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她怎么这样好 作者:林一羲   文案:   许芷唯一喜欢过的男人死了,六年后,她遇到了一个和他极为神似的男人。   她对男人说:“四十万,跟我一个月。”   男人缺钱,就这么从了她。   一个月过后,她打算抽身走人,男人却不依,平日对她讲话都不敢大声的男人急红了眼。他从背后死死抱住她,生怕力气小了她就消失了。   是啊,她这样好,这样好,叫他怎么舍得放手。   他说:“许芷,别走,那四十万就是我借的,我还没开始还,你怎么可以走呢?”   ……   分别四年后,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他和她狭路相逢。   周嘉远盯着许芷牵着的小男孩,气血一阵翻涌,双手骨节都捏到泛白。   四年未见,她居然已经嫁人生子了。   晚上,周嘉远爬窗户夜袭了许芷。他将她禁锢在怀里,浊重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肩颈里。   他像很多年前那样将她抱的死紧:“你怎么能就这么嫁人了?你让我怎么办,打一辈子光棍吗?”   许芷很淡定:“孩子是你的。”   周嘉远:“……?!”   -   △女大男四岁,狗血俗套玛丽苏,有失忆梗,作者菌逻辑已死,慎入慎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姐弟恋   主角:许芷┃配角:周嘉远,许括,许念青┃其它: ============= 第1章 001   立冬那天晚上,许芷再一次见到了周嘉远。   尽管灯光昏暗,周围嘈杂不堪,可许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先前仅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那是七月份的某一天,燥热的午后,她坐在教室里的画架前作画,偶然抬眸,却瞥见教室门口站了个年轻男人,男人穿着衬衫长裤,简单干净的打扮,她随后往他脸上看去,却在看清他的模样后猛然屏住了呼吸,手狠狠一颤,画笔就那样从她手中落下,“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待她回神时,门口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   仅仅看过一眼,她就将他的脸深深记住了,原因无他,他长得太像一个离开她很久很久的人了。   后来有意无意间,她总会在作画时抬头看一眼门外,可那个男人却再没有出现过。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那天是出现了幻觉。   可,未曾想,她竟会在今天,在这种地方再一次见到他。   他和上次一样,穿着件休闲棉质的白衬衫,大概是察觉到许芷打量的目光,他微微侧脸,对上了她的视线。   光影模糊,许芷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隐约看到他嘴角勾着故作镇定的弧度。   很像,真的很像那个人。许芷垂眸,将手中的高脚杯放到面前的大理石桌上,杯盏中剩余的红色液体在闪烁的灯光下摇晃出迷离的光。   杨兰坐在一旁观察许芷许久,自然看到许芷的视线在周嘉远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杨兰往许芷那边挪挪屁股,坐的离许芷更近了些。   “小芷啊,这几个都是新来的,你看有没有喜欢的?”杨兰凑过脸,对着许芷笑的一脸讨好的同时手上的烟也递了过去。   自那个人离开后,许芷就再没碰过烟了,她凝视着杨兰递过来的那根Marlboro,心里有像是有团火,她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说:“谢谢,我现在不抽烟。”   说完,她抬脸朝站在大理石桌后面的那四个男人看去。他们很年轻,也很帅气,在许芷看向他们的同时,他们也齐刷刷看向了她。   许芷的视线在另外三人身上一一略过,最后,落定在最右边那个最不起眼的男人身上。   “我要他。”   杨兰顺着看过去,不出她所料,正是许芷刚才多看了几眼的那个男孩子,个子不是最高,相貌也比不上另外三个,她倒是纳闷了,许芷眼光怎么如此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合了眼缘?   杨兰虽不敢苟同许芷的眼光,却还是心口不一的拍着马屁:“小芷这眼光就是好啊,我听刚刚那经理说了,这几个里面就数他性格最好,最会哄人。”   “是吗?”许芷面无表情。   许芷容貌张扬艳丽,性子却偏偏清冷如冰,不近人情。如果不是因为生意上有事要求她,杨兰是断然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之后杨兰又说了些什么,许芷没去听。杨兰除了让许芷选中的周嘉远留下以外,自己也另选了其中外表最出色的一位。   周嘉远走到许芷身旁坐下,和她保持着些许距离。   这是周嘉远第一次出台,他本不想干这个,可他现在急需用钱,以他目前的状况,只有干这个来钱还比较快。   许芷记得周嘉远,周嘉远却不记得许芷。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他的第一位客人,即使灯光迷离,他也看到了许芷那头浓密黑直的长发,顺直的几乎有些死板了。   微末的熟悉感一晃而过,想起介绍他来的朋友叮嘱他的话,他收起心思,逼自己进入一个“工作”状态。   “有想听的歌吗?我给你唱。”   因杨兰点的那个帅哥已经开唱,周嘉远怕许芷听不到他的声音,便往她身旁挪了挪。   两个人几乎快挨着了。   许芷讨厌异性离自己这么近,尽管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有蛊惑性。   她细长的眉立时蹙起,娇美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凌厉。她侧过头,却在看到他后,到嘴边的那句“坐过去点”被生生止住了。   周嘉远离她太近了,他那张脸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不管是眸中的笑意也好,还是唇角的柔情也罢,在这样一个昏暗的环境里,在此时的她看来,他竟是如此的像那个人,像极了那个已经离开她整整六年的男人。   她的眉心越拧越紧,眼睫却悄然一颤,再说不出任何话。   “没有想听的歌吗?那,我可以陪你喝酒。”周嘉远摸不清许芷究竟是什么意思,心里虽忐忑无比,脸上也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他说着,便要去拿桌上的红酒。   许芷忽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嘉远,嘉奖的嘉,远方的远。”周嘉远顿了顿,接着又说:“你呢?怎么称呼你。”   “许芷。你今年多大了?”   “下个月就满二十二了。”   二十二,她今年二十六了,比他大四岁。   许芷拿过桌上的高脚杯,将杯盏里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没再说话。   之后的时间里,杨兰找着机会和许芷提了让她帮忙说服许父采购自己公司产品的事,杨兰本以为还得费些口舌,毕竟在她心里,许芷还是很难说话的,谁知许芷竟一口答应下来,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果真还是美男计好使。杨兰暗想。   杨兰达到了目的也没心思再陪许芷周旋,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带着那小帅哥先行离开了。   一时间,包厢里就只剩了许芷与周嘉远二人。   许芷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很晚了,许括已经给她发了好些条微信了。   她关掉手机,从沙发上站起身后,垂头将提包里所有的现金全拿了出来。   大概有三千。   本来不必给这么多小费的,可……   她将钱整好,弯腰放在了玻璃桌上。   她没去看身后之人的表情,只淡声道:“我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朝玄关处走去,六公分的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脆响。   周嘉远仍坐在沙发上,他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去,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玻璃桌上那一沓红钞票,唇角悄然抿紧。   太轻易了,真的太轻易了,这个女人连他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过,临走却给了他这么多小费。   三千,他去外面实习时,累死累活一个月也不过三千,而今天就陪人坐了两个小时便轻易得到了。   这个女人很美,这个女人出手很阔绰,而他现在真的很缺钱。想到这些,周嘉远眸色愈渐深沉。   在许芷推门离开之前,周嘉远在她身后问了句:“许小姐,你还会再来吗?”   会吗?大概会吧。   许芷没有回答他。 第2章 002   许芷从地下车库将车开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自“蓝调”走出来的周嘉远。   S城11月份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他却只在白衬衣外套了件黑色短夹克,他个子高,穿件短夹克更显身形修长。他将拉链拉到最高,双手插/进上衣兜里,迈开长腿走到马路边站定。   繁华都市的夜,霓虹闪烁,车来车往,看着独身一人的周嘉远,许芷心底忽生了些莫名的凄凉。   回神时,她已不自主的将车开到了周嘉远旁边。   她放下车窗,侧头看向外面的周嘉远,却恰好对上他略带诧异的目光。   “上车。”   周嘉远愣了一瞬,很快他就回过神,脸上挂起疏离却又不失礼貌的笑,和他之前在包厢里笑的不太一样。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就好,谢谢,你早点回去吧。”   他唇角勾笑的模样总归还是像那人的,她出神地看着他。   很快,她敛眸掩去了所有情绪。   “上车,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了。”   大概是许芷冷着脸硬声说话着实有些吓人的缘故,周嘉远呆了呆,应了一声没再二话,上前一步打开车门便坐进了副驾里。   路上,许芷问周嘉远住在哪,周嘉远说自己住在S大附近的一个老小区里。   许芷专心开车,周嘉远则一直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她没有在车上放歌的习惯,这么着,车里倒显得过于安静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一般做你们这个的,不是应该上到很晚么。”   许芷向来寡言,今天却主动找起了话题。   毕竟,太像他了,神态,样貌,像了个七八分,就因为这个,她愿意多了解了解他。   周嘉远牵唇一笑,笑的有些腼腆,似乎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也只是似乎罢了。   他说:“我是头一天来上班,还不适应。”他侧头看她一眼,唇角的笑容淡了些:“以后适应了也是可以随时下班的,想多挣钱就晚点,想轻松些就早点。”   听完他说的这些,许芷抓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胸口有些闷,有些烦躁。   “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她声音冷了几个度。   周嘉远眸子闪了闪,半晌才低声道:“生活所迫。”   “没办法的事,人到了绝境,什么都能干。”   呲——   车子猛然刹车停下,原来,前面就是周嘉远说的那个小区了,挺老的小区,住户到是多,已经快凌晨了,可小区里面还灯火通明的。   “到了啊。”周嘉远笑笑,他边解安全带边跟她说:“今天谢谢你了,那这会我就先走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许芷不作声,她将车里的灯打开,然后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盯着他的侧脸,视线划过他的发梢,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还有他总是勾着笑的嘴唇,最后,落在他唇角下方一颗极小的痣上。   听说,这位置长痣的人极为聪慧。   在周嘉远准备开车门之时,他听到许芷说:“你很缺钱。”   这不是疑问句,只是在陈述事实。   周嘉远开门的动作顿住,随即又笑起来:“嗯,所以我明天还是会去,不止明天,以后都会去的。”   许芷皱眉,脸色不是很好。   她不想让他顶着一副和那人如此相似的皮囊去做那种不入流的工作。   许芷淡声问他:“你缺多少钱?”   “……”周嘉远不明白许芷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多少,我给你。”   周嘉远猛然抬头看向她,尽管已经极力克制,脸上也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的心跳很快,手指微微发抖。   “四十万。”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为什么?你……我们……”   许芷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声音还是淡淡的:“前提是你必须离开那个地方。”   “……为什么?”   虽说还不至看透世事,但周嘉远也没天真到认为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女人会这样帮他。   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想。   “没有为什么。”许芷将卡往他面前递了递,“拿着。你权当走了大运,下车吧,我得走了。”   周嘉远没接,只看着她,漆黑的眼珠颤了颤,有些无措。   许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年轻帅气的面孔,许久,他也没有因为她长久地注视而不自在地别开脸,只依旧看着她,望进她的眼睛里。   末了,她才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人,不过只是个尚未步入社会的少年人罢了。   总得有个理由才能让他心安理得。   “我看上你了。”许芷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   周嘉远瞳孔一缩。他懂她的意思,而这也是他之前所期盼的,如今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   可是,与一个陌生的女人上床……不,在他下决心去那里上班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好。”   周嘉远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你想在哪?”想在哪办事。   许芷面上不显,心里却将周嘉远这话琢磨了几秒。   什么在哪?在哪做什么?   她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嗯,他们之间大概还是存在代沟的。   她直接挑明:“包养你一个月,四十万,少不少。”   ---   周嘉远拿着许芷给他的卡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里,和他一起合租的朋友像是回来不久又出了门,掉漆的书桌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泡面,已经被吃完了,仅剩一口薄薄的汤底。   凌乱的床褥,堆成小山的垃圾桶,桌上的果皮与烟头,乱扔在椅子上的臭袜子。   看到这一室狼藉,周嘉远额角青筋突了突,这时,他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以为是刚存了彼此号码的许芷发短信来了,赶忙拿出来,却见是“霍城”发的。   [霍城:哥!我出来泡妹子了,嘿嘿嘿嘿一时着急就没收捡屋子,哥你看到一定息怒啊!!!待会给你带夜宵!赔罪!]   是了,这霍城便是同他合租的那位朋友——一个眼里只有妹子的大男孩。   周嘉远有些洁癖,屋子不收拾干净是没心情做其他事的,他耐着性子将屋里的狼藉一点点收拾好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凌晨一点了,这么晚周嘉远也没想着再打电话给母亲了,反正,不管怎么说,母亲的住院费和手术费总算是筹到了。   他在床沿坐下,一手拿着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许芷,一手拿着许芷给他的那张卡。   看了许久,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继而将视线落到一个不知名的点上,好久,他才将卡和手机收起来,起身从简易衣柜里找出睡衣朝卫生间走去。 第3章 003   许芷住在s城一处别墅区里,其实她在城中心还有一套自己的公寓,离周嘉远住的那小区还算近。本来在哪睡都一样,回公寓更顺道,可许括发了好些条短信让她今天一定要回家,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但许芷也没把他看外,甚至看的很亲,平时也挺疼他,因怕他失望,自然不管多晚也还是要回去的。   许芷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许,家政陈阿姨都已经睡了,一楼的客厅里还亮着灯,沙发上那个险些睡着的少年听到开门声便立时清醒过来。   这个少年,便是许芷同父异母的弟弟许括了。   他穿着前些日子刚买的恐龙睡衣,侧头看着许芷,他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朦胧的模样。   “姐,你终于回来了!”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他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几步就走到了许芷跟前。   许括这些年猛蹿个儿,现如今已经高出许芷大半个脑袋了。   他垂头冲着她咧嘴一笑,眉眼弯弯,梨涡绽在唇角,还有他若隐若现的小虎牙,这些,配合着他那张娃娃脸,看上去确实是个极为可爱的男孩子。   许芷也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稍稍松懈,她脸上浮起极淡的笑容,伸手去拨弄他那头睡的乱糟糟的头发,许括忙配合地低下头任她动作,像只被人顺毛的乖巧小兽。   她放柔了声线:“怎么不上楼去睡,还特意等我?”   许括抬起头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控诉:“我都一个礼拜没看见你了,一放假我就想快点看到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你,结果……”   听许括这么一说,许芷心里竟真生了些歉疚。   “明天不是周六吗?带你出去玩。”她说。   这正是许括想听的。他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脸上净是盈盈笑意,他将许芷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甜腻腻地说:“好~最喜欢姐姐了~”   许芷和许括的房间都在二楼,许芷洗完澡便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哥哥,今天我不想练琴。”   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咬着唇,一脸的委屈,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身形颀长,气质温润,模样俊朗,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抚上她那头顺直的长发,柔声道:“好,那明天再练,今天哥哥带你出去玩。”   小女孩得逞后笑得一脸灿烂,她想扑进少年的怀里撒娇,可少年的身影却如泡影般破碎消失了。   画面陡然扭曲翻转,小女孩长成少女,少年已经可以称作男人了。   “哥,你订婚了。”她没哭也没闹,更没笑,只安静地坐在床沿,倚着她八岁生日那年,哥哥送她的大布偶。   男人神色变换几许,末了深深看她一眼,叹息一声走出门去,消失在了光影之间。   ……   次日,许芷睁开眼,梦境的内容她记得一清二楚。   多久没梦到他了?十个月?还是一年。   是因为昨天看到周嘉远的原因吗?   她转动脖子,将视线定格在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框上,这是她和哥哥许念青唯一幸存的一张合照,而在六年前,她二十岁那年,他就已经死了。   那天他浑身是血,平时衣衫整洁温文尔雅的男子,在那一刻却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他看向她时脸上的温柔。   她哭着将他送进急救室,却再没能等到他活着出来。   像是被照片刺痛了眼,更像是不愿掉进回忆的深渊,许芷收回视线,刚从床上坐起身,便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姐,你醒了吗?”   是许括的声音。   许芷哑着嗓子唤他进来,许括应声进了房间。   他穿着一件厚实的连帽卫衣,下身着一条休闲棉质长裤,趿着毛茸茸的居家拖鞋,一副随时可以换鞋出门的模样。   Oversize的正红色卫衣套在他身上,衬得他的脸白皙又小巧。他走过来指着自己的衣服笑嘻嘻地问许芷:“姐,你还记不记得这件衣服啊?”   许芷看着他身上那件卫衣,回忆许久也没印象,便道:“没什么印象,这件衣服怎么了?”   闻言,许括的笑容中渗进了几分失落:“姐,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   “……”   “这是我上个月生日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之一。”许括垂下头,声音有些委屈:“我让陈姨洗了帮我放好,一直没舍得穿……”   许芷这才稍稍有了点印象,她又上下打量他几眼。   “适合你,穿着挺帅。”   一听许芷夸自己,许括脸上哪还有半点委屈,他冲许芷露齿一笑,然后弯腰将地板上的拖鞋拎到她脚下。   “陈姨说早餐马上做好了,姐你快去洗漱吧。”   许芷应着,低头就着他的手穿好鞋下地,随口问道:“爸妈回来没?”   “没回来,不过爸昨天傍晚回来拿了东西,出门前让我跟你说,有空还是去公司看看……姐,你不用听爸的,你自己开心就好,怎么开心怎么来。”   许括收起笑,漂亮的眸子里透着认真。   他知道姐姐不喜欢去公司上班。她是这样安静的一个人,一块画板,一支画笔,一片山水,仅此,就够她一人不言不语待上一整天了。公司那种地方,与她格格不入。   许芷轻轻扯唇,看向许括的目光愈发柔和。   这孩子还真是长大了,都会为她想了,不错,没白疼他。   “嗯,知道了。”她下床朝浴室走去,“你先下去吧,想好待会去哪玩。”   -   吃过早餐,许芷拿起钥匙便要去车库取车。   许括却连忙拦住她。   “姐,今天不开车出去好不?你跟着我就好了。”   许芷既答应了今天陪他,自然也就都依他。   他带着她坐公交,然后在“S大站”下了车。看到S大,许芷蓦然想起来周嘉远,他就住在S大附近。   昨晚存了他的电话后,她随口留下一句“等我联系你”便走了。说是这样说,可她也没想过再找他了,毕竟他和许念青那样像,她又怎么能去祸害他,一点半点都不行。   自然,昨晚出手无条件的帮他,也只是因为许念青罢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许念青都是她的软肋,只要碰到与他相关的事,她就没了底线可言。   现在更是如此。六年前的那场意外,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这成了她心里永远解不开的结,迈不过的坎,愈合不了的伤痕。   周嘉远生了这样一副样貌,又恰巧被她碰见,或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或许,他就是替许念青来向她讨债的。   而她,甘愿偿还。   许芷和许括漫步在S大校内一条石板路上。路两边栽着梧桐树,都生的粗壮高大,败光了叶子,只剩了光秃秃的枝丫,一眼望去,虽有些萧条,细细品味却也别有一番寂静之美。   一阵风掠过,扬起地上些许枯叶,其中一片被吹到许芷的薄毛呢大衣上,许括看到了便帮她拂去。   “姐,我老早就想带你来我们学校玩了,一直就没找着机会。”他从裤兜里摸出一颗原味阿尔卑斯糖撕开包装递到许芷嘴边,许芷下意识的吃下,却在吃下后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   “姐,你今天得多陪我走走,这样以后我一想着学校的路被你走过,起床都有动力了。”   许芷吮着嘴里的糖,也没接音,只淡淡地笑。   许括见她笑,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看着许芷白皙的侧脸,许括想: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么开心,真好。   不少同学说他是个姐控,他从不反驳,他好像是有点依赖姐姐了,可,这是有原因的。   五年前,他十五岁那年,妈妈因病去世,之后他被一个自称为他父亲的男人接走了,接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大房子里。所有人都是冰冷的,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只有她,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许芷,看起来极为清冷孤僻的她,却在他最孤苦无依时给了他最不敢奢望的温暖。   依赖她的同时,他也曾无数次的对自己说:一定要把姐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要千倍万倍的对她好。   他会做到的。许括眸中满是坚定之色。   跟着许括玩了大半天,傍晚饭点时,许括又央着许芷陪他去吃学校旁边的一家串串。   “姐,真的不骗你,那家的串串真的特好吃,味儿特正!我上次不是被同学拉去吃吗,一吃,哇!真的好吃!当时我就想有机会一定要带你来尝尝,所以我的好姐姐,你就满足满足一下我这小小的请求好不好?”   看着许括这一脸巴望的模样,许芷哪里又狠得下心拒绝,只颔首答应了。   串串店就开在学校旁的一条小吃街上,街道上熙熙攘攘,行人颇多,许括和许芷走进串串店时,里面只有角落一张双人桌是空的了。   店内装修复古简朴,柔亮的光线下,白色雾气腾腾,满溢的食物香气刺激着二人的味蕾。   许芷随着许括到那空桌边落座,点好锅底后,许括让许芷和他一块儿去拿串串,许芷只说:“你去拿就好了。”   许括走后,许芷便坐在椅子上随意打量四周环境。   来这里吃的多是些年轻人,大概有很多都是S大的学生吧。忽然,她眼角余光中出现了一抹颇为熟悉的身影。 第4章 004   她侧头定睛看去,只见斜后面的一张双人桌上,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以她这个视角只能看清其中一人的脸,而另一人却只看得到背影。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短夹克,肩膀宽阔,脊背笔直。   这个背影,着实熟悉。   是了,昨晚周嘉远也是穿着这么一件黑色夹克。   店里有些吵嚷,她与他们那桌离得不算远,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至于内容,就听得不甚清晰了。   可这样已足以让许芷通过声音确定,这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就是周嘉远。   许芷今天穿着件过膝的薄毛呢大衣,是颇具温柔气质的驼色,本就很显气色,加之许芷又描了个淡妆,更显得她肤白胜雪,眉目艳丽,叫人看了就难以移开眼,却又偏偏因她的淡漠清冷而不敢多看。旁边一桌的那几个男人就是如此。   那是个大桌,坐了七八个男人,看起来不像学生,像是在这周边打工的农民工,其中有几个时不时往这边看上几眼,眼神十分露骨,看完后又收回视线,看神情大概是在和同伴说着什么下流话。   自然,许芷早就习以为常,也不会在意,只依旧将视线落在周嘉远身上。   霍城刚陪周嘉远去了银行,见他解决了紧要大事也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霍城便主动说请他吃学校旁的那家串串,撸串消愁。   他没问周嘉远是怎么弄来那四十万的,并非他不想知道,只是每个人都有隐私,他愿意和他说他就听,不愿说那他就绝不过问。   刚到串串店落座,霍城就接到了房东的电话,房东先是说她某个亲戚要来这边常住了,说了一长串废话后,她才委婉的表示希望他们能在后天之前搬出去,把位置腾出来给她亲戚住,还说作为补偿,她愿意退还双倍押金。   霍城和周嘉远这会子便是说的这事。   说话间,霍城只觉有人在看他们这边,他抬眼一看,刚吃下嘴的一颗鹌鹑蛋就那么堵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他转到一边猛烈咳嗽起来,难受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出息啊出息!看到个美女就直眼睛了!   霍城感到无比心塞。   好容易下去了,他接过周嘉远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再去看那个害他遭受这“无妄之灾”的女人时,却见她已转过脸去,徒留给他一个令人遐想的背影。   霍城心里一阵失落。   “怎么了?把你激动的。”周嘉远说着玩笑话,见霍城正神色怪异的看着他身后一处,他下意识的也转过头看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人或事。   “远哥,你帮我个忙。”   -   许括不仅将菜全部拿好,更是体贴的给许芷加好了调料,完全不用许芷自己动手。   就在许芷低头吃许括给她夹得肥牛时,一个男人从她旁边的过道里走过,“哐当”一声脆响,像是钥匙串掉到地上的声音。   许芷往地上瞟一眼,果然躺着一串钥匙。   应该是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人掉的吧。   她抬眸看去,只见那人身高腿长,穿着件黑色短夹克。   是他,周嘉远。   许芷迟疑了一秒,还是躬身将钥匙串拾起,然后,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另一边,望着端来几盘串串的周嘉远,霍城清了清嗓子,挤眉弄眼地问他:“怎么样?要到微信没?”   没错,霍城要周嘉远帮的忙就是要那个女人的微信。   实在是,冷艳美人,他太喜欢了,可他偏偏就是不敢搭讪这种类型的美女,只敢央着周嘉远让他帮忙。   周嘉远脸色不是很好,刚刚他故意将钥匙扔在那个女人脚边,他本以为她会捡起来然后喊住他,谁知。   她居然,没按套路出牌。   拿菜的时候他就在想,难道她根本就没捡?于是回去时,他只顾着在地上找钥匙,也忘了去看那女人的模样。   “……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要?”   听周嘉远说完刚才的事件经过,霍城惊了。   所以说,叫他去要个微信,他微信没要到不说,还把自己的钥匙也赔了进去?   周嘉远抿着唇,神色晦暗不明,“直接要联系方式,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如果她刚刚按套路出牌,捡了我的钥匙亲手还给我,我道了谢再和她随便闲聊两句套个近乎,再要联系方式就更自然一点,要到的几率也大些。”   说完,他拿起手边的罐装汽水喝了几口。   “只能说,失策。”   霍城听完,只觉周嘉远说的也不无道理,便不再纠结。又问:“那钥匙咋办?我那串钥匙早不见了……咱们今晚是找人开锁还是睡大街?”   周嘉远沉思片刻,末了,唇角掀起一抹弧度:“在哪里丢的就在哪找回来。”   一串钥匙还能长翅膀自己飞了不成?   八成是那女的捡了。   周嘉远本想着待会吃的差不多了就去问那个女人,谁知就磨蹭了这么一会儿,再去看那桌时,桌上只剩未被服务员收拾的残羹剩菜,哪还有那女人的身影。   霍城见周嘉远脸色不对,心知怕是凉了。   “远哥,要不咱们还是尽早联系开锁公司吧……”   唉,要不是他见色起意,这钥匙哪能丢啊?霍城表示很自责。   周嘉远一时没接话。   马上就要搬家了,现在好了,还得花冤枉钱去开锁。周嘉远忽然想起今年暑假回老家没有去山头上那个老寺庙拜过,往年他都会去的,独独今年没去,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这几个月的运气才会这么背吧。   他轻叹一声:“好,你联系就行了,到时候多少钱我们AA。”   听到周嘉远说AA,霍城心里更自责了,周嘉远平时有多节俭他是知道的,今天碰上这事他没怪他不说,还愿意出一份钱,着实太难得了。   霍城本就没想要周嘉远出钱,这时听了周嘉远这番话,他心里更是因为周嘉远待他真诚而感动不已,当下就说:“远哥,没事,今儿这事都赖我,开锁的钱怎么能让你出,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成。”   二人吃完后又和店里一个相熟的服务员说了这事,让她待会儿关门打扫时要是看到了就打电话给他们后,这才放心离开。   --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那会儿她和许括在店里吃串串,吃到一半许括突然肚子疼起来,许芷只以为是店里东西不干净他吃坏了肚子,也没来得及去找店家麻烦,只匆匆将他带去了附近的医院。一检查才知是急性肠胃炎,是平时饮食不规律,今天吃的东西又过于刺激引起的。   许芷沉着脸陪他输完液,任许括在一旁怎么聒噪她都不应声,许括知道她大概是生气了,也不敢再说话,只时不时偷偷瞄她几眼,看她脸色有无好转。   待许括输完液,拿着医生开好的药走出医院时,许芷才说:“以后按时吃饭。”   许括怔了怔,随即脸上便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的梨涡甜得快溢出蜜来。   “好,我听你的。”   回到家里,许括自觉的吃完药就洗澡歇息了。许芷本来也准备回房休息,可她总觉还有什么事没做一样,她的手下意识地揣进风衣口袋里,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她将其拿出来拎到眼前。   嗯,是周嘉远的钥匙。   她有些忘了当时是为什么要将这串钥匙留下了。看了一会儿,她将钥匙重新放回口袋里,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给周嘉远发去。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   [在我们小区旁边的一个大排档里吃夜宵,你要是现在过来,正好可以一起吃。]   之后他马上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二十分钟后到。] 第5章 005   林哥排挡。   周嘉远回复完许芷后便将手机收了起来,他拿起筷子去夹桌上那锅烤鱼,却听对坐的何宇调侃道:“小周,在和女朋友聊天呢?”   何宇此话一出,桌上其余两人的视线立时都集中到了周嘉远身上。   霍城天天和周嘉远呆一块儿,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再清楚不过。这会儿他便只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单身,没有女朋友。”周嘉远脸上挂着温和客气的笑:“我在这边的朋友里,就只有你混的风生水起,年纪轻轻便将爱□□业双双收割了。”   何宇是他在老家的同学,原先在老家时并不熟,只近两年何宇也来了S城打拼,联络上之后来往也频繁多了——在外总是要靠朋友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何宇此人为人也算爽快,办事靠谱,性格却比较暴躁,和他相处得顺着他毛摸,只管夸他,把话往好听了说便是。   周嘉远正是深知这一点。   果然,听了周嘉远的话,何宇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一把揽过坐在一旁的女友,拿起桌上的啤酒,放声道:“小周,以后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就来哥这里,就许氏集团,哥给你安排个好工作!来,干了!”   周嘉远拿起酒杯和何宇虚碰了下,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手机在衣兜里嗡嗡震动起来,他放下杯子拿手机的空当,侧头往旁边马路上看了眼,只见一辆白色的奥迪正朝他们这边驶来。   周嘉远记得这辆车,昨晚他下车后,目送这辆车离开了。   是许芷的车。   划开屏幕,上面赫然是一条许芷发来的短信。   [我到了,你人呢?]   紧接着又蹦出一条新短信。   [看到了。]   许芷仍旧穿着白日那件过膝薄呢大衣,她下车朝他们这边走时,除了周嘉远以外,桌上另外三人也纷纷侧头看向了她。   霍城惊艳之余又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在哪见过了。   何宇看见来人后瞬间呆住,他猛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是看错了,坐在他身旁的女人见他看直了眼,不免有些吃味,却又不敢拿他怎样,只气呼呼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拿下,拉开椅子坐到一边去了。   周嘉远只呆了一瞬便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挂起一脸温和笑意,将眸中的忐忑深埋于底。   许芷在他们桌前站定,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神色淡淡,只看着周嘉远一人。   “你来了?坐我旁边吧?”周嘉远说着便准备喊老板娘再拿一副碗筷来。   许芷打断他:“不了,我不吃夜宵。”   这时,霍城总算想起在哪里见过许芷了,他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嘉远,一副受到了巨大欺骗的悲愤样。   串串店那个美女,他明明就认识!阴谋,这就是个阴谋!   而何宇也终于回过神来,他起身离桌,一改之前的牛逼哄哄,瞬间化身成了一条合格的狗腿子。   他跑到许芷身旁站定,本就不高,许芷又生的高挑,点头哈腰的他显得更为矮小了。   “许总,您、您怎么来了?”   说起来他也算公司里一个小高管了,许芷虽极少出现在公司,可他却是见过的,且印象深刻,牢记于心。   许芷睨他一眼,这人她并没有印象,只淡淡“嗯”了声,算是应了。   周嘉远深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何宇竟然认识许芷,听他的话,许芷好像还是他的上司?   “这里的东西哪能吃啊!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饭店,我这就安排去!”何宇说着就要打电话联系人。   许芷微扬下巴,淡声道:“不必了,我找他的。”   何宇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脸温和笑意的周嘉远。   能耐啊,深藏不露啊!   “小周,还愣着干嘛?快过来!”   见着何宇这颐指气使的模样,许芷微微蹙眉。   和她相熟的人都知她极护短,何宇当着她面儿对和她哥哥极为神似的周嘉远胡来呼来喝去,她怎么能忍。   她神色倏然变冷,声音里都透着凉意:“你叫什么?”   这话自然是问何宇。   何宇向来会看人脸色,他直觉有些不对劲,心想只怕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一时间战战兢兢起来,答不是,不答也不是。   是周嘉远帮他解了围。   “他是我朋友,叫何宇。”   他眉目舒展,走到许芷身边,低声道:“走,我们到一边说去。”   许芷抬头看他,却掉进了他盛满温柔的眼眸中,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起来。   真像啊,像极了那时候的许念青。   那时候,许念青也总是这样看着她,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她笑得很开心,好像已经成为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一样。   可。   她瞳孔狠狠一缩,猛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走吧。”   周嘉远将她带到不远处一片空地上,那里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树下有一张老旧的长木椅,上面的纹理已经被磨得极为光滑。   “过来坐着说吧。”周嘉远走过去将长椅上的几片枯叶扫去。   许芷却说:“不了。”   周嘉远笑笑,没说话,也没坐下,就这么陪她站着,他看着她,她看着万家灯火。   周嘉远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就平静下来。   “喏,你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许芷突然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跟前,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那是一串钥匙,还是一串颇为眼熟的钥匙。   周嘉远这会子还没想到这就是他丢的那串,只有些疑惑地问她:“这是?”   许芷又将那串钥匙抖了抖,一个金属平安福挂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这……竟是他在串串店丢的钥匙。   周嘉远盯着那串钥匙,心中百转千回。   “你下午,吃的串串?”他试探地问。   许芷一声轻笑,她确实是被他这试探的语气给逗笑了。   她说:“嗯,我捡的。”   周嘉远没问她为什么现在才还他,只一脸复杂的接过钥匙,很久才说了句:“谢谢……”   见他没有因失而复得而高兴,她想到些什么,便随口问了句:“你怎么开的门?找了开锁公司?”   周嘉远正准备回话,手机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他歉意地看她一眼,然后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晚上气温还是很低的,大概只有五六度这样子,许芷身上穿的薄毛呢已经有些抵御不了这更深露重的寒凉了。   她将双手抄进口袋里,踱步到长椅边坐了下来。   许是这边太静了,尽管周嘉远已经尽量压低声音去讲电话,可他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被夜风带进了她的耳朵里。   “嗯……我是……房租……三楼对吗……好……明天去看看……嗯……”   断断续续的话语连起来告诉了许芷一个信息——周嘉远好像在找房子。   这让她想起自己在S大附近的那套公寓来,但也仅仅是不经意间想起罢了,她并没有什么冲动的打算。   又一阵夜风拂过,许芷愈发觉得冷了,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该回了。   待周嘉远打完电话,许芷从长椅上起身,对他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周嘉远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没说别的,只又勾起笑,柔声说:“好,路上注意安全。”   他的神情语气依旧温柔似水,就好像是看着最心爱的恋人,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好似这样才能令他安心些。   大概是太冷的原因,许芷此时有种不同寻常的清醒,她难得的没有陷入周嘉远与许念青如出一辙的温柔中。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借着微弱的光线,她就这么看着他,在她长久而淡漠地注视下,她看到他唇角的笑意一点点下去,由明至灭,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他很善于伪装,而她目前还看不透他面具下,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周嘉远收起的笑很快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光很暗,许芷不能看清他的眼睛,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慌乱。   “怎么了?”他平时低沉柔缓的声线拔高了那么一点点。   许芷说:“没什么,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周嘉远追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到路边那辆白色奥迪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发动车子,很快就驶离了他的视线。   他收回目光,握紧了手里失而复得的钥匙。 第6章 006   次日是周末,许芷近年来尤为自律,并没有赖床的习惯,到点就起床了。   她洗漱完走出房间,却听到楼下有些响动,不是平时陈姨在家打扫收拾的响动,而是那种来了客人的响动。   她站在二楼栏杆旁往下看了眼,果然,客厅里除了父母亲,竟还坐着三个客人。   现在才刚刚八点,谁会这么早过来拜访?   许芷也没多想,只往楼下走去。   许正辉第一个看到她,见她下楼,忙笑着说:“小芷醒了?快,过来和尹伯伯一家问好。”   许父和许母坐在一张沙发上,他们对面坐着一对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夫妻,而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的长相和打扮都偏向少年化,帅气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有些桀骜的样子。   这个尹伯伯,许芷是有些印象的,在她年幼的时候,家里和尹家来往还是颇多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一家突然就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还记得尹伯伯有个儿子,比她小两岁,好像,叫尹子毅。   应该就是那个看起来脾气很差的男人吧。   在走到他们那边之前,许芷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她在许父许母身旁站定,坐下前,她淡笑着和尹氏夫妇问了好。   尹涛笑着点头,感叹道:“十多年没见,乍一看到小芷,还真快不认识了!”   坐在他旁边的妻子蔡雪梅也附和道:“小时候就漂亮可爱招人喜欢,现在长成大姑娘,也是标志水灵的紧啊。”   蔡雪梅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声突兀的嗤笑。   尹涛和蔡雪梅因为这无礼的笑声,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是了,这是尹子毅发出声音——那不给他们长脸的儿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尹子毅身上,他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不看他们,只自顾自地低头划拉着手机。   因着是在外面,尹涛也不好出言教训,他尴尬地笑笑,说了个新话题将这小插曲带了过去。   许芷静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天,时不时应一两声,而尹子毅自那一声笑后,就再没出过声。   许芷往他那边看了眼,只见他仍低头玩着手机,像是察觉到许芷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尹子毅终于抬起了脸,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可眸子里却有一抹散不去的阴戾,这也让他的样貌给人一种阴柔之感。   许芷对上他的眼眸,只一瞬,她却在里面看到了厌恶。   厌恶,是单单对她,还是他看所有人时,都是这种眼神呢?   许芷不知道尹子毅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导致他变成如今这样,这样一个阴郁怪异的人。明明在她的记忆深处,在许念青十三岁,她八岁,尹子毅六岁时,他还是那样一个爱笑的孩子。   不过,她自己那时候也活泼爱笑就是了。她是经历了哥哥的离世才性情大变,尹子毅又是经历了什么呢?   自然,这些她无意去了解,毕竟这只是与她不相干的事罢了。   许芷走神间,陈姨走过来告诉众人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许括这时也刚梳洗完毕从楼上走了下来。   许括总是笑嘻嘻的,他一眼就捕捉到了许芷的身影,也没顾其它人,只对许芷说:“姐,早安呐。”   和许芷说完早,他才转头和其它人问好,最后,他看了眼那个面生的男人。   他收起笑容,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很快,他又重新笑起来,走到许芷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朝餐厅走去。   吃过早餐后,许正辉让许芷将尹子毅带出去玩,许芷应下了,许括本也想跟去,可却在接了一通电话后独自一人急匆匆地出了门。   车上,许芷坐在驾驶位,她问副驾上的尹子毅想去哪玩。   尹子毅不知在和谁网聊,聊得入迷,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般,不予答复,见状,许芷细长的眉蹙了起来。   她又问了一遍:“想去哪?”   尹子毅这才抬起脸看她一眼,语气生硬又疏离:“S大,把我送到S大去。”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许芷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她不知道尹子毅家里究竟是怎么教育他的,二十四岁的人了,居然跟个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样。   许芷习惯性的将导航打开,然后发动车子上了马路。   一路上,谁都没有主动找话题聊天,谁都没这兴头。   许芷以为车内会一直这么安静下去,可就在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前,尹子毅出声了。   他冷不丁地问她:“许念青呢?”   许芷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猛然收紧了。   这个完全陌生的尹子毅差点让她忘了一件事——他是她儿时的玩伴,他是认识许念青的。   她看着前面的路况,S大就在前方,停车前,她说:“死了。六年前。”   一声嗤笑从身旁男人的口中发出。   许芷急踩刹车停在了路边,她的脸色很冷,眼中更是一片冷意,像是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冰。   尹子毅说:“还没到呢,在这停车做什么?”   许芷看也不看他,只硬声道:“下车,就现在。”   是的,她护短,她容不得任何人轻慢许念青,半点都容不得。   尹子毅脸上的神色变换几许,他看着许芷,一脸阴鸷,他说:“许芷,这是你活该。”   尹子毅说完就下车走了,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许芷抓紧方向盘的手猛然松开,她脱力般地靠进了椅背里。   有些记忆是可以被人选择性遗忘的,他们骗过了自己,所以那些记忆就消失了。   可那些事情,终究是发生过的。   尹子毅的一句活该,像一把钥匙般,将许芷封存已久的记忆再次打开。   十八年前,她八岁,许念青十三岁,尹子毅六岁。   许念青十三岁生日宴,尹子毅在许念青对着生日蛋糕许愿时,捣蛋掀翻了生日蛋糕,一地的狼藉。   她看出许念青有些生气,可他还是原谅了比自己小七岁的尹子毅。   她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过,寿星许愿是不能被人打断的,不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许念青原谅了尹子毅,她却悄悄记了仇。某天尹子毅到家里来玩,她用玩游戏骗他,将他关进了房间里,任他后来哭喊叫闹她也没把门打开。   当时她想的是,关他大半天吓吓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着这么皮,保管这次过后他见了她就跟耗子见了猫,那还不乖乖的。   她坐在楼下吃零食看电视,眼看差不多快到点了,她正准备上楼去将尹子毅放出来,便见家政阿姨抱着一个小孩跑了进来。   那个小孩身上灰扑扑的,脸上全是血。她看到他们手忙脚乱的将他送去了医院,而她一直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没人来管她。   原来,尹子毅为了出来,将窗户打开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很快医院就传来消息,说尹子毅除了小腿摔骨折以及多处擦伤外,他的右耳耳膜也摔破了。   那时候她真的害怕极了,她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事,除了许念青。   她哭着和许念青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哥哥,我好害怕,要是尹子毅聋了,以后都听不见了,那就是我害的,尹伯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呜呜……”   许念青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将上面的泪水一点点擦去。   他说:“没事的,小芷,你听哥哥说,这不关你的事,你没有错,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哥哥为了教训他才将他关进了房里,这件事你不知情,都是哥哥做的,嗯?乖,别哭了,有哥哥在,小芷别怕。”   那时候,许念青说什么她都听,都信,她破涕为笑,点着头说:“好。可是哥哥,要是尹伯伯打你怎么办?”   许念青笑道:“傻丫头,尹伯伯可喜欢哥哥了,到时我道个歉,他舍不得打我的。”   她信以为真,以为这件事真的就这么轻松的过去了,可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原来当年,帮她背锅的许念青为了请求尹涛的原谅,曾跪在尹涛面前,被他甩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后来尹家搬走了,尹子毅的耳朵究竟有没有被治好成了一个谜。   因为许念青的关系,她没几年就将这件事忘了,而十八年后的今天,记忆倏然苏醒,每个片段相互串联,细细想来,原来她才是罪孽深重的那个人。   一阵突兀的雷声将许芷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望了眼车窗外阴沉沉的天色,思虑片刻,还是将手机拿出来,翻开通讯录,找到不久前刚存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谁?”   那头的男声有些不耐。   “是我。”   “哦,做什么?”   “快下雨了,什么时候玩完了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那头的人笑得刻薄,他说:“啧,别,我怕脏了你的车。”   许芷不语,尹子毅掐断了电话。   不管她当年是有心还是无心,尹子毅总归还是记恨她的吧。   她下意识地打开扶手盒想从里面拿烟,可却摸了个空。哦,对,她已经戒烟很多年了。   她收回手,闭上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末了睁开眼,重新踩上油门朝不远处那条小吃街驶去。   找了个地停好车后,许芷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周边卖吃食的很多,各种香味,却没有哪一种能让许芷停住脚步。   天色愈发黑沉了,雷声阵阵,眼看就要下暴雨,许芷刚准备走进手边一家茶馆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第7章 007   对面街道旁,站着一个瘦高的青年,他穿着件薄毛衫,下面穿着条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球鞋,整体给人一种很斯文的感觉。   是周嘉远,他正打着电话,没往她这边看,大概是没看到她。   周嘉远背着双肩包,手扶一个黑色的大号行李箱,脚边还放着一个手提帆布包。   昨晚便听到他说找房子的事,现下这情况是已经找到了准备搬家么。   许芷这般想着,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周嘉远那边走去。   周嘉远挂断电话后就看到了朝自己这边走来的许芷,他微微愣神,有些不明白许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许芷走近,他脸上浮起淡笑。   “许小姐。”他本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可转念一想,许芷虽没要求过他做什么,但他还记得自己那四十万是怎么来的。   许芷说过,四十万包养他一个月,而他自己也答应了。   所以不管她什么时候出现,因为什么而出现,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管顺应她,迎合她,取悦她便是。   许芷看着他那张酷似许念青的脸,声音淡淡的:“搬家了?”   周嘉远说:“还没找到房子。”   闻言,许芷扫了眼他手边的行李箱。   “那你这是?”   周嘉远有些无奈:“房东不租了,今天必须得搬出来。”   原本在刚得知房东让他们尽快搬出去前,他还和霍城商量好了一起找房继续合租,可昨天那事让霍城心里很不痛快,不管他如何解释霍城就是不信,他一口咬定他就是在耍他。   霍城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气呼呼地走了,徒留他一人在出租屋中思绪万千。   刚刚那通电话,是霍城打给他的。   他说:“远哥,我霍城还是把你当哥,当朋友,可我真过不去自己这坎儿!串串店那美女我是真喜欢,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了都,可昨晚她突然出现在那儿,还专程找你,我当时真的,真的特不好想,我就想我都待远哥你这么真了,远哥你怎么还能这么玩儿我呢?真的特生气。不过我现在冷静了大半天也好多了,我知道远哥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怪你了。可昨晚我看你和那美女,关系肯定是不同寻常的,我现在还是忘不了她,所以看到哥你我就心痛。……等我释怀,等我忘记她了,我再去找你吧!”   ……   “我在墨竹苑有套房子,空着,你去住吧。”   许芷承认,对着周嘉远这张脸,她做不到坐视不管。   周嘉远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眸色很淡,是茶棕色的,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双眼眸在看他时,是透着暖意的,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只是觉得很奇怪。   对,就是奇怪,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奇怪。   周嘉远不喜欢太奇怪的事物,奇怪代表危险,他向来都是避而远之,然而她的奇怪,却让他感觉不到危险,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他垂下眼睑,将心里那一丝异样压了下去。   他说:“好。”   他没有拒绝,也没理由拒绝。   .   两人刚上车,外面便下起雨来,雨势极大,车玻璃上像是有人在上面泼水,车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了。   许芷打开雨刷器,小心的将车倒出了停车位。   路边屋檐下站满了躲雨的人,好些都拿着伞,却也在等雨势变小,想到什么,许芷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是打给尹子毅的,她问他在哪,要不要她去接。尹子毅这次倒是没阴阳怪气地拒绝。   许芷将车开到尹子毅说的地方,尹子毅认得她的车,她一停车尹子毅便小跑过来将车后门打开,旁边还跟了个年轻女孩。   他让女孩先坐进车里后自己才上车。   尹子毅问:“车上有纸没?”   许芷往后视镜看了眼,尹子毅和那女孩身上都有些湿了,女孩长得挺清秀,她微微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许芷空出一只手打开手扶盒,从里面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纸巾扔给了后座的尹子毅。   尹子毅一接过就忙拆开抽出几张递给了旁边的女孩。   “琪琪,快擦擦。”他声音柔和,和对着许芷时的生硬无礼截然不同。   陆雨琪接过来笑着道了谢。她用纸巾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不经意间往前面副驾上瞟了一眼,那里坐着个男人,鼻梁高挺,唇角带笑。仅仅是看到一丁点侧颜,她已经能够确定,那就是她追了五个月也没追到的男神周嘉远。   她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住了。   敏感如尹子毅,他瞬间察觉到了陆雨琪的情绪波动,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副驾上竟然还坐着个男的?   尹子毅眯起眼睛,刚准备问许芷副驾上那男的是谁,却听身旁的陆雨琪一脸兴奋地叫了起来:“学长!你怎么也在这?好巧哦!”   陆雨琪一上车周嘉远就在后视镜里看到她了,他不讨厌她,却也绝谈不上喜欢,她会出现在这里,他除了那一点儿意外以外,还有心慌。   明明他与陆雨琪什么都没,可他就是有点心慌。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许芷,却见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大概是在专心开车。   他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   尹子毅在一旁听着,阴沉着脸问陆雨琪:“你们认识?”   陆雨琪冲他甜甜一笑:“对啊!他是我学长,叫周嘉远。”说完,她凑近尹子毅,在他耳边悄声说:“我在追他。”   尹子毅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他瞪着陆雨琪,咬牙切齿道:“你之前明明说喜欢我。”   陆雨琪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她瞄了眼前面不为所动的周嘉远,忙用眼神示意尹子毅别说了。   “哪有,我那都是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尹子毅看着陆雨琪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气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在她看来,怕是屁都不算一个吧。   “玩笑?好,好,老子是傻逼行了吧!许芷,停车!”   尹子毅放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他真是受够了,他尹子毅的真心,不是拿来让人这样践踏的!   许芷没有停车,她知道一旦自己停车,尹子毅就会毫不犹豫地下车,冲进那滂沱的雨幕中。   她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可凭着她对他那点儿刚苏醒的愧疚,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由着他胡来。   “现在不方便停车,你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去。”她对后面的尹子毅说。   “就现……”尹子毅话说了一半却忽然没声了。   许芷看了眼后视镜,只见女孩正拽着一脸不耐的尹子毅小声说着什么,慢慢的,尹子毅脸上的戾气褪去,像一只被顺平了毛的猫。   .   将尹子毅和陆雨琪分别送回家后,车里就只剩了她和周嘉远。外面下了将近一小时的大雨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已经下午三点,大概三点半能开回墨竹苑。   车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空气几乎凝固。   刚刚陆雨琪下车前,甜笑着和许芷道了谢,又同周嘉远说:“学长,咱们学校见哦!”   周嘉远没有笑,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完全是出于礼貌的回应,不掺任何多余情感。   许芷觉得挺有意思,这和他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周嘉远却也正好转过脸来看她,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他勾着唇角,微微笑着。   许芷收回视线,随口说了句:“这姑娘对你有意思。”   她确实是随口一说,大概是车里太静的原因,她想找点什么话题和他聊聊。   周嘉远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   他说:“这个不清楚,我和她不怎么熟。”   许芷又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眸漆黑如墨,像是两颗上好的墨色玉石,闪动着温和清润的光。   不知是不是近来许芷的眼睛又敏锐了不少,她总能从他的笑容里看出虚伪来,很假,很不真实。可偏偏就是他笑的时候,最像许念青。   她的直觉告诉她,周嘉远应该是一个很善伪装的男人。那个女孩和他的关系,应该不会是仅仅认识那么简单,他对女孩的疏离态度,说不定只是碍于她在场,他的表现,只是给她看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和那女孩是恋人,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从始至终,她无条件的帮他,也不过是看在他长得像许念青的份上罢了。   许芷的面色变得有些冷,像是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这是她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冷意,周嘉远看到了,他直觉她的冷意和自己有关。   他深知自己在许芷身边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正因如此,他必须得小心翼翼。   这个陆雨琪缠着他有段时间了,他明里暗里拒绝过不少次,可她倒是越挫越勇。连霍城都拿这个调侃过他。   “陆雨琪这妞儿,人长得正,又这么喜欢你,你咋就不愿意和她试试?”   他没想过在大学里恋爱,谈不谈的长久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谈恋爱是件很奢侈的事,他没钱,也没那个时间。既然没条件,他就干脆不动那个心思。   而许芷,这个奇怪的女人,他图的是她的钱,留在她身边只是权宜之计,是迫不得已,他以后总归会离开,离开得远远的,毕竟被女人包养这事,终究是不光采的。他向来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可能对她产生任何感情,她在他的眼里,只是一台移动的ATM。   现在这台ATM机似乎因为他而不高兴了,他得做点儿什么。 第8章 008   将车在地下车库停好后,许芷刚准备下车,周嘉远却忽然出声了。   “许小姐。”他声音压得很低。   许芷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让他继续说。   他顿了顿,说。   “我现在是你的男人,你一个人的男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也更轻了,轻的几乎只剩气息了,整个车厢里都升腾起似有若无的暧昧。   许芷瞳孔一缩,心跳被他撩拨的漏了一拍,纵然如此,她也依旧是理智的。   也是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和许念青完全没有任何关联,他的声音,语调,神态,无一不陌生。   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男人。   许芷静静看着他,看久了,她忽然就被他唇角下那一粒小痣吸引住了视线,她盯着那粒忽明忽暗的痣,只觉得它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许小姐,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倾身过来,离她极近,喷薄出的气息打在她脸上,像是落下一个个湿热缠绵的吻。   许芷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这就是他揭下面具的模样么?还是,他只是换上了另一张面具而已。   她蹙起眉,别开脸,声音有些哑,却透着凉意:“不要勾引我。”   周嘉远面色一滞,他身上那异样的蛊惑倏然退却,坐正身子,和她拉开了距离,像个刚被鬼魅附过身的书生一般,惊魂未定。   耳边响起他饱含歉意的声音。   “许小姐,我……”   “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有点烦。许芷揉了揉眉心。   她说:“走吧,下车,把后备箱的东西拿出来。”   “好。”   许芷先下车,周嘉远跟在后面,他抿着唇,眼眸深而黑,像望不到底的漩涡一样。   她好像,对他没兴趣。   没兴趣这一点,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她很有可能不会碰他,出那个钱纯粹是想养个宠物,供她观赏,消遣;坏处的话,那就是他大概很快就会被厌烦,届时他就无法再从她身上得到更多东西了。   周嘉远面无表情的跟在许芷身后,他将心思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眼角眉梢沾着的一丝丝算计,让他看起来分外老成。   前面的许芷忽然顿住了脚步,他立时停下,脸上已经挂起招牌式的温和微笑。   许芷没有回头看他,只在顿了一瞬后又朝前走去,高跟鞋的脆响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敲击着周嘉远的耳膜。   他唇边的弧度消逝,神色愈发深沉。   .   许芷上一次回这个公寓是上个月许括生日的时候,那天晚上玩太晚了,又喝了酒,便就近回了这里,第二天因着有事出去,也没来得及打扫。   公寓面积不大不小,百来平米的样子,装修是简约现代风,好在是简洁风格,所以看上去还没那么乱,视线还有地方安放。   地板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也不用换鞋了,许芷领着周嘉远在室内走动。   “这里我很少过来住,有点脏了,可能要点功夫打扫。”   “这间是书房,这间房是我的卧室,你可以睡在这里,也可以睡另外一间空着的房。”   “浴室只有一间,但也够了。”   “厨房里厨具还齐全,你可以在里面做饭。”   ……   许芷和他交代完,便从包里将钥匙拿出来递给他,周嘉远看着那串钥匙,半晌才接过来。   他问:“你不在这里住吗?”   周嘉远就站在她面前,她穿着高跟鞋,鞋跟六公分,她身高一米六五,这样一米七都过了,可平视过去她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得微仰着脑袋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她看着他,淡声说:“不了,你一个人住。缺钱了跟我说。”   