因为你府上的府兵无能。”镇北侯顺口出言讥讽。   “你不要太过分!”玄阳王最讨厌无能二字,高声斥责。   昔日的郎舅针尖对麦芒。   这是常态,明元帝没有理会,他看向大司马:“去核实一下此事。”   大司马拱手:“回禀圣上,微臣已经核实,当日俞将军麾下的兵将不曾出营。”   所以,如镇北侯所说,是玄阳王府的府兵无能。   闻言,立场相对的两方朝臣皆向玄阳王投去鄙夷的视线——没有武将之能也就罢了,连府兵都能养废了,你还能干点什么。   玄阳王面红耳赤,满是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镇北侯眉飞色舞,下巴上扬:“事实正是如此!”   国子监祭酒庄康眉头一挑:“大司马怎么现在才说?”   害岳家一系浪费那么多口舌,反被打脸。   大司马气定神闲:“鄙人口拙,实在是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大司马掌管兵部,自然与武将交好,平日里打文邹邹的嘴仗总是略逊一筹,逮到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以雪前耻。   庄康气结。   事有先后,于国,自然是武将擅自调兵遣将危及江山社稷为重,这桩事平了,还有另外一桩。   秦太师道:“俞将军的妹妹害郡主殒命在先,指使恶仆焚毁灵堂在后,罪大恶极,依律应游街示众,处以绞刑。”   若所言属实,理应如此,镇北侯一系气焰顿消。   俞华霖道:“此事子虚乌有,舍妹是一时不慎踩空,若是有功夫拉扯旁人必要呼救,又怎会悄无声息地掉下去。”   这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玄阳王道:“这是我女儿临终前亲口所说,她与令妹无冤无仇,还能冤枉她不成?”   这么一说,众人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谁会在死前胡说八道,而人在危机时刻的反应各不相同,没有呼救许是吓傻了,未必是来不及。   俞华霖道:“当时可有旁人在场,能为此事作证?”   遗言有假,那么与之有关的都是假证,拿不出证据证明妹妹的清白,就从假证找突破口,这是一家人事前商量好的。   玄阳王道:“我与内子还有我儿都在场。”   一家三口倒是全了,可血亲不能为证,镇北侯道:“那就是没有人证了。”   一直未开口的老殷亲王沉沉道:“镇北侯的意思是我女儿的话不能取信是吗?”   他是明元帝的皇叔,连明元帝都要给他三分薄面,镇北侯不好与他公然作对,没有接话。   秦太师抓住机会进言:“玄帅为大晋立下不世之功,他唯一的孙女无辜枉死,恳请圣上严惩凶手,以告慰玄帅在天之灵,平息民怨。”   约莫有半数的官员躬身附议。   俞华霖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一声脆响:“郡主之死与舍妹无关,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能空口白牙让她枉送性命,恳请圣上彻查真相,还舍妹清白。”   上有强权,中有百官,下有民意,人人都想要俞静宜的性命,他的举动显得苍白无力。   明元帝举棋不定,事情尚未明了,可依照双方的说辞,仅凭现有的线索如何能查出真相,而此事不可能以证据不足无疾而终,或早或晚,必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与其继续纠缠下去,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顺势而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第102章 . 黄粱一梦 明元帝正欲开口……   明元帝正欲开口, 余下的五成官员齐齐跪下:“恳请圣上查明真相。”   嗓音洪亮,在大殿中回荡,震人心魄。   明元帝微微一怔, 俞华霖是玄衡钦点的副将,在军中颇有影响力,于公于私, 镇北侯与一众武将为他求情不足为奇,可事关玄战的孙女,居然有这么多官员愿意保他的妹妹,令他感到意外。   麻烦只是一时的, 若是不明不白地处死俞华霖的妹妹,毫无疑问会失去这个臣子,寒了更多臣子的心。   重新考量后,他看向大理寺卿:“这件事交由你彻查清楚。”   俞华霖抬头, 喜出望外, 依照案件的流程来走, 证据不足就不能定罪。   “圣上英明。”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地起身。   因俞家之故,女婿被卸去太子少师之职, 外孙女名声尽毁,秦太师一心想要除掉俞家, 他从怀中摸出一叠文书:“圣上,这是学子们联名要求严惩凶手告慰英灵的手书, 自前日起就有百姓为此事生事, 若再拖延下去,民意难平。”   镇北侯讥讽道:“那些学子还真是齐心,这都第几次了。”   在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后将秦太师指派给他成为少师, 秦太师长袖善舞,才识平平,圣上登基后,念及太后的颜面,给了他应有的体面,但嫌少采纳他的意见。   为此,秦太师绞尽脑汁拉拢学子,积攒声望,时不时拿出一封联名书。   镇北侯继续道:“民意求的是严惩凶手,究竟是不是俞将军的妹妹害郡主坠崖有待定论,若只为了平民愤就将无辜之人定罪,未免有失公允。”   被踩了痛脚,秦太师又羞又愤接不上话。   殷亲王老眼划过一道精光,若非玄武军力挺先帝一脉,他一早就能谋得皇位,经过这件事,拉拢俞华霖这条路绝了,不能成为助力就是阻力,必要除去,他悲愤道:“圣上,嘉兰还等着让害死福菀的凶手给她陪葬。”   事关皇亲,明元帝不得不顾及,下葬在死后的第七日,也就是三日后,他再次嘱咐大理寺卿:“限你三日内彻查清楚。”   大理寺卿艰难道:“臣领旨。”   这根本就是一桩无头案,如何能查的清,先领旨再领罚吧。   殷亲王再次出言:“若是三日内查不出来呢?”   他已经从女儿口中得知了真相,无论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俞家女头上,他要逼着明元帝亲口说出查不出就给俞家女定罪的话。   此举还能让明元帝失去玄武军的军心,一箭双雕。   “这……”到头来不过是延缓了三日,明元帝为难了。   俞华霖心想,事情的走向果然如卫衡所料,他看向虞国公道:“敢问虞国公可查出那伙歹人的身份。”   虞国公僵着脸道:“尚未。”也不可能查的出来。   打从一进殿他就不曾开口,极力地降低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揪出来。   俞华霖面向上首拱手:“说到底,福菀郡主和我妹妹会坠崖是虞国公府保护不周,如果查不出,是不是该由虞国公府来承担罪责。”   他这神来一笔合情合理,殷亲王找不出反驳的话,再生一计,那就在三日内以畏罪自尽的名义除去俞家女,俞家背负这样的罪名,再无立足之地。   就在这时,俞华霖再道:“舍妹伤势未愈,恳请圣上批准舍妹在家中配合调查。”   留在将军府里如何下手,殷亲王眉头一拧:“俞将军这是担心令妹不慎道出真相吗?”   俞华霖理直气壮:“我是担心有人不等查明真相就对舍妹出手,再扣上个畏罪自尽的名头。”   明元帝问大理寺卿:“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想让俞家女死的人太多了,殷亲王就不必说了,秦俞两家的恩怨不是秘密,虞国公必然不愿担责,想把郡主之死推出去,而话已经被俞华霖点名了,人死了就是被谋害,是大理寺失职,大理寺卿不愿担此风险,当即道:“俞将军的妹妹从悬崖坠入热泉,想必伤情严重,狱中环境简陋,还是留在家中为好,臣愿亲自登门。”   明元帝顺着他的话往下想,福菀郡主一命呜呼,俞华霖的妹妹能活着就不错了,若是在牢中呆上三日,指不定案子未结人就没了,扬声道:“准。”   ……   时间紧迫,大理寺卿随同俞华霖回府,询问俞静宜当日的情形。   敲开门板,开门的不是门房而是管家。   放眼望去,庭院中满是落叶,秋风拂过,落叶飞走,发出“沙沙”的响声,不见有小厮洒扫,也不见平日忙忙碌碌往返各院的丫鬟。   俞华霖疑惑地问道:“人都哪去了?”   管家目光划过大理寺卿的面容,干巴巴道:“被夫人遣散了。”   若非自己坚持要等将军回来,这会儿也不在了。   对手是玄阳王府,俞家夫妇和俞静宜料想朝堂上的局面不会比外面更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兄妹两人随便哪个罪名坐实了,这座将军府都呆不下去了,早些遣散下人免得他们受牵连。   俞华霖:“……”   如果卫衡没有差使玄武军的将领为俞家游说群臣,的确是在劫难逃。   大理寺卿忆及朝堂上的情形,对眼下的情况倒是很理解。   俞家夫妇本就候在前厅,闻声疾步赶来,看到儿子身边的生面孔,心中敲响了警钟。   儿子能回来说明调兵一事澄清了,这人是来抓女儿的吗?   俞华霖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卿青大人,奉旨调查郡主坠崖一事。”   只是调查吗,还是委婉的说辞?   郭方蕊噙着询问之意与俞华霖对视,她是绝不会把女儿交出去的。   俞华霖微微颔首:“宜儿有伤在身,圣上开恩,允许妹妹留在府中配合调查。”   郭方蕊心里道一声“谢天谢地”,与大理寺卿相互见礼,将人引往客堂,暗暗对管家使眼色:“去把宜儿找来。”   管家应声离去,俞华霖留意到,他前往的方向并非是妹妹的院子,而是酒窖。   “?”   ……   酒窖,千斤的酒瓮中,小夫妻相互依偎。   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还是要试上一试,当下盯着将军府的人很多,现在出去连坛子都有可能被路人打砸,只能先躲在这里等待时机。   卫衡不忍小妻子焦虑,又不好言明,哪怕暴露身份,他也一定会保下俞家的,于是道:“若是没能离开,我会向官府道明真相,不会连累俞家。”   俞静宜摇头:“玄阳王府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玄阳王妃有意陷害,即便你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沉默了三息,她抱着人之将死的念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   卫衡瞳孔微缩,喉结滚了滚。   俞静宜接着道:“上辈子,镇北侯府的下人找上门,说你是镇北侯府的世子,我随你入京,留在京郊的庄子里学规矩,你许久不来接我,我去找你,世子夫人将我视为世子的外室赶出门,我没能见到你,与青荟一起返回云州,遇到匪徒,死在了路上。   这辈子,我便想远离你,和你签下契约,世子夫人找上门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失去你,竟然只是她的谎言,我觉得自己上辈子像一场笑话。”   卫衡胸口传来刺痛,他很想说,不是的,是自己连累了她,可他不敢,他怕会失去她,只能将她拥得更紧。   俞静宜话锋一转:“不久前我发现,我呆过的庄子是玄阳王府的,教我规矩的嬷嬷也是玄阳王府的人,玄阳王府与镇北侯府有龃龉,断然不可能联合起来骗我一个无知的商妇,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以为的上辈子只是黄粱一梦。”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对不起,之前对你很坏,让你睡地板,害你生病。”   事到如今,难逃一死,是与不是都不重要,可她做过的事不能抹去,卫衡是无辜的。   卫衡眼眶湿润,不要说对不起,那是他活该受着,幸而俞静宜此刻看不到,他攥着她的手,柔声道:“依娘子所言,应该直接将我赶出门外,娘子愿意留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俞静宜抿唇,她倒是有过那样的念头,后面想想卫衡对俞家的付出是真的,念及这份情谊,又或许是她的私心作祟,才没有那么多,幸好,她留下了他。   为了隐瞒重生,卫衡说出俞静宜死后的事:“坠崖后,昏迷的时候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摔死了,我入朝为官,抚养小酒罐长大成人,奉养爹娘,为了能与你……”   不等说完,被俞静宜打断,她紧张道:“你来抚养小酒罐,奉养爹娘,那我哥呢?”   大哥怕是凶多吉少了。   卫衡面上一怔:“哥娶了媳妇,还有其他的孩子,所以才由我来照顾。”   “你呢?”俞静宜嘟起小嘴:“你有没有再娶。”   她还活着,卫衡就梦见自己再娶,一定饶不了他!   “没有。”灵魂拷问,卫衡果断回应,她是他永远的妻,唯一的妻,为了让虎视眈眈的陆嵩死心,他熬死了陆嵩才放心与她在俞家的坟地合葬。   “真的?”   “真的。”   顿了顿,俞静宜叹气:“等我不在了,你可以再娶。”   大哥获罪免不了一个抄家,全家发配,她获罪,全家都要被戳脊梁骨,后半生难安,有血缘关系逃不掉,卫衡只要与俞家脱离关系即可。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张信封,借着昏暗的光线,卫衡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休书。   头顶忽地投下光线,管家伸头:“娘子,姑爷,将军把大理寺卿带回府,说是要向娘子询问宴会上之事。”   大哥能回来就表明调兵之事澄清了,大理寺卿要问话,就是没有直接给她定罪。   俞静宜喜上眉梢,将休书往怀中一揣,起身。   卫衡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转动,那碍眼的东西绝不能留。 第103章 . 夫妻缘 俞静宜孰然不知朝……   俞静宜孰然不知朝堂上曾发生了什么, 她对不擅交际的哥哥能为自己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很是意外。   稍顷,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衬得她扶风弱柳, 我见犹怜,由青荟搀扶着来到客堂。   若是卫衡没有护着她,她的情况许是与福菀郡主差不离或是更糟, 而留在家中受审的理由是重伤未愈,自然要掩饰一番。   大理寺卿心中涌起怜悯之意,无论真相如何,俞静宜都不能算作原罪, 而是苦主,罪魁祸首是那伙歹人。   他依照办案经验问了几个问题,俞静宜此前与福菀郡主是否相识,在宴会上是否有过交流, 案发时是什么情形, 案发时她在哪里, 郡主在哪里,为何会坠崖, 可有旁人能作证。   俞静宜往日与福菀郡主并不相识,在别庄的时候, 福菀郡主只与秦太师的孙女,虞国公之女, 殿阁大学士之女, 这些高官亲眷往来,俞静宜这样的身份入不了她的眼,至多是见个礼,简而言之,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俞静宜拿不出铁证证明福菀郡主有谋害她的意图,按照最初的想法,撇清关系,轻咳一声,边回忆边道,   “我当时看到一名侍卫被歹人抹了脖子,喷出好多血,吓得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我只知福菀郡主站在我的斜后方,我坠入热泉游到岸边之后就昏迷了,她是何时掉下去的,为何会掉下去,有没有人看见,我也不清楚。”   截止到退后之前都是真的,她脸色惨白,瞳孔震颤,肩膀微缩,一副惊惧之色。   大理寺卿看在眼里不疑有他,起身面向一家人拱手:“俞娘子好生养着,在下先告辞了,有什么进展我会让人来传讯。”   随后,他马不停蹄地前往其他当日在场的小姐们的府上询问情况。   待他离开视线,俞家上下流露出劫后余生之喜,俞静宜是无辜的,大家对案子的结果一点都不担心。   郭方蕊由衷地赞叹:“卫衡说的没错,圣上是明君,会为我们家主持公道。”   俞华霖唇角抽了抽,拿到朝堂上的事对错并不重要,多是依照大势所趋,满足绝大多数人的意愿,或是符合掌权者的利益做出最终的定论。   功劳最大的是卫衡,如此,他第一次觉得,卫衡能成为自家的赘婿是幸事,可以原谅他隐瞒身份一事。   快到午膳的时间,郭方蕊看着冷清的院落,道:“要重新请人了,今日的午膳我来做。”   除了青荟,管家,孙子的乳母,所有的下人已经被遣走了,能不能找到,愿不愿意回来还是一回事。   管家躬身:“奴才依照夫人的吩咐,把银子都给他们了,身契还在奴才手上,奴才告诉他们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决定要不要给他们。”   有卫衡在,管家认为这个家是不会就这么散了,留了后手。   那就是都能找回,一切照旧,郭方蕊眼神亮了亮。   ……   大理寺卿慧眼如炬,未免他起疑,俞静宜更衣的时候将卫衡留在房中休养。   卫衡本想伺机拿走休书,却见她换好了衣服,特地将休书收进怀里,没能得手。   待俞静宜回房,换上宽松的裙衫,捏着那封休书放入一个木匣,还特地落了锁,然后收进柜子里。   卫衡躺在床上,目光随着她游走,见到这一幕,胸口一紧。   事情都过了,还留着休书是何意,今后再用?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够重生与她再续前缘,多亏了他念了她一辈子,以夫妻之名与她合葬,今生今世决不能断了这份夫妻缘。   夜半,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他悄然起身,拉开柜子,拿起落锁的木匣来到院中,摸出从管家那里要来的撬锁的铜丝插入锁孔,伴着一声脆响顺利地开锁。   除了休书,木匣里还有他送她的那支桃花簪和一枚胭脂盒。   他本想直接将休书撕成碎片,绷不住好奇,摊开信封一看究竟。   上一次休弃他的理由是不举,彼时,两人没有夫妻之实,这一次又是什么,不育?   大夫说了十八岁前生育于身体有损,风险也很大,两人才至今没要孩子。   晚风瑟瑟,残叶落地,枝头上空空荡荡,圆月投下苍白的月光,借着月光,他看到了熟悉的字迹眼眶蓦地一红。   信封里并非是休书,而是他调包的情书。   冒认夫婿一事了结后,读信的丫鬟特地将它送还俞家。   所以,俞静宜并非是想一纸休书把他送走。   如果管家没有出现,俞静宜想说的是,这辈子有缘无份,她要先走一步,两辈子两人都没能共白首,有这封信为证,来生他们还要再做夫妻。   在大理寺卿问话之前,她摸不准对方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为了秉公办案还是走个过场,刁难她几句,找个借口把她抓走,于是又带在了身上。   寒夜漫漫,卫衡驻足静默好些时候,复而将信纸装进信封,原封不动地收进木匣中落锁,回到房中放回柜子里,来到床上将爱妻拥入怀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俞静宜梦见卫衡离开俞家另娶,对方还是公主,自己大闹婚宴,感受到枕边人身上沾染的寒意悠悠转醒,目光触及他黑珍珠般的眼眸,双手攀上他的脖子,赌气道:“我还活着,你休想另娶!”   咕哝完这句,她贴着他的胸膛再次进入梦乡。   和离,休弃,那要等她死了,让家里人代劳。   “嗯。”卫衡低声应下,大掌轻柔地覆上她的背,似哄孩童般顺了顺。   俞静宜的梦又续上了,她打砸了婚宴,揪着小赘婿的耳朵回到俞家,她是妻主,是去是留都要由她来决定,她绝不会放人的。   ……   三日很快过去,大理寺卿将相关人等的口供整合到一处,总结一下就是,案发时大家都在看着前方的战局,生怕有歹人越过侍卫对她们下手,没有人注意到后方的情况,而郡主在最后面。   期间,他亲自去悬崖边查探了一下,边缘呈扇形,福菀郡主在尖端,俞静宜站位靠前,但也是在边缘,直接掉下去的可能性要高于拉扯郡主,除非郡主看到这一幕,主动上前相救,或是俞静宜本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主动去拉她,仅凭现有的证据无法定罪,和预想中一模一样。   听闻福菀郡主的伤情,他还尽职尽责地询问了为她诊治的院判。   老院判捋着胡须,凝眸思索了一番,道:“救治那几日郡主不曾开口,疼痛难忍的时候,发出过几声轻微的呻/吟,老夫是通过郡主几乎无法感知到的脉搏和微弱的呼吸判断出她没救了,照理她根本无法开口,不过人在最后一刻许是会爆发潜能,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能不能交代遗言老夫也无法肯定。”   此话模棱两可,不能当作证据。   大理寺卿再问:“能不能说说郡主究竟伤在何处?”   他办过那么多案子,自有判定的能力。   提到这件事,院判唇角一拉:“太惨了,浑身上下的表层的皮肉烫熟了,肋骨断了五根,若非王妃不舍,应该及早了结。”   若是这样的情况郡主还能说出那么长的一串话指控俞静宜,那潜力算是非同一般,怨念极深。   两相对比,俞家女要么天赋异禀,要么祖上积德,先祖保佑,居然还能起身。   大理寺卿心中有了思量,不过也仅此而已,俞静宜已经可以脱罪了,没必要再生事端。   调查结果呈报上去,俞静宜自然是不用陪葬了。   福菀郡主尚未许亲,又是横死,在偏僻之地草草修了一处郡主墓,棺木方才抬出府,走到正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固定棺木的绳索突然断裂,棺木轰然坠地。   民间有个说法,棺材在到达墓地前不能落地,棺材落在哪里灵魂就留在哪里,除非就地安葬,否则就不能轮回投胎,可总不能把福菀郡主葬在京城的大街上。   玄阳王妃情绪失控,扑到棺材上,扯着嗓子哭嚎,   “我的福菀,娘没用,明知道害死你的真凶是何人,却没本事为你报仇,你这是心有怨气,不肯走吗?”   哭过,闹过,又把棺材抬回了玄阳王府。   与大业相比,殷亲王哪里会在意已经殒命的外孙女能不能投胎转世,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通过这次的事,他发觉俞华霖在玄武军中的影响力比他预想中更强,势必要除去他。   玄武军远在玄阳王封地,朝中无人,长此以往,与皇族断了联系,拿下皇位指日可待。   大理寺以证据不足没有给俞家女定罪,可不代表她没罪。   百姓们哪里会想到福菀郡主的血亲会如此狠毒,认定这是福菀郡主心中有怨,没能安息,再次将矛头指向俞家,齐齐涌向将军府,要求俞静宜给福菀郡主陪葬,以平息她的怨气,早日安葬。   幸而俞华霖是官身,于国有功,他们不敢砸开门板绑人,只能敲门,漫骂,扔东西,比之前还要猛烈。 第104章 . 陈年旧事 死者为大,民心……   死者为大, 民心难平。   俞静宜惴惴不安地想等风头过去,随后收到消息,玄阳王府的意思是不处置她就不会把福菀郡主下葬。   福菀郡主活着的时候烫熟了, 死后用冰块冻着,不得安息,俞静宜不懂背后的深意, 只觉得玄阳王府的人实在是太狠了。   一晃三日,百姓们围坐在将军府门口,等待将军府妥协,这是他们回报英灵的方式。   玄战祖孙为国捐躯, 他们不能让玄家血脉含冤而死。   “娘子,陆学士来访。”管家来报。   陆嵩凭着一手好字被明元帝破格提拔为侍读学士,每日陪明元帝品读典藏的孤本,品鉴来自各方优秀的文章。   他来做什么?   卫衡不动声色地跟在俞静宜身后前往客堂会见情敌。   “宜儿。”从俞静宜出现的那一刻起, 陆嵩的视线便紧紧锁着她, 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眼中噙着一抹怜惜。   胆敢窥视他家娘子,当他是死的吗, 卫衡双眼微眯,拱手见礼:“陆学士。”   陆嵩心口一堵, 收回视线,敛去面上的波澜, 寒暄过后, 他表明来意:“赏秋宴之事势必要有个明确的结果,你与我说说当日之事,我想想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人微言轻,若真的是俞静宜失手把福菀郡主拉下悬崖, 他束手无策,可既然大理寺都不能判定是俞静宜有失,他心里自是倾向心上人。   上头的人都松口了,如今求的是一个真相,他或许能尽绵薄之力。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他这份雪中送炭的心意俞静宜受下了,她将当日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陆嵩道:“依你所言,福菀郡主在你的斜后方,除非她有意上前,你不可能在坠崖的一瞬间拉到她。”   悬崖边缘呈扇形,福菀郡主在尖端,再往前是秦太师的孙女,殿阁学士之女,那些高官之后,然后才是俞静宜和太仆寺卿之女等人,没有严格地排列,参差不齐,整体呈扇形挤在一处,以防万一,边缘的站位都与悬崖隔着约莫两步的距离。   除非福菀郡主站在那两步的安全距离内靠过去,否则俞静宜不可能碰到她,退一步讲,就算她拉到人也是身前的丫鬟,和身侧的某位小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福菀郡主是趁着大家都在看前面的时候主动靠过去的,把俞静宜拉下去之后,就被沿着悬崖边缘来到俞静宜坠崖位置的卫衡一并带下去,若是站的远,卫衡也不会为了拉上福菀郡主耽误营救的时间。   福菀郡主摔断了五根肋骨,俞静宜不会武功,身子娇弱,没有自保能力,单独入水说不准会把哪里摔坏了,许是摔断脖子当场殒命。   理是这么个理,大理寺卿也查到了,但玄阳王府先是搬出福菀郡主的遗言,后又当众落棺,没人会相信这个说辞。   且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谁也无法肯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了。”陆嵩信誓旦旦:“宜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他目光在昔日的小青梅脸上停了停,欲言又止,起身离去。   俞静宜已是有夫之妇,为了避嫌,不宜多言。   陆嵩走后,门房来报,陆学士候在门口的小厮留下一提血燕,说是为俞静宜补身子。   俞静宜微微一怔,眼底划过一抹苦涩的柔光,吩咐青荟:“收起来。”   若是没有这一出,心悦楼日进斗金,想吃什么都吃的起。   陆家则不同,陆嵩的俸禄不多,陆母又是个卖豆花的,有没有找到赚钱的营生还不好说。   陆嵩还是和从前一样,为她花钱从不心疼。   卫衡暗暗咬牙,谁稀罕!   ……   傍晚,玄风潜入府内找上卫衡,汇报调查的结果,   “张婕妤与玉贵妃一同服下了郭家初次问世的五蛇酒中毒身亡,她是当时的秦州知府之女,秦太师的表妹。”   闻言,卫衡将自己两辈子掌握的消息联系到一起,心中有了思量。   先皇是早产儿,若非是唯一的嫡子恐难登上大宝,为了保重龙体,很早就停了房事,时间正是玉贵妃身死的那一年,为了掩饰龙体有恙,对外宣称是因玉贵妃之死深受打击,才会从此不再踏入后宫。   卫衡会知道这件事还是玄战告诉他的,身为天子的臂膀,对天家之事颇为关注,时至今日,宫里仍有玄武军的人,以备不时之需。   彼时,当今圣上身为皇长子初露头角,太后只有一女,毫无疑问,先皇百年后,玉贵妃之子会继承大统,而玉贵妃和太后一向不和,等儿子站稳了脚,十有八九容不得太后。   对太后来说,扭转局面最好的一条路就是除去玉贵妃,将圣上养在自己膝下。   卫衡做了一种假设,张婕妤受太后指使毒死了玉贵妃,不知被灭口还是担心被查出真相,一同赴死,作为补偿,太后才会将才识平平惹人诟病的秦太师指派到圣上身边,扶持至今。   同年难产的李才人是先代最后一位有孕的后妃,她是怎么死的就难说了,卫衡无意探究。   若假设成立,郭副院判这个明面上的凶手就是后宫争权夺势的牺牲品。   卫衡已经亲身见识了郭家药酒的功效,照理皇家应是十分看重他,先皇那身子必是由郭家的药酒养着,加之他把方子献给军中,算是有功之臣,即便有失也不该是满门抄斩。   如果目的是为了让郭家的方子不再问世,被查出真相,这就可以解释了。   想要为郭家翻案很难,只要这件案子不是一场意外,圣上必会如他这般将矛头指向太后,太后岂会坐视不理,太后为保自己的地位,多年来一直明里暗里把手伸向前堂,势力不容小觑。   简而言之,要为郭家翻案,必先拿下太后。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他捏了捏眉心,对玄风道:“前日交代你的事加快进度。”   他不能让陆嵩在小妻子面前呈英雄。   ……   俞家的日子难熬,玄阳王府何尝不是。   福菀郡主的棺木抬出去又被抬回来,整个王府的气氛和灵堂差不多。   头一晚,一个胆子小的丫鬟起夜时被摆动的树影吓得惊叫,把整个王府上下闹的鸡飞狗跳,害怕的又岂止是她一人。   玄阳王去庙里算了一卦,女儿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死后不得安息,怨灵仍然留在人间。   出于对女儿的愧疚,出于恐惧,玄阳王摸着手腕上从庙里求来的佛珠对玄阳王妃道:“要不先把女儿安葬了,俞家之事再从长记忆。”   通过百姓们对这件事的态度,他第一次意识到,虽说大家明里暗里鄙夷他无能,但他是玄战之子,玄衡之父,他这个位置稳得很,不能拿到玄武军的兵权又何妨,总归不会落到外人手里。   玄阳王妃如何不心疼女儿,可她父王说了,如果不听从安排,今后就舍弃她。   她无儿无女,玄阳王空有一个虚衔,她于玄铭有杀母之仇,玄铭明面上看着对她十分恭敬,她却从不敢掉以轻心。   她不能失去殷亲王府的庇护,女儿之死是她最后一道护身符。   听到玄阳王的话,她愤然驳斥:“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王爷,杀死福欢,带走孩子的人至今没有找到,万一对方哪一日跳出来揭穿你的嫡孙其实是庶孙,不仅爵位不保,还要担一个欺君之罪,这次的事你也看到了,玄武军居然偏颇一个外人来对付你,等到那时,圣上还会对你网开一面吗?   玄武军如今态度强势是翅膀硬了,朝中有人,说不准哪日会成为俞家军,除去俞华霖,斩断他们与朝中的联系,他们才会想到依附王爷。”   这世间大概没有第二位如此憋屈的王爷,封地里养着私军,自己动不得不说,胳膊肘还往外拐。   玄铭之子比起之前那个孩子与玄衡更相似,外人又没见过,玄阳王一直觉得此事万无一失。   说到玄武军会易主,他有些慌了。   “啪。”一声异常响亮的烛花打断了他的思绪,吓了他一跳。   房内只有他和王妃二人,四周静谧无声,显得额外诡异。   “来人,蜡烛是谁买回来的,给我拖出去杖责二十,把房里的这只换了!”玄阳王妃尖声吩咐守夜的下人。   做了亏心事,她也会心虚害怕。   下人领命离去,夫妻二人都没有心思再说下去,躺在床上歇下,心照不宣地没有熄灭新换上的蜡烛,还多燃了两只,灯火通明。   玄阳王依照僧人所言,将手串放在枕畔,然后才阖上双眼。   手串事前浸了易使人放大情绪的药物,吸入鼻腔,夫妻二人都做了噩梦。   玄阳王梦见女儿一脸怨恨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她不得入轮回,就要让全府上下不得好死,玄阳王妃梦见玄衡、玄铭和他们的母亲来找自己索命。   时至夜半,烛花齐爆,双双从梦中惊醒,窗外,一道诡异的白影一闪即逝。   两人安抚彼此是错觉,同样是在安抚自己,岂料,不多时,巡夜的府兵来报,看到一道白影潜入灵堂,但他们将灵堂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玄阳王夫妇:“……” 第105章 . 案件重演 先是做了噩梦,……   先是做了噩梦, 又见到诡异的白影,玄阳王夫妇心惊肉跳,睁着眼睛挨到黎明, 顶着乌青的眼底用早膳。   传菜的丫鬟走到门口,一时失手,瓷盘坠地, 四分五裂,发出一声脆响。   换做平日这本不算什么,可这一刻,满屋子的人都惊了。   玄阳王妃浑身一抖, 手中的汤勺落入汤碗中,溅了一身汤水。   小丫鬟赶忙跪地求饶:“奴婢知错了,请王妃恕罪!”   玄阳王妃平复了心绪,眉心一凛, 厉声道:“没用的废物, 别让我再见到她。”   这话的意思就是发卖了, 小丫鬟被拖下去的时候却是一脸欣喜,她总算能离开这闹鬼的地方了。   用过早膳, 玄阳王起身走向门外,冷不丁地, 腰间玉佩的挂绳断裂,玉佩坠地, 拦腰摔出一条裂痕。   换做平日, 这不算什么,换一块便是,自棺材抬回府中后,府里的井绳断了, 晾衣绳断了,门上的珠帘断了,王妃收在妆盒里的项链断了,眼下,没戴过几次的玉佩说掉就掉,难免会让人想到用来固定棺材的麻绳。   玄阳阳折返房中,对玄阳王妃道:“难道咱们就这么一直耗下去吗?”   送他手串的僧人说了,拖得越久,女儿的怨气越重,闹得越厉害。   圣上明显不想处置俞家,大理寺也判定俞家无罪,百姓总不会一直闹下去,指不定竹篮打水。   玄阳王妃的口吻不似昨夜那般坚定:“我这就去问问父王的意思。”   换好行装,她乘着马车来到殷亲王府,殷亲王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儿有些嫌弃,斟酌了片刻道:“你回去等着,我自有安排。”   ……   状元府,陆嵩注意到陆婷秀头上戴着一套新头面,穿着一身新衣,随口问道:“娘今日又要出门吗?”   他娘结交了几位夫人,为了不失体面,新添置了很多首饰和衣服。   “是啊。”陆婷秀含糊应下,若说这些都是庄笑妍送来的,儿子肯定不会让她收下。   陆嵩心里惦记着俞家之事没有放在心上:“儿子出门了。”   圣上勤勉,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让他陪读。   来到御书房,被赵总管拦下:“太后娘娘在里头,陆学士先去偏殿候着吧。”   御书房的窗子敞着,房中的话不免传到外面,只听太后道:“玄家于国有功,若此事不能妥善处理,会让人觉得我们皇家刻薄寡恩,令军中将士心寒。”   明元帝反驳道:“可大理寺都没有查出俞家女的罪证,总不能胡乱定罪。”   太后凛然道:“嘉兰身负皇族血脉,若她的话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皇家的颜面何存,且百姓们都要求处置俞家女,也算是顺应民意。”   有赵总管盯着,陆嵩不敢停留,没有听到后续的话,不过短短几句,他已经知晓太后来此的意图,心口紧了紧。   待太后离去,赵总管来到偏殿对陆嵩道:“今日折子多,圣上还没有批完,陆学士就先回吧。”   陆嵩不知皇家母子商谈的结果,他要赶在圣上将俞静宜定罪前与他见上一面:“劳烦赵总管帮本官禀告圣上,本官愿为圣上分忧。”   赵总管身形一顿,目光落在陆嵩脸上:“杂家这就去向圣上禀报。”   心道,希望他是去解忧而不是火上浇油。   那些折子都是关于福菀郡主下葬一事,圣上不是没批完,而是不知该如何抉择,若陆嵩此番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可不就是火上浇油。   太后娘娘前脚才向圣上施压,圣上这会儿定然心气儿不顺,说不准陆学士又会被打回陆修撰。   陆嵩进入御书房,明元帝身前放着一叠奏折,面上有些躁意。   他心如明镜,太后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夹着私心,若是没有给俞家女定罪,虞国公府就要为两位贵女坠崖负全责,他可以借此收回虞国公手上的一部分权限。   太后并非他的亲母,虞国公府算不得他的外家,不得不防。   另一方面,他已经看出玄武军倾向俞家,若是给俞家女定罪,无疑会与玄武军产生嫌隙。   若非有玄武军的支持,以他父皇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坐上皇位,他父皇留有遗训,决不能失了玄武军。   因而,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给俞家女定罪。   但太后所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下头的兵将与那些百姓哪里会知道背后这些事,他们只会认为皇家没有为玄家讨回公道,影响甚广,不得不顾及,他苦于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陆嵩的师座是庄康,在明元帝看来,他必然与师座的立场一致,不管他说什么,无非是这个目的。   他嗓音沉沉:“陆学士有何高见?”   陆嵩道:“回禀圣上,既然百姓们对案件有疑议,不若将此案重审。”   闻言,明元帝露出诧异的目光。   ……   翌日早,俞华霖上朝未归,大理寺的官差带着审批过的文书敲开俞家大门:“上头有令,将俞静宜带到大理寺收押。”   俞景山问道:“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为首之人道:“这是上头做的决定,本官只是遵照命令行事。”   能为这件事做主的就只有圣上,圣上为了安抚民心要将女儿定罪吗,郭方蕊慌乱不已。   外面那么多人看着,现在让女儿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俞静宜回到房中,拆下原本的玉簪,别上卫衡送他的桃花簪,补妆,换了一身出门的行头。   卫衡为她披上一条白底银纹滚边斗篷,系上绳子,安抚道:“娘子放心,我一定会救娘子出来。”   这件事有些蹊跷,他与明元帝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不该如此。   依照他的计划,先逼迫玄阳王府将福菀郡主下葬,避过这个风头,待到揭露殷亲王府谋反一事,俞家自然会恢复声誉。   转念,他想到陆嵩,那是一只披着书生皮的老狐狸,总能影响圣上的决策,不,现在还只是小狐狸。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保下俞静宜。   俞静宜扑进他的怀中,贴着他的胸口,过了许久才松开,取出木匣中的“休书”揣进怀里,抱着赴死的念头径直走向门外。   卫衡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镇北侯府,对手是玄阳王府,镇北侯府也没法子,她压根不抱希望。   守在府外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拍手叫好,福菀郡主可以瞑目了,自发地跟在后头。   幸而大理寺的官员允许俞家备了一顶软轿相送,又有左右相护,否则俞静宜怕是无法全须全尾地抵达目的地。   进入大理寺,捕快并未将她下狱,而是送进一间客堂,她惊愕地发现,客堂里有好几位那日同游的小姐和其随行的丫鬟。   殿阁学士之女迎上前,忧心匆匆地问道:“你可知为什么会把我们接到这里?”   俞静宜摇摇头。   她本以为自己会直接成为监下囚,或是一步到位被送进福菀郡主的墓穴,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陆续有人赶到,待那日所有在场的人都到齐了,又过了一炷香,在捕快的指引下一同来到正院。   院中搭了一个简易的台子,台上摆了两套桌椅,台下圈了一片空地,空地之外是重重叠叠的看客,一直排到门外。   一行人来到空地,大理寺卿和陆嵩先后登台入座,大理寺卿扬声道:“这桩案子本已结案,可很多人对本官判决的结果存有疑议,圣上特命本官重新审理此案,在审理过程中,诸位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大可向本官言明。”   俞静宜对上陆嵩的视线,他唇角含笑,微微颔首,俞静宜暗淡的眸子浮出一道光亮,犹如黎明破晓。   原来此番并非是给她定罪,而是给她正名。   俞静宜是清白的,以防有人窜口供,陆嵩特地要求官差拿人的时候不要言明,直到一柱香之前,人齐了才散播消息,招来这些看客。   人群中,卫衡暗暗咬牙,对玄风道:“不必安排了。”陆嵩总不会害她。   玄阳王妃对玄铭使了眼色,玄铭提出质疑:“没有新证据,重审没有任何意义。”   “重审的目的是让大家来评判,到底该不该给俞小姐定罪。”大理寺卿看向下首:“诸位请看脚下。”   俞静宜顺着他的话低头看去,发现青砖上有几道白色的线条。   大理寺卿继续道:“本官命人在地上绘出了悬崖的轮廓,你们按照当日所在的位置站好。”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大理寺卿是想向大家展示案发时的情形。   一众小姐和随行的丫鬟边回忆边找寻位置,与此同时,一队虞国公府的府兵和一队假扮蒙面人的捕快也来到人前。   此外,还安排了一位女子假扮福菀郡主。   有人记不清了,通过身边的人找准位置,一盏茶后,各就各位。   大理寺卿疑惑地看向无所适从的殿阁学士之女:“齐小姐忘记自己的位置了吗?”   齐碧菡脸色泛白,没有应声。   虞国公之女向她招手:“我记得,你不是在我旁边吗,后面还抓着我的胳膊来着。”   