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的前夫回来了(双重生)   作者: 耳东霁   简介:   因长辈婚约,秦舒宁嫁给了徐展旌。   婚后,徐展旌成日忙着领兵作战,他们两人一年见面的次数,都没超过一只手。   后来,徐展旌为国捐躯,秦舒宁守了一辈子的寡,死后只换来一块冰冷的贞节牌坊。   再一睁眼,秦舒宁回到了徐展旌战死后,婆母劝她改嫁的时候。   这一辈子,秦舒宁想换个活法。她接了婆母的放妻书,重归母家。而后淡扫蛾眉,重梳蝉鬓,成了上京最秾丽的颜色。   徐展旌一生,无愧家国百姓,唯一有愧的,是他的妻子秦舒宁。   自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他成日在外征战,秦舒宁非但没有半分怨言,反而替他孝敬长辈,掌管中馈,至死都未改嫁。   徐展旌心下十分感动,重生后,徐展旌决定,这辈子要好好弥补秦舒宁。   可他回京时,却听说秦舒宁已重归母家,且正在与人议亲。   徐展旌当即赶去秦家。   就见他记忆中,端庄娴雅的妻子,正对另外一个男人,笑的一脸温柔。   徐展旌:“……”   说好的情深似海呢?!   内容标签: 重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舒宁 ┃ 配角:预收《小公主》、《穿成公主的情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但我已经开始第二春了。   立意:认识本心 第1章   夜色如墨倾倒,暴雨倾盆而下。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廊下几株正值花期的芙蓉,没能经得住暴雨摧残,纷纷从枝头跌进污水里,结束了它们短暂又不幸的一生。   秦舒宁在雨声里醒来。   “夫人。”   “母亲。”   屋内有许多人,个个双目垂泪。   秦舒宁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她的目光,落在打头的少年身上。   少年双目通红,立刻膝行过来。   “母亲可是还有事要交代?”   该交代的,秦舒宁早已交代了,只是有一桩,她还是不放心。   “烨儿,别走你父亲的路。”   那条路太苦太危险了,她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少年跪在床前,哽咽答:“母亲放心,孩儿不从军,孩儿走仕途。”   秦舒宁艰难点头。   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秦舒宁知他言出必行,她是放心的。   只是他终究年少,秦舒宁心有不忍。   “母亲要走了,以后的路,母亲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的。”   “母亲。”   少年顿时泣不成声,其他人也跟着落泪。   这些人,有在秦家时,就在秦舒宁身边服侍的,也有秦舒宁嫁进将军府后来的。   她们陪着秦舒宁,从小姑娘长成豆蔻少女,到她出阁丧夫守寡十余年,再到今日。   秦舒宁的一生,她们都曾参与过。   如今有她们送最后一程,秦舒宁也没什么遗憾了。   困意席卷而来。   秦舒宁声音弱了下去:“母亲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也去歇息吧。”   少年应了,但没敢真离开。   风雨渐歇,天地间慢慢归于平静时,屋内骤然响起哭声。   “母亲!”   “夫人!”   檐水淅沥,灯笼飘摇。   院中悸哭不断,人影来回奔走。   地上的落花,被踩到石板上,成了猩红点点。   秦舒宁再睁眼时,眼前一片素白。   哀乐凄婉,吵的她脑袋疼。   秦舒宁坐在房梁上,看了看棺中的自己,又看向跪着的少年。   少年脸色苍白,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孝衫罩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看的秦舒宁眼眶发热。   秦舒宁飘到少年面前,低低叫了声:“烨儿……”   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   秦舒宁回头。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少爷,圣旨来了。”   秦舒宁怔了下。   不过徐家满门忠烈,宫中赏赐,是常有的事。   秦舒宁猜到,这次的圣旨跟她有关。   可她没猜到的是赏赐的内容——陛下亲笔为她题了节妇匾额,还命工部为她修建贞节牌坊,表彰她的品德,供百姓学习。   红布掀开,露出匾额上的字——贞节贤孝。   嫁给徐展旌时,秦舒宁只有十七岁。   秦家是平川首富,秦舒宁是家中嫡女,她自幼丧母,被父亲娇养长大。   因长辈婚约,十七岁那年,秦舒宁嫁给了徐展旌。   徐家是将门世家,徐展旌十三岁时,便能上战场杀敌。十六岁时,在横谷之战中一战成名。   到秦舒宁嫁给他时,徐展旌已是统领三军的将军了。   可将军总是很忙。   他们成婚后,一直聚少离多。   徐展旌忙着领兵作战,夫妻俩一年见面的次数,都没超过一只手。   婚后第二年,徐展旌战死沙场。   那年,秦舒宁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二九年华。   女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秦舒宁却没了丈夫。   而将军府内,没了丈夫的,不止秦舒宁。   秦舒宁的婆母长嫂皆是孀妇。   徐展旌战死后,秦舒宁也同她们一样,开始为夫守节。   这一守便是十三年。   十三年,换来了一块匾额。   旁人看见的是荣耀,秦舒宁看见的却是枷锁。   这道枷锁枷了她十三年。   如今她死了,朝廷又想用她去枷其他女子。   秦舒宁不愿意。   她要毁了它。   秦舒宁刚往前走了一步,眼前蓦的一黑,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二夫人,醒醒,二夫人。”   秦舒宁醒来时,神色还带着茫然。   看见金禾时,才慢慢回过神来。   三天前,她回来了。   回到她十八岁,徐展旌刚战死这一年。   “二夫人,老夫人遣人来,说请您过去一趟。”   徐展旌的丧事刚办妥当,眼下府中还有许多事。   秦舒宁换了衣衫过去。   寒风涌动,大雪纷飞。   廊下一树伶仃腊梅,在凌寒开出淡黄色花蕊。   见秦舒宁过来,婆子忙掀开毡帘。   药味扑鼻而来,秦舒宁进去时,徐夫人已在等着了。   听见响动,徐夫人看过来。   秦舒宁穿着件白袄,从碎琼乱玉中进来。   她面容清瘦,乌眸粉唇,本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发间却簪了朵白绒花。   徐夫人心下一痛,弯腰咳起来。   秦舒宁快步过来。   “母亲……”   “母亲没事,”徐夫人握住秦舒宁的手,“你身子可好些了?”   三天前,秦舒宁突然晕过去,吓坏了阖府众人。   “已经无碍了,母亲您……”   “母亲也无碍。”徐夫人拉秦舒宁坐下,看着她,神色愧疚,“委屈你了,孩子。”   秦舒宁眼眶瞬间红了。   她嫁进徐家后,徐夫人待她很好。   徐夫人先丧夫,后又接连丧了两子,如今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秦舒宁说不出委屈二字。   秦舒宁摇摇头,正要说话时,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   “老夫人,秦老爷到了。”   秦舒宁红着眼抬眸。   “快请。”说完,徐夫人又解释,“是我请亲家来的。”   很快,秦老爷就进来了。   秦老爷身形丰腴,面容和善,进来先同徐夫人打了招呼,才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一身白袄立在那里,瞧着又瘦了。   秦老爷十分心疼,可女儿已经嫁人了,如今婆母也在,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秦老爷落座,有侍女上了茶。   徐夫人一开口,便是歉意:“是我们徐家对不住舒宁。”   秦老爷疼女儿是出了名的。   可此时,他说不出置喙的话来,只能艰涩道:“亲家母言重了,女婿那是为国尽忠。”   君王死社稷,军卒葬沙场。   徐展旌为国捐躯,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秦老爷感念他的高义。   可作为一个父亲,秦老爷有私心。   秦舒宁不过双九之年。   正是姑娘家最好的年纪,秦老爷不想也不愿,让她以后的人生,都是在孀居中度过。   秦老爷在斟酌,他要如何说这事。   徐夫人却先开了口:“实不相瞒,今日叫亲家过来,是有一事要说。”   秦老爷面色不安。   秦舒宁怔了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徐夫人已将东西放在了她手上。   “孩子,是展旌对不住你。自你嫁给他之后,他成日忙着军务,鲜少陪你。如今他不在了,你便归家去吧。”   秦老爷立刻站起来。   “亲家母,这……”后面的话,秦老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秦舒宁掌心发颤,讷讷叫了声:“母亲。”   “母亲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是,孩子,你跟我们不一样。”   徐家满门忠烈。   徐夫人是孀居,徐夫人的长媳,亦是孀居。   “当初你公爹没了的时候,娘还有孩子们。你大嫂是没有亲人了,离开将军府,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但你不一样,所以,回家去吧。”   虽然这桩婚事是长辈定下的,但秦舒宁这个儿媳妇,徐夫人十分喜欢。   可惜,自己的儿子是个没福气的。   如今儿子不在了,她也不能再耽误人家了。   徐夫人的目光慈祥温和,一如往昔。   从前,每次对上徐夫人这样的目光,秦舒宁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可今日她只有愧疚。   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徐夫人也曾给过她放妻书。   可那时,秦舒宁怕接了之后,会被人说三道四。   秦舒宁怕别人说,徐夫人和她长嫂,在丈夫战死后能为其守节,为什么她不行。   所以秦舒宁没接那封放妻书。   她留在了徐家,同徐夫人、长嫂一样,为徐展旌守了十三年。   秦舒宁与徐展旌是盲婚哑嫁,婚后又聚少离多,也无甚感情。   最开始,秦舒宁看到徐展旌的画像时,还觉得熟稔。   可越往后,便越觉得陌生。   到最后,徐展旌在她的心里,成了一个牌位。   提醒她要为其守节的牌位。   “阿宁。”   秦老爷催促秦舒宁。   秦舒宁垂眸,看着掌心的放妻书。   上一辈子,她只活到三十一岁。   十七岁之前,她是秦老爷的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给月亮。   十七岁之后,她成了徐秦氏,成了徐展旌的遗孀。   她枯守了十三年。   那十三年,太难捱了。   秦舒宁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秦舒做了决定。   她收了放妻书,冲徐夫人长磕而下。   重活一回,这次她想换个活法。 第2章   从徐家出来时,外面大雪如幕。   秦舒宁回头。   巍峨的将军府,像个无所不能的天神,在风雪中巍然耸立。   大嫂徐魏氏冒雪来送秦舒宁。   她们虽是妯娌,但情同姐妹。   离开将军府,秦舒宁最舍不得的,便是徐夫人和大嫂徐魏氏了。   徐魏氏替秦舒宁系好披风带子,柔声道:“我们同在上京,日后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下雪天冷,别让秦伯父等太久,去吧。”   秦老爷撑着伞,立在马车旁。   秦舒宁吸了吸鼻子。   “那我走了,大嫂,你要保重身体,母亲那里……”   “母亲那里有我,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徐魏氏眉眼温柔:“你归家后,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秦舒宁冲徐魏氏行过礼后,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而行。   秦舒宁又掀开帘子,朝后望去。   徐魏氏的身影掩映在大雪里。   渐渐的,巍峨的将军府,也变得模糊起来。   秦舒宁这才放下帘子。   一个黑色雕漆木盒,静静放在她的膝头。   那里面,装着放妻书,亦是秦舒宁新生的路引。   秦舒宁抱着木盒回了秦家。   秦家众人看见她归来都很高兴。   可秦舒宁如今是新丧,他们心里高兴,脸上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管家翁伯满脸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奴这就让人把大小姐的院子再收拾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虽然秦舒宁出嫁两年了,但她的院子,依旧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模样,日日都有人打扫的。   秦舒宁过去时,熏笼炭盆都已置办妥当了。   秦老爷亲自检查了一遍,才放心,他道:“今日天晚了,你先休息。嫁妆和随你陪嫁过去的人,明日爹让翁伯和张妈妈去处理。”   今日秦舒宁离开将军府时,只带了金禾银穗姐妹,并她的乳母张妈妈。   “今日你先将就住一晚,缺的需要换的,爹爹明日让人送过来。”   “好。”   秦老爷又交代了许多,秦舒宁一一应了,秦老爷才走。   秦舒宁目送着秦老爷走远,才转过身看向屋内。   屋里窗明几净,摆设如故,桌上的汝窑瓶里,还插着一捧新折的梅花。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暗香浮动。   过去种种,仿佛只是小憩时的一场梦。   梦醒后,她依旧是秦家的大小姐。   “小姐,水备好了。”   门帘被掀开,金禾进来道。   “哦,好。”   秦舒宁应了声,转身去了。   沐浴过后,躺到床上时,秦舒宁闭着眼睛,舒服喟叹:“还是我的床舒服呀。”   秦舒宁喜欢睡软床,徐展旌喜欢睡硬床。   每次徐展旌在府里,秦舒宁总会睡不好。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有这个烦恼了。   秦舒宁翻了个身,在枕头上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金禾放下纱帐,熄了灯,起身去了外间。   外面风雪渐弱,廊下灯晕飘摇。   秦舒宁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盯着她。   她睡眼惺忪睁眼,这才发现,床前立着一个人。   “金禾?”   秦舒宁下意识叫了声。   可旋即,又觉得不对,金禾没这么高。   “你、你是谁?”   秦舒宁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形,看不见脸。   “秦舒宁,你竟然连我都认不出来!”   那人声音里,夹杂着愤怒。   “我应该认识你?”   秦舒宁说完,就听见了骨节喀嚓声。   下一瞬间,纱帐被挑开。   秦舒宁看见了一双幽深冷冽的眼睛。   “你不应该认识我吗?”   那人的声音,冷的像冰碴子。   孀居那十三年,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去佛寺外,秦舒宁就没出过将军府。   此时看这人,秦舒宁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他是谁。   “秦舒宁,我尸骨未寒,你就急不可耐回了秦家,你对得起我吗?”   这话仿若惊雷,在秦舒宁耳边炸开。   秦舒宁双目撑圆,惊愕看着面前的人。   徐展旌?!   竟然是徐展旌?!   他不是战死了吗?   他怎么、怎么……   秦舒宁目光下移。   外面寒风呼啸,灯笼被吹的来回晃荡,橘红色的光晕滑过徐展旌身上时,秦舒宁清楚的看见,徐展旌没有影子。   他,他是鬼!   倏忽间,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秦舒宁的脸。   秦舒宁又惊又怕,却动弹不得。   徐展旌在床边坐下,他微微俯身过来,粗粝冰冷的指尖,在秦舒宁脸上,一寸一寸划过。   他动作温柔缱绻,秦舒宁却只觉芒刺在背。   “秦舒宁,你既入了我徐家门,便是我徐展旌的妻子。我们合该生同衾,死同穴才是。”   “谁要跟你……唔……”   徐展旌掐住了秦舒宁的脖子,秦舒宁顿时说不出话了。   徐展旌凑过来,声色幽冷:“秦舒宁,我一个人在下面,太冷太孤寂了,你来陪我吧。”   不!她不要!   上辈子,她为他守了十三年。   这辈子,她想为自己活一次。   秦舒宁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小姐,小姐……”   秦舒宁呜咽道:“不!我不要,不……”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徐展旌面容狰狞似厉鬼,手中力道加大。   “小姐,您醒醒,小姐!”   “下面太冷了,秦舒宁,你来陪我。”   “不!不要!走开!!!”   “小姐,您醒醒,小姐!”   秦舒宁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   亮光驱散了黑暗。   面目狰狞的徐展旌不见了,床前只有神色焦急的张妈妈,并金禾银穗两姐妹。   看见她们,秦舒宁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银穗,快给小姐端盏温水来。”   张妈妈一面说着,一面拍着秦舒宁的背心,轻声哄道:“小姐别怕,梦都是反的,没事了啊!”   秦舒宁捂着胸口,不住喘息着。   上辈子,她为徐展旌守了十三年的寡,徐展旌一次都未曾入过她的梦。   怎么今日她一回秦家,他就来了呢!   秦舒宁急急问:“我的放妻书呢!我的放妻书呢!”   “奴婢收着呢!奴婢这就去取来。”   金禾忙走到柜子旁,将装着放妻书的木匣子拿来。   秦舒宁接过打开,看到里面的放妻书时,这才觉得恐惧散了些。   夫妻才生同衾,死同穴呢!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徐展旌凭什么要与她死同穴。   喝了一盏温水,又换了身寝衣过后,秦舒宁才觉得好些。   但她还是有些怕。   秦舒宁裹着被子,脸上惊魂未定:“张妈妈,你同银穗回去睡吧,让金禾今晚陪我睡。”   金禾向来稳重妥协,今夜她留下来是最好的。   张妈妈和银穗便下去了。   有金禾在,秦舒宁安心了不少。   躺了一会儿之后,秦舒宁转头道:“金禾,我想明天去祭拜徐展旌,你帮我提前准备些东西。”   风吹树梢拍打在窗子上。   听完秦舒宁说的东西,金禾愣了下,但还是记下了。   之后,秦舒宁没再做噩梦了,她一觉睡到天亮。   雪已经停了,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早上用饭时,秦舒宁同秦老爷说了这事。   秦老爷立刻道:“爹陪你一起去。”   他不放心秦舒宁一个人外出。   “不用,金禾银穗陪着我呢!您要是不放心,我把护卫也带上。”   因秦舒宁坚持,秦老爷只得作罢。   用过早饭后,秦舒宁便坐上马车走了。   徐展旌葬在城外的忠勇山上。   忠勇山原来不叫忠勇山,它本是座荒山。   因许多为国捐躯的将领,被葬在那里,天子遂为此山赐名为忠勇山。   徐家的男丁,基本都葬在这座山上。   昨天下了雪,山道难行。   秦舒宁到徐展旌坟前时,已是两刻钟后了。   看到小厮拎过来的东西时,银穗惊呆了。   今天出发时,银穗还很好奇,后面那辆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眼下看见之后,银穗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银穗拉了拉金禾的袖子,悄声问:“姐,小姐这是觉得,将军生前没机会纳妾,所以想让他在下面,享受一下姬妾环绕的感觉吗?”   小厮拎了许多纸扎上来。   纸扎花花绿绿的,全是燕肥环瘦的美人,看的人眼花缭乱。   金禾瞪了银穗一眼,低声呵斥:“小姐自有小姐的用意,不准胡说。”   银穗乖乖闭嘴了。   秦舒宁一身霜色袄裙,独立于坟前。   山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秦舒宁平复了下呼吸,才开口道:“徐展旌,我来看你了。”   过去那十三年前,每次来看徐展旌时,秦舒宁开口就是这句话。   这一次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秦舒宁是徐展旌的遗孀。   而这一次,她成了徐展旌的前妻。   秦舒宁蹲在坟前,给徐展旌烧纸扎,低声道:“徐展旌,我今天来,是要同你说一件事的。”   秦舒宁掏出放妻书,对着墓碑。   “你看清楚了,这是放妻书,母亲亲自给我的。从昨日起,我们就已经不是夫妻了,所以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成么?”   墓碑当然不会说话。   秦舒宁趁势立刻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银穗咧嘴想笑,金禾一个眼神过来,她立刻忍住了。   “你说你在地下孤寂,我给你烧些美人,让她们在下面陪你。从今以后,你在下面逍遥快活,我在上面好好过日子。有事没事,咱们都别互相打扰了,各自安好吧。”   “呼——”   一阵风吹来,将纸扎的灰烬高高扬起。   秦舒宁往后退了两步。   她静默立着,看着那些美人,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时,心里十分平静。   这她最后一次来见徐展旌了。   从今以后,她要过崭新的人生了。   纸扎虽多,但烧起来很快。   待所有烧完之后,秦舒宁便带人下山了。   徐展旌的墓碑前,只剩下满地灰烬。   大风一吹,灰烬被裹着,飞向了远方。   赣州牧民的毡帐里,有人在寒风中,睁开了眼睛。   “徐叔叔,你醒了呀。”   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人捧了碗酥油茶给他。   “谢谢卓玛。”   徐展旌坐起来,接过酥油茶。   卓玛是牧民的女儿。   一个月前,在与鞑靼交战时,徐展旌中埋伏跌下山崖,被卓玛的父亲所救。   卓玛仰着小脸,好奇问:“徐叔叔,秦舒宁是谁呀?”   徐展旌手一顿。   卓玛看见,面容冷硬的男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底突然浮起一抹柔色。   “她是我的妻子。”   原来是他的妻子啊!   卓玛想了想,语气笃定:“徐叔叔,那看来,你很喜欢你的妻子。”   “嗯?为什么这么说?”   徐展旌捧着酥油茶碗,偏头问。   “因为你睡着的时候,喊了很多次她的名字。”   徐展旌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他没有年少慕艾的时候,他十三岁上战场杀敌,二十一岁时娶了秦舒宁。   前后两辈子,只有秦舒宁这一个女人。   “那你的妻子呢?她喜欢你么?”   秦舒宁喜欢他么?   从前,徐展旌是不知道的。   他与秦舒宁是长辈婚约,盲婚哑嫁。   成婚不过月余,他便领兵出征去了。之后,他们一直聚少离多,可秦舒宁非但没有抱怨,反而替他孝敬长辈,把将军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再到后来,他战死了。   战死后,徐展旌的魂魄,跋山涉水回了上京。   他亲眼看着,秦舒宁守了他十三年,最终病故在秋夜里。   徐展旌心里,既愧疚,又感动。   “徐叔叔。”   徐展旌哑着声,答:“嗯,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这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投什么河么?”   徐展旌抬手,揉了揉卓玛的脑袋,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情投意合。”   傍晚卓玛的父亲归来时,徐展旌同他说了,自己要离开的事。   “可你的伤刚好些。”   卓玛父亲救下徐展旌时,徐展旌快不行了。   他身中数箭,身上伤痕遍布,像个血人一样,趴在崖底的石头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卓玛父亲心善,将他带了回来。   可徐展旌伤的太重了,药也喂不进去,眼看就要咽气了。   卓玛父亲把草席都备好了,可濒死的徐展旌,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他开始反复念一个名字。   有牵挂就有求生欲。   之后,靠着求生欲,和一碗碗虎狼之药,徐展旌昏睡了大半个月,才被从鬼门关拉回来。   如今他刚能下地,何必这么着急呢!   卓玛父亲劝:“你还是再休养一段时间吧。”   徐展旌现在归心似箭。   他望着苍茫的夜色,拒绝了:“不了,我的妻子还在等我。”   上辈子,秦舒宁等了他很久。   这辈子,他一日都不想让她再多等。 第3章   秦舒宁归家第二日,嫁妆就被送了回来。   此事瞬间就在上京传开了。   徐展旌是将军,是百姓心中的战神。   如今他尸骨未寒,秦舒宁就已重归母家,有那等好打抱不平的,正要去秦家为其出头时,将军府那边,却先一步发话了。   “自舒宁嫁进将军府后,孝敬婆母,恭顺丈夫,友睦妯娌,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儿媳。奈何我儿福薄,无法再与之共续夫妻情缘。老身实不忍再误她,遂赠放妻书一封,将其送还本家,唯盼她重觅佳婿,再缔良缘。”   这番话一出来,那些想闹事的人,顿时偃旗息鼓了。   消息传回秦家时,秦老爷坐在圈椅上,不住感叹:“徐夫人高义,实在是……”   实在是令他惭愧。   秦舒宁心里也是又甜又涩。   她感激徐夫人主动放她离开,但同时,又觉得愧对徐夫人。   当初她在徐家时,徐夫人待她极好。   秦舒宁想了想,问:“爹,我记得,咱们库房里,有株老山参来着,现在还在么?”   “在呢在呢!”   秦老爷立刻站起来:“爹这就让人找出来,给徐夫人送过去。”   徐夫人对自家闺女这般好,别说是一支老山参,就是十支,秦老爷也愿意奉上。   只是他们愿意送,徐夫人却不肯收。   “老夫人说了,秦老爷的好意,她心领了,但山参请您带回去。”   徐家没有男丁了,眼下徐魏氏在为徐夫人侍疾,是以待客的是将军府的管家。   管家道:“老夫人还说,今日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请秦老爷、秦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秦老爷无法,只得回了秦家。   只是他刚下马车,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秦老爷回头。   一辆马车朝秦家驶来。   “吁——”   赶车的小厮勒停马,一个蓝袍少年,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少年面容青稚,约莫十四五岁。   他直奔秦老爷而来,语气急急问:“爹,我姐呢?”   少年名唤秦舒予,是秦老爷的儿子。   秦舒予如今在书院读书,昨日秦舒宁归家后,秦老爷便命人去接他了。   “在她院子里。”   “我去看她。”   “等等!”秦老爷交代,“见到你姐姐,说话要注意分寸。”   “知道了。”   秦舒予头也不回的跑进去。   秦舒予与秦舒宁是同父异母,但姐弟俩关系极好。   秦舒予过去时,秦舒宁正坐在窗边看账簿。   窗户半掩,只能看见她半个侧脸,神情专注又认真。   “姐。”秦舒予喊了声。   秦舒宁回头,见是他,顿时站起来,惊讶笑道:“舒予,你怎么回来了?”   “上元节快到了,书院提前放假了。”   这个理由太蹩脚了。   此时距离上元节还有六日,书院哪里会这么早就放假。   但秦舒宁没戳破。   她冲秦舒予招手:“进来。”   秦舒予进了屋内,挨着秦舒宁坐下。   金禾上完茶,便退了出去,让他们姐弟俩单独叙话。   秦舒予觑着秦舒宁,小心翼翼问:“姐,你还好么?”   秦舒宁看了秦舒予一眼。   顿了须臾,她一本正经道:“不是太好。”   “姐……”   秦舒予试图开解秦舒宁。   秦舒宁打断他的话:“如果这次月试,你能考到前三,估计我就好了。”   “啊,这……”   秦舒予有些无措。   他的课业,在同窗里只能算是中等。   要想考到前三,着实有些艰难,但……   秦舒予一咬牙:“我尽力而为。”   如果他发愤图强,那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吧?   秦舒宁被逗笑了。   她揉了揉秦舒予的脑袋,眉眼染了笑意:“姐姐开玩笑的,姐姐已经没事了。”   同一个丈夫丧两回,她早就不难过了。   哦,不对,现在是前夫了。   秦舒宁看得开,秦老爷父子俩却看不开。   见秦舒宁面容平和,举止与寻常无异,秦老爷父子便愈发笃定,秦舒宁是怕他们担心,所以在他们面前强颜欢笑。   是以秦舒予变着法子,逗秦舒宁开心。   而秦老爷那里,则是给秦舒宁找了个事,试图分散秦舒宁的“悲痛”。   看着面前这一堆账簿时,秦舒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木着脸问:“翁伯,爹是打算,把秦家交给我打理了么?”   “老爷最近分身乏术,所以想着,让大小姐帮着分担一二。”   “翁伯,这话您信吗?”   翁伯头上直冒汗:“老奴信不信不重要,大小姐,老奴还有事,老奴先告退了。”   秦舒宁坐在那里,盯着一堆账簿生闷气。   秦舒予见状,凑过来道:“姐,要不我们今晚出门逛吧?”   秦舒宁眼睛瞬间亮了。   秦老爷从不拘着秦舒宁。   未出嫁前,秦舒宁最爱出门逛街游玩了。   今日是上元节,她归家已有一段时日了,眼下出门,也并无不妥。   “好。”秦舒宁立刻应了。   等到掌灯时分,姐弟俩便出门了。   徐展旌战死后,秦舒宁出门的次数,就少得可怜,眼下甫一出来,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月色灯光满上京,街上行人如织,热闹喧嚣之态,勾勒出一副太平盛世之景。   秦舒宁顺着人流而行,一路上走走买买。   正买的不亦乐乎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了声,“秦舒宁!”   秦舒宁茫然回头。   一个粉色袄裙的少女,面色不善从对街过来。   这人秦舒宁依稀有印象,但一时想不起名字了。   少女一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   “秦舒宁,展旌哥哥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回了秦家,你怎么能这么薄情寡义呢!”   嗯?!   嗯嗯嗯?!   一听这语气,秦舒宁瞬间想起来了:“如茶妹妹?”   少女面容扭曲了一下,怒不可遏道:“荼!我叫如荼!!!”   “荼?!”   秦舒宁茫然眨了眨眼睛,才道:“啊,不好意思,我们每次见面,你都在喝茶,我就把你的名字记成茶了。”   周如荼:“……”   “如此良辰美景,我就不打扰如荼妹妹赏灯了。”   说完,秦舒宁欲走,却被拽住了胳膊。   周如荼很生气:“秦舒宁,你想就这么走了不成?”   “怎么着?你还想让我陪你逛灯会?”   周如荼:“……”   秦舒宁将胳膊抽出来。   她看着周如荼,叹了口气:“周小姐,你我互不喜欢对方,何必非要往一起凑呢!”   “谁稀罕往你面前凑?秦舒宁,既然你做不到,真心实意待展旌哥哥,当初你为什么要鸠占鹊巢!”   周如荼的声音里染了哭腔:“若非你以婚约相逼,展旌哥哥娶的人是我。”   今夜是久违的出门,秦舒宁想开开心心逛。   可偏偏,周如荼上赶着来找事。   秦舒脸上的笑意淡了,她问:“若没有婚约,徐展旌娶的人是你,这话是徐展旌亲口对你说的?”   周如荼眸光闪烁。   她想违心说是,秦舒宁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与徐展旌是长辈婚约不假,可正式议亲前,我爹便同徐家说过,若徐展旌有心仪之人,这门婚事就此作罢,是徐展旌清清楚楚告诉我爹,说他并无心仪之人。可眼下周小姐这般说,意思是徐展旌在两头骗?”   周如荼瞬间被问住了。   街上锦灯璀璨,流光溢彩。   瞧着周如茶局促不安的样子,秦舒宁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秦舒宁懒得再同周如荼纠缠,遂道:“若你当真觉得,是我鸠占鹊巢了,那正好,我已重归母家了,你想要徐家二夫人的身份,那就拿去吧。”   说完,秦舒宁直接走了。   因为周如荼的出现,秦舒宁的好心情被败坏了不少,但难得出趟门,她还是极力让自己高兴些。   恰好看见卖元宵的小摊,秦舒宁便带着他们去吃元宵。   等元宵间隙,银穗看了看秦舒宁,然后摸了摸腰上的刀,小声道:“小姐,您要是还生气,那等会儿,银穗寻个机会,将那个如荼打一顿,给您出气?”   秦舒宁看了银穗一眼,没说话。   金禾立刻瞪银穗:“你把嘴闭上。”   银穗:“……”   秦舒宁用筷子戳着汤圆,表情不大高兴。   徐展旌人都没了,他的烂桃花怎么还阴魂不散啊!   秦舒予见状,立刻道:“姐,你别听她胡说,姐夫不是那种人。”   “叮——”   秦舒宁手中的汤匙跌落,撞在碗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银穗立刻将头埋进汤圆碗里。   秦舒予急急道:“姐,真的,你别她胡说……”   秦舒宁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打断他的话:“舒予,闭嘴吃汤圆,好么?”   见秦舒宁神色不对,秦舒予乖乖捧起碗,不敢再说话了。   上元灯会自夕达旦方歇,第二日街上,依稀还能窥见昨日的盛景。   日头渐升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城。   一个小厮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面有遗憾:“如果我们路上不耽误,昨日就能在上京看灯了。”   话音刚落,那小厮肚子咕噜响了一声。   小厮忙用手摁住肚子。   “公子,对不住,我……”   一道朗润的声音截了他的话:“让青叔停车,你自己去买吃的。”   “哎,谢谢公子。”   小厮欢欢喜喜去了。   马车停在闹市里,街上人来人往,沸反盈天。   但坐在车里的顾修昀,却仿若老僧入定一般,他一手撩起帘子,让光照进来,一手持书卷,全神贯注看着书。   人在闹市,心在书中。   “公子公子……”   小厮慌张的声音传来。   顾修昀皱眉,正要呵斥时,就听小厮道:“我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是关于秦大小姐的。”   呵斥的话顿时止住了。   “秦大小姐回秦家了。”   顾修昀攥紧手中的书,没说话。   小厮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我刚才去买烧饼时,向卖烧饼那个大娘打听到的,说是徐将军战死后,徐老夫人不忍再耽误秦大小姐,便给了她一封放妻书,将她送回秦家了。公子,您在听吗?公子……”   顾修昀面容平静坐在那里,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第4章   “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秦舒予欣喜激动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秦舒宁出来,就看到秦舒予满脸喜色跑进来,她揶揄道:“你考到前三啦?”   秦舒予:“……”   他还没回书院,哪里能考到前三。   “不是,是顾大哥回来了。”   秦舒宁愣了下:“顾修昀?”   三年前,顾修昀中了状元。   原本他是能入翰林院的,可顾修昀却自请外放了。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嗯,顾大哥在前厅和爹说话,我们也过去吧。”   说起来,秦舒宁和顾修昀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顾修昀父亲早亡,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但顾母体弱多病,顾修昀除了读书外,还得照顾顾母。可即便如此,顾修昀的学业,一直都是最拔尖的那个。   秦老爷素来乐善好施。   他欣赏顾修昀身处泥泞,仍自强不息的韧劲,遂对他多番帮扶。   所以秦舒宁和顾修昀从小就认识。   “顾大哥。”   秦舒予的声音,将秦舒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秦舒宁抬头。   顾修昀坐在厅内,正在同秦老爷叙话。   他一身竹青色长衫,面容清隽,半垂着眸子,一身的书卷气。   听到声音,顾修昀转头看过来。   他的目光,极快从秦舒予身上滑过,落在秦舒宁身上。   秦舒宁一袭茶色袄裙,从外面进来。   她的模样,同三年前,他离开上京时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面容褪去了青涩,变得明艳娇丽了。   极快看了一眼,顾修昀收回视线。   他站起身,同秦舒宁姐弟俩见礼。   “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见外,坐坐坐。”   秦老爷正笑呵呵招呼时,翁伯进来说,他们有批货出了点问题,需要秦老爷去一趟。   秦老爷同顾修昀说了声,便匆匆和翁伯走了。   大厅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秦舒宁问:“你这次回来,是述职还是留京?”   秦舒宁记得,上辈子,顾修昀外放三年期满后,就被调回了上京。   之后,顾修昀步步高升。她临终前,顾修昀似乎已是内阁首辅了。   顾修昀:“这次会留京。”   秦舒予欣喜看着顾修昀:“那我以后,是不是能常去找你请教学问了?”   “你还是别了。”   顾修昀没发话,秦舒宁就替他拒绝了。   秦舒予不满:“姐,顾大哥还没发话呢!”   顾修昀也看了过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秦舒宁知道,顾修昀性子冷淡喜静。   不过因顾老爷有恩于他,所以秦家人找他,只要不是出格的事,即便心中不喜,顾修昀都不会拒绝。   秦舒宁找了个理由。   “他刚调回上京,公务定然会很繁忙,你还是别去叨扰了。”   “好吧。”秦舒予满脸失落。   顾修昀看了秦舒宁一眼。   他道:“无碍,再忙也有闲的时候,你若有不懂的,可以来找我。”   秦舒宁:“……”   “真的吗?太好了!”   秦舒予激动的蹦起来。   秦舒宁无语扶额,顿时有种枉做小人的感觉。   不过顾修昀同意了,她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顾修昀学问好,日后又是首辅,秦舒予和他交好,也不是坏事。   直到日暮时分,顾修昀才从秦家离开。   秦舒予极力挽留:“顾大哥,客栈哪有我们府里好,你就在我们府里住吧。”   “不了,青叔已将客栈订好了,我改日再来拜访。”   顾修昀拒绝了。   这是秦舒宁意料之中的事。   顾修昀这人,一贯自尊心极强,秦舒轻轻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   顾修昀带着他的小厮走了。   秦舒予满脸失落,秦舒宁安慰道:“现在顾修昀回京了,来日方长嘛。”   “可我要去书院。”秦舒予闷闷不乐。   书院一个月才放一次假。   “这个好办,当初爹让你住书院,是因为他成日不在家,怕你回府也是一个人,现在我在府里了,你就可以每日都回来了。”   “那姐你能不能帮我去和爹说?”   秦舒予觉得,如果秦舒宁帮他去说,秦老爷肯定会同意的。   秦舒宁答应了。   晚上秦老爷回府后,秦舒宁同他说了这事,秦老爷便同意了。   做父亲的,总是盼着,儿女能在膝下承欢。   秦老爷看了秦舒宁一眼。   他虽盼着秦舒宁在身边,但他更盼着秦舒宁能得个好夫婿,可偏偏徐展旌又……   秦老爷在心里叹了口气。   秦舒宁道:“爹,别光喝酒,吃菜。”   “哎,好。”   秦老爷放下酒盅,吃过秦舒宁夹的菜之后,他又道:“爹这几日有些忙,顾及不到你,你若是闲得无聊,就带金禾银穗出门逛,或者去赴宴也行。”   秦舒宁归家后,有许多人给她发了邀帖。   将军府那番言论过后,便再未有动静传出来,徐老夫人和徐魏氏等闲不出将府。那些人从她们那里打听不到消息,便将主意打在了秦舒宁身上。   秦舒宁才不会如她们所愿,她以称病为由一概拒了。   只是再过几日,就是姜阮及笄的日子。   姜阮是国公府的小姐,她同秦舒宁关系极好。   之前姜阮就说过,她的及笄礼,要秦舒予一定去。   秦舒宁正愁的时候,秦舒予突然哎了声:“姐,既然你闲得无聊,不如你帮顾大哥找宅子吧。”   秦舒宁:“……”   秦舒宁瞪他:“秦舒予,顾修昀才是你亲哥是不是?”   秦舒予挠挠头:“不是,我是想着,顾大哥日后就留在上京了,那他定然要买宅子的。但他离开上京三载,对上京肯定不熟,我怕他被人骗。”   在秦舒宁的死亡凝视里,秦舒予的声音越说越小:“刚好姐你闲来无事,就帮帮他嘛。”   听秦舒予提到顾修昀时,秦老爷的心,不可抑制动了一下。   然后,秦老爷接了秦舒予的话。   “舒予说的有理,修昀一个读书人,他也不懂这些,看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阿宁,你就帮衬着看看吧。”   秦舒宁:“???”   最后,招架不住秦老爷父子俩,秦舒宁只得应了。   第二日,秦舒宁让金禾去找顾修昀。   顾修昀这人,一贯不爱欠人情,秦舒宁以为他会拒绝,却不想金禾回来道:“顾公子说,那就有劳小姐了。”   秦舒宁惊讶转头:“他真这么说?”   金禾点头。   奇怪了。   现在的顾修昀,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不过既然答应了,秦舒宁也没多想,便认真帮顾修昀找起宅子来。   秦家之前一直住在平川,因着秦徐两家的亲事,秦舒宁及笄后,秦老爷就将生意都挪到了上京来。   如今秦家在上京有人脉,想找宅子十分简单。   很快,秦舒宁就拿到了十来个宅子的讯息。   挑选过后,她去找了顾修昀。   “我觉得,这三座宅子,价格和地理位置都很合适。”   秦舒宁报了三个地方。   顾修昀没接这话,而是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秦舒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顾修昀说的是什么。   她一手撩开幕篱的轻纱,露出一双无奈灵动的眼:“要是让人看见我们一起,回头你就出名了。”   顾修昀刚回京,秦舒宁不想给他惹来麻烦。   顾修昀道:“我不在乎那些。”   “我在乎。”秦舒宁将轻纱放下,“行了,我们去看宅子吧。”   他们两人并肩离开。   虽然秦舒宁只撩了一会儿轻纱,但还是被人瞧见了。   “刚才那是秦舒宁?”   “好像是,她身边那个男子是谁?”   雅间窗边,两个女子小声议论着。   秦舒宁归家不过半月,就鬼鬼祟祟和男人一起上街,感觉很有猫腻啊!   可等她们从楼上下来时,秦舒宁他们已经不见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姜阮及笄这天。   早上醒来,犹豫须臾,秦舒宁就决定去了。   毕竟,她不可能一直不出门。   既然如此,干嘛要错过姜阮及笄这么重要的事呢!   所以这天,秦舒宁大大方方的去了。   看见秦舒宁,姜阮立刻跑过来,欢喜抱住她的胳膊:“舒宁,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姜阮是国公府的幺女,长得娇小玲珑,笑起来颊边梨涡点点,一看就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姑娘,像个懵懂单纯的小白兔。   一看就很好骗。   秦舒宁认识姜阮时,有人正在骗姜阮。   秦舒宁帮了姜阮,后来接触多了,两人就成了好友。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   秦舒宁笑着将盒子给姜阮:“喏,你的及笄礼。”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羊脂玉雕成的玉兔。   玉兔巴掌大小,玉质莹透纯净,雕的憨态可掬。   姜阮顿时爱不释手。   她笑眼弯弯:“谢谢你呀,舒宁。”   “你喜欢就好。”   将东西交到姜阮后,秦舒宁便打算要出去了,姜阮叫住她,迟疑道:“阿宁,要不你就待在我这里吧。”   知道姜阮担心自己,秦舒宁笑笑:“没事,我应付得了,放心吧。”   她迟早得面对别人议论。   而且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躲。   姜阮及笄,来的人很多。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可秦舒宁一出现,大家顿时全都噤声了。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秦舒宁身上。   有好奇的,有轻蔑的,有看好戏的,皆莫衷一是。   秦舒宁视而不见,她落落大方坐了下来。   “二夫人,哦,不,秦小姐……”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上赶着过来搭话了。   秦舒宁抬眸。   这种宴会上,女眷如云,她不太能分得清谁是谁。   秦舒宁问:“有事?”   “哦,是这样的,我前两天和卉芸在翠玉楼时,看见你戴着幕篱,同一个青衫男子在一起,那男子是谁呀?”   这话一出,众人看秦舒宁的目光瞬间变了。   徐展旌尸骨未寒,秦舒宁便归了母家。   如今还未到一月,秦舒宁就同别的男人出门,莫不是他们之间早就有什么,徐老夫人为了维护徐家脸面,才会对外那么说。   秦舒宁怔了下。   她没想到,竟然有人看见他们了。   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秦舒宁偏不如她们所愿。   她歪着头,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人,微笑着三连问:“你谁啊?我们熟吗?我跟谁出门,跟你有关系吗?”   大家没想到,秦舒宁会这么说,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小声道:“是跟我们没关系,但徐将军是为国捐躯的,他的百日祭都没过,你就同其他男子出门,怕是有些不妥吧。”   秦舒宁啧了声。   这些人不去刑部坐堂,简直太可惜了。   那贵女见有人附和她,她顿时更来劲儿了:“就是就是,秦舒宁,你真是丢尽了我们女子的脸。”   今日姜阮及笄,秦舒宁不想惹事,可这人,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秦舒宁敛了笑,正要反击回去时,有人却先一步开口了。   “李小姐这么忠贞,那与你自幼定亲的未婚夫亡故后,怎么也没见你为他守孝,反倒在人家三七都没过,你就急不可耐重新议亲了呢!”   这声音既娇又媚。   语气里三分薄凉,七分讥讽,十分有辨识度。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头梳高髻,面容精致妩媚的女子,被八个侍女簇拥着,雍容华贵从月拱门外进来。   众人心下一惊。   她怎么来了!   旋即,齐齐起身行礼:“参见永乐郡主。”   永乐郡主没理众人,她径自走到李小姐面前,语气疑惑:“还是说,本郡主记错了?”   公主皇子见到永乐公主,都得让她三分的存在。   眼下她站到李小姐面前,又这般语气同她说话,李小姐又惊又怕,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晕过去了。   众人以为,这事就此打住了。   却不想,永乐郡直接吩咐:“将人泼醒。”   众人:“!!!”   秦舒宁也是心下一惊。   “郡主!”秦舒宁喊了一声。   永乐郡主看过来:“怎么?你想亲自泼醒她?”   “不是!李小姐既晕过去了,此事就算了吧。今日阮阮及笄,我不想搅了她的及笄礼。”   最后几句话,带了央求之意。   永乐郡主看着秦舒宁。   顿了须臾,妥协了:“行,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放了她。”   侍女忙上前将李小姐带走了。   秦舒宁冲永乐郡主:“今日多谢郡主。”   话是这么说,秦舒宁却在心里纳闷。   她与永乐郡主并不熟,好端端的,永乐郡主怎么会帮她出气。   “好说好说。”   永乐郡主一扫先前的戾气,凑过来,低声道:“本郡主想听点刺激的,你同本郡主说说,你和那个男人的事。”   秦舒宁:“!!!”   本郡主想听点刺激的。   你同本郡主说说,你和那个男人的事。   这两句话分开说,秦舒宁都能回答,但它们放一起说,秦舒宁回答不了了。   “郡主……”   秦舒宁刚开口,一个侍女便从外面跑了进来。   那侍女在院中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秦舒宁身上。   但看见秦舒宁同永乐郡主在一起,顿时有些踌躇,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永乐郡主指着那侍女:“过来说,什么事。”   “外院的顾大人让奴婢来传话,说他有急事找秦小姐,请秦小姐出去一趟。”   秦舒宁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永乐郡主已先一步问:“哪位顾大人?”   “好像,好像是顾修昀,顾大人。”那侍女战战兢兢答。   “原来那个男人叫顾修昀啊!”   永乐郡主扫了秦舒宁一眼,秦舒宁顿时一个激灵:“郡主,你听我说,我跟顾修昀,我们不……”   “嘘!别吵,顾修昀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   永乐郡主白皙的指尖抵着鬓角,问:“喂,你们谁知道顾修昀?”   众人开始想。   过了须臾,有人颤巍巍答:“天元十八年的状元,好像,好像就叫顾修昀。”   “不——”   秦舒宁还没来得及否认,就被打断了。   “对!本郡主记得,他当年状元游街时,百姓为了看他,甚至挤断了永春楼的栏杆。当年要不是皇伯伯说,想让他为国效力,我当天就把他抢回去做男.宠了。”   秦舒宁:“……”   “前任是将军,现任是状元,秦舒宁,你可以啊!”   秦舒宁不可以。   她想死! 第5章   秦舒宁如丧考妣出去。   顾修昀看见她时,下意识问:“你都知道了?”   “什么?”   秦舒宁这才回过神来。   刚才侍女说,顾修昀有急事要找她。   顾修昀抿唇:“舒予的书童回来报信,说舒予在书院和同窗打架,山长让秦伯父现在过去一趟。”   秦老爷出门看货去了,要到晚间方归。   而且他素来重视秦舒予的学业,若是让他知道此事,定然会严惩秦舒予的。   秦舒宁当即做了决定:“我去。”   顾修昀没说话,但人却跟了上来。   秦舒宁转头。   顾修昀言简意赅:“一起。”   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是矫情的时候。   秦舒宁就没同顾修昀客气,两人一同赶去了书院。   说明来意后,有人带他们去见山长。   从山长口中,秦舒宁才知道缘由。   原来课间闲暇时,学子们聊到了她归家一事,有学子对她出言不逊,争执期间,秦舒予动手打了对方。   山长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学堂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出言无状是不该,可也不能打人!君子动口不动手都白学了吗?”   “是是是。”   秦舒宁忙赔不是:“山长您放心,回府之后,我门定当严惩秦舒予。”   “你们怎么严惩是你们的事,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但凡打架斗殴者,一律逐出书院。”   秦舒瞬间变了脸色。   上京师资最好的地方,除了国子监,就是这里了。   当初,为了能让秦舒予来这里上学,秦老爷费了很大的功夫。   现在秦舒予要是被逐出书院,秦老爷估计会打断他的腿。   “山长……”   秦舒宁正要求山长,再给秦舒予一次机会时,一直没说话的顾修昀,突然开口了。   “秦舒宁。”   顾修昀叫她。   秦舒宁无措看向顾修昀。   顾修昀眼珠漆黑,神色平静:“你先去看舒予,我同山长谈。”   从小到大,夫子都很喜欢顾修昀。   他同山长谈,应该比自己谈好很多。   秦舒宁应了,她去看秦舒予。   秦舒予待在自己的学舍里,听见有人进来,他只当是同窗来劝他,便头也不回道:“是他先说我姐的,让我给他道歉,他想都不要想!”   无人答话。   秦舒予狐疑转头,瞳孔猛地一缩。   “姐!”   秦舒予从窗子上跳下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就是爹来了。”   秦舒予:“……”   “我让你去道歉,你也不去?”   秦舒宁看着秦舒予。   秦舒予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旋即,他往凳子上一坐,背对着秦舒宁,闷闷道:“我不去。”   细听声音里还带着委屈。   秦舒宁叹了口气。   秦舒予以为,秦舒宁会拿道理说服他,却不想秦舒宁道:“好,那我们就不道歉。”   他们秦家人一贯护短。   秦舒予会为因为几句话,为她出头,她也不会让他受委屈。   过了小半个时辰,顾修昀来了。   秦舒宁站起来,眼里带着不安。   好在,顾修昀带来的是个好消息:“山长让舒予回家反思半个月,再回来上课。”   秦舒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辞别山长后,他们带着秦舒予回了秦家。   秦老爷已经回来了,且也听说了,秦舒予与同窗打架,差点被赶出书院的事。   原本秦老爷是要生气的,可听完缘由后,他一拍桌子,高声道:“打得好!那种嘴欠的,多打几顿就老实了。”   秦舒宁:“……”   直到夜里躺到床上时,秦舒宁才想起来,今日本该同顾修昀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   困意席卷而来。   秦舒宁想:算了,明日再说吧。   可到第二天,已经来不及了。   “小姐,不好了!”   第二天,秦舒宁刚醒,金禾就面色慌张跑进来:“眼下坊间到处都在传,说您绿了徐将军。”   秦舒宁以病中垂死惊坐起的架势坐起来。   什么玩意儿?!   昨天那一出之后,秦舒宁就知道要坏事。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外面竟然能传的这么离谱。   “而且,”金禾看了秦舒宁一眼,小声道,“顾公子也来府里了。”   秦舒宁:“……”   顾修昀?   他来兴师问罪啊!   “小姐,您要去见顾公子么?”   见还是不见?   见吧,反正迟早都得面对。   梳洗过后,秦舒宁去了前厅。   秦老爷又没在,只有顾修昀和秦舒予两个人。   平常活泼开朗的秦舒予,现在像只鹌鹑一样,站在顾修昀面前,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去。   这下秦舒宁确定了。   顾修昀真是来兴师问罪的。   秦舒宁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去。   “上次我们一起去看宅子时,被人看见了。昨天在国公府时,有人又提起了这件事。刚好你让侍女来找我,她们就知道,那天的人是你了。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没等顾修昀发难,秦舒宁便解释了。   可说完之后,秦舒宁发现,厅里坐着的两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姐,其实……”   秦舒予刚开口,就被顾修昀打断了。   顾修昀抬眸,拧眉问:“这就是你昨天不开心的原因?”   秦舒宁下意识反问:“这是重点吗?”   顾修昀抿了抿唇,没说话。   秦舒予听不下去了。   他拽了拽秦舒宁的袖子,小声道:“姐,顾大哥是来送帖子的。”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秦舒宁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顾修昀:“……”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儿了,秦舒宁索性又道:“你放心,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我会想办法让人压下去,不会影响你仕途的。”   顾修昀半垂着眸子。   闻言,他漫不经心道:“旁人言语,何须在意。”   “哎,我还以为你会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呢!”   秦舒宁想活跃一下气氛,结果发现,她说完这话,前厅里更冷了,她只得干巴巴转移话题:“什么帖子?”   秦舒予将帖子递给秦舒宁。   帖子是顾修昀亲自写的。   他乔迁新居,于后日在新宅设宴,故来邀请秦家三人。   送完帖子得了答复后,顾修昀便告辞了。   只是出了秦家后,顾修昀站在日光下,盯着他的影子,兀自出了会儿神才走。   之后流言越传越夸张。   传到最后,竟然还有人说,秦舒宁和顾修昀早已珠胎暗结,两人眼下已经开始议亲了。   秦老爷听到这些话时,气的火冒三丈。   “这帮天杀的,还没完没了是不是!!!”   最开始,秦老爷本打算,动用人脉将此事压下去的。   可顾修昀说,这种事,百姓议论个三五日,自然就消停了。若动用人脉去压,反倒显得他们心虚似的。   秦老爷觉得有道理,便没理会。   可谁曾想,这谣言竟然越传越离谱。   “看来他们是吃太饱了!”   秦老爷一拍桌子,冷笑道:“来人,通知咱们商号,从今天起,粮油一律提价。谣言一日不止,咱们商号的粮油一日不降价。”   上京的粮油行,有大半是秦家的产业。   秦老爷完全有底气说这话。   “爹爹爹,您消消气,消消气!”   秦舒宁听到这个消息,忙让人拦住传话的小厮,亲自来找秦老爷。   粮油乃民生根本,轻易不可儿戏。   秦老爷也是被气晕了,在秦舒宁的劝说下,他意识到了不妥,便没再提这茬,可他仍愤愤不平:“这事难不成就这么算啦?”   秦舒宁苦笑。   三人成虎,他们又失了先机,现在再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秦舒宁道:“外面不都说,我跟顾修昀那珠什么嘛,等再过几个月之后,他们自然就知道,这是假的了。爹,您不用将这事放在心上,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动怒生气,不值得的。”   这件事里,最受伤害的人是秦舒宁。   可现在,反倒是秦舒宁在安慰他,秦老爷心疼自家闺女:“阿宁,委屈你了。”   放在心上才委屈。   不放在心上,就不会觉得委屈了。   之后,秦家便没再搭理这事。   慢慢的,这些流言就淡了下去。   直到花朝节当天,本已战死的徐展旌,出现在城门口时,上京百姓顿时群情激奋。   徐展旌所过之处,挤满了百姓。   以往每次徐展旌归来时,百姓们都会夹道欢呼,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百姓们,除了欢呼外,看徐展旌的眼神有些奇怪。   其中还有许多人,不住往徐展旌的头上望。   但徐展旌压根没有注意到。   他的心里只有秦舒宁。   他现在迫不及待,想回府去看秦舒宁。   可是不行。   他得先进宫面圣。   徐家世代忠烈,徐展旌战死后,永璋帝哀恸不已,除了辍朝一日外,还令太子为其扶棺。   如今徐展旌死而复生归来,永璋帝宛若楚弓复得,激动的几欲泣泪。   君臣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永璋帝才放徐展旌离开。   徐展旌迫不及待想见到秦舒宁。   一出宫门,他便纵马朝将军府奔去。   秦舒宁,我回来了。   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让你等我那么久了。   徐老夫人听到消息后,拖着病体站在府门外等。   徐展旌离家时,徐夫人精神饱满,身体康健。   他离家不过半载,徐夫人已是华发丛生,病骨支离。   徐展旌眼眶一热。   他翻身下马后,快步上前跪下,双目泛红:“母亲,儿子回来了。”   看着儿子死而复生归来,徐老夫人顿时泪如雨下   一众侍女小厮们也跟着抹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徐老夫人才勉强控制住好情绪,她将徐展旌拉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先进府。”   徐展旌扶着徐老夫人,一面往里走,一面问:“母亲,舒宁呢?”   徐老夫人神色一僵。   “她病了吗?”   秦舒宁没出来接他,徐展旌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我去看看她。”   徐展旌迫不及待想见秦舒宁。   可他刚转身,就被徐老夫人攥住了胳膊。   “母亲?”   “舒宁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   上辈子,他战死后,秦舒宁不在将军府,就是去佛寺了。   眼下她不在府里,难不成是去佛寺了?   这件事瞒不住。   沉默须臾,徐老夫人终是开了口:“一个月前,母亲给了舒宁放妻书,将她送还本家了。”   徐展旌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日夜兼程赶回来,秦舒宁却回秦家了。   “秦舒宁亲自接的放妻书?”徐展旌突然问。   他记得,上辈子自己战死后,徐母也曾给过秦舒宁放妻书的。   但是秦舒宁并没有接。   徐老夫人沉默颔首。   徐展旌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然后,他绷紧下颌骨,只扔下一句,“我去秦家找她”,便翻身上马走了。 第6章   徐展旌死而复生归来,上京顿时沸腾了。   众人伸长脖子,都在等后续。   “这下秦家要倒霉喽。”   “何止是秦家,那个姓顾的奸夫也别想跑。”   “所以,他们俩议亲那事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我二舅姥爷弟弟的侄子,在秦家那条街上卖烧饼,他告诉我的消息,还能有假?”   ……   从将军府出来后,徐展旌听到了很多议论。   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他尸骨未寒时,秦舒宁就迫不及待离开将军府回秦家,是因为一个叫顾修昀的男人。   且他们早已珠胎暗结,眼下正在议亲。   “驾——”   徐展旌眉眼沉沉,只一心往秦家赶。   他与秦舒宁夫妻多年,他知道,秦舒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徐展旌纵马去了秦家。   远远的,就看见府门前有人。   打头的是一对男女。   男人一身竹青色长衫,面容清隽温润。   女子一袭天青色褶裥裙,立在袅袅春光里。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她乌眸一弯,笑起来时,眼里像落满了星子。   是徐展旌从未见过的模样。   徐展旌攥着缰绳的手,倏忽间握成拳。   “秦舒宁!”徐展旌声音冷锐。   秦舒宁闻声抬眸。   看见纵马疾行而来的人时,她眼睛瞬间撑圆,旋即又蹙眉。   徐展旌?   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大白天都要出现?   “吁——”   徐展旌勒停马,坐在马背上。   看着面前的人,他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迸起。   日光落在徐展旌铠甲上时,晃到了秦舒宁的眼睛。   秦舒宁偏头闪躲时,看见了地上的影子。   有马的影子。   也有马背上人的影子。   徐展旌有影子?   他他他不是鬼!   秦舒宁瞳孔猛地一缩,惊慌失措往后退时,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整个人直直往后倒。   “秦舒宁!”   顾修昀眼疾手快扶住她。   秦舒宁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   陡然有阴影罩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胳膊猛地被人一扯。   天旋地转间,秦舒宁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砰——”   秦舒宁撞到铠甲上时,听到了稳健有力的心跳。   她抬眼,看见的就是徐展旌线条锋利的下颌骨。   徐展旌死而复生了?!   秦舒宁心里猛地一颤,扑棱要从徐展旌怀里退出来。   徐展旌表情有些不悦。   但还是将秦舒宁松开些许,只是手还搭在秦舒宁的腰上,以绝对占有的姿态看着顾修昀,问:“他是谁?”   听到消息,就往府里赶的秦老爷,终究迟了一步。   远远的,看见府门口这一幕时,秦老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秦舒宁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她想挪开,可徐展旌的大掌,像是铁钳一样,紧紧扣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徐展旌居高临下看着顾修昀。   读书人。   长得很俊朗,看着不像是白身。   这是徐展旌对顾修昀第一印象。   徐展旌不认识顾修昀,但顾修昀认识他。   早在平川时,顾修昀就知道徐展旌。   后来到了上京,顾修昀曾在人群里,远远见过徐展旌数次。   顾修昀长身玉立,不卑不亢答:“平川顾修昀。”   徐展旌眼睛蓦的一眯。   顾修昀刻意说,他是平川人,是想告诉他,他与秦舒宁早就认识?   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徐展旌脸色微沉,正要说话时,有人先一步开口。   “贤婿啊……”   身形圆润的秦老爷,看形势不对,忙过来插话。   秦舒宁差点被这声贤婿送走。   秦老爷是喊顺嘴了。   喊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脸色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   看见秦老爷,徐展旌表情缓和了几分。   他叫了声:“岳父大人。”   秦老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含糊转移话题:“先进府,先进府哈。”   徐展旌扫了顾修昀一眼,揽着浑浑噩噩的秦舒宁,转身进去了。   顾修昀刚迈了一步,面前有阴影投射下来。   秦老爷为难道:“修昀啊,要不,你先回去?”   他们秦家庙小,容不下两尊大佛啊!   顾修昀眸光半落,顿了须臾:“那晚辈改日再来拜访。”   “哎,好。”   顾修昀走了,秦老爷胡乱抹了把汗,胆战心惊往府里走。   浑浑噩噩被带进府后,秦舒宁才反应过来。   她猛地甩开徐展旌的手,挪了几步,和徐展旌拉开距离后,震惊看着徐展旌。   上辈子,徐展旌明明战死了。   这辈子,他怎么死而复生了呢?!   掌心变空后,徐展旌蜷了蜷指尖。   他看着面前,康健明媚的秦舒宁时,很想上前抱抱她。   可他刚朝前迈一步,秦舒宁就往后退一步。   徐展旌只得作罢。   徐展旌站在原地,不再试图接近秦舒宁,只目光贪恋望着她。   “三个月前,在与鞑靼交战中,我受伤跌落山崖,被采药人所救。等我再回到军营时,才知道他们以为我死无全尸,便将我的死讯上报了。抱歉,舒宁。”   抱歉,让你年纪轻轻就守寡。   抱歉,让你等了我那么久。   匆匆赶来的秦老爷愣住了。   徐展旌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秦舒宁也没反应过来。   她乌眸清凌凌望着他,迟疑问:“那我要说没关系吗?”   徐展旌晃了下神。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样的秦舒宁了。   上辈子,最后那段日子里,秦舒宁缠绵病榻,整个人形销骨立。   徐展旌就在一旁看着,却无能为力,他连抱她一下,都做不到。   现在秦舒宁站在他面前。   徐展旌很想上前去抱抱她,可又怕惊扰到了这一刻。   他眸光克制隐忍望着秦舒宁,只敢替她抚去颊边的碎发。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徐展旌回头,就看见了呆若木鸡的徐老爷。   “……”   徐展旌愣了两个弹指,一把握住秦舒宁的手腕。   “岳父大人,我来接舒宁回家。”   秦老爷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哦,要不用过饭再走?”   “不了,我们改日再来。”   “哦哦哦,好。”   从前,秦舒宁回娘家时,徐展旌若在上京,不忙的时候,便会像这样来秦家接秦舒宁。   所以别说秦老爷,就连秦舒宁也没反应过来,她傻乎乎就跟着徐展旌走。   风和日暖,桃花扑簌簌往下掉。   眼看着,马上就要出院门时,一朵桃花掉下来,砸中了秦舒宁的眉心。   秦舒宁离家出走的神智,咻的一下被砸回来了。   她一把甩开徐展旌的手,跳开几步,瞪着他:“回什么家?这里才是我家!”   哎!对哦!   徐老夫人已经给过他闺女放妻书了,现在他闺女,已经不是徐展旌的妻子了。   秦老爷如梦初醒,忙快步过来。   徐展旌眼里伪装的平静落了。   他转过身,看着秦舒宁。   上辈子,秦舒宁明明没有接放妻书的。   可这辈子,她为什么接了?   徐展旌想起了那个竹青色的身影。   “因为那个顾修昀?”   秦老爷眼皮一跳,没等秦舒宁说话,他就着急忙慌解释。   “不是的,贤……徐将军,你千万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舒宁和修昀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   徐展旌相信秦舒宁。   可是他想不明白:“秦舒宁,为什么?”   上辈子对他至死不渝的人,这辈子怎么就变心了呢!   秦舒宁立在花树下。   闻言,她垂下眼脸,轻声道:“我不想守寡。”   徐展旌心里陡然破了一个洞,冷风飕飕往里灌。 第7章   徐展旌失魂落魄回了徐家。   徐母看见他这样,什么都没问,只心疼道:“去歇会儿吧。”   徐展旌回了他的院子。   院子一如从前,但屋内的东西,却少了很多。   属于秦舒宁的,全都不见了。   徐展旌躺到了床上。   这是他和秦舒宁成亲时的婚床,上辈子最后,秦舒宁也是在这张床上病故的。   那时徐展旌也在。   到现在,徐展旌都还记得,那种无能为力的痛心感。   所以重生后,徐展旌拼命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他才能弥补对秦舒宁的亏欠,才能改变秦舒宁早夭的命运。   现在他活下来了,可却失去了秦舒宁。   “我不想守寡。”   因为这句话,徐展旌开始怀疑,上辈子的种种,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秦舒宁对他的忠贞不二,是他在梦里幻想出来的。   其实上辈子,他战死后,秦舒宁也接了放妻书,而后重归母家,另觅佳婿再缔良缘了呢!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徐展旌问:“出什么事了?”   很快,就有人隔着窗子回话:“回二爷,平叔摔伤了。”   徐展旌立刻坐起来。   平叔是徐老将军的副将。   他曾跟着徐老将军戎马半生,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他亲人皆亡无处可去,索性就留在将军府做了管家。   徐展旌过去时,两个小厮站在院子里。   “平叔如何了?”徐展旌一面上台阶,一面问。   小厮忙答:“骨头已经接好了,孙大夫说,幸亏伤的是右腿,要是再伤到左腿,左腿可就保不住了。”   徐展旌脚步猛地顿住。   上辈子,平叔也摔过一跤,同样是伤到了右腿。小厮这话,孙大夫也曾说过。   所以上辈子的种种,并不是他的一场梦,那些都是真的。   上辈子,秦舒宁没接放妻书。   她真的守了他十三年。   第二天,徐展旌又去了秦家。   “什么?!徐展旌又来了?!”   秦舒宁顿时没了睡意。   徐展旌又来干什么?!   昨天不都已经说清楚了吗?   金禾道:“徐将军说,他要见小姐您。”   见她?   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见的。   “不见,让他走。”   秦舒宁裹着被子躺下了。   好吧。   金禾转身,正欲出去传话,又被秦舒宁叫住。   “算了,我去。”   秦舒宁满脸不情愿。   前厅里,秦老爷看着徐展旌,心里直打鼓。   昨天秦舒宁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怎么又来了?   但瞧着,又不像是来找茬的。   秦老爷满腹疑团,他试探问:“不知徐将军今日来,所为何事啊?”   “我有几句话,想同舒宁说。”   “哦哦哦,好。”   他们坐了好一会儿,秦舒宁才来。   “徐将军找我何事?”   一进来,秦舒宁就开门见山问。   “我昨天回去想了一宿。”   秦舒宁眼神微变。   徐展旌今日是来算账的?   秦舒宁刚竖起戒备心,就听徐展旌语气郑重真挚:“舒宁,我还想同你做夫妻。”   秦老爷:“???”   秦舒宁:“!!!”   是她耳朵坏了?   还是徐展旌脑子坏了?   “放妻书一事,就当从没发生过,你还是我妻子。”   这下秦舒宁确定了:她耳朵没坏,是徐展旌脑子坏了。   秦老爷惊呆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徐展旌竟然是来求和的。   同样震惊的还有秦舒宁。   “不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秦舒宁实在不理解。   她在徐展旌‘尸骨未寒’时,拿了和离书归家,现在徐展旌归来,不应该愤怒生气吗?他怎么还来求和了呢?   秦舒宁盯着徐展旌的脑袋。   难不成,他在战场上伤到了脑子?   “因为你是我妻子。”   秦舒宁纠正:“是前妻。”   “只要你愿意,那纸放妻书便不作数。”   徐展旌望着秦舒宁,他黑眸沉沉,里面翻涌着,秦舒宁看不懂的情绪。   “可我不愿意。”   秦舒宁答的没有半点犹豫。   她不想再和徐展旌做夫妻了。   即便徐展旌死而复生,这一点也不会变。   徐展旌身子倏忽定住。   他没想到,秦舒宁还是拒绝了。   秦舒宁说完,转身要走。徐展旌突然问:“为什么?”   为什么上辈子,对他忠贞不二的人,这辈子,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徐展旌想不明白。   “这话该我问徐将军才是。”   秦舒宁止住脚步,转过头,满目疑惑:“徐将军,这上京的女子很多,倾慕你的也不少,你何必非要执着于我呢?”   秦舒宁是真不明白。   她和徐展旌是盲婚哑嫁,成亲后,两人又聚少离多,也无甚感情。   徐展旌死而复生后,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   四目相对。   一人满目疑惑,一人黑眸幽深。   上辈子的种种,徐展旌没办法宣之于口。   他只能固执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你是我妻子。”   秦舒宁瞬间气结。   他们之间完全是鸡同鸭讲。   秦舒宁懒得再浪费口舌,直接转身走了。   “阿宁……”   秦老爷叫了声,想去看秦舒宁。   可鉴于徐展旌这尊大佛,还在这里杵着,他迈出去的脚,只好又收了回来,替徐秦舒宁给徐展旌赔不是。   徐展旌眼脸低垂,让人瞧不清脸上的神色,在原地站了须臾,他才离开秦家。   秦老爷忙去看秦舒宁。   “爹,对不起。”   一见面,秦舒宁就如是说。   秦老爷愣了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爹说这个?”   秦舒宁神色歉疚,但眼神很坚定。   “爹,我没办法如您所愿,和徐展旌破镜重圆了。”   刚才徐展旌说,只要她愿意,那封放妻书作废,她依旧是他妻子时,秦舒宁看见,秦老爷的眼睛动了动。   那一刻,秦舒宁知道,秦老爷是希望她回头的。   但是分开就是分开了,秦舒宁不愿再回头。   秦老爷没想到,秦舒宁竟然是为这个而道歉。   他回过神后,慈爱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爹的。在爹心里,什么都没我们阿宁开心重要。”   秦老爷刚才确实动了心思。   但决定权在秦舒宁手中,他不会干涉。   “爹,您真好。”   秦舒宁抱住秦老爷的胳膊,亲昵撒娇。   父女俩说了会儿话,秦老爷才走。   秦舒宁轻啜了口茶,看向偷看了她好几次的金禾:“说吧。”   “奴婢没……”   银穗心直口快,替金禾说了:“我姐想说,小姐您这么做,不怕徐将军挟私报复吗?”   “银穗!”   金禾怒目瞪向银穗,作势要打她:“小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嘛。”   银穗像条灵活的鱼,一下子滑出了门外,还不忘回头看秦舒宁。   秦舒宁笑笑,语气笃定:“不会,徐展旌不是那种人。”   徐展旌虽然不是个好丈夫。   但秦舒宁知道,他不会也不屑做这种事。   “哦哦哦,”银穗趴在门口,想了想,探头问,“这就是他们说的恃宠而骄么?”   秦舒宁:“……”   金禾抄着鞋垫就出去了。   银穗满院子跑,不断求饶:“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秦舒宁笑笑。银穗这个恃宠而骄,用的既对也不对。   她确实是因为知道,徐展旌不会挟私报复,才敢这么坚定不回头的。   不过现在的徐展旌好奇怪。   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也无甚感情。   可徐展旌死而复生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怎么突然就非她不可了呢!   真是奇怪。   不过再奇怪,都跟她没关系了。   她现在是自由之身了,只要她不想,谁都强迫不了她。   秦舒宁端起茶盏,刚凑到唇边时,电光石火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蓦的蹿出来。   “哗啦——”   屋内骤然传来瓷器碎开的声音。   “小姐!”   金禾和银穗忙跑进来。   就见秦舒宁坐在榻上,脸上血色消失殆尽。   她脚边是碎开的茶盏。   “小姐,您有没有被烫到?”   金禾忙上前来查看。   “没有,我没事。”   秦舒宁抿了抿发白的唇角:“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金禾带着银穗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秦舒宁一个人时,刚才那个可怕的念头,顿时又浮现了——徐展旌该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不然没道理,本该战死的人,这辈子会死而复生。   而且突然就非她不可了。   可转念一想,秦舒宁又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如果徐展旌是重生的,他避开他的死劫,是能说得过去的。   可他非她不可,这个点说不过去。   还是说,是因为她重生后,做了和上辈子相反的选择,所以导致原本该战死的徐展旌,也因此死而复生了。   所以,徐展旌才会缠上她? 第8章   第二天旭日初升时,一辆马车驶向城外。   马车里坐着秦舒宁主仆三人。   银穗满脸不解:“小姐,我们为什么非要去了衣寺?”   明明城里就有佛寺的呀。   了衣寺在城外的山上。   马车只能行到山脚下,须得上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上山入寺。   平素鲜有少有人去。   车帘晃动,外面山峦飞过。   秦舒宁看着外面,道:“那里拜佛灵。”   银穗还想问,金禾踢了下她的腿,银穗只好闭嘴了。   两盏茶后,马车停下了。   车夫在外面道:“小姐,到了。”   秦舒宁下了马车。   时值二月,正是春光明媚时。   周遭花红树绿,青石台阶蜿蜒而上,一直蔓延进白云深处。   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生畏惧。   秦舒宁面色如常:“走吧。”   这条山道,对旁人来说很陌生,但秦舒宁很熟。   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每逢初一十五,秦舒宁都会来这里上香。   对外的说法,是来了衣寺心诚。   真正的原因是这里远,秦舒宁想出门透透气。   那十三年里,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秦舒宁共爬了三百十一二次。   如今重走这条路时,秦舒宁早已不是当年的心境了。   今日,她无暇再欣赏山道两侧的风景,她只想去见一个人。   一个或许能为她答疑解惑的人。   走完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了衣寺出现在眼前。   秦舒宁整理好仪容,带着金禾银穗进了寺中。   一个小沙弥迎上来。   秦舒宁说明来意:“小师傅,我有一惑,想劳烦贵寺宝安大师为我解答,不知小师傅可否代我通禀一声?”   上辈子,秦舒宁常来这里上香,与宝安大师见过数面,但从未说过话。直到她最后一次上香离开时,宝安大寺主动叫住了她。   那时临近黄昏,梵音阵阵。   宝安大师一袭袈裟,立在一株枯树下,同秦舒宁道:“施主是有福之人,他日定会心想事成的。”   说完,宝安大师道了声佛语,便走了。   回去不久,秦舒宁便病故了。   重生后,秦舒宁也没想起这件事,直到昨夜,她莫名梦到了衣寺。   所以秦舒宁就来了。   可谁曾想,那小沙弥歉然道:“真是不巧,宝安师叔已于昨日离寺,外出云游去了。”   昨天离寺云游,这么巧?   秦舒宁问:“那宝安大师何时能回来?”   “师叔云游向来归期不定。”   好吧,秦舒宁满脸失落。   正要同小沙弥道谢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师兄不在,贫僧也可以为施主解惑。”   秦舒宁回头。   一个圆滚滚的胖和尚,满面堆笑过来。   看着不像和尚,倒像是个披着袈裟的骗子。   “宝平师叔,您怎么来了?主持不是让您……”   小沙弥话说到一半,就被胖和尚打断了:“这里有师叔在,你去把藏书阁打扫打扫,回头师叔来检查。”   “昂,好。”   小沙弥顺从走了。   秦舒宁:“……”   宝平笑容热情:“施主想问姻缘,还是想问财路呐?”   虽然小沙弥唤他师叔,但秦舒宁不大信他。   秦舒宁道:“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等宝安大师吧,告辞。”   