这大概是她近几年做的最疯狂的事了——无条件的对一个陌生男人这么好,还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公寓里。   谁让他长得像那个人呢。   好在见效不错,她的负罪感好像是减轻了那么一点。   许芷面色浮起一丝嘲意,她可真唾弃自己。   许芷走了,将周嘉远一个人留在了公寓里。回到别墅区那个家里时,刚好下午五点,许芷平时吃晚饭就是这个点,一进门她便闻到一阵鱼肉的香味儿。   是家政陈阿姨在厨房准备晚饭。   她走到厨房门口问那个正在忙活的中年女人:“他们都还没回来吗?”   “我刚打了先生的电话,他说他和太太在外面应酬,今天应该不回来了。”   “那小括呢。”   “少爷说马上回了。这锅鱼煮好他应该就回了吧。小姐你先去客厅坐坐哈,这儿油烟重,饭很快熟了。”   许芷嗯了一声,刚返回客厅便见大门被人自外打开了。   是许括,许括回来了。   他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也是,应该是刚淋了雨,他神情恹恹的,像霜打的茄子,没什么劲儿的样子。   然而,就在看到许芷的那一刻,他死灰复燃般,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姐!”   他大步流星的朝她走去,本想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好好倾吐下苦水,可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是湿的。   他苦着一张脸颇为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将头发抓得更乱了,毫无发型可言。   “姐,我先去冲个澡,待会儿和你说。”   许芷说:“好,洗快点,饭马上要熟了。”   许括点头:“嗯!好的!”   十分钟后,菜全部做好上了桌,而许括也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了。   “洗这么快。”许芷看着他,淡笑道。   许括人已经走到了许芷跟前,他熟稔地挽起许芷往餐厅走,咧嘴笑道:“那肯定得快点嘛!怎么能让姐你等太久呢!”   许芷笑笑,没接话。   二人在餐桌旁挨着坐下,陈姨已经给他们盛好了饭。   “爸和阿姨不回来吃吗?”许括问。   许芷点头:“嗯,快吃吧。”她看了眼一旁站着的陈姨,“陈姨,您也坐下一起吃吧。”   陈姨却忙笑着摆手:“这哪像样子!你们吃你们吃!”   平日爸妈在家,陈姨确实是不和他们一起吃的。她抬眼看了看面前丰富的菜式,四菜一汤,鱼肉俱全。   “陈姨,我姐都让您一起吃了,您就别讲究那么多了嘛!”许括笑眯眯地说。   陈姨也在这工作了将近两年,看着这俩孩子就跟看着自己孩子一样,姐弟俩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哪能再说半个不字呢!   她脸上的笑容堆到一块儿,“好好好,陈姨这就坐下陪你们一起吃!”   许芷在吃饭时不喜说话,这点许括是知道的,他心里装着事,虽想快点和许芷吐露出来,可却也只默默吃着饭菜,等着吃完后再和许芷说。   他本这样想着,可饭吃到一半,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大力拍响了。   随着拍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男人气极的怒喝声。   “臭小子!你给老子滚出来!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里面!” 第9章 009   “臭小子!你给老子滚出来!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里面!”   陈姨放下筷子看向许芷,询问道:“小姐,这……要去开门吗?”   许芷将筷子并拢轻放在白瓷筷枕上,没回陈姨,而是问一旁的许括:“找你的?你惹事了?”   她神色很淡,声音里却透着关切,并无责备之意。   许括呆了呆,像是也不清楚状况,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他皱起眉,低声说了句“麻烦”。   “姐,没事,你别管。”许括说完就站起身朝大门那边走。   他走到玄关处站定,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急着开门。   “你是霍嫣什么人?”许括问门外的男人。   只听门外男人冷笑一声:“你甭管我是她什么人!你小子有种欺负她,怎么就没种把门打开?”   许括也冷笑道:“我欺负她?你不知道情况就不要乱说。”   他今天就为这事气的不轻,刚才想和许芷说的也是这事,没想到居然会被人倒找上门来。   门外那人迟疑了一秒才硬声说:“把门打开!当面说!”   许括也不怕他,当下就将门打开了。   他本以为他将门一打开,门外那男人便会冲进来指着他的鼻子乱骂一气,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甚至像是看到了什么奇特景观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唯有那双澄澈的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   许括也怔了怔,很快他就意识到,男人是在看他身后,他侧头往后一看,原来许芷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   许芷看着门外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觉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而许括见男人一直盯着许芷看,脸色更差了,他往左移一小步,将许芷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你看什么呢?”许括语气不善道。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显得有些尴尬。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自己这两天来日思夜想的美人儿。自从前天在串串店见过她后,他便跟着了魔似的,睁眼闭眼全是她清冷的眉眼。   是了,这个男人便是先前同周嘉远合租的霍城。   霍城心里复杂莫名。   他今天过来本是想给堂妹霍嫣好好教训教训她口中的“渣男”,可,在看到许芷的那一刻,他动摇了,方才那劲头也跟着退却了。   妹妹口中的“渣男”,居然和他的美人儿住在一起。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刚刚说的那些粗蛮话,又是不是被她听到了?   霍城心里很紧张。   “你,”他顿了一下,险些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为什么要把嫣嫣甩了?”   霍城放低了声音,显得没那么来势汹汹了,不像是来替妹妹讨公道,倒像是来找朋友谈心闲侃。   许括虽惊讶于霍城的态度转变,但也没多想,只冷笑道:“我还想问她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诋毁我姐,败坏我姐名声!”   他姐?霍城往许括背后看了眼,却只看到一片淡蓝的衣角。   这小子的姐姐难道就是美人儿?   “她……怎么诋毁你姐了?”霍城声音更低了。   许括想到霍嫣说的那些话就来气,她居然说姐姐是lesbian,说她喜欢女人!   女朋友算什么玩意儿?在她诋毁姐姐的那一刻起,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不想解释的太清楚,不然要是姐姐听到有人说她是同性恋,心里得多难受啊!   “反正就是诋毁了!你自己问她去!”许括说完就准备关门送客。   霍城好容易再见到心心念念的美人儿,哪能就这么算了,他忙将门抵住。   “等等!”   许括不耐:“还有什么事?”   “这事是我没弄清楚,待会儿我回了就说她去。现在,现在我就想,咳,能不能让我和你姐说两句话?”   许括甚至都没去询问许芷的意见,他将门使劲儿一推,砰的一声,霍城的目光被彻底阻隔在外。   关上门后,许括立马转头对许芷说:“姐,你别理他,这人肯定有毛病!”   许芷没应声,只往紧闭的门那边看了眼。   她想起来了,她确实是见过他的。昨晚她去大排档将钥匙还给周嘉远时,这个男人也在。   应该是周嘉远的朋友吧。   许括见许芷不说话,心中难免忐忑,他观察着许芷的脸色,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姐,怎么了?”他试探地问。   “没什么。”   她收回目光,看向许括。   “你又分手了?”   她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在这之前,单单她知道的,他就已经谈过三次恋爱,分过三次手了。   许括望着许芷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突然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大概是从小缺爱的缘故,他很早就开始谈恋爱了。有多早呢?那时他才上小学五年级,却已经仗着帅气的外表虏获了班花的芳心,他们在一起谈恋爱的事很快就在学校传遍了,班花的父母都为这事来了学校,学校领导也分别对他和班花进行了思想教育。   他虽然挺喜欢班花,觉得和班花谈恋爱挺有意思,可也知道审时度势,当时就和班花将话说清楚了,他没想到的是,班花听完后,居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哭了,她的眼泪就跟决堤的河水似的,哗啦啦地倾泻而出。   他看着她,眼睛里忽然就腾起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他转身冲出了教室,像是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班花会哭,而他一点都不伤心,难道他就是这样一个麻木、没有心的人吗?   后来班花转学了,他再也没见过她,也很少再想起她,她就像他生命中一场无关紧要的梦,梦醒了,梦的内容就模糊不清了。   再后来,他又遇到过很多女孩,和他的初恋班花小姐一样,他喜欢她们,却不会因为她们伤心难过,说白了就是,他根本不爱她们。   这些女孩里,有甩他的,也有被他甩的,每一段恋情就好似一场游戏,游戏结束后,他心里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一丝半点,都没有。   许括说:“姐,我是不是很渣?”   他是笑着的,笑容里一片荒凉,仅剩的一点嘲意他也留给了自己。   看着这样的许括,许芷忽然就有些心疼。她将手轻搭到他削瘦的肩头上,柔声道:“你只是没碰到真正喜欢的。别乱想了,嗯?”   他垂下眸子,将情绪掩去。   “嗯,好。”   末了,他又说了句:“姐,我再不会谈恋爱了,除非遇到真正爱的人。”   他一字一顿说的极认真,不像玩笑话。   这样也好。许芷嗯了一声,说:“这样也是对自己负责,挺好。”   许括听完,眯起漂亮的眼睛笑了起来,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刚才那个感伤的人不是自己。   “那,姐,我们继续去吃饭?”   “嗯,走吧。” 第10章 010   翌日,周一。许芷和往常所有的工作日一样早早地起了床,吃过早餐便出了门。   到菱格画室时刚好早上八点。   菱格画室作为全城最大的一家画室,学生还是很多的,许芷走到教室的时候,学生都来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几个空位也很快被从楼上宿舍下来的学生填满。   她先是和他们讲了些重要的知识点,刚准备将作业布置下去时,眼角余光便瞥见教室门口站着两个人,她顿了顿,正脸看过去,却在看清来人后怔住了。   她的眉松了紧,紧了又松开。   “打扰一下,我们是……”   说话的是站在门口的那两个女人中,个子较高的那个。她身材姣好,衣着得体,气质温婉,一眼看去便给人一种大家闺秀之感;而她旁边那个大概是还不能称之为女人的,只能说是女孩,女孩甜美可人,个子娇小,脸上有些稚气,却有着蓝孔雀一般的骄傲与自信。   女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她紧紧盯着许芷,脸上的从容荡然无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这不可置信下,有一丝惊恐快速地晃了过去。好歹快三十岁的人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只挎着包包的那条胳膊不受控制的轻颤着。   她拽着女孩离开了那里,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课间休息时间,许芷一出教室便看到了站在栏杆边的霍欣。   霍欣便是方才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个女人,而许芷是认识她的,而且,还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她曾是她哥哥许念青的未婚妻。   许念青死后,霍欣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有人说她是太爱许念青所以为他殉了情,当然,这个传言许芷是不相信的,霍欣确实很爱许念青,可她更爱自己的命。比起这个,许芷更愿意相信‘霍欣为了缓解内心伤痛环游世界去了’这一说法。   当年她极其厌恶霍欣,没有理由的厌恶她,对她从来都是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甚至在哥哥面前说尽了她的坏话。可在许念青死后,她突然就不讨厌霍欣了。她失去了那个最疼爱她的哥哥,而霍欣失去了她深爱的未婚夫。   那时的她会想: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霍欣能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多伤心多绝望了。   霍欣消失后,关于她的各种负面传闻接踵而至,曾极其厌恶霍欣的她却并没有幸灾乐祸——她不讨厌她了,她希望她好。   …   “……小芷。”是霍欣先开的口,她望着那边的许芷,眼中复杂莫名。   许芷走过去,脸上浮起一个极淡的笑。   “霍欣,好久不见。”   不知为何,霍欣脸上的神色极其不自然,她拉过一旁的霍嫣和她介绍,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小芷,这是我妹妹——霍嫣,你之前应该一直没见过她吧。”她的手搭到旁边一脸傲慢的霍嫣背上拍了拍:“嫣嫣,快叫姐姐。”   霍嫣?   许芷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只觉莫名耳熟,好在这次她没有回忆太久,很快她就记起在哪听过了。   许括提过,昨天傍晚门外的那个男人也提过。   霍嫣,就是许括的前女友。   她看着面前这个目中无人的霍嫣,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许括的前女友霍嫣,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不过,就算是也与她无关就是了。   “哼,不叫。”霍嫣扬着下巴,高傲地别开了脸。   霍欣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有些奇怪,妹妹虽说脾气差了点,但这基本礼貌还是懂的,怎么今天……?   当着许芷的面儿,霍欣也不好责备霍嫣,只冲许芷笑笑,笑得越发不自然:“小芷,嫣嫣被家里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过是个小孩子,许芷又怎么会在意,她颔首,刚想说什么,便听霍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哪有被惯坏,我就是讨厌你,老女人,蕾丝边!”   霍嫣转过脸直视许芷,圆圆的杏眼里全是厌恶之色,还有一种令人费解的嫉妒。   霍嫣话音刚落,便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居然被人甩了一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走廊里,空气都震颤了,路过的学生频频往这边看,却在看到许芷那张冷冰冰的脸后自觉地垂头离开了。   这一巴掌是霍欣打的。   而许芷此时也已经可以确定,她面前这个霍嫣,就是许括的前女友霍嫣。   “嫣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霍欣举着手,她愤怒而费解地看着妹妹霍嫣,仿佛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孩了。   霍嫣皮肤白,一巴掌下去,颊上很快就浮起了一道鲜红的掌印。她仰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相信一向维护她宠爱她的姐姐会出手打自己。   很快,她眼中盛不下的泪流了满脸,她捂着脸,将更厌恶,几乎趋于恶毒的目光落到了一旁静默的许芷身上,她死死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跟我提分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都哭着求他了,我说我错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居然笑着对我说‘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你不知道我的逆鳞?非要往上面碰,这不能怪我,全是你自找的。’”   每说一句,她的目光便再次淬上一层毒。   “都是你害的!许芷,你就是个贱女人!恶心的女人!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得不到幸福!”   摔下最恶毒的诅咒,霍嫣推开霍欣捂着脸逃离了这里。   而霍欣在看到妹妹这癫狂的模样后,又怎么能放下心,她歉意的看了眼依旧漠然的许芷,说:“小芷,我先去追嫣嫣了,我们有时间再叙。”   许芷嗯了一声,说了个好。   霍欣走后,许芷久久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任谁听人那样诅咒自己,心里也多少会有些不舒服的吧。   永远得不到幸福吗?她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自嘲地笑了。   不过,霍嫣为什么会如此憎恶她?他们分手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收起笑,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看来得找个时间和小括好好谈谈了。 第11章 011   晚上八点下班,回到家时已经九点了。   今天周一,许括已经去了学校,许芷本以为家里只有陈姨,未曾想她的母亲姜琉竟然破天荒的也在家。   她穿着家居服,站在侧厅里的落地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妈。”   许芷走过去,走到姜琉身旁站定。   姜琉侧头看了看她,许芷对上她的视线,只此一眼她便知道,母亲有话要对她说。   “小芷。”姜琉是典型的烟嗓,沙沙的,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风情。   姜琉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而许芷依旧看着她,看着她年近五十依旧美丽的侧脸。   姜琉在喊了她之后便沉默了,空气里异常的安静让许芷心生不安。   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像是为了印证她所想,沉默许久的姜琉蓦然出声了。   “还记不记得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你不像爸爸,也不是很像我?”姜琉问。   闻言,许芷瞳孔猛得一缩,她声音有些发干:“记得。妈,怎么了?”   姜琉看向她,她的眼睛里除了担忧,还有一些许芷看不懂的东西。   “要是以后有自称你父亲的男人找你,你千万不要搭理他。”   自称她父亲的男人找她?什么意思?难道,许正辉不是她的生父?想到这,许芷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倒不是她对许正辉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她已经以许正辉女儿的名义存在了二十六年,这样的关系早已融于骨血,可现在母亲却突然告诉她,她并不是许正辉的女儿,这让她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许芷颤声问:“……您的意思是,我喊了二十六年的爸爸,其实并不是我生父吗?”   姜琉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她拉过许芷冰凉的手,轻声道:“当年是妈糊涂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这样下去。妈跟你提这事,只是想你以后能想法儿去应对解决,不至于丢了现在的一切。”   许芷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如今这种局面,她垂眸看着母亲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面戴满了各种戒指——宝石的,钻石的,大的,小的……   她忽然就觉得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情,已知的、未知的,她都不想去管,不想去知道了。   她不留痕迹的将手从姜琉的掌心抽了出来。   “嗯,我知道了妈。我先去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许芷说完,转身离开了。   姜琉望着许芷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芷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并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在床沿坐下,拿起了床头柜上搁着的相框。   她轻轻在照片上摩挲着,饱满冰凉的指腹划过照片上男人的俊脸。他在笑,笑的很温柔,眼睛里像是有一片无垠的大海,幽深辽阔,包容着一切。   这是许念青二十二岁那年照的。被她逼着照的。   许念青什么都好,唯一古怪的就是极其不爱照相,除了照相,让他干什么都行。她与许念青的这张合照,是她十七岁生日那年,撒娇耍泼、费尽口舌,才终于强要来的生日礼物。   许念青怕她以后每个生日都这样折磨他,便说除了这次,以后生日提任何要求都可以,就是不能再让他照相了。   一转眼,这都是九年前的事了。   许芷怔怔地看着照片上的许念青,忽的就想起了笑起来与他极为相像的周嘉远。   她放下相框,默了半晌,最后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拨了周嘉远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   他喊了一声许小姐就没再作声,许芷也没说话,她将手机贴在耳旁,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呼吸声。   感觉坐着打电话有点累,她往后倒去,任自己陷进柔软的床垫里,闭上眼睛,将空余的那只手搭在眼睛上。   许芷问:“住着还习惯吗?”   他说:“嗯,这里挺好的。”   他语速适中,声音低沉,异常悦耳。   听着周嘉远的声音,许芷觉得心情好像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可她向来不是健谈的人,接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许是她沉默太久,那边的人忍不住出声了。   “许小姐,你是不是,”他顿了顿,继而试探地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许芷一愣。   这么明显的吗?明显到光听声音就能察觉到了?   “没有。”她下意识的否认。   她听到周嘉远笑了一声,很轻,只有气息的笑声。   他说:“明天过来吧。”   她说:“嗯?怎么。”   “我做饭你吃。”   “我下班到那里都晚上九点了。”   “那我给你煮夜宵。”   “会长胖。”   那边沉默了。   许芷以为是自己打击到了他,有些不忍,刚准备说“好,明天过去”时,他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胖点好看。”   “……”   这人,有点意思。   许芷答应了周嘉远明天过去墨竹苑。   挂断电话后,许芷洗完澡便睡下了,她以为今天会是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许芷忙完下班后,并没有急赶着去周嘉远那儿,而是先去了附近的一家超市,准备逛逛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   她推着购物车在零食区逛完后又去了蔬果区,就在她拿了袋子准备去装苹果时,迎面走来的两个熟人却让她停下了动作。   是尹子毅和那天那个女孩。   尹子毅也看到她了,原本的笑脸在看到她后立马变成了黑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见状,本想打个招呼的许芷也不会自讨没趣了,她收回目光,打算当没看到一样和他错身而过,谁知就在她经过他们时,那个女孩忽然喊住了她。   “咦?你不是那天那个送我回家的姐姐吗?”   陆雨琪仰头看着她,笑得甜甜的。   许芷淡声道:“嗯,我现在还有事,先走了,再会。”   许芷冷淡的态度让陆雨琪一愣,她回过神来后忙拉住准备离开的许芷。   “等等!姐姐!我能不能问你个事?”   “什么事。”许芷的目光落在陆雨琪捏住她胳膊的手上,轻皱了下眉。   不悦的神色落入陆雨琪眼中,她忙尴尬地松开手。   “那个,姐姐,我就想问问,你和、和周嘉远是什么关系啊……?”她眼睛闪烁着,里面是遮盖不住的紧张。   一旁沉默许久的尹子毅听到周嘉远这个名字便立刻炸了毛。   “陆雨琪,你什么意思?说好和我在一起就不准提他的呢?都他妈是狗屁?!”   他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正熊熊燃烧着。   陆雨琪忙转过脸去看他,抱着他的胳膊小声央求道:“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子毅你相信我啦!好不好嘛……”   尹子毅深吸了几口气,胸口不断起伏着。   “最后信你一次。”狗屁爱情总是把他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陆雨琪心满意足的笑了。   许芷冷眼旁观着一切。   陆雨琪看向许芷,又问了一遍:“姐姐,你告诉我吧,你和周嘉远是什么关系呀?”   许芷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说:“周嘉远,是我男人。”   在她说完后,她分明看到陆雨琪那张粉嫩的脸变得雪白雪白。   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斩断这姑娘的念想,也算是帮了尹子毅一个忙吧。   家里还有个人在等她,她不能在这继续耽搁了。想到这,许芷没再停留,目不斜视的推着购物车走了。 第12章 012   周嘉远课上完后就去了菜市场,他转悠半天,最后买了二两瘦肉、一小颗娃娃菜和一筒挂面,一起花了二十三块钱。   他不知道许芷爱吃什么,发了短信问她,她却说随便。   随便这个答复,最是折腾人。   想了许久,周嘉远最后决定做个简单的,简单的,那就肉丝面吧。毕竟太花哨复杂的吃食他又做不来。   周嘉远下午六点就回了住处,他将买好的食材放到厨房后,又将整个屋子重新打扫了一遍,尽管之前已经打扫的很干净了。   打扫完才刚到八点,按许芷说的时间,还得过个把小时她才能来。周嘉远走到沙发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却看不进去。   他拿过手机看了看,许芷并没有给他发消息,倒是同学群里有人在艾特他,他没去管。   五分钟后,手机屏幕熄了,黑色的屏幕上照出他的脸,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时的他,看起来有一种可怕而幽深的冷漠。   许芷。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他并不是单纯的想给她做个夜宵那么简单,他是有目的地。之前许芷给他的四十万,他已经全部打给母亲李月兰了。他现在手头上的钱只够他几个月的生活费,做不了别的了。   明年就毕业了,他最少还需要一个四十万,这样他出来后要是想做什么,也不至于一点本钱都没有。   而这个四十万。   周嘉远目光一沉。他清楚的知道,若他什么都不做,一个月期限结束后,许芷是不会再继续“包养”他的。毕竟她又不是做慈善,对他无所图无所求,他凭什么指望她会继续在他身上砸钱。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让包养这事坐实。   .   许芷一进门,便看见周嘉远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她的视线从周嘉远的笑脸上掠过,落到他身上那件白色衬衫上。   好像,是那天在夜店里穿的那件。她微微蹙眉,在看到他那条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后,细长的眉毛蹙得更紧了。   他是只有这一套衣服吗?   许芷有些不解,她不知道他拿着那四十万做了什么,四十万,不是笔小数目,他一个学生,拿着钱究竟做什么了?要是没搞瞎名堂,怎么不去买几套体面些的新衣服?   自然,这些话许芷是不会问的。钱已经给他了,怎么花都是他的事。   周嘉远站着任她看,他依旧一脸温和笑意,似乎一点都不觉尴尬。   许芷将目光重新落到周嘉远的脸上,将手里的塑料购物袋提到他面前:“给你的。”   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他看到里面装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好像还装着零食和水果。   大号塑料袋被装得满满的,看着就很重的样子,周嘉远忙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确实很重,他提着都吃力。   她这样瘦,居然就这样提回来了。想到这,周嘉远心里有些莫名的触动。   他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变淡了些许。   “提着不重?放桌上吧。”许芷换好鞋,朝客厅走去,边走边对周嘉远说:“不是说给我做夜宵吗,去做吧,做好了叫我。”   “好,是肉丝面。”他说。   “嗯,去吧。”她已经坐到了沙发上。   见许芷没说不喜欢,周嘉远松了口气,他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到桌上后,便走进了厨房。   许芷将电视打开,随便放了个电影,将声音调低了点儿。有点声音就够了。   她并没有去看电影,而是扫视着四周。很干净,几乎看不到一丝灰尘,进门时她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被打扫的这么干净。   地板亮的能照人,先前被她随意摆放的书也全部整齐地列在了书架上,阳台上晒得衣服与床单正不停散发出洗衣粉的清香……   不得不说,就这点,许芷还挺满意的。   过了会儿,肉丝面的香味便从厨房飘了出来,一丝一缕的钻进她的鼻子里,勾得她食指大动。   她晚饭吃得少,现在确实是饿了。   片刻后,周嘉远双手端着碗煮好的肉丝面过来了,他小心翼翼的将面放到许芷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手稳,一点儿汤汁都没洒出来,可在他放下碗后,许芷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心被烫红了一大片。   她眸光微微闪了闪。   “叫我就好了,端过来做什么。”   周嘉远笑笑,“是我心急了。”   “煮好后就想快点盛起来端给你尝尝。”   他说的真诚,许芷有些信了。   许芷接过他递来的竹筷,说了句:“你也盛碗过来坐着一起吃吧。”   周嘉远唇边的笑意加深了。   “好,我这就去盛。”   .   吃完面已经十一点了,许芷今天本也没想着回。她打开自己卧室的门,却发现里面的灯开着。   “我睡在另一间,这间房我想着你今天要过来,就收拾了一下。”周嘉远在后面适时解释道。   许芷嗯了一声。   之后周嘉远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她则从卧室的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朝浴室走去。   人在洗澡的时候总喜欢想事情。许芷想起了昨晚母亲同她说的事,要说昨天她还有些震撼和难过,可现在再想起,却只觉得不痛不痒了,好像那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因为她和许正辉的感情并不深厚。之前她就疑惑,为何母亲总是有意无意的让她疏离许正辉,如今想来便也有了解释。   大概是怕她和许正辉接触太多,让许正辉看出端倪来吧。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她倒挺想知道二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她也有必要知道。   .   半梦半醒间,忽然传来的一声巨响让许芷瞬间清醒了。   她屏息聆听片刻,却再没声音了。   从门下方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告诉许芷,周嘉远还未睡。那么,刚刚那一声巨响,是他弄出来的?   许芷又躺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从床上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她站了会儿,没看到周嘉远,也没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看来,刚刚大概是她幻听了。   就在她准备关门继续睡觉时,一道充满男性诱惑的闷哼声自浴室里面传了出来。 第13章 013   周嘉远姿势别扭的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各处的痛感堆积到一块,让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对自己是真的狠。   周嘉远的脸贴在瓷砖上,头发湿漉漉的,不停的往下滴着水。他紧紧盯着浴室的门,不放过任何动静。   他在赌,在赌许芷会来敲门。   然而,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时间急促的流逝,带走了他身上的水,他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像条风干的鱼。   他的计划,大概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算了。   周嘉远闭上眼,又睁开,就在他准备起身之时,他盼了许久的敲门声终于响了起来。   “周嘉远,你是不是在里面?”许芷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因为紧张,周嘉远的心跳有些快。   他说:“不小心滑倒了……起不来……能不能,进来扶我一下……?”   许芷站在浴室门口,她的视线落在门把手上,盯着上面的纹理出神。   周嘉远在里面洗澡,她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进去后会看到一副什么场景——一丝.不挂的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   想到这,许芷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   许芷无疑是犹豫的,正在她犹豫不决间,周嘉远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真的疼……进来帮帮我……求你了……”   周嘉远的声音带着乞求,夹着委屈。   许芷顿时心软了。他比她小四岁,她拿他当弟弟看就成,顾忌那么多做什么。   她打开门,浴室里的画面和她想象中的别无二致,她迅速别开脸,几步走到周嘉远跟前,朝他伸出一只手。   周嘉远盯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微微怔愣,而后眼神一暗,苦笑道:“许小姐……我……”   许芷侧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结实的胸膛和臂膀。   没有想象中那么反感,这是最重要的,其次是看到了周嘉远那副狼狈可怜的样子。她再次妥协了。   她蹲下身,将双手插到他的胳膊下,冰凉的手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许芷对上周嘉远那双深黑的眼眸,两人挨得很近,从远处看就好像她趴在他身上一样。因为挨得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也清楚的知道,他屏住了呼吸。   她手上稍稍使劲,身下的人却纹丝不动。   许芷别开眼,淡声道:“抱不动,怎么办?”   其实这会儿周嘉远已经不疼了,为了节约电,他没有开浴霸,躺在冰凉的瓷砖上还是很冷的。   可是,望着许芷近在咫尺的侧脸,他忽然就有点舍不得起来。   他一定是被疼傻了,冻傻了。他想。   不起来也不行,不然要是再这样下去,他就得起反应了。   至于他先前临时想出来的引诱计划,他觉得似乎不太行得通——他的定力还是太差了,而许芷也不是那么好撩拨的。   不急,他还有时间。   许芷见周嘉远久久不言语,便又将视线转了回来,却发现周嘉远先前的忍痛表情已经不见,脸上已经挂起了柔和的笑容。   离得太近,许芷看着周嘉远那张和许念青如出一辙的笑脸,瞬间产生了一种她正抱着哥哥许念青的错觉。   她脸色一变,急忙将手从周嘉远的胳膊下抽了出来,她站起身倒退一步,又转过身背对他。   “你自己起来吧,我走了。”她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就抬脚朝门外走,她步履重而快,却在走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浴霸的开关就在手边,她顺手按开了,霎时间,整个浴室都被温暖的桔色光线笼罩。   周嘉远脸上的笑意在许芷离开后就褪了下去,浴霸的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一丝极细极小的暖意在周嘉远心里生根发芽。   许芷躺在床上,却无半分睡意。   她想不通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还恰巧都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她对许念青的感情很复杂。许念青并不是她的同胞哥哥,许念青的母亲是许正辉的第一任妻子,只是她在许念青很小的时候就因病逝世了。没两年,许正辉就娶了她的母亲姜琉做第二任妻子。   她小时候,父母不怎么管她,都各忙各的,于是偌大的家里,便只有她和许念青,还有一个保姆照顾他们。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依赖许念青的。   他教她弹钢琴,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还特意去买了一本编发的书,每天换着花样帮她编辫子。   他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将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全给了她。   可这一切,在她二十岁,许念青二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他订婚了,未婚妻比他小一岁,叫霍欣,是S城有名的富商之女。   许念青依然对她好,只是她清楚的知道,等他和霍欣结婚后,她就会变成一个外人,再也无法踏足他的生活。   她开始变得比以前更黏许念青,几乎霸占了他的所有空余时间,半点都不分给他的未婚妻。   终于有一天,霍欣忍无可忍爆发了。   霍欣气得满脸通红,她指着她,对许念青说了句:“姓许的,你想娶的到底是我霍欣,还是你亲妹妹!”   这句话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利刃,毫不留情地狠狠刺进二人的胸口。他们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自这天过后,她再没缠着许念青了,她去了他以前绝不会让她去的酒吧,喝了酒,抽了烟,把一切以前他明令禁止的事都做了。   她好像还在奢望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继续堕落着,消沉着,自我麻痹着。直到有一天,噩梦降临了。   她到现在仍记得,那天是2月14号,情人节,很冷,下着小雪,距离上一次见许念青已经过了整整六十五天。   就在这一天,她被人绑架了,她消沉堕落了那么多天,有时候巴不得醉酒睡去过后就再也别醒来。可真当她看到劫匪拿在手里的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时,她还是害怕了,很害怕,吓得浑身发抖,她不想死。   “乖乖让老子干几次,说不定还能留你全尸。”   劫匪比划着手里的匕首,慢慢朝她逼近。   她没有哭,也没有求他,她知道求他是没用的,那只会让他更兴奋,她只是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抖如筛糠。她想许念青,她好想再见见他,可是,不可能了吧,她好像要死在这里了,死在这么一间昏暗肮脏的废弃小屋里。   一直没落下来的眼泪就那样顺着脸颊滑到了尖尖的下巴上。   她闭上眼,彻底绝望了。   在听到许念青声音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正与劫匪缠斗的许念青,然而,下一秒,她的瞳孔猛然缩紧。   “哥!小心!”   还是晚了,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已经捅穿了他的肚子。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劫匪将刀拔了出来,鲜红的血液喷洒了一地,劫匪被吓到了,他扔下水果刀,拔腿就跑出了屋子。   她连滚带爬地跑到捂着伤口倒在血泊里的许念青身旁,泣不成声。   可都这时候了,他也还是温柔地看着她,笑着安慰她:“小芷别怕……哥哥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已经那样虚弱了。   后来救护车来了,将许念青带到了医院,她看着他被推进急救室,却再没能看着他活着出来。   六十五天未见,未曾想再次见他,却成了生离死别。   而许念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放不下的仍是妹妹。   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用仅剩的一丝气力让医生帮他录了一段音。   他将自己所有的资产全转到了她名下。   ……   她欠许念青的,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至于周嘉远,养着他可以,但还是少见吧。   许芷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   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很晚了,可有一个人一定没睡。她翻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备注为“韵”的电话。   “帮我查个事,二十六年的事。” 第14章 014   十一月十八日,周五,下午三点,许芷刚给学生上完课就接到了许括的电话。   “姐,我肠胃炎又犯了……好难受……”那头的许括有气无力的。   许芷听得直皱眉。   “怎么搞的?去医院了没?”   “正在医院挂着水呢。姐,我想你了,能不能过来陪陪我……一个人在医院,好凄凉啊……”   听着许括可怜巴巴的声音,许芷又哪里忍心拒绝。   “好,在哪个医院。”   “就我们学校对面的那个,嘻嘻,姐,你快来哦,等你。”   .   这个时间段,路上还不堵,许芷没多久就到了医院。她径直走进输液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二排椅子上的许括。   他脸上泛着虚弱的白,看到许芷过来,他冲她灿烂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姐,你来啦。”   许括说话的同时,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男人也抬头向许芷那边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男人和许芷同时愣住。   他怎么也在这?许芷在周嘉远和许括身上扫视了两个来回,最后将视线落定在周嘉远右手边的吊针瓶上。   他们应该不认识,只是碰巧同一天病了来打针而已。许芷走过去,坐到了许括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   她不想让许括知道她和周嘉远的事,也就没和周嘉远打招呼。至于为什么不想让许括知道,自然还是因为许念青。   许括虽没见过许念青,但她和许念青的那张合照他不知看了多少遍,周嘉远和许念青那般神似,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她和一个与自己哥哥长得很像的男人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这要是让许括知道了,影响挺不好。   也算是逢过几次了,抛开别的不说,周嘉远在她心里还算个聪明人。她原以为自己不主动与他打招呼,他多多少少会明白她的用意,谁知……   周嘉远不疾不徐地问:“许小姐,这位……是你弟弟吗?”他的声线偏低,大概是因为病了的原因,声音比往常沙哑了许多。   许芷身子一僵,许括夹在二人中间,几乎是周嘉远开口说话的一瞬间,他便侧头看向了他,面色十分不善,全然不似在许芷跟前的乖顺样。   许括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周嘉远:“你认识我姐?”   周嘉远有些怔然,似乎不太理解许括对他的莫名敌意。他眸光一闪,旋即便是一脸温和笑意。   许括看着那笑容,忽然就呆住了。   他怎么感觉……他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   “嗯,我是许小姐的一个……朋友。”周嘉远说。   许芷这会儿也淡定下来了,中间隔着许括,她得够着点儿才能看到周嘉远,可她没有去看他,她依旧靠在椅背上。   她说:“小括,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周嘉远,和你一个学校的,应该比你高一届。”   许括侧过头来看她,漂亮的眸子里有些疑惑。   “那我应该在学校见过他,只是不知道名字,真的姐,我觉得他好眼熟……”   许芷:“……”   许括想半天也没想起来,索性不想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周嘉远后,他的心情变得奇差,这个男人的出现让他有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就好像,好像姐姐要被他抢走了一样。   在许芷去上厕所的空当,许括冷着脸问周嘉远:“你和我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芷这个弟弟,对她的占有欲可真强。   周嘉远的眸子漆黑如墨,极黑极深。他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当然,他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周嘉远看着面前这个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听在许括耳中,无疑是在炫耀,至于是在炫耀什么,他也不清楚,反正,看到他笑,他心里更烦躁了。   他听到周嘉远问他:“你真想知道?”   废话。许括刚想让周嘉远快说,可他看到了周嘉远眼中的意味深长,话到嘴边生生止住。他的心脏猛然收紧,巨大的不安与恐惧差点将他淹没,他忽然就不想知道了,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当我没问。”他说。   许括闭上眼,紧蹙的眉在细碎的刘海下若隐若现,他深吸一口气,消毒水的气味,好像越发浓郁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他居然不想姐姐谈恋爱,甚至是不想姐姐身边出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有姐姐的男人都这样,还是只有他。如果是,那他一定是疯了。   就在刚刚,他从那个男人眼中看到了怜悯,也是那一刻,他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喜欢许芷,不只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   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   一定是。   可是,他还是会想,如果她不是他姐姐该有多好,或者,他不要这么敏感,一直这么稀里糊涂下去该有多好。   不可能了,他以后都不敢再直视她了,他是如此的龌龊,如此的肮脏。   一种极其尖锐的疼痛在许括的心脏里播下残忍的种子,藤蔓一样,蔓延至全身。   原来,这就是心痛啊。在许芷来之前,他猛地拔掉了针头,起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周嘉远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许芷一来没见着许括,便问周嘉远:“我弟弟呢?你看见他没?”   许芷还在四处搜刮着许括的身影,却听周嘉远说:“他好像有事先走了。”   许芷感到有些奇怪,他平时怎么着也得和她打个招呼再走,今天这显然不符合他的作风。   或许是真有什么急事吧。   许芷没多想,她看了眼周嘉远,随口说:“针打完了一起去吃饭?”   “好。”周嘉远很自然的应下。   她还是看着他,看了半晌,见吊针瓶里还装着四分之一的水,大概还要二十分钟左右才能打完。她走到他旁边坐下,盯着他干枯的唇瓣和泛红的面颊,淡声问:“感冒了?”   周嘉远笑笑,哑声说:“嗯,还有点烧,针打完明天应该就好了。”   许芷默了会儿,这时她才发现周嘉远居然又穿的那件黑夹克,里面是一件薄T恤。   “早晚温差大了,多穿点。”她说。   周嘉远一愣。她是在关心他? 第15章 015   周嘉远觉得心口有些发热,他垂下头没敢看她,只低低地说了个好。   之后,二人都没再说话。   许芷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双手抄在衣兜里,捂了许久都不暖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周嘉远说:“等下吃什么?”   他咳嗽了两声,又哑着嗓子接着说:“我请。”   许芷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很淡,她没说话,看了眼周嘉远的吊瓶,已经见底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她说:“我去叫医生来给你拔针。”   周嘉远看着许芷高挑纤瘦的背影,看着她黑顺的头发,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幽深如海。   一直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现在,他突然想去了解她了,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想去了解她。   许芷。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   外面风有些大,许芷穿着件开衫毛衣,毛衣透风,一走出医院她便忍不住拉紧了衣襟。她边走边去看周嘉远,他比她穿的更少,并且还感冒了,不能吹风受冻。   想到这,许芷轻轻拽住了周嘉远的胳膊。   “和我一起去取车。”她说。   周嘉远扫了眼许芷拽住他胳膊的手,心里有些异样,他迅速移开视线,嗓子有些痒,他咳嗽了几下。   他问:“我们不是去小吃街吗?”那么近,走过去就行了。   许芷收回手,淡声道:“开车过去。不想和我一起去取车的话就找个没风的地方站着,等我把车开出来。”   许芷说完转身就走,周嘉远忙跟上去。   “我和你一起去。”   许芷走在前面,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开车到小吃街很快,几分钟就到了,可停车却成了问题,正到了饭点,路上人满为患,车根本开不进去。   等他们停好车,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冬季天黑的早,才六点,天已经快黑完了,街上陆陆续续的亮起了灯牌,热热闹闹的样子。   二人并排走在一起,周嘉远将夹克的拉链拉到最高,衣领将他鼻子以下的部位都捂住了。   “我们去哪吃?”他问。   许芷停下脚,目光投向了旁边一家鹅肉饭店。   店子不大,玻璃门上贴着“招牌鹅肉饭13元/份”的字样,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的五六张方桌,没有坐满,还有空位。   许芷说:“就吃这个吧。”鹅肉饭清淡,挺好的。   “这吃的好吗?”周嘉远难得没有笑,他一脸复杂地看了许芷一眼,他怀疑她是在帮他节约钱。   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他仅仅觉得,许芷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让他不想再整天琢磨着怎么去算计她的钱了。   许芷侧头看向他,光线杂乱,她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周嘉远也在看她。   许芷说:“吃什么都一样,走吧。”   她说完就率先走进了鹅肉饭店。   店里开着暖气,一进来便觉着暖乎乎的,空气中飘散着惹人垂涎的鹅肉香味,许芷嗅着这香味儿走到柜台前,点了两份鹅肉饭外加两瓶豆奶。   先付钱后用餐,这是店里的规矩,周嘉远去付了钱,一起三十二块。   付完钱,二人选了一张角落的空桌坐下。桌子面上的材质是玻璃的,上面泛着油腻的光,像没擦干净一样。   周嘉远抽出纸巾擦了好几遍,纸巾擦的漆黑,全是桌子上的污垢。   他的表情很认真,唇角微微抿起,这样看去,竟有些严肃。许芷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觉得,这一刻的周嘉远,很真实,没有任何伪装的真实,这是他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那个被深埋在无数张面具下的,真正的他。   他沉声说:“要是吃不好,待会我们再去吃别的。”   这时,服务员将他们的饭端了过来,将两份鹅肉饭分别摆在了他们面前。   许芷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   望着面前卖相还不错的鹅肉饭,许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鹅肉放进嘴里。   肉质爽口,味道也不错。挺好吃的。   周嘉远吃完的时候,许芷碗里还有一半的饭。许芷饭量小,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了。   周嘉远看了眼她碗里剩的,什么都没说。   一走出鹅肉饭店,周嘉远就问许芷:“是不是吃不好?”   许芷说:“不是,只是吃不了那么多。”   周嘉远笑笑,“这样吗。”   二人往回走,路上,周嘉远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上了车,许芷就将车里的暖气打开了,许芷没急着发动车子,在周嘉远低头系安全带时,她从包里拿出了整整两千块的现金。   “拿去买几件新衣服,你这身,我看腻了。”她的声音淡淡的。   周嘉远眸光一闪,他没看许芷手中的红票子,只神色复杂地看着许芷。   许芷知道,她的举动又让他不安,不解了。说实话,她自己也挺不理解自己的,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对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男人这么上心。   大概还是因为许念青?   许芷刚想说什么,便听周嘉远说。   “今晚,留下吧。”他说完想到了什么,又说:“不行,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的,过段时间我主动去找你,好不好?”   见许芷不作声,他勾唇一笑,温声说:“我第一次还在。”   许芷的瞳孔微微一缩,她将那两千块钱塞进了他的手里后就坐正了身子,始终没有再说话。   .   到家后,许芷直接上楼回了卧室。   她在床边坐下,视线习惯性的落到床头柜上的相框上,她看了半晌,忽然蹙起眉。   她出去前,相框是斜放着的,现在居然被放正了。   有人进来过她的卧室。   难道是陈姨进来打扫卫生时不小心碰到了?   应该就是这样了。   .   许括从医院出来后只觉头疼的厉害,他直接回了家,可真躺在床上后,他又死活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闭上眼想的便全是她。   他睁开眼,往常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血丝遍布。   忽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拼命将它抓住了。   他想起来了,他知道那个男人像谁了。   许括猛然从自己床上坐起身来,鞋也顾不上穿就下了地,他冲进许芷房里,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死死地盯着照片里那个笑的一脸温柔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相框重新放在了床头柜上,摆正。   他走出许芷的卧室,轻轻带上了门,靠着门板,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嘴角的梨涡越来越明显。   他看着不知名的某点,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奇异而疯狂的光。 第16章 016   许芷感觉许括最近有些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儿呢?大概就是他对她的态度吧,明显的疏离了许多。   他不会再冲过来挽起她的手臂,不会再甜腻腻地喊她姐,甚至是已经很少对她笑了,她看不到他的梨涡跟小虎牙了。   许芷怀疑他是交了新女朋友。   可,以前他就算是谈了恋爱也很黏她,莫非,这次是动真心了?   作为他的姐姐,许芷觉得自己有必要过问一下。   又一个周末,在陈姨做好早餐前,穿戴整齐的许括和她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出门,许芷连忙喊住他。   “小括!”   许括身形一晃,他顿住脚,回身看她,笑容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姐?”   将近半个月没仔细看他,这会儿一看她才发现,他好像剪了头发,而现在这个发型,让他多了些成熟,少了几分少年气。看着这样的许括,许芷有些感慨起来,当年那个瘦巴巴的男孩,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一个英俊的男人了。   她说:“吃了早餐再出去吧,陈姨快做好了。”   要是换做以前,她都这样说了,他不管有多急的事也会先陪她将早餐吃完,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并没有听她的。   许括垂下头,将脸上所有的表情都隐藏起来。   他说:“姐,我真有急事。”   “我先走了。”他最后这几个字说的很急,像是生怕说慢了会将某些不可告人的情绪泄露出来一样。   他说完就快步往外走,在他将门打开,脚刚踏出门外之时,他听到许芷在后面说:“小括,你是不是恋爱了?”   许芷的语气比平时更柔和,更小心。   许括心尖一颤,他死死咬住下唇,忍住了回头去看她的冲动。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栗。   “没有,姐,你别为我操心。”   他必须忍,只有忍过了这一阵,他才有希望。   许括走了,许芷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十二月,天气愈发寒凉,S城的人们已经纷纷穿上了厚实的冬装。   许芷前两天和画室里某个学生的家长闹了点不愉快,这让许芷有些烦躁,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些家长将根本不喜欢绘画的孩子送来画室学习,学习成效可想而知,到头来饱受质疑的却永远都是他们老师,连辩解在那些强词夺理的家长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芷累了,截止到前天,她在画室已经上了整整两年班,从最开始的兴趣到之后出于责任与习惯的坚持。现在,她最后一丝坚持也被数不清的繁杂琐事给烧尽了。   她辞职了。   所以,现在的她,算是个无业游民了。   无业游民许芷在辞职后的第三天就接到了好友白韵的电话。白韵说自己正在来S城的路上,让她随时准备接驾。   许芷知道,一定是前段时间她让她去查的那件事有了眉目。   晚上八点,星尘清吧。   吧台边坐着一个妩媚妖娆的成熟女人,她画着浓重的烟熏妆,金色的大波浪卷发在暖调的灯光下变得柔和许多,没那么刺目。   她坐在那吞云吐雾,歪歪斜斜地坐在吧凳上,倚着吧台看着刚走进来的高挑女人。   许芷一走进来就看到了白韵,她在哪都这么打眼。   里面开着暖气,许芷一进来就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开了,她走到白韵身旁坐下,吧台内的帅哥调酒师立马凑到跟前问她要来点什么。   白韵将嘴里的烟吐出来,冲调酒师抛了个媚眼。   “不用问了,她跟我一样。”   很快,一杯调好的玛格丽特就放在了许芷面前,许芷没喝。   见状,白韵笑了一声。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芷,说:“怎么,现在烟酒都不碰了?”   白韵是许芷的高中同学,认识了九年,许芷的事,白韵基本都知道。   许芷神色淡淡的,没理会她的调侃,只说不想喝。   “不要这么扫兴嘛。”   白韵知道许芷是想快点步入正题,她也不卖关子,灭掉烟,她正色道:“小芷,许正辉不是你爸爸。”   许芷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说:“还有呢?别告诉我你就查到了这个。”   白韵轻笑一声,精致美丽的脸上有些得意:“当然不会。”   她接着又说:“你是想我直接告诉你结果呢,还是想了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许芷说:“那个人在哪?叫什么?是做什么的?”许芷只想知道这些。   白韵知道许芷所说的“那个人”是指她的生父。   她说:“叫何东言,是你妈的初恋情人,现在……在Y省一所大学里当教授。我有他的照片,要看吗?”   许芷没有拒绝。   白韵将手机拿出来,从里面翻出一张保存好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年过五十了,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考究的中山装,面带微笑,整个人给人一种儒雅温和的感觉。   许芷在看到照片的一瞬就愣住了。   她听到白韵在一旁啧声道:“还别说,你还挺像他的,不知道你老了以后能不能像他一样看着温柔点。”   许芷没说话,她看着那张照片,眼睛都没眨一下。或许这就是血缘的牵引吧,虽然从未见过他,可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确实是她的生父。   他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呢。许芷看着照片里儒雅的男人,忽然就生了一种冲动——她想去看看他。   “他在Y省哪个大学?”她问。   白韵收回手机,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许芷,“你不会是想去见他吧?亲爱的你可别傻,你知不知道要是这事让许正辉知道了,你现在的一切可能就都没了?”   许芷无所谓地笑笑,淡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白韵看不懂的东西。   她说:“没事的,告诉我吧。”   白韵拗不过她,她轻叹一声,无奈道:“算了算了,就算许正辉那老东西把你扫地出门了,你还有我不是,我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许芷心里暖暖的,嘴上却说:“放心吧,不会有那一天的。”   白韵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最好别有那一天!”   “何教授就在Y大,你啊,去见他的时候还是低调点!晓得不?”白韵觉得自己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许芷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二人又聊了些其它的,白韵今天自然是不聊个够不罢休,正聊到周嘉远的事时,许芷的肚子却突然疼了起来。   她捂着肚子走进厕所,也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凉了胃,许芷在厕所里蹲了好久才出来,她洗完手走出厕所,就在她经过安全出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   她快速朝那边看了眼,那边纠缠中的男女并没有看到她,她走到那两人看不到的地方,站定。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她哥哥许念青以前的未婚妻霍欣,而那个男人则很面生。   想起他们刚刚亲密的模样,许芷猜想他们可能是恋人之类的。   许芷没兴趣知道别人太多事,就在她准备抬腿离开时,她听到里面那个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   “霍欣,你最好给我乖乖的,不然当年的事我全给你抖出去,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看来这个男人是捏住了霍欣的什么把柄,正以此威胁。许芷没打算再继续听下去,她离开了这里,殊不知,只要她再多停留一秒,就能听到有关于许念青的事了。 第17章 017   回到吧台,许芷刚一坐下白韵就揶揄她:“没虚脱吧?去这么半天。”   许芷斜她一眼,说:“我刚刚看见霍欣了。”   “霍欣?”白韵皱着眉想了好久才想起霍欣是谁,“就念青哥以前那个未婚妻么?”   许芷点头。她确实不是好奇心强、爱多管闲事之人,可刚刚离开后,她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个男人的话。霍欣究“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导致事情一曝光,她就“身败名裂”?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这预感被藏在一团浓郁的雾气里,怎么也看不清,让她难受极了。   白韵看到许芷的脸色不太好,她今天没化妆,五官依旧精致,可一尘不染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比平日里更为清冷,冷意森森,和这个四处都是暖调灯光的清吧格格不入。   白韵很久没出声,烟却抽了一根又一根。   不知过了多久,她优雅地吐出嘴里的烟,她眯着狭长的眼,看着那团白色的烟雾,哑着声音说:“小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当年那事可能有蹊跷吗?”   闻言,许芷浑身一震,她抿起唇角,声音绷得紧紧的。   “那个人在牢里呆了一年就死了,死于突发性脑溢血。”她说的就是当年绑架她的那个渣滓,那个一刀刺中许念青要害,让她与许念青生离死别的渣滓。   他竟然那么轻易的就死了,她恨不得让人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可那个渣滓居然就那样轻易的死了。   时隔多年再想起,她还是好恨。   “小芷,这件事绝对没这么简单。”白韵将许芷的脸扳正,让她看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事,可能和霍欣有关?”许芷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说完,还不待白韵说什么,她便自己否认了。   “不可能,霍欣当年有多爱我哥我是知道的,她怎么可能……”许芷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霍欣确实很爱许念青,可她有多爱他,当年就有多讨厌她。而对于讨厌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假如当年那场绑架霍欣是幕后主使,那许念青死后霍欣的消失似乎也说的通了,无非就是躲风头。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们的猜想罢了,她们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   许芷手脚冰凉,想到自己曾经竟然还觉得与霍欣“同病相怜”,现在想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看着许芷微微颤抖的样子,白韵心里一疼。   “你别想太多,这事交给我办就好了。”她冲许芷笑了笑,又说:“你现在不是辞职了么?那就去旅游散散心,放松放松,听到没?别多想。”   无论许芷的外表看起来有多么坚不可摧,多么冷漠独立。在白韵心里,她永远都是六年前那个,需要她和许念青护着的娇气姑娘。   --   白韵因自身事务繁忙,在S城呆了一天就匆匆离开了,而许芷则听了白韵的,倒也没整天七想八想难为自己。   她买了去Y省的机票,打算去看看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白韵离开前跟她嘱咐了几万遍,让她千万要小心,不要让许正辉知道了。   其实许芷并不怕许正辉知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扫地出门,还能怎样呢?人生苦短,顺从心意做喜欢的事就好了。   12月8日,晴朗天。   许芷打车到了S城机场,在登机前,她接到了周嘉远的电话。   周嘉远跟她说,他有急事要回老家一趟,许芷问他怎么了,他告诉她是他妈妈要动手术了,他得回去陪着她照顾她。   挂电话前,许芷临时起意问了句:“你老家在哪?”   那边的人顿了顿,随即说:“Y省一个小县城。”   她说:“嗯,知道了。”   他说:“那——我先挂了,这十几天,等我回去了补上。”   电话挂断后,许芷将手机开启飞行模式,登上了前往Y省的飞机。   许芷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缓缓起飞,她望着下面愈来愈小的建筑物,对着玻璃轻轻呵了口气,她抬起手,在雾气上随意涂鸦。   没想到周嘉远的老家就在Y省,反正没什么事,去Y大看了何东言再去周嘉远的老家玩玩吧。她想。 第18章 018   下午三点登机,一个半小时后,许芷就到了Y省。   她准备直接去Y大,先前她查过了,去Y大可以坐公交或者地铁,但要换乘转线,很麻烦。