众目睽睽之下,齐碧菡眼神慌乱,慢吞吞地走到虞国公之女的右侧,俞静宜的左后方。   待她站定后,全场聚焦,鸦雀无声。   她的右臂与俞静宜的左臂是交叠的,如果俞静宜后退,必然会撞到她。   她挪了一步,挽上虞国公之女的手臂,这才拉开距离。   问题来了,她是何时去挽虞国公之女的手臂,她有没有目睹俞静宜坠崖的经过?   看她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什么。 第106章 . 真相大白 通过早前的口供……   通过早前的口供, 大理寺卿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还用棋子做了推演,但直到这一刻, 他才得知,两人居然站得这么近。   他目光如炬:“齐小姐可否记得,俞娘子当时是站在那个位置吗?”   齐碧菡脸颊涨红, 避开他的视线,拼命摇头:“我不记得了。”   大理寺卿强调:“请齐小姐仔细想一想,这件事对本案至关重要。”   齐碧菡沉吟了片刻,点点头。   大理寺卿再问:“齐小姐可知俞娘子是何时离开那个位置的?”   齐碧菡扭头对上俞静宜的视线, 肩膀一缩,心一横,再次点头。   俞静宜今时今日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这么个人,不喜反忧, 自己是受害者, 可福菀郡主是被卫衡撞下去的, 若是齐碧菡目睹了整个过程,为福菀郡主赔命的就是卫衡。   玄阳王妃一面想知道女儿坠崖的真相, 是不是俞静宜将她拉下去的,一面又担心她对俞静宜下手之事被公之于众, 不知该不该阻止,内心纠结。   殿阁学士在朝中没有站队, 处处小心谨慎, 以免被人抓住把柄,齐碧菡不愿为父亲招惹麻烦,才没有道出自己看到的一幕。   但她心中有愧,暗暗盼着俞静宜能够脱罪, 从火烧灵堂,到证据不足结案,再到福菀郡主棺木坠地,她的心绪随着俞家人起伏,饱受良心的谴责。   今日这桩事令她措手不及,让人看出了端倪,想瞒也瞒不住了,主动道:“福菀郡主拨了我一下,我才往旁边挪了一步,之后,我看到福菀郡主抓住俞娘子腰间的束带往后拉……”   行进途中,福菀郡主主仆贴着俞静宜主仆,不着痕迹地把她们挤到边缘的站位。   不巧的是,齐碧菡与俞静宜的肩头交错,福菀郡主犹豫再三,抬手拨开齐碧菡,齐碧菡因此才会与虞国公之女站在一起,她不明其意,但还是挽上虞国公之女的手臂作为掩饰。   “什么,原来是福菀郡主把俞娘子拉下悬崖的?”看客们议论纷纷,这个反转太令人意外了。   人证的说辞与双方都不同,该相信谁?   玄阳王妃尖声驳斥:“胡说八道,若是我女儿将俞娘子拉下悬崖,那么我女儿又为何会掉下去?”   俞静宜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齐碧菡眼泪簌簌落下:“我不知道,郡主使了狠劲,俞娘子退到后面,我很害怕,没有回头。”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成为目击者。   如此说来,齐碧菡没有看到卫衡,俞静宜暗暗松了口气。   大理寺卿转而问俞静宜:“她说的可属实?”   “她说的没错。”俞静宜绷着小脸:“我确实是被郡主拉下去的,悬崖边缘塌陷了一小块,她也跟着掉下去了,郡主的伤势比我还重,我担心王府追究才没有说出来。”   明明是受害者,却因为凶手身份尊贵,不敢说出口,反被冤枉,真是太可怜了。   看客们为她感到不平之余,想起棺木坠地之事,向玄阳王府一众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福菀郡主死有余辜,有什么可怨的。   “你撒谎,我女儿与你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为何会害你?”玄阳王妃歇斯底里:“我知道了,一定你们这两个贱人提前窜通好,倒打一耙!”   俞静宜面无惧色,据理力争:“如王妃所言,我与郡主初次见面,无冤无仇,我又怎么会害她,她离我那么远,即便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也拉不到她!”   她容貌瑰丽,肤色白皙,眼神清明,脊背挺直,身着白底银纹的斗篷,宛若一朵直面风雪的寒梅,纯洁,傲然。   先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后又失足坠崖,玄阳王妃难以想象自家的女儿居然这么蠢,无从辩解,她开始卖惨,边哭边道:“我可怜的福菀,被人害死却没机会为自己辩解。”   堂上的众人已经还原了当日的情形,看客们都不是瞎子,傻子,又有人证,公道自在人心,   “福菀郡主到底为什么要对俞娘子动手?”   “如果不是俞娘子害死了福菀郡主,那福菀郡主临终前为什么要陷害俞娘子?”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福菀郡主到底有没有说过那句话?”   “如果福菀郡主没说过,就是玄阳王一家子都在说谎。”   “一定是有人说谎,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   大理寺卿询问玄阳王一家:“你们可还有别的证据?”   本就是捏造的,他们哪有证据。   大理寺卿当即作出判决,俞静宜无罪释放。   如果福菀郡主还活着,这会儿也要背负一个杀人未遂的罪名,可她死了。   众人向玄阳王一家投去探究的视线,若是他们做了伪证,也该获罪,若是福菀郡主临终前还想着害人,那就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玄阳王妃说的没错,福菀郡主太可怜了,她死了,没办法为自己辩解,玄阳王一家离场,这个锅只能由死人来背。   碍于他们的身份,大理寺卿也不敢拦下审上一审。   “爹,对不起。”齐碧菡泪眼婆娑地看向下朝后匆匆赶来观堂的殿阁大学士,她这么做许是会为自家树敌。   殿阁大学士慈爱地看着女儿:“你做的很好。”   今日这一出,很明显是圣上有心保俞家人,没有违背他的立场。   且女儿说的是实情,即便事后殷亲王一系不满,自己也有话说。   “爹,娘,大哥,卫衡。”俞静宜喜极而泣,奔向观堂的一家人。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为想要害死自己的人陪葬,死不瞑目。   众人看到这一幕,想到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心肠歹毒之人对付这么一个无辜的小娘子,皆感到十分惭愧。   俞家何德何能,能在两座王府合力之下全身而退?   临近大门,玄铭回身遥望俞家一家,双眼倏然睁大。   玄衡?   不,玄衡已经死了。   记忆里,玄衡面容冷峻,身着玄衣,一身肃杀之气,如同索命的阎罗,俞娘子的夫婿却是一身浅蓝色金丝轻袍,眉眼温润,和普通的商户没有分别,且倘若真的是他,既然有心隐藏,又怎么会公然露面。   只是相似吧?   玄铭收回视线,跨出门槛。   卫衡不好一而再再而三以生疹子作为借口,蒙头遮脸,而事关小妻子的性命,他不能不在场,此外,他认真想过,总不能一辈子藏头缩尾。   人有相似,只要他小心一点就不会暴露。   ……   马车上,玄阳王质问玄阳王妃:“福菀到底为什么会对俞家女动手?”   在他眼中,自家女儿虽然刁蛮任性,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该作出杀人夺命这种可怕的事。   玄阳王妃眸光闪了闪,道:“你知道的,福菀本就不愿嫁给俞华霖,为了王爷能够拿到兵权不得已才会接受,若是嫁过去能当家作主也就罢了,听闻还有个招婿的小姑子,一直耿耿于怀,跟我念叨了几次,我也没想到她会对俞家女动手……”   选俞华霖当女婿这件事是玄阳王妃提出来的,得到了玄阳王的首肯。   想到女儿的初衷是为了自己,玄阳王心头一软,旋即又问:“那你当初为何要对我说俞家女不愿女儿嫁过去,才会对女儿下手?”   不然也不会捏造女儿的遗言闹到朝堂上,又利用女儿的遗体逼迫俞家人妥协,他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女儿确实是被害死的。   “我……我也只是猜测。”玄阳王妃眼神慌乱:“在别庄的时候,俞夫人本已应允了这门亲事,俞娘子担心女儿嫁过去要看女儿脸色行事,极力反对,俞夫人没有听取她的想法。”   玄阳王无能,贪恋权势,但到底是玄家人,他想要的不过是稳坐王位,手握兵权,荣耀加身,退一步讲,有一个有能耐的老子和一个有能耐的儿子,就算维持现状日子也很滋润,因而,她从未将娘家人的野心透露给他。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来,车夫道:“王爷,王妃,到了。”   仅凭一个猜测就捏造女儿的遗言,至今没有将她安葬,眼下,还要让她背负污名,女儿的怨气岂不是又要加深?   王妃身后是殷亲王府,玄阳王憋着一肚子埋怨的话道:“尽快将女儿下葬吧。”   说完,他右手抓着左手腕上的佛珠,壮着胆子走下车。   玄阳王妃心里止不住的恐慌,事情被揭穿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久,她匆匆走下马车,直奔玄铭的院子去看庶孙。   庶孙是玄武军未来的统帅,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不会成为娘家的弃子。   ……   谁能想到,玄战继生下一个犬子之后,又有了一个恶毒的孙女。   百姓们表达方式很直接,有错就要补偿。   当日下午,将军府的大门接连被敲响,门房开门查看,不见有人,只看到一篮篮的鲜鸡蛋,果蔬,活鸡,活鸭,活鹅,羊腿,另外还有一头宰好的大肥猪。   百姓们只是受到蒙蔽,出发点是为了回报玄战祖孙,玄战祖孙同样是俞家人心目中敬仰的大英雄,若玄家当真遭难,俞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基于这两点,俞静宜照单全收,接受了他们的歉意。   守在店里的张时,罗开先后传回消息,很多人涌到店门口嚷嚷着要买酒。   俞静宜的回应是,明日就开张吧。   乔家赔偿的三十万两银子被她尽数送回云州应对寒灾,手头没剩下多少银子了。   郭方蕊道:“陆嵩帮了这么大的忙,把他请来家里吃顿饭,我亲自下厨,谢谢人家。”   陆嵩很喜欢她的手艺。   俞静宜点头:“嗯。”   卫衡咬牙,这次算他输了。 第107章 . 御药房 翌日早朝,镇北侯……   翌日早朝, 镇北侯一系当起了看客,秦太师一脸激愤地斥责福菀郡主的恶毒之举有损皇家的颜面,令玄战蒙羞, 谏言将福菀郡主贬为庶人,不能按照郡主的规制下葬。   死后多是追封,死后追责百无一例, 可福菀郡主临死之前还要害人,明元帝当即应允。   殷亲王将嘉兰郡主数落一通,对她教女无方深感失望,请求明元帝削去她的郡主的封号。   玄阳王府强逼俞静宜这个苦主为福菀郡主守灵, 理应受罚,明元帝大手一挥,应了。   玄阳王有意避开风头,今日告假, 妻女皆受到处罚, 一家之主自然躲不过。   他只有一个王位, 还是虚衔,只能罚奉, 玄阳王府家底厚,不疼不痒, 大司马谏言,让他将功补过, 将他任命为钦差, 巡视各州。   对旁的官员来说,这是个好差事,抓一个贪官就能立功,遇到投缘的提拔一下, 将来就是自己的助力,再不济,全当是游山玩水,地方官一定会热情招待。   但玄阳王是王爷,养尊处优,舟车劳顿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眼下马上要入冬了,路途中不可避免地受冻,即是将功补过,有功不赏,有过罪加一等,而底层的官员对他的助力微乎其微。   这是个恰到好处的处罚方式,若是做的好,还能为玄阳王府挽回些许颜面,明元帝予以采纳。   计划顺利,俞华霖暗暗挑唇,以现有的证据,足以确定殷亲王府有反意,近来在探查参与此事的官员,争取一网打尽。   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能让玄阳王府受到牵连,此举真正的目的是将玄阳王调离京城。   随后,明元帝抛出一个消息:“东钺派出长公主来访,意在为玄大将军遇害作出解释。”他看向俞华霖:“此事交由俞将军来负责。”   俞华霖身形一顿,他来负责就穿帮了,不过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得先应下:“臣领旨。”   退朝后,赵徳喜唤住俞华霖:“乔医士早前将俞家的药酒带入宫中,得到了太医院的认可,既然酒是出自俞家,御药房会从俞家购置。”   赶在这个时间说出来,不难想到这是为福菀郡主之事安抚俞家,俞华霖谢过恩,与其商定好后续对接的事宜。   消息带回俞家,郭方蕊眼眶一红,转身回房。   “我有说错什么吗?”俞华霖疑惑不解。   “娘只是太高兴了。”俞静宜应道。   时隔二十九年,郭家的药酒再入皇宫,事情比预想中进展更顺利。   俞静宜去安抚郭方蕊,俞华霖来到后院与卫衡商议长公主来访一事。   卫衡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想不想让昭庭继承东钺皇位。”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俞华霖惊怔地看着他,俞昭庭的老子是他,又不是东钺皇帝,这是他能决定的吗?   卫衡双眼锋芒毕露,高位者的气场全开,口吻笃定:“长公主有上位的野心,昭庭是她的嫡长子,若是想要,那个位置自然是他的。”   俞华霖摇摇头。   一来,俞昭庭身上有一半大晋的血脉,可想而知这条路一定是孤独的,充满荆棘的,二来,为了避免通敌之嫌,俞昭庭前往东钺势必要与俞家断绝关系,他娘把俞昭庭当成眼珠子,怎么舍得。   门外传来脚步声,卫衡长话短说:“等长公主进入国境的时候,我们开始行动。”   说完,起身走向门口,迎接妻主:“娘子。”   他眉目柔和,嗓音温润,伴着苍白的脸色,似一位身娇体弱的书生。   俞静宜道:“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了一盅益气补血汤,你快趁热喝了。”   她身后,青荟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盅。   “多谢娘子。”小赘婿恪守本分,从未恃宠而骄。   小夫妻在桌前入座,俞静宜掀开汤盅的盖子盛了一碗,舀起一勺,嘟起小嘴吹了吹,然后递到卫衡唇边,卫衡一口喝下,姜丝的味道呛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俞静宜放下勺子,用帕子沾了沾他唇角。   都能走路了,喝汤还困难吗?   不管看过多少次,俞华霖还是会惊叹卫衡这如火纯青的变脸速度。   ……   玄阳王府重新选了一处墓地将福菀郡主,不,玄馨下葬。   队伍行至上一次棺材坠地的位置,其中一根固定棺木的麻绳断裂,棺材一角坠地,盖子滑开,露出半截尸身。   玄阳王妃吓得失声惊叫,自打让玄馨背锅,她一闭眼就能看到女儿充满怨气的面容,事前没有安排,麻绳很结实,为什么会断?   隐匿在百姓中的玄风扬声道:“玄小姐是不是不想离家,或是想找人陪葬?”   先前那一出戏给俞家带去多少麻烦,还让陆嵩得以与俞家人拉近关系,卫衡怎会轻易揭过。   什么,女儿还要继续留在家里?   玄阳王当即催促下人重新换一根绳子,继续赶路。   原本他还想借助殷亲王的关系或是装病免去钦差之职,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能离京也挺不错,许是等他回来,女儿的怨灵已经离开了。   百姓们看到这一幕露出讥讽之意,同样的情形,上一次玄阳王妃抱着棺木声称福菀郡主死不瞑目,想让害死自己的人陪葬,敢情全都是凭空猜测,这一次吓成这样是为了什么,心虚吗?   想归想,人家毕竟死了女儿,不好恶言,转身避走。   事情传到俞静宜耳中,她回顾了一下整件事的经过,眼含深意地打量着俞华霖。   她有些奇怪,自家大哥不过是一介寒门武将,玄馨看中他哪一点,居然不惜对初次蒙面的自己痛下杀手。   俞华霖被她看得莫名:“怎么了?”   俞静宜含笑道:“我就是觉得大哥很厉害。”   竟然能在两座王府的重压下让自家全身而退。   俞华霖心道,厉害的不是自己,是她相公。   俞静宜没有纠结这件事,她现在很忙,俞家的药酒被选为御药,御药无疑是同类药中效果最好的,心悦楼的生意比早先更火爆,消息传回族中,各家酒肆都会受益,她要抓紧时间酿制新酒。   ……   一个月后,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轻盈,洁白,细碎,似一片片飞舞的桃花瓣,雪越下越大,从花瓣变成鹅毛,为大地裹上一层白色的毛绒被。   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心悦楼新增了酒炖鱼头,酒炖野鸡等菜式,闻着醉人,吃着美味,吃完了还能暖身。   这些都是厨子早先就掌握的,经过数次尝试后,俞静宜选用了能够最大程度增益口味的酒水,成为自家的特色。   此外,还推出了一种外用酒,苏木红花酒(1),汤色如血,所用的酒极烈,触碰皮肤有烧灼之感,能够缓解寒气引起的关节疼痛。   为了区别郭家的方子,她命为红血酒,添加了少许鹿血混淆视听。   名气已经打响了,无需花功夫宣传,消息一经传开,就引来了大批尝鲜的宾客。   没过多久,宫里传讯,将红血酒选为御药。   不怪他们这么积极,乔家意在升官,乔家的药酒只有请乔医士看诊才能开,算是人家的看家本事,俞家是卖药,俞家的药酒进入御药房,所有的太医都可以取用,大夫用药救人,病患感激的是大夫,换句话说,所有的太医都能受益。   俞静宜最初的计划是先让百姓们接纳药酒,再想办法进入皇宫,现如今反向运作,事半功倍。   她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郭方蕊,郭方蕊眼皮红肿,艰难道:“今后就不要再推新方子了,也不要想着翻案……”   说着,她将一封信递给俞静宜。   俞静宜拆开信封迅速看了一遍,瞳孔震颤。   一个月前,郭方蕊觉得时机成熟了,去信询问王沭郭家当年的案情。   王沭信中提到三点,一是玉太妃十分信任郭副院判,一直由他来诊治大病小疾,二是郭副院判酿制的五蛇酒中蛇毒未祛,毒死了玉太妃,三是玉太妃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当今圣上的生母。   前因后果,案发经过,他一个前堂的人无从知晓。   郭家毒死了圣上的生母,本该成为太后之人,翻案无望,还有可能会给俞家惹来杀身之祸,就此止步是最明智的选择。   天气暖和的时候,俞静宜试着酿制过一坛五蛇酒,五蛇酒(2)中的五蛇分别是金环蛇、银环蛇、蘄蛇、乌梢蛇、眼镜蛇,祛除内脏切成段,清洗干净,再配上药材,浸入酒水,绝不会有毒性。   毫无疑问,如她娘所言,药酒本身没有问题。   俞静宜仔细分析信中所言,玉太妃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又育有皇长子,可以说是后宫最大的靠山,她外公没有理由会蓄意谋害,即便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该在自家的药酒里面动手脚,令全族遭难,背后必然有一个栽赃陷害的真凶,找出真凶,就可以为外公洗刷冤屈。   仅凭她们母女如何能找出圣上的杀母仇人,可难道就这样认命,让外公一家含恨九泉吗?   俞静宜道:“等哥回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俞华霖奉命出城迎接东钺长公主,过几天才会回来。   他身上也有郭家的血脉,理应出一份力,他那么有本事,许是有门路查出真相。 第108章 . 嫁的好 夜半,青州驿馆。……   夜半, 青州驿馆。   殷亲王世子与长公主相对而坐,谈笑间商定好刺杀大晋皇帝的计划以及事成后长公主的逃跑路线。   长公主看着殷亲王世子离去的背影,一双妩媚的双眼散发出充满野心的光芒, 丰润的红唇微微上扬。   长兄父子指责她让东钺背负残害玄衡的黑锅,却没有想过玄衡死在大晋背后的意义,对东钺来说意味着什么。   待她杀死大晋皇帝, 助殷亲王上位,大晋再无玄武军,东钺便可一举攻下大晋,而她身为最大的功臣就能名正言顺地取代愚蠢的长兄父子。   她父皇活着的时候经常感慨, 以她的聪明才智,若是男儿身一定会把皇位传给她,女儿又如何,有能者居之。   下一刻, 她面色骤变。   只见一位黑衣男子闪身出现, 手持长剑划出一道寒芒, 殷亲王世子仰面倒下,身首异处, 头颅咕噜噜地滚出一段距离才停下来,血腥气扑鼻而来。   她正欲呼救, 颈间传来凉意,一柄银白色的匕首紧贴着她纤细的脖颈, 划出一条血线。   她毫不怀疑, 在她张口的一瞬间会和殷亲王世子同样的下场。   门窗紧掩,入住的时候都检查过了,这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卫衡慢条斯理地将长剑收入剑鞘,别在腰间, 来到殷亲王世子先前的位置入座:“长公主是不是很好奇,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长公主抿紧唇瓣。   卫衡目光冷凉,意味深长:“因为这里是大晋。”   这里是大晋,由大晋人掌控,一个异国的公主妄想谋害大晋国君,自不量力。   早在长公主到来之前,他就安排玄武军在这间房里动了手脚。   长公主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暗暗咬牙,她怎么会想到,能杀死玄衡的殷亲王世子居然这么没用。   卫衡继续道:“你猜东钺长公主囚禁玄大将军在先,杀害殷亲王世子在后,还能否活着离开大晋?”   没完了又让她背黑锅,大晋人都这么会算计吗,长公主愤然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助你登上那个位置。”前一刻还在谋划杀死大晋国君,后一刻就将矛头指向东钺国君。   长公主面上一惊,心中诧异,时机尚未成熟,她从未对旁人透露自己的心思,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方才她还想利用殷亲王谋划整个大晋,岂会中同样的伎俩,她冷冷道:“我一介女流之辈,阁下莫不是找错了对象。”   紧接着回击卫衡:“玄衡已死,若是我无故死在大晋,两国开战,你猜哪一方会胜?”   她死在这里,自然无需背锅,东钺势必要借此发难。   当然了,她惜命的很,这只是威胁。   “我猜东钺不敢开战,无论大晋给出什么理由,东钺都会无条件接受。”卫衡面无表情:“忘了告诉你,我就是你想策反的玄衡,你身后那位是我的副将,俞将军。”   俞华霖收起匕首,来到卫衡身侧入座。   长公主骤然睁大双眼。   卫衡接着道:“你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东钺皇室内乱,削弱国力,停战书就能无限延续下去,如若不然,单凭她对俞家父子所为便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   ……   镇北侯府,账房告知侯夫人,公中的银子不足以发放下人的月钱。   侯夫人惊怔,公中的进项只多不少,年底清账的时候经常要转到下一年,怎么会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她当即查阅了账目,得知打从让东雁澜负责府中的采买,每月的开销翻了一倍有余,再进一步查看细项,发现采买之物按部就班,单价暴涨。   米面粮油,果蔬鱼肉的价格时有变化,但绝不会在短时间内翻倍,便找来东雁澜询问。   东雁澜解释道:“我也觉得价格不太合适,特地问过我大嫂,都差不多,银子不够就让各房再添吧。”   她口中的大嫂是刚刚掌家的淮安伯夫人。   她觉得侯夫人这么问是在怀疑她手脚不干净,抑或是她心里有更中意的人选,旋即气恼地补充:“母亲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好,就别让我管了。”   侯夫人胸口一堵,卫津是世子,儿媳或早或晚都要掌家,甩手不干,这个家还不得乱起来。   负责采买的管事是她的人,她决定查明情况再来教训儿媳妇。   侯夫人离开后,东雁澜看到路过的门房,随口问道:“是谁来了?”   门房道:“酒肆的东家来送样酒,夫人有吩咐,她要亲自接待。”   再过不久是镇北侯的寿辰,要为寿宴选酒。   东雁澜眼神阴鸷:“不必麻烦母亲,我去就行了。”   她看上去明显心绪不佳,门房虽然觉得不妥,还是应下了。   在玄阳王府的时候,镇北侯夫人对俞静宜施以援手,俞静宜感恩于心,收到消息后,亲自带着样酒登门。   看着记忆中的大门,她告诉自己,两辈子不一样了,该放下了。   门房还是上辈子的那位,得知她的身份后,一去一回,恭敬地将她送往客堂。   守在客堂的丫鬟为她倒了一杯茶水,闲来无事,她问道:“你认识卫衡吗?”   她对卫衡的过往有几分好奇。   丫鬟摇摇头,卫家有一位表少爷叫玄衡,两府关系最差的时候,侯爷曾说让表少爷把姓氏改了,当卫家的孩子,但那也只是气话,外面的人不认。   俞静宜还想问些什么,东雁澜跨进门槛,遂止住话头。   她宁可来的是管家或是管事,也不愿面对她,不过这又没得选。   东雁澜凝眸打量俞静宜,一头柔顺的青丝,容貌美艳,肤色白里透粉,身材玲珑,穿戴精致,心道,真是好命啊。   明明是粗鄙的商户女,生了一副好容貌,比起官家小姐也不差,俞家本该成为绝户,只因救了卫衡,让镇北侯府兴师动众地去异国救一个兵丁,从一介卑贱的商户一跃成为官眷,又从温老手里拿到酒方,日进斗金,留在父母身边,一辈子受宠。   而她为了高嫁,自小就跟着卫津,陪他上战场,到头来,伤了身子,还被婆母嫌弃。   太不公平了。   她端起一杯样酒,抿了一口,猛地呛咳,噙着埋怨之色看了俞静宜一眼,待品尝过所有的样酒,选中了清雅佳人。   俞静宜看出来了,她根本不会喝酒,道:“请少夫人再选一种男宾酒。”   武将偏爱烈酒,清雅佳人于他们来说如水一般索然无味,东雁澜喜欢,就自己喝吧。   “你倒是会讨巧。”东雁澜不冷不热道:“无需那么麻烦,母亲已经推拒了之前供酒的酒肆,无论这酒如何,都不会改选旁人家。”   俞静宜早料到她不会有好脸色,也不觉得意外:“既然是做生意,自然要满意才行。”   东雁澜斜了她一眼:“你的手艺难道会比酿了一辈子酒的老酒师更好吗,你不过是嫁的好而已。”   当真以为温老将方子交给俞家是看中俞家的手艺吗,也太自不量力了。   俞静宜也觉得自己嫁的好,可卫衡在酿酒方面完全出不上力啊。   正当她琢磨着怎样才能不撕破脸,又可以顺利解决这件事,门房来报:“将军府来人接俞夫人回去,说是太后娘娘很中意俞家的酒,想让俞家为宫宴供酒,请俞夫人入宫商议。”   东雁澜:“……”   太后总不会委屈自己去捧俞家,这说明俞家的酒确实不错。   她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俞静宜从善如流:“不是得意,是高兴。”   宫中传召,耽搁不得,她可以借此脱身。 第109章 . 第二个浴桶 将军府,郭方……   将军府, 郭方蕊带着一众丫鬟为俞静宜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行头,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把她送上宫里来的马车,又给传话的女官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女儿不懂宫里的规矩,希望她能关照一二。   入了宫门,马车停下来, 俞静宜跟随女官前往太后所在的寿宁宫。   一路上,女官留心观察俞静宜,在此之前,太后已经派人打听过俞家的情况, 从俞静宜的身世来推测,本以为会是一位粗鄙的乡间女子,可打从第一眼见面到现在,她的一言一行挑不出半分错处, 比起那些世家小姐也不差。   感受到袖子里的份量, 她觉得还是要为她做些什么, 遂将太后召她入宫的起因告诉了她。   前些日子,太后的嫡亲外孙女福襄郡主从心悦楼买了五斤菊花酒孝敬太后, 太后尝过后很是满意,决定让俞家为宫里供酒。   “多谢姑姑提点。”俞静宜福身。   事关太后, 她不能打探,对方愿意主动说再好不过。   京城能人辈出, 单说酒水她无法确定太后究竟是相中俞家的手艺还是温老的方子。   如此说来, 太后相中的是药酒本身。   寿宁宫里这会儿很是热闹,除了太后之外,还有皇后和一众后妃。   进入大殿,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俞静宜身上,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叩首礼:“民女见过太后,皇后,诸位娘娘。”   从周围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就是俞将军的妹妹,看上去年纪不大,模样长得挺不错的。”   “可惜成亲太早,招了一位乡间男子入赘,否则一准能高嫁。”   “她年纪这么小会酿酒吗,都是底下的人做的吧。”   “听说是家传的手艺。”   “……”   俞静宜充耳不闻,恪守本分。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响起,后妃们止声。   “谢太后。”俞静宜起身,得以看到太后的面容,花甲之年,发色乌黑,皮肤富有光泽,精神抖擞,眉目和善。   太后说了几句客套话,询问了她的年纪,随后切入正题:“心悦楼的菊花酒,桂花酒,桑葚酒,人参酒的方子也是出自温老之手吗?”   俞静宜不欲让温大夫受到牵连,当即否认:“回禀太后,民女家中五代酿酒,遇到不错的方子就会买下,很多方子已经找不到出处了。”   “除了这四种还有其他的方子吗?”太后问道。   俞静宜岂会暴露自家的底牌,巧妙应对:“家中还有健脾开胃,治疗风寒的生姜酒和清肝明目,润肤香肌的茉莉花酒。”   “太后,臣妾想喝茉莉花酒。”一位妃子忍不住接嘴。   “太后,臣妾最近胃口不好,想试试生姜酒。”又有一位妃子道。   太后挑眉:“你们是不是想说,每一种酒都想尝尝?”   妃子们一阵窃笑。   “那就六种都要了。”太后笑着应下了她们的请求。   皇后问道:“有梅花酒的方子吗?”   “回禀皇后,有的。”俞静宜恭敬作答。   皇后眼神发亮:“过些日子梅花开了,你多酿一些,需要什么材料,本宫安排人准备。”   太后喜欢梅花,太后最想喝的一定是梅花酒。   俞静宜不是普通的商娘子而是官眷,太后给女官使了一个眼色,女官会意,拿出两颗东珠作为见面礼,皇后跟着赐了她一对翡翠手镯。   离开寿宁宫,俞静宜与内务府的人商定后续事宜,六种酒各提供一千斤。   后妃的份例都是固定的,酒送进宫里之后,也不是想喝就能喝到的,具体怎么安排就不在俞静宜的考虑范围内了。   回到府里,郭方蕊将俞静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长舒了一口气,拉着她问起宫里的事,有没有遇到麻烦。   俞静宜微微一笑:“娘给的荷包够多,有那位姑姑的指点,一切顺利。”   此番入宫唯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太后。   听俞华霖说,赏秋宴是为太后拉拢人心举办的,她本以为太后会是那种更为强势而严厉的性情,事实上截然相反,她极为和善,并非圣上亲母,却与一众宫妃相处融洽,比起正头婆婆也不差。   ……   三日后,俞华霖和朝廷派出的人马将东钺长公主一行护送到京城,将他们安置好后,与提前返京的卫衡一同回府。   路上,俞华霖道:“王爷已经离京,大将军打算何时对殷亲王府动手?”   卫衡沉吟了片刻:“再等等,先查一下虞国公府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俞华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若是有关系的话,殷亲王府就不该在赏秋宴上对宜儿出手。”   寻常的宴会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喝些茶水就散了,赏秋宴三天两夜,使得虞国公府与各家后院的关系拉近不少。   早年,圣上羽翼未丰,不好干预,如今,想换个由头再办,很难实现。   卫衡道:“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虞国公府又怎会允许他们出手?”   照理,东道主都不愿在自己的地方生事,却独独对殷亲王放水。   顿了顿,他眸光幽暗,补充道:“没有关系就让他们有关系,只要有嫌疑即可。”   太后一直在揽权,但并未做出对圣上和朝廷不利之事,先让圣上对她起疑,才好翻出旧案。   俞华霖投去诧异的目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虞国公府背负灭门之罪?   卫衡回视:“舅兄可知外家之事?”   俞华霖一脸茫然,他才刚上任,又是走官途,俞家母女此前一直在布局就没急着告诉他。   卫衡向他解释了一番,并将自己调查到的线索一并告诉他。   俞华霖活了二十多年,方才得知自家母亲竟然是逃犯,他疑惑地问卫衡:“这些事是宜儿告诉你的吗?”   连卫衡都知道,居然没有告诉他。   “我自己查到的。”卫衡道:“若那些方子来路清正,又何须温老出面。”   闻言,俞华霖感到有些惭愧,身为儿子,他不及卫衡细心,没能察觉看上去柔弱的母亲竟然独自背负了这么大的秘密。   许久,他看向卫衡:“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大将军来到我家后,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卫衡将重生之日定为恢复记忆之时:“与宜儿成亲前几日。”   俞华霖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卫衡是念及救命之恩将错就错,他问道:“那大将军又为何要入赘我家?”   恢复记忆之后可以有很多报恩的方式,没道理还要“以身相许”。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宜儿。”提到俞静宜,卫衡眉眼间浮出一抹暖意。   “等解决了殷亲王府,大将军想过要恢复身份吗?”   当初,卫衡对诈死的解释是让殷亲王府放松警惕,事情果然如卫衡所料,殷亲王府的动作越来越多了。   在这之后呢,恢复身份,与妹妹解除婚约,又或是重新签婚契,男婚女嫁。   卫衡视线投向前方,将军府的匾额,弯起唇角:“我说过,玄衡已死,这世上只有俞家的卫衡。”   他已经经历了一次身为玄衡的一辈子,这辈子,他只想延续上辈子的轨迹,守在小妻子身边,侍奉已经奉养过一世的俞家夫妇。   俞华霖不太能理解这种上门倒贴的行为,不过身为兄长,得知妹妹不会因为揭穿真相受到伤害,或是离开俞家,他很愿意听到这样的回答。   ……   两人入了府,一家人见过面后,俞静宜将小赘婿领回房里,为他解开御寒的大氅,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汤婆子,一双小手贴上他风雪吹拂过的冷凉的脸颊:“相公辛苦了。”   俞华霖曾为东钺的监下囚,一家人担心双方见面会出什么岔子,才让卫衡与俞华霖同行。   那双小手一直暖到卫衡的心里,上辈子,即便俞静宜双腿不便,他每次外出归来,她都会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   她那般单薄脆弱,于他来说却是这世上最好的妻子,无可取代,后面她不在了,他余生只能靠回忆来慰籍。   卫衡将汤婆子放到手边的几案上,手臂环上她的腰肢。   俞静宜感觉自己拥抱了一个雪人,本能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卫衡低头锁住她的唇瓣,噙着两辈子的爱意。   体温渐渐升高,寒意散去,庭院中传来脚步声,卫衡覆在她的耳畔,鼻息扑在她敏感的肌肤,嗓音充满蛊惑的意味:“为夫不冷。”   俞静宜缩着肩膀,嗔瞪他一眼。   青荟依照俞静宜的吩咐,准备了一桌开胃暖身的膳食。   卫衡吃饱后,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又烧了一桶热水沐浴。   俞静宜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有些不放心,推门而入,发现他竟然靠着桶壁睡下了。   长发在水中铺开,睫毛根根分明,热水没至锁骨,肩膀的肌肉精壮紧实。   上辈子她只知云州是严冬,却不知整个大晋都比往年更冷,再过一会儿水凉了,会生病的。   “相公。”俞静宜焦急地走上前唤醒他。   一只大手伸出水面抓住她的小手,卫衡掀开眼皮,眼中一片清明,起身将小妻子拉进浴桶。   他先后买了两个双人浴桶,总算派上用场。   “卫衡!”俞静宜吓了一跳。   “为夫在。” 第110章 . 长公主来访 翌日,郭芳蕊……   翌日, 郭芳蕊将一家人聚在一起,屏退下人,命青荟守着门, 把自己隐藏了二十九年的秘密告诉了俞家父子和卫衡。   她想清楚了,无论最近能不能翻案,郭家都是她的娘家, 是清白的,该让自家人知道,卫衡舍命救下俞静宜,博得了她的信任。   而这个时候, 全家唯一感到意外的就只有俞景山,他握住妻子的手,满眼疼惜:“原来蕊儿的医术是家传的。”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从郭芳蕊救下陆家母子的时候, 他就发现了, 不过他一直以为是从王道长那里学来的:“你该早点告诉我。”   早知如此,他便不会反对来京城。   郭芳蕊眼眶湿润, 昔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流转,早年, 俞老太太将她视为拖油瓶,把粗活重活丢给年幼的她, 俞景山总会默默地出现在她身边, 帮她分担,两人一起长大,成亲,生儿育女, 相伴至今,每每有分歧最终妥协的都是俞景山,如果没有他,她许是撑不到现在。   俞华霖收到卫衡的暗示,揽过郭芳蕊的肩头:“娘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查出真相,为外祖洗清冤屈。”   隔代的事,他一个除了上朝之外从未进过皇宫的武官哪里有什么法子,他突然明白卫衡为何会特地告诉他,心头充满了感激。   郭芳蕊含泪点点头。   无人能体会到她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亲人成为逃犯的痛苦、恐慌,在这一刻,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一直以来压在心中的重担减轻了不少。   离开锦和院,俞静宜偷偷留意卫衡的面容,他的反应似乎有些太平淡了。   这是关乎一家人的命运之事,若是哪一日不仅没能翻案,还被人揭穿身份,他也会受到牵连。   卫衡握住她的手,抿出一抹笑容:“我很高兴,娘能信任我,只要能和宜儿在一起,是生是死我都不怕。”   “油嘴滑舌。”俞静宜别开眼,唇角勾出弧度。   ……   晚些时候,俞华霖应召入宫。   东钺长公主此次来访关乎两国是否会再次开战,明元帝与几位朝中要员和俞华霖亲自接见了她。   长公主一身干净利落的华服,长发高高束起,眼神锐利,透出上位者威严,面对众人没有一丝怯意,只目光划过俞华霖的面容微微停顿。   俞华霖眉清目秀,体魄健硕,武功高强,性情坚韧不拔,与她心目中所想的玄衡一模一样,她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甚至于对他产生了征服欲,想要让战神之孙臣服在自己脚下,谁能想到,他仅仅是玄衡的副将,而即便只是副将也没有让她如愿。   真是可恨。   她自诩聪明,在这件事上一败涂地,她明知卫衡在算计她,算计整个东钺,她却不得不妥协,若是让东钺皇族知道此事,她会成为整个东钺的耻辱,再无立足之地,与吞并大晋相比,她能登上皇位更重要。   她沉了一口气,说出事情的始末:“两年前,我军设伏擒获了玄大将军,就在那个时候,我皇兄决定停战议和,而玄大将军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我们担心会影响议和之事,便想等签下停战书,治愈他的伤势之后再将他送回大晋。”   说到这里,她收敛锋芒,垂下眼帘:“玄大将军在我府上养伤,一次酒后,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想让他当我的驸马,可他不肯,执意带着孩子返回大晋,我派人出去的人追到国境,不得不放弃,玄大将军遇害之事与东钺无关……我此番前来,是想带回我的孩子。”   