说完,秦舒宁转身往外走。   宝平也不拦着。   直到秦舒宁即将要下台阶时,宝平慢悠悠的声音,才从身后追过来。   “师兄云游,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但施主的疑惑,怕是等不了那么久喽。”   秦舒宁脚步一顿。   她回头,胖和尚站在塔香下,表情依旧没个正形,但那双眼睛,却莫名有种洞察一切的感觉。   秦舒宁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去。   胖和尚微微一笑:“施主想问什么?”   “问因果。”   她因何重生。   徐展旌又因何逃过死劫。   他们之间,可有因果牵绊。   宝平看着秦舒宁。   他的眼里,有悲悯,有惊讶,还有探究。   等了好一会儿,宝平依旧没开口。   秦舒宁叫了声:“大师?”   宝平啊了声,似是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慢吞吞道:“一个字,一两香油钱。”   “……”   宝平问:“施主能接受吗?”   来都来了。   秦舒宁点头。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宝平说完,又飞快默念了一遍这句话,然后道:“一共十两香油钱,施主记得去前殿捐哈。”   说完,宝平欲走。   银穗小声嘀咕:“姐,小姐明明问的是因果,这秃驴却在扯前世,他这是在讹我们吗?”   还没走的秃驴宝平:“……”   “大师,留步。”   秦舒宁忙叫住宝平。   这下秦舒宁确定,宝平不是骗子。   “大师刚才说了因,可否告知我果。”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   宝平晃晃悠悠走了,只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秦舒宁站在廊下,眼睫低垂。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么?   秦舒宁去大殿拜佛,临走时,她将带的银票全捐了。   “铛——”   她们刚出了衣寺,身后响起浑厚的钟声。   刹那间,云开日出,山鸟惊飞。   秦舒宁立在巍峨的山寺前,一瞬间释然了。   徐展旌重生也罢,因她重生而躲过死劫也罢,在她拿了放妻书之后,他们的前因就已了断。   日后各行其是便好了。   秦舒宁这边释然了,徐展旌却释然不了。   将军府内,身穿骚红锦袍的粉面公子,正在拉徐展旌:“徐兄,为了庆祝你死而复生,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走走。”   徐展旌烦躁将人甩开。   “不去,没兴趣。”   粉衣公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了。   他顿时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道:“徐展旌,为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你至于吗?”   徐展旌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王子衍,闭上你的狗嘴,她不是你能议论的。”   王子衍气的直哆嗦。   他偏不,他大声吼回去。   “徐展旌,你是打仗把脑子打坏了吗?你假死头三个月都没过完,秦舒宁就接了放妻书回娘家了。现在你活着回来了,不教训她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再把她接回来?你脑袋坏掉了?”   徐展旌很烦。   “说完了没有,说完赶紧滚。”   王子衍不滚,他还要继续说。   “而且这也就算了,秦舒宁拒绝你了,你竟然还成这样了,你、你……”   说到激动处,王子衍突然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了。   徐展旌脸色微变。   他立刻过来,让王子衍平躺好。   从王子衍身上摸出药瓶,从里面倒了两颗药出来,迅速喂给王子衍。   过了好一会儿,王子衍才恢复。   他眼神幽怨道:“徐展旌,老子今天要是被你气死了,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多管闲事。”   徐展旌边骂王子衍,边给他倒茶。   “你当老子爱管闲事啊,要不是……”   徐展旌凉凉瞥过来:“你还想再犯一次病?”   王子衍有心疾,不能受刺激。   王子衍捂着胸口,靠在桌腿上,哼唧道:“要不是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你当老子稀罕管你的破事啊!”   “咱们那不叫交情,叫救命之恩。”   徐展旌面无表情纠正王子衍的话。   这话徐展旌确实没说错。   七岁那年,他们一群孩子一起玩耍时,王子衍犯了病,其他的孩子被吓到了,全都一哄而散了。   只有徐展旌留下来,从王子衍的身上找到药,喂王子衍服下救了他一命。   王子衍掐着嗓子道:“人家愿意以身相报呀。”   徐展旌一脚踹在他腿上:“滚!”   开过玩笑后,王子衍又言归正传。   “你真非秦舒宁不可?”   “非她不可。”   “不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老子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他娘的是个情种呢!”   徐展旌:“……”   “而且我就想不明白了。”   王子衍换了个坐姿:“你脑子坏了,非抓着秦舒宁不放也就算了,秦舒宁那个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你可是堂堂的大将军,她竟然拒绝和你重修旧好。难不成她真跟那个姓顾的有一腿?”   “没有。”   “没有什么?”   “她跟顾修昀之间,没有私情。”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   王子衍:“……”   我看你挺瞎的。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头吗?”王子衍问完之后,发现徐展旌表情怪怪的,他瞪着他:“你不知道?”   知道。   沉默片刻,徐展旌如实道:“她不想守寡。”   王子衍:“……”   这他娘的还挽回啥啊!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为啥非要秦舒宁呢?你们成婚一年多,感情也没深到那个地步吧?”   上辈子的种种,徐展旌没办法说。   他只硬邦邦道:“你不懂。”   王子衍被气了个仰倒。   “而且我出事,并非是意外。”   徐展旌眼里杀意毕现。   王子衍一个激灵坐起来。   “你是说,你……”   徐展旌一个眼神过来,王子衍猛地捂住嘴。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徐展旌是卫国大将,他在与鞑靼人交战时,卫国竟然有人想趁乱杀了他!   “这不是小事,你……”   徐展旌打断王子衍的话:“此事你当做不知道,我自会暗中调查。”   如今他死而复生归来,幕后之人有所忌惮,暂时应该不会动手。   这事需得慢慢查。   眼下,徐展旌想的是秦舒宁那边。   徐展旌不知道,这辈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想拨乱反正,想让秦舒宁继续做他的妻子。 第9章   秦舒宁刚回府,帖子就来了。   是永乐郡主的帖子。   永乐郡主爱玩爱热闹,在上京是出了名的。   只是她的帖子,不是人人都能收到的。秦舒宁拿到时,还有些惊讶。   她与永乐郡主并不熟。   唯一的交集,是上次姜阮的及笄礼。   金禾问:“小姐,您要去吗?”   秦舒宁单手撑着下巴:“你家小姐能不去吗?”   金禾:“……”   好像不能。   永乐郡主行事乖张,也是出了名的爱记仇。   要是不去,回头她报复怎么办。   “可是,小姐……”   “放心吧,永乐郡主就算再无聊,也不至于,专门请我去找我麻烦。”   好像也是。   金禾这才安心。   赴宴这一日,秦舒宁带了金禾银穗去。   永乐郡主的花宴,设在城外的别院里。   别院依山傍水,四周遍植花树,修的十分雅致。   秦舒宁到时,很多人都到了。   别院门口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秦舒宁?”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别院门口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刚下马车的秦舒宁:“……”   原本喧嚣的别院门口,顿时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   秦舒宁知道原因。   徐展旌死而复生归来后,曾两度来秦家后,外面顿时谣言满天飞。   其中最离谱的是说,徐展旌到秦家,把她打的下不来床。   传说中,被打的下不来床的人,现在好好的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惊掉下巴才怪。   秦舒宁也没解释,就大大方方站着,任由他们打量。   过了须臾,有人开始议论。   “那真是秦舒宁啊?”   “我怎么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秦舒宁:“……”   “都杵在这儿做什么,我这别院又不缺……”   永乐郡主从别院里走出来,话说到一半,看见秦舒宁时,又蓦的顿住了。   姜阮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舒宁,你今天好漂亮呀。”   其他人看她时,秦舒宁全然没有感觉。   但姜阮眼睛很纯澈,她盯着秦舒宁说这话时,秦舒宁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秦舒宁正要说话时,永乐郡主先一步接了话。   “是吧?徐将军,顾大人。”   秦舒宁猛地扭头。   这才发现徐展旌和顾修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且都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徐展旌看着她,瞳孔幽深。   秦舒宁眼皮一跳。   在看见徐展旌时,她条件反射性扯了下扯裙子,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徐展旌不喜欢红色。   刚成婚时,秦舒宁曾穿过一条石榴红的裙子,徐展旌看见后,眉头拧成了川字。   自那之后,秦舒宁就再没穿过红色了。   可旋即,秦舒宁又反应过来。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徐展旌不喜欢关她什么事,她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秦舒宁瞬间又挺起了腰杆。   没人答话,永乐郡主也不觉得尴尬,她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我看刚才两位眼睛都看直了呢!”   秦舒宁:“……”   徐展旌:“……”   顾修昀:“……”   “站着看多累啊,进去坐下慢慢看呗。”   秦舒宁听不下去了。   要不是怕得罪永乐郡主,她现在都想打道回府了。   “阮阮,我们进去吧。”   秦舒宁拉着姜阮,快步进了别院。   徐展旌冷冷扫了永乐郡主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权贵设宴向来男女分席而坐。   秦舒宁以为,进别院就好了。   可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永乐郡主压根就没分席。   席面全摆在院子里,谁想坐哪儿就哪儿,完全没有男女之防。   秦舒宁“……”   徐展旌进来时,脚步一顿。   不远处,秦舒宁正站在花树下,和姜阮说话。   徐展旌站在原地,隔着人群看她。   秦舒宁眉间花钿殷红,肌肤靡颜腻理。今日她穿着件胭脂红织金裙,裙面上绣着蔷薇花,葳蕤自生光。   她站在那里时,满院春花顿时黯然失色。   这是徐展旌第四次看见秦舒宁穿红色。   第一次,是他们成婚那日。   秦舒宁一身大红嫁衣,坐在喜床上。   那晚,徐展旌被下属灌了不少酒,到喜房时已有醉意了。   可他仍记得,喜帕被挑开时,满室璨璨灯火,都没有那双乌黑明亮的杏眼耀眼。   第一日是成婚,不可避免。   第二日需要敬茶,情有可原。   第三日,秦舒宁又穿了红色。   红色虽好,可在满是素衣的将军府里,也着实太显眼了。   徐展旌看见时,本欲提醒她,但看见秦舒宁那双明亮的眼睛时,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又刚刚嫁进来,徐展旌不想让她觉得被束缚。   但自那之后,秦舒宁却再也没穿过红色了。   后来战死后,魂魄飘回将军府。   徐展旌亲眼看着,秦舒宁将鲜艳的衣裙,悉数锁进箱子里,然后束之高阁了。   那些年,徐展旌看着秦舒宁素衣素服。   以至于他忘了,秦舒宁穿红色,原来这样好看。   “徐兄,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一道急促的男声,将徐展旌从过往拽出来。   徐展旌回过神,这才发现,秦舒宁不见了。   他猛地转头,盯着王子衍。   “她和姜小姐去外面逛了,不是我说,你……”   王子衍话还没说完,徐展旌便已经走了。   秦舒宁在里面待不下去了。   今日说是赏花宴,但秦舒宁觉得,永乐郡主分明是来看戏的。   把他们三个凑在一起,今天谁还有心情赏花啊!   早知道,顾修昀和徐展旌也来,就算是得罪永乐郡主,她也不来了。   姜阮温声软语安慰。   “舒宁,郡主姐姐那人就是爱玩儿而已,她没有坏心思的,你别放在心上呀。”   “阮阮,你看谁像坏人?”   姜阮认真想了想:“没有哦。”   顿了顿,她又问:“所以郡主姐姐是坏人吗?”   秦舒宁极不想承认这一点。   但永乐郡主没有伤害过她,而且她们不熟,关于永乐郡主的事,秦舒宁听到的都是传言。作为一个饱受传言荼毒的受害者,秦舒宁深刻知道,传言有多扭曲。   “不是吧。”   秦舒宁加了个吧,姜阮没听出来,她又问:“那舒宁,你会放在心上么?”   “我就是想放在心上,也没那个胆儿呀。”   永乐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皇子公主都得让她三分,她一个商贾之女,活腻歪了敢得罪她。   正说着话时,秦舒宁脚步一顿,然后她极其自然转身,道:“阮阮,咱们走那条路吧。”   “啊?”姜阮懵懂抬头。   这条路走的好好的,为什么不走啦?   “舒宁!”   一道男声从树后传来。   姜阮呆呆看过去。   一身玄衣的徐展旌,从树后走出来。   “舒宁,我们谈谈。”   “徐将军,该说的,我们早就说清楚了,何必呢?”   姜阮看了看秦舒宁,又看了看徐展旌。   然后,她小声问:“舒宁,你是怕徐将军打你吗?”   秦舒宁:“……”   “姜小姐,人家夫妻俩的事,咱们外人就别插手了哈。走,我带你折花去。”   王子衍蹿出来,要带姜阮走。   上京就这么大,大家都相互认识。   但姜阮不放心秦舒宁:“可我要是走了,徐将军打舒宁怎么办?”   “不会的,徐将军只是脑袋坏了,但心还在。”   秦舒宁:“……”   徐展旌:“……”   姜阮被王子衍连哄带骗弄走了。   四周落花无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展旌眉眼低垂,似在斟酌怎么开口。   秦舒宁盯着他,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忍住,问 “徐展旌,你真在战场上伤了脑袋?”   徐展旌:“……”   现在徐展旌面前摆了两个选择。   但徐展旌沉默须臾,还是如实道:“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你没听外面都在说,我这人薄情寡义吗?”   沉默须臾,徐展旌道:“外面也都在说,我暴虐成性,把你打的下不来床。”   秦舒宁:“……”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秦舒宁都要怀疑,徐展旌是在骗她时,徐展旌终于开口了。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三件事。”   徐展旌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第一件事,我上次差点死在战场上,是被人设计的。虽然战场上刀尖无眼,我不敢保证我一定不会死,但我会努力活下来,不会再让你守寡。”   秦舒宁愣住了。   徐展旌性子沉闷,平常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上下两辈子,秦舒宁还是头一回,听见徐展旌一次说这么多话。   而且什么叫,他上次差点死在战场上,是被人设计的?   秦舒宁下意识想问,但话已至唇边时,她又咽了下去。   问了她也无能为力,何必徒增彼此困扰。   秦舒宁抿了抿唇角,平眼神又恢复平静。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这些话,你不必同我说。”   “我知道,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   徐展旌看着秦舒宁,声色低哑:“舒宁,我接受你已经不是我妻子这件事。”   秦舒宁愣了下。   她抬眸,目光与徐展旌相撞。   徐展旌还在看她,但那眼神,并不是放弃的眼神。   秦舒宁皱眉:“那你还……”   “我们虽然已经分开了,但如今,你未再嫁,我未再婚,我仍有机会再娶你,不是么?”   秦舒宁睁大眼睛,她没想到,徐展旌竟然会这么说。   但她知道,徐展旌是认真的。   秦舒宁道:“何必重蹈覆辙呢?”   如果他们能再一起,就不会分开了。   “不是重蹈覆辙,我想拨乱反正。”   徐展旌黑眸里,那些秦舒宁看不懂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坚定。   他说:“上一次,我们成婚,是因为长辈婚约。这一次,我想你应允我。”   四周风声飒飒,花香萦绕。   徐展旌玄衣黑发,站在秦舒宁面前,面容与从前别无二致,但却又不一样了。   被他那样的目光盯着,秦舒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的,徐展旌,你……”   徐展旌知道秦舒宁要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眸色深深:“舒宁,我想从一而终。”   从前是秦舒宁在等他。   这一次,换他来追她。   秦舒宁出来时,还是没有看见姜阮。   不过她认识王子衍,知道这人虽然是个风流纨绔,但人不坏,姜阮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   秦舒宁想着事,突然察觉到不对。   她一转头,就看见了顾修昀。   秦舒宁呼吸一滞。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她和徐展旌的话,他都听见啦?   顾修昀瞥了秦舒宁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看向花枝。   “刚刚。”   秦舒宁回到花宴上,没一会儿,姜阮也回来了。   赏花自然离不开饮酒作乐,院中筹光交错的,好不热闹。   秦舒宁正在听行酒令时,坐在主座的永乐郡主,突然冲她招手。   秦舒宁不明所以上前。   永乐郡主突然问:“徐展旌和顾修昀,你选谁?”   秦舒宁怔了下。   她只当永乐郡主知道刚才的事了。   “我谁都不选。”   永乐公主笑了声:“你若是谁都不选,那今夜我就坐享齐人之福了。”   秦舒宁猛地抬眼。   永乐郡主笑得像个运筹帷幄的女妖。   “我在他们酒里都下了药,你选一个,另外一个今晚归我。” 第10章   秦舒宁脑袋嗡了一声。   她下意识转头。   院中春花烂漫,推杯换盏。   徐展旌和顾修昀各坐其位。   似是察觉到了秦舒宁的目光,他们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秦舒宁:“……”   “你选谁?”   永乐郡主催促。   秦舒宁闭眸攥了攥裙角,然后回头。   “我谁都不选。”   还是先前的答案。   永乐郡主微诧。   她美目流转,撑着下巴,问:“想好了?你要是谁都不选,那今夜我可就坐享齐人之福了。”   “郡主的事,舒宁不敢置喙。”   秦舒宁面容冷静,没有半分担忧。   永乐郡主看着秦舒宁,没说话。   秦舒宁道:“郡主若无其他事,舒宁先下去了。”   说完,行过礼便走人,没有半点犹豫。   一步,两步,三步。   “等等。”永乐郡主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   秦舒宁转过身。   永乐郡主啧了声,好奇问:“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一出,秦舒宁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秦舒宁松开紧抿的唇角。   “郡主看上什么,从不兜圈子。”   一贯都是横抢硬夺,更不可能给人选择。   这话有些僭越了。   但永乐郡主却没生气,反倒笑得花枝乱颤:“舒宁,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秦舒宁面无表情。   “郡主厚爱,舒宁受不起。”   被人三番两次捉弄,是个人都受不了。   “好好好,我错了,舒宁,你不要生气嘛。”   永乐郡主凑过来,亲昵挨着秦舒宁,眨着眼笑:“作为赔礼,我告诉你两个消息,怎么样?”   秦舒宁并不想听。   永乐郡主却不放过她。   “第一,我给徐展旌和顾修昀下帖子时,都说了你会来。”   所以这两个人才会来。   秦舒宁神色冷淡。   永乐郡主也不介意,她继续道:“第二嘛,刚才我问你选谁的时候,你第一眼看的人,是顾修昀哦。”   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秦舒宁表情顿了顿。   她第一眼看顾修昀,是因为永乐郡主说过,她曾想过,抢顾修昀做男宠。   而且徐展旌是将军,就算真中药了,永乐郡主想霸王硬上弓,也未必能得逞。   不过这些话,秦舒宁不会和永乐郡主说。   秦舒宁重新回了席上,表情闷闷的。   徐展旌看了看秦舒宁,又将目光落在永乐郡主身上。   永乐郡主抬眸,见是徐展旌,便回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徐展旌:“……”   今日说是赏花宴,但有秦舒宁他们三人在,谁还有心情赏花。   大家虽然各自娱乐,但私下都在偷觑他们。   秦舒宁面色如常,同姜阮说话。   顾修昀毫不避嫌,就坐在秦舒宁身侧。   而徐展旌坐在对面。   他面容肃冷,目光一直落在秦舒宁身上,眸色沉沉,让人瞧不出在想什么。但眼尖的人瞧见,徐展旌捏着酒盏的指尖,已经泛起了青白。   众人一面同情徐展旌,一面又心怀期待。   徐展旌这个前夫还没死呢!   秦舒宁和顾修昀俩,就这般高调出双入对的,他们这不是在打徐展旌的脸么?   这事,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众人都在等徐展旌出手。   可他们等来等去,等到花宴都散了,还是没等到。   众人意兴阑珊离开时,顾修昀过来找秦舒宁:“官署有急差,我现在得回城,你要同我一起么?”   秦舒宁正要答话时,姜阮的侍女着急忙慌跑过来:“秦小姐,我家小姐不见了,您能帮着找一找么?”   姜阮的侍女都快急哭了。   姜阮小时候受过伤,虽已及笄,但心智只有七八岁孩童。   秦舒宁闻言,当即要帮忙,顾修昀先一步开口。   “这是郡主的别院,出了这种事,你该去找郡主。”   “奴婢也想去找郡主,可是,他们说,郡主现在在办要紧事,不准任何人打扰。”   刚才在花宴上,永乐郡主就同一个男宠黏黏糊糊的。   现在去找她,自然见不到人。   “秦小姐,您与我家小姐一向交好,除了您之外,奴婢不知道该求谁了,求您帮帮奴婢吧。”   姜阮的侍女哭着跪下了。   金禾上前去扶她。   顾修昀和姜阮,秦舒宁毫不犹豫选了姜阮。   秦舒宁道:“你既有急差,那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阮阮,找到她之后,我跟她一起走。”   顾修昀还没来得及答话,秦舒宁就已经走远了。   徐展旌原本也是要走的,见秦舒宁又折返回去了,便跟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秦舒宁急着找姜阮,没答话。   金禾说了姜阮不见的事。   徐展旌问:“她在哪儿不见的?”   姜阮的侍女将他们带过去。   “我肚子疼想去茅房,走之前跟小姐说好了,让她在这儿等我的,可我再回来的时候,小姐就不见了。”   说着,那侍女又哭了。   姜阮心性不全,但胜在乖巧。   若这侍女与她说好了,那她绝对不会乱跑的,除非……   “有人带走了她。”徐展旌接话。   而且那人姜阮认识。   不然姜阮不可能跟对方走。   秦舒宁想到了一个人。   她问:“王子衍呢?”   徐展旌愣了下。   “他说他身体不适,提前走了。”   秦舒宁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鬼话。   王子衍那人,虽然成天病歪歪的,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他都会不遗余力蹦跶,怎么可能走的这么早。   除非是做贼心虚。   很快,秦舒宁他们就找到了姜阮。   姜阮正趴在草地上,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看见秦舒宁时,她立刻坐起来,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兔子:“舒宁,你看,像不像你上次送的玉兔儿。”   姜阮身上沾了草屑,一双眼睛纯真明亮。   秦舒宁将她扶起来,替她摘着草屑,问:“这兔子哪儿来的?”   “是一个神仙哥哥送给我的。”   秦舒宁:“……”   王子衍这个臭不要脸的!   秦舒宁咬牙问:“那个神仙哥哥,是叫王子衍吗?”   姜阮乖乖点头。   “也是他带你来这里的?”   姜阮立刻摇头:“不是的,是我想和舒宁玩躲猫猫。”   话是这么说,但姜阮眼神闪烁。一看便知,是王子衍教她这么说的。   现在罪魁祸首跑了,秦舒宁只得忍下怒气,带着姜阮往外走。   出了别院,就见银穗一脸苦恼站在外面。   “怎么……”   秦舒宁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了。   金禾顺着秦舒宁的目光看过去。   金禾惊了一跳,快步过去,问:“银穗,我们的马呢?”   他们的马车还在,但拉车的马却不见了。   银穗道一脸气愤:“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的马给放了。”   现在只有车厢没有马,她们怎么回城!   姜阮呀了声。   “我们的马也不见了。”   来赴宴的客人都走了。   眼下别院门口,只剩下秦家和国公府的马车了。   但他们的马车,现在都没了马。   这一看,就是王子衍干的。   秦舒宁气的气血翻涌。   姜阮突然指着前面,咦了声:“舒宁,那儿有匹马,是你们的么?”   那匹马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色。   是徐展旌的马。   王子衍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目的何在,不言而喻。   可秦舒宁却偏不如他所愿。   秦舒宁吩咐:“金禾,去找管事,问他们这里还有没有马。”   “是。”   金禾正要去,被徐展旌拦住了。   “这所别院,永乐郡主不常来,这里没养马,你们套我的马回去。”   “多谢徐将军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秦舒宁冷着脸拒绝了。   很快,别院管事就出来了。   先是道歉,说底下人看管不力,让他们的马丢了,旋即又面带歉意说,别院里没有养马。   秦舒宁脸色很差。   管事又描补:“若两位不急的话,不如今夜就宿在别院?”   他本是好心,但说完就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刮过他的头顶。   管事心下一紧,顿时不敢再多言。   今夜宿在别院不现实。   秦舒宁想了想,问:“郡主何时回去?”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管事答完,顿了顿,又道:“不过小人听说,郡主今夜要秉烛赏花。”   那便是不回城的意思了。   姜阮抓着秦舒宁的袖子,小声道:“舒宁,我想回家。”   最终,秦舒宁极不情愿套了徐展旌的马。   秦舒宁和姜阮上了马车。   姜阮问:“徐将军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徐展旌一身玄衣,立在别院门口。   他幽深如墨的眼睛,望着秦舒宁。   “他不跟我们一起走。”   秦舒宁放下帘子,遮住那双让她不安的眼睛。   马车往回城方向走。   姜阮靠在秦舒宁身上,发出轻微的鼾声,秦舒宁也有些困,正闭目养神时,马车突然停下了。   秦舒宁睁开眼,还没来得及问,马突然狂奔起来。   车夫怎么拉都没用。   马车内的人顿时全醒了。   姜阮被吓的脸色发白,紧紧抱住秦舒宁。   车窗外,山景惊掠而过。   车厢里的几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秦舒宁时刻观察着外面,打算情形不对就跳车时,却意外发现,外面的山景有点眼熟。   还没等秦舒宁细想时,马突然停下来了。   马车内的人顿时摔成一团。   秦舒宁探身,一把撩开帘子。   就发现,她们又回到了别院门口。   刚才拉着她们狂奔的马,此时正亲昵蹭着徐展旌。   秦舒宁顿时炸了。 第11章   “抱歉舒宁。”   徐展旌率先道歉:“我忘了追风认主。”   如果没有王子衍那一系列的骚操作,秦舒宁信这话。   但现在,她不信。   “舒宁受不起。”秦舒宁冷着脸避开徐展旌,冲马车上人,道:“都下来吧。”   金禾和银穗先下来。   姜阮探出头,咦了声:“我们怎么又回来啦?”   秦舒宁扶着姜阮下来,同她商量。   “阮阮,我们今晚在别院住,好不好?”   姜阮不解:“我们有马呀,为什么要住在别院?”   “那是徐将军的马,我们赶不动它。”   “那让徐将军帮我们赶呀。”   秦舒宁:“……”   姜阮看向徐展旌:“徐将军,你可以……”   徐展旌:“可以。”   姜阮:“……”   秦舒宁:“……”   姜阮表情呆了呆:“你可以帮我们赶车?”   徐展旌正要答话。   秦舒宁一个眼刀过来:“你闭嘴!”   徐展旌:“……”   秦舒宁又去哄姜阮:“阮阮,我听说,别院里养了很多小动物,你想不想去看看?”   “想想想。”   姜阮喜欢小动物。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姜阮拉着秦舒宁,兴冲冲往别院走。   “舒宁。”   徐展旌拉住秦舒宁,低声道:“别院里没养动物,我送你们回去?”   要是姜阮没看见动物,等会儿闹起来怎么办?   “要你管!放手!”   秦舒宁甩开徐展旌,带着姜阮往别院里走。   先前马没了那事,秦舒宁相信,和徐展旌无关。   可他的马认不认主,徐展旌会不知道?   他摆明了是故意的。   所以她宁可在别院住一宿,也不想让徐展旌如愿。   可偏偏,天不遂秦舒宁愿。   “轰隆——”   秦舒宁她们刚上别院台阶,一道惊雷,就在她们头顶炸开。   姜阮惊叫一声,紧紧抱住秦舒宁的胳膊,不住哆嗦:“娘,我要娘。”   “阮阮别怕!别怕啊!”   秦舒宁忙安抚姜阮。   姜阮的婢女,面色慌乱。   “我们小姐怕打雷,每次打雷,都要夫人陪着才行。”   秦舒宁气的直磨牙。   连老天爷都站在徐展旌那边吗?!   徐展旌轻咳一声,过来道:“我送你们回去。”   秦舒宁十分想拒绝。   可姜阮哭个不停,最后,秦舒宁只能妥协。   “驾——”   威风凛凛的徐将军,今日当起了车夫。   先前狂奔的马,在他面前,十分温和。   秦舒宁坐在马车里,目光愤恨盯着徐展旌,恨不得把他后背戳出一个窟窿里。   却不防,徐展旌猛地回头。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秦舒宁狠狠摔下手中的帘子,气的又坐了回去。   徐展旌喉间发出一声低笑。   他轻声道:“坐稳了。”   马车里无人应声。   徐展旌一抖缰绳,追风开始往前走。   马车辚辚,往回城的方向走。   这是徐展旌第一次当车夫。   但感觉还不错。   之后没再打雷了,姜阮靠在秦舒宁的身上,睡的很香甜。   风吹动帘子,时不时的,秦舒宁就能看见徐展旌的后背。   旁人坐下时,会不自觉弯腰驼背。   但徐展旌不会。   他不论什么时候,背总是挺的很直。   上辈子,秦舒宁看的最多的,就是徐展旌的背影。   蓦的,秦舒宁脸上一凉。   金禾在旁边道:“下雨了呀。”   秦舒宁将手探出去,有雨滴落在她掌心里。   这个时节的雨,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成了势。   金禾看了一眼外面,小声道:“小姐,要不要让徐将军进来避避雨?”   “不要。”秦舒宁直接拒绝。   姜阮在这里。   徐展旌进来,于礼不合。   雨越下越大,落在车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金禾翻出一把伞。   她问:“小姐,这把伞要给徐将军么?”   这次秦舒宁直接不答话了。   金禾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将伞又放了回去。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秦舒宁瞥了金禾一眼,有些烦躁:“这点小事,你自己做主。”   金禾自小就跟着秦舒宁。   秦舒宁一个表情,她便能猜透秦舒宁的心思。   金禾笑着撩开帘子,将伞递给徐展旌:“徐将军,下雨了,您撑着伞吧。”   顺着那条撩起的缝隙,徐展旌看见了秦舒宁。   她正偏头看着窗外的雨,侧脸柔和恬静。   徐展旌接了伞。   金禾放下帘子,秦舒宁的侧脸,也消失了。   “多谢舒宁。”   徐展旌握着伞,隔着帘子,说了声。   秦舒宁在里面冷哼。   “马上要进城了,这伞让你挡脸的,不是让你遮雨的。”   徐展旌:“……”   要是百姓看见,徐展旌堂堂大将军驾着马车,只怕明天她又得被人议论。   外面雨声叮咚。   好一会儿,才传来徐展旌一个好字。   秦舒宁不禁往外面看了一眼。   但帘子挡着,她什么都看不见。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秦舒宁立刻移开视线。   徐展旌握着伞看了好一会儿,才撑开。   伞面上绘着艳丽桃花,他单手握着伞柄,驾着马车,在茫茫雨幕中前行。   回城后,秦舒宁把姜阮送回国公府后,她才回了秦家。   秦舒宁甫一下马车,头上便有伞罩了过来。   是徐展旌。   也是这时,秦舒宁才发现,徐展旌衣袍尽湿。   他堂堂将军,今日却为她们做了一回车夫,又落得这般狼狈。秦舒宁心里的气,顿时淡了不少。   “今日多谢你送我们回来,你也早些回去吧。”   秦舒宁神色客气疏离。   但却没了先前的冷漠。   徐展旌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凡事要徐徐图之,便轻轻颔首:“好,我送你到府门口。”   待秦舒宁进府后,徐展旌才回将军府。   “怎么样?秦舒宁有没有感动的痛哭流涕,然后对你投怀送……”   话说到一半,看到衣袍尽湿的徐展旌时,惊的下巴都快掉了:“兄弟,我放走的是秦家的马吧?”   有那么一瞬间,王子衍怀疑,自己把徐展旌的马放走了。   徐展旌没搭理他,径自去净室。   等了一会儿,徐展旌才出来。   王子衍立刻问:“怎么样?秦舒宁有没有很感动?”   徐展旌认真想了想。   “并没有,她生气了。”   王子衍:“哈?”   “不过,最后她气又消了。”   王子衍:“……”   这都什么跟什么?   徐展旌言简意赅说了,王子衍摸了摸下巴:“那照这么说,虽然歪打正着,也算是有点效果。”   徐展旌没接这茬话,而是问:“我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小爷我是谁,还有我查不到的事。”   王子衍一脸傲娇,将一封信递给徐展旌。   徐展旌将信展开。   里面是顾修昀的过往。   在秦家府门前,初次见到顾修昀时,徐展旌就有了危机感。   而且他活了两辈子,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顾修昀的存在。   所以徐展旌就让王子衍去查了他。   却没想到,顾修昀和秦舒宁,竟然是青梅竹马。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顾修昀很得秦老爷的看重,甚至有传言说,秦舒宁和顾修昀互相喜欢,只是碍于秦徐两家的婚约,才不得不同顾修昀分开,嫁给他。   而徐展旌之所以不知道,顾修昀的存在,是因为顾修昀高中后,便自请外放做官了。那时候,徐展旌并不在上京。   前段时间,顾修昀刚调回上京。   徐展旌握着信纸没说话。   王子衍觑着徐展旌的脸色,小心翼翼劝:“那什么,你这个情敌确实很强大,要不你就算了,天涯何处……”   徐展旌一个眼神过来。   王子衍一拍桌子,立马换了副嘴脸。   “他顾修昀算什么!他不就比你早认识秦舒宁几年,又是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可是卫国最年轻的大将军,还是秦舒宁的前夫……”   徐展旌蓦的握拳:“出去!”   王子衍麻溜的滚了。   临走前,还不忘将门阖上。   原本停下的雨,又下了起来。   徐展旌坐在桌边,神色自嘲。   他们夫妻两辈子,他竟然连自己妻子有竹马这事都不知道。   他这个丈夫,做的真够失败的。   “嘭——”   徐展旌一拳捶在桌上。   桌上的茶具蓦的跳来,旋即又狠狠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徐展旌蓦的起身,推门往外走。 第12章   沐浴过后,秦舒宁趴在靠窗的软榻上,百无聊赖翻着话本子。   金禾劝道:“小姐,仔细伤了眼睛,明日再看吧。”   “我把这点看完就睡。”   金禾劝不住,只得随秦舒宁去了。   灯火融融,照出一室暖光。   许久没有翻书声响起。   金禾抬头,就见秦舒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这个天气,睡榻上会着凉。   金禾欲关了窗,叫秦舒宁到床上睡,可刚走到窗边时,她突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   秦舒宁被吵醒了。   “树,树影吓了我一跳。”   金禾抬手关了窗,转过身,语气不稳道:“小姐,去床上睡吧。”   秦舒宁嗯了声,趿拉着鞋去床上睡了。   金禾收了针线筐,等秦舒宁睡着后,熄了灯之后,她才从房里退出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守在门口。   “她睡了?”来人问。   金禾局促点头。   来人绕过她,要往房内去。   “将军,这于……”   徐展旌一个冰冷回眸,金禾劝阻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徐展旌轻车熟路进去。   他大掌掀开纱幔,就看到秦舒宁躺在锦被里。   脸色粉白,青丝如墨,散在枕上。   看到秦舒宁这一刻,徐展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奇异平静下来。   他撩起袍摆,在脚踏上坐下。   外面夜雨瓢泼,灯火清寒,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上辈子。   那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样。   秦舒宁在哪儿,徐展旌就守在哪儿。   只是那时候,不管徐展旌怎么努力,他都触碰不到秦舒宁。   但现在不同。   徐展旌伸手,想去摸秦舒宁的脸。   指尖即将挨上时,秦舒宁梦呓了句什么,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了。   徐展旌的指尖,堪堪擦过她的耳垂。   温温软软的,带了抹暖香。   徐展旌怔住。   有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的徐展旌心湖泛起了涟漪。   徐展旌指腹轻碰,轻拢慢捻着。   他望着秦舒宁,之前的不安慢慢散了下去。   青梅竹马又如何?   那些都是老黄历了,他和秦舒宁之间,才是往后余生。   夜愈发深了。   徐展旌不想走,可他不得不走。   他现在不是魂魄了,没办法再留下了。不过有朝一日,等秦舒宁重新成为他的妻子之后,他便能正大光明留下了。   金禾守在外面心急如焚。   虽然说,徐展旌是秦舒宁的前夫。   可他们都已经分开了,徐展旌夜闯秦舒宁闺房,传出去了,于秦舒宁的名声有损。   而且,徐将军不会对秦舒宁做什么吧。   金禾惴惴不安,打算在心里数完十个数,如果十个数数完了,徐展旌还不出来,她就要进去守护她家小姐的清白。   “好好照顾她。”   好在,十个数没数完时,徐展旌就出来了。   临走前,他又扔下了这么一句话。   金禾忙不迭点头。   看着徐展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金禾才又立刻折返回去。   第二天,徐展旌进了趟宫。   永璋帝看见他,亲自从御案后起身。   “快快免礼,身体可好些了?”   徐展旌起身:“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   “那就好,来人,赐座。”   永璋帝一面吩咐,一面拍了拍徐展旌的肩膀,素来威严的眼里,难得多了抹温情:“幸好你这次化险为夷了,不然朕真不知道,百年之后见了你父亲,该如何同他交代。”   徐展旌的父亲,是永璋帝的伴读。   当年永璋帝能坐稳帝位,其中有一半功劳是徐老将军的。   永璋帝继位后,徐老将军便成了一把利剑。   为永璋帝守卫山河,开疆拓土,最终马革裹尸。   徐老将军亡故后,徐展旌的大哥,接替了徐老将军的位置,继续为永璋帝征战四方。   后来,徐展旌的大哥也战死了,徐家军的主帅又变成了徐展旌。   永璋帝说的情真意切,眼眶都湿润了。   徐展旌行礼道:“父亲在世时,曾教导过臣,为国战死,是无上荣耀。”   死在自己人手中,是耻辱。   关于他战场上被自己人暗算了一事,徐展旌谁都没说。   包括永璋帝。   提到徐老将军,永璋帝又是一番追忆。   过了好一会儿,永璋帝才平复下来。   永璋帝道:“鞑靼那边已遣了使者来求和,你这次回来,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也好好陪陪你母亲。”   徐展旌低头称是。   “还有你媳妇儿那事……”   永璋帝刚起了个话头,有内侍进来:“陛下,顾大人来了。”   “正好,让他给朕滚进来。”   很快,一身官袍的顾修昀,就从外面进来了。   看见徐展旌也时,顾修昀微怔了下,旋即躬身行礼:“臣顾修昀,参见陛下。”   “你来得正好,朕听闻坊间百姓都在传,说你与展旌的媳妇有私情,可是真的?”   顾修昀顿了顿,不卑不亢。   “陛下,据臣所知,在徐将军归来前,徐老夫人便已给了秦小姐和离书,并送其重返母家了。”   “大胆!朕问的是,你们之前,可有私情!”   永璋帝动了怒。   若搁旁人,此时早就跪下请罪了。   可徐展旌和顾修昀两人,却是一派淡然。   顾修昀抿了抿唇角,正要答话。   徐展旌先一步道:“陛下息怒,臣虽与顾大人不熟,但臣信内子。那些无稽之谈,陛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修昀心下一哽。   徐展旌倒是会做人!   徐展旌这个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永璋帝便也借坡下驴。   他看向顾修昀,语气里隐含了敲打之意:“顾爱卿,你是连中三元的状元,才华过人,朕看重你。可你也要洁身自好,莫要再卷进这些流言蜚语里,白白辜负了朕的期望才是。”   “是。”   顾修昀垂着眼,让人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永璋帝又看向徐展旌。   “既然你也说了,那些是无稽之谈,日后便不可再对顾修昀生出不满心思了。”   顾修昀和徐展旌,一文一武的,永璋帝将他们视作左膀右臂。   所以不愿他们之间有隔阂。   徐展旌也称是。   永璋帝又道:“至于那个秦舒宁,如此薄情寡义的女子,实在是难为良配,你放心,朕回头定会为你再觅良妇。”   却不想,徐展旌拒绝了。   “陛下好意,臣心领了,但是不必了。”   永璋帝不解。   “为何?”   “回陛下,臣与内子感情深厚,此番她会归家,其中是有内情。但此事错在臣,目前臣正在求她原谅。”   永璋帝没想到,此事竟然还有内情。   他哦了声,十分感兴趣:“同朕细说细说。”   顾修昀也瞥了过来。   徐展旌垂下眼睫,顿了须臾,行礼:“请陛下恕罪,待他日,内子原谅臣了,臣再同陛下细说。”   永璋帝虽然十分好奇,但徐展旌都这般说了,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君臣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永璋帝便让他们下去了。   下了台阶之后,徐展旌便自顾自要走,顾修昀在身后喊了声:“徐将军留步。”   “顾大人有事?”   徐展旌回头,面无表情看向顾修昀。   顾修昀冷笑一声:“顾某本以为,徐将军统帅三军,会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却不想,竟也耍那些阴私的手段。”   顾修昀指的是昨日,他被急差召回的事。   “我耍阴私手段,顾大人又能耐我如何?”   徐展旌睥睨着他,满脸蔑视反问。   顾修昀气的胸膛起伏。   徐展旌冷冷看着他:“顾修昀,认清你的身份,不该肖想的人,别动那个念头。”   认清他的身份?!   究竟是他们俩谁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顾修昀讥讽一笑。   “徐将军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这话?前夫吗?”   这话简直是在戳徐展旌的肺气管子。   徐展旌额角的青筋迸了迸。   他正要说话,有同僚来觐见永璋帝,过来同他们打招呼时,顺便问了句:“徐将军和顾大人在说什么?”   瞧着徐展旌像是要杀人。   顾修昀双手揣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徐展旌森然一笑:“我在同顾大人说,上次与内子成亲时,顾大人没在上京,下次我们再成亲时,定然要请顾大人来喝杯喜酒。”   哈?!   那同僚一脸迷糊。   顾修昀反唇相讥:“徐将军,人贵有自知之明。”   徐展旌和顾修昀唇枪舌战了一路。   直到出了宫门口,两人才不欢而散。   徐展旌回了将军府,长青已在候着了。   “将军,属下查过了,在我们回京之前,张副将的家人,便已经举家搬迁走了。目前去向未知,但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   张副将是徐展旌的副将,平素一直得徐展旌看重。   可在与鞑靼人交战时,就是这个得徐展旌看重的副将,趁徐展旌不备,狠狠捅了徐展旌一刀。   那刀若是再偏一指,徐展旌就得见阎王爷了。   后来徐展旌九死一生回到军营时,张副将已经死了。   死在了与鞑靼人交战之中。   徐展旌又问:“那毒呢?”   长青摇头:“属下无能,还没查到那毒的线索。”   卓玛的父亲是名游医。   当初他救下徐展旌后,意外发现徐展旌还中了毒。   那毒少量服用,有镇痛舒缓的作用。   可一旦服用过量,人便会亢奋出现幻觉,很容易癫狂而死。   也是那时候,徐展旌才知道,在他与鞑靼人浴血奋战时,竟然有两拨人想要他的性命。   多可笑!   多讽刺!   徐展旌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底的恨意。   他问:“夫人那边呢?她今日在做什么?”   长青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徐展旌话题跳的这么快。   但旋即,他又立刻接上:“夫人今日出门逛街去了,还买了两条大狗。”   徐展旌愣了下:“买了两条大狗?”   “是啊,听说,夫人还要把它们养在自己院子里。”长青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秦家不是有护院吗?夫人为什么还专门买两条大狗回去,养在自己院子里?”   徐展旌:“……” 第13章   第二日,顾修昀休沐。   他来秦家找秦舒予时,恰好遇见小厮,正在为秦舒宁遛狗。   两条膘肥体壮的大狗,看着十分有震慑力。   顾修昀不禁问:“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养狗了?”   他记得,秦舒宁怕狗。   春光暖软,晒的人昏昏欲睡。   秦舒宁靠在廊柱上,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防贼。”   顾修昀:“……”   “防贼?!姐,你院子进贼啦?”   秦舒予立刻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和爹说?”   说了也没用。   秦舒宁一副春困的模样,正要答话时,有小厮匆匆进来。   “小姐,少爷,有客来访。”   秦舒予随口问:“谁啊?”   “徐将军。”   秦舒予:“……”   徐展旌?!   他怎么又来了?   秦舒宁直接道:“不见,让他走。”   他没完没了是不是!   秦舒宁的目光,落在那两条大狗上。   “可是徐将军说,他有事要找小姐您。”   “有事也不见,让他走。”   “啊,这……”小厮表情迟疑。   秦舒宁不满道:“这什么这,赶紧去,让他走!”   说完,秦舒宁的袖子,就被人拽了拽。   秦舒宁转头瞪秦舒予。   “干什么?”   “姐,徐将军来了。”   “我知道他来了,你还专门……”   话说到一半,秦舒宁猛地回头,就见徐展旌已经从外面进来了。   又是不请而入?   这人怎么老这样!   秦舒宁气的转过身,不想理他。   看到顾修昀也在时,徐展旌脸色顿时不好了。   这顾修昀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而顾修昀看见徐展旌时,也和徐展旌是同样的反应。   徐展旌冷声道:“兵部这么闲的吗?顾大人怎么成天不是在参宴,就是在闲逛?”   “自然是比不过徐将军您忙。”   顾修昀反唇相讥。   徐展旌和秦舒宁分开,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徐展旌四处征战,鲜少归家。   顾修昀这话,无异是在戳徐展旌的痛楚。   “顾大人……”   徐展旌刚起了个话头,就被秦舒宁打断了:“徐将军,你今天是来找顾修昀吵架的?”   徐展旌绷紧腮帮子,终究是服了软。   “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见秦舒宁真有些生气了,徐展旌只得压下对顾修昀的不满,道:“我来还伞。”   上次下雨时,秦舒宁给了他一把伞。   秦舒宁冷酷无情道:“伞留下人走。”   “凭什么?”   徐展旌不干了,他指向顾修昀:“他为什么可以留下?”   秦舒宁不能这么厚此薄彼。   顾修昀勾唇一笑:“因为我们不一样。”   徐展旌呵了声,张嘴就要怼顾修昀。   秦舒宁受不了了:“你们俩都给我走。”   掐来掐去的,吵死了。   顾修昀:“……”   徐展旌冷笑看着顾修昀。   他不能留下,顾修昀也别想赖在这里。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顾修昀和徐展旌都不走,秦舒予抬手,正准备活跃气氛时,被小厮牵着的狗突然发狂,凶狠朝秦舒予他们这边扑过来。   秦舒予身边就是秦舒宁。   徐展旌条件反射性要去救秦舒宁,可若他去护秦舒宁,离他最近的秦舒予,势必得被那狗咬一口。   秦舒予已经吓傻了,直接傻站在那里。   “愣着干什么!跑!”   徐展旌冷喝一声,一把将秦舒予推开,赤手空拳朝狗迎去。   那狗虽然凶狠,可徐展旌毕竟是行伍出身,又有功夫在身,制服它不在话下。   结果一转头,徐展旌就看见,秦舒宁被顾修昀护在怀中。   徐展旌:“!!!”   老子与狗相博,倒是便宜了你!   “秦舒宁,你怎么样?”   顾修昀眸光关切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脸色煞白。   正要摇头时,突然听到嘭的一声。   秦舒宁转头。   就见狗摔在地上,徐展旌摁着它,他手腕处有血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徐展旌受伤了?!   秦舒宁一把推开顾修昀,快步上前,正要去查看时,徐展旌先一步开口:“别过来!”   秦舒宁脚下一顿。   “你受伤了?”   徐展旌没答话,而是冲吓傻的小厮道:“你们几个找个笼子过来,把它关起来。”   秦舒予这才如梦初醒。   他忙道:“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照办。”   很快,小厮们便将笼子拿来了,还将嘴套也拿来了。   四个小厮合力将狗装进笼子里弄走了。   徐展旌刚站起来,胳膊已经被人拉住了。   是秦舒宁。   她脸色粉白,睫毛扑簌。   “来人,快去请大夫。”   秦舒宁一面吩咐,一面用帕子,摁在徐展旌的伤口。   原本徐展旌心里是有气的。   气秦舒宁差别对待他。   可在看见秦舒宁紧张他时,那股气顿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松开抿紧的唇,甚至反过来安抚秦舒宁:“没事,不疼,只是伤口看着唬人而已。”   流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秦舒宁没说话,但扶着徐展旌胳膊的手,依旧没松开。   很快,大夫就来了。   徐展旌冲秦舒宁道:“你去门口等我。”   伤口太狰狞了,他不想让秦舒宁看。   秦舒宁掀起眼脸,看了徐展旌一眼。   没动。   “听话,去门口等我。”   徐展旌长相偏冷,但此时眉眼里,却难得有了温柔之色。   顿了须臾,秦舒宁松开手,转身出去了。   “徐将军,老朽为您处理伤口。”   大夫放下药箱,揭开徐展旌伤口处的帕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伤口血肉模糊。   瞧着像是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可徐展旌端正坐着,甚至连脸色都没变,大夫在心里不禁感叹一句:不亏是统率三军的主将。   “徐将军,您且忍忍,老朽这就为你处理伤口。”   徐展旌嗯了声,刻意侧过身子,将伤口避开外面。   秦舒宁站在门口。   她不放心,抬眸看过去,只看到徐展旌平和的脸。   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在秦舒宁看徐展旌时,顾修昀也在看她。   但秦舒宁毫无察觉。   过了好一会儿,厅内传来大夫的声音:“好了,这几日徐将军切莫沾酒,饮食上忌食发物辛辣,这只胳膊尽量不要使力,过五日,老朽再为将军换药。”   徐展旌颔首:“有劳。”   “不敢不敢。”大夫背着药箱出去了。   外面等着的三人,齐齐全进来了。   徐展旌的目光落在顾修昀身上,眉头皱了一下,他怎么还在?   但这次,徐展旌学聪明了,他没再和顾修昀正面杠,而是偏头,冲秦舒宁道:“舒宁,可否给我碗茶喝?”   秦舒宁还没来得及答话,秦舒予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来人,快给徐将军看茶。”   想了想,秦舒予又补充了一句:“上参茶。”   有人应声去了。   徐展旌又继续冲秦舒宁道:“舒宁,我饿了。”   顾修昀在一旁,看着徐展旌像大爷似的,让秦家姐弟围着他转。   饶是他涵养好,此时也有些憋不住了。   顾修昀质问:“依徐将军的身手,怎么会被恶犬所伤?”   徐展旌正在低头喝茶。   闻言,唇角不着痕迹勾了一下,旋即他放下茶盏,垂眸淡淡道:“没什么,失神被这只畜生钻了空子而已。”   刚才徐展旌确实制服了恶犬。   但一转头,看见顾修昀抱着秦舒宁时,徐展旌有一瞬的分神,那恶犬寻到机会,便撕掉了他胳膊上的一块肉。   但这话听起起来,却又像是在一语双关。   顾修昀没忍住脾气:“徐将军,你……”   “顾修昀!”   秦舒宁突然开口。   顾修昀看向她,秦舒宁淡声道:“你先回去吧。”   秦舒宁这话一出,顾修昀便后悔了。   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后悔自己着了徐展旌的道,但后悔于事无补。   顾修昀先行离去。   徐展旌冷冷盯着他的背影:一个文弱书生,还想跟他斗!哼,他还嫩了点!   结果他一转头,一个茶盏差点贴到了他脸上。   茶盏之上,是秦舒宁那张冷淡的脸:“张嘴。”   徐展旌伤了右胳膊,刚才是因为顾修昀在,他为了刺激顾修昀,才故意说自己端不起茶盏,让秦舒宁喂他。   眼下顾修昀走了,徐展旌立刻见好就收,自己端着茶盏喝了。   顾修昀走了没一会儿,秦老爷就回府了。   知晓徐展旌受伤的缘由后,秦老爷连连向徐展旌道歉。   徐展旌道:“秦伯父不必这般客气,只是发生今日这种事,晚辈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将军请讲。”   徐展旌的目光落在秦舒予身上。   “伯父想让舒予走仕途是好事,但平日该有的锻炼也不能少,毕竟康健的身体,是一切的基础。当然,晚辈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秦舒予脸顿时红了。   今天他好丢人的。   那恶犬扑过来时,他竟然被吓的不会动了。   今天若非徐展旌在,他指不定得被恶犬咬成什么样子。   “哎,将军所言有理,我回头……”   “爹!”秦舒予打断秦老爷的话,“您回头给我请个学武的师傅吧。”   他只有把身体和胆识锻炼好了,回头才能更好的保护爹爹和姐姐。   秦舒予一脸坚定。   “此事回头再说。”   秦老爷不欲多谈此事,只又冲徐展旌道:“今日之事,真是多亏徐将军了,改日老朽定当登门致谢。”   “秦伯父客气了。”   徐展旌换了个姿势,毛遂自荐道:“如今边关太平,陛下准晚辈在上京休养一段时间,左右我也无事,既然舒予要习武,不知秦伯父觉得,晚辈可有资格做他的师傅?”   秦老爷面色一僵。   从徐展旌说让秦舒予习武时,他便猜到了徐展旌的打算,故才极力掠过这个话题,却不想竟然还是躲不过去。   “啊这,将军乃是将明之才,犬子岂敢劳您亲自教。回头,老朽为他聘请个师傅就行了。”   徐展旌像是没听出秦老爷话里的推辞之意。   他道:“左右晚辈也无事,就当打发时间好了。”   话都说到这里,秦老爷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最后,他只得应了。   徐展旌前脚出了秦家门,后脚秦老爷就指着秦舒予一阵痛骂,骂完之后,又道:“你自己跟你姐说去。”   说完,甩袖走了。   秦舒予一脸茫然站在原地。   而徐展旌带伤回了将军府,第一件事就是召了长青来。   “你去替我办件事。” 第14章   王子衍听到这个消息时,还专门跑来将军府,嘲笑了徐展旌一回。   “徐大将军,你这追妻竟然连苦肉计都用上了,那接下来该用什么?美男计吗?”   徐展旌薄唇微掀,冷冷道:“滚!”   “哎呀,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   王子衍不滚,他还笑的贼大声。   “咻——”   一把匕首飞过来,插在王子衍面前的苹果上。   王子衍瞬间笑不出来了。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徐展旌慢条斯理拔回匕首,继续用布擦拭着。   王子衍这才言归正传。   “我就是想问问你,眼下朝中动向,你怎么看?”   徐展旌瞥了他一眼。   王子衍两手一摊,实话实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关心这些,是我家老爷子想知道。”   王子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王子衍的爹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么多年,王家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全因王老爹会看风向。   徐家得永璋帝看重,如今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徐展旌在这个时候,又被永璋帝留在上京,王老爹便下意识以为,徐展旌知道些什么内幕,便指使王子衍过来打听。   而王子衍口中的动向,指的是立储一事。   先皇长寿,永璋帝继位时已是三十有二了。   如今永璋帝已年过半百,且身子也不如往年康健,朝中关于立储一事,早已吵的不可开交,可永璋帝那里却始终不表态。   王子衍撑着下巴,靠过来悄声问:“这些皇子里,你押三皇子还五皇子?”   如今永璋帝膝下,就这两位皇子胜算最大。   徐展旌乜了王子衍一眼。   王子衍立刻讪讪摸着鼻尖坐好。   徐展旌本不想多说。   但他知道,王老爷的性子,且王子衍这人虽然猫憎狗嫌,但到底与他认识十来年了,徐展旌不想让王家站错方向。   “圣心难测,别轻举妄动。”   这种事,稍微踏错一步,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徐展旌垂眸,看着手中的匕首。   而且他知道,最后储位上坐的,既不是三皇子,也不是五皇子,而是落到了一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皇子身上。   三皇子和五皇子斗来斗去的,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永璋帝心里早就有储君的人选了。   但这件事,徐展旌不能告诉王子衍。   王老爷那人太沉不住气了。   王子衍也没怀疑。   “行吧,我回头跟我们家老爷子说。”说到这里时,王子衍忍不住打趣,“我们家老爷子,现在完全拿你当风向标呢!哎,对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之前有没有私下找过你?”   徐展旌颔首。   去岁时,这两位皇子私下便曾向他抛过橄榄枝。   “你拒绝了。”王子衍笃定道。   他太了解徐展旌这人了。   他们徐家满门忠烈,向来只忠于皇帝,哪怕现在永璋帝立了太子,太子来拉拢他,徐展旌都能冷酷无情拒绝对方。   王子衍将声音又压了些许。   “你战场上那事,会不会是他们谁做的?”   “不知道。”   他还在查。   王子衍:“……”   秦舒宁听到徐展旌要给秦舒予当师傅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爹答应了?”她问。   秦舒予点头:“答应了。”   那种情况下,秦老爷压根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秦舒宁:“!!!”   徐展旌一个将军,他不出门打仗,成天窝在上京做什么?!   第二天,徐展旌就来秦家了。   而且他来的时候,还给秦舒宁带了个小惊喜。   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那狗身上毛色黑白相间,而且瞧着是刚过满月的样子。此时正趴着徐展旌的怀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   “狗得从小养,方能忠心护主。”   徐展旌将狗给秦舒宁递了过去。   从秦家回去之后,他让长青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这么一只满意的。   但秦舒宁却不接。   “徐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   她养狗就是为了防他,现在他都光明正大进秦家,她还养狗做什么。   因为恶犬的事,徐展旌现在成了秦舒予的‘师傅’。   若她再收了他的狗,那日后更没有安生日子了。   徐展旌知道,秦舒宁的顾虑是什么。   他正要说话时,被他抱在手中的小奶狗,突然纵身一跃跳到了地上。   秦舒宁下意识退了一步。   再垂首时,就见那狗蹲在她脚边,正呜呜叫着,在抓她的裙摆。   瞧着十分呆萌。   秦舒宁忍不住蹲下来。   她拿手碰了碰狗的脑袋,那狗十分粘人,当即便用脑袋去蹭秦舒宁的掌心,还呜呜的叫着,试图往秦舒宁膝盖上爬。   看出了秦舒宁的动摇,徐展旌道:“它很喜欢你。”   那小狗边用脑袋蹭秦舒宁,边欢快的向她摇尾巴。   秦舒宁的心都要被萌化了。   纠结再三,秦舒宁抱起小狗,目光戒备看向徐展旌。   “若我养它,你日后就不能再见它了,你能接受吗?”   徐展旌想送秦舒宁狗是真的。   但同时,也想借这只狗,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他知道,若他不答应,秦舒宁断然不会要这只狗。   徐展旌只得应了。   “那这狗我养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说完,秦舒宁抱着狗走了。   秦老爷生意很忙,平常白天很少在府里,秦家就秦舒宁姐弟俩在。   虽然知道,徐展旌来给自己当武学师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秦舒予这个年纪最崇拜两种人:一种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另外一种就是像徐展旌这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如今大英雄来教他武功,秦舒予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到真正开始教的时候,秦舒予就高兴不起来了。   徐展旌是从小练武的,而且他也没有给人当师傅的经验,但他有军营的经验。   所以他直接把秦舒予当新兵训练。   “来,绑着两个沙袋,沿着这个竹林跑二十圈。”   徐展旌话音落地,长青便体贴的将沙袋拿过来了。   秦舒予提了一下,差点闪到了胳膊。   好重。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绑上。”   “是。”秦舒予乖乖将沙袋绑上,然后开始绕着竹林跑。   此时是仲春,竹林里葱郁一片,地上还有新长出来的竹笋,嫩生生耸立着。   秦舒予像只负重的老黄牛,沿着竹林外的小道,嗬哧嗬哧跑着。   徐展旌看的直皱眉。   秦舒予这身体也太差了。   这要是他军营里的兵,他早就让他滚去当火头军了。   但这人不是他的兵,是他的小舅子。   徐展旌只得慢慢教。   二十圈跑完之后,秦舒予累的站都站不稳了。   徐展旌负手立在他面前。   “今天是第一天跑,跑完就算完成任务,明日起,须得在规定时辰内跑完,负责得加罚。”徐展旌说着,单手格开小厮递过来的茶,“让他站着歇会儿再喝。”   三个小厮围着秦舒予。   两个扶着他,另外一个给他扇风擦汗。   秦舒予喘气时,无意瞥到徐展旌冷冷的眼神时,他心下一个激灵,立刻将小厮推开,摇摇晃晃自己站稳:“是师傅,徒儿记住了。”   徐展旌的脸瞬间黑了大半截。   秦舒予叫他师傅,那他岂不是和秦老爷的辈分平起平坐了?   秦舒予见徐展旌脸色不好,又试探道:“要不叫徐将军?”   徐展旌冷着脸,还是不说话。   秦舒予有些为难。   这徐展旌和他姐已经分开了,他总不能再叫他姐夫吧。   长青听不下去了。   他笑道:“秦公子,我家将军比你年长几岁,你不如叫他声大哥?”   秦舒予觑了徐展旌一眼。   他小心翼翼叫了声:“徐大哥?”   徐展旌还是不甚满意。   但大哥总比师傅或者将军好听。   徐展旌勉为其难嗯了声。   秦舒予暂时不能去书院上学,便每日跟着徐展旌强身健体,然后再自己复习课业,有不会的顾修昀会来给他答疑解惑。   但每次徐展旌和顾修昀凑到一起,总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   秦舒宁懒得搭理他们俩。   这日天气正好,她便带着金禾出门逛去了。   可谁曾想,这一逛就逛出事来了。 第15章   “秦小姐,相逢即是缘,我请秦小姐喝盏茶呐。”   秦舒宁看着面前的人。   肥头大耳,笑容猥琐。   自己这是遇到登徒子了?!   秦老爷于人情世故上十分练达,在秦川时,官匪两道都会卖他面子,是以秦舒宁出门,从来都是太平无事。   后来到了上京,顶着徐展旌未婚妻的身份,更没有人敢找秦舒宁麻烦。   说起来,这还是秦舒宁第一次遇见登徒子。   “嘎嘣——”   银穗咬碎了嘴里的糖,伸手就要去摸腰上的刀。   却被秦舒宁拦住了。   秦舒宁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别的登徒子,她倒是不介意让银穗动手。   但面前这个人不行。   这人身上穿的是拂霜锦。   拂霜锦是他们这个月刚到的新货,这种料子有市无价。   甫一到上京,就被达官贵人定完了。   这登徒子能穿拂霜锦,说明他要么是三品之上朝臣的家眷,要么是皇亲国戚。   不管是哪一个,秦家都得罪不起。   秦舒宁好声好气道:“今日我还有事,改日若有空,再与公子共品香茗,告辞。”   说完,便要带着金禾银穗走人。   “改日多麻烦,就今日呗。”   那公子一个眼神,他的随从立刻便围了过来。   “唰啦——”   银穗拔刀,护在秦舒宁身前。   那登徒子踱步上前,目光黏腻落在秦舒宁身上。   眼前的人瑰姿艳逸,柔情绰态,他迫不及待想一亲芳泽。   “秦小姐,那顾修昀无权无势的,你跟着他有什么出路,倒不如跟了我,我保你荣华富贵,如何?”   说着,那人色眯眯想碰秦舒宁。   银穗一刀劈过来。   那登徒子咻的一下缩回手,他顿时恼羞成怒:“秦舒宁,你别不识好歹!”   银穗面无表情再度举刀。   秦舒宁拦住银穗。   “不好意思,你哪位?”   上京达官贵人很多,秦舒宁只认识女眷。   “我乃安乐伯府公子,我姐姐是丽妃娘娘。”   那登徒子说这话时,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得意。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安乐伯府就是如此。   安乐伯一家本是厨子出身。   后来女儿入宫为妃,又诞下皇子得了盛宠,连带着家人也跟着升天,父亲被封了个安乐伯。   而安乐伯本人既安且乐,可安乐伯的儿子,就秦舒宁眼前这位却不安乐。   那登徒子洋洋得意。   “瞧你这样,想必是听过本公子的名号。”   秦舒宁点点头。   那登徒子一脸倨傲,以为秦舒宁会乖乖束手就擒时,就听她问:“我听说安乐伯府的公子,欺男霸女□□百姓,说的就是你吗?”   那登徒子顿时被气的五官扭曲。   “秦舒宁!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本公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那登徒子朝后退了一步,挥手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本公子上!”   秦舒宁暗骂一声倒霉。   早知道,今天她就不抄近道,走这条窄巷子了。   “姐,你带着小姐先走,我断后。”   银穗将刀一横,拦在她们身前。   银穗的武功,金禾是知道的。   金禾一把拉住秦舒宁:“小姐,我们先走。”   “走!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   那登徒子狞笑着,吩咐人来捉秦舒宁。   秦舒宁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拖银穗后腿,当即便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巷口跑。   “那个臭娘们跑了,你们几个快去追!”   登徒子在原地跳脚,点了几个家丁去追。   这登徒子仗着丽妃的势,在上京一直都是横着走的,就连京兆尹都对他礼让三分。   即便她现在去京兆尹报案,那边十有八九也会搪塞过去。   京兆尹行不通,她还能去哪里找人帮忙呢?   秦舒宁一面跑,一面飞快想对策,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墙上。   秦舒宁一头撞进去。   这堵墙有点硬,但却带着体温。   秦舒宁身子瞬间紧绷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追来。   秦舒宁还没来得及抬头,已被人攥住手腕,护到了身侧。   安乐伯府的家丁追了过来。   看到秦舒宁被一个男人护在身后时,那几个家丁一愣。   为首那人满脸嚣张上前:“你谁啊!小爷劝你别多管闲事,那是我们公子看上的人,你赶紧……”   滚字还没说出口时,就被一脚踹飞了。   “嘭——”   那个家丁砸在青石板上。   其他几个人顿时便知道,这人是个练家子,他们一起上也打不过对方。   “我家公子可是安乐伯府的二公子。”   家丁搬出安乐伯府的名头,希望徐展旌能识趣让开,却不想徐展旌冷笑一声:“安乐伯算什么东西,给我夫人提鞋都不配。”   秦舒宁:“……”   家丁:“!!!”   “嘭嘭嘭——”   一阵打斗声响起。   秦舒宁试探着探出脑袋。   就见追过来的家丁,全都躺在地上呻.吟,长青活动着手腕,不满道:“你们也太弱鸡了,我还没使力呢!”   秦舒宁:“……”   “有没有受伤?”   头顶上传来徐展旌的声音。   秦舒宁忙松开攥着徐展旌袖子的手,站直身子:“没有。”   徐展旌目光在秦舒宁身上旋了一圈,见她只是鬓发散乱,当真并未受伤后,便点点头,又望着她问:“怕吗?”   秦舒宁摇头。   然后手就被徐展旌握住了。   秦舒宁:“!!!”   “走,我带你讨公道去。”   徐展旌牵着秦舒宁,往巷子里走。   此时已近日暮,夕阳黄灿灿的,往云层里坠。   秦舒宁被徐展旌牵着走了几步后,才堪堪回过神来,下意识抽回手。   徐展旌转头。   秦舒宁已经将手背到身后去了,她小声嘟囔:“我自己会走。”   他们做夫妻时,就鲜少牵手。   如今分开了,就更不合适了。   “好了,银穗还在里面,我们快去救她吧。”   秦舒宁生怕徐展旌再说什么,率先便走了。   徐展旌沉默须臾,抬脚跟了上去。   等他们过去时,安乐伯府的家丁倒了一地,长青在扶银穗。   “银穗,你怎么样?”   秦舒宁和金禾立刻过去。   银穗胳膊上有一道伤。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   银穗说着,又转头去看那个登徒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竟然敢这么对我!我……嘭——”   那登徒子刚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人又一脚踹了下去。   “谁吃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踹本公子,你可知本公子是……”   登徒子话没说完,一只黑色云纹皂靴踩在他的肩膀上,有人居高临下问:“是谁?”   那登徒子抬头。   看见面前这张肃冷的脸时,登时双眼瞪如铜铃:“徐徐徐将军?”   徐展旌?!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和秦舒宁在一起?!   “徐将军,都是误会!误会!”   徐展旌那只脚,踩在他肩膀上,他只觉自己肩胛骨都要被踩断了,却不得不赔笑脸。   “徐将军,在下实在看不惯,秦舒宁这等水性……啊……”   那登徒子尖叫一声,左边的胳膊软绵绵垂了下来。   徐展旌又将脚挪到了他右边的肩胛骨上。   那登徒子疼的冷汗直流。   直到现在,他算是看出来了,徐展旌今日是来为秦舒宁出气的。   徐展旌漫不经心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那登徒子脑袋瞬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见鬼了,秦舒宁不是给徐展旌戴绿帽子了吗?徐展旌死而复生后,为什么还把这女人看的跟眼珠子一样。   直到这一刻,那登徒子是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不该听信谣言,利欲熏心对秦舒宁下手。   “我错了,徐将军,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那登徒子立刻求饶。   徐展旌面无表情道:“你求错人了。”   话落,那登徒子又是一声惨叫,右边的胳膊,也软绵绵耷拉下来。   “徐展旌。”   秦舒宁小声叫了一声。   徐展旌转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放心,死不了。”   那登徒子疼的面色惨白,双臂软软耷拉在他身侧。   他疼的都快跪不住了,可徐展旌踩在他肩膀上的脚还没收回去,他只能哆嗦着转头,涕泗横流道:“秦小姐,我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说实话,一个大男人在秦舒宁面前痛哭流涕,秦舒宁内心不可能毫无波澜。   可一想到,被这人糟蹋过的那些年轻女子时,秦舒宁又觉得他罪有应得。   “嘭——”   徐展旌一脚将那人踹到,踩住他的胸口,眼里戾气毕现:“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夫人也是你能动的。”   徐展旌见过各种各样的秦舒宁。   唯独没有见过惊恐慌张的秦舒宁。   今日是第一次。   “徐展旌,我……”   秦舒宁试图纠正夫人这个称呼,可刚开口,就被徐展旌打断了。   “舒宁,你想怎么报仇?”   秦舒宁顿了顿。   她看着这登徒子,就想到了那些被他糟蹋过的姑娘,有的染了病,有的不堪受辱而亡。而罪魁祸首却还在逍遥法外,甚至还能继续祸害别人。   “我想怎么报仇,都可以?”   秦舒宁直愣愣看着徐展旌。   “是。”徐展旌没有半分迟疑。   他目如点漆看着秦舒宁,语气从容:“就算你杀了他,我也能替你兜底。” 第16章   徐展旌一贯行事低调。   这是秦舒宁第一次,看他这么高调。   秦舒宁愣住了。   “徐展旌!”   那登徒子惊叫着:“我姐姐是陛下最宠爱的丽妃娘娘,你要是敢伤我,我们安乐伯府是不会放过你的!”   “安乐伯府算什么东西!”   徐展旌冷笑一声,用脚尖摁着那登徒子的胸口,像在碾死一只蚂蚁。   “你——!”   那登徒子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很快,他的脸色就涨的通红。   “徐展旌!”   眼看着那登徒子眼睛翻起来了,秦舒宁出声道:“够了。”   再这样下去,那登徒子会没命的。   “不够。”徐展旌坚持。   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秦舒宁。   “徐展旌!”   徐展旌臂弯一沉。   他回头,就见秦舒宁杏眼清亮:“他该死,可他不能死在你手上。”   永璋帝看重徐展旌不假。   可安乐侯有个受宠的妃子女儿,若徐展旌当真杀了这个登徒子,她不确定,永璋帝会站在徐展旌这边。   秦舒宁不想因为自己,让徐展旌惹上麻烦。   徐展旌蹙眉。   他正欲说话时,秦舒宁晃了晃他的胳膊:“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拒绝的话,徐展旌瞬间说不出口了。   解决完这件事,徐展旌送秦舒宁回秦家。   一路上,百姓见到他们俩走在一起,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还不住有人窃窃私语。   秦舒宁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徐展旌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她这个当事人就更不好在意了。   他们回秦家时,正好碰见顾修昀从秦家离开。   顾修昀得了空,便会来秦家,给秦舒予解答学问上的疑惑。   每次他和徐展旌凑到一起时,总是针尖对麦芒,今日没在秦家看到徐展旌,顾修昀还有些纳闷。   眼下看见他们俩一起回来,顾修昀面色顿时不大好。   秦舒宁今天很累了。   她同顾修昀打声招呼,便直接进府了。   以往徐展旌总会寻机会赖在秦家,可今天他却难得的没进府。秦舒宁一走,顾修昀也懒得再搭理徐展旌,他也转身欲走人时,却被徐展旌叫住:“有件事,你得帮我。”   顾修昀脚步一顿。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徐展旌竟然主动开口,说要找他帮忙。   但是他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顾修昀直接拒绝了:“徐将军位高权重,在下如何能帮徐将军的忙,徐将军另寻他人吧。”   笑话!他们俩是互帮互助的关系吗?   “你最合适。”   徐展旌凉凉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顾修昀气的心下一哽。   他回头,就要和徐展旌呛声时,徐展旌先一步开口。   待徐展旌说完之后,顾修昀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   回府后,秦舒宁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了,她没告诉秦老爷和秦舒予,还吩咐金禾银穗也不告诉他们。   徐展旌出手了,那个登徒子再蠢,应该也不敢来找她麻烦了。   秦舒宁以为,此事就此掀过了。   却不想,安乐伯府那边不乐意。   更准确的来说,是安乐伯夫人不乐意。   安乐伯此人生性怯懦,安于现状,听说儿子的两条胳膊是被徐展旌卸掉的之后,虽然生气,可却不敢去徐家找徐展旌。   安乐伯夫人不乐意。   他们的女儿可是宠妃。   眼下他们儿子被人废掉了两只胳膊,这口气他们咽不下去。   他们得让陛下还他们一个公道。   安乐伯被夫人逼的没办法了,只得进宫去找永璋帝。   但这种事,安乐伯自然是拣对自家有利的来说,硬生生将自己的儿子,从一个恶霸美化成了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陛下,您可要为犬子做主啊!”   安乐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永璋帝算是看着徐展旌长大的。   他自是不信徐展旌会做这种事,但眼下,安乐伯告御状告到他这里来了,他少不得得给他一个说法。   “来人,传徐展旌。”   很快,徐展旌就来了。   行过礼之后,永璋帝便直接开门见山:“安乐伯说你废了他儿子的两条胳膊,可有这回事?”   “有。”徐展旌点头。   不但如此,徐展旌还瞥了安乐伯一眼。   安乐伯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句话——就是老子废的,你能怎么样。   安乐伯顿时又哭诉道:“陛下,您听徐将军亲口承认了,您可要为犬子做主啊!”   徐展旌看着安乐伯,觉得十分可笑。   他冲永璋帝行了一礼:“陛下,可否容臣问安乐伯几个问题?”   永璋帝:“问吧。”   “是我废的他胳膊,但是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会被我废掉胳膊?”   安乐伯眸光闪烁。   这个小厮自然是说了的。   但秦舒宁已重归母家了,关他徐展旌什么事?他怎么能废了自家儿子的胳膊呢!   不过这些话,永乐伯自然不敢当着永璋帝的面说。   安乐伯只哭诉道:“徐将军,犬子顽劣,冲撞了您,您要打要罚都成,可您不能废了他的胳膊。”   徐展旌哂笑一声。   “安乐伯,陛下面前,你就别给我整那套偷换概念了,老老实实说,你儿子为什么会被我卸了胳膊。”   最后一句话,徐展旌声色凌厉。   安乐伯素来胆小。   他吓得脑袋一缩,下意识道:“因为我儿调戏秦舒宁。”   说完之后,安乐伯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永璋帝皱眉了。   安乐伯又迅速描补。   “是,我儿调戏秦舒宁有错,可这关徐将军你什么事啊!你怎么能废掉他的胳膊呢?”   安乐伯说的理直气壮。   这下永璋帝也动了气:“好一句,关你什么事!”   “陛陛陛下……”   “展旌是我大卫的将军,他身负保家卫国的责任,看见你儿子□□旁人,为何不能插手?”   而且不久之前,徐展旌曾亲口说过,他与秦舒宁分开一事有内因,错在他,他正在求秦舒宁的原谅。   而安乐侯那个不开眼的儿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撞了上去,简直是自寻死路。   见永璋帝动怒了,安乐侯立刻跪下去。   “陛下,臣……”   “够了!”   永璋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儿子做了这么丢人的事,你竟然还有脸来朕这里叫冤,求朕给你做主,真是不知廉耻!”   最后安乐伯非但没讨到好,反倒被永璋帝骂了一顿,罚了半年的俸禄后,才灰溜溜走了。   永璋帝又看向徐展旌,安抚了一番他。   出乎永璋帝意料之外的是,徐展旌今日十分好说话,并未再找安乐伯府麻烦。   可第二天早朝时,顾修昀便出列,弹劾安乐侯公子欺男霸女,以及侵占百姓良田打死人一事。   眼下上京的伯爵侯府,基本都是先辈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以命相博争回来的功勋,丽妃父亲因后妃之宠,而被封为伯爷一事,许多人心中不满。   如今顾修昀将这不满撕开一条口子时,顿时有不少人加入其中。   安乐侯为人胆小怯懦。   但他那个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年干的‘那些好事’,随便扒一扒,便能葬送了安乐伯府的荣华富贵。   直到安乐伯府被抄家流放时,秦舒宁才知道此事。   “姐,我跟你说,现在安乐伯一家被拉着游街示众呢!好多人往他们身上丢石子臭鸡蛋的。”秦舒予从外面回来,手舞足蹈冲秦舒宁说着:“而且百姓们都在称赞顾大哥呢!”   秦舒宁歪头:“顾修昀?”   “对啊,听说,安乐侯他们家的事,最开始是顾大哥先上奏的。”   秦舒宁瞬间明白了。   想必是徐展旌将那日的事,告诉顾修昀了。   这次扳倒安乐侯一家,表面上看,是顾修昀做的。   但顾修昀刚回京,根基不稳,若没有徐展旌在暗处帮忙,他哪能这么‘一呼百应’。   他们姐弟俩正说着时,徐展旌和顾修昀从外面进来。   他们一人青衫,一人玄衣。   一人面如温玉,一人面如玄铁。   两人虽然是一道来的,但隔着很远,都能看出他们不和。   “徐大哥,顾大哥。”   秦舒予起身招呼他们。   现在秦舒宁看见徐展旌时,都已经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见他们俩来了,她懒得看他们俩针锋相对,便起身走人了,只是刚出前厅,徐展旌就追了出来。   他看着秦舒宁道:“舒宁,我有事同你说。”   重生回来这么久了,秦舒宁现在能轻而易举分辨出来,徐展旌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   见状,她停下脚步看向徐展旌。 第17章   “下个月是母亲的生辰,我想为她办场生辰宴。”   除了徐展旌成亲外,将军府已多年没办过喜事了。   再加上府里曾为徐展旌办过白事,总归不吉利,如今恰逢徐老夫人生辰将至,徐魏氏便提议,说不如为徐老夫人办场生辰宴,冲一冲先前的晦气。   徐老夫人并未直接表态,而是问徐展旌的意思。   徐展旌一贯对这种事不热衷,但在听到徐魏氏这个提议时,却破天荒的同意了。   此时,徐展旌看着秦舒宁,眼里带着希冀:“母亲希望你能来。”   他也希望秦舒宁能来。   秦舒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她移开视线,不看徐展旌:“我……”   徐展旌没让秦舒宁说完。   他截了秦舒宁的话,语气故作轻松:“离生辰宴还有一段时间,你不用这么快就做决定。”   他怕秦舒宁直接拒绝。   “徐将军,舒宁。”   他们正说着,秦老爷从外面进来。   秦舒宁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带着金禾回了自己的院子。   徐老夫人待秦舒宁极好,她的生辰宴,秦舒宁不管人去不去,贺礼都会到。   秦舒宁知道徐老夫人信佛,便亲自去铺子里挑了一尊玉观音,作为贺礼。   之后,徐展旌如常来秦家,但却没再提徐老夫人生辰宴一事,也没再追问秦舒宁的答案。只是偶尔不经意间,看向秦舒宁的目光里,还带着明显的希冀。   到了生辰宴前一晚,秦家三人一同用饭。   秦舒予忍不住问:“姐,明天就是徐老夫人的生辰宴了,你要去么?”   原本在喝酒的秦老爷,闻言也看了过来。   前后两辈子,徐老夫人对秦舒宁都很好。   按理说,她的生辰宴秦舒宁该去的。   可眼下,她与徐展旌已经分开了。   如今徐老夫人的生辰宴,她再去将军府显然不合适。   秦舒宁放下筷子,轻声道:“我就不去了,爹,您和舒予明天,帮我把贺礼带去。”   秦舒宁不去,但冲着徐展旌母子俩,对秦舒宁的多番相护,秦老爷得去。   “哎,好。”   秦老爷没有多问,应承下来了。   第二日,秦老爷父子俩,在秦家用过早饭后,便动身去了将军府。   徐家得永璋帝看重,今日徐展旌为母操办生辰宴,原本他只想小办一下的,可不想上京的达官贵人来了泰半。   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的好不热闹。   “等会儿进去之后,你跟着我,不准到处乱跑,知道吗?”   下马车前,秦老爷冲秦舒予交代。   “哎呀,爹,这一路上,您说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秦舒予嘟囔着,伸手去掀帘子:“到了,我们下去吧。”   秦老爷整理了下衣衫,弯腰下了马车。   秦舒宁和徐展旌的事,在上京闹的沸沸扬扬的。   秦老爷甫一下马车,便收到了不少关注的目光。但秦老爷泰然自若,甚至还友好的冲他们笑了笑。   来的宾客窃窃私语起来。   “秦家人怎么也来了?”   “难不成真如坊间传的那样,徐将军还打算与秦舒宁再续前缘?”   “不能吧?哪个男人能受得了,秦舒宁那样薄情寡义的女子啊!”   ……   这些人议论声音虽小,但还是被秦舒予听见了。   秦舒予神色顿时变得讪讪起来,就连腰都不自觉垮了下去,秦老爷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腰上。   秦舒予立刻将腰挺直起来。   “秦伯父,舒予。”   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秦舒予顿时头皮发麻。   一身蓝袍的徐展旌从府里出来,一身竹青色长衫的顾修昀,从他身后的马车上下来。   他们两人同时过来。   “徐大哥,顾大哥。”   秦舒予小声打着招呼。   徐展旌甫一过来,目光便落在马车上。   秦老爷面色歉然道:“舒宁今日身子不适,怕给老夫人过了病气就没过来。”   她终究还是没来。   徐展旌眼底滑过一抹失落。   旋即,他关切道:“可请了大夫?”   这本是一句场面话,但徐展旌既这么问了,秦老爷只得道:“看过了,大夫让她好生歇息。”   徐展旌轻轻颔首。   也不知道他信了还是没信,他道:“秦伯父,舒予……”   徐展旌的目光落在顾修昀身上时,微顿了下。   但今日是徐老夫人的生辰,顾修昀来者是客,徐展旌只得客气疏离,请他一同入府。   来往的宾客纷纷一脸惊奇。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情敌之间这么和谐的。   今日是徐老夫人的生辰宴,按照规矩,来的宾客,都要去见徐老夫人。   秦老爷一个男子,进去多有不便,便让秦舒予这个晚辈,代替自己进去,为徐老夫人贺生辰。   秦舒予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夫人。   徐老夫人坐在主座上,她面容娴静温和。身边站着一个粉衣女子,那女子眉眼殷殷,正是上元节那夜,在街上见过的周如荼。   那夜的事,秦舒予看的一清二楚。   他也知道,周如荼心悦徐展旌。   今天这种场合,周如荼光明正大站在徐老夫人身边,难不成徐老夫人,已经看上她做儿媳妇了?那徐将军为何还要纠缠他姐?   秦舒予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但到底没忘,他们今日是来给徐老夫人贺生辰的。   秦舒予压下心底的情绪,上前向徐老夫人行礼祝生辰。   徐老夫人笑着受了他的礼,又命人将他扶起来,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语气略带遗憾问:“舒宁没来么?”   “回老夫人,我姐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您就没过来,她让我代她向您赔罪。”   秦舒予说着,又将秦舒宁送的贺礼呈上来。   周围的夫人看到那贺礼时,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原因无他,先前周如荼也送了一尊玉观音,而且那观音是特制的,面容酷似徐老夫人。   当时那玉观音,徐老夫人看了一眼,淡笑着说了句,“如荼有心了”之后,便让人收下下去了。   可到秦舒宁这里,徐老夫人看了好一会儿,不住夸赞秦舒宁。末了,又吩咐:“回头就将这尊观音娘娘请到佛龛里去。”   这话一出,周如荼和秦舒宁,在徐老夫人心里的分量,一下子高低立现。   周如荼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磕过头送了贺礼后,秦舒予便退了出去。   临走时,秦舒予听徐老夫人道:“如荼,你来者是客,也出去落座吧。”   周如荼气了个半死。   秦舒宁究竟给徐展旌母子俩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这般维护秦舒宁!   可这些话,周如荼不敢问他们,只得忍着怒气,赔笑着出去了。   能做官的,哪个不是人精。   很快,府门口和内堂里的那一幕,传的宾客尽知。   当初安乐伯府出事时,有人便说,是徐展旌在为秦舒宁报仇,当时还有人不信。   今天这两件事一出之后,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徐展旌还想着与秦舒宁再续良缘呢!   而周如荼在徐家的所作所为,转瞬就转到了周父的耳朵里。   是以那天甫一回周家,周父便将周如荼母女俩狠狠训斥了一顿。   “你们还要脸不要?全上京上下,谁不知道,徐展旌心里还念着秦舒宁,你们俩倒好,还上赶着贴上去,我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周父暴跳如雷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罚周如荼回院子抄女诫思过去了。   原本周母是支持周如荼的,可经过今天一事之后,她也不支持了。   “如荼,娘跟你明说了,娘今日去探过徐老夫人的口风,他们对你无意,你日后也不要再巴巴往上凑了,没得自跌身价。”   但周如荼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不!”周如荼大声反驳,“明明是我先认识展旌哥哥的,若非长辈婚约,他娶的人,本该是我才对。是秦舒宁,是她抢了我的位置。”   “你就不能清醒一点吗!”   周母气的胸膛起伏:“徐展旌和秦舒宁的婚事,确实是长辈婚约,可他们分开之后,徐家母子依旧非秦舒宁不可,那就足以为说明,徐展旌绝对不会娶你的,你还不清醒吗?”   周如荼不清醒。   她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一定是秦舒宁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她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展旌哥哥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不行,我找她去!”   周如荼转身就要往外跑。   “把她给我拦住!”周母厉喝一声,几个婆子立刻上前,将周如荼拦住。   “娘,您别拦我,您让我去,我……”   周如荼话没说完,周母就给了她一巴掌。   周如荼是周母的长女,周母一贯疼她,这是第一次,周母发这么大的脾气:“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今天不够丢人吗?”   “娘!”周如荼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周母。   “我跟你说,徐家母子都不喜欢你,你就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也别再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来,否则,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周母说着,又转头吩咐,“来人,给我看好小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屋子半步。”   就这样,周如荼被父母软禁起来了。   她每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她的院子里,而且还有婆子监督让她抄女诫。   周如荼被宠爱长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遂将所有怨气全堆到了秦舒宁身上。 第18章   秦老爷父子回来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秦舒宁去前厅见他们。   秦老爷正在拿帕子擦脸,前厅里有淡淡的酒香。   徐家对秦家人的态度,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以今天在席间时,许多人找秦老爷攀谈喝酒。   看见秦舒宁时,秦老爷脸上闪过一抹欲言又止,旋即又岔开话题,絮絮叨叨说了会儿闲话。   秦舒宁见他已有几分醉意,便让人将他掺回去歇息了。   待秦老爷走了之后,秦舒宁才转过头,看向秦舒予:“你们在将军府,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她爹看着怪怪的。   秦舒予如实说了。   秦舒宁没想到,自己人没去,竟然也会成议论的焦点。   “姐。”秦舒予叫了声。   秦舒宁在想事,便嗯了声。   秦舒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你怎么想的?”   “什么?”   秦舒宁收回思绪,转头看向秦舒予。   秦舒予抠着袖角,小声道:“就是徐大哥。”   “徐展旌?他怎么了?”   “我觉得,徐大哥有点可怜。”   秦舒宁:“……”   虽然徐展旌曾是他的姐夫。   但他们俩见面的机会,却少得可怜。在秦舒予的印象里,徐展旌肃冷话少,每次见面时,若非必要,徐展旌鲜少开口。   从前,他总觉得,徐展旌是大将军是天神,难以接近。   可接触越多,秦舒予就越发现,徐展旌也是个凡人,他虽然面容肃冷,但也有凡人的喜怒哀乐。   他也会失落的。   秦舒予垂着脑袋,声音低低的:“今天我和爹爹去将军府,徐大哥看见你没来,整个人很失落。”   现在再想起徐展旌当时的眼神,秦舒予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秦舒宁坐在他身边。   他们姐弟俩关系很好,秦舒予从来都是坚定站在她这边,他之前从没同她说过这些。   秦舒宁没答话,静静听着。   秦舒予絮絮叨叨:“我知道,姐你和他分开了,现在再去将军府也不大合适,我只是看到徐大哥那个样子,觉得有点难受而已。”   夕阳余晖,如水一般,漫进来。   前厅里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秦舒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话有点多。   他摇了摇发晕的脑袋,不好意思冲秦舒宁笑了笑:“姐,我今天喝了点酒,脑子不清楚,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回去睡了。”   秦舒宁轻轻点头。   秦舒予站起身,步履虚浮往外走。   秦舒宁一个人坐在前厅里,脚边卧着徐展旌送的那只狗。   金乌坠的很快。   不一会儿,前厅里的余晖就被带走了。   秦舒宁揉了揉鬓角,起身往外走,原本在打盹的小狗,立刻爬起来,欢快去追秦舒宁。   秦舒宁刚迈出门槛,狗突然叫了一声。   秦舒宁心有所感回头。   就看见一身蓝袍的徐展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立在了檐下。   秦舒宁表情一顿。   那只狗似乎认出了徐展旌,立刻欢快扑过去,围在徐展旌脚边打转。   “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徐展旌不应该在将军府么?   徐展旌抱起那只狗,走到秦舒宁面前,将狗递给秦舒宁,目光落在秦舒宁身上:“听说你身子不适,我过来看看,好些了么?”   秦舒宁:“……”   那只是个托词,她不信徐展旌不明白。   秦舒宁接过狗,同徐展旌道:“徐展旌,其实我……”   “我也希望你能来的。”徐展旌截了秦舒宁的话,眼睫倾垂,在眼窝处扫下一片阴翳。   秦舒宁顿住了。   她本该反驳徐展旌的,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狗窝在秦舒宁的怀里,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看了看秦舒宁,又看了看徐展旌,默默将脑袋埋在秦舒宁的臂弯里。   金乌坠下,天地间慢慢黯淡下来。   秦舒宁鼓起勇气:“徐展旌……”   刚起了个话头,秦舒宁腰上陡然一紧,整个人就撞进了徐展旌的怀里。   秦舒宁愣了下,旋即有些生气:“徐展旌,你干什么呢?放手!”   “不放!”   徐展旌说的斩钉截铁。   他的大掌紧紧扣在秦舒宁的腰上。   秦舒宁气的想挠他。   “你放不放?不放我喊人了!”   徐展旌语气无赖:“你喊吧,他们来了,我正好借此带你回家。”   秦舒宁顿时为之气结。   她从没见过,徐展旌这么厚颜无耻的时候。   秦舒宁拼命挣扎,可男女力量悬殊,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别动!我就抱一下,你要是再动,我可就不保证,我不做其他的了。”   徐展旌淡淡的声音,伴随着酒香,从头顶落下来。   秦舒宁身子一僵。   如果徐展旌是头脑清醒时,她还能同他讲道理。   但眼下他喝了酒,同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但秦舒宁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她默不作声,伸手狠狠拧向徐展旌的腰间。   徐展旌闷哼一声,但还是没放手。   自从重生后,虽然能触碰到秦舒宁了,但徐展旌总有种不真实感。   如今他将秦舒宁揽在怀中时,他才真切确信,他们之间已经跨越那道生死天堑了。   今日秦舒宁没去。   徐展旌心里很失落,可这一刻,他又瞬间释然了。   这世上的事,除了生死无法跨越,其他的都是事在人为。   他可以徐徐图之。   徐展旌抱了好一会儿。   觉得自己再抱下去,秦舒宁真的要发飙了时,这才不情愿松手。   秦舒宁立刻后退几步,拿眼瞪他。   腰上的痛感清晰传来,但徐展旌心里却很满足了,他看了一眼天色,道:“我走了。”   “赶紧滚!”   秦舒宁都恨不得拿扫把赶他了。   徐展旌低笑一声。   见秦舒宁现在像只炸毛的猫,也不敢真惹她生气,便当真走了。   秦舒宁气的不行。   秦舒予简直是酒喝多脑袋发晕了,像徐展旌这样的,哪里可怜了,分明是可恨才对!   徐老夫人生辰宴之后,秦家的帖子又多了起来。   秦舒宁一概全推了,直到金禾拿了张帖子进来。   “小姐,是将军府送来的帖子。”   秦舒宁将帖子展开。   看见帖子的署名时,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是徐魏氏下的帖子。   她说近几日,徐老夫人身上不爽利,她想去护国寺为徐老夫人上香祈福,问秦舒宁要不要一块儿去。   秦舒宁握着帖子,眼里闪过一抹凝重。   徐老夫人丧夫又丧子,身子一直不大好。   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没过一载,徐老夫人便也撒手人寰了。   金禾在旁问:“小姐,您要去么?”   来送帖子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回信。   秦舒宁阖上帖子,道:“去。”   如果可能,秦舒宁想试着救徐老夫人。   转眼,便到了十五。   是秦舒宁和徐魏氏约好去佛寺上香的日子。   一大早,徐魏氏便来秦家接秦舒宁了。   秦舒宁与她共坐一辆马车去护国寺。   自从离开徐家后,这是秦舒宁第一次看见徐魏氏。   徐魏氏衣着依旧十分素净,头上珠钗全无,只戴了支银簪,一副标准的孀居模样,可她如今不过二十五,与她同岁的人,都在穿红着绿。   秦舒宁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魏氏温柔同秦舒宁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徐老夫人生辰宴一事。   徐魏氏有些羞赧:“我没有操办大宴的经验,忘了先前了解一下,那些人之间有嫌隙,导致那天还闹了不少笑话呢!”   “一回生二回熟嘛。”   秦舒宁安慰着,心里却在惋惜。   徐魏氏同上辈子的秦舒宁很像。   她与徐大公子成婚后,徐大公子征战四方,鲜少在家,后来徐大公子战死了,徐魏氏便一心一意为他守节。除了出门上香或者祭拜外,徐魏氏鲜少出门,更很少赴宴。达官贵人之间的那些龌龊,她自是不知。   不过说到这里,秦舒宁很好奇。   她试探着问:“魏姐姐,你就没想过,你自己么?”   “我自己?”   秦舒宁轻轻点头。   她活了两辈子,徐魏氏都在为一个亡人而活,秦舒宁想不明白。   但她也不好直接问,便曲折迂回打探:“魏姐姐,我听说,你和徐将军是在边境相识的?”   徐魏氏点点头。   说起来,徐魏氏和她丈夫的相识,很像话本子。   大卫和鞑靼开战,边境百姓饱受战火侵扰,其中有不少因此家破人亡。   徐魏氏一家便是如此。   徐魏氏全家都死在了战乱里,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但那年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安全无虞活下来很难,好在徐魏氏遇见了徐展旌的大哥。   最初,徐大公子只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不安全,便将她带在身边,打算战事结束后,将其带回上京安置。   可得胜那一夜,徐大公子酒后乱性,要了徐魏氏。   徐家是将门世家。   徐大公子的正妻,本该是名门贵女。   像徐魏氏这样的身份,顶多只能做个姨娘。   但徐大公子却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后来徐大将军将徐魏氏带回了上京,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将徐魏氏娶进了将军府做大夫人。   听着既感人又圆满,但这个圆满的前提是,如果徐大公子没在第二年战死。   徐大公子战死后,徐魏氏便一直未他守节。   这辈子,瞧这样子,应该也是。   秦舒宁问:“魏姐姐,你就那么喜欢他么?”   守节的日子枯燥孤寂。   上辈子,秦舒宁已经体验过一次了。   但她和徐展旌之间,没有多少情分,上辈子为徐展旌守节,是迫于世俗的目光。但徐魏氏不同,徐魏氏是心甘情愿的。   但徐魏氏和徐大公子成婚后,徐大将军也常年征战,他们亦是聚少离多。   秦舒宁很不解,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深么?深到因为两年的夫妻情分,徐魏氏要忍受一辈子的枯燥孤寂?   徐魏氏嗯了声。   说完之后,她似是有些羞赧,便又转移话题:“那你和展旌呢?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想让你回来的。”   提到徐展旌,秦舒宁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徐老夫人寿宴那天,徐展旌来秦家的场景。   “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秦舒宁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战战兢兢叫了声:“将军。”   秦舒宁:“!!!” 第19章   帘子被掀开,一身玄衣的徐展旌立在外面,眉目疏朗。   他看着秦舒宁,问:“什么不可能?”   “没什么。”秦舒宁下意识答。   但答完之后,她瞬间又后悔了。   她应该直接同徐展旌说才是。   徐魏氏看见徐展旌时,也愣了一下:“二弟,你怎么来了?”   徐展旌轻咳一声:“我来为母亲上香祈福。”   秦舒宁气鼓鼓的。   她心想,你可拉到吧!   夫妻一载多,秦舒宁比任何人都知道,徐展旌这人从来不信神佛的。   徐展旌似是看出了秦舒宁心中所想。   他低声道:“那是以前,人总是会变的。”   这话一语双关。   既是在说信佛,亦是在说他们之间。   但秦舒宁不想搭理他。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秦舒宁便同徐魏氏一同往护国寺里面走。   徐展旌不置可否跟在她们身后。   今天是十五,上香的人不是很多   秦舒宁和徐魏氏先去大殿拜了佛祖。   佛祖高坐佛台,慈眉善目,一副怜悯众生之相。   秦舒宁跪在蒲团上,虔诚祈求。   重活一世,她希望秦家所有人都能平安健康,也愿佛祖能保佑,徐老夫人身子康健,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早早就病故。   秦舒宁许完愿,再睁眼时,就见徐展旌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   此时他双目紧阖,素来冷冽的面上,也难得一派虔诚。   秦舒宁愣了下。   徐展旌当真信佛呀?!   之前他明明不信的。   不但不信,徐展旌还从不去佛寺,就连老夫人的佛堂也不去。   秦舒宁记得,他们成婚不久。有一次,她和徐展旌去见徐老夫人。徐老夫人正在佛堂里礼佛,秦舒宁要进去找徐老夫人,问徐展旌去不去。   徐展旌淡声道:“不去,我身上有血腥气,恐会冲撞了佛祖。”   从前那个遇到佛祖会下意识避让的人,如今竟然也会虔诚跪在佛前。   秦舒宁觉得很新奇。   三人从大殿出来之后,秦舒宁没忍住问:“你刚才在向佛祖求什么?”   徐展旌似是在想事情。   闻言,他抬眸看过来,黝黑的瞳孔里,还有未来得及掩藏的哀色。   待秦舒宁再细看时,那哀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徐展旌停下脚步,眸色平和望着她。   有风乍起,吹的檐下佛铃叮当作响。   细长的线纠缠在一起,像是宿世注定要纠缠不休的命运。   在铜铃声中,秦舒宁听到徐展旌说:“求佛祖让你重回我身边。”   俄而,风止铃熄。   对上徐展旌黑漆漆的眸子时,秦舒宁心下一悸,她下意识扭开头,嘟囔道:“佛祖不会如你所愿。”   徐展旌听到这话,也不难过。   他朝秦舒宁微微侧身,黑玉般的眸子望着她,隐约带着笑:“无碍,佛祖不如我所愿,舒宁如我所愿就好。”   这事的决定权不在佛祖那里,在你手中。   徐魏氏还走在前面。   秦舒宁飞快答了一句:“我也不会。”   说完,就要去追徐魏氏,却蓦的被攥住手腕。   秦舒宁惊了一跳。   她瞪徐展旌,压低声音:“你做什么?放手!”   佛门重地,徐魏氏也还在,他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徐展旌不放,他还用指腹,摩擦了下秦舒宁的腕骨,继而声音低沉道:“无碍,那我慢慢追便是。”   总有一日,你会回头的。   秦舒宁受不了徐展旌这样。   从前他们相处的极少,下了床之后,徐展旌从不会动手动脚,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秦舒宁有点慌。   “你,你松手呀。”   秦舒宁压着声音,声色软软的,难得带了几分娇嗔。   再加上她今日穿了件胭脂红的襦裙,瞧着依稀有几分,当年刚过门时的影子。   徐展旌喉咙滚动了下才放开。   秦舒宁咻的一下收回手,立刻往徐魏氏身边去了。   护国寺有一株百年的许愿树。   那树葱葱郁郁的,上面挂满了许愿的福牌,徐魏氏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顶。   听到脚步声,便回头对秦舒宁温柔一笑:“舒宁要不要许愿?”   这里的许愿树很灵验,秦舒宁点头。   她们寻了小沙弥,拿了福牌在上面各自写了心愿,然后将其抛在树上。   徐魏氏抛了一下就挂在了树枝上。   秦舒宁抛了两次,福牌都掉下来了。   她顿时有些沮丧。   难不成是佛祖嫌她愿望太多了,所以……   秦舒宁还没想完,手中陡然一空。   她回神时,福牌已经在徐展旌的手中。   秦舒宁吓了一跳:“你做什么?你……”   话没说完,徐展旌已将秦舒宁和他的福牌绑在了一起,然后一扬手,两个福牌抛上去,稳稳挂在树梢最高处。   秦舒宁:“……”   徐展旌这才垂眸问:“舒宁许的什么心愿?”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秦舒宁木着脸。   徐展旌摸了摸鼻子:“不会。”   “那你何必多此一问。”   徐展旌:“……”   好绝情。   秦舒宁怕徐展旌突然又凑过来,索性直接挽住了徐魏氏的胳膊。   徐魏氏哭笑不得,她其实不愿意掺在他们之间,但奈何秦舒宁往她跟前凑,她也只得讨人嫌一回了。   今日是十五,护国寺有大师讲经。   徐魏氏每次来都会听一会儿,秦舒宁对讲经不感兴趣,可也不想和徐展旌独处,便陪着徐魏氏一同去了。   徐展旌自然也去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讲经的地方,竟然遇见了一位老熟人。   看见顾修昀时,徐展旌脸色顿时不好了。   虽然他们俩在安乐伯一事上联手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了。眼下遇见时,两人还是互看不顺眼。   秦舒宁有些惊讶。   “顾修昀,你怎么在这里?”   顾修昀今日没穿青衫,而是穿了件宽袖白袍,瞧着颇有几分飘逸的味道。   他淡声道:“我在这里给我娘供了长生牌。”   相逢既是有缘。   虽然徐展旌十分不想和顾修昀同行,但奈何顾修昀十分不会看人眼色,打过招呼后也没离开,而是问秦舒宁:“你要回家么?一起,刚好我有事要去找舒予。”   “你一天哪儿来的那么多破事要找秦舒予?”   徐展旌十分不满。   这小子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和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若是别的事,徐展旌还能想办法将顾修昀挤兑走,可偏偏他们说的是学问上的事。   徐展旌虽然骁勇善战,但在学问上却是一塌糊涂。   秦舒予日后是要走仕途,有顾修昀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指点,自然是事半功倍。是以徐展旌不爽顾修昀,却也无计可施。   顾修昀扫了徐展旌一眼,语气嘲讽:“徐将军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吧。”   这两个人,一个是杀伐果断的将军,一个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传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但凑在一起,简直是幼稚的令人发指。   秦舒宁懒得听他们吵,便挽住徐魏氏的胳膊,道:魏姐姐,听说这里的斋饭很好吃,咱们去吃斋饭吧?”   秦舒宁走了,徐展旌只得和顾修昀暂时休战,一同去追秦舒宁。   他们一行人去了斋饭堂。   这里的斋菜色很全,全都做好放在木桶里,香客点什么,饭堂的师傅就给打什么。   秦舒宁他们一行人落座后,自有侍女们将打好的斋饭送过来。   都是用素色小瓷碟盛着,为避免浪费,侍女们每样只打了一点点,但种类很多。   关于斋菜,秦舒宁吃的最多的,是城外的了了寺。   那里香火不如护国寺旺盛,斋菜自然也差远了。   而护国寺的斋菜琳琅满目,什么东坡肉,糖醋藕排、脆皮鱼等等这里皆有,且做的十分逼真,光是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秦舒宁看中了一碟清蒸白玉佛手。   “啪——”   秦舒宁的筷子刚伸过去,突然横过来两双筷子,同时将她的筷子打落。   秦舒宁愤怒抬眸。   “你们俩干什么?”   顾修昀动了动唇角,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展旌已先一步道:“里面有香菇。”   秦舒宁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她不喜欢香菇的味道。   既然这个有香菇,那她就换另外一碟。   只是秦舒宁筷子还没碰到碟子上时,筷子又被徐展旌打掉了。   “这个里面有萝卜。”   秦舒宁:“……”   她也不喜欢吃萝卜。   金禾银穗等侍女做在另外一桌。   原本金禾打算过来的,可她刚起身,听到徐展旌这话,便又默默坐了回去。   秦舒宁面无表情看着徐展旌。   徐展旌指着其中的几碟子菜,解释道:“这道里面有萝卜,这道里面有紫苏,除了这些之外,其余的你都能吃。”   顾修昀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攥紧。   秦舒宁不爱吃香菇、萝卜。   吃紫苏会起红疹子。   徐展旌竟然全知道。   秦舒宁一脸惊诧看着徐展旌。   虽然他们有两世情缘,但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很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更少。徐展旌怎么会知道她忌口的东西?   秦舒宁思索时,听到叮的一声脆响。   她垂眸,碗里放着一块糖醋藕排。   秦舒宁喜欢吃藕。   而给她夹菜的人是徐展旌。   秦舒宁慢慢攥住筷子,目光探究看向徐展旌。   他何时,对自己的喜好这么了如指掌了?! 第20章   用过斋饭之后,他们一行人就打道回府了。   秦舒宁是坐徐魏氏马车来的,自然也是坐她的马车回去。   顾修昀和徐展旌两个人,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待入城后,顾修昀有事便先走了,徐展旌和徐魏氏二人将秦舒宁送回秦家。   秦舒宁一路上格外沉默。   回府后,便歪在软榻上,一脸疲倦。   金禾见状,便带着银穗退下去了,让秦舒宁歇息。   但秦舒宁睡不着,她还在想今天的事。   上辈子,秦舒宁守了十三年的寡。   她对徐展旌的印象,早已被时间冲淡的所剩无几了。但她印象里,徐展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更不可能会记得自己的喜好。   回程时,秦舒宁和徐魏氏闲聊,旁敲侧击打听徐魏氏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徐展旌跟以前的徐展旌不一样。   徐魏氏想了好一会儿,轻轻颔首:“有的,二弟如今对你很上心。”   秦舒宁:“……”   说起来,他们做夫妻的那一年多里,徐展旌也并非是对秦舒宁不上心。   只是他太忙了,忙到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很少。   但眼下,徐展旌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忙碌了,反倒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找她,甚至还会记得她的饮食喜好。   而徐展旌这些改变,让秦舒宁有些无所适从。   秦舒宁甚至有些烦躁。   秦老爷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秦家就他们三个主子,若非实在推辞不开,秦老爷都会选择回府用晚饭,一家人围坐桌前,也能闲话家常。   但今日,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古怪。   待秦老爷父子俩坐定后,秦舒宁突然道:“爹,我想学做生意。”   “叮——”   “吧嗒——”   秦老爷的酒盅和秦舒予的菜,同时掉了。   父子俩同步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一脸莫名其妙:“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行吗?”   偏厅里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须臾,秦老爷父子俩同时动了。   “姐,这是我这个月的月钱,下个月、下下个月,我的月钱都给你。”   “闺女啊,你看上哪间铺子了,你跟爹说,爹把它买过来,落到你名下。”   秦舒宁:“……”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说,”秦舒宁看着他们,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想学做生意。”   秦老爷父子俩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秦老爷才试探问:“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学做生意了?”   怪吓人的。   其实并不突然。   重生回到秦家后,秦舒宁就在想了。   而今天护国寺一行,更让秦舒宁坚定了这个想法。   “如今我是自由身了,我认真想了以后。你们别打岔,先听我说完。”   秦老爷父子俩只得先闭嘴了。   “我知道,有你们在,你们会将我照顾的很好。但是爹、舒予,我以后的路能走多宽,只能是我自己走,你们替代不了我。”   如果没有那十三年,或许秦舒宁不会顿悟。   但经历过一次之后,秦舒宁觉得,那种日子太难捱了。这辈子,她既换了一种活法,那秦舒宁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有些波澜。   而不是换个地方,继续像上辈子那样,整日虚度光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人一旦太闲,就容易胡思乱想。   秦舒宁希望自己忙一点,这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不会左右她的思绪了。   “女子能做的事情有限,而我们秦家又是世代为商,我想了很久,便决定学做生意。”   偏厅里落针可闻。   秦老爷父子俩这下确定了,秦舒宁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心血来潮,她是认真的。   别人家是重儿轻女。   但秦老爷这里,却恰恰相反。   秦舒宁和秦舒予之间,秦老爷疼秦舒宁多一些。   一则是因为,秦老爷对秦舒宁生母有愧,二则是因为秦舒宁像他,有做生意的天分。   只是女儿家要娇养。   所以秦老爷从没同秦舒宁提过这事,只是锦衣玉食养着她,让她无拘无束长大。   “怎么?”   秦舒宁见秦老爷久久不说话,便问:“爹,您是不同意吗?”   秦老爷不答反问:“你想好了?”   听着不像是拒绝。   且秦老爷看她的眼神里,也带着期待。   秦舒宁点头:“想好了。”   秦舒予在生意上没有天分,且他日后是要走仕途的。   秦老爷慢慢上了年纪,秦家的生意,总要有人接手。可他膝下只有这一子一女,如今秦舒宁主动提出愿意学做生意,秦老爷心里其实是十分高兴的。   但他还有一个顾虑。   秦老爷问:“舒宁,你可曾想过你的终身大事?”   在这一点上,秦老爷从没逼迫过秦舒宁,也从没给过她压力。   但秦老爷希望,秦舒宁也能考虑到这一点。   秦舒宁想了想,认真问:“爹,舒予,若我日后不再嫁人了,你们能接受吗?”   这话似是平地一声惊雷,炸的秦老爷父子俩面色微变。   男子娶妻,女子嫁人,乃是人伦天理。   可秦舒宁现在却说,她以后不再嫁人了。   秦老爷父子俩都被惊到了。   秦舒予一时没反应过来,秦老爷小心翼翼问:“你想好不再嫁人了?”   秦舒宁点头。   秦老爷顿觉呼吸都不畅通了。   可他一向疼秦舒宁,纵然觉得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可还是咬牙答应了:“你不愿意再嫁就不嫁,爹养你一辈子。”   不嫁就不嫁吧,女儿开心最重要。   秦舒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也跟着道:“对,还有我呢!我也会养姐你一辈子的。”   秦舒宁心里暖意丛生。   这就是她敢从将军府归家,和敢提出做生意的底气。   她有一个好父亲,和一个一心向她的弟弟,无论她要做什么,他们都永远坚定站在她这边。   秦舒宁笑了一下,又解释道:“不嫁是最坏的结果,婚姻之事,顺其自然吧。若是日后,我遇到心仪之人,说不定我就成亲了。若是遇不到,那我就不嫁了,好好把咱们秦家的生意做遍大卫。”   秦老爷闻言,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闺女的任何决定,他都支持,但他还是打心底里希望,她能得遇良人,再缔一段良缘。   秦舒予小声问:“若是日后,再遇心仪之人,说不定你就成亲了。姐,你这意思是,徐大哥和顾大哥,你都不喜欢么?”   “咳咳咳咳……”   秦老爷被酒呛到了。   秦舒予叹了一口气。   “姐,那你应该再成不了亲了。”   秦舒宁:“……”   秦舒予一脸认真:“徐大哥和顾大哥,可是我们大卫男儿里的佼佼者,你若连他们都看不上,那你日后得遇良人的机会,可就是微乎其微……唔……”   秦老爷忍无可忍了,将一个鸡腿塞进秦舒予嘴里,骂道:“吃你的饭吧。”   秦舒予说不出话来。   秦老爷又看向秦舒宁:“舒宁啊,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感情的事,随缘就好了。只要你高兴,成不成亲都好。”   说完,还又狠狠瞪了秦舒予一眼。   秦舒予默默啃起了鸡腿子,心里却是愁云惨淡。   徐展旌和顾修昀二人,对秦舒宁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且他们俩对他都很好,如果不给他们透个口风,他好像也忒不仗义了点。可如果透了口风,他们定然会更难过的。   毕竟秦舒宁这意思,摆明是没看上他们俩嘛。   秦舒予心里很愁。   想来想去,他还是偷偷来找秦舒宁打听:“姐,你想嫁的良人是什么样子的?”   秦舒宁乜了秦舒予一眼。   秦舒予被她看的顿时不自在起来。   不过很快,秦舒予又收回了视线,撑着下巴,满脸狡黠道:“文武双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得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秦舒予:“……”   姐,你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哦。   哪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嘛。   “那我不管,我就喜欢,文武双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举世无双大英雄。”   秦舒予顿时泄气了。   这一听,徐大哥和顾大哥就没戏嘛。   这他要怎么跟他们说呀,秦舒予有些抓狂。   秦舒宁毫不客气拍了秦舒予一巴掌:“与其在这儿想这些无聊的事,还不如多想想你自个儿。”   秦舒予茫然啊了声。   秦舒宁提醒:“一月之期已到,明日你该回书院了。”   秦舒予这一去书院,秦家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徐展旌和顾修昀两人,也没了借口来秦家,秦舒宁的耳根子顿时清静了不少。   自那夜之后,秦舒宁还曾单独与秦老爷谈过一次。   做生意需要多看多问多学。   秦老爷让秦舒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理账。   自秦舒宁及笄后,秦老爷便将许多铺子落在了她名下,秦舒宁先从她的铺子着手。   各铺子里的掌柜都是秦家的老人了,秦舒宁既然要学,他们自然也是用心竭力的教。   这天,秦舒宁刚到衣铺盘查不久,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第21章   “秦舒宁!”   一道怒喝声从身后传来。   秦舒宁转头。   就见周如荼面色不善从外面进来。   虽然她极力遮掩,但呼吸骗不了人,周如荼是赶着过来的。   秦舒宁诧然:“周小姐找我有事?”   铺子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周如荼不方便在这里说。   她道:“我有事跟你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秦舒宁挑眉。   她和周如荼关系不好,但看在这大热天的,周如荼专门来找她一趟,秦舒宁还是好脾气的跟她出去了。   两人一同去了铺子对面的茶楼。   如今天气热起来了,茶楼的雅间里放了冰盆,上面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周如荼落座后,先是喝了两盅茶之后,才一脸倨傲道:“你离展旌哥哥远点。”   “哈?”秦舒宁闻言,转头看向周如荼,纠正道:“周小姐,你是对我和徐展旌之间,有什么误解吗?”   明明是徐展旌缠着她不放的。   赶在周如荼开口之前,秦舒宁又飞快道:“当然,如果周小姐能让徐将军离我远一点,那我感激不尽。”   秦舒宁这话说的是真心诚意的,可周如荼却是火冒三丈。   她怒道:“若非你用狐媚子手段勾着展旌哥哥,他能一直围着你打转?!”   秦舒宁:“……”   她就没见过,倒打一耙打的这么自然的。   “我用什么狐媚子手段勾着徐展旌了?”   周如荼这是眼睛瞎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   “欲擒故纵。”   秦舒宁:“……”   “秦舒宁,薄情寡义的人是你。是你在展旌哥哥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就拿了和离书重归母家的。现在展旌哥哥活着回来了,你又抓着他不放,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秦舒宁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她这人对女子一贯宽容,但并不意味着,她是个没脾气的人。   周如荼越说越起劲儿。   “还有那个顾修昀,现在全上京,谁不知道你跟他之间的破事。你既与他有首尾,为何还要抓着展旌哥哥不放?秦舒宁,你自己看看,全上京有哪个女子像你这般寡廉鲜耻,在两个男子之间周旋的?”   周如荼是被娇纵着长大的。   再加上她是官宦小姐,秦舒宁是商贾之女,她便自恃比秦舒宁高人一等,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其实早在来找秦舒宁之前,周如荼就去找过徐展旌了。   可徐展旌明确的告诉她,他的妻子,只会是秦舒宁。   周如荼气不过,便将所有的怒气,全都撒在了秦舒宁身上。   秦舒宁听完这些话,非但没生气,反倒还笑了:“是呀,我对徐展旌就是欲擒故纵。可是没办法,谁让你的展旌哥哥只喜欢我呢!”   杀人诛心。   秦舒宁笑着,一字一句仿佛利刃,一刀一刀割着周如荼的心:“你看,他明知道你喜欢他,也明知道,我这人薄情寡义,可他依旧喜欢我,喜欢的无法自拔。”   周如荼气的双目通红,她咬牙切齿看着秦舒宁,像是要随时扑上来咬死秦舒宁。   秦舒宁完全没带怕的,她继续踩周如荼的肺气管子。   “而且我跟一说,我还要坐享齐人之福,让徐展旌和顾修昀两个轮流服侍我呢!”   “你——!”   周如荼气的面容扭曲,葱白的指尖指着秦舒宁,抖的活像得了羊角风,却迟迟没你出下文来,反倒突然落了泪。   秦舒宁怔了下。   周如荼这是被她气哭了?不至于吧?!   而秦舒宁身边的金禾,突然也咳了起来。   秦舒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低沉凛冽的男声:“让我和顾修昀两个人,轮流服侍你?”   秦舒宁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她猛地回头,看见门外的徐展旌和顾修昀时,差点吓得来了个原地去世。   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在这儿?   那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们都听见了?   徐展旌似是看出了秦舒宁心中所想,他凉凉道:“从你说,我喜欢你喜欢的无法自拔时,我们就来了。”   秦舒宁觉得都要窒息了。   她要是说,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是为了气周如荼,他们俩会信吗?   “展旌哥哥,你来的正好!”   周如荼一改刚才的嚣张跋扈,瞬间变成了小可怜:“展旌哥哥,你都听见了,秦舒宁这个女人有多水性杨花,她竟然……”   “周如荼!”   徐展旌打断周如荼的话,冷冷看着她:“我再说最后一遍,别再来找舒宁的麻烦,若再有下一次,我必加倍奉还。”   说完,徐展旌一把拉住秦舒宁往外走。   顾修昀站在门口,见状,当即伸手去拦,却被徐展旌一巴掌拍开。   顾修昀是个文弱书生,自然在徐展旌手里讨不到好。   顾修昀的后背撞在门上,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旋即冷声道:“银穗,你还愣着干什么?”   “哦哦哦。”   银穗这才如梦初醒,当即要去拦。   长青却立刻跃过来,拦住银穗,笑嘻嘻道:“银穗,这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就不要掺和了。”   被长青这一打岔,顾修昀和银穗一行人追出来时,只看到徐展旌带着秦舒宁骑马远去的背影。   周如荼气的牙痒痒,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绞断了。   耳边风声呼啸,周遭风景迅速被抛到身后。   秦舒宁紧紧抓着马鞍,徐展旌的大掌搂着她的腰,秦舒宁都快被勒的喘不过气了。   马驶出闹市,周围越来越荒凉。   秦舒宁心里正惴惴不安时,徐展旌勒停了马,然后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甫一落地,秦舒宁腿软的差点跌倒,却被徐展旌一把扶住。   与此同时,徐展旌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凉凉的,喜怒不辨:“想让我和顾修昀轮流伺候你?来,你同我说说,想让我怎么伺候你?”   秦舒宁身子瞬间僵住了。   徐展旌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另外一只手,捏住她的耳垂,有一搭没一搭揉搓着。   秦舒宁挣扎了一下,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蓦的又收紧了几分。   徐展旌弯下腰,与秦舒宁平视,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之意。这样的徐展旌,秦舒宁只在床上的时候见过。   秦舒宁不安咽了咽口水。   “不……不……”   秦舒宁想说不是,但徐展旌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那顾修昀就是个文弱的书生,没什么用,我一个人伺候舒宁绰绰有余。”   徐展旌突然俯身,覆在秦舒宁的耳边,声音里低沉嘶哑:“舒宁想让我怎么伺候你?”   徐展旌的呼吸,喷在秦舒宁的耳骨上。   秦舒宁尾椎骨上传来一阵酥麻,那些落满灰尘的春色,突然席卷而来。秦舒宁整个人像烧着了一样,猛地一把推开徐展旌,颤着声飞快道:“那些话都是假的,我是故意气周如荼的。”   徐展旌一时不防,被她推的踉跄了一下。   刚站稳,就见秦舒宁整个人,像一只被煮熟的红蟹。   徐展旌:“……”   秦舒宁迅速后退几步,杏眼睁的圆溜溜的,又飞快补充了一句:“你别当真。”   徐展旌望着秦舒宁。   此时天光大亮,徐展旌清楚的看见,秦舒宁的脸上骤然浮起了胭脂色。   徐展旌愣了一下,旋即眸子沉了沉,慢吞吞朝秦舒宁走过去:“可是我当真了,怎么办?”   秦舒宁:“……”   徐展旌还在往她这边来。   秦舒宁一面退,一面惊恐道:“你,你别过来……啊……”   脚下一滑,秦舒宁身子往后跌去时,被人一把揽住腰,又重新拉回了怀中。   今日徐展旌没穿铠甲,他穿的是一件堆纱锦袍。   秦舒宁撞进他怀里时,能清楚的感触到,他纱衣下蕴藏的炙热力量。   徐展旌指尖抚过秦舒宁的脸,喉间溢出一声低笑:“舒宁,你好烫。”   秦舒宁瞬间原地裂开。   一炷香之后,秦舒宁坐在马背上。   徐展旌在下面牵着马,两人一马往回走。   秦舒宁双手攥着马鞍,看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徐展旌,秦舒宁十分想踩在他头顶上。   这个念头刚起,徐展旌突然回过头来看她。   徐展旌笑问:“舒宁想做什么?”   “踩爆你的狗头!”   秦舒宁的杏眼里全是愤恨,她忘不了,徐展旌刚才怎么欺负她的。   徐展旌闻言,非但没生气,而是将目光落在秦舒宁的脚上。   秦舒宁纤足白皙,正套在红色的绣鞋里。   “看什么看,赶紧走。”   秦舒宁踢了一脚徐展旌的后背,又迅速将脚缩回裙底,乌黑的杏眸瞪着徐展旌,里面还有未消的怒意。   徐展旌轻笑了一声,到底没敢再得寸进尺。   不急,来日方长。 第22章   周如荼回到周家后,又发了好一通脾气。   与此同时,传来了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周母那边已经着手在为她择婿了。   放眼整个大卫,有谁能像徐展旌那样,俊美无俦,年纪轻轻便已是天子近臣,且手握兵权的呢!   有徐展旌珠玉在前,周如荼如何还能看得上旁人。   “小姐,要不算了吧。”侍女小声劝。   “算了?!我凭什么要算了!明明是我先认识展旌哥哥的,是秦舒宁鸠占鹊巢抢了我的位子,如今又用狐媚手段勾着展旌哥哥,我凭什么要算了?!”   “可是,”侍女觑着周如荼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徐将军说了,他的妻子只会是秦舒宁。”   她们总不能杀了秦舒宁吧。   侍女一念至此时,就见周如荼面容扭曲了一下。   侍女心里咯噔一声。   然后,她就听到周如荼阴冷笑了一下:“只会是秦舒宁又如何?我不介意对着秦舒宁的牌位,叫她一声姐姐。”   侍女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张嘴想劝,可看见周如荼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周如荼是家中嫡长女,自幼被娇纵长大。   但凡周如荼看上的,穷尽手段,她都要得到,从无例外。   那厢,秦舒宁并不知道,危险将至。   她依旧每日去铺子里理账,且每日故意早出晚归的,以至于秦老爷私下曾满脸心疼道:“学做生意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慢慢学就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秦舒宁嘴上答应的很好,但依旧回去的很迟。   秦舒宁此举,一半是真想多学些生意经,另外一半,则是她想躲开徐展旌。   自从秦舒予去了书院之后,徐展旌便时常夜里翻墙来秦家找秦舒宁。他来倒也不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单纯给秦舒宁送东西。   有时候是果子糖。   有时候是一捧花。   有时候是新鲜出炉的糕点。   ……   林林总总,从不重样。   但每一样,都正中秦舒宁的喜好。   这种寂静无声的好,就像是房檐下的滴水一样,日复一日落下时,秦舒宁院中的侍女们,有不少心都偏向徐展旌这边了。   秦舒宁拒绝无效,心里又十分烦闷,索性早出晚归躲开徐展旌。   每次从铺子里理完账之后,秦舒宁就会带着金禾银穗去逛夜市。   上京的夜市,都摆在夜渡桥那一带。   夜里灯火通明,行人如织,空气里全是食物的香气。   秦舒宁带着金禾银穗吃了一路,走到桥边时,遇见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在卖乌梅汤。   如今天气热,这乌梅汤若卖不完,明日就坏掉了。秦舒宁见这老妪可怜,索性便多要了几碗。   金禾去付钱,秦舒宁带着银穗,坐在小方桌上等。   秦舒宁单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等着时,突然听到哎呦声,她转过头,就见一个客人起身时,与端着酸梅汤的老妪差点撞上了。   “对不住,老人家,您没事呢?”   那客人忙伸手扶住老妪。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竟然还敢在外面找骚狐狸,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对岸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秦舒宁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了。   夜渡桥这里,食物多趣事也多。   秦舒宁来的这几日,已经撞见了不少好戏。   对岸传来妇人的咒骂声,夹杂着哎呦哎呦的求饶声。   “三位客官,您的乌梅汤来了,请慢用。”   老妪将乌梅汤放到她们面前,抱着托盘,摇摇晃晃走了。   秦舒宁三人捧着碗,一面喝着乌梅汤,一面看着对面的热闹。   从那妇人的叫骂声中,秦舒宁听出来了缘由。   原来那妇人的相公是赘婿,可这赘婿不老实,竟然背着她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这妇人听到消息后,杀气腾腾提着杀猪刀来闹。   故事虽然狗血了点,但很下乌梅汤。   不知不觉间,秦舒宁她们三人已将乌梅汤喝完了,而对面那对吵架的夫妻也吵完了,妻子揪着丈夫的耳朵,强行将人拖走了。   “戏看完了,走吧。”   秦舒宁放下空碗,刚要起身时,突然传来一阵晕眩感。   而金禾银穗也是如此。   那乌梅汤有问题!   秦舒宁猛地转头,看向那老妪。   老妪也被她们的模样吓了一跳,当即慌乱着要过来,可当迈了两步,就被一把剑拦住了。   一个身形矮瘦的人,从树后走出来。   “唰啦——”   金禾抽出刀想保护秦舒宁。   可人刚站起来,就一头栽下去不动了。   秦舒宁抬眼,想看清楚那人的脸,却是眼前一黑,她也昏睡过去了。   老妪直接被吓的晕死过去。   树后那人快步朝秦舒宁走过去。   他收到的任务是,今夜将秦舒宁伪装成意外溺水身亡的模样。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晕倒的有三个人。   那人从怀中掏出画像,就着桌上的小灯看了一眼,便将画像揣回怀里,伸手就朝秦舒宁抓去。   手即将挨到秦舒宁肩膀上时,原本晕过去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人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一只袖箭蓦的飞过来,射偏了他的手腕。秦舒宁只觉劲风拂面,下一刻,她就被人护在了身后。   她抬眸,看见的是宽阔的后背。   秦舒宁愣了一下:“徐展旌?你怎么又在这儿?”   “你不回府,我只好出来寻你了。”   一听这话,秦舒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没好气道:“我为什么不回府,你心里没点数吗?”   徐展旌:“……”   那厢长青三下五除二已将那人擒住了。   他一脚踹在那人膝盖骨上,逼他跪下后,问:“谁派你来的?”   那人扭头不说。   长青也不多说废话,而是冲秦舒宁道:“少夫人稍等属下片刻。”   秦舒宁:“……”   长青提着那人的衣领,将他拖到了旁边的柳树后。   徐展旌看向秦舒宁:“被吓到了?”   “没有。”   自上次登徒子那事过后,秦舒宁就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她知道是徐展旌的人,却没想到,今夜徐展旌竟然亲自来了。   不消片刻,柳树后就传来了凄厉的闷哼声。   银穗一脸跃跃欲试:“将军,我可以去观摩观摩吗?”   话音刚落,长青又拖着那人从树后出来了。   那人身上没有血迹,但整个人软绵绵的,长青将他扔在地上,然后冲秦舒宁道:“少夫人久等了,这人是周如荼派来的。说是让今夜,趁少夫人不备,将其伪装成意外溺水身亡。”   周如荼?!   秦舒宁愣住了。   周如荼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可她没想到,周如荼竟然想要她的命。   而那厢,周如荼还在桥边等消息。   今夜乌云叠起,是个朦胧月。   周如荼不住看着夜色,又回头问:“算算时辰,那边也该得手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按照约定的时辰,眼下秦舒宁应该已经溺水身亡了,但却迟迟没有动静。   周如荼有些不放心。   她吩咐道:“你们两个去看看。”   两个小厮领命,正要转身去时,就见飞拱桥的那一端,走过来两个人。   男子一身玄衣,面容肃冷,女子一身红裙,眉眼凌凌,正是他们要去寻的秦舒宁。   “吧嗒——”   周如荼手中的团扇掉到了地上。   眼下秦舒宁不应该溺水身亡了吗?她为什么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还和徐展旌在一起?!   那人失手了?!   周如荼失神间,徐展旌和秦舒宁已经从桥上过来了。   不行!   不能慌!稳住!   周如荼指尖掐着掌心,勉强笑道:“展旌哥哥,真巧,你也来这里逛啊!”   “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徐展旌冷冷看着周如荼:“我记得,我上次就说过,若是再有下次,我必加倍奉还。要么,你自己跳下去,要么我让人将你扔下去,你自己选一个。”   周如荼瞳孔猛地一缩。   她不可置信看着徐展旌,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展旌哥哥,你,你说什么?”   “要么你自己跳下去,要么我让人将你扔下去,你选一个。”   徐展旌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周如荼面如死灰,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为了秦舒宁,徐展旌真的是想让她死啊!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展旌哥哥,你清醒一点啊!“周如荼扑过来,紧紧抓住徐展旌的胳膊,“你战死的消息刚传回来,秦舒宁就迫不及待拿了和离书归家,像秦舒宁这样薄情寡义的女子,如何值得你对她这么好啊!展旌哥哥,我求求你,你清醒过来,不要再被她迷惑了。”   徐展旌对秦舒宁的种种,在周如荼眼里,都是因为他被秦舒宁迷惑了。   而作为受害人的秦舒宁,原本她是来报仇的。   可徐展旌压根不给她插手的机会,她只得站在一旁看戏。   徐展旌冷笑一声。   他垂下眼睫,看向周如荼:“在我战死的消息传回上京之后,舒宁拿和离书归家,你觉得她是薄情寡义,那你呢?”   “我……我很难过,日日都以泪洗面的。”   徐展旌又问:“那若我没有死而复生,你当如何?”   周如荼愣了下,旋即她语气坚定道:“若你没有死而复生,那我就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去,一辈子为你的长生牌添油加香。”   话至最后,周如荼又落了泪。   秦舒宁:“……”   周如荼这是自我感动的都哭啦?   秦舒宁下意识去看徐展旌。   徐展旌身姿挺拔立在那里,眉眼冷冽,闻言脸上没有半分感动之色,反倒唇角微勾,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秦舒宁表情一顿。   徐展旌抬手一挥。   原本被周如荼攥住的衣袖,瞬间轻飘飘落了地。   “长青,动手。”   徐展旌耐心告罄。   长青闻言,立刻朝周如荼过来。   周家的家丁试图阻止,悉数被长青打趴了。   “周小姐,得罪了。”   长青话落,一掌劈向周如荼。   周如荼尖叫一声,跌进水里,溅起巨大的浪花。   周如荼不会凫水。   但徐展旌不为所动。   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徐展旌收拾好情绪,转身看向秦舒宁:“舒宁,我们……”   话说到一半,徐展旌蓦的顿住。   因为秦舒宁直勾勾盯着他。   秦舒宁的目光,莫名让徐展旌心慌。   有那么一瞬间,徐展旌隐约觉得,自己要抓不住秦舒宁了。   “舒宁……”   徐展旌立刻上前。   秦舒宁却迅速朝后退了数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水声潺潺,乌云遮月。   远处行人的嬉闹声远去,徐展旌听到秦舒宁喃喃道:“原来,你也是重生的。”   一句话,瞬间将徐展旌钉在原地。 第23章 (一更)   秦舒宁闭了闭眼睛。   她早该想到的。   没有哪个男人, 能忍受自己死讯传来时,他的妻子拿了和离书重归母家。   但徐展旌接受了。   他一直说,她是他的妻子。   那时,秦舒宁以为, 徐展旌是执着他们曾是夫妻。直到今日, 秦舒宁才明白, 徐展旌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上辈子那个,为他守了十三年活寡的秦舒宁。   而不是因为这辈子的秦舒宁。   秦舒宁复又睁开眼睛。   徐展旌一贯沉稳冷静,可今夜,她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慌乱。   “舒宁, 你听我说, 我……”   秦舒宁打断徐展旌的话:“你早就知道,我是重生的了。”   徐展旌顿了顿。   但在秦舒宁追问的目光里, 他艰难点点头。   重活一世,秦舒宁性情大变。   徐展旌隐约就有了猜测,直到那日在护国寺里,秦舒宁无意说起徐老夫人身体一事,徐展旌便确定——秦舒宁同他一样, 也是重生的。   那么秦舒宁这辈子所有的改变,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上辈子,秦舒宁为自己守贞了十三载, 这辈子她想换种活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无碍。   上辈子, 他欠了秦舒宁十三年的情谊。那这辈子, 就由他来追她好了。   “救、救命啊!”   周如荼还在水里扑棱, 但呼救声却越来越弱。   这里虽然偏僻, 但并非没有人来。   对岸有两个公子结伴路过时,听到了水里的动静,其中一个二话不说,当即就跳下水里去救人了。   长青看向徐展旌,无声询问徐展旌的意思。   要不要阻拦。   徐展旌没有反应。   他现在一心都在秦舒宁身上,已经顾不上周如荼了。   可秦舒宁却一直盯着水里,甚至在看到跳水救人的男子时,表情明显变了变。   徐展旌迟疑问:“舒宁认识他?”   “姑娘,你醒醒!醒醒!”   那男子抱着周如荼往岸边游,他的同伴在岸上帮忙。   周家被打倒在地的随从,见状纷纷踉跄跑去了对岸。   秦舒宁苦笑一声。   原来即便重生一次,有些东西,依旧是无法改变的。   秦舒宁道:“他是周如荼上辈子嫁的人。”   上辈子,没有落水一事,周如荼嫁的就是这个男人。   这辈子,周如荼差点死在徐展旌手里,救她的人,竟然是她未来的夫婿,看来,果真是天命不可违。   秦舒宁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徐展旌:“徐将军,有件事,我想你或许误会了。”   徐展旌心里咯噔一声。   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秦舒宁时常直呼他其名。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冷淡唤他徐将军了。   “上辈子,我为你守贞十三载,并非是出自本心。”   “轰隆——”   一道惊雷蓦的劈下,天上墨云翻涌,不远处的小贩们在嚷嚷‘快下雨了,赶紧收拾东西’,眼看着大雨将至。   徐展旌惊愕看着秦舒宁。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上辈子,我为你守贞十三载,并非是出自本心?   雷声轰隆,水声潺潺。   秦舒宁没看徐展旌,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河面上,她轻声道:“上辈子,我之所以为你守贞,不过是碍于世俗目光罢了。”   这话虽然残忍,但秦舒宁觉得,徐展旌有权利知道真相。   她总不能瞒他一辈子,让他误解一辈子。   初听时,徐展旌没反应过来。   顿了两个弹指,他才反应过来。一向冷静自持的将军,脸色倏忽变得苍白起来。   所以上辈子种种,都是他误会了?!   “秦舒宁,你看着我的眼睛。”   徐展旌快步上前,抓着秦舒宁的胳膊,声音里有怒意,有不安:“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遍,她为他守贞的那十三载,全是碍于世俗的议论。   她对他,就没有一丝夫妻情分么?   秦舒宁知道,徐展旌想听什么,但真话,往往是残忍的。   她鼓起勇气,抬眸望着徐展旌,又重复了一遍:“上辈子,我之所以为你守贞十三载,是因为碍于世俗的议论。我怕别人说,娘和大嫂都能守,为何我不行,我怕别人说……”   “那你呢?”   徐展旌打断秦舒宁的话。   他胸膛里的那颗心,早已疼的几近痉挛,但他还是固执抓着秦舒宁,他弯下腰,目光在她脸上巡逡:“除了碍于世俗议论外,你可曾有过一丝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他们夫妻一载多。   徐展旌要的不多,哪怕只有一丝,他都觉得满足。   只要秦舒宁说,他就信。   可秦舒宁沉默半晌后,只是移开了目光,哑着声道:“抱歉。”   “轰隆——”   闷雷在头顶劈开,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   徐展旌身子轻晃了一下,握住秦舒宁肩头的手,终是无力垂了下来。   “吧嗒——”   有水滴落下来,砸在秦舒宁脸上。   一滴,两滴,三滴……   旋即更多。   平静的水面,骤然泛起了涟漪。   河对面的周如荼,已经被那两位公子并周家的随从带走了,不远处传来行人匆促归家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在赶着回家避雨。   长青买伞回来时,发现秦舒宁已经不见了,河岸旁,只剩下徐展旌孤身一人了。   “下雨了,属下买了伞来,少夫人怎么……”   长青说到一半,倏忽顿住。   因为他闻到了血腥味。   那血腥味是从徐展旌身上传来的。   然后,长青就看见,徐展旌右手手背上,已是血肉模糊,而他的脸,也是苍白的几近透明。   长青吓了一跳,忙问:“将军,出什么事了?”   徐展旌没答话,他呆呆站着。   大雨瓢泼而下,长青试图为他撑伞,却被徐展旌拂开,徐展旌沐雨而行,脚步踉跄,神色痛苦茫然。   他的妻子,并不喜欢他。   甚至,从未对他动过情。   上辈子的种种,不过是误会一场。   战无不胜的将军,此刻却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大雨倾盆而下,将整座上京笼在烟雨中。   马车辚辚而行,车角上挂的羊角灯,在雨夜里,发出微弱的光亮。   秦舒宁抱膝坐在马车上,表情怔然。   从周如荼落水之后,长青并金禾银穗姐妹俩,便退到了不远处。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发生了什么。而秦舒宁出来之后,只说了句‘回府’,就再没说过话了。   上了马车之后,她也只呆呆抱膝坐着。   金禾道:“小姐,您身上湿了,奴婢替您擦擦吧。”   秦舒宁摇头,有水珠顺着她的鬓发滑下来,瞧着像是她突然落泪了一般。   银穗张嘴想问,却被金禾一个眼神制止住。   秦舒宁眼下这个样子,摆明了是不想说话的。金禾便也不再问了,只是目光担忧望着秦舒宁。   夏夜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秦舒宁他们回府时,雨势已经小了不少。   秦老爷父子俩立在府门外,正在吩咐人去接秦舒宁,听到马蹄声之后,秦舒予迅速接过小厮的伞,跑过来替秦舒宁撑着:“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和爹爹还说,要去……”   话说到一半,见秦舒宁脸色不好,秦舒予又忙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没事。”   秦舒宁扯唇笑了笑,就着秦舒予的胳膊下了马车。   “身上怎么都淋湿了啊!冷不冷?”   秦老爷也走过来,满脸心疼。   “没事,不冷的。”   在秦老爷父子俩面前,秦舒宁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模样。   “不冷也不行,穿着湿衣容易染风寒,快回院里换去。”秦老爷说着,又转头吩咐,“赶紧让厨房把姜汤熬好给小姐送过去。”   秦舒宁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过后,捧了碗热气袅袅的姜汤坐在榻上,小口小口抿着。   金禾立在秦舒宁身后,用帕子替她绞发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就说吧。”   秦舒宁从镜中看见了金禾踌躇不安的模样。   金禾小声问:“小姐是和将军吵架了么?”   先前秦舒宁过来时,表情明显不对劲儿。   “没有。”秦舒宁顿了顿,又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们只是说开了一些误会。”   说开了一些误会么?!   金禾心下生疑,若是说开误会,那秦舒宁怎么会是眼下这副模样呢?!   秦舒宁突然道:“我困了,想睡了,银穗,床铺好了么?”   银穗在里间应了一声:“好了好了。”   秦舒宁放下姜汤碗,起身往里间去。   金禾立刻收回思绪,跟着秦舒宁进去,服侍秦舒宁躺下之后,金禾才熄了灯往外面去。   “咯吱——”   门被关上,屋内落针可闻。   原本熟睡的秦舒宁,蓦的又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头顶的纱帐出神。   天地间万籁俱静,只有檐雨嘀嗒嘀嗒落下来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敲打在人的心尖儿上。   此时将军府内,长青在廊下,神色不安往屋内张望。   自从回来之后,徐展旌就把自己关进屋内,谁也不许进去。   将军是和少夫人吵架了么?!   窗户大开,屋内没有点灯。   徐展旌席地而坐,他后背靠在软榻上,夜风徐徐,吹的廊下灯笼晃荡,灯晕摇摇晃晃扑在徐展旌身上。   徐展旌猛地灌了一口酒,而后又颓废垂下头。   “徐将军,有件事,我想你或许误会了。”   “上辈子,为你守贞十三载,非我本意。”   秦舒宁的话历历在目。   那些话,像是绵绵细针,扎的徐展旌浑身都疼。   徐展旌又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他战死后,魂魄跋山涉水回了上京时,他的尸身已被安葬了。   他回去时,恰好撞见徐母在给秦舒宁放妻书。   徐展旌有自知之明。   自成婚后,他们俩聚少离多,感情并不深厚,又无子嗣,秦舒宁年纪还小,应当会接了那封放妻书重回母家的吧。   那时,徐展旌已经做好秦舒宁离开的准备了。   可秦舒宁盯着那放妻书看了须臾,却并没有收,而是同徐母道:“母亲,我既已嫁入将军府,那此生便是将军府的人了,这放妻书我不要。”   那时徐展旌愣住了。   他没想到,秦舒宁竟然会不收放妻书。   “孩子,你还年轻啊!”徐老夫人也十分感动,但她不忍秦舒宁年纪轻轻,就同她们一样守寡。   秦舒宁摇头,抿唇道:“母亲,您和大嫂能守,我也能。”   那时,徐展旌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他们成婚后,自己四处征战,鲜少陪秦舒宁。秦舒宁非但没有半分怨言,反倒替他孝敬长辈,掌管中馈,甚至在自己战死后,竟然拒绝了放妻书,要为自己守贞。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那时,徐展旌只顾着感动,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从头到尾,秦舒宁都没说过,她是因为心悦他,才为他守贞的。   而徐展旌却默认了这一点。   在秦舒宁为他守贞的那十三年里,徐展旌既感动又愧疚。   所以重生归来后,哪怕秦舒宁这辈子,选择了另外一种活法,他依旧不愿意不放开秦舒宁。   徐展旌觉得上辈子,秦舒宁守了他十三年。   这辈子,由他来还秦舒宁。   可直到今夜,他才知道,这十三载背后的真相——不是因为夫妻情谊,而是因为碍于世俗的目光。   他的那些感动愧疚,瞬间成了天大的笑话。   “嘭——”   酒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酒水四溅开来。   徐展旌坐在那里,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他手背上的伤口再度裂开,血珠滴答滴答往下掉,而他像感觉不到疼一般,只麻木坐着。   夜雨绵长,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是方歇。   院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时,徐展旌立刻睁开了眼睛。   脑袋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徐展旌闭眸,刚抬手摁住鬓角,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亮光扑面而来,徐展旌被刺的眯了眯眼睛,旋即厉声道:“滚出去!”   来人脚步一顿。   见屋内横七竖八倒了许多酒坛子时,眼底滑过一抹惊愕。   他不但不滚,还摇着扇子,饶过酒坛,走到了徐展旌面前:“跟秦舒宁吵架啦?”   徐展旌没搭理对方。   王子衍也不生气,他一撩衣袍,在徐展旌身边落座:“跟我说说呗,哄女人开心,我最在行了。”   这话倒不是王子衍自吹。   虽然王子衍这人身患弱症,但他是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人,凭借着一张舌灿如莲的嘴,下到三岁女童,上到六十老妪,只要王子衍想,他都能将对方哄的很高兴。   王子衍有心帮忙,徐展旌却是像个蚌壳一样,什么都不肯说,只满脸不耐烦道:“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赶紧滚!”   一大早,长青去王家找王子衍时,王子衍是抱着看笑话和揶揄的心态来的。   直到现在,王子衍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子衍收起了嬉皮笑脸:“到底出什么事了?”   徐展旌一贯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怎么突然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了。   “我都说了,与你无关!”   徐展旌满脸烦躁,不欲再与王子衍多说,转身便要走人。   “秦舒宁出事了。”   王子衍突然吼了一声。   徐展旌倏忽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第24章 (二更)   王子衍被徐展旌看的心肝儿一颤。   “那什么, 我过来的时候听说,秦家正在请大夫,说是秦舒宁病了。”王子衍边说边觑着徐展旌的脸色,“而且还是很慌张的样子, 你说, 秦舒宁会不会生了什么大病?”   “闭上你的乌鸦嘴。”   徐展旌冷喝一声, 大步朝外走了几步,又蓦的止住,扬声唤人。   长青很快就来了。   徐展旌吩咐道:“去打听秦家请大夫的事。”   长青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王子衍靠在软榻上,问:“到底怎么了嘛, 你们俩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玩起虐恋情深了呢?”   一个酗酒, 一个生病的。   徐展旌站在门口,明明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 但身上却带着浓浓的颓废。   “说说呗,我帮你想法子。”王子衍循循善诱。   徐展旌这人,在领兵作战一事上,在大卫无人能敌。但在与女人相处上,却是张白纸。他们俩也算是从小相识了, 王子衍有心想帮他一把。   但徐展旌却像只蚌一样,无论王子衍怎么问,他都不开口。   徐展旌眼底滑过一抹自嘲。   他能怎么说?   说上辈子秦舒宁为他守寡十三载, 是迫于世俗的目光?、   还是说他的感动愧疚,只是他自作多情?   秦老爷心急如焚守在外间。   今晨, 金禾见内室久久没有动静, 掀帘进去后, 才发现秦舒宁额头烫的吓人, 原本要出门谈生意的秦老爷,闻言当即命人去请大夫来。   “唰啦——”   内间的竹帘被掀开。   秦老爷立刻上前:“大夫,小女如何了?”   “秦小姐染了风寒,兼之忧思过盛,才会高热不退,老朽先开几帖退烧药,喝过之后再调理旁的。”   秦老爷忙道:“好好好,来人,快跟大夫一块儿去取药。”   有婢女跟着大夫去了。   秦老爷正要进去看秦舒宁时,外面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只大掌撩开帘子。   顾修昀大步流星进来,气息不匀道:“秦伯伯,舒宁怎么样了?”   他身上官服未换,一看就是从官署直接赶过来的。   秦老爷将先前大夫说的话,又同顾修昀转述了一遍。   忧思过盛?!   听到这个词时,顾修昀神色微怔了下。   “都怪我,我不该同意,她一个姑娘家去学做生意的。”   秦老爷满脸自责,他将秦舒宁的忧思过盛,归咎于学做生意上。   他们正说着话时,内室传来银穗欣喜的声音:“小姐醒了。”   秦老爷立刻往内室走。   顾修昀抬步跟上,刚走到内室门口时,秦老爷蓦的回头:“修昀啊,你……”   后面的话,秦老爷没再说,但顾修昀懂了。   秦舒宁的闺房,他一个男子,进去不适合。   顾修昀只得停下脚步,垂下眼脸:“我在这里等。”   秦老爷哎了声,匆匆进去了。   秦舒宁醒来,看到金禾银穗时,有一瞬的怔愣。   昏睡时,秦舒宁又梦到了上辈子守寡的那段日子了。是以甫一醒来,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舒宁,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秦老爷关切的声音,将秦舒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秦舒宁回头,就见秦老爷快步进来。   秦老爷懊悔道:“都怪爹不好,让你一个姑娘家的学做生意。闺女,咱们以后不学了啊!”   他们秦家家大业大的,养秦舒宁绰绰有余。   秦老爷心疼女儿,不想她这么辛苦。   “你瞧瞧,都瘦了呢!”   秦舒宁:“……”   她只昏睡了大半天而已。   “来人,快去把库房那支老人参取出来,给小姐炖了补补。”   “爹,”秦舒宁哭笑不得阻止,“我就是个小风寒而已,哪里就需要炖人参补了。”   “风寒也不能小觑。”秦老爷坚持,“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秦舒宁:“……”   秦老爷陪着秦舒宁说了会儿话,又想起了外面的顾修昀:“修昀还在外面,你要见他吗?”   虽然顾修昀和秦舒宁是青梅竹马。   但他们如今都大了得避嫌,秦舒宁若要见顾修昀,得去外室见他。   秦舒宁浑身无力,懒得动弹。   秦老爷见状,便道:“要不等你好些了再见他?”   秦舒宁应了。   见秦舒宁精神不济,秦老爷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起身出去了。   顾修昀还等在外间。   看见秦老爷出来,他立刻起身迎过来:“秦伯伯,舒宁怎么样?”   “烧退了,人一直犯困,喝过药又睡下了。”   顾修昀轻轻颔首,内外室之间,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见,但临走之前,顾修昀还是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秦舒宁喝的药,也有安眠的功效。   自从喝了药之后,她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上辈子守寡的那段记忆,像是一张网,只待秦舒宁闭眼,就会将她罩在其中,任凭秦舒宁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秦舒宁睡的十分不安稳。   她在那张网里拼命挣扎,可她越挣扎,那网便收缩的越紧。   秦舒宁觉得自己几欲窒息时,一只大掌蓦的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从那张网里解救出来。   有微凉的触感滑过她的唇角。   秦舒宁想睁眼,奈何眼皮子沉重的要命,最终她还是没能抵得过沉沉的睡意,歪头睡了过去。   “呼——”   有风顺着窗子吹进来,扯着桌上的烛火晃动。   金禾将新茶放下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一扭头,发现窗子开了。   “咦,我记得我关了呀,难道记错了?”   金禾嘟囔着,走过去将窗子掩上,只留了一条细缝。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踢掉鞋子,睡在旁边的小榻上,为秦舒宁守夜。   而床上的秦舒宁,呼吸均匀,再未受噩梦侵扰。   这场风寒来的快,去的也快。   可便如此,秦舒宁还是瘦了一些。   如今天气愈发热了,因秦舒宁风寒刚好,大夫叮嘱暂时不可用冰,平日里秦舒宁就在水榭里纳凉。   时值六月,水榭里碧荷满池。   荷叶下,红白相间的鲤鱼,正甩着尾巴,在惬意的游动。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望着荷塘出神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金禾提醒道:“小姐,顾公子来了。”   秦舒宁转过头,就见一身青衫,面容清隽的顾修昀从长廊下过来。   自秦舒宁生病这段时间,顾修昀似乎每日都会来秦家。   但今日,却是他们俩第一次见上。   “你今天不忙啊?”   秦舒宁坐直身子,亲自为顾修昀倒了盅茶。   “还好,你好些了么?”   顾修昀的目光,落在秦舒宁的脸上。   大病一场过后,她似乎又瘦了。   “早就没事了,是我爹太紧张了,非要让我在府里再休养几天,我都快闷死了。”   “秦伯伯也是担心你。”   顾修昀说着,手腕一转,原本被宽袖遮挡的掌心里多了一个油纸包。   “八宝烤鸡!”   秦舒宁眼睛瞬间亮了。   自她生病之后,大夫说不可食荤腥,秦老爷就每日都让秦舒宁吃清淡的,吃的秦舒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现在最想念的,就是苏记的八宝烤鸡了。   “不过苏记的八宝烤鸡不是只有秦川有吗?什么时候,上京也有啦?”   秦舒宁又嗅了嗅,没错啊,就是秦川苏记八宝烤鸡的味道啊!   顾修昀面不改色:“不是苏记的八宝烤鸡,我过来的时候,碰见有个小贩在卖,闻着跟苏记八宝烤鸡的味道很像,就买了一只。”   “哦哦哦。”   秦舒宁欢喜接过油纸包,正准备要拆的时候,又谨慎朝四周看了看。   顾修昀道:“别看了,秦伯伯不在府里。”   一听这话,原本还藏着掖着的秦舒宁,立刻大大方方将纸包放在石桌上,三下五除二拆开,急不可耐舀了一勺鸡肚子里的八宝尝。   “唔,就是这个味道,我都想好久了呢!”   秦舒宁眉眼弯弯,脸上全是满足。   徐展旌送的那只小狗,原本窝在秦舒宁脚边打盹,似是被这香味吸引了,立刻用嘴咬着秦舒宁的裙摆,呜呜叫着。   “别咬了,给给给。”   秦舒宁扯下一个鸡腿,给它放在面前。   顾修昀才发现,这只狗的存在。   他倒茶的动作一顿,旋即又漫不经心问:“这是徐将军送你的那只狗?”   秦舒宁含糊不清嗯了声,继续大快朵颐。   顾修昀的目光在狗身上停顿了须臾,复又移开,将茶盅推到秦舒宁面前,道:“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嗯嗯。”秦舒宁口齿不清点头,继续向烤鸡发起进攻。   顾修昀默然坐在她对面,捧着一盏茶,看着秦舒宁吃。   夏风习习,吹的荷香扑鼻,里面夹杂着香喷喷的烤鸡味。   眼看着烤鸡吃到一半了,秦舒宁抓着油纸包,正要挪走时,顾修昀白皙修长的手已伸至她的面前。   “顾修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绝情?”秦舒宁满脸痛苦。   顾修昀不为所动。   “大夫说了,你眼下需要吃的清淡些,允你吃一半,已是破例。”   “那你再破一点,让我吃完吧。”   秦舒宁抱着八宝鸡不撒手,满脸祈求看着顾修昀。   顾修昀面无表情:“不行,给我。”   两人无声对峙着。   一个不松手,另外一个不收手。   谁都不肯退让。   最后,是秦舒宁败下阵来。   她将剩下的那一半烤鸡推过去,恨恨道:“顾修昀,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顾修昀:“……”   从小到大,秦舒宁每次生病之后,总想吃八宝烤鸡。   但因为大夫叮嘱,养病期间不可食荤腥,秦老爷就会哄着秦舒宁,说等她好了一定给她买。   秦舒宁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很失落。   因为生病了,她才想吃的,病好了她就不想了。   而每次满足她这个愿望的人是顾修昀。   顾修昀跟秦家人很熟,兼之他少年老成,很得秦老爷的器重,平素能自由出入秦家。   平常顾修昀都会穿窄袖,但只要秦舒宁生病了,他来看望秦舒宁时,必定穿宽袍大袖的衣裳。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顾修昀手腕翻转间,像玩杂耍一样,从手里变出一包秦舒宁想吃的八宝烤鸡。   但每次,顾修昀都只允许秦舒宁吃一半,多一口都不行。   “我是为你好。”   顾修昀说着,将剩下那一半八宝烤鸡放在地上,趴在秦舒宁脚边的狗,立刻便凑上去吃了起来。   秦舒宁撇撇嘴,小声嘟囔:“我谢谢你啊!”   顾修昀一本正经答:“不客气。”   秦舒宁:“……”   要不是这是秦家,秦舒宁都想走人了。   秦舒宁净了手后,握着茶盅,问:“你今天过来有事?”   “没事。”   秦舒宁哦了声:“既然你没事,那你自便吧,我要歇晌了。”   但顾修昀没走。   他沉默须臾,问:“你同徐将军……”   但只起了个话头,顾修昀又猛地顿住了,他抬眸看向秦舒宁。   “我同他已经分开了。”   秦舒宁平静叙述了这个事实。   “但徐将军……”   “顾修昀!”秦舒宁打断顾修昀的话,眸色淡淡看向他,“你今日是专程来打听这件事的?”   顾修昀神色一顿:“不是。”   他今日来找秦舒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之前,因着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的婚约,他错过了她。   这一次,顾修昀不想再错过秦舒宁了。   “秦舒宁,我有话想跟你说,我……”   顾修昀刚起了个话头,就被秦舒宁打断了:“我爹又让你来做说客了?”   “什么?”   “嫁人的事啊!”秦舒宁有些不高兴,“我都说跟他说多少次了,我现在不想这些事,他怎么还让你和舒予来当说客啊!”   顾修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秦舒宁又先一步道:“所以如果你想说的,跟这有关,你趁早别说了,我不想听。”   说完之后,秦舒宁赌气趴在廊椅上,只留给顾修昀一个后脑勺。   顾修昀那些未曾来得及宣之于口的情谊,就这样被秦舒宁堵了回来,卡在嗓子眼里。   水榭里寂静无声,只有纱幔被夏风拂动着。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看着水塘里的荷花,用手背掩着唇角,悄悄打了个哈欠。   顾修昀看见后,便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好。”   秦舒宁转过头,目送着顾修昀离开后,才重新又懒懒趴回廊椅上。   她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刚才的困倦。   说实话,之前秦舒宁从没想过,顾修昀会喜欢她。   原因无他——虽然他们是青梅竹马,但从前,顾修昀对她十分冷淡,且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叫她的。   后来顾修昀高中状元,更是在她与徐展旌成亲前就自请外放了,他们之间再重逢时,是在徐展旌战死后。   有一次,秦舒宁回秦家,在秦家遇见了顾修昀。   他们从前关系并不亲厚,所以秦舒宁只冲行了个颔首礼便打算离开的,却不想,顾修昀竟然主动叫住了她。   那时的顾修昀,已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眉眼变得沉稳起来,整个人也愈发显得难以接近。   顾修昀看着她,突兀问:“你是自愿为徐展旌守贞的吗?”   秦舒宁记得,自己当时愣了一下。   因为顾修昀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她是自愿为徐展旌守贞的吗?   不过秦舒宁没多想,她点头,轻声道:“是。”   顾修昀听到她的答案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之后,秦舒宁再未见过顾修昀。   只是偶尔出门时,能从百姓的议论中听到顾修昀的名字,说他如今深得陛下器重,又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等等。   到最后,她为徐展旌守了一辈子的寡。   而顾修昀则仕途顺畅,步步高升,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明明曾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却是至死再未相见。   或许是重活一世的缘故,这辈子,秦舒宁在感情上,这才慢慢开窍。   她隐约察觉到,顾修昀似乎喜欢她。   从前她只是觉得似乎。   但先前,在撞上顾修昀看她的眼神时,秦舒宁便确定了。   从前那个对她冷淡有加的顾修昀,竟然真的喜欢她。   当时秦舒宁心里很慌。   所以在她猜到顾修昀要说什么时,先一步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小姐,您怎么了?”   金禾过来时,就见秦舒宁脸皱成了个包子。   “没事。”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瓮声瓮气答话时,就感觉裙摆一紧。   垂眸,那只黑白相间的狗,又在咬她的裙摆。   秦舒宁叹了口气,将狗抱在怀里,不舍摸了摸它的脑袋。   既然误会解开了,它也要回家了。   王子衍一直赖在将军府。   看见长青带回一只狗时,还满脸惊讶道:“长青,你从哪儿找来……”   话没说完,长青已经跳起来,一把捂住王子衍的嘴。   “王公子,属下求求您,您别说话。”   您再说话,他就死了。   王子衍茫然眨了眨眼睛,旋即一把拍开长青的手,大怒道:“你竟然用抱狗的手来捂的嘴!你太恶心了!呸呸呸!!!”   长青都想给王子衍跪下了。   他们之间的动静,自然传到了屋内。   徐展旌掀开竹帘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王子衍呕吐不住,而长青则脸色发白。   脚下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蹭他。   徐展旌垂眸,就看见他之前送给秦舒宁的那只小狗,正在他脚边打转。   长青硬着头皮解释:“是银穗把它交给属下的,说少夫人说了,无功不受禄,还是还给将军的好。”   徐展旌垂眸,看着狗。   秦舒宁早不还给他,晚不还给他,偏偏在说清楚上辈子的‘误会’之后,将狗还给他。秦舒宁是觉得,把狗还给他之后,他们之间就能两清了吗?! 第25章   天上星子散落, 河上花舫连绵,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声。   徐展旌掀开帘子,进来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当即扭头就走。   王子衍一个眼神, 那些莺莺燕燕顿时全围上去, 堵住了徐展旌的路。   “公子, 您刚来,怎么就要走呀!”   “别着急啊,我们姐妹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啊!”   “是啊是啊,我最近新学了曲子, 弹给公子听可好?”   ……   一堆女子齐齐围上来, 吵的徐展旌脑仁疼。   徐展旌冷着脸,道:“放手!我不打女人!”   他的脸色太吓人了。   不像是来逛花船的, 倒像是来杀人的。   花娘们心有余悸,下意识要放手时,王子衍在身后嬉笑道:“姐姐们,你们怕什么呀,他都说了, 他不打女人的。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言而无信不成。”   王子衍是花楼里的常客,他的朋友, 自然是非富即贵,若能攀上一位, 她们日后可就衣食无忧了。   原本还心生胆怯的花娘们, 顿时又热情奔放起来。   这是徐展旌第一次进花楼。   被一群姑娘围着, 徐展旌局促烦闷, 却又不好动手伤人,只得目光阴冷看向王子衍:“王子衍,你是活腻了吗?”   “哎呀,徐兄,我跟你说,你就是见得太少了。见得多了你就会知道,在一棵树上吊死,是多么愚蠢的一种行为。”   徐展旌眼神如刀:“你现在这种行为就很愚蠢。”   他不对女人动手,但王子衍是男人。   王子衍被看的头皮发麻,他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您冰清玉洁,容不得旁人玷污。姐姐们,我徐兄第一次来,你们收着点,别吓坏他了。”   王子衍发话了,这帮花娘们才暂时放过徐展旌。   徐展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可到了外面之后,才发现花舫已经开了。   徐展旌折返回去,站在门口,冷冷道:“让船夫掉头。”   “好好好,掉头掉头。”王子衍说着,一面吩咐人去照办,一面道,“但回去还得一会儿,先坐下喝盅酒呗,这里的美人泪,在上京可是数一数二的。”   徐展旌没搭理王子衍,也没进来,径自立在外面。   王子衍也不恼,拉着其中一位红裙女子的手,笑嘻嘻道:“好姐姐,我这兄弟最近和他夫人吵架了正闹脾气呢!姐姐你素来会宽慰人,帮我开导开导他可好?”   “这有何难?公子等着便是。”   那女子娇媚一笑,端着酒便出去了。   暗夜沉沉,星子稀疏。   徐展旌负手立在船头,他肩背挺拔,又长得俊美无俦。若能与这样的人春风一度,即便是不收银子,言娘也是愿意的。   只是可惜啊!   这位公子似乎只钟情他夫人呢!   言娘整理好心情,端着酒,言笑晏晏上前:“公子……”   “离我远点。”言娘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徐展旌打断了。   言娘:“……”   “你身上脂粉味太重。”   徐展旌往旁边挪了挪,又瞥了她一眼,皱眉道:“而且你皮肤黄,也不适合穿红色。”   红色这种颜色,只有秦舒宁穿最好看。   言娘惯来长袖歌舞,但今天她表情差点没绷住。   她浸淫风月场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男人。   “酒放下,人回去。”   徐展旌满脸冷漠。   言娘在风月场上,向来一直被人冠为‘解语娘子’的称号,可今夜她这朵解语花在徐展旌面前,却是饱受摧残。   无论她从什么话题切入,都能被徐展旌两句话堵了回来。   徐展旌酒没少喝,但话却是一句没透漏。   言娘甚至都怀疑,面前这个不是人,是河里的蚌精。不,他简直比蚌精还可怕。   独自唱了半天的独角戏之后,言娘也累了,眼看着船要靠岸了,言娘也懒得再说了,兀自倒了盅酒润润嗓子。   娘的!累死她了!干这一行这么多年,她就没见过这么令人发指的客人。   船缓缓靠岸时,徐展旌正要下去时,一个人影猛地从岸上蹿过来。   直奔他们这边而来。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人。   徐展旌并不认识,但见他直奔过来,徐展旌还是停下了。   “言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那书生奔过来,满脸的痛心疾首:“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接客了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走,你跟我回去!”   说着,那书生就要上前来拉言娘。   徐展旌不愿掺和这破事,避之不及躲开,打算走人。   “走,你跟我回去。”   眼看着,那书生手快挨上言娘时,被言娘一把拂开。   言娘讥讽一笑:“逢场作戏的事,你还当真了?”   “逢场作戏?!”那书生一顿,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书生有点小才华,平素靠给花娘们写曲子为生,言娘贪慕他的曲子,与他半真半假做了一段时间的露水夫妻。   原本是打算好聚好散的,却不想,这书生竟然还缠上她了。   “这段时日,你对我的情谊,竟然只是逢场作戏?不!我不信,言娘,我能感觉到,你也是心悦我的!”那书生死死抓住言娘的胳膊,“是花楼妈妈逼你的是不是,是她逼你的对不对?”   他们这边的动静闹的太大了,有不少人朝这边张望过来。   言娘虽然是花楼中人,但也受不了别人像看笑话一样看她,她顿时便动了怒,一把将书生甩开。   “你还有完没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人逼迫我,你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呢!”   那书生一脸如遭雷劈的模样。   他不明白,从前还温言软语的言娘,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声音哽咽道:“言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从前?”   言娘瞬间炸了,她冷笑连连:“从前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同你在一起时,你成天很忙,不是在写曲子就是在写曲子,连带着身上都是一股笔墨纸砚的味,难闻死了!我跟你说,我受够了!还想让老娘为你守身如玉,你做梦!”   刚走上岸的徐展旌,听到这话时,脚下一个打滑,差点跌进了水里。   “将军?”   长青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去扶时,徐展旌却自己站稳了。   只是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错在他。   是他先入为主了。   他们之间盲婚哑嫁,婚后又聚少离多,本就无甚感情。   秦舒宁不愿意为他守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他先入为主觉得,秦舒宁是因为心悦自己,才会为其守寡的。   是以在秦舒宁说开这个误会之后,他才会无法释然。可眼下听了花娘的这一番话,徐展旌才醍醐灌顶。   种树得树,种花得花。   他未曾付出过,如何能奢求得到呢?   想通之后,徐展旌直奔秦家而去。   他想去告诉秦舒宁,既然他们都已经重生了,那上辈子的种种,便如烟消云散了,他不在乎。   他只想要这辈子的秦舒宁。   徐展旌怀揣着一颗炙热澎湃的心,赶到秦家时,远远的,就见秦舒宁和顾修昀在府门前。   “你想好了?”   顾修昀看着秦舒宁,他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秦舒宁点点头:“嗯,我想好了,我……”   话说到一半,顾修昀突然俯身靠近她。   秦舒宁条件反射性要躲开,却被顾修昀攥住了胳膊。   “别动,徐展旌来了。”   听到徐展旌这三个字,秦舒宁瞬间僵住。   “你别动,我帮你赶他走。”   顾修昀如是说着,轻微侧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从徐展旌这里看过去,像是顾修昀在吻秦舒宁。   看见这一幕,像是有一只大掌,蓦的撅住了徐展旌的心。   他们两人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离的很近。   秦舒宁很不自在,她小声问:“徐展旌走了没有?”   “还没有。”   顾修昀如是说着,装模作样正要抬眸看去,蓦的感觉到了一阵凌厉的杀气。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扯开,而后重重一拳砸在他脸上。   “我的人,也是你能碰的?找死!”徐展旌暴怒的声音骤然响起。   顾修昀被打的趔趄了一下,被迫松开秦舒宁。   秦舒宁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抬眸,就见徐展旌满脸戾气,仿若杀神一般,握拳要再度朝顾修昀攻去。   这一拳里,皆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徐展旌!住手!”   秦舒宁立刻阻止。   但此时,徐展旌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脑子里,全是刚才的那一幕,秦舒宁是他的,顾修昀竟然敢碰她,他要杀了他!   顾修昀也看见了徐展旌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虽然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但在徐展旌这样的武将面前,若徐展旌想杀他,他根本不可能躲过。   那一拳直冲顾修昀的面门而来。   顾修昀知道自己避不开,便也没躲,他眼睁睁看着,徐展旌的拳头朝他袭来。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顾修昀惊诧看过去。   是秦舒宁。   她从身后紧紧抱住徐展旌的腰,怒不可遏道:“徐展旌,够了!”   腰上那双柔荑,让徐展旌的理智恢复了些许。   他扭头去看秦舒宁。   秦舒宁为了阻止徐展旌,双手抱住徐展旌的腰,连带着她整个人也贴在徐展旌身上。   徐展旌看着她,沙哑叫了声:“舒宁。”   秦舒宁听见后,这才松开徐展旌,直接忽略他,去看向顾修昀。   顾修昀很狼狈,左脸已经有些肿了。   “你怎么样?”秦舒宁问。   顾修昀抬手,用手背抹了下唇角的血渍,摇摇头:“没事。”   “舒宁……”   徐展旌心里十分不满。   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秦舒宁看不见吗?还是她的眼里,只有徐展旌。   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徐展旌简直想一剑削了顾修昀的嘴。   在徐展旌嫉恨顾修昀时,秦舒宁如他所愿转过身了。   但她看着他的眼神,全是冰冷:“徐展旌,你闹够了没有?”   她竟然指责他?   秦舒宁竟然为了顾修昀指责他?!   徐展旌都要被气炸了,秦舒宁还在说:“徐将军,我想上次我已经说的够明白了,我们……唔……”   秦舒宁话还没说完,腰身蓦的一紧,整个人就撞进了徐展旌的怀里。而她后面的话,悉数被徐展旌吞了下去。   秦舒宁说的话,没一句是徐展旌想听的,所以徐展旌直接简单粗暴堵住了她的嘴。   秦舒宁呆住了,一时没反应。   秦老爷父子俩听到消息赶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府门前,徐展旌揽住秦舒宁,两人旁若无人吻在一起。   在他们身后,站着鼻青脸肿的顾修昀。   秦老爷父子:“!!!”   顾修昀肺都气炸了,他当即想上前去揍徐展旌,却有人先一步动手了。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顾修昀止住脚步。   徐展旌被打的脸偏了一下。   他没感觉到疼,只是下意识垂眸,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面色艳如春花,清凌凌的杏眸里全是怒火,此时正发狠的用手背抹去唇上的水渍。   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徐展旌,你……”   “你打我?!”   秦舒宁卡了一下。   徐展旌的长相偏肃冷,尤其一双眼睛更是幽深凌冽。但此时,那双幽深凌冽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浅浅的酒气。他一脸不可置信看着秦舒:“舒宁,你打我?你竟然为顾修昀打我?!”   话里皆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委屈。   秦舒宁:“!!!”   顾修昀:“……” 第26章 (一更)   今夜的徐展旌, 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此时他蹙眉,满脸写着不高兴:“舒宁,顾修昀那个小白脸弱鸡有什么好的?他不就比我早认识你几年么?”   顾修昀拳头瞬间硬了。   秦老爷父子俩则是惊的嘴巴都能塞一个鸡蛋了。   秦舒宁一时也忘了生气。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徐展旌。   徐展旌紧蹙眉头, 但不知道想到什么, 他又突然释然了。   他盯着秦舒宁, 唇角翘起,一脸傲娇:“但是没关系,以后你是我的了。”   顾修昀听到这话,正欲开口反驳时,徐展旌却突然朝他看过来。   徐展旌警告道:“你要有自知之明, 舒宁是我的, 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顾修昀哂笑一声。   徐展旌怎么好意思跟他说自知之明这四个字!   究竟是谁没有自知之明?   显然徐展旌是没有的。   说完之后,徐展旌冲着已经呆住的秦老爷, 道:“岳父大人,我先带舒宁回府了,改日再来拜访您。”   说完,徐展旌无比自然的拉住秦舒宁的手,道:“走, 我们回府。”   但秦舒宁没动。   徐展旌不解转头。   秦舒宁从没看过徐展旌醉酒,今夜是第一次。   所以她不知道,徐展旌是真的醉了, 还是借着醉酒的由头故意为之。   但无论哪一个,秦舒宁都不会如他所愿。   秦舒宁抽出自己的手, 平静问:“徐将军, 需要我把放妻书拿来给你看么?”   徐展旌愣住。   他喝了酒, 脑袋有些混沌。   好一会儿, 他才明白秦舒宁的话。   徐展旌神色瞬间变得低落起来。   是啊!他们分开了。在他死而复生归来,想要好好与秦舒宁过日子时,秦舒宁却在他回来之前,就接了放妻书离开将军府。   眼下,他们早已不再是夫妻,但纵然如此,徐展旌那颗贪恋秦舒宁的心,却没有少半分。   秦舒宁不欲再与徐展旌纠缠,她偏头道:“爹,徐将军喝醉了,您找个人送他回去吧。”   “哎,好。”   秦老爷这才如梦初醒,当即转头吩咐人。   秦舒宁欲走,却被徐展旌攥住了手腕。   “徐展旌,你有完……”   “舒宁,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秦舒宁的话被徐展旌截了。   徐展旌就站在她面前,月色如霜,落在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寒意,反衬得他面容温柔,眼珠漆黑,神色很认真。   秦舒宁怔了一下。   她本以为,解开上辈子的误会之后,他们之间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了。   但秦舒宁没想到,徐展旌竟然还会来秦家找她。   而且还说出这种话。   原本想要上前的秦家小厮,见状便识趣立着不动了。   徐展旌今夜这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时府门口剩余的几个人全都没动,但表情各有千秋。   秦老爷父子俩则是满目惊讶。   而顾修昀的目光,紧紧盯着秦舒宁,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着。   除了徐展旌之外,他也在等秦舒宁的答案。   秦舒宁没开口。   徐展旌比她高半个头,此时正垂眸看着她。   秦舒宁能将他的神色一览无余。   夏夜炎炎,夜风轻拂间,将徐展旌身上的酒香,送到了秦舒宁鼻翼间。   秦舒宁要抽手,徐展旌抓着她不让。   “舒宁。”他叫了秦舒宁一眼,眸光潋滟望着她。   秦舒宁抿了抿唇角。   显然徐展旌是醉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她也懒得再纠缠。   秦舒宁转身要走人。   只是刚迈了一步,秦舒宁只觉眼前一暗。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已被徐展旌一把拉进怀里,然后徐展旌将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困。”徐展旌嘟囔了一声,用脑袋蹭了曾秦舒宁的脖颈,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就睡着了。   秦舒宁都要裂开了。   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承受得住徐展旌的重量,秦舒宁被砸的身子晃了一下。   秦舒宁怀疑,徐展旌是在刻意耍无赖。   她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怒道:“徐展旌,你别给我装!起来,你好重。”   说最后那句话时,秦舒宁的声音都有些不稳。   趴在她身上的人完全没有反应。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忙啊!”   秦舒宁双腿都在打颤了。   秦老爷父子俩并顾修昀顿时如梦初醒,忙一同过来,将徐展旌从秦舒宁身上扒拉下来。   秦舒宁这才得以喘气。   这一晚上,过的真是鸡飞狗跳的。   让人把徐展旌送回将军府之后,秦舒宁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付顾修昀了,便道:“今夜之事,是我抱歉,我让翁伯给你拿去血化瘀的膏药,你等一下。”   说着,秦舒宁便要转身。   顾修昀叫住秦舒宁。   秦舒宁回头,她明丽的眉眼里,皆是掩不住的疲倦。   顾修昀道:“我自己去找翁伯。”   “也行。”   秦舒宁轻轻颔首,同顾修昀道别后,便转身走了。   顾修昀里在原地。   秦舒宁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却迟迟没离开。   回到院子之后,秦舒宁就吩咐道:“我要沐浴。”   金禾去外面吩咐侍女们了。   秦舒宁坐到铜镜前,小心翼翼剥开左肩的衣裳。   她的左肩刚才被徐展旌砸过,之后就一直有些疼。   此时褪去衣裳,就见雪白莹润的左肩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小姐!”   金禾掀帘进来时,恰好看到了秦舒宁的左肩,她吓了一跳:“这是徐将军刚才磕到的?怎么这么严重!我这就拿药去。”   说着,便转身去找药了。   秦舒宁原本有些困顿,但指尖不小心碰到红的地方,瞬间就被疼的清醒。   秦舒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恨恨的想:早知道,刚才她就不该手下留情!   而徐展旌对此一无所知,他还陷在一场美梦里。   梦里,他死而复生归来时,秦舒宁还在将军府等他。   他们琴瑟和鸣的过日子。   那些他曾经亏欠秦舒宁的,他都寻了机会,一一弥补了。   梦境一转,秦舒宁被诊出有了喜脉。   徐展旌喜不胜收。   徐老将军戍守边关多年,在徐展旌十岁之前,他见到徐老将军的次数都不超过一只手。所以在知道秦舒宁有了孩子之后,徐展旌不愿他的孩子,也同他一样。   刚好那时候,天下太平。   徐展旌便上交了兵权,一心在府里陪秦舒宁。   梦的最后,是一个春日。   日光暖融,桃花连绵。   “爹爹,娘亲,快过来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在桃花下的石阶上,欢快冲徐展旌招手。   徐展旌抬脚朝她走去。   但只迈了一步,他身子骤然失去平衡。   徐展旌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日光耀眼,屋内已是一片亮堂。   徐展旌是武将出身,一直有早起习武的习惯,这是他唯一一次睡过头。   但想到先前那个梦时,徐展旌嘴角翘了翘。   那真的是一个很美的梦。   在梦里,他和秦舒宁有一个女儿。   纵然明知道那是一场梦,但徐展旌心还是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将军,您醒了吗?”   外面响起长青迟疑的声音:“长松回来了,他有急事要禀报。”   徐展旌应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时,蓦的皱了皱眉。   他解开上衫,就见腰上有两道掐痕。   徐展旌拧眉看了半晌。   那掐痕极细,一看就是女子所为。   而徐展旌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王子衍带他去花舫上。   “王子衍呢?让他立马给我滚过来!”   徐展旌披着外裳甫一出来,便是杀气腾腾的模样。   长青、长松兄弟俩吓了一大跳。   长青闻言,立刻道:“是,属下这就去请王公子。”   “等等。”   但徐展旌又蓦的叫住长青,他想了想,又问:“我昨夜是从花舫直接回来的?”   虽然王子衍那人非常不靠谱,但是他也不敢胡来。   再不济,还有长青跟着他,他身上的掐痕,断不可能是那些花娘留下的。   “不是啊,将军您昨夜还去了秦家。”   徐展旌:“……”   长青一看徐展旌这表情,就知道,他可能都不记得了。遂将昨夜的事,又同徐展旌全说了一遍。   但长青毕竟是跟在徐展旌身后的,所以有些事,他也没看明白。   就比如,昨晚徐展旌是看到,顾修昀疑似在吻秦舒宁,才会怒不可遏打了顾修昀一拳。而长青看到的就成了徐展旌因为吃醋,顾修昀和秦舒宁说话,遂将顾修昀打了一拳。   “而且将军,您那一拳完全没留情,打的顾大人当场就挂彩了,据说顾大人今天都告假了呢!”   徐展旌:“……”   徐展旌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长青说的那些话,顾修昀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他昨晚的记忆停留在下花船,听到花娘的那番话上。   他只记得,自己想去告诉秦舒宁心意的。   可听长青这意思,他不像是对表达心意的,倒像是去找事的。   徐展旌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长青在旁问:“将军,那属下还需要去找王……”   徐展旌抬眸,凉凉瞥了他一眼,长青立马闭嘴。   懂了,不需要了。   徐展旌又看向长松。   长松会意,立马上前:“将军,我们派去追查张副将家人的人传回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张副将或许没死。”   徐展旌脸色瞬间变了。   上辈子,他也被卓玛父亲救了,但当时因为伤重没能熬过来。   这辈子,他重生在了濒死的时候,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意志,最后撑过了那场死劫。   可等他回到军营时,张副将已经死了。   他死在与鞑靼人交战中,且尸骨无存。   当时徐展旌心有疑惑,私下也派人去查了。   可那场战打的太惨烈了,很多士兵死的面目全非,只能凭借着身上的姓名牌辨认。张副将被找到时,尸体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凭借着腰上的姓名牌便认出来的。   徐展旌:“或许?”   “我们的人本打算顺藤摸瓜的,可中途却被另外一股力量阻断了,不过与张母传信的人,眼下正藏匿在潮州。”说到这里时,长松顿了一下,又道,“而且从我们找到的线索来看,那人是张副将的可能性很大。”   张副将算是老将了。   他曾是徐老将军的部下,徐老将军战死后,他又跟着徐展旌的大哥。   徐展旌大哥战死后,他又跟着徐展旌。   张副将能在战场上捅他一刀,万一父兄的死,也与他有关呢?   具体如何,待见到张副将,自有分晓。   “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动身去潮州。”   徐展旌扔下这句话之后,径自起身大步往外走。   他此去潮州,短则二十多天,长则月余,在临走之前,徐展旌想见秦舒宁一面。   上辈子他们阴阳相隔十三载,互相等了十三载,这辈子,徐展旌一日都不想多等了。   他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秦舒宁——上辈子种种,都已是过往云烟了,他这辈子定然会对她珍而重之。   可徐展旌没想到,他去秦家时,却扑了个空。   徐展旌骑马到秦家时,恰好遇到秦老爷父子的马车。   秦老爷听他说完来意,道:“徐将军,舒宁如今已经不在上京了。”   不在上京了?!怎么可能?!   徐展旌下意识以为,秦舒宁还在因为昨夜的事生气,故而不想见他。   “秦伯伯,我有事要离开上京一段时间,在临走前,我想见舒宁一面。可否劳烦您同我同她说说。”说到这里时,徐展旌顿了顿,又道,“若她还是不愿意见我,我绝不强求,行吗?”   面前的青年身形挺拔,目光诚挚。   秦老爷满脸无奈:“徐将军,舒宁真不在府里。”   “秦伯父……”   “徐大哥,”秦舒予看不下去了,他心直口快接话,“我爹真没骗你,我姐去潮州了,我们刚送完她回来。”   秦舒予话音刚落,就换来秦老爷一记眼刀。   秦舒宁:“……”   他说错什么了么?!   “去潮州?”徐展旌愣了下,看向秦老爷,“好好的,舒宁怎么会突然去潮州了?”   自然是为了躲人了。   但当着徐展旌的面,秦老爷自然不会这么说,他道:“我们有一批货在潮州出了点问题,舒宁代老夫走一趟,顺便散散心。”   徐展旌闻言轻轻颔首:“好,多谢秦秦伯父,晚辈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徐将军请便。”   徐展旌打马离开。   秦舒予看向秦老爷,不明所以问:“爹,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秦老爷没答话,他看着徐展旌离开的背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知道,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秦老爷知道,自家闺女一贯是个有主意的。   她向来不用他操心的。   回过神来,秦老爷瞪了秦舒予一眼:“还你刚才说错了什么吗?你就没一句说对的!”   秦舒予:“……”   “以后不管是在徐将军,还是修昀面前,你都给我管住你那张嘴。”秦老爷面色严厉教训着秦舒予。但说到一半,他又嘟囔了一句,“算了,估计也没有以后了。”   秦舒予好奇问:“什么没有以后了?”   秦老爷看了秦舒予一眼。   他这个儿子性格单纯,若是跟他说了,只怕转头徐展旌和顾修昀就知道了。   秦老爷道:“没什么,赶紧回去看书去。”   说完,便步履匆匆走了。   秦舒予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爹和他姐,好像有事在瞒着他。   今天早上,他姐离开之前,曾单独和他爹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从书房出来时,他爹的表情明显不太对劲儿。   他们俩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呢?   秦舒予绞尽脑汁的想,依旧无果。到最后,他直接看开了。   瞒就瞒吧,反正他们不告诉自己,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能会欺骗他,但唯独家人不会。秦舒予便也没再多想,当即欢快进府了。   徐展旌从秦家离开后,径自进宫了。   虽然如今徐展旌闲赋在家,平日也不用点卯上朝,但他若想离开上京,还是得同永璋帝说一声。   不过徐展旌并未说他要去潮州,而是说他要去肃州。   徐老夫人的母家是肃州,徐展旌说他肃州一位舅爷要办寿宴,徐老夫人着他代为前去贺寿。   而肃州与潮州紧挨着。   鞑靼与大卫即将议和,眼下又无战事,永璋帝自然应允了。   从宫里出来时,已是中午时分了。   今日去潮州的船已经赶不上了,徐展旌便没着急回将军府,而是打马去找了顾修昀。   顾修昀住的是一座小院。   徐展旌敲门过后,等了片刻,便有一个小童从门内探出头来:“你找……”   谁还没说完之后,那小厮顿时一脸见到鬼的表情:“徐徐徐将军,您您您怎么来了?”   徐展旌挑眉。   “我来找顾修昀,他在吗?”   “不在,我家公子不在。”   不在?!   不是说,顾修昀今日告假了吗?   “奉墨,谁来了?”   徐展旌正想着,院内传来顾修昀的声音。   那小厮顿时两股战战。   徐展旌没搭理他,径自推门进去。   顾修昀本是随口一问。   问完之后,他又将目光落回书上了,却冷不防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   顾修昀抬眸。   隔着窗,就看到了不速之客徐展旌。   而徐展旌则是目光落在顾修昀脸上。   这人面容清隽,只唇角处破了点皮,带了点淤青,哪里就到需要告假的地步了。   顾修昀自然察觉到了徐展旌的视线。   他起身,冷笑一声:“抱歉,让徐将军失望了。”   他并没有破相也没有毁容。   徐展旌:“……”   这人是成精了吗?竟然能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顾修昀开门见山问:“徐将军今日来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今日是来向顾大人赔罪的,昨夜是我酒后举止不当,伤到了顾大人,还请顾大人海涵,回头我就命人将伤药送来。”   “不必了。”顾修昀可不信,徐展旌今日来是专程来赔罪的,顾修昀道:“徐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嗐,没什么,就是觉得顾大人才华过人,又是国之栋梁,若真因为徐某有个好歹,徐某当真是万死莫辞。”   顾修昀面无表情看着徐展旌。   看了好一会儿,他突兀问:“你喝酒了?”   徐展旌一脸莫名其妙:“没啊!”   顾修昀哂笑一声“没有你为什么要说这么恶心人的话?”   徐展旌:“……”   “有事说事,没事好走不送。”   顾修昀一脸冷色。他可不觉得,他和徐展旌之间,会是能坐下聊天的关系。而且他也不觉得,徐展旌今日会专程来赔罪。   他定然是有别的目的。   可出乎顾修昀意料之外的是,徐展旌听到他这话,竟然当真走了。   只是他临走前,眼角眉梢里都透着愉悦。   顾修昀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徐展旌见了他之后,为什么会变得很愉悦。   到最后,他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有脑疾! 第27章 (二更)   脸上的淤青未散, 顾修昀本打算多告几天假的,但徐展旌走之后,他始终觉得,徐展旌这一趟来的十分莫名其妙。   且徐展旌走时愉悦的模样更让他生疑。   顾修昀遂遣人出去打听。   这一打听才知道, 徐展旌第二天便离开上京了。   且走的是水路。   走水路只能往南走。   秦舒宁前脚刚下潮州, 后脚徐展旌也往她的方向去, 要说徐展旌不是去找秦舒宁,是个人都不信。   而且这事还没完。   顾修昀刚知道,徐展旌离开上京的消息,紧接着,官署就来人了。   来人说, 这几日官署差事多, 众人都分身乏术,问顾修昀身体如何, 何时能回去当差。   事都凑到了一处。   要说没有徐展旌在背后推波助澜,顾修昀是决计不信的。   顾修昀十分气愤。   奈何眼下他虽得永璋帝器重,但和徐展旌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头。   他纵然心下愤然,可却又无计可施。   而此时的徐展旌已经在船上了。   在上京时, 顾修昀总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时时粘着秦舒宁横在他们之间,此番潮州之行没有他在, 徐展旌顿觉神清气爽。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与秦舒宁的船差了一天。   而此行为了掩人耳目, 徐展旌坐的是商船。   商船的行船速度大抵相同, 纵然徐展旌特意询问过船主, 可否走得快一点, 他愿意多加银子。船主给的答复是他尽力而为,毕竟水路与陆路不同,水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尽管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追上秦舒宁的船。   这天傍晚,徐展旌坐在船舱里擦剑时,长青面色凝重进来:“公子,今日行不了船了。”   “为何?”徐展旌看过来。   长青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了他身后的人。   是船主。   船主道:“公子有所不知,再往前走就是十四峡了。”   十四峡这个地方,徐展旌略有耳闻。   据说那里水流湍急,底下又有许多暗礁漩涡,每年从这里经过的船,十中有四都会在那里出事,故此被人称做十四峡。   船主道:“今日天色已晚,且船上的老船夫说今夜有雨,不宜过峡,小老儿上来同公子说一声,今夜需要耽搁一宿,待明日天晴,到正午时分行过祭礼后方能过峡。”   要想平安过十四峡,有两个讲究。   第一,需要看天象。十四峡那里危机四伏,需要在天晴时正午阳光最盛时,由经验老道的船夫亲自掌舵,方能平安渡过。   第二,则是在过十四峡之前,需要先行祭礼。   所谓的祭礼,不过是按照船上的人数,制造出同样数目的草人,提前将草人和祭礼放进河中,以达到让草人代替他们受灾的效果。   徐展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他虽然着急,但总归安全第一,徐展旌点头应了。   船主得了准信,便下去安排了。   自上船后,除了码头渡口补给外,船几乎没停下来。   如今乍然停下来了,船上的人便纷纷跑到甲板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徐展旌没出去,只是推开窗,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和隐在树梢后的朦胧豆黄月。   也不知道秦舒宁怎么样了?   这一路上他一直催着赶路,按说应该能追上秦舒宁的。可直到现在,却始终没有看到秦舒宁坐的船。   徐展旌心里浮起一抹不安。   入夜后,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船舱里。   徐展旌他们住的是上层,他住里间,外间住着长青兄弟俩。   徐展旌躺在床上,心里思绪万千时,一道白鞭蓦的在天际抽开,紧接着惊雷乍响。   夏日里暴雨打雷是常有事的,别的舱的人都没放在心上,继续安然入睡了。   可徐展旌并长青长松兄弟俩,却从那惊雷里听出了端倪。   几乎是在雷声响起时,他们三人立刻从床上翻滚下来。   “吧嗒——”   蓄谋已久的暴雨,在雷声紧随其后而来。   和暴雨一同来的,还有破门窗而来的杀手。   明日才过十四峡,但今夜便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想取徐展旌的性命了。   杀手冲进来时,看见完全没有中招的三人,表情明显怔了一下。   徐展旌冷笑一声,反手一剑将攻向自己的杀手捅了个对穿。   死而复生后,他一直待在上京。若在上京对他动手,风险太大了,还有什么能比眼下这个机会更合适的了呢!   明天他们就要过十四峡了。   今夜在这里动手杀了他,将他的尸体往江中一抛。这里江水湍急,掉下去的人一向都是尸骨无存的。   到时候,谁又能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但可惜,今夜要死的不是他。   徐展旌一把抽出剑,冷声道:“留活口。”   “是。”长青和长松齐齐应了声,手中的长刀上下翻飞,带的血珠飞溅。   外面的闷雷还在响。   船上的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上面的厮杀,依旧酣然入梦。   而上舱的厮杀已临近尾声了。   长青和长松按照徐展旌的吩咐,留下了几个活口。   “说,谁派你们来的!”   长青捏住一个人的下颌骨,拷问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嘴角突然流出黑血。   长松眼疾手快卸掉了面前杀手的下巴。   但其余的杀手瞬间全死了。   长青只得去拷问那个活着的人。   而那个杀手却桀桀一笑:“知道又如何?徐将军,你今夜注定是要死在这里的。”   “你——!”   长青正欲对那人动手时,船猛地晃了一下。   那杀手见状,立刻撞开窗跳了出去。   下面江水滔滔,很快就将那杀手吞没了。   “啊啊啊!船进水了!!!”   一道尖利的惊叫声,划破了雨夜。   原本漆黑一片的船上顿时灯火通明,孩童的哭声,人无助的尖叫声,夹杂着脚步声,混在了一起,在暗夜里听着格外令人心惊。   长青也变了脸色。   他低声骂了句:“这帮畜生!”   这船上除了他们之外,都是平头百姓。   他们为了杀他们,竟然不惜让这么多百姓跟着陪葬!   长松看向徐展旌。   徐展旌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道:“发信号,随我救人。”   “是。”长松应了一声,立刻走到窗边,将手中的信号弹放了出去。   “咻——”   璀璨的烟火,霎时把江面照的亮堂堂的。   紧接着,又极快消失了。   秦舒宁是被雷声惊醒的。   醒来后,一时又睡不着了,索性便披衣趴在窗边看夜景,结果猝不及防就看见了天上的信号弹。   这大晚上的,又在江上,什么人会突然发信号弹?   秦舒宁有些狐疑,正想着时,隐约听到有嘈杂声传来。   “金禾,你听到了吗?”秦舒宁转头问金禾。   金禾摇摇头,初时秦舒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嘈杂声却是越来越响亮,还没等秦舒宁再问,金禾已道:“这回奴婢也听见了,可这乌漆嘛黑的,哪儿来的声音啊!”   说到这里时,今夜咽了口唾沫,正想说会不会是精怪什么的时,船上管事上来了。   管事道道:“小姐,原本泊在咱们后面的那艘船,说他们要赶着去救人,问我们能不能挪一下,让他们的船过去?”   今夜他们停船的地方有些窄,无法两艘船并行通过,是以后面的人才会来找他们。   秦舒宁坐的这条船是秦家的商船,船主一切都听她的。   既是为救人,秦舒宁自然极快应允了。让后面那艘船先过了,只是那艘船走了之后,秦舒宁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想了想,让跟上去看看。   管事道:“小姐,前面就是十四峡了,那里十分危险的。而且眼下也不知道前面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这般贸然前去,会不会不妥啊?”   “不贸然去,咱们就远远跟在那艘船的后面。若他们当真是去救人的,若需要咱们可以帮衬他们一把。若不是,咱们也不要出面。”   水上不比路上,在这里一旦出事,若没有人救济,只有死路一条。   秦舒宁都发话了,管事焉敢不从,很快,他们的船也往前行了。   渐渐的,那些尖叫声越发近了。   拐过一个山角,眼前豁然开朗。秦舒宁看见,暴雨滂沱里,有一艘灯火通明的船正在往下沉,船上哭声一片。   秦舒宁从那些哭声里分辨出有小孩和女人的。   她当机立断道:“快将船开过去救人。”   舵手听命行事,迅速将船往前开。   离得近了,秦舒宁才看见,甲板上立着一个玄衣男子。那男子眉眼深沉,手提长剑,立在风雨中,明明身处绝境,他却是神色冷静沉着,像个擎天柱一样,有条不紊指挥着众人往另外一个船上去。   秦舒宁杏眸撑圆。   徐展旌?!他不是在上京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呼啦——”   一个巨浪猛地袭来,船身猛地一晃,船上惊叫连连,有那等贪生怕死的人,当即便不顾规矩,想抢着先去救人的船。   只是脚刚迈上踏板,就被一剑砍了。   徐展旌收回剑,漆黑的眼珠扫向众人,冷冷道:“女人和孩子先走,男人断后。若有人敢抢先,这就是下场。”   他话音刚落,桅杆也应声折断,船身又猛地晃了晃。   船上顿时惊叫连连。   谁都不想死,大家都想活,可徐展旌像个罗刹似的杵在那里,没有人再敢试图插队。   风雨交加的夜里,所有人都面色惊惧,有人在哭,有人在咒骂,但排队往另外一条船去的队伍却是整整齐齐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衣衫尽湿,一身狼狈的男人。   秦舒宁立刻吩咐:“让船上的人帮忙救人,可以让一部分安置在我们船上。”   管事领命去了。   因为有秦舒宁这艘船的出现,原本有些觉得必死无疑的人,瞬间有了求生的希望。   不过考虑到秦舒宁是个姑娘,船主便高声道:“女人和小孩来我们船上。”   徐展旌他们所在的船,还在以极快的速度下沉。   但因为有两艘船营救,船上的人全都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徐展旌主仆三人殿后。   待送走最后一个人,长青道:“将军,船快沉了,我们也快上吧。”   徐展旌嗯了声,转身往他们船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蓦的停下,他转头看向刚才突然出现的另外一艘船。   然后顿了须臾,徐展旌头也不回道:“你们去坐那艘船,我坐这艘。”   长青长松兄弟俩:“……”   秦舒宁全程没露面,只让船管事去交涉。   管事将人安置妥当后,专门来向秦舒宁回禀,只是话说到一半,有人匆匆跑过来,道:“那船上还剩一个男人,说那边坐不下了,问能不能到咱们船上来?”   管事看向秦舒宁。   “好,让他……”秦舒宁说到一半,蓦的又改了口,“咱们这里也坐不下了,让他去……”   话还未说完,外面突然响起惊呼声。   秦舒宁抬眸,就见先前出事的那艘船沉了。   秦舒宁心下一惊,下意识要往甲板前方跑,只是刚出门,就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攥住了胳膊,有人嗓音带笑问:“舒宁是在找我么?”   秦舒宁回头。   一身狼狈的徐展旌立在舱门旁,正含笑望着她。 第28章   夜色如墨倾倒, 江水滔滔拍打着船身。   秦舒宁和徐展旌相对而立,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没那么好。   徐展旌试图缓解,他没话找话:“舒宁,好巧。”   巧?秦舒宁可不觉得。   徐展旌身上全湿了, 秦舒宁也不想再和他兜圈子, 她道:“我们的船满了, 你回你自己的船上去。”   这是徐展旌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徐展旌没有气馁,他试图打感情牌:“舒宁,看在我们曾经是夫妻一场的份上,你……”   “银穗,送徐将军下船。”   秦舒宁没等徐展旌说完, 就直接截了他的话。   徐展旌怔了下, 忙要伸手去拉秦舒宁:“舒宁,我……”   “你做什么?”秦舒宁避开, 杏眸瞪向徐展旌。   徐展旌只得收回手。   他低声道:“今晚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若我还与他们坐在一艘船上,恐怕会为他们招来祸事。”   秦舒宁一惊。   今晚的沉船事件,竟然是因为徐展旌?!   “有人想杀你?”   “那你上我们的船,不就为我们招来祸事了吗?”   秦舒宁和银穗同时开口。   但两人的关注点却不同。   徐展旌:“……”   金禾一把捂住银穗的嘴, 将她拖走了。   船舱外就只剩下秦舒宁和徐展旌两个人了,徐展旌身后,暴雨如注, 狂风大作,不断吹着他湿漉漉的袍摆。   徐展旌稳稳站着, 他眸光平和望着秦舒宁, 解释道:“数日前, 我的人查到, 当初在战场上杀我的亲信,如今藏匿在潮州。”   所以徐展旌才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话已说到这里,秦舒宁想了想,问:“今夜出现的杀手,跟那人是一伙的?”   徐展旌道:“或许。”   秦舒宁愣了下:“什么叫或许?”   “因为有两拨人想杀我。”   秦舒宁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去看徐展旌。   徐展旌长身而立,说这话时,他没看秦舒宁,而是看向了廊外的夜雨,只留给了秦舒宁半边锋利的下颌骨。   秦舒宁看不见徐展旌此时脸上的表情。   虽然徐展旌不是个好丈夫。   但他是个好将军,因为有他在,这些年,边关百姓才会免遭鞑靼屠戮。   将军可以马革裹尸,但不该也不能死在阴谋诡计中。   秦舒宁问:“是哪两拨人想杀你?”   她和徐展旌都是重生的。   上辈子,无人知道,徐展旌是死于设计,自然也就无人为他讨公道了。但徐展旌不同,他既然是重生的,那他应当知道,是谁想杀他。   徐展旌转过头来,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还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不方便告诉我啊?”   秦舒宁也没多想,她道:“若是不方便告诉我,就当我没问。”   “不是。”徐展旌顿了顿,如实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两拨人想杀我。”   秦舒宁:“!!!”   “你不也是重生的吗?”   既然是重生的,他为何会不知道,是谁想杀他?!   徐展旌表情顿住了。   他看向秦舒宁,眸光动了动,但却没说话。   秦舒宁一脸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   她脸上有答案不成?   秦舒宁看他的目光里,十分纯澈,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徐展旌顿了顿,眼睫倾垂,他并未说出原因,只道:“我是重生的没错,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哪两拨人想杀我。”   秦舒宁被噎了一下。   她没忍住道:“所以你重生了个啥?!”   “我没像上辈子那样死在那场算计里。”   秦舒宁:“……”   听这语气,你还很骄傲呢!   徐展旌是武将,上辈子,他将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了驱逐鞑靼人上,对朝中诸事,并不了解。   直到死而复生,知道有人想要他死之后,才开始慢慢着手调查。   只是他久不在上京,且那下毒之人做的太隐蔽了,相关的证据早就被毁掉了,查起来很艰难。   所以徐展旌打算先从张副将这里着手,看能不能查到线索。   那些想他死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29章 (一更)   最后, 徐展旌如愿留在了秦舒宁的船上。   夜雨轰隆,倾盆而下。   前半夜的惊变,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是以众人这一夜睡的都不安稳。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秦舒宁晨起推开窗时, 就见江面上浮光跃金, 江水滔滔, 一派宁静祥和之景。   昨夜那艘沉船上,并没有普通百姓。   是以众人经过一夜的修整都恢复了,待日头渐升时,甲板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听着很是热闹。   秦舒宁在船舱里用过饭之后, 管事过来道:“小姐, 老舵手看过了,说今日天气可以过峡, 待行过祭礼之后,我们就能过峡了。”   秦舒宁轻轻颔首。   管事便下去安排了。   不一会儿,甲板上便传来唱诵声。   秦舒宁趴在窗子上听。   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听懂他们唱的是什么。正欲将头收回来时,就听到有人冷不丁道:“是祈求平安的。”   秦舒宁下意识起身。   “嘭——”   她的脑袋本该撞在窗子上的, 但有只大掌却先一步探过来,护住了她的头。   秦舒宁的脑袋撞在了那只大掌上。   甲板上的唱诵声还在继续。   秦舒宁将头收回来,就看到一身蓝袍的徐展旌, 立在窗外,正眉眼平和望着她。   “你不好好在船舱里待着, 来这儿做什么?”   秦舒宁语气不怎么好, 但念着刚才徐展旌的相护之举, 倒茶时还是多倒了一盅。   “上来透透气。”   徐展旌如是说着, 目光落在秦舒宁面前的茶盅上,笑问:“那茶舒宁是给我的吗?”   “不是,我打算一人喝两盅。”   秦舒宁说着,将另外一盅茶也端起来。   正要往嘴边凑时,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了过去。   徐展旌飞快喝了一口,夸赞道:“好茶。”   秦舒宁张嘴想反驳,但撞上徐展旌含笑的目光之后,又蓦的闭嘴了。   幼稚死了。   他们一人站在窗外,一人坐在窗边,甲板上的歌唱完之后,又将许多草人投进江中,行过大礼之后,船管事在外面高喊一声:“过峡。”   船便往前驶动。   十四峡闻名遐迩。   过峡的时候,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的,甚至还有很多人在甲板上跪下磕头祈祷,希望能平安过峡。   秦舒宁和徐展旌都没动。   徐展旌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捧着一盅茶,目光落在飞速掠过的沿岸风景上。   “在走之前,我去找了顾修昀。”   徐展旌突然开口,秦舒宁的注意力被转移过来了,她转头,皱眉看向徐展旌:“你又去找顾修昀麻烦了?”   “不是,我去找他赔罪。”   秦舒宁:“……”   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不过旧事重提,秦舒宁有些生气。   她瞪着徐展旌:“你那晚在装醉。”   “我没有。”   “骗人!”秦舒宁底气十足反驳,“你喝醉之后,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一点是他们在做夫妻时,秦舒宁发现的。   有一次,徐展旌醉酒了,夜里在床上时,承诺了她一件事,但第二天醒来之后,徐展旌却绝口不提此事。   那时秦舒宁兀自生闷气,以为是男人在床上的话不能当真。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知道,徐展旌不是骗她,而是徐展旌喝醉之后,压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说完之后,秦舒宁又瞬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他们成婚的头一年。   那时他们夫妻分开数月,归来那晚徐展旌喝醉之后,回房将她折腾了大半宿。   而他是在那个过程中,应允她了一件事。   徐展旌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他正在回想秦舒宁何出此言时,就见秦舒宁脸色猛地变了,然后秦舒宁开始赶他:“走开!你挡着我的光了。”   光?!   徐展旌表情微顿,见秦舒宁耳尖泛红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秦舒宁何出此言了。   慌乱中,秦舒宁和徐展旌目光撞上时,秦舒宁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她当即起身要走,胳膊却被人一把攥住。   “你跑什么?”   徐展旌攥住秦舒宁的胳膊。   秦舒宁像被烫到了一样,她立刻挣脱:“你,你别碰我!”   说完,秦舒宁惊慌失措往后躲时,船突然晃了一下,秦舒宁一个没站稳,脑袋重重磕在了船板上。   徐展旌当即翻窗进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秦舒宁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与此同时,船身还在晃,甲板上传来惊呼声。徐展旌一把揽住秦舒宁,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船管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家别慌,过了风浪区就没事了,都先抓住身边坚固牢靠的东西站稳。”   甲板上的众人,面色惊惶不定,纷纷依言行动。   金禾担心秦舒宁,不顾危险过来时,远远就看见相拥在一起的两人。   跟在她身边的银穗,看见这一幕,踌躇问:“姐,我们还过去吗?”   现在去,好像不大合适啊!   金禾摇头,两人识趣没再吵前去。   秦舒宁觉得别扭,她试图从徐展旌怀中挣脱出来。奈何船晃的厉害,她压根就站不稳。   徐展旌一面扶她,一面说话:“舒宁……”   “你闭嘴!”秦舒宁不想听徐展旌说话。   如今是夏季,衣裳很单薄。   被迫窝在徐展旌怀中的秦舒宁,能清楚感觉到徐展旌身上的炙热。秦舒宁十分不自在,她双手撑在徐展旌胸膛上,极力想避免两人身体上的接触。   “哗——”   一个大浪袭来,船身猛地一晃。   秦舒宁直接被甩进徐展旌怀中,和徐展旌来了个亲密接触。   “舒宁,别动了好不好?”   徐展旌揽住秦舒宁,低声哄劝道。   秦舒宁不答话,她就不信这个邪了。   秦舒宁手撑着徐展旌的胸膛,试图再站起来时,略带无奈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不疼,我疼。”   秦舒宁:“……”   船身还在晃,夹杂着噼里嘭啷的声音。   秦舒宁试了几次之后,最终放弃挣扎了。   她生无可恋待在徐展旌怀里,整个人僵的像跟棍子,撑在徐展旌胸膛上的手,一时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只得尴尬放着。   船还在摇晃,但秦舒宁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能感触到掌心下,那颗火热跳动的心脏,一下接一下撞着她的掌心。   秦舒宁咬着唇角,不自在别过头。   徐展旌垂眸,就看见秦舒宁泛红的耳廓,和被咬的水润的唇。   自重生以来,这是秦舒宁第一次,这么安静窝在他怀中。   徐展旌抱着秦舒宁,私心希望这风浪区能过得长一点。   可老天爷却没如他所愿。   没一会儿,船就平稳了,紧接着,甲板上有人欣喜喊道:“过十四峡了!我们平安过十四峡了!!!”   原本像只鸵鸟窝在徐展旌怀中的秦舒宁,闻言,当即果断无情推开徐展旌,立刻朝后退了几步,然后指着门口,道:“你走!”   徐展旌:“……”   “舒宁,我们这刚同生共死完,你就这么……”   秦舒宁打断他的话:“闭嘴!走人,立刻马上!”   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看见徐展旌。   见秦舒宁耳尖越来越红,徐展旌默了片刻,最终顺从她的心意走了。   但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秦舒宁立刻灌了一盅冷茶,可脸上的热度却迟迟消不下去。   他们聚少离多,再加上守寡十三载,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秦舒宁早就忘的七七八八了。   但见鬼的是,见到徐展旌之后,那些原本落满灰尘的回忆,便时不时蹿了出来,弄的秦舒宁不胜其扰。   金禾和银穗进来时,就见秦舒宁坐在桌边,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这是冷茶,我给小姐换壶热茶来吧。”   金禾说着,便要上前去拿茶壶,却被秦舒宁挡开了:“不用。”   热茶喝着烧心。   金禾见状,便没再说什么了。   而银穗向来是个缺心眼,又少根筋的人,她笑嘻嘻道:“徐将军对小姐真好,他怕小姐过十四峡害怕,还专门过来陪小姐呢!”   “吧嗒——”   金禾手中的扇子掉地上了。   她当即二话不说就冲过来捂住银穗的嘴,冲秦舒宁道:“小姐,我向您保证,在下船之前,绝对不让银穗再出现在您的面前。”   说完,就要拖着银穗往外走。   银穗一脸茫然。   难不成她又说错什么啦?!   秦舒宁捏紧手中的茶盏。   她深吸一口气,叫住金禾:“还有徐展旌,告诉他,在下船之前,他要是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把他丢进江里喂鱼!”   说得格外凶狠,但听着有几分底气不足。   “是。”金禾立刻应声,将银穗拖了出去。   出了船舱之后,银穗眨了眨眼睛,将金禾捂住自己嘴的手掰开了一点,小声问:“姐,我和徐将军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秦舒宁要这么对他们俩?!   此时她们已经出来了,金禾不必担心被秦舒宁听到,她转身,狠狠拧了金禾的嘴一把骂道:“死丫头,回头我就把你这张嘴给你缝起来,真是的,什么不能说,你还非说什么!”   银穗:“……”   好吧。   银穗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她说的是真话,但每次都会被罚。   不过她被罚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不纠结了。   银穗问:“那徐将军呢?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小姐连他都罚呀?”   这一点,银穗是真的没明白。   明明刚才过风浪区的时候,他们俩还抱在一起,怎么转头秦舒宁要连他也罚呢!   “主子们的事,哪里是你我能过问的,少问多做事。”   “哎呀,姐,你就告诉我嘛,”银穗拉着金禾的袖子撒娇,“这样我以后就不会在小姐面前说错话啦。”   金禾毫不留情拍开银穗的手:“你以后在小姐面前尽量不要说话,就不会有错了。”   银穗:“……”   说完,金禾直接走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金禾没有说——虽然她从小就跟在秦舒宁身边,但今天这事,她也没看懂。   明明刚才两人抱在一起的,怎么过了风浪区就成这样了。   金禾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至于秦舒宁为什么罚徐展旌,估计只有秦舒宁自己知道答案。 第30章 (二更)   虽然秦舒宁说, 让金禾转告徐展旌,下船之前,他若再敢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把徐展旌丢进江里去喂鱼。   但金禾不是银穗, 她还不至于单纯到直接原话告诉徐展旌。   金禾斟酌了一下措辞后, 去找了徐展旌。   “徐将军, 上面风大,有不少人都染了风寒,我家小姐让奴婢过来同您说一声,这一路上,若无事您就不要去上面了, 免得也被传染了。”   金禾说完, 徐展旌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很淡,但却极有震慑力, 金禾脸上的笑,差点就维持不住了。   不过徐展旌极快就收回了目光。   他淡声道:“嗯,我知道了。”   金禾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忙告辞了。   长青和长松兄弟俩送她出去,待金禾走后, 他们俩兄弟在一起说话。   长松小声道:“哥,少夫人这次有点过分了吧!咱们主子可是将军呢,那在陛下面前都是能坐着说话的人, 少夫人让咱们将军住下等舱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甲板也不让上了呢!”   长青没急着答话, 而是一扬下巴道:“看。”   长松顺着长青的视线看了过去。   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徐展旌。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将军。”   “你形容一下现在的将军。”   “很严肃, 情绪不太好, 将军现在应该很难过。唉, 你说少夫人怎么能这么无情呢!”   长青都要无语了:“你那对招子是摆设吗?睁大你的狗眼再仔细看看,将军现在明明很高兴好吗?”   长松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哈?少夫人不让将军上甲板了,将军不应该难过吗?他怎么可能会高兴呢?”长松满脸写着‘虽然我没有媳妇儿,但是你不能骗我’的表情。   长青忍无可忍,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压低声音骂道:“蠢货!那叫夫妻情趣!”   长松被打的有点懵。   现在夫妻情趣都这么特别的吗?   他有点不信。   长松下意识又去看徐展旌。   徐展旌还坐在窗边,他眉眼淡漠,单手握着一盅茶,眸色平平,看着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长松怀疑,是长青理解错了。   他正要同长青理论时,就看见,徐展旌眉眼低垂间,唇角蓦的弯了弯。   长松瞬间原地裂开。   知道自己若现在上去,秦舒宁定然会炸毛,徐展旌便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   过了十四峡之后,接下来的水路就好走很多了,船一路顺流而下,不过三日,便到了潮州。   坐了一路的船,眼看着就能上岸了,秦舒宁的心情瞬间很愉悦。   只是这个愉悦的前提,是徐展旌没来。   徐展旌直接开门见山:“舒宁,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不帮。”   秦舒宁下意识拒绝。   徐展旌眼里闪过一抹无奈,他解释道:“我是秘密出京的,但你也看到了,半路就有人想杀我。显然,我来潮州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若我这样直接进城,恐怕会引人注意,可否让我扮做你们商队的随从,同你们一起进城?”   两刻钟后,秦家商船靠岸。   潮州盛产丝绸布匹,秦舒宁此番便是为这个而来。   虽然秦舒宁是来谈布匹生意的,但她也不是空手来的,上京的瓷器茶叶,一直是潮州人所钟爱的,秦舒宁此行便运了一些来。   船甫一靠岸,船上的随从就开始搬运了。   穿着随从短打的徐展旌刚出船舱,就被一个小管事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们三个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搬东西去!”   “哎,好好好,我们这就去。”   长青立刻赔笑着应了,他们主仆三人跟着随从去货仓搬东西。   而此时,秦舒宁已经上岸了。   潮州水路四通八达,是以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秦舒宁立定,目光在人群里巡逡时,定在了一个灰衣公子身上。   那灰衣公子也瞧见了秦舒宁。   看见秦舒宁时,那灰衣公子表情顿了一下,眼里明显闪过一抹惊艳。   秦舒宁也认出了对方。   她主动问:“可是锦绣庄的何公子?”   “是在下。”   灰衣公子过来,斯斯文文冲秦舒宁行了一礼,磕磕绊绊问:“姑姑姑娘好,姑娘可是秦小姐?”   这灰衣公子面容清秀,男生女相,瞧着莫名带着憨气。   秦舒宁轻笑道:“舒宁见过何公子。”   “秦小姐好,秦小姐好。”   那灰衣公子忙不迭又冲秦舒宁做了两个揖,这才磕磕巴巴解释,“听闻秦小姐这几日就到,家父本打算亲自来接的,奈何今日铺子里出了点事,这才让在下来接还请秦小姐勿怪。”   这是秦舒宁第一次单独出门谈生意。   秦老爷不放心,便为她选了一个与自己合作多年,诚实可信的生意伙伴。   在临走之前,秦老爷曾给秦舒宁看过何老板的画像。   而这位何公子面容酷似其父,是以秦舒宁才会一眼认出他来。   秦舒宁笑道:“何公子客气了,舒宁是晚辈,哪有让长辈来接晚辈的道理。”   “不不不,秦小姐是贵客,父亲说了,他本该亲自来接的……”   徐展旌搬着货从船舱里出来,就看到秦舒宁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神色急切,磕磕绊绊解释着什么,不住偷偷看秦舒宁。   同是男人,对方一个眼神,徐展旌就能看出他的小心思。   徐展旌抱着箱子往过走,他故意冷冷道:“让让让让。”   那何公子闻言让路时,差点被徐展旌的箱子戳进河里去。   “何公子小心!”秦舒宁惊呼一声,一面让人去扶何公子,一面偷偷瞪了徐展旌一眼,示意他别太过分。   徐展旌则回了她一个深沉的眼神。   秦舒宁便没再搭理他,她问:“何公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   何公子摆摆手,脸上闪过一抹羞涩。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以至于整个人现在看着还有些弱不禁风的,刚才若是当着秦小姐的面掉进河里,那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幸好没有,何公子心有余悸松了一口气。   “刚才我说到那儿了……”   秦舒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大热天的,这位何公子就打算让她站在这里谈生意吗?   “哦,我想起来了,我说到……”   “何公子!”有些话,秦舒宁不好说,但金禾可以,她笑吟吟道,“我们小姐一路舟车劳顿的,不如先让她去安置下来之后,您再同她好好说话?”   “哎,对对对,瞧我这记性。”   何公子拍了下脑袋,忙道:“客栈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我带秦小姐过去。”   他们一行人这才离开码头。   何家早就备了软轿,甫一接到秦舒宁,便用软轿抬着她去客栈。而作为‘仆从’的徐展旌,则只能抱着箱子,远远的跟在轿子后面了。   一行人往城中去。   长松目光兴奋的四处打量,长青则偷偷望着徐展旌的背影,心里有些发苦。   在上京时,有顾修昀这个拦路虎在,他们将军和少夫人久久没能复合。   如今好不容易甩开了顾修昀,怎么又来了个何公子!他们家将军的姻缘路怎么这么坎坷! 第31章   将秦舒宁一行人送到客栈后, 何公子道:“秦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先歇息片刻,晚上家父在醉春楼设宴,再为秦小姐接风洗尘。”   秦舒宁笑着应了。   何公子这才一脸憨笑走了, 临出门时, 何公子又忍不住回头, 结果一个没注意脚下,直接摔了一跤。   “何公子,没事吧?”   秦舒宁眉眼关切,何公子却脸色涨的通红。   这一跤摔得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脸面。   何公子顾不得疼痛, 忙起身站起来, 连连摆手:“我没事,秦小姐快上去歇息吧, 晚上见。”   秦舒宁轻轻颔首。   何公子这才一瘸一拐走了。   虽然船上物资齐备,但到底不方便。   何公子走了之后,秦舒宁回房洗去一身疲倦,刚收拾妥当,房门就被人敲响。   是徐展旌。   他也沐浴过了, 换了一身暗蓝色的长袍,身上的冷淡被削弱了几分,瞧着不像是个杀伐果断的将军, 倒像是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   徐展旌在秦舒宁面前落座,询问道:“今晚宴席, 我随你同去?”   秦舒宁歪在软榻上。   闻言, 她抬眸扫了徐展旌一眼:“你是来潮州闲逛的?”   “找人的事, 有长青他们。”   “既然有长青他们, 你又何必……”说到一半,撞上徐展旌的眼神时,秦舒宁又生硬转了话头,“徐展旌,我们之前就说好了的,我带你进潮州城,之后各干各的,你想言而无信?”   秦舒宁的脸色不大好。   徐展旌解释:“你初次来潮州,我只是有些不放心。”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秦舒宁抿了口茶水,道:“做你自己的事去。”   潮州水路交通发达。   眼下不知道,那位张副将还在不在这里。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在这里,潮州这么大,找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徐展旌便也没再强求。   见秦舒宁眉眼带着倦怠,他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出去让秦舒宁歇息了。   徐展旌刚回房,长青便进来道:“公子,属下出去打听过了那位何公子。”   