初来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只想图个简单方便,于是走出机场后,她直接拦了辆的士。   “师傅,我去Y大。”   的士司机是个年轻女士,看起来和许芷年纪差不多。从机场到Y大的路程有些远,就算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也至少得四十分钟才能到,女司机是个话多健谈的人,原本许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她不敢随便搭话,可在车厢里安静了十分钟后她就憋不住了。   “美女,你是外省的吧?”她一边问一边瞥几眼后视镜里气质冷艳的女人。   真有气质,真美。女司机在心里羡慕不已。   她已经留了很多年的短发了,也很多年没有化过妆了,整个人的打扮都偏向中性,看着许芷紧身毛衣下的玲珑曲线,她的眼中闪过无数憧憬向往。   她看着前面的路况,然后,她听到后座的女人低低嗯了一声,女人的声线偏低,沙沙的,有点烟嗓的感觉,可却很好听,悦耳极了。   女司机忍不住想和她多聊两句,便又问:“你是来旅游的吗?我们这好玩的地儿可多了,我给你推荐两个。”   女司机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景点地名,她语速有些快,许芷听的清她在说什么,可等她说完后,许芷却一个都没记住。   许芷寡言,极少和人攀谈,女司机说了很多话,她却只简短回复着。   “美女,你去Y大做什么啊?听说Y大帅哥特多,你之前有去过吗?”   “没去过,这次去是见一个人。”   “嘿嘿,什么人啊?不会是去见网友吧?”   “……不是。”   “好吧不问这个。美女你老家哪儿的?跟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还去过呢!”   “在S城。”   “S城我没去过,有时间了去那边玩玩!”   ……   到了Y大门口,许芷付了钱准备下车,话痨女司机却问她能不能加个微信好友。   女司机虽然话多点儿,但给许芷的感觉就是个实在人,她对她印象不坏,便没拒绝。   加了微信后,许芷在女司机心满意足的目光中下了车。   她走进Y大东门门口的传达室,告诉门卫自己找何东言何教授。何东言在Y大当了十余年教授,门卫自然是认识的,可据他所知,何东言在前段时间辞了职,据说是回老家教书去了。   门卫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许芷。   许芷听完,心里有些微的失落之感。   “能告诉我何教授的老家在哪吗?”许芷问门卫。   门卫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说:“听说……是在S城吧,我也不太清楚。”   “好……谢谢你。”   “小事,别客气。”   许芷垂着头离开了Y大,她将嘴巴埋进高领毛衣里,拧着眉,有些怅然。   原来他的老家就在S城。他为什么会选择现在回去?是去找母亲吗?应该不会,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大概,只是告老还乡吧,也不知道他在S城还有其他什么亲人。   许芷漫步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落日的余晖像水一样,洒了她一身,她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像一尾独自畅游在金色河流里的鱼,有些寂寥,却又有着一种空前的自由。   她走得很慢,就这样漫无目的的一直朝前走,陌生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缓缓经过一家刚开业的奶茶店,站在门口的店员朝她递来一小杯试喝饮品。   “美女!尝尝我们店的新奶茶!”那个店员是个小男生,他冲她热情地笑,他嘴角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看着那两个梨涡,许芷蓦然就想起了许括,本想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接过店员递来的小纸杯,将里面盛着的半杯奶茶喝完了,很甜很甜,腻进了心里。   店员笑眯眯地说:“美女进店里看看吧,今天咱们店里所有东西全部五折哦!”   许芷走进去买了杯珍珠奶茶,原价十六,打五折后只花了八块钱。   她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走了出来。   “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哦!”那个店员在后面说。   她喝了一口奶茶,两粒珍珠跑到了嘴里,她咬了咬,很韧,并不好吃。走出一段路,她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小男生。   明明以前许括和那个小男生一样爱笑,笑得甜腻腻的,像她手上这杯奶茶一样。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手里的奶茶已经从滚烫变成温热了,而这杯算不上好喝的奶茶她竟在不知不觉间喝了一大半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许括。   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了。许芷牵挂的人很少,许括就是其中一个。   她盯着那个备注——小括,像不认识一样看了许久,终于,在奶茶的温度快消失殆尽时,她按下了呼叫键。   “姐?怎么了?”   许括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他便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之后咳嗽的声音变小了,许芷知道,是他将手机拿远了。   “怎么在咳?是不是感冒了?”许芷不自觉地蹙起眉。小括这孩子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没了她的督促,他便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吗?   “我没事,姐你不用担心我,我手头上还有点事,先挂了。”   他很快就将电话挂断了,许芷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怔怔地望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   下午4:55呼出电话37秒钟   末了,屏幕熄灭,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括他是真的长大了。   那边的许括刚刚断电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拿起办公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热水。   许正辉分配给他的秘书小雪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一脸担忧:“许总,你都病成这样了,休息会儿吧。”   许括冷着张脸,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   “一边去,别管我。”说着,他翻开手边一本文件,刚准备继续投入到工作中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震。   有人发短信他了,他抬眼一看,却在看清后,瞳孔狠狠一缩,连带着心脏也跟着缩到了一起,越缩越紧,连呼吸都困难。   [知道你长大了,不需要我管了,但还是要懂得照顾自己,别太累,不然姐姐会担心你的,嗯?]   他看着那条短信,脸上的冰雪融化,最后,他漂亮的眼眸中温柔流淌,嘴角的梨涡越来越深。   这笑容落入一旁的小雪眼中,她不禁看痴了。自她被安排到许括身边起,她就没见他笑过,而现在,他居然,笑了……小雪看着许括帅气的脸上那抹灼眼的笑容,忽然就有些嫉妒那让他笑的人或事起来。   许括关掉手机,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他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必须要有封住所有人的嘴的能力,只有那样,他才敢同她表明心意,因为到时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与流言的侵扰。   姐,等他,一定要等他。   --   许芷抬眼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完全黑下来了,而她不可能在椅子上坐一夜。许芷想起周嘉远也在Y省,来都来了,玩几天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这么想着,许芷当即就给周嘉远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在哪?”许芷单刀直入地问。   周嘉远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走廊里很安静,他可以听到电话那头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有鸣笛声,街边店铺的音乐声,路边行人的交谈声,还有……她的呼吸声。   他断定她是在外面了。   “我在医院,我妈刚做完手术。你呢,在哪?”他问。   “我在Y省,你说个具体位置,我过去找你。”她说。   许芷说完后,那边沉默了许久。   之后,他说:“你在哪?我去接你。”   许芷说:“不用,你把定位发到我微信上,等我过去。”   他闷声说了个好。   刚挂电话,微信消息便弹了出来,她打开微信,却发现除了周嘉远发的定位外,竟还有另一条未读消息。   是那个话痨女司机,她的微信名叫郭娜,应该就是她真名了。   [郭娜:美女,我要回老家一趟,会经过Y大,你要去哪?要不要我等会过去顺路载你一程?呲牙/]   倒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许芷返回去看了眼周嘉远发来的定位,将地址告诉了郭娜。   那边像是激动了,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许芷点开听了。   “哎呀巧了巧了!我老家就在那!咱俩还真有缘!你发个定位过来,我去接你!”   许芷听完,想着总是要坐车去的,而且天马上快黑了,独身在外地不安全,也就没推辞。   她站在路边没等多久,郭娜就到了。   郭娜放下车窗,素面朝天的脸上满是愉悦之色。她冲路边的许芷招了招手:“美女快上来!”   许芷走过去,这次她没坐后面,而是坐在了副驾上。 第19章 019   郭娜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拿着包干脆面,咔呲咔呲地啃着,很快,那包干脆面就被她吃完了,咔呲咔呲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许芷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又拿起一包,她熟练地拿嘴撕开,咀嚼的脆响再次在许芷耳边响起。   她吃得很香,许芷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郭娜也正好朝她看来,她正舔着牙齿,嘴角糊了圈干脆面的细小碎屑,对上许芷的视线,她舔牙的动作顿住了,继而不太自然的笑了笑。   “嘿嘿,没吃晚饭,吃点干脆面垫垫肚子。”她空出一只手指了指许芷脚下,“我买了一箱放在那,美女你要吃的话就直接拿,别客气哈!”   许芷一看脚下,还真有一个纸箱放在那。   下午虽然就喝了那一杯珍珠奶茶,可她却并没有感到饿,便说:“我不用,你还要吃吗?吃的话我帮你拿。”   郭娜连着吃了两包,哪还想再吃。   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不用了美女!我都吃饱了!”   许芷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郭娜开车时最怕安静,一安静下来她就容易犯困,于是,她开始找话题。   “美女,你去青叶县做什么啊?又是找人吗?”郭娜挺好奇的。   青叶县,就是周嘉远老家了。   许芷说:“嗯,找人。”   郭娜更好奇了,她接着问:“青叶县的人我认识大半,美女你要找谁?你说说他叫啥,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许芷对郭娜这种没什么心眼儿的直肠子向来没有防备,她停顿了一秒,说:“他叫周嘉远。”   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嘉奖的嘉,远方的远。”她对他还真是上心,连他向她自我介绍时说的话都记得一字不差。   “周-嘉-远-?”郭娜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她脸上的神色变得异常古怪起来。   “他是不是很高,长得人模人样,有点小帅?”郭娜追问。她有点不敢确定她和许芷认识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毕竟在她心目中,周嘉远那穷小子,是不可能认识许芷这种看上去就气质不凡、非富即贵的女人的。   很高,人模人样,有点小帅?形容的虽有些奇怪,可许芷回忆了一下,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她点点头,“嗯,对。”   郭娜的丈夫周胜阳和周嘉远是小学同学,玩的挺好,所以她才会认识周嘉远。   郭娜忍不住问许芷:“美女,你俩啥关系啊?”一个女人,独身前往陌生的城镇去找一个男人,单凭这点就能知道,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呢。许芷也不知道。   最后,她说:“我是他一个朋友。”   许芷说这句话时,脸上神色很淡,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郭娜都看在眼里。   他们应该真的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吧。她想。   她又想起周嘉远是在S城读大学。   便问:“你们在S城认识的啊?”   “嗯。”   “他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还好。”许芷也不清楚他过得好不好。   郭娜叹了一声,颇为唏嘘的样子。   “他啊,从小就挺苦的,他爸前些年得癌死了,他下面还有个妹妹,他上大学的钱还是他妈妈省吃俭用给他攒的,眼看就要熬出头了,结果啊,哎!”   郭娜又重重地叹了一声,这叹息声重重地敲击在许芷的耳膜上,敲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她想起来了,周嘉远打电话给她说过,他妈妈要做手术,那时候,她没去过问。   “结果怎么了?”虽然已经知道了,可她还是又问了一遍。   “他妈妈今年八月份的时候被查出了肾衰竭,得换肾,不然就活不了几天了,可换肾那手术费得多贵啊!他们家哪拿得出那么多钱,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我们都以为没辙了,可前段时间他不知道上哪凑齐了手术费,给他妈妈打回来了,这两天找到了合适的肾'源,今天就动手术了。我这次回去就是为这事呢!”   郭娜的嗓门不小,可许芷却觉得,她的声音在她耳边变得遥远起来,很远很远,到最后,几乎快听不清了。   原来,他要那四十万是为了他妈妈的病。   许芷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绝不好受就是了。   如果他遇到的不是她,而是那些真正出来偷腥找乐子的老女人,他是不是也会温柔的对她们笑,讨好她们、取悦她们,只要给钱,什么都干呢?   他会庆幸遇到的是她吗?不管怎样,她至少不会碰他。   许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少女时期,她满心欢喜地看着一脸温柔笑意的许念青,声音都因过分激动而颤栗着。   “哥!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现在、现在我可以明目张胆的喜欢你了吗?!”   她看到许念青温柔的眼眸里滑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哀伤,他没有说话,只是哀伤地看着她,最后,他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里是一个山青水绿的小村庄,他将她带到一户人家门口,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个少年,少年面目清秀,留着很短的头发,身上是一套被洗到起球褪色的运动装,他看着许念青,一脸的防备,却在看到一旁的她后,防备不复,随即腼腆地笑了。   她看着那笑容,一阵恍惚,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年少时的许念青。   许念青将她推到少年跟前,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依然在笑,眼中的哀伤却越来越浓,她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柔的吻,一触即离,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离开了。   她看见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那样在她面前消失了,徒留她与那个少年,在这山青水绿的小村庄里。   ……   许芷是被郭娜叫醒的。   她有些恍惚,那个梦的内容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梦到了许念青和周嘉远。   “美女,我们到啦。”   许芷揉了揉眼睛,问她:“现在几点了?我们这是在哪?”   郭娜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说:“快九点了,我们现在在县医院旁边。我去旁边的便利超市买点东西,美女你是直接去找周嘉远吗?要不等我一起吧?咱俩一块上去。”   许芷现在脑袋里一片混沌,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突然问:“对了,车费多少?我给你。”   她说着就要从包里拿钱,郭娜连忙制止。   “别别别!周嘉远的朋友就是我朋友,顺路带朋友一程哪有收钱的道理!快别这样!”   许芷没作声,下车后,她跟在郭娜后面,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郭娜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   她跟着郭娜走进了旁边一家便利超市,郭娜买了一箱牛奶。   许芷问她买牛奶做什么。   郭娜告诉她:“就给周嘉远他妈妈提过去,嘿嘿,意思意思。”   许芷从没有经历过这些人情世故,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了会儿,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去。   “我也买一箱。”   于是,两人一人提着一箱牛奶就进了医院。   这个点,医院人很少了,走廊里静悄悄的,郭娜知道周嘉远母亲所在的病房号,再转个弯就到了。   很快,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两个年轻男人,他们一坐一立,一个是她老公周胜阳,另一个,就是周嘉远了。 第20章 020   两个男人的视线第一时间全落在了许芷身上。   周胜阳比周嘉远矮了半个头,大概是结了婚的原因,两人明明一样的年纪,可周胜阳身上却有种油腻的市井气,此时,他微胖的脸盘上正浮现出一种名为惊艳的神色。周胜阳这些年在外面跑车,倒也见过不少美女了,饶是如此,在看到许芷这么个清冷美人时,他还是失神了。   而周嘉远,他在看到许芷的一刹那,原本憔悴疲乏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他漆黑的眼珠微微一颤,干枯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时,走到他们面前的郭娜却先开了口。   “远哥,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郭娜一边说一边不留痕迹地瞅着周胜阳,他已经收回了落在许芷身上的目光,可毕竟已经结了三年婚了,郭娜早就成了周胜阳肚子里的一条蛔虫,他心里想的什么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譬如现在她就知道,他的魂已经丢在了许芷身上。   狗改不了吃屎。郭娜有些心如死灰的意味。   “这位是?”   “你们……认识?”   两个男人同时发问,前者是周胜阳,后者是周嘉远。   周胜阳装模作样的在几人脸上来回的看,却只是想趁机多看许芷几眼,他以为自己这点小动作无人知晓,可郭娜表面虽大大咧咧,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咬紧牙,将即将溢在脸上的失望生生压了下去。   郭娜咧嘴一笑,看也不看周胜阳,只对周嘉远说:“今天刚认识的,只能说缘分啊!她说要来找你,我就直接把她带医院来了。”   这时,许芷跟周嘉远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在许芷清冷中夹着丝丝关怀地注视下,周嘉远的心脏莫名狂跳起来,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一颗名为悸动的种子在身体里肆意疯狂地生长,长出绿绿的藤,葳蕤茂盛,将他整个人紧紧缠绕。   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他好像还是他,又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抽离了理智,只剩血肉之躯的普通男人。   她真的,来找他了。   .   由于周嘉远和周胜阳都没有在县里买房子,开车回乡下要走很长一段山路,考虑到太晚了不安全,周嘉远便在医院附近一家小旅社给他们开了两间房,周胜阳夫妻住一间,许芷一个人住一间。   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内,光线昏暗,泛黄的墙壁上挂着台样式古早的空调,很老旧了,连屋子中间那张一米五的床上铺着的床单都旧旧的,仔细一看,除了床单中央那一块不明来历的黄渍外,竟还有几根长长的头发。   许芷前些年四处采风旅游,不得已的情况下比这还差的地方都住过,她脸上倒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只走到床边的桌子前将肩上的包取下来放了上去。   她对跟在身后的周嘉远说:“你去医院吧,我这里没事。”   周嘉远看着她,深黑的眼眸中映出许芷洁白无瑕的侧脸,他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像她这样养尊处优的有钱人,住在这里真是委屈她了。想到这,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许芷见他没说话便回身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沉闷的不像他,不像那个有着无数张面具、总对她露出虚伪笑容的他。她看到他走到床边,弯腰将整张床单都掀了起来,然后用力抖了抖,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种腐朽的灰尘味。   她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抬手稍稍捂住口鼻。   周嘉远将床单被套全部扯下来抖完灰尘后,又将被子套好,床单铺平,熟练的像做了无数次一样。   接下来,他又默不作声的将地板重新扫了一遍。打扫完,他走到她身前,低头对她说:“今晚先将就将就。”   许芷仰头看着他,他们离得很近,只隔了一拳的距离,近的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她看到他脸上沾了根长头发,大概是刚刚抖床单时跑上去的。她盯着那根头发看了会儿,然后抬起手伸了过去。   周嘉远望着那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眼睫一颤,屏住了呼吸。   她终于打算碰他了么?而他竟然一点都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期待。   “沾了头发。”   一根细长的头发被许芷捻起,举到了他眼前。   周嘉远一怔。   原来是这个。   他忽然有些失落,可很快,这情绪的起伏就让他感到了不妙。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在这个女人身上迷失。虽然她很美,甚至没有理由的对他这么好,可他依旧不能放任自己,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他不能栽在任何女人身上。   他根本不可能喜欢上这种类型的女人,他只是把她当成一块通往成功之路上的踏脚石,对,就是这样。   周嘉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他逼迫自己戴上面具,可嘴巴像不是他的了一样,他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在这狭小的房间中响起。   他说:“我妈手术很成功,再留院观察十来天就能回家休养了,现在我小姨在医院专门照顾她。”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然后摸索过去,精准地握住了许芷的手,她的手柔软而冰凉,他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低沉的声音有些颤栗。   “明天早上我过来找你,带你……出去玩,好吗?”   许芷缓缓低头,将视线落在他握住她的那只手上,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她甚至看到他虎口处有一道细小的刀疤。   她身子变得有些僵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起来。她张张嘴,嘴唇有些发干,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挣了挣就将手抽了出来。   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抹冰凉。   周嘉远唇角抿起,他垂下眼睑,堪堪将汹涌的情绪盖了下去。   “那我先过去医院那边了,明天见。”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确实是落荒而逃,不过,不是逃离许芷,而是逃离那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周嘉远走后,许芷盯着那只被他牵过的手,出神地看了许久。   终究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罢了,心机再深沉也会输在经历上。他并不知道她是因为另一个人才会无条件的帮他,他只以为是碰上了一个有钱没处使的心善女人吧。   许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极其自私的残忍。   就在刚刚,周嘉远牵住她手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要是周嘉远因为她的“好”而喜欢上她了怎么办?   他身上永远带着许念青的影子,她就算喜欢,也只是喜欢他像许念青的那一部分罢了,而不是他。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对他何其不公。他命运本就多舛,她又何必来添上一笔。   她坐在被周嘉远铺得平平整整的床上,心里有些惆怅。   玩两天就回去吧,回去了就不和他往来了。她想。   .   许芷睡眠本就浅,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越发睡不好了。后半夜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吵架,吵架声持续了许久,将她闹醒了,她凝神细听,发现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而隔壁房间住着的,正是周胜阳夫妻。 第21章 021   许芷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再者夫妻间吵架实属正常,她便没多在意,辗转了会儿,又睡着了。   次日,许芷很早就醒了,紫色的窗帘上映着外面的天光,屋子里还是昏暗的,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时半会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好半天她才记起自己因为要找何东言来了Y省,而现在,她睡在周嘉远老家青叶县一家简陋的旅社里。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上午6:12。   再睡也睡不着,许芷索性起来了。   她洗漱完、穿戴整齐、顺手将床上的被子叠好了之后,才拎起手袋走出了房间。   一出来她就看到隔壁房间的门大开着,想到昨晚听到的吵架声,她往里面瞥了一眼,却意外发现周嘉远也在里面。   周嘉远背对着她,正和坐在床边抽烟的周胜阳说着话,周胜阳嘴边冒出了一圈胡茬,大大的眼袋挂在脸上,显得他极为颓废。   周胜阳看到了她,抽烟的动作瞬间顿住了,周嘉远侧过身,顺着周胜阳的视线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许芷。   周嘉远像是已经忘了昨晚的事,他看到是她,脸上便挂起了笑,柔声问:“怎么不多睡会?”   许芷没应声,只又扫了眼房内,没见着郭娜,便随口问了句:“郭娜呢?”   闻言,周嘉远看了周胜阳一眼。   见周胜阳依旧只抽烟不做声,周嘉远心里的鄙夷更甚。   他从小就瞧不上周胜阳这人,不负责,不靠谱。而周胜阳的人渣本质在结了婚后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整个周家湾没人不知道周胜阳娶了老婆还到处勾搭女人的事,可周胜阳是村书记的侄子,没人敢得罪,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是将舌根嚼都嚼烂了,他们最为惋惜的就是周胜阳的老婆郭娜,一提起郭娜村里那些妇人便会摇头叹息一声:多好一姑娘啊,怎么就跟了这么个男人!   他父亲前些年去世了,家里就剩了母亲和他还有妹妹,这几年他又去了外省读书,家里他放心不下,只能将周胜阳给巴结好了,好让他多少帮衬着点。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哪里又会与他往来。   这次的事情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郭娜无意间又发现了周胜阳哪个小情人,一次次的伤害累积在一起,让郭娜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们吵了一架,然后郭娜半夜跑了。这是周胜阳告诉他的。   周嘉远默了好一会才对许芷说:“她有事先走了。”   这样说自然是为了给周正阳留面子,不然要是说他老婆跑了,他多没面儿啊,呵。   许芷又看了那个颓废憔悴的男人一眼,眼神漠然。   大概不是有事先走了那么简单。   不过,这并不关她的事。   “我出去转转。”她对周嘉远说。   说完她又立刻补充道:“就不来这里了,明天我回S城。”   语毕,她收回了放在周嘉远身上的视线,所以并没有看到周嘉远僵在脸上的笑容。   “……这么快?不多玩两天吗?我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试图挽留她。   “不了。”许芷的声音里透着冷淡。   许芷走了,没给他留下任何转圜之地。   许芷一走,周嘉远唇角那硬扯出来的弧度便彻底消逝了,他也不看周胜阳,只沉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也离开了房间。   .   青叶县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离开旅社后许芷本想去县里唯一一个4A景点囫囵子山去看看,可天气忽然的转变让许芷的计划搁浅了。   天上乌泱泱的一片,肆意妄为的北风将出来逛街的行人都赶进了街边的店铺里,人行道上立时就变得空荡荡了,很是萧条。没多久就下起了冰粒子,许芷坐在一家星巴克里喝咖啡,她旁边是一对年轻情侣,女孩看了眼窗外,而后靠在男友肩头上咯咯轻笑起来。   女孩说:“外面要下雪了耶,盼了好久终于下雪了,开心。”   男孩摸着她的头发,宠溺一笑:“对啊,这是Y省今年第一场雪,待会儿下大了,陪你看雪去。”   “好!最喜欢老公了!”   ……   许芷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嘴里苦涩的咖啡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很深很深的孤独,从内心最深处蔓延出来的孤独。   这个瞬间,她突然厌烦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她想找个男人了,认认真真找个男人,找个能陪她共度余生的男人。   .   晚上八点,许芷躺在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的柔软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晶亮挂饰发呆。   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有人给她打电话了,她拿起一看,发现是母亲姜琉打来的。   “喂,妈。”她接起了电话。   “小芷你在哪呢?怎么不在家?”   “我在外面玩,怎么了妈?”   “没事,外面下很大雪,有点担心你。”   听着姜琉难得的关怀话语,许芷心里难免有些感触。   她说:“妈,我没事,您不用担心我。”   姜琉在那头又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   这就让许芷有些奇怪了,母亲平日里连话都很少同她说,体己话更是说的少,怎么今天……   果然,那头顿了顿,然后她听到姜琉说。   “小芷啊,你知不知许括他去了公司?”   许芷心一沉。果然。   “小括他不是还在上学吗?”   “谁知道呢。小芷啊,你之前和他亲近我就看不过,他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他这么早进公司无非就是狼子野心,想尽快将许家的一切都捏在手里。我们手上除了那点股份什么都没有,妈就怕他到时欺负我们娘俩,不让我们过好日子啊。”   许芷不吭声,姜琉继续又说。   “小芷,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如果此时姜琉在许芷面前,那她一定可以看到许芷那张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的脸。   许括陪了她五年,当了她五年的乖弟弟,而她的母亲姜琉,从她出生到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加起来大概不超过半年?   虽说现在她知道了许括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早已远超了她的生母。   她懂母亲的意思——她想让她也杀进许氏集团分上一杯羹,能在里面站住脚,可,她不想被人摆布。而且,她不喜欢母亲那样说许括。   “妈,小括不是那样的人。我有点困了,先睡了,有什么事等我回去了再说吧。”   挂断电话后,许芷心情有些复杂。   难怪许括最近一段时间突然神龙不见首尾起来,原来是去了公司。   他才二十岁啊。别人还在玩的年纪。   她打开微信,点开了许括的朋友圈。他已经很久没有更新动态了,最近一条动态是那天他带她去他们学校时拍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那件她给他买的正红色卫衣,而她穿着一件驼色的薄呢大衣,他揽着她的肩膀,笑的一脸灿烂。   配字是:我姐最最最最最最美,不接受任何反驳。   看着这条动态,许芷哑然失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一声声甜腻腻的姐姐。   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应该再也看不到那样孩子气的许括了吧,去了公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磨成一个成熟的、不苟言笑的男人了吧。   夜晚,许芷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手机吵醒了,她皱眉,有些后悔没开静音。   她闭着眼将手机摸索过来,也没看是谁打来的,直接就按了接听。   “……喂。”   她在等那边的人说话,可等了好久那头的人也没吭声,她怀疑是别人不小心按错打到了她的电话,就在她准备看是谁打来然后讲电话挂断时,那头的人出声了。   “姐,你在哪。” 第22章 022   许括带着醉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许芷一怔,顿时清醒了,她问:“感冒都好了吗?怎么还喝酒。”在她的印象里,许括是烟酒不沾的。   “刚从外面应酬回来……姐,你怎么不在家里。”   他大概喝了不少,吐词都有些不清晰了。   许芷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要出去喝酒应酬便有些心疼,她张张嘴,本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去公司,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我出来旅游了,可能这两天就回去,你让陈姨给你煮碗解酒汤,喝了就快睡,嗯?”   “姐,我睡不着,我好想你。”   听着许括饱含委屈的声音,许芷蓦然就想起了他初来许家的时候,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局促不安,半新不旧的校服套在他瘦巴巴的身干上,他站在门口,双手紧紧地拽住书包肩带,就那样怯生生地看着她。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动都不敢,只有那双眼睛一直追随着她。   最后还是她败下阵来,她承认她动了恻隐之心。   “进来吧。”她冷着脸对他说。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跟前,想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可脸上的肌肉跟僵硬了一样,根本不由他控制。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比她矮大半个头的他。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姐了,以后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懂么?”   因为她的话,他红了眼眶,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姐姐,你真好……”   …   许芷回过神,软言哄道:“听话,不早了,好好休息,等我给你带礼……”物回去。   她话还没说便被许括出声打断了。   “姐。”   “你是不是跟那个男人好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周嘉远。   “没有。”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否认了。   说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怎么突然说这个?”她问。   那边沉默了,好半晌,他才说。   “姐,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好不好?答应我我就去睡觉。”   许芷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在借着醉意对她撒娇,就像以前那样。   “好,姐姐答应你,快去睡,乖。”   “好,不能骗我。”   “不骗你。”   “那——姐,晚安。”   “嗯,晚安。”   挂断电话,许芷却睡意全无了。   小括是和周嘉远结下过什么梁子吗?不然怎么……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了。   …   次日,许芷买了S城的机票,当天就坐飞机回去了。   回到S城后她才知道,原来S城也下了场大雪,现在雪停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许芷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了,她一进门便察觉到有四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眼一看,只见姜琉和许正辉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她。这给了她一种错觉,他们在等她回家的错觉。   她提着手里买的一些Y省特产和给许括带的礼物就走了过去。   “爸,妈。”   自从得知许正辉不是自己生父后,她就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了,连一声爸都喊得十分生硬。   “小芷回来啦。”许正辉笑得一脸慈祥,他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坐在许正辉旁边的姜琉不动声色的对她使眼色。   许芷走过去,将买的特产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上哪玩了?还带这么多稀奇东西回来。”许正辉笑问。   许芷没坐下,依旧站着。   “去Y省采风了,爸、妈,你们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她说着就要去拆茶几上其中一袋特产的包装,手还没伸过去就被许正辉制止了。   “不用了小芷,我和你妈刚吃过饭了,这会什么都吃不下喽!”   姜琉在一旁忙附和着说是。   许芷收回手,一时半会也不知再说什么。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许芷刚想说“坐车累了先上楼休息”时,许正辉出声了。   “小芷啊,听说你前段时间把画室那个工作辞了?”   听到许正辉这般问,许芷下意识的看了眼姜琉,姜琉却没看她这边。   她嗯了一声。   许正辉接着说:“那考不考虑来公司?小括现在还是太小了,爸还是放心不下啊!”   就知道是这个。   许芷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只是面对许正辉,她拒绝的比较委婉。   她说:“爸,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可以吗?”   闻言,许正辉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直静默的姜琉突然说:“小芷,你爸就你和小括两个孩子,他不为你们为谁,哪能害了你。你好好考虑吧,考虑好了让你爸给你安排。”   “知道了。”许芷闷声道。   她刚准备离开,许正辉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了。   “对了小芷,明天晚上崔家老爷子六十寿宴,你和我们一块去,估计S城上流社会的富家子弟大多都会去,你留个心眼儿,看有没有中意的。老大不小了,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第23章 023   崔家是S城的地产巨头,当家人崔爷和许正辉关系不错,生意上也常有往来,这次他六十大寿自然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许正辉。   听完许正辉的话,许芷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放着的那张烫金邀请函。   “好,我明天去。”   要是换做平时,许芷是绝不会答应去这种场合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圈子里鲜少有人知道许氏集团董事长除了长子许念青以外还有一个女儿。   她想起了昨天在星巴克时那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所以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许正辉满意的点点头,说:“这才对嘛,小芷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尹涛还想撮合你和他儿子,哼,说实话,他那儿子我是真瞧不上。”   “最近听说谈了个学生妹,挺好的,爸也不用想着怎么给你回绝了。”许正辉眯着眼抽了口雪茄。   不用您回绝,就凭尹子毅对她的讨厌程度,一旦知道他爸准备撮合他和她,保管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许芷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只是嗯了一声。   见她没有谈下去的兴头,许正辉也不再多言。   “行了小芷,你刚从外面回来,肯定也累了,快上楼休息去吧!”   “好,那我先上去了。”   许芷上楼后没有着急回自己房间,而是叩响了许括的房门。   “小括,你在里面吗?”   没人应声。   许芷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站在许括门外,等了许久。   晚上八点了,怎么还没回?许芷忍不住皱起眉。   她回到自己卧室里,坐在两米宽的柔软大床上,打开微信给许括发了条消息过去。   [怎么不在家?我回来了,给你带了礼物,回了到我房间来拿。微笑/]   一分钟,没回复。   两分钟,没回复。   以前都是秒回的,难道是在忙?   想到这,她放下手机去了浴室洗漱,等她洗漱完出来时,距离她给许括发那条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他依旧没有回复她。   许芷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湿发,最后,她停下动作,就在她准备打电话给他时,房间的门被人自外面叩响了。   “姐,我回来了。”   是许括。听到他的声音,许芷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没反锁。”她说。   许括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刚刚许芷给他发消息时,他正在从公司回来的路上,他刚想好怎么回复,手机却因为没电而关了机,天知道他有多着急,因不能回复她的消息而着急,更因想快点见到她而着急。   他是跑着上楼的,心脏砰砰砰的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可真当他站在了她的卧室门口,和她仅隔了一扇门之时,他又胆怯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他准备敲门的手抬起了放下,如此反复了几个来回后,终于,他稳定心神,叩响了门。   .   许芷穿着宽松的法兰绒睡袍,V字衣领将她优雅纤长的脖颈与漂亮精致的锁骨展露无遗,刚洗完澡出来,她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种极其诱人的绯色,连五官里的艳丽都更浓了一分。   许括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许芷,他呼吸凝滞,瞳孔猛然缩紧,脚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一样,举步维艰,再难前行一步,再难向她靠近一步。   “发什么呆呢?快进来,把门关上。”许芷继续擦着头发。   许括咽了咽口水,还好,没有发出声音。他猛地别开脸,声音沙哑的吓人:“姐……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许括逃也似的离开了。   小括他……这是怎么了?许芷望着紧闭的房门,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是感冒还没好么?一定是这样了。   她擦完头发就下楼吩咐陈姨给许括煮碗姜汤送他房里去,回到房间,许芷望着桌上那个礼盒叹了口气。   算了,明天再给他吧。   .   许芷睡得很沉,往常她七点就会自动转醒,可今天却像是怎么睡都睡不够,眼皮沉沉的,如何都睁不开。   等她睡醒时已经快十点了。   她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到今天下午还要去参加崔爷的寿宴,肯定是要穿得正式些的,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这样的场合了,礼服正装都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也不再合身了,这也就意味着她得赶在去之前置办一套。   吃完饭许芷准备出门,陈姨却喊住了她。   “小姐,等等!”   “怎么了陈姨?”   “少爷让我把这个给你。”   陈姨将手里提着的一只高档纸袋递到了她眼前,许芷没立刻接过,而是蹙眉盯着陈姨手里的纸袋,半晌才说:“这是什么?”   陈姨笑着说:“少爷只叫我给你,没告诉我这里面装的啥。”   许芷接过纸袋,瞅了半晌,对于许括送的东西,她还是有些好奇的,于是她将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然后,打开。   里面,是一件蓝色的旗袍,这个蓝和她以往见过的所有蓝都不一样。它是干净而温柔的,是独一无二的。   许芷喜欢它。   她心里有些触动,她将盒子盖上,然后将它带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第24章 024   崔老爷子寿宴手笔挺大,直接就包下了S城最豪华气派的星级酒店。此时许芷正坐在许正辉的车上,酒店保安连请柬都没看就让他们的车进去了,开玩笑,许氏集团董事长的车他还是认识的。   下车后,许芷应姜琉要求挽着她的胳膊走进了酒店大厅。   大厅内装修的富丽华美,硕大的水晶吊灯悬在大厅中央,衣着统一的侍者在宾客间穿梭往来。   许芷一进来就有许多人将视线落到了她身上,他们的视线在她与许正辉、姜琉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猜测她与许氏集团董事长是什么关系。   在大厅一侧的小憩区内坐着几个姿容不凡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在许芷进来的第一瞬间,视线就牢牢粘在了她身上。   “霍城,你看什么呢?”   这声音来自一位看起来颇为玩世不恭的俊美男子,他翘着二郎腿躺在欧式真皮沙发里,手里拿着一只盛着红酒的玻璃高脚杯,他眯着狭长的狐狸眼,漫不经心地顺着霍城的目光看去。   只见大厅主干道上,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湖蓝色旗袍的女子,女子身材曼妙,曲线玲珑,五官艳丽,可偏偏眉眼间像是落入了整个冬天的雪,清冽而寒冷。就是这样一位宛如凛冬初雪般的清冷美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悄无声息间,撩拨的却是无数男人的心弦。   崔琰狭长的狐狸眼中闪动着饶有兴致的光,他薄唇勾起,勾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这是许正辉那个深居简出的女儿吧,模样倒是不错。”他轻啜了口红酒,侧头对身旁皱眉看着主干道那边却不发一言的男人说:“子毅,你觉得呢?”   尹子毅轻嗤了一声:“二十六岁的老女人而已。”   崔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不懂,就是成熟点的女人才有意思,霍城,你说对吧?”   霍城仍望着许芷那边,听到崔琰的问话,好半天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嗯,是啊,成熟点的女人有意思。”   这么多天过去,霍城仍惦记着许芷,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碰见她,还是以如此惊艳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今天穿的这身……真好看啊。   “啧,我家老爷子过来了。”   崔琰说着就从沙发里站起身,将手中的高脚杯放到桌上后,便往主干道上走了过去。   .   许正辉一进大厅,崔爷得到消息就前来相迎,寒暄客套一番后,崔爷便玩笑道:“这就是令爱吧,老爷子喜欢的紧,要不要考虑下让丫头做我崔家的媳妇?”   姜琉眼睛一亮,许芷脸上依旧是出于礼貌的淡笑。   许正辉哈哈一笑,说:“你那几个儿子不都成家了么,我就是想把小芷嫁到你们家去也没机会了不是!”   这时,刚从小憩区过来的崔琰站到了崔爷身旁。   崔琰勾唇一笑,“叔叔阿姨,我叫崔琰。”   “我小儿子崔琰,许董你看如何?”崔爷的手搭在崔琰的肩膀上,很是满意这个小儿子的样子。   “我看不算数,得小芷喜欢才行。咱们这老一辈的就别瞎掺和了,让他们这些小年轻自己折腾去,不是有事找我商量?走走,咱们去里面说。”   崔爷乐呵呵的和许正辉一起走了,崔爷一走,大厅里其他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姜琉挺满意崔琰的,不管是家世还是外在样貌都深得她心,她随口叮嘱了许芷几句后也离开了,于是,主干道上便只剩了许芷与崔琰两人。   “许小姐,我们到那边去坐坐?”崔琰淡笑着,语气十分客气。   许芷脸上那抹礼貌性的笑容已经褪了下去,她拢了拢肩上的水貂披肩,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心里虽有些排斥,嘴上却没拒绝。   她点点头,而后跟在崔琰身后去了另一侧摆着许多精致餐点的小厅里。一走进去便瞧见了那个给她留下过极差印象的女孩子——霍嫣。   霍嫣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妆浓的都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了,她身边围着一圈和她年纪相当的女孩,正七嘴八舌的聊着八卦,霍嫣嘴一歪眉一挑,刚想说些什么,可却在看到刚走进来的女人后顿时愣住了。   但很快,她的嘴角就扯出一抹极其诡谲的笑,连美瞳都遮不住她眼中的恶意了。   霍嫣扬扬下巴,指着许芷对身边的女孩们说:“喏,看到没,那女的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私生子的姐姐。”   霍嫣将声音刻意拔高了好几个分贝,不止许芷听到了,小厅里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一时间,大部分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许芷身上。   “那个私生子啊,可以为了姐姐毫不犹豫地甩掉女朋友,你们说可笑不可笑?”霍嫣不怕死的继续说。   许芷放在身侧的拳头正在一寸寸收紧,她的眼眸里泛开无限冷意。   其中一个女孩说:“哎呀,怎么会有这种男的,该不会是喜欢自己姐姐吧?”   “别说,还真有这可能,想想就恶心好吧……”   “就是就是,喜欢自己亲姐,心理上有问题吧!”   ……   崔琰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他倒要看看这女人会如何应对。   “霍嫣,对吗。”许芷脸上冷意森森。   她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步履坚决、杀气腾腾的朝那边仍不知死活嚼着舌根的霍嫣走去。   她走到霍嫣面前,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扬起手便朝她雪白的脸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在空气中回荡。   “你!你这个贱人居然敢打我!”霍嫣捂着被许芷打的通红的半边脸,跳起来就要去抓许芷的头发,却被许芷一把抓住了手腕。   许芷手劲出奇的大,霍嫣根本挣脱不开,她气红了眼,也顾不上形象了,龇牙咧嘴的就对身后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叫道:“还愣着干嘛,都过来帮忙啊!都给我打她,出事了算我霍嫣的!”   女孩们一愣,她们并不清楚许芷的身份,只想着人多势众,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就在她们准备冲上去将许芷撕个稀巴烂时,门口却传来了一道饱含怒气的男声。   “谁敢动我姐试试!” 第25章 025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   霍嫣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浓妆艳抹的脸上闪过惊慌之色,猛地挣了挣被许芷桎梏住的手腕,却出乎意料的一下就挣脱了出来。   霍嫣身边那群摩拳擦掌的女孩们也在看到来人后畏缩胆怯起来,蔫巴巴地躲在霍嫣身后,远没了方才的气势。   实在是…   这个年轻男人的表情太吓人了!   他通身黑色,黑衣黑眸黑发,像是一匹在暗沉沉的森林中踏着惨烈月光朝猎物徐徐逼近的黑狼。   随着年轻男人的出现,周围看热闹的宾客们也深知事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变得更有意思、更有看头了。   前来赴宴的宾客皆是非富即贵,自身的教养让他们做不到像市井小民一般碰上热闹便团团围拢过去,他们依旧该聊天的聊天,该喝酒的喝酒,该用餐的用餐。只是,在这平和淡然的表象下,他们的耳朵无一不是竖的老高,眼角的余光早将那边的情况看了个透彻,半点细节都不放过。   男人几个跨步就走到了许芷身边,他上前一步将许芷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的身后。   “霍嫣,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他眯着眼,一脸不善地看着面前那个已经收起惊恐的年轻女孩。   霍嫣看着面前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突然就笑了,笑得格外悲切。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说:“许括!到底是谁过分?到底是谁过分?你凭什么说我?!你就是个薄情冷性的渣男!我恨你!恨死你了!总有一天你也会碰上一个不把你的爱当回事的女人!让你噬心蚀骨!尝尽求而不得的绝望!”   她的声音尖锐到了极点,刺得众人耳膜发疼。   许括漆黑的瞳孔一缩,霍嫣的话让他心里发慌。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许芷,他脸色泛白,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身后的许芷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身子顿时绷紧,到嘴边的话就那么堵进了嗓子里。   许芷向来是个护短的人,不管何时何地,她都不能容许任何人欺负她想要维护的人。   比如许念青,比如许括。   别人诋毁她可以,但他们,不行,一点半点都不行,不管他们是错是对。   许括已经背负上了渣男的名声,现在,她不可能再放任有心人在许括的坏名声上添上一笔了。   她从许括身后走出来,站到他身前,低头看向比她矮半个头的霍嫣。   “你和我弟早就分了不是?那就别缠着他了,要点脸。”她一脸寡淡,声音冰冷:“这次就算了,要是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在背后乱嚼舌根,那可就不是打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霍嫣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她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无畏,譬如现在,她就被许芷这幅冰冷骇人的样子震慑住了,眼泪混着花掉的妆干在了脸上,她讷讷的,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崔琰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家父寿宴,还望两位美丽的小姐给点面子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许芷颔首,淡声道:“自然。”   说完她便拽着许括的手腕在崔琰探究的目光下离开了这里。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大厅里的宾客越来越多了。   许芷一离开小厅就松开了许括的手。许括不留痕迹的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刚刚被她握过的手腕上。   “刚刚霍嫣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没听到过,别给自己添堵,嗯?”许芷看着许括说道。   许括眼神闪烁,他垂下眸子没敢看她,只低声应了个好。   许芷本准备说找个地儿一起坐着去,谁知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急匆匆的从她身边经过,好巧不巧撞到了她的胳膊,伴随着侍者一声惊呼,许芷躲闪不及,托盘上的果汁全泼在了她的身上,打湿了她的水貂披肩和许括送她的那身蓝色旗袍。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侍者是个瘦弱的年轻女孩,她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替许芷清理,可看着她那身昂贵的行头,侍者只觉无从下手,意识到自己因为冒失捅了娄子,她顿时急红了眼眶。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可惜了许括送她的旗袍。许芷见侍者这般,又哪里会难为她,只说没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许括斥责了侍者一句,见许芷没生气他也没多说什么,虚揽着许芷的肩背就让人将他们带去了酒店楼上的套间。   房间很大,窗帘全部拉的严严实实,由于窗帘过于厚实的原因,如果不开灯的话,里面便是黑黝黝的一片了,什么都看不清。   许括将灯打开,然后扶许芷到床上坐下。   “我又没事,你这么小心做什么。”许芷好笑地看着他。   许括看着许芷脸上那抹淡笑,心头一动,随即也没有顾忌的笑了,他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许括这一笑看在许芷眼里,让她有些恍然。小括多久没这样对她笑过了?很久了,久到她都快记不清他上一次对她笑是什么时候了。   还是这样好,这样,他们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他还是她那个乖巧贴心的弟弟。可是……   “姐,你外面这个披风都湿了,解下来吧。”   许括说着便将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他看着许芷将披风解下,然后他探身过去,亲自将西装搭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他和她挨得很近,他以为自己能心无杂念的,他明明已经给了自己无数个心理暗示——只是帮姐姐披个衣服,没什么的。   可,他竟然还是察觉到了。   在他靠近她,呼吸喷到她的鬓角,手搭上她的肩头时,她微微避开了一下,他察觉到了。   放在以前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的。她怎么可能刻意去避开他,除非……除非是她已经……   想到这里,许括脸色一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恍神间,他的手一抖,刚披上她肩头的外套就那样自她肩头滑落,堆在了洁白的床单上。   “小括。”   许芷忽然沉声喊了他的名字,她的声音里透着严肃,让许括有些害怕听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怎么了姐?”他维持着仅剩的一丝镇定。   “没事,就是想换身衣服。”许芷说。   原来是这个。许括松了口气。   他说:“好,姐你坐在这等我,我去给你弄一套衣服来。”   “嗯,好。”   许括一走,许芷原本紧绷的身子便瞬间松懈下来。   小厅里那几个女孩说的话在刚才许括为她披衣服时在她耳边无限循环起来。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过来,她和许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个总爱黏着她,笑起来有一对小虎牙的许括,再也回不来了。   .   那天宴会过后,许芷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窝在家里,她看书、画画,还会看着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发呆。   许括像是刻意躲着她,已经很久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了。隐约察觉到了某些事情以后,她虽然心里还会记挂着许括,却不会再打电话过去问候了。   这样对他好,他年纪还小,认不清自己的感情而已。许芷想。   这天,12月15日,许芷蓦然想起,还有一个星期她和周嘉远的“合约”就到期了。   她本想发个消息给他说一声,可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于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跟他说。   晚上许芷准备睡觉时却接到了白韵打来的电话。   “喂,小芷,念青哥当年那事,查出点头绪了。” 第26章 026   许芷心里一紧,忙问:“查出来了?是不是霍欣做的?”   “十有八九……不过,还得找个人确认下。”   “……谁?”   “应该就是你那天看到的那个男的了,还不清楚。”白韵顿了顿,又继续说:“我明天去S城,别急,等我,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你公司现在怎么样?”许芷拿着手机,视线落在了八岁生日时许念青送她的大布偶上,那只布偶被放在角落里一张椅子上,它一直在那,像个人一样坐在那,慢慢的,慢慢的,变得老旧。   “啧,你还会关心我呢?感动感动,不过别替我操心,你只用知道我比你想象中要好一百倍就行了,哈哈哈!”   白韵张扬地笑着。   许芷被她的笑声渲染,她收回落在布偶上的视线,也跟着轻笑了一声。   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她说:“行,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好,”白韵准备挂电话,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问许芷:“对了小芷,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周什么远的,你现在和他怎么样了?”   上次在清吧许芷确实和她提过周嘉远的事。   对白韵许芷从不隐瞒,她如实道:“没怎么样,已经快断了。”   “啧……这才几天啊,行吧,你开心就好,要是再缺男人了就找我,我帮你在公司里物色物色。小芷你是不知道我公司里新来的那几个小鲜肉颜值有多高……”   白韵越说越起劲,就在她准备对许芷说“把公司里帅哥的照片发给你瞅瞅”时,许芷适时打断了她。   “暂时没兴趣,行了,我挂了,明天见。”   许芷挂断电话,耳根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了会儿窗外的夜色,心里很静,又很燥,忽的,放在床上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消息提示声。   她又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到床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在看到是谁给她发的消息后,她微微抿起了嘴唇。   [周嘉远:我回S城了。微笑/]   [周嘉远:明天过来吗?做饭给你吃。]   看着周嘉远发来的消息,许芷过了半天才回复他,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跳跃,每个字都打得很慢,一种犹豫的慢。   [明天有事,不用了。]   消息一发出去,那边没几秒就回复了。   他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许芷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心里有些乱。   可能最近一段时间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的缘故,孤独将她深深浸润了,她手头上一空下来,不看书也不画画什么都不干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很多人和事。   想得最多的还是许念青。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许念青对她的好,他们在一起时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会逐一向她涌来,尽管那些记忆已经很久远了,可不管过去多少年,别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许念青温暖而柔情的笑容也依旧清晰明朗,镌刻在她身体中每一寸骨头上,永世不忘。   自从知道自己不是许正辉的亲生女儿,和许念青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后,曾经那差点将她淹没的罪恶便一点一点慢慢消失了,最后,一点都没剩,这助长了她某些极为疯狂的念头,像春风刮过的荒野,野草肆意狂乱地生长。   不能和许念青在一起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这几天,每当她想起许念青时,那个疯狂的念头便会突然冒出来——和周嘉远在一起,他和许念青长得那样像,就当是弥补遗憾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还不待她受蛊惑去实施便会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不能这样,这对周嘉远太不公平了,放过他吧,放过他。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那样无耻。   许芷关上手机,没有再去回复周嘉远。   .   白韵第二天早上九点就到了S城,她知道许芷家在哪,直接就去了许芷家里。   许芷刚吃完早餐就接到了白韵的电话。   “亲爱的我在你家门口,快来开门!”   她走过去打开门,却在看到外面的情形后愣住了。   只见白韵之前那头沙金色的大波浪卷已经变成了齐耳帅气、金属感很重的银色短发,自然,许芷对白韵的百变造型早已见怪不怪,让她愣住的并不是白韵的新造型,而是……   而是跟在白韵身后的那几个墨镜黑衣加身的魁梧保镖。   白韵作为女总裁带个把两个保镖很正常,可这次也太多了,许芷一眼看过去,数了数,居然有八个。   那八个保镖在白韵的示意下,一溜儿的面瘫脸上纷纷扯出极其诡异僵硬的笑容来,然后,动作一致的朝许芷鞠了一躬。   “哈哈哈!”