从她的话中,众人获悉三件事,一是玄衡战后失踪的原因是被困温柔乡,二是玄衡之死与东钺无关,三是玄衡之子的母亲居然是东钺长公主,人家来讨孩子了。   当初,玄阳王府的说辞是得知玄衡被囚东钺前去营救,彼时,卫津已经先一步将玄衡父子带离东钺,玄衡之子落入追兵手中,他们从追兵手中抢回孩子,随后探知玄衡身死的消息。   卫津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抢孩子的那批人马的身份,为了隐瞒俞华霖顶替玄衡被囚的真相,让殷亲王府放松警惕,只说玄衡在被追击过程中身亡,孩子被夺。   问题来了,依照长公主的说法,东钺的追兵追到国境止步,究竟是何人杀了玄衡?   玄衡为何被囚众人心知肚明,若是东钺的大将落入大晋手中,大晋也不会放虎归山,如果不想撕毁停战书,就要接受东钺给出的理由,但玄衡之死却不能轻易揭过。   明元帝道:“朕会派人核实这件事,长公主第一次来大晋可以多留些日子,品尝大晋的美食,欣赏京城的景色,那孩子是玄大将军唯一的子嗣,已经回到了王府,朕不能接受你的请求。”   长公主心知肚明,这是缓兵之计,若玄衡之死是东钺所为,她怕不只是小住,这也是她皇兄的用意,让她为玄衡抵命,平息大晋的怒火,借此除掉她这个眼中钉,一箭双雕。   她道:“我想见见他。”   明元帝道:“朕会考虑。”   待长公主退下后,明元帝向俞华霖询问遇袭之事。   俞华霖道:“卫将军筹谋了月余,一举将大将军父子和臣带离东钺,在跨越国境的时候遇到一队人马,从装束上来看是大晋人,他们抢走了孩子,以孩子作为威胁,对大将军出手,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镇北侯府和玄阳王府,所以卫将军认定他们是东钺派来的追兵。”   如果不是话,是不是就代表是大晋的人对玄衡出手?   玄衡对整个大晋至关重要,对他出手要么是敌国之人,要么是针对玄武军辅佐的国君。   明元帝脊背发寒。   虞国公道:“这定是东钺见事情败露使出的奸计。”   这个解释最合理,也最符合明元帝的意愿,他面色有所缓和,道:“让边军调查一下。”   大批的东钺人进入国境定然瞒不过边军。   ……   事情尚未查明,得知长公主的到来,很多死在战场上的将士的亲眷怀着满腔怨气,将长公主下榻的四方馆重重围住。   到了第三日,直接冲进去打砸,长公主请求更换住所得到了应允,在鸿胪寺卿的护送下,来到将军府。   对俞家来说,她无疑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平静的日子再起波澜。   郭方蕊命人将客院收拾了一番,添置了许多东西,长公主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列出了一张清单,除了建筑本身,所有的东西都要换新,每顿膳食不得少于十种菜式,五种是指明的,另外五种需是大晋的特色,不能重样。   郭方蕊摊开卷轴,一边拿在手里,另一边坠到地上,滚出一段距离,看得头大。   这就是皇族和平头百姓的差距吗?   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一久,上哪去搜罗那么多吃食,再者,那些东钺的菜色家里的厨子多半不会做啊。   其中有一道名菜,将鹅置于羊腹,缝合,以火炙烤,然后弃羊吃鹅,做是可以做,这也太浪费了,还有什么活吃猴脑,那是菜吗?   俞华霖伸手接过卷轴,胡乱地收起,抬脚走向客院,将卷轴砸向长公主的门面:“马上滚,跟圣上说换个地方。”   长公主的侍女璃芸眼疾手快接下卷轴。   长公主与俞华霖相处一年有余,对他的性情算是有些了解,又臭又硬,板起脸来还挺吓人。   她高傲地扬起头,恼怒道:“你以为本宫愿意住在这里吗,昨夜殷亲王派人向本宫询问殷亲王世子的去向,怀疑是本宫把人杀了,要让本宫偿命,你说本宫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们!”   牵头闹事的是殷亲王府派去的,为了遮掩真正的目的,所以她才会向俞华霖寻求庇护。   长公主还不能死,俞华霖道:“想住在这里可以,收起你那些臭毛病,我记得你饭量很小,我会让后厨每顿给你准备两菜一汤,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长公主气急败坏:“我可是你孩子的娘,你就这么对我!”   俞华霖冷笑,他还是孩子的爹呢:“如果你觉得不满,我可以按照当初你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你。”   高兴了给他准备一顿盛宴,不高兴饿着他,也曾给他馊食,逼他吃下,将他视为家养的畜生,想要磨平他的性子,随心所欲。   长公主吓得一抖:“你敢!”   俞华霖用眼神给出了答案。   长公主不禁生出了悔意,不该来此,可玄衡隐在暗处,除了俞华霖,她不知找谁能保住她的性命。   她退让一步:“只有两菜一汤,我带来的人怎么办?”   护送她的人马留在四方馆,被朝廷监视着,她带了两个侍女和两个护卫,平日都是吃她剩下的。   俞华霖道:“我家没有让下人吃剩饭的习惯,他们和你一样,两菜一汤。”   俞家一直保持着吃多少做多少的习惯,没觉得有何不妥,下人的菜色会略逊一筹,但不会捡剩饭。   “俞华霖!”居然让自己和下人同样的待遇,长公主彻底炸毛了。   俞华霖再次用眼神告诉她,嗓门大也没用。   长公主气竭:“我要见孩子。”   “不可能,除非圣上有令,你不可以离开这个院子。”俞华霖无意多言,转身离去。   “我可是东钺的长公主,不是你这种卑贱的粗人!”   “这里是大晋。”   “……”   璃芸担心长公主气出毛病,上前安抚:“公主,就先忍忍吧。”   “我凭什么要忍!”玄衡还活着,大晋会让她安然离去,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俞华霖不敢把她怎么样。 第111章 . 争孩子 出了客院,俞华霖……   出了客院, 俞华霖来到锦和院对郭方蕊道:“我已经与长公主说好了,无需再添置新东西,每顿两菜一汤, 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她带来的人和下人一个标准就行了。”   两菜一汤是一人的份额,俞家五口每顿热菜和冷菜加在一起有十道菜, 再添两三道汤水,另外还有餐后的小食,郭方蕊道:“两菜一汤是不是太单薄了,只要她不挑剔菜色, 我让人每样都给她分出一点。”   停战书尚在,朝廷尚且对其以礼相待,若是她对俞家不满,影响到两国邦交, 被朝廷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俞华霖目光不自觉透出冷意:“不必。”   很快迎来午膳的时间, 下人为长公主送上一盘酒糟肉, 一盘鸡汁鲜笋,一碗虾仁豆腐汤, 主食是一碗粒粒分明,珍珠般的白米, 皆是按照心悦楼的方式摆盘,看上去十分精致。   两菜一汤是打发叫花子吗, 长公主大发雷霆, 可不吃会饿啊。   她偷偷尝了一口,眼神亮了亮,挺好吃,可好吃又如何,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   她吩咐璃芸送回去,璃芸去而复返,带了一碗甜口的酒酿圆子,战战兢兢道:“府上的管家说,公主初来乍到,难免会水土不服,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少吃一些不是坏事,若是肚子饿,可以喝点甜汤。”   长公主很想直接掀了,可她长这么大都没体验过饿肚子的滋味,接过来喝了一口,挺好喝。   这一次,她没有退还,闷声对璃芸道:“等下告诉他们,我赏给你喝了。”   “是。”璃芸恭顺应道,为主子背锅是下人应该做的。   主子们吃好了,府上又把两位侍女和两位侍卫的膳食送过来。   四菜两汤,有荤有素,没有特意摆盘,分量很足,主食同样是白米。   长公主看了一眼,当即涌出火气,下人吃的菜色居然比自己还多,一怒之下掀翻在地。   管家闻讯带人来收拾,当着长公主的面对小厮道:“把砸坏的碗盘记一下,报到鸿胪寺,让他们出银子赔偿。”   长公主气了个仰倒,她闹了一出,不仅没有得到安抚,报到上头,还会被质疑她的教养。   待管家一行离去,璃芸劝说道:“公主就先忍忍吧。”   看管家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垫肚子的小食了,他们都要挨饿。   长公主忍不了:“我要去看孩子。”   孩子的爹身份变了,但玄衡不欲公之于众,东钺的人仍会把他当成是玄衡的孩子,她想带回东钺,用来牵制俞华霖。   俞华霖官居四品,又是玄衡的副将,如果能掌控他,在合作方面自己不至于太过被动。   门口有人守着,她踩着桌子攀上院墙,让侍卫在另一边接着,成功出逃。   她不知孩子在哪里,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侍女和侍卫被她留下来打掩护。   ……   冬日,树上的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上覆了一层冰雪,展现出别样的姿态。   俞静宜和卫衡趁着午后天气暖和的时候,带着小酒罐来到庭院中赏玩。   八个月大的孩子,用缩小版的皮裘裹得严严实实,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四下张望。   卫衡用积雪堆了一个雪人,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让同样上下圆溜溜的小酒罐扶着它站立,小酒罐膝头一软,扑在雪人身上,他困惑地看着雪人,用小脑袋主动撞了一下,咯咯咯地笑起来。   俞静宜担心小酒罐会冻伤,轻轻拍掉他身上的雪碎,将他抱在怀里。   卫衡舍不得娘子受累,从她怀里接过来,道:“娘子,将来我们也生一个像小酒罐一样可爱的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小酒桶。”   还小酒桶,怎么不叫小饭桶,俞静宜不欲再用酒肆风格的贱名坑害下一代,蹙起眉头:“不行。”   卫衡忍着笑意:“都听娘子的。”   俞静宜回过味来嗔瞪他一眼:“谁要给你生。”   卫衡看着爱妻痴痴一笑,他很期待,期待一个融合两人血脉的孩子。   长公主躲在柱子后面偷偷观望,从孩子的容貌和年龄来判断,应该就是她和俞华霖的孩子,可带孩子的为什么是玄衡,从未见过主将给副将带孩子。   时辰差不多了,乳娘来接小酒罐回去睡觉,长公主将她拦下,问道:“那两个人是谁?”   长公主入府不是秘密,乳娘不知背后的隐情,如实道:“那是二房的娘子和姑爷。”   什么叫二房的娘子和姑爷,依照习惯,应是哪一房的爷和夫人,或是回门的哪位娘子和姑爷。   须臾,她睁大双眼,玄衡这是倒插门?!   她四下张望,这里还有旁人吗,在演戏给谁看?   乳娘从卫衡手中接过小酒罐,返回锦和院。   长公主一路尾随,临近院门,卫衡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讥讽道:“长公主到旁人家做客怎么像做贼一样。”   他一早就发现长公主的存在,不好在俞静宜面前摊开,等到现在才找来。   长公主咬牙切齿:“还不是因为俞将军将本宫当作囚犯对待,本宫只是想看看儿子。”   “呵。”卫衡冷哧一声。   若长公主真的看中这个孩子,上辈子就不会苛待他,后面得知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孩子才重视起来。   母子情或许有,很淡薄。   卫衡眼神冰冷:“你们东钺对待囚犯这么客气吗?好吃好喝,还有下人伺候,按照我的意思,应该礼尚往来。”   位置互换,长公主的性命捏在卫衡手中,身在俞华霖的地盘上,还是主动送上门的。   忆及自己曾经对俞华霖做过的那些事,长公主心中生出了惧意。   卫衡再道:“那是俞将军的儿子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奉劝你收起你的算计,我们的交易对我来说不是必要的。”   在这场交易中,长公主想要得到的是自己的未来,她从卫衡交代她的事来判断,仅仅是一盘棋中的一小步,双方的地位是不对等的。   长公主不得不服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俞将军将来是要娶妻的,他妻子定然容不下生母不详的庶长子,孩子跟着我就是东钺的小郡王,等我登上那个位置,他就是太子。”   “他将来如何就不劳长公主费心了。” 卫衡冷眼问道:“东钺皇族有规定,拥有异国血脉的子嗣不能继承皇位,怎么,长公主不仅想以女儿身继位,还想打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上辈子,她确实是那么做的,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长公主面色一白,卫衡居然连东钺皇族内部的规矩都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在他眼中无异于跳梁小丑。   经过这一遭,长公主彻底安分了。   不安分也不行,客院四面都添了守卫,一露头就亮刀子。   每顿的膳食依然是两菜一汤,若主食是粥,连汤都省了,她心有不满,但不敢再抱怨。   抱怨也没有用,退回去就说水土不服,扔了就没得吃,管家特地询问过,要不就不送了?   ……   隔日,卫津风尘仆仆地返京。   镇北侯过寿,身为嫡长子不能缺席。   稍作休整后,他第一时间来到将军府向卫衡交差,他已经将殷亲王养了多少私军,有多少兵器查得一清二楚,还偷了一本账目和几封私军将领与殷亲王府往来的书信为凭。   在明面上,他拜访的是俞华霖,三人在书房见了面,他道:“有一件事我到现在没能搞清楚,我手上这本账目的进项比俞将军从殷亲王府拿到的那本账目的支出少了两成,这两成去了哪里?”   就是说殷亲王府为私军投入一百万两,封地只拿到八十万两。   “在别处还养了人。”卫衡双眼微眯。   九成的玄武军养在封地,另外一成包括安插在各处的奸细,为玄武军筹集军需的商贾,还有潜伏在京城,类似玄风那种随时供他差遣的精英,殷亲王府亦是如此。   殷亲王的局布了三代,两成不是小数目,防不胜防,卫津面色凝重:“这要如何才能找出来?”   俞华霖挑唇:“大将军已经做了安排。”   卫衡一刀斩了殷亲王世子,殷亲王府不能明察只能暗访,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棋子都有了动作,玄武军借此把他们找出来,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拿下。   卫津听闻后眼神亮了亮,不愧是他表哥!   事情谈妥了,卫衡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东西带了吗?”   带什么?卫津回过神来道:“带了。”   他去而复返,从随行的副将那里取回一个木匣。   打开匣子,里面有一个边缘镶嵌着彩色水晶石的银盘,盘面光洁照人闪闪发亮,六个大小均等的琉璃瓶,瓶身上刻着六种不同的花朵,另外还有一对圆球,球面是白色的,有孔洞,用粉色的绳结穿在一起,像是佩饰。   都是没见过的东西,卫津拿起银盘向一头雾水的俞华霖解释道:“这是水银镜,比铜镜更清晰,能够原原本本地照出人脸,这六瓶是花露,据说用上千朵鲜花才能做出这么一小瓶,这两颗是球形的铃铛。”   他放下银盘,拿起铃铛晃了晃,立刻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此去殷亲王封地对外的由头是巡视海防,距离殷亲王的封地很近,他时不时去露一下脸,做做样子,沿海地区有很多这样的从外域带过来的小玩意。   所以呢,俞华霖更困惑了,为什么突然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卫衡将木匣收进怀里:“宜儿一定会喜欢。”   俞华霖:“……”   他怎么觉得相比他和卫津两人手上的账本,卫衡更看重这个木匣。 第112章 . 礼物 俞静宜守在前厅,待……   俞静宜守在前厅, 待卫津离开时上前见礼:“卫世子。”   “表(嫂)……”卫津舌头打了个圈,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俞夫人。”   他的笑容纯净, 阳光,很容易博取的好感,一如从前。   俞静宜示意几案上摆放的一排长颈酒壶:“侯夫人为侯爷的寿宴在酒肆下了单子, 这些是我亲自勾调的样酒,先前世子夫人已经选了一种女宾酒,劳烦卫世子再选一种男宾酒。”   若寿宴上全都用清雅佳人,毫无疑问会砸了自家的招牌, 可上一次登门她想见的是侯夫人,出面的却是东雁澜,说不准下一次还是她,两人都不快, 借此机会请卫津拿个主意。   卫津来到几案前入座, 一一品尝后, 拿起其中一个酒壶:“这些酒都不错,以我爹的口味应该最喜欢这壶。”   俞静宜介绍道:“这种酒名为烈焰豪情, 醇厚浓郁,后味较长, 偏烈性。”   顿了顿,补充道:“选它的话, 会有好些人醉酒。”这对主家来说是一桩麻烦。   卫津爽快笑道:“无碍, 喝的尽兴就好。”   会喝到醉酒代表交情深,怎么会嫌麻烦。   俞静宜微微失神,结合这辈子了解到的情况,上辈子的事有很多疑点, 卫津不像是城府很深的人,别院救人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公差解决了,卫津一身轻松地回到镇北侯府,从行囊中取出一把弯刀交给东雁澜。   小臂长,新月形,刀鞘和刀柄是金色的,缀着大小不一的红宝石,光彩夺目。   东雁澜欣喜道:“这是送给我的?”   “嗯。”卫津笑着应下。   东雁澜抽出刀身,只见刀刃锋利,刀光凛然,她将刀刃向上,放一根青丝,轻轻一吹,发丝断开。   好刀!   卫津补了一句:“表兄让我给表嫂带几样外域的小玩意,取货的时候看到这把刀,我猜你一定会喜欢,就把它带回来了。”   听到这话,东雁澜喜悦之情散去大半,问道:“表兄让你给表嫂带了什么?”   原来自己的礼物只是顺带。   卫津随口道:“都是妇人喜欢的东西,水银镜,几瓶花露,还有一串铃铛腰饰。”   东雁澜敛去笑容,她不是妇人吗,她也喜欢啊,为什么不给她带。   从前,她与他一起习武,一起上战场,自然对兵器感兴趣。   如今,她嫁他为妻,居在后宅,讨好婆母,学掌家,做女红,送她兵器做什么,难不成让她在后宅舞刀弄木仓?   他是不是从来没把她当做女子来看待?   “相公。”东雁澜双目盈盈地看向卫津。   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她身子大好,可以行房了。   子嗣艰难不代表不能生,多试几次许是就能怀上呢?   卫津目光落在她红润的面容,上前牵起她空着的手:“走,我带你去试刀。”   他的妻子和旁人家的妇人不同,与他志趣相投,新兵器到手肯定想上手试上一试。   东雁澜:“……”   如果她生的如俞静宜那般娇滴滴的模样,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对她?   ……   翌日早间,晨曦微露。   俞静宜起身挑开床幔,发现房间里比平日更为明亮。   她顺着光线看向妆台,发现原本铜镜的位置悬着一轮五彩缤纷的圆月,映着窗外的晨光有些晃眼。   圆月下方是一排流光溢彩的花朵,有蔷薇,丁香,茉莉,铃兰,栀子,晚香玉。   天呐,这是在做梦吗,月亮怎么会在屋子里,花朵为什么会发光。   她慢慢走过去,圆月中清晰地映出她不施粉黛,粉嫩白皙,娇美的面容,还有一头披散齐腰的长发,好似水中的倒影,视角很正,不会晃动,扭曲。   少量的水银镜被带入京城,京城的人就算没见过也有所耳闻,但云州是没有的,俞静宜还是第一次见。   圆月中又多出一个人。   卫衡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肢,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覆在她耳畔轻声道:“娘子喜欢我送你的镜子吗?”   原来这是镜子。   俞静宜看着镜中的两人,微微偏头,唇角抿出弧度:“喜欢。”   卫衡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在椅子上,伸手拿起一个琉璃瓶,打开盖子,将瓶身推到她身前。   登时有一股清凛的丁香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俞静宜叹道:“好香。”   卫衡解释道:“这是用花汁制成的花露,只需一滴就能取代香囊,也可以用来调香粉涂在皮肤上。”   妻子不认得的东西,身为丈夫就要下功夫。   “谢谢相公。”俞静宜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将六个琉璃瓶分别拿在手中端详,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好美,她真是太喜欢了。   稍顷,青荟前来为俞静宜梳洗,卫衡站在一侧,为她选了套素雅的银质发饰,随后又为她选了一套素色祥云纹的棉衣。   待她穿戴好后,俯身将铃铛佩饰系在她的腰间。   俞静宜低头捞在掌心中,看着粉色的绳结,两颗小小的霜纹白底的圆球,欢喜道:“好漂亮。”   卫衡道:“娘子原地跳一下。”   俞静宜依言照做,两颗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跳跃,碰撞,发出清脆的铃音。   “真好听。”俞静宜眉眼弯弯。   她试了一下,若是平地走,不会发出声响,也就不会惹人注意,只有跑跳的时候才会有声音,正合她心意。   两相对视,她走过去扑进他怀里,圈着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拥抱。   处处都是惊喜,一而再再而三道谢无法表达她的心情。   能活着真好,能嫁给他真好。   ……   早膳,俞静宜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郭芳蕊看在眼里,笑着道:“宜儿遇到什么好事了,说来听听。”   俞静宜含笑不语。   俞华霖心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女婿哄她高兴了呗。   膳后,俞静宜将三瓶花露递给郭芳蕊:“这是花露,在袖子上滴上一滴,香气一整天都不会散。”   好东西自然不能忘记她娘。   郭芳蕊将瓶子托在手中仔细端详,赞叹道:“这瓶子真漂亮。”   说着,她用揶揄的眼神看向俞静宜:“让娘猜猜,这是卫衡买的,所以宜儿才这么高兴。”   送礼的人总不会自己这么高兴。   “娘。”俞静宜脸颊泛红,嘟起小嘴。   一家子笑了起来,小酒罐咿咿呀呀跟着凑热闹。   管家来报:“鸿胪寺派人邀请长公主去街上逛逛。”   俞华霖沉声:“把人带去客院。”   不多时,管家去而复返:“长公主推拒了,说是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不便出门。”   长公主精着呢,现在去街上怕不是去看热闹,而是别人把她当猴看,或是被殷亲王府的人追着讨人。   俞华霖牵了牵唇角,倒是老实。   过了晌午,宫里派人传旨,圣上为长公主设宴,官员携女眷陪同。   一般情况,女眷指的是自家的母亲和妻女,宫人另外传了一道口谕,指明让俞静宜同行,理由是长公主住在将军府,理应由她来照看。   迄今为止俞静宜和这位敌国的长公主还未打照面,既然有旨意只能照做。   卫衡将俞静宜送上丁香车,对同车的长公主投去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长公主背着他翻白眼,她倒要看看卫衡到底在俞家是什么样角色,有没有破绽。   马车缓缓起步,长公主主动与俞静宜攀谈:“听闻大晋男尊女卑,你为何会招婿?”   俞静宜不知自己自家大哥被囚禁在长公主府,但对东钺人还是抱有敌意,她道:“因为大哥被抓去东钺,生死不明,只能由我来照顾爹娘。”   两国停战已经两年了,对俞家来说,直到几个月前才结束。   这就叫一句话聊死了。   长公主:“……” 第113章 . 接风宴 边军回信,玄衡遇……   边军回信, 玄衡遇害前后,不曾有大批的东钺人出入国境。   那么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东钺人从一开始就潜伏在大晋境内, 二是大晋人对玄衡出手。   在朝臣纷纷将矛头指向东钺的时候,卫津给出了定论。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布局,将玄衡父子带离长公主府, 而后,马不停蹄地返回大晋,东钺人根本来不及应对,必是一早获悉此事的大晋人在国境设伏。   破案了, 与东钺无关。   为了维系两国之间纸糊的和平,明元帝决定对东钺来使客气一些,这才有了这场迟来的接风宴。   马车停在宫门口,长公主和俞静宜由宫人引着前往凤栖宫拜见皇后, 天色尚早, 皇后亲自带着二人去梅园赏景。   行至中途, 一位宫人神色慌张地对皇后身边的女官耳语了几句,女官将消息传给皇后, 皇后面色一变,将二人交给女官, 匆匆离去。   两人无意探究,跟着女官进入园子, 放眼望去, 粉红色的梅花娇小玲珑,簇拥在枝头,被棉团般的冰雪包裹着,凌寒怒放, 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长公主闻着清凛的梅香,连日来积在胸中的郁气散去大半,道:“等回到东钺,我也要在府上建一个这样的园子。”   话音刚落,俞静宜听到一声细微的脆响,闻声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女子垫着脚尖,伸手折断一支梅枝,她从头到脚裹着毛茸茸的皮裘,活像一头白色的大毛熊。   她抖落枝条上的积雪,又去摘第二支,就在这时,从她的另一侧传来宫人的疾呼:“殿下,今早才下过雪,天气凉寒,您快随奴婢回去吧!”   那女子回头:“我不觉得冷!”   说着,她怀抱先前摘下的梅枝跑了起来,直直冲向长公主。   俞静宜拉着长公主躲避,长公主受惊脚底打滑,方才稳住身形,被“大毛熊”撞了个满怀。   “……”   一声闷响过后,长公主仰面倒地,成了“大毛熊”的肉垫,头上的簪子飞出去两支。   长公主的两名侍女和宫人们手忙脚乱地上前搀扶,“大毛熊”已然昏死过去。   长公主胸口被撞得疼,后腰摔得疼,雪水打湿的花瓣粘在她的衣襟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拦下想要将“大毛熊”带走的宫人:“岂有此理,撞了本宫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吗?”   她与玄衡有交易,与俞华霖有私怨,俞家怎么对她都说得过去,她代表东钺出使大晋,在大晋皇宫里丢了颜面,若是不声不响地揭过,有损东钺国威。   追着“大毛熊”而来的宫女惶恐地解释道:“殿下不是装的,殿下身子不适才会晕过去。”   长公主不相信,自己垫在下面还清醒着,上头的人怎么会晕?   从年纪和宫人对那女子的称呼来判断,乃是一位尚未出阁的公主,俞静宜从旁观察公主的面容,圆润、苍白,唇色浅淡,上前握住她的手,有袖子裹着却很冰冷,于是对长公主道:“她之所以会晕倒不是因为撞了你,而是她本就身体抱恙。”   “对对对。”宫女附和道:“我们殿下身子弱,受不得寒。”   长公主捂着胸口愤然道:“本宫看她身宽体胖,力气大的很,不似有疾!”   身形是她的两倍,差点把她压死。   ……   宫人将公主抬回寝宫救治,女官找来步辇将长公主送到皇后寝宫梳洗更衣。   等待的功夫,皇后向俞静宜说起那位公主的情况,请她帮忙安抚东钺长公主。   锦熙公主是皇后所出,早年曾落入冰湖,邪寒入体,体温偏低,易受寒,脾胃虚弱,吃的不多却会肥胖,精力不足,反应迟缓。   每到冬日,症状会加重,不得不拘在寝宫里,这对十七八岁的姑娘来说很是难耐,今日,她支开宫人偷跑出去,皇后先前便是去寻她了。   她撞长公主实乃无心之失。   俞静宜当即应下,不过她没有等到长公主出来,而是被请到了内室。   长公主歪倒在贵妃椅上,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听过俞静宜的解释,她转而一脸哀戚道:“本宫千里迢迢来到大晋,是想找回本宫的孩儿,如今连面都没见上,还遭了无妄之灾。”   俞静宜接不上话,那孩子是玄阳王府嫡枝的独苗,断然不会让她带回东钺。   眼看到了开宴的时辰,膳食已经备好,参加宴会的人都到齐了,长公主哼哼唧唧念叨着孩子,就是不肯起身。   皇后心急如焚,如果取消宴会,所有人都会知道,体弱多病的锦熙公主冒冒失失地将东钺长公主撞成重伤。   方才医女为长公主检查过,她身上有淤伤,疼痛在所难免,但还没到无法起身的地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圣上差人过来催促,皇后一咬牙对长公主道:“今日玄阳王妃带着孙子给母后请安,长公主在席上许是能见到他。”   为了自家女儿的名声,她决定派人把玄衡之子接到宫里露个脸,不好在异国公主面前示弱,找了个借口。   闻言,长公主一手扶着腰,慢吞吞地坐直身子,给璃芸使了一个眼色,璃芸会意与另一位侍女璃落一同上前搀扶。   ……   大殿中,丝竹袅袅,一众舞姬舞姿翩翩,百官把酒言欢。   长公主单手托腮,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的鸿胪寺卿上前询问:“公主殿下觉得有何不妥,若是膳食不合口味的话,本官可以让御膳房另外准备。”   长公主摇头,在将军府两菜一汤过了好几日,她对吃食的容忍度发生了质的改变,她道:“为什么跳舞的都是女子?”   话音传开,上至明元帝,下至百官亲眷纷纷侧目,舞姬动作僵硬。   怎么,舞姬还有男的?   鸿胪寺卿怔愣,不由得深想,以往宴请的对象多是男子,喜欢看美人,长公主是女子,欣赏不来美人,今日的安排有欠妥当,唯一的宾客像是陪席的,他琢磨着要不要把伶人招来演一出戏。   长公主打断他的思绪,扬起下巴:“本宫喜欢看俊美的男子舞剑。”   她目光投向武官的席位,显然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众人不禁有些好奇,是何人得了长公主的青眼,不约而同地顺着她的视线找寻。   参照过往,公主来访多是带着和亲的意图,长公主与玄衡育有一子,但玄衡已死,莫不是给自己选了一位和亲的对象?   俞华霖额角青筋凸起,游走在暴走的边缘。   东钺的舞姬同样是女子,但在长公主府里讨好她、取悦她的都是男子,她尤为喜欢男人跪伏在她脚下的姿态。   这里是大晋,她居然还敢当众调戏他!   “叮。”俞静宜腰间的铃铛坠地。   俞华霖想也没想,俯身帮妹妹拾起。   就在这个间隙,长公主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临近的卫津身上。   俞静宜不知两人之间有何纠葛,在察觉到俞华霖情绪的变化后,当机立断帮他破局。   想要报复俞华霖苛待自己的长公主:“……”   卫津心知长公主是未来女帝,绝无可能留在大晋,爽朗一笑:“承蒙长公主厚爱,本官献丑了。”   他起身走向殿门,从大内侍卫手中接过佩剑,折返殿中开始表演。   他只会杀人剑,舞剑还是第一次,而为敌国的公主舞剑无需走心。   “嗖——”他剑指秦太师的心口,秦太师吓得一抖,紧接着挽了一个剑花,划过虞国公的脖颈,虞国公脊背渗出了冷汗,一个空翻之后刺向大理寺卿的左眼,大理寺卿吞了吞口水……   一套剑法舞下来,大殿中鸦雀无声,这是用生命在看表演。   换做是舞姬,一早被拖下去砍头了。   剑尖最终停在长公主身前,一根青丝飘然而落,长公主不自主地屏息。   卫津眼含深意:“长公主觉得如何?”   ——你还想继续作妖吗?   长公主恢复呼吸,干巴巴道:“精彩。”   “好!”在明元帝的带头下,众人拍手鼓掌,从未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舞剑,仿佛看到自己身首异处,血溅三尺,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舞剑了。   氛围冷凝,皇后对女官耳语了几句,女官向殿外,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幼童返回大殿。   小家伙头戴圆帽,一双凤眼好奇地四下张望,嘴里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秦太师道:“这就是玄大将军的儿子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与玄大将军小时候一模一样。”   众人接连附和,父子俩人太相像了。   长公主眼眶湿润,起身迎上前,口中唤着儿子的名字:“庭儿。” 第114章 . 龙族血脉 玄庭是长公主为……   玄庭是长公主为玄衡之子取的名字, 玄阳王府则为其取名为玄麟,名字如何不重要,孩子是同一个。   玄阳王妃听到众人的话语一颗悬着的心大定, 弯起唇角。   是嫡是庶都是玄家的血脉,同样长着一双玄家人都有的凤眼,即便是亲生母亲, 时隔七个月难以分辨。   长公主上前接过玄麟,紧紧搂在怀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突然被陌生人抱着,玄麟小脸泛红, 红色加深,挣扎无果,哇的一声哭出来。   儿不认母,女眷们心中涌出一抹同情。   就在这时, 长公主腾出一只手, 翻开玄麟的衣领看了一眼, 脸色一沉,将孩子塞回女官手中, 含泪控诉:“这不是我的孩子,你们居然骗我!”   “……”   众人噙着审视的目光看向玄阳王妃, 只是让人家母子见一面,又不会带走, 为什么要用假孩子骗人?   玄阳王妃来到人前, 玄麟主动向她伸出双臂,她熟稔地接过来,小家伙用脑袋贴着她的胸口,不哭不闹了。   玄阳王妃对长公主怒目而视:“这就是我孙儿。”   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会演戏, 玄阳王妃犯不着屈尊降贵去照顾一个冒牌货,众人已然相信了她的说辞。   长公主凛然道:“他是你的孙儿,可并非是我的庭儿,庭儿左后肩有一块鱼形的红色胎记。”   玄阳王妃面不改色:“早前麟儿身上的确有那么一块红痕,后面慢慢的就散了,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胎记,而是接生的时候不小心被伤到了。”   “不可能的。”长公主斩钉截铁:“我们东钺皇室的血脉都有那样的胎记,一代代传下来,不可能会消失。”   祖传胎记,做不得假,鱼跃龙门,飞升化龙,东钺皇族自诩身怀龙族血脉。   玄阳王妃愕然,瞳孔收缩,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慌乱,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块不起眼的胎记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意义。   “……”   短暂的沉默后,整个大殿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帝后面前,说谎便是欺君之罪,玄阳王妃的话是真,那么真正的玄衡之子许是在离开东钺之时就被调包了,玄阳王府抢了一个冒牌货养了大半年。   “我的孩子在哪里?”长公主环视众人,声泪俱下:“我要见我的孩子!”   在场所有人都想见到那个孩子,没有人能给出答复。   长公主情绪失控,悲痛欲绝,以绝美的姿势倒在璃芸怀中,眉心拢起,双眼微阖,顺着眼角滚落一滴清泪。   她已经遵照玄衡所言做足了全套,可以退场了。   俞静宜起身,与宫人一同将长公主送到后殿诊治。   ……   身份被揭穿,玄麟成了一个与玄衡相貌相似,来历不明的孩子,玄阳王妃一副好祖母的姿态成了笑话。   她欲将玄麟交给女官,玄麟抓住她的耳饰不肯撒手,将她扯得生疼,无奈之下,她招来候在殿外的乳娘,待孩子离手,她才察觉,怀中一片温热。   完了,全完了,这个小畜生失去玄武军的掌控权,她会成为殷亲王府的弃子。   此时,百官携亲眷陆续离宫。   玄阳王府嫡孙下落不明,这对整个大晋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宴请的对象离场,宴会只能中止。   长公主恰到好处地赶在宫门落锁前醒来,与俞静宜一道乘着丁香车返回俞家。   路上,俞静宜若有所思。   在数月之前,她大哥只是一介无名小卒,无人在意他是否也带回了一个孩子,且孩子被送到云州转了一圈,很多人压根没有意识到孩子的来历。   俞昭庭的左后肩有一块鱼形的胎记,难道他其实是玄衡之子?   可俞昭庭遗传了俞家人的桃花眼,不是什么凤眼,这又该作何解释?   黑夜中忽地传来刀剑相抵的脆响,马匹嘶鸣,骤然止步,车身震颤。   折腾了一天,有些倦意的长公主一时不查从椅子上飞扑到地上,发出一声惨呼,璃芸慌忙将她扶起。   俞静宜询问随车的俞华霖:“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俞华霖看着远去的两伙人马,淡然道:“城防在捉一伙宵小,已经走远了。”   殷亲王府狗急跳墙,想要趁此机会拿下长公主逼问殷亲王世子的下落,玄衡一早安排玄武军在暗处护送马车。   俞静宜没有起疑,长公主有所猜测,对俞静宜这个被两个男人牢牢守护却一无所觉的女人突然生出了艳羡之意。   马车入府,挑开帘幔,守候已久的卫衡张开双臂,将穿着厚重的小妻子抱下马车。   俞静宜环着他的脖颈,万千思绪化作甜甜的蜜水,就这般脚不沾地的回房了。   俞华霖等了半晌不见长公主主仆自觉前往客院,抬手敲了敲车身,提醒道:“公主,不用装了,该下车了。”   三息之后,长公主破口大骂:“你以为本宫是故意的吗,本宫为了殿上那出戏被一个胖子撞伤,方才又摔了一下,本宫现在动弹不得,你来抱我下车。”   长公主眼中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相反,她很中意俞华霖的男色,不然也不会亲身诱敌。   俞华霖目光转向马厩,上前拆下门板,对管家道:“找两个人,用这个把长公主抬回客院。”   “滚——”黑夜之中,传来长公主歇斯底里的怒喝。   剥开战甲,俞华霖内里是个不解风情的和尚,她一直都知道。   同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不向人家玄衡学学,赘婿当的比驸马还称职。   ……   翌日,俞静宜出现在俞华霖的书房中,她想知道俞昭庭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侄儿。   俞华霖心知此事隐瞒不下去,说出与卫衡商议好的说辞:“庭儿是我和长公主的孩子,大将军并无子嗣,王府想要利用孩子掌控玄武军,我与长公主做了交易,请她出面揭穿此事。”   俞静宜惊怔。   对真相感到意外之余,知道了利用孩子作伐,令她大哥排斥高门贵女的元凶就是长公主。   难怪他大哥会将长公主拘在客院,难怪在殿上的时候,他大哥会一反常态,心绪外露。   俞华霖继续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爹和娘。”   这是家务,也是军机。 第115章 . 药到病除 小酒罐的身世清……   小酒罐的身世清楚了, 俞静宜转而问道:“大哥,外祖的事有进展吗?”   俞华霖道:“我托关系拿到了一份三十年前宫人的名册,我打算向他们打听一下当年的情况。”   卫衡的怀疑对象是太后, 但还需确凿的证据。   俞静宜想到了安嬷嬷,安嬷嬷手上有方子,必然与郭家关系匪浅, 只她是玄阳王府的人,两家有龃龉,想见上一面都很难。   门声响起,管家来报:“长公主方才冲出客院, 看到小少爷误认成自己的孩子,将小少爷抱进客院,不让人靠近。”   俞华霖眉心一拧,这是闹的哪一出?   兄妹两人来到客院, 长公主带来的两个侍卫守在门口, 郭芳蕊被挡在门外, 不得而入。   她忧心匆匆地来到俞华霖面前:“我听长公主的侍女说,长公主昨日得知儿子失踪, 悲痛至极,产生了幻觉, 我担心她会伤到小酒罐。”   “娘放心,儿子这就进去把他抱出来。”   俞华霖冷眼看向两个侍卫, 意思很明显, 要么让开,要么死。   侍卫踌躇不定,俞华霖直接用肩头将他们撞开。   郭芳蕊想要跟进去,俞静宜握住她的手:“就交给大哥吧。”   不是误认, 那是亲儿子。   不多时,从院内传来长公主的哭喊:“这就是我儿子,求求你不要抢走我儿子,呜呜呜……”   紧接着是璃芸的声音:“求将军让小少爷留在这里吧,公主只是思子心切,不会伤害他的。”   