潮州百姓多种植桑树,是以这里盛产丝绸。   何家曾经是潮州的丝绸大户,从前在每年的丝绸比拼中,次次都是夺魁的。但自三年前,何夫人病故后,何家的丝绸便再也没夺过魁了。   “至于那位何公子,他名叫何思安,是何老爷的长子,十四一举夺了县试魁首,十七又一举夺了府试第一,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院试上继续大发光彩,但却没想到,何思安却没参加院试,而是跟着何老爷开始学做生意。”   徐展旌神色微顿。   “为何没参加?”   “听说,何思安原本还有一个孪生弟弟,他弟弟名唤何思平。他们兄弟二人,一人在经商上颇有天赋,一人在读书上颇有天分,何老爷给他们兄弟俩规划好了人生方向。何思平继承家业,何思安走仕途。可偏偏一年前,外出收货的何思平遇上了风暴,他们坐的船被掀翻了,船上的人无一幸免。而何夫人闻此噩耗,直接撒手人寰了。何老爷也大病了一场,何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此后何思安便弃笔从商了。”   听着何思安的遭遇十分令人同情。   但徐展旌却觉得他愚蠢。术业有专攻,何思安既然适合走仕途,那他便走他的仕途,而不是放弃自己擅长的,去做自己不擅长的。   “还有,还有……”   长青正犹豫时,徐展旌冷声道:“说。”   “还有就是何思安如今十九,尚未成婚。”   而那何思安看他们少夫人那眼神,让长青有些担心。   却不想,徐展旌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问:“你觉得,舒宁能看上他?”   徐展旌将顾修昀视作情敌,是因为顾修昀有资格。   而何思安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徐展旌还不放在眼里。   “张副将那边,有什么线索?”   长青道:“我们的人查到张副将最后的线索是在翠玉楼。”   徐展旌轻轻颔首,闻言便没再说话了。   到了掌灯时分,何思安便亲自来客栈接秦舒宁。   秦舒宁临出门时,往徐展旌房门瞥了一眼,房门紧闭,也不知道徐展旌是出去了,还是在房中睡觉。   “秦小姐。”   何思安看见秦舒宁了,立刻在楼下唤了她一声。   秦舒宁收回思绪,下了楼梯:“何公子。”   何思安迎上来,有些腼腆道:“秦小姐初来潮州,对路不熟悉,我,我带小姐去醉春楼吧。”   短短一句话,何思安便说的结结巴巴的。   秦舒宁知他紧张,便笑着点头:“好,那就有劳何公子了。”   何家又备了软轿。   秦舒宁在船上晃了七八天,现在对轿子有些抗拒。   何思安看出来了,他道:“这里离醉春楼也不远,若是秦小姐不累的话。不如我们走过去?”   秦舒宁自然应允了。   潮州同上京很不一样。   这里三面环水,空气里都能闻到潮湿的咸味,而且街上卖海货和布料的很多,秦舒宁随口问了几家,价格都十分便宜。   秦舒宁边低头挑选,边感慨:“这些在上京,价格翻五番都不止呢!”   “这里盛产这些,价格自然比上京便宜许多了。”   何思安说着,偷偷给自己的小厮使眼色,让他去付钱。   只是那小厮还没挤过去,就已被银穗挡住了。   而金禾则迅速把钱付了。   何思安:“……”   今夜毕竟是去赴宴的,秦舒宁也不能真的敞开了逛,随便看了几眼之后,便与何思安一同往醉春楼去了。   何老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秦老爷穿着一件褐衣,面容消瘦,如今不过刚过四十,却已是华发早生。他原本负手立在窗边看风景,听到推门声后,转过头,看见秦舒宁后,脸上立马堆起慈爱的笑容。   “秦侄女来了!今日我作坊里出了点急事,没能亲自去码头上迎秦侄女,侄女可别同我见怪啊!”   秦老爷和何老爷是在做生意时认识的。   都说生意场上是假仁义,但秦老爷和何老爷之间却是推心置腹,以兄弟相称,每年秦老爷到潮州来买丝绸时,都会找何老爷,二人还会把酒言欢。   只是今年的来人换成了秦舒宁。   “舒宁见过何伯伯。”   秦舒宁冲何老爷行了个晚辈礼,她笑道:“舒宁是晚辈,本该是舒宁前来拜见何伯伯才是,若让何伯伯来接我这个晚辈,那可真是折煞我了。”   秦舒宁见惯了自家老爹在生意场上同人说话的模样,便也学了个五六成。   双方谦让一番后,这才一同落座。   今夜这宴说是给秦舒宁接风洗尘,何老爷父子俩就绝口没提生意场上的事,只同秦舒宁闲话家常。   何老爷待秦舒宁十分亲切,仿佛秦舒宁只是个前来游玩的侄女。   秦舒宁便也没提那茬。   一时席间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待宴散时,已是银月中天了。   原本何老爷是要让何思安送秦舒宁回去的,却被秦舒宁拒绝了:“不用了,这里离客栈很近,我记得回去的路。”   何老爷见状,便没再坚持了,只道:“舒宁侄女第一次来潮州,对这里各种地方都不熟,刚好思安这几日也无事,就让他陪着侄女逛逛,也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虽然只来潮州大半日,但秦舒宁发现,潮州民风开放,男女同游在这里屡见不鲜。   她便欣然应允了:“好,那就麻烦何公子了。”   “不,不麻烦,不麻烦。”   看着秦舒宁冲着自己笑,何思安瞬间就开始结巴起来了。   话别之后,他们就各自分开了。   因为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街上的摊子也收拾的七七八八了,秦舒宁便没再闲逛,直接回了客栈。   路过徐展旌的房间时,房门依旧关着,里面也没亮,长青和长松兄弟俩也不见了。   秦舒宁猜他们应该是去查张副将的事去了,便径自回房歇息了。   一夜好眠后,秦舒宁神清气爽。   她梳洗过后,打开门打算去楼下吃早饭时,正好遇到了徐展旌。   徐展旌还穿着昨天那件暗蓝色的锦袍。   秦舒宁问:“你这是刚回来,还是打算出去?”   徐展旌看了秦舒宁一眼。   见秦舒宁容光焕发的模样,便知她并没有水土不服。   “既是刚回来,也是打算出去。”   秦舒宁哦了声,原本打算绕过徐展旌走人时,余光瞥见徐展旌抬手捏了捏眉心,便停下脚步,试探问:“查的不顺利?”   徐展旌嗯了声。   “我们去晚了一步。”   翠玉楼已是人去楼空了。不过这是徐展旌意料之中的事。   见秦舒宁还盯着他。   徐展旌提了提唇角,抬手揉了揉秦舒宁的发顶:“别担心,翠玉楼虽然人去楼空了,但我想他人应该还在潮州。”   秦舒宁立刻躲开,抬眸瞪着徐展旌。   这人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秦舒宁想走,可又抵不住心下的好奇:“你为什么觉得,他人应该还在潮州?”   “我调查过,张副将从没来过潮州,且他母亲也没在这里,可他却一路逃到潮州。总得有个理由吧?”   “怕被灭口,或者想逃命?”   秦舒宁想了想,又道:“潮州水路发达,他该不会是想……”   话没说完,秦舒宁已被徐展旌一把捂住嘴巴,压在栏杆上。   秦舒宁:“!!!”   楼下,何思安又来了。   今日何思安又换了一件白衫,此时正在客栈门口,整理表情和衣衫和给自己打气呢!不消说,他又是来找秦舒宁的。   徐展旌扫了他一眼,而后垂眸看向秦舒宁。   潮州潮热,秦舒宁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的齐胸襦裙,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胸前露出来的肌肤,白嫩滑软若牛乳。   他们夫妻一载多,徐展旌都鲜少看见秦舒宁穿成这样,心下不免有些吃味。   “怎么了?!”   秦舒宁见徐展旌突然这般动作,当即小声问。   难不成又有刺杀了?   徐展旌垂眸,凑过去,语气故作焦急:“有人在暗中打量我,舒宁帮我。”   徐展旌靠的太近了,他的呼吸喷在秦舒宁耳骨上,秦舒宁顿觉一阵酥麻。   她当即想推开徐展旌,可因着徐展旌的话,她的手又堪堪定住了。   徐展旌垂眸,看着怀中杏眸水润的姑娘。   真是个好骗的姑娘。   楼下,何思安已经在上楼了。   秦舒宁却一无所知,她还被徐展旌压在走廊的栏杆上,因为徐展旌挡住了她的视线,秦舒宁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问徐展旌:“那人走了没有?”   “没有。”   徐展旌揽着秦舒宁,目光落在了正顺着楼梯往上来的何思安身上。   晨光熹微,那青年满脸欢喜,正步履轻快上来,像是要给他心爱的姑娘一个惊喜。   徐展旌垂眸,又看向怀中的秦舒宁。   他突然道:“舒宁你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第32章   秦舒宁被徐展旌压着。   后腰抵在栏杆上, 面前是徐展旌。   徐展旌说话时,灼热的呼吸,全喷在了秦舒宁的脖颈上。   秦舒宁想躲,却无处可躲。   “什、什么忙?”   秦舒宁将手撑在徐展旌胸膛上, 避免两人身体触碰。   那厢, 还剩五步, 何思安就上来了。   徐展旌不喜欢何思安围着秦舒宁打转,但他也没忘记,秦舒宁此番来潮州的目的,若是让何思安撞见这一幕,只怕秦舒宁该生气了。   只剩两个台阶, 何思安就上来了。   徐展旌垂眸, 看了一眼怀中一无所知的秦舒宁。   沉默两个弹指后,他揽腰一把抱住秦舒宁, 转身将她往自己房中带。   而上来的何思安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不过何思安只看见徐展旌抱着一个人。   并没有看见那人的脸。而徐展旌在进门之前,转过头,极冷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便让何思安条件反射顿住脚步。   那是弱者对强者本能的畏惧。   此时时辰尚早,客栈里很安静。   冗长的走廊里晨光熹微, 街上隐隐有吆喝声传来。徐展旌收回视线,然后进房间,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呼——”   何思安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人隐约有点眼熟,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大清早的,这两人胆子也忒大了吧!”   何思安的小厮一脸震惊嘟囔, 这里可是客栈的走廊, 他们就不怕被人撞见么?   何思安想了一会儿, 还是没想起来, 遂只好作罢。   “行了,管人家的事做什么,走,我们去见秦小姐。”何思安说着,又理了理衣衫,看向小厮。   小厮立刻道:“少爷全身上下都好着呢!”   何思安这才放心,沿着走廊往秦舒宁的房间走。   而在徐展旌房中的秦舒宁,自然听到了何思安的声音。   她转头瞪向徐展旌:“你刚才在骗我?”   “没有,刚才是真有人在打量我,若我是因为何思安骗你,那我该让他亲眼看见才是,为何要带你进来?”徐展旌说起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   秦舒宁盯着徐展旌。   徐展旌毫不心虚与她对视。   “我暂且信你这一次。”   秦舒宁说完,转身要走人,却被徐展旌叫住:“舒宁打算就这样出去么?”   “不这样出去,难不成要你八抬大轿抬我出去?”   秦舒宁步履不停,手刚碰到门上时,就听徐展旌在身后好心提醒:“你口脂花了。”   秦舒宁脚下一顿。   她本能觉得,徐展旌是在骗她。   可偏偏何思安就在外面,若她口脂真花了,那就太失礼了。   秦舒宁脚下一顿,开始在屋内找镜子。   但徐展旌一个大男人,哪里用得到那个东西。   “用这个。”   徐展旌坐在桌边,手腕翻转间,掌心托着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秦舒宁:“……”   “昨夜出门时看见的,觉得很衬你,就买下了。”   徐展旌说着,将匕首往前送了送,轻声笑了笑:“权当这一路以来你帮衬我的谢礼。”   这把匕首小巧精致,很适合姑娘家用。   尤其是刀柄上那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秦舒宁更是一眼就相中了。只是秦舒宁不是傻子,她一眼就看出来,这红宝石是真品,且价格不菲。   “我不要。”秦舒宁拒绝了。   不过这也是徐展旌意料之中的答案,徐展旌无奈道:“好吧,我也不兜圈子了。我送你匕首,还有一个目的。何家是当地的丝绸大户,我想让你私下旁敲侧击问问何思安,潮州有哪些商船会私自出海。”   潮州水路通畅,是大卫重要的沿海贸易港口之一。   近几年,因为倭寇侵扰,外加维护官本船制度,朝廷严禁商户私自出海,违令者罪之,且要罚一半家产。可海外贸易利润极大,总有人铤而走险私自出海。   秦舒宁道:“你怀疑,张副将来潮州的目的,是想乘船出海?”   徐展旌颔首。   他死而复生后,必不会放过张副将的。   若张副将是受人指使,那么幕后之人,也必不会放过他,离开大卫远走高飞,是张副将唯一的活路。   海运诸事本是由市舶司管。   但潮州既有人能私自出海,便足以说明,市舶司里有人与他们沆瀣一气,若徐展旌去市舶司问,市舶司那边定然不会承认,反倒会打草惊蛇。   徐展旌将匕首拔开,自己攥着刀尖,将刀柄递给秦舒宁。   匕首甫一出鞘,便泛起一阵寒光。   纵然秦舒宁不懂,却也知道,这是把好刀。   秦舒宁没接,而是转身走过来,就着徐展旌的手,凑过去对着匕首的刃身,检查着自己的口脂。   这一次,徐展旌没骗她。   她的口脂真的晕开了,应该是刚才在外面,徐展旌捂她嘴时不小心蹭花的。   秦舒宁拿着帕子,弯腰凑过来,对着刃身上的倒影,用帕子一点一点抹去唇上的口脂。   徐展旌的目光,落在秦舒宁的唇上。   她唇角微张,素白的指尖捏着帕子,自菱唇上一点一点捻过,帕子上便染上了红痕。   秦舒宁没察觉到徐展旌的目光。   她只专注着擦口脂,随口答:“我会找机会帮你打听的,匕首就不用了。”   太贵重了,她受不起。   秦舒宁唇角张合间,菱唇殷殷,像无声的引诱。   徐展旌喉结滚动了一下,眸色深沉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毫无察觉。   她对着刃身抹完了最后一点口脂,这才直起身子。   而在秦舒宁站直身子的那瞬间,徐展旌立刻移开目光,自顾自灌了盅冷茶。   “好了,若没其他事,我……”   “这匕首你拿着防身。”徐展旌将匕首往前送了送,目光已恢复平静,“若你当真不想要,那待此事了了再还我。”   秦舒宁犹豫了一下。   徐展旌已经上前,将匕首递给她了。   行吧。   秦舒宁接过,转身要走时,刚走了一步,突然听到撕拉一声。   她下意识扭头,就见自己的裙摆处撕开了,而裙摆的另外一头,在徐展旌脚下。   “徐!展!旌!”   秦舒宁怒不可遏,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襦裙。   徐展旌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忙移开脚:“啊,抱歉,我不小心踩到了,回头我再赔舒宁一件新的。”   一刻钟之内,徐展旌就“不小心”了两次。   秦舒宁信他个鬼!   看着秦舒宁满面怒容离开的模样,徐展旌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并不想,秦舒宁今天穿这一身跟何思安出门,但早知道,秦舒宁会这么生气,刚才他就不弄坏她的裙子了。   徐展旌有点后悔。   紧接着,徐展旌将自己的左掌摊开。   掌心赫然有几抹红痕,是刚才在外间,他捂秦舒宁嘴时,不小心蹭的。   徐展旌眸色沉了沉。   那厢,何思安走到秦舒宁房门外,客气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金禾,何思安道:“劳烦这位姐姐代在下同秦小姐说一声,今日在下带秦小姐出去逛逛。”   金禾有些纳闷。   秦舒宁刚才不是出去了么?   但瞧何思安这样子,显然他没看见秦舒宁,金禾面上笑容不变:“好,劳烦何公子稍等片刻。”   “让秦小姐慢慢来,不急的。”   何思安说着,又客气冲金禾笑笑,这才雀跃握着拳头转身离开了。   其实这种事,让小厮上来说就好了。   但因为对方是秦舒宁,所以何思安便亲自来了。   待何思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金禾本欲转身同银穗说一声,她要去找秦舒宁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   客栈的二楼被他们包下了,那一瞬间,金禾下意识探头看过去。   然后金禾瞬间嘴巴张的老大。   秦舒宁竟然是从徐展旌房间里出来。   “姐,怎么……”   银穗见金禾雕塑一般立在门口,好奇探头看过去,不由下意识问:“小姐,您怎么会从徐将军房里出来?”   “别提了。”   秦舒宁一脸愤恨往里走:“给我重新找件衣裳来。”   “好,奴婢这就去。”   还没等银穗开口,金禾就一把捂住她的嘴,应了一声,将银穗往里面拖了,同时低声威胁:“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   银穗:“……”   她也没什么坏心思呀!   她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小姐怎么出去一趟,口脂就没了,而且裙子也破了,可这前前后后,小姐出去也就一刻钟的功夫,这徐将军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哦哦哦,”银穗回过神来,忙过去给金禾帮忙了。   待秦舒宁换过新衣,重新上过妆后,已是一炷香之后了。   秦舒宁带着金禾银穗下楼时,何思安还坐在大堂里等着,面上没有半分不耐烦。   秦舒宁歉然道:“抱歉,让何公子久等了。”   “不,不妨事,是我,我来太早了。”   何思安只要一紧张,就会结巴:“你,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潮州我不熟,全凭何公子做主。”   秦舒宁笑意盈盈,目光柔和,立在光线浮动的大堂里,整个人比光还耀眼,何思安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几乎下意识道:“那我们去双合桥吧。”   说完之后,何思安又有些忐忑不安。   双合桥在潮州还有一个别称,叫做鹊仙桥。   意思是只要有情人共同走过那道桥上,此生就会共结连礼,永不分离。   在秦舒宁说全凭他做主时,何思安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里。可他又怕此举对秦舒宁来说太突兀了。   “或者我们去妙儿坡也行。”   何思安又急忙找补,却不想秦舒宁笑了笑:“鹊仙桥这个名字好听,我们先去那里吧,劳烦何公子带路了。”   何思安喜不胜收,当即同手同脚带着秦舒宁出客栈。   一路上,秦舒宁察觉到了身后那道灼灼的目光,但却始终没回头。   徐展旌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秦舒宁是真生气了。   “公子,我们今日可要去查查市舶司?”长青和长松走过来。   徐展旌扔下一句,“你们俩去查,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便往楼下去了。 第33章   这是秦舒宁第一次来潮州。   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何思安见状, 便带着她一路慢行,细细替她讲解。   秦舒宁认真听着,时不时问几句,何思安一一替她解答。   徐展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瞧见何思安看秦舒宁的眼神, 徐展旌心里十分不爽, 可又不敢上前去惹秦舒宁不快, 只不远不近跟着。   摊贩们都认识何思安,纷纷同他打招呼。   秦舒宁便笑道:“看来何公子很受欢迎呢!”   “没有没有,”何思安连连摆手,表情有些局促,“我是沾了我爹的光。”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 冷不丁有人突然喊了声:“何兄!”   秦舒宁闻声扭头。   就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 从对街快步过来。   “何兄,真是你啊,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来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看见何思安,面色一片欣喜,眼里甚至还带了几分仰慕。   何思安没想到, 会在街上遇见他们。   他愣了愣,斯文行了个拱手礼:“李兄,张兄。”   秦舒宁立在一旁, 没说话。   那个矮一点的,看着何思安, 问:“何兄, 你当真不再下场了么?”   这两人是何思安从前的同窗。   他们都觉得, 以何思安之才, 纵然不能一举夺得院试魁首,那也绝对是榜上有名的。可何思安却突然弃文从商了,这让他们很难接受。   何思安道:“嗯,不了。”   “何兄,你学问那么好,不下场多可惜啊,”那矮一点的,满脸遗憾,“夫子前两天又说起你了呢!你……”   何思安打断对方的话:“多谢李兄,但我已弃文从商了,日后不会再下场了。”   纵然这话,何思安说了数次。   但他们还是觉得惋惜,好一会儿,李公子喃喃道:“可是你的学问那么好,不走科举多可惜啊!”   何思安垂下头,没答话。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高个儿,突然冷笑一声,嘲讽道:“行了李兄,咱们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人家却只想家财万贯,多说无益,我们走!”   说完,那个高个儿一甩袖子,满面怒容走了。   只是他临走前,突然看了眼秦舒宁。   秦舒宁一脸莫名其妙。   “何兄,那什么,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那个被称作李兄的人,临走前,不死心的又追加了一句。   待他们走远后,何思安转过身,向秦舒宁赔罪:“让秦小姐见笑了。”   秦舒宁摇摇头。   两人一同往前走时,秦舒宁忍不住问:“何公子,您当真要弃文从商么?”   何思安停下,看向秦舒宁。   秦舒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世人眼中士农工商,士排在最首位,商排在最末。你当真要舍首取末么?”   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夏蝉鸣鸣。   秦舒宁立在何思安面前,说这话时,她清透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疑惑。   这个问题,许多人都问过何思安。   但几乎每个人,说到这个问题时,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惋惜,更有甚者会带着斥责,就好像他若不下场考试,就是对不起所有人一样。   只有秦舒宁不是,她看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是在单纯询问一个疑惑而已。   何思安便笑了。   这一次,他没有结巴,而是轻声道:“我爹上年纪了,总要有人继承家业的。”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秦舒宁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这是何思安的私事,秦舒宁也不好往深里打听,遂又将话题扯回了潮州的风土人情上。   不远不近跟着的徐展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何思安带着秦舒宁,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到双合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双合桥这边,除了双合桥这个桥之外,这里的荷花也十分出名。   六月暑热,双合桥下十里荷塘连绵。此时正值花期,椭圆的绿叶上,擎着粉白红各色硕大花苞。清风拂过,绿叶盛荷荡漾,一直晃到天尽头。   何思安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有些心虚道:“要去对面,才能坐船游荷塘。”   这话里面,也带着何思安的私心。   他想与秦舒宁走一回双合桥。   秦舒宁不疑有他,正要同何思安一同过去时,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突然跑过来,对着何公子问:“敢问可是锦绣庄何公子?”   何思安并不认识对方,但他还是点点头。   对方道:“有人托我给何公子带句话。”   但那人没立刻说,而是看了秦舒宁一眼。   秦舒宁识趣避让开了。   也不知道,对方跟何思安说了什么,何思安表情有些犹豫。他张嘴想问,但对方却道:“小人只是个跑腿传话的,去不去,全看何公子自己。”   说完,便走了。   秦舒宁回眸看过来,迟疑问:“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何思安收拾好情绪,他道:“遇见了一位旧友,可否劳烦秦小姐稍等我片刻,我过去同他打声招呼?”   秦舒宁点头应了,何思安这才忙匆匆去了。   待何思安走远之后,秦舒宁才头也不回道:“徐将军,你很闲吗?”   金禾愣了下,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徐展旌过来了。   银穗在旁边小声补充:“我们出客栈之后,徐将军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金禾:“……”   秦舒宁瞪他:“你不去查张副将的事,跟着我做什么?”   徐展旌一本正经道:“我早上弄坏了舒宁的裙子,来给舒宁赔罪。”   银穗:“!!!”   这是她们能听的吗?!   银穗一把将金禾拽走。   金禾:“……”   “谁稀罕你赔我裙子了,你赶紧给我走!”   秦舒宁没看见银穗的表情,何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秦舒宁怕何思安认出徐展旌来,所以才会催他走。   但徐展旌不怕。   他手腕一转,将一个东西递过来:“这是我给舒宁的赔礼。”   秦舒宁看见那个赔礼,都被气笑了。   原因无他——徐展旌给她的赔礼,是一个按照她模样捏出来的面人。   早在及笄前,秦舒宁就不玩儿这种东西。   秦舒宁面无表情看着他。   徐展旌讪讪将左手收回去,又慢吞吞将右手伸出来。   结果右手上还是面人!   秦舒宁瞬间怒了:“徐展旌,你……”   话刚出口,秦舒宁猛地顿住了。   因为她看见,徐展旌右手上的面人,和左手上的不一样。   右手上是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面容自然是按照她和徐展旌捏出来的。面人上女子站着,男子跪在搓衣板上,拉着女子的手,仰头看着她。   那捏面人的师傅技艺十分高超。   将男子脸上的哀求之意,捏的十分逼真。   秦舒宁整个人都凌乱了。   上下两辈子,她都没见过这样的徐展旌。   简直太惊悚了!!!   徐展旌其实也有点羞耻。   他想向秦舒宁赔罪,知道贵重的东西,秦舒宁不会收,他只能选些小玩意送给秦舒宁。   恰好看见街上有卖面人的,且面容做的十分逼真,徐展旌便打算做一个。   那师傅听说他做面人是向夫人赔罪的,又顺着徐展旌瞅的方向看过去,见到同何思安站在一起的秦舒宁,他大手一挥道:“没问题,公子且等等,小老儿这就给你做,保管令夫人一见到这面人,就能原谅公子了。”   徐展旌听那摊主说的十分自信,便也没质疑。   可徐展旌没想到,这摊主竟然这么狂野。   拿到成品时,徐展旌都惊呆了。   那摊主还在大言不惭道:“公子,不是小老儿自夸,您去找人打听打听,小老儿这手艺,帮潮州城里多少公子哄了夫人开心的。只要您将这个面人拿给令夫人,令夫人绝对会喜笑颜开原谅您的。”   徐展旌没有哄女子的经验,见那摊主说的十分笃定,且这面人都做出来了,他也只能试一回了。   徐展旌强忍尴尬,抬眸去看秦舒宁。   秦舒宁面上,并没有开心之色,反倒是表情有些奇怪。   徐展旌有些不确定的想:难不成是高兴过头了?!   然后下一刻,徐展旌就听秦舒宁指着他手中的面人,一脸震惊道:“徐展旌,你是疯了吗?你拿这个东西,是想羞辱谁?”   徐展旌:“……”   虽然面人上,跪着的人是徐展旌。   但秦舒宁觉得,自己也连带着被羞辱了。   而徐展旌觉得自己冤枉到家了。   他看到这面人,也觉得十分羞耻,可现在送都送了,他也只能硬撑着上了。   “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是真的想给你赔罪。”   徐展旌说着,上前一步,低声哄道:“舒宁,我这辈子,除了父母陛下之外,从没跪过别人,你就原谅我吧。”   秦舒宁受不了这个面人,更受不了这样的徐展旌。   她立刻后退,徐展旌却步步紧逼,最后没办法了,秦舒宁只得道:“打住打住,我原谅你了,我不生气了,你赶紧把它拿走。”   徐展旌这才止住。   虽然这面人让他觉得有点羞耻,但这些不重要,秦舒宁原谅他了就行。   “行了,何思安很快就回来了,你赶紧走。”   秦舒宁催徐展旌,她可不想让他们正面撞上。   徐展旌原本打算要走的。   但看见面前的桥,他顿时又改了主意:“舒宁不是要赏荷么?我刚好要过对面去,不如我们一起?”   “谁要跟你一起?”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秦舒宁还是同徐展旌一同过桥了。   下了石桥,秦舒宁正要同徐展旌说话时,却见徐展旌头也不回的走了,仿佛他们两个人只是碰巧从桥上遇到而已。   秦舒宁:“……”   “小姐,何公子在后面。”银穗凑过来,低声道。   秦舒宁回头。   就见何思安站在桥的另外一头,正望着她们。   秦舒宁愣了下,旋即明白,为何徐展旌刚才直接就走了。   很快,何思安就气喘喘跑过来了,他问:“秦小姐怎么没等我?”   秦舒宁道:“我想着,我提前过来租船,等你来了,我们就直接可以去赏荷了。”   “哦哦哦,”何思安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问,“那刚才和秦小姐一同过桥的男子……”   刚才何思安过来时,恰好看见秦舒宁正同一个男子一起过桥的画面。   秦舒宁没听清楚:“何公子说什么?”   但两人之间并无交流。   且下桥之后,那个男子直接就走了。想来是不知双合桥意义的路人吧。   何思安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我们上船吧。”   秦舒宁点点头。   游荷塘的船很小,除了船夫外,只能坐下两个人。   是以,他们一共租了三条船。   秦舒宁同何思安坐了一条。   金和银穗姐妹俩坐了一条,何思安的两个随从坐了一条,三条船往荷花深处游去。   这个荷塘很大,小船驶进去之后,遮天蔽日的全是荷叶。   像此等美景,合该躺在船上欣赏才是。   秦舒宁正心下感叹时,何思安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这片荷花塘很大,这里的水同城外的一片芦苇连在一起,秋天的时候,那片芦苇荡里的夜鸭鱼有时候也会游过来……”   秦舒宁撑着下巴,坐在船头,一面听着,一面有些犯困。   这里荷花虽好,但看得久了,难免觉得发腻,再加上秦舒宁素来有歇午觉的习惯,此时困意便泛了上来。   不过何思安还在说,秦舒宁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犯困。   她目光百无聊赖扫过荷塘时,蓦的一顿,然后指向前面一个白点,问:“那是什么?”   船夫将船靠过去。   一个胖乎乎的东西浮在水面上,这片水有些浑浊,瞧不真切,看着像是莲藕。   原本小厮要上前的。   但何思安见秦舒宁好奇,便没让小厮过来,自己伸手去捞那个东西。   冰冰的,带些僵硬的软。   摸着手感不像是藕,却还有点重。   秦舒宁见何思安憋的脸通红,不由道:“何公子,要不让人帮你?”   “不用不用。”   何思安说着,又使劲儿一拽,那个东西又露出了一部分。   在看到那一部分时,秦舒宁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人手!   下一瞬间,何思安的尖叫声,传遍了荷塘,惊起了飞鸟无数。 第34章   十里荷塘里出现死尸的消息, 转瞬就传开了。   徐展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同城中的乞丐打听,潮州商人货船私自出海一事。   听闻这个消息时,他立刻赶了过去。   等徐展旌过去时, 潮州府衙的人已经到了。   双合桥下, 乌泱泱围满了人, 衙役们正将一个草席从船上搬下来,搬的过程中,草席不小心颠簸了一下,一只泡的发白肿胀的手,蓦的垂下来。   人群里顿时响起惊呼声。   徐展旌目光急切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 看到了站在柳树下的秦舒宁。   他当即要朝秦舒宁过去, 却被一个衙役用刀拦下来,那衙役叱咤道:“干什么?没看见衙门在办案吗?往后退!”   徐展旌眼睛一沉, 正要说话时,就见何老爷满面急色跑过来。   这些衙役是认识何老爷的,当即便放行了。   何老爷抬脚要走,却被人叫住。他回头,见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玄衣劲装男子, 那男子眉眼冷峻,他道:“我家小姐在那边,何老爷可否行个方便, 带我一同过去?”   徐展旌指向秦舒宁。   何老爷见状,以为徐展旌是秦舒宁的护卫, 便没多想, 道:“你随我一起来。”   徐展旌立刻跟过去。   有官差在问话:“你们是怎么发现这具尸体的?”   “我们游船赏荷, 途径那里时, 看见水面上有东西,出于好奇就捞了一下,捞起来之后,发现是一只人手,就立马遣人来报官了。”   秦舒宁受了惊吓,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说话条理清晰。   徐展旌与何老爷一同过去。   何老爷先同官差打了招呼,徐展旌趁机低声道:“没事吧?”   秦舒宁摇摇头,脸上惊魂未定。   虽然她一向胆大,但骤然看见尸体,还是会怕。   徐展旌正要再说话时,但何老爷过来了,他只得将话咽回去,站在了秦舒宁身侧。   何老爷连连冲秦舒宁道歉:“舒宁侄女,真是对不住,本来我是想着,让思安带你领略一下潮州的风土人情的,可谁曾想,竟然遇到了这种事,真是对不住。哎,对了,思安呢?怎么没看见他?”   秦舒宁犹豫了一下。   银穗大大咧咧道:“何公子啊,他看见尸体之后,尖叫一声后就晕过去啦。我家小姐怕他出事,甫一上岸,就让人把他送去医馆了。”   何老爷脸上顿时挂不住。   秦舒宁主动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何伯伯先去看看何公子吧!”   虽然何思安胆小,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   何老爷听到秦舒宁这么说,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匆匆去医馆了。   “行了,都散了!”   衙役驱散围观的百姓,打算将尸体先带回衙门。临走前,一个面有刀疤的捕头看向秦舒宁,问:“你住在悦来客栈?”   秦舒宁颔首。   “此案未了之前,你不得离开潮州,衙门若传唤,要随传随到,知道吗?”这话虽是对秦舒宁说的,但那人的目光,却落在秦舒宁身后的徐展旌身上。   秦舒宁察觉到了。   她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在徐展旌面前,含笑道:“好。”   那捕头便吆喝着让下属将尸体抬走了。   围观的众人,也纷纷散去,秦舒宁回头,见徐展旌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问:“你认识那个捕头?”   徐展旌收回思绪,摇头道:“不认识。”   他们一行人又回到了客栈。   经历了荷塘浮尸一事后,秦舒宁的情绪有些低落,但徐展旌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拉住秦舒宁:“你可有问过何思安,商船私自出海一事?”   “还没。”   “不要问了。”   秦舒宁一顿。旋即她就明白了徐展旌话里的意思,她惊诧道:“你是说,何家也……”   话说一半,但后半句,他们都心知肚明。   徐展旌点头,神色凝重。   在一个地方,最知道所有人动向的,不是衙门官员,而是乞丐。   乞丐卑贱,被世人所看不起,亦是被人忽略的群体。可却无人注意到,这个被忽略的群体遍布城中,且他们之间,有一张极其强大的信息网。   再加上长青他们刚查到的消息,何家涉足其中,怕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所以,这就是何思安弃文从商的原因?”   徐展旌听到秦舒宁的呢喃,转头看过来。当时徐展旌离他们有些距离,秦舒宁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便将今日遇到那两个学子的事说了一遍。   “而且我后来还问过何思安,何思安说,总要有人来继承家业。”   说到这里时,秦舒宁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的点在哪儿。她抬眸看向徐展旌:“人在面临抉择时,要么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要么就是舍小取大,可何思安弃文从商这事,却是在舍大取小。”   就拿秦家来举例。   秦家同何家一样,也是商贾之家。   若有朝一日,非要让秦舒予在商和仕之间选,秦家上下,绝对会毫不犹豫让他选仕途。但何家却让何思安做了相反的选择。   这不符合常理。   但若是何家商船私自出海,那么这件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在大卫,商船私自出海者,违令者罪之,一旦何家获罪,那么何思安也会被剥夺所有功名,且永不得入仕。   “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秦舒宁皱眉:“虽然这样能解释得通,但……”   “好了。”徐展旌截了秦舒宁的话,“别想了,此事我会去查的。”   说完,徐展旌安抚似的拍了拍秦舒宁的发顶,秦舒宁瞬间炸毛了,她立刻往后缩了两步:“说话就说话,你怎么又动手动脚的!”   说完,转身便要往房间走。   但走了几步后,她又蓦的顿住,扭头瞪向徐展旌。   徐展旌了然一笑:“若有线索,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秦舒宁冷哼一声,这才推门进去。   金禾见状,正要跟上去时,徐展旌突然道:“给她熬碗安神汤,今夜你和银穗轮流陪着她。”   金禾愣了下。   她没想到,徐展旌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当即应了。   潮州太热了,秦舒宁回房沐浴过后,便歪在窗边的榻上,正在翻看账册时,金禾从外面进来道:“小姐,何家来人了。”   秦舒宁一听这话,立刻坐起来。   这次来的是何家的管家。   他此番来,一是同秦舒宁报何思安已平安苏醒一事,二是何老爷担心秦舒宁今日受了惊吓,便让他给送些安神的药材来。   秦舒宁没下去,让随行管事出面接待了。   暑热熏蒸,最易犯困。   秦舒宁歪在榻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但她这一觉睡的极不安稳,老能梦到荷塘里的事。   梦最开始,是何思安在捞浮尸。   可捞着捞着,眼前的浮尸突然变成了何思安。   秦舒宁惊悚睁开眼睛。   金禾银穗都守在屋内,瞧见她醒来,忙是打扇递茶的。   温茶入喉之后,梦里的惊恐才散了些许。   秦舒宁将一盏茶喝完,坐起来问:“徐展旌呢?”   金禾答话:“徐将军好像出去了。”   之前秦舒宁回房不久后,徐展旌就走了。   秦舒宁点点头,便没再问了。   夏季的雨,说下就下。   申时刚过,外面就突然狂风大作,没一会儿,大雨倾盆。秦舒宁摇着扇子,在走廊上慢吞吞走着,目光无意滑过徐展旌的房门。   那扇房门依旧紧闭着,徐展旌还是没回来。   大雨瓢泼而下,久久没见停。   到夜里秦舒宁入睡前,秦舒宁还特意推开窗,朝外面看了一眼,地面上已经有深深的积水了,寂寥的灯火落在水洼里,能看见飞溅的雨滴。   银穗见状,便道:“小姐先睡吧,银穗替您听着隔壁的动静,若是徐将军回来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秦舒宁:“……”   “你怎么还杵在这里?”   金禾过来撵人:“还不快去把小姐的安神汤端来。”   银穗这才去了。   尽管喝了安神汤,秦舒宁夜里还是睡不安稳。   不过好在有金和银穗姐妹俩在,倒也不害怕,秦舒宁半梦半醒的,一直到天明时分,才朦胧睡去。   金禾银穗俩起来,见秦舒宁还睡着,便特意出去交代一番,让他们动作都轻一些,别吵到秦舒宁。   是以秦舒宁这一觉睡的格外沉,等她醒来时已是辰时末了。   银穗见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小姐,我看过了,徐将军还是没回来。”   秦舒宁:“……”   “赶紧去给小姐端水去。”   金禾将银穗赶走了,一面挂纱幔,一面道:“小姐,何公子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   何思安?!   他这么快就好了啊?!   秦舒宁梳洗过后,下楼去见何思安。   何思安依旧是往常装扮,但今日眼底却是乌青一片,神色颇有些憔悴,秦舒宁下去时,他正站在大堂里,盯着投射进来的日光出神。   “何公子。”秦舒宁叫了一声。   何思安回过神来,看见她,便腼腆笑了笑:“秦小姐。”   秦舒宁知道,何思安这人脸皮薄,便没提昨日的事,只问:“何公子一大早过来,可是找我有事?”   “我爹请秦小姐过府一叙。”   何老爷请秦舒宁过府一叙,这事本应该再正常不过了。   但如果何家的商船当真私自出海,若秦家与何家做生意,一不小心,可能会惹上是非。   需得谨慎。   “呀,小姐,奴婢该死。”金禾突然请罪。   秦舒宁不明所以,金禾道:“奴婢该死,今日忘了替小姐戴耳环。”   秦舒宁遂以这个做借口,让何思安略微等等,她上楼去戴个耳环。   甫一进房里,金禾便道:“小姐,徐将军昨日临走前特意交代过,若何家找小姐,让小姐想法子推了去。”   秦舒宁犹豫了一下。   她此番来潮州,是代替秦老爷来同何老爷做生意的,却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   去还是不去,都是个问题。   银穗没说话,只站在一旁,嘎嘣嘎嘣咬着糖果,但手却搭在腰上的刀柄上。   秦舒宁顿时下了决定。   秦老爷和何老爷是义兄弟,纵然生意做不了了,他们之间的情义还在。   于情于理,秦舒宁都得去。   金禾试图劝:“小姐……”   秦舒宁对着镜子戴上耳坠:“不会有事的。”   就目前来说,何老爷没有伤害她的理由。   一切收拾妥当后,秦舒宁跟着何思安往何家走。   之前几次,何思安都贴心备了软轿。   但这次,却没有。   何思安解释道:“从这里到何家不远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小心思却是昭然若揭——他想同秦舒宁多相处一会儿。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   今日虽然放晴了,但一路上还是有不少水坑,一路行过,秦舒宁的裙摆上,也染了不少污渍。   何思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还在想着昨日的事。   他觉得自己昨天好丢脸。   一个大男人,看见尸体,竟然被吓成了那样,而且还当着秦舒宁的面晕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何思安都觉得脸烫的慌。   秦舒宁一看何思安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是她再告诉何思安,昨天他晕过去栽进荷塘里,直接和那具浮尸撞到一起之后,估计何思安现在都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秦舒宁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放过了自己的裙摆,深呼吸过后,用闲聊的语气问:“何伯伯今日找我过去,是要谈生意了么?”   “是、是的。”何思安答的有些结巴。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是听到何老爷说要请秦舒宁过府一叙,当即便自告奋勇自己来了。   秦舒宁点点头,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何家的丝绸上。   “你们作坊的丝绸,轻薄柔软,精致细腻,花纹又漂亮,在上京很受欢迎呢!每年我爹从你们作坊运到上京的丝绸,一入铺子里,很快就被哄抢一光了。”   提到丝绸时,何思安才抛却了先前的不安纠结,目光变得自信起来,他如数家珍同秦舒宁介绍着自家的丝绸。   秦舒宁听着,时不时穿插几个问题。   秦舒宁这些问题,表面听着稀松平常,但实则却都带有目的性。   不过何思安心性单纯,他并没有听出秦舒宁的弦外之音,便毫无隐瞒同秦舒宁说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何家的府门。   到府门口时,秦舒宁正要进去时,却又被何思安叫住。   秦舒宁看向何思安。   何思安局促不安捏了捏衣角。   秦舒宁没有再提昨日的事,是顾忌他的自尊心,但他却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何思安道:“秦小姐,昨日的事,对不起。”   秦舒宁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何思安竟然会为这个道歉。   “你没做错什么,为何要向我道歉?”   “遇到那种事,都应该男人保护女人的,可我却……”   秦舒宁笑了一下,她正要说话时,何思安又蓦的抬起头来,他目光灼灼望着秦舒宁,语气郑重的像是许诺一样:“下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夏蝉凄鸣,少年立在太阳下,面容真诚,话里皆是热忱。   没人能拒绝这样一个真诚的少年。   秦舒宁怔了下,轻轻一笑:“好,下次你保护我。” 第35章   秦舒宁进去时, 何老爷已在等着了。   看见秦舒宁之后,何老爷又为昨天的事,向她道了一回歉。   秦舒宁笑道:“何伯伯,昨天的事, 是个意外, 您若再这么说, 舒宁可要无地自容了。”   何老爷这才打住这个话题,又说起了正事。   “今年我按照往年的定例,给你们留了潮州最时兴的料子,不过潮州和上京相距千里,喜好也会有所不同。不如我今日带舒宁去作坊瞧瞧, 舒宁自己挑中意的, 如何?”   眼下诸事未定,且秦舒宁此行, 是为买丝绸而来。   如今何老爷主动邀请她去参观作坊,秦舒宁如何能拒绝。   他们三人刚出何家,便有小厮远远疾呼道:“老爷!”   “贵客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何老爷对着来的小厮一顿训斥,那小厮神色急切, 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老爷同秦舒宁说了一声,移步过去。   不知那小厮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何老爷返回来, 满面歉意道:“舒宁,伯伯有点急事要办, 让思安陪你去作坊, 可以吗?”   “可以呀, 何伯伯您去忙吧。”   何老爷哎了声, 步履匆匆走了。   何思安带着秦舒宁去了何家的作坊。   作坊内彩缎飘飘,绣娘们坐在织机前,手脚配合的十分默契,偌大的织坊里不闻人声,只有整齐划一的织布声响。   一入作坊,何思安的话就多了起来。   他带着秦舒宁先去看了织机,而后又带秦舒宁去看今年的新丝绸。那些丝绸被悬挂在高高的竹竿上,长长逶迤下来,灿若云霞。   秦舒宁伸手摸了一下,温软柔滑,十分舒服。   秦家的作坊很大,秦舒宁在里面逛了大半个时辰,才同何思安一起出来。   只是没想到,他们出来时,何老爷竟然来了。而且他额头上还有汗,像是急着赶回来的。   何思安惊讶道:“爹,您怎么来了?”   “进作坊里说。”   何老爷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神色凝重。   秦舒宁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进了作坊内,何老爷灌了一盅冷茶之后,才调整好呼吸,转头问秦舒宁:“舒宁可挑好了?”   秦舒宁点点头。   何老爷又转头问何思安:“舒宁选中的,咱们库房里可有现货?”   何思安愣了一下,才答:“有,不过那是李掌柜他们之前预定好的,这两日就要……”   何老爷打断了何思安的话:“他们的货延期交,先将这批匀给舒宁。”   这话一出,秦舒宁和何思安都呆住了。   虽说秦老爷与何老爷关系极好,但诚信是商人的立足之本,眼下何老爷竟然要将别人的货匀给她。这种事,一个弄不好,既得罪人,也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爹!”何思安急了,“这批货,李掌柜那边叮嘱了好几次,要我们一定要如期交货。”   这匀给秦舒宁了,李掌柜那边,他要如何同人家说。   “此事我会去同李掌柜亲自解释。”   何老爷很坚持,秦舒宁愈发不解了,她道:“何伯伯,我这批货不急的,既是人家先预定的,您就先紧着人家那边吧。”   秦舒宁此番来潮州,是为了进货,拿到货她估计就要回上京了。   何思安不想这么快同秦舒宁分开,他也道:“就是啊,爹,凡事讲究先来后到的,您……”   “你知道什么!”   何老爷厉声打断何思安的话。   厅堂里顿时沉默下来。   秦舒宁觉得有些尴尬,还没等她开口时,何老爷又满面愁容解释:“舒宁啊,何伯伯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潮州这段时间不太平,你若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何伯伯百死难赎啊!”   什么叫潮州这段时间不太平?!   秦舒宁迟疑问:“何伯伯,是出什么事了么?”   何老爷重重叹了口气。   “今晨,衙门又发现了五具尸体。”   何思安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秦舒宁满目惊愕。   昨天他们刚发现了一具浮尸,今天突然竟然又发现了五具。这就算是放在上京,也是轰动一时的大案了。   不知怎么的,秦舒宁突然想到昨日的那具浮尸。   她问:“秦伯伯,今天这五具尸体,也是在水里发现的?”   何老爷点点头。   昨夜暴雨,河水猛涨,今晨有人路过河堤时,发现上面有浮尸。衙门的人去了之后,在周边探查时,在城外的芦苇荡里也陆续发现了尸体。   何老爷满面忧虑:“这几具尸体一出,潮州城里现在人心惶惶,衙门现在正在查,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查出结果。所以舒宁啊,现在潮州城不安全,何伯伯把你选中的丝绸尽快给装好,这两日,你就离开潮州吧。”   事关秦舒宁的安全,何思安纵然心里不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他只目光不舍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碰上这种事。   何家父子俩都在等她的答案。   秦舒宁想了想,同何老爷道:“何伯伯,您的好意,舒宁心领了。但生意场上,最讲究的便是诚信二字。舒宁怎么能让您为了舒宁而失信于人呢!”   秦老爷道:“可是眼下潮州这样,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何伯伯您放心,我此番来潮州,带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的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   秦舒宁话没说完,便有何家的小厮进来通禀:“老爷,秦小姐的护卫来了。”   秦舒宁下意识转头。   一身黑色劲装的徐展旌,正从外面进来。   秦老爷父子也同时看过去。   秦老爷见过徐展旌,倒没太大的反应。   而何思安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这男人,不是昨天早上,他在客栈碰见的那个吗?他竟然是秦舒宁的护卫?   厅堂里明明有三个人,但徐展旌却目不斜视走到秦舒宁身侧,他淡淡瞥了秦舒宁一眼,然后叫了声:“小姐。”   秦舒宁:“……”   厅堂里有一瞬的寂静。   最后,打破这个寂静的是何老爷,何老爷饶有兴趣看着徐展旌:“老夫昨日见过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徐展旌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何老爷的话,他看向秦舒宁,一本正经问:“小姐,何老爷问我叫什么,我能告诉他么?”   秦舒宁顿了两个弹指,然后扭头替徐展旌答了:“何伯伯,他叫徐二。”   徐展旌:“……”   何老爷表情顿了顿。   这男人看着挺精神的,怎么名字起的这么随意?   但这毕竟是秦家的护卫,他也无权干涉。   秦老爷又言归正传,他长长叹了口气:“舒宁,既然你执意要留下,何伯伯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眼下潮州不太平,你带的护卫太少了。这样,何伯伯从府里抽调一些护卫,让他们过去保护你,怎么样?”   秦舒宁正要答话时,徐展旌先一步开口:“好啊,不知道何老爷能调多少人过来?”   要不是怕露馅,秦舒宁都想回头去瞪徐展旌。   这个时候,他捣什么乱!   何老爷道:“十个。”   徐展旌颔首:“可,那回头何老爷让那十个人来找我,若他们一起上,能胜过我,就准他们留下保护我家小姐。”   何老爷:“……”   “吧唧——”   窗外树上的鸟窝,突然从树上掉下去,里面的鸟蛋被摔的稀巴烂。   “你住嘴!”秦舒宁回过神,先是呵斥了徐展旌一声,又忙向何老爷赔不是,“何伯伯,您别介意啊!我这护卫是同龄人里最拔尖的那个,他向来最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能力,所以才会出言不逊,还请何伯伯勿怪。”   “不会不会。”何老爷爽朗笑开,“年轻人嘛,就该这样,自信张扬一些。”   因为有徐展旌的加入,秦舒宁和何老爷父子俩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再加上徐展旌那番自信满满的话,最后何老爷便打消了送秦舒宁护卫的念头。   从作坊出来之后,何思安本打算亲自送秦舒宁回去的,却被秦舒宁拒绝了:“不用了,你今天也陪我跑大半天了,早些回府歇息吧。”   何思安有些不放心徐展旌,但他又没有立场说什么。   犹豫再三,在临走前,何思安还是单独悄声同秦舒宁道:“秦小姐,你要小心你身边那个叫徐二的护卫,昨天早上我去找你的时候,看见他抱着一个姑娘,往他房间里拖。”   秦舒宁:“……”   银穗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何思安。   她十分想接一句:有没有可能,你看见的那个姑娘就是我家小姐呢?但经过前几次为说真话付出了代价之后,银穗默默把嘴闭上了。   何家和客栈是相反的方向。   秦舒宁和徐展旌往客栈的方向走,秦舒宁问:“你查的怎么样了?”   “昨天和今天那五具尸体,都是死于倭寇之手。”   “倭寇?!”秦舒宁偏头看向徐展旌。   潮州临海,常遭倭寇侵扰。   此事徐展旌有所耳闻,不过知道的不多。徐展旌嗯了声,又问:“你今日有什么收获?”   秦舒宁将何老爷听说今日又出现五具尸体,想让她尽快离开潮州的事说过了。   何老爷和秦老爷交好,如今潮州出现这事,何老爷这么做,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这么巧的么?   他们刚怀疑,何家也参与了私自出海一事,后脚就出现了倭寇杀人一事?   秦舒宁问:“张副将那边如何了?”   徐展旌:“还在查。”   那便是没有线索了。   秦舒宁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此行是为买丝绸而来,而徐展旌是为了找张副将,他们原本的事都没办成,但却遇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其他事。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秦舒宁和徐展旌才回客栈。   他们回去时,正巧碰见有人在向小二打听:“我找上京来买货的秦小姐,她可是住在你们这里?”   秦舒宁脚步一顿,看向对方。 第36章   徐展旌挑眉。   他没想到, 这人竟然会找来。   小二道:“上京来的秦小姐?是啊,她就住在这里。”   听到这话,对方松了一口气。   他又急急问:“可否劳烦小哥,帮在下通禀一声。”   “通禀?不用通禀, 秦小姐就站在你身后呢!”   对方:“!!!”   “张公子找我?”   秦舒宁的声音响起, 那人立刻转身看过来。   这人不是旁人, 正是昨日在街上,一高一矮与何思安说话里的那个高个儿。   高个儿看见秦舒宁,斯文行了个拱手礼:“在下岚山书院学子张知文,见过秦小姐。”   “张公子。”秦舒宁还了一礼,面有迟疑。   他们仅有一面之缘而已, 张知文来找她做什么?   “实不相瞒, 张某今日是为何兄而来。”   秦舒宁与徐展旌飞速对视一眼。   时至日暮,大堂里没有客人, 他们三人偏坐一隅,小二上了壶茶之后,便退下了。   四方桌上,他们三人各坐一角。   秦舒宁和徐展旌都看向张知文,秦舒宁开口道:“张公子说, 是为何公子而来?”   “是。”张知文斟酌了一下,似是在想,要怎么开口时, 窗外冷不丁响起一道幽怨的声音,“张兄, 你也忒不够意思了, 这种事, 竟然不叫我。”   张知文被吓的一个后仰, 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秦舒宁和徐展旌回头,看见窗外的人时,表情顿了顿。   那人似是没想到,会把张知文吓成这样,当即想攀着窗沿往里进,奈何半天上不来,只得扭头求助徐展旌:“劳烦兄台,帮忙拉在下一把。”   徐展旌顿了顿,默然伸出剑柄。   “多谢多谢。”   窗外的人抓着徐展旌的剑柄,从窗外翻进来时,张学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看向来人,皱眉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先前去找夫子时,看你神色不对,又匆匆离开了书院,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事了,遂就跟上来了。”   在得知张知文要找秦舒宁之后,他便一直悄悄尾随跟着张知文。   “你竟尾随于我?!”   张知文怒目瞪着他,那人讪讪道:“我也知道,此举实非君子所为,可我也是无奈为之,我在这里向知文兄赔罪了。”   说着,那人竟然当真冲张知文行了一礼。   张知文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甩袖将头扭到一旁。   而对方又看向秦舒宁,冲她行了个拱手礼:“岚山书院学子李学义,见过秦小姐。”   秦舒宁便还了一礼。   因为有李学义的加入,四方桌这下坐满了。   秦舒宁道:“张公子、李公子二位有事不妨直说。”   张知文一向不擅做这种事。   李学义尾随他而至,想必已知道他的打算,是以张知文道:“李兄,你说。”   “哎,好。”李学义看向秦舒宁,面色郑重道,“秦小姐,我与张兄今日来……”   “你们是为何思安而来,”徐展旌直接不耐烦打断他们的话,“说重点。”   “哦,好。”李学义忙道,“我们想请秦小姐帮忙劝劝何兄,让他不要弃文弃商。秦小姐,你是不知道,何兄在学问上有多厉害……”   从李学义口中,秦舒宁才知道,何思安读书很厉害,在县试和府试上,他都是一举夺魁,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何思安在院试上再度夺魁的,可何思安却因何家的变故,选择弃文从商了。   这是所有人都扼腕叹息的事。   “在何家出事后,我们书院里的山长、夫子、还有我们这些同窗,全都去劝过何兄,但何兄却是不为所动。”说到这里时,李学义重重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自从何家出事之后,何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最后一句话,李学义原本只是小声感慨一下,却被秦舒宁耳尖听见了。   秦舒宁道:“你说,自从何家出事之后,何公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是啊,”李学义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说了,“在何家没出事之前,何兄的目标是金榜题名的。可何家出事之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竟然弃文从商了。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们还都以为是何老爷逼迫何兄的。”   之后,在秦舒宁和徐展旌的有意引导下,李学义又说了许多关于何思安从前的事。   他越说,秦舒宁心里的狐疑越重。   李学义见秦舒宁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叫了声:“秦小姐。”   秦舒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迟疑道:“两位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我此番是来潮州与何家做生意时,才接触到何公子的,我们俩人认识的时间不长,这件事,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学义一脸坚定:“不会不会,虽然你与何兄认识时间不长,但你说的话,绝对比我们好使。”   秦舒宁:“……”   李学义这人擅长察言观色。   昨日在街上时,他就看出来了,何思安喜欢秦舒宁。所以他们才会来找秦舒宁。   心上人的话,绝对会比他们的话好使。   “秦小姐,我知道,我与张兄这般冒昧过来找你不大好,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何兄读书那么好,若是不能入仕,实在太可惜了。可我们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能不能麻烦秦小姐帮忙劝劝,有劳了。”   说完,李学义和张知文二人起身,齐齐冲秦舒宁行了个拱手礼,眉眼里也皆是毫不掩饰的祈求。   秦舒宁忙站起来,还了他们一礼。   眼下她已经问了不少关于何思安的事,若她不答应,这事很难说得过去,秦舒宁只得道:“舒宁愿意帮着劝劝何公子,但能不能劝得动何公子,那舒宁就不敢保证了。”   “无妨,秦小姐肯帮忙劝,我们二人便已感激不尽了。”   说完,二人再度冲秦舒宁行了一礼,这才一同离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秦舒宁才转头看向徐展旌。   她小声道:“我认识的何思安,跟李学义形容的何思安,判若两人。”   李学义形容的何思安,是个一心想靠仕途,改变自己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为了继承家业,而选择放弃仕途呢!   徐展旌也这么觉得,他道:“我找机会试试他。”   秦舒宁轻轻颔首。   今日他们都忙了一天,回房后,秦舒宁梳洗过后便歇息了。   半梦半醒间,秦舒宁囫囵间,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自从徐展旌死而复生归来后,秦舒宁时常梦到上辈子的事。这次,她梦到的是徐展旌刚战死这一年的事。   彼时,秦老爷病了,她回了趟秦家,在秦家遇见了顾修昀。   “咚——”   一记悠长的打更声,惊醒了秦舒宁。   秦舒宁醒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金禾和银穗睡在外间,因为秦舒宁没有发出声音,她们也不知道,依旧睡着。   秦舒宁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时,电光石火间,她从刚才的梦里想到了一件事。   秦舒宁一下子掀开被子,直接下床,急急往走。   金禾银穗被吵醒时,只看到秦舒宁往外走的身影。   “小姐!”她们俩表情呆了呆,秦舒宁却像是没听见她们在叫她一样,直接打开门出去了。   金禾和银穗姐妹俩互看一眼后,银穗忙跳下榻跟出去,结果一出来,就看见秦舒宁直奔到徐展旌的房门口停下了。   银穗:“……”   “你还杵在哪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追小姐!”金禾一面穿衣,一面催促。   而银穗非但没去追,反倒还将门关上了,她看着金禾道:“不用追,小姐去找徐将军了。”   金禾:“……”   现在?!   徐展旌正在房中提笔写信,长青立在一旁研磨。   写到一半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徐展旌动作一顿。   门外传来秦舒宁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徐展旌,你睡了吗?我有急事找你。”   徐展旌立刻将笔搁下,将门打开。   秦舒宁只穿了件亵衣,满头青丝柔柔披在肩头,脸红扑扑的,依稀带着枕上的花纹,她神色很急切:“徐展旌,潮州要出大事了。”   因为梦到了上辈子回秦家,秦舒宁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每年这个时候,何老爷都会来潮州买丝绸。上辈子这个时候,徐展旌刚战死不久,何老爷不放心秦舒宁,再加上他身子不好,便没亲自来,只叫铺子里的掌柜去了。   后来秦舒宁回秦家探病那日,恰好有消息传来,说倭寇攻破潮州城,在潮州城里大肆烧杀抢掠,秦家去的人目前已经失去联络了,生死不知。   所以醒来后,秦舒宁当即风风火火跑过来,想要告诉徐展旌这件事。   可进屋之后,却看见徐展旌在写信,秦舒宁扫了一眼,发现是写给胡总兵的信。   这位姓胡的总兵,秦舒宁略有耳闻,上辈子潮州被倭寇入侵,最后是这位胡总兵带人将潮州又夺了回来。   徐展旌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都知道了吗?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秦舒宁白了徐展旌一眼,刚才因为太着急了,她都忘了,徐展旌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了。   这件事,她既然知道,那徐展旌自然也知道。   既然徐展旌知道,那他定然有应对之法,秦舒宁便放心了。   她道:“行了,你继续写吧,我回去睡了。”说完,便要起身走人,胳膊却被徐展旌一把攥住,“你刚才说,潮州城要出大事,何出此言?”   “徐展旌,你……”   秦舒宁转头,想骂徐展旌,但却发现徐展旌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怔了怔,而后正色道,“你不是也知道,倭寇会攻陷潮州么,不然你为何要给这位胡总兵去信?”   徐展旌脸色瞬间变了。   他给胡总兵去信,并不是他提前知道,倭寇会攻陷潮州,而是潮州借接连出现的六具尸体,让征战多年的徐展旌本能的察觉到了异样。   所以他才会给胡总兵写信,想着提前做好防护。可听秦舒宁这意思,潮州会被倭寇攻陷?   徐展旌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舒宁,你还知道什么,一并告诉我。”   秦舒宁把自己知道的,悉数全说了。   不过上辈子,秦舒宁也只听到潮州被倭寇攻陷的消息,至于是怎么攻陷的,她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这事?”   秦舒宁疑惑看着徐展旌。他不也是重生的吗?!   徐展旌摇摇头。   他沉默须臾,他复又重新坐下,提笔蘸墨落笔。   秦舒宁看着徐展旌写字的架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明明是在写信,可徐展旌却写出了一种即将要上阵杀敌的气势,他写的很快,没一会儿便搁下笔,吹干墨迹封好交给长青:“你亲自快马加鞭送过去,一定要亲自送到胡总兵手里,一定要快。”   长青领命去了,屋内灯火摇曳,一时只剩下徐展旌和秦舒宁两个人。   潮州是富庶之地,这些年倭寇频频来侵扰,但都没能讨到好。   可秦舒宁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她说上辈子潮州城被倭寇攻陷了,那就证明这件事会真的发生。   这辈子,他既然来了潮州城,那他就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徐展旌又想到了那六个被倭寇杀死的百姓。他转身神色凝重同秦舒宁道:“舒宁,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客栈里,我让长松留下来保护你。”   “不用,长松你带走。”   秦舒宁知道,徐展旌做的事,比自己危险多了,让长松跟着他,多少也能帮衬一个,秦舒宁道,“我就待在客栈里,哪儿也不去,有银穗和随行的护卫保护我,足够了。”   最终徐展旌没能扭过秦舒宁,但临走前,他又交代了一句:“何思安有问题,还有何家……”   秦舒宁打断徐展旌的话:“从明天起,我会装病,不踏出客栈一步。”   徐展旌听她这么说,这才放心走了。   秦舒宁立在窗边,目送着徐展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里。   金禾银穗姐妹俩还躺在榻上睡的正熟,秦舒宁轻手轻脚关上门,进内间躺下了。   等里面彻底没有声音之后,金禾银穗姐妹俩这才齐齐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今夜有人安睡,有人愁。   何家厅堂里,一灯如豆,何老爷背着手,立在窗边,脸上再无先前的和善,只剩下了冷意:“秦舒宁今日百般推脱不肯走,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不可能!”何思安脱口而出,“这几日,都是我陪着秦小姐的,她若知道什么,第一个要试探的人就是我,可她什么都没问过我。而且她就是个代父来买丝绸的姑娘家,那件事与她无关,她怎么可能有闲心来打听呢?”   这倒也是。   何老爷沉默须臾,道:“让人在客栈附近盯紧秦舒宁,做的隐蔽些,不要让她那个叫徐二的护卫发现了。那个护卫绝非等闲之辈。”   窗外有人应声去了。   何老爷又看向何思安:“你赶紧把那批货准备好,这是最后一批了,交完之后,他们也该履约了。”   何思安动了动唇角,似是想说什么。   但看见何老爷一脸急切的模样,最终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第37章   第二天, 徐展旌一日未归。   秦舒宁也窝在客栈里没出门。   那六具尸体带来的震惊,只过了一天便消散了。百姓们私下依旧会议论,但却没人将它当成一回事。   潮州内一如往昔的热闹。   可秦舒宁却从这热闹里,嗅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以至于夜里躺在床上, 她一直辗转反侧难眠。   睡在外间的银穗听到动静, 想要起身,却被金禾制止住了:“睡你的觉,小姐的事,轮不到你管。”   银穗撇撇嘴,只得重新躺下了。   秦舒宁没睡好, 第二天醒来时, 眼底乌青一片。   她刚梳洗完,银穗便进来道:“小姐, 何公子来了。”   何思安?!   他怎么又来了?!   秦舒宁心下奇怪,但还是下楼去见了他。   “这是我们潮州的特产荷花酥,今晨刚新鲜出锅的,我路过顺手买了一份,送给秦小姐尝尝。”何思安腼腆笑着, 将一个纸包递过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秦小姐就当吃个新鲜吧。”   此时晨光熹微, 露水微凝。   何思安像是赶着过来的,额头上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但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秦舒宁没拒绝他的心意。   “好, ”秦舒宁接过, 又道, “有劳何公子专程跑一趟了,金禾快上茶。”   “不用麻烦了,”何思安叫住欲去的金禾,挠了挠脑袋,笑笑道,“秦小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小心!”   眼见小二被凳子绊了一下,手中的茶壶,朝秦舒宁倒过来。   何思安当即想都没想,便一把将秦舒宁拉到身后,自己闪身挡在秦舒宁面前。   “哐当——”   意料之中的茶壶没有砸来,反倒摔到了地上。   关键时刻,是银穗拔下头上的银簪,掷过来将茶壶打歪掉到了地上。   “都怪小人笨手笨脚的,二位客官没事吧!”小二忙不迭道歉。   何思安急忙转身去看秦舒宁。   秦舒宁摇摇头:“我没事,秦公子可有伤着?”   “没有,我也没事。”   之后,何思安说了几句话后,便又急匆匆走了,瞧着像是很忙的样子。   秦舒宁若有所思站在原地。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秦舒宁就发现了,何思安是左利手。   昨天张知文和李学义也说到了这一点,可刚才茶壶朝自己砸过来时,何思安却是用右手拉她闪躲的。   人在遇到危险时,所有的反应都是本能、不加任何伪装的。   所以她认识的这个“何思安”并不是左利手,他只是伪装自己是左利手。更准确的来说,因为真正的何思安是左利手,而这个人是在模仿何思安。   秦舒宁道:“长松,你现在立刻去找徐展旌,将这件事告诉他。”   前天夜里,徐展旌明明答应的好好,说不把长松留下来的。   可等秦舒宁一觉睡醒,却发现长松笔挺的立在自己的房门口。   长松有些为难:“可是将军说,属下……”   秦舒宁直接打断他的话:“徐展旌现在不在这里,你得听我的,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徐展旌,告诉他,这个何思安是假的。”   这个何思安是假的,还有那六具死于倭寇之手的尸体,这两件事,会不会都跟何家有关,而何家会不会跟上辈子,倭寇攻陷潮州城有关?   秦舒宁不知道答案。   如今秦舒宁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发现尽快告诉徐展旌。由徐展旌拿主意。   最终,长松没能拗过秦舒宁,还是去了。   秦舒宁立在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   上辈子,听说倭寇攻陷潮州后,以杀人为娱,肆意□□掳掠妇女,潮州被倭寇占据了半月里,护城河里的水都是红的。   这辈子,秦舒宁不希望,这个悲剧再重演一次。   “这次有徐将军在,肯定不会有事的。”银穗凑过去,小声道。   秦舒宁回眸看了她一眼:“你就那么相信徐展旌?”   这话答是不对,答不是好像也不对。   银穗认真想了想,然后反问道:“难道小姐不相信徐将军么?”   秦舒宁:“……”   徐展旌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是个好将军。   这一点,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秦舒宁都没怀疑过。   秦舒宁没答话。   她只是抬眸,看着外面的街市。   这辈子,有徐展旌在此,潮州城一定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长松走了约莫两刻钟,客栈又来人了。   是四个捕快,为首的是个刀疤脸。   当初在荷塘浮尸案时,秦舒宁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捕快冲秦舒宁道:“眼下客栈不安全,我等奉徐将军之命,来接秦小姐去府衙暂住,请秦小姐随我等走。”   这四个捕快都穿着捕快服,而这个刀疤脸捕快秦舒宁也认识。兼之他知道徐展旌的身份,秦舒宁便没怀疑。   再加上,若何家当真与倭寇有勾结,她留在客栈确实不够安全。   秦舒宁沉默须臾,便跟着他们走了。   那刀疤脸低声道:“秦小姐,我们刚才过来时,发现客栈外面有人盯梢,为了掩人耳目,可能得麻烦您从客栈的后面走。”   秦舒宁答应了。   但走出客栈不远,秦舒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只是她刚停下脚步转身,就发现金禾的表情不对。   秦舒宁神色一顿。   一个捕快的手,搭在金禾的后腰上,那里隐约露出了一抹寒光。   金禾见秦舒宁发现了,当即不顾自己的安危,颤声喊道:“银穗,快带小姐走!”   银穗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拔出刀,将秦舒宁护在身后。   而那四个捕快也纷纷拔刀,一个抓着金禾,另外三个包围着秦舒宁他们。挟持金禾的那个捕快见秦舒宁发现了,偏头看向刀疤脸。   刀疤脸直接将刀抵在金禾的脖颈上,问:“秦小姐,您忍心看您的婢女血溅您面前么?”   “小姐,您别管我!”   金禾无力挣扎着,冲银穗道:“银穗,带小姐走!”   银穗攥着刀柄的指尖泛起青白。   刀疤脸也不阻止金禾,就那么看着秦舒宁,等着秦舒宁做决定。   沉默须臾,秦舒宁问:“是谁要见我?”   “去了秦小姐就知道了。”   那刀疤脸不肯透漏半分,金禾流着眼泪摇头,秦舒宁不再看她,便道“我跟你们走,放了她们两个。”   “那可不成,我若前脚放了她们,只怕后脚徐将军就找过来了。”刀疤脸的刀依旧横在金禾脖子上,他道:“不过秦小姐放心,只要您乖乖跟我们走,我们绝不会为难她们。”   事到如今,秦舒宁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得答应:“银穗,把刀放下。”   “小姐!”金禾哭着摇头。   秦舒宁道:“放下!”   银穗将刀放下,立刻有两个捕快冲过来绑住她,其中一个趁银穗不备,一手刀将银穗劈晕过去了。   “你们——!”   秦舒宁话没说完,那个刀疤脸道了声:“秦小姐,得罪了。”   话落,秦舒宁和金禾同时闷哼一声,两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这两天里,徐展旌一直待在府衙,同潮州太守商量防卫以及捉内贼一事。直到今日,事情才略微告了一段落,徐展旌本打算抽空回客栈一趟的。   可他还没回去,长松就来府衙了。   听到秦舒宁让长松送来的消息后,徐展旌心里突兀一跳,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   徐展旌立刻赶回客栈。   可他终究迟了一步。   一炷香之前,有府衙的官差,将秦舒宁从后门带走了。 第38章   秦舒宁是被疼醒的。   睁开眼, 周围是陌生的布局。   屋内晦暗不明,秦舒宁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刚坐起来,就听见有人道:“你醒了。”   秦舒宁下意识抬眸。   窗边一灯如豆, 秦舒宁看见了意料之中的人。   何老爷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目光再未有先前的慈祥和善, 只剩下了冷淡:“舒宁侄女,你不该好奇心太重的。”   何老爷与秦老爷相交多年。   何老爷知道,秦老爷有多宝贝秦舒宁这个女儿,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秦舒宁。可他已经给过秦舒宁机会了, 是秦舒宁不肯走的。   秦舒宁答非所问:“所以当真是你勾结倭寇?”   倭寇频频滋扰潮州城, 但却从没讨到好。   若不是有人引狼入室,潮州城不可能会被攻破, 但秦舒宁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引狼入室的人会是何老爷。   “何伯伯,你可知你这么做,会让潮州城生灵涂炭的!”   秦舒宁脑袋又沉又疼,可她还是极力劝阻:“何伯伯, 您收手吧,就算不为您自己,您也该为何公子想想。若是被人知道您通倭, 那何公子这辈子都别想走仕途了。”   屋内暗沉沉的,外面风声呼啸。   何老爷听秦舒宁说完之后, 慢慢起身, 神色阴鸷:“无妨, 只要知情者全死了, 我儿的仕途依旧能走的很平顺。”   虽然秦舒宁的卷入是个意外。   但这是潮州,不是上京,这次他也只能对不起秦老爷了。   秦舒宁瞳孔猛地一缩。   她没想到,何老爷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想再说话时,有人步履匆促从外面进来,覆在何老爷耳边说了句什么,何老爷扭头看了秦舒宁一眼,道:“看好她。”   说完,自己便出去了。   此时不过掌灯时分,但何家却已是灯火璀璨,前厅内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徐展旌负手而立,他一身玄色衣袍,脸颊削瘦,立在暗处,像是前来勾人性命的阎罗。   何老爷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徐展旌身上,并没有半分惊讶,反倒是疑惑问:“徐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徐展旌不认识何老爷,但何老爷认识徐展旌。   秦舒宁和徐展旌都不知道,当年他们大婚时,何老爷正好在上京办事,因为秦老爷的缘故,迎亲仪仗经过时,何老爷还多看了新郎官几眼。   是以那天在河边时,何老爷一眼就认出了徐展旌。   徐展旌没同他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舒宁在哪儿?”   “徐将军何出此言?”   何老爷一脸疑惑:“舒宁侄女这会儿不是在客栈吗?”   徐展旌目光冰冷看着何老爷。   何老爷不为所动,徐展旌面无表情道:“带上来。”   院外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   何老爷下意识转头,看见被两个士兵押进来的何思安时,脸色瞬间变了。   何思安?!   他怎么会落到徐展旌手里?!   徐展旌问:“何老爷还想再体验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展旌!你敢!”   何老爷气急败坏吼了一声。   徐展旌用实际行动告诉何老爷,他敢不敢——利刃出鞘,徐展旌将剑压在何思安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何思安脖颈上顿时渗出一道血珠。   “爹!”何思安拼命挣扎着,向何老爷求救。   押着他的士兵见状,直接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何思安嘭的一声跪下了,那士兵骂骂咧咧道:“老实点!”   何老爷内心煎熬极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谁都不想放弃。   一道短促的冷笑声,打断了何老爷的犹豫。   何老爷转头,就见徐展旌持剑而立,徐展旌讥讽一笑:“倭寇向来言而无信,难不成何老爷还真相信,你的大儿子何思安,眼下好端端在他们手里吗?”   何老爷颊边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看着徐展旌:“你——!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何老爷是问我,怎么知道,这个‘何思安’是假冒的?