白韵笑声张扬,她走到许芷身旁,指着门口那几位冷面保镖对许芷说:“怎么样,看我够不够意思?”   许芷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白韵收起笑,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等会,就让他们教那些欺负你的人重新做人,哦不,是让他们后悔做人。”   .   S城郊区,一处废弃的仓库中,八个高大魁梧的黑衣男人将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微胖男人绑在了一台不知名废机器的柱子上,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人用黑色粘胶封住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做着无谓的挣扎,不停地扭动着,呜呜叫着。   其中一个保镖见状抬脚就踢在了他的膝盖上,那男人吃痛的闷哼一声。   “老实点。”   男人缩着身子不停地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遭到绑架,他一个男的,家世又普通,平时都没得罪过人,他实在想不出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绑架自己。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刚刚被人踹过的位置疼得厉害,他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耸动鼻子闻着味道。这个地方有一种腐朽陈旧的灰尘味道。   哒、哒、哒。他听到了女人高跟鞋的声音,耸鼻子的动作便顿住了。明明是冬天,可他的身上却不停冒着汗。冷汗。   高跟鞋声停住了,在他面前停住了。   “把他嘴上的胶布撕了。”一个女人在发号施令。   然后,他嘴上的胶布便被人大力撕扯下来,扯着他的肉,扯下了他嘴唇上干枯的死皮,疼得他低低叫了一声。   “你们是谁?”嘴巴一解放他就故作镇定地问道。   他听到那个女人冷哼了一声。   “不想缺胳膊少腿的出去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听了这话,身上的冷汗流得更加剧烈了。   “叫什么名字?”   “肖、肖齐刚。”   “和霍欣什么关系?”女人又问。   肖齐刚一愣,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没来得及看清它就消失了。   “她是我女朋友。”   “霍欣怎么说也是个富家千金,会找你这种……?”   肖齐刚心知这女人是在故意激他,可明明知道,他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找回点面子:“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她做了多……”   他话都没说完便被人踢了一脚,痛得他又是一声闷哼。   “请注意你的态度。”一个古井无波的男声。   白韵满意地看了那个说话的保镖一眼,保镖察觉到白韵的目光,脸上浮起一片可疑的红晕,不过他长得黑,脸红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许芷走上前来,她漠然地看着一脸痛苦屈辱之色的肖齐刚,侧过脸,和白韵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韵清了清嗓子。   “肖齐刚,还记得六年前你做过什么吗?” 第27章 027   “肖齐刚,还记得六年前你做过什么吗?”   六年前。   听到这几个字眼,肖齐刚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浑身发冷,黑暗中,他感觉像是有无数条毒蛇缠在了自己身上,呲呲地冲他吐着红色的信子,叫他连呼吸都不敢了。   六年前,他当然记得自己六年前做过什么,他这辈子都记得。当年,他是她父亲的司机,她是霍家众星捧月的公主,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奢望拥有的白月光。她是那样的高贵美丽,而他永远都只会是她脚下一粒微不足道的细小尘埃罢了,她不会喜欢他,甚至都不会正眼看他,可他不在意,他只期望能时不时看上她一眼,一眼就好。   他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亲眼看到她与许氏集团的少东家结婚。可,这一切,包括他以后的人生,都在六年前二月初的一个夜晚改变了。   那晚,他痴恋仰望了两年的霍家大小姐霍欣单独找了他,他看见她在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她对他说:他根本不爱我,他心里只有他那个妹妹,我不甘心。   她哭得双眼通红,他看在眼里,心都快碎了。他想,只要能让她停止哭泣,就算叫他立马粉身碎骨他也认了。   她问他能不能帮她教训教训她未婚夫的妹妹,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不是冲着她答应事成后给他的钱,而是凭着自己那颗只要她开心他就算背负深重罪孽也甘愿的心。   他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找到老家一个独居的腌臜老光棍。   后来。   后来。   他只是想叫那老光棍强.暴那个女孩的,可是,他没想到那个女孩的哥哥当天竟然一直跟着她。   他更没想到会死人。   他间接杀死了那个女孩的哥哥。往后许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惶恐不安与极其深重的罪恶感中度过了。他有些后悔,特别是那个男人死后,霍欣急忙忙就撇清了与他的关系,当他清楚地看到霍欣眼中的憎恶时,他尤其后悔。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他心里忽然就滋生了一种空前的恨意,对霍欣的恨意,对自己的恨意。   他用这件事威胁她,让她和他在一起。   爱恨纠缠,她这辈子都别想甩开他。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她,每当她想离开他的时候,他就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一番,她便又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如此,屡试不爽。   日子过得很快,一年一年,时间像流水一样,就那样自他们身体上冲刷而过,眨眼间,距离那起命案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没有人再提起,它好像已经被人遗忘在了时光深处的旮旯角里,可。   他还没忘,他还记得自己身上背负的那条人命,他还记得那个失去了哥哥的女孩。   最近,他尤为不安,他有种预感,要发生什么的预感。   肖齐刚感觉自己被黑色粘胶粘住的眼睛忽然疼痛起来,然后,他听到了自己发颤的声音。   “许芷在吗?”   是的,他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她来向他讨债了,他苟且偷生了六年,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个微胖的男人口中说出,许芷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既然他都能猜到是谁绑架了他,那么,六年前那件事,就一定和霍欣脱不了干系了。   许芷的声音跟她的眼神一样冷。   她说:“六年前,你做了什么?”   肖齐刚沉默了很久,白韵和许芷早已知道了答案,可还是在等他开口,等他亲口承认。   肖齐刚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抖着嘴唇说。   “许小姐,当年是我让人绑架你的,我只是想吓吓你……没想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六年来,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罪恶,在这一刻轰然坍塌了,将他完全埋没在里面,不能呼吸,让他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快意。   肖齐刚将罪责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只字未提霍欣。   “对不起就完了?对不起有什么用?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许芷冷笑,在她说出后面那句话时,平静许久的心脏再一次刺痛起来。   许念青。   当年,他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葬礼上他躺在盛绽的鲜花中毫无声息的样子。她失眠,吃不下饭,还会不分场合的流泪,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进嘴巴里,咸咸的,再没有人会弯下腰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了。最难过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自杀,可一想到自己的命是用他的换来的,她就将自杀的念头拼命压了下去。   那段日子有多难熬,没人知道。她有多难熬就有多恨那个轻易剥夺了许念青生权的恶魔。   她也恨自己,如果,如果当年她能乖乖的,不要因为赌气在外面游荡,是不是就不会被歹徒盯上,许念青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但她还是将大部分的恨意全注在了那个歹徒身上,可,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去报复他,他就已经轻易地死在了监狱里。   许多年过去,恨意被冲淡,她看开了许多。   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原来当年那件事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阴谋。   她冷冷地看着脱力般软成一团、靠捆住他的绳子支撑身体的肖齐刚。   恨他吗?恨。   可这恨意软绵绵的,当年那种誓将凶手碎尸万段的决心已经随着时间消逝了。   现在,她只想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就够了。   如果许念青还在的话,他一定也不希望看到她被恨意蒙蔽双眼的样子吧。许芷想。   “许小姐,如果……如果我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话,我、我就去自首。”粘住他眼睛的粘胶被他如洪水般涌出的眼泪打湿了。   他心里还是害怕,他惧怕监狱生活,可是他知道,这是他欠别人的,逃不开的,总要还的。至于霍欣,她跟了他六年,虽然是不情不愿的,但好歹也做了他六年的女人,最后保护她一次吧,他仁至义尽了。   “小芷,怎么说?”   白韵问一言不发的许芷。   许芷死死盯着肖齐刚,最后,一段完整的话从她齿缝里蹦了出来。   “记住你说过的话。”   .   一个星期后,白韵告诉她,肖齐刚真的去自首了,间接杀人罪,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听到这个消息时,许芷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有些恍惚茫然,有些释然欣慰,各种,夹杂在一起。   “小芷,最该整的其实是霍欣,真说起来念青哥算是死在她手上了,哼,现在查清楚了,她的帮凶进去了,她也别想逃。”   许芷隔着手机都感受到了那头白韵的怒气。   “小芷你别管,交给我就行了。”白韵接着又说了句。   许芷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霍欣,便低声说了个好。   这天下午的时候,一周没有联系过她的周嘉远打了电话过来,他说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他已经找好了房子,今天就搬出去。   许芷沉默半晌,说了句:“那边我不住,你继续住在那里也没事。”   他却说:“谢谢,不用了。”   不同于以前的柔和,他的声音有些冷硬,像是随口拒绝了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许芷一愣。   一个月期限一到,他就连装都懒得装了吗?真现实。她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空落。   许芷不知道的是,周嘉远其实是在生闷气,气她,更气自己。气她的忽冷忽热与捉摸不透,气自己竟然没守住心门。他一直在等她主动找她,可她一次都没有,简直成了他的一种奢望。   好在,他依旧是理智的,他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譬如,该拒绝她的“好意”,不该再放任自己偷偷摸摸地想她。   “等会过来吧,我把钥匙给你。”他说。   许芷说:“什么时候给都一样,先放你那。”   他态度强硬:“就今天吧,以后我没时间了。”   “那好,我过去。”   对于周嘉远陌生的态度,许芷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可能,可能这就是她之前一直想看到的,真正的他吧。她想。   晚上七点半,许芷开车抵达墨竹苑。   电梯里,她一直看着显示器上跳动的数字,数字在变成“21”时停下了,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   许芷下意识的理了理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牌号为“2102”的门前停下,准备拿钥匙开门,就在她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的空当,门被人自里面打开了。   她顿住动作,缓缓抬起了头,然后对上了周嘉远漆黑如墨的眼眸。   那双眸子里少了神似许念青的那抹温润柔和,只剩下无尽的深,很深很深,像个漩涡一样,将她深深吸了进去。   她又是一愣。   半月未见,他好像瘦了,脸上的棱角更分明了,就是这样的分明,让他在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酷。   许芷视线一移,落在他手边的行李箱和双肩包上,他的东西还是这几样,跟他来时一样,现在,他又要带着这些东西离开了。   “许小姐,我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他依旧看着她,没有笑,声音很低,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把之前她给他的钥匙,递到她面前。   许芷很久才接过钥匙,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不再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许芷一句话都不说,周嘉远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在即将攥成拳时他又猛地松开。   算了,走吧。   “我走了。”他将双肩包甩到肩上,推着行李箱的扶手就往外走。   许芷在他与她错身的那一刻忽然抬起头来,她看着他的背影,手指轻轻动了动,她看到他走到电梯前,停住,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看着他的背影,许芷想:大概以后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吧,这个神似哥哥的男人。   想到这,许芷的心里更空了,空的可怕,这可怕的感觉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挽留他的冲动。   可她的理智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一直追随着周嘉远的背影,心知他不会再回头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接下来他就该上电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时,周嘉远却忽然转身朝她走来,她愣愣地望着他,他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他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他一言未发,只定定地看着她,墨色的瞳仁中燃着幽暗的火光。   她张张嘴,刚想说话,可周嘉远却突然低下头将唇压在了她的唇上。他闭着眼,眉心微蹙,在碰到她的嘴唇时,他屏住了呼吸,不算长的眼睫狠狠一颤。   许芷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嘴上传来的温软触感让她感到陌生极了,她的大脑空白一片,身子像过电般颤栗了一下。   他,在吻她?   猝不及防。   他就只贴着她的唇,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然后,在许芷回过神来之前,他猛然往后一退,转身踉跄地跑到电梯前,拖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第28章 028   电梯门渐渐合上,许芷像个石雕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嘴唇有些发麻,刚才那陌生的温软触感似乎依旧残余在上面。她摸了摸嘴唇,心里有丝异样。   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不过,她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男人强吻了?还是个先前对着她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男人。   呵。   她倒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如果他是想借此举让她记住他的话,那么恭喜他,他做到了。   她现在缓过神来后,想起他刚刚那个生涩地吻和他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渴望,一种沉睡了很多年的渴望,和情爱无关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渴望压了下去,暂时压了下去。她不敢保证再看到周嘉远时这种渴望不会复苏。   他就不该吻她。   所以,别让她再看到他了。   .   三天后,圣诞节到了,外面下着小雪,许芷微信里有了很多条未读消息,有以前美院的老同学发来的祝福,也有之前在菱格画室上班时认识的老师发来的,大部分都是密密麻麻花里胡哨的文字,像是群发过来的,可她还是一一回复了。   回复完,她又从微信“星标朋友”这一分组里找到了许括,他的头像是蓝胖子哆啦A梦,已经用了有几年了。她点进他的朋友圈,却发现他最近一条动态仍是之前他揽着她肩膀的那张照片。   看着那张照片,许芷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那天崔爷寿宴过后,她就再没看到过许括了。说心里不牵挂是不可能的。   往年圣诞节她早早的就将礼物给他准备好了,可今年……别说圣诞礼物了,就连之前在Y省给他买的礼物都还没送给他。   只怪,他们许家这一代的孩子似乎都过于病态了。不,不对,她差点忘了她并不是许正辉的女儿这个事实了。   许芷心里有些闷。   叩叩叩。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小芷?”是母亲姜琉的声音。   许芷坐在床上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房里。   姜琉面带笑意地开门走了进来,她走到床边挨着许芷坐下,亲昵地拉过她的手。   许芷见母亲这样,心下一片了然。   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找她。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姜琉便笑着说:“小芷啊,还记得上次崔爷寿宴上的那个崔琰吧。”   许芷回忆了片刻才想起这个人来。   她说:“记得,他怎么了?”   姜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崔爷刚才给你爸打了电话,说崔琰想约你一起过圣诞节呢。”   闻言,许芷不自觉地蹙起了细长的眉。   崔琰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和陌生人一起过节?许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妈,你让爸回了吧,我不想去。”   姜琉笑容一僵。   “小芷啊,咱们女人啊不管怎么样,都还是要嫁人的,妈这些年也没见你找过对象,一直一个人哪成样子?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你说呢?”   姜琉苦口婆心的模样让许芷有些动容,她看着母亲笑起来时眼角明显的纹路,态度忽然就强硬不起来了。   “可是我……”   姜琉打断了她:“别可是了,这事妈就给你应下了啊,你收拾收拾自己,妈等会看崔琰那孩子约你在哪见面,再告诉你。”   许芷:“……”   .   下午三点,画完淡妆的许芷在姜琉的催促下出了门。   她撑着一把伞,将小半张脸埋进柔软的羊绒围巾里,慢悠悠地走出了别墅区。   崔琰说他马上就到她这边了,让她在别墅区门口等他就好。   许芷四下一望,路上行人寥寥,车辆更是少,都在许芷面前嗖的一下就驶了过去。   她索性在路边一张长椅上坐下等他。   地面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许芷坐在长椅上垂着脑袋,正望着地上一片沾染着晶莹雪花的褐色枯叶发呆。一阵寒风扫过,将外面的雪星子刮到了许芷的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回过了神。   她抬起头,发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在她起身时,那辆车的车窗也跟着放了下来,车里的男人正侧头看着许芷。   是崔琰。   他坐在车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手腕上的名贵石英表反射着晃眼的光。   “许小姐,让你久等了,抱歉。”   许芷礼貌性的扯扯嘴角。   “没事。”   车上,崔琰问她想要吃什么。   “你定吧。”许芷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闻言,崔琰笑了一声。   “许小姐可真客气。”   “……”   “那就去‘MASYALE’,怎么样?”   “MASYALE”是S城名气很大的一家高档西餐厅。   “可以。”她说。   .   许括最近一段时间又消瘦了许多,大概是每天都睡不好的缘故,助理小雪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年轻的上司。   她实在是搞不懂,许总他作为许氏集团董事长的独子,想要什么都有,为什么他还要这么拼?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总,今天圣诞节……您不准备出去放松放松吗?”她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听见小雪的问话,许括却只看着文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这个打算。”   小雪失望的“哦”了一声。她还想着要是许总过圣诞的话,她就试着问问他能不能和她一起过,看来……只是奢望了。   “也是,圣诞节都是成双成对的,满大街都是情侣,要是一个人的话,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小雪小声碎碎念着。   成双成对。   听到这词的一瞬,许括签字的动作猛然顿住,笔尖下的纸张被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圣诞节,往年圣诞节都是许芷和他一起过的,今年是不可能了。仔细算算,他都已经半个月没见她了。   这半个月漫长的像过了半辈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过去,熬过这段想她想到心里发苦的日子。   这个圣诞,她会和谁过呢?也许会和那个叫周嘉远的男人过。想到这,许括眸子里闪过一丝冷然的痛色。   不,她答应过他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她说的那话还会作数吗?   许括心里没底。   走神间,他听到助理小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对了许总,有个事忘跟你说了!”   “什么事,说。”   “悦英集团的总经理今天来了S城,刚打来电话说……让您到‘MASYALE’和他面谈。”   “知道了。”   许括啪的一声合上面前的文件,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 第29章 029   MASYALE西餐厅。   “要是可以的话,这个项目近期就能执行了,许总,你怎么看?许总?”悦英集团的总经理陈业看着对面走神的年轻男人,心里有些火大。   谈生意的时候还走神,这就是贵公司的诚意?   见许括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陈业压住火气,加重音量又喊了他一声。   “许总!”   许括脸色有些难看,他勉强笑了一下,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低下头,准备在面前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可握笔的手却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许芷。   更没想到她身边会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就坐在他斜后方的一张桌上,他看到那个男人在帮她切牛排,两人很是熟稔的样子。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敢深想。   许括的唇色有些泛白。   对坐的陈业见他久久未曾落笔,只以为他还在犹豫,便皱着眉说:“也不是第一次和贵公司合作了,许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括这才回过神,他快速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合同推到了陈业面前。   “合作愉快。”   “这才对嘛,合作愉快。”   .   许芷坐在餐厅的卡座里,拿着刀叉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料理。和不熟的人吃饭,她的胃口竟然也跟着不好了起来。许芷有些后悔先前一时心软答应了母亲出来和崔琰吃饭。   快点结束吧。   她切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   她有点想周嘉远,她想,如果坐在对面的是周嘉远,她的胃口大概会好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把许芷吓了一跳,她竟然会想起他,难道是那个吻的“功劳”?   许芷有些好笑,她脸上的神色不自觉柔和了些许,却不知这点表情变化已经尽数落入了对坐崔琰的眼里。   “许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开心。”崔琰漫不经心地问。   “想一个男人。”   许芷看着崔琰,眼神淡淡的。   她还是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和未来的另一半相知相爱,崔琰,她大概知道他们家怎么想的,门当户对,商业联姻?   不止崔家,姜琉和许正辉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她故意这样说,这样,崔琰估计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果然,崔琰一听许芷这话,脸上的表情便出现了一丝丝裂痕,似乎根本没料到许芷会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   “原来,许小姐已经心有所属了。”   “嗯,抱歉,没早点告诉你,浪费你时间了。”她说是这样说,脸上却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崔琰轻声一笑。   “可惜了,崔某还对许小姐你很有好感呢。”   见许芷不以为然,崔琰便紧接着又说了句。   “不过,做朋友也挺不错的。”   .   当许芷吃好时,时间还早,不过傍晚六点。崔琰原先是打算吃完东西后在带许芷出去玩玩的,可许芷既说了那话,他便打消了念头。是的,他对心里有人的女人兴趣不大。   崔琰要送许芷回去,被许芷拒绝了。   她说:“不用麻烦了,我想一个人在外面转转。”   “那好,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我,崔某随叫随到。”崔琰说着漂亮话。   崔琰走后,许芷便独自漫步在人头攒动的人行道上。   圣诞节,越是到了晚上,路上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街边的店铺都装点着有圣诞元素的贴纸、挂件,十分应景。   不知不觉间,许芷走到了一个广场,这里人更多,有不少的人正站在广场中心那颗巨大的圣诞树旁拍照,她本打算也走近看看去,面前却忽然蹿出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看起来像是女大学生,她戴着红色的圣诞帽,脖子上挂着张微信二维码,手里还拿着一大把麋鹿角头饰。   “美女喜欢我手里的头饰吗?只要扫一下二维码关注我们的公众号就能免费得哦!”   许芷嫌麻烦,便说:“不用了,谢谢你。”   女孩有些失望。   “那好吧……还是祝你圣诞快乐哦!”   “同乐。”许芷弯弯唇角,从女孩身边走了过去。   没走两步,眼前又出现了一张健身房的传单。   “美女,舞蹈瑜伽了解一下。”   这个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许芷整个人都有些愣神。   她猛地侧头看过去,光线模糊,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头上那顶显眼的圣诞帽。   居然,是周嘉远。   周嘉远在给她发健身传单,还戴着一顶如此滑稽的帽子。   周嘉远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许芷,今时不同往日,他竟然会因为被她看到自己为了挣外快来广场发传单的样子而感到了一丝难堪。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保持着递传单到她面前的样子,一动不动,拿着传单的那只手却攥得死紧。   “周嘉远?”   他是又缺钱了吧,也是,之前的钱他都打给他母亲看病了。许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以为周嘉远会和以前一样,一脸温和的对她笑,然后告诉她关于他这份新工作的事,以及祝她节日快乐。   谁知。   “如果许小姐没兴趣了解的话,可以往旁边站站,我今天工作量还没达标。”   周嘉远硬声说。   周嘉远这态度,简直出乎许芷意料,不过,她听他这语气,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是在和她赌气。   许芷还没缓过神,周嘉远见她不走,便自己往旁边挪了几步,开始将手里的传单递给其它人。   “帅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美女,健身舞蹈有兴趣了解了解吗?”   “老板,现在办健身卡有八折优惠。”   ……   许芷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他却一次都没往她这边看过,像是全心投入工作,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的样子。   这落差可真大。   许芷心里莫名有些窝火,却找不到宣泄的理由。   这时,一位身材高挑,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从周嘉远身前经过。   “美女,健身要了解一下吗?”   女人顿住脚,她不屑地看了周嘉远一眼,不满道:“你长眼睛没?我这么好的身材会需要健身?有病!”   女人说完便冷哼一声,扭着腰肢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许芷终于忍不住了,她几步就走到周嘉远面前,将他怀里抱着的那一摞传单不动声色地夺了过来。   动作间,有几张传单掉到了地上,又被吹来的寒凉夜风给卷走了。   “给我。”周嘉远面无表情。   许芷一声冷笑。   “这次缺多少钱?”   周嘉远也笑了,面带嘲意的笑。   “怎么,又想包我?”   让许芷继续给钱他包养他,这是他二十几天前立下的目标,尽管这个目标早已作废,可真到了这一刻时,他却只觉异常烦躁。   他竟然会排斥起钱来,准备来说,是排斥许芷给他的钱。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她动了心。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传统的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他需要骨气这东西。   周嘉远这话简直让许芷没法儿接,她看着他脸上那抹嘲意,越发火大起来。   “周嘉远,你什么意思?”   她大概是真被气到了。见她这样,周嘉远心里又有些不忍。   他深吸几口气,直到情绪渐渐稳定,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放软了:“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踏踏实实赚点钱而已。”   许芷垂下眸子,沉默了很久。   她和一个小男人争个什么。   许芷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沉不住气,这会儿平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周嘉远这态度也没什么不对,所谓吃人嘴软,他那时被逼到绝境,又拿了她的钱,对她自然是温柔如水。现在他恢复了“自由身”,且最大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年轻人好面子,特别是男人,又怎么可能再为了钱委身于人呢,大概在他心里,发发传单都比被一个女人包养说出去好听百倍吧。   多不光彩啊。   他肯定不想再看到她了。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那天那个吻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过了多久,许芷感觉自己露在外面的脸都被冻僵了。   “那好,如果……以后再遇到什么需要钱的事,可以来找我。”许芷说完怕他误会,便又接着说了句:“不是包养。”   她将手里拿着的那摞传单递还给他。   周嘉远没立刻接。   周嘉远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却能将她的整张脸都纳入眼里。   不同于之前的冷漠,她淡色的眼眸中透着认真,还有一丝极难被人察觉到的关怀。   他心口一动,抿抿唇,又将视线落到她的脸颊上,有些发红,鼻尖上也是,这么看着,竟让她看起来有些奇异的可爱,甚至,让人忍不住想去怜惜。   他手抬了抬,本想伸手过去替她将围巾往上拉拉,可仅存的一点理智却驱使他将手放在了那一摞传单上。   传单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终于又对她笑了,礼貌客气却不失温和地笑了。   “好意心领了。不早了,夜晚风大,许小姐早点回家吧,别吹感冒了。”   “你呢?”许芷顺口问完,又觉得问得有些傻。   “什么时候发完就什么时候回。”他说。   许芷不作声,半晌,她伸手将传单拿了一半过来。   “那我帮你一起发。”   许芷说发就发,她转过身对着人群走动的那边,传单一张一张的往外递。   “健身了解一下。”   “瑜伽了解一下。”   “舞蹈有兴趣吗?”   许芷自身气质在那,人往那一站,周围人的目光就全被她吸了过来,特别是那些男人。   “嘿嘿,美女,健身卡怎么办的?”一个秃顶的油腻男人色眯眯地打量着许芷精致的脸蛋和姣好的身材。   在一旁愣了半天的周嘉远终于回过了神。   他冷着张脸走到许芷面前,拽住她的胳膊就往人群外走。   “你做什么?传单还没发完。”许芷一边踉跄地被他拽着走,一边不解地问。   “今天不发了。”   “不发?那还有工资么。”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扣一半。”   许芷不走了。   她停下来就这么看着他。   “我走就行了,”她将手里剩余的传单塞进他怀里,“你继续吧。”   她转身便走,身着黑色羽绒服的她简直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许芷!” 第30章 030   “许芷!”   周嘉远气急,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全名。   许芷停了下来。周嘉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他眼尖地看见她动了下,只以为她又要走,他脑子一热,迈开长腿就跑到许芷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去发传单啊。”许芷皱眉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脸莫名。   “不发了。”他声音沉沉的,说话间,手上那一大把传单已经被他尽数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里。   他简直是疯了,简直快被自己磨疯了。   去他妈的理智。   “跟我来。”他再次拽住许芷的手腕。   许芷看到了他眼中隐忍的怒气,她实在搞不懂他是在发哪门子火。   “你要我跟你去哪?”她看着他的后脑勺,冷静地问。   周嘉远不说话,就只拉着她走。他们拐进了广场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子阴冷昏暗,连路灯都没有,仅剩的稀薄光线还是从周围住户的窗子里透出来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许芷的腕子被他拽得发疼。   又七拐八绕了一通,视野终于不那么暗了,清晰了点儿,而一直拉着她往前走的周嘉远也终于停住了脚。   许芷看着前头的门面,先是一愣,继而紧紧地蹙起了眉。   周嘉远居然把她带到了一家旅社门口。   透过旅社的玻璃门,许芷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柜台里面裹着大衣昏昏欲睡的老板娘。   他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和她开房?   想到这,许芷呼吸凝滞了一下。   “周嘉远。”许芷低声喊他。   他还是不说话,也不看她,拽着她腕子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松开,连力道都没变过。   “周嘉远!”许芷加重音量又喊了一声,声音里隐含怒气。   周嘉远依旧沉默。   许芷挣了挣手,他也不松开,甚至拽得更紧了。   她圆睁着眼,眸中淡然不再,头一次对这个比她小四岁的男人发了火。   “你松手!”   看着这个突然变得固执又强硬的男人,许芷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像许念青,像她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哥哥许念青。   她先前一定是眼瞎了。一定是。   这时,周嘉远再次拉着她往前走,拉着她推开旅社的门走了进去。   他走到柜台前,从外套内口袋里拿出身份证拍在了木质的柜面上。   啪的一声脆响,许是店里比较静,便愣是将这声音放大了好几倍,昏昏欲睡的中年老板娘也顿时惊醒过来。   “开间房。”   老板娘愣愣地看着面前一脸冷然的男人,之后又机械性地转头看了眼他身旁比他脸色更冷的女人。   这是情侣来开房?怎么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老板娘回神,干笑两声,说:“呵呵,正好,正好,还有一间单人房,要开不?”   “开。多少钱?”周嘉远说。   许芷这会儿也想明白了,随他怎么整,她倒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额,嗯,一晚的话,八十块。”   老板娘刚说完,一张很旧但很平整的百元纸币就放在了她面前的柜台上,就在那张身份证旁边。   “找你二十,这是房卡,”老板娘将二十元纸币和房卡一起递给了周嘉远,周嘉远接过后她指了指旁边的楼梯,“从那直接上去三楼,上去后顺着走廊走到最里面,房间就在那。”   周嘉远嗯了一声,之后拽着许芷便往楼上走去,老板娘看着二人的背影,不停地摇头叹气。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   仅剩下的这间单人房空间很小,里面的设施都很老旧了,和上次在青叶县的那个旅社有得一拼。   进了房间,周嘉远终于松开了拽着她的手。   许芷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发麻的腕子,她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嘉远也看着她,面色深沉地看着她。   然后,许芷看到他脱掉了外面那件印着健身房字样的加棉棒球服,露出里面那件深灰色的高领保暖毛衣,款式很老,像是老大爷爱穿的那种款,可穿在周嘉远身上,这保暖毛衣硬生生被他撑了起来,看起来竟有种别样的时尚感。   而他那顶略显滑稽的圣诞帽不知何时消失了,或许是被他自己取下扔了,也或许是在走的路上落下了。   周嘉远将脱下的外套扔在了屋子中央那张一米五的床上。   房里暖气没开,还是挺冷的,许芷在他脱下外套的那一刻便有了种奇怪的预感。   果然,她看到周嘉远的手又放到了毛衣的下摆上。   “你这是打算脱光给我看?”许芷凉声说。   “嗯。”   他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许芷一噎。   她又想起前些天在墨竹苑时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以及她暗藏在深处的那丝渴望。   她嗓子有些发干。   “你,想跟我上床?”她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眸里除了黑还是黑,那里面有种她看不懂的异样情绪。   “你想不想和我做?”他低声反问。   许芷心脏一缩,感觉到血液正源源不断地往头上涌。   她眸光微闪,细细看了他片刻,五官端正,算是个很符合国人传统审美的帅哥,他唇角微微往下弯着,让他看起来有些严肃。   许芷现在在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许念青的影子了。   “不想。”她居然也会有口是心非的这一天。   闻言,周嘉远放在毛衣下摆的手缓缓落下,垂在了腿侧。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   “那就烦请许小姐以后不要再做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了。”他在指刚才许芷抢着要帮他发传单的事。   “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家里穷,负担重,这些东西可能你一辈子都体会不到。”   “我玩不起,也耽误不起。之前那四十万,那钱救了我妈,我一直挺感谢你的。”   “那时你说是四十万包我一个月,可你什么都没做,相当于白给我四十万。我不想欠人人情,所以那四十万就当我借的,以后等我有钱了,我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说完时,周嘉远深黑色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碎了,像玻璃一样碎成一块块,落在了心脏上,扎得他生生地疼。   他垂眸不再看许芷,走到床边,将刚刚扔在床上的外套拿了起来。   许芷望着这一切,头一次感到了无措。   这样的周嘉远,让人心疼。   很想说些什么,可嘴巴仿佛被胶住一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她用力呼吸着,视线追随着周嘉远,他已经穿好了外套,却再没看她一眼。   他走到门口时顿了顿。   “我走了。”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时,许芷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等等!”   像是就在等这一刻般,他扶住门框猛地停顿住了。   她几个跨步就走到了他面前,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她将视线锁定在他嘴唇右下角那颗暗红色的小痣上,然后,踮起脚,在上面落下一个吻,一触即离。   “再见。”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把声音放的很轻。   周嘉远脸上的那层寒霜在她的唇贴上他唇角时全然崩裂融化,消失的丁点儿不剩。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在她说出“再见”时,他再也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就就亲了下去。   她的唇很软,很软,还有点冰凉。   就像他小时候一直眼馋却总是吃不到的喜之郎果冻,她也是这样,叫他心心念念,却总是站在离他那么远的地方,可望不可即。   现在,他终于吃上这口果冻了。   这个吻和上次那个是如此的不同,它无疑是热烈的,可热烈的同时又让他感到心酸,一种甜蜜的心酸。   许芷。   许芷。   他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念了许多许多遍,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完完整整地刻在心脏上,记上一辈子。   不知吻了多久,他有些喘不上气了,于是他离开她的嘴唇,继而将她紧紧抱住,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把脸埋在她的肩颈里,放任自己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   “许芷,你为什么要这样好。”   叫他再也理智不起来,再也压不住对她的念想。 第31章 031   他的一腔情愫被揉碎了,掺杂到重而沉的声音里。   许芷的脸贴在周嘉远的胸膛上,她睁着眼睛,双目有些呆滞。她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声一声,撞在她的耳膜上,那一丝一缕的情愫,也随之流进了心脏里。   她感受到了,周嘉远是喜欢她的。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开心吗?谈不上,但也不厌烦,那种感觉淡淡的,自然而然的,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所有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他们站在外面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是楼梯,很安静,她能将他急促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那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脖颈的敏感处上,激得她起了一身细细的鸡皮疙瘩。   渐渐地,她听到了除了他呼吸声与心跳声之外的另一种声音——从旁边紧闭的房门里传出的,女人娇媚地呻'吟声,以及男人粗重地喘息声。   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成年人都懂。   周嘉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忽然,楼道里响起了杂乱无序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   周嘉远圈着她纤细腰身的胳膊紧了紧,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他说:“……做吗?”   他的声音向来具有蛊惑性,许芷抿了抿方才被他亲到发红充血的嘴唇,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好。”   周嘉远吻了吻她冰凉的耳垂,“我们去房里。”   “好。”   她应完便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好自己走进去,谁知下一秒,她整个人都悬空了——她被他抱了起来,被一个比她小四岁、还在读大学的男学生打横抱了起来。   她没有去感慨他看着瘦却能轻松将身高近一米七的她抱起来,而是,在他将她这样抱起来的时候,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抱她。   也是第一次,她从除了许念青之外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温柔与宠溺。   这一刻,她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之间是不存在年龄差的,也没有除了性别之外的任何不同。   他们只是世俗中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普通男女,即将赴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狂欢盛宴。   周嘉远进屋就将门和灯关上了,他不想开着灯,他抱着许芷,摸索着走到床边,然后轻柔小心的将她放了上去。   他蹲下身想替她脱鞋,可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摸黑还是有点不方便,他有些懊恼,这时,许芷出声了。   她说:“等你脱完,天该亮了。”她说着便从床上坐起身,将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然后,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突如其来的刺目光线让周嘉远不适应地眯了眯眼,他哑着嗓子说:“我以为你会去开灯。”   许芷轻声一笑,“开了你等会儿也得去关上。”   “……好了。”   说话间,许芷的短靴已经被他脱了下来,他将靴子放到一旁,然后坐在床边脱下了自己脚上的白色系带板鞋。   许芷见他脱完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比平日里幽深了数十倍,像一汪深极的潭水,那潭水里潜伏着一头面目狰狞的凶兽,正冲她呲着尖利的獠牙,想着怎么将她拆吃入腹。   许芷身子有些发软,她将手电筒关掉,然后,一具热烫的身躯贴了上来。   “许芷。”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除了她的名字。   “嗯。”   他的唇先是落在她的发顶,然后是额头、眼睛、鼻尖,他在她脸上每一寸都落下一记轻柔的吻,直到最后,他的唇才印在她的唇上。   良久,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极为浊重了,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她的毛衣下摆上,粗糙的指尖细细摩挲着她腰侧的嫩肉。   “……可以吗?”   她轻咬住下唇,没让奇怪的声音从嘴里溢出来,平息片刻,她不甘示弱的将手伸过去搭在了他的皮带上。   “来吧。”   这一刻周嘉远庆幸自己关了灯,黑暗里她看不到自己听到她这话时变得通红的眼。   衣服一件件剥落,有的被扔在床上,有的甩在了地上。   哐当——   这是周嘉远连着皮带的裤子被扔到地上,皮带扣和地板瓷砖碰触发出的声音。   这一声脆响让周嘉远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深吸两口气,然后从许芷身上离开。   “我下楼去买个东西。”   许芷下意识地问了句:“买什么?”   他顿了顿,然后说:“避孕套。”   避孕套。   许芷坐起身,伸手按开了床头灯。   她平静中透着火热的视线落在周嘉远仅着一条平角裤的身躯上,像是知道她在看他,他弯腰捡裤子的动作一僵,之后又故作镇定地捡起,穿上。   “你也先把衣服穿上吧,”他赤着上半身走到床脚那张桌子前,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暖气,“盖上被子也行,我马上就上来。”   许芷拉过床上的白色棉被搭在了自己身上,视线依旧追随着周嘉远。   周嘉远又将那件深灰色的套头保暖毛衣穿上了身,将结实的臂膀和胸膛稍稍隐藏了起来。   他套上棒球服外套,穿好了鞋子,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一向注意形象的他却没去管。   走到门口时,他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   “等我上来。”   许芷嘴唇有些发干,她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周嘉远是跑着下楼的,坐在柜台里的老板娘本来快睡着了,可听到周嘉远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后,瞌睡虫便被赶走了。   她不悦地看着那个冒失的始作俑者,可却在看清后有些怔愣。   这不是刚刚那个和女朋友像有深仇大恨一样的男的么,他这么火急火燎的,是干嘛去?莫非是吵起来了准备走?   旅社老板娘自是不得而知。   周嘉远走出旅社,一眼就看到了隔壁印着“成人用品”四个字的灯牌,更深露重,白日里又下了场雪,这会儿天黑了,寒气越发重了。   在这寒夜里,在几阵扎脸的寒风下,周嘉远有了几分清醒。   他在“成人用品”店门口停了下来,没再往前一步。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继续和许芷纠缠不清下去。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许芷又过于捉摸不透,他摸不准她的心思,自己又先动了心,那他便落于下风,势必是要吃亏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她远一点,在事业有成前离任何女人都远一点,这样他就不会在感情上浪费时间和经历了。   可……   他舍不得。   他从小到大向来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对任何异性动心,他做到了,他单身了二十二年,身边不乏追求者,可他从不动摇。   直到遇见许芷,她像是冥冥中注定要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女人,突破他所有的心防驻扎进了他的心脏里。   他还是理智不起来。   他呼出一口气,然后,推开了“成人用品”店的玻璃推拉门。   .   许芷在周嘉远下楼后就一直盖着被子坐在床上,望着正在运行的挂式空调发呆。   大概呆了五分钟那么久,她身上被撩拨起来的燥热渐渐消退了下去。   还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放任自己。   周嘉远总归还是像许念青的,虽说她现在已经可以不把他们两人想一块儿去了,可如果她真和他在一起了,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周嘉远,或者周嘉远无意间知道了许念青的事。   那他会怎么想?她就算解释了他也会不好想吧。   那会生成一种永恒的芥蒂。导致他们走不下去的芥蒂。   她不是那种可以什么都不去考虑的小女孩了,她二十六岁了,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有些事情,她不能不想。   所以,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伤害,还是从一开始就斩断造成伤害的可能性吧。   她收回落在挂式空调上的目光,然后找来衣物,一件件穿上了身。   周嘉远回来时,许芷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门口,看样子正准备开门,见此,周嘉远一愣。   他的口袋里还放着一盒杜蕾斯。   不过现在,他觉得已经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你起来了?也好,我没找到卖那个的。”他抢先开了口。   周嘉远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有些牵强的弧度。   许芷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他的眼眸依旧深黑,她看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说:“没买到就算了。”   周嘉远依旧笑着,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九点了。   “那我送你回去。”他说。   “走吧。”   两人走出旅社,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与来时的不同的是,这弯弯绕绕的巷子里,变得更为阴冷了,周围的住户陆陆续续熄了灯,于是巷子里也变得更黑了。   周嘉远走在前面,许芷跟在后面,一时间,巷子里竟只响着二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许芷将衣领拉高了些,又将手揣进了外套口袋里,可许芷体寒,即使这样她也仍是冷的全身都麻木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家旅社位置这么偏,你怎么找到的。”她主动找起了话题。   她的声音透过毛衣领子出来,有些闷闷的。   周嘉远在前面顿了一下,许芷打着手电筒也没注意,一下就撞到了他的背上,她往后一撤,不料却踩在了一颗石子上,脚下一滑,踉跄着就往后倒去,还好周嘉远及时将她拉住了。   “没事吧?小心点,这路不好走,”他将她扶稳,而后自然地抓住她的手,握住她手的一瞬,他愣了愣,二话不说就握着她的手揣进了自己热乎的口袋里,“手怎么这么冷。”   他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把另一只手也放进来。”他继续说。   许芷有些怔怔的,他见她不说话,黑暗中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以为是自己这举动让她不自在了,便没再说话,只握着她的那只手,和她并排前行。半晌,他想起许芷刚刚问他的话。   那话要是从普通女人嘴里说出来,就有试探的嫌疑了,可许芷不同,周嘉远听得出来,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有个同学住在这一片,就知道这里面有个旅社了。”他解释。   许芷过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周嘉远握着她的那只手,热的都出汗了。   许芷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现在她舍不得将手从他温热的手心里抽出来。   两人之后一直没再说话,直到他们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广场,视野都变得开阔起来。   周嘉远适时松开了许芷的手,分开的那一瞬,两人心中都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个时间广场上的人已经没那会儿多了,她将手重新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望着城市的霓虹夜色,低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周嘉远一头黑发被夜风吹得更加凌乱了,他垂眸看了她半晌,然后沉声说了个好。   - 第32章 032   圣诞节一过,很快便迎来了新的一年。而许芷与周嘉远圣诞夜一别后,就再没联系过了,像是心照不宣,互不打扰,自然,那种隐隐的期待,她选择忽视掉。   元旦这天,许正辉和姜琉都留在家里,说是要一起过元旦,许正辉还特意吩咐家政陈姨做了饺子和年糕。   “小芷啊,你打个电话问问小括,看他什么时候回来,跟他说马上尹伯伯一家也要过来咱们家吃饭的。”   许正辉扬声对已穿戴整齐下楼而来的许芷说。   许芷脚下的步子一顿。   许括,她好久没联系他了。   时间一久,她几乎都快淡忘掉致使他们疏远的原因了,但也只是几乎。   只是,与最开始不同的是,她渐渐会想,之前会不会是她过于敏感多虑了呢?   或许吧。   也但愿是她多虑了。   “好,我问问他。”她对许正辉说。   手机没带在身上,放在了楼上卧室里,她又折身上楼去,从卧室的床上拿起了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ailed can noe be connected,please redail later……”   忙音响起,许芷将手机从耳边拿开。   他大概是在忙吧。许芷只能这样想。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将微信打开给他发了条消息过去。   [忙完回来吃饭,爸妈都在家,还来了客人。]   发完她就将手机关上了,可刚一关上手机便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许括回消息了,打开微信一看,却发现……   嗯?是周嘉远发来的?   许芷心头一跳,有些诧异。   她点开周嘉远的聊天会话框。   [周嘉远:元旦快乐。]   简短的四字祝福,后面还加了个略显生疏客气的句号。许芷盯着那四个字,半晌,她回复了两个字。   [同乐。]   那边没再回复了,许芷关上手机,眼前却蓦然浮现出周嘉远的脸,她居然,有点儿想他,仅仅是想他。   她元旦待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吃团圆饭,他呢?是和同学朋友们一起出去聚会狂欢,还是又找了份兼职,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到了赚钱上呢?   卧室门没关,楼下的声音可以传进来,许芷听到楼下多了几个人的交谈声,她回过神,想着应该是尹涛他们一家来了,客人来了她在房里待着也不太像样子,便走出卧室朝楼下走去。   她走到客厅时,许正辉和尹涛正说着尹子毅的事。   “老尹啊,子毅呢?他怎么没来?”许正辉虽不太喜欢尹子毅这孩子,但客套话还是要说说的。   尹涛方正的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末了,他重重叹口气,一副心力交瘁的沧桑模样。   “让你见笑咯,我家那小子,现在是越大越野,整天不务正业,专搞些瞎名堂!我看他八成是想把我气的提前进棺材里去!”   尹涛和许正辉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一些家常事,基本上是有什么说什么,没太多顾忌。   许正辉听了,也跟着摇头叹气:“之前不是说谈了个女朋友后听话了许多吗?怎么现在又……”   “别提了,那小子没和人家处多久就掰了,你说掰了就掰了吧,咱再重新找个,可你猜那小子怎么着?他居然去找了个已……”   “咳,怎么没看见小括?”尹涛的妻子蔡雪梅干咳两声,适时打断了尹涛的话,她不停朝尹涛使着眼色,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尹子毅再怎么差也是他们亲儿子,该护着时还是要护着的,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过多提及。   尹涛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好,这不是在败坏自家儿子的名声么!他摸摸鼻头,有些讪讪的。   而蔡雪梅的话题转移还算成功。   “我刚刚让小芷打电话问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许正辉边回她边往楼梯看,恰好看到下了楼梯朝他们这边走来的许芷。   “小括怎么说?”他问。   “他没接电话,应该是在忙。”她回完许正辉后,脸上便挂起了礼貌的淡笑,她看向尹涛和蔡雪梅,问候道:“伯伯,婶婶,元旦快乐。”   尹涛夫妇忙笑着点头,连说了几个好。   这时,陈姨从厨房里走出来告诉众人饭快做好了。   “没接电话?”许正辉皱眉自语着,而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亲自给许括打了电话过去。   令人意外的是,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小括啊,今天尹伯伯一家过来我们家吃饭了,你也快回来吧,咱们一家好久没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个饭了。”   居然一下就接通了。是忙完了?   许芷有些愣神,她打开微信,却发现许括仍旧没有回复她。   他……什么意思?   “小括说今天有个应酬,可能回来不了了。”许正辉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遮掩不住的满意,“这孩子这么上进,和我当年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尹涛忙附和着说:“小括这孩子那还用说吗,过不了几年就完全能挑起公司大任了,哪还用得着你操心!我家那小子要是能跟上小括一半我就什么话都没得说了!”   ……   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许芷已经听不清了。   她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极了。   这种沉甸甸、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这时她已经洗漱完躺在了床上,她倚在柔软的真皮床屏上,在欧式复古台灯的柔和光线下,她面上的冷色被暖化了不少,这让她多了些女人味。   许芷无声地坐了许久,渐渐有了些困意,她熄掉台灯打算躺下睡觉。可在台灯关上,房内陷入黑暗的一瞬,并没有反锁的卧室门响起被人打开的声音,她整个身子瞬间紧绷起来,下一秒,她就听到了男人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响声,以及……   越来越浓郁的酒气。   她心里没有害怕,她知道这不是歹徒入室,因为,即使在黑暗中她也察觉到了那似有若无的熟悉之感。   她大概能猜到是谁。   “姐。”   在男人出声的瞬间她也伸手将台灯打开了,她从床上坐起身,怔然地看着床边那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   他头发有些乱,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   “姐。”他张着嘴,漂亮的眸子望着她,又喃喃地喊了一声。   “才回来?一身酒气,让陈姨给你煮碗解酒汤,喝了就洗澡睡觉去。”她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只用心扮演姐姐这个角色。   他皱起眉,一脸的难受,她看见他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好受了点儿,他在她床边蹲了下来,视线贪婪的在她脸上流连着。   许芷看许括这样,心里咯噔一声,只道不好。   果然,果然,之前那些,并不是她敏感多虑。想到这,她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钝痛感。   “姐,你不是答应我不和别人在一起的吗?”他望着她,漂亮的眼眸里忽然浮起了晶莹的水光。   他想到她和那个陌生男人在一起的样子,就嫉妒,嫉妒的发狂,心碎的感觉几乎让他夜不能寐。   因喝了酒的缘故,他平时清润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本想好好说话的,可一开口,竟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姐,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许芷瞳孔一缩,脸上闪过痛色。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许括眼角的晶莹痕迹落入她的眼中,让她更难受了。   可是,她是他姐姐啊,没有血缘关系又怎样,她永远都只会是他的姐姐,所以。   她逼迫自己冷起脸,她冷眼看着跪在床边的许括,厉声道:“许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酒精将许括大部分的理智都蚕食了,他讷讷地仰头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他一笑,眼角那颗晶莹便跟着落下,落在了他面前的床单上,开出一朵深色的水渍花。   “我知道啊,可是我喜欢你啊,能怎么办,看见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简直比死了还难受,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许芷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许括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越是心疼他现下便越要狠。   “可我是你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永远都只会是我弟弟。”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现在只是太小了,分不清自己的感情而已。”   他垂下头,很久没说话,许芷以为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她心里那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便听许括说。   “那,许念青呢,许念青是你哥哥,为什么你能喜欢他,我就不能喜欢你?”   他趁着醉意与心痛一股脑的说完后,仅剩的那一点理智便开始后悔了。   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能对姐姐说这种话!   许括猛地站起身,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无措。   许芷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许括,他还是知道了。   她似乎没有立场再去说他了。可。   恶人还是要做到底的。   她颤着手指着他,状似恼羞成怒地怒斥道:“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在我面前提许念青?!出去!给我滚出去!”   许括从未见过这样的许芷,这样,气到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的许芷,是他把她气成这样的。   