俞华霖走出院门,手上空空如也,铁青着脸对郭芳蕊道:“我看过了,孩子好好的,长公主现在情绪不稳定,就让他先留在客院吧。”   小酒罐是作为利用玄衡的工具被生下来的,搞错了对象,对长公主来说是耻辱,可笑,她刚刚说什么想儿子,想让儿子陪她,经过昨日那一出,长公主算是多了些底气,威胁他,如果不同意,就将真相公之于众。   迄今为止,对殷亲王府的调查都是暗中进行的,若是将此事传出去会打草惊蛇,不得不妥协。   都是当娘的,听到长公主的哭喊,郭芳蕊生出了恻隐之心,可还是担心孙子的安危,满脸忧色。   俞华霖补充道:“让乳娘也搬进客院。”   ……   玄阳王府的嫡孙是假的,最急的该是玄阳王,他却没能回京,据说他行至云州,被雪患困住了。   小酒罐在客院住了七日,期间,鸿胪寺多次派人邀请长公主出门赏玩都被她装疯卖傻拒绝了,七日后,朝廷脱口放人。   杀害玄衡的凶手和玄衡之子的去向都没能查明,殷亲王谏言将长公主留在大晋为质,俞华霖据理力争,长公主得知儿子失踪,受到刺激疯了,情况还在持续恶化,她在东钺颇有威望,被誉为女诸葛,若是折在大晋反倒会挑起战争,得到了明元帝的首肯。   离开那日,长公主还在继续她的表演,怀中抱着一个人偶,当成亲儿子对待,俞静宜出于主家的礼节将她送到城门。   临别之时,众目睽睽之下,她忽地抱住俞静宜,在她耳畔低语,俞静宜面上一怔,看着她远去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   俞华霖见状,前去质问,他担心长公主揭穿卫衡的底细。   长公主美目流转:“我告诉她,我想将你招去东钺做我的驸马。”   话音落下,她如愿以偿地看到男人恼羞成怒的面容。   这木鱼脑袋回到大晋之后不再是一副和尚脸,还挺有趣的。   她的确有那个念头,让俞华霖前往东钺和亲,只可惜她已经与玄衡达成共识,不会将俞华霖冒充他被囚之事对两国公开,俞华霖不能再踏足东钺。   俞静宜登上自家的马车,卫衡也看到刚刚那一幕,心下有些不安,长公主被迫与他做交易,心计不容小觑,保不齐会捅他一刀,他似不经意地问道:“长公主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俞静宜没有立即作答,凝眸看着卫衡的面容,卫衡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须臾,她笑道:“长公主说与我很投缘,邀请我去东钺游玩。”   卫衡将信将疑,不过俞静宜若是得知他的身份,定然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俞静宜倚在他的肩头,思考着长公主另外一段话。   她说,我很欣赏你的性子,女人不该是男人的附属,男人都不可信,只能掌控他们。   这话透出一股暗示的意味。   俞静宜身边只有三个男人,她爹,她哥,还有她相公,哪一个都不曾骗过她,哪一个不可信?   对比之后,卫衡的嫌疑最大,她对俞家的两个男人都很了解。   可卫衡为了她能够豁出性命,还有什么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回到府上,青芙候在门口,道:“夫人请将军,娘子,姑爷去看小少爷?”   孩子出事了?   三人火急火燎地前往锦和院。   炭火烧得正旺,推开房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郭方蕊笑盈盈地对小酒罐道:“再喊一声,让你爹和姑姑,姑父听听。”   小酒罐舌头一伸,舌尖卷了卷,含含糊糊地发出一个短音:“凉(娘)……”   小酒罐会喊人了,喊的第一个是娘。   这么一大家子人中,唯独缺了一个娘,本是喜事,让人尴尬。   毫无疑问,这是长公主的杰作,俞华霖脸上阴云密布,那个女人,临走前还作了一把。   俞静宜上前道:“小酒罐,喊姑姑。”   小酒罐小嘴努了努:“姑……”   俞静宜喜上眉梢,卫衡跟着凑热闹:“喊姑父。”   小酒罐小嘴撅的更高:“姑呼……”   呼就呼吧,卫衡半分不嫌弃,将他举高高。   俞华霖投去视线。   俞静宜轻轻拍了一下卫衡,卫衡会意让小酒罐面朝俞华霖,道:“小酒罐喊爹。”   在一家人的注视下,小酒罐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木鱼。”   “???”   众人向乳娘投去询问的视线。   乳娘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时常对他说,他很像他木鱼脑袋的爹。”   一双桃花眼咕噜咕噜地转,不哭不闹,随便拿一样物件就能自娱自乐,说他不亲人吧,有人逗他,他也不烦,还知道笑一笑。   “……”   俞华霖夺门而出。   除了那双眼睛,他觉得儿子从里到外都像长公主。   ……   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这一下便是三日。   三日后,俞静宜命人将两百斤的清雅佳人和三百斤的烈焰豪情送到侯府,却被告知寿宴取消了。   原因是镇北侯和锦熙公主的诞辰是同一日,锦熙公主自那日偷跑去梅林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明元帝守着爱女,连早朝都不上了。   如果这个时候镇北侯府把朝臣招到自家府上庆生,无异于往明元帝心上扎刀子。   不过,酒还是收下了,余钱一文不差。   卫衡瞧着俞静宜心神不宁的样子,问了一嘴:“宜儿可是有心事?”   俞静宜抿唇点点头:“那日遇到锦熙公主之后,我翻到一张治疗邪寒入体的酒方,酿了一坛,这会儿就能开坛了,我不确定对锦熙公主的病有没有效,送上去会不会惹祸上身。”   对方有病,她有药,遇上了不作为就是见死不救,她没想到锦熙公主的病这么急,治好了是大功,治不好会降罪。   卫衡知道这件事,锦熙公主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她是明元帝第一个早丧的孩子,对明元帝打击很重。   这个时候去送药,风险很大,可不送的话,俞静宜怕是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她曾有机会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可为了自保,连试都没试过。   “问问大哥再做决定吧。”以卫衡的身份不好拿主意。   在俞静宜去询问的功夫,卫衡差人去宫里打听了一下。   同是寒疾,在东雁澜的身体有起色后,锦熙公主也服用了十全大补酒,她的病情更重,效果甚微,不过聊胜于无,仍有服用,这个时候再换一种强效的药酒,不算突兀。   即便怪罪下来,再想法子解决便是。   俞华霖从卫衡那里得知这个情况后,将祛寒酒送进宫里。   俞静宜惴惴不安地等待了两日,从宫里传来消息,锦熙公主的病有了起色,皆大欢喜。   早朝恢复的第一日,俞家人翘首以盼,圣上定然会有赏赐。   下朝归来的俞华霖却是两手空空,一脸尴尬。   明元帝想提升他的官职,被秦太师阻拦,仅凭一味药升官,让那些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大晋效力的官员情何以堪?   在理。   明元帝想赏赐财物,殷亲王谏言,多地遭受寒灾,向朝廷申请赈灾的物资和银两,俞家的生意日进斗金,不该在这时候给他们锦上添花。   在理。   俞华霖迎着一家人期待的目光,干巴巴道:“圣上赐了一块匾。”   俞家人:“……”   这真是一个省钱又不会留下话柄的法子。   会是什么字?   参照史书,有万世师表,夹辅高风,妙手仁心。   俞家献药有功,会是灵丹妙药,起死回生,药到病除?   回头送回灵溪县的祠堂,让俞家的老祖宗高兴一下吧,俞家曾救过一位尊贵的嫡公主。   宫里的动作很快,刚过晌午,匾额大张旗鼓地送到了,百姓们都跟着看热闹。   随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侍读学士陆嵩,他扬声道:“俞家的药酒药到病除,为锦熙公主治愈了寒疾,造福大晋百姓,圣上特赐匾额一块。”   俞家人跪下谢恩,心道,果然是药到病除。   陆嵩抬手掀开匾额上的红绸,有人高声念出匾额上的字——大晋之福。 第116章 . 情敌还没有长大 同是御赐……   同是御赐的匾额, “药到病除”与“大晋之福”有着天壤之别。   前者代表的是俞家的药酒从鬼门关救下了当朝的嫡公主,说白了就是用来做纪念的,后者是对俞家所出的酒给予肯定, 不限于哪一种。   俞家本是大晋万千商户之一,与金家,齐家相比相去甚远, 匾额上大晋两个字,生生将俞家拔高到与其同一层面。   从今往后,在大晋境内提到酒水的行当,被天家认可的俞家势必要排在前列。   且有了这块匾额, 俞家的店面便不会再遭人打砸,起起落落了。   一家人喜出望外。   毫无疑问,这是陆嵩的手笔。   明元帝提字的时候在字迹方面征询了他的见解,他顺势说出对内容的看法。   俞家以酒为主, 药为辅, 连个大夫都没有, 药到病除并不适用,而俞家低价向百姓售卖药酒, 是造福整个大晋,先前却两次被迫关门, 应予以安抚和支持。   明元帝觉得在理。   因着是私下里商定的,秦太师等人获悉后根本来不及阻止。   郭方蕊将陆嵩留下来用晚膳, 先前几次邀约, 他皆找借口推脱了,这一次,他笑着应下。   虽是初次登门,他对这一家人再熟悉不过, 参观酒窖,为新酒命名,还去后厨给郭方蕊打下手。   小赘婿那时不时投来的冷飕飕的视线被他无视了。   卫衡才到俞家两年,他以俞家女婿的身份出入俞家十几年。   与俞华霖是总角之交,与俞静宜青梅竹马,对俞家夫妇如同自家爹娘一样敬重。   如果他是这家人的女婿该有多好啊。   怪只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从一出生就背负了上一代人的恩怨,注定与俞静宜有缘无份。   晚膳,陆嵩吃的很慢,好似在享受饕餮盛宴,俞景山陪着他喝了好些酒。   陆嵩是他看着长大的,品貌端正,在他眼中也是半个儿。   卫衡给岳父夹菜,给岳母夹菜,给舅兄夹菜,给俞静宜剥虾壳,挑鱼刺,比旁人家的新妇还贤惠。   状元郎了不起啊,哪有他贴心!   俞静宜留意到卫衡自己没怎么吃,吃好之后反过来照顾他。   目光交汇,情意绵绵。   郭方蕊放下筷子去哄孙子,小酒罐会口齿不清地喊祖父,祖母,但每每让他喊爹,他总会固执地喊“木鱼”。   清晰、响亮。   喊完之后,抿着丁点大的小嘴呵呵直乐,还给自己拍手。   平日,郭方蕊为了鼓励他说话就是这么做的,被他学去了。   “……”俞华霖想扔儿子了,砸在长公主的脸上。   郭方蕊搂紧孙子,心下做出决定,在孙子懂事前,不要让他喊爹了。   陆嵩默默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仰头将一杯清风朗月一饮而尽。   喝了十几年的酒,突然觉得味道有些寡淡,转而添了一杯烈焰豪情。   饭罢,一家人将陆嵩送到门口。   他挥挥手,转过身,敛下唇角,踏着冰雪,踏着月下的影子,独自离去。   俞静宜现在很幸福,他可以卸下退亲的那份愧疚了。   这是他第一次登门,也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他会与俞家断绝往来,如若有交集,一定是站在对立方,希望那一天不要来临。   在俞静宜坠崖的案子结束后,他偶然发现,自家的库房里满满登登都是贵重的财物。   询问母亲后得知,是秦家送来的,她居然背着他不声不响地照单全收。   他本想退回去,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块血玉打磨的玉佩,随后获悉,竟是他与庄晓妍的定亲信物,他娘背着他把两人亲事都定下了。   庄笑妍的父亲是他的师座,外祖是一品太师,并非把东西退回去,再另外赔偿一块玉佩就能当作无事发生。   他不及俞华霖,背后有整个玄武军的支持,他只身一人,要么接受,要么自此被庄秦两家连手打压,万劫不复。   他别无选择。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道人影,陆嵩走到近处,面上一怔。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卫衡勾起唇角,拱手:“恭喜陆状元成为秦家的孙女婿,庄家的乘龙快婿。”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嵩蹙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雪患当前,定亲之事并未对外宣告。   “我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卫衡道:“我需要秦家的一条消息,作为交换,我可以把你父亲的身份告诉你。”   上辈子,陆嵩凭一己之力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过程十分坎坷。   他打算帮他砍几根荆棘,换取报酬,顺便欺负一下还没长成老狐狸的小狐狸,如果可以,再给他塞一朵小桃花,免得他总惦记自家娘子。   陆嵩冷哼一声,接着往前走。   他娘始终不肯告诉他,他父亲的身份,总说时机没有成熟,但也没必要以此与旁人做交易。   卫衡再道:“你甘心就此屈居秦家之下吗?”   陆嵩顿住。   他已经得知秦太师之所以能成为太师,乃是因为裙带关系,并非是真才实学,庄康有能力,却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岂会甘心?   ……   俞静宜将御赐的匾额高悬在心悦楼的大堂正上方,两间店铺的生意再创新高。   赚到的银子被她尽数寄回云州赈灾,多地闹寒灾,或轻或重,朝廷不可能面面俱到,俞家倾其所有救助祖地的百姓。   那些钱被用来做两件事,给穷苦人家添置棉衣、棉被,布施酒酿米汤。   翻年,天气开始回暖,某一日,俞华霖突然升官了,从正四品升到正三品,与卫津平级。   入朝为官不满一年,时下没有战事,一介武将乍然升官很是突兀,不过这一次与俞家结怨的秦太师一系和殷亲王府都保持沉默。   各州知府在向朝廷汇报赈灾情况的时候同时提到了一样吃食,酒酿米汤。   价格低廉,味道好,御寒效果显著,很多百姓靠着一碗碗的酒酿米汤挨过了最冷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富贵人家也会喝,他们会付钱,这些钱又被拿去赈灾,大大缓解了朝廷的压力。   结果就是寒灾中的死亡人数远低于朝廷的预估,与其他的年份差不多。   究其出处,是遍布各州的俞家酒肆,他们效仿祖地御寒的法子与当地的官府合作,问其原因,为俞家那位在朝廷当官的将军积福。   获益的百姓们都不忘在心中对俞华霖说一句祝福,望他平安顺遂,福寿双全,官运亨通。   在此之前,各州自顾不暇,都以为是小范围的行为,灾情过去,消息传开,举国震惊。   俞华霖是否能平安顺遂,福寿双全全看天意,官运是明元帝能够做主的。   明元帝顺应民意,大手一挥,升!   当然了,获益的不止俞华霖,俞氏这个不起眼的小家族扬名了,大晋之福名副其实,各家酒肆的生意蒸蒸日上。   药酒的单子剧增,俞静宜终日往返于府上的酒窖和药房。   这一日,俞家迎来两位贵客,太后的外孙女福襄郡主和锦熙公主。   俞静宜定睛看向锦熙公主心下诧异。   初次见面,她被厚重的白色皮裘裹着,只露出一张惨白的圆脸,行动笨拙,实话实说,印象不大好。   眼前的她,双眼纯净,肌肤依旧很白,是很健康的白,身姿窈窕,整个人好似用美玉雕琢的一般,透出一股不染尘埃的轻灵之感。   帝后疼爱她不是没有道理,在患病之前,她是明元帝所有的子嗣当中最漂亮的一个。   因着久拘寝宫,她不善与人往来,眼神有些怯懦,柔声道:“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她双手捧着一个锦盒伸到俞静宜面前:“这个送给你。”   随着她的动作,袖摆上滑,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手腕上套着一个光滑透亮的血玉手镯。   俞静宜接过锦盒,打开盖子,里面同样是一只血玉手镯,明显是一对。   俞静宜疑惑地看向锦熙公主,她双颊微微泛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福襄说,朋友要分享,我最喜欢这对镯子,送你一只。” 第117章 . 五蛇酒 如此直白的突如其……   如此直白的突如其来的示好, 俞静宜颇感意外,捕捉到锦熙公主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眼神,她想了想, 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俞娘子快戴上试试。”福襄郡主笑眯眯地催促。   这镯子是玉太妃之物,水头极好, 大公主曾想讨去做赔嫁,圣上却赐给了锦熙公主,因为锦熙公主与玉太妃长相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也是为何,圣上最是看中这个女儿,她一早就相中了,奈何她手腕太粗戴不上, 只得作罢。   俞静宜依言取出手镯, 套在左手腕上, 两人同样的纤瘦,不废吹灰之力。   锦熙公主眼底涌出光亮, 露出笑容,宛若一朵霎那间绽放的昙花。   纯净, 毫不掩饰。   于她来说,这是代表两人友谊的仪式, 戴着同样的镯子, 以后就是朋友了。   福襄郡主脸色沉了沉,她得不到的东西,居然被一个卑贱的官眷得到了。   一阵风拂过,夹杂着一股酒味, 她眉头一拧,用帕子遮住口鼻。   俞静宜充满歉意地解释道:“我方才在调酒,酒窖开着。”   锦熙公主鼻翼动了动:“我能去看看吗?”   俞静宜点头应下。   福襄郡主可不想沾上一身酒气,摆摆手:“我闻到酒味会头晕,就不去了。”   福襄郡主留在客堂饮茶,俞静宜带着锦熙公主进入酒窖。   锦熙公主带来的嬷嬷和侍女被留在外面,对于酿酒的人家来说,酒窖是重中之重,不好让太多人进去。   锦熙公主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四下张望,连连感叹,   “原来酒窖是这样子的。”   “居然有这么大的酒瓮,能把人装进去。”   “那个,我能尝尝吗?”   俞静宜递给她一个品酒的碟子,自己拿着一个酒提为她打酒,摸不准她的口味,俞静宜先让她尝了一口清雅佳人。   锦熙公主怔了怔:“这是酒?软绵甘甜,很像父皇用来泡茶的荷花露!”   行吧,这不算酒,俞静宜又给她盛了一碟清风朗月。   锦熙公主吧唧了一下嘴:“清爽润滑,芬芳淡雅,喝下去能让我想到用来解暑的山泉。”   说白了还是水,不够劲儿,俞静宜走向万寿无疆。   本以为让她尝几口就作罢,不想,等回过神来,从清雅佳人到醉花逐月,从当年刚开坛的新酒到八十年的陈酿都尝了一遍,有种家底被抄的微妙感觉。   再看锦熙公主,她眼底清明,面色如常,没有一丝醉酒的迹象,人不可貌相,酒量意外的很好。   “我最喜欢这种。”锦熙公主指着一个酒瓮。   俞静宜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唇角抽了抽,醉花逐月,最烈的酒,在俞家也就只有俞景山会放开量去喝。   锦熙公主是俞静宜见过的唯一一个除了俞家人以外,好酒的同龄女子。   她说的都是好听话,仔细去品,刚好点出每一种酒的特色,不仅好酒,还懂酒,是个行家。   锦熙公主说完,忽地一本正色地握住俞静宜的手:“我们是朋友了对不对?”   俞静宜一脸莫名,点点头。   锦熙公主接着道:“是朋友就要为我保守秘密,不能让旁人知道我喜欢喝酒。”   身为皇家未出阁的公主,她从未向旁人透露她喜欢喝酒这件事,宫人只以为她把酒当作药,乍然看到这么多酒,俞静宜又是女子,她一时没忍住,暴露了。   “好。”俞静宜笑着应下,无需解释她也能猜到缘由。   因着这个秘密,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不少。   福襄郡主等不及了,派人来催促,也是时候出去了。   走到门口,锦熙公主扯了扯领子,俞静宜不经意地看到她脖颈处有一片红斑。   锦熙公主留意到她的视线,紧张地抚平衣领,解释道:“这不传染的。”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宫,俞静宜是她在宫外第一个朋友,她不想因此把人吓跑了。   很痒,她实在忍不住才会抓一下,心下有些后悔。   俞静宜轻声道:“我知道。”   银屑病,确实不会传染,但会遗传。   不仅知道,还有治疗的药,就是毒死玉太妃的五蛇酒,想来,玉太妃也是得了这个病,外祖才会为她酿制五蛇酒。   锦熙公主观她没有嫌弃的意思,行走间也没有拉开距离,不似做假,悄悄松了口气。   出了酒窖,锦熙公主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脱口而出:“玄大将军?”   当年,正是锦熙公主想要招玄衡当驸马,被明元帝训斥。   卫衡:“……”   卫津:“……”   玄麟的身份被拆穿,殷亲王世子失踪,战事方止,国库空虚,总计只拿出两百万两银子赈灾,殷亲王府大出血捐了三百万两银子,想要收拢民心,却被俞家揽去功劳,老殷亲王看着自己的“宏图伟业”不进反退,狗急跳墙,有了动作。   卫津来此与卫衡商量对策,没有注意到府上有客。   卫津急中生智:“微臣见过公主殿下,微臣是玄大将军的表弟。”   言下之意就是,表兄弟相似,锦熙公主看错了。   锦熙公主还想说什么,卫衡突兀地矮了一大截,头埋得很低:“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俞静宜介绍道:“这是我相公,卫衡。”   卫衡,不是玄衡,对了,玄衡已经死了。   锦熙公主不好将活人与死人的容貌做比较,没再开口。   错身而过,锦熙公主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她相中玄衡,只因宫人告诉她,她生的这般美貌,只有玄家的玄衡能够配得上她,对玄衡的样貌印象深刻。   像,真是太像了。   已是晌午,俞静宜邀请锦熙公主和福襄郡主留下来用膳。   锦熙公主好酒,不出意外,俞家的菜式正合她的口味,吃到实在吃不下才放下筷子。   俞静宜注意到,她时不时会触碰衣领、手肘,看着手腕上手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临别前,她送给福襄郡主一坛梅花酒,送给锦熙公主一坛五蛇酒,只说是祛寒养身酒。   锦熙公主的身体不是一朝一夕能调养过来的,尚在恢复阶段,命都是俞静宜救下的,不疑有他,当成宝贝似的收下。   稍作休息,俞静宜继续开始调制药酒。   柳州那边,俞静凌尝到药酒的甜头,打算单独开一间卖药酒的铺子,俞静宜获悉后,打算与之合作,在柳州开一间心悦楼,要抓紧时间筹备。   …… 第118章 . 永结同心 酒窖,俞静宜踩……   酒窖里, 俞静宜踩着脚凳打开一个千斤的酒瓮,用棒子搅拌了几下,然后盛了一提倒进碟子里抿了一口, 唇角弯了弯。   成了。   她将棒子递给青荟,盖上盖子,正欲跳下脚凳, 身子一轻,被卫衡打横抱在怀里:“娘子该休息了。”   “嗯。”俞静宜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她调过的酒青荟都会记着,然后找府上的下人装坛,无需她再过问。   卫衡没有在她脸上看出异样,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卫津将锦熙公主的话圆过去,但他不知锦熙公主后续还有没有说什么,看样子是没有。   晚膳,郭方蕊亲自下厨, 比平日多了好些菜, 还破例让俞景山喝了好些酒, 一家人其乐融融。   膳后回房,俞静宜走到哪里, 卫衡跟到哪里,俞静宜想拿什么手一抬就落入手中。   俞静宜看着他没说什么。   眼看上床就寝, 卫衡有些委屈道:“娘子是不是忘了什么?”   俞静宜挑眉:“忘了什么呀?”   卫衡眉眼间浮出一抹淡淡的失落,又很快散去, 没关系, 只要他记得就好,他会牢牢守着她。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同心锁, 上面刻着两人的名字。   他道:“娘子,半月后月老庙有个庙会,我们把它锁在月老庙前的姻缘桥上吧。”   上辈子,他自己去姻缘桥挂了一把锁,假装她还在,这辈子,他要带上她一起,弥补那份缺憾。   俞静宜轻声应下。   收起锁匣,卫衡正欲熄灭烛火,俞静宜忽地道:“等等。”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伸到卫衡面前,荷包上绣着盛放的并蒂莲,下面坠着小巧精致的同心结,口吻淡淡:“送你的。”   卫衡幽黑的眸子涌出点点星光,喜出望外,将荷包抓在手中,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近来俞静宜一直忙着生意,从未见她拿针线做女红,可这针脚分明是出自她手,简直像变戏法一样,凭空变出来的,抬头问道:“娘子为什么突然送我荷包?”   俞静宜似不经意道:“我看原来的旧了,就想给你换一个新的。”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好几次差点被他发现,带进酒窖里绣出来的。   卫衡扑上去将她圈在身下,覆在她的耳畔:“说实话。”   然后一口含住她的耳垂,俞静宜霎时感到一阵酥麻,浑身颤栗,用手推他:“我说我说……”   卫衡松开她的耳垂,双臂撑在她的身侧,目光炽热。   俞静宜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小的唇瓣一张一合:“娘都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去年的今天,卫公子成为我的赘婿。”   两辈子,两人成亲两次,各坐了一次花轿,永生难忘。   “宜儿。”卫衡含住她的娇唇,吻到她小脸红扑扑的,抬手扯下床幔。   烛光透过轻薄的床幔,两人的轮廓依稀可见。   俞静宜双眸水润,提醒道:“蜡烛还没有熄。”   “我要看着你。”卫衡抬手拨开她覆在脸颊,凌乱的发丝,目光深情满溢。   初时,俞静宜羞涩地闭上眼,感受到投来的视线,她试着睁开一条缝隙,慢慢地睁大。   她在那双火热的眼底看到了痛苦,愉悦,还有来自灵魂深处喷涌的爱意。   她不再抗拒,宛若一朵为他而怒放的娇花,和他一起沉沦。   夜半,卫衡沉沉睡去,眉目平和,唇角微弯,胸口均匀地起伏,俞静宜侧身枕着他的肩头打量着他的面容,心绪复杂。   锦熙公主回头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看到她的视线落在卫衡身上。   上辈子幽禁她的别院属于玄阳王府,安嬷嬷是玄阳王府的人。   来到京城后,她对官场多了一些了解,玄武军的统帅是玄家人,卫衡身上的玄武印不属于镇北侯府。   玄阳王府要利用玄衡的孩子才能掌控玄武军,表明王府与玄衡的关系很不好。   东雁澜不惜放下身段冒认夫婿也要让两人解除婚契,卫津有爵位在身,身份尊贵,每次商谈军务的时候却要往自家府上跑,每次都会叫上卫衡。   玄阳王府的少爷与卫衡长相相似,东钺长公主暗示她男人不能信,锦熙公主将卫衡错人成玄衡。   如果卫衡是玄衡,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念头一出,她觉得有些荒谬,如果卫衡就是玄衡,卫津夫妇和她大哥怎么会隐瞒,除非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可堂堂一品大将军,战神之孙,为甚要给俞家当赘婿,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不会的,不可能的。   俞静宜身子动了动,睡梦中的卫衡侧身将她圈在怀里。   本能做不得假,他是真心爱她的,卫衡就只是孤身一人的卫衡,是她的夫婿,俞静宜安心睡去。   ……   七日后,皇家春蒐,官员及其亲眷可随行。   俞静宜作为本朝唯一个招婿的官眷本是不想参加的,奈何锦熙公主指明了要这位宫外唯一的友人随行。   历年都是由虞国公府来布场,经验丰富,放眼望去,从明元帝至各家的帐篷排列有序,灶台也已经提前搭好了,只等打到猎物后,就地开火享用野味。   吉时一到,众人翻身上马,按照惯例,第一个猎物要由明元帝来猎杀,一头成年的雄鹿被驱赶到围场边缘,它低头啃食故意撒下的草料。   明元帝驾马上前几步,负责护卫的俞华霖和锦衣卫指挥使紧随在侧。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嗖”的一声,明元帝一箭射在雄鹿身旁的树干上。   雄鹿受惊,慢悠悠地逃离。   俞静宜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体态健硕的雄鹿跑的很慢,起跳的时候都是慢动作。   明元帝再射一箭,又歪了,第三箭才射中,且不是要害,不过那雄鹿居然离奇地倒下了。   “啪啪啪。”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伴着连串的彩虹屁。   锦熙公主笑了起来:“太子哥哥说的果然没错,父皇的准头特别差。”   俞静宜:“……”   这话也就明元帝的掌上明珠敢说。   明元帝的准头差,但众所周知对狩猎的热情很高,在他的带头下,参加狩猎的人先后涌入林间,不拘男女,如东雁澜一般擅长骑射的女眷也在其中。   福襄郡主提议道:“我们骑马吧。”   锦熙公主和俞静宜都表示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福襄郡主道:“让人牵着马,就在林边走走。”   二人被她说动了,时下,京城里很多贵女都会骑马,打马球。   福襄郡主有自己的座驾,一匹太后赏赐的枣红色的大宛马。   锦熙公主和俞静宜在太仆寺为围场准备的马匹中选了两匹最温顺的,又吩咐两个马夫牵马。   俞静宜小心翼翼地登上马背,居高临下感到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新奇。   马儿缓缓迈开蹄子,她努力保持身体平衡,锦熙公主身子一歪吓得惊叫,她扭头看去,就在这时,为她牵马的马夫突然翻上马背,坐在她身后,抓着缰绳用力一甩,马儿嘶鸣一声,飞快地跑起来。   “你做什么!快停下!”俞静宜吓得紧紧抱住马颈。   马夫没有回答,抬手扯下她耳铛的坠饰。   ……   围场内,一只肥硕的野兔在明元帝的箭雨下逃之夭夭。   庄康夸赞道:“圣上任善,那母兔怀了崽子,若是留在此地,保不齐会被人误杀。”   春蒐要避开怀孕的野物,这话的意思是明元帝是故意把它赶走的。   君子远庖厨,他连是公是母都分不清,反正这么说就对了。   明元帝胡子翘了翘,他特地把武官赶走,找了一些不善骑射只善嘴炮的文臣随驾,就这种时候听他们说话最顺耳,若是那群大老粗的武官在这里,一早会射死那只兔子对他指手画脚。   他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练习准头,可这不影响他打猎的兴致。   隐匿在林间的兵丁闻言一叹,从笼子里放出一只野鸡,将毛色特别的黑白花公兔收进去,免得再出现让这群过目不忘的国之栋梁感到尴尬。   众人后方,锦衣卫指挥使停在俞华霖身侧,将俞静宜的耳坠塞到他手里。   俞华霖紧紧攥住耳坠,耳坠的尖端刺破他的皮肉,鲜血顺着手掌滴落。   殷亲王的手居然都伸到御前了。   临近晌午,收获颇丰的明元帝意气风发地下令返回营地。   一群蒙面人从天而降。   “护驾!”锦衣卫指挥使高呼一声,侍卫们抽出佩刀将明元帝和一众朝臣护在身后与蒙面人短兵相接。   随驾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以一敌百的精英,蒙面人无法靠前,俞华霖迟迟没有动作。   锦衣卫指挥使勾起唇角驾马向明元帝靠近,拿下明元帝,他于新帝便是从龙之功,能够加官晋爵。   “圣上小心!”混乱中,殿阁大学士看到锦衣卫指挥使将刀头对准明元帝上前阻止,奈何骑术太差,险些坠马,自顾不暇。   身后传来一道冷意,身经百战的锦衣卫指挥使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向一旁闪躲,险险避开要害,被一把匕首刺中肩膀。   趁着这个间隙,侍卫们来到明元帝身前,对其刀剑相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锦衣卫指挥使逃到蒙面人当中,咬牙拔出肩膀上的匕首,对俞华霖怒目而视:“黄泉路上,我一定会让你妹妹作陪!”   在场都是人精,短短一句话已经听懂了其中的深意,谁都知道俞华霖兄妹情深。   俞华霖赌上官途在朝堂上为俞静宜据理力争,俞静宜为其倾尽家财行善积福。   俞华霖紧绷着脸,抽出佩刀冲向锦衣卫指挥使。 第119章 . 连环计 锦衣卫指挥使身经……   锦衣卫指挥使身经百战, 俞华霖在战场上可不止杀了百人,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好似面具般定格了,没有一丝波澜, 刀刀直切要害。   他不过是一介市井的商户之子,平日家里人有个小擦伤都要紧张一下,上了战场, 和很多新兵一样,怕死,也不敢杀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上战场只有一个准则,活下来。   后面跟在卫衡身边,卫衡告诉他,如果不杀死敌人, 死的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待他们杀入大晋, 死的就是他背后的亲人,杀人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   从那日起, 他抛弃怯懦,抛弃了不该有的对敌人的同情心, 每每上战场,就化身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兵器。   蒙面人一个个倒下, 锦衣卫指挥使慌了, 接连谩骂,将俞家祖宗十八代都带上了,俞华霖全程一言不发,用红刀子封了他的嘴。   余下的蒙面人跑了, 侍卫们追上去,俞华霖要守在明元帝身边。   盔甲上满是飞溅的鲜血,鲜血滑落,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这对上过战场的人来说是常态,他平静地转过身,明元帝并一众文臣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抖。   俞华霖用行动告诉他们,嘴皮子再厉害面对真刀真枪屁用都没有,他们再也不敢把这个锯嘴葫芦的小白脸当成软柿子捏了。   俞华霖熟视无睹,拱手:“臣护送圣上回营地。”   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明元帝颔首,心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往就只有锦衣卫负责护卫,唯有这一次听从陆嵩的谏言,临时决定带上俞华霖。   玄衡对外是守护国门的悍将,对内坚定不移地效忠皇室,对他出手只能是两个目的,一是敌国想要削弱大晋的战力,二是觊觎皇位。   第一点已经排除了,要谨慎防范。   ……   营地中,殷亲王见到毫发无伤的明元帝,目光转向一侧的俞华霖面色阴沉。   他自认擅长拿捏人心,锦衣卫指挥使看重权势,他许以世袭的爵位,俞华霖看中亲情,他以俞静宜的性命作为威胁。   无需俞华霖出手,只要他袖手旁观即可,然而事与愿违,俞华霖不顾俞静宜的生死,破坏了自己最关键的一步棋。   在权势面前,他的亲情都是作秀!   锦衣卫指挥使叛变,还不知他有没有其他的帮手,明元帝第一时间命人召回狩猎的人。   那些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国之栋梁及其亲眷,哪一个都不能有失。   御前侍卫来到明元帝面前:“太子追着猎物走失了。”   顿了顿,又道:“二皇子遇刺身负重伤。”   明元帝身子晃了晃,太子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么会走丢,老二身负重伤,是有多重?   他只有三个儿子,小的才三岁,幕后之人这是要将他这一脉一锅端了。   赵德喜慌忙上前搀扶:“圣上要保重龙体啊。”   明元帝挣扎着道:“快,快带人去找太子,让李院判去老二那里!”   老殷亲王暗喜,事情成了一半。   太子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了,太子和明元帝一脉相承,准头差却偏爱打猎,他让人放了一只驯养的雪貂,将太子引到提前设下的陷阱里。   二皇子是他扶植的傀儡,受伤是假,待除去明元帝,他会抛出二皇子弑父谋反的罪证,三皇子年幼不堪大任,他便可顺理成章登上那个位置。   一炷香后,二皇子被送回营地,他平躺在运送猎物的板车上,同行的世家公子和随侍都耷拉着脑袋。   明元帝慌忙上前查看:“我儿怎么样了?”   以李院判为首的三位太医跪地:“臣有负皇恩,请圣上节哀。”   他们赶到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凉了,再好的医术也无力回天。   明元帝如遭雷击,眼球泛红。   殷亲王有些诧异,做戏做过头了?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又过了一盏茶,太子一身狼狈地回到营地,他笑着对锦熙公主道:“大哥猎到了一个好东西,回头给你做一对护手。”   “太子哥哥。”锦熙公主哭着抱住他。   俞静宜被劫,明元帝遇袭,二皇子身死,都以为太子凶多吉少。   “怎么哭了?”太子不明就里:“方才不小心掉进猎户设的陷阱里,耽搁了一会儿,没有受伤。”   只是掉进陷阱里了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明元帝险些掉下眼泪,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殷亲王眼底划过一抹慌乱,陷阱里都是倒刺,太子不该只是沾了一身灰,即便他侥幸逃脱,守在陷阱里的人也会补刀。   事情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   二皇子死得不明不白,明元帝震怒,不肯离去,派人搜索围场抓捕刺客。   不多时,卫津带着俞静宜回到营地,全须全尾,衣着得体,只少了一枚耳坠。   她解释道:“马夫拿走了我的耳坠把我丢在林子里,我找不到回来的路,幸好卫世子找到我。”   真实情况是,马夫将她的耳坠扔给潜伏在林中的同伙,继续前行引开追兵,方才停下来就被偷偷混进围场的卫衡一刀毙命,两人在林中等到卫津的到来才返回营地,她不好把自家相公抖出来。   明元帝给俞华霖记上一笔,护驾是职责,但他没有听从对方的威胁很难得,这样的臣子值得信赖。   殷亲王暗道,撒谎,俞静宜是他掌控俞华霖的把柄,计划是将她带出围场送到自己的封地,不可能半路扔了。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局从一开始就被破了。   幸好他是打着二皇子的名义布局,二皇子身死,就算难以取信也查不到他头上。   就在这时,镇北侯一身煞气地来到明元帝面前:“刺杀二皇子的贼人招了,他是殷亲王府的人。”   殷亲王失声道:“不可能,这是栽赃陷害!”   派来的人一家老小都住在他的封地,如若被擒会服毒自尽,不可能将他供出来!   卫津眼底划过一抹流光,那刺客去寻找殷亲王世子,被玄武军擒获,随后暗地里从殷亲王封地带走他的家人,让他主动参与这次暗杀,假戏真做,杀了有反心的二皇子,招出殷亲王。   对二皇子出手,他起初是不赞同的,不过卫衡说了,他既然有这个心思,或早或晚都会起事,引起朝堂动荡,带来更多死伤,不如一刀斩了。   上辈子,确实如此,二皇子是殷亲王最好用的一枚棋子,踩踏太子,处处出风头,很多朝臣不知内情支持他,朝堂上乱作一团,后面还给明元帝下毒,事情败露后,明元帝下令斩了亲子,消沉了很久,身子也败了,提前传位给太子,因而,卫衡的决策十分干脆。   明元帝万分诧异。   太上皇体弱,无上皇传位的时候,庶出的大皇叔呼声很高,他曾上过战场,有军功在身,为人宽厚,颇得人心,因着太上皇占了嫡,又有玄战的支持才得以即位。   自己的孩子之所以这么少,正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待皇后生下嫡长子封为太子,才允许其他嫔妃孕育子嗣。   