还是怎么知道,真正的何思安,已经死于倭寇之手了?”   “不!我儿他没有死!我还收到过他的书信,我认得,那是他的笔迹,他……”   话说到一半,何老爷蓦的止住,他目光锐利看向徐展旌:“你在套我的话?”   徐展旌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向何老爷。   他冷笑一声:“何思安平素爱做诗做曲,但凡有人求墨宝,他从不吝啬,想要将他的字迹拓印下来,并非难事。”   “不可能!”   何老爷坚决不信,他的大儿子已死于倭寇之手。   他们明明说,只要他将粮银按数给他们,他们就会放了何思安的。而且他还收到了何思安的亲笔书信,他认得,那是何思安的笔迹。   “执迷不悟!”   徐展旌一抬手,有两个士兵,又拖着一个人进来了。   这人面容衣着与潮州人无异,但细看却有所不同,潮州人身形偏高,而这人个子矮,且上身短下身长。   他是倭寇乔装的。   两个士兵将他拖上来。   徐展旌问:“何思安呢?”   长松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只短短半日,这倭寇已被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如今听到徐展旌这般问,为求痛快他忙不迭答:“死了,他趁看守不注意自尽了。”   “不可能!”   何老爷面容骤变,他不信。   徐展旌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我们将何思安绑走之后,他知道,我们用他来威胁何老爷,他先是闹绝食不肯就犯,后来夜里趁着看守不注意,用腰带上吊死了。”那倭寇被折磨的怕了,不用徐展旌多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说了,“之后,为了能顺利从何家拿到粮银,我们老大便让潜伏在潮州的内应收集何思安的大作,并将他的字迹拓印下来,伪装成书信寄给何老爷,让他相信何思安还活着。”   何思安是何老爷的精神支撑!   这些年,何老爷一直私下助纣为虐,就是因为何思安。   何思安是他们何家的希望。   所以在他被倭寇掳走之后,何老爷让何思平冒充何思安,就是盼着有朝一日,何思安平安归来后,能继续走他的仕途。   可现在,这些话,瞬间击毁了何老爷的希望。   何老爷双膝一软,面如死灰跌跪到了地上。   “爹!”被压着的何思平,立刻冲过去。   徐展旌并未阻拦。   今日并非是他抓住了何思平,而是何思平主动来找他,表示愿意做他的人质换回秦舒宁。   “搜!”徐展旌一面吩咐底下士兵,一面朝后院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长松便带着秦舒宁从月拱门外进来了,徐展旌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扶住她:“有没有受伤?”   秦舒宁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不知道,金禾和银穗被带到哪里去了。”   她醒来后,就没看见到金禾银穗了。   “我让人去找她们。”   他们这厢正说着,后院突然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徐展旌赶过去时,士兵正将几个何家的下人围在中间。   那些下人身形矮小,一看就是倭寇伪装的。   他们一见徐展旌过来,便知死路难逃,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而后动作整齐划将刀捅入腹部,然后齐齐倒地了。   立刻有士兵上前查看,然后摇头道:“将军,都死了。”   徐展旌沉默须臾,吩咐道:“将何家所有的下人带去前厅。”   前厅内,何老爷已经疯魔了,此时正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何思平在一旁安抚他,看见徐展旌进来,何老爷惊叫一声,手脚并用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   “爹!”何思平想上前去追他,却被徐展旌拦住,问:“这些人,都是你们何家的下人?有没有中途来的?”   何思平只得让人去追何老爷,自己留下辨认。   最后从中指出了三个近两年来的仆人,不过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潮州人,并没有嫌疑。   何家这边的事,便算是暂时告了一段落。   何思平与何老爷不同,再加上徐展旌现在没空收拾何家,他找到秦舒宁之后,便将她带回了府衙。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潮州太守就遣人过来了。   “徐将军,按照您的吩咐,市舶司和城中大户的家主都被控制住了,太守大人请您立刻去前厅一趟。”   徐展旌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后脖颈还隐隐作痛,但她面上不显,只道:“你去吧,我没事。”   眼下潮州情况危机,徐展旌也顾不上儿女情长了,他深深看了秦舒宁一眼,道:“我将长松留下来保护你,若有事,就遣人来寻我。”   秦舒宁轻轻颔首,徐展旌这才大步离开。   徐展旌到府衙前厅时,前厅里灯火通明,潮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基本都在这儿。有人不耐烦道:“李太守,这大晚上的,您让我们大伙儿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如今的潮州城太守是去岁上任的。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潮州的水很深,这位太守在这帮商户面前,压根就立不起官威。   “请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李太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在想要怎么安抚这帮人时,看见徐展旌从外面进来,顿时如见到了救星一般,高呼了声:“徐将军”,然后亲亲热热迎了上去。   徐展旌从外面进来,他一言不发,只是淡漠扫了众人一圈。   先前叽叽喳喳的众人,被他身上的气势所震慑,顿时都安静下来了。   徐展旌道:“把账册拿给他们看。”   账册?!什么账册?!   那些商人们面面相觑。   很快,便有士兵捧着册子过来交给他们。   那些人疑惑翻开,有面容震惊的,有眼神惊愕的,还有惶恐不安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一样,五颜六色的,十分精彩。   这些账册不是普通的账册。   账册里清楚的写着,这些商人私自驾商船出海的时间,以及他们与倭寇的往来明细。不,更准确的来说,是他们其中有些人,单方面被倭寇勒索的明细。   私自驾商船出海和通倭,这两桩都是大罪。   一旦坐实了,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们谁都不肯认。   徐展旌一看就是个惹不起的,所以有人立刻向李太守发难:“李太守,这是怎么回事?”   徐展旌撩起眼皮子,看过去,代替李太守答:“怎么回事?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你是眼瞎还是不认识字?要不要本将军找人来给你读一遍?”   那人被骂的面红耳赤。   有人见状,立刻服软道:“徐将军,我等冤枉啊!这是污蔑!”   “对!有人伪造账本陷害我等!“   “求徐将军彻查,为我等做主啊!”   ……   冤枉声此起彼伏。   徐展旌扫了他们一眼,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商船出海,但潮州的商人十有八九,都私下驾船出海了,这些人无非想的是法不责众,且他们都是潮州城的丝绸大户,动了他们,潮州的丝绸生意都得出问题。   若在平日里,徐展旌还有功夫料挨个儿料理他们。   但现在不行。   现在潮州城危在旦夕,须得所有人齐心协力一致对敌才行。况且徐展旌今夜叫他们所来,是因为另外一桩事情——   “够了!”徐展旌冷喝一声,那些人瞬间都闭嘴了,齐齐看着徐展旌。   他们拿到的账册,人手一份,徐展旌手上也有一份。   此刻,徐展旌扫了众人一眼,然后举起手中的账册,凑到烛台旁,很快火苗便舔舐上来。   来的商人们,一时搞不懂徐展旌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他既是来拿账册来找他们问罪的,为何又一言不发烧了这账册。   徐展旌手持账册,火吞噬着账册,火光照亮了徐展旌冷硬的脸庞。   他道:“这账册是真是假,我与诸位都心知肚明。但眼下,潮州城危在旦夕,需要众位鼎力相助方能脱困。而且我知道,诸位中,有不少人是被倭寇蒙蔽威胁,才不得与他们虚以为蛇的。是以今夜我请诸位来,只想告诉诸位,只要诸位能齐心协力抗倭,过去种种,既往不咎。”   大堂里霎时落针可闻。   早在徐展旌拿出这本账册时,商人中已有人开始盘算出自己的退路来了,却不想,徐展旌竟然来了这么一招。   这无异是给了他们希望。   静默须臾,有人不确定问:“徐将军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犹如此发。”   徐展旌话落,那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一截断发,被徐展旌握在了手上。   那人吓的脸色煞白,条件反射性后退两步。   徐展旌此举,既是保证,亦是震慑。   不过徐展旌是三军统帅,不可能是言而无信之人,他既这么说了,这些商人焉有不信之理,当即便有那等识趣的问:“徐将军想让我等如何做?”   “第一件事,你们现在各自回府清理门户。”   那些商人愣了愣,徐展旌冷声问:“怎么着?还需要本将军亲自教你们怎么清理门户?”   倭寇与大卫人长得很像,为了避免倭寇冒充大卫百姓混入潮州城,潮州城的关卡盘问很严格,本城百姓进城需要有姓名牌,且要与衙门的户籍对得上才行。   若是外来的人,则需要本城百姓做担保才行,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倭寇混了进来。   “不需要不需要。”   那些商人闻言,忙不迭走了。   等众人散去后,李太守走到徐展旌身侧,小声问:“徐将军,这样能行吗?”   徐展旌乜了太守一眼:“你有更好的办法?”   太守瞬间不说话了。   这些商人之所以畏惧听命倭寇,是因为倭寇拿捏住了他们的把柄。   今夜,徐展旌当着他们的面,毁掉了他们的把柄,也就是毁掉了他们对倭寇的畏惧之心。更何况,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潮州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潮州城遭难。   只是这些倭寇太狡猾了,除了明着进城的,还有李代桃僵进城的。   就像是那六具浮尸,他们杀了潮州城百姓,然后换成他们的衣裳,拿了他们的名牌,冒充他们的身份进城。   这样的人,不知道潮州城里眼下藏了多少。一旦开战,他们也是很大的隐患。   “你安排人去挨家挨户搜,身形矮小,上身短下身长,右手虎口处有茧者,全都抓回衙门。”扔下这么一句之后,徐展旌快步往外走。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府衙后院里,秦舒宁抱膝坐在台阶上,   屋内的灯被秦舒宁熄灭了,她坐在台阶上,听着外面吵嚷声一片,天上墨云翻涌,雷声轰鸣。   秦舒宁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朝这边奔来。   秦舒宁猛地抬头,就见银穗奔起来。   银穗脸上染了血污,满脸惶然:“小姐,出事了。” 第39章   秦舒宁猛地站起来。   她声音发涩问:“是, 是谁?”   “是何公子。”   何思安?!   秦舒宁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   “他现在在哪儿?”   “在前厅。”   秦舒宁步履踉跄朝前厅奔去。   府衙里的官差都上街搜人去了,眼下府衙里的全是秦家的护卫。   徐展旌离开府衙前,便命人将秦家的护卫,从客栈带来了府衙。   秦舒宁过去时, 大堂里红灯凄艳, 何思平被人扶着靠在廊柱上, 他掌心死死捂着下腹,有殷红的血渍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何公子!”   秦舒宁拎着裙摆跑过来。   金禾哭着叫了声:“小姐”,然后又回头去叫何思平:“何公子,我家小姐来了,您快睁眼看看吧, 我家小姐来了。”   说着,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何思平现在已经坐不住了,是两个护卫从背后扶着他。   秦舒宁转头吩咐道:“快去叫大夫来。”   有护卫闻言正要去时, 一道虚弱的男声响起:“不,不用了。”   没用的,他已经活不了了。   秦舒宁猛地转头。   何思平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气若游丝道:“对不起,秦小姐, 我骗了你。”   其实我不是何思安。   我是何思平,那个生来平庸,被所有人都忽略的何思平。   秦舒宁摇摇头。   她拼命忍住眼泪:“没事, 我不怪你。”   他的名字是假,但他对她的那些好都是真的, 秦舒宁知道的。   “还有上次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可是这次, 我好像又食言了。”何思平望着秦舒宁, 歉然笑笑,“对不起啊!”   他身侧的金禾顿时泣不成声。   “没有,你这次没有食言。”   秦舒宁飞快抹了下眼角,努力笑笑:“我都听说了,是你主动找到徐展旌,让他用你做人质换我的。何公子,这次你没有食言,你做到了。”   何思平听到这话,又笑了笑。   他这一辈子平庸被人忽视,就连喜欢一个姑娘,都带着深深的自卑感。可是,他那颗想要护她安好的心却不自卑。   看见秦舒宁为自己掉眼泪,何思平既感动又心疼。   他吃力抬起胳膊,想为秦舒宁擦眼泪,可手快触碰到秦舒宁脸上时,他又觉得此举于礼不合,便正欲怯怯收回时,蓦的,他的手掌被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   是秦舒宁。   在他自卑怯懦想要退缩时,秦舒宁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何思平一生怯懦胆小,就连喜欢秦舒宁,都只敢偷偷的,不敢宣之于口。   但在秦舒宁主动握住他的手这一刻,他陡然生出了无限勇气来:他就要死了,在临死前,他想勇敢一回,将自己的心意告诉秦舒宁。   “秦小姐,我不叫何思安,我叫何思平,我,我……”   我倾慕你已久,短短六个字,上天却没给何思安机会说话。   “轰隆——”   一记闷雷在头顶炸开。   刺目的闪电里,年轻腼腆的公子,脸上还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但眸光却定住不动了。   大雨瓢泼而至,夹杂着金禾的哭声。   秦舒宁在何思平面前蹲了许久,才抬手替何思平将眼睛阖上,哽咽道:“嗯,我知道了,你叫何思平。”   是那个紧张时会结巴脸红,是明明胆子很小,却坚定且做到了保护她的那个人。   夜雨滂沱,霹雳啪啪的敲打着房顶的黑瓦,檐水绵延成线狠狠砸下来。   何家的管家带着人冒雨前来,为何思平收尸,秦舒宁起身让到一旁,将帕子递给哭的不能自已的金禾。   金禾衣衫凌乱,脸上还染了血污。   她哭着道:“是何公子,是他救了我。”   金禾被长松救出来之后,长松忙着要去搜捕混进城中的倭寇,便让何思平找个靠谱的人送金禾回衙门。   何思平安置好何老爷,便亲自送金禾了。   今夜潮州城内鸡飞狗跳的,何思平和金禾在回衙门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在匆匆赶路,且似乎还受了伤。   金禾与何思平发了善心,想帮对方。   说到这里时,金禾眼泪落得更凶了。   “可是我们没想到,那老妪竟然是倭寇假扮的。”   等金禾和何思平察觉到时,那倭寇已抽出了身上的短刀。   他们两人不会武功,在穷凶极恶的倭寇面前,只能是任人宰割的份上,在危急关头,是何思平冲过去,死死抱住那倭寇,将生的机会给了金禾。   等金禾将搜寻的人再找回来时,何思平正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倭寇,后背也是血迹斑驳。   在看见士兵到来之后,他才松开手,仰面跌到地上,腹部早已是血肉模糊。   那个看见浮尸,都会吓的晕过去的人,在那一刻,却将生的希望留在了别人。   夜雨苍茫,天地间只剩下急促的雨声,和氤氲在水汽里的橘红色灯晕。   街上纷乱的脚步声和狗吠声,一夜未停。   直到天色将明时,徐展旌才顶着乌青的一双眼回来。何思平的事,早在他进府衙时,便已听人说了。   徐展旌担心秦舒宁,便匆匆赶过来看她。   秦舒宁已换了件素色的衣裙,正身姿单薄立在廊下,望着脚下的积水出神。   “舒宁。”徐展旌走过去,沙哑叫了她一声。   秦舒宁转过头来。   她脸上没有泪痕,但眼底的哀伤一览无余,没等徐展旌开口,她已先一步问:“抓到混进来的倭寇了?”   徐展旌轻轻颔首。   潮州府衙有严格的户籍制度,且这里的人大多相识,一旦官府大肆搜捕,混在其中的陌生面孔,很容易就会被揪出来。   “倭寇既然派人奸细混进来,便说明他们还有别的计划,你也问出来了么?”   徐展旌再度颔首。   明日是潮州城一年一度的丝绸节,按照倭寇的原计划,潜进来的奸细,明日会在人多时制造混乱,然后再趁机与外面的倭寇应外合谋夺潮州城。   纵然徐展旌提前堪破了他们的计谋,但如今潮州城兵力不足,若倭寇来袭,这一战他们依旧很艰难。   秦舒宁问:“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上战杀敌是男子该做的事。   徐展旌停顿须臾,秦舒宁便懂了,她看向徐展旌,问:“那我能去何家,为何思平料理后事么?”   何老爷现在神智不清,何家无人做主。   不论是长辈之间的友谊,还是何思平对秦舒宁的相护之举,秦舒宁帮衬着何家料理何思平的后事都是能说得通的。   徐展旌应了:“好。”   两人静默立了片刻,秦舒宁便要抬脚往外走,只是刚走了一步,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秦舒宁侧眸。   徐展旌握着她的手腕停顿了两个弹指间,蓦的又松手了,他道:“我让人送你过去。”   “不用,秦家的护卫会保护我。”   徐展旌没再坚持,他站在原地,目送着秦舒宁离开。   “你自己当心。”   蓦的,风送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徐展旌眸光猛地顿住。   那句话既轻且快,像是他幻听了一般。   徐展旌目光紧紧盯着秦舒宁,秦舒宁从始至终都未回过头,但徐展旌知道,他没有幻听,秦舒宁让他当心。   “好。”徐展旌唇角翘了翘,大步流星追着秦舒宁,   将秦舒宁送出府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才瞬间将脸上的笑容敛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冷声道:“让城中的副将全都过来。”   上辈子,倭寇能攻陷潮州城,除了内应之外,倭寇攻城的兵力应该不少。   徐展旌之前便已向镇守南屿的胡总兵去了信,但倭寇定然会比胡总兵先到,所以他们必须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潮州城。   可眼下潮州兵力不足,且懒散成性疏于练习,若以现在的状态去杀敌,只会让他们白白葬送性命。   秦舒宁从街上走过,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且个个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们到何家时,何家已挂起了白灯笼。   老管家正在张罗着何思平的后事。   如今潮州人人自危,大家皆躲在府中,更别说有人会冒险来吊唁了,而且何家父子的所做作为,老管家是全知道的,眼下看到秦舒宁来,老管家半是欣慰半是愧疚。   秦舒宁道:“我过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哎,好。”   老管家抹了抹眼泪,将秦舒宁迎进去。   眼下城中的店铺许多都关门了,再加上何老爷尚在,是以何思平的后事办的十分简陋,府中除了白灯笼之外,就只剩下灵堂略微布置了一下。   秦舒宁过去时,何老爷正坐在蒲团上嚎啕大哭:“思平啊,我的儿,你怎么忍心,就这么丢下爹去了呢!”   秦舒宁脚步顿了顿。   她的目光,落在何思平的灵位上。   何思平一直活在他兄长何思安的光环之下,甚至在何思安出事后,他还被迫以何思安的身份在潮州城行走。   如今他死了,何老爷才会叫他的名字。   多讽刺。   秦舒宁说是过去帮忙,但老管家已将诸事准备妥当了,不过这个时候,秦舒宁能来,老管家还是很高兴的。   这天夜里,秦舒宁刚从灵堂出来,外面突然就响起号角声。   秦舒宁心下蓦的一紧。   倭寇来了。 第40章   这一场仗, 潮州打的十分艰难。   倭寇来势汹汹,无论是兵力还是人数,皆是潮州数十倍。   上辈子,倭寇猝不及防攻城, 再加上有奸细与之里应外合, 潮州才会被攻破。   但这辈子不同, 早在处理奸细时,徐展旌便已经着手在研究作战方略了,倭寇攻来的那天,全潮州城百姓都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不过那火光来自城外,其中还夹杂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是个大晴天, 但火光和爆炸声却响彻云霄。   夏风吹进城中时, 带了浓浓的灰烬。   倭寇战船高大,且首尾相连。   徐展旌发现这一点后, 便从潮州的士兵里,挑出了三十个水性好的,让他们带着油桶,埋伏在城外的芦苇荡里,趁着倭寇不注意, 带着油桶上船纵火。   倭寇的战船都用铁索连在一起,一旦起火,便是牵五挂六, 一时间火光冲天。   因着奸细一事,潮州百姓皆是惊惶不安。   但两军刚对上, 潮州士兵就给了倭寇这么大一个下马威之后, 军民上下顿时一扫之前的低迷, 纷纷热血沸腾共同抗倭。   潮州城的男丁皆去帮忙, 秦舒宁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便带着金禾银穗一同帮伤兵包扎伤口,以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首战告捷后,潮州城上下都很激动。   秦舒宁忙完见徐展旌立在不远处,盯着黑沉沉的夜空皱眉沉思,顿了须臾,从旁边倒了碗茶端过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徐展旌回头看见秦舒宁,紧蹙的眉头这才松开。   秦舒宁将茶盏递过去。   自打知道潮州城会出事后,徐展旌便不眠不休,整日忙着排兵布阵,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军民都在为首战告捷而高兴。   但秦舒宁明白,首战告捷,他们是占了出其不意,以及天时地利的优势。虽然这次,倭寇损失惨重,但他们剩余的人数,也是潮州城的守兵数倍。   若真正开战,潮州压根没有取胜的可能。   “怕吗?”徐展旌的声音,猛地响起。   秦舒宁抬眸。   徐展旌立在他面前,他身形高大,黑甲凛凛,眼神平和望着她。   秦舒宁眼神纯澈,诚恳答:“怕。”   上下两辈子,秦舒宁都是锦衣玉食,她从没接触过战争的残酷,这是第一次。   怎么可能不怕呢!   徐展旌弯腰,目光与秦舒宁平视,而后问:“舒宁,你信我么?”   他们两人距离很近,呼吸相闻,但却没有任何旖旎的气氛。   秦舒宁定定站着,目光平和:“信。”   哪怕他们分开了。   但这并不影响秦舒宁相信徐展旌。   “信我就别怕。”   徐展旌本想抱一抱秦舒宁的,可他的铠甲上染了血,他怕弄脏了秦舒宁的衣裙,便将大掌罩在她的头顶,安抚揉了揉,而后轻笑一声:“我会保护你,我们也能守住潮州城。”   天上星子稀疏,月色如霜。   身穿铠甲的将军,弯腰立在秦舒宁面前,单手抚着她的头顶,目光温柔坚定望着她。   夏夜的风,带着燥热,拂过秦舒宁的脸。   沉默两个弹指后,秦舒宁将头顶那只大掌拽下来:“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老摸她发顶干什么。   徐展旌怔了下,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好。”   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就比他矮了那么一点点吗?!   秦舒宁瞪着徐展旌。   徐展旌立刻举手投降。   很快,就有副将来找徐展旌,秦舒宁拿过空碗便走了。   火烧战船之后,倭寇那边消停了两日,到第三日时,便又重整队伍,气势汹汹来了。   彼时,秦舒宁正在帮忙打饭。   急促的号角声骤响之后,凉棚里的男丁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齐齐拿上各自的家伙往城楼那边去了。   这边只剩下一堆老弱妇孺。   战鼓雷动,城外隐隐传来厮杀呐喊声。   凉棚底下的众人纷纷蜷缩成一团,幼小的孩童缩在母亲怀中哇哇大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晃晃的惊惶。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城外的厮杀声止住了,有士兵陆续过来打饭,但他们个个双目赤红,紧咬着腮帮子,更有甚者吃饭时,眼泪都掉进了碗里。   秦舒宁转头去看银穗。   潮州兵力不足,银穗又会武功,是以她也去上阵杀敌了。   银穗咬牙切齿道:“那帮畜生,在城门口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以此逼迫我们迎战,畜生!”   潮州城外庄子上的百姓住的很分散,是以有很多没能进城的,都遭到了倭寇的毒手。   这话一出,众人都面露愤恨,可却又无能无力。   如今潮州城的兵力,若与倭寇正面开打,不亚于以卵击石。   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管倭寇怎么挑衅,都死守潮州城不开门,静等援军到来。可偏偏有同袍落在倭寇手里。   因为这件事,城中议论纷纷。   有人主张开城门救人,有人反对,一旦开城门,万一倭寇趁机一举攻来,那城中的百姓都会因此遭殃,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到最后,所有的压力全压到了徐展旌这里。   潮州太守自知能力不足,便诸事皆唯徐展旌马首是瞻。   秦舒宁有些担心徐展旌,但自那夜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徐展旌了。   这天夜里,秦舒宁刚给伤员包扎好伤口,就听到有人欢呼道:“救回来了!救回来了!”   “什么救回来了?”有人问。   “那些被倭寇抓的人被救回来了。”   秦舒宁闻言,快步出去,就见浓郁的夜色下,一身黑衣的徐展旌,带着许多狼狈的女子朝这边过来。   倭寇到村子里后,将男丁屠戮殆尽后,将女子全抓走了。   她们有的惨遭□□,有的死在阵前,活下来的这些,身上也是遍体鳞伤。   徐展旌刚走到院门,还没来得及与秦舒宁说话,街上又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小兵从夜色里狂奔而来。   看见徐展旌之后,他气喘吁吁道:“徐将军,有人试图逃跑被李太守抓住了。”   徐展旌面上闪过一丝杀意。   他转头冲秦舒宁道:“舒宁,她们就交给你了。”   秦舒宁点点头,徐展旌又翻身上马,打马远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秦舒宁才回过神来,看着这些低声啜泣的女子们,忙安排人为她们处理伤口。   徐展旌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直到第二天,秦舒宁才从旁人口中知到缘由。   原来是城中有富商见潮州城日益艰难,生怕倭寇攻进城,自己会惨死在倭寇的刀下,便想着趁乱,带着家人从通向城外的水渠里逃走。   而好巧不巧,今夜徐展旌带人去救这些女子,也是走的那条水渠,然后那人一家就被抓住了。   “徐将军去了之后,当着大伙们的面说,潮州百姓誓与潮州共存亡,若谁敢逃跑,这就是下场!然后命人当着大家的面,处决了逃跑的那几个人。”   这话说完,人群里顿时有人高声道:“徐将军做得好!”   眼下正值潮州生死存亡之际,有人逃跑是极易动摇军心的事。只有杀一儆百,才能让留下来的人破釜沉舟一同守城。   之后,秦舒宁再未见过徐展旌了。   倭寇强攻了两次无果后,暂时也消停下来了,不知情的百姓,以为是好事,可瞧着老兵忧心忡忡的模样,秦舒宁便猜,事情怕是不如表面上这般乐观。只怕倭寇那边正在酝酿给潮州城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   到第三日清晨时,倭寇再度攻城,只是这一次攻城的力度,比以往大了很多,城墙那边厮杀声凄厉,空气里全是血腥气,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送过来。   那扇老旧斑驳的城门,也已是摇摇欲坠。   城中能去帮忙的人全去,在后方帮伤员处理伤口的老弱妇孺,个个手都在打颤。没有人发出声音,但有不少胆小的已经在掉眼泪了。   女子落到倭寇手里是什么下场,她们都已经见过了。   更有甚者,已经打定主意了:若真的城破了,她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被倭寇□□。   此时不过辰时刚过,热意却已经攀上来了,空气似凝住了一般,城门口的厮杀声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传来,浓郁的血腥味愈发重了。   在众人绝望之际,城楼上有人扯着嗓子,突然高喊了一声:“援军来了!”   秦舒宁猛地抬眼。   只看到耀眼夺目的日光下,城楼上那排迎风招展的旗帜。   援军既至,战势陡然调转。   潮州城的兵将们顿时士气大振,直将倭寇打的落花流水,最后狼狈的丢盔弃甲而逃。   许多百姓站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幕。   城楼下尸体交错遍布,倭寇人护着他们的将领仓惶逃上战船,他们叽里咕噜嘶吼了句什么,战船便开始调转方向。   瞧着是要跑了。   百姓们纷纷扼腕叹息。   这里的血腥味实在太浓郁了,秦舒宁有些受不了,她正欲转身下去时,身边的百姓突然惊呼一声。   秦舒宁下意识转头。   就见战船上,原本正欲逃走的倭寇将领,被人一箭穿心,像个腊肉一样,挂在战船后方的门板上。   倭寇那边叽里咕噜声一片。   潮州百姓沉寂了两个弹指,继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秦舒宁垂眸看下去。   城楼下,坐在马背上的黑甲将军,放下手中的长弓,回眸朝她看过来。 第41章   倭寇逃走后, 潮州城的欢呼响彻云霄。   之后便是清理战场,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虽然徐展旌的排兵布阵很厉害,但潮州士兵平日里疏于训练,这一战还是死伤惨重。   许多百姓自告奋勇帮忙。   清理尸体, 帮伤员包扎, 都需要人, 秦舒宁便跟着一起帮忙。   直到日暮时分,秦舒宁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衙。   长青拿着药瓶经过长廊时,余光瞥见秦舒宁回来了,他顿时脚下打旋儿,就朝秦舒宁过来。   走近之后, 长青捂着肚子, 不住哎呦:“秦小姐,您帮属下一个忙称不成?将军受伤了, 正等着属下的药,但属下肚子疼,想去如厕,麻烦您了哈。”   说完,不由分说将药放在秦舒宁身侧, 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秦舒宁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长青的小算盘,秦舒宁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可眼下众人都在忙,秦舒宁一时找不到别人, 只能亲自去送了。   同时秦舒宁也有些好奇。   她与徐展旌成亲后徐展旌四处征战,但她却从没听到过他受伤的消息。这次怎么就受伤了?也不知道伤的怎么样。   府衙里的人都认识秦舒宁, 也知道秦舒宁和徐展旌的关系, 是以秦舒宁去找徐展旌时, 直接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徐展旌门口。   秦舒敲了敲房门。   “进。”徐展旌沉沉的声音传来。   秦舒宁推门进去, 徐展旌正赤着上身,坐在桌边,用药酒清洗伤口,秦舒宁下意识顿住了。   徐展旌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秦舒宁。   他立刻侧身站起来,将狰狞的伤口避开秦舒宁,惊讶问:“舒宁,你怎么来了?”   徐展旌坐着的时候,最显眼的,是他胳膊上虬劲的肌肉。   他站起来时,最显眼的,则变成他线条硬朗优美的腹肌。   秦舒宁不自在偏了偏头:“长青让我来给你送药。”   说完,迅速将一个药瓶放在桌上。   徐展旌瞬间就明白了长青的小心思。   见秦舒宁转身要走,他故意道:“舒宁,你来都来了,不如帮我上个药?伤口在后背上,我够不到。”   话是这么说,但徐展旌其实没报什么希望。   但却不想,秦舒宁竟然真的停下了。   徐展旌:“……”   秦舒宁折返回来时,轮到徐展旌犹豫了,他不确定问:“你当真要给我上药?”   从前他们做夫妻时,每次徐展旌在外受伤时,都不敢让秦舒宁知道。   他怕她担心,也怕她一个姑娘家,看见那些伤口会害怕。   秦舒宁没答话。   她直接拿了帕子,抬手拍了一下徐展旌没受伤的左肩,轻斥道:“转过去。”   徐展旌乖乖转过身,将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秦舒宁眼前。   屋子里有一面铜镜。   通过那面铜镜,他看见秦舒宁看见那伤口时,表情顿了顿,旋即他听见她问:“什么时候受伤的?”   徐展旌:“跟倭寇交手的时候。”   伤口在右肩。   所以当时,徐展旌射杀倭寇将领那一箭时,是带着伤射出去的?   徐展旌盯着铜镜。   他看见秦舒宁听见他这话,眉心轻蹙了一下,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拿起帕子,替他清理着伤口。   不同于他自己清理伤口时的简单粗暴,秦舒宁动作很轻柔,她表情一丝不苟,认真处理着伤口,眸光清凌凌的,并没有畏惧害怕。   徐展旌突然就觉得,自己当年受伤瞒着秦舒宁,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   这几日给伤员包扎伤口,秦舒宁已经十分熟练了。   帮徐展旌上过药之后,秦舒宁将上衣递给徐展旌,正要开口说话时,外面又响起士兵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小兵过来,急匆匆进来:“徐将军,太守大人让属下过来告诉您,您要找的那个人快要不行了,让将军您现在赶紧过去一趟。”   张副将?!   徐展旌竟然找到张副将了?!   秦舒宁转头去看徐展旌。   在发现何家有问题之后,徐展旌就私下找到了潮州太守,让他帮忙找张副将。   徐展旌迅速系好衣带,冲秦舒宁道:“走。”   秦舒宁稀里糊涂跟了过去。   他们过去时,大夫正从里面出来,冲徐展旌拱了拱手,道:“将军,那人撑不了多久了,您若要问话,便抓紧些问。”   徐展旌轻轻颔首,转身往里走了一步,又回头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道:“我不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徐展旌进去了。   秦舒宁便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零星的星子,挂在黛青色的天幕上。   今日忙了一天,秦舒宁身心俱疲,她趴在桌上闭眸假寐,风里隐隐飘来桂花的香气。   连日来的疲倦悉数全涌了上来。   秦舒宁意识渐沉时,身后响起徐展旌的声音:“回去睡吧。”   秦舒宁立刻坐直身子,扭头看过去。   徐展旌神色平平,面上瞧不出端倪。   秦舒宁起身:“问到了么?”   徐展旌轻轻嗯了声,看向天边的浮云,沙哑道:“因主将一直是我们父子三人轮流做,他心生怨憎,故而想趁战乱杀了我,自己取而代之。”   这位张副将曾是徐老将军的副将。   他骁勇善战,当年在徐老将军麾下时,便是有名的勇将。后来徐家大公子从军,徐展旌从军,他亦是副将。   若说他是因为频繁被压制,故而心生怨憎,才会想杀了徐展旌泄愤,亦是有可能,但——   秦舒宁顿了顿,问:“那徐老将军和少将军他们……”   “他说,我父兄之死,与他无关。”   秦舒宁不说话了。   徐老将军和徐少将军之死,都已经过去许久了,当年无人存疑,现在再查,也无济于事了。   只是徐展旌应该很难过吧。   秦舒宁看向徐展旌。   她记得,徐展旌是将这位张副将当半个长辈的,可对方却想要他的命。   徐展旌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好难过的。”   当初在战场上,看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趁其不备捅了他一刀时,那一瞬间确实是难过震惊的。   但现在,那些难过早就没了。   徐展旌:“走吧,回去吧。”   秦舒宁便没再说话了,两人一路往回走,秦舒宁住在徐展旌的隔壁。   待秦舒宁回去时,金禾银穗也回来了。   “这段时间累坏了,回去好好歇息。”徐展旌眼神温和望着秦舒宁,秦舒宁已经跨进了院门,但鬼使神差的,却又回头了。   徐展旌还站在外面没走。   秦舒宁顿了顿,突然问:“那下毒呢?”   徐展旌原本在想事情,闻言怔了下,回神道:“左右不过是上京那些人做的,慢慢查总能查到的。”   之后,两人各回各院。   如今倭寇落荒而逃,连日来紧绷的那根弦也松懈下来,沐浴过后,秦舒宁躺在床上。   明明很困,但她就是睡不着。   莫名其妙的,秦舒宁又想到了徐展旌身上的伤。   他们夫妻一载多,她从没听过,徐展旌受伤的消息。而且两人即便在床上时,秦舒宁也是要求熄灯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徐展旌身上竟然会有那么多伤。   从前,她总觉得,徐展旌是战神。   可今日,在看到那些伤的时候,秦舒宁才明白,徐展旌不是神,他是人,他的赫赫战功,是拿命拿浑身伤换来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忠君爱国的人,竟然还有人想杀他。   秦舒宁在床上翻了个身,虽然她嫁进将军府后,徐老夫人并不限制她出门交友游玩,但上辈子她守了十三年寡,以至于除了大事之外,对其他人并不清楚。   越想越乱。   秦舒宁忍不住用手摁了摁鬓角,算了,不想了,再想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二日,等秦舒宁醒来时,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   她梳洗吃过早饭后又去了何家。   如今何思平死了,何老爷神志不清,何家基本算是垮了。   人走茶凉,潮州城的人已经开始四处走动了,但来何家吊唁何思平的人寥寥无几,且基本都是‘何思安’书院的同窗。   其中便有之前找过秦舒宁的张知文和李学义。   何家老管家,是看着何思安兄弟俩长大的。   如今何思平人不在了,他也不忍看着,旁人对着何思平的遗体,叫着何思安的名字,遂将事情始末说了。   张知文和李学义震惊不已。   同时,因为何思安早已死无全尸了,老管家便想着,趁着这次为何思平办丧事,便将何思安的丧事也一并办了。   他们兄弟俩下葬那天,是个阴天。   秦舒宁和徐展旌去送了他们兄弟俩最后一程。那个地方靠山近水,绿树葱郁,对何思平来说,应当是个适合安眠的好地方了。   拜祭完他们兄弟俩之后,秦舒宁和徐展旌刚走了一段距离,何家的老管家的便气喘吁吁追上来:“秦小姐请留步。”   秦舒宁回头看他。   老管家道:“秦小姐此番来潮州,是为丝绸而来,您的货之前二少爷已经给您备好了,您还要么?”   秦舒宁偏头,又看了一眼何思平的坟。   她轻轻点头:“要的。”   “那老奴尽快命人给您装好。”   秦舒宁道:“好,有劳了。”   此番来潮州,已耽搁了数月。   在拿到丝绸之后,秦舒宁便打算回京了,而潮州除了太守之外,胡总兵也会暂时留下来,徐展旌便打算同秦舒宁一同走。   他们走的那一日,潮州的百姓夹道送他们。   从前,秦舒宁看到这种场面时,心里十分平静,可今日,看着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之后,突然就理解了这些人的不舍——若这次没有徐展旌坐镇,潮州城只怕早已被攻陷了,而他们也将成为倭寇刀下的怨魂。   是徐展旌救了他们,救了潮州城。   马车辚辚驶向城外。   徐展旌问:“在想什么?”   秦舒宁回过神来:“我们就这样走了?”   徐展旌挑眉,“嗯?”了声。   “那些私自驾船出海,私下给倭寇提供粮银的商人,就这么放过他们么?”   “放过他们,怎么可能?”   徐展旌嗤笑一声,眼底一片冰冷。   若不是那些人为了蝇头小利,私下给倭寇送粮银,倭寇何以至如今这般壮大。   倭寇的战船,倭寇的刺刀,都是那些通倭之人,用银粮养起来的。那些自私自利商人的手上,也染了战死将士的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放过。   当时正值潮州生死存亡之际,他不能让内外同时出事。   秦舒宁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我之前,曾当着他们的面烧了他们通倭的账本,也说了既往不咎的。”   秦舒宁:“……”   蓦的,徐展旌话锋一转,他意有所指道:“但若是李太守和胡总兵查出点什么来,那就与我无关了。”   徐展旌当着他们的面,烧掉了那本账册,那些商人们本以为从此就高枕无忧了。   可谁曾想,徐展旌前脚离开潮州城,后脚潮州城再一次变天了。   胡总兵的副将,手持名册,带着兵,挨个儿抓人。   那些在名册上的,一个都没能逃得了。 第42章   秦舒宁六月离开上京, 归来时已是丹桂飘香。   秦家父子听到消息,匆促奔至府门前,就看见秦舒宁正在同徐展旌说话。   秦老爷和秦舒予:“……”   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人,看见秦老爷父子俩出来了, 纷纷打招呼。   “爹, 舒予。”   “秦伯父, 舒予。”   秦老爷客套道:“多谢徐将军送舒宁回来,若是不急的话,不如进府喝盏茶再走?”   若是平常徐展旌定然应了,但眼下不行。   徐展旌笑道:“今日我要进宫向陛下面呈潮州一事,改日定然来叨扰秦伯父。”   秦老爷听他这般说, 便没再挽留。   徐展旌又看向秦舒宁, 问:“舒宁,我刚才说的事……”   秦舒宁:“我知道了。”   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   徐展旌还要进宫, 同秦老爷行过礼后,便打马走了。   潮州城一事,早就传入上京了。   当初听到倭寇攻打潮州城的消息时,秦家父子心急如焚,秦老爷差点亲自带人往潮州去了, 还是顾修昀过来说,徐展旌应该也在潮州,秦老爷才歇了这个心思。   但心里总归是担心的, 如今看到秦舒宁全须全尾回来了,秦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进府, 秦舒予一面给秦舒宁递茶, 一面迫切问:“姐, 你快跟我说说,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少年人总爱听些热血沸腾的事,秦舒予也不例外。   秦舒宁便大致将当时的情形说了。   秦老爷听完何家父子的所作所为,半是愤怒,半是痛心,可如今何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兼又神志不清,秦老爷也没办法找他算账。   秦老爷看着秦舒宁,关切问:“那你呢?有没有伤着?”   “没有,我好着呢!”   他们一家三口又说了会儿话,秦老爷便说,秦舒宁一路舟车劳顿的,让她先回院子里歇息,他命厨房准备晚饭。   秦舒宁走后,秦舒予长长叹了口气。   秦老爷瞪了他一眼:“你姐姐现在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你还叹哪门子的气?”   “我是在为顾大哥叹气呢!”   秦老爷:“……”   “爹,难道你没发现么?姐这次回来之后,同徐将军之间,和之前不一样了吗?”   怎么可能没发现。   从前,秦舒宁对徐展旌一直避而远之,可今日他们两人之间却没了那层疏离。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秦老爷撵秦舒予,“赶紧回房看你的书去,这次你要是再不进步,我就家法伺候!”   秦舒予麻溜回去了。   傍晚红霞漫天时,秦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顾修昀。   顾修昀来秦家,是秦老爷父子俩意料之中的事,是以之前命厨房准备晚饭时,秦老爷还特地加了几道顾修昀喜欢吃的。   顾修昀从小就与秦家人相熟,秦家人也不拿他当外人,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只是在饭桌上,秦舒予看了顾修昀好几眼。   自家儿子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秦老爷见状,偷偷踹了秦舒予好几脚以示警告,秦舒予这才略微收敛了些。   饭毕,秦老爷见顾修昀有话要同秦舒宁说,便借口要处理事,将秦舒予也带走了。   一时,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秦舒宁和顾修昀两个人。   秦舒宁坐在窗边。   窗外树影婆娑,拖着莹亮尾巴的萤火虫,在廊下飞舞盘旋。   顾修昀站在秦舒宁身后,他的目光落在秦舒宁身上。   秦舒宁比之前清瘦了不少。   而且听说,她是同徐展旌一起回来的。   “有事?”秦舒宁见顾修昀还在。   顾修昀语气淡然:“潮州倭寇一事多亏了徐将军。”   “是啊,若非徐展旌,潮州未必能守住。”秦舒宁这话说完之后,又蓦的觉得不对。顾修昀可不是会像是夸赞徐展旌的人,秦舒宁转过头,看向顾修昀:“你想说什么?”   “潮州一事,顾将军来的倒是及时。”   顾修昀语气很淡,秦舒宁没听出来,只下意识答:“他去肃州有事。”   徐展旌此番是直奔潮州找张副将的。   但是上京还有人想杀他,是以他是假借去肃州之命去的潮州。今日徐展旌离开前,想让秦舒宁帮忙守住他这个谎言。   是以在面对顾修昀时,秦舒宁下意识便说徐展旌是去肃州的。   可此事,或许能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顾修昀。   从徐展旌离开上京那一刻,顾修昀就知道,徐展旌此行是为秦舒宁而去。可顾修昀怎么都没想到,秦舒宁竟然会帮着徐展旌骗他。   “你们在潮州发生了什么?”   顾修昀突然这么问,语气还有点冷。   秦舒宁怔了一下。   她与顾修昀相识多年,顾修昀一直克己复礼,端庄持重,鲜少会像今日这般,将怒气表现的这么明显。   秦舒宁看着顾修昀没说话。   外面虫鸣声声。   顾修昀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道:“我今夜酒喝的有点多,我先回去了。”   “好。”秦舒宁冲外面吩咐,“来人给顾大人掌灯。”   顾修昀倏忽回头。   秦舒宁满脸不解:她好心让人给顾修昀掌灯,顾修昀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从前,秦舒宁一直是连名带姓叫他的。   可今日,她却叫他顾大人,陌生疏离的顾大人。   顾修昀现在十分想问秦舒宁,她和徐展旌在潮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疏离自己了。   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眼下他做不到心平气和问这个问题,一个不小心,便会伤着彼此。   顾修昀沉默须臾,终是冷着脸出去了。   秦舒宁满头雾水:“好端端的,顾修昀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顾公子突然不高兴?没吧,”金禾闻声,下意识去看顾修昀。   顾修昀一身青衫,身形羸弱,正拎着一盏灯笼,顺着长廊往外走,瞧不见脸上神色。金禾只道:“小姐,您会不会看错了,这么多年,奴婢可是从没见过顾公子不高兴的时候呢!”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秦舒宁便也深究,径自回院子里去了。   第二日,秦舒宁刚起来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报:“小姐,姜小姐来了。”   “快请快请。”   没一会儿,姜阮便从外面进来了。   一看见秦舒宁,她便小跑过来,拉住她的手,糯糯道:“舒宁,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呀,我之前好几次想来找你玩儿,我阿娘都说你没回来。”   “有事耽搁了一段时间。”说话间,秦舒宁拉着姜阮坐下,笑着问,“我不在这段时间,阮阮好么?”   “我很好啊!郡主姐姐带我去逛花楼,那里有很多长得很漂亮的大哥哥,他们还……”   “哐当——”   秦舒宁手中的蜜水撒了。   “呀,水洒你手上了,我给你擦擦。”   姜阮拿着帕子给秦舒宁擦手。   秦舒宁看向姜阮的侍女。   姜阮虽然及笄了,可她的心智却如七八岁的孩童,永乐郡主竟然带她去逛花楼,永乐郡主是疯了吗?   那侍女艰涩点点头,意思这是事实,顿了顿,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了,擦干净了。”姜阮将秦舒宁的袖子放下来,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除了这个之外,我还进宫了一回,之后就一直都是阿娘陪我玩儿,但是跟阿娘在一起玩儿好无聊啊!还是舒宁你好。”   姜阮说着,依恋的在秦舒宁身上蹭了曾,又轻轻啊了声。   “对了舒宁,我定亲啦。”   秦舒宁刚端起的茶盏又摔了。   姜阮虽然心智不全,但却从不骗她。   秦舒宁问:“是谁?”   国公夫妇很疼姜阮,若是为她择婿,秦舒宁想,他们定然会为姜阮择一个品貌皆好,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可不想,姜阮笑嘻嘻道:“这个舒宁也认识的,舒宁不如猜一猜。”   秦舒宁:“……”   既是国公府择婿,她又认识,秦舒宁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顾修昀?”   姜阮摇头,对着手指头:“不是哦,你再猜,你认识的。”   秦舒宁在上京认识的男子就那么几个,都说完了,姜阮还是说不是,秦舒宁心里咯噔一声,她试探道:“该不会是——”   徐展旌吧?   “对,你没猜错,就是子衍哥哥,舒宁,你惊不惊喜?”   秦舒宁顿时如遭雷劈。   这哪儿是惊喜,这分明是惊吓啊!   王子衍那个花心大萝卜,怎么能配得上姜阮!   秦舒宁让金禾陪姜阮玩儿,自己则把姜阮侍女叫了出去,偷偷问:“我不在上京这段时间,国公府出什么事了?”   不然国公夫妇怎么可能会把姜阮嫁给王子衍。   王子衍那人油嘴滑舌的,又是花楼的常客。   秦舒宁一直不大喜欢他。姜阮纯良的像个小白兔一样,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   “国公府没出事,是小姐和王公子之间,出了一点事。”   事关主家这婢女不敢议论,只因秦舒宁和姜阮是真心交好的,她便只透漏了这么一点,然后她又道:“具体的,秦小姐还是莫要打听了,此事国公爷和夫人已经同意了,且两家也已过定了。”   姜阮走后,秦舒宁还是不放心。   王子衍那人,虽然长得不差,但恶习不少,国公爷夫妇怎么会让姜阮嫁给她?   但秦舒宁还没来得及去弄清楚这件事,宫里却来圣旨了。   八月十五中秋宴。   永璋帝下旨,要秦舒宁进宫赴宴。 第43章   送走宣旨的内侍后, 秦家三人面面相觑。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想召姐姐你入宫参宴呢?”   秦舒予一脸不安,秦老爷也是面色凝重。   秦舒宁也想不明白,但如今圣旨既然已下, 她便没有拒绝的权利。   而且, 秦舒宁也不想让秦老爷父子俩担心, 便笑道:“多少人都盼着,能得陛下召见入宫赴宴呢,怎么我得了这个殊荣,你们还这副表情?”   “殊荣确实是殊荣,只是这殊荣来得有些奇怪。”   秦舒予挠了了挠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想必是陛下听说, 倭寇作乱时,我亦在潮州, 这才会将我也召进宫里去。好了,都别愁眉苦脸的,入宫赴宴可是大事,马虎不得,爹爹, 你是不是得让铺子里,给我重新准备衣裙?”   “对对对。”秦老爷觉得,秦舒宁说的有理, 他道:“不光是衣裙,首饰咱们也要重新再做, 爹这就吩咐下去。”   很快, 徐展旌和顾修昀那边也得知此事了, 他们两人前后脚来秦家找秦舒宁。   先来的是徐展旌。   徐展旌道:“不过是入宫赴个宴而已, 舒宁不必紧张,到时候同我一起便是。”   秦舒宁就不明白了。   徐展旌哪只眼睛看见她紧张了,而且她才不要跟他一起去呢!   但秦舒宁还没来得及答话,已有人先一步替她答了:“同徐将军一起?以前妻的身份吗?”   秦舒宁:“……”   看见进来的顾修昀时,徐展旌眉梢跳了跳。   这个顾修昀,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徐展旌冷笑一声:“顾大人身上好了?”   秦舒宁一头雾水看向顾修昀。   顾修昀顿时脸色铁青,虽然他极力克制,但他走路的姿势还是有点奇怪。   秦舒宁问:“怎么了这是?”   “哦,陛下说,这帮文臣们平日里久坐疏于锻炼,就让我趁着他们休沐时,督促他们好好锻炼锻炼。顾大人身子太虚,锻炼完就成这样了。”   徐展旌看着顾修昀,脸上明晃晃写着‘你这个弱鸡’几个大字。   “徐将军的‘格外关照’,顾某记下了。”   顾修昀将格外关照四个字咬的极重。   “好说,”徐展旌扯唇一笑,懒洋洋道,“陛下说了,到明年春猎之前,都由我负责督促你们锻炼,以后我一直格外关照顾大人啊!”   顾修昀的眼神能杀人,徐展旌似笑非笑。   空气里全是剑拔弩张。   秦老爷原本还有些担心,秦舒宁中秋入宫赴宴一事,但看见徐展旌和顾修昀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多虑了,有他们俩在,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眼下见他们俩人又开始打嘴仗了,秦老爷不想掺和,就悄咪咪走了。   秦舒宁无语扶额。   这两人简直了,每次凑到一处,就能掐起来。秦舒宁也懒得搭理他们,径自转身走了。   徐展旌和顾修昀俩这才暂时休战。   他们两人在秦家待了小半日,临走时,秦舒宁忍不住悄声同徐展旌道:“顾修昀素来体弱,你适可而止。”   别真弄出个好歹来,到时候都下不来台。   徐展旌乜了顾修昀一眼,故意高声道:“好,我知道了,顾大人身娇体弱,下次我会手下留情的。”   秦舒宁当即愠怒瞪了徐展旌一眼。   顾修昀闻声回头,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在去潮州之前,秦舒宁从来不会对徐展旌露出这样娇憨的一面。   徐展旌淡淡扫了顾修昀一眼,故意吃味道:“舒宁,你记得顾修昀体弱,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伤在身呢?”   秦舒宁:“……”   恕她直言,她真没看出来,徐展旌像是有伤在身的模样。   而且回京这一路,徐展旌用这个借口,蹭了她多少次马车,徐展旌心里没点数吗?   眼下听到他又拿这个当借口,秦舒宁当即道:“有伤在身你还在这儿墨迹什么,赶紧回府去。”   徐展旌:“……”   转眼间,便到了中秋夜宴这日。   秦舒宁既不想跟徐展旌一道,也不想跟顾修昀一道,便早早就出门了,却不想,半道上竟然遇见了永乐郡主的马车。   秦舒宁蹙了蹙眉。   因为之前的事,她对永乐郡主并无好感,便吩咐让永乐郡主的马车先走,却不想永乐郡主那边遣了人过来。   “秦小姐,我们郡主说,您既也是入宫赴宴的,不如坐她的马车一起?”   之前秦舒宁在永乐郡主手上吃了好几回亏,现在她只想对永乐郡主避而远之,当即便回绝了。   却不想,过来的那侍女纹丝不动站着,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变过:“秦小姐,许是奴婢蠢笨,没说清楚,我们郡主是吩咐奴婢请秦小姐过去。”   换言之,秦舒宁没有拒绝的权利。   “唰啦——”   银穗将刀抽出来了。   秦舒宁一个眼神过来,她又默默将刀插回去了。   秦舒宁只得走到永乐郡主的马车前。   有侍女撩开车帘子。   马车内人影交叠,有喘息声响起。猝不及防看见这么香艳的一幕,秦舒宁下意识退了一步,当即冷着脸转身:“舒宁不打扰郡主的雅兴了。”   说完,转身便要走。   “站住!”   永乐郡主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秦舒宁只得停下。   “上来。”   秦舒宁没动。   永乐郡主打趣:“你都已经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秦舒宁还是不说话,但也没动。   永乐郡主妙目一转,用脚尖踢了踢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还不快下去给我们舒宁赔罪,请她上来。”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很快,一个面容秾艳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向秦舒宁作揖赔罪。   秦舒宁迫于无奈,只得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你怎么不上来,”永乐郡主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她,“看来是你的诚意不够。”   那男子膝盖一弯,当即给秦舒宁跪下:“奴给秦小姐赔罪。”   秦舒宁只得硬着头皮上去了。   侍女这才将帘子放下,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   永乐郡主妩媚靠在软榻上,纤指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懒散问:“好久不见,舒宁怎么样啊!”   “舒宁一切都好。”   秦舒宁一板一眼答着,永乐郡主这人喜怒无常,她实在不想同她有过多的接触。   永乐郡主自然察觉到了秦舒宁的疏离。   她坐起身子,看向秦舒宁,十分不解问:“舒宁,别人惧我怕我,是因为或多或少都被我收拾过,你为什么要怕我呢?本郡主扪心自问,对你还挺好的呢!”   最后那句话里,永乐郡主带了几分哀怨。   秦舒宁哽了一下。   她十分想问,她们对‘对你还挺好的’这几个字的理解是不是不一样。   可秦舒宁抬眸,就见永乐郡主看着她。   永乐郡主长相美艳,她很爱笑,但眼神里总带着坏。可眼下,她的眼里却干干净净的,只有浓浓的不解。   就好像,她是真的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对秦舒宁还挺好的。   秦舒宁:“……”   “你怎么不说话?”永乐郡主伸出细白的指尖,戳了戳秦舒宁。   这个动作,带了几分俏皮。   秦舒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慢吞吞将永乐郡主滑下来的外衫拉上去,然后提醒道:“郡主,你的口脂花了。”   “口脂花了?”   永乐郡主立刻转身去摸镜子,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而后满脸不悦道:“这个笨手笨脚的东西,竟然把本郡主的口脂弄花了,来人,给我把他……”   “郡主之前的口脂是桃红色的?”秦舒宁突然道。   永乐郡主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个颜色不适合郡主,我重新给郡主挑一个颜色吧。”   永乐郡主盯着秦舒宁。   秦舒宁给人求情的借口太蹩脚了,不过她既然开口了,永乐郡主便也愿意卖她一个人情:“行,你帮我重新挑个好看的颜色,我饶了那个蠢货。”   秦舒宁上前帮永乐郡主挑口脂。   挑完口脂之后,永乐郡主又问了潮州的事。不过别人的重点是在倭寇上,但永乐郡主不是,她的重点在美景美食美人身上。   秦舒宁这才想起来,永乐郡主自幼父母双亡,虽然当今圣上格外偏宠她,但她长这么大,却从没离开过上京。   而且说起来,永乐郡主与她同岁。   若在寻常百姓家,也是议亲成婚的年纪了。   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就被秦舒宁压下去了。   永乐郡主的婚事,可不是她能议论得起的。   况且秦舒宁依稀记得,曾有人说起过永乐郡主的亲事,永乐郡主言笑晏晏道:“可以呀,只要他人品好,才学好,长得好看,能对本郡主一心一意,还能接受本郡主养男宠,本郡主就嫁给他。”   自此,就再无人敢提起永乐郡主的亲事了。   走了约莫两刻钟,马车停下了。   有内侍在外道:“郡主,到宫门口了。”   秦舒宁欲起身下去时,永乐郡主突然道:“这宫里肮脏恶心的很,你今夜要么跟着我,要么就跟好徐展旌,不然呀,怕是会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呢!”   秦舒宁一顿,扭头看过去:“郡主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永乐郡主以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讥讽的双眸:“只是这地方我熟,提前给你提个醒罢了。” 第44章 (一更)   秦舒宁被永乐郡主说的心下不安。   永乐郡主却潇潇洒洒进宫去了。   临走前, 永乐郡主还好心问:“舒宁要与我一起么?”   永乐郡主这人,做事全凭喜好。   而且同她在一起,很容易惹人注意,秦舒宁拒绝了。   永乐郡主便也没说什么, 径自又换步撵走了。   好在永乐郡主走了没一会儿, 姜国公夫妇便携姜阮来了。   “舒宁, 你也来了呀,”姜阮一看见秦舒宁,便立刻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又转头冲国公夫人道:“阿娘,我今晚要挨着舒宁坐。”   国公夫人无奈笑笑:“这事, 阿娘可做不了主。”   宫宴席位早就安排好了, 哪里是他们能随便坐的。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有宫人过来行礼:“秦小姐, 皇后娘娘有请。”   秦舒宁眼皮子跳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到,永乐郡主之前说的那些话。   “秦小姐,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快请吧。”   秦舒宁回过神来, 同国公府夫人与姜阮道别后,同那内侍一同走了。   今日是中秋盛宴,宫里张灯结彩的, 到处一派喜色。   秦舒宁跟着内侍一道往凤仪宫去。   秦舒宁曾见过皇后娘娘两次。   一次是与徐展旌成婚后,秦舒宁被封为诰命夫人, 徐展旌携她入宫谢恩。一次也是中秋佳节, 当时徐展旌在外征战, 徐老夫人带着秦舒宁并徐魏氏一同入宫赴宴。   当时她是重臣之妻, 皇后娘娘待她十分温柔。   可如今她已重归母家,皇后却又单独召见她……   “皇后娘娘请秦小姐进去。”   内侍的声音拉回了秦舒宁的思绪。   秦舒宁回过神来,调整了下表情,这才抬步进殿,恭敬行礼:“民女秦舒宁,拜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快起来。”   皇后娘娘娴雅的声音响起,早有那等会看眼色的宫人,立刻过来扶秦舒宁起来。   “说起来,本宫也有大半年没看到舒宁。”皇后娘娘冲秦舒宁招手,秦舒宁依言过去,皇后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着秦舒宁,“这一趟潮州之行,受了不少惊吓吧!”   皇后娘娘神色温柔,言语谆谆,没有半分皇后的架子,宛若一个慈善的长辈。   可秦舒宁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温顺乖巧顺着皇后的话题说下去,没一会儿,外面便有宫人进来道:“皇后娘娘,永乐郡主来了。”   皇后娘娘神色一顿,旋即道:“请她进来。”   很快,一身金红宫装的永乐郡主,手摇团扇从外面进来,她先是冲皇后行了一礼,继而神色不悦看向秦舒宁:“你一进宫就看不见人了,徐将军还以为你走丢了,非央着我来内宫帮着找一找,没想到你竟然来了皇后娘娘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晃晃的埋怨。   永乐郡主这人虽然行事乖张,但在她和‘温柔慈祥’的皇后娘娘之前,秦舒宁毫不犹豫会选择永乐郡主。   “徐将军对你这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上心。”   皇后打趣了一句,将手中的红珊瑚手串褪下来,戴到秦舒宁手中,含笑道:“本宫见你第一面时,就喜欢你,日后若得了空,常来宫里,陪本宫解解闷可好?”   秦舒宁虽不涉朝政,但对朝事还是有所耳闻。   皇后对他这般和颜悦色,无非是想为五皇子拉拢徐展旌,秦舒宁不想搅入其中。   “民女……”   永乐郡主抢先道:“秦舒宁这人呆板无趣,若让她来陪娘娘解闷,只怕娘娘会更闷了。娘娘日后若觉得闷得慌,可以召永乐入宫。毕竟这全上京谁不知道,永乐郡主最会玩儿了。”   秦舒宁:“……”   永乐郡主爱玩儿确实在上京很出名。   但她爱玩儿除了字面上的意思之外,还有全上京许多颇有姿色的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这层意思。眼下她这般堂而皇之说出来,皇后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有宫人见状,忙出来打圆场:“这眼看着马上要开宴了,永乐郡主同秦小姐先去吧。”   秦舒宁立刻行过礼后,同永乐郡主走了。   出了皇后宫中后,秦舒宁跟在永乐郡主身侧,悄声道:“多谢郡主。”   永乐郡主停下,转身乜了秦舒宁一眼。   “看来本郡主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永乐郡主唇角含笑,可眼神却是冷的。   秦舒宁知道,永乐郡主没有恶意。   她解释道:“我记得,可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皇后召见,她能不去么?   永乐郡主盯着秦舒宁看了须臾,一甩袖步履转身走了。   秦舒宁一头雾水。   好好的,永乐郡主怎么突然生气了?   她也没说什么啊!   徐展旌和顾修昀齐齐等在外面。   他们俩甫一入宫,便从姜国公夫人口中得知,秦舒宁被皇后娘娘请过去了。   内宫他们不得擅入,徐展旌便找了永乐郡主帮忙。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有一群人过来,为首的正是永乐郡主。   秦舒宁走在她身后。   “舒宁。”   徐展旌和顾修昀立刻过去。   徐展旌问:“皇后可有为难你?”   秦舒宁正欲答话时,永乐郡主先一步冷笑着开口:“若是为难了,你难不成能冲进去提剑杀了她?”   徐展旌皱眉看向永乐郡主。   她突然发什么疯?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永乐郡主低骂一声,扬长而去。   徐展旌和顾修昀:“……”   他们三人过去时,众臣携家眷都来了。   有内侍立在外面,冲他们行礼:“顾大人的座位在右边,靠桂树旁的那个就是,徐将军和秦小姐的座位在左边,奴才带两位过去。”   顾修昀眼神沉了沉,他看着内侍将秦舒宁和徐展旌一道带过去。   果不其然,秦舒宁的座位和徐展旌挨在一起。   因为是中秋夜宴,要君臣同乐,准许官员携家眷同行。是以今夜的桌案,都是双人桌案。   此番秦舒宁和徐展旌并肩坐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夫妻俩。   顾修昀倏忽捏紧手中的杯盏。   这种场合,秦舒宁没有说不的权利,便只能坐下去,好在她邻座就是姜国公一家子。原本姜阮坐在中间,但看见秦舒宁,她立刻吵嚷着同国公夫人换了位置,探过脑袋来同秦舒宁说话。   没一会儿,外面便有内侍通禀,说永璋帝到了。   秦舒宁上一次见到永璋帝,还是上辈子徐老夫人病逝后,她同徐魏氏一同进宫谢恩。   那时永璋帝一身明黄龙袍,威仪凛冽,教人不敢直视。而今夜的永璋帝,则是一身常服,面色温和,坐在高座上,同群臣含笑说话,一时间君臣尽欢。   见秦舒宁盯着永璋帝看,徐展旌偏头,低声问:“怎么了?”   此时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秦舒宁便摇摇头,收回目光,又偏头去同姜阮说话了。   只是两人刚说了一句,高座上的永璋帝突然提到了她和徐展旌。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   场中的歌舞也停了下来。   “潮州太守已将此次守城始末呈报上来了,他在折子里说,多亏展旌力挽狂澜,才守住了潮州城。”说到这里时,永璋帝又看向了秦舒宁,“还有你,潮州太守说,守城期间,是你带着城中妇孺负责粥饭衣食,帮忙救助安置伤员。潮州城能守住,你们二人当居首功。”   秦舒宁和徐展旌齐齐出来,冲永璋帝行礼,异口同声道:“潮州之所以能守住,乃是因军民团结一致共同抗倭寇所致,臣/民女不敢居功。”   殿中灯火煌煌,并排行礼的两个人,一人着玄衣,一人着红裙,男子俊美无俦,女子明媚动人。   瞧着不像是劳燕分飞,倒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妻。   永璋帝道:“潮州百姓全体抗倭确有功劳,但你俩也有功,有功就该赏。”   “是啊,”三皇子的生母越贵妃也在一旁意有所指道,“徐将军,今夜是中秋,中秋就团圆美满才是,你若有什么遗憾的事大可说出来,想必陛下定然会如你所愿。”   这话一出,殿中群臣心思各异。   越贵妃这话就差没明说,永璋帝想成全徐展旌了。   徐展旌微微侧眸,就看见秦舒宁放在身侧的手,在听到这话时,轻轻蜷缩了一下。   秦舒宁是在紧张。   徐展旌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秦舒宁是在紧张,他会趁此机会,让永璋帝下旨让她重回徐家么?   徐展旌曾有过这个念头的。   但这个念头只浮起来了一瞬间,便被打消了。他太了解秦舒宁,若他当真这么做了,那恐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秦舒宁的心了。   “臣所愿有三,一愿我大卫江山永固;二愿陛下身体康健;三愿…… ”   说到此处时,徐展旌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秦舒宁,声音低了半分,含笑道,“三愿臣能早日得偿所愿。”   银月高悬于空,殿中灯火璀璨。   秦舒宁抬眸,便对上了徐展旌漆黑含笑的眼睛。   虫鸣渐响,夜风簌簌吹着灯笼,光影明灭落在徐展旌身上。   他的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殿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对璧人,若非永璋帝尚在,只怕他们都要起哄了。   只有顾修昀一人独坐在桌案旁,膝头上的手早已握成拳。   秦舒宁受不了徐展旌炙热的目光,逃也似的转过头。   永璋帝无奈摇摇头,他都愿意做这个恶人了,可徐展旌却不愿意,他总不能强人所难,便又问秦舒宁:“你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皇后宫中一行过后,秦舒宁便知道,即便她和徐展旌分开了,但所有人都还是将他们绑做在一起。   如今永璋帝既要问她要什么赏赐,这个赏赐,她只能要,且还轻不得重不得。   顿了须臾,秦舒宁道:“民女是小女子,不如徐将军那般大义,民女便切切实实要赏赐了,民女想要陛下御案上的那枝状元桂。”   这话一出,群臣顿时愣住了。   永璋帝也怔了一下,他没说好还是不好,只用手拨弄了下瓶子里的桂花问:“桂花这么多,你为何要只要这一枝状元桂?”   “回陛下,民女的弟弟是读书人,民女想为他讨一枝陛下案头的状元桂做激励,希望他有朝一日也能蟾宫折桂,为陛下分忧。”   永璋帝听她是为弟弟讨要的,当即抚掌大笑:“这又何难,来人,把这枝状元桂给秦丫头送过去。你回去转告你弟弟,要他好好读书,朕等着有朝一日,能在金殿上看见他。”   秦舒宁接了状元桂谢恩。   皇帝身侧的越贵妃看见这一幕,眼里闪过一抹不悦。   这徐展旌也太耿直了些。   陛下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竟然还不趁热打铁,反倒说些没用的。想到先前宫人来说,皇后之前召见过秦舒宁之后,越贵妃就十分不安。   徐展旌想追回秦舒宁这个心思,上京可是人尽皆知。   若拉拢了秦舒宁,不就相当于拉拢了徐展旌么?皇后都已经动手了,为了她的儿子,她也不能落于其后才是,可偏偏徐展旌不接招。   皇后瞧见这一幕,慢悠悠饮了口茶,不置可否。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一时间宫中丝竹声袅袅,君臣尽欢共庆中秋佳节。   待筵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朝臣们各自携家眷往府里回,姜阮一直粘着秦舒宁非要跟秦舒宁去秦家,到最后还是秦舒宁许诺,明日带她上街逛,姜阮这才打着哈欠,恋恋不舍上了自家的马车。   送走姜国公一家后,秦舒宁刚转身,徐展旌和顾修昀两个,一人着玄衣,一人着青衫立在她身后,见秦舒宁回头,他们两人齐齐伸手。   一人拽住秦舒宁一个手腕,然后异口同声道:“舒宁,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舒宁被拽的身子晃了一下。   徐展旌和顾修昀两人没再动作,但两人看向对方的眼里,皆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旋即他们又‘十分默契’看向秦舒宁,脸上写着一行字——我们俩,你选谁? 第45章 (二更)   秦舒宁两个都不想选。   她低声呵斥:“松手!”   这还在宫门口呢!被人看到, 成什么样子。   徐展旌不松,他目光如箭扫向徐展旌:“顾大人,你的君子之风呢?”   顾修昀抿了抿唇角。   这一次,他没有同徐展旌争辩, 而是看向秦舒宁:“我有事要同你说。”   之前, 因为秦舒宁刚重回秦家, 顾修昀本想着,让她先缓一段时日的。   可今夜看见秦舒宁与徐展旌坐在一起时,顾修昀才发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离谱,他一直在等, 而徐展旌却一直在出击。而且在秦舒宁不另嫁他人之前, 别人会一直将秦舒宁和徐展旌绑在一起。   顾修昀不想再等了。   且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再等,他将会再次彻底失去秦舒宁。   “那可真是巧了, ”徐展旌握住秦舒宁的手腕,挑衅扫了顾修昀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在秦舒宁身上,“我也有很事要同舒宁说,很重要的事。”   他们两人互不相让, 但同时,又心照不宣的将目光落在秦舒宁身上。   决定权在秦舒宁身上。   秦舒宁头大如斗,用力甩了甩胳膊, 但却一个都没甩开,她只得道:“有事就说, 别动手动脚的, 都给我松手!”   说完, 左右分别瞪了他们一眼。   徐展旌想了想, 道:“他先松手,他松我就松。”   “为什么不是你先松?”顾修昀反呛回去。   “我……”   “都给我闭嘴,”秦舒宁忍无可忍,“我喊一二三,你们俩一起松,听见了吗?”   没人答话。   秦舒宁分别瞪了他们一眼,两人只得极不情愿答应了。   永乐郡主在宫里调戏了一个长得俊俏的侍卫,是以比别人出来的晚了一些,却不想,刚出来就看见了这么一场好戏。   她便不急着走了,站在原地看戏。   “我数了啊,”秦舒宁左右看看,“一,二,三……”   顾修昀松了手。   可下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当即伸手再去抓秦舒宁,却晚了一步。   秦舒宁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扯的身子一晃朝左边栽过去。   一只大掌扣住她的腰,天旋地转间,她已被抱着上了马,追风撒开蹄子往前跑,风里传来徐展旌的得意欠扁的声音:“顾大人,多谢了。”   “徐展旌!!!”   顾修昀目眦欲裂。他怎么都没想到,徐展旌竟然这么卑鄙无耻——说好的一起放手,他却偷偷抢走了秦舒宁。   “噗嗤——”   身后蓦的传来笑声。   顾修昀回头,就看见永乐郡主朝他过来,轻摇折扇,叹息道:“顾修昀,你还是太年轻呀!”   顾修昀提防朝后退了两步,忍住眼底的情绪,不答话,只冷着脸冲永乐郡主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迅速走了。   那模样,活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   永乐郡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随从:“本郡主长得很吓人呢?”   “怎么会呢,郡主仙姿玉貌,燕妒莺惭,奴婢听说,私下大家都称郡主是上京第一美人呢!”   永乐郡主用扇面敲着鼻尖,十分不解:“既然我长得不丑,为什么顾修昀要跑那么快呢?”   随从被噎了一下。   不过永乐郡主向来是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就忘记,当年顾修昀尚未高中前,她曾将人抢回王府一事了。   随从只能答:“大抵顾大人是着急去追徐将军他们了吧。”   永乐郡主这才没继续问下去。   而上了马车的顾修昀,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每次看到永乐郡主,他都能想到曾经的那段屈辱。   顾修昀与永乐郡主之间曾有一段缘分。   不过是段孽缘。   那是顾修昀上京赶考那一年。   当时顾修昀误打误撞进了永乐郡主的雅间。   彼时永乐郡主慵懒倚在榻上,眸若春水,步摇乱颤,有人正半跪着伺候她。   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时,顾修昀怔了须臾,道了声‘抱歉’,当即便慌乱退出去了。   那是他们的初见。   尴尬惊慌中,顾修昀只记得那双春水眸,和那截薄汗涔涔,白的晃眼的修长脖颈。   三日后,他们再一次在街上重逢。   时值黄昏,天降大雨。   顾修昀抱着书,站在檐下避雨,朦胧春雨中,有鎏金描画的马车,从雨幕中驶来。   顾修昀没注意,他只盯着怀中的书。   这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他还想着早点回家,可又怕书淋湿了,便想着脱了外裳包住书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来了。   顾修昀抬眸。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美艳的芙蓉面。   那人探身过来,慵懒含笑:“书生,我们又见面了。”   顾修昀怔了下。   他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遂迟疑道:“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   当时的永乐郡主闻言,眼神黏腻看了他须臾,挑唇笑开,饶有兴致问:“难不成,三日前,闯入我雅间后,落荒而逃的人不是你?”   顾修昀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是她?   那截白的晃眼的修长玉颈。   顾修昀下意识后退一步。   永乐郡主趴在窗边,娇笑看着他的惊慌:“看来你想起来了,相逢即是缘,上来,我送你一程。”   “不必。”   想到那日撞破的场景,顾修昀当即断然拒绝了永乐郡主,将书裹进层叠的衣裳里,而后冒雨走了,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他。   一如今夜。   “啪——”   树枝抽在车厢上,发出一声清响。   顾修昀这才回过神来。   之后发生的事,更是让顾修昀觉得屈辱,如今时过境迁,他不愿意再想,便点起桌上的灯,随手捞了本书,想靠看书来平复一下心情。   而另一边,秦舒宁和徐展旌共乘一骑,秦舒宁脸色不大好:“徐展旌,你好歹是个将军,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那不叫言而无信,那叫兵不厌诈!”徐展旌纠正。   秦舒宁瞬间不想理他了。   徐展旌笑笑,又开了另外的话头:“舒宁也有话想同我说?”   之前在宫宴上,他看到了秦舒宁的眼神。   秦舒宁没好气道:“我想说什么,你不都知道了吗?”   徐展旌:“……”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今日是中秋节,街上也很热闹,有燃灯的,还有猜灯谜的。   秦舒宁从马背上下来,徐展旌便拍了一把追风,让它自己回将军府,他则跟在秦舒宁身后,道:“舒宁不说,我怎么知道?”   秦舒宁懒得再同他打哑谜,遂指了指天上,又悄声道:“陛下。”   徐展旌瞬间懂了。   上辈子,永璋帝是腊月驾崩的,如今已是八月了,那便意味着,永璋帝此时应该已是身体抱恙了,可今夜永璋帝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病态。   再联想到今夜皇后和越贵妃之举,以及最后坐上皇位的那个人,徐展旌和秦舒宁便皆明白,永璋帝秘而不宣自己身体有恙的缘由。   只是上辈子,徐展旌早早战死了,才避免了参与夺嫡站队一事。   但这辈子,瞧皇后和越贵妃的架势,只怕徐展旌是休想独善其身了。   秦舒宁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虽然他们两人都是重生的,但秦舒宁总觉得,徐展旌重生了压根没啥用,那些本该发生的事,他一个都不知道。要不是徐展旌没有骗她重生的动机,秦舒宁都要怀疑他是假重生的了。   秦舒宁说完,就见徐展旌一直盯着自己看,她一脸莫名其妙:“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舒宁脸上没有花,但是有关心。”   秦舒宁:“……”   “舒宁,你在关心我。”   徐展旌盯着秦舒宁,一字一句道。   他们好歹经历过了刺杀、抗倭一系列的事,她好心提醒他一句,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但看徐展旌扬起的唇角,秦舒宁不想让他再自得下去,便一把将他推开,面无表情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让老夫人在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   “这次不会了。”   上次他是死于奸人之手,以后不会了。   “时辰不早了,我们就此各自回府吧。”   秦舒宁说完,便告辞要走人,却又被徐展旌一把握住了手腕。   秦舒宁回眸瞪他。   徐展旌笑道:“我说了,我有事要跟舒宁说,很重要的事。”   秦舒宁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徐展旌之前说这话是为了膈应顾修昀。   “那你说便是,放手。”   秦舒宁想抽出手腕,徐展旌却不松手。   而且不仅于此,徐展旌还得寸进尺朝她走近了一步,继而道:“舒宁,在去潮州之前,那晚我说的那句话,不是醉话。”   “那晚你说的醉话可多了。”   秦舒宁低头认真掰徐展旌的手时,就听徐展旌的声音从她头顶下来:“那句,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不是醉话。” 第46章 (一更)   月色如霜, 街上人声鼎沸。   徐展旌乌眸黑发,身姿挺拔立在秦舒宁面前。   他眼神清明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怔住。   她没想到,徐展旌会旧事重提。   上次徐展旌醉酒时说这话时,她只当他是醉话, 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今夜, 徐展旌并没有醉。   月明星稀, 花香浮动,街上的热闹,似在须臾间被隔开,只剩下秦舒宁和徐展旌两个人。   徐展旌望着秦舒宁,眼神带着几分忐忑。   虽然经过潮州之行后, 秦舒宁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但徐展旌不确定,他说了这话之后, 秦舒宁会不会像从前那般毫不留情拒绝他,并且又开始对他敬而远之。   但他还是想让秦舒宁知道他的心意。   冗长的惊诧沉默过后,秦舒宁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重新来过?”   “对,我们重新来过, 好不好?”   前半部分,徐展旌说得笃定,最后一句, 却带着小心翼翼。   秦舒宁不答这个问题,顿了顿, 她只看着徐展旌, 清透的眸子里, 全是疑惑:“为什么呢?”   “什么?”徐展旌一时没明白秦舒宁话里的意思。   秦舒宁道:“你我之间, 是长辈婚约,盲婚哑嫁,婚后聚少离多,也无甚感情,为什么要重新来过呢?”   说起来,他们成婚后相处的时间,还没他们重生后相处的多。   所以徐展旌说,想与她重新来过,秦舒宁十分不解。   “还是因为我守你的那十三年?”   秦舒宁只能将原因归咎到这个上面,“可是徐展旌,我已经同你说过了,我是怕落人口舌,上辈子才会守你十三年的,你……”   话至此处,秦舒宁蓦的顿住了。   因为徐展旌上前一步,抬手将她揽入怀中。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她在挣扎抗拒,但在霸道的徐展旌面前,并没有什么用。如今秦舒宁也累了,她就那么站着没有动。   而抱着的她的徐展旌,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他与秦舒宁之间,确实是因为那十三年,但他的十三年,并不是秦舒宁口中的那样。   可偏偏那十三年,他无法宣之于口。   夜风轻拂,花影簌簌。   过了片刻,徐展旌调整好情绪,放开秦舒宁。   秦舒宁看着他,认真道:“徐展旌,上京的女子很多。”   徐展旌明白秦舒宁的意思。   他笑了笑,语气认真:“可是舒宁,我只要你。”   秦舒宁蹙眉。   她嚅动着唇角,想说什么,徐展旌先一步开口:“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虽然徐展旌很想让秦舒宁回应他。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需得徐徐图之。   秦舒宁闻言,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她只将徐展旌的种种,归结于男人的执着罢了。   毕竟据她所知,徐展旌年少从军,又因与她有婚约的缘故,婚前婚后徐展旌接触的女子都寥寥无几,因着他们曾是夫妻,徐展旌才会对她这般执着。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过了,只看徐展旌自己什么时候能想通吧。   在徐展旌送秦舒宁回家时,越贵妃宫中亦是灯火未熄。   听到内侍来禀,说永璋帝今夜去了皇后宫中时,越贵妃顿时气的摔了一套玉杯。   她与皇后都是潜邸时的旧人,且这么多年,一直明争暗斗。   越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是如今诸皇子中年龄最长的。   而皇后有嫡子。   朝中早已在上书奏请永璋帝立太子了,呼声最高的,就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了。   但永璋帝却迟迟没做决定,三皇子和五皇子私下早已开始拉拢人了,皇后和越贵妃自然也坐不住。   徐家是将门世家,故去的徐老将军,曾是永璋帝的伴读。   而永璋帝又对手握重兵的徐展旌格外看重,是以皇后和越贵妃都在争相拉拢徐展旌。   而徐展旌少年从军,极为淡漠,唯一看重的,似乎就只剩下秦舒宁。   是以皇后和越贵妃都知道,要想拉拢徐展旌,只能从秦舒宁入手。   而皇后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了,越贵妃自然也不甘落后。   她今夜已将话递到徐展旌嘴边了,只要徐展旌说一声,她就能让永璋帝下旨,让徐展旌重新抱得美人归。   “可本宫没想到,徐展旌竟然这么无用!本宫台阶都给他铺好了,他竟然都不知道往下走!”说到气愤处,越贵妃又砸了一套汝窑茶盏。   心腹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都下去了。   她自己走到越贵妃面前,劝道:“娘娘,您仔细自个儿的手。要奴婢说呀,徐将军今夜没顺着您的台阶往下走,只怕是还图着秦舒宁那颗心呢!”   “愚蠢!人若是他的了,心自然也就是他的了。”   “那可未必,”那心腹跟了越贵妃多年,在越贵妃面前也极为得脸,她悄声道,“奴婢瞧着,那秦小姐是个性子烈的。若徐将军直接对她用强的,只怕秦小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越贵妃闻言,顿时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徐展旌图秦舒宁的心,难不成要本宫派人剖了秦舒宁的心给他吗?”   “娘娘切勿动怒。”心腹端了盏蜜水给越贵妃,“奴婢有一计,或可帮娘娘拉拢徐展旌。”   越贵妃立刻看过来。   心腹凑过去说了自己的计划。   越贵妃顿时转怒为喜:“好,就按你说的办。”   越贵妃就不信了,这一剂猛药下下去,徐展旌还不能得偿所愿了。 第47章 (二更大修)   第二日是秋高气爽, 十分适合出门。   姜阮一早就来秦家了。   秦舒宁哭笑不得,她带着姜阮在秦家用过早饭之后,正要出门时,下人来禀说顾修昀来了。   秦舒宁这才想起来, 昨晚顾修昀也说, 有事要跟她说来着。   很快, 顾修昀就进来了。   昨晚回去之后,顾修昀一夜未能好眠。他想着,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天他一定要告诉秦舒宁。   是以看见姜阮在这里时,顾修昀还是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他只看向秦舒宁, 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舒宁见他说的郑重, 便同姜阮道:“阮阮,你先坐这儿吃会糕点。”   姜阮其实不大愿意。   她想尽快和秦舒宁一起出门, 可秦舒宁都这么说了,她只得不情愿坐下,抱着一碟糕点,眼巴巴看着他们这边。   被姜阮这么盯着,顾修昀说不出来。   他道:“我们出去说。”   “不用吧, ”秦舒宁奇怪看着他,“阮阮又不是外人。”   而且他们之间,说话也不用避开人说吧。   顾修昀盯着秦舒宁不说话, 但眼神很坚持。   秦舒宁有些无奈,她偏头看了姜阮一眼。   姜阮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一样, 她立刻冲过来, 挽住秦舒宁的胳膊, 宣誓主权一般道:“昨晚舒宁就答应我, 说今天会陪我逛街的,你不准跟我抢舒宁!”   顾修昀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秦舒宁,固执道:“我只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只说几句也不行!”姜阮替秦舒宁答了,末了,她又紧张拉着秦舒宁“舒宁,你不准跟他去。”   姜阮就是个小孩子脾气,这个时候得顺着她。   秦舒宁只能看向顾修昀,面色为难道:“你要说的事很重要么?要是不重要的话,要不……”   “很重要。”   顾修昀一贯不与人争,但今日他很坚持。   秦舒宁头都大了。   顾修昀不肯退让,她只能去看姜阮。   姜阮一对上她的目光,眼里瞬间蓄满了泪:“舒宁,你要为他抛弃我么?”   秦舒宁没办法,只能又去看顾修昀。   晨光熹微,露水微凝。   顾修昀一身青衫立在浮光里,他对上秦舒宁的眼神时,眼睫扑闪了一下,而后定定望着秦舒宁,扯唇自嘲道:“秦舒宁,你从没选择过我。”   在他与徐展旌之间,秦舒宁选择了徐展旌,在他和姜阮之间,秦舒宁又选择了姜阮。   没有哪一次,秦舒宁选了他。   秦舒宁被顾修昀最后那个眼神看的有些愧疚。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顾修昀已转身走了。   姜阮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了。   她看了看走远的顾修昀,又看向身侧的秦舒宁,她忐忑问:“舒宁,我刚才是不是不该缠着你呀。”   秦舒宁正要答话时,就听姜阮又道:“可我感觉你不想和他单独说话,但你又不好直说,这才想出这个主意帮你的。舒宁,我做错了么?”   秦舒宁:“……”   最后秦舒宁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带着姜阮上街了。   浮云楼。   王子衍和徐展旌在雅间里说事,王子衍道:“我找人私下打听过了,没人听过你梦仙散,你确定名字对吗?”   当初在战场上有两拨人想杀他。   其中一拨是张副将,另外一拨用的是毒。   那毒少量服用,有镇痛舒缓的作用。   可一旦服用过量,人便会亢奋出现幻觉,容易癫狂而死。   张副将已死在潮州城,眼下就剩下毒这一方了。   在去潮州之前,徐展旌就让王子衍私下帮他调查的,却没想到,还是一无所获。   徐展旌道:“救我的游医说它叫梦仙散。”   王子衍是知道事情始末的。   而且他知道,这些年徐展旌常年在外征战,在京中关系浅淡,想了想,他道:“那我回头再找人帮你打听打听吧。”   这毒是揪出幕后黑手最后的线索了。   徐展旌嗯了声:“多谢。”   “哟,让我看看,”王子衍故意站到窗边往外看,夸张道,“果真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徐将军都会向人道谢了呢!”   徐展旌懒得与王子衍贫嘴。   他起身道:“有消息了你再通知我。”   说完,转身要走时,王子衍突然惊叫一声:“哎,你媳妇儿和我媳妇儿出来逛街了!”   说着,王子衍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挥着手中的扇子,热情道:“姜小姐,秦小姐,赏脸上来喝盏茶呗。”   徐展旌:“……”   秦舒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子衍。   原本她是打算拉着姜阮直接走人的,但转念想到姜阮和王子衍的婚事。昨日宫宴上,秦舒宁本有意向姜国公府夫人打听的,但一直没机会。   秦舒宁和姜阮进了雅间之后,才发现徐展旌竟然也在。   不过徐展旌和王子衍是好友,他们俩在一起也不甚奇怪。   看见王子衍之后,秦舒宁直接开门见山:“你同阮阮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子衍话没说话,就被秦舒宁打断了:“你少拿那些东西来忽悠我,我要听真话。”   秦舒宁说完,徐展旌也将茶盏放在桌上,偏头看向王子衍。   “好好好,我说,我说。”   王子衍举手投降:“我同姜小姐这门婚事,是被逼无奈的赶鸭子上岸。”   这话王子衍没说假话。   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为了争夺储位,私下都在各自拉拢朝臣,姜国公为人谨慎,不愿意掺和进来,便想着独善其身,哪方都不得罪,可偏偏有人就是不放过他。   “你们不在上京时,永乐郡主办了场游花宴。赏荷期间,姜小姐失足落水,当时除了我之外,离她最近的就是皇后的侄子文家二公子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舒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姜阮游湖时失足落水,‘幸而’被文二公子所救,那么姜阮就不得不嫁给文二公子了。这样一来,姜国公府就势必得跟皇后绑在一起。   秦舒宁气愤不已:“卑鄙无耻!”   争皇位这种事,他们各凭本事自己去争去,算计姜阮这样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王子衍闻言,嘿了声:“你与永乐郡主这反应还是如出一辙呢!”   永乐郡主?!   秦舒宁看向王子衍。   王子衍道:“永乐郡主当时也说了这四个字,然后……”   秦舒宁等着王子衍的下文。   王子衍正想卖个关子,在旁边吃糕点的姜阮已经替他说了:“那天郡主姐姐生了好大的气呢,她让人掀翻了文二公子的船,说他既然这么喜欢在水里待着,就让他待个够。后来下了好大的雨,郡主姐姐还是不让文二公子上岸,甚至她还命人手持大棒在水边拦着,文二公子要是敢上岸,就把他敲回去,敲一棍子赏十两银子呢!”   秦舒宁嘴角抽了抽。   这简单粗暴的行事作风,倒确实符合永乐郡主的性格。   后面的事姜阮不知道,王子衍便替他说了:“后来文大人和文夫人也去了别院,还因此事和郡主起了争执。不过最后好像闹了个没脸,一直到月上中天时,文夫人才哭哭啼啼让人将文二公子抬回了文家。”   当天夜里,御医便去了文家。   文大人气不过,第二天去找永璋帝哭诉永乐郡主欺人太甚。结果转头,永乐郡主是和姜国公一同来的。   姜国公甫一进殿,便跪下冲永璋帝,道:“求陛下为老臣做主。”   之后,文二公子干的那些龌龊事,全被永乐郡主抖了个精光。不止如此,永乐郡主还将人证物证也呈上来了。   文大人讨要公道不成,反被永璋帝斥责了一顿。而经此一事后,王子衍和姜阮也不得不开始议亲。   虽然王子衍和徐展旌是好友,但王子衍这人身上恶习一堆,实为良配。   可此事关乎姜阮的名节,兼之又在永璋帝面前过了明路的,他们若不成亲此事也无法收场。   秦舒宁看向王子衍,眼里带了几分警告:“阮阮心性单纯,你既要与她成婚,就要好好待她,若让我知道,你待他不好,我……”   “舒宁放心,子衍哥哥不敢对我不好的。”   姜阮凑过来,挽住秦舒宁的胳膊,睁着一双纯良无害的大眼睛同秦舒宁细数,“我爹,我娘,还有我大哥、二哥他们都说过啦,要是子衍哥哥以后对我不好,他们就打折他的腿!”   王子衍伸手拽了拽姜阮的衣服,示意给他留点颜面。   姜阮不明白,她茫然转头看了看,又啊了声,冲秦舒宁道:“还有郡主姐姐,郡主也说了,此事是她对不住我,要是子衍□□后对我不好,或者他再敢出去拈花惹柳的,她就骟了他!”   说到此事,姜阮又歪着头,一脸认真问:“舒宁,骟是什么意思?!”   王子衍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他以扇遮面站起来,催促道:“行了行了,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今日天气好,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说完,率先逃也似的出去了。   姜阮哦了声,欢欢喜喜跟上去了。   徐展旌低声道:“放心吧,王子衍那人,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本性不坏,他既要娶姜小姐,必然会对姜小姐好的。”   说到这里时,徐展旌又顿了顿:“而且他也不敢不对姜小姐好。”   毕竟姜国公父子和永乐郡主几人说的那些话,可都不是在开玩笑。   但凡王子衍敢对姜阮不好,他们绝对会说到做到。   眼下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无用了。   秦舒宁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们一出出去逛了。   之后又过了几日,三皇子在府里设赏秋宴,帖子也递到了将军府。   徐展旌看都没看,便以整顿军务为由推脱了。   这天徐展旌一直忙到夜里才回来,他刚翻身下马,管家便迎上来,道:“二公子,刚才三皇子府的人来了,说三皇子有一件大礼送给您,箱子已送至您的院子了。”   徐展旌一脸冷漠:“退回去。”   说着,便要往府里走,管家踌躇了一下,又道:“三皇子说,这份大礼您一定会喜欢的,还让老奴将这个转交给您。”   说着,递过来一支金簪。   看见那只金簪时,徐展旌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得这支金簪——这是秦舒宁的东西。 第48章 (一更)   徐展旌一路疾行回了院子。   他院子里寂静无声, 只廊下燃着两盏灯笼,发出橘红色的光晕。   徐展旌推门进去。   借着月光,他看见了摆在屋内的那只大箱子。   掌心的金簪,已被徐展旌攥的微微出汗了。   他快步走到箱子前蹲下, 手搭上箱锁时顿了顿, 继而深吸一口气, 将箱子打开。   月色如水漫进来,又被徐展旌挡在身后。   徐展旌盯着面前。   打开的箱子里,蜷缩着一个人——那人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是秦舒宁。   徐展旌额头的青筋迸了迸。   他一时顾不上其他的,弯腰去抱秦舒宁。甫一碰到秦舒宁, 徐展旌就觉得, 秦舒宁身上有些烫。   她是生病了么?   “舒宁,醒醒。”   徐展旌抱着秦舒宁腾不开手, 只能低头用脸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两人额头贴上时,怀中的秦舒宁突然嘤咛了一声,突然抱住徐展旌。   徐展旌身子猛地一抖,下意识垂眸看向秦舒宁。   重生归来后,这是秦舒宁第一次主动抱他。   秦舒宁意识昏昏沉沉的。   像是有人在她身上放了一把火, 她不断徐展旌身上蹭,无意识呢喃着:“好热。”   短暂的感动过后,徐展旌就意识到秦舒宁不对劲儿了。   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 秦舒宁这样,一看就是被人下药了, 徐展旌顿时恨不得把三皇子那个蠢货揍一顿。   徐展旌正分神之际, 一只柔软的手滑进了他的衣襟里。   徐展旌身子猛地紧绷起来, 他一把攥住那只手, 气息不稳叫了声:“舒宁!”   怀中的秦舒宁闻言仰头看他。   乳白色的月光,落在秦舒宁脸上。   她乌发红唇,面如春花,眼神迷离湿润望着他,眉心紧蹙,声音里染了哭腔:“好热,我好难受。”   秦舒宁这样,徐展旌险些把持不住。   他极力克制着,不去看秦舒宁的脸,只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让秦舒宁倒下去的同时,又不敢贴她太近,只道:“别怕,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   说着,徐展旌刚转过身,正要叫人时,秦舒宁猛地踮脚,毫无预兆吻了上来。   徐展旌一怔。   秦舒宁吻的毫无章法,甚至里面带着急切央求。   但徐展旌的理智还在。   他伸手艰难想推开秦舒宁时,秦舒宁贴着他,突然无意识嘤咛了一声:“徐展旌,我难受。”   “嗡——”   徐展旌脑袋里的那根理智之弦瞬间断了。   他一把拦住秦舒宁的腰,反客为主吻住了秦舒宁。   屋内没点灯,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交叠在一起,像是一株共生藤。   紧随其后的长青兄弟俩过来时,看见屋内的这一幕,顿时惊的瞠目结舌。   长松惊的声音都变形了:“长青,你不是说,将军的心里只有少夫人吗?那他现在怎么抱着另外的女子……”   话没说完,房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   长青都要醉了。   他二话没说,就将长松拖走了。   这间卧房,徐展旌从小就住到大,即便闭着眼睛,他都能避开屋内所有的障碍,准确无误带着秦舒宁上了床。   这张床上是他们成婚时新打的。   床身是用上好的黄梨木,上面还雕刻着缠枝连理枝以及石榴等花纹。   暗夜里,人所有的感官都会被放大。   秦舒宁的意识浮浮沉沉的,直到肩膀蓦的一凉时,她混沌的情绪,才有短暂的清明。   不能。   他们不能这样。   徐展旌埋首在秦舒宁颈窝时,一个软绵绵的巴掌,蓦的拍在他脸上。   徐展旌欲往下的动作一顿。   “你、你走开。”   秦舒宁浑身酸软,声音像猫似的,双手软绵绵挡在胸前,做着推搡的动作。   秦舒宁的声音和推搡的动作都很轻,但徐展旌这才找回理智。   他猛地翻身坐起来,喘息着与秦舒宁保持距离。   黑暗在屋内蔓延开来,他们彼此都听到了对方压抑的呼吸声。   徐展旌拢了拢散开的衣襟,没敢看秦舒宁,只道:“我去让人找大夫来。”   话落,他正欲起身时,手腕猛地被一只发烫的手拉住。   徐展旌身子一抖,差点将秦舒宁甩出去。   秦舒宁中的药效很强,她整个人在清醒和混沌之间拉回跳脱。   徐展旌都快疯了,他紧紧攥着秦舒宁的手,将她压在床上,不让她乱动的同时,又厉声道:“来人,备水,要冷水。”   长青带着长松下去了,可也不敢走远,怕徐展旌有什么吩咐。   此时听闻徐展旌叫水,两人忙不迭去准备了。   很快,水就准备好了。   长青隔着帘子说了一声后,便退下了。   徐展旌回头,看向床上。   秦舒宁躺在床上,整个人粉里透红,眉心紧蹙,眸色迷离痛苦望着徐展旌却动不了。   徐展旌点了她的穴道。   明明中药的是秦舒宁,可徐展旌都快被折磨疯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乘人之危。   可在看见秦舒宁短暂清明时显而易见的抗拒时,徐展旌就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一旦他做了,那他这辈子都被想再追回秦舒宁了。   为了避免自己在秦舒宁的诱惑下犯错误,徐展旌迫不得已,只好点了秦舒宁的穴道。   徐展旌弯腰抱着秦舒宁往净室走,满脸无奈,低声哄道:“好了,我们去泡水,泡过水之后,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秦舒宁面色绯红,难堪咬着唇不看他。   进净室后,徐展旌解开秦舒宁的穴道,将他放在浴桶里,低声道:“这水有点凉,你……”   忍着点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徐展旌就发现,秦舒宁打了个冷颤。   在冷水的刺激下,秦舒宁的意识这才清明了些许,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给我出去!”   徐展旌:“……”   “出去!”   纵然自己是中药了,但秦舒宁还是觉得很难堪。   徐展旌看出来,他道:“好,你若有事,就叫一声,我就在门外。”   说完,徐展旌绕过屏风出去了。   如今已是仲秋了,凉水刺骨的冷。   秦舒宁整个人被冷的牙关打颤,可身上的热浪还是一阵接着一阵袭来,秦舒宁只得将身子全埋进水里。   徐展旌等在门口。   门内灯火晕黄,门外无边暗色,他就站在明与暗之间。   天地间万籁俱静,只有晚风飒飒。   徐展旌等了约两盏茶的功夫,净室内始终没有声音传来,徐展旌又些不放心,便冲着里面喊了声:“舒宁?”   无人应答。   徐展旌又道:“舒宁,我进来了?”   还是无人应声,徐展旌不再犹豫,当即推门进去。   他绕过屏风,就看见秦舒宁整个人都埋在浴桶里。   “舒宁!”徐展旌迅速冲过去,将秦舒宁从浴桶里捞出来,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你这是做什么?”   秦舒宁身上冷的像冰块一样。   徐展旌当即心疼将她又揽紧了几分,欲抱着她往外走时,秦舒宁的手却推搡着他,他声音细若蚊蝇:“别,别碰我,放我回去。”   徐展旌脚下一顿,下意识垂眸。   秦舒宁冻的直打哆嗦,可脸上的神色却迷离痛苦。   徐展旌脸色倏忽变得难看起来。   药还是没解。   “放我进去。”   秦舒宁紧紧咬着下唇,无力挣扎着。最开始那水有用,可越往后,她身体里的那把火却越烧越旺,即便是泡在冰水里也无济于事,她好难受。   徐展旌不放,他直接将秦舒宁抱回卧房,冲外面道:“叫孙大夫来。”   孙大夫来得很快,他替秦舒宁把过脉之后,冲徐展旌道:“少夫人中的是月游仙,这并非是普通的□□,非阴阳调和无解。”   徐展旌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瞥见孙大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又忍着怒气,道:“孙伯有话直说便是。”   “此药之所以叫月游仙,是因为凡中此药后的三个月里,每月此药都会发作一回。”   徐展旌额头青筋迸了迸。   他现在都想提剑去砍了三皇子那个猪脑袋!   孙大夫说完之后,便退了出去。   偌大的卧房里,只剩下徐展旌和秦舒宁两个人。   刚才孙大夫说这话时,秦舒宁用手撑开两人的距离,徐展旌便知道,她那时是清醒的。眼下孙大夫无能为力走了之后,这药怎么解就看他们自己了。   徐展旌垂眸,看着怀中忍的十分痛苦的秦舒宁,顿了须臾,抬手挥下纱帐,慢慢朝秦舒宁靠过去。   两人之间呼吸相闻时,一只手软绵绵抵在徐展旌的胸膛。   依旧是抗拒的姿态。   沉默须臾,徐展旌凑过去覆在秦舒宁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秦舒宁呼吸顿时乱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在夜里睁的圆溜溜的。   “成吗?”徐展旌盯着她,凑近又问了一遍。 第49章   乌云遮月, 夜雨扑簌而来。   廊下的秋海棠,经受不住狂风暴雨的拉扯,虚弱无力垂下头。   夜风吹进来,搅弄的纱帐纠缠在一起, 床幔深处传来压抑的呼吸声。   屋内一片漆黑,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但秦舒宁还是羞耻的闭着眼睛。   身上的药效慢慢减退,秦舒宁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   “舒宁。”   徐展旌含糊不清叫着秦舒宁的名字。   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徐展旌偏头。   无人应答。   但抓着他的那只手,却在将他往外推。   这是刚过完河就想拆桥了?   徐展旌低头,在秦舒宁的耳骨上咬了一口, 沙哑骂了声:“小没良心的。”   秦舒宁身子又抖了一下。   徐展旌知道, 秦舒宁脸皮薄。   到底没再得寸进尺,翻身掀开纱帐下床去了。   秦舒宁像条重获自由的鱼, 躺在纱帐里,轻轻喘息着。   纱帐外响起水声。   秦舒宁难堪咬了咬唇角,翻身面朝里躺着,指尖紧紧揪着被面。   徐展旌净过手后,去柜子里拿了衣物折返回来, 道:“你身上的衣裙脏了,暂时先穿我的。”   秦舒宁背对着徐展旌,没答话。   徐展旌掀开纱幔一角, 秦舒宁身子倏忽绷紧,但徐展旌并没上床, 而是将衣物放在了枕边, 便又放下帘子去净室了。   徐展旌这一走, 秦舒宁顿觉呼吸都顺畅了很多。   她其实不大想穿徐展旌的衣裳。   可她的衣裳脏了, 穿在身上很难受。纠结了好一会儿,秦舒宁才将枕边的衣裳抓过来。   她躲在被子里,先褪掉了脏掉的衣裙,而后又穿上了徐展旌的衣裳。   徐展旌比秦舒宁高半个头,他的衣裳穿在秦舒宁身上十分宽大,秦舒宁正浑身不自在时,净室的门响了,秦舒宁立刻裹紧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徐展旌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潮气。他刚走到桌边要点灯时,秦舒宁先一步道:“别点灯。”   徐展旌顿了顿,将手中的火折子放下,又让人送了茶来。   虽然屋内没点灯,但外面走廊的光晕能落进来。   秦舒宁躲在纱帐里,看着徐展旌走到床边,继而道:“伸手。”   秦舒宁慢吞吞坐起来,依言将手伸出去,徐展旌将茶递给她。   温热的茶水入喉,秦舒宁这才觉得熨帖不少。   徐展旌道:“我将茶壶放在你床前的小杌子上,你夜里若是想喝了自己倒?”   秦舒宁点点头,她心里只盼着徐展旌赶紧走,可徐展旌不走。   徐展旌又走到柜子旁,拿了一床厚被子给秦舒宁。   “夜里凉,盖厚些。”   秦舒宁躺在床上不动,任由徐展旌又给她加了一床被子。   做完这一切,徐展旌才出去。   秦舒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鸠占鹊巢,可是眼下,她真的不想看见徐展旌在她面前晃悠。   秦舒宁正想着,门被推开。   徐展旌又进来了。   “伸手。”徐展旌走到床边,冲秦舒宁道。   秦舒宁不伸,她缩在锦被里,瞪着徐展旌:“徐展旌,你到底要干什么?”   来来回回的,他有完没完!   “给你送汤婆子。”   秦舒宁愣住了。   如今刚过仲秋,鲜少有人用汤婆子。   但秦舒宁不同,她比旁人怕冷,但凡天稍微冷一点,夜里就要用汤婆子的,不然夜里会被冻醒。   徐展旌又道:“还是说,舒宁愿意让我上床睡?”   秦舒宁倏忽回神,一把抓过徐展旌手里的汤婆子,又重新缩回纱帐里,没好气道:“想得美!赶紧走!”   徐展旌低笑一声,他没再逗秦舒宁了,而是隔着纱幔道:“我已经让人同秦伯父说过了,现在太晚了,你今晚先宿在这里,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药效过了之后,秦舒宁现在身上都是软的,而且若她现在离开将军府,怕是会惊动徐老夫人。   犹豫须臾,秦舒宁答应了,然后她又道:“我明天想早点回去。”   秦舒宁怕见到徐老夫人。   “好。”徐展旌应了。   秦舒宁以为,徐展旌会离开,可她等了许久,徐展旌都没走,他还站在纱帐外。   秦舒宁抓着被子也没动。   虽然这是徐展旌的床,但是他若是再敢上来,她定然……   “舒宁,抱歉。”   徐展旌猝不及防道歉。   秦舒宁怔了下,旋即明白,徐展旌是为今晚她的这场无妄之灾道歉。   这件事,不是徐展旌的错,可也是他的错。   若非徐展旌,她也不会被卷进来。   秦舒宁闭了闭眼睛,冷着声道:“出去!”   她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看见徐展旌,若是可以,秦舒宁甚至都不想待在这里。   他们曾经是夫妻,在这张床上怎么都不为过。   可如今,他们已经分开,却被逼迫着要……   “出去。”秦舒宁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了压抑的哽咽。   徐展旌想说什么,但看着秦舒宁抗拒的背影,终是什么都没说。   咯吱一声,门被阖上那一瞬间,有眼泪悄无声息砸进了枕头里。   秦舒宁紧紧抱着怀中的汤婆子,灼热的温度,隔着徐展旌的衣襟,烫进了秦舒宁的心里。那些压抑的委屈难受,在这一瞬间,悉数喷薄而出。   门外,徐展旌并没有离开。   屋内没有声音传来,但徐展旌知道,秦舒宁在哭。   夜色如幕,满城风雨。   徐展旌在门口立了许久,直到夜雨停歇时,他才去了书房。   秦舒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再醒来时已是头疼欲裂,屋内隐隐有了亮光。   天亮了?!   秦舒宁一下子坐起来,晕眩感顿时袭来。   她闭了闭眼睛,忍过那阵晕眩感过后,再睁开眼时,无意间扫到枕边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裙。   换好衣裙后,秦舒宁推门出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薄雾冥冥里,一身藏青色衣袍的徐展旌,立在廊外等她。   听到开门声,徐展旌转过头来看她。   秦舒宁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一言不发往外走。   秦舒宁在将军府住了一年多,对这里的每条路都很熟。   如今这个时辰,下人们也该陆续起床了,但秦舒宁一路走过,却没碰到一个下人,整个将军府里静悄悄的,像是所有人都尚在沉睡中。   徐展旌跟在秦舒宁身后。   他们二人一路沉默出府。   府门前早已有马车停在那里。   徐展旌本打算送秦舒宁回去的,却被秦舒宁拒绝了:“我自己回去。”   沉默须臾,徐展旌让到一旁,看着秦舒宁的马车离开。   虽然徐展旌已派人告知秦老爷,秦舒宁同他在一起。但闺女一夜未归,秦舒宁心里还是担心不已,是以一宿都没睡好,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他前脚刚起来,后脚门房就来报,说秦舒宁回来了。   秦老爷匆匆赶去秦舒宁的院子。   一是想看秦舒宁好不好,二则是想问问秦舒宁,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银穗前脚负伤回秦家,说秦舒宁被人掳走了,后脚五皇子府的人和将军府的人先后便来了秦家。   秦老爷过去时,秦舒宁正在沐浴。   他坐在外间喝了一盏茶之后,心情刚略有平复,就见秦舒宁掀帘出来了。   秦老爷立刻站起来。   他一眼就看见,秦舒宁红肿的眼睛,和她眼底的乌青。   秦老爷还没来得及说话,秦舒宁已道:“爹,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可以么?”   秦舒宁说这话时,神色很平静,而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倦。   秦老爷到底是心疼女儿,如今秦舒宁也全须全尾回来了,有什么事日后再问也不迟,秦老爷忙道:“好好好,你睡,爹这就走。金禾银穗,你们照顾好小姐。”   说完,便出去了。   秦舒宁头疼欲裂,秦老爷走了之后,她便躺到床上裹紧被子睡了。   金禾替秦舒宁收拾衣裳时,眼底滑过一抹凝重。   秦舒宁今晨回来穿的,已不是昨日的衣裳了。   金禾将净室内收拾妥当后出去时,秦老爷还在院外。   一见到金禾,秦老爷便问:“舒宁睡了?”   金禾点点头,秦老爷又问:“舒宁回来之后,可有同你们说什么?”   女儿一宿未归,回来之后又这样,秦老爷这个当父亲的,心里总是很担心。   金禾摇摇头,但顿了顿,还是如实道:“小姐的衣裳,不是昨天穿的那一件。”   秦老爷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但转念一想,徐展旌是正人君子,不可能会唐突秦舒宁,便也没往那方面想,只叮嘱金禾好好照顾秦舒宁,便先回去了。   今日原本秦老爷有事要出门,但心里不放心秦舒宁,他便将事推了,结果当天中午,侍女便来报,说秦舒宁发热了。   找大夫一看,说秦舒宁是染了风寒。   几乎是秦家这边刚有动静,徐展旌和顾修昀两个便都得到了消息,他们两人又是前后脚来了秦家。   “秦伯父,舒宁怎么样?”   一向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难得异口同声起来。   “大夫说是染了风寒,已经开过药了。”   说着,秦老爷看向徐展旌:“徐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昨晚的事,只有秦舒宁和徐展旌知道。   眼下秦舒宁昏睡不醒,他只能问徐展旌了。   顾修昀瞥了徐展旌一眼。   徐展旌轻轻颔首,便同秦老爷一道走了。   顾修昀即便是留在这里,也无法入内,只能坐在外间,看着金禾银穗带着侍女们,进进出出的忙碌。   过了好一会儿,秦老爷同徐展旌又过来了。   秦老爷脸色有些难看,而徐展旌垂着眼睫,让人瞧不出端倪来。   顾修昀站起来身来。   秦老爷道:“大夫说了,舒宁这场风寒来势汹汹,估计得要几日,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秦老爷便转身进了内间。   徐展旌往里看了一眼,顿了须臾,沉默往外走。   顾修昀也没多做停留,转身也出去了。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秦家。   徐展旌走到追风身侧,正要上马时,身后的顾修昀突然喊了一声:“徐将军。”   徐展旌回头,一股劲风直朝他面门扑来。   徐展旌条件反射性出手,一把攥住对方袭来的拳头。拳头后,是顾修昀愤怒的眼睛:“徐展旌,你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顾修昀是温文尔雅的君子,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动粗。 第50章 (一更)   顾修昀神色痛苦。   他是今晨才得到这个消息的。   他知道时, 所有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他压根就没有更改的机会。   “徐展旌,你既护不住她,为什么要把她牵挂进来?”   顾修昀咬牙切齿, 他一只手被徐展旌攥住了, 便又用另外一只手朝徐展旌攻去。   以顾修昀的身手, 完全伤不到徐展旌。   徐展旌轻而易举就反剪住了他的胳膊,徐展旌冷冷道:“舒宁是我倾慕之人,我自会护她周全。”   说完,徐展旌蓦的一把推开顾修昀。   “公子!”顾修昀的小厮忙冲过来,手忙脚乱扶住顾修昀。   徐展旌翻身上了马背, 他居高临下道:“顾大人, 你对舒宁的关心,我代她心领了。但我也送顾大人一句话, 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才是。”   顿了顿,徐展旌又丢下一句话意味深长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后打马扬长而去。   顾修昀狼狈立在原地,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今晨是五皇子的人,告诉他这件事的。   五皇子一派, 摆明是怕徐展旌站到了三皇子那一边,这才退而求其次想拉拢他。   顾修昀放在身侧的手,倏忽握成拳。   秦舒宁醒来时, 已是日暮时分了。   夕阳从窗户透进来,给屋内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金禾守在床边, 看见秦舒宁醒来, 一面欣喜去扶她, 一面又人去禀秦老爷。   原本沉寂的院子, 一下子热闹起来。   秦老爷很快就来了。   甫一进来,他就急急问:“舒宁,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舒宁摇摇头。   金禾端了药来,秦舒宁刚喝完药,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秦舒予从书院回来了。   进来之后,秦舒予照旧是一番关心,末了他又小声道:“姐,你这身体也太差了,怎么隔三差五在生病啊!你有空……”   话没说完,秦舒予后脑勺已经挨了一巴掌。   秦老爷怒目瞪着秦舒予:“最近让你吃太饱了是不是?竟然还敢编排起你姐来了!”   “爹,您手下留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舒予立刻举手告饶。   秦舒宁靠在软枕上,看着秦老爷父子俩,唇角弯了弯。   他们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见秦舒宁神色似有倦怠,秦老爷便将秦舒予带走了,让秦舒宁好好歇息。   待秦老爷父子走了之后,秦舒宁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她偏头问金禾:“徐展旌来过了?”   不然以她爹的性子,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金禾如实点头说了。   秦舒宁闭了闭眼睛,重新躺回床上,顿了须臾,秦舒宁又想到了她中的月游仙。   金禾欲退下时,蓦的又被秦舒宁叫住。   秦舒宁声音低低的:“你私下去打听打听,上京有什么厉害些的大夫,记着,此事别让我爹他们知道。”   昨晚孙伯的话言犹在耳。   月游仙非阴阳调和不可解。   而且这阴阳调和不是一次,至少需要三次。   秦舒宁攥了攥被角。   孙伯不能解,她就去找别人。   她就不信,这偌大的上京,就没有人能解它了。   许是白天睡多了的缘故,夜里秦舒宁就有些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纱帐,脑袋里乱哄哄的。   蓦的,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有人进来了。   屋里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但奇怪的是,一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秦舒宁就知道是徐展旌。   他怎么还敢来?   秦舒宁指尖蓦的抠紧汤婆子上的花纹。   脚步声逐渐逼近,一直到床边方才停下。   秦舒宁躺在床上,紧紧盯着床边的那道黑影。   徐展旌若是再敢对她做什么,她必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徐展旌没动。   他甚至都没有动手掀纱幔。   他静默站在床前,像一尊雕塑一样。屋里没点灯,秦舒宁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直觉告诉秦舒宁,徐展旌在看她。   秦舒宁也不甘示弱瞪回去。   暗色如潮,在屋内涌动。   屋内的两个人,一人躺着一人站着,谁都没说话。   秦舒宁警惕瞪着徐展旌,她想看,徐展旌到底想做什么。   可站了良久之后,徐展旌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秦舒宁:“……”   第二天晚上,徐展旌又来了。   但他来了之后,一如第一晚,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只默然站在她床前,盯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又如来时一般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舒宁都在怀疑:徐展旌是不是梦游了?   到了第三晚,秦舒宁把银穗留下守夜了。   银穗会武功,她看这次徐展旌还怎么敢来。   却没想到,徐展旌依旧来了。   只是这次,徐展旌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院子里。   银穗又是个不会来事的,夜里她听见动静,打开门出去,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徐展旌时,愣了愣又折返回去,冲着装睡的秦舒宁,道:“小姐,徐将军来了。”   秦舒宁面朝里,无声撮了撮后槽牙。   大晚上的,徐展旌私闯她的院子,银穗是要让她出去义愤填膺将徐展旌赶走,还是要敲锣打鼓将徐展旌迎进来?   幸好金禾听到动静披衣起来,将银穗拉过去,压低声音骂了一顿,秦舒宁摆明是在装睡逃避徐展旌,可她这个傻妹妹还上赶着要把秦舒宁叫醒来,她是不是傻啊!   银穗被骂的有些委屈,她问:“那现在怎么办?我要装作没看见么?”   最后一句话,银穗纯粹说的是气话。   却不想,金禾点头道:“对!装作没看见,明日也不要同小姐说。”   银穗:“……”   “姐,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瞒着小姐?可是……”   “别可是,”金禾打断银穗的话,一言蔽之,“总而言之,小姐和徐将军之间的事你别管,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也要装作没看见不知道,明白了吗?”   从潮州回上京之后,金禾敏锐察觉到,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不一样了。   而这不一样,在秦舒宁一夜未归后更明显了。金禾不想银穗老踩雷。   银穗满脸写着‘我不明白。’   金禾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你只需要记住,但凡涉及徐展旌和小姐的事,你装作不知道没看见就行了。”   银穗点头,乖乖回去睡了。   徐展旌还站在院外。   其实他知道,秦舒宁没睡着,可他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做什么。   他怕自己一开口,秦舒宁就要与他彻底决裂。可他又很想她,所以只敢夜里偷偷来看她。   更深露中,徐展旌在院中站了许久才离开。   秦舒宁一夜好眠。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秦舒予去书院了,秦老爷和秦舒宁父女俩用过饭后,秦老爷叫住秦舒宁。   秦老爷犹豫须臾,才试探问:“舒宁,你还想回平川吗?”   在秦舒宁去潮州之前,曾同秦老爷说过,她想回平川老宅。   一半是想避开徐展旌,另外一半,则是秦舒宁知道,不久的上京就会变天,她担心秦家会被波及。   如今秦老爷重提旧事时,秦舒宁愣了下。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有小厮来报:“老爷,小姐,门外有位王公子说是您的朋友,还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小姐您。”   “王公子?哪个王公子?”秦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舒宁皱眉,问:“王子衍?”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   这一大早的,王子衍来找自己做什么?   秦老爷这才想起来王子衍,便让小厮将人请进来。   “秦舒宁,我跟你说,出大事了,出天大的事了!” 王子衍人没进来,焦急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了。   秦舒宁走到门口,问:“阮阮怎么了?”   “不是姜小姐,是徐展旌!”   秦舒宁怔了下。   徐展旌?他能出什么事?   “徐展旌为了帮你报仇,今天早朝时,他把三皇子给点了!听说他甫一回府,就被徐老夫人动了家法。你……你快去将军府看看,迟了说不定连徐展旌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秦舒宁:“……” 第51章   等秦舒宁回过神时, 她人已站在了将军府外。   将军府府门巍峨,石狮子威严。   秦舒宁站在这里时,顿时又心生退怯——她不敢进去。   秦舒宁转身想走,只是刚走了一步, 身后有人急急唤道:“舒宁留步。”   是徐魏氏。   她听到门房来报, 说秦舒宁站在府门外发呆, 便匆匆赶过来了。   秦舒宁只得停下来,叫了声:“魏姐姐。”   徐魏氏温柔道:“是来看二弟的吧,走,我带你进去。”   “不,不是, 我不是来看徐展旌的, 我……”   秦舒宁话说到一半,手被徐魏氏握住了:“但二弟此刻应该想见你。”   秦舒宁顿住。   徐魏氏叹了口气:“二弟被母亲动了家法, 眼下还带伤在祠堂里跪着。”   秦舒宁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徐魏氏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徐魏氏道:“母亲被气的不轻,刚喝完安神汤睡下了。”   徐展旌此番受罚是因为她,秦舒宁心里放心不下。   再加上徐魏氏说,徐老夫人已经睡下了,斟酌片刻, 秦舒宁才跟徐魏氏进了将军府。   走到祠堂院外,徐魏氏便停下来,道:“你进去看二弟, 我在外面等你。”   秦舒宁点点头,往里走。   如今她已非徐家妇, 秦舒宁便没贸然进祠堂, 而是走到了窗边。   她记得, 但凡天气好的时候, 徐家祠堂的窗子都是开着的。   今日也不例外。   秦舒宁走到窗边,一眼就看见了跪在供桌前的徐展旌。   徐展旌跪在半明半暗里。   明明是跪着,可他的身姿,依旧像一棵挺拔的松。此刻他正望着祖宗的牌位在出神,秦舒宁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亦看不清他身上的伤势。   但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徐展旌。”秦舒宁叫了他一声。   徐展旌倏忽回头。   脸上的冷色,在看见是秦舒宁时,顿时悉数瓦解:“舒宁,你怎么来了?”   说着,徐展旌撑着膝盖起身朝秦舒宁走过来。   “我被狗咬了一口,你何必要为我再去咬狗一口?”   按照时间算,五皇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徐展旌何必要自己动手,值得吗?   徐展旌看出了秦舒宁所想。   他抬手将秦舒宁鬓边散落的碎发替她拂到耳后,轻声道:“都是因为我,舒宁才会卷入其中,我自是要为舒宁讨公道的。而且……”   说到此处时,徐展旌顿了顿,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我也是在为我自己讨公道。”   这又关徐展旌什么事?   秦舒宁不明白,不过时间不等人,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徐展旌本能要拒绝。   但顿了须臾,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顺从转过身了。   将军府的家法是鞭子。   徐展旌的后背上,此时已是血迹斑驳。   徐展旌怕吓到秦舒宁,又安慰道:“这些伤看着骇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疼。   秦舒宁眼睫扑闪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木塞,抖着手将药粉往徐展旌的伤口上撒。   徐展旌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故意开玩笑道:“能得舒宁心疼,我这顿家法也不算白挨了。”   秦舒宁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替徐展旌上了药。   他后背上的伤痕多,药粉甫一撒上,迅速就凝成了暗色。   等所有伤口处都撒完药时,瓷瓶里的药粉已没了大半。   秦舒宁攥了攥瓷瓶,问:“你要在这里罚跪到什么时候?”   “等母亲气消了,自然会放我出去了。”徐展旌笑了笑,“我没事,别担心,你先回去,过几日我去看你。”   这是徐家的祠堂,秦舒宁不能久留。   她盯着徐展旌看了须臾,将药瓶塞到他手上才离开。   徐魏氏知道,秦舒宁怕遇见徐老夫人,是以从祠堂出来后,便亲自送着秦舒宁出府了。只是等徐魏氏再回来时,便听小厮说,徐老夫人突然发话,让把徐展旌放出来了。   徐魏氏惊讶了一下,但她没说什么,只让小厮去请孙大夫过去为徐展旌看伤。   秦舒宁并不知道此事,她从将军府离开后并未回秦家,而是去找了顾修昀。   顾修昀搬进新宅里,除了乔迁之喜外,秦舒宁就再没来过了。   开门的小厮看见秦舒宁瞬间喜不胜收,一面招呼秦舒宁往里进,一面高声道:“公子,秦小姐来了。”   顾修昀从屋内掀帘出来。   看见秦舒宁时,顾修昀有一瞬的惊讶,但在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时,顾修昀瞬间便明白,秦舒宁是为徐展旌而来。   他们一人站在廊下,一人站在院中。   秦舒宁身上落满了阳光,但却照不亮顾修昀晦暗的一双眼。   原本想找顾修昀问始末的秦舒宁,对上了顾修昀的眼神时,瞬间停下了。   风拂过院中,带来了寂寥的寒意。   秦舒宁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只是站在廊下的顾修昀垂了下眼睫,而后冷声道:“今日早朝之上,徐将军突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他上次差点死在战场上,是因为三皇子派人暗中给他下毒。”   秦舒宁豁然抬眸。   给徐展旌下毒的是三皇子?!   怎么可能!   顾修昀道:“当时陛下也是你这般神态,但徐将军呈上了证据。”   三皇子只想要储位,他没有毒杀徐展旌的动机。   可偏偏徐展旌有证据,当时满朝文武哗然。   震惊之余,秦舒宁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先前她到将军府时,在街上看见了禁军,说是奉永璋帝之命去查抄三皇子府的。   永璋帝就算再偏宠徐展旌,秦舒宁也不信他会为了徐展旌,去查抄三皇子府。   秦舒宁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又问:“早朝之上,还发生了什么事?”   顾修昀看着秦舒宁,眉眼深深:“徐将军发难完,陛下正在气头上时,五皇子又上奏,直指三皇子意欲谋逆。”   秦舒宁呼吸一窒。   她顿时明白,为何徐老夫人要对徐展旌动家法了。   三皇子与五皇子斗了多年,一直保持着势均力敌的平稳。可今天,这个平稳被打破了。   虽然上奏说三皇子谋反的是五皇子,可这件事不可能与徐展旌全无关系。   秦舒宁立在深秋里,神色凝重。   徐展旌究竟要做什么?   还有数月,上京就会变天。徐展旌现在何必要淌这趟浑水呢? 第52章 (一更)   秦舒宁一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起来后, 她拿着账簿坐在廊下,但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也不知道徐展旌怎么样了?   徐老夫人有没有将他放出来,昨夜冷,他若带伤跪在祠堂里, 怕是会生病的吧!   秦舒宁想的出神, 冷不丁太阳被人挡住了。   她下意识抬眸, 便撞见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徐展旌,你怎么来了?”   秦舒宁起的太急,身子晃了晃,胳膊已被来人握住。   此举牵动了徐展旌背上的伤,但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依旧含笑问:“舒宁这是在关心我?”   “你想多了, 谁关心你了!”   秦舒宁瞪了徐展旌一眼,顿了顿, 又往他后背上看。   坐在廊下的银穗,默默转了个身。   嗐,有情人之间的事,她不配懂!   徐展旌笑笑:“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没事。”   秦舒宁不放心往他身上瞄了好几眼。   徐展旌的衣袍换过了, 想来伤口确实已经处理过了。   “你不在将军府好好休息,来这儿做什么?”   说着,秦舒宁就想赶徐展旌走, 却被徐展旌握住手腕带着坐回了软榻上,徐展旌没骨头似的靠在秦舒宁身上, 懒洋洋道:“我来为舒宁解惑。”   秦舒宁受不了他靠这么近, 当即想往旁边挪, 却被徐展旌攥住了手腕, 徐展旌可怜兮兮道:“舒宁,我背上的伤口疼。”   秦舒宁动作一滞。   “伤口疼就回去躺着。”话是这么说,但秦舒宁到底没再躲了。   徐展旌靠在秦舒宁肩上,但没敢将所有力量都压上去,他道:“不回去,我想跟舒宁说会儿话。而且我猜,舒宁应该也有话想问我。”   秦舒宁偏头去看徐展旌。   徐展旌向来是坐立有形,从没想今日这般粘人过。   而且虽然他神色如常,但秦舒宁却莫名觉得,他有心事。   仲秋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暖的。   这样干坐着有点别扭,静默了一会儿,秦舒宁才开口问:“给你下毒的人不是三皇子。”   昨晚回府后,秦舒宁又想了一回。   她还是觉得,三皇子没有杀徐展旌的动机,而且三皇子的手也伸不到军中。   徐展旌嗯了声。   不是三皇子。   不是三皇子,但徐展旌昨日却能在早朝上,拿出证据构陷三皇子,那便说明,徐展旌知道那人是谁,而且那人还与三皇子有关系——   一个猜测蓦的跳出来。   秦舒宁下意识去看徐展旌时,正好撞上了徐展旌的目光。   四目相对时,谁都没说话。   但秦舒宁便知道是她想的那个人,秦舒宁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你们徐家世代忠君爱国,祖辈无一不是战死沙场,徐老将军又是他的伴读,他怎么能,他怎么能……”秦舒宁声音抖的厉害,说到这里时,她只觉喉头发紧,剩余的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原本徐展旌是靠在秦舒宁身上的。   见秦舒宁这般激动,他坐直身子,伸手将秦舒宁揽入怀中,唇角勾起一抹讽刺:“不过是兔死狗烹罢了。”   当初在潮州时,张副将临终前,念叨的便是这么一句。   那时,徐展旌便已经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之前,他很难相信永璋帝会这般对他。   直到三皇子给秦舒宁下了月游仙,算是误打误撞让徐展旌找到了证据。   徐展旌中的梦仙散,服用过度是毒,少许添加则是药。   秦舒宁中的月游仙里,便添加有梦仙散。之后,徐展旌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其他证据,能证明梦仙散出自宫中。   秦舒宁怔住。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何前段时间,徐展旌夜里来见他时,总是沉默站在纱帐外,久久望着她。   那时候,想必徐展旌应该就已经知道,是永璋帝想杀他了吧。   他一生忠君爱国,体恤下属,可却曾死于君王和下属之手。   多可笑,多讽刺。   张副将死在了潮州。   可永璋帝却依旧高座金銮殿。   “怕吗?”徐展旌突然说了一句。   秦舒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徐展旌话里的意思。   永璋帝是君,徐展旌是臣,君可以要臣死,但臣不能指认君,否则是为不忠。而且徐展旌将这件事闹到了明面上,且用它来构陷三皇子,只怕经此一事后,永璋帝对徐展旌的忌惮之心会更重了。   秦舒宁答非所问:“你何必现在动手呢?”   左右永璋帝活不了多久了。   徐展旌忍一时风平浪静。此番他搅入这趟浑水里,永璋帝一旦对他起了忌惮之心,只怕在临死前,一定会想办法要了徐展旌的性命。   “想要你性命的人,不可能因为你隐忍不发,而放弃想要你性命的想法。”说话间,徐展旌睫毛倾覆,连住了眼底的杀意。   更何况,动他可以,但不能动秦舒宁。   这倒也是。   秦舒宁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在永璋帝薨逝之前,徐展旌得小心了。   徐展旌蓦的靠过来,又问了一遍:“舒宁怕么?”   徐展旌漆黑的眼珠子盯着秦舒宁。   他们两人离的很近,近到秦舒宁甚至能感受到徐展旌的鼻息。秦舒宁心下漏了一下,她抬手一把将徐展旌推开,朝后退了两步,语气凌乱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们……”   话没说完,就被徐展旌的闷哼声打断了。   秦舒宁这才想起来,徐展旌后背上还有伤,又忙上前去扶住他:“你怎么样?撞到伤口上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在不远处和银穗说话的长青嘴角抽了抽。   他家将军在战场上,被敌人用弯刀砍的后背深可见骨都不带哼一声的,怎么一到他们少夫人面前,就开始柔弱不能自理了呢!   “别看!”银穗将长青的脑袋掰过来,一本正经道,“有情人之间的事,你不配懂!”   长青:“……”   徐展旌握住秦舒宁的手腕,掀起眼睫,望着秦舒宁:“舒宁若是怕……”   说到这里时,徐展旌蓦的顿住。   徐展旌垂眸反问:“我若是怕,当如何?”   秦舒宁院子有一株枫树,此时枫叶红如火,飘飘然落下来,砸在秦舒宁肩头上,正要往下落时,却被徐展旌握住,而后徐展旌俯身前倾,抱住秦舒宁的腰,语气无赖:“即便舒宁怕,我也不会放开舒宁的。”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上辈子,徐展旌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秦舒宁气的想打徐展旌。   话都让他说了,他还问自己做什么?   可鉴于徐展旌身上有伤,秦舒宁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地方下手,只得握着拳,没好气道:“放开我!”   秦舒予今天书院放假,他打算过来找秦舒宁玩儿,刚走到院门口,看见院子里这一幕时,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他脑子里瞬间蹦出了两个念头。   第一:姐姐这是选择徐大哥了?!   第二:顾大哥知道,他出局了吗?   秦舒宁眸光瞥见院门口呆若木鸡的秦舒予,忙去掰徐展旌的手,又急又怒道:“你松手!舒予来了!”   徐展旌这才松手。   他转头看向秦舒予,秦舒予立刻道:“那什么,我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哈!”   说完,慌不择路转身跑了。   秦舒宁觉得丢死人了,当即便将所有怒气全撒到了徐展旌身上:“你赶紧给我走!”   说完,头也不回进屋去了,还将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徐展旌:“……”   之后徐展旌也隔三差五来秦家,秦舒宁高兴了同他说两句,不高兴了便自顾自忙自己的,徐展旌也不恼,他就那么安安静静陪在秦舒宁身边,望着秦舒宁出神,只是偶尔会摸摸秦舒宁的手,又拽拽秦舒宁的袖子,十分的孩子气。   秦舒宁受不了这样的徐展旌,她一把将袖子拽回来,严肃看着徐展旌:“你既知道是那位想杀你,你不抓紧时间想应对之策,成天赖在我院子里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秦舒宁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怒其不争。   虽然他们俩都是重生的。   但上辈子,徐展旌已经死在了永璋帝和张副将的毒害下,压根就没有现在这桩事。所以在这件事上,徐展旌没有先机,他只能靠自己筹划。若踏错一步,徐展旌或许会因此丢掉性命。   可这人却完全不着急的模样,气的秦舒宁都不想搭理他。   徐展旌却笑了,他道:“舒宁放心,我既敢将此事捅到明面上,便自然有应对之策,他目前动不了我。”   秦舒宁狐疑看了徐展旌一眼。   见徐展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便也懒得再浪费口舌了,反正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秦舒宁轻轻踢了徐展旌一脚,小声问:“月游仙既是出自宫中,宫中可有解药?”   秦舒宁私下找了许多大夫打听,但无一例外,都说月游仙没有解药。   秦舒宁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徐展旌身上了。   徐展旌摇摇头:“没有。”   秦舒宁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在心里又将三皇子骂了一顿,不过三皇子此番也没讨到好。   五皇子上奏说他谋反后,永璋帝派人在三皇子府邸搜出了龙袍,这下永璋帝就算是想看在父子之情上放他一马都不可能了。听徐展旌说,永璋帝已下旨给三皇子赐酒了。   在秦舒宁觉得诸事不顺时,都想去庙里烧香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云游四海的宝安大师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秦舒宁第二次一大早,就去了了寺了。   却没想到,还是去晚了一步。   接待秦舒宁的,依旧是宝安大师的师弟宝平大师。   宝平大师道:“师兄已于昨夜圆寂了,在圆寂前,他让贫僧转告女施主一句——女施主与所问之人有两世情缘,让女主随心行事便好。”   这辈子,徐展旌喜欢她,秦舒宁是知道的。   可上辈子,她与徐展旌是盲婚哑嫁,又聚少离多的,两人只是凑在一起的夫妻罢了,哪里就有情缘了?   秦舒宁十分不解。   可如今宝安大师已圆寂,秦舒宁就算想问,也无人替她解答了。   虽然是来见宝安大师的,但既然来了,秦舒宁还是去正殿上了香。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猝不及防遇见,她一直刻意避开的徐老夫人。 第53章 (二更)   徐老夫人对秦舒宁很好。   旁的婆婆都会给儿媳妇立规矩, 但徐老夫人从来没有,相反她对秦舒宁疼爱有加。   秦舒宁记得,她刚嫁进将军府时,有一次徐老夫人带她出门赴宴。席间有位官眷看不起她是商贾之女, 还讽刺是秦家长辈挟恩逼迫, 才让徐展旌娶了她的。   彼时秦舒宁还没开口, 徐老夫人已先一步道:“杨夫人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快休要再提了。舒宁与展旌的婚事,可是我们将军亲自登秦家门,再三求来的呢!而且不止我,展旌也说, 他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才娶了舒宁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儿,他平日里忙不能多陪陪舒宁, 让我一定要把舒宁当亲生女儿看,莫要让她受了委屈才是。”   在秦舒宁为徐家妇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徐老夫人确实做到了把她当女儿看。可她却在徐展旌“战死”后,拿了和离书重归秦家。   秦舒宁没觉得对不起徐展旌,她只觉得, 有愧徐老夫人曾经的疼爱,所以才一直刻意避开徐老夫人。   却不想,今日在佛寺遇见了。   秦舒宁当即手足无措正上前见礼时, 徐老夫人已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不必讲那些虚礼,前段时间听说你病了, 如今可大好了?”   “已经好了。”   秦舒宁心下有愧, 不敢去看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正要说什么时, 喉间蓦的发痒, 她猛地咳嗽起来。   秦舒宁当即替她顺着背心,徐魏氏见状也过来,柔声道:“娘,不如咱们去禅房歇一会儿?”   徐老夫人轻轻颔首。   秦舒宁一并扶着徐老夫人去了禅房。   徐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大好,秦舒宁在徐家时,也曾为她侍过疾,是以端茶送水倒是做的极为熟练。徐魏氏有意给她们一个独处的机会,便道:“舒宁,你先在这里照顾母亲,我去问问师傅这里有没有小吊梨汤。”   说完,徐魏氏便将侍女婆子们也带出去了。   禅房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秦舒宁顿时就有些不自在。   徐老夫人平复过后,伸手拉着秦舒宁,让她坐在身侧后,才慈善道:“傻孩子,你不必觉得有愧于我,我也是做母亲的,若我的女儿,嫁给一个无甚感情,又聚少离多的丈夫,丈夫亡故后,我也绝对会二话不说接她重归母家的。”   秦舒宁抿了抿唇角。   话是这么说,但是……   “而且,早在你们成婚后的第二日,展旌便私下已将这封放妻书给我了。”   秦舒宁被惊到了。   她愣愣看着徐老夫人:“那封放妻书是徐展旌交给您的?”   秦舒宁一直以为,那封放妻书是徐老夫人写的。   徐老夫人点头,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你也知道,我们徐家的男丁,全都死在了战场上。是以在你们成婚第二日,展旌便私下将这封放妻书交给了我,说若有朝一日,他回不来了,便让我将这封放妻书交给你放你自由。”   直到今日,徐老夫人仍记得,徐展旌当时的原话,他说:“舒宁在家中是岳父大人的掌上明珠,如今嫁来我们家,想必多有不惯,而我职责在身,恐不能常伴她身侧,劳烦母亲多照顾她些。若有朝一日,我回不来了,母亲便将这封放妻书给她,让她归家重觅良婿吧。”   徐展旌一贯冷淡,那是徐老夫人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长的话,还是为了刚过门的新妇。   当时徐老夫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这个儿子冷淡归冷淡,倒也是个会疼媳妇儿的。   “所以啊,舒宁,你不必觉得对我有愧。”徐老夫人拍了拍秦舒宁的手,“若你与展旌还能再续前缘,你仍旧如从前那般待你。若你与展旌无缘,日后重觅良婿,那我便将你当女儿看,日后待你成婚时,我会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眼缘这种东西很奇怪。   明明是徐魏氏先到她身边来的,但徐老夫人却更偏爱秦舒宁多一些。秦舒宁自幼丧母,而她膝下又没有女儿,秦舒宁嫁入将军府时,正是女孩子最烂漫的时候,是以徐老夫人是真的拿秦舒宁当女儿疼的。   秦舒宁同徐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徐老夫人精神不济,秦舒宁扶她躺下之后,打算出去找徐魏氏。   刚打开禅房门,日光便一下子扑过来。   秦舒宁不适的用手挡了挡,然后下一瞬间,透过指缝,她看见了立在光里的徐展旌。   秦舒宁顿住。   徐展旌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替秦舒宁挡住了刺眼的日光,而后问:“母亲可还好?”   “刚睡着。”秦舒宁放下手,轻声答。   徐展旌闻言,便没急着进去。   因为徐夫人睡了,他们两人便沿着走廊往外走,徐展旌看了秦舒宁一眼:“怎么了?”   秦舒宁停下脚步。   原本她想问放妻书的事,但转瞬便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因为她已经知道徐展旌的答案了。   徐展旌也停下,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摇摇头:“没事。”   他们一行人在了了寺歇息了大半日,直到下午时才返回城中。   回府后,秦舒宁径自去找了秦老爷。   秦老爷听完秦舒宁的来意后,神色复杂,他不确定又问了一遍:“舒宁,你当真想好了?”   虽然这几日,秦老爷不在府里,但徐展旌时常来秦家找秦舒宁这事,秦老爷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秦老爷本以为,他们俩会再续前缘,便再未提及回平川老宅一事了,却不想,秦舒宁竟然主动来找他说起此事。   秦舒宁轻轻嗯了声:“我想好了。爹,您把这边的生意安置好就先回去,待姜阮与王子衍成婚后,我也就回去了。”   只要儿女在身边,秦老爷在哪儿都行,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秦老爷试探问:“那你和徐将军之间……”   金乌西坠,外面起了风,扯的灯笼穗子胡乱拍打着。   秦舒宁立在原地,屋内光线有些暗,秦老爷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过了须臾,他才听到秦舒宁道:“顺其自然吧。”   秦老爷养孩子,一贯是放养的。   而且他知道,秦舒宁一贯是个有主张的,所以便没再继续问了。   夜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饭桌上,秦老爷将他们要回平川老宅这个决定告诉了秦舒予。   秦舒予十分不解:“好端端的,我们怎么突然要回平川老宅啊?”   说着,又转头看向秦舒宁:“姐,你是和徐将军吵架了吗?”   秦舒宁:“……”   “胡说什么呢!”秦老爷瞪了秦舒予一眼,“是我要回平川老家的。”   “昂。”秦舒予应了声,秦老爷亲自发话了,他不敢说他不信。   秦老爷又问:“我跟你姐都回去,你是要继续留在上京读书,还是跟我们一道回去?”   “那必须得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秦舒予道,“爹您和姐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你们都回去了,我一个人留在上京多无聊啊。”   秦老爷道:“上京的生意,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两日我就动身回平川了,你姐要等姜小姐和王公子大婚后回去,你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跟你姐一同走?”   秦舒予选了后者。   秦老爷想着,他们姐弟俩一起也有个照应,便同意了。   一顿饭吃完,这件事便也敲定好了。   饭后回到院子里,秦舒宁沐浴更衣过后便上床睡了。   但睡到半夜时,那股熟悉的燥热感,像热浪一样,突然向秦舒宁卷来。   秦舒宁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一月之期已到,今夜是月游仙发作的日子。   “轰隆——”   外面骤然响起一道惊雷。   秦舒宁艰难抬头,就看见徐展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刻就站在纱帐外,看着她。 第54章 (一更)   雷声轰隆, 有风从窗缝溜进来,搅动着床前的纱幔。   屋内暗色如潮涌动。   隔着一道纱幔,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秦舒宁咬着下唇,下意识想往后躲时, 徐展旌已掀开纱幔, 倾身过来了。   银穗一脸纠结站在门外。   这大晚上的, 徐将军又进了小姐的闺房,似乎有点不合礼数哎,她要不要向金禾说一声?   但转念一想,之前金禾曾数次跟她说,徐展旌和秦舒宁之间的事, 让她少管, 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眼下这种情况,她好像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   这样一想, 银穗顿时打消了向金禾汇报的想法,又默默回房睡了。   屋内的秦舒宁,只觉胳膊一紧,然后她就跌进了一个坚硬宽阔的怀抱里。紧接着,徐展旌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很难受?”   废话, 她现在这个样子,像不难受吗?!   身上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袭来,秦舒宁难受的眼睛都红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可徐展旌的手却突然探过来, 强势拨开她的下唇, 指腹摩擦着她的唇瓣, 带着若有若无的暗示:“要不我帮舒宁?”   她都这样了,徐展旌竟然还敢拿她消遣。   秦舒宁又气又怒,一口咬住那根讨厌的手指。   徐展旌:“……”   深秋的风已经带了寒意,但徐展旌却不觉得冷。   相反,他现在有些热。   徐展旌看着秦舒宁,眸色渐深:“舒宁,松口。”   秦舒宁不松。   谁让徐展旌想趁人之危!   她难受,他也别想好过!   可下一瞬间,秦舒宁就被推进了锦被里。   秦舒宁惊了一下,牙齿刚松了力道,手指倏忽间被抽走。紧接着,霸道凶狠的吻便落了下来。   秦舒宁下意识想躲开,却被禁锢着动弹不得。   他们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但徐展旌从没像今日这般,秦舒宁被他逼的节节后退,徐展旌却强势禁锢着,不容她退缩。   身上的热浪因着徐展旌的靠近有所缓解,理智在清明和失控间来回摇摆,秦舒宁被折磨的十分难受。   不知什么时候,秦舒宁挡在两人之间的手,已紧紧攥住徐展旌的衣襟里。   徐展旌的唇移到秦舒宁的脖颈处,新鲜的空气才骤然涌了进来,秦舒宁刚张嘴呼吸了几下,徐展旌摸索着又将指腹探过来,并将一个东西,塞进秦舒宁时的嘴里。   秦舒宁一时不防咽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展旌又在她脖颈咬了一口,一阵酥麻感顿时从秦舒宁的尾椎骨泛上来,秦舒宁顿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徐展旌紧紧搂着秦舒宁,像是要将她嵌进骨子里一般,但他却只是紧紧抱着她,霸道汹涌吻着她,再未有深一步的动作。   秦舒宁被徐展旌吻的头脑发晕,但却奇异的发现,她身上那股因药效带来的热浪在慢慢减退。   是徐展旌刚才给她喂的那颗药的功效?!   秦舒宁意识清明了不少,顿时伸手想推开徐展旌,却被徐展旌紧紧禁锢着,徐展旌压在她身上,沙哑喝道:“别动!”   他们俩贴在一起,徐展旌身上的变化,她自然能感觉到。   秦舒宁顿时不敢动了。   闷雷阵阵,但却始终没下雨,外面狂风怒吼,掀的瓦片掉在地上,发出哗啦的重响。   秦舒宁僵硬躺在床上,任由徐展旌抓着她的手。   直到,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   秦舒宁陡然心惊,她当即抬手去推徐展旌,但徐展旌却纹丝不动。   “小姐,您醒了吗?”   门被推开了,隐隐传来金禾的声音   秦舒宁这间寝房分为内外间,中间隔着一道帘子。   透过帘子,秦舒宁看见金禾手中拿了一盏灯。   秦舒宁太了解金禾了。   若是自己不答应,金禾绝对会进来给自己盖被子的。   灯影已走到中门旁。   金禾手已经搭上了帘子边缘,正要掀帘时,内间突然传来秦舒宁的声音:“别进来!”   金禾吓的手一哆嗦,手中的帘子又摔下去了。   秦舒宁怕金禾听出异样,又描补道:“我困,你别吵我,赶紧回去睡觉去。”   金禾愣了下,秦舒宁的声音,怎么听着怪怪的?!   不过金禾也是睡梦中被惊醒的,她担心秦舒宁害怕,这才披衣过来看看。听秦舒宁这般说,便应了声好,便要转身离开。   秦舒宁刚要松口气时,哐当一声,她内间的窗被风吹开了。   秦舒宁一口气顿时卡在嗓子眼里。   原本已经离开的金禾,听到动静后,立刻折返回来,掀帘进来了。   秦舒宁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她目光紧紧盯着金禾。   “今晚的风怎么这么大?”金禾嘟囔着,将灯放在桌上,忙走到窗边去关窗了,一时没注意到这边。   秦舒宁一颗心砰砰直跳,她偏着头,紧紧注视着金禾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金禾关上窗,就要转过身时,一直没动静的徐展旌,突然抓过旁边的被子,将他们两人罩的严严实实的,只将秦舒宁的眼睛露在外面。   金禾转过身,没发现床上的异样。   窗子也关上了,秦舒宁以为,金禾这下能走了,却不想,金禾又道:“小姐,瞧着要变天了,您向来怕冷,奴婢再为您加一床厚被子吧。”   说着便要去柜子里取被子。   若金禾为她添被子,那定然会看见床上的徐展旌。   秦舒宁当即厉声道:“不用了!你下去!”   金禾被吓了一跳。   这是今晚秦舒宁第二次凶她了,金禾茫然委屈看向秦舒宁。   “我不冷,我现在很困,你别再折腾了,现在立刻马上下去,我要睡觉!”   秦舒宁语速飞快,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金禾忙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秦舒宁正要松一口气时,金禾蓦的又停下转过身了。   秦舒宁:“!!!”   还有完没完了!   “灯笼忘拿了,我这就拿走,这就拿走。”   金禾说完,忙拿着灯笼出去。   咯吱一声,门被关上时,秦舒宁才狠狠推了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徐展旌,压低声音怒道:“你给我下去!”   徐展旌知道,秦舒宁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他到底不敢再得寸进尺,便顺势翻身躺在秦舒宁身边。   外面狂风怒吼,屋内的两个人却并肩躺在床上。   徐展旌轻轻喘息着,秦舒宁已用被子将她裹成了一个蚕蛹,狠狠骂道:“你也给我走!”   徐展旌气息不匀:“舒宁,你不能这么无情!”   “现在就走!”   “看在我费尽千辛万苦找来解药的份上儿,你让我再躺一会儿。”   秦舒宁:“……”   说的这解药她好像没付出代价一样!   “现在立刻马上走!”秦舒宁愤恨道,“不然你以后都别想进我秦家的门!”   徐展旌:“……”   这话就有点重了。   见秦舒宁当真快生气了,徐展旌只好坐起来,低声道:“好好好,我这就走,你别生气。”   秦舒宁面朝里,只是抬手指向外面。   徐展旌拢好衣襟,从窗口翻出去。   甫一出来,冷风像刀似的往人脸上刮。   徐展旌回头,又朝秦舒宁的方向看了一眼。   纱幔垂地,层层掩映,他什么都看不见。   今夜徐展旌原本是可以趁人之危的。   可他到底不愿意,秦舒宁是迫于药性,才同他在一起的。所以他还是将月游仙的解药给了她。   徐展旌又深深往里看了一眼,这才不舍阖上窗子,转身悄无声息离开。   在听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之后,秦舒宁才从被子里探出头。   秦舒宁面如桃花,眸若春水,她将凌乱的衣裳拢好,狠狠捶了枕头一拳泄愤。 第55章 (二更)   没过两日, 秦老爷便要回平川了。   顾修昀和徐展旌不知道怎么听到了消息,纷纷不约而同来送他。   秦老爷看见顾修昀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顾修昀是个好孩子,可惜他和秦舒宁之间有缘无分。再一看徐展旌, 秦老爷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罢罢罢,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要秦舒宁开心,她愿意怎么样都成。   秦老爷又冲秦舒予交代:“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姐姐,凡事不许自作主张,要全听你姐的, 知道吗?”   秦舒予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我知道了,姐交给我, 爹您就放心吧。”   自家儿女的性子,秦老爷十分了解。   琐事交代完,秦老爷才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   秦舒宁姐弟,并徐展旌和顾修昀等立在城门口, 待秦老爷的马车,彻底消失不见之后,他们一行人才折返回城。   顾修昀全程很沉默, 甫一进城,他便独自离开了。   秦舒予看着顾修昀离开的背影, 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顾大哥好可怜哦, 明明是他先遇到姐姐的, 可偏偏姐姐却选择了徐大哥。   虽然徐大哥也不差。   马车辚辚驶过长街时, 秦舒宁突然道:“你前两天说,你在鹿鸣斋看中了一方砚?”   “啊,是啊!”   秦舒予愣了两个弹指,旋即十分上道凑到秦舒宁面前,欣喜问:“姐,你的意思,我能买下它吗?”   秦家虽是平川首富,可秦老爷讲究穷养儿子富养女儿,秦舒予正经花销,秦老爷不限制,但其余的大额花销,都需要他亲自点头,或者要秦舒宁应允方可。   秦舒宁道:“金禾,你陪舒予去。”   金禾便明白,秦舒宁这是有话要和徐展旌单独说,便在外面应了声,同秦舒予一道去了,只是临走前,狠狠瞪了银穗一眼。   银穗一脸无辜。   