他嘴唇发白,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明明说了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啊,可现在,他居然成了那个伤害她、让她伤心愤怒的人。   他真是个混账。   “出去!!”她又吼了一声。   他猛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冲出了门外。   他知道,她一定不想再看到他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   他跑到了外面,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扑簌簌地落了他满身,他死死咬住唇,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疯狂奔跑着,拼命忍住了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许括一走,许芷身上那层伪装的怒气便全然消退了,她颓然地靠在床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姐!刚刚少爷发疯一样跑了出去,外面这会儿可下着大雪呢!这可怎么办啊!”   门没关,陈姨直接就走了进来,她一脸担忧地看着床上的许芷。   “诶,小姐你这是!”   她看到许芷在听完她的话后,二话不说就下了床,穿好拖鞋在衣柜里随手拿了件大衣披上后,就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第33章 033   她怕他一时偏激做了傻事。   许芷就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大衣,脚下穿的是绒拖鞋,寒风夹着冰雪刮在她身上,冷极了,冻得人浑身发僵。   “小括!”   “许括!”   “你在哪呢!”   “许括!……”   她一边迎着风雪往前走,一边放声大喊,可直至她走出别墅区也没有得到丝毫回音。   她站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色的雾气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格外清晰,她乌黑的发顶落了一层白霜,沾到她纤长眼睫上的雪花被她喘气的动作抖落下来,和地上的雪融成一片。   许括他究竟去了哪,这么晚了他究竟会去哪。她的手放进口袋里,攥紧了装在里面的手机。   她不知道给他打电话他会不会接。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一颗巨大的悬铃木后,正站着一个泣不成声的年轻男人。   他压抑的哭声被风的呜咽掩盖了,他看着不远处她瑟瑟发抖的纤瘦背影,用尽全部力气才忍住了不顾一切冲上去将她紧紧抱住的冲动。   他颤着被冻得僵硬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然后抖抖索索极其困难地编辑了一条微信消息给她发过去。   他刚按下发送,手机便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脱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急忙蹲下身将手机捡了起来,可在这一摔之下,手机屏碎了,也黑了,开不了机了。   .   许芷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吸进鼻腔里,难受极了,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还是决定给许括打个电话过去。   可刚一拿出来,手机就响起了微信消息提示音,她呼吸一滞,僵着手指头立时点开了新消息。   [许括:姐,我来朋友家睡了,不用担心我。]   看着这条消息,许芷稍稍松了口气,还知道回她个消息,应该是没什么事了。想是这样想,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给他打了电话过去,听筒里却只传来提示对方已关机的机械女声。   许芷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怎么刚给她发完消息手机就关了机?难道是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这样,似乎也解释的通,并且极有可能就是这样,这还算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   想到这,许芷的心再次放下,她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衣,准备折身往回走,可在她方才走神间,对面路边不知何时竟停了辆的士,的士开着照明灯,雪花在照明灯的光束里飞舞旋转,像数不清的白色飞蛾。   这辆的士……有些眼熟。   可的士都一个样,究竟哪眼熟她也说不上来,她冷的脑仁都麻了,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去冲个热水澡,没工夫想其它的。   她刚想收回视线,就在这时,的士车门被人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裹着臃肿大棉袄的短发女人,女人本是往保安亭那边在走,可在看到路边还站着个人后,她硬生生改变了路线,朝站在路边的许芷走去。   “那个,美女,我想问一下……怎么才能从这开出去进市区?我、我导航坏了,手机也没电了……”   见许芷没说话,女人抬起了埋在衣领里的脸,在看清许芷的样貌后,她倒抽一口气,就那么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许芷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郭娜,她看起来很颓废,头发很油,一缕一缕地搭在脑袋上,脸色也蜡黄蜡黄的,眼睛里的红血丝即使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也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在Y省的青叶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郭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许芷,她动了动干枯的嘴唇,溜圆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灵动与坦荡,只剩一片昏暗无光的死寂。   “许小姐……”她喃喃地喊了一声。   她已经一晚上没睡了,眼皮都快撑不住了,她吸吸鼻子,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眼眶里又浮起了湿意,在这湿意的浸润下,眼睛总算没那么干涩了。   “许小姐,我能在你家里住两天吗?我真的、真的无家可归了……”   .   对不怎么熟的人,许芷向来没太多善心,可郭娜,她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有些同情她的遭遇,加之郭娜算是周嘉远一个朋友,也正是因此,她才出手帮了郭娜。   她让郭娜暂时住进了她在墨竹苑的那套公寓里,郭娜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许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木然地说着谢谢,一直对她道着谢。   许芷见她状态实在差到不行,连着好几天滴米未进,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   许芷想着既然已经出手管了,不管到底也说不过去,于是在第四天下午,她二话不说拽着郭娜的手就往门外走。   郭娜脸上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她惊慌地看着一脸冷然的许芷,沙哑着嗓子说:“不要赶我走,求你了!”   许芷看她这样,有些于心不忍,可……   “没说让你走,你状态不好,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郭娜听罢只不停地摇头。   “我、我没病,我很好我不用看心理医生!”她简直快语无伦次了。   许芷松开她的手腕。   “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娜脸色一白,她往后退一步,脱力般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我老公,那晚,就是你去的那晚,他、他和一个女的聊天,被我看到了,我半夜趁他睡着拿他手机看了聊天记录……发现、发现那个女的,是他一个长期炮友……”   那晚,积怨已久的郭娜被老公周胜阳和女人露骨暧昧的聊天记录点燃了,她砸了他的手机,像个泼妇一样指着被她吵醒的周胜阳破口大骂。周胜阳从她的骂声里渐渐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理亏,只由着她骂了,可郭娜的话越说越难听,他再也忍不了了,从床上跳下来抓住她就将她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   这不是周胜阳第一次打她,可却是打得最狠的一次,她彻彻底底的死了心,在周胜阳放开她后,她撑着散架的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她就算一无所有,就算骂名满身,也要离开周胜阳这个渣男。   可是,离开这儿,她该去哪呢?   坐在自己的车上,她想到白日里那个气质清冷的女人说的,她说她住在S城。   那就去S城吧。   郭娜不眠不休开了十五个小时,终于抵达了许芷所说的S城,然后,她人生中最绚烂的桃花就在这儿开了。   “我喜欢他,可是、可是他家里很有钱,他家里不会同意我和他在一起的,我也不想耽误他……”   许芷没问郭娜和那个富家少爷相识相知相恋的细节,只在听完后皱了皱眉,问:“他叫什么?”   郭娜一愣,她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人的名字告诉了许芷。   “他……叫尹子毅。”   尹子毅?听到这个名字,许芷眉头皱得更紧了。   郭娜怎么和尹子毅搞一块去了?尹子毅不是前段时间还为另一个女孩要死要活的吗?   自然,许芷并不想纠结这些事情。   她下了结论:“既然你老公是个人渣,你现在又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那就回去和你老公离婚,离了婚再说别的。”   离婚?郭娜想过,可她不敢,不敢和周胜阳提,她怕他打死她。   “他不会同意的……”她的声音又微弱,又绝望。   许芷却不管那些,她只问:“你就说你想不想和他离。”   郭娜想也不想就点头:“想。”   “那就行了,这几天你好好休养,把身子养好,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   郭娜怔怔地听完许芷的话后,眼眶又湿润了。   “许小姐,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见她这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许芷心里有些触动,她放柔了表情,说:“客气了。”   郭娜之前对她热心快肠的,她既然在这儿遇到了她,还听她说了这些事,帮帮她也只是举手之劳。   这次陪郭娜去青叶县,还可以顺便去周嘉远住过的地方看看,挺不错的。   .   又过了几天,转眼已经一月中旬,还有一个星期就到春节了,而S大的学生也放了寒假,春运一票难求的日子到了。   郭娜休养了几天之后,整个人跟脱胎换骨一样容光焕发,再不复几天前的颓然,她一想着马上就能摆脱周正阳那个渣男了,就忍不住的雀跃,可雀跃的同时,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许小姐,我还是怕……要是他就是不同意离怎么办?”   许芷神色淡淡的,她说:“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由于郭娜的出租车出了点问题正在修车行维修,许芷便将自己那辆白色奥迪开了出来。   路上,安静了许久的车内响起了郭娜的声音。   “对了许小姐,你和周嘉远……怎么样了?”   虽然上次许芷对她说和周嘉远只是普通朋友,可她在看到周嘉远看许芷的眼神时,她就知道他们一定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许芷没料到郭娜会突然提起周嘉远。   她顿了顿,半晌才低声说:“没怎么样。”   郭娜听完,颇有些失望遗憾的样子。   “这样啊——其实周嘉远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很喜欢你,我看的出来,我认识他那么久,还从没见过他看向一个人时,眼里那种……”郭娜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比较贴切的词,“那种占有欲。”   她以为许芷是因为周嘉远家里条件不好才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便继续说。   “他现在家里条件是差了点,但我觉得吧,他上进肯钻,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郭娜见许芷听完仍是面不改色,不为所动,只以为她和周嘉远是真没戏了,可她没有看到的是,许芷在听完她说的话后,放在方向盘上那双越收越紧的手。   周嘉远。   . 第34章 034   要按平时,从S城开车到青叶县至多不过十六小时,可如今临近春节,高速上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有时一堵就是一两个小时。   许芷想着反正也不赶时间,便载着郭娜一路停停走走,下高速去周边小县城吃饭休息,这般下来,也不觉路程枯燥疲乏。   在她们自S城出发后的第三天清晨,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青叶县。   许芷将车停在路边,这时还不到七点,雾气有些湿重,车窗都模糊了,可即便如此,许芷也依旧能看到窗外,干净而寂静的街道上,除了穿着亮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外,几乎看不到其它人影,一副安静宁和的样子,这只属于清晨的静,让人的心也跟着一起静了。   郭娜见许芷停车不走了,便摸着脑袋颇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还没在县里买房子呢。”   她当初和周胜阳结婚时,本来和他说好的是一起跑的士,攒到钱了就在县里买个首付房,谁知周胜阳那厮完全就是个不顾家的。   想到这,她眼睛黯下来,不过,想到马上就能和周胜阳一刀两断,她那双溜圆的眼睛里便重新燃起了光。   “你住在哪?”许芷侧过头问她。   郭娜说:“我娘家在周家坡,从这里开过去,应该还有三十多公里吧。”   周家坡……   不知为何,听到这地名的一瞬,她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一个山青水绿的小山村,具象的就好像她曾经去过一样,那样的清晰。   有些头疼。   她揉了揉眉心,说:“你来开吧,我不熟悉路。”   “行。”郭娜瞅见她脸色不太好,只以为她是身体不适,便出言问道:“许小姐你是不是开车开累了?咱们要不要先歇会儿再走?”   许芷摇摇头,她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事,走吧。”   一到了这个生养周嘉远的地方,许芷心里头对他浅淡的思念倏然间便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想快点见到他了。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感到惊喜。   如果会的话,她想,她一定会很开心。   或许是在这一刻,或许是在之前郭娜对她说那番话时,也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总之,她现在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她对他动了心,切切实实的,动了心。   .   许芷颠了一路,终于在身子被颠散架前抵达了周家坡,这最后一段山路……实在太难走了。   周家坡的冬天并没有许芷所想的绿水青山,它们和灰蒙蒙的天幕连成一片,没什么生机的样子。   路边林立起了几栋新修的小洋房,这时才上午十点,有些人家却到现在才做早饭,不停有白烟从屋后的厨房里冒出来;房子前面的空场地上,站了个端着碗吃饭的妇女,妇女自己吃一口,还喂一口给身旁穿得像个圆球一样的小孩吃。   妇女和小孩以及此时所有站在外面的村民,在看到那辆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的白色奥迪后,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视线不约而同地追随在那辆奥迪车上。   周家坡地处偏僻,即使在通信发达、交通便利的二十一世纪,山村里也有很多人这辈子都没出去过。   妇女听进城里打过工的丈夫说过这个车牌,四个圈儿,那得好几十万呢!她和丈夫省吃俭用大半辈子才攒下十万建了栋令乡邻艳羡的三层小洋房,可人家一辆车,一个代步工具,花的钱就够建好几个她家这种房子了。   来的人会是谁呢?这年关跟头,难道是村里有谁挣了大钱回来了?她越想越觉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估计不出一天就有各种八卦传来够她饭后消遣了。   .   郭娜娘家的房子有些老旧,应该建了有些年头了,墙上的石灰脱落了许多,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头。   停好车后,许芷提着刚从村里小卖部里买的一箱八宝粥和优酸乳就随着郭娜往前走。   站在紧闭的大门前,郭娜抬手拍了几下门。   “爹,妈,你们可在家呢?”   郭娜这句话说的是当地方言,许芷听不大懂,但也能大致猜到她在说什么。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女人,她有着很深的抬头纹和法令纹,看起来有些严肃,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你咋个还有脸回来?你晓不晓得我的个脸面都快给你丢完喽?”   郭娜站在门槛下,在中年女人嫌恶的视线中,苍白了脸。   “妈……我打电话给您说了啊,是周胜阳他出轨,还家暴我。”   许芷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她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无非就是郭娜跑了之后,周胜阳回了村就先发制人,倒打郭娜一耙,把话在村里一放,这丁点儿大的地方,自然是传的人尽皆知。   而郭娜最不幸的是还摊上了这么个脸面比亲女儿还重要的妈。   “我管你啥原因,你嫁给他就是他家的人了,快别回娘家来丢人现眼!”郭娜妈是不打算让她们踏进门槛了。   “你说你这妈咋当的?孩子在外被欺负了,你不帮着孩子就算了,还跟着外人一起欺负她?”   郭娜爸这会儿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比郭娜妈更显老,可面相却亲和多了。   “这孩子就是从小让你给惯坏了!”郭娜妈在郭娜爸这一说下,也不好再说什么狠话逼郭娜走,毕竟做太绝了村里以后还指不定怎么传她心狠呢!   “来娜娜,快进来,还有你这朋友……诶!怎么还买了东西过来!太客气了!快快快,饭刚做熟,都来一起吃!”郭娜爸笑呵呵地招呼着两人。   郭娜妈却在郭娜爸说完后忙探头往门外两边看了看,见没人关注这边,这才放心的进了屋。   吃完饭,郭娜坐在房里和她爸商量和周正阳离婚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郭娜怕许芷无聊,便说:“嘿嘿,你要是坐着无聊可以先出去转转。”   许芷也有些坐不住,她心中迫切地想……   “对了,你想去找周嘉远不?要是去找他的话,从这里走出去顺着大路一直走,门口有一棵特别特别大的柿子树的就是他家了!”   门口,有一棵特别特别大的柿子树吗?   “好,那我先出去转转,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许芷走了出去,她将脸埋在围巾里,她没有化妆,因为路上休息的够足,所以看上去并没有精神不济。   尽管只露出了半张脸,可走在这乡间小道上,还是吸引了大多人的目光。   连在路边放鞭炮的小孩们都感受到了她的特殊气场,在她经过时,小孩们纷纷停下了动作,直至她走过去好长一段路,小孩们才重新将手里的鞭炮点燃。   大概走了十来分钟,许芷终于看到郭娜口中那棵特别特别大的柿子树了,她仰头望着,发现这棵柿子树是真的很大,她从没见过这么大、枝干这么粗的柿子树,尽管它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了光秃秃的枝丫。   许芷看见,这棵柿子树下蹲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扎着双马尾,皮肤很白,双颊上有着明显的暗红色冻疮,已经起壳了。   她放轻步子往女孩那边走,在她身后站定。   女孩正蹲在地上拿着枯枝在地上涂画,已经歪歪扭扭地画完了一个双马尾女孩、一个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女人,以及一个高个子男人,高个子男人除了嘴巴是向上弯的以外,眼神什么的都很严肃,组合在一起俨然就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许芷虽不知她在画谁,心里却有些好笑。   别说,画的还挺传神。   女孩依旧没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许芷,她正拿着枝丫在那个高个子男人身边画另一个人,只是,她在画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后,就不知该怎么下笔了,犹豫了很久,最后,她自言自语了一句:“究竟该怎么画嫂嫂呢…要是能看见她的真人就好了……”   女孩从地上站起身,也是这时,她终于发现了站在自己身后偷窥许久的女人!   “啊!”她受惊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在看清来人样貌后,不可置信地叫道:“你!你是嫂嫂!”   这会儿该许芷愣了。   嫂嫂?   “什么……?”   女孩已经转惊为喜,她跑到许芷跟前,自来熟地抓住了许芷冰凉的手。   “你就是嫂嫂!哥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女孩提起这事就有些得意洋洋:“前天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起先还说没有,我又问了一遍,他就把你照片给我看了,嘻嘻,嫂嫂,你好漂亮呀!”   许芷猛然抬头看向那棵柿子树。   柿子树,周嘉远的家,哥哥,嫂嫂……   所以,这女孩是周嘉远的妹妹?周嘉远还把她照片给他妹妹看了?   “嫂嫂,哥哥可喜欢你了,他在城里赚了钱回来,我说我想买小裙子他也舍不得给我买,他说,这钱都是要给你的,不能用……”   周小佳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许芷的脸色。咦,她怎么皱眉了?难道她说错了话?惨了惨了,她惹嫂嫂不开心了!哥哥知道了会打死她的!   周小佳忐忑万分,正不停地转动小脑瓜想着该怎么去挽救。   这时,许芷忽然问她:“周……你哥呢?”   周小佳见许芷的眉头又松开了,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哥哥一大早就去县里接小姨了,嗯……嗯……应该快回来……咦……哥哥!你回来啦!”   许芷心头一跳,她缓缓转过身,然后,就这样落入了一双情绪翻涌的墨色眼眸里。   “…许,芷?” 第35章 035(修)   他就站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手里提着个帆布行李包和一只被绑住脚的老母鸡。   许芷发现,他的头发好像长了点,额前的细碎刘海都挨着眉毛了。他怔怔地看着她,就好像天地宽阔,他能看见的却只有她,那个凝望着他,淡然浅笑的女人。   “好久不见。”她说。   他深吸一口气,心脏中热意狂涌,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神色探究的小姨。   “小姨你先进屋去,我马上就来。”   小姨接过东西,他快步走到许芷身前,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她的手,他也不看她,只放柔声音对一脸兴奋的周小佳说:“跟着小姨一起进去,哥哥要和姐姐说点事。”   周小佳先是点头,然后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   “姐姐?不是嫂嫂吗?”她不解。   许芷饶有兴味地看他,看的周嘉远心尖一颤。   他脸一热,也不和周小佳解释,只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快进去。”   周小佳冲周嘉远做了个鬼脸,嘴巴翘老高的走了。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都九岁了……”   周小佳随着小姨进屋后,周嘉远拉着许芷将她带到了拐角一个隐蔽角落,那里没有人经过,不会有人看到他们。   周嘉远松开她的手,垂头看着她的白皙的脸颊,压抑地呼吸着。他呼出的白色雾气氤氲在他和她之间,将他们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或者说,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许芷稍稍眯了眼,手有些冷,她将手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怎么不说话。”她看着他,淡淡开口。   周嘉远眼眸微微一颤,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发干。   他说:“你怎么来了。”   她说:“来找你的,信吗。”   他看着她忽然柔和下来的面容,眼眶突然就有些发酸。   “信,怎么不信。”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那是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在催促他。   可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可以。   许芷将周嘉远的隐忍犹豫看在眼里,她心里莫名涩然,她在周嘉远怔愣的目光中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感觉到周嘉远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但下一秒,她就被他紧紧抱住了,他用的劲比那天在旅社还要大,像是怕稍微放松她就会消失一样。   她被他抱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心里泛着丝丝缕缕的甜蜜,这一刻,她感受到了男人毫不掩饰的爱意。   挺好的。她想。   她在他怀里艰难的转了转脖子,然后吻了吻他光洁的下巴。   “许芷。”他低声喊她。   “嗯?”   他依旧抱着她,却松了力道,她感觉到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兜里,将她的手捉住了,他的掌心暖暖的,有些粗糙,她以为他是想给他暖手,谁知下一刻,他就将她的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然后,捉着她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下摆里。   她冰凉的手就那样贴在了他温热结实的小腹上,她呼吸一滞,下意识的就想收回手,可周嘉远却没让她得逞。   “许芷。”他又喊了她一声。   她眼眸里浮起些迷离,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正贴着他温热皮肤的那只手上。   她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边胸膛上。   掌心下,她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像是在对她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情话。   “感受到了吗。”   “许芷。”   “那天过后,我逼着自己没去找你,现在你来找我了,所以,以后……我能不走了吗?”能就留在你身边,不走了吗。   .   许芷和周嘉远一前一后走进屋时,正围着桌子包糍粑聊天的几人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倏然停顿住,神色各异地看着二人。   周小佳皱了皱沾了面粉的小鼻子,呲牙笑道:“哥哥,嫂嫂,你们回来啦!”   许芷的嘴唇有些红,是刚刚被周嘉远亲的,在小孩和长辈面前,她略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妈,小姨,婶婶,给你们介绍一下,”周嘉远揽过许芷的肩,笑了笑,说:“这是许芷,我…女朋友。”   女朋友这三个字,对周嘉远来说还是颇为陌生的,他说的不大顺口。   许芷脸上挂着礼貌的淡笑,和她们一一打招呼。   周嘉远的母亲李月兰由于前不久刚做了大手术的原因,虽说已经休养了一段时间,可看上去还是面容枯槁,皮肤蜡黄没有血色。好在她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   她并不知道许芷就是周嘉远口中那个出钱帮她治病的好心人,她打量许芷片刻,心下已经明了,这个女孩肯定不是儿子能拿捏得住的。   李月兰柔和的笑着。要是换以前,她怕儿子以后吃亏,是绝不会同意他和这种女孩交往的。可今时不同往日,经历了生死大难,她也看开了许多,只想着儿子喜欢就好,这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得让自己舒心不是。   周嘉远的婶婶和小姨属于外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晚上,李月兰说单独收拾一个房间出来给她住,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许芷不太情愿一个人睡,或者说,和周嘉远确定了关系后,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再一个人了。   可这终究是在别人家。   她刚准备说好,周嘉远却好像已经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他收紧了握住她的那只手。   “妈,她和我睡一个房就行了。”   李月兰看了二人一眼,没多说什么,只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你们注意点。”   “嘉远还在上学。”这话自然是说给许芷听的。   许芷闷闷的嗯了声,表示了解。   周嘉远哪能听不懂母亲的意思,许芷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只觉心口一疼。   “我明年就毕业了。”周嘉远声音有些硬。   李月兰一愣。   嘉远这孩子,以前可从不会拆她台的。   到底是不同了。李月兰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再说其它的,转身走了。   .   周嘉远的房间很整洁。他所有的书都整齐地放在角落一张没了柜门的柜子里,柜子被他拿钉子钉了几块木板上去,又重新刷了层白漆,书将柜子填满了,一眼看去,清爽异常,没人看得出这是一个废弃衣柜。   两人洗完澡就钻进了带着洗衣粉清香的被子里,被子里冷冰冰的,许芷怕冷,她不自觉往一旁周嘉远身上贴,她钻进他的怀里,自然的像是已经做了无数次一样。   “还冷吗?”周嘉远抱着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许芷在他怀里摇摇头。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许芷挨着他,想起了李月兰刚刚说的话,想着想着,她沉睡了六七年的逆反心理忽然就苏醒了过来。   她凑过去亲了亲周嘉远的喉结,周嘉远呼吸一紧,哑着嗓子说:“你是不是……想?”   许芷故作失落地说:“可你妈让我们注意点。”   “不管她。”   他低头吻住她。   …   最后关头,周嘉远却硬生生停下了。   他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家里没那个,怎么办?”   许芷脑子里糊成了一片。   “前七后八,不在里面应该没事。”   周嘉远沉默了,半晌他才低声说:“我怕我忍不住。”   “……”许芷轻轻推开他,“那还是算了吧。”   抬眼,她看到周嘉远忍到发红的眼眶,心里有些动摇。   “我帮你。”她说。 第36章 036   许芷和周嘉远都没有贪睡的习惯,次日,他们早早的就起了,不料李月兰却比他们更早,李月兰坐在堂屋里摘菜,小姨在后面厨房里忙进忙出,没看到婶婶,大概是没起。   李月兰正在准备早饭,见许芷已经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她手上摘菜的动作不停,随口问了句:“怎么不多睡会儿。”   周嘉远替许芷回道:“我们都是到点就睡不着了。”   许芷淡淡地笑。   婶婶这时从侧边小房里走了出来,她头发蓬乱,穿着红色碎花的厚实居家服,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她看到弟媳正坐着摘菜,而侄子那个城里女朋友则袖着手站在一旁,见此,她心里顿时有些不舒坦了。   “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她嘴一撇,说这话时没看任何人,说完,人已经走进了另一侧的卫生间。   李月兰当没听见的,许芷脸上淡笑不变,依旧从容,只有周嘉远,他沉着张脸,唇角紧紧抿起。   许芷来他们家不是受气的。   吃早饭的时候,许芷没什么胃口,菜也并不是很合口味,她喝了一小碗粥便没再添了,恰逢此时电话响了,是郭娜打给她的。   郭娜说她刚在电话里跟周胜阳提了离婚的事,周胜阳不同意,已经在赶去她家的路上了。   许芷想到郭娜母亲对郭娜那态度,心知她娘家也是靠不上的,而她既承诺了帮她,便会帮到底。   这般想着,她便跟饭桌上的人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李月兰自然不管她,只周嘉远问了句:“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许芷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不用,你在这等我,我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周嘉远实在想不出她要去做什么,可许芷话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说:“好,有事随时打电话我。”   许芷前脚刚踏出大门,饭桌上的几个妇女便瞬间变了脸色。   “嘉远啊,这女朋友还是不能这么惯着的,该说的还是要说,你看看她,头次登门,居然就这么空手来了!还有,她真的是怪没眼力见的,人隔壁小葛的女朋友第一次来他家,啧啧,帮忙扫地,做饭,嘴巴又甜,不晓得几讨人喜欢!你这女朋友,家里是多有钱?我看她端着的那样我就不舒服!”婶婶这样说。   小姨马上也跟着说:“小远啊,不是小姨说你,你婶婶说的这话你真该听听,我们都是过来人,那女孩,小姨看着也不像是什么省油的灯,小姨就怕你以后在她身上吃亏啊!”   李月兰不发表任何意见,只任嫂子和妹子说着。   两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吃一口饭说一句,饭粒子喷出来了都不知道,她们越说越起劲,没人看到周嘉远垂在桌子下那只骨节都捏到泛白的手。   “嘉远,婶婶劝你一句,好女孩多的是,别在这女孩身上栽了跟……”   “够了。”周嘉远出声打断了她。   他缓缓抬起头,深黑的眼眸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婶婶和小姨都愣住了,她们看着脸色阴沉的可怕的周嘉远,手一抖,刚夹的一筷子青菜又掉进了盘子里。   “妈。”   李月兰看向他。   周嘉远深吸了一口气。   “还记得我跟您说过,那四十万是一个好心人给的吗?”   李月兰一滞,她问:“怎么了?”   “那个好心人,就是许芷。”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随便一拿就是四十万,那得多有钱啊!众人心里已然明了。   婶婶干笑了两声,“你这孩子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   小姨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微妙起来,她说:“那也挺好的,你和她在一起,可以少奋斗好多年呢。”   只有李月兰,在知道她的救命钱就是许芷拿出来的那刻,她这才在心里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许芷。   她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过,所以比一般人更清楚那种直面死亡的恐惧。   她一直感激那个无条件拿钱帮他们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那人会是儿子的女朋友。   李月兰沉默许久才正色道:“嘉远,虽说她现在是你女朋友,而那钱当初也是她自愿给你的,可咱们做人得有原则,在你们没结婚之前,你钱还是得还她的,妈帮你一起还。”   说完,她轻叹一声,继续说:“之前是妈不对,对她有些成见,以后…以后不会了,妈会像待你一样待她的。”   --   许芷赶到郭娜家时,她家门口已经围了几圈人,全是凑来看热闹的乡邻们。   这便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多人,莫不是全村的人都来了?   许芷挤了半天挤不进去,有些气闷。   她踮脚往里看,可除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外,根本就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状况。   她给郭娜打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这时,里面的人忽然开嗓大吵起来。   “郭娜,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被你戴了绿帽,你他妈现在还想先蹬我,你是想我以后出门往头上套个裤衩?妈的!我告诉你!离婚可以,但是你得净身出户,外加赔偿我十万!!”   这是周胜阳的声音。   许芷听了只在心里冷笑,这周胜阳别的不会,反咬别人倒是很拿手。   围观的乡民们不由议论纷纷,说的是方言,许芷能听懂个大概。一多半人在说郭娜的不是,另外一部分人没有忘记周胜阳是怎样一个名声狼藉的人,只一边吐槽周胜阳,一边唏嘘郭娜,静观着事态发展。   “周胜阳!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上辈子是造了多大孽这辈子才会嫁给你这么个混蛋!”   郭娜指着对面的周胜阳,气的浑身颤抖。   她倒想拿出十万来和这混蛋一刀两断,可她这个连凑一万都困难的人,这么可能拿的出十万!   郭娜妈站在郭娜后面,她看到门外站的那一圈人,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快丢尽了,她把郭娜往前推了推,放软声音劝道:“娜娜别闹了,快跟阳阳回家去,这夫妻间吵架很正常的,各自退一步,气消了感情还跟以前一样好。”   郭娜爸抓着郭娜妈,难得对她动了怒,“你回房待着去,别站这。”   郭娜妈真回房待着去了。   郭娜爸走上前将郭娜护在身后,抬头直视一脸轻慢的周胜阳。   他真想把这混小子揍一顿。   可这混小子是村书记的侄子,揍了他以后在村里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郭娜爸忍住脾气,尽量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跟周胜阳说:“我先给你拿五万,你明天和娜娜去民政局把离婚证办了,过段时间我凑齐了五万再给你,成不成。”   周胜阳处在上风,哪会就这么轻易妥协。   他斜睨老岳父一眼,冷哼一声,道:“要是不一口气拿出来,这婚就别想离了!”   郭娜急了,她从父亲背后蹿出来,刚想冲上去先甩周胜阳两个耳光再说,却听到外面一声乡音浓重、中气十足的惊叹声。   “卧槽!劳斯莱斯魅影!!!”   许芷还是没能挤进去,听这一声惊叹,她便随着众人的目光往后看,却看到了一辆与坑洼泥路画风明显不符的豪车。   那辆车,有些眼熟……   劳斯莱斯没有停,而是直直朝人群方向冲了过来,吓得众人轰然往两边散去。   滋的一记刹车声,车停了,许芷没动,那车就停在了许芷身前。   也是这时,许芷终于想起这车为何眼熟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上着S市车牌的劳斯莱斯魅影,应该是尹子毅他爹尹涛的爱车。   尹涛是不会把这辆车给尹子毅开出来耍的。   可是。   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面相偏少年化、一脸阴郁的男人,可不就是尹子毅么?   尹子毅一身名牌,他从车里走下来,仿佛整个人都镀了层金光,所有人的视线都胶着在了他身上。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和他年纪相当的男人,应该是他的狐朋狗友。   他踩着被擦得锃亮的皮鞋,直直朝屋子里那个短发女人走去,村民纷纷给他让道。   经过许芷时,他顿了一下,然后,他听到许芷刻意压低的声音,那声音只有他能听得到。   “那个男人要十万才肯离婚,看你怎么办了。”她说。   尹子毅难得的说了句谢谢。   许芷看见他走了进去,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在他的示意下折返回去,从车里拿出了一个黑色手提箱。   看来还是有备而来的。许芷欣慰地勾了勾唇角。   也好,不用她操心了。   屋里的周胜阳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拉长了脸,恶狠狠地瞪了郭娜一眼!   “你那什么眼神?”尹子毅手里夹了根雪茄,点着,却没抽,老实说他并不会抽烟,但他兄弟告诉他,这样更有气势一点。   “你谁?!”周胜阳当然看到了男人一身的名牌和外面那辆豪车,可他不相信,不相信凭郭娜那种姿色能勾的到这么有钱的男人。   尹子毅鄙夷地斜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冲身后抬抬手,他身后那两位立时会意,颇为配合地提着箱子走上前,他们将箱子打开,将里面二十沓红钞票全倒在了已经开始头晕眼花的周胜阳脚下。   门外响起一大片抽气声。   “拿着这些钱快滚!要是再缠着郭娜,不仅这钱没有了,我还会让你在Y省——混、不、下、去!”   周胜阳人虽混,可还是知道审时度势的,他早就腻烦郭娜了,只是一直没为离婚找到借口,现在婚离了,还平白得了二十万,真是做梦都得笑醒。   他不再多言,麻利的将地上的现金装起来后便夺门而出。   郭娜圆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小、小尹,你,你真的来了……”   郭娜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他真的就像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一样出现了,这不真实的幸福,让她的眼泪不停的流,流的满脸都是。   尹子毅状似不耐道:“就知道哭,看着都烦。”   他说是这般说,人却已经走到了郭娜面前,从内口袋里拿出手帕,轻柔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郭娜爸在一旁看着,云里雾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芷走了进来,正好看到尹子毅为郭娜拭泪这一幕,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尹子毅,好像变了呢。   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结果吧。   许芷和几人打了招呼,郭娜爸要留她吃午饭,许芷只以有事为由婉拒了。   郭娜的事也告一段落了。   “我先去周嘉远那边了。”许芷和几人告别。   她转身走出门外,走出一段路,却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是尹子毅的声音。   他向来不待见她,会有什么事找她?   许芷顿住脚步,看着他,淡声问:“怎么了?”   尹子毅脸上有些不自在,他别扭了好半天才说:“郭娜的事,谢谢你。”   许芷脸上挂起一抹淡笑。   “谢就不用了,郭娜也是我朋友。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爸是怎么同意你把车开出来的?”或者说,怎么同意他把车开来找郭娜的。   尹子毅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侧过头,望向不远处一根笔直的电线杆,一阵风拂过,扬起他一头柔软的发丝。   “我跟他说,同意了这事,我以后什么都听他的。”   “挺好,看得出你对郭娜是真心的,好好对她,她挺不容易的。”   “……废话,还用得着你说?”   许芷淡笑不语。   --   第二天中午,许芷接到了郭娜的电话,郭娜说她昨天下午已经和周胜阳把离婚证办了,尹子毅很高兴,说要接她和周嘉远去镇上一起吃饭。   周嘉远已经知道了郭娜离婚的事,这会儿听说要一起去吃饭,也没说什么,只跟李月兰说中午不在家吃。   昨天过后,几个妇女对许芷的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一个个的就差把她当姑奶奶一样供着了。   他们说要出门,她们都只笑眯眯地说:“玩开心点哈。”   自己宝贝的人也被家人宝贝着,周嘉远表示很满意。   .   由于一辆车坐不下,许芷便开自己那辆白色奥迪,跟在拉风的劳斯莱斯魅影后面,在路人的注目礼下,一路疾驰,驶出了周家坡。   到了镇上,尹子毅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一家像样的馆子。   “还是去县里吧。”他说。   坐在后座的郭娜爸郭娜妈却忙笑着摆手,“县里太远了,就在这里随便找个地吧,也挺好的!知道你心意就行咯!”   郭娜也表示赞同,而尹子毅自然听未来岳父岳母的。   于是,他们一行人最后来到了一家农家土菜馆。 第37章 037   郭娜说,来镇上吃饭的话,这家土菜馆便是首选之地,土菜馆的菜烧的特别好吃,口碑甚好,所以每逢节日,想要在他们家吃饭,那都是得提前预定的。   好在如今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忙着采买年货,出来吃饭聚餐的并不是很多,是以许芷一行人到菜馆时,里面还是有空桌的。   郭娜的事在饭桌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具体该怎么办还是得他们一家关起门来仔细商议,这餐饭纯属是——用尹子毅的话来说,那就是庆祝郭娜离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饭吃完也该回了,许芷想起什么,只说让他们先回,自己则拉着周嘉远去了镇上的超市。   “我们给你妈买点东西提回去。”她说。   周嘉远闻言一愣,神色有些复杂。昨天婶婶小姨她们还在说许芷不知道提见面礼,他当时听着心里就不舒坦极了。   他的许芷,明明什么都懂。   他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低低嗯了一声。   超市不大,可逛完一圈下来,许芷还是买了不少东西,站在收银台前,周嘉远二话不说就要付账,被许芷拦下了。   “以后你给可以,这次,得我给。”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周嘉远拿钱包的动作就那样硬生生顿住了,他知道许芷的意思,也没再坚持。   “您好,一共是六百七十二块三毛。”   收银员已经算好了账。   许芷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付款码时,余光扫到一旁塞满了各种牌子避孕套的货架。   她淡定地抓了几盒过来,见此,周嘉远眸光一闪,略微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   “这个也一起算上。”   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看到女人面不改色地抓了一大把避孕套扔在自己面前,她咽了下口水,飞速地抬头看了眼那个女人,以及女人身边的男人。   俊男美女,真,性,福。   不知想到什么,收银员女孩的脸变得通红,她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扫着避孕套的条码。   “一、一起是七百九十五块七毛!”   走出超市,周嘉远难得玩笑了一句:“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说完,他自己脸上也有些热。   她买了有五六盒吧,对他的期望……似乎略高。   许芷扫了眼周嘉远手里提着的购物袋,又眼尖的看到他脸上那一抹薄红,这薄红让他有种年轻小伙的羞涩与腼腆。   看着这样的周嘉远,许芷忽然就生出了些想要逗弄他心思。   她看着他的侧脸,面不改色地说了句:“昨晚你不是没尽兴么,今晚……嗯?”   她挑挑眉,眸中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许芷不提昨晚还好,一提他就想起昨晚在她手中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   嗯,没错,就是欲仙/欲死。   许芷眉目间有些往常没有的风情,这风情落入周嘉远深黑的瞳仁中,勾的他呼吸一紧。   他不敢再看她,只掩饰性的干咳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许芷的车停在超市旁边的车位上,超市这一片,是镇上铺面最多的地方,火锅店、美甲店、服装店、理发店……应有尽有。且临近过年,超市大门口的空场地上,除了停放的各种车辆外,还摆着许多小吃摊子,冷冽的空气中掺杂着各种各样的香味。炒板栗的香味、羊肉串的肉香以及孜然香……   各种食物香味混杂在一起,飘到了许芷的鼻子下,刚吃了饭,她并不饿,可闻到这些香味时,她开车门的动作还是顿了一顿,她没有目的性的抬眼往四周看了看,随意地看了看,然后,她唇角抿起,视线锁定在了一处。   周嘉远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许芷的异常。   他顺着许芷视线看去,只见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人或事。   “怎么了?”他问。   许芷没作声,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她久久回不了神。   她看的,其实是前面巷子口一家纹身店的招牌。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出声说:“周嘉远,我们去纹身吧。”   闻言,周嘉远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个好。   她侧过脸看向他,淡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她说:“你怎么都不考虑的。”   他怎么能这样由着她……由着她突如其来的任性。   时隔多年,她居然从一个比她小四岁的男人身上再次感受到了被人宠溺的滋味。   他笑了笑,眼里的温柔向水一样流淌出来,顺着他低沉悦耳的嗓音,流进了她的心脏里。   他问她:“你想我和你一起去,是吗。”   她点头。   他说:“那就不用考虑。”   周嘉远牵着许芷走进了那家纹身店,纹身店很小,墙壁上贴着各种纹身样式以及风格古怪的海报,店内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个打扮的中性帅气的年轻女人。   这年轻女人应该就是店里的纹身师了。   “纹身吗?”纹身师的声音有些懒散。   “嗯。”   “想好纹什么了吗?有图样的话可以给我看看。”   “……没有。”   纹身师这才从椅子里站起身,她走到一旁的架子前,从上面拿下来几本半新不旧的纹身样式书。   “你们是两个人都纹还是什么?要是纹情侣款的话,可以看这本。”   纹身师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然后将其中一本名为“情侣纹身手稿大全”的书递给了许芷。   许芷接过,然后翻看,认认真真地挑选了起来。   里面有很多样式,可她看了半天,却没看到一个喜欢的,翻到最后一页,她瞳孔微缩,指着书上那朵并蒂莲问纹身师。   “这个,要多久才能纹好?”   纹身师扫了眼图案。   “纹小点儿的话,四个小时吧。”   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两个人纹好,那得多久?许芷并不想第二天再来了,打铁得趁热,这一时兴起的决定,谁晓得明天还作不作数呢。   她合上图样书,问纹身师:“那,要是纹一个字呢,得多久?”   纹身师回:“那个快,一个多小时就能搞定。”   许芷侧头看周嘉远。   “纹吗?”她最后确认一遍。   答案是肯定的。   在替许芷纹身前,纹身师说了句:“洗纹身很疼的。”   她见过太多热恋时来纹情侣纹身的情侣,最后分了又一前一后来洗纹身的,渐渐地,竟有了纹情侣纹身必分手的说法,也是讽刺。   大概是恋爱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顾一切的勇敢吧,许芷和周嘉远都没有丝毫犹豫。   “在这,”许芷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白皙的手臂,她指了指小臂内侧,“在这纹,纹一个‘远’字,远方的远。”   周嘉远在一旁看着,心里热的厉害,他喉间忽然就跟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全心全意喜欢自己更令人幸福感动的事了。   “许芷。”他低低喊了她一声。   她抬脸看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你就不怕疼吗。”   他背着光,许芷只看见了他唇角的笑意,却看不见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浮起的那层水光。   她目光变得柔和,也笑了起来:“就纹一个字,很快的。”   想到什么,她收起笑,细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怕疼?”   周嘉远看着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纹身师准备好工具后,见周嘉远仍站在许芷旁边,便指着店内角落的椅子对他说:“你坐那儿等着吧,无聊可以看电视,遥控器就在桌子上。”   “我就在这站着。”他说。   他不想错过这一刻,他要在一旁看着,看着自己的名字是怎样一点一点刻进她的皮肤里的。   许芷纹好时已经快七点了,纹的位置小,她并没有觉得多疼。   她看着手臂内侧那个“逺”,颜色是深青色的,和时下流行的纹身式样相比,这个端正的“逺”字,有种古早的年代感。   嗯,远,远方的远,周嘉远的远。   她很喜欢。   周嘉远垂头凝视着她手臂上刚纹好的字,半晌,他声音微颤,问了句:“疼吗?”   许芷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真不疼。”   候在一旁的纹身师有些受不了二人的腻歪劲,她干咳了两声,以此提醒二人。   周嘉远又看了她一眼才坐到纹身师面前的椅子上,露出了自己结实的小臂。   许芷站了会儿就朝角落那台电视机走去,她在凳子上坐下,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的换着频道。   她并不想看电视,只是想借此打发下时间。   忽然,她调台的动作停住了,她蹙起眉头,紧紧盯着那台笨重的老彩电。   “今日下午三点许,S城曾与崔许沈三家齐名的霍氏地产正式宣布破产,负债总额为42000万元……据悉,霍氏地产当家人因巨额债务压力导致旧疾复发,已于昨晚九点在S城人民医院去世……”   这是S城地方卫视台。   电视荧幕上一闪而过的几张熟悉面孔……   没错,这个霍氏地产,就是霍欣家里的。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破产了?   几乎是一瞬间,许芷就联想到了某个原因。   “我出去打个电话。”   许芷对屋里的周嘉远说,周嘉远嗯了一声,视线追随着许芷,直到她走了出去,他也依旧保留着往那边看的姿势。   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路边的店铺逐一亮起了灯牌,明晃晃的,路上没什么人,这些灯牌便显得有些萧索了。   她就站在纹身店外,晚上和白日相比还是冷得多,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时,贴在耳边许久的手机里终于响起了女人慵懒沙哑的声音。   “嗯?小芷,想我了?”   白韵那头有些嘈杂,除了她的声音外,许芷还隐约听到有男人在说话。   许芷都不用想就知道白韵一定是在酒吧和男人厮混。   “霍家,你整的?”   白韵在那头颇有些自得的笑了一声,问她:“对呀,怎么样?还满意不?”   许芷不说话了。   因为许念青的事,她确实有些记恨霍欣,她也没想过就那样轻易的放过她,可是。   她并没有想让她家破人亡。   刚刚电视荧屏里闪过霍欣那张惨白的脸时,她看到了霍欣眼里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血色。   那一抹血色,让她心里升起极为强烈的不安。   “小芷,你是不是……不开心了?”白韵小心翼翼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没。”她胸口有些闷,太阳穴突突的跳,好像,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小芷,其实……也不全是我,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就是霍家你也知道,平时招摇惯了,想整他的人不少,我只是暗中推波助澜而已……好了别多想啦,没事的。”   挂断电话,许芷又站了许久,夜冷如冰,寒风刺骨,心中的不安之感却没有消减半分,反倒愈演愈烈。   她动了动身子,僵硬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她抬脚,又重新走进了纹身店里。   许芷一进来周嘉远就看见了她略显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眉目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霍欣现在都一无所有了,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呢。但愿是她多虑了吧。   .   回到家洗完澡,已经晚上十点了,两人坐在床沿,周嘉远垂着头,正专注的给她小臂上的纹身涂药。   许芷心里还想着霍欣那事。   她看着周嘉远,周嘉远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温柔的表情让她再一次想起了许念青,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她不是透过他去看许念青的影子,而是因为这分相似,她开始感到害怕。   她害怕周嘉远也和许念青一样离开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就心慌的厉害。   “怎么了?”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给她涂完药膏的周嘉远看着她问了句。   她忽然从床沿站起身,把周嘉远吓了一跳,她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低头亲在了他的唇上。   周嘉远浑身一紧,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圈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身,仰着头回应她。   她搂着他的脖子,膝盖已经压在了他的大腿上,他的呼吸灼热的像火一样,快将她烧着了。   这样真实的感受到他,让她那颗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干涩许久的眼眶里忽就有了些湿意。   她离开他的唇,只将脸紧紧贴在他发烫的颊上,蹭了蹭,然后一字一顿极为认真用力地说了句:“和我做。”   周嘉远圈着她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好。”   ……   事后,许芷有些累,可身心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她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有些累,却睡不着。   “怎么不睡。”周嘉远的声音比平时更哑了。   “睡不着。”   刚刚一盒被他们用了大半,他很累了,几乎闭眼就能睡着,可他还是想陪着她。   “那咱们说说话吧。”沙哑低沉的声线,在这样一个安静无光的环境中,显得如此温柔。   许芷说了个好,然后就没了下文。   周嘉远知道指望许芷找话题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强打起精神,说:“要不,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   许芷不作声,周嘉远当她默认了。   “我记事起家里就没什么钱,听我妈说以前爷爷在世的时候在镇上开了个小作坊,收入还不错,那时候我爸和我大伯就都跟着沾光,后来爷爷去世了,作坊也经营不下去了,没了经济来源,家里也就没落了。”   他笑了一声,继续说:“我爸没什么本事,也没文化,就在镇上随便谋了个活计勉强营生。那时候我上初中,十三四岁,小佳一岁多了,家里负担重,就没给我零花钱,小佳两岁生日的时候我想给她到镇上买套新衣服,可手里一分钱都没,那怎么搞?”   许芷静静听着。   “结果一天晚上,我碰巧看到有人将自家猪圈里病死的猪拖到后山埋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把这事和几个要好的兄弟说了,就商议晚上把那头猪挖出来运到镇上卖了,到时卖的钱平分。”   “你小时候怎么这种缺德事都干。”许芷揶揄了句。   “那时候也不懂,后来想起来还挺良心不安的。”   “那卖的钱够你给小佳买新衣服了吗?”   他顿了顿才说:“可能是现世报,刚卖了钱,在镇上吃了碗牛肉面出来,分的那几十块就不见了。”   许芷听完,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完她又有些心疼。   “那你当时怎么样了?”   “当时几十块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心里像有刀子在割,真挺想哭的,可碍于和我分赃的那几个朋友在场,就只能忍着,一回到家,我爸还没回,我妈在厨房做饭,小佳躺在房里的摇窝里,哭着喊妈妈,我就走进去蹲在摇窝旁边,看着她哭我也跟着哭,哭出来心里舒坦多了。”   许芷钻进他怀里,轻轻抱住了他。   周嘉远这会也不困了,他揽着她,两人的脑袋挨在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许芷问他。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去画室做什么?”   画室?周嘉远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也是这时他才记起,在夜总会包厢里看见许芷时那莫名的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了。   他之前确实去一家画室看过,那天他站在门口,她则坐在画架前作画,她眉目疏淡,一头黑顺的长发披在肩头,在他看向她时,她似有所感般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小佳挺喜欢画画的,那天我路过,就进去看了看。”   原来是这样。   “喜欢画画吗。”许芷心里已经开始暗暗计划着某些事了。   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第二天,许芷竟难得睡过了头,她睁眼时下意识地拿过手机看了眼,却发现已经九点了。   昨晚欲仙/欲死,今天身体就跟散了架一样,浑身酸疼。   周嘉远已经起了,他睡的地方已经没了热意,看来是起了许久。   她从床上坐起身,这时,周嘉远端着一碗熬的香浓的粥就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坐下,看样子是想叫她喝粥。   “我……还没刷牙。”许芷话刚说完,一勺子粥就已经递到了她的嘴边。   “先吃了再说。”   许芷拗不过他,只得张嘴含下了勺子。   周嘉远将勺子收回来又在碗里舀了一勺,就着她刚刚吃过的勺子喂进了自己嘴里。   “真香。”   许芷看着他含笑的眼眸,脸上有些发烫。   .   许芷这个年是在周嘉远家里过的,往年她在家,家里也只有许括,连家政陈姨都回家过年去了。   许芷从没体会过过年的热闹,而今年在周嘉远这里,她总算是感受到一丝年味了。   她看着李月兰腌鱼腌肉、打糍粑,糍粑打好了她还会帮着一起包,虽然每次李月兰以及周嘉远的婶婶和小姨都会笑着和她说不用,婶婶和小姨看她时眼里有种距离感,她也不在乎这些,只觉得包糍粑还挺有意思,就坚持要包。   李月兰会柔和地笑,夸她手巧,包的好看。   周嘉远也冒出来了,他指着许芷刚包好的几个糍粑对李月兰说。   “妈,待会儿这几个我吃。”   围在桌边的周小佳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叫道:“哥哥!这有五个,你平时都不爱吃这个的!你待会肯定吃不完!不行,你得分两个给我,我也想吃嫂嫂包的,嘻嘻。”   这段时间许芷一直在教周小佳画画,这么下来,许芷在周小佳心中的地位甚至赶超了她哥。   “行,分你一个。”   “不行,两个!”   “一个。”   “两个!”   “一个。”   “哥!你又欺负我!”   ……   一切都看起来如此的美好,安宁。   只是。   “我明天开车回去。”许芷对周嘉远说。   周嘉远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明天就是情人节了。   “好。”   “嗯。”   情人节,2月14日,许念青的祭日。 第38章 038   晚上,许芷清好了东西,原本她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也没其他的,可李月兰硬给她塞了些她亲手腌的鱼肉以及一些酸菜,这些腌制品被李月兰装进大小不一的玻璃罐头瓶里,一瓶瓶的,李月兰用塑料袋装在一起,让她放进了后备箱里。   这时候周小佳还没睡,她很亲许芷,知道许芷要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舍。   “嫂嫂,你什么时候再来啊。”   许芷脸上神色柔和,她笑笑,说:“等你能将门口那颗大柿子树画好时我就来了。”   说完,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五百元现金,弯腰塞进周小佳手里。   “快开学了,拿钱买些好看的文具用品。”   那钱跟烫手似的,周小佳很心动,可她不敢接。她侧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月兰,希望能得到妈妈的准许,可妈妈却冲她轻摇了一下头。   “小佳听话,把钱拿着。”许芷把钱卷起来塞进了周小佳上衣的小口袋里。   “不行不行……”周小佳连连摆手,苦着张小脸就要去将口袋里的钱拿出来。   这时,站旁边看了许久的婶婶出声了。   “小佳呀,你嫂嫂给你钱你就接着,你嫂嫂家里有钱着呢,这对她来说就是小钱,接着没事儿的!”   周小佳不动,她不太懂婶婶的话,只抽空又侧头看了眼妈妈,却见妈妈皱了皱眉头,好像不开心了一样。   刚替许芷整理好行李箱的周嘉远从房里走了出来,房门没关,外面人说的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就听到了婶婶那话。   他钱夹里还放着五千块现金,都是他这一个多月做兼职攒下的,原本就想给许芷,可却一直没找着机会,现下她要回S城,他本来打算私下里给她的,可这会儿……   他眸光一寒,然后脸上挂起笑,当着婶婶的面将钱夹里的五千元现金拿出来递到了许芷面前。   “这是五千,你先拿着。”   他就是要告诉婶婶,许芷再有钱也是她自己的钱,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这样,也省的以后婶婶见缝插针想要沾许芷的。   婶婶见此,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逼自己打了个哈欠,然后回了房间。   许芷看着那五千块,这是周嘉远在冬夜里站在街头发传单以及做其它一些她不知道的兼职赚的钱。   她怎么可能接。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不用了,可她抬眸看他,四目相对时,她从他深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令人心酸的恳求。   她知道,这都是他男人的尊严在作怪。   他只是世俗间一个普通男人,就算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像所有普通情侣那样在一起了,可即使这样,他也依旧没有忘记他们之间是怎样开始的。   是的,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现在这样做有什么错,他只是拔出卡在喉间的最后一根鱼刺,理直气壮的和她在一起而已。   他知道许芷会理解他的。   许芷当然理解,她深深看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五千块钱。   那五千块犹如压在周嘉远肩上的一块巨石,在她接过的那一瞬,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他转身对仍在纠结的周小佳说。   “姐姐喜欢你才给你钱,拿着吧。”   周嘉远的话如同一道赦令,周小佳甜甜地对许芷说了句谢谢嫂嫂,然后攥着兜里那五百块,心里已经美滋滋地开始盘算起来。   .   许芷原是准备睡几个小时然后凌晨出发的,可她躺在床上,辗转了半天也没睡着。   没半点睡意。   房间里没开灯,黑黢黢的一片,周嘉远就睡在她身旁,他的手搭在她的腰肢上,怕她不舒服,就没收紧。   许芷知道周嘉远也没睡着,他是想和她一块儿回S城的,她知道。   可是,这六年来,每年二月十四,她都是一人前往公墓祭拜,而且——   她不敢让周嘉远知道许念青的事。   他们就这样躺着,谁也不说话,连呼吸都不一致,她的呼吸绵长,他的则急促些。   许芷背对着他,他的鼻息间满是她发丝的香气。   许是热恋期间的情侣经不住别离吧,一想到许芷马上就要离开这儿独自前往S城,他心里就空落落的一片,甚至有些慌乱。   明明,明明他是长辈朋友口中出了名的沉稳谨慎啊,怎么到她这,他就成了压不住情绪的毛头小子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说:“许芷,我……也快开学了,等会,我和你一起走吧。”   情人节分开兆头不好,他不想和她在情人节这一天分开。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脸,可她却听出了他声音里浓浓的不舍。   她心里忽就一疼。   他怎么还这样小心翼翼呢。   这叫她怎么说的出拒绝的话。   “好,那就一起走。”   许念青的事,既然她决定和他在一起了,那他也迟早会知道的,与其让他从别人嘴里知道,不如她自己告诉她。   