殷亲王站队太上皇,揭穿了意图谋反的大皇叔,平日为人处事很是低调,做的都是利国利民之事,从未表现出对皇位有意,到了他这一代,是唯一一位在朝中有话语权的先辈亲王,如果是他所为,藏的也太深太久了。   他沉声道:“先回宫吧。”   ……   殷亲王下了狱,但他觉得仍然有翻身的机会,得找一个替罪羊。   首选是玄阳王府,玄阳王府担心降爵,找了一个假孙子,事情败露后,攀上二皇子,二皇子许诺,即为后会保留玄阳王府的爵位。   因着玄阳王妃的缘故,计划失败后,推给了殷亲王府。   玄阳王妃失去一双儿女,夜夜梦见女儿指责她,害她不得超生,又被娘家舍弃,生无可恋,应下了此事,在府中投放了很多罪证,又在宗人府询问的时候主动露出破绽。   计划很顺利,可殷亲王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宗人府放人。   殷亲王世子妃探视的时候支开守卫,道:“父王,计划失败了。”   “为何?”殷亲王觉得这件事万无一失,玄阳王府早已被他女儿一手掌控,他沉声道:“那个逆女反悔了?”   殷亲王世子妃摇摇头:“王妃小看了家里那个狼崽子,藏的东西都被毁了,还有玄阳王……”   “那个废物怎么了?”殷亲王问道。   殷亲王世子妃愁眉苦脸:“玄阳王行至云州,遇到一个与前王妃相似的女子想要收为妾室,那女子不从,又有地方官护着,玄阳王挖空心思讨美人欢心,周遭人都知道他的行踪,说他有反心没人信……” 第120章 . 一网打尽 玄阳王这辈子做……   玄阳王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应下将嘉兰郡主娶进门, 他本意是娶平妻,可他忘了,殷亲王府的嫡女怎么可能屈居一介侯府的庶女之下成为平妻。   玄衡的母亲艳冠京城, 性情温柔,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外面的人笑话他不学无术, 可她说,人各有所长,他只是不会领兵作战,认为他比很多人都优秀, 她真是太傻了,把他的花言巧语都当了真,可就是这样的女子让他再也无法忘记。   相比之下,嘉兰郡主蛮横霸道, 总是一副因为你太废我才不得已劳心劳肺为你谋划的姿态实在是令他感到厌恶, 每每看到与前妻相似的女子, 他总是忍不住靠近,想要找回失去的那个人。   京城里的纨绔很多, 玄阳王的出身决定了他是最受瞩目的一个,一言一行都有人关注, 他花费最多的时间是找女人,连府兵都养不好, 被商铺的伙计打进门, 事关亲女不可能是做戏,玄武军公然胳膊肘往外拐。   你说他养杀手造反?这种事不要拿来开玩笑!   宗人令获悉这些情况摆摆手,别浪费时间了,跳过, 玄阳王若是有造反的能耐也不会连爵位都要丢了,再查下去会被人质疑他的脑子不灵光。   玄阳王府这条路走不通,只能通过自证以示清白,仅仅一个刺客的口供不可能扳倒一座传承了三代的亲王府。   殷亲王对殷亲王世子妃道:“把我书房的密道封了,以防万一,让封地那边的人过来接应我。”   万一被揭穿了,他就逃去封地,封地临近海域,守不住就从水路逃出大晋。他带着兵马东钺定是夹道欢迎,他终将登上那个位置!   ……   搜玄阳王府的决策很干脆,搜殷亲王府的时候宗人令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殷亲王府底蕴深厚,如今只是有嫌疑,如若没有搜出罪证,搜府的人势必会被殷亲王府追责,谁都不想去。   再者,若是派去的人畏首畏尾,敷衍了事忽视罪证,后果不堪设想。   多番考量后,他选中了俞华霖,两府有怨,多一笔少一笔无所谓,且定然不会寻私,为了避免俞华霖伺机落井下石,或是殷亲王府因此倒打一耙,又加上虞国公当见证人。   自殷亲王下狱,朝廷就派兵将王府重重围住,日夜坚守,连只鸟路过都要打下去,殷亲王世子妃几次出入都有人跟随。   俞华霖一行敲开府门,执掌中馈的殷亲王世子妃站在正中央,她身后是殷亲王的一众子嗣及时夫人和子女,一个不少,姿态高傲。   殷亲王世子妃看向俞华霖,目光凛然:“俞将军搜归搜,莫要动府上的器物,若是碰坏了什么,少些什么,妾身定会让父王上报朝廷向你追责。”   这话意在以皇族的身份震慑他,让他有所收敛,同时在讥讽他的身份卑贱,质疑他会手脚不干净,做些顺手牵羊,鸡鸣狗盗之事。   俞华霖一向不与人逞嘴上功夫,颔首示意,挥手下令:“进去搜。”   话音落下的同时跨进门槛,带领兵将绕开挡路的一家人,目不斜视,好似这家人正是那不能碰坏不能带走的器物。   “你……”殷亲王世子妃气了个仰倒。   随后进门的虞国公尴尬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带着两个随侍跟上俞华霖的步伐。   府上的下人很配合,主动打开各间房门,一副坦坦荡荡的姿态,待搜查的人离去,上前将翻乱的器物重新归置好,毫无怨言。   兵将们在心中默默对比搜查玄阳王府的过程,主家遮遮掩掩,骂骂咧咧,到头来却是毛都没有,闹得鸡飞狗跳,都觉得这才是皇族应有的气度,异姓王到底是差了些。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重中之中是殷亲王的书房,俞华霖带着两名副将将所有的器物一件件摸索过去,敲墙捶地。   虞国公等得不耐,去外面找殷亲王的嫡次子吃茶,世子失踪已久,凶多吉少,不出意外,这件事平息后,他会成为世子,在未来承袭王位。   同辈中人,同朝为官,要打好关系才行。   待他走出视线,书房中的三人立刻换了一副姿态,拔出没有刀身的刀柄,从刀鞘中倒出黑色的粉末,脱去厚重的铠甲,拿出贴身藏着的七七八八的东西。   一刻钟后,虞国公推开房门,三人各举着一个瓷瓶,一个掏,一个倒,一个拼命摇晃,模样看着十分滑稽。   虞国公眼底划过一抹鄙夷,道:“俞将军,天色不早了。”   隐含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得了,再耗下去也没用,不可能凭空生出罪证。   俞华霖放下瓷瓶,清了清嗓子:“那就回吧。”   虞国公环视整个书房,干净整齐,与来时一模一样,暗道,俞华霖面上刚直不阿,不畏强权,他的行为出卖了他,哪有人搜家还顺手帮人整理。   他率先走出书房,俞华霖跟在其后。   彼时,带来的兵将全都集中在书房外待命,殷亲王府一众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   密室挖的很深,入口封死,除非掘地三尺,不可能查出端倪,而俞华霖三人并未带挖地的工具,他们安心的很。   若是搜到什么,那更好,定是俞华霖带进来的,可以反过来将谋反的罪名推到他身上。   殷亲王世子妃迎上前,扬着下巴明知故问:“俞将军在书房呆了这么久,可是查到了什么?”   俞华霖绷着脸:“并未。”   殷亲王世子妃嗓音尖锐:“那这笔账我可要和俞将军算算。”   她示意俞华霖看向一个神情慌乱,手足无措的兵丁,他身侧,一个丫鬟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块血玉扳指的碎片。   她盛气凌人,语速很快:“那扳指是先皇赐予父王之物,父王很是珍视,却被你的人打碎了,损毁御赐之物,蔑视皇威是杀头之罪。”   兵丁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解释:“那个扳指夹在一叠小儿的字帖中间,末将实在是没想到……”   他本着严谨的态度,拿起字帖看一眼,是否有书信夹在中间,没想到会滚出一个扳指。   这当然是殷亲王府有意为之,目的是报复俞华霖。   俞华霖大吃一惊:“书房里可还有御赐之物?”   这话驴唇不对马嘴,殷亲王世子妃听着莫名,却还是应了:“那是自然,父王和世子得圣上看中,府上多得是御赐之物。”   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那惨了。”俞华霖呐呐道。   话音落下,他的两个副将奔出书房,紧走几步往地上一趴,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书房的屋顶上天了,房体四分五裂。   屋顶回落,一部分摔在地面上,一部分坠入书房下的深坑。   灰尘炮土,漫天飞扬。   “……”   俞华霖一直盯着隔街的糖水铺子,如果有人带着东西出来,他就把人扣下送到宗人府,可并没有,那么罪证还在密室里。   他不好直接出手,一来不想打草惊蛇,二来在春蒐之前,殷亲王府并无端倪,若是被人得知他一早就盯上皇亲,待事情揭过,皇族会对他有看法,认为他居心不良。   时隔这么久,殷亲王府定然有所准备,隐匿密室,动手挖会遭到阻挠,还要花上一些功夫,索性直接炸开,先斩后奏。   这一声巨响,十里八街都被惊动了,殷亲王筹谋三代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殷亲王府上下,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被押出王府,仔细看,发间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砖碎,木碎。   俞华霖避开人眼,撩开披风,从后腰抽出一本封地私军的账目塞进从密室里抬出的一箱箱物件当中。   放东西的时机很关键。   ……   搜家之后是抄家,御赐之物统统收回,自然没人追究被损毁的那些。   朝廷看过那些账目、名册,第一时间下令封城,将与之有关联的人一网打尽,干脆利落。   这大概是史上阵仗最大的谋反,翻起的浪花相对最小,蛇头刚刚探出洞口被人一把掐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很多人被抓的时候直呼冤枉,尚未起事,尚未刀剑相向,怎么就完事了?   你说我伙同殷亲王造反?没有没有,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帮他行几次方便而已,谁知道是要造反?   殷亲王没能等到自己出去,倒是等来一家老小作陪,连出嫁女都不例外,只是被关在另外的地方接受审查,从审查的结果来决定要不要一并处置。   卫津领皇命,带兵前往殷亲王封地处置私兵,趁他们群龙无首,没有防备,打个措手不及,要么死,要么归顺朝廷。   夜半,狱卒巡房,发现殷亲王一家七窍流血,了无声息,慌忙找人前来查看,救治。   天明时分,所有人都气绝身亡,众人猜测这家人许是畏罪自尽,然而清理尸身的时候赫然发现,殷亲王极其几个壮年的男丁都是旁人冒充的,他们在昨夜的混乱中逃了。 第121章 . 姻缘桥 二皇子薨了,在京……   二皇子薨了, 在京官民服丧,不作乐,不嫁娶。   待丧期过了, 漫山遍野披上绿衣,俞家小夫妻才得以履行约定前往月老庙。   月老庙位于京郊的半山腰,香火旺盛, 宽阔平坦的石路从山脚一直铺至庙门。   沿途有很多小商摊,俞静宜相中了一把半圆形,梳柄上有镂空雕花的玉梳,精致, 光滑,手感冰凉。   询问价格,小贩乐呵呵道:“这把梳子五两银子,不过娘子要出十两银子将旁边的那把一起买下才行。”   俞静宜挑眉, 一把梳子用久了, 坏了, 旧了或是遇到更中意的就会换掉,为什么要买两把相似的, 这是怎么做生意的?   小贩捕捉到她眼中的迷茫之色解释道:“娘子是第一次来月老山吧,在这里买东西都要成双成对。”   俞静宜面上一怔, 扭头看向临近的小摊,成对的绣帕, 成对的面具, 成对的泥偶……卖油纸扇的摊子没有成对摆放,尺寸较常见的偏大,上面绘着寓意成双成对的图样,很明显是两人共用的。   原来是这样啊, 她眼底多了一抹柔光。   卫衡从俞静宜给他绣的荷包中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小贩:“都要了。”   俞静宜收回视线,用空着的手拿起另外一把梳子,合在一起刚好是一个整圆,旋即发现,这并非是要买重样的,她选中的雕花是芍药,另一把粗看样式简单是芍药的叶子,花与叶本就是一个整体。   卫衡收起荷包,从俞静宜手中接过雕着花叶的玉梳,眼中带笑:“多谢娘子。”   俞静宜间接为他选了一把梳子,今后这对梳子会收在他们共同的妆台上。   俞静宜双颊染上浅粉,嗔瞪他一眼,才不是给他选的。   收起对梳,卫衡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众目睽睽,此举有失礼法,不过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姻缘而来,到处都能看到恩爱相携的男女,算是特例。   途经一个卖小食的摊子,两人坐下来歇脚,点了两小碗糖水蛋,两张鲜花饼。   不远处,有一个算命的摊子前排起了长龙,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有只身一人,也有成对的男女,如此受欢迎,俞静宜有些好奇地向卖小食的摊主打听。   “那位女冠可不得了,旁人就只是合八字,她能通过夫妻两人的八字看出两人能有几个孩子。”摊主憨厚朴实的脸上眉眼飞扬:“我和妻子成亲四年没有孩子,六年前让她算了一卦,她说我们会有四个孩子,我还不信,结果你猜怎么着,在那之后,贱内三年生了两个,去年又给我生了双胎,四个娃娃一个不少。”   他感叹着:“养大这四个娃娃,我这辈子就圆满了。”   成亲生子皆是人生大事,那些排队的人有为自己,有为子女,有的是成亲多年生不出来,有的是生的出来单纯好奇。   俞静宜眼底闪了闪有些意动,她也想知道呢,像小酒罐一样的孩子,多少都不嫌多,俞家也养得起。   当爹的亦是如此,卫衡起身:“娘子在这等着,我去排队。”   他有心与俞静宜独处,并未带随从。   俞静宜点点头。   不远处的茶棚里,戴着帷帽穿着低调的东雁澜将视线从夫妻二人身上转到贴身丫鬟:“去排队。”   她如今身子好了,未必不能生。   ……   待排到卫衡,俞静宜来到他身边。   女冠获悉两人的八字,拿出命盘推演,很快得出结论,女方短命,人都没了生什么生。   她测的是子孙缘,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不好特意告诉人家活不长了,遂遗憾道:“娘子的命格有些特别,恕我无法看出你们的子孙缘,这卦钱我就不收了。”   闻言,小夫妻皆想到前世俞静宜在三个月后就死了,犹如被兜头泼了冷水,双双沉下脸。   说话间,女冠观俞静宜天庭饱满,印堂发亮,不似短命之相,又道:“一个人的命格并非一成不变,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是这个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又或者会有什么意外的机缘,多做善事,相信二位终能得尝所愿,子孙满堂。”   这是真话,不过显少有人能够实现罢了。   小夫妻面色有所缓和,两人命格都变了,道谢后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有看客绷不住小声嘀咕:“哎呀,女冠前些年也这么说过,后面那男的死在战场上。”   与那人同行的妇人道:“去年也说过,后面那两人和离了。”   算不出来多是两人没有共同的未来。   排在后头的东雁澜心道,卫衡莫不是恢复身份与俞静宜和离了吧?   殷亲王府倒了,卫津没有瞒她,是卫衡一手主导的,她猜测,这就是卫衡藏身俞家的目的,眼前这一幕可以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些话不可避免地传入小夫妻耳中,卫衡握住俞静宜的手:“娘子,这辈子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绝不会离开你,无论有没有孩子,于我来说有你就足够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嘴都被狗粮塞满了。   俞静宜小嘴一抿:“油嘴滑舌。”   会不会和离她说的算,卫衡想走都走不掉。   山贼已经被镇北侯府连窝端了,杀死她的男人或许被抓,又或许悲剧还没有发生,他和他的妻子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她避开死劫,会与卫衡白首相依。   她身体好着呢肯定能生,问不出就算了,生几个就随缘吧。   殷亲王逃了,事情还没有了结,相比言辞,东雁澜更相信女冠推算的结果,将写着她和卫津八字的纸交给女冠。   女冠一瞧,女方又是一个短命的,不过与俞静宜不同,时候未到,子孙缘很薄,遂无声地把卦钱推回她面前。   来过的人或是听过传闻的都知道,这代表无子。   东雁澜备受打击,摇摇欲坠,想到今后的日子生不如死,卫津是世子爷,将来是侯爷,不可能无后,四十会纳妾,而她会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   她突然觉得或许不该喝药酒,一死百了。   ……   先前的小插曲勾起了小夫妻不好的回忆,不过小赘婿力挽狂澜,很快就揭过了。   走进月老庙,庭院中的几株古树上挂满了红布条,布条下面系着木牌,木牌上多写着想要求姻缘的人的名字,有的会在反面写上意中人的名字,希望月老能为彼此牵红线。   路过的时候,俞静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碰巧看到卫津的名字,目光一顿,是东雁澜挂的吗?   卫衡顺着她的视线找到木牌,翻到另一面,上面写着想成为卫津的填房,没有署名。   好家伙,原配还活着,已经有人等着当填房。临近的枝头上还有好几个类似的牌子,还有想成为妾室的,俞静宜不禁对东雁澜生出一抹同情。   卫衡随手又捞起一个:“呦,这是陆状元的。”要抓紧一切机会打压情敌,绝不手软。   翻到另一侧,上面写着庄笑妍的名字。   俞静宜目光微沉,早前她还为陆嵩感到高兴,可得知庄笑妍的为人后,她不觉得这是良配。   “这还有。”卫衡又拿起一块,正面是空白的,这是有人对陆嵩芳心暗许,又担心被旁人知道。   随后,两人还看到很多名门望族的公子和小姐的名字,好男好女百家求。其中还有几个写着俞华霖的名字,本朝三品官员只他年纪轻轻尚未许亲,自是被好些人家看好。   也有些杂七杂八的牌子。   俞静宜注意到有块牌子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拿在手中细看,只见上面写着:“李响,方及弱冠,祖籍柳州,无亲无故,容貌周正,身强体健,愿为赘婿,望看到此牌的小姐……”   卫衡一把捂住木牌:“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还是别看了,我们去参拜月老吧。”   俞静宜笑着应下。   进入大殿,庙祝走上前询问:“贫道李响,请问二位是来还愿的吗,还愿的话要供奉莲藕,贫道这里有青州运过来的藕,只要二两银子一根。”   说着,他示意一旁放着的竹篮。   小夫妻:“……”   是咧,挂了那样的牌子,本人应该就在附近守着,只是身份有些让人意外。   他们并非还愿,不过还是买了一根系着红绳的莲藕作为贡品,又将同心锁放在香案上,上了三柱香,意为让月老过眼,随后在庙祝的指引下前往附近横跨河道的姻缘桥。   放眼望去,桥栏的锁链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同心锁,几对年轻的夫妻站在桥上,桥头有一位卖锁的老者。   卫衡牵着俞静宜走到桥上,将同心锁挂在上辈子同样的位置,然后取下钥匙扔进湍急的河水中,心中的某处空洞得到了填补。   她还活着,没有阴阳两隔,愿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宜儿。”卫衡圈着俞静宜的腰肢:“等外祖的事解决了,我们一起出京游历好不好?”   上辈子,他许诺带她游遍整个大晋未能如愿。   “嗯。”俞静宜倚在他的怀中心头满是甜蜜。   越过俞静宜,卫衡看到玄风在岸边向他打手势,他对俞静宜道:“我看到一位故人,我去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俞静宜不疑有他,留下来看那些样式各异的同心锁。   来到岸边,玄风道:“殷亲王跑了,我们只抓到他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嫡孙。”   玄武军的人从殷亲王的封地跟着接应殷亲王的私兵一路跟到京城,待对方与殷亲王一行接头后出手抓人。   卫衡蹙眉,双方的实力都是估量过的,不该失手。   玄风解释道:“明华长公主刚好路过,底下的人猜测殷亲王应是混在仪仗里面,一路跟着,明华长公主是去参加宴会,宾客的车马混杂在一起,跟丢了。”   明华长公主是太后的独女,福襄郡主的母亲,仪仗是最高规格,人数众多。   “继续追查。”殷亲王阴险狡猾,卫衡不想留下隐患。   自桥上传来一声惊叫,卫衡扭头看去,双眼倏然睁大,只见俞静宜被绳子捆着吊在桥下,下方河水湍急,奔腾翻涌。   卖锁的老者一步步走来,他面目狰狞:“你居然没有死,是你算计了本王!” 第122章 . 杀身之仇 在殷亲王眼里,……   在殷亲王眼里, 他大哥是个蟒夫,因是长子才备受瞩目,他二哥是个病秧子, 因是嫡子才得以继承皇位,他明明最适合那个位置,却因为不占长又不占嫡, 不得不藏拙自保。   他毕生的心愿就是登上那个位置,为此,他卧薪尝胆筹谋了三代,外患方平就差临门一脚却毁于一旦。   他在朝中安插的棋子没了, 他在封地养的私兵没了,他的子孙后代都没了,他苟且逃生为的就是求一个明白,龙椅上的那位就是个中庸的废物, 他到底因何会失败!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他彻底癫狂了, 脱下脏兮兮的粗布露出一身早在很久以前就做好的龙袍,冲上去一拳挥在卫衡的脸上, 噙着滔天的怒意嘶吼:“都是你!都是你!我要杀了你!”   今日,他要拉着玄衡一起下黄泉。   看到殷亲王, 卫衡和玄风都很意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俞静宜还悬在桥上, 卫衡不能还手,接连挨了几拳,唇角乌青,溢出了血渍。   俞静宜遥遥看着, 心急如焚,抬头质问将自己吊在这里的李响:“你不是要入赘吗,为什么要给反贼当帮凶?”   提及反贼这个字眼,李响明显有些紧张,一时间没有言语。   他孑然一身,碌碌无为,好不容易争取到庙祝的差事,每日守在大殿做洒扫、卖贡品勉强度日,弱冠之年,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在亲眼见证过几桩富家女下嫁穷小子倒贴嫁妆之后,他有些意动,可富家女看上的穷小子都有过人之处,自己无才无貌,实在是没有可取的地方,于是他决定找个富贵人家当上门女婿,愿意入赘的人不多,要求自然要放低。   听闻富甲天下的金家和三品武将俞家都招了赘婿,金家的赘婿一进门就成为富人,俞家的赘婿一进门就成了官眷,坐享其成,令人艳羡,可惜,想让他入赘的都是农户独女、屠夫独女之流,让他去当牛做马,他不愿意。   殷亲王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扭转命运的契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殷亲王许诺给他的报酬足以让他下半辈子妻妾成群,不愁吃穿,不过他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抱着富贵险中求的心思应下的,听俞静宜这么一说,心头发怵。   俞静宜从他的反应察觉出他并非十分坚定,再道:“是为了钱吗?你放了我,我给你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正是殷亲王承诺给李响的报酬,他面露踌躇之色。   “一万两不够那就三万两。”说话间,俞静宜看到卫衡胸口挨了一拳,喷出一口鲜血,殷亲王十年如一日坚持操练,体魄健硕力道强劲,又急急嘶喊:“五万两,十万两也行,你帮他是杀头之罪,放了我是大功一件!”   “你骗我!你哪来那么多钱?!”李响质问道。   俞静宜诧异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我是心悦楼的东家,我有很多钱!”   李响面上一怔,心悦楼的东家不就是俞将军招婿的妹妹吗?   天呐,桥下绑着的居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金凤凰!   他道:“我不要钱,你纳我为妾吧。”   听闻金家长女金风仙不仅招了婿,还如公主一般养了男妾,成为俞家的男妾,不仅有钱还能一跃成为官眷。   俞静宜:“……”   事出紧急,她道:“行!”   李响喜出望外,抓着麻绳将俞静宜慢慢拉上桥。   俞静宜双脚落地,李响殷勤地上前帮她解开绳结,今后,俞静宜就是他的妻主,他要讨好她才行,忽地,他身形一顿缓缓低下头,看向透过胸口的剑尖。   剑身抽离,鲜血喷涌,他直挺挺地栽倒在一旁。   俞静宜看到他身后,手持长剑,面如修罗的男子瞳孔骤然一缩。   上辈子将她当作挑起官匪相斗的引子,杀死她的人为何会在这里,这辈子又是因何故对她出手?   男子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唇角微勾,缓缓抬起染血的长剑。   两辈子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俞静宜面白如纸,心中绝望,别说她上身还捆着绳子,就是放任她全力奔跑也逃不掉的。   恍惚间,她想到女冠的话,她应是算出重活一世自己依然是短命吧。   玄风看准时机,抛出手中长剑刺向男子,男子闪身避开。   两人接连过了几招,玄风的身手与他不相上下,他几欲向俞静宜出手都被阻拦,他看了一眼已经被卫衡掀翻在地的明黄身影闪身离开。   玄风不确定危险是否解除,不敢追逐,转身为俞静宜解开绳结,关切道:“俞夫人,你没事吧?”   俞静宜脸上恢复少许血色,向他施礼:“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俞夫人不必客气,在下与卫公子是旧识,俞夫人涉险,理应相助。”玄风毕恭毕敬。   俞静宜心中惦念卫衡的安危,不再言语,抬腿奔向卫衡的方向,与此同时,卫衡打晕了殷亲王向她赶来,小夫妻在桥头紧紧相拥。   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居然险些再次阴阳两隔,心中的恐慌久久不能平复。   ……   殷亲王识破了卫衡的身份,为了隐瞒,自然不能让他活下去,卫衡以俞华霖之名将殷亲王的尸身及其两个嫡子和三个嫡孙交与朝廷。   对外的解释是殷亲王因俞华霖炸开密室,揭露了他的罪行心怀怨恨予以报复,对俞静宜出手,俞家人抵抗的时候不慎致其死亡。   虽说以他的罪行必死无疑,可到底是皇亲,死在旁人手中和死在刑场上的意义截然不同。   俞家三口忐忑不安地等到俞华霖带回朝廷的处置方式,他微笑着道:“圣上不予处置,还将从殷亲王府查抄的两个庄子赐给我,作为抓捕逃犯的奖励。”   说着,他将两个庄子及其周遭田地的地契交给郭方蕊。   王府的庄子自然不会差,今后俞家可以雇佣农户种田,将产出用于酿制新酒。   郭方蕊捧着地契长舒一口气。   俞华霖暗自给卫衡递了一个眼色,事情成了。   秦太师上奏,殷亲王府上下的罪行还在清算之中,俞家把人杀了,应按照谋害皇亲来处置,至多是从轻发落,让俞家的赘婿赔命。   虞国公跟着附和。   他当场列出虞国公三宗罪,其一,虞国公负责清理围场,居然还会有陷阱,让太子涉险;其二,虞国公与他一同领差搜查王府,却与王府的人品茗攀谈,丝毫不上心,以至于他没有成为被报复的对象;其三,殷亲王穿着龙袍出现在月老庙,被诸多百姓看在眼里,有损皇威,理应将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他妹婿所为有功无过,虞国公却为殷亲王打抱不平,是非不分。   前两条是渎职之罪,已经够虞国公喝一壶,最可怕的是第三条,为谋反之人打抱不平,让明元帝怎么看?   殷亲王谋反一事牵扯了包括锦衣卫指挥使在内多位天子近臣,明元帝近日很是敏感。   而三宗罪加在一起,会让人觉得虞国公所为好似殷亲王的同伙,若非密室中的证物以及牵涉官员的口供都没有提及虞国公府,虞国公怕是直接就下狱了,他直接跪地请罪,极力地自辩。   话说到此处,揪着俞家不放就是与殷亲王府有牵扯,秦太师不得不作罢。   对俞华霖来说是一箭双雕,保住卫衡的同时,离间了两者的君臣关系,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明元帝不会再对其委以重任,间接削弱了太后在朝中的势力。   心弦放松下来,俞静宜有些精神不济。   卫衡将她送回房中,命青荟准备了一碗安神汤,亲手喂她喝下。   “相公。”   青荟端着空碗离去,俞静宜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肩膀微缩,唤了他一声没有下文。   杀手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还会再死一次,反复忆起上辈子身死前的一幕,心神不宁。   卫衡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先睡一会儿。”   安神汤有助眠功效,喝下去会感到困乏,睡一觉效果会更好。   俞静宜乖顺地躺下,卫衡一只手被她握着,一只手为她拉上被子。   许久,在即将睡去的瞬间,她浑身猛地一颤,握住他的手加重力道,卫衡为她顺了顺背,直至她眉目舒展,呼吸变得均匀才抽回手,沉着脸离开卧房。   他一直以为上辈子俞静宜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有人为除去俞静宜做的一场戏。   他势必要找出那个杀手,亲手除去俞静宜的梦魇。 第123章 . 倒计时 书房中,玄风对卫……   书房中, 玄风对卫衡道:“属下查出殷亲王从明华长公主的仪仗转到一位宾客的马车底部,跟着马车到了月老庙。”   “那位宾客是谁?”   “淮安伯府的三小姐。”   淮安伯府的三小姐是东雁澜的妹妹,十五岁。   如此说来殷亲王出现在月老庙只是巧合, 一位刚刚及笄的小姐想要求一个好姻缘。   卫衡眸光幽暗:“可有查出那个杀手的身份?”   玄风回道:“殷亲王府的人都说没见过那个杀手,或许是殷亲王临时找来的。”   民间有杀手组织拿钱卖命。   卫衡目光深邃:“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殷亲王的人。”   这辈子,殷亲王穷途末路, 需要临时找帮手,上辈子,他手底下兵强马壮,为何要雇佣一个外面的人?   再者, 殷亲王为什么没有让杀手直接绑了俞静宜,而是等到李响被俞静宜策反之后才出现?   玄风愕然,如果杀手不是殷亲王的人,为何要对俞静宜出手?   卫衡沉声:“无论他是谁, 都要把他找出来!”   ……   早前宗人府曾传召玄阳王问话, 本着不想打草惊蛇的意图, 没有说明缘由,彼时, 玄阳王正忙着追小妾,用一句“云州灾情严重, 本王要留下来安抚民心”给打发了,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待听闻殷亲王府谋反一事, 玄阳王才火急火燎地赶回京城, 临近王府大门,他弱弱地问随从:“本王就这么回去不会被抓吧?”   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随从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殷亲王府是皇亲,不会牵连亲族。”   若是有牵连,早在城门就被扣下了, 现在才想起来,也太晚了吧!   马车顺利驶入王府,玄铭闻讯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上前迎接。   玄麟的身份被揭穿,如今是玄铭名下的义子。   玄阳王看到儿子,孙子俱在,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玄铭目光划过与玄阳王同车的女子,眼底划过一抹暗芒,稍纵即逝。   呵,又是一个可笑的替代品。   玄铭在府上属于放养状态,玄阳王从未在他身上花费过一分心力,偶尔想起他来,碍于玄阳王妃不喜便歇了心思,加之他处事低调,一言一行挑不出错处,久而久之,父子俩人相对无言。   玄铭见过礼带孩子退下。   玄阳王吩咐管家:“把蓉姑娘送到香……送到芙蓉院。”   玄阳王妃将玄阳王带回来的小妾全都安置在最偏僻的香蒲院,香蒲是一种野花的名字,意味很明显,时不时就会因为照顾不周死上一两个,还有不堪被王妃欺压自尽的。   殷亲王府倒了,玄阳王妃总不能像以前一样霸道,玄阳王决定让好不容易追到的爱妾住在更宽敞舒适的院子。   管家蹙眉:“王妃若是知道的话……”   他是玄阳王妃的陪嫁,事事以她为先。   玄阳王双眼一瞪:“这个家到底是本王做主还是她做主?”   “请王爷恕罪。”管家连忙告罪,随后揩了一把老泪道:“王妃嫁入王府二十多年,一门心思都在王爷身上,为王爷生儿育女,操持府中事务,日夜操劳,殷亲王府所为王妃毫不知情,王爷去宗人府把王妃接回来吧。”   殷亲王府的女儿都是殷亲王府笼络关系的棋子,因而,那些外嫁女及其夫家全都一并获罪。   玄阳王妃成了特例,玄阳王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散王爷,如非必要,连早朝都不去,不曾为殷亲王府做过什么,而朝廷有心将玄家从这件事摘出去,绝口不提。   殷亲王府的人自知死罪难逃,想要为王府留下一丝血脉没有把玄阳王妃的所作所为供出去,只要玄阳王出面就能把玄阳王妃从宗人府里接出来。   玄阳王点头应下却没有第一时间前去,抬脚走向正院。   “王爷……”管家跟了几步,没能唤住他。   回到正房,玄阳王屏退左右一个人在房中呆了许久。   儿时他父亲也曾将他当作武将培养,他怕苦怕累经常躲避,他母亲护着他,对父亲说,他这一代只有两个孩子,万一长子有个好歹,玄家就绝后了。   这并非是托词,身在将门,每一次出征都有可能回不来,从那之后,他父亲就放手了,他心安理得地如很多权贵之家的幼子一般成为一个纨绔。   长兄战死后,他成了继承人,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的指责和讥讽。   为此,他将亲王之女迎娶进门,嘉兰郡主行事霸道,但凡得知有人说嘴都会出手惩治,他终于耳根子清净了,可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他失去了挚爱的发妻,自嘉兰郡主进门,他父亲就不再正眼看他,加之军务繁忙,没机会见面,长子看向他的时候眼中总是噙着一抹恨意,长大后,那抹怨恨变成了鄙夷。   而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   殷亲王府倒了,嘉兰郡主从高高在上的亲王之女成了罪臣之后,嫡子嫡孙都没了,王位传到他这一代到此为止了。   他后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嘉兰郡主娶进门。   翌日,玄阳王带着小妾前往宗人府,表明来意后,宗人令依例道:“要等这件事了结后才行。”   也就是在清算结束给所有有关联的人定罪之后。   “那可以探视吗?”玄阳王问道。   宗人令面上一怔,心道,你都不争取一下吗,玄阳王妃已经被证实无罪,运作一下求求情就能放出去。   他道:“可以。”   牢房中,玄阳王妃看到玄阳王,起身走上前,抓住木栏,欣喜道:“王爷。”   这辈子她第一次庆幸嫁了一个没本事的男人,让她得以全身而退。   待来人走到近处,看到玄阳王身侧那令她深恶痛绝的面孔,她脸色一沉,开口斥责:“你怎么把这么个东西带出门,让别人怎么看我!”   为了把玄阳王留在府里,也为了不让他养外室,她才允许他把人领回府,且从不让那些妾室出门。   玄阳王本能地有些紧张,很快镇定下来,将爱妾揽在怀中:“芙蓉想看看牢房是什么样,我就把她带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全然没有顾及场合。   玄阳王妃火气上头,这是看牢房吗,这是来看她的笑话!   玄阳王道:“宗人令不肯放人,本王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你。”   什么,不是来接她出去的!   玄阳王妃看着昔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人变脸的模样心中涌出了寒意,她已经猜到出去之后,王府再也由不得她做主了,待那些与前王妃容貌相似的女人四处走动,她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本就不太强烈的求生欲彻底散去,她看向男女相携的背影幽幽道:“王爷,你知道你的那些妾室为什么都不能生吗?”   玄阳王顿住,转过身对她怒目而视,还不是因为她给她们喝了绝子汤。   偌大的王府,如今只剩下一儿一孙,亲孙子还变成义孙。   玄阳王妃笑道:“因为你不能生!”   玄阳王瞳孔骤然一缩,他方及不惑怎么就不能生了,吏部尚书已至花甲还得一子,他几步来到玄阳王妃年前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玄阳王妃看到他这副样子,笑容加深:“给你喝了绝嗣汤。”   原来不能生的是他,玄阳王怒火中烧,隔着木栏抓住她的衣襟:“毒妇。”   玄阳王妃再道:“你知道你那嫡孙是怎么被带回来的吗?”   玄阳王突然不想听下去,玄阳王妃字句清晰:“父王派人杀了玄衡,从他手里抢回来的!”   “啊!你这个贱人!”玄阳王双手掐住她的脖子,都是这个贱人害得他家破人亡!   他不喜长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还没到想杀死他的地步,自家的光环有他一半的功劳。   狱卒上前将两人分开,玄阳王妃放生大笑:“你可要护好你的独苗,不然你就绝后了!”   玄铭就是一条会咬人不会叫的狗,那些个妾室都死在玄铭手里,无需脏自己的手,她乐见其成才没有说出来,眼前这个蹦哒不了几时。   就算她不在,玄阳王下半辈子也别想安生!   ……   玄衡之死大白天下,玄阳王妃抖出他的死因也暴露了自己,两个月后,殷亲王府上下共赴黄泉,无一幸免。   卫衡始终没能找到那个杀手,俞静宜在喝足一副安神汤之后恢复如常。   午膳,一家整齐,小酒罐已经吃过了,可这么大的孩子管不住嘴,看着大人吃饭就眼馋,围着桌子打转。   在被祖父、祖母、姑姑、姑父无视后,他扒着俞华霖的大腿,清脆地唤了一声:“爹爹。”   他双眼忽闪,好似在说,爹,你怎么还不喂你儿子!   自周岁起,他终于改口不叫木鱼了。   这小东西真是讨人嫌啊,俞华霖拿起酒杯伸到他面前,小家伙以为是好喝的,捧着喝了一大口,小脸一抽,吐回杯子里,舌头一伸:“辣。”   俞华霖端着杯子:“……”   郭方蕊瞪他一眼:“怎么当爹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喝酒!”   说着,起身拿温水给孙子漱口。   俞华霖弱弱反驳:“他这不是吐了吗……”   他只是想教训一下小家伙,让他长记性,不要这么没规矩。   俞静宜看着一家人有些失神,距离上辈子的死期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她或许就不在了。   值得的庆幸的是,这辈子哥哥回来了,有他陪在爹娘身边,她可以放心了。   卫衡看在眼里,将剥好的虾肉放进她的盘子里。   俞静宜将虾肉放进嘴里咀嚼很慢,思及卫衡生死与共的誓言,不再觉得是甜蜜,而是负担。 第124章 . 生死相许 午膳后,锦熙公……   午膳后, 锦熙公主和福襄郡主来到府上。   锦熙公主将一对描金白玉兰发簪交给俞静宜,笑着道:“快去戴上试试。”   俞静宜目光划过两人头上大同小异的描金白玉兰发簪,颔首应下。   自相识以来, 锦熙公主时不时会送她发饰、佩饰、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或是相似,或是一模一样, 福襄郡主也有份,三人碰面的时候都会穿戴在身上,俞静宜已经习惯了锦熙公主这种表达友情的方式。   稍顷,俞静宜重新梳理发髻, 戴上发簪,换上一条与两人身上相似的浅蓝色绣着蝴蝶的襦裙。   锦熙公主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夸赞道:“真美, 像仙女下凡一样。”   俞静宜本就貌美, 描金白玉兰发簪为她增添一股轻灵之感, 襦裙的料子轻薄柔软,凸显她窈窕玲珑的身姿。   “你也很美。”俞静宜回道。   这是实话, 锦熙公主皮肤白皙,脖颈修长, 这样的打扮看上去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身材圆润的福襄郡主看着两人眼神阴鸷,两人都美, 合着只有她最丑。   