她没做错什么呀,金禾为什么要瞪她呢?!   之前是金禾说,让她看见秦舒宁和徐展旌在一起时,要装作没看见,那天晚上,她确实也装作没看见呀,只是第二天吃早饭时,她在金禾面前顺嘴提了一下。为什么金禾突然就一脸绝望的表情,还很生气的骂她,问她昨晚为什么不立刻告诉她,并且这两天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之前,银穗觉得,自己看不懂秦舒宁和徐展旌,经过上次那事之后,她发现她也看不懂金禾了。   而银穗不知道的是,这两天金禾伺候秦舒宁时,一直提着一口气,她生怕秦舒宁因为她那晚的没眼色,而随便找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去。可幸好,这两日一直是风平浪静的。   而金禾担心的对象,此时正坐在马车里,看着徐展旌。   徐展旌之前并不知道,秦老爷要回平川一事。   今日他既来了,想必定然会问的,所以秦舒宁才将秦舒予支开,果不其然,秦舒予刚走,徐展旌便问:“是你让秦伯父回平川的?”   秦舒宁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去?”徐展旌问的十分平静,这倒是出乎秦舒宁意料之外的。   秦舒宁:“阮阮同王子衍成婚过后。”   徐展旌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他甚至还颇为赞同的轻轻颔首:“上京很快就要变天了,留在这里,确实不安全。”   如今已是九月中了,离上辈子永璋帝薨逝也就只有两个多月了。   上辈子,永璋帝薨逝前,摆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一道,他下诏将皇位传给了四皇子,一时间朝堂坊间全都哗然一片。   其一,是因为这位四皇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查无此人了   其二,则是因为这位四皇子的生母,在入宫前曾嫁过人。   关于四皇子的生母,与永璋帝之间的事,流传有两个版本。   版本一,四皇子的生母,是永璋帝的白月光。   只是当年,永璋帝尚为皇子时并不冒尖,且也不得先皇喜爱。而四皇子的外祖父是当朝大儒,大儒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入帝王家,便强行拆散了这对有情人,将四皇子的生母嫁给了好友的儿子。   经年过后,四皇子的生母丧夫回京时,在街上与已登基的永璋帝重逢。   年少的爱火重燃,永璋帝放不下他的白月光,便又将四皇子的生母纳入后宫了。   版本二则是,永璋帝登基后,仍对白月光念念不忘,是以强取豪夺派人杀了白月光的丈夫,然后将白月光抢回宫里。   具体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   但无论是版本一还是版本二,大家公认的一点是,这位四皇子生母入宫后,一直是宠冠六宫的存在。甚至当年,永璋帝一度为了她,起了废后的念头,最后被朝臣群谏方才作罢。   虽然最终永璋帝没成功,但他此举一出,导致不少人私下开始担忧——他们生怕四皇子的生母是红颜祸水,有朝一日会影响朝纲的稳定。   但很快,他们的担忧就没了。   因为四皇子的生母,在生四皇子时难产而亡。   永璋帝痛失所爱,为此大病一场。   之后,永璋帝力排众议,追封四皇子的生母为皇贵妃,令其陪葬于帝陵。而对于四皇子,永璋帝则是极度厌恶,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是以四皇子甫一出生,永璋帝便将他丢进冷宫里去了,从此不闻不问。   渐渐的,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位四皇子的存在。   直到上辈子永璋帝临终前,下旨传位于四皇子时,众人才知道,所谓的厌弃,不过是永璋帝为了保护四皇子的手段而已。   而三皇子和五皇子斗了多年,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三皇子和五皇子不是好人,而这位四皇子更不是。   四皇子登基之后,荒淫无道,横征暴敛,搞的民不聊生,大卫江山岌岌可危。   秦舒宁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很多,舒宁问的是哪一件?”徐展旌撩起眼皮子,含笑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蹙了蹙眉。   徐家世代忠烈,从徐展旌上次被徐老夫人用家法来看,徐展旌应该是怕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并未将永璋帝意图用下作手段,让他死在战场上一事告诉徐老夫人。   那么这也间接说明,徐展旌不会谋反。   但经过三皇子一事,只怕永璋帝早已在私下筹划,要怎么对付徐展旌了。若她是徐展旌,这个时候她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让永璋帝自顾不暇。   秦舒宁蓦的想到,这几天,到处都在传朝臣奏请永璋帝立五皇子为太子一事。   三皇子一死,四皇子眼下又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是中宫所出,于情于理都该立他为太子。   可偏偏,永璋帝心里的太子人选不是他,那么徐展旌可以再添一把火。   秦舒宁看向徐展旌。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但秦舒宁却懂了——这确实是徐展旌的第一步,至于其他的,秦舒宁对朝政之事所知甚少,她不知道徐展旌会怎么做。   但徐展旌为将多年,从无败绩。   此番即便对手换成了大卫国的掌权者,但秦舒宁依旧笃定,最后徐展旌会胜。 第56章 (一更)   之后朝堂上暗潮涌动。   三皇子这一死, 朝堂上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如今五皇子一枝独秀,且他又是中宫所出,朝臣们一拨接一拨的上奏,请求永璋帝立五皇子为储。   导致永璋帝每上一次朝, 就会发一回火。   这日刚下早朝, 太极宫里又传来一阵咤骂声, 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总管太监一面给永璋帝顺气,一面命人去请太医。   永璋帝身子前倾,咳的面色通红,瞧着十分痛苦的模样, 总管太监不住劝:“陛下, 您息怒,龙体要紧啊!”   息怒!他要如何息怒!   永璋帝原本想着, 让老三和老五鹬蚌相争,他私下为小四铺路,可现在老三死了,老五一人独大,他便势必会成为小四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除此之外, 还有徐展旌。   徐家满门忠烈不假,可大卫的雄狮镇远军,一直在徐家人手里。   当初永璋帝将镇远军交给徐老将军时, 镇远军只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后来永璋帝为了他的雄图霸业, 让徐老将军带着镇远军四处征战, 丰富的作战经验让镇远军慢慢成了大卫战斗力最强的军队。   可随着徐老将军战死, 那支雄狮落到徐家大公子手里时, 永璋帝才突然意识到:镇远军是雄狮不假,可这支雄狮之军,因为常年跟着徐老将军征战四方,几乎也成了徐家的私军。   是以在徐家大公子阵亡后,永璋帝便有意收回镇远军,可却是是为时已晚。   镇远军只认徐家人做主帅,并不认他这个皇帝。   再加上北方一直有鞑靼侵扰,尚且需要徐家抵御,两害相较取其轻,永璋帝便只能将镇远军又交到徐展旌的手上。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在将鞑靼人打的节节败退时,永璋帝便觉得,徐展旌也到了“为国尽忠”的时候了。可永璋帝怎么都没想到,徐展旌竟然会活着回来。   永璋帝喘着粗气,将捂住唇的帕子移开。   明黄的帕子里带着殷红的血。   “陛下!”   总管太监惊呼一声,却被永璋帝制止住:“此事不准声张!”   说着,又垂头猛地咳了起来。   总管太监忙端了茶来,带着哭腔道:“陛下,您喝口茶,润润嗓子。”   永璋帝捧过茶盏,喝了几口之后,才觉得喉间的痒意被压了下去,复又靠在龙椅上,喘气思索着。   看见帕子上的血时,永璋帝便知道,自己这副病躯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将小四的帝王之路还没铺平坦,还有徐展旌那边。徐展旌既然能在朝堂上,拿出证据构陷老三,只怕他早就查到,想杀他的人是他了。   徐展旌这人,决不能留。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老五。   老三死了,老五一人独大。永璋帝有心想在诸位皇子中,再挑选一个出来,暂且制衡五皇子,可偏偏其他皇子都尚且年幼,压根就不是五皇子的对手。   而其余与五皇子年龄相仿的,就只剩下四皇子和二皇子了。   若非迫不得已,永璋帝不想让四皇子贸然出头,他本想着让四皇子直接登基的。   那就只剩下二皇子了。   二皇子天生跛足,再加上其母是个低贱丑陋的宫女。   永璋帝醉酒后临幸了那个宫女,醒来后便将他们母子二人视作耻辱。是以二皇子甫一出生,永璋帝便将他们母子二人赶去了行宫。没过多久,二皇子的母妃病亡了,二皇子独自在行宫长到了十八岁。   两年前,永璋帝去行宫避暑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而朝臣们见二皇子已长大成人,便有不少老臣上奏,要永璋帝将二皇子接回宫中。永璋帝将二皇子母子视作耻辱,自然不愿意,最后他便寻了个为国祈福的由头,给二皇子封了王,将他赶去了西北封地,逢年过节也从不许二皇子回京。   眼下就算将二皇子召回来,只怕他也不是五皇子的对手。   可永璋帝又不想这么快就让四皇子出头,他正头疼的紧时,外面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太监总管以为是太医来了。   却不想,进来的是个内监,那内监甫一进来,便面色惶然跪下道:“陛下,不好了,四皇子那边出事了。”   永璋帝面容骤变,立刻站起来。   自秦老爷离开之后,秦家便冷寂下来了。   徐展旌每日都会来,但却不是次次都能见到秦舒宁。   有时候,秦舒宁去了国公府,徐展旌便在秦家指导秦舒予锻炼,待到时辰差不多了,便同秦舒予一同去国公府接秦舒宁回秦家,然后再在秦家赖一顿晚饭,方才归将军府。   永乐郡主与姜阮的关系也不错,秦舒宁去国公府时,总能遇见她。   经过上次宫宴上的事之后,秦舒宁对永乐郡主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永乐郡主这人虽然喜怒无常,但对她和姜阮都没有坏心思。   而且从永乐郡主口中,秦舒宁也知道了宫中的些许动向。   是以这日他们三人用饭时,秦舒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舒予捧着碗,看了看秦舒宁,再看看秦舒宁身侧坐的徐展旌,他迅速将碗里的饭扒干净,便起身道:“我吃饱了,姐,你和徐大哥慢慢吃啊!”   说完,便立刻走了。   若是秦老爷此时在这里,定然会因为此举训斥秦舒予。   在秦家,只有所有人都吃完了,才能下桌的。不过今夜,秦舒宁也没心情说这些了。   徐展旌冷不丁道:“舒宁是在紧张明日的婚事?”   “明日阮阮成亲,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徐展旌笑了笑:“那舒宁今日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难不成是在担心我?”   秦舒宁顿时没了食欲,她放下筷子,转身看向徐展旌:“宫中的事,你知道?”   自从上次之后,徐展旌一直称病没上朝,秦舒宁一时拿捏不准,他究竟知不知道。   徐展旌懒散一笑,颔首道:“知道,而且还是我告诉五皇子,陛下真正中意的储君人选是四皇子。”   秦舒宁:“……”   她想到了一句话,杀人诛心。   永璋帝是君,徐展旌是臣。   徐展旌不能以下犯上,但是他也不会乖乖挨打。   永璋帝利用三皇子和五皇子鹬蚌相争,想扶四皇子登基。   可徐展旌却偏不如他所愿——他先是助五皇子除掉了三皇子,而后又将永璋帝中意的储君是人选是四皇子一事告诉五皇子。   四皇子被永璋帝‘厌弃’是众人皆知的事,五皇子未必会相信徐展旌所说的。但如今三皇子已出,眼看着储位唾手可得,五皇子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丁点意外。   所以他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而他这一出手,永璋帝那边的反应,便足以证明,徐展旌所言非虚。   秦舒宁从永乐公主口中得知,四皇子在冷宫“吃坏东西”之后,永璋帝便亲自火急火燎赶了回去,命整个太医院全都守着四皇子不说,还将四皇子从冷宫挪了出去,迁居到了太极殿的侧殿里。   这下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永璋帝的心思了。   徐展旌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替秦舒宁擦着指尖的同时,问:“舒宁觉得,这一次,四皇子和五皇子谁会胜?”   关于这位四皇子,秦舒宁所知甚少。   她只知道,四皇子登基后,骄奢淫逸,横征暴敛,是个妥妥的暴君。   而五皇子此人虽然骄傲自大,但他与三皇子斗了多年,手段谋略都不差。只是四皇子身后还有个永璋帝。眼下徐展旌将一切都摆到明面上了,秦舒宁也说不好,这一次谁会胜。   秦舒宁抽回手:“谁胜谁败都跟我没关系。”   反正不管他们谁当皇帝,下场都是当不了好几天,就会被推翻的。   徐展旌深以为然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便是姜阮出嫁的日子了。   秦舒宁早早便去了国公府,陪着姜阮上妆。她去没多久,永乐郡主也来了。   平日里一贯穿大红的永乐郡主,今日却难得换了件紫色撒花罗裙,她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慵懒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同姜阮和秦舒宁说着话。   国公府上下彩绸高挂,丫鬟小厮们个个忙成一片。   姜阮这边刚上好妆,前面便传来笑闹声,不一会儿便有侍女跑过来道:“姑爷来迎亲了。”   众人忙将盖头给姜阮盖上。   王子衍意气风发从外面进来,接了姜阮之后,又去正厅拜别姜国公夫妇。   姜国公夫妇俩殷切叮嘱几句后,王子衍带着姜阮向他们磕过头,准备要走时,永乐郡主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塞到姜阮手上,掀起眼皮子扫了王子衍一眼,扯唇一笑:“既娶了我们阮阮,就要好好对她,若是你敢对她不好——”   永乐郡主说到这里时,目光漫不经心扫向王子衍的下腹。   王子衍下意识双腿夹紧,他立刻道:“郡主放心,我既娶了姜小姐为妻,定然会好生对她的。”   永乐郡主大手一挥,这才放二位新人离开。   姜阮这场婚事办的盛大而热闹。   秦舒宁从王家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了,徐展旌送她回秦家。   秦家下人已经开始在收拾东西了。   见秦舒宁回来,管家本有事要来问秦舒宁,只是还没走近,就被秦舒予扯走了:“哎呀,不用带,不用带,徐大哥还在这里呢,姐姐肯定不会真走的。”   管家一脸不解。   “小姐为什么不会真走?”   秦舒予一脸神秘:“有情人之间的事,你不必管,走走走,我们快走。”   管家:“……”   徐展旌送秦舒宁到府门口,看见秦家下人在收拾,便停了下来,问:“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动身?”   “用过早饭之后。”   徐展旌轻轻颔首:“好,到时候我送你们出城。”   秦舒宁脚下一顿,扭头看向徐展旌。   徐展旌一身玄衣立在她身侧,月色如霜,兜头落了他一身,但他眼神却很平静。   秦舒宁动了动唇角。   徐展旌也回望着她,他等着秦舒宁开口。但最终,秦舒宁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声,便转身往府里走。   长松和长青俩远远看见这一幕,长松小声道:“哎,你说将军真的会放秦小姐走么?”   长青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你呢?”   长青心道:我也觉得不会。但嘴上却道:“会不会的,明日不就知道了。”   长松:“……” 第57章 (二更)   第二日一早徐展旌便来了秦家。   秦舒予等啊等啊, 等到他们马车都出城了,徐展旌还是没说挽留的话。   难不成是他们俩又有什么矛盾啦?   一旦秦舒宁离开上京,一切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秦舒予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 让他们俩好好聊一聊。秦舒予道:“那什么, 我下去问问翁伯, 他……”   话没说完,已被秦舒宁打断:“坐着。”   秦舒予动作一顿。   他看了看秦舒宁,又看了看徐展旌,只得勉强又坐下。   秦舒宁看向坐在对面的徐展旌:“已经出城了,就送到这里吧。”   秦舒予顿时心急如焚。   他用眼神示意徐展旌——徐大哥, 有话你赶紧说啊, 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谁曾想,徐展旌却轻轻颔首:“也好。”   说完, 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秦舒予顿时傻眼了。   而长松和长青看见徐展旌下来之后,又齐齐往马车上望。见秦舒宁没有下来之后,他们俩也齐刷刷变了脸色。   将军当真要放秦小姐离开么?   此时,下马车的徐展旌又转过身,掀起车帘子。   坐在马车里的秦舒予正要松一口气时, 就听到徐展旌道:“路上注意安全。”   秦舒予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   秦舒宁面无表情一把揪过帘子放下,催促道:“走!”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扬长而去。   长青和长松俩顿时忍不住了。   尤其是长松:“将军, 您当真要放少夫人回平川啊!”   徐展旌凉凉扫了他一眼,长松便知道, 自己僭越了, 忙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城门口树木枯败, 徐展旌负手而立, 目送着秦舒宁的马车走远。   风雨将至,秦舒宁留在上京太危险了,还不如放她回平川,待他处理完诸事,他会亲自去平川接她的。   马车一路疾行,将身后的一切远远抛下。   秦舒予想不明白。他试探叫了声:“姐……”   “闭嘴!”刚开口就被秦舒宁打断了。   秦舒予乖乖闭嘴了。   从上京到平川不过大半日的车程。   秦舒宁他们早上出发,到天将将擦黑时,便回了平川。   秦老爷提前回来,早已将老宅收拾妥当了,是以秦舒宁他们回来之后,用过饭之后便能回各自的院子里歇息了。   屋内的熏笼暖暖的,被子也晒的蓬松暖软。   今日舟车劳顿的,秦舒宁明明很困,但躺在床上时,却怎么都睡不着。   金禾进来关窗,见秦舒宁还醒着,不禁问:“小姐是睡不着么?可要奴婢陪您说会儿话?”   秦舒宁是睡不着,但眼下她也不想说话,便翻了个身,道:“不用,我要睡了,你帮我把灯熄了吧。”   金禾哎了声,将灯熄灭后,掩门出去了。   秦舒宁兀自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抱着汤婆子朦胧睡去。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在府里用过饭之后,秦舒予便一脸期待问:“姐,出门玩儿吗?”   “你去吧,我今天要帮爹看账。”   秦舒予听见秦舒宁这么说,也不好意思自己出门去玩儿了,便哦了声,又回自己院子看书去了。   看见秦舒宁真的回来之后,秦老爷半是开心半是担忧,但见秦舒宁神色如常帮他一起理账之后,秦老爷便什么都没说。   秦舒宁如今大了,她有自己的主意了,他这个当父亲的,只用在身后支持她就好了。   之后,秦舒宁每日都很忙碌。   不是在府里理账,就是跟着秦老爷出门应酬,看秦老爷是如何同人谈生意的,她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便鲜少再想起上京的人和事了。   这天,秦老爷照旧在芙蓉楼与人谈生意。   酒过三巡后,生意便已经敲定了,接下来便是吹嘘闲聊了,秦老爷同秦舒宁道:“回来这么久了,你也没时间出来逛逛,左右这桩生意已经谈成了,你带着金禾银穗出去逛逛吧。”   秦舒宁应了。   秦舒宁从芙蓉楼出来时,已是天色渐晚。   秦家的祖籍在平川,秦舒宁从小就是在平川长大的。一直到及笄后,因着她与徐展旌的婚事,秦老爷不放心她一个人嫁去上京,便将秦家搬迁至了上京。   在秦舒予他们眼里,他们只是四年没回这里,但对秦舒宁而言,却是十七年。   如今重回故里,这里的一景一物,都充斥着陌生的熟悉的感。   秦舒宁带着金禾银穗慢慢在街上逛着。   秦家是平川首富,再加上昔年秦舒宁尚未出阁时,十分喜欢上街,是以平川很多人都认识她。一路行来,还有不少人同秦舒宁打招呼。   秦舒宁全都笑着应了,直到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来:“这不是秦家大小姐吗?”   秦舒宁脚步一顿,顺着声音看过去。   是一个膀肥腰圆的朱衣公子哥儿,看着秦舒宁的眼里,带着猥琐和不甘。   秦舒宁有点懵。   这谁啊?!她完全没印象。   “秦大小姐不是嫁给徐将军了吗?怎么又回平川来了?”   那公子说完,他的随从立马接话:“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啊,开年徐将军战死的消息刚回上京,这秦小姐就迫不及待求了放妻书回了娘家,可谁曾想,没过几月,人家徐将军又好好回来了,这不,他们一家在上京待不下去了,只好灰溜溜的回来了。”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的,他们声音又响亮,顿时行人纷纷都被吸引过来了。   秦舒宁皱了皱眉,还是在金禾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这是李家的少爷。   秦舒宁这才恍然。   李家和秦家不对付,且是生意上的死敌。   秦老爷回平川后,曾经的许多生意伙伴又重新来找秦老爷合作,李家心气不顺,这才故意来找她的麻烦。   关于她和徐展旌的事,在上京没少议论,如今听到李公子这话,秦舒宁心下也没多少情绪,只是日后他们要在秦川久居,她不能让他们抹黑秦老爷的声誉。   秦舒宁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时,一个馒头猛地飞过来,砸在李公子的头上。   李公子正抱头哎呦□□时,一道低沉的男声蓦的响起:“谁家的狗没拴好,跑到街上乱吠来了?”   秦舒宁愣了下,下意识转头。   周遭的行人纷纷让开。   一身玄衣的徐展旌,踩着夕阳的余晖,穿过人群,走到秦舒宁面前,徐展旌风尘仆仆而来,唇角笑意荡漾,他问:“一别半月,舒宁可有想我?”   这话当着众人面说,着实有些孟浪。   秦舒宁瞪了徐展旌一眼,没说话。   被仆从扶起的李公子看到这一幕,立刻嚷嚷道:“好啊,秦舒宁,你果然是个不安于室的,我听说徐将军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拿了放妻书回娘家,是因为你有个奸夫,看来传言果真属实!你……”   “奸夫?你在说我吗?”徐展旌挑眉看向李公子。   李公子躲在仆从后,梗着脖子道:“不说你说谁!”   徐展旌低笑一声。   他不急着解释,而后勾住秦舒宁的手,看着她,声音有些委屈:“舒宁,你真不考虑给我个名分吗?你听都有人喊我奸夫了呢!”   秦舒宁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   她没好气骂道:“徐展旌,你把舌头捋直了给我好好说话!”   街上众人:“!!!”   哎,这奸夫竟然是徐将军! 第58章   平川不大, 徐展旌前脚在街上闹了这么一出,消息转瞬就传开了。   秦老爷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辞别友人,匆匆回府了。   秦家大厅里烛火莹莹。   秦舒宁姐弟俩, 并徐展旌都在大厅里坐着。   秦舒予本以为, 徐展旌和秦舒宁之间闹掰了, 心里一直十分担心,眼下看见徐展旌来平川,秦舒宁对他又一如往昔的模样,秦舒予心里那块大石头瞬间放下来了。   他一面殷勤给徐展旌递茶,一面热情道:“徐大哥, 你这次来平川, 可要好好待一阵子,我跟你说, 这个时节,正是我们平川……”   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响起重重的咳嗽声。   秦舒予扭头,就见秦老爷从外面进来。   徐展旌立刻站起来:“秦伯父。”   “徐将军不必多礼。”   闲聊几句之后,秦老爷这才步入正题:“徐将军怎么突然来平川了?”   “不瞒秦伯父, 晚辈今日是来辞行的。”   徐展旌这话一出,秦家人三人顿时怔了下。   秦舒予最沉不住气,他问:“辞行?徐大哥, 你不是来找……”   话说到一半,瞥见秦舒宁还在, 秦舒予立刻闭嘴了。   “北方鞑靼来犯, 陛下点我率军出征。”   徐展旌话音刚落, 就听到哐当一声。   徐展旌侧头, 就见秦舒宁失手打翻了茶盏,茶水泼了她一袖子。   秦舒宁站起来道:“你们先聊,我去换身衣裳。”   说完便往外去了。   秦老爷父子俩眼神互相交换了一下。   他们并不知道,徐展旌同永璋帝之间的事,只当秦舒宁是在担心徐展旌此行出征。   秦舒予问:“那徐大哥,你什么时候出征?”   徐展旌收回视线:“明日便走。”   秦舒予啊了声,满脸惊讶:“这么急的吗?”   徐展旌颔首。   永璋帝这道诏令下的很急,徐展旌匆匆点了兵之后,便打马来了平川。   在走之前,他想见秦舒宁一面。   因为徐展旌明日便要领兵出征,今夜秦家这顿饭,既是为他接风洗尘,亦是在为他饯行。   秦舒宁又换了件海棠红的罗裙坐在席间。   她虽然面色如常,但秦老爷父子俩都察觉出她心绪不佳了,是以秦老爷父子俩都挑好听的话说。秦舒予也端起酒盅,冲徐展旌道:“徐大哥,我敬你一杯,愿你在战场上无往不胜,将鞑靼人能一举歼灭。到时候,你再来平川,我请你喝我们平川最好的梨花酿。”   徐展旌笑着应了。   他举杯同秦舒予碰了一下,而后一口饮尽。   因徐展旌明日要早起赶回上京,今夜便也无人劝酒,用过饭之后,秦老爷便让人带着徐展旌回客房歇下了。   秦舒予有些不放心秦舒宁。   只是还没等他出言相劝,秦舒宁便已经携金禾银穗走了。   秦舒予:“……”   冬夜清寒,廊下灯晕轻晃。   回了院子之后,秦舒宁便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说完,自己便推门进去了。   “小……”   金禾欲追上去伺候秦舒宁,银穗皱眉想了想,还是好心给她提了个醒:“徐将军在屋内,你确定你要进去?”   金禾迈出去的脚,瞬间就收了回来。   门甫一关上,所有的光线就全被阻隔在屋外了。   秦舒宁懒得点灯,打算要往床边走时,冷不丁有人从身后贴上来抱住她。秦舒宁差点吓的惊叫出声,身后的人先一步开口:“舒宁,是我。”   秦舒宁只觉心跳如擂。   她差点被徐展旌吓死,遂没好气道:“松手!”   徐展旌不松。   他从身后紧紧抱着秦舒宁,将脑袋搁在她的颈窝处,无赖似的蹭了蹭:“舒宁,我明日就要走了,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说着,徐展旌抱着秦舒宁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   秦舒宁不说话,只伸手去掰徐展旌的手。   两人之间,沉默的进行着一场拉锯战。过了好一会儿,徐展旌才放开秦舒宁。   秦舒宁走到桌边,本要点灯的,但手都已经拿起火折子了,不知道为何,最后却又没点。   徐展旌目力极好,即便是在夜里,他也能看见,他走到秦舒宁身侧,问:“舒宁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顿了许久,秦舒宁才开口:“鞑靼真的来犯了?”   秦舒宁担心,所谓的让徐展旌领兵出征,只是永璋帝的一个阴谋。   徐展旌道:“嗯,真的。”   若鞑靼真的来犯,徐展旌势要领兵出征的。   只是永璋帝一心想除掉他,只怕他此行将会是艰难万分。   这一点,秦舒宁和徐展旌都心知肚明。   但徐展旌是将军,将军的使命是保家卫国,所以哪怕明知此行艰难万分,徐展旌依旧会去。所以秦舒宁并未多说什么,她只道:“那你多保重。”   徐展旌嗯了声。   他还在等秦舒宁的下文,但秦舒宁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赶回上京。”   说完,秦舒宁便往床边走。   徐展旌立在暗色里看着她。   秦舒宁马上要走到床边时,徐展旌突然叫了她一声:“舒宁。”   秦舒宁下意识侧头。   徐展旌惊掠过来,一把揽住秦舒宁的腰,在暗色里准确无误吻住了她。   秦舒宁还没来得及反抗,徐展旌已轻而易举撬开了她的牙关,继而长驱直入。   床前的纱帐被徐展旌惊掠而来的风带动,揉揉飘摇着。   秦舒宁被徐展旌摁在锦被里,十指相扣间,秦舒宁被吻的手脚发软时,徐展旌才微微退开些许,沙哑问:“舒宁,如果这次我当真死在战场,你会不会”   徐展旌微微退开些许,他沙哑问:“舒宁,如果我这次真的死在战场上,你会不会……”   徐展旌话没说完,已被秦舒宁打断了。   “不会,如果你战死了,我不会为你守寡。”秦舒宁喘息着,语速飞快给了徐展旌答案。   徐展旌苦笑了一下,垂眸又发狠吻了秦舒宁一次,直把秦舒宁吻的喘不上气时,才放开她,低声道:“你真狠心,罢了,不守便不守吧。”   秦舒宁以为,徐展旌放弃了。   却不想,徐展旌又道:“反正我不会战死的,也不会给你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机会。”   秦舒宁都要无语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块就自我治愈的人了,秦舒宁只好推搡着徐展旌:“你好重,你起开。”   徐展旌没离开,他翻了个身,躺在秦舒宁身侧,将秦舒宁揽进怀里。   秦舒宁顿时就想挣扎,徐展旌搂住她的腰:“别动,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抱抱你。”   单纯抱抱也不行。   秦舒宁奋力挣扎着,可男女天生力量悬殊,且在她挣扎时,徐展旌一口咬住秦舒宁的耳骨,吹气道:“你若再动,我就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说着,徐展旌搭在秦舒宁腰上的那只手动了动,秦舒宁心下一惊,一把攥住徐展旌的手,只得憋屈的不动了。   徐展旌低笑一声,到底没再得寸进尺。   外面寒风呼啸,吹的树枝拍打在窗子上。秦舒宁初时窝在徐展旌怀中时,还觉得十分不自在,但徐展旌也不说话,也不再动手动脚的之后,秦舒宁的戒备心就慢慢放下来了。   中途她也催促过,让徐展旌回客房睡,但每次徐展旌都说再等等,就是不动。   秦舒宁为之气结,可又实在拿徐展旌没办法。结果气着气着,秦舒宁就睡着了。甚至还下意识在徐展旌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徐展旌无奈笑笑,抬手搂住秦舒宁。   一瞬间,往事纷踏而来。   他们是夫妻时,聚少离多,大部分都是在床上交流感情。所以徐展旌记得很清楚,秦舒宁很怕冷。   一到冬天,她便要将屋子熏的十分暖和,出门必要抱手炉。尤其是到夜里时,她的腿脚都是冷的,睡前永远都是乖乖巧巧的,可一睡着之后,就会像个藤蔓一样缠上来蹭他身上的暖意。   徐展旌看得出来,秦舒宁是因为久坐不运动导致的气血淤塞,才会格外怕冷畏寒。是以徐展旌也曾说过,让秦舒宁平日里多锻炼锻炼,不要老窝在屋子里。   秦舒宁嘴上答应的好好,但从不付诸于行动。   徐展旌平日里很忙,闲暇在府里时,他就会亲自督促秦舒宁锻炼。可往往没锻炼一会儿,秦舒宁就开始找借口说自己不舒服。   而徐老夫人又素来是个疼儿媳妇的,徐展旌迫于徐老夫人的压力,自是不敢再折腾秦舒宁。   偏偏秦舒宁还要得了便宜再卖乖。   等徐老夫人走了之后,她就会小声道:“将军你别生气,我这就去锻炼。”   徐展旌都要被她气笑了。   最后让秦舒宁锻炼强身健体的想法还是没能落实,在那些深冬的夜里,徐展旌只好肩负起了给她暖脚的义务。   一如此时,秦舒宁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脚十分娴熟搭在他腿上了。   徐展旌笑了笑,认命当起了秦舒宁的人形手炉。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到丑正时分,徐展旌就不得不离开了。   徐展旌一宿未眠,而他怀中的秦舒宁,却睡的十分香甜。   临走前,徐展旌又深深看了秦舒宁一眼,而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这才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直到门被阖上时,原本熟睡的秦舒宁睁开了眼睛。 第59章 (一更)   漏夜霜重, 天地间万籁俱寂。   秦老爷父子俩送徐展旌出去。   秦舒予道:“徐大哥,你多保重啊,我们等着你凯旋。”   徐展旌轻轻颔首,又冲秦老爷行了一礼, 这才翻身上马, 潇洒离去。   徐展旌此时出发, 骑马疾行两个时辰,方能回上京。   那时,即将天亮,徐展旌回徐家拜别徐老夫人之后,就该率军出发了。   秦舒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徐展旌这般奔波, 只为来同秦舒宁辞行, 可他回上京后就要出征了,秦舒宁却不愿意来送他。   秦老爷道:“时辰还早, 回去睡吧。”   秦舒予点头应了,父子俩转身后,就见秦舒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府门口了。   “姐。”秦舒予瞬间欣喜跑过来,“姐,你刚才怎么不出来啊?”   徐展旌若在临走偏看见秦舒宁来送他, 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秦舒宁没答话,只看向长街上那道打马远去的身影。   他们成亲那一年多里,每次徐展旌出征, 秦舒宁都会陪着徐老夫人为徐展旌送行。   那时候,秦舒宁看过太多次徐展旌远去的背影了。是以今夜, 秦舒宁原本不打算出来为徐展旌送行的。   但今夜没有汤婆子, 床上太冷了, 徐展旌走后秦舒宁睡不着, 索性便起来了。   坐在满室暗色里,不知怎么的,秦舒宁莫名又想到起了潮州城。   秦舒宁虽然出生商户之家,但从小银钱无忧,父亲宠溺,从没受过什么苦。后来她嫁到了将军府,徐展旌虽然常年不在府里,但也从没亏待她。   秦舒宁锦衣玉食,出门仆从成群,上下两辈子,她都是活在锦绣堆里。   所以秦舒宁从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亦不明白,徐家祖祖辈辈男丁皆战死沙场,为何后辈还要从军。   直到她亲身经历了潮州城那场浩劫。   那时候,潮州城的天是晦暗的,护城河里的水是红的,城门口堆叠着小山般的尸体。   那里面有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也有黄发垂髫的稚童。   还有那些落在敌人手中的女子,秦舒宁记得她们死寂通红的眼,和她们身上青紫斑驳的伤口。   后来潮州城守住了,百姓们欢欣鼓舞时,那一瞬间,秦舒宁终于明白了,为何徐展旌每次得胜归来时,百姓们都会夹道欢迎——因为百姓们知道,他们的富足安乐,都是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浴血奋战换来的。   而秦舒宁站在城楼上,浴光而立的徐展旌回眸看她那一眼时,秦舒宁瞬间明白了徐家人的选择——徐家世代为将,他们知道战争的残酷,所以才会世代从军,守护百姓安康。   从前,将军这两个字,在秦舒宁这里,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称呼。   直到那一刻,秦舒宁才感觉到它的滚烫。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廊下灯笼,透着幽幽亮光。   徐展旌此战,是为保护边关百姓免遭鞑靼屠戮而战。顿了须臾后,秦舒宁终是掀被下床,提着灯来送徐展旌一程。   徐展旌的身影消失在长街进口。   秦老爷道:“夜里冷,都回吧。”   徐展旌短暂的来过,又极快的走了,他像一颗石子一般,投在平川城里,第二天还有人在议论此事,甚至还有人旁敲侧击来找秦老爷打听,都被秦老爷打发了。   不过经此一事后,秦家生意场上的死对头,倒是不敢再对秦家做什么了。   日子如水静淌,秦舒宁依旧跟着秦老爷学做生意,听得多了,她有时候也能在其中说上话。秦老爷见状,便慢慢放手让秦舒宁自己去谈,他在一旁把关。   这日,秦舒宁刚谈完一桩生意出来时,才发现天上已飘起了雪花。   待他们回秦家时,天地间已是苍茫一片。秦舒予欢喜跑出来迎他们,手中还拿着一封信:“姐,徐大哥的信。”   自徐展旌走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会给秦舒宁来信。   信中都是沿途见闻,这次也不例外。   徐展旌在信中说,他们已经抵达北境了。   秦舒宁看完之后,攥着信纸没说话。   当初她尚是徐家妇时,曾听徐老夫人说过,北境的冬日很冷,而且从徐展旌陆续寄来的信中来看,他们越往前走,天气便越冷了。   秦舒宁不禁有些忧心。   永璋帝想除掉徐展旌,可眼下鞑靼来犯,永璋帝要仰仗徐展旌抵御外敌,应该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吧。   秦舒宁将信又看了一遍,复又与从前徐展旌寄来的信放在一处。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舒宁还是心绪不宁,到最后,她闭了闭眼睛,妥协似的走到桌案边。   金禾进来时,发现秦舒宁正在装信。   看见金禾进来,秦舒宁将信递给她:“告诉翁伯,尽快找人送出去。”   金禾愣了下。   徐将军给她家小姐写了好多的信,这还是她家小姐第一次给徐将军写信。金禾忙接过信,哎了声,便匆匆出去了。   在秦舒宁刚给徐展旌去信的第二天,有三封信接连来了秦家。   一封是姜阮的。   一封是王子衍的。   还有一封,是顾修昀的。   姜阮说的都是琐事,而王子衍和顾修昀说的全是同一件事——永璋帝驾崩了。   永璋帝这个时间驾崩,是秦舒宁意料之中的事,秦舒宁比较关心的是,继位的新君是谁。   她一目十行扫过,目光最终顿在了四皇子三个字上。   原来重活一世,这些事依旧没变。   永璋帝驾崩的消息迟了一日才传到平川来。   时值腊月,年关将至,张灯结彩的街上,因为永璋帝的薨逝,所有鲜艳的颜色都被撤下来,连带着这个年也过得十分清冷。   去岁秦舒宁在将军府,过年只有秦老爷父子俩,秦老爷父子俩都十分不习惯。如今秦舒宁重回秦家了,一家三口能坐在一起吃团圆饭了,可因着永璋帝薨逝的消息,也不敢大肆热闹。   只在府里摆了两桌,主仆同乐一番,便算是过了年。   过了年,转眼便到了上元节了。   往年平川的上元节很热闹,今年却是沉寂了不少。不过秦舒宁姐弟俩还是出了趟门。   上京的上元节是赏灯,而平川的上元节带有祈福之意。   如今徐展旌在前方阵仗,已许久没有给秦舒宁写信了,秦舒宁心下难安,便趁着上元节这个节日,同秦舒予一同为徐展旌放灯祈福。   “姐,你别担心,徐大哥和鞑靼交手多次,肯定不会有事的。”   秦舒宁淡淡嗯了声,她的目光落在飘远的水灯上,卷翘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担忧。   放灯回来这天夜里,秦舒宁难得做了一个梦。   但却不是好梦。   梦里冰天雪地,大雪纷飞。   两军正在对战,徐展旌站在最前面,他满脸血污,手持长剑,利落与敌人厮杀。   那是秦舒宁从没见过的徐展旌。   秦舒宁知道,这是一场梦,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展旌与人厮杀。   秦舒宁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一场梦罢了,直到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秦舒宁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张嘴想提醒徐展旌小心,可却发不出声音,而徐展身侧那人却突然道:“将军,小心!”   徐展旌下意识提剑朝身后格挡时,下一瞬间,一柄匕首,插进他的腹部。   徐展旌不可置信回眸。   “小姐,您醒醒,小姐。”   金禾急促的声音,将秦舒宁从噩梦里拽出来。   秦舒宁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亮堂,金禾银穗披着外裳都守在床前,金禾来扶秦舒宁:“小姐,您是做噩梦了吗?”   银穗忙端了温水来给秦舒宁。   秦舒宁捧着茶盏,五指不住收紧。   那不是梦。   那是徐展旌上次差点死在战场上的场景。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梦到这个呢?   “小姐,您别多想了,梦都是相反的呢!”待秦舒宁喝完,金禾才接过她的茶盏,柔声劝道,“说不定现在啊,徐将军已在凯旋的路上呢!”   秦舒宁不说话。   若徐展旌当真在凯旋的路上,那按照他的脾气,应该早就给自己来信了。   可自年前,那封到达北境的信之后,秦舒宁就再未收到徐展旌的信了。   金禾劝道:“许是那边大雪封路了,改明奴婢让翁伯寻人打听打听,眼下时辰还早,小姐您再睡一会儿吧。”   秦舒宁又重新躺下了,但却怎么都睡不着,堪堪挨到天亮,秦舒宁便起来研磨提笔给王子衍去信了。   王子衍在上京,说不定他哪里会有什么消息。   秦舒宁将信交给秦家下人,嘱咐道:“你将信送到王家,顺道将王公子的书信带回来。”   秦家下人领命去了,直到夜里才冻的手脚发麻回来,并带回了王子衍的书信。   秦舒宁迫不及待拆开,心里却是一阵失望。   王子衍那边也没有徐展旌的消息。而刚登基的新皇也不关心北方的战事,如今先皇尸骨未寒,他便已经开始公然寻欢作乐了。有御史在朝堂上谏言,先皇非但不听,还命人将那御史的女儿强掳进宫去了,气的那御史直接在金殿上撞柱子而亡,一时间朝野坊间皆是议论纷纷。   秦舒予见秦舒宁忧思过盛,怕她因此伤了身子,便劝道:“姐,要不咱们去寺里上香为徐大哥祈福吧。”   眼下各处都没有消息,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神佛了。   秦舒宁姐弟俩去庙里上了香,等他们再回秦家时天刚擦黑,而秦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舒予进来,看见大堂里正同秦老爷说话的人时,愣了一下,旋即快步过去:“顾大哥,你怎么来了?”   顾修昀没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秦舒宁身上。   只一眼,秦舒宁这些天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嗡的一声断了。 第60章 (二更)   去岁开春, 捷报与徐展旌的死讯一同传来。   今年也是如此。   新皇忙着寻欢作乐,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甚在意,只让礼部官员看着办, 继而便搂着一个貌美的宫妃走了。   在旁立着的官员个个面面相觑, 有那等正直的, 直接气的拂袖而去。   先皇英明了一辈子,怎么临了时这般糊涂,竟然将皇位交给这样一个色令智昏之人手中。   自新皇继位后,他不顾先皇尸骨未寒,便公然在宫中寻欢作乐, 平日里疏于朝政不说, 竟然还亲小人远贤臣,搞的朝中乌烟瘴气的, 许多忠臣皆受到了迫害。   别人可以摇头叹息,但礼部尚书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新皇说,让他们礼部看着办,他们要怎么看着办?   礼部左侍郎给出主意道:“反正徐将军已经死过一回了,不如咱们就按照当时的规制办?”   礼部尚书觉得此法可行, 当即欣然应允了。   而这个消息传至坊间时,坊间百姓顿时议论纷纷,甚至生出了两派言论。   有人觉得, 徐展旌是真的战死沙场了。也有人觉得,徐展旌是天神, 他会如上次一样死而复生的。两方人马争吵不休, 有赌坊见此事有利可图, 便公然设下赌局赌徐展旌会不会死而复生, 赔付率甚至高达十比一。   就在上京众人津津乐道此事时,秦舒宁从平川匆匆而来。   在顾修昀带去徐展旌已战死沙场的消息时,秦舒宁只说了一句:“我不信,不可能。”   说完,便往外走。   秦老爷早就料到会这样,是以在秦舒宁他们没回来之前,便已让人准备好了马车。末了,复又转头冲秦舒予道:“你陪你姐去上京。”   他们夜里从平川出发,第二天清晨到上京。   同行的还有顾修昀。   等秦舒宁到时,将军府再一次挂起了白幡。   门房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秦舒宁一行人,顿时困倦一扫而空,忙请他们进去了。   府内各处已经布置上了,秦舒宁径自去了前厅。   前厅里已设了灵堂,一片素白中,一口黑棺默然摆在那里。   这是秦舒宁第二次看见徐展旌的棺了。   她撩开白幡,正要往棺边去时,袖子蓦的被人攥住。   是秦舒予。   “姐,你别看。”   秦舒予的声音里染了哭腔。   虽然秦舒宁嘴上不说,但他明白,秦舒宁是在乎徐展旌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秦舒予怕秦舒宁看了会受不了。   秦舒宁哑着声,道:“松手。”   “姐。”秦舒予央求。   秦舒宁:“松手。”   秦舒予没有办法,只能向顾修昀求救。   薄雾冥冥里,顾修昀一身青衫立在门口,接触到秦舒予的视线时,他正要说什么时,便被闻讯而来的管家打断。   “二夫人。”   管家一时激动,又喊了从前的称呼。   秦舒宁恍若未闻,只头也不回的像棺旁走去,她手都已经搭上棺盖了,身后又传来管家的声音:“二公子的尸体还没运回来。”   秦舒宁倏忽回头。   管家解释:“丧报是和捷报是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他们说,二公子的尸身正在回京的路上。”   昨日礼部已经来过了,所以将军府内才设了灵堂,摆了一口空棺。   秦舒宁听到这话,这才收回手,又问:“老夫人呢?”   “老夫人听到消息后就病倒了。”   秦舒宁当即便转身往外走,林走到门口时,她顿了顿,又交代:“平叔,劳烦你带舒予和顾修昀下去歇息吧。”   管家立刻哎了声。   秦舒宁轻车熟路去了徐老夫人的院子。   自徐展旌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徐老夫人便病倒了,院子里的下人一天分为三班,轮番值守。眼下刚上值的看见秦舒宁来,当即过来见礼。   秦舒宁也不见外,径自掀帘进了屋内,正好撞见满脸疲惫的徐魏氏。   如今徐家就剩下她们婆媳两个人了。   看见秦舒宁来,徐魏氏眼里不禁泛起热意,旋即又被她强压下去。秦舒宁问:“老夫人怎么样了?”   “太医说是急火攻心,兼之伤心过度。”   一年之内,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个人都受不住。   秦舒宁又问了几句其他的,末了冲徐魏氏道:“魏姐姐,你下去歇着吧,这边我守着。”   徐魏氏点头应了,便推门出去。   秦舒宁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徐老夫人。   短短数月不见,徐老夫人鬓发上的霜色越来越浓了,平素慈善的脸,此时也透着灰败。   秦舒宁强忍了一路的眼泪,在看见徐夫人这一刻时,骤然滚了下来。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正是亮光穿透黑暗的艰难时刻。   秦舒宁怕惊扰到了徐老夫人,忙拿帕子仓惶擦了,可下一瞬间,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帐子里探出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秦舒宁猛地回头,就见徐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老夫人。”   秦舒宁忙回握住徐老夫人的手,关切问:“您是渴了还是有哪里不舒服?我……”   话没说完已被截断。   徐老夫人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亮光在天际慢慢晕开,待它彻底吞噬黑暗后,便是天光大亮时。   谁都不知道,秦舒宁和徐老夫人说了什么,只是自这日之后,徐老夫人的身子愈发不好。她整日缠绵于病榻,昏昏欲睡的。而徐展旌的尸身,在归京的路上遇到雪崩,此时还被困在禹州。   从禹州到上京,最起码得五日路程,可徐老夫人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日,太医为徐老夫人诊过脉后,出来悄声同徐魏氏道:“徐老夫人左右不过这几日了,大夫人还是早些筹备起来吧。”   徐魏氏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便落泪了。   很快,徐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坊间顿时不胜唏嘘。   而与此同时,将军府又传来消息说,徐老夫人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便一直念叨着徐展旌,并且她还以血做墨,给新皇上了一封陈情书。   徐老夫人已经握不住笔了,这封陈情书还是由人代笔的。   徐老夫人在陈情书中说,她自己已不久于世,但如今徐展旌的尸身还困在禹州,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咽气,便想让人送她往禹州赶,如果来得及,她想去禹州见徐展旌最后一面。   那道陈情书写的十分动人,但新皇一看见上面的血渍,顿时眉头皱的老高,满脸嫌弃道:“谁要看这种碍眼的东西!赶紧给朕拿走!”   伺候的宫人只得将血书又还给顾修昀。   顾修昀双手接过后,便对上了新皇审视的目光。   “顾爱卿,朕听说,你与徐展旌的前妻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这位新皇昏庸无德,平素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顾修昀只得答:“回陛下,是。”   “朕还听说,你倾慕于她?”   关于他倾慕秦舒宁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但唯独秦舒宁不知道。   顾修昀垂下眼脸:“是,陛下,臣还有一事上奏。”   “说。”   “徐家一门忠烈,徐将军又是为国捐躯的,眼下徐老夫人病危想去见徐将军,臣想向陛下告假,一同护送徐老夫人归乡,此举亦可彰显陛下对忠臣的厚爱。”   顾修昀这话说的无可指摘。   可新皇却啧了一声,满脸嘲讽:“说的这般大义凛然的,实则不过是想讨好你那青梅罢了。说到这个,顾爱卿,朕一时竟不知,是你绿了徐爱卿,还是徐爱卿绿了你呢!”   说完,新皇放肆大笑起来。   顾修昀攥在袖里的手倏忽收紧,但面上却没露分毫。   新皇笑够了之后,才大手一挥:“行,朕准了。”   得了这句话准话之后,顾修昀才退了出去。   甫一出宫门口,顾修昀脸上的厌恶便瞬间浮现出来了。而后他立在宫门口吹了会儿冷风,这才上马车往徐家去。   秦舒予是最沉不住气的。   一看到顾修昀,便急急问:“顾大哥,怎么样,陛下同意了吗?”   在大卫有规定,将军亲属若非陛下恩准,否则不得擅自离京,违令者当诛。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顾修昀。   顾修昀轻轻颔首:“陛下答应了,但为了安全起见,最好尽快走。”   俗话说,君无戏言,但这位新皇不是。   他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上一刻答应的好好,下一刻便反悔的事,他做了不少。 第61章 (一更)   在顾修昀得了新皇应允的当天, 秦舒宁一行人,便带着徐老夫人逃离了上京。   徐老夫人确实病了,但却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出城后,见身后无人追上来, 秦舒宁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让马车走慢些别颠到了老夫人。叮嘱完这一切, 秦舒宁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却猝不及防撞上了顾修昀的目光。   秦舒宁怔了下,顾修昀已移开目光,打马往前走了。   他们一行人到平川时,已是深夜了。   秦老爷提前得了信, 早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徐老夫人精神不济, 强撑着同秦老爷说了几句话后,便由徐魏氏陪着下去歇息了。   大堂里就只剩下秦家三人并顾修昀了。   顾修昀欲起身告辞, 却被秦老爷叫住:“我已经让人将你从前住的院子收拾妥当了,你今晚就在府里歇息吧。”   秦舒予也在一旁道:“就是啊,顾大哥,你久不在平川,你那宅子眼下也不能住的。”   “住府里吧。”秦舒宁也道。   推辞不过, 顾修昀只得同意了。   奔波了一日,众人早都累了,便各自回房歇息, 顾修昀转身要走时,却被秦舒宁叫住。   顾修昀停下, 看向秦舒宁。   顿了顿, 秦舒宁才开口问:“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其实这件事, 秦舒宁本不想将顾修昀牵扯进来的。   可在她们商量时, 顾修昀主动提出,他愿意帮徐老夫人送陈情书。放眼上京,确实找不出比顾修昀更合适的人选了。   而顾修昀帮了她们,却从始至终都没问过,她们为什么这么做。   顾修昀眉眼沉沉望着秦舒宁。   夜深了,月亮躲在云层里,秦家的下人都歇息了,偌大的庭院里,只有秦舒宁和顾修昀两个人。   秦舒宁被顾修昀的目光看的有些想退缩时,顾修昀给了她答案:“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话落,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顾修昀不是傻子,早在徐展旌在朝堂上指认三皇子时,他便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再到后来,从五皇子口中得知,徐展旌曾私下向他透露,永璋帝属意的太子人选是四皇子时,顾修昀便猜,徐展旌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后来,秦舒宁离开上京一事,更是让顾修昀确定了猜想,并且顾修昀猜,徐展旌应该还有大招。   而徐展旌再度“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顾修昀更确定了这件事。   这是徐展旌的机会,亦是顾修昀的机会。   前后一联想,顾修昀便已经猜到,徐展旌想做什么了。   若他此时上书,将徐展旌的筹谋悉数告诉新皇,那么只要扣住徐老夫人,徐展旌必败无疑。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顾修昀有办法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立在秦舒宁面前。   只要徐展旌不在了,他迟早能得到秦舒宁。   这个念头,像阴沟里的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顾修昀,逼迫他付诸于行动。   顾修昀已经走出院门了,但鬼使神差又回头看了一眼。   秦舒宁还站在庭院里,垂着眼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修昀停下脚步,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不知道的是,听到徐展旌再度战死的消息后,他在府里写好了奏折,打算进宫去向新皇呈奏此事。可马车行到主街上时,正好遇到禁军在抄家。   顾修昀掀开向外望时,无意看见了一个背影很像秦舒宁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大红罗裙,头上丝绦晃荡,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晃进人潮里不见了。   那一刻,顾修昀袖中的奏折,烫的他手臂像裂开了一般。   从前夫子那句,“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猛地蹿了出来,最终等到马车能通行时,顾修昀将奏折烧掉,继而吩咐:“掉头,去平川。”   “你怎么还没走?”秦舒宁惊讶的声音,拉回了顾修昀的思绪。   顾修昀回神时,秦舒宁已站在了他面前。   不知是因为久违的独处,还是因为想到了上京的事,顾修昀陡然生出勇气,他突然问:“秦舒宁,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么?”   这个问题太突兀了,秦舒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从前不知道。后来慢慢察觉到了。”   秦舒宁说的是实话。   她与顾修昀是青梅竹马,但从前若是谁告诉她,顾修昀喜欢她,秦舒宁能笑一整天。   顾修昀喜欢她?天上下红雨都不可能。   可重生后,上辈子的记忆,再加上顾修昀看她的眼神,绕是秦舒宁再迟钝,也发现到顾修昀喜欢她了。   “什么时候?”顾修昀问。   秦舒宁不解看着顾修昀,顾修昀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我重回秦家后。”   秦舒宁重回秦家时,他比徐展旌先回京的。   顾修昀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盯着秦舒宁,问:“为什么?”   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了,秦舒宁下意识退了一步。   顾修昀却抓着她的肩膀,不让她退缩:“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从前是,你拿放妻书回秦家后也是,明明每次都是先的,为什么你会选择徐展旌?”   “顾修昀,你冷静点。”   顾修昀冷静不了,他眼神执着看着秦舒宁:“为什么?秦舒宁,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为什么你选择的人,永远都是徐展旌?”   最后一句话透着浓浓的挫败感。   顾修昀是真的不明白。   秦舒宁没再挣扎,她看着面前的顾修昀。   顾修昀出身不高,但他才貌双全,从小到大,他走路永远挺腰抬头,像一株永远坚韧的翠竹。   可今夜,这株翠竹却在她面前折腰低头了。   秦舒宁心里很不是滋味,顿了顿,她才答非所问:“顾修昀,你记不记得我十三年那年,你莫名其妙对我冷淡起来,我去找你那件事?”   顾修昀没想到秦舒宁会提之前的事,但那件事他记得,他轻轻点头。   顾修昀小的时候,虽然话少性子冷,但不难相处。   可秦舒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修昀突然就对她冷淡起来了。   当时年少无知时,秦舒宁气不过顾修昀突然的冷淡,便想着若是有什么误会,直接说开就好了,她不想失去顾修昀这个好朋友,便满心坚定去找顾修昀。   “我现在还记得,你当时只同我说了一句话,秦小姐请自重。”   长夜寂寂,红灯莹莹,灯晕落在秦舒宁脸上。   过去好几年的事了,秦舒宁眼下再说起来时很平静,可却烫的顾修昀心里发疼,他艰涩道:“不是的,我并非是故意伤你,而是……而是……”   顾修昀闭了闭眼睛,秦舒宁替他答了:“而是你知道了,我与徐展旌有婚约一事。”   顾修昀身子一颤,秦舒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秦舒宁太了解顾修昀了——顾修昀这人性子闷,有什么事,永远只会埋在心里,像个蚌一样,从不轻易对人开口,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别人去猜他的心思。   从前他们关系很好的时候,秦舒宁虽然也觉得这样很累,但看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她还是迁就了顾修昀这个坏脾气。   可自顾修昀那天那句“秦小姐请自重”之后,秦舒宁就再未靠近过顾修昀了。   那句话,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将秦舒宁顾修昀隔开了。   线的这一头,是顾修昀的自卑。线的另外一头是秦舒宁的“自重”。   秦舒宁走了,离开前,她只给顾修昀留下了一句:“顾修昀,虽然我们自幼相识,但你从来没有坚定的选择过我。”   寒夜深寂,这句话像刀一样,深深扎进顾修昀的心脏里。   他从没坚定选择过她吗?   不是的,他一直坚定选择的人都是秦舒宁。可从前,因着秦舒宁与徐展旌有婚约,他没能说出口。   顾修昀父亲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家境清寒,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便是有朝一日能高中状元。   这是他最大的依仗的了,可与秦舒宁有婚约的是将门世家,是少年英才战功卓越的将军。即便他能高中状元,一个出身清寒的状元郎,如何比得过手握重兵的将军。   所以在得知秦舒宁同徐展旌之间已有婚约,并且自己即便努力一辈子,都无法追赶上徐展旌时,那一瞬间,顾修昀选择了逃避退缩。   既然他们不可能,他便想快刀斩乱麻斩断自己对秦舒宁的情愫。   可人一旦动心,便是一辈子的事。   直到今日,顾修昀才知道,那日他斩断的,不是他对秦舒宁的情愫,而是他们之间的可能。   他那句“秦小姐,请自重”,在他与秦舒宁之间划开了天堑,此后他终其一生,都将无法再跨越它走到秦舒宁身边了。   夜雾罩上来,顾修昀茕茕孑立立在那里,眼里一片死寂。 第62章 (二更)   虽然他们回了平川, 但却时刻关注着上京的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上京来的信鸽飞进秦家。   徐老夫人离开上京后,新皇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他依旧沉迷在酒色里, 整日醉生梦死的, 甚至据说, 新皇为了博宠妃一笑,还要在宫中修千层塔。   有朝臣提出反对,直接被拉出午门砍了。   徐老夫人听完这些,眉心皱成了川字。   徐家满门忠烈,向来只忠历代帝王, 从不参与夺嫡一事。   是以在知道, 徐展旌私下帮五皇子对付三皇子时,徐老夫人才会生气到对徐展旌动了家法。可前几天, 从秦舒宁口中得知,永璋帝的所作所为后,徐老夫人沉默许久,最终拖着病体去了徐家的祠堂。   徐家的祖训是“忠君爱国,护卫百姓”, 可君主无德,屠刀早已对准徐家,她如何还能让儿子隐忍下去。   所以从祠堂出来后, 徐老夫人便应允了秦舒宁的计划。   秦舒宁见徐老夫人心绪不佳,便笑着道:“今日天气很好, 我陪您走走吧。”   徐老夫人应允了。   秦舒宁陪着徐老夫人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 见徐老夫人面疲惫之色, 便将她送回院中歇息了。   之后下午便由徐魏氏陪着徐老夫人, 秦舒宁则打算去趟铺子里。   秦老爷看见她时,还微微愣了下:“你没在府里陪徐老夫人?”   “魏姐姐在。”秦舒宁如是答了,父女俩在铺子里待了一会儿之后,秦舒宁道,“爹,我在翠玉楼约了周掌柜,今晚就不回去用饭了,你们不用等我。”   秦老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后,又被他咽了下去。   秦老爷轻轻颔首:“好。”   秦舒宁便带着金禾银穗去了。   如今跟着秦老爷久了,日濡目染的秦舒宁逐渐也能独挡一面了。顾修昀时刻注意着上京的动静,秦舒宁则一边陪着徐老夫人,一边继续帮忙处理秦家的生意。   这天夜里,秦舒宁很晚才回秦家。   夜深了,秦家众人皆已睡了,她经过水榭时,却碰见了顾修昀。   显然,顾修昀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   关于那夜的事,他们谁都没再提起,秦舒宁面有紧张问:“可是上京有什么动静了?”   “上京无事,是北边。”   虽然秦舒宁嘴上不说,但顾修昀知道,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徐展旌。   “今日上京传来消息,说楚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率军正在往上京而来。”说到这里时,顾修昀顿了顿,而后才道,“据说楚王麾下,有一个身手了得的将军,只是那将军戴着鬼王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戴鬼王面具的人,无疑是徐展旌。   而顾修昀口中的楚王,就是被永璋帝厌恶,且天生跛足的二皇子。   这位二皇子早早被封王打发到楚地去了,成了上京所有人都遗忘的存在。   可却无人知道,到最后真正坐稳皇位的,却是这位跛足的楚王。而这位楚王虽然跛足,但却是位知人善用,且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徐展旌去投奔他确实是上上之策。   同顾修昀分开之后,秦舒宁便回了院子。   虽然知道徐展旌是假死脱身,但之前始终没有他的消息时,秦舒宁心里还是不免担心,如今得知他与楚王正朝上京赶来时,秦舒宁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这天夜里,秦舒宁又难得做了一个梦。   而这个梦,又是与徐展旌有关。   这次的梦开篇便是夜里。   天上星子稀疏,徐展旌在着急赶路。   不过此时的徐展旌并非骑马,也非走路,而是飘着前行的。   他铠甲破裂,脸染血污,却一刻不停的往前飘。   秦舒宁一路跟着徐展旌。   她看着他沐风栉雨,披星戴月,一路跋山涉水飘回上京,继而飘进将军府。   秦舒宁与他一同进去时,恰好在正堂看见了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面色颓败,鬓染霜雪,病骨支离坐在圈椅上。而飘回来的徐展旌,看见这一幕,膝盖一弯,便跪下去,冲徐老夫人沙哑叫了声:“母亲。”   天阴雪至,屋内光线晦暗不明,博山炉里乳白色的烟雾飘出来。   似是母子之间心有感应,在徐展旌叫完那一声母亲后,原本闭眸靠在圈椅上喘息的徐老夫人,蓦的睁开眼望了过来。   下一瞬间,外面有婆子喊了声:“二夫人来了。”   话落,秦舒宁看着黑发白衣的自己,掀帘从外面进来,穿过跪着的徐展旌,去扶徐老夫人。   此时徐展旌已下葬,徐老夫人将她叫来,是要给她放妻书。   而她并没有接。   至此秦舒宁才明白,这不是梦,这是上辈子徐展旌看到的。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些,但梦没有醒,秦舒宁只能跟着徐展旌的视角,再重新看一遍,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自己经历的种种。   这种感觉,秦舒宁有些难以形容,但同时又有些新奇。   秦舒宁看到,自己没有接下那封放妻书,徐展旌那愧疚感动的眼神时,唇角不自觉抽了抽,而后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拽过去,秦舒宁堪堪站稳,场景又换到了卧房里。   原本的隆冬,不知何时已成了夏日。   她趴在竹席上,一面翻着话本子,一面惬意晃着白嫩嫩的脚丫子,旁边的冰盆里冒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秦舒宁看见身侧的徐展旌皱眉,一脸不赞同:“上次大夫说过,你体质虚寒,不宜离冰太近,为何你就是记不住。”   说着,徐展旌便上前,一面看着秦舒宁,一面悄悄将冰盆往远挪。   此时的徐展旌是鬼魂,除了无法碰到人之外,物品什么都是可以移动的。   最开始的时候,徐展旌不知轻重,移动了几次东西,吓的她病了一场之后,他就再也不敢随便乱动了。   秦舒宁跟在身后,看着一身破烂铠甲的徐展旌,偷偷摸摸做着与他身份十分不符的这些事时,觉得好笑的同时,心里又五味杂全。   从前他们相处的机会太少了。   如今日夜相对起来了,却已是阴阳相隔。   秦舒宁看着,徐展旌像个影子一样,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看着徐展旌一点一点了解她的喜好;看着徐展旌看自己的眼神渐渐染上情愫;看着徐展旌在听到她想出门看灯时,夜里给徐老夫人托梦,让徐老夫人应允她出门看灯;   看着徐展旌夜里执着睡在她身边;看着徐展旌曾经一次又一次试图去触碰她,却始终徒劳无获;看着徐展旌永远一身破烂铠甲,站在她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看着自己病重那段时间,十三年从没离开过将军府,且从不信神佛的徐展旌,一步一叩首,从了了寺的山下,一直磕到山门口,只为求菩萨佑她康健……   秦舒宁醒来时,屋里很暗,偶有夜风拂过灯笼,灯晕晃进来惊掠而过时,秦舒宁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她从不知道,上辈子,在她迫于世俗的目光,为徐展旌守贞的那十三年里,徐展旌亦守了她十三年。   那十三年年里,徐展旌从没离开过将军府半步。每次她出府时,他站在将军府门口送她离开。她归来时,无论多晚,无论是天晴还是雨雪天,他也都会站在府门口等她。   秦舒宁又想到,去年中秋夜宴,徐展旌送她回府时,向她求和时,她曾对徐展旌说,“他们之间,是长辈婚约,盲婚哑嫁,婚后聚少离多,也无甚感情,为什么要重新来过呢?”   而那时的徐展旌,看着她的眼神里盛满了哀伤,但最后他只是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沙哑坚定说:“舒宁,我只要你。”   那时秦舒宁只将徐展旌的求和,归咎于执着。   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不是的。   他们是盲婚哑嫁不假,可他们婚后并没有聚少离多,徐展旌阴阳相隔守了她十三载。而他们之间,也并非无甚感情,在那十三年阴阳相隔的相处中,秦舒宁亲眼看着,徐展旌看她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感动,到最后慢慢生了情愫。   她看见,自己弥留之际时,徐展旌单膝跪在床边,一遍一遍想伸手去触碰她,却一次次落空的场景。   秦舒宁心里顿时像被人剜去了一块,生疼生疼的。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徐展旌已经爱了她许多年。 第63章 正文完   新皇倒行逆施, 惹的百姓怨声载道。如今有徐展旌护航,二皇子那边一路势如破竹。   等新皇听到这个消息时,二皇子已率军翻过了蒙山直逼上京。   新皇这才从酒肉女色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命人前去抵抗。可临时凑出来的人, 如何能抵得住。新皇派去的人节节败退, 不过数日, 二皇子的军队便已打到了上京。   守城的将士对新皇不满已久,只因尽忠才被迫防守的。并且这些人里,还有不少是受过徐家恩惠的。   是以两军对峙时,见到鬼王将军掀开面具,露出徐展旌那张脸时, 众人纷纷震惊不已。   “这鬼王将军竟然是徐将军?”   “徐将军还活着!”   “徐家不是一向只忠于陛下么?为何这次却效忠二皇子了?”   将士交头接耳的, 议论声极大。   站在城门上的新皇看见这一幕时,顿时气的咬牙切齿。   他怎么都没想到, 徐展旌不但活着,还去投靠了老二那个瘸子!   电光石火间,新皇突然想到,之前离开上京的徐老夫人。   合着徐家人早就暗中投靠老二那个瘸子了!   新皇都快气疯了,他顾不得体面, 直接在城楼上,冲着徐展旌嘶吼道:“徐展旌,父皇与朕皆待你不薄, 你如今竟然要帮这逆贼谋逆,你对得起你们徐家的列祖列宗吗?”   徐展旌坐在马上, 听到新皇这话, 顿时笑了。   他抬眸看着状若癫狂的新皇, 虽是笑着的, 但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陛下说待我不薄?那我请问陛下,陛下所谓的待我不薄,是指趁我九死一生打退鞑靼人之际时,派人捅我一刀,还是给我下毒,然后再给我安上一个为国捐躯的由头?”   新皇脸色骤变。   徐展旌知道了?!   永璋帝弥留之际,除了将他推上皇位之外,还叮嘱了他另外一件事——徐展旌狼子野心留不得,要他务必趁着此次与鞑靼人交战时除掉他。   新皇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登基之后,他忙着寻欢作乐,早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如今听到徐展旌重提这事时,新皇先是下意识心虚,可心虚过后,他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先皇交代他在战场上除掉徐展旌不假,可他还没付诸于行动,徐展旌就“战死”了,这关他什么事?   新皇愤怒道:“你血口喷人!朕没有!”   可百姓却不信。   新皇刚才的心虚犹豫,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他登基后,残害忠良的事做了不少,将士们自然而然便觉得徐展旌说的是真的。   新皇气的面容扭曲,正要再开口时,徐展旌已先一步又道:“诸位皆知,我徐家世代从军,且祖训是“忠君爱国,护卫百姓”,可今上昏庸无能,残害忠良,置国事于不顾。这样的人,如何堪为君主?如何值得我等尽忠?”   徐展旌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守城的将士军心已动。   新皇见状,觉得若任由徐展旌再说下去,只怕不用开打,这些守卫的将士便已主动投降了,当即高声道:“休听逆贼妖言惑众!众将士听令,谁能取得徐展旌首级,朕赏他万金,擢升他为护国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蠢蠢欲动。   此时,一个身壮如牛的汉子,拎着两个大铁锤,从徐展旌身后走出来,声若洪钟道:“新皇背信弃义,早已是司空见惯了,让俺老牛来看看,哪个蠢货会相信他说的话。”   而徐展旌也不再说废话,直接沉声道:“列阵!”   他身后威风凛凛的将士们闻言,立刻手握长刀开始列阵,杀气扑面而来。   新皇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时,腿都软了。   楚王带来的人远远超过上京的守卫,两方开战,他没有胜算。可他只登基堪堪三个月,就要这样被狼狈赶下龙椅,他不愿意,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他也想博一回。   可两军人数悬殊太大,新皇压根就没有博胜的可能性,是以这场仗很快就结束了。   徐展旌看着新皇狼狈匍匐在地上,仰头愤恨瞪着他时,他想到了永璋帝。   不得不说,在诸位皇子中,面容长得最像永璋帝的,是这位二皇子。所以徐展旌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你既是先皇最钟爱的儿子,那他欠我的,便由你来偿。”   永璋帝是君,徐展旌是臣。   永璋帝可以杀徐展旌,但徐展旌不能弑君。所以徐展旌便换了一个报仇方式——永璋帝筹划多年,一心想要四皇子登基,那他就偏不如他所愿,他偏要将四皇子从龙椅上拽下来,让他跌进泥潭里。   如今大仇已报,徐展旌便也不再多做停留,他直接去找了楚王。   楚王听到徐展旌的来意后,顿了顿,有些诧异道:“现在?”   新皇不得民心,楚王接手宫禁异常的顺利。等到诸事处理完,便到该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此番他能一路势如破竹从楚地来上京,徐展旌的功劳最大,可徐展旌却在这个时候说,他要离开上京去平川。   徐展旌点头,眉眼染笑:“臣久未归家,心中十分牵挂心上人,如今诸事已定,臣想现在就去见她,还望殿下恩应允。”   楚王与夫人鹣鲽情深,见徐展旌眼里心里都是心上人,当即便答应了。   徐展旌一出宫门,便打马直奔平川而去。   秦舒宁今日又是忙碌的一天。   她早上在府里陪了会儿徐老夫人,临近中午才出门,因她今日出城去了庄子上一趟,是以回府时天已晚了。   今日忙了一天,再加上马车摇晃,秦舒宁眯没抵得过困意,便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马车晃晃悠悠往秦家走。   快到秦家时,秦舒宁莫名心悸了一下,而后她猛地睁开眼睛。   金禾笑道:“小姐醒的真及时,刚好快到了,您回府再好好歇息吧。”   秦舒宁不答话,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催秦舒宁——快掀帘子。   秦舒宁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有这道声音,但她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倾身掀开了帘子。   然后,她就看见了有人立在府门前。   那人一身铠甲,长身玉立,灯晕落在他脸上,晕开橘黄色的暖光。一如上辈子,自己晚归时,徐展旌等她的时候。   只是上辈子,等她的是魂魄,而这辈子,那人有影子。   徐展旌看见秦舒宁回来了,当即便朝这边过来。   车夫还未将马车停稳时,秦舒宁已纵身一跃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金禾吓了一跳,一声小姐还没喊出口,顿时又被逼回去了。   因为秦舒宁脚尖还没挨地,便已人抱了个满怀。   徐展旌甫一出宫门,便直奔平川而来,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   眼下将秦舒宁捞在怀中时,徐展旌才觉得那种虚无感没了,他抱着秦舒宁,笑着问:“舒宁这么迫不及待想到我的么?”   这话本是随口打趣罢了,却不想,他怀中的秦舒宁突然落了泪。   徐展旌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秦舒宁不答话,只是紧紧抱着他。   自从梦到上辈子徐展旌的十三年之后,秦舒宁每一日都迫不及待想见到徐展旌。   秦老爷、徐老夫人等,闻言出来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秦老爷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秦舒予则是一脸欣慰,但欣慰过后,又去偷看顾修昀,顾修昀却黯然移开了视线。而徐老夫人则是确认徐展旌无事后,便冲秦老爷无声摇了摇头,而后又悄然折返回去了。   众人都没有打扰他们,过了好一会儿,秦舒宁情绪才平复好,她囫囵擦了擦眼泪,道:“快进去看母亲吧,这些天,母亲一直记挂着你。”   自从秦舒宁重归秦家后,她就再未叫过徐老夫人母亲了,今日却是破天荒又叫起来了。   徐展旌偏头看了眼秦舒宁,但却没说什么,只跟着秦舒宁去见了徐老夫人。   众人早已知道徐展旌是假死脱身,但心里到底担心,如今见他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之后又大致问了下上京的形势之后,便让徐展旌去歇息了。   之后,徐展旌也在秦家住下了。   从前做将军时他忙得鲜少在家,如今却十分闲。他每日陪徐老夫人说会儿话,便去秦舒宁院里训“将军”。   “将军”是他曾经送给秦舒宁的那只小奶狗。   当初在秦家时,每次听到有人喊“徐将军”时,那只狗就会叫,后来秦舒宁将它还回来之后,徐展旌索性便直接给它取名为“将军”了。   后来秦舒宁接徐老夫人来平川时,将它也偷偷带来了。   “将军”如今已经一岁多了。   从去年的小奶狗长成一只大狗了,不过它整天闲不住,不是追着自己的影子玩儿,就是来咬徐展旌的袍摆,要徐展旌陪它玩儿。   他们俩一个在府里闲散度日,一个忙着生意,全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徐老夫人和秦老爷却有些着急,他们不明白,这两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先是徐老夫人开口了:“展旌,你告诉母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和舒宁之间,你打算怎么办?”说到这里时,徐老夫人板着脸,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若还喜欢舒宁,还想让舒宁做你媳妇儿,那你就大大方方去同舒宁说清楚,这么模棱两可的做什么?”   徐展旌听到徐老夫人这话,无奈笑了笑,起身道:“好,儿子知道了。”   徐老夫人又道:“你若敢对舒宁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徐展旌:“……”   而此时,秦老爷也在问秦舒宁。   秦老爷:“舒宁,你怎么想的?”   “什么?”秦舒宁在翻账本。   秦老爷道:“你同展旌之间,老这么不清不楚的,也不是个事啊!”   秦舒宁翻着账簿的手一顿。   这件事,并非是她能做主的。徐展旌自从回来之后,对她一如从前,但他却绝口不提以后如何,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上赶着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老爷见秦舒宁脸色顿了下,他立刻描补道:“其实你们眼下这样也挺好的,你可以不受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秦舒宁只能顺着秦老爷的台阶点头。   之后,秦舒宁也曾想过去找徐展旌说清楚的。可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眼下他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必要去纠结呢,万事顺其自然便是。   直到这天夜里秦舒宁晚归,远远的,她又看见徐展旌站在府门口等她。   秦舒宁心下一痛。   马车在秦家府门口停下。   秦舒宁下了马车,徐展旌走过去,秦舒宁第一句话便是:“日后你不要等我了。”   徐展旌愣了下。   秦舒宁又道:“你若想见我,直接来寻我便是。”   上辈子,徐展旌等她太多次了,这辈子秦舒宁不想让他再等了。   “好。”徐展旌笑开。   秦舒宁道:“走吧,进去吧。”   说完,她要走,却听徐展旌突然道:“一年两个月零十二天。”   秦舒宁不明白:“什么?”   徐展旌:“你嫁给我之后,我四处征战,让你等了我一年两个月零十二天。”   秦舒宁顿了顿,旋即明白过来,为何这么久了,徐展旌从不开口提以后,他是在偿还她曾等他的天数。   今日是最后一天。   秦舒宁抬眸看着徐展旌。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而此时,这个傻子正眉眼温和看着她,冲她伸着手,问:“舒宁,跟我回家么?”   秦舒宁眼眶泛起热意,在眼泪落下前,她将手放在徐展旌掌心里,主动踮脚吻住了徐展旌。   徐展旌怔了下,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圆月高挂穹顶,看着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