顺便把他带给许念青看看,也挺好。   一起走,那就代表着他们之间第一个情人节是在一起过的。周嘉远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我起床清东西去。”   “嗯,好。”   .   路上,许芷开车,周嘉远坐在副驾里,她和他说了许念青的事。   “我之前有个哥哥,他对我很好,六年前他为了救我——”每次说到这里,她都会顿一下,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为了救我,死了。”她将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   “二月十四号是他的祭日。”   她没看周嘉远,也始终没有说她曾经喜欢过许念青的事,她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就让这事,一辈子烂在心里吧。她想。   听完,周嘉远有些压抑,他大概能想到,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突然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哥哥是种怎样的绝望,他甚至有种直觉,初见她时她眼中苍白而淡漠的神情就和她曾经历的那些有关。   许芷以前,应该也是一个古怪精灵的女孩子吧。只可惜,在他遇见她时,她身上已经结了层坚硬冰冷的壳子了,他大概这辈子都看不到那样的她了。   想到这,他抑制不住地心疼起来。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此时,无声陪伴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   他们抵达S市后直接去了公墓,天色有些阴沉,好在没有要下雪的迹象,许芷抱着刚买的铃兰花来到了许念青的墓碑前。   铃兰花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花。   她还记得他给她送过一盆,那时他捧着一盆开的正好的铃兰,笑着对她说:小芷,你知道吗?铃兰花的花语是幸福,传说只要收到铃兰花就会受到幸运之神的照顾,还有人说它的花语是幸福再来。这盆铃兰花送给你,哥哥希望你一辈子幸福快乐。   她看着墓碑上那张一寸照,照片有些褪色了,他唇角的温润笑意却像棵常青树一样,经久不败。   眼里忽就湿润起来,她蹲下身,将手里那捧纯白的铃兰花放到了墓碑前。   “哥,我来看你了。”   “这次我不是一个人了,你看到他了吗,他是我男朋友。”   “我们,很好。”   周嘉远也蹲了下来,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心里有些异样,没来由的异样。   末了,他回过神。   “哥,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临走,周嘉远不留痕迹地回头又看了墓碑上的照片一眼,古怪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头萦绕。   走出一段路,他猛地顿住脚,瞳孔紧缩,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怎么了?”许芷问。   他眼神闪烁,深吸了几口气,声音有些颤栗。   “没、没事。”   许芷又看了他几眼,他唇色泛白,看起来可不像他说的没事。   难道,是他看出来了?看出来也不奇怪。   许芷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她得先想想该怎么和他说。   “还没吃东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周嘉远勾勾唇角,笑容勉强。   “好。”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或者,是他眼花了。   一阵风扫过,路边柏树沙沙作响,周嘉远跟着许芷,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终于又舒展开来。   嗯,一定是这样的。   .   许芷怕等会周嘉远要抢着结账,就没带他去高档餐厅,而是去了一家酸菜鱼店。   一进店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酸菜鱼香。   两人坐下点好菜后,就只能喝茶干等了。   许芷喝了口服务员刚给他们倒好的苦荞茶,周嘉远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许芷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她准备开口和他坦白解释时,旁边桌不控制音量的粗犷男声就这样闯进了她的耳朵里,将她打断了。   “妈的!S城大新闻啊!”   “什么大新闻?”   “知不知道许氏集团?”   “知道啊,我妹还在里面上班呢,怎么了?”   “哈哈哈哈,就那个,我刚刚看到新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别人说许氏集团董事长养了二十六年的女儿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   那桌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许芷已经听不见了。   她有些发懵。   周嘉远依旧在走神。   这时,她的手机震了,她拿起一看,是一条推送过来的新闻。 第39章 039   这时,她的手机震了,她拿起一看,是一条推送过来的新闻。   【[养了二十六年的女儿非亲生?S城许氏集团董事长之女身世成谜]今早,据知情人士爆料,许氏集团董事长许正辉之女许芷并非其亲生(附图为知情人士所提供的许芷生父照片),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详情请看→→】   许芷指尖有些颤抖,她看着那一段字,像不认识一样,一个字一个字逐一看着,看了许久。   最后,她点了进去,文字下方那张附图照片何其眼熟——照片里的男人俨然就是白韵给她看过的,她的生父,何东言。   与此同时,许氏集团公司会议室——   正坐在主席台上滔滔不绝的许正辉在接到一通电话后,脸色变得青黑如铁,他攥着手机,咬牙说了句散会。   许正辉匆匆离开后,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这会还没开完呢,怎么忽然就说散会了呢?   而坐在主席台右下方的许括则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二话不说拉开椅子就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秘书小雪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许总,您是要去找许董吗?我刚刚看到他去了办公室!脸色好吓人呢!”   “还有还有,咱们公司楼下围了好多记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有些尖细,吵的他头疼欲裂。   “闭嘴行吗。”他一脸烦躁。   小雪被他不善的语气吓得肩膀一缩,低低哦了一声,再没敢说话。   许括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时,许正辉正在打电话,眉头锁地死死的。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一个小时后如果再让我看到那些新闻,你们就都不用干了!”   许正辉刚给公关部打完电话,抬眼就看到了许括。   “爸,怎么了?”   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许括看着许正辉,许正辉重重地叹了一声。   这一刻,许括感觉面前这个父亲,突然间就苍老了十岁。   许正辉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括。   刚刚,他看了网上那个报道,也看到了附图照片上的男人。   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他就明白了,这一切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他自己也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二十几年来,确实是他自欺欺人了。   “小括,爸只有你了。”许正辉看着他,声音沧桑而疲惫。   许括怔了怔,他不懂许正辉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样的许正辉令他心酸,他上前两步,走到许正辉面前。   “爸,您说什么呢,您还有阿姨,还有…姐姐啊。”   许正辉自嘲一笑,他摇摇头,喃喃道:“没了,都没了。”   都没了?许括眼睫一颤,他稳住心神,问:“爸,到底怎么了?”   姐姐她,怎么了?   “姐姐?你以后没有姐姐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许正辉唯一的孩子,你没有姐姐了。”   许正辉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叫许括整个人都愣住了。想到了什么,他眼眸深处那一片荒芜死寂,倏然间就生出了无数新芽。   他心脏骤然一停,继而狂跳起来。   他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压低声音问:“她……不是您的孩子?”   看到许正辉沉着脸点头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喜悦将他淹没了,几乎叫他喜极而泣,他眼眸深处冒出来的新芽顷刻间疯狂生长,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开出无数朵花来。   他只有紧紧咬住唇才能克制自己不让喜悦从眼睛里溢出来。   “没、没事的,您还有我。”因为过度克制,他的声音都变得极为扭曲古怪了。   好在,沉浸在个人情绪里的许正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有点安慰了。”许正辉又叹了口气。   许正辉无力的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你出去吧,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许括嗯了一声,抬脚就要走,许正辉又在他身后说了句。   “晚上,晚上记得回去。”   “好。”   一走出办公室,许括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唇角上扬,眼睛里晶亮晶亮的。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小雪一看到许括出来就屁颠颠跟了上去,她偷瞄着自家上司,却在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后,心里有如小鹿乱撞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许总这唇角带笑、眼中神采飞扬的模样,也太好看了吧!   她刚想问他怎么这样开心,他却忽然停下步子,侧头冷冷地看她一眼,硬声道:“不要跟着我。”   “哦……”小雪怯怯地看着他,果真就停在了原地,不敢再前行一步。   许括头也不回的走了,小雪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电梯里。   许括前阵子买了辆车,和许芷款式一样,不同的是,她的是白色,而他买的黑色。   此时,他就坐在这辆黑色的奥迪里。   靠在椅背上,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以前一直在想,如果他和许芷没有血缘关系的话,那他才不会管她和哪个男人好,他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也要从那个男人身边把她抢过来。   现在,他所想的成真了,他们真的没有血缘。   可,抢过来?   他仰着脸,将手背搭在了眼睛上。   原本他准备直接开车去找她的,可他却发现,之前想的那些,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哪舍得让她伤心。   他半点都舍不得啊。   .   酸菜鱼馆。   周嘉远已经说服自己将刚刚看到的忘掉了,他回神看向身旁的许芷,却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愣愣地看着屏幕已经熄掉的手机。   想说话,却好像失声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再看她,垂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餐具,深黑的瞳仁中闪过一抹痛色。   嗯,怎么可能忘,怎么可能不在意。   她的哥哥,长相,和他有六七分相似,不,或许于她而言,是他像她哥哥吧。   这样,似乎先前那一切,她对他莫名的好意,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她究竟把他当什么呢?   一个替代品?   可笑。   他竟还以为,她是真的对他动了心。   小臂内侧的纹身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空气里像揉进了沙子,吸进肺里,刺的他生疼。   “许芷,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他强自镇定着。   许芷现在也已经理好了思绪,曝光就曝光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扫地出门而已。   她回过神,侧头看他,问:“嗯?什么?”   周嘉远深吸一口气,声音重而沉:“没什么。”   他始终没再看她,许芷盯着他的侧脸,盯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看了会儿,她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不高兴了。   应该,是为许念青的事吧。   她心里有些内疚,刚组织好语言准备同他解释,就听见他说。   “许芷,我们分了吧。”   周嘉远觉得自己变了,要是换做以前,换做他刚跟许芷的时候,就算她跟另一个男人好他都不会在意,又怎么会在意被当成替代品。现在他真的变了,有人说,爱是包容,是理解,可自从他把心给她后,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小气鬼。   他甚至都想占据她整颗心。   替代品这三个字像恶毒的诅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简直快被逼疯了。   “周嘉远,你看着我。”许芷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她将他攥紧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感受到掌心的柔软,周嘉远忽就硬气不起来了,他看向她,抿起了嘴角。   “我哥照片你看到了,是不是感觉他和你很像?”   “确实,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你好,我起先也并不是因为善心大发才帮你。”   周嘉远的嘴唇快抿成一条线了。   “是因为我哥,因为你们很像,让我想起了我哥,所以我才会出手帮你。”   许芷的表情很认真,可周嘉远在她说完这句后,猛地甩开她的手,噌的从卡坐上站起了身,他低喝道:“够了!”   他不想再听了,这他妈跟用钝刀子在他心上割有什么区别!   许芷脸色有些发白。   她望着他,身周那层坚不可摧的冰墙忽然就碎了,淡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一丝慌乱落入周嘉远眼中,叫他心里一疼。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她,这样脆弱的她。   可是,他真的说服不了自己。他会疯。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腿往外走去。   看着他越走越远,许芷慌了,在他消失在门帘间时,她猛地站起身,因为突然起身的动作,桌上的白瓷餐具被她带到地上,砰的一声,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周嘉远!!”   她不顾场合的大喊出他的名字。   店内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全集中在了她身上。   可是,许多分钟过去了,门口却再没出现过他身影。他是真的走了。   她踩着那一地碎瓷片跑了出去,快到门口时服务员拦住了她。   “美女,你那桌还没结账。”   许芷没时间和她多说,她胡乱从包里拿出几张红票子就塞给了服务员,她冲到门口掀开门帘,左边街道,右边街道,甚至连对面街道她都仔仔细细看了遍。   可,没有,没有周嘉远。   周嘉远他是真的走了。   找好钱的服务员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美女,这是找你的钱。”   她却跟没听到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店子。   她一直往前走,最后,她在路边站定,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眼眶有些发酸。   她给他打了几通电话,他不可能听不到的,可他一直没接,她也懂了他的意思。   又吹了半天冷风,她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快冻僵了,路边亮起了路灯,照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孤寂冷清。   想了想,她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他发过去。   这时,许正辉打电话给她了。   “喂,现在回来。”简单明了,语气生硬的可怕。以前那个总笑眯眯叫她小芷的许正辉已经消失了。   挂断电话,许芷将车开出来,很快,她的车就融入了车流中,再也看不见。   酸菜鱼店楼上一家日料店里,落地窗前站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他一直站在那看着外面,呼出的雾气糊住了面前的玻璃,他就拿手擦去,如此,反反复复,直至看到那辆白色奥迪消失在了车流中,他才收回视线,踉跄着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日料店角落的卡座里,坐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女孩,一个面相可爱,扎着双马尾,穿着洛丽塔裙子;另一个剃着平头,妆容精致,左耳上有四个耳钉,穿着机车服,看上去酷酷的。   这两个女孩一直看着他。   洛丽塔女孩躺在机车服女孩怀里,像只慵懒的猫咪。   “珂珂,他不错。”   “嗯,还可以。”   .   许芷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许括、姜琉、许正辉都在,没看见陈姨,应该是避嫌了。   许正辉寒着脸,姜琉战战兢兢,只有许括,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括的视线自许芷进门起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她走到几人面前站定,在许正辉的示意下,候在一旁的林律师将协议书递到了她面前。   “签字吧。”许正辉似乎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了。   许芷没接,只往协议书上草草扫了一眼。   一屋子人都看着她。   林律师又把协议书和笔往她面前递了递。   “小姐,签字吧。”   这是一份让她归还许氏集团股份的协议书,她倒没有不舍,这些,本就不该属于她。只顿了几秒,她就接过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应该也知道情况了,给你一天的时间从这里搬走。”   许正辉闭上眼靠在沙发上,似乎不愿再看她。   姜琉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许芷默不作声地上了楼,许括也跟着上来了。   她清了几件衣服,又将画具和那只玩偶以及床头柜上她和许念青的合照装了起来,翻箱倒柜时,她看到那个她初次去Y省时,给许括带回来的礼物。   那个黑色的礼盒安静的躺在抽屉里,手摸上去,已经多了层看不见的灰。   半晌,她躬身将礼盒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走到许括面前,将礼盒递给他。   里面装的是一枚钻石耳钉,许括右耳上有个耳洞,她是知道的。   许括愣了好半天才伸手接过。   “姐,你准备……去哪?”他声音有些发干。   她折身回去继续清东西,“去哪都一样。”   他喉头一动,问她:“是和他住一起吗?”   许芷动作一顿。   “没有。”   许芷已经装好了行李箱,她面无表情地拉着行李箱往外走,许括一直跟在她身后。   经过客厅时,姜琉仍旧没跟她说话。   她心里有些发凉,车子就停在前面的露天车位上,她径直朝前走着。   后面的脚步声紧紧密密地,她停,他也停,她走,他也走。   在她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前,许括喊住了她。   “姐!”   他在她身后停下,离她很近。   许芷微微侧脸,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许括里面穿的,居然是她给他买的那件正红色卫衣。   她这一走,以后大概就再难看到他了吧。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道:“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小心肠胃炎再犯。我走了。”   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她准备关车门,然而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冲力抵地撞上了手边的手扶盒。   “嘶!”她疼的倒抽冷气。   许括上半身探进来抱住了她,他箍着她的腰肢,将脸靠在她的腿上,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她怀里。   “姐,就算他们都不要你了,你还有我啊。”   她的手简直无处安放,她垂头看着他,却只能看到他柔软的黑发。   想到刚刚姜琉一言不发的漠视,再听许括这话,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不触动。   “姐,我在城西买了套房子,你住在那,让我照顾你好不好?”他从她怀里抬起脸,眼圈泛红,漂亮的眼眸中满是乞求之色。   她推了推他,示意他起来。   他不动,反倒抱得更紧了。   他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糖醋排骨吗?我前段时间去学了,以后天天做给你吃。还有你爱听的‘星空’我也学会了,你住我那,什么时候想听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弹。”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喜欢自由,所以你只管按自己喜欢的来,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的钱就是你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挣钱,让你这辈子都不为钱这种事发愁。”   “……”许芷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大概,难受占了一大半。   如鲠在喉般,说不出一个字。   她永远都只会把他当弟弟啊,他怎么就不懂呢。   “姐,住我那吧,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许括仰头看着许芷,他想,如果她能同意和他在一起的话,哪怕是折去他一半的寿命他也甘之如饴了。   可。他看到了。   他看到她脸上的拒绝了。   “小括,别说傻话了,快起来,趴在我身上像什么样子。”她叹了一声,继续说:“你以后会遇到很好的女孩的,那个女孩一定和你有着说不完的话,她明媚耀眼,和她在一起,你永远也感觉不到悲伤……”   “姐,别说了。”他从她怀里起身,嘴唇白到透明,他站在车门边,逆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走就是了。”他笑得悲怆,最后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转身逃也似的离开,消失在了许芷的视线里。 第40章 040(修)   当许括的身影彻底在她视线里消失时,她从手扶盒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女士薄荷烟,拆开,抽出一根,点燃。   太久没抽烟,抽第一口时,她险些被呛到,很快,车厢里就满是烟味了,她将车窗放下来,成团的白烟便随着夜风去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根烟抽完,她又抽了第二根,第二根抽完,她最后又侧头看了眼自己住了二十六年的那栋别墅——她要离开这里了,永远的离开这里了。   心里空荡荡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在滋长。   她收回视线,发动了车子。驶在路上,路边景物一幕幕倒退,车里太安静,这过分的安静让她心里那点荒凉惆怅无限放大,简直快将她吞噬了。   她该去哪,以后,又该做什么。   头一次,许芷感到迷茫。   找白韵吗?可是白韵刚交了个男友,而且她工作繁忙,她不太想打扰到她。   找周嘉远?   想到这,许芷再次给周嘉远打了个电话过去,这回他不是不接了,而是直接关了机。   她发给他的那条短信他也始终没回。   一个人,无去无从。   有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嗯,也不能这样说,至少许括,许括是愿意留在她身边,只是她回应不了他的感情,所以只能拒绝。   正胡乱想着,手机响了,她心里一紧,以为是周嘉远打来了电话,谁知一看却是母亲姜琉。   她有些失望。   接起电话,她语气冷淡:“喂,什么事。”她还没从刚才姜琉一言不发的漠视中缓过劲来。   那边的姜琉干笑了两声,有点讨好意味。   “小芷啊,当年那事就是颗定时炸.弹,妈就晓得有一天会东窗事发的,只是没想到……”她叹了口气,“今天你爸……今天许正辉知道后大发雷霆,对着妈发了好大一通火,本来他是说让妈跟你净身出户,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的——可妈和他到底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再三恳求了一番,他才勉强同意让妈留下——”   说到最后,姜琉竟哽咽了起来。   “就是苦了你了小芷,妈给他说尽了好话,可他就是容不下你啊!”   听完,许芷只觉得可笑可悲,她声音透着冷意:“嗯,所以呢?”   所以她到底把她当什么?她给她打这个电话又是因为什么?良心过不去吗?   那边顿了顿,才试探着问:“小芷,你……不怪妈吧?”   怪有用吗?许芷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内心的汹涌情绪,她语气淡到不能再淡,宛如正在跟一个陌生人讲话。   “不怪。”   她听到姜琉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小芷,你现在在哪呢?有没有去处?”   “有。”   “那妈就放心了。”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电话了。”许芷心里烦得很。   “妈再问你个事。”   “……”   “许括那孩子,是不是喜欢你?你要不要试着和他……”   还不待姜琉说完,许芷就冷着脸挂断了电话。   之前还视许括为眼中钉,现在却连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了。   她怎么就能这么现实呢?   怎么就不能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呢?   她究竟把她当什么。   夜还是夜,却似乎更冷了,可她并不想开暖气,或者说,懒得去开了。   就这样吧。   嗯,就这样吧。   许芷回到墨竹苑的房子里,郭娜走前家里没收拾,如今过去大半个月,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要换做以往,她肯定会先打扫完再说其它。   可今天她很累,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回到房间,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床边,脱下外套和鞋子就钻进了床上的被子里。被子里有灰尘的味道,她侧躺着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睁着眼。   以后就都是这样一个人了。   没有父母,没有弟弟,没有恋人。   只有许念青,依旧完好无损地藏在她的记忆深处,永垂不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没洗澡也没换睡衣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这天经历了太多事,总之,这个觉她睡的并不安稳。   后半夜的时候她醒了,她梦到了周嘉远,梦到自己在和周嘉远做'爱,最后,浑身是汗,筋疲力尽。   …   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两天,三晚,梦里都有周嘉远。   最后,她不得不承认——   她想他了,她想周嘉远,她不想跟他就这么算了。   这天凌晨,外面天还没亮,她打开台灯,坐起身靠在床头,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周嘉远的电话。   “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忙音响起,她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神情讷讷的。   好歹二十六的人了,在听到关机提示的第一瞬,她确实是难受的,但很快,她就理性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关机不可能关两天吧?那得多影响生活。有没有可能,周嘉远不是不想接她电话,而是根本就不能接,接不了?   他不是那种会因为感情之事想不开去寻短见的人,所以,他会不会是遇到了危险?   想到这,许芷心脏猛地缩紧。   不行,她得去找他。   她迅速穿戴好走出门,可走到楼下她才想起,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他朋友或者同学的联系方式。   如今这种情况,或许只能先去他学校看看了。   可现在五点不到,还是太早了些。许芷稳了稳心神,折身回了公寓。   将公寓打扫一遍后她又随便弄了点早餐吃,吃完时已经近八点,这里离S大近,她就没开车,直接走了过去。   S大今天开学,路上很多早起前去报道的学生。   快到校门时,她被人喊住了。   “诶!等等!”男人的声音很急。   她顿住脚,侧头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英俊男生正红着脸朝她跑来。   许芷记得他,他几个月前和周嘉远一起吃过大排档,还跑去家里放话说要替堂妹霍嫣教训许括。   “美女!又看到你了!”他已经跑到了许芷面前。   霍氏集团破产的事对霍城没太大影响,霍城他爸并没有跟着哥哥,也就是霍城的大伯混,而是一个人出去单打独斗,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这次大伯家遇难,霍城他爸自然是倾尽财力相助,霍城家里小门小户的,能拿出的钱也不多,所以也并没帮上什么忙。   看见霍城,许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嗯,你是不是认识周嘉远?”   见许芷张口就是周嘉远,霍城眼神一黯,他挠挠脑袋,又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对呀,不过我俩好久没联系了。”   许芷点头,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哪?”   霍城眼神又是一黯,心里有些不痛快,尽管如此,他也还是如实说:“知道……”   “可以带我去吗。”   “嗯……”   “谢谢你。”   “不用不用,就是,能不能让我加一下你微信?”霍城最执着的依旧是这个。   许芷犹豫了半秒就将手机拿出来打开微信二维码给霍城扫了下。   霍城这会儿总算得了些安慰。   霍城在前面带路,许芷跟着他,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来到一片民房区。   “他要做兼职,就一直没在学校住,都是在外边租房子。”霍城说。   许芷抿抿唇,低低嗯了一声。   走到一栋楼下,霍城停住脚。   “就是这儿了,嗯——他好像住在三楼。”霍城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楼下门没锁,许芷进去前又说了声谢谢。   “你不一起上去吗?”她看着站在那一动不动的霍城。   霍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摇摇头,“我得去学校,就不上去了。”   许芷点头:“那好。”   说罢,她转身踏上楼梯。   一口气爬到三楼,大概是没休息好体力不支,她竟觉得有些头昏目眩,简直快站不住脚了。   她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好点。   这层有两间房,两扇门对着,许芷不知道周嘉远住在哪间,她在两间房之间来回扫视,就在这时,楼道里响起了轻快地脚步声。   很快,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就跑了上来,她目不斜视自许芷身旁经过,在左边那扇门前停下,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忽的,她想起什么一样突然顿住动作,而后机械性地扭头,对上了许芷请冷如冰的视线。   陆雨琪见过许芷。   许芷也见过陆雨琪。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也只是一瞬间,一瞬过后,陆雨琪回过神,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这抹挑衅如同一把最锋利的飞刀般射向许芷,将她的心脏都刺穿了,血淋淋的。   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认识这个女孩,她是尹子毅的前女友,也是周嘉远的追求者之一。   所以,他根本什么事都没有,而是一直跟另一个女孩在一起吗。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在陆雨琪进屋后,右边房间里走出来两个女孩,她们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话。   “我刚刚又看到那个女的了诶,你看见没?”   “看到了,这几天一直来,啧啧,小情侣……”   “羡慕吧,我知道你肯定羡慕了哈哈哈,快去找个男票,也和他在外面租个房子,想怎么乱来就怎么乱来——”   “去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们的说笑声离她越来越远,她的脸却越来越白,惨白如纸。   难怪周嘉远这几天一次都没联系过她,原来是和那个女孩搞到一块去了。   是为了报复她?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确实是因为许念青才接近他,但她最后喜欢上的,是他周嘉远这个人,她在短信里解释的清清楚楚。   她以为自己主动提起,他多少会理解的,可她却忘了,他外表看起来再怎么老成稳重,内里也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小男人罢了。   多多少少会介意吧,是个人都会介意。   她只是不明白,几天过去了,他为什么连个短信都不愿意回她,宁可——宁可跟那个女孩在出租屋厮混度日也不愿意回她半个字。   或许真的是她错了吧。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不该招惹他的。   许芷靠着墙壁,有些绝望地合上眼。   眼睛很干,鼻子却酸的厉害。她抬手触上眼尾,微微濡湿的触感传来。   挺难过的,很久没这么难过了。   短短几十天,他就在她心里深深扎根,连根拔起会有多疼?她不知道。暂时也做不到。   一想到周嘉远和那个女孩现在可能正忘我的亲在一块,然后脱个精光钻进被窝里,她心就疼得厉害。   他会像抱她一样用力抱那个女孩吗?他会像和她做一样,高潮时咬上那个女孩圆润的肩膀吗。   不能想。   不能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最后看了左边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转身,行尸走肉般下了楼。   她站在路边发了许久呆,末了,她拿出手机,给白韵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我想去你那,你来墨竹苑接我吧。”   打完电话,她面无表情的将手机关机,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里。   .   周嘉远自酸菜鱼店出来后其实并没有离开,他去了酸菜鱼楼上的日料店,站在落地窗前,他一眼就看到了追出来站在路边四下张望的许芷。   之后,许芷就给他打了电话,他没接,可在许芷给他发来短信时,他第一时间就将短信看完了,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周嘉远,不管以前我和我哥有过什么,我心里依旧分的很清楚,我哥是我哥,你是你,我现在喜欢的也只是你,和其它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喜欢的,是你周嘉远这个人。别生气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这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受他控制了,心里深处在呐喊,让他快点回复许芷,不要叫她伤心。可事实上,他并没有遵从内心那道声音的指令,而是直接就将手机关了机。   回到出租屋时,室友已经来了两天了,垃圾桶旁掉出几个用过的套套,里面装着某种浑浊液体。   他一阵反胃,却没心思去说翘着二郎腿躺床上玩手游的室友了。   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睡在上铺,不洗澡不刷牙不说话不出门,胡茬冒出来也不刮,两天就成了不修边幅的邋遢样。   这两天他一直都靠室友带回来的吃食续命。   室友每天都和女朋友在下铺厮混乱搞,他蒙在被子里,满脑子都是许芷。想她的好,想她喜之郎果冻一样冰凉柔软的嘴唇……想她的一切。   他好想她,真的好想好想。   其实在看到她发来的那条短信时他就不气了,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啊。   她有多重要,那天对他的打击就有多大。   终于,在第三天晚上,他将手机开了机,屏保照片是许芷的,他痴痴地看了许久,末了,他打开通讯录,找到许芷的电话拨了过去。   当关机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了身。   不对,她怎么会关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如潮水般涌向他。   他跳下床,腿一软膝盖直接就磕到了地上,钻心的疼。他咬牙站起身,胡乱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墨竹苑是他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了,他忍着腿上的疼痛,拼命朝前跑着,夜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许芷,一定要在那,等我,我马上就来了。   周嘉远跑到墨竹苑时,小区大门已经关了,必须刷卡才能进,他靠在电动伸缩门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昏黄路灯下,不修边幅大口喘气的颓废男人,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   “喂!那边那个!干嘛呢!”   保安亭里的守门大爷一脸警惕地看着靠在伸缩门上的周嘉远。   周嘉远先是一愣,然后想到什么似的,他跑到保安亭前问:“大爷,您有没有看到之前总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守门大爷在看到周嘉远正脸后也认出了他,他心里虽有些疑惑,但见周嘉远这幅可怜模样,也还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看到了的,她中午的时候出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了。你这是?……”   “没,谢谢您,那我——就先走了。”他强自镇定着。   “行行,小伙子早点回去休息,看那脸色都差成啥样了——”   周嘉远离开墨竹苑,茫然的往前走着。   如果不在这的话,她会去哪呢?会回她另外那个家里吗?可他根本不知道她另外那个家在哪。   最后,他几乎不抱希望的将电话打给了霍城。   霍城虽家境普通,可他那亲戚却是S城上流圈子里的人,但愿霍城能知道点吧。   “喂,是我。”   “什么事?”霍城像是被人扰了清梦,语气很不耐。   “你知不知道,许氏集团董事长一家住在哪?”他问。   许氏集团董事长一家,不就是他女神的家么,不对,新闻都报道了,女神并不是许氏集团董事长的亲闺女……   “知道啊。”新闻都报道过了,周嘉远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话,那他应该不是去找女神了,毕竟女神现在肯定不住在那了。霍城想。   “在哪?”周嘉远忙问。   “我微信发个定位给你。”   “好,谢谢。”   躺在床上的霍城挂断电话就开始奇怪,女神今天不是去找了周嘉远吗?周嘉远大晚上的,又为什么要和他要那个地址?   霍城想不明白。   .   晚上十一点,这个点已经叫不到的士了,学校附近周嘉远认识的人还算多,譬如现在,他就踏进了一个朋友的修车行里。   “龙哥,把你摩托借我用下。” 第41章 041   周嘉远从没有这么急切过,急切地想要见到她。   他很久没骑过摩托了,最近一次骑,是两年前小佳半夜高烧不退,村里卫生室不收,他二话不说就开着朋友的摩托将小佳送去了镇上的医院里。   那时候山路陡峭,他心里虽急,人却是静的,他还知道不能慌。小佳坐在他身前,他摸黑行在山路上,连手都没抖一下。   可现下,他心里那股子急切,和那快将他吞噬淹没的思念,驱使他将车开到了150码。   飞一样的速度,头盔变得极为沉重,风在耳边迅速呼啸而过。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肌肉紧绷,没带手套,刀子般的寒风从他握住车把的手上刮过,冻得他没了知觉,手指微微颤抖,感觉快握不住了。   他堪堪收紧了手。   晚上十一点多,S城这个时间段路上的车很少,为了快点抵达衡水别墅区,周嘉远已经连闯了好几个红灯了。   然而,在一个十字路交汇处,在周嘉远从红灯下疾驰而过之时,一辆D省牌照的路虎冒了出来,两辆车毫无悬念地撞到了一起。   伴随着一声刺耳尖锐的刹车声,周嘉远整个身体都飞了出去。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没有时间反应,他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眼前的景物开始渐渐模糊,在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左手搭在了右边小臂上。   那里的衣衫下,刻着她的名字。   他的眼神涣散起来,额角的血淌了满脸。   如果。   如果他还能活着,他会不顾一切的去找她,和她在一起。   如果他命不够硬死了,那他惟愿她是真的把他当替代品,这样——这样她就不会为他的死而过于伤心了,或者,干脆就别让她知道。   他就是感觉对不起妈妈和妹妹,他不知道要是他真的死了,她们又该由谁来照顾,会不会被欺负,得知他的死讯时会不会受不了……   这是周嘉远最后所想的。   在周嘉远彻底晕死过去后,那边除了车头被撞凹以外没什么损坏的路虎上下来两个年轻女人,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面色焦急的朝倒在血泊中的周嘉远跑了过去,另一个个子高挑的短发女人正蹙眉打着120。   焦飞飞跑到周嘉远身旁站定,在看清他的样貌后,她止不住惊呼一声:“珂珂,是他!”   救护车的鸣笛声已经愈来愈近,余珂拧眉看着那边的狼藉,舔了舔牙。   啧……有些难办呢。   ----   一个月后,D省。   许芷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站在落地窗前,视线随意地落在窗外一处高层建筑上。   不知站了多久,她收回视线,折身回去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电视,手轻轻贴在小腹上。   那里微微凸起着。   一个月前,她被白韵接来了D省,自从把手机扔掉后她就没再联系过周嘉远。   她将画具一起带来了,本想的是全心投入到创作中,可事实上是,她心里乱成一团,根本就无法落笔,更别提什么灵感了。   她索性又将画具收了起来。   白韵见她状态不好,便说要带她去旅游,可在出发的前一天下午,晚饭时许芷看着桌上的荤腥,忽然一阵反胃,冲到厕所就干呕了一阵。   白韵见此心里一跳,许芷面无人色的从厕所走出来时,她张嘴就问了句:“小芷,你这是有了?”   许芷蹙眉想了想,她这月例假迟迟未来,难道……她蓦然想起某次和周嘉远做完发现套破了的事,当时以为没事,没曾想……   见许芷不语,白韵挑眉又问:“老实交代,孩他爸是谁?”   碰上这事,饶是淡然如许芷也淡定不下来了,她垂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表情变了又变。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白韵说这事。   “小芷,该不会是哪个野男人的吧?要是不知道孩他爸是谁,我还是陪你去把这孩子做掉吧,我可不想看到我最爱的女人当个单亲妈妈——太可怜了。”白韵说着人已经从餐桌边站起身,走到了许芷面前。   做掉?   许芷抚上小腹,神色万分复杂。   周嘉远的孩子。他现在已经和那个女孩好上了,她却有了他的孩子,这算什么事?可笑。   更为可笑的是,她居然不想做掉这个不该有的孩子,反倒想将他留下。大概是现在被许家扫地出门的她,想要这么一个孩子来填补她人生中的亲情部分吧。   “我想生下来。”嗯,这是她的孩子,她生下来,没人会知道孩子父亲是谁的。   白韵眼一眯,啧了两声,问:“想好了?”   “嗯,想好了。”   “那能告诉我他爸到底是谁不?”   许芷呼吸一滞,她抿抿唇,声音低低地:“没爸,有妈就够了。”   白韵将许芷眼中一闪而过的疼痛看在眼里,她心里一酸,上前将许芷一把抱住。   “嗯,算我一个,等他出来了,两个妈把他宠上天!”白韵不知道这段时间许芷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既不愿提起,那她就不多问。总之,不管她遇到了什么,她都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就是了。   ……   许芷回过神,电视已经放了大半集,她却一点都没看进去,她想起白韵今天帮她预约好了医生,现在快到时间,她得去医院孕检了。   她穿好衣服,换上一双平底短靴就走了出去。   许芷的车丢在了S城墨竹苑,好在白韵考虑周全,出门前将自己司机的号码给她了,是以她提前打了司机小李的电话,她走到小区门口司机差不多就到了。   当她走到门口时,发现路边果然停了辆车,还是辆黑色奥迪,刷完磁卡后,她走了出去,站到那辆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玻璃。   这时,一辆灰色本田在奥迪后面刹了车。   她正准备侧头看那辆本田,奥迪车主却将车窗玻璃放了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掩去眸中的异样,咧嘴一笑,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42章 042   许括毫不意外的从许芷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上看到了愕然,他唇角的梨涡里盛着她看不到的苦涩。   那天他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目送她的车离去,嘴唇都咬出了血,眼里血丝遍布,看着甚至有些骇人。   忽的,他眼睛一亮,他想起许芷走之前送他的那个礼物来——他还没打开看呢。   静静躺在桌上的黑色丝绒礼盒仿佛成了他最后一点念想,它躺在那,冲他散发着致命的光芒。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像个濒临渴死终于找到水源的旅人,颤着手急不可耐的将丝绒礼盒打开了。   丝绒礼盒里装着一枚钻石耳钉,款式简单,却很漂亮,极致的漂亮。   他怔愣愣地看着那枚耳钉,看了许久许久,最后,视线开始模糊。   这是姐姐临走前送给他的最后一个礼物了,以后再不会有了,姐姐离开了,这栋房子空空荡荡,再也没有她的气息了。   十五岁之前,对他最好的就是妈妈,后来妈妈死了,他成了孤儿;十五岁之后,对他最好的人成了许芷,现在,她也走了,很有可能,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她会去一个他不知道的城市,和人结婚,生子,她的未来,他无法参与。   想到这,他心就跟被人连根挖走一样的疼。   他闭上眼,将泪逼了回去,再睁眼时,他眼里的光散了,只余一片深沉阴鸷。   他凭什么就落得个爱而不得的下场。   她男朋友做得到的,他也能做,她男朋友做不到的,他还是能为她做。   以前还因为姐弟关系摆在那不敢乱来,现在真相大白,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她也被许正辉赶出了许家。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顾忌?   他要她,就算强取豪夺,他也要她成为他的女人。   想到许芷刚才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他又是气又是委屈。   什么遇到别的女孩?见鬼去吧!他只要她。   ……   “……小括?你怎么来这了?”   许芷看着一脸笑意的许括,心里莫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我打电话问白韵姐姐,她告诉我的。姐,你这是干嘛去呢?”许括往她后看了看,没发现其他人。   白韵告诉他的?她怎么没听她说过呢。   这时,后面那辆本田放下了车窗,驾驶座里的男人探出头来冲许芷招了招手。   “是许小姐吗?”   许芷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来,她得去医院了,可——   她先冲本田司机小李点点头,又侧头去看许括,许括右耳上带着一枚耳钉,耳钉炫彩夺目,和他漂亮的眼眸十分相称。   他专程过来找她,她总不能就这样晾着他吧。   “我要去医院,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怎么说?”   许括一听到医院这两个字眼,脸色立时变了,他收起笑,关心道:“怎么了?”   许芷顿了顿,没有立刻回他。   她本不想跟他说的,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就还是如实说:“去医院孕检。”   孕检?   许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孕检——?”他脸色泛白,脑子里嗡嗡作响。   姐姐她,怀孕了?   许芷把他脸上的表情变换看在眼里,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嗯了一声。   “姐,你,你怀孕了?”他浑身都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嗯,是。”   她稍稍别开脸,不再看许括——她不想看到他眼里光芒破碎的样子。他那副模样,让她有种深深地无力感。   他是最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   许括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抑制住那快要蹿出身体的狂躁暴戾,他舔舔发干的唇,眼神闪烁了几下,垂下眼睫,他低声问:“姐,他呢?为什么不陪你一起去。”   如果他是那个幸运的男人,她怀了他的孩子,他恨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围着她转。   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什么?姐姐孤零零一个人去医院孕检,一个人,没人陪着。   为什么那个男人得到了不珍惜?不是应该把姐姐捧在手心当宝吗?   凭什么他心心念念的人,到别的男人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紧紧攥着方向盘,用力到骨节泛白。   “没有他。”许芷语气很淡。   听到许芷的回答,许括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她是和那个男人吵架了吗?   在来找许芷的路上,他心里一直很忐忑,平静下来后他就会想很多东西。   他怕她不想见到她,怕她厌他,怕她烦他,怕他会打扰到她幸福。   可这一刻,看到许芷眉目间隐隐的哀伤时,他觉得自己来对了。   想把她占为己有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定,坚不可摧。   他重新笑起来,将眼里的幽深掩盖过去。   “那——姐,我陪你去医院吧。”   .   做完孕检,确定一切正常,医生又给她开了DHA和叶酸以及多种维生素片。提着医生开的药走出医院,许芷想着许括从S城开车过来这,怕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的,便打算先带他去吃点东西。   “去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她问身旁有些心不在焉的许括。   许括沉默半天,末了,答非所问的回了句:“姐,我大概得在这边待段时间了。”   许芷嗯了一声。   “我,我能不能去你那?”他垂头看她,神情有些紧张。   许芷看似冷硬,实则特别容易心软,他只要表现的可怜一点,规规矩矩的,那她即使知道了他对她的心思也不忍心拒绝他的。   他是算准了许芷不会拒绝。   果然,许芷先是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到底该不该答应,而后在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她终于妥协了。   “嗯,我跟白韵说声。”毕竟住的人家房子,关系再好,领人进去也还是需要提前跟她打个招呼的。   她说着就拨通了白韵的电话。   “什么事啊宝贝。”白韵此时的声音有种□□过后的疲惫,沙哑慵懒极了。   许芷刚准备跟她说许括来了的事,谁知白韵打了个哈欠,继续又说:“对了宝贝,我最近这段时间会很忙,应该就没时间回去陪你了——我给你联系了一个保姆,她明天就过去。” 第43章 043   许括住进了白韵家的客房里,而保姆则在次日早如约而至。保姆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身材丰满圆润,面相看着倒像个良善靠谱之人。   她似乎很有照顾孕妇的经验,孕期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怎么样才能减轻孕吐……很多许芷不知道的孕期常识她都一清二楚,就像本移动的怀孕百科书了。   这让头次怀孕的许芷莫名多了些安心感。   白韵倒是想的周全。   许芷又暗暗在心里感激了白韵一番。   有了保姆照顾,许括便显得格外多余起来,再者他并非闲人,S城总公司里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许括虽没提离开,许芷却已觉十分不妥。   她知道许括对她的心思,许括目前虽没什么逾距之举,但他看向她时那炽热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恋慕,她看的一清二楚。   这太不像样子了。   于是,在许括住进来的第六天,许芷终于忍不住主动和他将话说开了。   “小括,你该回去了,公司的事还等着你,别在我这耽误了。”她语重心长。   “没事姐,我来之前已经将所有事都处理好了,在这待一个月也没事的。”他扯唇笑着,有些漫不经心。   “……”许芷蹙眉不赞许地看着他。   许是她的神色过于严肃,许括被她看了会儿便不自在起来,他收起笑,脸上多了几分认真。   许括五官生的精致,从前便是个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这会儿认真起来,倒让他五官稍稍凌厉了些,比之以前,更有男人味了。此时他看着许芷,漂亮的眼眸认真专注,甚至掺着几分近乎虔诚的恋慕。   “姐,我只是想多陪陪你。”他声线清润,像山涧初晨里的清泉,在许芷的心间淌过。   许芷听完心头一暖,却也没现在面上,她依旧蹙着细长的眉,在他面前再次摆出姐姐的架子来。   “这哪像话,我这有保姆,你收拾收拾,明早就回S城去吧。”   许括脸色一白,他咬着唇,望着她不发一言,漂亮的眼眸里却泛起了水光,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姐,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万一他走了,她被别的男人拐跑了可怎么办?他还等着守在她身边,等她对他日久生情呢!   许括一用这种眼神看她她就狠不下心来。许括小小年纪没了妈,爸又不怎么管他,而他这么小就要挑起公司大担……   想到这些,许芷便止不住的母爱泛滥,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她神色缓和下来,声音也放轻了。   “不赶你走,你自己知道自觉就好,嗯?”   “嗯!好的!”   许括唇角勾起,垂下眼睑,将眸中得逞后的狡黠盖了过去。   许芷心软过后就后悔了,因为许括看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炽热,她心里既心疼又无奈,还有些担忧。   她只会把他当弟弟,所以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的。   她也清楚的知道,许括眼中那颗炽热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爆发的,一旦爆发,这所有的平静表象便会像玻璃一样碎掉,碎成粉末,再也无法拼凑复原。   幸而,一个月过去,直到离开他也没有点燃那颗炽热的种子,这让许芷暂时松了口气。   许括每个月都会来,许芷的肚子一天天变大,许括从不问她关于孩子父亲的事,他看着她的肚子,眼里满是新奇喜悦,就像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一样。   而白韵这段时间如她自己所说,真的很忙,半年内只过来看了许芷两次,每次来都比上一次要瘦,许芷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白韵也只含糊其辞地说:“公司里出了点事儿!没事儿,你别操心,好好养胎,等我把这事搞定了就回来陪你!”   如今许芷一切生活开销全是白韵负担,白韵让她别操心,她哪能真不操心。   她琢磨着等孩子生下来了就重拾画笔,好好赚钱。   七月份,D省的夏天来了,许芷也穿上了短袖。   孩子已经21周了,五个月,许芷却仍不太显肚子,穿个稍微宽松点的衣服就看不出来了。   这天,许芷站在阳台边浇花,原先白韵这房子的阳台上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而许芷自怀孕后,竟莫名喜欢养花花草草起来,也算是借此来打发时间了。   她刚给一盆兰花浇完水,顿了顿,蓦然想起又到了月末,按往常他今天应该会过来——他除了第一次来这是待了一个月外,之后就变成了每月末过来待三天。   然而直到下午,许芷吃完晚饭许括也还没来。   她想他今天大概不会来了。   想到他不会来,许芷先是松了口气,不来也好,省的她每天都得提心吊胆提防他。   然而,松口气之余,她竟还有些微的失落之感。   习惯总是这样可怕,依赖的形成也总是快的出奇。   她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很安静,厨房里保姆在洗碗,放水声、餐具碰撞声、脚步声,声声入耳。   她视线随意安放着,待聚焦后她才发现,她的视线居然落在自己右臂内侧那个青色纹身上。   逺。远。   远方的远。周嘉远的远。   她还是会想起他,可那种思念已经变得很淡了,淡到她几乎已经想不起那天看到那个女孩走进他房间时,心脏那剧烈的疼痛了。   或许,还是他们之间经历的太少吧。所以她才能这么轻易的忘掉他。   许芷自嘲的扯扯唇,笑自己薄情。   还怀着他的孩子呢,谈什么忘。   不,这是她的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礼物。   .   许括是中午到的D省,每次来这,他总是迫不及待地直奔许芷那,可今天不一样,他背着许芷在D省买了套房子,今天是拿钥匙的日子,他得去拿钥匙。   拿到钥匙的那刻,他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嗯,他准备把这套房子送给许芷,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惊喜呢?   等他拿着钥匙赶到白韵家时,已经下午七点,是保姆帮他开的门,他进门换好鞋后便迈着长腿径直往客厅走去。   许芷坐在背对他的那张沙发上,许括离她越近,脚步便放的越轻,唇角越扬越高,眼睛灿若星辰。   他走到她身后站定,本打算倾身去捂住她的眼睛,可在下一秒,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成冰。   她……在哭?   他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不然怎么可能看到一个会落泪的许芷。   不过,显然这并不是幻觉。   她眼睫上的那抹晶莹像块碎玻璃渣一样,扎进了他柔软的心脏里。   她为什么哭,或者说,为谁而哭?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他发现一向警觉的姐姐,居然这么久都没察觉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她正出神地看着自己手臂。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里有个深青色的纹身,他就站在她身后,眼睛也没近视,所以一眼就看清了她小臂上纹的是什么。   是个繁体远字。   逺。   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吗?那个让她怀孕,却又丢下她不管的男人。   远。他又将这个字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最后他瞳孔一缩,他好像,他好像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远,周嘉远,就是之前在医院碰到的那个,和许念青长得很像的男人!   姐姐还是和他到一块去了吗?   可他得到了姐姐为什么又将她抛弃了呢?   嫉妒和怒火夹在一起,正熊熊燃烧着。他的手微微颤抖,钥匙都快握不住了,终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钥匙就这么从他手中掉到了地上,而失神的许芷也因这一声脆响回过了神。   她侧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沙发后面的许括,许括脸色十分难看,胸口正剧烈起伏着,似乎正拼命压抑着什么。   “小括?怎么了?”她纤长的眼睫上还挂着点点晶莹。   许括没有说话,客厅里浮起诡异的安静。   不对,今天的许括很不对劲。看着许括森森的脸色,许芷心头一突,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又问了遍:“怎么了?”   他注视她半晌,忽的倾身过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抱住了,他怕撞到她肚子,就没和她贴太近,只双臂圈着她的肩膀,将脑袋埋在她香软的肩窝里。   许芷浑身僵硬,她感觉到,被他脸贴着的那块有些濡湿感。   他怎么哭了?   许芷还不知道他是因为她哭,只以为他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刚想软言安慰两句,谁知下一秒他就将她的话堵进了嗓子眼里。   “姐,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对你好一辈子,一辈子都不离开你,你赶我走我都不走,姐,你跟我吧……”他趴在她肩头,哽咽地说着。   许括总记得小时候妈妈跟他说的:哭是女孩子的特权,男孩子是不允许哭的,我们小括是男子汉,不能哭,听到没?   他记住了,于是,后来他几乎再没落过一滴泪。他谈了无数次恋爱,交了无数个女朋友,没有哪一个让他哭过,一次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他一碰上姐姐就总是哭呢。他明明不爱哭的,可姐姐她总是让他尝到心痛的滋味,他觉得心脏和眼睛好像是连在一起的,只要心一疼,眼睛里就会浮起湿意,心剧烈的疼,就会泪如泉涌。   “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只是如果你想——找男人了,可不可以先考虑下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许芷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的眼泪差点就让她点头答应了,可仅存的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不可能喜欢上许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她要是同意和他在一起,那才是真正害了他——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有多痛苦?可想而知,那将是一种煎熬。   第二天许芷起来的时候,头有些痛,她走到客厅的时候,保姆将昨晚许括掉到地上的那串钥匙递到了许芷面前。   “这是?”许芷皱眉看着那串钥匙。   “应该是许先生掉在这的吧。”   许芷将钥匙接过,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恍惚。   昨晚她直言拒绝了许括,为了逼他彻底死心,她说了极为狠决的话。   她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下这个孩子?因为我爱周嘉远,看到我手上这个刺青了吗?刻的就是周嘉远的名字。你死心吧,我这辈子除了许念青就只会爱周嘉远一个男人了。   她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听完后惨白着脸离开,谁知这次,他竟然凉凉地笑了起来,眼里的阴戾越来越重。   他头一次喊了她的全名。   他说:许芷,我会让你后悔的。   他从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她分明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恨意。   对她的恨意。   他走后,她嘴角浮起苦笑。   后悔吗?   ……   日子一天天过,许芷的肚子也像吹气球一样大了起来,临近预产期,在公司忙活的白韵放心不下许芷,便让她提前住进了一家私立医院里。   保姆也跟着去了医院前后照料。   十一月五号这天,许芷在医院顺产,生产过程很顺利,可生完许芷仍觉得快去了半条命了,之前她一直没照过孩子是儿是女,这会儿孩子出来了医生才告诉她是个男孩。   她看着医生怀里那个皱巴巴红彤彤哭声响亮的孩子,眼眶突的就红了。   这是她的宝宝。   当天晚上,宝宝就睡在她身旁的摇篮里,他闭着眼,眼睫长长的,小小的手握成拳放在脸侧,许芷看着他,心里无比柔软。   把他生下来是对的。她想。   次日,给宝宝做完检查、打完疫苗后,保姆告诉她说白韵已经安排好了,让她生完孩子就去她给她预约好的一家月子会所,那家月子会所收费昂贵,服务和环境却是全D省最好的。   听保姆说完,许芷想着白韵已经好几天没打电话给自己了,便准备主动打个电话过去。   可她未曾想到的是,白韵的手机居然关了机。   她打的是她的私人号码,怎么可能会关机?   许芷心里有些不安,她又将电话打到了白韵公司,连打了好几个却都是占线。   许芷眉头越锁越紧。   到了月子会所,前台一脸热情问他们有没有提前预订房,许芷还想着白韵的事,她心不在焉的报了白韵的名字。   谁知前台一听到白韵这个名字脸色就变得极其古怪起来,她上下打量许芷几眼,不复起初的热情。   “白韵?映月唱片的总裁白韵?映月昨天惹上大官司了你不知道吗?马上就要倒台了!”   许芷脚下一虚,险些站不稳。   “什、什么?”惹上大官司?为什么她完全不知情!   前台斜睨着她,轻哼了一声,“你要是她朋友的话,我好心劝告你一句,还是趁早和她撇清关系,免得惹火上身!” 第44章 044   许芷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保姆怀中的宝宝已经睁开了眼,眼珠跟黑葡萄一样,黑亮黑亮的,像极了他的父亲。他正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陌生新奇的世界。   她强自镇定地走到保姆身边。   “林姐,你先帮我照看孩子,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她看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眸中清冷不复,只余浓浓留恋。   “麻烦你了林姐,我相信你。”她哪里舍得这刚生下来的一小团,又哪里放心将他交给一个外人照看,可现下着实是没办法了,她得去找白韵,可能得四处奔走,带着他不方便是次要,刚出生的孩子脆弱,她怕出什么意外,到时就后悔莫及了。   保姆林姐神色忧虑,她蹙着稀疏寡淡的眉毛,见许芷脸色苍白,有着生产后的虚弱,不由关心道:“你现在身子虚,是该坐月子的时候,这会儿出去外面风又大,吹了风受了凉,以后得落下病根的!”   保姆由衷的关心让许芷心口一暖,她从包里拿出钱夹,钱夹里有三张银行卡以及各种消费场所的VIP金卡,零钱不计,一百元纸钞有十二张,是一千二。   她将那崭新的、散发着新钱油墨味的十二张百元钞从钱夹里抽出来,递到了保姆面前。   “这些你先拿着,孩子要买什么就买,钱不够你先帮我垫着,我——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保姆看着许芷,长长地叹了口气,末了,她将钱接过。   “许小姐,你放心,孩子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许芷走之前又看了眼保姆怀里的孩子,像是知道看他的人是妈妈,他翕动着嘴巴,放在脸侧握成拳的小手不停地扭动着。   保姆察觉到了怀里孩子的动静,她垂头看着孩子,一脸怜爱。   “孩子这是想吃奶了。”保姆说。   保姆的话如同一滴酸到极致的柠檬汁,滴进许芷心里,又从心里酸到了眼眶。   