她心里不快却不好言明, 锦熙公主会这么做都是她的缘故。   帝后最是宠爱锦熙公主,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赏赐不断,她看着眼热却不好直接讨要,便对她说手帕交应该分享, 由此,她得以用一些廉价的东西换到很多珍贵的贡品。   从前锦熙公主不能离宫,她一个人走在外面旁人艳羡不已,现如今两人走在一起被旁人暗中比较,令她很是痛苦。   锦熙公主是公认的最美的公主也就罢了,俞静宜一介商妇居然也爬到她头上,她忍不了了,尖声道:“锦熙,你把领子往上拉一下,小心红斑露出来吓到静宜就不好了。”   锦熙公主最在意的就是这个病,若俞静宜刨根问底再表现出很嫌弃的样子,今后两人自然不会再见面。   岂料,锦熙公主眉眼带笑,解释道:“自从喝了静宜送我的药酒已经很久没发病了。”   福襄郡主心口一堵,笑容牵强,言不由衷地道:“那……那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时,管家上前将一张喜帖交给俞静宜,俞静宜拿在手里,眉心微拢。   是陆嵩和庄笑妍的喜宴,两人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这是庄家小姐和陆学士的婚宴吧。”福襄郡主见状开口,她与庄笑妍是好友,性情相投,比起锦熙公主更亲近,已经备好了添妆礼。   “陆学士……”锦熙公主低低念了一句,对俞静宜道:“静宜,我还没参加过婚宴,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俞静宜面露踌躇之色。   以陆嵩和俞家的关系,俞家人理应到场,可俞家与陆婷秀有龃龉,与庄家有怨,一时间想不好该不该去,指不定双方都不快。   锦熙公主一脸恳求地摇了摇她的手臂:“父皇说,我如今身子大好,很快会为我选一位驸马,可我连婚宴都没见过。”   这是一位想要观摩的准新娘。   俞静宜沉吟了片刻,对管家道:“告诉对方,我会去。”   有锦熙公主在,相信想要找麻烦的人会收敛一些。   锦熙公主眉开眼笑。   待管家退下,她对二人道:“时间还早,我们去风雅楼坐坐吧。”   什么,要穿成这样出门?   福襄郡主道:“那是商妇才会去的地方,我们这样的身份怎好在那里露脸,有失身份。”   “那就不让人知道身份好了,我们都扮成商娘子。”锦熙公主跃跃欲试。   在宫里憋了十八年,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   福襄郡主:“……”   ……   锦熙公主将仪仗留在将军府,与俞静宜一同乘坐丁香马车前往风雅楼。   马车停在街口,三人徒步走向风雅楼,临近大门,一位身着素衣的书生上前询问:“三位娘子可是要去风雅楼?”   俞静宜应下。   书生道:“那等伤风败俗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为好,三位娘子若是想找个地方小坐可以去隔街的玉琼楼,周遭清静,环境优雅,茶叶都是从南边采买的上品,小食色香味俱全,很多官家小姐都会去那里。”   这三位女子气质高雅,不似商娘子那般给人一种精明市侩之感,他便将人拦下好心规劝。   福襄郡主低声对两人道:“我说的没错吧,我们还是回去吧。”   俞静宜目光微沉,没有回应,风雅楼的宾客多是行商的妇人,她也在其列。   她问书生:“听闻风雅楼只接待女客,怎么会是伤风败俗的地方?”   书生脊背挺直,大义凛然,说得头头是道:“其一,金家女既已招婿就该以夫为尊,将生意交给夫婿打理,而不是自己抛头露面,其二,她身为女子却纳男妾,不守妇道,其三,金家女不知廉耻也就罢了,还拐带旁的妇人,败坏风气。”   好些女子效仿金家女招婿,抛头露面做生意。   俞静宜莫名中箭,她沉声:“据我所知,金家女擅长商道不输男子,金家的产业到她们手中更胜从前,即是如此,为何要拱手相让依附外姓人!”   “因为……”因为是女子就该……   驸马与招婿大同小异都是以妻为尊,养面首的公主不在少数,不等书生说完,锦熙公主冷笑一声:“即是招婿,纳妾怎么了,男子不也有三妻四妾,可有守夫道?”   书生骇然,这两位女子竟是与金家一路货色,他正欲出言斥责,陆嵩来到他身边面向三人拱手:“公主殿下,福襄郡主,俞夫人。”   书生:“……”   前两位是皇族中人,让她们以夫为尊,圣上怕不是觉得他想造反,后面那位他耳熟能详,俞将军招婿的妹妹,心悦楼的东家,为宫廷供酒,倾囊赈灾,若她拘在后宅,如何能做到那些事,他无法理直气壮地把方才那番说辞套在三人中任意一人身上。   他惶恐地躬身拱手致歉:“小生失礼了。”   “陆学士。”锦熙公主目光在他身上多停顿了一瞬,道:“你认得他?”   陆嵩答:“我与他同为庄大人的门人。”   庄笑妍开玉琼楼意在与风雅楼打擂,为自己赚个好名声之余为自家笼络人心,可小半年过去,连个浪花都没翻出来。   待出堂做伪证的风头过去,她写了很多诗文,诗文中言明女子应温柔贤惠,勤俭持家,相夫教子,斥责以金家女为首的商娘子颠倒阴阳,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然后差使庄父的门人为她游说。   庄父的门人皆是以入仕为目的,都很赞同她的观点,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好友间接受辱,锦熙公主不打算轻易揭过,她问书生:“依你之见,什么样的女子符合你所言,说出来听听,我等可以以之为榜样予以效仿。”   书生不想说,可这是公主问话,他方才把人得罪了不能不应,他吞吞吐吐:“庄……庄家小姐。”   “原来这位公子属意出堂做伪证诬陷苦主,仗势欺人的女子,恕本公主无法苟同。”锦熙公主面上涌出了火气。   在与俞静宜结识之前,她从旁了解过她的品行,对她过往的事有所耳闻。   若书生只是单纯地搬出先人传下来的礼教也就罢了,这分明是别有居心。   “请公主恕罪。”书生战战兢兢请罪。   锦熙公主目光射向陆嵩,质问道:“陆学士也是这般想的吗?”不然怎么会与庄笑妍结亲。   陆嵩成日出入皇宫,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陆嵩出面是担心同袍出言不逊开罪三人,把事情闹大,没想到矛头会转向自己,庄笑妍是他的未婚妻,他不好当众指摘,垂首沉默以对。   俞静宜对自己的竹马再了解不过,他从未以未婚夫的身份对她有所要求,能够理解他此举的心思。   在锦熙公主看来,陆嵩就是默认了,火气烧得更旺,咬牙切齿:“退下吧,本公主不想看到你!”   “微臣遵命。”陆嵩与书生一并离去。   福襄郡主道:“我突然想起来,母亲嘱咐我今日要早归,我要先回去了。”   身份被陆嵩撞破,庄笑妍得知她进风雅楼定会与她置气,加之她不愿用这身装扮给两人当陪衬,索性找个借口离开。   锦熙公主没有就此折返,出门玩乐的兴致全都败光了,可风雅楼近在迟尺,还是要走一趟,不然岂不是应了书生的话。   两人走进风雅楼,迎面遇上镇北侯夫人婆媳。   镇北侯夫人板着一张脸,认出两人面上一怔,相互见过礼,匆匆离去。   她身侧,东雁澜回首向俞静宜投去一抹极具怨恨的目光。   镇北侯夫人查出自家被金齐两家针对之事,今日来此是为了问清缘由,听闻她居然做出冒认夫婿这种荒唐之举大为恼火。   可她那么做都是为了玄衡,殷亲王府倒了,玄衡当真没有恢复身份继续留在俞家当赘婿,她不好道破,只能委屈自己忍气吞声,而让她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就是俞静宜。   ……   福襄郡主不在,旁人不知锦熙公主的身份,她无需隐藏自己的嗜好,点了许多酒水,从天明喝到天黑,直至卫衡踏着月色来寻妻。   锦熙公主带着仪仗回宫,卫衡把自家小妻子接回府。   入塌就寝,卫衡熄灭烛火,倾身覆上略有醉意,眼神迷离,面如桃花,身娇体软的小白兔,不,小妻子。   俞静宜突然道:“我今日见到金风仙的妾室,比女子还美貌,肩宽腰细,琴技高超,令人好生羡慕,我也想找一个那样的妾室。”   闻言,小赘婿旖旎的心思一扫而空,心中钟鼓齐鸣,俞静宜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由着她,唯独这一点不行!   俞静宜遗憾道:“原本我也有一个妾室,就是月老庙的那个庙祝,我都应下了,可他死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   早前俞静宜受到惊吓,卫衡有意回避,不曾过问。   他将她拥在怀里,以退为进,委屈道:“是为夫哪里做的不好吗?”俞静宜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俞静宜抚上他的脸庞,调笑道:“美人各有千秋,永远不嫌多。”   那些纳妾的人多半不是对正室不满,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   说着,她纤长的手臂如水蛇般缠上他的脖颈,含住他的唇。   卫衡心里抗拒,身体僵硬,但很快就溃不成军主动迎合她,凶猛强烈。   他要占据她的全部,让她无力再去想旁人。   幽暗中,一滴清泪顺着俞静宜的眼角没入枕面。   他不是她的唯一,不值得他生死相许,所以,如果她当真不在了,就离开吧。 第125章 . 情有独钟 陆嵩与庄笑妍定……   陆嵩与庄笑妍定下婚期后, 秦太师俨然将他划为自家人,时常将他招到府上议事,以示亲近。   前往书房的必经之路上, 一位妩媚妖娆穿着清凉的女子仿若无人翩然起舞。   陆嵩脚步一顿,别开眼,贴着回廊的墙边往前走。   那女子停下动作, 来到他面前,娇娇地唤了一声:“陆学士。”   陆嵩拱手示意,闷头绕开。   两人不是第一次遇上,这位女子是秦家表亲张碧柔, 年方十五,从秦州而来,想借着太师府的关系寻一门好亲事。   他是秦家定下的外孙女婿,自是要避嫌。   张碧柔往旁边挪了一步, 挡住他的去路:“陆学士觉得我跳的好看吗?”   陆嵩头也不抬, 敷衍道:“好看。”   张碧柔调笑道:“好看为何不多看一会儿, 走得这么匆忙?”   这是被调戏了,陆嵩面色微红:“太师找我来应是有要事相商, 不好让太师久等。”   说着,他脚步飞快, 一转弯离开张碧柔的视线。   张碧柔的丫鬟上前道:“小姐这么做让秦家人知道不好吧。”   张碧柔不以为然:“知道就知道,如果不把陆学士让给我, 我就和庄笑妍一起嫁过去当个平妻。”   陆嵩的同期都在底层苦熬, 他却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外面都传,他封侯拜相是早晚的事,在张碧柔看来, 他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她上头的姑姑和姐姐都被秦家随便许给一些没出息的高门庶子,一辈子仰人鼻息,她要为自己争取。   “庄小姐不会同意的。”丫鬟道。   “如果姑奶奶还活着,生个一儿半女,我们张家何至于还留在秦州靠秦家过活,秦家的一切都是姑奶奶换来的!”张碧柔愤愤不平。   如果成为后妃的姑奶奶生下一位皇子继承皇位,张家就是皇帝的外家,再不济也是王爷的外家。   回廊转角,本该离去的陆嵩将她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待离开太师府,他敲开一栋不起眼的宅子,将张碧柔的话告诉卫衡。   两人当初的交易是查出秦家帮扶张家的缘由,虽说这番说辞没头没尾,但对于知情人来说足够了。   卫衡问陆嵩:“这亲事你还结吗?”   陆嵩闷声:“结。”   结下这门亲事他就能达成母愿,卸下上一代套在他身上的枷锁。   今后,任何人都不能再左右他的人生。   “你不该给宜儿下帖子。”卫衡将陆母在云州城所为告之陆嵩。   陆嵩惊怔,她娘不是这么说的。   他娘不是一个恶毒之人,但关乎复仇一事就会变得执拗,不择手段,他已然相信了卫衡的说词,短暂的沉默后,他道:“帖子不是我下的。”   对他来说,这门亲事不是喜事,他没有给俞家下帖子。   已至晌午,陆嵩离开后,卫衡回府用膳,走到门口,他顿住脚步对玄风道:“去把凤鸣琴找来。”   那是她母亲的琴,一直收在他的私库里。   ……   锦和院传话,开膳了,俞静宜停下手头的事,带上青荟前往。   临近院门,忽有潺潺的琴声透出院墙,俞静宜面露疑色,俞家没有人会抚琴。   走进院子,只见卫衡头上别着一根素雅的玉簪,如墨长发披散在身后,身穿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衫,坐在一棵槐树下抚琴。   眉眼低垂,脊背挺直,姿态高雅,动作行云流水。   清风吹拂,衣袂翩然,宛若嫡仙。   俞家人围坐在一旁聆听。   捕捉到她的身影,他抬头投来一抹极具妩媚,勾魂摄魄的眼神。   俞静宜想找小妾,他就扮成小妾的样子,人活久了,会不自觉地学会很多技能,琴艺,他可以的。   俞静宜:“……”   她又想笑又想哭,努力压下泪意。   人齐了,曲终,郭方蕊收回心神夸赞道:“卫衡的琴艺真好,以后无需请琴艺师父,让卫衡来教小酒罐。”   小酒罐是俞家改头换面的第一代,郭方蕊打算将他当作官家子来培养,学习君子六艺。   卫衡笑着应下,上辈子也是他教的,起身的时候,郭方蕊打量他的面容关切道:“你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卫衡眉尾抽了抽,清咳一声。   郭方蕊再道:“早晚凉寒,多穿些。”   女婿今日这身太单薄了。   卫衡:“……”   来到席上,卫衡悄然将饭碗放在丫鬟传菜的托盘上,自以为做的很隐蔽,一只手伸过去将饭碗捞回来,重新放在他面前。   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卫衡想说没什么胃口,对上俞静宜凌厉的视线,默默端起饭碗。   郭方蕊认定他生病了,不好给俞家人布菜,低头默默吃着。   俞静宜给他夹了一大块蹄膀和一只肥硕的鸡腿,席间,他只吃了这些。   膳后离开锦和院,卫衡配合俞静宜的步伐走在一旁,落后半步,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   路遇管家,管家搓搓眼睛,调头离去。   他好似看到旁人家的老爷和讨宠的小妾,这倒是没什么,只他们家大将军是小妾的位置,真是辣眼睛啊。   回到房里,关起房门,俞静宜目光射向卫衡,一副兴师问罪的面孔。   卫衡干巴巴唤了一声:“娘子……”   俞静宜上前,双手捏起他左右两侧的腮帮子,愤愤道:“说吧,你偷抹了我多少脂粉?”   卫衡扭曲着面容,弱弱道:“一……一盒……”   俞静宜气结,松开手,指腹粘上了一层脂粉,心道,如果都这么用,胭脂铺要赚翻了。   卫衡急急补充:“我已经吩咐下人去买新的,下午就会送到。”   见他如此,俞静宜只感到心疼,扑进他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肩头,双手环住他的腰肢,闷闷道:“以后别涂了,好好吃饭,多穿点。”   他的装扮和金家的男妾一模一样,那男妾比他白,比他瘦,他就涂了脂粉,不肯吃饭。   可在她心里,他才是最好。   当家的要纳妾,主母要么百般阻挠,要么与之离心。卫衡既没有与她吵闹,也没有远离她,而是委屈自己极力迎合她的喜好。   她如何能狠得下心肠。   卫衡眼底闪烁:“如果娘子有中意的妾室我可以接受的。”   ——才怪,让他知道是谁,他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连俞家的大门都别想进!   “不找了。”俞静宜道。   这个方式除了伤害他,没有任何意义。   卫衡露出得逞的笑容。   ……   隔日,太后再次差人将俞静宜接进宫。   寿宁宫里,明元帝五位已经出嫁和尚在闺中的公主都到齐了,此外,还有福襄郡主。   太后道:“哀家听福襄说,你手上有治疗银屑病的药酒。”   明元帝这一支全都遗传了玉太妃的银屑病,无一幸免,银屑病无法根治,要不了命,但发病的时候很痛苦,收到消息全都赶来了。   俞静宜心里“咯噔”一声,五蛇酒毒死了明元帝的生母,在为郭家洗脱冤屈之前,不好拿到明面上,她道:“方子的功效是祛除寒毒,滋养体魄,锦熙公主没有发病是因为身子养得好。”   五蛇酒确有祛寒的功效,而体魄强健的人不易患上小病小痛,从医理上说得通。   闻言,上首几位公主面上流露出失望之色,年仅八岁的五公主嘟起小嘴。   太后道:“听乔医士所言,民间确有治这病的方子,不过已经失传很久,乔医士询问过验酒的御医,觉得有些相似,你不懂医理,或许这酒本就能治疗银屑病,这样吧,你备上十斤,我让乔医士安排人试一下。”   当初那坛酒带进宫的时候,为谨慎起见,服用之前由太医验过。   她没有索要方子,只是安排人试药,没有强人所难之嫌,俞静宜全然没有回绝的余地,只得应下。   出了寿宁宫,福襄郡主跟上来,一副邀功的姿态:“静宜,你可要好好准备,若是医好了几位公主,我会帮你向外祖母讨赏。”   这赏赐俞静宜不想要,没有回应。   锦熙公主见状道:“福襄,你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就报到宫里?”   她的病确实是喝了俞静宜的药酒之后好起来的,而俞静宜也已经用刚才那番说辞解释过了。   且要说也该是俞静宜自己来说,或是征询她的意见,而不是越俎代庖直接报到宫里。   福襄郡主不以为然:“我只是希望两位表姐和两位表妹不再受病痛之苦,若是不起作用,也没什么吧。”   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126章 . 儿孙福 离开皇宫,俞静宜……   离开皇宫, 俞静宜顺道去了一趟乔氏药行,采买酿制五蛇酒的药材。   早前乔家姐弟之事对药行的生意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很多供货的药材商解除了合作关系, 交好的大夫纷纷改选其他药行。   好在乔医士有太医这重身份,经他看诊的虞国公府出面维护,旁人不敢落井下石, 才勉强撑下来,在安抚过高价买药酒的人家后,经由乔忻不懈的努力总算是撑过来了。   乔忻亲自接待了俞静宜,他态度和善, 相较从前,眼中光芒多了一抹岁月的沉淀,言行变得更为严谨。   巧遇一位药材商为药行送货,他送的药材比较特殊, 蝎子、红娘、蜈蚣、斑蛰、玄驹、蜣螂……全都是虫子, 有些还含有剧毒, 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俞静宜在常用的药材清单里增添了五蛇,又选了几种尚未入库的毒虫, 颇有一种去市集巧遇新鲜的食材临时起意买一些的即视感。   乔忻提醒道:“这些药都含有毒性,要谨慎处理。”   寻常的大夫都无法保证, 须是老练的药师才行,俞家是做酒的, 处置不当轻则中毒, 重则要命。   俞静宜颔首应下,她和她娘处理不了,温老留下来的侍童很擅长此道。   俞静宜下了单子之后就离开了,稍后, 药行的人会把药材送到将军府,乔忻做生意很讲信用,不会以次充好,分量只多不少,令人放心。   乔医士上前拿起俞家的单子看了一眼放回原处,拍了拍乔忻的肩膀:“你的医术不在为父之下,留在这里是委屈你了,为父已经推荐你参选太医院下一次的考核,药行的生意稳定了,交给下面的人盯着就行,今后乔家就靠你了。”   闻言,乔忻显出诧异之色。   从前,他爹总说他天赋虽好,见识少,经验不足,他才会四处游历,近一年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连翻阅医书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想法?   这倒是正合他意,他是大夫不是商人,自接手药行以来,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   将军府门口,玄铭对迎面而来的卫衡唤了一声:“大哥。”   卫衡装作不认识他,从一旁绕开。   玄铭继续道:“我娘是大哥娘亲的替身,据说与大哥娘亲有八分相似,才情不及万一,我与大哥也有八分相似,大哥骁勇善战,名声在外,我却只是一个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可有可无的庶子,每每有人提及此事,总说我与我娘一般都是劣等的替身。   大哥许是不知,我一直希望我能像大哥一般有本事,从小到大,我都在偷偷看着大哥,模仿大哥的一言一行,早在玄阳王府的时候我就认出了大哥。”   卫衡顿住。   玄铭说一直在关注他,他却没什么印象,每每看到他那张相似的面孔,就会想到香蒲院里的那些替身,想到他娘的死,会有意避开。   玄铭少时曾亲近过他这个长兄,嘉兰郡主气恼他爹又抬了一个小妾,把怨气发泄在玄铭身上,极尽恶毒之言,打那以后,玄铭不想被拿来做比较就躲着他。   玄铭显然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即便眼下不承认,只要他把此事宣扬出去,或早或晚自己都会被拆穿。   他索性直言:“你来此有何目的?”   总不会是特地前来认亲,若是认亲也不该拖到现在。   玄铭道:“大哥即已离府,我无意干涉大哥所为,我来此是有件事要告诉大哥,大哥的表弟媳想把大哥的所在告诉父王,碰巧被我遇上就挡下了,下一次未必赶得上,若大哥想继续藏身俞家,还是处理一下为好。”   因着冒认夫婿之事,镇北侯夫人大发雷霆,将东雁澜送到家庙,让她抄写经文百遍才许归府,婆媳关系破裂。   另一方面,东雁澜性命无忧,被确诊子嗣艰难,拖到四十也不可能生出孩子,卫家人打算提前为卫津抬一房妾室开枝散叶。   卫津没有应允,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是世子,肩负整个侯府的未来,连圣上都有过问。   殷亲王府倒了,玄衡之子却没能找回,明元帝不愿再看到忠良绝后,对其子嗣很是上心,近日已经连下了三道赐婚的圣旨,当起了月老。   东雁澜一颗心犹如被架在火上烘烤,她觉得只要揭穿卫衡的身份,得到镇北侯夫人的谅解,至少卫家人不会向她施压。   她不好直接道破,被表兄弟两人怪罪,安排人告之玄阳王俞家的赘婿与玄衡一模一样,引着他去探究,从而揭穿此事。   玄铭当时在场,说是已经见过面,仅仅是相似而已,这才打消了玄阳王的念头。   玄阳王不能再生,心心念念找回嫡孙保住自家的爵位,若再来这么一出,他定会一探究竟。   闻言,卫衡沉下脸,他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事居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差点被捅出去。   玄铭道:“父王被嘉兰郡主下了绝嗣的药,不能再生,如果大哥回府,父王一定很高兴,不会像从前一样对大哥。”   卫衡斩钉截铁:“我不会回去的。”这辈子都不会回去。   玄铭接着道:“如果大哥不回去,待父王百年后,王府降爵失去封地,玄武军将会无处安身。”   卫衡语气笃定:“大晋与东钺未来几十年无战事,玄武军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会安置他们。”   他凭着上辈子的经历,陆续将东钺皇室的阴私透给东钺长公主,助她成事,并有意制衡,东钺内患迭起,哪里还顾得上扩张国土。   大晋安享太平,武将地位衰退,玄武军的存在会成为鸡肋,若二三十年后,东钺长公主坐稳皇位,战事再起,这一代的兵丁年岁已高,不好再让他们奔赴沙场,他已经在谋划了。   俞静宜回府恰巧遇上离开的玄铭,他大方见礼:“俞夫人。”   忆及王府之事,俞静宜没有给他好脸色,出于礼数回了一礼。   玄铭坦然道:“早前在下不得不听从嫡母的吩咐行事,得罪之处望俞夫人海涵。”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再停留,抬脚离去。   ……   回到府上,俞静宜来到锦和院,与郭方蕊商议药酒一事,险些被匆匆跨出门槛的俞华霖撞倒。   俞华霖及时顿住,复又前行,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俞静宜看得莫名,走进房里,郭方蕊一脸尚未散去的恼意。   她问道:“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经她这么一问,郭方蕊怒火迭起,半晌,瘫坐在椅子上:“我这辈子许是都等不到儿媳妇来孝敬我了。”   俞静宜心中了然,她大哥因着亲事惹恼了她娘。   待心绪平复些许,郭方蕊道出始末:“陈知府赈灾有功,被调到京城任命为鸿胪寺卿,方才带着一家人和关捕头夫妻登门拜访。”   前任鸿胪寺卿与殷亲王同谋被满门抄斩,处罚算是比较重的,不过一点都不冤。   在赏菊宴上,鸿胪寺卿的妻女协助玄阳王妃母女算计了俞家母女,鸿胪寺卿之女被蒙面人挟持是有意为之,鸿胪寺卿几次想将东钺长公主请出将军府皆是听从殷亲王府的授意,居心叵测,可以说这一家上下都有参与。   陈知府能够升官与俞家有直接关系,他此番前来一是致谢,二是进一步拉近两家人的关系,云州那偏僻之地算上他是第三位京官,今后自然要相互照应。   关捕头是他的得力干将,又有功绩在身,在京谋职不成问题,一并带上。   说到这里,郭方蕊拔高嗓音:“我瞧着陈小姐待字闺中,容貌周正,性子也不错,等人走了问你大哥对她印象如何,若是对她有意,我就去提亲,你猜你大哥是怎么说的?你大哥说陈小姐待字闺中,他怎好盯着人家看,更不好对其品头论足!”   适婚的男女哪个不为自己考量,陈夫人已经透出要为陈诗雅选一位夫婿,人生地不熟,希望她能帮忙物色,这是对俞华霖有意了。   “……”俞静宜从她大哥对待小酒罐的态度推测,他似乎还没有跨过东钺长公主那道槛,干巴巴道:“娘,许是缘分还没到……”   郭方蕊摆摆手:“缘分要有意才行,我孙子说的没错他爹就是一个木鱼,一块不会开花的木头。”   从房外回来的小酒罐学语:“木鱼,木鱼!”   郭方蕊将他抱在怀里,道:“幸好我已经有孙子了,我还是等着享孙媳妇的福吧。”   顿了顿,她看向俞静宜:“你和卫衡是时候生一个了,和小酒罐差个一两岁能结伴。”   翻年俞静宜就十八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俞静宜眼底闪烁,如果她能活到十八一定会生一个和小酒罐一样可爱的孩子。 第127章 . 忌日 俞静宜没有应下郭方……   俞静宜没有应下郭方蕊的话转而说起太后的旨意, 郭方蕊霍然起身:“这……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宫里知道那是五蛇酒会不会对酒方的来历起疑?且明元帝定然不愿女儿服用毒死亲母的同一种药酒。   俞静宜已经想好了对策:“我打算换成药效相似的何首乌酒,太医已经验过酒,我想请娘帮我将两种酒调成相似的味道。”   何首乌酒是用何首乌、穿山甲、□□等十一味药材为原料, 同样能够滋阴活血、祛风解毒,对皮癣有一定的疗效,较五蛇酒略逊一筹, 味道大相径庭,她想适当添加一些旁的药材调味,这需要懂药理的人才能做到。   这个法子好,不过以郭方蕊对药理的掌握还做不到改药方, 她道:“我们请温陶一起帮忙吧。”   温陶便是温老的侍童,他父亲是温老的徒弟,得温老赐姓。   心悦楼的伙计已将药酒的功效倒背如流,鲜少需要他出面, 他多半时间留在府里帮忙炮制药材, 爽快应下此事。   ……   卫家家庙, 东雁澜得知计划失败有些气恼,对侍女道:“你去买通玄阳王最喜欢的那个琴师, 让她对玄阳王说,玄衡死不见尸, 玄麟活不见人,指不定玄衡没有死, 父子两人在一起。”   玄阳王认定玄衡已死才没有将俞家赘婿之事放在心上, 加上这番话应该就能勾起他的心思。   旋即又补充:“如果这一次也不行,就想法子让玄阳王与表兄见上一面。”   “嘭!”伴着一声巨响,门闩断裂,殿门敞开, 冷凉的风涌入大殿,卫津站在门口铁青着脸质问:“雁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衡让玄风传讯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去解决,他觉得其中有什么误会,卫衡恢复身份与否与自家夫人没有半分关系,他来此只是想确认一下,不想,竟亲耳听到她的谋划。   东雁澜受惊浑身一颤,很快镇定下来,言之凿凿:“玄阳王府降爵,玄武军将无处容身,要么自此遣散,要么归入朝廷,表兄被美色迷了眼,不管不顾,若东钺获悉此事再起战事该如何是好,为了大晋,我才当这个恶人。”   都是被俞静宜的美色所惑,玄衡才会好端端的大将军不当,沦为一介寄人篱下的赘婿。   卫津接话:“表兄对玄武军早有安排,至于两国之事表兄自有分寸,以他的为人怎会因为儿女私情罔顾大晋的安危!”   “我……我不知道。”她卸去军职,卫津不会向她透露军机。   卫津面色有所缓和,来到东雁澜面前:“既然知道了,就别做了。”   东雁澜的初衷是为了大义,他无法怪罪这样的妻子,他拿起桌面上的经文翻看了几页,道:“我帮你一起抄,娘那边我担着。”   提到侯夫人,东雁澜心中再起波澜,顺势道:“如果不是为了表兄,我怎会被母亲责罚,相公,我们把表兄的事告诉母亲吧,只有这样她才会原谅我,打消让你纳妾的念头。”   侯夫人对她的言行不满,不是百本经书能够化解的。   卫津目光一沉,放下经书,抬头看向东雁澜:“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想揭穿表兄的身份是吗?”如果是前者,她就不会背着他偷偷去做。   东雁澜有一瞬间的慌乱,为了达成目的,没有否认,拔高嗓音控诉:“卫家家训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可外面那些人见我身子好了,一时半刻死不了,成日想着让你纳妾,以前母亲都会护着我,自从得知这件事之后,母亲就没有给我好脸色,你的那些叔叔婶婶都敢当着我的面说嘴,你就不为我想想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治病,一死百了,好过眼睁睁看你左拥右抱!”   “所以,为了求得母亲的谅解,你就去揭穿表哥的身份,让表哥不得不离开俞家?”   “这件事本就是因为表兄而起!”   “你不要忘了,当初的事是你自作主张,险些逼得表兄暴露身份,给表嫂一家带去那么多麻烦,念在你初衷是好意,表兄才没有计较。”卫津眼底噙着一抹浓浓的失望之色:“生子纳妾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却为此想让表兄一家不得安宁。”   难以置信,他的妻子竟是如此自私自利之人,先前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颠覆了他对她的认知。   他道:“卫家的家训不是因为谁会轻易改变,我与母亲已经说了,如果你不能生,可以过继,可以将爵位传给侄儿,就算不当这个世子也没有关系,你大可不必如此,叔叔婶婶那里我去解决,外面的人我管不了,如果你无法忍受,我们就和离,表兄已经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定然有所准备,你还是就此打消念头为好。”   如果妻子执意而为,卫衡就不是通过他来解决了。   说完,卫津转身离开。   东雁澜浑身一软,跌坐在地,失声对侍女道:“他居然说和离……”   她最大的底气来源于卫津对她坚定不移的夫妻之情。   侍女上前搀扶,宽慰道:“世子只是气话。”   东雁澜用力摇头,卫津不是一时气急就口不择言之人。   ……   十日后,俞静宜将五蛇酒味的何首乌酒和一坛五毒酒一并送到宫里交给乔医士,并言明两种酒不能同时使用。   五毒酒以斑蝥、红娘、蜈蚣、全蝎、樟脑为主药,是治疗银屑病的外用药,她意在以此替换加了料的何首乌酒。   又过了十日,宫里派人传了一道圣旨,册封俞静宜为宜芳县主。   同行的女官对俞静宜道:“异姓县主乃本朝的先例,你可要感谢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请求圣上下的这道旨意。”   俞静宜连忙福身致谢。   姑姑接着道:“你送到宫里的两种酒都有效,不过五毒酒含有毒性,皇家的人忌讳,公主们等的急,你将祛寒养身酒准备百斤,分装十坛,我这就带回宫里。”   俞静宜微微一怔,改过方子的何首乌酒药性减半,因为忌讳连病都不好好治了吗?   宫里的决定她无权干涉,从善如流地应下,命青荟去酒窖备酒。   为了调整味道,她准备了五百斤的何首乌酒,经过上百次的尝试后,最终成品有三百斤。   俞静宜得了爵位是天大的喜事,给两间店铺的伙计发了红包,又在府上设宴庆祝。   借着酒意,俞静宜端起酒杯:“愿爹酿的酒越来越好喝,愿娘身体安康,愿大哥早日寻得佳偶,愿相公长命百岁。”   上辈子的死期将至,如果她不在了,愿一家人能平安顺遂。   晚间回房,夫妻两人躺在床上,俞静宜道:“相公有什么心愿吗?”   卫衡事事以她为先,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从未说过自己的心事,如果他有想要达成的心愿,就不会追随她而去。   “有。”卫衡手臂圈着她,与她贴面:“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一个人活了一辈子,想做什么都做过了,世人看中的权利、财富、地位他都有了。   早年大晋视他为英雄,待内忧外患都除去,太平了二十年后,因着俞昭庭的身份,朝廷开始忧心他手握重兵,会不会有反意,晚年的时候他已是两国公认的大奸臣,连侄子都与他反目,为防死后被人掘坟,他还在墓穴设置了机关。   这辈子他只想守着她,守着一家人,每日看着爱妻,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就是他心愿。   “如果我不在了呢?”俞静宜感知到他身体的僵硬,又补充:“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卫衡握住手臂一路滑到她的手攥紧,口吻严肃,透出一股戾气。   杀手没有找到,他和她一样紧张,近来在她往返店面的路上增派了很多人手,她不会知道,她的忌日他比她记得更清楚,如果杀手胆敢出现,就让他有来无回。   言止于此,俞静宜环上他的腰腹,那也是她的心愿。 第128章 . 婚宴 两辈子时间重合的最……   两辈子时间重合的最后一日刚好是陆嵩与庄笑妍成亲之日。   俞静宜将两间店面的房契、地契以及清雅佳人、万寿无疆等出自她手的酒方配比收在同一个匣子里, 放在妆台上,头戴卫衡送她的金镶羊脂玉丁香头面,怀里揣着卫衡写给她的情书, 与锦熙公主一同前往陆家,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临行前,她偷偷在腿上绑了一把匕首, 如果可以,她要手刃杀身仇人而不是坐以待毙。   卫衡上前抱住她:“我等你回来。”   “嗯。”俞静宜下巴垫在他的肩头轻声应下,转身离开。   锦熙公主邀请她同乘,盛夏时节, 气候温热,厚重的帘幔换成了水晶珠帘,锦熙公主向外张望,呐呐道:“果然是好日子, 外面比平日热闹。”   一路上, 摆摊的小商贩和挑夫特别多, 路人也很多。   俞静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卫衡的那位旧识玄风, 目光微微一顿,很快移开, 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陆府,为了满足准新娘的意愿, 俞静宜和锦熙公主候在门口观礼。   接亲的队伍归来, 陆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翻身下马,掀开矫帘,右手轻轻握着庄笑妍的左手,相携走进府里。   庄笑妍右手持着却扇掩面, 路过两人身侧,微微偏头,向俞静宜投去一抹得意的眼神。   帖子是她请陆母帮忙下的,目的是让俞静宜亲眼见证二人成亲,让她知道她有多么愚蠢,会舍弃一个未来会封侯拜相的状元郎,转而招了一个无能的赘婿,成日抛头露面做生意。   就在这个间隙,她足尖踢到门槛拌了一下,陆嵩及时托住她,有宾客笑着道:“陆学士一看就是个疼夫人的。”   庄笑妍虚惊一场,笑容加深。   俞静宜并未收到她的眼色,扭头看向身侧的锦熙公主,她目光追随着一对新人有些失神,眼底噙着水光。   有生以来明元帝只拒绝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将卫衡招为驸马,第二次是将陆嵩招为驸马,两人都是国之栋梁,明元帝舍不得断送他们的仕途。   难道身为公主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吗?   俞静宜轻声道:“我们进去吧。”   锦熙公主回过神,眉眼弯弯,点点头。   喜堂里,司仪扬声:“一拜天。”   下一刻,一道急迫的声音从堂外传来:“不能拜!”   成亲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仪式中途被打断,换做谁都会不快,陆嵩却是在自早起就有些心神不宁的陆母脸上看到了笑容,心底涌出了寒意。   来人是庄府的管家,他跨进门槛扶着门框,呼哧带喘:“老爷有话,这门亲不结了,让老奴接小姐回去。”   闻言,庄笑妍哪里还顾得上却扇礼,放下却扇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陆嵩是他爹最中意的门生,他爹十分看好这门亲事。   “老奴不敢撒谎,这确实是老爷的吩咐,小姐快随老奴回去吧。”管家恳求道。   “我不回去,我要与陆郎成亲!”秦家的孙女和表小姐都想嫁给陆嵩,她好不容易才结下这门亲,眼下都进了喜堂怎么可能放弃:“这里是陆府不是庄府,你快出去!”   成亲这日,娘家人及其亲友是不能来夫家的。   庄笑妍用却扇遮面,转向上首,吩咐司仪:“继续。”   拜过堂,她就是陆家的媳妇,谁也改变不了。   “妍儿。”庄康料到管家许是说不动女儿,一脸阴沉地来到喜堂上,拖着庄笑妍的手向门外走去。   “爹,你做什么,我不回去!”就这么回去,她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她请俞静宜来此不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庄康手上加了力道,她无法挣脱,只得向陆家母子求助:“母亲,相公。”   庄康冷声:“你还没过门,那不是你母亲,不是你相公。”   陆母上前:“三书六礼都走了,亲家公要把人带走总要给个说法。”   “是啊是啊。”宾客们附和,他们可都是陆家的宾客,自发挡住父女两人的去路。   庄康咬牙,缓缓转身面向陆婷秀。   陆家只有一位寡母,定亲的时候由庄夫人一手包办,庄康不曾与她见过面,也就不知道陆嵩的母亲会是自己的前妻,更不会知道陆嵩会是自己的儿子,陆婷秀被休弃之时不曾提及已有身孕。   直至庄笑妍上了花轿,有人将陆嵩的身世写在一张纸上送到他手里,他看过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阻止这门亲事。   这是家丑,他与陆嵩都是官身,宣扬出去会影响仕途,陆婷秀理应配合他,放他们父女离开才是。   岂料,陆婷秀看清他的面容,掩唇惊道:“庄郎?”旋即对陆嵩道:“嵩儿,他就是高中后抛弃我们母子的那个男人。”   话音传开,宾客哗然一片,   “什么,庄大人是陆学士的亲生父亲?这怎么可能?”   “听闻庄大人当年被秦太师榜下捉婿,原来早有妻室。”   “这么说陆学士与庄小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   陆嵩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庄笑妍如遭雷击,似一具脱线的木偶,目光呆滞,手中的却扇落地,被踩踏,任由庄父拖着她穿过人群离去。   俞静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陆母对陆嵩十分严苛,每日读书不能少于五个时辰,偶尔在外逗留,陆母便会找过去,成日将考取功名报复那个负心汉的爹挂在嘴上,竟是没有将陆嵩父亲的身份告诉他吗?   原来陆嵩与庄笑妍并非是夫妻相,而是血缘关系使然。   喜宴成了一场闹剧,酒菜已经上桌了却没有宾客落座,出门前,俞静宜回首向陆嵩投去一抹关切的眼神,陆嵩回视,牵了牵唇角,他其实不想让她看见的。   俞静宜收回视线不再停留,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只会让他觉得难堪。   陆嵩站得笔直,从始至终一言未发,陆婷秀来到他身边道:“这都怪娘,娘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娘也没想到他会是庄小姐的父亲,幸好还没有铸成大错,你有官职在身,不愁娶妻,陈大人在云州的时候就很看好你,陈大人的千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等风头过去,娘去给你提亲。”   