她望着那小小一团,声音柔和,似呢喃,更似呓语:“宝贝,等妈妈回来。”   似有感应般,这个刚出生一天的宝宝,竟对着许芷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来。   保姆惊奇地看着怀中的孩子,不可置信道:“奇了奇了,这孩子都会对着妈妈笑了!”   许芷心下一阵触动,她强迫自己收回黏在孩子身上的目光,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   “我走了,林姐,孩子就……拜托你了。”   许芷一走,保姆怀里的孩子就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比刚出生时的啼哭还要响亮,保姆心疼的拍哄着孩子,可奇怪的是怎么都哄不好,孩子一直哭一直哭,一张小脸哭得通红。   原本无视她们的前台在听到小孩无休无止的嚎哭后终于忍不住开始赶人了。   “如果您没有预约的话,还请您抱着孩子出去,您这样会吵到我们客人的,谢谢。”   “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保姆连连应声,随即抱着孩子离开了月子会所。   .   许芷一离开月子会所就在门口随便拦了辆的士,的士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着刻板严肃,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许芷端坐在后座上,身体紧绷,手指紧紧地攥着手机。   她又尝试着给白韵打了一通电话,依旧没打通。   在快到目的地时,前面路段忽然堵了,堵得水泄不通,的士被卡在车流里,动弹不得。   许芷这会儿心里急切,哪里有耐心等,她对司机说:“师傅,我有急事,能就在这下吗?你看看多少钱,我微信付给你。”   说话间她人已经挪到车门边,将门打开了一半,就等着付完车费冲下车去了。   谁知司机粗短浓黑的眉毛一皱,不悦道:“四十七块,我只收现金。”   许芷一愣。现金,她全给保姆了。   她还是将手提包打开拿出钱夹翻找了下,各个夹层都翻遍,却仍不够四十七块。   她将翻找出来的所有零钱全递到了司机面前,差不多有二十来块。   “师傅,这是我身上全部的现金了,你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到时我有现金了再给你,翻十倍给你。现在,现在我真有急事,先付给你这些,你让我下车先走行么?放心,剩余的钱我绝不会赖掉的。”许芷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二十几块钱这么低声下气的和人说好话。   她以为自己都这么说了,司机多多少少会感受到她的诚恳与急切,继而相信她,让她下车,怎料司机听罢脸上不悦的神情没有丝毫减退不说,还愈来愈浓厚了。   “我为什么相信你?快点给钱,不给钱你就别想走了。”   司机不容商量的语气着实让人火大。   许芷深吸两口气平复毛躁的心情,正在这时,的士里的电视忽然放起了一则关于“映月唱片公司”的娱乐新闻。   “‘映月唱片’歌曲版权侵权事件正在持续发酵,‘映月唱片’与‘灵动音乐’的官司以‘映月唱片’败诉告终,‘映月唱片’除下架所有侵权音乐外,还需赔偿‘灵动音乐’人民币五亿元整。据记者最新了解,目前‘映月唱片’百分之八十的艺人已与其解约,百余名员工集体罢工抗议,向公司索要拖欠工资,‘映月唱片’高层一片混乱,其总裁白韵更是不知所踪,疑系为逃避巨额债务……”   不,知,所,踪?   许芷整个人都懵了。   她将司机没接过的那二十多元随手放在了旁边的位置上,而后将半开的车门一把推开,抬腿就跨下了车。   她得去找白韵,她一定要找到她。   司机在后面怒骂了一声脏话,她充耳未闻般大步朝前走着,走在天桥边的人行道上,风很大,很冷,将她乌黑的头发吹起,发丝狂乱而肆意地飘动着。   后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没去管,只将头埋低,走得更快了些,然而下一秒,她的胳膊就被人大力拽住了。   此时此刻,在她身旁这茫茫车海中,有一辆黑色奥迪,奥迪车上坐着的一个男人正死死地将视线锁定在她的身上。   许括一听到白韵的公司出了事就丢下手头上的事来了D省,倒不是他关心白韵,只是他知道,一旦白韵出事,许芷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自那天和许芷闹翻后,他就再没来过D省。   恨她,然而那恨明显盖不过更为深沉浓郁的爱。   他一直在和自己较劲,命令自己不许再去自取其辱,可许芷真有什么事,他还是屁颠屁颠的就滚来了。   许括这两天感冒了,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出于安全考虑,他便让公司的司机小陈开车将他载来了D省。   此时,他紧紧盯着路边人行道上那个高挑美丽的女人,在一个老男人和她撕扯起来时,他瞳孔一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小陈见状,忙将许括的保温杯给他递了过去。   许括接过拧开盖子喝了两口热水才稍微好了点,嗓子没那么痒了,他侧过头,继续看向窗外。   那两人还在争执。   司机小陈二十来岁,话多活泼,他见许括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不由也顺着他视线看去。   诶,那边那个美女好像被纠缠欺负了,难道许总他是看上了人家,想去英雄救美?   思及此,小陈嘿嘿笑道:“许总,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许括没有说话,他搁在腿上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最后,他将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   就在他准备开车门下车之时,他看到许芷给了那个男人一样什么东西,男人接过后便不再纠缠,研究着手里的物事,走了,然后,她也走了。   他收回放在车门上的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   “走吧。”   .   许芷下车后,那个不知变通的男司机追了下来,他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钱不给清你就别想走了!”司机硬声说。   许芷这会心里急,哪有心思和司机磨,她甩了甩了胳膊,厉声道:“松手!”   “给钱就让你走!”   许芷烦了,想起什么,她拉下外套拉链,一把扯下了挂在脖子上那条铂金项链。   这条项链她戴了两年了,是许括送给她的。   项链攥在手里,那上面还残存着她的体温,烫的她手微抖。   “这是条铂金项链,你可以卖了换钱。拿着,我走了!”她声音冷的可怕。   司机接过泛着冷光的铂金项链,视线流连在上面,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贪婪。   许芷看着司机手里那条项链,刺痛眼般猛别开了视线。她未再说只言片语,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   天桥离映月唱片公司大楼不远,许芷走的快,十来分钟就走到了,此时公司大楼下观者如堵,多的是来自各大媒体的记者。   许芷挤不进去,也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心里烦躁不安,胸口也因涨奶疼的厉害。   她被人挤到一边,脚下不稳趔趄的往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她索性远离了人群。   忽的,沉寂了许久的手机终于久违地震动起来,她心跳慢了一拍,迅速拿出手机,却见是一串归属地为D省的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眉目间是毫不掩饰地失望,犹豫两秒,还是按了接听。   “喂,小芷,是我。”   居然,是白韵的声音!   听到她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的那一刻,她简直鼻头一酸,声音发哽:“嗯嗯,你现在在哪?到底是什么情况?要不要紧?”   “嗨,别提了,被个狗男人坑了。妈的,想想就来气,我白韵这辈子御男无数,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栽在男人身上……”   “那现在该怎么办?”听完白韵的话,许芷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白韵事不关己般地笑了两声,玩笑道:“能怎么办,我凉凉了,宝贝。”   “一无所有而已,告诉我你现在在哪。还有,你干儿子昨天从我肚子里出来了。”   白韵默了一秒,然后惊喜道:“哇,好想看看我儿子!”   许芷心里一酸,“那就回来吧先,这事,我们一起扛过去就好了。”   白韵这次沉默了很久才说了个好。   许芷挂断电话,心情无比沉重。   赔偿就得赔五亿,还不说那些员工以及艺人的工资。映月唱片不过是个三流唱片公司,白韵她联合公司股东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拿不出钱,公司就会被拿去拍卖抵押,到时卖的钱要是还不够,就得将白韵所有的私人财产拿去抵了。   许芷想起自己除了在S城墨竹苑的那套房子外,还有许念青转到她名下的两个商铺门面,按目前的市场行情,这些加起来大概能卖五百万。   这是她能尽的最大的力了。虽说五百万微不足道,但能帮她还一点是一点吧。许芷想。   碰到白韵的事,许芷自然得雷厉风行。   她打算就这两天将一切办妥。   她垂头往前走着,琢磨着今天就回S城去。   许芷在路边站定,搓了搓冰凉的手,低头将风吹在外套上的枯叶拂去,再抬眸时,却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自己面前——还是辆颇为眼熟的黑色奥迪。   许芷看见副驾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然后,一个穿着白色面包服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   是许括。   他瘦的脸更小,下巴更尖了,加上因病而变得苍白的脸色,看着便叫人心疼不已。   “我们谈谈吧。”他那双曾漂亮到像装进了星星一样的眼眸已经黯淡下去,失去了光彩,黑沉的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括的声音很沙哑,虚弱的沙哑,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他便扭过头用纸巾捂着嘴猛咳了几声。   许芷张了张嘴,接收到许括冰凉的视线,关心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她声音异常疲惫。   许括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垂下眼睑不看她。   “白韵摊上事了。”像是个人字典里已经消除了“姐”这个字一样,他不仅不喊许芷姐姐,连白韵他都连带着不喊了。   “是。”她不知道许括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和我结婚,我帮她。” 第45章 045   “和我结婚,我帮她。”   许括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如惊雷一般在许芷耳边轰然炸开,几乎震耳欲聋。   这一刻,许括那张熟悉的脸孔忽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陌生到她都快认不出他了。   这真的是那个曾会端着酒窝甜腻腻喊她姐姐的少年吗?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   许芷心里一阵难过。   他明明就知道白韵于她而言代表着什么,明明就知道她宁可散尽家财也要帮白韵,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说得出这种话?为什么狠得下心逼她做一道这么艰难的选择题?   因为他就早就把她了解透了,他知道她会答应,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   许芷答应了许括。   在履行帮白韵的承诺前,许括提了两个条件:   1.带着孩子搬到S城和他同居。   2.等明年他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他们就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当晚,许括便拖着重感冒的身子匆匆赶回了S城。五亿不是个小数目,甚至可以说是笔巨款,许氏集团作为S城这二线城市里四大商业巨头之一,一下子拿出五亿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想在许正辉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挪用公司资金,那才是没有任何可能性。   所以,他必须得说服许正辉,过了许正辉这一关才行。   考虑到孩子太小,许括便没急着让许芷带孩子住进他在S城的房子里。走之前,他将许芷送回白韵那套房子里,又交代好保姆后才放心离开。   许括一走,许芷就给白韵打了电话。她告诉白韵,说许括愿意出手帮她,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许括会插手此事,白韵表示难以置信。   “我是沾了你的光吗宝贝?他把你这便宜姐姐看的也太真了吧!”   白韵并不知道许括喜欢许芷的事,只以为许括在知道了许芷和他没血缘关系后,还把许芷当亲姐看待。   “嗯,什么时候回来?”许芷没和白韵解释许括为什么会插手,她怕她知道后有心理负担,到时肯定宁愿公司倒闭,身负巨债,也不愿她为了救她于水火而委身许括。   “明天吧,明天我就回去,等我哟宝贝。”白韵靠在床上,她举着手机,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除她之外,还有一个板寸头的魁梧男人,男人立在床边,垂头默默注视着床上的女人。   电话挂断后,白韵放下手机,手摸到床头柜上拿起一包女士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点燃。   她眯起妩媚风流的狭长眼眸,靠在床头吞云吐雾。   “临夜,仇宣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我的,你知道的……我不想这件事波及到小芷。”   “所以,陪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白韵目光涣散,那张总是漫不经心的脸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男人抿唇看她许久,线条坚毅的俊脸上,流淌过隐忍的心疼。   “嗯。”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哑。   白韵掐灭快燃到烟屁股的火光,眼神聚焦,借着台灯微弱的光线歪头打量站在床边的高大男人。   忽然,她嘴角绽开一抹诱人的笑意。   “临夜,过来。”   -   不足月的孩子最要注意,而许芷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于是,在保姆的提议下,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孩子,保姆便睡在了许芷卧室的沙发上。   夜晚,许芷给孩子喂完奶便将他放进了床边的摇篮里,孩子也不哭闹,很快就睡着了,反倒是许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想白韵,一会儿想许括,一会儿想许念青,想得最多的居然是周嘉远。   快一年了,快一年没见到他了,而这大半年里,她从没有听到过有关于周嘉远的任何消息,一星半点都没有。   他就像在她的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寻。   许芷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段话:前任就得像死了一样,此生再不联系,再无重逢日。   他和她好像都做得挺好的,嗯,最佳前任么。   保姆已经睡着了,房间里回荡着保姆轻微的鼾声,许芷在床上翻了个身,摩擦出窸窣声响,她蜷着身子,将头缩进被子里。   等许括解决了白韵的事,她就得履行承诺了。   她暗恋许念青时,爱的青涩又疯狂,却不敢声张,只敢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她太爱他了,以至于他死后很多年,她都固执地认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爱上其它男人了,她会守着他的影子孤独终老,或者,最后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直到后来遇见周嘉远,他让她的心死灰复燃,再次有了爱人的能力,她甚至和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幻想过和他的未来,幻想过与他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那天。   可事实是,最后这个梦也幻灭了,她过于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者说低估了那件事对他的伤害,更或者说,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完全了解过他。   在不久的以后,她就得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一起了,还是一个比她小六岁,只被她当成弟弟的男人。   想到这些,许芷胸口一阵后知后觉的钝痛。   许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眼皮千斤重,想再睡会儿,可一想到白韵今天回来,她还是强撑着困意起了身。   吃完早餐又给孩子喂完奶时,已经快十点,窗外天色阴郁,路边的香樟被肆虐的狂风席卷走了无数叶子。   许芷站在落地窗边往外望着,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升起强烈不安来。   她手心里冒出虚汗,收起五指,简直黏糊的难受。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忽的响起铃声,许芷身体一僵,腿像灌了铅,重的她只能在原地一动不动。   铃声响个不停,简直像催魂曲一样,许芷哆嗦了一下,艰难地移动身子朝客厅走过去,她走到茶几前站定,垂头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后,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是白韵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就响起了一道公式化的陌生男音。   “喂,你好,请问你是白韵小姐的家属吗?”   许芷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所有来历不明的不安好像都有了来源依据——白韵可能出事了。   “……是,你是?”因过度恐惧,她整个人都在发颤。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她的希望,让她顿时如至冰窖,寒冷彻骨。   “我是D省粼河路这边的交警,刚刚白韵小姐的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和白韵小姐同行的男人当场身亡,而白韵小姐已经送往D省人民医院抢救。如果你是白韵小姐的家属,还请你尽快赶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   “什么?”声音尖锐的简直不像她的,她身体摇摇晃晃,最后脱力般坐进了身后沙发里。   “白韵小姐现在在医院抢救,如果你不是她的家属,麻烦帮忙通知下,让她家属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掉到地上,摔碎了屏。   “喂?你还在听吗?”   “喂?……”   ……   保姆抱着孩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一出来她就看到许芷坐在沙发上,面无人色,眼神空洞灰败。   “许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保姆关心问了句。   “诶!许小姐,你这是上哪去?!”   保姆见许芷白着脸一言不发就往外走,难免有些担忧。她不知道许芷经历了什么,但在她心里,虽说许芷这种人从来不缺钱花,她却总觉得她可怜。可怜她坐月子没长辈过来照顾,还得请她这种外人,可怜她未婚生孩子,没丈夫疼,孩子以后也没爹教育。   她就怕许芷目前这情况是得了她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什么产后抑郁症,听说这病虽不痛不痒的,可却是能要人性命的!   许芷平日待她也好,这会儿保姆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她抱着孩子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   “许小姐!你可别做傻事啊!”   “什么事都看开点!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孩子可怎么办呐!”   “许小姐!”   “……”   许芷恍若未闻,保姆眼看就要追上许芷拽住她的手了,可许芷却已经开门走了出去,又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将保姆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许芷赶到医院时,医院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得到消息赶来的记者。   其中一个实时直播的女记者正拿着话筒对着摄像机报道。   “‘映月唱片’失踪四天的总裁白韵于今早九点十一分在我市粼河路段发生重大车祸,与其同行的年轻男子当场死亡,而白韵在送往医院后,据医院人员透露,现抢救无效也已死亡……”   许芷浑浑噩噩头重脚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医院的,进了医院大厅,她逮着个小护士就问:“白韵在哪?告诉我白韵在哪?”   她不信白韵会就这么死了,她不信,她不信。   小护士被她可怕的脸色吓到,半晌才哆嗦着问:“小姐,你、你是她、是她什么人?”   许芷现在已经丧失了语言理解能力。   “白韵在哪?”她重复了一遍。   这时,亲自上阵依旧没把白韵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副院长走了过来。   “抱歉,我们尽力了。”副院长拉下口罩,眉目间尽是悲悯痛惜。   “她在哪?”她声音干冷,固执的只问这一个问题。   “跟我来吧。”   年轻的副院长将许芷带到了太平间,将她引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他看到她整个人都在抖,可她没有哭,更没有崩溃到尖叫,她只是死死盯着那块白布,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两个洞来。   “你要看看她吗?”像是怕打扰到睡着的人,他声音放得很轻。   见她不说话,副院长以为她是害怕,便又接着说:“车祸前与白小姐同行的男人将她拼命护进怀里,她的头部脸部都是完好无损的……致命伤在胸腔上。不吓人的,看看她吧,最后看一眼了。”说完,他俯身将那层白布像揭面纱一样揭开了。   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展现在许芷面前。   她脸上的妆容仍顽强的保留着,这使她看上去不至于死气沉沉,甚至,嘴唇上涂的还是她生前最爱的口红色号。   白韵是真的死了,像很多年前的许念青一样,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这天,她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抱着白韵已经冰冷的身体,痛哭了一场。   ……   白韵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她十五岁时遇到了一个愿意资助她的有钱男人,男人比她大十五岁,有妻有女,打着资助的名义却是为了将白韵弄上床。   白韵那时纯情懵懂,不知道男人有家室,只以为是遇到了真爱,就这么稀里糊涂跟了男人三年,到了十八岁,男人忽然腻味了她,而她也终于发现男人并非单身。历经情殇,她决定悄悄离开,当然,为了报复男人,她卷走了男人一大笔钱。   白韵就是靠这笔钱发的家。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有钱后,她再不信爱情,身边男人不断,却再没动过真心。   ……   这些不堪过往,是白韵亲口对许芷说的。   也正是因此,她清楚的知道,白韵是没有亲人的,而朋友?白韵也曾对她说过,逢场作戏的朋友不少,但真朋友就你一个。   白韵倒了台,那些个逢场作戏的自然就算不得朋友了。   白韵只有她了,也只有她能给她料理后事了。   许芷没为白韵举行葬礼,白韵以前是个顶怕麻烦的人,她曾和她一起看电影,看到电影主角说死后要将骨灰撒向大海,她便也玩笑着说:小芷啊,要我以后死了,你也给我骨灰撒海里去,啧啧啧,死后拥抱大海,和浪花共舞,想想都浪漫。   她那时只笑着说好。   现在白韵真的死了,她却不想让她在空中飘散,在海里融化了。   她真想在墓园给她买块墓地,然后将她的骨灰埋在墓碑下,祭日时能去祭拜祭拜,好歹有个念想。   可,她不能这么自私啊。   和白韵同行的男人许芷一直没查出身份,她想着既然能在生命最后一秒拼死保护白韵,那他一定很爱白韵,死后大概也想和白韵在一起的。   于是,她在情绪稍稍稳定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两人的骨灰,飞到国内最辽阔的海岸边,把他们送走了。   .   孩子打预防针要户口本,许芷未婚生孩子,户口本办下来也不容易,要准备亲子证明等等各种资料。   上户时,工作人员问她孩子叫什么。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许芷根本没有空余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孩子的名字。   现在临时想……也行。   首先她不想孩子姓周,其次她不想孩子跟着她姓许,更不可能让孩子姓何。   “白凡,孩子叫白凡。”   用他干妈的姓,挺好。   办完户口回到白韵那房子,却发现大门被人贴上了封条,见此,许芷心里便有了底。   白韵死了,她欠的债务还是得还,所以白韵名下所有私人财产得全部抵进去。   保姆因为老家有事,昨天结清工资后就走了。   这般,许芷便独自一人带着白凡坐高铁回了S城,住进了她在墨竹苑的那套房子里。   如今许芷所有收入都来自许念青留给她的那两个铺面租金,一个月能有两万,省着点花也够她和白凡的开支,许芷虽不满现状,但一个人带孩子,特别是带这么小的孩子,她分不了神去做其他事了。   白凡不爱哭,也不怎么笑,安安静静的,简直不像个不足一岁的小孩。   白凡一周岁时学会了走路,还开口喊了第一声妈妈,奶声奶气,却吐词清晰,许芷当即就红了眼眶,这真的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   白凡一岁半时,在外面跌了跤,手掌都擦破皮了却愣是没吭一声,倒是让某个“碰巧”经过的叔叔看到后心疼了一把。   “走,叔叔带你去找妈妈。”他冲他笑,嘴角还有迷人的梨涡。   白凡瞪着他,板着小脸拒绝:“不要。”   许括好容易找到机会去见许芷,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俯下身,将小小的白凡一把抱进了怀里,白凡坐在他胳膊上,也不挣扎,只瞪着他,奶声奶气的凶道:“我要下去!”   “听话,叔叔想你妈妈了,你就当帮叔叔一个忙好不好?”   听完许括说的话,白凡忽然就没了声。   他并不懂许括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为什么他想他妈妈了不自己去找她,还得要他帮忙。   他只是觉得,这个叔叔在说想妈妈的时候,好像要哭了一样,很可怜的样子。   …   许芷做完家务发现白凡又不见了,她心里一慌,随即想到他应该是偷偷跑去楼下和小区里比他大好几岁的小孩一起玩去了。   正想着,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她寻思白凡根本够不到门铃按钮,可这会儿又有谁会来上门拜访?   她走过去打开门,将门外那一大一小两张脸纳入眼底。   “姐,好久不见。”   他的笑容跟以前简直一般无二,声线却深沉了许多,如果不是他声音变成熟了,许芷简直就要怀疑,其实他还是她弟弟,他们之间后来发生的种种变故都是不存在的。   可到底是发生了,装作不知它也还是发生过了。   白韵死后,许括就消失了,只因他清楚,白韵一死,她答应要嫁给他的话便不会作数了。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总是让人心累,想明白后,许括给了自己半年时间,打算用半年逼自己从这座囚牢里走出来。   都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于是,他再没拒绝过谈生意时那些油腻中年男推到他身边的女人,那些女人或甜美可爱,或高冷倨傲,或温婉矜持,每一个看起来都是那样好,他却仿佛一夜之间有了重度洁癖一般,那些女人一靠近他,她们身上的香水味简直无孔不入,熏得他直泛恶心,更别说让那些女人碰他了,他可能真的会恶心膈应到呕吐。   半年过去,他绝望的发现,他根本就忘不了许芷。   每天,他还是疯了般的想见她。   可是,太久没联系过她,太久没她消息,他已经没理由,也说服不了自己去找她了。   他让人调查到她的住处,在她所在的小区里买了套房子住了下来,奇怪的是,又一个半年过去,他却一次都没偶遇过她。   今天撞见她儿子摔跤,他就知道,他等了半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   白凡发现,自从那天那个叫许括的叔叔将他送回家起,他就成了他们家的串门常客。   妈妈不怎么搭理他,他却总爱围着妈妈转。   “妈妈,许括是不是要把你抢走。”妈妈让他喊许括叔叔,他却更喜欢喊他全名。   许芷冲他摇头,柔声道:“不会的。”   当年他拿白韵之事要挟她嫁给他的事属实伤透了她的心,正因如此,她现在已经做不到拿他当弟弟看了。   他来,行,她不会拒之门外,但她不会有好脸色给他。   而这样怪异别扭的相处模式能持续下去,大概归功于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当年事。   日子就这样在他们身上流淌而过,很快,白凡三岁了。 第46章 046   三岁的白凡愈发听话懂事,才这么丁点儿大,就会心疼妈妈了。前段时日,他认识了一个和他一样没有爸爸的小朋友,是个女孩,长得灵巧可爱,却整天闷闷不乐,一点都不合群。   某天,女孩的妈妈来接她,白凡意外看到这样一幕:时髦年轻的妈妈蹲在女孩面前,一脸讨好地说着什么,女孩却瘪着嘴巴别开脸,小拳头握得紧紧地,妈妈见女孩这般,不由也来了气,她板起脸,呵斥了女孩一句,女孩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里立时浮上一层水光,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为什么妮妮就没有!妮妮也想要爸爸,妮妮要爸爸疼,要爸爸抱!妮妮不要妈妈…呜呜……妈妈不喜欢妮妮,每天都在外面,都不陪妮妮,呜呜……妮妮要爸爸……”   女孩呜咽着,泪痕布满了粉嘟嘟的小脸,女孩妈妈听完她说的话也跟着哭了起来,无声的落泪,最后,她一把将女孩拥进怀里,哽咽道:“妈妈也想爸爸,可是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妮妮不哭,是妈妈错了,明天,明天妈妈就换一份工作,这样每天就有时间陪妮妮了,妮妮别哭了,妈妈心疼……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   妮妮的事,让白凡很有感触。   他也是一个没有爸爸的人,这也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他就没有呢?   他有着和妮妮同样的疑问,甚至差点就和妮妮一样,当面去问妈妈了,嗯,如果没听到妮妮和她妈妈的对话,他可能今晚就会去问,可是他听到了,也听懂了,所以他绝不会去问了。   他不想让妈妈伤心,妈妈一个人照顾他,已经很辛苦很辛苦了。他猜爸爸肯定和妮妮爸爸一样,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再也无法回来,他难过,妈妈一定更难过,就像刚刚妮妮的妈妈一样,难过的不能自己。   不过。   白凡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神似父亲的漆黑眼眸中闪动着坚定。   他一定会保护好妈妈的,他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   自白凡上了幼儿园之后,许芷就有空余时间可以做其他事了。她将书房里的画具整理出来,上面已经落了层薄灰,她抚上它们,那久违的亲昵感让她通体舒泰。   她坐在书房里,将画具一件一件擦拭干净,带着几分几近虔诚的认真。   画具重见天日后,她每天都会提笔作画,试图再次找回当初的灵感,然而荒废太久,手生了不说,画出来的东西也大不如从前了。   许芷心中一阵失落烦躁。   某日,许括得知她重新提起画笔的事,对于许芷的事他向来细致入微,书房垃圾桶里堆成山的废纸团他自然是看到了。   他这两年往许芷这跑得勤,之前和许芷起争执后冷战折腾的还是他自己,他也明白了和许芷来硬的是行不通的,只能以退为进,以柔攻克她身周的坚硬防备。   在许芷面前,他变得收敛而规矩,简直比以往所有时候都要安分。长此以往,许芷也放下了戒心,念着他近两年帮她不少,她也就没再记恨当年他拿白韵胁迫她之事。   这天,许括在公司忙完就赶到许芷家,许芷晚饭刚做好,母子俩正围着餐桌吃饭,画面十分温情。   “许括,你怎么来了?今天电饭锅里没有放你的米。”白凡从碗里抬起脸,有些幸灾乐祸。   许括扬唇一笑,二十四岁的他,眼尾竟已有了浅浅淡淡的笑纹。   “没关系,待会带你妈妈到外面加餐,不带你。”   说话间,许括已经走到许芷身后站定,白凡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许括说要带妈妈出去吃好吃的,还不带他,心情瞬间就变得很差很差,可在许括面前他就是要面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失落,于是他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与冷酷。   见白凡那故作冷漠的别扭样,许括唇角笑意更甚,“喊叔叔就带你,不然等会就把你一个人扔在家。”   白凡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许括居然威胁他!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直默默吃饭的许芷,接收到他的求助目光,许芷只淡淡扫了身后男人一眼,男人浑身一震,而后在白凡挑衅的目光下举起白旗。   “……哪能不带你,叔叔最喜欢你了。”   虽不信他这话,白凡心里也算是舒坦了。   母子俩旁若无人般继续用餐,许括干巴巴地站在一旁,显得很是凄凉。   过了会儿,许芷忽然放下筷子,也不看许括,只说:“电饭煲里还有一点饭,盛了过来一起吃吧。”   她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差点让许括红了眼眶,莫大的欢喜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陷在里面不愿出来。   她是心疼他了吗?是不是只要他再坚持坚持,就可以不再流浪,住进她的心里了?   “好,我、我去盛。”   他朝厨房走,许芷侧头看了眼,几年前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如今已有了宽厚的肩膀,是个成熟男青年了。   在许括盛好饭走出来前,她收回了视线。   .   吃完饭,许括和许芷说了自己今天的真正来意。   他想让许芷和他一起去D省参加一个朋友举办的私人画展。   “姐,梁先生是我偶然认识的,我们算是忘年交,这次举办画展他让我务必到场……姐,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和我一起去吧,梁先生是国内知名大家,你要是创作上遇到了什么瓶颈,正好可以当面和他请教一下呢。”   不得不说许括对许芷着实上心。   这梁先生并非他偶然认识,他只是从来没忘记过许芷对画画的喜爱,平常也就多留了个心眼儿,倒不想还真派上用场了。   许括这番话真说到许芷心里去了,瓶颈,可不是么,她现在这状态,可不就是陷入了瓶颈期。   这般,她也就没拒绝。   .   画展开设在D省中心美术馆。D省和S城相邻,开车的话,三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   开展当天是周六,自然就将白凡也一起捎上了。   上午八点出发,到美术馆时是中午十一点多,十一点开展,他们只迟到了一会儿,并不打紧。   三月份,天气还很凉,许芷穿着件颜色复古的针织外披,脚上则是一双英伦风马丁靴,整体看上去极为朴素简单。   大概是已为人母的原因,许芷身上那种拒人于三尺外的冷然已经变成了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的柔和光辉。   许括早已摸透了许芷近年来的穿衣风格,要按以前,他肯定一身正装就来了,可现在不同了,他想迎合许芷,这样下来,好歹在外人眼里,他们站在一起时就会显得更为登对,如果有人误会他是她男朋友就更好了。   室内开着暖气,有些热,许括解开风衣外套的扣子,又抓了下因没打发蜡,变得柔软蓬松的头发。   他垂头看一旁的许芷,刚准备说什么,肚子忽然一阵绞痛,他捂住肚子,嘴唇疼的发白。   “姐,我去趟洗手间。”他说完都没等许芷回应,捂着肚子就顺着指示牌急匆匆往洗手间奔去。   许芷见此,不由蹙起眉。许括有肠胃炎,这会儿跑这么急,是肠胃炎发了么?   她不免有些担忧,思虑片刻,还是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他发去。   [是肠胃炎发了么?要不要去医院?]   那边没一会儿就回复了。   [许括:没事,就是……普通拉肚子,姐,你先逛吧,等会我去找你。:D]   没事就好。许芷收起手机,牵着白凡的小手,认真逛了起来。   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此时,在展馆另一边,一个西装革履,身形颀长的英俊男人,正和另外一个同样身着正装的男子逛着画展。   .   周嘉远对艺术画作并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今天来美术家梁先生的私人画展,纯属是为了和大客户洽谈生意——这个大客户极其喜爱梁先生的画作。   谈生意没有固定场所,投其所好,能增加谈成几率就行。   他头发蓄的不长,额角有一道不算长,却很明显的疤痕,利落却不狰狞的疤痕生在周嘉远沉稳温和的脸上,倒叫他看起来有了种别样的男人魅力。   焦飞飞告诉他,这是他四年前车祸留下的。   他唇角勾着商业化的笑容,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青连山的项目已经准备了整整三年,我们的能力黄总也看到了,稳赚不赔的买卖,黄总还在犹豫什么?”   前面有一对母子,正走走停停认真欣赏着挂在墙上的画作,女人身形高挑,头发乌黑顺直,顺直到有些呆板了,在她侧过头时,周嘉远看清了她的侧脸。   很美,别样的美,让他忍不住开始幻想她的全脸。   周嘉远失神了,因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而失神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心里有丝异样,正在谈生意呢,怎么能分神呢,刚准备收回视线,却看到一个冒失的中学生朝她跑去,就快撞上她了。   .   许芷牵着白凡,认真赏析着面前那副精美绝伦的工笔画,白凡也装模作样看的认真。   这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回头的瞬间,一股大力撞的她一个趔趄,好巧不巧扭到了脚,在白凡的惊呼声中,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妈妈!小心!”   她闭上眼,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小姐,你没事吧?”   男人的嗓音温和低沉,富有磁性,好听极了。   这个声音……   许芷浑身一僵。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男人带着浅淡关心的墨眸。   这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让许芷一阵恍惚。   才四年未见,她竟觉得他和她之间,已经隔了几个世纪了,特别是,当他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时。   那双眼睛里没有爱,也没有恨,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第47章 047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禁止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妈妈。”白凡的声音像打碎湖面薄冰的一粒小石子儿,将两人惊醒了。   许芷心里一慌,从周嘉远怀里站起身,又往后退了一步,牵着白凡的手离他远远地。   鼻息间似乎还残存着他陌生而低调的男士香水味。   “谢谢。”她说的十分生硬。   周嘉远脸上浮起一个客套的淡笑。   “举手之劳罢了。”他轻轻抚平袖口处的褶皱,深黑的眼眸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刚刚女人起身的那一瞬,他居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舍。这种感觉来得莫名,令他不安。   这些年来他见过的美女如云,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在他心里激起涟漪,更勿论带动他的情绪了。   甚至有人因此打趣过他:要不是你已经结了婚,我甚至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了。   他当时只一笑置之。   他一直以来都有一种缺失感,他想这种缺失感大概就是他对任何女人提不起兴趣的根本原因。   他将这种缺失感归咎于他遗失的那段记忆。   四年前那场车祸,是焦飞飞救了他,勉强保住小命,可脑子里的记忆却变得零碎万分,零零散散的碎片在无数个深夜里折磨着他,让他饱受煎熬。   那碎片里,有亲人,有朋友,还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它们就在他脑海里浮动着,可令他绝望的是,他哪怕是拼了命也看不清碎片里这些人的脸。   如今的他拥有了一切,却依旧执着于找回那部分遗失的记忆。这四年里,他积极接受治疗,然而,并没有任何起色。   ……   “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许芷声音淡淡的。   她一直看着周嘉远,试图从他那张勾笑的脸上,找出点儿别的东西,可,除了他额角那一道眼生的伤疤外,她并没有找到她想看到的东西。   他又变回她初识他时的样子,将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与以前不同的是,他如今的笑容里没了卑微讨好小心翼翼,有的只是成功人士才会有的稳重与自信。   他的笑礼貌又客套。   她找不到一丝破绽,最后她索性放弃。   她想,周嘉远是这样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她,眼里任何复杂情绪都没有,这些,一定是他的伪装。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她“包养”他的那一段,于他而言无疑是耻辱的,等他以后飞黄腾达、事业有成了,势必会将这一段视为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而污点是不能现于人前的。   周嘉远身边那个男人她看到了,他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就是怕被人知道他这一段过往吧。   这样揣测他,属实不对,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能比她做的还绝呢。   心里有些难受,却还达不到心痛窒息、肝胆俱裂的地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四年,白凡都三岁了,她和他那段连“刻骨铭心”都算不上的感情,又有什么让她记一辈子的资本呢。   四年,说长不长,却也绝对不短了,它可以改变很多事,既可以抚平一个人的伤口,也可以把对一个人的爱沉淀起来,越沉淀,那份爱便越浓郁,越深沉。   许芷认为自己属于前者。   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当年那个女孩在一起。希望不要吧,那女孩不是什么善茬,她有预感他和那女孩在一起,一定会受到很大伤害的……不,这关她什么事。   许芷心里的难受忽然加剧了,她很奇怪,明明不见他时,她能许久许久都不想起他一次,也不会再因当年的事感到遗憾难过,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释然了。   可为什么——   这时,白凡晃了晃她的手,将她晃醒了。   “妈妈,我们走吧。”白凡皱起小眉毛盯着对面那个刚刚救了他妈妈的陌生男人,漆黑的眼睛里有防备,也有好奇。   许芷牵着白凡快步离开了。   周嘉远看着母子俩越来越远的身影,上弯的唇角垂了下去,他的唇抿成一条线,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那个女人转身离开的一瞬,他简直有种想冲上去将她拉住的冲动,然后问她名字,要她的联系方式。   好在理智将他压制住,没让他出丑。为什么说出丑呢?因为他看到,在女人走出一段后,有个男人走到她身边,侧头和她说着什么,两人挨得很近。   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吧,而那个男孩,应该就是他们的孩子了。多好的一家人。   “周总,怎么了?”黄老板探究地看着脸色奇差的周嘉远,似乎不明白一向云淡风轻的飞跃集团总裁怎么会在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后,轻易的将情绪显现在脸上。   不是传言周嘉远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吗?他看刚才那个女人也没有漂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啊,而且……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少妇。   黄老板表示十分不解。   周嘉远眉骨一压,深吸了口气,转脸看黄老板时,已经恢复常态:“没事,我们继续谈吧。青连山的项目已经过了国家审批……”   两个男人又说说笑笑边赏画边谈论生意,似乎刚才那个小插曲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切依旧如常。   只是。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却一直紧紧握拳,没有松开过。   --   许括发现自从他上了个厕所回来,许芷就变得有些魂不守舍,虽然她面色如常,可以他对她的认真细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姐,怎么了?”   许括刚问完,许芷还没回答他,一旁的白凡就瞪了他一眼。   “妈妈刚刚差点摔倒了,许括你怎么去这么久,你要是早点回来,妈妈就不会被一个奇怪的叔叔抱了!”不知为何,白凡不是很喜欢刚刚那个怪叔叔。   许括脸上的肌肉一抖。   奇怪的……叔叔?抱许芷?他不在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没事,被撞了,又被人扶了一把。”许芷一语带过,并不想多提。   见许芷不想多说,许括心里纵然再多疑惑也问不出口了,他决定等会再单独拷问拷问白凡那小鬼。   这时,有三两个学生样的女生从身边他们经过,女生们叽叽喳喳的,面色激动,甚至还有人拿手比划着什么,当她们经过许芷时,许芷听清了她们的谈论内容。   “娜娜刚刚你看到没?那个男的就是飞跃集团现任总裁周嘉远啊!D省两百万少女的梦!妈呀真人比照片还帅一百倍啊啊啊啊!”   “英子你小声点,这是公众场所……”   “我太激动了嘛,啊啊啊不行不行,回去我要疯狂舔屏……!”   “淡定点行不?再怎么喜欢,别人周嘉远也都结婚了,少肖想人家有妇之夫了你……”   “那也不能妨碍我喜欢他!哼!”   “得了吧你俩,是不知道实情还是咋地?那周嘉远就是个吃软饭的,要不是靠他老婆,他能有今天么?怕还是个不知在哪个旮旯角奋斗的穷小子吧!”   “露露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周嘉远他也是有能力的,他才没吃软饭,要不是因为他,飞跃集团也不可能这么快成为D省的商业巨头啊……”   “……”   ……   女孩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白凡看墙上一副画作看的出神,殊不知身后两个大人已经各自凌乱起来。   周嘉远这个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快将许括淹没了,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将眸中的狠厉血色盖了过去。   刚刚那几个女孩说周嘉远已婚时,他听到了。   周嘉远结婚了,一个和别的女人结婚的男人,已经没有和他争夺姐姐的资格了,以他对许芷的了解,她肯定宁愿选择他也不会选择一个已婚的旧爱。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不安。   他想,他应该尽快将许芷带离D省,不让她再踏足这个城市了。   .   许芷听到女孩们说的话后,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周嘉远结婚了?并且听那几个女孩说的,周嘉远今天拥有的一切似乎还是靠女人得来的?   算是意料之中吧。   她早就知道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男人了不是吗?   她凉凉一笑,有些自嘲。   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正式结束了,真真正正的结束了。   ……   早春的天气还是很凉,四年前车祸周嘉远除了头部创伤外,还有多处骨折,骨折过的地方一到了寒气稍重的日子便会隐隐作痛,严重影响他平时生活。   和黄老板谈生意时,骨折处便又开始疼了,他一路强忍,回到家里他坐下拿热毛巾敷了许久才好些。   他现在住的是前年在市中心买的房子,刚和焦飞飞结婚的时候,在焦父焦母以及焦爷爷焦奶奶的示意下,他们和长辈们住在了同一栋别墅里,焦家就焦飞飞这么一个宝贝,自然得看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周嘉远走到床边坐下,偌大的房子里就他一人,他早已习惯,今天却有种奇异的孤独感。   好像,自从见到那个女人起,他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脱下外套,他撸起左边袖子,视线落在小臂内侧那个深青色的纹身上。   纹的是一个“芷”字。   这或许是唯一能为他那段缺失的记忆作证的东西了。   芷。是谁的名字呢?他又为什么会将这个名字刻在身上?   他问过焦飞飞,可焦飞飞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又哪里会知道这个。   说起焦飞飞,他和焦飞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他们是形婚,形婚,顾名思义,就是形式上的婚姻,“夫妻”在生理和人格上保持独立。   当年焦飞飞救了他,他清醒后只记得自己名字的和一些知识,其它的画面都跟打了马赛克一样,如何都看不清。   清醒后白飞飞便要从他身上收回恩情。   她靠在一个身形高挑的短发女人身上,笑眯眯地说:“我救了你,作为报答,你和我形婚吧。”   他当时脑子里还是一团乱,可听到焦飞飞如此要求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拒绝。   “不行。”他拒绝的很果断,不留任何商量余地。   焦飞飞像是早已预料到了,她也不急,只继续引诱他答应:“我是D省飞跃集团总裁的独女,你娶了我,过不了两年就能继承整个公司。”   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继续拒绝,她的条件确实非常诱人,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能答应,不能答应她,一定不要答应她。   焦飞飞磨了他许久,他就是没点那个头,最后焦飞飞急了,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不在,她哭得梨花带雨,伤心至极。   她用力抱着身边沉默而忧伤的短发女人,无声地流泪。   她和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她和短发女人余珂。   焦飞飞是富家千金,余珂是酒吧驻唱,她是在酒吧认识余珂的。那天焦飞飞被几个不长眼的瘪三下了药,眼看就要被人轮番凌.辱,在焦飞飞绝望却又无力反抗之际,是余珂救了她,她迈着长腿杀气腾腾地走到那几个瘪三面前,那一刻的余珂在她眼里整个人都泛着光,她知道,她的盖世英雄来了。她忘却她的性别,在那一瞬间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   余珂是个练家子,三下两下就把那几个瘪三给撂倒了,余珂走到她面前,打横抱起了她。   在余珂将她送去医院的路上,浑身发软的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从余珂怀里抬起脑袋就吧唧一口亲在了她尖尖的下巴上。   后来,她们就在一起了。   她铁了心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可家里的长辈们是不会同意的,特别是爷爷奶奶,她们年纪大了,根本接受不了这种事,她们都盼着她找个待她好的男人啊。   她怎么敢和她们开这个口。   一年两年过去,某天她按捺不住,试探性的在爸妈面前提了个关于同性恋的话题,结果当时就被爸妈教训了一顿。   她也知道家里长辈接受不了这种事,可是,让她离开余珂也是不可能的。最后,她和余珂商量一番,才做出了找男人形婚的决定。   听完,周嘉远内心复杂万分。   她们救了他的命,而他如今孑然一身,和她形婚又有什么呢?就当是报恩了吧,虽然,内心仍是极为抵触。   出院痊愈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一出院焦飞飞就将他带到了D省,带他见了她的父母家人。   由于出车祸时他身上没有携带身份证,是以焦飞飞又重新给他弄了张身份证,除了名字是真的外,其它都是胡乱编的。   焦家人问起焦飞飞他的家世底细时,焦飞飞就随口说:“他就是普通家庭出身的,爸妈、爷爷奶奶你们别问了好不好,你们以前不是说,反正咱们家有钱,只管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就够了吗?他就对我特别好!”   焦家人哑口无言,观察了几日,觉着周嘉远还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便允了这门婚事。   婚后蜜月是三人行,准确来说是焦飞飞和余珂度蜜月,他时不时被撒上一两口狗粮。   蜜月结束后回D省,他进了焦家的公司。   前年年初时,焦父对外宣布退休,他作为他独女法定上的丈夫,便顺理成章做了公司新一任总裁。   借着打理公司事务繁多的理由,他从焦家大宅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市里刚买的一套房子里。   ……   周嘉远收回落在小臂上的视线,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望着虚空中的某点,他忽然想起了在画展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不知道,还有没机会再见她呢。   ---   许芷在梁先生的一番指点下,如醍醐灌顶,方向感瞬间清晰不少。她打算一回S城就试试梁先生的方法。   由于当天看完画展又吃了顿饭后天色已晚,许括便建议在这边休息一晚。   当年许括在D省买了套房子准备送给许芷,却直至现在都没送给她,他也一直没去住,那套房子也算是被闲置了。   为了休息一晚上而大费周章打扫,在许括看来这极不划算。   于是在许括的建议下,他们决定今晚去市中心口碑最好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住一晚。   第二天,三人吃了饭便准备开车回S市,许括去取车,她和白凡等他,谁知在此期间,她晃了个神空当白凡就不见了!   遇到白凡的事,许芷简直冷静不下来,她背后一阵冷汗,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她的手机响了。   是白凡用儿童电话手表给她发来的一条语音短信。   她连忙点开听了。   白凡那句语音说的是:“妈妈,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听到白凡这句语音,许芷心里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可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心,她也给白凡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问他在哪,白凡隔了好半天才回一句:“妈妈不和你说了,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做。”   时间跳转到十五分钟前。   白凡跟随妈妈和许括走出饭店,站在略显拥挤的人行道上等待许括将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   他站在路边东张西望,忽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一闪而过,可他还是认出来了——那个人是昨天那个怪叔叔!   他鬼使神差地钻进人流跟了上去。 第48章 048   周嘉远刚和黄老板在餐厅吃完饭,一走出餐厅就看到了个颇为眼熟的小男孩。   小孩正站在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周嘉远脚下一顿,迟疑了会儿,还是往小孩那边走了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你妈妈呢?”   他没认错的话,这就是昨天画展上那个女人的儿子。他四下一看,却并没有找到那抹高挑身影,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黄老板因赶着下一个行程,便先行离开了。   “我和妈妈走散了。”白凡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白凡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昨天还对这怪叔叔没什么好感的,为什么今天一看见他就情不自禁想靠近呢?   白凡自然不会知道这是一种来自血缘的牵引。   不说白凡,连周嘉远都逃不开这牵引。   周嘉远第一眼看到白凡时就很喜欢他,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熟悉,最后他总结为:这小孩合他眼缘。   “走散了?哪里走散的?”   听完白凡话的瞬间,周嘉远眼前立时就浮现出了那个女人的脸,眉毛细长,眸色浅淡,神色冷然。   儿子走失了,她得多着急?   白凡摇摇头,茫然无措的样子,可怜极了。   “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周嘉远不由分说牵起他的手就走。   不行!他还没玩够!   白凡晃了晃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能不能先不找妈妈。”他眼睛黑溜溜的,像两颗成色绝佳的宝石,极为漂亮。   周嘉远顿住步子垂头看白凡,似乎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急着找妈妈。   “听话,别让你妈妈担心。”周嘉远本来有点恼火白凡的不懂事,可在看到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后,教训的话语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儿,再说出来时已经软化了不少。   白凡听完,抿了抿小嘴巴,又眨巴下大眼睛,望着周嘉远,十分肯定地说:“妈妈不会担心的。”   “……?”不会担心?儿子走丢了,当妈的不担心?   周嘉远狐疑地在白凡脸上扫了两眼。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带我玩,好不好。”   -   周嘉远回公司开了个会,又将已经安排好的行程推后,这才抽出了一下午时间。   周嘉远平日里行程工作安排的紧,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舍得抽出整整一下午时间来陪这个目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孩,他也十分不解。   白凡正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玩秘书给他的iPad,周嘉远一进来,他就将iPad丢到一边,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叔叔,你忙完了吗?”   周嘉远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白凡已经站在了他身旁,他转脸看白凡。   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炯炯有神的黑眸。着实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喜欢的漂亮孩子。   今天把他带来公司,不少人问这是不是他儿子。   连秘书小王都指着白凡一脸惊奇地问他:“周总,这是你和大小姐的孩子吗?长得真像你!”   因为小王这句话,周嘉远又仔细研究了一下白凡那张小脸,别说,这眉眼还真和他有些像。   ……   “忙完了。”他在白凡面前蹲下身,让他可以平视他。   他微微勾唇,声音放得很轻柔:“想去哪玩?”   白凡不假思索地就说:“我要去天文馆。”   周嘉远一愣。虽说他和小孩子接触的并不多,可也知道像白凡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去的应该是游乐场之类的地方才对。   “不想去游乐园吗?麦当劳也不想吃吗?”周嘉远又问了一遍。   “不想。”白凡坚定地摇头。   “行,那你能不能告诉叔叔,为什么想去天文馆?”   “因为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老师告诉我们,月球就离我们很远很远。爸爸一定是去月球了,我想用望远镜看看爸爸,看看他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看看他有没有像我们想他一样想我们。”马上就能去天文馆用望远镜看到爸爸了,白凡眼睛晶亮晶亮的,满是欣喜期待。   周嘉远听完,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那天那个男人并不是他爸爸。那他爸爸呢?是死了还是抛下他们母子一个人潇洒快活去了?   不管哪个原因似乎于他们母子二人而言,都很残忍。   “好,叔叔带你去。”他说。   白凡点点头,安静又乖巧的模样,看的周嘉远心里一酸。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周嘉远看着白凡,忍不住父爱泛滥,他一把将白凡从地上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胳膊上,就这样抱着他往外面走去。   周嘉远边走边和白凡说话。   “叔叔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可不可以告诉叔叔?”   “唔,我叫白凡,白色的白,平凡的凡,叔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叫周嘉远。”   白凡在周嘉远怀里摸着小下巴沉思一阵,忽然问了句:“远方的远吗?”   他看到过妈妈手臂上刻的那个字,他问妈妈那是什么字,妈妈看了那个字一眼,告诉他那个字念远。   “……远?圆?”他不解。   “是远方的远。”   后来他就知道了:妈妈手臂内侧刻了个字,念远,远方的远。   …   周嘉远一震,他顿住步子,目露惊讶地看着怀里的白凡,试探地问:“你猜的?”   白凡说:“我妈妈告诉我的。”   白凡的妈妈知道他的名字?周嘉远不淡定了,他紧接着又问:“你妈妈认识我?”   白凡摇头,“不认识,是我妈妈手臂上刻了一个字,她告诉我说那个字念远,远方的远。”   周嘉远有些失望,他还以为……   他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叮”的一声在他面前打开,他抱着白凡走了进去。   “你妈妈手臂上刻的,是你爸爸的名字吗?”   电梯里只有周嘉远和白凡。   白凡摇摇头,如实说:“不知道,妈妈没跟我说过。”   “这样啊。”周嘉远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手臂上也刻了个字呢,难道以前很流行在手臂上刻别人的名字么?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   周嘉远并没有太在意。   --   白凡虽已经给许芷发了语音报平安,可许芷仍放心不下。毕竟白凡才三岁,三岁的孩子在鱼龙混杂的城市街头蹿,谁能保证不被某些不法分子盯上呢。   许括将车开出来的时候见路边只站着许芷一人,白凡却不见了人影,感觉到不对劲,他下车走到许芷身旁,问白凡去哪了。   “他一个人走了。”   许芷把白凡发过来的语音给许括听了遍,许括听得直皱眉。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姐,白凡手表不是开了定位吗?只要他戴着手表,你就能看到他的实时位置的。”   许芷这才想起这茬来。她打开地图,地图上有个红色圆点正缓缓移动着。   那个红色圆点就是白凡了。   二人盯着那个圆点,在圆点停下不动时,许芷放大了圆点所在位置的卫星地图。   “小凡在……天文馆?”许芷微微蹙眉,似乎不能理解白凡为什么会跑去天文馆。   “小括,我们去天文馆。”   “好。”   两人坐进车里,驱车直奔D省天文馆而去。   -   白凡很失望,非常失望,特别特别失望。   好不容易来了天文馆,可工作人员却告诉他们:今天有雾,望远镜不开放。   此时,白凡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大厅长椅上,周嘉远坐在他身旁。   “别难过了,等开放了叔叔再带你来,好不好?”他难得有耐心地哄起小孩来。   白凡嘴巴翘老高。   “可是我今天就要跟妈妈一起回家了。”白凡说。   “你家在哪?”   “在S城……”   “S城也有天文馆的,回头让你妈妈带你去,一样的。”   “妈妈不会带我去的。”   “为什么?”   “因为妈妈从来不告诉我爸爸的事情,我猜一定是爸爸的事让妈妈很伤心,所以她才不说的……所以如果妈妈知道我去天文馆是想看爸爸,她肯定不让我去。”   周嘉远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叔叔。”白凡转过脸看向他。   “嗯?怎么了。”周嘉远对上白凡那双漆黑明亮的澄澈眼眸。   “你去追我妈妈吧。”   “……”   “妈妈一直一个人,特别孤独,特别辛苦。小月说她家的家务都是她爸爸妈妈一起做,但我们家就我妈妈一个人……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吃完妈妈做的饭,我说我来洗碗,妈妈不让我洗我还是要洗,但是洗碗的地方太高了,我够不到……然后我就搬凳子过来,可我太笨了,站到凳子上没一会就摔了下来,还摔碎了一个碗……”   白凡无比沮丧,“我根本不能照顾妈妈。”   周嘉远听完,心里莫名难受,明明就是个和他不相干的女人,听着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事,他竟难受到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   他声音略显干涩:“你妈妈那么美,就没有别的叔叔愿意照顾她吗?”比如他昨天看到的那个和她并排而行的男人。   别的叔叔?白凡摇头。   在白凡眼里,许括是不能作数的。   “叔叔,你去追我妈妈吧,我觉得你很好。”白凡又说了一遍。   周嘉远沉默了。   昨天那个女人确实让他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   她是一个有过去的女人。她的身上刻着前任的名字,生下了前任的孩子,或许她一直单身的原因正是因为对前任念念不忘。   他不是一个闲人,他没那么多功夫去琢磨一个女人的心思,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一寸寸突破她的心防,万一这层心防上布满了利刺,他说不定还会被扎个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成本太高,风险太大。   他不仅是商人,还是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假如他现在十六岁,说不定还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所谓的爱情。可他二十六了,顾虑已经多的像座山一样,压得他寸步难行。   …   最后,他自然没答应白凡,他告诉白凡自己已经结婚了,白凡很惊讶,很失落。   一大一小坐在天文馆大厅的椅子上,一时竟无话起来。   坐了会儿,周嘉远问白凡饿不饿。   白凡还在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饿了。   “想去吃什么?”周嘉远问。   他本想说“都可以”,可妈妈说过,“都可以”相当于“随便”,而“随便”是最不好招呼的,所以最好不要说随便。   “想吃……”披萨。   白凡剩下两个字被迎面走来的两个大人给堵回了嗓子里。   --   手表的定位很精准,许芷和许括抵达天文馆后,顺着地图上那个红箭头走,很快就在大厅找到了白凡。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白凡竟然和周嘉远在一起!   许芷眉心拧得紧紧的,在她走到那一大一小面前时,大的那个已经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自椅子上站起身来。   “妈妈……”白凡知道自己犯了错,声音小小的,他扭头瞥了眼周嘉远,而后从椅子上跳下来,慢吞吞地走到许芷身旁,讨好般勾了勾许芷垂在身侧的手。   许芷反握住白凡冰凉的小手。   “周先生不解释一下吗?我儿子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许芷并不知道周嘉远失忆的事,她只以为是周嘉远看到白凡后心生怀疑,想要单独找白凡确认下是不是他的儿子。   确认了又怎么样,白凡是她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抢走。   许芷眼里闪过一丝冷然。   周嘉远还没回答,白凡便晃晃她的手,抢着说:“妈妈,是我去找的叔叔。”   白凡说的倒是实话。   