庄康抛弃糟糠之妻于名声有损,他们母子两人是受害者,只会博得旁人的同情。   陆嵩沉声:“娘,庄康为何会找来这里?”   陆婷秀一脸茫然:“这……娘也不知道。”   陆嵩直视她的双眼:“我知道。”   陆婷秀脸色微僵,早在庄笑妍初次登门拜访之后她便获悉她是庄康之女,有意避开庄康定下亲事,为的就是在今日行报复之举,陆嵩不可能会知道。   她装傻充愣:“你知道什么?”   陆嵩继续道:“我知道庄康是我父亲,我知道娘想利用我报复他,我知道庄康是娘找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当众认下他抛妻弃子攀附权贵,断绝仕途。”   国子监祭酒是为朝廷培养和选拔人才的学官,明元帝不可能让德行有亏之人担任那个位置。   “你怎么会知道……”把儿子当成棋子,陆婷秀不免心虚。   陆嵩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所以娘,你已经得尝所愿了是不是?”   既然儿子已经知道了,陆婷秀不再遮掩,面上浮出大仇得报的快意。   陆嵩面无表情:“那么今后,娘就不要再干涉我的事。”   他生来便是他娘的复仇工具,出于孝道,他努力达成她的心愿,今后,他的人生属于自己。   “我是你娘,什么从前往后,你的事当然要由娘来做主。”陆婷秀理直气壮。   陆嵩头也不回地离开喜堂。   ……   马车上,锦熙公主义愤填膺:“庄大人也太无耻了,抛妻弃子,不闻不问,竟然连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我这就回去禀明父皇惩治他!”   俞静宜没有言语,她不看好庄笑妍的为人,但亲事已成却出了这种事,她有些心疼陆嵩的遭遇。   险些与亲妹妹结为夫妻,旁人无论是同情他还是当作笑料,对他来说都是伤害,是一辈子洗不去的污点。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车夫提醒道:“县主,到了。”   俞静宜面上一怔,眼底浮出光亮,杀手没有出现,是不是表明她能够平安度过今日,而过了今日意味着死劫可破。   下了马车,没走几步,一队官差上前将她团团围住,锦熙公主见状叫停马车,想要探明缘由,只听为首之人道:“宜芳郡主毒害圣上,我等奉命拿人。”   明元帝同样遗传了玉太妃的银屑病,不好透给外面的人,尊卑有序,何首乌酒送到宫里,最先服用的是明元帝。   好些毒无法用银针辨别,尤其是成药,即便针头变黑未必有毒,宦官尝了一口没有察觉异样,待明元帝服下后,他突然七窍流血倒地身亡,李院判及时让明元帝服下解毒丹,延缓了毒性的发作,尚未脱离危险。   待俞静宜被带走,周遭的小贩、挑夫、路人面面相觑,他们奉命保护俞静宜的安危,可没办法阻拦官府的人。 第129章 . 冤死鬼 明元帝中毒后,太……   明元帝中毒后, 太后第一时间委任刑部尚书刘腾处理此事。   俞静宜被带到了刑部大牢,见到了俞家夫妇和俞华霖,急急问道:“爹、娘、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会说我谋害圣上?”   那队官差凶神恶煞,问什么都不肯说。   郭方蕊握住她的手忧色道:“刑部尚书带人来到府上,说是圣上服下你进献的祛寒养身酒中毒昏迷, 让我们交出解药,我们哪里有什么解药,刑部尚书命人搜府,将我们抓到了这里。”   俞静宜惊怔, 那酒有没有毒,她再清楚不过,定是送到宫中之后被人做了手脚。   郭方蕊眼眶微红,满心愧疚:“都是娘的错, 娘不该拿出酒方的。”   如果她不说, 俞静宜安安稳稳经营酒肆, 一家人不会与后宫有交集。   俞华霖宽慰道:“娘放心,不会有事的, 只要查清楚就会放我们出去。”   郭方蕊摇头不语,眼前的境遇和三十年前何其相似, 同样是这间牢房里,郭家人自认清白, 可至死都没能洗刷冤屈。   俞静宜环顾四下:“相公呢?”   俞景山低声道:“卫衡在你出门之后就出去了。”   不知是官府没有找到还是出于他的身份没有把他算在其列, 总而言之,没被抓是好事,就不要提了。   ……   皇宫中,太医们用了催吐的法子, 明元帝吐出好些毒血,奈何毒性太过强烈,体内残留的余毒仍然危及性命。   李院判并两位副院判从剩余的毒酒中取出少许,试图探明毒药的种类,以便对症下药。   林副院判道:“看这症状有点像蛇毒,比蛇毒毒性更强。”   许副院判看向李院判:“这和当年那毒怎么有点相似,还都是治疗皮癣的药酒,若是如此……”   当年玉太妃中毒,他们都在场,因是宫中忌讳,他说的没头没尾,蛇毒混合了药酒中的药性,毒性倍增,无药可解,若是如此,明元帝必死无疑。   从殿外传来乔医士的声音:“微臣罪该万死,没能探明那酒竟是毒物所酿。”   太后恼怒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把酒送进去,交给李院判查验,看看能不能找出解毒的法子。”   话音落下,乔医士爬起身命身后的宫人将一个重达两百斤的酒坛抬进偏殿。   他向三位院判解释道:“这是从将军府的酒窖里搜到的,下官有愧,下官不善饮酒,没能探知俞家竟是用毒物酿酒,铸成大错。”   这是实话,若是当初他能解析酒方,将俞家的方子据为己有,也就没俞家什么事了。   揭开坛封,他用长杆伸入坛中搅拌,从坛底挑出一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   看到这一幕的宫人皆倒抽一口冷气,悄然退开几步,银环蛇含有剧毒,如此说来,这一整坛都是催命的毒酒。   李院判心头一沉,吩咐道:“把所有的药渣都捞出来。”   一刻钟后,药渣被尽数捞出,呈放在托盘里,除了银环蛇之外,还有蘄蛇、金环蛇、乌梢蛇、眼镜蛇。   与此同时,林副院判验出,酒水中所含的毒与明元帝所中的毒是同一种。   毒源已然明了,他仔细确认了每一种能够辨别的药材,试图找出解毒的法子,忽地察觉到李院判和许副院判都没有动作,投去疑惑的视线,两人这才僵着身子上前。   三十年前林副院判尚未进入太医院,也就不知当年与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整个太医院都没能破解,三十年后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吗?   结果还是一样的,在百般尝试之后,太医院依然没能找出解毒的法子,那些毒物和药材混合在一起之后,产生了特别的变化,即便化解原本的药性也没有任何改变,明元帝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内忧外患方平,百业复兴之际,国君喝了一杯酒就一命呜呼,这也太冤了。   再三斟酌后,李院判对太子道:“我有一个法子,不能解毒,但能延缓毒发,让圣上醒来。”   闻言,太子催促道:“那就快点用啊。”   李院判面色凝重:“那法子是以毒攻毒,用过之后……”   当年之事过后,他私下里研究过,没能解毒,但找到了一味毒药能够与之毒性对抗。   他没有说完,太子已然明了,浑身一震,毒上加毒,用过之后必死无疑。   短暂的沉默后,一旁的太后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那就用吧。”   总比在睡梦中死的不明不白要好。   一碗毒药喝下去,明元帝自中毒后第一次睁开眼,在赵德喜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父皇。”锦熙公主唤了一声,来到塌前,双眼含泪。   “朕这是怎么了。”明元帝感到五脏六腑传来刺痛感,很是难耐。   锦熙公主说不出口,她的手帕交毒死了自己的父亲,太后道:“宜芳县主进献的是五蛇酒……”   玉太妃死的时候,明元帝十岁,目睹了整个经过,短短一句话,他已经了然,目光划过周遭人沉痛的面孔,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是活不久了,他艰难道:“把人都找来,朕要写下传位诏书。”   很快,几位朝中的重臣被召到御书房,跪伏满地。   明元帝与平日一般,衣冠整洁,端坐在案前书写诏书,只时不时的停顿和手臂上凸起的青筋,透出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最后一笔落下,笔杆横倒,发出一声脆响,好似磕在众人心头。   明元帝七窍流血,歪倒在龙椅上,赵德喜惊呼:“圣上!”   ……   俞家四口在牢中呆了三日无人问津,周遭的牢房里没有犯人,只狱卒会按时送饭,每人早晚各一个馒头两道素菜。   第四日,乳娘带着小酒罐来到牢房前,小酒罐眼圈和鼻头红红的,突然看不到亲人,向来乖巧的他哭闹了许久,看到一家人喜出望外,咧开小嘴先喊了一遍:“祖父,祖母,姑姑……爹爹。”   狱卒将牢门打开,小家伙飞奔着扑进郭方蕊的怀里,乳娘提着一个食盒跟着走进牢中,狱卒随之将牢门上锁。   俞景山抓着木栏质问:“这是做什么,孩子还在里面呢!”   “做什么?”狱卒冷笑着解释:“自然是让你们一家子一起上路,赶紧多吃点,免得当个饿死鬼。”   俞静宜惊道:“我没有毒害圣上,我是冤枉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开堂审理,怎能直接定罪?”   “县主以毒物酿酒,刘大人已经搜到了证物,无需再查。”   “毒物?是指毒蛇和毒虫吗,那些都是从药行采买的,本就可以入药,而且祛寒养身酒没有放置那些药材,我可以证明!”   “将军府的药师已经招供画押,县主技艺不精,为搏圣宠,铤而走险,将药酒酿成了毒酒。”   “不可能!”   “上头已经下令,有什么冤屈和阎王去说吧。”   狱卒不以为意,已经下令了,有没有冤屈又如何,这世间的冤死鬼还少吗,他做这差事见多了,很多案子在人死后才被查清。   听着似曾相识的话,郭方蕊拥紧孙子泪流满面,小酒罐用小手为她抹泪:“痛痛飞走了,祖母不哭。”   俞静宜询问乳娘:“相公他可还好?”   乳娘道:“官府的人一直在找他,没有找到。”   俞静宜松了一口气,找到了难逃一死,暗暗盼着他能逃过此劫。   乳娘忽地压低嗓音:“在来这里之前,姑爷命管家传话给我,让我给县主带句话,他会信守承诺。”   俞静宜眼眶湿润,掩唇,他要陪她赴死吗?   乳娘从食盒中取出饭菜摆在桌上,一家人无动于衷,不明不白地判了死罪,哪有什么胃口。   她劝说道:“老爷,夫人,将军,县主,多少吃点吧。”   小酒罐从矮脚桌上抓起一只鸡腿,送到郭方蕊嘴边:“祖母吃。”   郭方蕊忍着泪意,咬了一口。   小酒罐迈着小短腿又跑到俞景山面前,将鸡腿高高举起:“祖父也吃。”   俞景山蹲下身,摸了摸孙子的头,眼中满是怜爱,他孙子还这么小,居然也要死。   半个时辰后,狱卒端着一个托盘来到狱中,托盘里盛着一个长颈酒壶和五个杯子。   他道:“县主乃本朝第一位异姓县主,上头交代了,要死也要留个体面,特赐下鸩酒留个全尸。”   俞华霖一直坚信卫衡一定会想法子救下一家人,若是前往刑场,还有劫囚的机会,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喝下毒酒,真的是要死不瞑目了。   他怒道:“我妹妹没有毒害圣上,谈什么体面,就按照历法行刑,待有朝一日沉冤得雪,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一家是冤枉的。”   刘腾带人从远处一步步走来:“这可由不得将军了,要么自己喝下去,要么由本官代劳。”   俞家人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反抗,俞静宜不想死前还要吓坏侄儿,上前拿起酒壶,酒气扑鼻,她立刻分辨出来,这是她酿制的五蛇酒。   刘腾眼含讥诮:“太后有令,就用县主毒死圣上的酒送你们一家子上路,告慰圣上在天之灵。”   俞静宜心知,俞家要么是替人背锅,要么是有人有心陷害俞家,想必外祖一家也是同样的情形,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小酒罐吃一堑长一智,闻到酒气,皱起小鼻子:“辣,不喝。”   郭方蕊绷不住哭了出来,小酒罐连忙捧住酒杯道:“祖母不哭,孙儿乖乖听话。”   他绷着小脸一口闷下。   刘腾亲眼目睹一家人喝下毒酒带着兵卫离开,乳娘随后退出牢房。   半个时辰后,狱卒去而复返,只见一家人相互依偎,七窍流血。 第130章 . 扭转乾坤 写……   写下传位诏书, 一代帝王的一生也就圆满结束了。   宫人上前将明元帝抬回寝殿的龙榻上,赵德喜一边抹泪一边为他清理血渍。   太后立在一侧,皇子、公主以及一众后宫嫔妃跪在殿内, 朝臣们跪在殿外。   用千年不腐、坚如铁石的帝王木打造的棺材已经备好,只等明元帝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可以入殓了。   温老带着一人疾步走来,跨进殿门, 沉声道:“全都让开,让老夫为圣上诊治!”   话音传开,所有人投去视线。   温老研制出的方子成为心悦楼的四大镇店之宝,可见其对药酒的造诣非同一般, 三十年前他不在宫中,没有参与救治,或许有法子解毒。   太后悲痛道:“李院判已经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温老还是让圣上就此安歇吧。”   即便他能解药酒的毒,再加上一味毒就没办法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老示意身侧之人, 那人眉眼狭长, 面色发青, 唇瓣极薄,泛着紫色, 一副中毒至深的模样,不, 一副快入棺材的模样:“他是老夫游历南疆时收的徒弟钩吻,擅长制毒和解毒。”   听闻来自南疆, 太后捏紧手中绣帕, 正欲开口,锦熙公主先一步道:“皇祖母,就让他们试试吧。”   太子跟着道:“父皇乃真命天子,得天庇佑, 定能扭转乾坤。”   兄妹两人言至于此,太后松口:“姑且试上一试,皇宫重地,温老冒然将宫外之人带进宫里有违宫规,若是医好了圣上,哀家重重有赏,若是没能医好,罪加一等。”   温老没有被她喝住,镇定道:“微臣谨遵太后懿旨,还请太后和诸位去外面等候。”   稍顷,寝殿中只剩下温老师徒二人和三位院判。   钩吻为明元帝诊过脉,取了一滴紫黑色的毒血盛在瓷碟中,从随身带来的药匣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滴药液与之混合,不多时,紫色褪去,只余淡淡的青黑。   李院判抹了一把冷汗,钩吻带来的药可以解原本的毒,那抹青黑是以毒攻毒后产生的,他不善此道,解不开。   钩吻不慌不忙地从药匣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条米白色的酷似水蛭的虫子,通体柔软剔透。   钩吻将虫子放进碟子里,虫子用吸盘吸收了血液,身体变成血液的颜色,不多时,恢复如初。   钩吻勾起唇角,上前解开明元帝的衣襟,用银针戳破明元帝胸口的肌肤,将虫子放上去,一盏茶后,原本纤细的虫子变得滚圆,似一颗暗红色的琉璃珠。   钩吻将它收进瓷罐里,对温老道:“可以了。”   言辞间丝毫没有对师者的敬意。   温老没有放在心上,转而对李院判道:“毒已经解了。”   李院判指腹覆上明元帝的手腕,眼前一亮,原本凝滞的血液恢复流畅,脉搏也变得有力。   明元帝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被生生拽回来,悠悠转醒。   林副院判打开殿门,众人涌入殿内,锦熙公主扑进明元帝的怀里,喜极而泣。   太后吩咐随行女官:“去哀家的私库把夜明珠取来,另外再备上千两黄金,答谢温老和他的贵徒。”   温老面上波澜不惊:“赏赐就不必了,微臣想讨一个恩典,恳请太后下旨释放俞家人。”   “不可。”太后眸光一凛:“俞家用毒蛇酿酒,毒害圣上,其罪当诛。”   温老疑惑:“俞家进献的药酒是以何首乌,穿山甲,□□为主药,不曾以蛇入药。”   来此之前,卫衡已将来龙去脉告知于他,钩吻并非是他的徒弟,是卫衡找来的。   钩吻跟着道:“那毒来自于一种南疆的毒草,发作的症状与蛇毒相似,并非是蛇毒。”   闻言,众人投去诧异的目光。   由此,李院判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没能解毒,毒药与药酒无关,无论是三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后,大家都先入为主地认定,是药酒产生的毒,研究的方向错了。   太后冷眼:“五蛇酒是从将军府的酒窖里搜到的,证据确凿,温老就不必为俞家开脱了。”   温老再道:“蛇本就可以入药,俞家用于酿酒不为过,可并未将其送入宫中,太后是如何判定俞家进献的酒便是酒窖里存放的五蛇酒?”   乔医士上前:“是微臣查验的。”   温老目光转向他:“敢问乔医士是如何查验的,用嘴巴尝的?”   乔医士面上一僵。   俞家的药酒能够治疗银屑病,俞静宜从药行采买了五蛇,由此,他认定俞家进献的是五蛇酒,在俞家的酒窖里找到五蛇酒后,他尝过味道,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温老收回视线,对太后道:“宜芳县主擅长调酒,被族中誉为酒王,药酒经她调制后,仅凭味道难以辨别所用药材,微臣已将剩余的祛寒养身酒和药渣一并带来,恳请太后批准,让三位院判查证。”   三位院判很快验出结果,李院判道:“俞家进献的药酒与温老带来的是同一种。”   乔医士跪地请罪:“是微臣草率了,微臣罪该万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俞家会将两种药酒调成一个味儿。   “你是该死!”温老咬牙切齿。   太后气势凌人:“是不是五蛇酒又如何,毒是从俞家搜到的,表明俞家是有意为之,居心叵测。”   “听闻太后命宜芳县主献酒的目的是为诸位公主治疗皮癣,俞家根本不知圣上会服用此酒,且若是俞家蓄意为之,为何剩余的祛寒养身酒中没有毒,反倒是被乔医士错认的五蛇酒有毒。”温老目光直射乔医士:“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却认错了酒!”   “下官的确认错了酒,可下官没有投毒!”乔医士额头贴着地面,浑身打颤。   太后看向刘腾,刘腾道:“半日前,俞家人已经认罪,服下鸩酒,死于牢中。”   温老身子晃了晃:“胡说八道,他们没有罪为何要认!”他面向明元帝跪地:“恳请圣上查明真相,还俞家清白。”   在茶水中投毒总不该算在茶农头上,如果没有搜到那坛五蛇酒,宫里也不会认定是俞家投毒,酒离开俞家后,在宫中还过了几手,有很多投毒的机会,众人已然听信了温老的说辞。   明元帝震怒:“查,一定要给朕彻查!”   ……   俞静宜睁开眼,偏头看到守在床畔,眼底瘀黑,脸色苍白的男子,起身抱住他:“相公。”   他果然陪着她一起死了吗?   卫衡慢慢抬起双臂回抱,悬着的心落定:“你终于醒了。”   感受到他怀中的温度,俞静宜松开他,诧异地问道:“我没死?我不是喝下毒酒了吗?”   卫衡抬手将她的鬓发别过耳畔:“我在乳娘送去的饭菜里面放了解药,另外加了一味假死药瞒过刑部的人,然后让管家以收尸为名将你们送来庄子里。”   “这么说爹,娘,大哥还有小酒罐都没事是吗?”俞静宜追问。   “都没事,他们服下解药就醒了,只有你过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卫衡将她拥入怀中,心有余悸,他还以为老天要把她收走了:“肚子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吧。”   卫衡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浅粉色的襦裙帮她换上,又俯身为她穿上一双缀着珍珠的绣鞋。   小夫妻相携来到饭堂,俞家夫妇已在堂内,欣喜道:“宜儿醒了。”   俞静宜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俞华霖肩头扛着小酒罐走到桌前,托起他放到身侧的椅子上,小家伙双腿悬空,来回荡着,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勺甜粥送进嘴里,双眼眯成月牙,一口接着一口。   俞静宜有些诧异,俞华霖对小酒罐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与另外三人交换眼色,心照不宣。   在看到小酒罐抗拒毒酒的时候,俞华霖心中突然生出了悔意,如果早前他没有骗小家伙喝酒,小家伙或许只当是一次新鲜的体验就过去了,重获新生,他决定对小家伙好一点。   膳后,提起案子的事,卫衡道:“温老已经为圣上解毒,宫里查出是乔医士在贡酒里面投毒,又在搜府的时候将毒药投进五蛇酒中栽赃陷害。”   俞静宜蹙眉:“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卫衡道:“乔医士本想将咱们家的四种药酒据为己有,借此升为御医,俞家来到京城挑破这件事,他反被贬官,乔家姐弟下狱,他本就医术不好,咱们家的药酒被选为御药之后,贵人不再请他看诊,药行的药酒卖不出去,客人都转到了心悦楼。”   简而言之,俞家的存在既影响了他的仕途,又挡了乔家的财路。   俞静宜绷不住咒骂:“卑鄙无耻。”   他当不上御医是医术不好的缘故,生意上的事各凭本事,他却将自家当成踏脚石,投机取巧,失败后,又将自家视为绊脚石除去。   卫衡继续道:“刑部尚书刑逼温陶做假证,温陶不从,就命人编写了一份口供,按着他的手画押。”   俞家四口是官眷,没有确凿证据不能乱用私刑,苦了温陶。   “温陶现在怎么样了?”俞静宜面上一惊。   卫衡安抚道:“温老已经把他带回去救治,参了刑部尚书一本,刑部尚书被革职查办。”   温陶身份卑微,可他是有靠山的,温老抄起棍子就往刑部尚书身上抽,他德高望重,年纪又大,刑部尚书被打得哇哇叫不敢还手。   俞静宜松了一口气。   对俞家人来说,这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如果卫衡没有把他们救下,此刻就在阎王殿相聚了。   卫衡说完了糟心的事,话头一转:“温老从李院判口中得知,玉太妃当年也是中了同样的毒。”   也就是说,由此可以证明,郭副院判并非是失手毒死了玉太妃。 第131章 . 最精贵的人 离开膳堂,卫……   离开膳堂, 卫衡来到客院。   钩吻早已候在门口,邪媚一笑:“尊夫人已经醒了,我们的交易达成了。”   卫衡向一旁的玄风使了一个眼色, 玄风上前将一个锦盒交给钩吻。   钩吻打开盖子,看到里面东西,眼底划过一抹惊诧, 将锦盒放进背上的竹篓,越过卫衡向门外走去。   竹篓边缘缀着的彩色饰物伴着他的脚步相互碰撞,发出脆响。   卫衡看着他的背影道:“回南疆去吧,如若大晋再次出现你们母子研制的毒, 我依然可以让你成为短命鬼。”   钩吻母子本身没有做过恶事,可他们售卖的毒药被人拿去做恶,寻常的大夫无计可施。   钩吻身形一顿。   他这一身毒是娘胎带来的,深入骨髓, 蛊虫也无法化解, 需以五百年的人参为药引解毒, 五百年的人参是传说中的存在,只能退而求次用百年人参续命。   百年人参稀有而昂贵, 他母亲带着他来到大晋,售卖南疆的毒物换取百年人参。   锦盒里是一支五百年的人参, 他原以为是遇到了贵主,出手大方, 听到卫衡的话才知对方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转身回到卫衡面前, 将一个瓷瓶递给他:“这是回礼,你会用上的。”   话止于此,卫衡有些莫名,还是收了起来。   上辈子, 殷亲王便是从他手中买了毒药交给二皇子向明元帝投毒,遗憾的是,当他找到钩吻母子的时候,明元帝的身体已被毒药侵蚀油尽灯枯。   一家人在庄子里住了小半月,吃着庄子里养着的肥鸡肥鸭,从荷塘里捞出的肥鱼,宁静而闲适。   小酒罐每日在附近的田地中玩耍,晒成了小黑孩,俞华霖时常会陪着他,父子俩人的关系越发亲近。   半月后,温老来到庄子里接一家人回府。   虽说已经洗刷了冤情,假死药之事还是违反了律法,许是还会获罪,一家人想出了一个法子,对外说是中毒后一家人并没有立刻死去,温老花了半月的时间为他们解毒,救回一家人的性命。   理由有些牵强,不过俞家本就无罪,朝廷即便有所怀疑也不会深究。   马车驶入将军府,卫衡试图唤醒睡梦中的俞静宜:“宜儿,我们到了。”   俞静宜没有回应,似乎睡的很沉,他眼中划过一抹宠溺,俯身将她抱起。   一旁的青荟看着她身下软垫上刺目的红梅,惊呼一声:“血。”   卫衡瞳孔骤然一缩,慌忙将她抱回房中请来温老。   温老指腹覆上她的脉搏,眉心越拧越紧,片刻后,对一家人道:“县主怀孕了,胎相不太好……”   从脉相来看,胎儿已有四十多天了,俞静宜先后服用了南疆的毒药和假死药,对胎儿产生了影响。   他说的隐晦,一家人已经从他的神情读出了答案。   喜事变成了噩耗。   “怎么会……”青荟眼泪簌簌滴落,原本明年就可以见到小主子了。   卫衡眼眶泛红,坐在床畔握住俞静宜的手,心中剧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居然就这么没了。   温老拿起笔写下一个方子,郭方蕊抓在手里手腕颤抖,是落胎药,再耗下去俞静宜也会有危险。   药送到床前,青荟艰难道:“姑爷,我要喂娘子喝药。”   平日都是卫衡来做这样的事,可让一位父亲亲手送走自己的孩子太残忍了。   卫衡起身。   青荟坐到椅子上,端起碗药,慢慢送到俞静宜唇边。   郭方蕊伏在俞景山的肩头,不忍直视。   卫衡心中满是悔意,是他的错,俞静宜服下解药,晚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应是因为有了身孕,若是早点发现的话……   思及此,他突然出言打断:“等等。”   青荟手腕一抖,药汁翻撒,她赶忙放下药碗用帕子擦拭。   卫衡从尚未拆开的行囊中翻出一个药瓶,递给温老:“劳烦温老看看这是什么药?”   俞静宜为何没有醒来,钩吻一定知道原因。   温老打开瓶塞,闻了闻,将药丸倒进手里,端详了片刻:“里面含有紫河车,阿胶,应是保胎的药,其他的成分还要花些时间才能辨别。”   “一定是保胎药。”卫衡拿起药丸,用水化开,喂俞静宜服下,他的手一直在抖,药汁飞溅。   青荟到:“姑爷,我来吧。”   卫衡抿唇不语,努力平复心绪,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的妻儿,他要亲手救回。   经过漫长的等待,俞静宜悠悠转醒,温老再次为她诊脉,眉眼间浮出喜色,面向一家人点点头。   起作用了,一共有三颗药丸,都吃下去就能稳住胎儿。   钩吻的母亲一生都在养毒物,制毒,只做一中药,就是保胎药,出于对钩吻的愧疚。   “我这是怎么了?”俞静宜有些困惑。   卫衡将俞静宜紧紧圈在怀中,说不出话来。   郭方蕊担心吓坏她,报喜不报忧:“宜儿,你怀孕了。”   俞静宜神情恍惚,手掌贴着小腹,死劫已过,她还有了孩子。   ……   得空,管家将一份名单交给一家人,上面是想要为一家人上香的宾客,他皆以尸身已运回故土为由打发了,然后做了记录。   郭方蕊目光划过其中一个名字,顿住,激动地问道:“她可有说她住在哪里,我要见她!”   管家看了一眼名册:“老奴这就派人去请。”   对方没有留下住址,但他认得她,想找到不难。   不过半日,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被请到了府上,她一身民妇的打扮,举手投足却能看出宫廷的礼仪。   她眉目慈祥看向郭方蕊:“老身见过郭小姐。”   郭方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面庞,眼眶湿润,久违地唤了一声:“安姨。”   “安姨,是我不好,上一次你来府上,我竟然没有认出你。”   “不能怪你,那时候你只有九岁,三十年了,若非听说了五蛇酒之事,我也没想到你回来了。”   俞静宜听着两人的对话与卫衡一起进入客堂,俞景山父子俱已在堂内。   管家依照吩咐,遣退了下人,关紧房门。   俞静宜看向老妇,微微一怔,是玄阳王妃身边的那位安嬷嬷。   郭方蕊道:“快来见过娘的救命恩人,当初正是安姨将我从前往刑场的路上救出,托付给王道长。”   “安嬷嬷。”小夫妻一并施礼。   “不必多礼,我只是报答郭副院判的恩情而已。”安嬷嬷道。   “安姨,你搬来府上住吧。”郭方蕊发出邀请。   玄阳王妃被处死之后,玄阳王新纳的小妾没过多久就在浴盆里溺死了,玄阳王认定是玄阳王妃的陪嫁所为,将他们全都赶出府,安嬷嬷的亲人早已亡故,独居在一栋民宅里。   安嬷嬷摇头:“我跟在贵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如今只想一个人过清净的日子。”   她握住郭方蕊的手,目光划过俞家兄妹:“看到郭小姐没事,郭家有后,我便此生无憾了。”   待安嬷嬷离开后,郭方蕊说起安嬷嬷和郭家的渊源。   安嬷嬷的父亲身染重疾缠绵病榻,她拦下郭父的轿子求助,太医不允许为百姓治病,郭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当天夜里,郭父来到安嬷嬷家,为安父诊治,待安父有所好转后,为防节外生枝,他让安嬷嬷去采买药材,在安家亲手酿制了一坛虎骨酒为安父调养身体。   之后,安嬷嬷被宫里选中成为宫女,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教习女官,负责教导皇族的女眷宫廷礼仪。   郭家出事的时候,她被太后赐给了殷亲王府,假借殷亲王府之名对狱官威逼利诱,保下了郭方蕊。   郭方蕊道:“我只知她被太后赐给了某位皇亲,原来是殷亲王府。”   好险,如果她没有成为玄阳王妃的陪嫁,恐怕会被谋反之事牵连。   俞静宜忆起上辈子的事恍然大悟,起初安嬷嬷对她十分冷淡,在相处过程中听她提起家中之事后,变得和善起来,为她酿酒,送她酒方,临行之前还曾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回云州,应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卫衡眼底闪烁,安嬷嬷是玄阳王妃的心腹,定然参与了谋反之事,只牵连的人实在太广了,朝廷只处置了大头,没有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下人,而他上辈子已经清理过一次,这辈子才没有出手,想不到还有这一重关系。   俞静宜起身,卫衡麻利地护在她身侧,俞静宜嗔怪道:“你不要一直跟着我,我哪有那么精贵。”   自打得知她怀孕后,卫衡寸步不离。   卫衡当即道:“你就是最精贵的。”   闻言,一家人笑起来,俞静宜闹了个大红脸。 第132章 . 赐婚 收到管家的暗示,卫……   收到管家的暗示, 卫衡将俞静宜送回房后,前往后门见到了玄风。   玄风喜形于色,将一个信封交给他:“这是从张家找到的。”   卫衡从中取出一张老旧的信纸, 一目十行,眼底划过一抹惊诧。   这封信出自与玉太妃一同被毒死的张婕妤之手,写明了当年那件事的全部经过。   玉太妃突发银屑病, 郭副院判决定为她酿制五蛇酒,原本与张婕妤没什么关系,之后不久,外家秦家找上门为太后当说客。   太后打算在五蛇酒中投毒, 毒杀玉太妃,可郭副院判医术精湛,酿出的药酒从未出过问题难免令人起疑,玉太妃身故, 太后嫌疑最大, 太后让她讨一坛服下, 多一个不相干的受害者更像是意外,以此摆脱嫌疑。   玉太妃的病是秘密, 知道此事的除了她就只有郭副院判和太后的耳目乔医士的父亲,因而, 她是唯一的人选,作为报酬, 太后会关照她的家人。   话已经说出来了, 拒绝就是死,张婕妤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痛恨逼迫她的太后,卖了她的秦家, 应下之后留了一个后手,写下这封书信寄到张家,此后,张家可以以此为凭,要求秦家兑现承诺。   张家寄住在秦家的那位小姐那般嚣张跋扈,秦太师那个老狐狸却会容忍,卫衡推测张家手中一定有秦家的把柄,果然被他猜中了。   不过仅凭一封三十年前的书信还不足以翻案,若是太后、秦家、张家口径一致否认此事,便成了一张废纸。   卫衡问道:“乔家那边什么情况?”   玄风道:“乔医士被判秋后问斩,乔家其他人流放。”   卫衡噙着讥讽的口吻:“真凶找到了,太后怎么没有赐酒?”   如果太后没有赐下毒酒,俞家五口无罪释放,他便不会险些失去尚未出世的孩子,这笔帐他记下了。   借由五蛇酒栽赃郭家和俞家的手法如出一辙,毫无疑问是太后的手笔,若是乔家能够指认太后,他手上的书信就会成为铁证。   紧跟着又道:“太后没有赐酒,就由我们代劳吧。”   ……   刑部大牢。   乔医士父子和乔夫人婆媳被分别关在两间临近的牢房中。   乔忻坐在角落,双目紧阖,乔医士拿着一块馒头走上前:“吃点吧。”   乔忻仿若未闻,纹丝不动。   不久前,他爹才松口让他进太医院,他满心欢喜地准备参加考核,不想,他爹转头就去陷害俞家,落得如此下场,此刻,他心中满是对他爹的恨意。   乔医士叹了一口气,挨着他坐下。   三名狱卒来到牢房前,为首之人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是一个长颈酒壶和四个酒杯,他扬声道:“乔医士毒害圣上,栽赃陷害宜芳县主,罪大恶极,太后娘娘特赐下鸩酒一杯。”   “不可能,太后娘娘绝不可能这么做!”乔医士又惊又恐,失声道。   乔老夫人战战兢兢问道:“不是说流放吗……”   “俞家连孕妇和一岁的娃娃都喝了鸩酒,乔老夫人以为呢?”玄风眼含讥诮。   “真是造孽啊!”乔老夫人老泪纵横。   狱卒打开牢门,乔老夫人颤抖着端起酒杯喝下,软软地倒在地上。   乔夫人退到角落尖叫:“我不喝,我不喝!”   玄风眸光一凛:“这可由不得你!这毒是出自乔医士之手,要怪就怪他吧,对了,你那对流放的儿女这会儿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   乔夫人倏然睁大双眼,两名狱卒上前抓着她强行灌下鸩酒。   “祖母,娘!”乔忻双目赤红,奋力拍击木栏。   玄风扭头:“乔小公子别急,这就轮到你了。”   玄风带着两个狱卒打开乔家父子所在的牢房。   左右躲不过,乔忻沉了一口气,主动拿起一杯鸩酒,乔医士一巴掌拍掉,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见太后娘娘!我要见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让人下的毒,我根本没有南疆的毒药,她答应我会安置好我儿!”   活着的时候为了自己,死后能为后人铺路也就值了,眼看一家老小都没了,乔医士为保住仅剩的一丝血脉抖出了真相。   玄风眸光流转:“乔医士莫不是以为胡乱攀扯几句就能为自己开脱!”   “我没有胡乱攀扯,这是真的!”   “太后娘娘为何要那么做?”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圣上翅膀长硬了,忘恩负义,还说一定要让俞家断子绝孙。”   “口说无凭,你可能拿出证据?”   “没……没有……”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太后做不到的事,我们可以做到。”玄风说完,带着两名狱卒离开牢房。   乔医士怔愣,什么“我们”?   “祖母?”乔忻惊讶地发现乔老夫人醒来了。   乔医士心口一紧恍然意识到,刚刚只是假借太后之名的一出戏,可知道又如何,对方能将手伸进刑部,取一家人的性命轻而易举。   玄风连夜将消息传给卫衡,卫衡听到那句“让俞家断子绝孙”心中困惑,明元帝不再重用虞国公府,太后心生不满,他想不出俞家哪里得罪太后至此。   他冷声道:“派人盯着太后。”   太后既然对俞家有如此深厚的怨气,一定还会出手,只要抓到把柄找出原因,再加上乔家的供词就能一举将她拿下。   ……   转眼到了八月,锦熙公主和福襄郡主带着一篮子进贡的石榴来到将军府。   打从得知俞静宜怀了身孕,锦熙公主每每登门都会带着吃食。   三人坐在花园的凉亭中,锦熙公主要了一个瓷碗,拿起半个石榴揉捏了几下,然后倒置在瓷碗上方,用勺子轻轻敲打,一颗颗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果粒噼里啪啦地落入碗中,她将瓷碗推到俞静宜面前:“吃吧,最好能一胎多生几个像这石榴一般。”   “说什么呢!”俞静宜嗔瞪她一眼:“喜欢孩子,你就赶紧嫁人自己去生。”   锦熙公主眉眼弯弯,但笑不语。   俞静宜挑眉:“公主今日的心情好像额外好。”   丫头婆子这么多,何须公主亲自上手剥石榴,而这手法她觉得有点眼熟,是巧合吗?   福襄郡主幽幽道:“能不高兴吗,圣上给她和本朝最英俊最有学识的陆学士赐了婚。”   俞静宜面上一怔,一时摸不准是喜是忧,陆嵩当了驸马,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锦熙公主双颊粉红,别开眼:“我可没有逼迫他,我问他愿不愿意娶我,他说愿意,圣旨还是他自己去求的。”   “恭喜公主殿下。”俞静宜由衷地祝福。   一边是她的竹马,一边是她最好的手帕交,看样子两人还是两情相悦。   “咦,那是安嬷嬷?”福襄郡主看向从走廊上路过的郭方蕊和安嬷嬷:“她怎么会在这里?”   俞家感念安嬷嬷的恩情时有往来,俞静宜敷衍道:“我请安嬷嬷指点我礼仪。”   “这样啊。”福襄郡主目光闪烁:“你真有眼光,安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很多官家小姐都会请她上门指点。”   两人离开后,俞静宜将赐婚的事告诉一家人,卫衡少见的显出诧异之色。   上辈子,陆嵩官至首辅取代秦太师成为名副其实的文人之首,贤名远播,与他斗了一辈子,这辈子怎么会“自毁前程”?   真是太好了!   当了驸马就不会再觊觎他的小妻子。   ……   学士府。   陆婷秀欢欢喜喜地将传旨的太监迎进门,听完之后久久没有回过神。   传旨太监道:“恭喜陆夫人。”   陆婷秀没有动,陆嵩上前接下圣旨,给太监塞了一个一早准备好的红封。   待一行人离开后,陆婷秀抓住陆嵩的胳膊:“你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当什么驸马,你去求圣上收回旨意,他不是最看重你了吗!”   当了驸马今后只能领些闲差,住到公主府里和入赘没什么分别。   “君无戏言,发出来的圣旨不可能收回去。”陆嵩笑着看向陆婷秀:“况且,这婚事是我自己求来的。”   明元帝听闻后还曾试图劝阻他,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规划,不在前堂领实权,但依然能够为帝王伴读,为帝王出谋划策,已经足矣,明元帝见他心意已决,且锦熙公主也有此意,这才应下。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同我商量!”陆婷秀震惊道。   陆嵩冷眼回视:“娘莫不是忘了,我说过,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说完,怀抱圣旨抬腿离去。   他考取功名是为了他娘的心愿,如今心愿达成了,他感到很空虚,高官厚禄并非他所求,他想要的是一个相伴一生的爱人。   锦熙公主天生丽质,性情直爽,单纯善良,他是真心求娶,为此放弃仕途,他不觉得可惜。 第133章 . 沉冤得雪 私宅,卫衡伏案……   私宅, 卫衡伏案写下玄武军的安置策略,本就是自给自足,不过是换个住处脱离朝廷的视线, 并不难。   玄风拱手:“太后宫里的人去见了安嬷嬷。”   卫衡放下笔杆:“盯紧了。”   俞家人将安嬷嬷当成自家长辈看待,这辈子,他本打算放过她的。   离开私宅, 卫衡照例去酒肆翻看了账目,赶在日落前回到将军府。   八月的天,从早到晚都很炎热,一家人聚在庭院中纳凉, 俞静宜将盛着桂花糕的碟子推到卫衡面前:“这是给你留的,快尝尝,安嬷嬷的手艺真好。”   卫衡浑身一震:“这是安嬷嬷做的?”   他环视一家人,老老小小面前都放着桂花糕, 小酒罐捧着一块吃得香甜。   “断子绝孙”四个字冲击着他的胸口, 他端起碟子脚步慌乱地冲出庭院, 一不小心肩头磕到了门框,丝毫没有停歇, 一路来到温陶的院子,将碟子塞给他, 催促道:“快快,快验一下这里面是什么毒!”   温陶麻利地取出银针刺入桂花糕, 拔出针头, 针头银光闪闪,放下银针,掰下一小块桂花糕投进茶碗里,倒入清水淹没, 再撒一些药粉,药粉融化后,水质清澈,又换了几种,皆是如此。   他抬头对卫衡道:“去厨房找一只活鸡。”   卫衡依言照做,来去健步如飞。   温陶将一块桂花糕喂给待宰的小公鸡,观察了半晌,拿起剩下的桂花糕吧唧吧唧吃起来。   卫衡惊道:“你这是……?”   “挺好吃的,姑爷也可以尝尝。”温陶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卫衡:“……”   “相公,发生什么事了?”卫衡举止有异,俞静宜放心不下,寻过来一探究竟。   “没什么。”卫衡敷衍道:“我想让温大夫也尝尝。”   俞静宜道:“温大夫已经吃过了。”   卫衡一眼扫过去,温陶挤出干巴巴的笑容。   听卫衡的口气,还以为桂花糕里面有剧毒,可把他吓坏了。   卫衡端起仅剩的一块桂花糕和爱妻相携离去,不自觉眼底涌出了戾气,如果俞家一家人就这么没了,他一定会让所有人陪葬。   “相公?”俞静宜疑惑地看着他。   戾气掩去,卫衡神色如常:“娘子喜欢吃点心,我去招一位点心师傅来家里。”   “嗯。”俞静宜含笑应下。   她知道他在掩饰,将桂花糕送到温陶这里是怀疑里面有毒吗?安嬷嬷有什么问题吗?   ……   明元帝如今对俞华霖十分信任,每每出宫都会让他伴驾,去皇寺一来一回需三日,俞华霖却在当晚回到府上,带回了一个消息:“安嬷嬷拦下龙辇,自称是殷亲王府旧仆,揭发太后和殷亲王有染,明华长公主是殷亲王之女。”   闻言,郭方蕊手中的茶碗滚落在地:“怎么会这么突然……”   好端端的,为何要做这种事,无论是否属实都不可能活下来了。   俞华霖抿唇:“太后对我揭露殷亲王府谋反一事怀恨在心,为了报复我逼迫安嬷嬷对我们下手。”   安嬷嬷不动手,难逃一死,太后还会再找别的机会,她索性拉着太后共赴黄泉,保住俞家人。   郭方蕊瞬间红了眼眶,俞静宜扭头看向卫衡,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   事情很快彻查清楚。   太后在未出阁之前钟情于殷亲王,为了家族不得已嫁给先皇。   先皇身子羸弱,鲜少踏足后宫,而十次之中超过半数会去玉太妃宫里,在一次宫宴之后,遭到冷落的太后与殷亲王旧情复燃,之后太后便怀上了明华长公主。   安嬷嬷早年在宫中为两人遮掩,之后被赐给殷亲王府成为双方传递消息的人之一。   她出身宫中,偶尔与宫中的人往来或是被指派到虞国公府教授女眷宫廷礼仪不会惹人注意,她手上的证物是双方传递的信件。   几十年来,太后一直在暗中助力殷亲王府,围场刺杀,殷亲王越狱,都有太后和虞国公府的手笔,只殷亲王没有将与其往来之事记录在名册上,这才逃过了朝廷的清算。   卫衡听闻后,解开了上辈子的谜团。   上辈子殷亲王杀进皇宫却反被他带兵埋伏,殷亲王穷途末路之际挟持了莫名出现的太后,穿着龙袍与太后双双死在金銮殿的龙椅之上。   自古能死在龙椅上的都是帝王,而殷亲王身边还是一国之后,在某种意义上如愿了,为此,明元帝命史官攥改史实,写成殷亲王在殿前死于万箭穿心。   对俞家动手的由头知道了,为郭家翻案的机会来了。   卫衡将掌握的证据交给俞华霖,由俞华霖告知俞家人,同时抛出了一个选择,是否要以郭家之名翻案。   无论真相如何,在过去的三十年间,郭方蕊都是一个朝廷钦犯,钦犯之后居然入朝为官成为天子近臣,细究起来便是欺君之罪,明元帝因此对俞家人产生嫌隙,于仕途有碍。   若将证据交给安嬷嬷,安嬷嬷以故人之名翻案就能避免此事,这么做的弊端是今后郭家的药酒永远要借由他人的名头。   郭方蕊自是想顶着郭家人的身份至于人前,将郭家数代人的心血传承下去,可事关儿子的未来,当母亲的也不好做主,俞华霖果断道:“我来。”   他看了卫衡一眼:“当初从东钺回来的时候我本打算回云州,我不知家中境况,当这个官只是想借由职务之便办一张正酒令,再攒些银两给家中买一间店面,如今就算不当这个官也无妨。”   “……”卫衡恍然忆起,俞华霖这个官是被他诓的。   俞静宜斜了他一眼,她哥不知道,卫衡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做好决定后,俞华霖亲自将张婕妤的书信交给明元帝,明元帝对锦熙公主的宠爱有一半是源于她与玉太妃相似的容貌,由此可见,他对玉太妃的母子之情极为深厚,当即将秦家、张家、乔家人找来当面对质。   秦家和张家装傻充愣,乔医士已经抖出了一半,一家人的小命还握在旁人手里,索性抖出了剩下的一半。   当年在郭副院判的药酒中下毒的正是乔老爷子,三十年来,他一直在暗中为太后做事,他多少知道,太后与秦太师关系密切。   秦家人口风紧,可张家人经不住审,很快就坦白了。   郭家终于洗清了不白之冤,明元帝得以报亡母之仇,他削去太后的身份赐下鸩酒,将明华长公主、福襄郡主和她的弟弟送去守皇陵。   虞国公府参与谋反满门抄斩,秦家、张家、乔家依照罪行给予相应的惩治。   事情尘埃落地,俞华霖回到府上,发现一家人已经收拾好行囊,他道:“辞官请求被圣上驳回了。”   明元帝刚失了一位年轻的文臣不想再失去一位有潜质的武将,待百年后,他总要给太子留下几位有能力的臣子,且俞家人恪守本分,郭家人本就是受害者,怎好再怪罪人家没有断子绝孙。   “这样啊。”俞景山看向管家,口吻中有几分遗憾的意味:“把酒搬回酒窖吧。”   空欢喜一场。   俞华霖:“……”   当官难道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吗,他怎么觉得他爹反倒不高兴。   “爹爹。”小酒罐扯了扯俞华霖的裤腿,扬起小脸,蹙着两条眉毛:“爹爹把官辞了吧,辞了官就能像姑父一样来去自由,可以天天带我去捉鱼。”   俞华霖:“……”   连儿子也是如此。   ……   是夜,冷清的宫殿,太后手持鸩酒回顾一生。   在她看来,殷亲王文韬武略,最适合那个位置,她用了一辈子的时间辅佐他,盼着有朝一日能与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朝夕相伴。   早在他死的时候,她便心存死志,之所以活下来,一是为了给他们的孩子铺路,二是向俞家复仇。   她实在想不通,两人穷尽一生的付出怎会因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在一夕之间倾覆。   她好恨。   耳畔传来脚步声,有力,稳健,在静谧的夜中尤为突兀,不似宫人。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面容,瞳孔骤然一缩:“玄衡!你居然没有死,是你,是你藏在俞家背后操控了一切是不是?”   难怪,难怪俞华霖能够得到玄武军的鼎力支持。   卫衡挑唇:“我没有藏在俞家背后,我成为了俞家人。”   太后微微一怔很快领会,俞家只有一个外姓人,那便是俞家的赘婿。   卫衡双眼噙着寒芒,继续道:“听说你想让俞家断子绝孙?”   太后一个将死之人莫名感到有些恐慌:“你是来杀我的?”   “你本就要死,我何必多此一举。”卫衡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女儿一家到不了皇陵,也去不了东钺,此时此刻应该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你……”太后气得浑身打颤。   在得知安嬷嬷拦下龙辇后,她第一时间做了安排,命人救出明华长公主一家带着她大半生攒下的财富前往东钺寻求庇护。   宫墙外,玄风来到卫衡身边绷着脸道:“人都拿下了,没有发现那个杀手。”   卫衡目光阴沉。   他将所有与太后有关之人都查遍了,依然没有发现对俞静宜出手的那个杀手。 第134章 . 还愿 翻年锦熙公主十九岁……   翻年锦熙公主十九岁, 十九岁未嫁就算是老姑娘了,明元帝请钦天监推演后,将她与陆嵩的婚期定在本年的十一月。   民间有习俗, 怀孕的人不能参加喜宴,俞静宜提前为她酿制了一坛药酒作为贺礼。   “又要喝啊……这次是什么酒?”锦熙公主看着酒坛小脸皱成一团。   御医说她的身体被寒毒侵蚀,将来恐子嗣艰难, 俞静宜得知后送了她一坛鹿鞭酒。   让她一个女儿家喝鹿鞭酒,她从心底里很排斥,不过为了孩子,还是硬着头皮喝了, 才刚刚喝完,又来了一坛。   俞静宜一本正色:“阿胶酒,阿胶是用驴皮熬制而成,再加上枸杞, 党参等十多味药材, 能够补气养血, 喝过之后保管你能像石榴一样生孩子。”   锦熙公主曾对俞静宜说过同样的话,闻言, 她脸颊微红,洋装恼怒道:“好哇, 你是在戏弄我。”   “那你可以不收啊。”俞静宜挑眉。   “哼,这是你送我的贺礼, 我当然要收下。”锦熙公主捧起酒坛交给侍女收好。   说归说, 她很害怕,害怕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话头一转,她道:“宜芳,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月老庙, 我想求月老保佑婚事顺利。”   俞静宜想到那个杀手身体微僵,思量了片刻,点头应下。   福襄郡主被送去守皇陵,如今在宫外就只有她能陪伴锦熙公主。   天色尚早,两人当即乘坐锦熙公主的马车前往,行至中途,俞静宜透过窗子看到一队被押送的囚犯,目光一顿:“停车。”   四个月的身孕开始显怀,青荟扶着她走下马车,来到乔忻面前。   她贵为县主,解差不敢阻拦静候在一旁。   乔忻蓬头垢面,脖子上戴着枷锁,脊背挺得笔直,见到俞静宜深深弯下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简短的“对不住”。   俞静宜叹了一口气:“乔大夫无需如此。”   乔忻落得这个下场是被亲人连累,想起初见时那位衣着光鲜,一身傲气的翩翩少年郎,她感到有些惋惜。   乔忻不为所动,他的兄姐将俞家送上公堂,他的父亲在俞静宜的药酒中投毒,他的祖父在俞静宜外祖的药酒中投毒,他无颜面对俞静宜。   俞静宜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银票交给为首的解差:“乔大夫是我的朋友,劳烦你们多看顾些。”   解差双手接过:“下官定会将乔公子平安送到。”   路途遥远,死在中途的屡见不鲜,本就是重犯死了也就死了,乔忻有县主当靠山,势必要保他一命。   闻言,乔忻慢慢直起身,眼球布满血丝,嗓音干涩:“多谢。”   俞静宜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回到马车上。   ……   月老庙,锦熙公主径直走到一棵树下,掂起脚取下一块木牌,在木牌的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名字萧锦熙,又将木牌重新挂回枝头。   微风拂过,木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她扬着头露出甜甜的笑容。   俞静宜陪同在侧,惊讶地发现,原来那块单面写着陆嵩的木牌就是锦熙公主所有,她从那么早就喜欢上陆嵩了吗?   李响的木牌还挂在上面,墨迹浅淡,庄笑妍的木牌不在了,那场婚宴过后,庄康被革职,庄笑妍闭门不出,秦家与庄家断绝往来,庄家举家离开京城返回故土。   锦熙公主扭头问她:“你写过姻缘牌吗?”   俞静宜含笑道:“没有,我结了姻缘锁。”   锦熙公主流露出艳羡的目光,姻缘牌是单方求姻缘,姻缘锁是两情相悦的男女共同结下的,她道:“我们去大殿上香吧。”   她不好意思言明,此行其实是来还愿的,从新庙祝手中买了一截莲藕上供。   俞静宜看破不说破。   回去的路上,经过算命女冠的摊位,锦熙公主投去视线:“咦,那是玄阳王,在做什么,好热闹啊!”   俞静宜定睛看去,唇角抽了抽:“合八字。”   只见一身玄袍的玄阳王端坐在正位,四周围绕着好些穿戴富贵,一看便知身份不俗的看客。   玄阳王将两张写着八字的纸条递给女冠,女冠推演后摇摇头,玄阳王收回其中一张纸条,从一位看客手中接过另一张纸条递给女冠,女冠推演后复又摇摇头,紧接着又有看客递上纸条。   嘉兰郡主身故,很多人家都想把女儿嫁进王府,玄阳王只有一个要求,能给他生一个嫡子延续爵位,便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在此之前,玄阳王看过很多大夫,喝了很多药,试图治愈绝嗣汤对身体造成的损害。   这么多八字合过去,无一有子孙缘,看客们眼神变得微妙,总不会是这么多姑娘都不能生,问题出在玄阳王身上,他不行了。   锦熙公主猜测道:“这么多人都不合适,莫不是王爷八字太硬克妻?”   两任王妃都死了,不是克妻是什么?   “或许吧。”俞静宜不好言明,含糊其辞。   “娘子!”杀手尚未找到,卫衡得知俞静宜前往月老庙,火急火燎地找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就半日功夫还担心丢了不成?”锦熙公主将俞静宜往他怀中一推,努努嘴:“完璧归赵。”   早前与玄衡不过是一面之缘,她只当是两人长相相似,并未放在心上。   俞静宜抿唇嗔瞪她一眼。   “嘭!”希望破灭,玄阳王猛地一拍桌板,愤然起身。   女冠道:“王爷自身子孙缘深厚,善待他们自有回报,何须再求。”   玄阳王生了三儿一女,如今有两儿一孙,不算少。   玄阳王脸色阴沉,儿孙都有,可没有嫡脉爵位断在他这一代,他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能不急吗?   他大步走出人群,迎面看到卫衡一行浑身一震。   那不是他的长子吗?   他扭头吩咐随行的侍卫:“跟上去,不要被发现。”   ……   是夜,玄阳王府。   侍卫跪地道:“回禀王爷,那人是宜芳县主的赘婿,卫衡,云州灵溪县人。”   玄阳王跳过前言后语,双眼发直,呐呐道:“卫衡?”   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镇北侯揪着他的衣襟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你这个畜生,害死我妹妹,任由那个毒妇欺负她的孩子,你不要我要,让他来卫家,当卫家的孩子!”   玄铭接话:“父王,我见过他,他不是兄长,只是长相相似而已。”   玄阳王摆摆手,斩钉截铁:“不,他就是你兄长。”说着,起身来回走动,脸上浮出喜色:“衡儿还活着,咱们家不会降爵了。”   玄铭道:“兄长一身傲骨,不可能改姓入赘。”   玄阳王愤恨道:“都怪那个毒妇,你兄长心里对我有怨,不过没关系,那个毒妇不在了,他会回来的。”   离开正院,玄铭冷声道:“去告诉玄衡,父王认出他了。”   话音落下,一旁的树枝晃了晃,复又恢复平静。   暗卫奉命来到将军府院墙外,看准一棵槐树,纵身跃到树叉上,四目相对,对方先发制人,一脚将他踢下树。   暗卫跌落在地,眨眼间,数柄明晃晃的利刃环着他的脖子架了一圈。   暗卫喉结滚动:“……”   好大的阵仗……   玄风打量他的面容,眼底划过一抹失望之色,质问道:“你是何人?”   寒门武将可养不出这样一批精锐,十有八九是玄衡的人,暗卫弱弱道:“我是玄阳王府三少爷的护卫,我家少爷让我来转告卫公子,我家王爷白日看到他了。”   “放了他。”玄风收起佩剑,走到后门敲了敲,稍顷,有人开门将他放进去。   暗卫:“……”   他就没见过自家的暗卫还要走门。 第135章 . 认子 翌日,玄阳王反复梳……   翌日, 玄阳王反复梳理发髻,选了一身精致的袍子,命管家备了一车厚礼, 找来玄铭道:“为父去将军府接你大哥,你随为父同去。”   “是,父王。”玄铭一如既往, 言听计从,毕恭毕敬。   父子俩人走出院门,穿过一道拱门,迎面看到一道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身影站在庭院正中央, 他缓缓转过身:“王爷,公子。”   “衡儿,你回来了!”玄阳王喜出望外:“为父正打算去接你。”   卫衡眼神冰冷:“我来此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回来, 你不要去打扰俞家人。”   玄阳王道:“为父知道你心里有怨, 嘉兰……那个毒妇已经不在了, 只要你回来,你就是王府的世子。”   他两手一摊:“这个家让你来当, 为父绝不干涉,待为父百年后, 就将王位传于你。”   玄铭道:“父王已命人连夜将大哥从前住的院子收拾好了,大哥搬回来就能住。”   一阵冷风拂过, 玄色的披风随风摆动, 卫衡神情没有丝毫波澜:“王爷莫不是忘了,我与王爷早已断绝父子关系,嘉兰郡主在与不在与我何干。”   袖摆下,玄阳王攥紧五指,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根本没有把他当成父亲看待,但对祖父十分敬重,沉了一口气道:“如果你不回来,圣上会收回爵位,这爵位是你祖父用性命换来的,你忍心让你祖父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王妃死了再娶便是,嫡子没了再生便是。”卫衡眼含讥诮:“王爷又不是没做过。”   玄阳王满脸愧疚:“为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保护好你母妃,为父不打算再续弦了,为父有你就足够了。”   时至今日,他已然清楚,无需联姻,长子便能撑起整个王府。   “呵——”卫衡冷笑一声,笑得玄阳王心虚,他继续道:“听闻宜芳县主仙姿玉色,冰雪聪明,就让她来执掌中馈。”   卫衡眸光一凛:“你莫不是年纪大了,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玄阳王曾与玄阳王妃沆瀣一气,想要让俞静宜为玄馨陪葬。   玄阳王喉头哽住,他一早就得罪了儿媳妇。   卫衡郑重其事:“我只说最后一遍,我不会回府,你不要去打扰俞家人,否则我不介意亲手铲平王府。”   说完,转身离去。   乳娘带着玄麟路过,玄麟挣脱乳娘的手,迈着小短腿奔向玄阳王父子:“祖父,爹爹。”   玄阳王没有理会,扬声对卫衡道:“爹不会再娶,你不想回来就把孩子送回来,爹把王位传给他。”   孩子在府里,当爹的总不会不管不顾。   卫衡头也不回:“王爷姓玄,不姓萧,德不配位,力不胜任,降爵未必是坏事。”   玄家之所以能成为异姓王乃是因为对萧家人有用,无嫡降爵的另外一重意思就是,发挥不了价值就收回爵位,皇族可以供养自家的废物,对外姓人的耐性可没多少,接下来没有战事,降爵只是时间问题。   玄阳王只当他在讥讽自己,待他离开后,吩咐侍卫:“去查查宜芳县主在哪里。”   “父王,大哥不是说……”玄铭抱着玄麟弱弱提醒。   玄阳王不以为然:“他还能弑父不成?”   ……   俞静宜的肚子比同月份的孕妇更大,一家人放心不下,请温老亲自为她诊断。   诊断结果是双胎,这是喜事,可母体的风险会更大,温老嘱咐她不可过度滋补,多走动,天气好的时候会沿着河畔走上一段。   路过茶楼门口,两名侍卫上前:“宜芳县主,我们王爷有请。”   看到侍卫身上熟悉的家徽,俞静宜心口一紧,退后一步。   侍卫见状补充道:“王爷就在二楼雅室。”   俞静宜犹豫了片刻,带着青荟走进茶楼。   这条街很热闹,茶楼里的人很多,想来对方不敢轻易为难。   一进门,玄阳王的目光从俞静宜的脸上移到她的肚皮,浮出笑意,那肚子里都是玄家的嫡系。   俞静宜眉心微拢,抬手挡住他的视线。   “县主请入座。”王府的侍女打了一个手势。   俞静宜满眼警惕地坐到客位,侍女为她倒了一杯姜枣甜茶,玄阳王道:“听闻怀孕的女子喝这个对身体很好,宜芳县主尝尝看。”   俞静宜没有动,用表情回应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玄阳王慈眉善目:“宜芳县主莫怕,本王今日只是想见见自己的儿媳妇。”   俞静宜倏然睁大双眼。   玄阳王继续道:“县主莫不是还不知,你的夫婿是我玄家的长子,玄衡。”   玄家的长子,玄衡。   俞静宜强作镇定:“人有相似,王爷认错人了,我相公姓卫,是镇北侯府的家卫。”   玄阳王敛下唇角:“本王故去的第一任王妃是镇北侯府的小姐,镇北侯府是他的外家。”   桌沿下,俞静宜攥紧手帕:“若当真如此,王爷为何没有直接去寻他,而是舍近求远找上本县主。”   玄阳王怎好将自家的丑事全盘托出,他含糊其辞:“嘉兰郡主居心叵测,想要谋得玄家的兵权,屡次对他出手,他心中有怨。”   俞静宜对嘉兰郡主的性情也算有几分了解,短短几句话,便能想象得出是怎样的情形,她道:“那王爷就由着她对长子出手袖手旁观吗?”   玄阳王绷着脸:“本王不知……”   他知道嘉兰郡主讨厌玄衡,他也不喜欢对自己不敬的长子,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确实不知嘉兰郡主会对他下杀手。   俞静宜眼神微冷。   玄阳王接着道:“嘉兰郡主母子三人都不在了,府上没人会难为他,本王希望他能回府继承世子之位,你帮本王说服他,等回到府上,由你来执掌中馈。”   区区县主哪有王妃来得尊贵,这就是他找上俞静宜的底气。   静默了三息,俞静宜起身:“本县主是招婿,又岂会去旁人家做主母,倘若他真的是王爷的长子,王爷还是自己劝他归家,届时本县主定会放人,不过王爷可能要失望了,卫世子亲口所说,他乃是卫家的人,天色不早了,本县主就先回去了,回去晚了,相公怕是会等急了亲自来寻。”   玄阳王怔愣,旋即恼怒道:“将当朝一品大将军招为赘婿是堪比谋反的重罪,县主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前提是,他真的是玄衡。”俞静宜款款施礼,转身走向门外。   一直静候在门口的玄铭抽出佩剑,挡住她的去路。   玄阳王退而求其次:“你把他从东钺带回来的孩子交给本王,本王可以隐瞒此事。”   “所以,王爷只是担心自家失了爵位才会胡乱认子是吗?”俞静宜回身质问,发间步摇的流苏左右摆动,发出脆响。   玄阳王道:“本王没有乱认,本王也不单是为了爵位才想找回他,本王失去一子一女,膝下空虚,本王希望待本王百年后,有儿孙能为本王摔盆送终。”   俞静宜伸出食指,指向玄铭:“他是谁?”   玄铭喉结滚了滚:“我……我只是庶子。”不,是连庶子都不如的替身。   “庶子就不是儿子了吗,庶子就没有父子情分了吗,王爷竟然为了爵位胡乱认子令人不齿。”   话音落下,房门被强行破开,卫衡看到横在俞静宜身前的长剑怒不可遏,一掌劈在玄铭的手腕打落长剑,跟着又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俞静宜身边有人跟着,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了卫衡。   俞静宜扯了扯卫衡的袖摆:“相公,王爷误将你认成已故的玄大将军,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们回家吧。”   误会?她没有相信?   前一刻,卫衡好似一只发怒的老虎,大有毁天灭地之势,听到她的话,周身的戾气一瞬间消散,握住她的手,轻声应下:“好。”   小夫妻相携离去。   玄阳王掀翻身前的茶盏:“本王要禀明圣上,他不认也得认!”   “那么做的话,大哥一定会与父王离心。”玄铭道:“父王也看见了,大哥极为重视大嫂,定是为了大嫂才不愿归府,父王还是从大嫂那边入手吧。”   玄阳王压下火气,颔首。   殷亲王倒了,嘉兰郡主母子三人都不在了,他想不出长子还有何理由隐藏身份,定是为了宜芳县主,如果没有她,长子一定会回家。   马车上,俞静宜冷脸看着枕边人:“玄大将军为何要隐姓埋名入赘俞家?” 第136章 . 大结局上 时间一点一滴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 平坦的石板路上,车轮咕噜噜地滚动,马蹄声响亮、清脆, 好似踏在卫衡的心上,心跳急促而有力,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滚落。   告到宫里又如何, 玄衡已死,他可以抵死不认,再找几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混淆视听,但他知道, 俞静宜一早就起疑了,瞒不住了。   她会知道他骗她,她的苦难都是因他而起,她会离开他,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   “因……因为……”卫衡磕磕巴巴说不出下文。   “那怎么可能呢?!”俞静宜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笑得花枝乱颤, 然后拿着帕子沾了沾他的额角:“相公流汗了,小心着凉, 回去之后赶紧换一身衣服。”   现在想来,他大哥没有为官的心思, 即便卫津鼎力相助,也不太可能把他大哥推到与他平级的位置, 俞家能走到今日, 为外祖一家洗清冤屈,数次躲过杀身之祸,十有八九都是卫衡的功劳,他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清二楚, 她怎么舍得把他交还玄阳王那样的父亲。   他是整个大晋的英雄,他是她的赘婿,他是孩子的父亲,谁也别想把他夺走。   “听娘子的。”卫衡目光晶莹,唇瓣抿出弧度。   “哎呀。”俞静宜捂着肚子呼出声:“孩子踢我。”   卫衡大手摸了摸她的肚皮,里面有两个小家伙,是哪个踢的,分不出来,等他们出来就两个一起收拾好了。   ……   冬去春来,阳春二月。   锦熙公主怀孕三个月坐稳了胎,打算去送子观音庙还愿,彼时,俞静宜怀胎八个月想要求生产平安,相约同行。   小酒罐很快就两岁了,活泼好动,听闻此事后,主动爬上了马车。   俞静宜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叫上乳娘看顾他。   送子观音庙坐落在京郊,路途虽远,但一路平坦不会颠簸,只需多花些时间就能安然抵达。   临近晌午,一行人决定在庙里用过斋膳再返程,等候的功夫,锦熙公主握住俞静宜的手:“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让我有了孩子。”   如果没有俞静宜帮她调养身子,她根本不可能怀孕,陆夫人还曾以此为由跪求她退亲,在陆嵩的坚持下才得以完婚。   俞静宜微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殿下,县主,午膳备好了。”侍女上前禀报。   “摆膳吧。”锦熙公主吩咐道。   俞静宜看向青荟:“把昭庭带过来。”   后院,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绷着一张小脸坐在横跨鲤鱼池的木桥边缘,怀里捧着一个藤篮,从藤篮中取出鱼食撒向池中。   沉寂了一冬的彩色锦鲤争相跃出水面哄抢。   小酒罐飞奔过去,蹲在小男娃身边,双眼放光:“能不能分我一点?”   “可以啊。”小男娃将藤篮伸到他面前。   小酒罐眼神发亮,与他肩并肩坐下来,从藤篮里抓了一把鱼食抛洒进池中。   “哇,它们吃了!”   “你看那条,那条红白花的个头最大!”   “……”   小酒罐兴奋的手舞足蹈,两家的下人看到孩子们玩的高兴,候在桥头没有上前。   鱼食见底,两个小家伙站起身,小酒罐道:“我叫俞昭庭,你叫什么?”   “我叫玄麟。”玄麟身子晃了晃,抓住小酒罐的胳膊,拉着他跳进鱼池。   “扑通,扑通。”两家的侍卫接连跳进池中救人。   厢房,青荟去而复返,惊慌失措地禀报:“县主,小少爷跌进鲤鱼池里不见了。”   俞静宜猛然起身:“什么叫不见了,快去找!”   “你们也去!”锦熙公主扶着俞静宜的胳膊,吩咐随侍。   随侍得令纷纷前往,俞静宜放心不下跟在后头,行至长廊,一道人影闪身出现,将一柄细长雪亮的长剑架在她的颈间。   “宜芳!”锦熙公主惊呼一声,侍卫们调头,拔刀相向。   俞静宜扭头看到歹人的面孔,浑身一颤,是他,上辈子杀死她的那个男人,他来索命了吗?   “唔……”腹中传来绞痛,她捂着肚子弯下身。   与此同时,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上前挡住侍卫,杀手伺机抓着她的肩头逃离。   寺庙外,一辆宽阔的马车停在林间,玄铭面向车窗躬身俯首:“父王,俞家小少爷掉进鲤鱼池里失踪了,宜芳县主受到惊吓,提前发动了。”   “什么!”玄阳王掀开帘幔:“留几个人找孩子,这附近有个庄子,赶紧把宜芳县主送过去,再找几个稳婆,务必要保住我的孙儿!”   旋即又补充:“用本王的马车。”   他的马车最宽敞,最快,最平稳。   ……   城门外,两辆马车并行了一段距离,卫衡挑开窗子上的竹帘:“陆驸马,好巧。”   陆嵩回视:“不巧,本就同路。”都是来接夫人的。   “听娘子说,殿下想要你我两家结娃娃亲,我娘子怀的是双胎,说不好该与哪一个结亲,还是等他们长大了自己决定吧。”卫衡毫不遮掩眉眼间的得意之色。   “我也赞同此事。”陆嵩面色平静:“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无可取代。”   “……”卫衡暗暗咬牙,结亲的事还是算了吧。   迎面,玄风策马而来,急急道:“夫人在庙里遇袭。”   话音未落,卫衡挑开帘幔,飞身跃上马背,用玄风递来的佩剑劈开马匹与车身固定的绳索,疾驰而去。   陆嵩可没有那个本事,催促自家车夫:“快,跑快点!”   路上,玄风道出详情:“小少爷和玄麟少爷一同落水,大家都去救孩子,刺客趁机挟持了夫人。”顿了顿道:“那刺客就是大将军一直要找的杀手,是玄阳王府的人。”   卫衡猛然扭头看他,玄风继续道:“夫人受到惊吓提前发动,王爷用马车将她送往别庄,我们的人不好上前,只能跟着。”   所以,两辈子想要杀俞静宜的是玄阳王府。   卫衡眼底猩红,扬起马鞭,狠狠地落下。   最近的别庄不就是上辈子幽禁俞静宜的那一间,她该有多害怕。   ……   别庄,稳婆抱出第一个孩子:“王爷,是个男孩。”   玄阳王喜上眉梢,从她手中接过孩子,仔细端详:“这眉眼一看便知是我玄家的孩子。”   稍顷,稳婆又抱出一个孩子:“恭喜王爷,还是个男孩。”   “好!”玄阳王大喝一声。   稳婆眼底闪烁:“产妇受到惊吓,又是提前生产,情况不太好。”   玄阳王拧眉:“马上救治,治好了有重赏,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赔命!”   “是。”稳婆惶恐应下。   “嘭!”卫衡持刀杀进别庄,踹开院门。   玄阳王眉开眼笑:“衡儿,你快看啊,两个都是男孩,玄家后继有人。”   “宜儿在哪里!”卫衡面无表情,冷声质问。   玄阳王看了一眼屋舍。   卫衡抬腿走向房门,玄阳王挡住他的去路:“别进去,男儿进产房不吉利。”   卫衡一剑横劈,在玄阳王身前划出一道血痕,玄阳王惊诧地看着他,缓缓倒下。   产房里,一片血色,两个稳婆并两个侍女倒在地上,杀手手持染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向俞静宜。   俞静宜披头散发缩在角落,惊恐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杀手道:“王爷有令,送你上路。”   俞静宜战战兢兢:“王爷说,只要我答应搬进王府,他就不会杀我。”   她怕死,当时就应下了。   “异想天开。”杀手讥讽道。   “嗖——”一把长剑直直飞来,贯穿杀手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俞静宜惊叫一声缩成一团。   卫衡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没事了,我来了。”   “他死了……”俞静宜睁大双眼看着杀手的尸身。   一直以来,两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卫衡帮她穿上衣服,用披风将她从头裹到脚,抱着她走出房门。   庭院中,两名侍卫搀扶着玄阳王,玄铭将他护在身后与玄风带来的人对峙。   看到卫衡,玄阳王哼哼着:“逆子,逆子!”   玄铭斥责道:“大哥你怎么能对父王动手,快让他们退开!”   卫衡顿住脚步,面向父子二人,双眼透出浓浓的杀意。   父子二人噤若寒蝉,冷汗直流。   卫衡正欲开口,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沉了一口气,复又继续前行。   玄风打了一个手势,一行人跟在卫衡身后撤出别庄。   “逆子……”玄阳王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父王!快去找大夫!”玄铭手忙脚乱地扶着玄阳王进入内室。 第137章 . [最新] 大结局下 卫衡抱着俞静宜……   卫衡抱着俞静宜走上马车。   放松下来, 俞静宜感受到浓浓的倦意,强撑着意识问道:“孩子……?”   “都在,有人照看。”卫衡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声道。   “小酒罐找到了吗?”   “找到了, 小酒罐会凫水,自己游到了岸边,侍卫才没有找到。”   “那就好……”俞静宜弯起唇角安心地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夜半, 万籁俱寂,烛光昏暗。   俞静宜伸手摸向身侧,空空荡荡,微微一顿, 慢慢坐起身。   守在烛火旁的青荟揉了揉眼睛,麻利地站起身:“娘子,你醒了,可是口渴?水壶里的水冷了, 奴婢这就去灶房再打一壶热的。”   俞静宜问道:“相公在哪里?”   青荟抿唇:“小少爷白日受了凉, 身体发热, 姑爷去他房里守着了。”   俞静宜心里“咯噔”一声,若只是小病小痛怎会在这个时辰让卫衡守着:“我去看看。”   青荟出言阻拦:“温大夫说了, 娘子刚刚生产身子弱,需卧床静养, 不能出门,不能见风, 否则以后会落病的。”   俞静宜心中挂念小酒罐, 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多穿些就是了。”   俞静宜找了一件氅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主仆二人踏着月光前往锦和院。   锦和院里,灯火通明,管家守在房门口神情凝重。   俞静宜问道:“小酒罐怎么样了?”   管家垂头:“温大夫说就看今晚, 若是能挺过去就没事了,若是……”   俞静宜心口一紧,推开房门径直走到床前。   小酒罐躺在床上,小脸通红,身体时不时抽搐,郭芳蕊守在床前握着他的小手。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这或许是小家伙最后一晚,卫衡没有劝俞静宜回房,揽着她坐到榻上,让她倚在自己怀中。   长夜漫漫,对一家人来说每时每刻都是煎熬,当第一缕晨光投进窗子,小酒罐脸上的血色褪去,不再抽搐。   窗外鸟鸣声欢快、响亮,房内静谧无声,一家人纹丝不动。   许久,温陶吞了吞口水上前覆上小酒罐的脉搏,喜上眉梢:“烧退了,小少爷再服两副药就没事了。”   一家人眼眶湿润,卫衡将俞静宜打横抱起走向门外。   小酒罐睁开眼,目光追随着两人的背影,复又慢慢阖上。   ……   说到底,杀手只是执行者,待家里的一大一小情况稳定后,卫衡决定去见背后的主使者。   来到王府,玄风询问过门房回禀卫衡:“玄麟少爷昨日病故,王爷和三少爷今日一早将他送去城外下葬还未归来,要不,换个时间再来吧。”   玄麟第一时间被救起,可他不通水性,当时就呛了好些水,又受凉了,比俞昭庭的情况更糟,没能挺过去。   卫衡眼底波涛涌动:“查一下在哪里。”   城外,一处低矮的山坡下,孤零零地立着三座无碑坟。   玄铭是人人痛恨的卖国贼,玄馨杀人未遂被贬为庶民,玄麟年纪太小不能入祖坟,都葬在了一处。   玄阳王站在坟前,往事历历在目,   “爹放心,儿子这一行一定会超越大哥,拿回世子之位。”   “爹,女儿不想嫁人,女儿想一辈子留在爹身边。”   “祖父,麟儿最喜欢祖父。”   “……”   都是孝顺的好孩子,怎么就落到这种下场?   他闭上眼,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滚落。   “大哥,你怎么来了。”   玄铭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心神,他扭头对上卫衡杀气腾腾的视线,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本能地后退一步。   玄铭迎上前:“大哥,父王伤势未愈,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   卫衡一拳砸在他脸上,紧跟着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又接连几下,每一击都用了狠劲儿。   坟包里面已经躺了三个,玄阳王瞪圆了眼:“逆子,快住手,他是你弟弟!”吩咐侍卫:“快去拦下他!”   玄风抽出佩剑拦下侍卫,玄阳王不会武功,张开手臂将玄铭挡在身后,吼道:“逆子,观音庙的事是我安排的,你有怨冲我来,放过你弟弟。”   卫衡咬牙切齿:“他该死!”   玄铭一脸惶恐地捂着脸:“是我的错,我没有管好玄麟,害得大哥的儿子落水。”   听到这话,卫衡青筋凸起,抡起拳头。   玄阳王缩着脖子双腿打颤,依然没有让开,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卫衡垂下手臂,质问玄阳王:“王爷说说看,那日你安排了什么?”   “我听说俞华霖从东钺带回了一个和麟儿年岁相当的孩子,就想看看他的肩上有没有胎记。”玄阳王老泪纵横:“是我害了麟儿。”   卫衡双眼微眯:“这么说,是王爷让玄麟拉着俞昭庭跳进鲤鱼池?”   玄阳王怔愣:“怎么会,我只是让麟儿找机会把他引到远离俞家下人的地方。”   卫衡再问:“产房里的杀手可是王爷安排的?”   “杀手?”玄阳王面上一怔,恶狠狠道:“没错,我玄家的儿郎岂能去旁人家当赘婿。”   卫衡沉声:“早前也是王爷派他去月老庙助殷亲王杀我? ”   玄阳王攥紧拳头:“是。”   “呵——”玄铭好似听见了笑话,忍不住笑出声,咳出一口血沫:“现在当慈父是不是有点晚了。”   玄阳王浑身僵硬,卫衡那一剑劈下来,让他真切地意识到,他这个父亲当的很失败,原来庶子也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敬重他。   玄铭看向卫衡:“大哥为何会知道是我?”   卫衡逐一列出:“王爷既然把俞昭庭错认成我的孩子又怎会让玄麟落水后还要抓着他不放,如果王爷真想杀县主,为何还要浪费口舌说服她进王府,还有,若是王爷下令杀县主,没有必要连稳婆和侍女一起杀。”   让玄麟落水后抓着俞昭庭不放无异于让两个孩子一起去死,玄阳王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玄铭:“他说的是真的?”   “没错,我告诉麟儿,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俞昭庭的替身,俞昭庭死了,你才会喜欢他。”玄铭脸色一沉:“可替身终究是替身,人家还活的好好的,他自己却送了命!”   “你疯了,那是你儿子!”玄阳王破口大骂。   “既然是替身,没了可以再找。”玄铭讥讽道:“就像你的那些小妾一样。”   玄阳王听出他话中深意心头狠狠地一颤,难怪嘉兰郡主死后,他的小妾还会死于非命。   卫衡一步步走上前:“你不该对宜儿出手,我从未想过回王府。”   两辈子,杀死俞静宜只有一个后果,他会与王府彻底决裂。   对玄铭来说,降爵才是最有利的,可以得到王府攒下的财富,成为家主。   玄阳王挡在卫衡面前:“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如果他没有娶嘉兰郡主,没有找那些替身寻求慰籍,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他才是罪魁祸首。   玄铭只是庶子,不出色,不讨喜,却是眼下唯一一个留在他身边的孩子,他无法忍受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他一人。   卫衡推开玄阳王,抓着玄铭的肩膀将他拖到玄麟的坟前,按着他的头道:“我不会杀你,总不能让玄家自此绝后,余生为你的所作所为忏悔吧。”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开。   远远的,从坟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从卫衡的话中可以判断出,他早已打定主意舍弃身份,玄铭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为此,还搭上了儿子的性命。   玄铭将自己的怨气灌输给玄麟,却没有想过让他去送死,丧子之痛在此刻才毫无顾忌的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