许括在一旁酸了句:“小凡还会喊叔叔了呢。”   这是许括四年来第一次见周嘉远,周嘉远跟脱胎换骨一样,跟从前相比差别巨大,特别是自身那气势……   不管如何,许括总归是讨厌周嘉远的。   现在白凡那一声叔叔,更是让许括极不平衡起来。   两年了,白凡从未喊过他一声叔叔,而白凡才和周嘉远认识多久?这么短的时间,白凡就已经一口一个叔叔的喊周嘉远了,还帮着他说话。是该说周嘉远哄小孩有一套,还是说这本就是他们父子之间血缘的牵引,他注定争不过?   白凡不理许括。   白凡都这样说了,许芷自然不会再说其他,只对周嘉远淡声道:“小凡给你添麻烦了。”   她拍拍白凡的背,“快谢谢叔叔。”   白凡道了谢。   “小凡这孩子讨人喜欢,不麻烦的。”周嘉远微弯着唇角,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那,周先生工作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小凡,和叔叔说再见,我们得回家了。”许芷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白凡对着周嘉远挥了挥小手,一脸不舍。   “叔叔再见……”   周嘉远也和他挥挥手,笑着说:“小凡再见,等叔叔去S城出差就去找你。”   “好。”白凡眨了眨大眼睛,点头。   “姐,走吧,我们今天不是还赶着回S城么?”许括催促着。   周嘉远的出现让许括觉得自己成了个真正的外人,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适,他必须带着许芷和白凡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有周嘉远的地方。   周嘉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他有点后悔没答应白凡了。 第49章 049   回S城后,日子照旧,不同的是许芷有了更明确的方向感。   每天一空下来她就会坐在画架前,没灵感时她就去周边采风,三十岁的她,心里最后一丝浮躁也尘埃落定。   一段时间后,她状态达到了最佳,灵感源源不断,在这期间她画了许多作品,而最令她满意的却是一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国风山水画。   画里,青山,绿水,炊烟袅袅的小村庄。   像周嘉远的老家,却又有不同之处。这幅画里的景色……是在她梦里出现过的。   她不记得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梦了,可凭着灵感下意识落笔将它画出来时,看着成品,她心跳都凝滞了一瞬。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副山水画了,这里面倾注了太多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意。   这画,已经有了精魂。   她思忖许久,还是将画装裱好,托人给D省的梁先生送了过去。   .   转眼已是七月,初夏的天,S城早晨依旧有些凉,得披上一件薄外套才行。   这天,许芷和往常一样早早的起了,做好早餐,和白凡一起吃完,吃完后白凡便去了幼儿园,而许芷在将家里打扫完后,穿上一套宽松运动服也出了门。   白凡长个儿快,去年的夏装已经穿不了了,得再去买几套新的。许芷本打算等白凡放假了带着他一起买,可前几天她和白凡提起,白凡却说不想去。   许芷看到书房新添的几本儿童天文书,心下已然明了。   四岁半的白凡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懂事早熟。他不会和小明联机玩手游,不会和小凯在儿童游乐场玩太空沙,更不会去和小月玩过家家。   他一点也不闹腾,他喜欢看书,喜欢安静,特别是在看天文方面的书籍时,他格外安静,格外入迷。   许芷很好奇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看天文这类的书籍,她问他,他却冲她笑笑,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她。   啧,这么小都有不能对妈妈说的秘密了。许芷内心有些忧伤。   忧伤归忧伤,许芷仍会选择尊重白凡,不再继续过问。   …   许芷这会儿出门便是去商场给白凡买几套新衣服。   这两年S城发展迅速,房价物价飞涨,许念青转到许芷名下的那两个铺面不仅增了值,连租金也涨了起来,从起初的一万一月涨到了一万五,这样下来两个铺面一个月的租金加起来就有三万。   三万的租金也够她和白凡吃了,也正因为一直有这租金养着,她才可以不用为了赚钱而忽略了孩子,而她也可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说有谁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那一定是许念青。她真的欠他太多太多了。就因为欠他太多,她甚至开始变得迷信,变得相信轮回,相信人会有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她愿意把再世为人的机会让给别人,下辈子是什么她都无所谓,哪怕变成一滴没有意识的海水都无所谓,只要许念青好,只要他能平安喜乐圆满的过完一生,要她怎样都可以。   …   去年夏天,许芷卖掉了那辆已经变旧的白色奥迪。她变了,变的不止是衣着打扮,还有习惯。   她不爱开车了,有时她宁可骑单车出行也不愿开车了。   许括知道她卖车的事后很生气,那天他过来找她时,她看到他漂亮的眼尾都因为气愤而泛着红。   他说:“姐!你为什么要把车卖掉!你总是喜欢硬撑,我自愿给你钱你却一分都不愿意接受!现在好了,你遇到困难了宁可卖车也不愿意要我的钱。”   她根本就不知道那辆车于他而言代表着什么。   “我不是因为没钱才卖车,只是不想开车了。”和许括的气怒相比,许芷简直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许括最后什么都没说,他转身就走,背脊挺得僵硬笔直。   他在二手车行买下了许芷卖掉的那辆白色奥迪,当晚,他开着她的白色奥迪围着S城飚了三圈,下车后天旋地转,趴到路边的垃圾桶旁狂吐一阵。吐完,他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身得体西装的他就那样坐在垃圾桶旁。酸臭味不断从垃圾桶散发出来,他却浑然不觉,夜幕和路灯衬的他面白如雪,死气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作极其缓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女士香烟。   许芷卖掉的奥迪车行老板还没来得及清理,这盒烟是他从车上的扶手盒里找到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已经拆封了,他刚刚在车上数过,少了三根。她抽了三根。   他将烟点燃,有一口没一口的抽了起来。   一根烟抽完,他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可他不在乎,只要没被她看到,他就不在乎。   他也只敢一个人偷偷躲起来舔舐伤口了,他哪敢在她面前表露半分。等今晚过了,明天再见她时,他就又是那个自欺欺人努力扮演弟弟的可怜男人了。   是啊,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留在她身边了,甚至能就这样留在她身边他就觉得很满足了,满足到即便将所有苦痛咬碎咽进肚子里,也不愿打破这难得的现状。   这年他二十三岁,这年,是他发觉自己喜欢许芷的第四个年头。   夜晚的风很大,他清醒了许多,可这份清醒却让他蓦然想起了三年前崔爷寿宴上,霍嫣对他的那句诅咒。   “总有一天你也会碰上一个不把你的爱当回事的女人!让你噬心蚀骨尝尽求而不得的绝望!”   噬心蚀骨,求而不得。   可不是么。   许括浑身发冷。   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吧,之前他伤了那么多个女孩儿的心,这应该,就是报应吧。   他将白色奥迪开了回去,开到他的私人车库里,那里面停着一辆和白色奥迪型号相同的黑色奥迪,他将白色奥迪停在了黑色奥迪旁。   后来,他再也没开过那辆黑色奥迪,也再没去过那个私人车库。   那个车库,成了一座墓。   …   许芷在商场给白凡买完衣服已经下午四点,她从商场走出来,商场外面是个广场。   现在还早,广场上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顶着夕阳余晖发传单的年轻人。   “美女,舞蹈瑜伽要了解一下吗?今天办卡八折优惠哦!”   当她提着大包小包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时,一道普通话不太标准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她蓦的就愣在了原地。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是了,四年前那个圣诞夜,她和崔琰吃完饭出来,一个人走到了这个广场,和周嘉远不期而遇。   她还记得那天他头上戴着一顶滑稽的圣诞帽,穿着健身房的工衣。   四年,真快,那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眨眼就已成云烟,物是人非。   …   她空出一只手接过年轻男人递过来的健身传单,男人问她要不要先跟他到健身房了解下,她拒绝了,好在这男人应该是个新来的,脸皮薄,在她拒绝后他并没有追上来死缠烂打。   走出一段路,她下意识地顿了顿,侧过头,她看到了那条巷子——那条周嘉远强硬地拽住她的手带着她走过的巷子。   她停驻在那,看了好一会儿。   思绪翻涌间,她看到巷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女。   在看清她们长相的一瞬间,许芷瞳孔一缩,愣在了原地。   那两个人,那两个愁容满面的人,竟然是李月兰和周小佳,周嘉远的母亲和妹妹。   她们眼睛里没有光,只拖着副疲惫的身子朝另一个巷子走去,她们并没有看到她。   许芷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S城,不明白李月兰为什么会显得如此苍老疲惫,明明儿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她该越活越有滋味才对;不明白周小佳为什么会穿着一件明显缩水的玫红色短袖T恤,发白的牛仔小脚裤将她不算纤细笔直的腿紧紧包裹着,整个的穿着打扮都十分土气廉价。他哥哥现在也算是个身价不菲的老总了,对唯一的妹妹怎么说也不会差才对啊。   怎么会这样?   或者说,周嘉远为了今天的光鲜,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   在李月兰和周小佳拐进另一条巷子时,许芷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她想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来S城。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在看到周小佳无比熟练的将一张张寻人启事覆盖到其它广告上时,她简直难以置信。她怔在原地,眼睛干涩的厉害。   “妈妈,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哥哥?”十三岁的周小佳声音已经没了儿时那种天真烂漫。   “应该快了,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没,现在好歹还有了点消息,你郭娜姐姐说让人查了,哥哥就是在S城不见的。”李月兰刷着胶水,说的话不知是在安慰周小佳还是自己。   “妈妈,我好怕哥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昨天看了个新闻,新闻里说有个人失踪三年,其实是因为三年前在外地遇害,被人……”   “别乱说,你哥哥好的很,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了!”李月兰心里一慌,胶水抖落了一地,她忙打断周小佳,生怕她一说出来就真的成了事实。   “可是,如果哥哥还好的话,为什么四年多过去都没有联系过我们一次,一丝半点的音讯都没有呢……?”周小佳已经快绝望了。   李月兰猛然将手里的胶水瓶摔倒了地上,她板着脸,浑浊的眼睛里是周小佳看不懂的复杂。   “你哥哥很好,我们会找到他的。”李月兰僵硬地说。   周小佳忽然就哭了起来,她丢掉手里那摞还没贴的寻人启事,蹲在地上抱头失声大哭。   李月兰也落泪了。四年,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消失了四年,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小佳最喜欢的哥哥,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四年。   天知道这四年她们是怎么过来的,这四年,简直比她重病时还难熬,还要痛不欲生。   相互依偎取暖的母女二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站了个人,直到那人走近她们依然没发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伤痛情绪里。   许芷弯腰捡起飘在自己脚边的那张寻人启事,她讷讷地看着寻人启事上那张照片,指尖微微颤抖。   周嘉远,失踪了,四年?   那她在D省看到的那个周嘉远是谁?   “你…你是嫂嫂?”   周小佳从臂弯里抬起脸,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她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一身运动装的高挑女人。 第50章 050   周小佳从臂弯里抬起脸,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她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一身运动装的高挑女人。   许芷听到周小佳对她的称呼,先是一愣,随即说:“我是许芷。”不是嫂嫂。   周小佳反应过来,她胡乱地抹了两下眼泪,从地上站起身走到许芷跟前,她这两年窜了个儿,已经到许芷下巴了。   李月兰在看到许芷后,沧桑疲惫的眼眸里燃起一丝光亮。   “嫂嫂,哥哥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因为太过期望,周小佳不自觉将音量拔高了好几个分贝。   许芷很疑惑,她又扫了眼手上那张寻人启事。   “没有,我们四年前就分手了。”她如实道。   周小佳蓦然睁大眼,一脸难以置信。   周嘉远刚失踪一两个月时,李月兰打电话问了学校,学校说周嘉远已经连续两个月没去学校了。李月兰心道坏了,她当天就买了前往S城的火车票,连夜赶往了S城。一到S城李月兰就去了周嘉远就读的S大,通过校方协助,李月兰很快联系到了先前和周嘉远走得较近的几个男学生。   四个男学生便有两个摇头说不知情,剩下两个中有一个和她提供线索,说周嘉远之前和校外修车行的赵龙常在一起玩,另一个叫霍城的则告诉李月兰,说周嘉远前段时间半夜和他打过一通电话,问许芷家住哪。   李月兰先是去了修车行找赵龙,赵龙在周嘉远借他车后,断断续续听到过一些消息,他联系不到周嘉远,而周嘉远也一直没将车还给他,他心知周嘉远一定是出事了。现如今这自称周嘉远母亲的女人找上门问他,他怕担责,便连忙说自己并不知情。   赵龙这里的线索算是断了,李月兰只好顺着第二个线索去找。她给郭娜打了电话,和她说了事情原委,又问她知不知道许芷家在哪。郭娜自然知道,她开车带李月兰去了墨竹苑,敲许芷家的门却没人应,见此,郭娜便给许芷打了通电话过去,然而却只听到提示对方已停机的机械女声。   郭娜同李月兰提了下前段时间那个关于许芷身世的新闻,李月兰震惊万分,她想:怎么儿子女朋友的负面.新闻一曝光,儿子就失踪了?   最后李月兰猜测:儿子一定是带着女朋友跑路了。   猜测完她又忍不住自我否认,她又不会反对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跑路,为什么要玩失联?   可除了这个可能性,她实在想不到其他了。   李月兰将自己的猜测同郭娜说了,郭娜听完只道并非没有可能。这般一想,因家里还有女儿要照顾,李月兰便先回了青叶县。   李月兰等了一年,她想,如果真是她猜测的那样,那要不了多久周嘉远就会联系她才对,可整整一年过去了,别说联系了,连半点音信都没有,李月兰这才彻底慌了神。   意识到儿子是真的失踪后,李月兰报了警,随即开始到处张贴寻人启事。   李月兰四处奔波,家里仅剩的一点积蓄全用来买车票了,连周小佳的学费都是找人借的。李月兰本准备卖房卖地,可她那嫂子却坚决不让,说这是老爷子留给两兄弟的,如今弟兄两个都死了,这房这地也该她们妯娌俩分,现在这房子还得住人,要卖了她上哪住去?   房子不能卖,李月兰只好边打工边找人。李月兰因做过换肾手术,不能做太累的活计,只能做点简单的手工,李月兰为了挣钱找儿子,不怕苦不怕累,就这样混混沌沌,两年一晃而过。她找了三个城市,可贴出去的传单如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回应。   前几天郭娜忽然打电话联系她,说周嘉远可能就在S城,让她来S城找。李月兰瞬间燃起希望,她带着刚放暑假的周小佳来到S城,准备将寻人启事贴到S城每一个角落。   可李月兰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来S城的第二天就偶遇了儿子四年前带回去过的那个女朋友——许芷。   ……   “没有,我们四年前就分手了。”   许芷这句话,惊到的不止周小佳,还有李月兰。   虽然李月兰之前就有想过他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但现在她更想听到许芷告诉她他们并没有分手,这样她就能找到儿子了。   现实总是残酷的,李月兰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   都分手这么久了,她哪还能知道嘉远下落。李月兰失望地想。   想归想,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许芷一句:“那许小姐,你知不知道嘉远他现在在哪?”   “他——”许芷顿了顿,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月兰说,或者说,她还是搞不明白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年前周嘉远可以为了给母亲筹治病钱去夜总会出卖色相,由此可见周嘉远是个孝顺的儿子,如今他发达了,怎么说也不会丢下寡母幼妹不管不顾才对。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抛弃了母亲和妹妹呢?   哦,她想起来了,周嘉远结婚了,还是倒插门,说不定正是女方瞧不起他的身世,所以逼迫他做出选择,在金钱利益和亲情过往之间选择,而他选择了金钱利益,所以李月兰和周小佳就这样被他放弃了。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这种没太多依据的猜测许芷自然不会拿出来说。   她只道:“他在D省,前段时间我见过他。”   许芷单单一句“见过”,便让李月兰母女二人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见过就好,见过就代表嘉远/哥哥还活着,活着就好,没事就好。   终于得到儿子消息的李月兰因为过于激动,浑身都在颤抖,她抖着嘴唇颤声问:“嘉远他、他现在过得好吗?”   许芷扯了一下嘴唇,要笑不笑的样子。   “挺好,有钱,有老婆。”她说。   “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李月兰肩膀一松,失神地喃喃。   “为什么哥哥娶了别人?”周小佳的关注点很不一样。她踉跄着往后退开一步,脸颊发白,似乎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许芷捏在手里的寻人启事自她手中滑落,在空中翻转几圈落到地上,又被一阵灌进巷子的风扫到了一旁的臭水沟里。   她没有回答周小佳,她不知道周小佳的爱情观有没有因此发生改变,可这个问题,她真的没法回答。   --   许芷将李月兰和周小佳带回了墨竹苑,至于为什么会将她们带回墨竹苑,这是有原因的。   在她告诉李月兰周嘉远在D省后,李月兰恨不得插上对翅膀立马就飞过去,可这时候她手上已经没有买车票的钱了,李月兰万般无奈之下和她说了自己的窘迫,意思是希望她能借点钱给她。   李月兰如今这般境地着实可怜,许芷哪会不借她,只是她看李月兰形容枯槁,不成人样,而周小佳也因舟车劳顿,脸色奇差。许芷之前还是很喜欢周小佳这孩子的,这会儿便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她主动说:“先去我那休息一晚吧,明天再动身不迟。”毕竟若真是她猜测的那样,周嘉远为了金钱利益而斩断亲情过往,知道母亲携着妹妹前去投奔他,他还不一定愿意见她们呢。   李月兰心里急,只说不用,可李月兰的身体状况周小佳最清楚不过,许芷话一出她便忙跟着劝李月兰。   “妈,反正我们现在也已经有了哥哥的消息,先在姐姐那休息一晚吧!休息好了我们再一起去D省找哥哥,不然要是没休息好,哥哥看到你憔悴疲劳的样子,那得多心疼呀!”   李月兰一想也是,便没再坚持。   母女二人跟着许芷来到墨竹苑时,正好下午四点半,这个点,白凡也快放学回家了。   李月兰和周小佳显得有些局促,许芷给她们一人找了双拖鞋让她们换上,换完鞋,许芷招呼她们到客厅里坐下,从冰箱里拿出些水果放到茶几上,又问她们有没有吃饭。   周小佳端坐在沙发上,两手握在一起,规规矩矩的搁在并拢的双腿上。   “还没吃。”周小佳脸颊微红。   许芷点点头,“我去做。”   李月兰和周小佳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姐姐,我去给你打下手。”   “我来做吧——”   “不用了,你们坐着看电视吧。”许芷转身朝厨房走去。   “本来就很麻烦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来做吧!”李月兰忙说。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应该是白凡回来了。许芷走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那个小小身影,可不就是白凡。   许芷冲他柔柔一笑,“回来了?快进来。”   白凡进门换鞋,眼尖地看到了那两双放在鞋柜外的陌生鞋子。   他指着鞋子问许芷:“妈妈,家里来客人了吗?”   许芷将换好鞋的白凡领到客厅,白凡都不用许芷教,他礼貌一笑,脆生生地问候客厅里两个面生的来客。   “姐姐、阿姨,你们好,我叫白凡,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   白凡是周嘉远儿子,按理说应该喊周小佳姑姑,喊李月兰奶奶,这会儿这样喊,可喊低了一个辈分。   许芷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再者她一直认为白凡是她一个人的儿子,是没有父亲的。于是她也就没有刻意去纠正白凡。   白凡长得好看又懂礼貌,极其招人喜欢,周小佳和李月兰自然也不例外。   她们喜欢归喜欢,心里却冒出了同一个疑问。   周小佳看着许芷,无所顾忌地将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姐姐,这是你儿子吗?”   许芷嗯了一声。   “姐姐……你结婚了?”周小佳接着问。   “没有。”许芷简言意骇。   这个答案很令周小佳和李月兰意外,李月兰是过来人,就忍不住想得更深,而十四岁不到的周小佳心思单纯,得到答案就没再当回事。   周小佳上前一步走到白凡面前,她蹲下身笑眯眯地问他:“嘿,你今年几岁啦?”   白凡抬头看了眼妈妈,回道:“三岁半,姐姐你呢。”   “姐姐快十四岁了。”   周小佳站起身,回头去看李月兰,却见李月兰正出神地看着白凡,嘴巴微张着,像是想要说什么。   “我去做饭,小凡你就在客厅陪陪她们。”   “好的。”   许芷转身走进厨房,过了会李月兰也进来了。   她站在水槽前洗菜,李月兰站在她后面,好在厨房够大,即使多了一个人也并不影响她施展。   李月兰神色复杂,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白凡……是不是嘉远的孩子?”   不怪她这问题唐突,实在是——实在是太像了,刚刚看到白凡的第一眼,她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三岁时的周嘉远。   许芷洗菜的动作顿了顿,她早就料到李月兰会看出来了,不过,她不会承认就是了。   “他姓白,不姓周。”她没承认,也没直接否认。   她想李月兰应该懂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李月兰在听到她的回答后只失望的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   -   吃过晚饭,许芷让白凡试了下她今天去商场给他买的衣服,基本都合穿。白凡因念着书房那几本新买的儿童天文书,试穿完就跑去了书房,许芷怕周小佳一个人无聊,便说书房里有很多书,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书房找书看。   周小佳也不客套,屁颠屁颠就到书房去了。   客厅只剩了许芷和李月兰两人,李月兰又问了她一些关于周嘉远的事。   “我和他四年前就分手了,分手之后就再没联系过,前段时间去D省看画展,我也没想到会在那看到他。”   “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清楚他妻子是个怎样的人,但光凭他年纪轻轻却在D省拥有极高的地位与财富这事,就足以让当地人艳羡了。”   …   听完许芷所述,李月兰叹息一声,自说自话道:“怎么就不给个信呢,一走就走这么多年……”   许芷看着面前的李月兰,只觉她在这一瞬间似乎又沧桑了许多。   她迟疑片刻,还是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不会的,嘉远不是这样的人,自己孩子什么样当妈的最清楚不过,我相信嘉远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才离开这么久的……”李月兰说到最后,险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是啊,就算有苦衷,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有个信儿才对啊!   许芷也并不希望事实是她猜测的那样,毕竟一个抛弃寡母幼妹的男人,着实太令人心寒了。   她不希望她孩子的父亲是这样一个薄情寡性之人。   “明天就知道了。”李月兰说。   ---   D省。   周嘉远昨日又看了一场画展,与上次画展不同的是,上次是梁先生的个人画展,而这次则是全国各地大家联合发起的大型美术展。   自然又是为了投客户所好。   可周嘉远没想到的是,除了把生意谈成外,竟还有了个意外收获。   他看见了一幅令他十分中意的美术作品——一副在别人眼里没什么特色的国风山水画。   画里,青山,绿水,炊烟袅袅的小村庄,简直像活了一样,每一滴笔墨都张牙舞爪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看得入了迷。   “喜欢就买下来。”站在他旁边的客户说。   那就买下来吧。   他又在画上搜寻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作者署名,这幅画也并没有被命名。他询问一个经过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告诉他这是国画大家梁先生带来参展的作品之一。   梁先生,他上次看的可不就是梁先生的个人画展么。   他找到梁先生,说要买那幅画。梁先生只摇摇头,说那幅画不卖。   “为什么不卖?”他不解。   梁先生淡笑道:“那幅画不是我的作品,算是我一个学生的作品吧。”   那幅画对周嘉远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幅画搞到手。   “您可以帮我联系下作画者吗?”   梁先生见他态度诚恳,心下动容,便拿出手机给作画者打了个电话过去。   梁先生一打完周嘉远就问:“她怎么说?”   “不卖。”   “您可不可以把她手机号码给我?我想和她私下商谈。”   “这是她的隐私,我没有资格泄露。”梁先生脸上始终保持着淡笑。   周嘉远失望地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周嘉远仍惦记着那幅画,因看了那幅画的缘故,他脑海里那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似乎正在缓缓聚拢,这于迫切想要找回曾经记忆的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好的现象。这也坚定了他要买下那幅画的决心。   他再次找到梁先生。   他买了一些昂贵的礼品提到梁先生的工作室,在梁先生讶异的目光中走上前去。   “梁先生,我是真的很喜欢那幅画,您将作画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保证只问她画的事,如果在我亲自联系她后她仍舍不得卖给我,那我便自认与那幅画无缘,绝不会再过多纠缠。”   周嘉远话说到了这份上,梁先生哪还有拒绝的理由,他将许芷的联系方式给了周嘉远,又打了个电话通知许芷,这才了结。 第51章 051   许芷把李月兰母女安排好时,已经晚上八点,她洗漱完就到了九点。躺在床上,她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沉思录》,翻开到书签那页,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这本书她每晚都会看上几页,书中的内容让她平静,让她思想变得更为深邃,也让她更容易入睡。   在她看了四页,眼睛开始变得酸涩时,她合上了书本,将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准备关灯睡觉。   这时,躺在床头的手机震了。   她关灯的动作一顿,瞟了眼手机屏幕,只见是一串归属地为D省的陌生号码,这么晚了,应该不是推荐业务的骚扰电话吧?   犹豫片刻,她还是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她声音微哑。   “打扰了——请问您是梁启云梁先生的学生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声线低沉,富有磁性,挺好听的。   只是……她怎么觉得,这声音很耳熟?许芷有些头疼,一时半会竟想不起在哪听到过。   她说:“算是吧。”   许芷记起一件事来,前几天梁先生打电话跟她说有人要买她那幅国风山水画,问她卖不卖。那幅画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她一时半会还舍不得将它卖出去,便说不卖。   这个突然给她打来电话的男人,会和那件事有关联吗?   思及此,许芷紧接着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听筒里传来男人低低地笑声。   男人说:“我想买你那幅画,你应该知道是哪幅,前几天我还让梁先生打电话问过你。”   原来真是为了那幅画。   看到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喜欢自己的作品,许芷说不高兴那都是假的。没有谁不想被认可。   可高兴归高兴,许芷还是不想卖。   她说:“谢谢你喜欢,但那幅画我不想卖,抱歉。”   男人早料到许芷会拒绝,他沉吟片刻,继续说。   “如果小姐你是因为价格问题才不愿让步,那——其实都好说,我出三百万的价,你要是觉得低,我再加。怎样?”   男人不疾不徐地说着,温柔低沉的嗓音醉人的很。   这极具蛊惑性的嗓音……真耳熟。   忽的,许芷想到什么般浑身一个激灵,她坐直身子,故作镇定地问电话那头的男人。   “你是谁?”   对,她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声音耳熟了。这简直像极了某个曾在她耳边温柔呢喃的声音。   周嘉远,是你么?   记忆之海猛地翻涌起来。   刚认识他不久时,他怕她误会,便柔声对她说:许小姐,我现在是你的男人,你一个人的男人。   圣诞节那天,他们的“合约”即将到期,她在广场偶遇了他,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拽住她的手就将她带去开房,他当着她面脱衣服,还问她:你想不想和我做?   后来,她发觉了自己对他的心意,便去他老家找他,和他确定了关系后,他带她见了家人: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许芷,我女朋友。   她和他一起逛街时,她突发奇想要去纹身,他依着她,她问他为什么都不考虑一下,全由着她来。他看着她,满眼宠溺:你想我和你一起去纹身,是吗。那就不用考虑。   再后来,她带他见了许念青,他蹲在许念青墓前,认真坚定地说:哥,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最后。   那个声音对她说。   ——许芷,我们分手。   ……   原来,直至现在,那些过往曾经还原封不动地保留在她的记忆深处,连他说过的每句话她都记得这么清楚。   许芷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可笑,她竟还一直觉得自己薄情、忘得快,现在只不过是因为听到一个和周嘉远很像的声音就控制不住情绪了,真是可笑。   “嗯……姓周,你可以喊我周先生。”男人并不愿意告诉她全名。   许芷在心里冷笑。   周?周先生?   她拔高了音量:“周先生?周嘉远?”   “……看来梁先生已经告诉过你了。”周嘉远说。   许芷也不否认,只说:“我得休息了,画不卖,挂了。”   “等等!”周嘉远听到她说要挂电话,急了。   许芷不知道周嘉远唱的到底是哪出戏。她都听出他声音了,她就不信他没听出来她的。既然知道是她,她什么性子他也知道,既然知道她不会松口,他这样纠缠不休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什么事?”她语气不耐。   他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将画卖给他。   许芷简直快被气笑了。   她反问:“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狠心丢下你妈和妹妹。你知不知道她们现在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妈妈,妹妹。听到这两个名词,周嘉远忽然就头疼起来。   他有些艰难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这是打算一直装下去?过往再怎么不堪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你就这么不屑于承认吗?”   “周嘉远,我真是看错你了。”   巨大的失望袭向她,让她胸口发闷,如鲠在喉。   或许,她从始至终就没有真真正正地了解过他吧,而她之前喜欢上的,大概也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人格吧。   她挂断了电话,将自己卷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许芷本以为自己话都说开了,周嘉远再怎么没脸皮也不会再找她了,谁知她挂断电话后没一会儿,床头的手机便再次震动起来。   她不接,他便一直打,在手机震了十分钟后,许芷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坐起身,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电话打通后,周嘉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之前是不是认识我?”   许芷愣住了,她蹙起细长的眉,不太能理解周嘉远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搞了半天,周嘉远还没听出是她的声音?还不知道她是谁?   许芷心里莫名涩然难受起来。   她硬声道:“不认识!”   现在看清了他的为人,她这心里啊膈应的厉害,真的宁可从来就没认识过他。   不认识么……   周嘉远很失望。   他说:“这样吗。我四年多前出了一次车祸,醒来后忘了很多事。我还以为……算了。” 第52章 052   “车祸?什么车祸?”许芷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过于惊讶的声音让周嘉远再度怀疑起来,他说:“四年前我出过一次车祸,失忆了。”他顿了顿,又说:“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周嘉远问完,便只等着对方回音,谁知对方不仅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试探地喂了一声。   车祸?失忆?许芷整个人都懵了   她齿缝里蹦出来两个字:“……失忆?”   后牙槽发酸,眼睛发涩,空气都变得稀薄。   周嘉远说:“嗯……这些年一直在接受治疗,但没什么见效。所以,如果小姐你以前认识我的话,能不能跟我说说我以前的事?”   许芷现在脑子很乱,很乱。   四年多前,不就是他们刚分手的时候吗?这也就是说,他们分手不久他就出了车祸?还失了忆?   许芷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她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饱含无奈:“真的。”   她说:“我是许芷。也记不得了吗?”   他说是的,不记得。   许芷哦了一声。   她没跟他说他以前的事,只问:“那幅画,还想要吗?”   他一顿,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松口。   “嗯,想。”   “明天来S市找我,我们当面谈。”   “……好。”   挂断电话后,许芷烦躁地想抽烟,可家里没有备烟,她也只能想想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可那股子烦躁根本压不下去。最后她起身下床,走出卧室,走进了外间的浴室。   许芷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她冷漠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自己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孔。镜子太清晰,她一眼就捕捉到了眼尾处的细细纹路。   她今年三十岁了,再怎么保养也经不住时光的摧残。   在这一刻,她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   四年前的她随心所欲,可以仅仅因为一张脸,就毫不犹豫的拿出四十万;可以无所顾忌翻山越岭去找喜欢的人。   可是现在,这些年轻才有的劲她已经没有了。   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她不想知道。过去就过去了吧,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互不打扰,挺好。   喜不喜欢,还有没有感觉,都不重要了。   这次让他来S城将李月兰和周小佳接走,余生,就再不要见面了吧。   许芷收回视线,拖着身躯走出了浴室。   .   次日,李月兰比许芷起的还早,许芷和往常一样七点起床时,李月兰已经就着冰箱里的食材将早餐做好了。   吃完早餐,许芷告诉李月兰周嘉远今天过来,她只用等着就好了。李月兰喜出望外,不知对她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的道谢,说有劳了。许芷见李月兰这副模样,只觉有些心酸,她犹豫该不该将周嘉远失忆的事告诉李月兰。   犹豫半天她还是说了出来,总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李月兰听完先是难以置信,好在她心里承受能力还算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反反复复地念叨,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许芷没跟周小佳说这事,她和李月兰说时,周小佳正坐在书房里的画架前,全神贯注地画着什么。   待她画完已是中午,许芷正在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施肥,周小佳双手拿着刚画完的那幅画,喊了她一声。   “姐姐。”   许芷停下浇水的动作,回头看周小佳。   她扫了眼她手里的画,因为角度问题,她看不清她画的是什么。   “怎么了?”她问。   周小佳走到她身旁站定,她指着画说:“姐姐你看,我画好了。”   许芷顺着看去,水彩纸上那棵栩栩如生的柿子树便跃入她眼帘。   那棵柿子树生的又高又大,枝干粗壮,落光了叶子,很是萧条。   “姐姐,我九岁的时候你跟我说,等我把门口那棵柿子树画好了,你就会再来我们家玩,所以之后一有时间我就画。”   “可是后来,直到我画的柿子树在我们市青少年水彩画比赛中得了第一,你也没有再来过。”   周小佳望向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迷茫和哀伤。   她说:“姐姐,我晓得这是因为你和哥哥分手了,所以才没来。我只是不太懂,为什么哥哥会娶别人呢?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娶别人呢?”   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容易多愁善感,关注一些奇怪的问题。   许芷被她带动了情绪,心脏有种被撕扯的疼痛感。   她本想告诉周小佳,喜欢和结婚是两回事,而且喜欢这东西,是会变质、消失的,但最后,她还是没忍心告诉周小佳这些。   她只说:“以后你就会懂了。”   周小佳垂下头,凝视着那幅画,几分钟后,她眼眶忽然红了,她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纸团惊起了正伏在垃圾桶内壁小憩的几只小飞虫。   …   周嘉远按许芷给他的地址找上门时,已是傍晚六点,   门铃声响起时,客厅内有一瞬间的安静,几人面面相觑,继而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   “妈妈,是许括来了吗?”白凡问。   “我去看看。”   许芷稳稳心神,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一身正装,像是刚办完公。此时,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英俊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异。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勉强一笑,和她打了个招呼。   “进来吧。”她侧开身子,淡声道。   周嘉远走进客厅,他本准备一一问候客厅里其余三人,怎知还不等他开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就朝他扑了过来,耸着鼻子扑进他的怀里,“哥哥,呜呜……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嘉远,你可算是回来了,妈就知道……就知道……”上了年纪的妇人走到他面前,神色激动,边说边抹眼角。   白凡没走过去,只疑惑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他看向妈妈,希望妈妈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嘉远完全懵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形。   他蹙眉看着面前那个沧桑妇人,头疼欲裂。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周嘉远的反常让周小佳奇怪不已,她松开抱住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刚刚突然看到哥哥,她脑中空白一片,只知道面前站的是哥哥,却忽略了许多细节。   比如,他看她的眼里满是陌生,不止是对她,还有对妈妈也是。   周小佳还并不知道周嘉远失忆的事。   “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佳啊!”她胡乱地抹去挂在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对周嘉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周嘉远头更疼了。   “她们……”他扶额往后退了一步,许芷就站在他身旁。   许芷看他摇摇晃晃,站不稳脚的样子,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他一下。只是一下,她就飞速缩回手。   她说:“她们是你的亲人。”   亲人?周嘉远忍着头疼又将女孩和妇人细细打量了一遍。   确实,看到她们他确实有种别样的亲切感,可这微末的亲切感改变不了什么,这两个女人于他而言也仍旧是陌生人罢了。   “哥哥?”周小佳又叫了一声。   李月兰上前凑在她耳边说:“小佳,你哥哥前几年出过车祸,不记得我们了,你别怪他。”   李月兰声音不小,周嘉远和许芷都听到了。   “你是我妹妹?”他拧眉看着周小佳问。   周小佳见周嘉远终于和自己说话了,她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应道:“嗯嗯嗯!我是你妹妹周小佳!”   周嘉远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他又转脸问那个一脸沧桑的妇人:“你是我妈?”   李月兰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她说:“嗯,没事,妈没事,你好好接受治疗,妈和妹妹等你恢复记忆的那天。”   周嘉远信了。   心里没多大感觉,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也并没有因为见到了母亲和妹妹填补回来。   他从母女两人的衣着外表看出,她们过得并不好。   没有记忆不代表他可以否认他和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他想起许芷昨晚对他说的那句话——为什么你能狠心丢下你妈和妹妹,你知不知道她们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再看看她们现在的样子,疲惫,沧桑,风尘仆仆。   他感到心酸。   他说:“苦了你们了。”   因为周嘉远这句话,李月兰和周小佳再次落泪,一家三口重逢,自是其乐融融,许芷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多余的很。   “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   许芷走过去开门,是许括来了。他一身休闲,怀里抱着一个方形盒子,很大,从盒子外面的图案来看,应该是什么模型玩具。   “姐。”许括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他听到客厅里的谈话声,便笑问:“家里是来了客人吗?”   许芷嗯了一声,侧身让他进来。   许括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那可不,他好不容易搞到这套限量版天文模型玩具,这会儿他要去白凡跟前献宝。想到白凡待会儿看到这套模型时的惊喜样,他就觉得有意思极了。   许括嘴角那抹弧度就没下去过。   然而,在他走进客厅,看到那个他简直可以用恨之入骨来形容的男人时,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脸上。   他怎么会在这?他怎么还有脸来?   许括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重重放到一旁的柜子上,眼神凌厉冰冷,眼风过处,寸草无生。   他凭什么还敢来找她!   许括迈开长腿,怒气冲冲地朝周嘉远走了过去。   “小括!”许芷发觉不对劲时,许括已经冲到了周嘉远面前,她心一沉,连忙跟了上去。   可是晚了,许括揪住周嘉远的衣领,在周嘉远反应过来之前,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挥去。   这突发情况让三个女人一个孩子都呆住了。   周嘉远躲闪不及,生生挨了许括一记实打实的拳头。   他疼的闷哼一声,嘴里已有了铁锈味。许括还想再给他来一拳,被他抬手挡住了。   周嘉远将含血的唾沫咽进肚子里,扣住许括的手腕,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许括用力挣开他,后退一步,恨恨地瞪着周嘉远,眼角都因气怒而泛着红。   李月兰和周小佳已经反应过来,她们走到周嘉远面前,母鸡护崽一样将周嘉远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盯着面前那个眼神阴戾的漂亮男人。   “你为什么要打我哥哥!”周小佳厉声质问这个突然蹦出来打人的疯子。   周嘉远怎么可能让两个女人护着他,他推开她们,直面和他身高相当的许括。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狼狈。   他抬手拭去溢到嘴角的一丝血迹,对许括颇具风度的一笑,说出的话却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们是有多大仇?”   周嘉远的笑落入此时的许括眼里,无疑就是挑衅,他冷笑一声,开始细数他的罪名。   “多大仇?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没数?”   周嘉远还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许括说:“四年前你为什么得到了她却不知道珍惜?为什么要在她怀了你孩子后就抛弃她?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那时候你在哪?现在好不容易好点了,你为什么又要出现?为什么你都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你说啊?你到底哪来的脸?谁他妈给你脸了?!”   许括这一连串为什么将一屋子人都震到了。   “给我滚!你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许括拽住傻愣在原地的周嘉远就往门口走,周嘉远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路踉跄的被许括带到了门口。   在许括将门打开之前,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艰难地问了一句:“她……是谁?” 第53章 053   许括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蹙,厌恶地看着周嘉远,恨声道:“别给我装!”他甩开周嘉远的手,手下一扭,门已经开了,他指着外面对周嘉远说:“出去!”   这时,客厅里回过神的几人朝他们这边过来了。周小佳和李月兰几个箭步跑到一脸愕然的周嘉远身旁。许芷脸色不太好看,启唇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白凡的小身影。   白凡也凑过来了。   白凡跑到她旁边,贴着她的腿站着,她将手搭上白凡的小肩膀,又对许括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配合自己圆个场子。   “小括,别乱说。”她说。   许括刚才倏然看到“抛弃”姐姐的“渣男”周嘉远,火气一上来瞬间就没了理智。这会儿接收到许芷颇具暗示性的视线,他会意后立时便噤了声。理智渐渐回笼,他这才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是谁?”周嘉远又问了一遍。   几人里面最清楚状况的除了许芷便是李月兰了。她对许括方才质问周嘉远的话将信将疑,疑的是儿子会始乱终弃,抛下怀着他孩子的女友独自离开;信的是,许芷怀的就是他们周家的孩子。这白凡和嘉远小时候可不就是一个模子刻的?   这会儿许芷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周嘉远知道他们那些过往曾经,李月兰哪能看不出来。   李月兰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安静站在许芷腿边的白凡身上。   这是她的孙子啊!多好的孩子!怎奈都不能去认!低人一等就是这般无奈,什么都得依着别人的想法来。   李月兰心中一阵酸涩。   她收回视线,抬手拍了拍儿子手臂,干巴巴地说:“这孩子认错人了,你以前都不认识他的。”她口中的孩子,自然是指许括。   周嘉远看着这一切,耳朵里一阵嗡鸣。缺失记忆的那种无力感再次袭向他,险些将他淹没。   他唇色泛白,捏了捏眉心,再抬眸时,眼里已是一片染墨般的黑沉。   “但愿是你认错人了。”   许括口中的“她”,周嘉远大概已经知道是谁了。他看向许芷,却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她眸色很淡,神色很淡然,不,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说是冷漠。   她和刚刚那个揍他的小子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姿容出色,又都是一身休闲,看起来般配极了。   这一幕不知怎的就刺痛了他的眼,他抿起唇角,微微侧过了头。他此时的面部肌肉绷的很紧。   那小子说的那些如果都属实的话,那他宁愿是他认错了人。不然,如果他真的对她做过那些畜生不如的混账事……他不敢想,他可能会杀了自己。   可领一方面他又自我矛盾的希望许括没认错。愧疚归愧疚,好歹也算和她有过一段,这样,他第一次见她时的别样情绪似乎也有了解释。   不……他在想什么。   此时的周嘉远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来意——那幅山水画。他脑子里一团乱,也没敢看许芷,只简单和她道了谢,等李月兰和周小佳收拾完东西就带着她们离开了。   晚上九点,白凡已经睡下了,许芷睡不着,便兀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夜景。   许括今天没回自己家,许芷也没什么心情去搭理他,只随他去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许芷不用看就知道是许括。   “姐。”他已经走到了她左手边。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许括见她这样,便知她肯定是在想周嘉远。今天周嘉远一走,她就魂不守舍了,这会儿睡不着应该也是因为那个男人吧。   想到这里,许括嘴里发苦发涩。   他说:“姐,周嘉远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许括只看出周嘉远很不对劲,却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许芷也没瞒着他,只说:“他失忆了,已经不记得我了。”   她说的轻松淡然,仿佛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可许括和许芷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就将她的性子摸透,她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跟耳朵。   他知道她还是有些难过的。   周嘉远失忆对许括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他惊讶过后就只剩了暗喜,以及对许芷的心疼。   许括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反反复复几个来回。其实他只是想像很久以前那样揽住她的肩膀,可现在连这个再自然不过的简单动作他都没有勇气做了。   和自己较了半天劲,最后他还是没敢揽她肩膀。   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柔声安慰道:“姐,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许芷一阵触动,她侧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他,他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她看出来了。   许芷知道许括对自己的心思,可她没办法回应他。他今年二十四岁了,终身大事,这几年内也该定下了,她不能任由他这么耗下去。   这是他的青春,他的一腔爱意,她真的承受不起。   “许括。”她连名带姓地喊了他一声。   “嗯?怎么了姐。”他漂亮的眸子里闪过疑惑。   他看向她时,眼睛总是这么澄澈干净,这样的他,简直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说嘛。”他催促。   许芷眸光一闪,喉咙有些发痒,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许括以为她是被口水呛到了,他连忙拍她的背,“没事吧姐?”   许芷已经好了,她摇头,说没事。   许括上上下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事后他才放下心。他又问起刚才的事来。   刚刚那一小插曲已让许芷心头的沉重挥发了大半,那事虽还是得和许括说起,可态度语气却变了,从起先的“郑重其事”变成了“顺口一提”。   “你也不小了,在外面多认识些女孩子,碰到有好感的就去了解了解,给彼此一个机会。”许芷说。   许括倒没料到许芷会突然说这个。要换做以前,他听到许芷这话肯定又得要死要活一番,可现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段数低的少年了。   他笑了一声,忽然探头凑近许芷,倒把许芷吓了一跳,她头往后仰,和他的脸拉开了些许距离。   两人大眼瞪大眼,许括又笑了一声,漂亮的眼睛里装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说:“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许芷呆了一瞬,随即后退一步,别开脸没看他。   许芷的反应在许括意料之中,他站直身子,将眸中的失望掩去,而后,他对她说:“姐,我开玩笑的。”   许芷心不在焉地点头。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   ……   与此同时,S城某五星级酒店内。   因太晚了决定明天再回D省的周嘉远,正站在套间里的落地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周小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百无聊赖地换台,心思根本不在电视上。周小佳瞥了眼站在落地窗前背对她的周嘉远,他还在抽烟。   周小佳记得周嘉远以前明明不抽烟的,这个哥哥,让她感到有点陌生。   当看到周嘉远再次点燃一根烟时,她的气顿时就上来了,噌的从沙发上站起身便朝周嘉远冲了过去。   “别抽了!”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燃了一小段的烟,将烟摁灭在手边桌子上的玻璃烟灰缸里。   周嘉远皱眉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哥哥!”   见周嘉远不搭理自己,周小佳心里难受极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我和妈妈,还有——许芷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哥哥?”   周嘉远心头一动。   又是许芷。他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   他哑声问周小佳:“许芷以前是我什么人?”   周小佳说:“许芷姐姐以前是你女朋友,你可喜欢她了。”   女朋友?周小佳的话让周嘉远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脚,他扶住面前的玻璃,又问了一遍:“许芷,以前是我女朋友?”   “嗯嗯!”周小佳点头,“你还把她带回家里了的,哥哥,你记起来了吗?”   周嘉远嘴唇干得厉害,想起什么似的,他将左手袖子撸了起来,露出自己结实的小臂,他死死地盯着小臂内侧那个深青色的“芷”字纹身,像是想把视线凝集成火柱,在上面熔出一个洞来。   周小佳顺着周嘉远的视线看到了那个纹身。   她惊讶道:“哇哥哥,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居然把许芷姐姐的名字纹在了身上诶!”   “哥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诶!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第54章 054   许芷刚睡下不久便接到了李月兰的电话。上午的时候,周小佳要她的手机号,她给了,周小佳没有手机,便暂存在了李月兰的手机里。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她接起电话的同时也将床头灯按开了,暖橘的光打在她脸上,她喂了一声。   “姐姐我是小佳,哥哥他——他晕倒了,然后一直在喊姐姐你的名字……”   周嘉远晕倒了?还一直喊她的名字?   许芷心里一紧,止不住地皱眉。   她问:“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已经暗自决定和周嘉远就此陌路,可真当他遇到什么事时,她竟还是忍不住去关心。   “我不知道……哥哥现在倒在地上,我和妈妈都拖不动他……”周小佳说道最后,已经有了哭音。   “姐姐,你能不能,能不能过来一下,唔——哥哥他还在喊你的名字。”   周小佳说完就把手机放到了周嘉远嘴边,然后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喃喃就这样钻进了许芷耳朵里。   他真的在喊她的名字。   许芷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什么滋味。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恢复了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过去。如果过去后他醒了看到她,没恢复记忆还好,要是记起她了,这般情形下,岂不尴尬。   可是如果不去,好像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姐姐,哥哥真的好可怜……”周小佳声音哽咽,情凄意切。   去吧,去看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许芷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虽然已经七月份了,可S城早晚温差大,白天的时候可以穿单件,晚上下了寒气,却是穿不住的,非得披件外衣。   许芷穿好衣服出门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周小佳说的那个酒店离墨竹苑不远,徒步走过去也要不了多久,十来分钟就能走到。这倒是方便,省的她去借许括的车。   路过小区门口的门卫室时,许芷随意往里面瞟了眼,只见里面坐着个四五十岁的干瘦老头,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她依稀记得以前的门卫也是个老头,只是那个老头从不会在上班时间打瞌睡。想来,那老头似乎好几年前就没干了。   忽生了些物是人非的惆怅。许芷拢拢衣襟,收回了视线,抬脚朝前走去,渐渐融入了夜色里。   .   许芷站在周小佳告诉她的房号门口,按了门铃,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是周小佳给她开的。周小佳半边身子被门挡住,脸全部探了出来,她冲她笑了笑,笑容里有狡黠,也有讨好。   许芷走进屋,边走边问周小佳:“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是个豪华套间,有单独的卧室,周小佳引着许芷往卧室走,“我和妈妈费劲把哥哥弄到了床上,现在他还没醒呢。”   “……”不是说拖不动的么。   经过浴室时,浴室门关着,里面有动静,应该是李月兰在洗澡。   许芷跟着周小佳走进卧室,偌大的床上躺着个男人,男人的衣服穿得整齐,跟白天并无二致,只鞋子脱了。   他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浓黑的眉毛蹙起,在额心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周小佳瞟了眼床上的周嘉远,压低声音对许芷说:“姐姐,我感觉哥哥像是要恢复记忆了,他刚刚一直念你的名字,要是等会儿一睁眼就看到你,说不定一下子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许芷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这样说?”   周小佳有些得意洋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好吧,当她没问。   周小佳以“还想看会电视”为由离开了卧室,并且“体贴”的关上门,给她和周嘉远独处的空间。   许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周小佳来这里,明明都不关她的事,她也没那个权力去多管。   又站了会儿,床上的男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她叹口气,抬腿走了过去。   她放轻步子走到床边站定,垂头打量他。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他眉心纠结在一起,额角也冒出了一片冷汗,翕动着发枯的嘴唇,像是在说着什么。   许芷凑近了去听,听了好半天才听出他说的是什么——他正断断续续地喊着她的名字。   许芷,许芷,许芷……   一声接一声,撞进了她心里。   她猛然站直身,深吸了一口气,将浮上来的汹涌情绪堪堪压下去,转身正待走时,垂在身侧的手腕便被人用力抓住了。   他醒了?   许芷浑身紧绷,也没回头,只想着快点离开。她使劲挣了挣,奈何男人手劲太大,她怎么也挣不开。   跑什么?心虚个什么劲?被他看见了又怎么样?思及此,许芷镇定下来,身体放松,调整好面部表情后她转过了身。   周嘉远果然已经醒了,只是他此时正怔怔地望着自己那只手,似乎不明白自己此时为什么会抓住一个女人的手不放。   许芷冷声道:“松手。”   她就不该来的。   周嘉远这才回过神来,他松开手,视线缓慢迟钝地移向女人的脸,在看清她的样貌后,他浑身过电般打了个激灵。   他记起来一点了,他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她叫许芷,他手臂上刻的就是她的名字,他们曾是恋人。至于他们之间的过往细节……他暂时还没想起来。   见许芷又要走,他心里一慌,忙从床上坐起了身。可突然起身的动作让他眼前一黑,扶着脑袋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等他视线能够聚焦时,许芷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正要开门离开。   留下她,不能让她走。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跟他说。   他受到了蛊惑般,噌的下床,就着袜子踩在木质地板上,噔噔噔的跑了过去。   “等等!”   周嘉远出声喊住她,由于刚醒的原因,他此时声音沙哑的厉害。   许芷倒没想到周嘉远会追上来,她背对着他,既不开门离开,也不转身看他,只问:“还有什么事么?”   许芷平静的声音里透着冷漠。周嘉远站在她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并没有靠太近。   他漆黑的眼眸一颤,抿了抿唇,哑声说:“那幅画,我要买。”   原来是这个。   许芷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她转过身看着他,说:“你联系梁先生就好了,不早了,我得回了。”   “等会,”周嘉远将皮夹拿了出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夹层里翻动,然后从中抽出一张卡递到许芷面前,“这是定金,四十万。”   许芷垂眸凝视周嘉远递来的卡,觉得有些讽刺。   这场景似曾相识呢,只不过角色对换了一下,她成了那个被给钱的人。   他是完全恢复记忆了?如果是的话,他又是不是因为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才这样做的呢?不然,四十万,也太巧了。   她抬眼望进他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黑沉,他掩饰的太好,以至于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望进一片纯粹的深黑里。   她似乎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惶恐不安,她下意识的就想避开这危险源。   周嘉远还保持着将卡递到她面前的动作,深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耐心异常。   “画我不卖了。”对,她反悔了,她不想卖了。   “你之前答应了。”周嘉远脸色未变分毫,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变卦。   “那是之前,现在我不想卖了。”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卖。”   “不想卖?”周嘉远的视线忽然变得危险起来,他将卡收进钱夹放回了外套内口袋里。   周嘉远的突然变脸让许芷一愣,她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往后摸索,抓住了门把,“对,不想卖。”   许芷说完便拧开了门把手,谁知她刚把门拉了条小缝隙,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周嘉远便上前一步将手抵在了她身后的门板上。   许芷往后退一步却撞在了门板上,原来,她已无路可退。她就这样被禁锢在了一方小天地里,他甚至还在继续逼近着,热烫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几乎快把她点着了。   这是她四年多以来第一次被男人近身,并且对方还这么具有侵略性。   男人黑眸深处渐渐燃起熊熊火焰,欲望在里面撕扯燃烧,烧的劈啪作响。在男人灼热的视线下,她只觉喉咙干的说不出一个字,腿软的感觉让她可耻,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为什么不卖?”   她动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嘉远这些年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此刻面对许芷,积攒了四年的欲望骤然爆发,将他的理智蚕食的所剩无几。   许芷面颊上那一抹薄红勾得周嘉远再也忍不住,他凑到她耳边,呼吸灼热粗重。   “我想上你。”一个被原始欲望主宰的男人任何下流话都说得出来。   说话间,他的手掌已经隔着衣料贴在了许芷的腰侧上,灼热的温度让许芷身子一缩,她清冷的美目中已经染上了点点情'欲。   “跟我吧,我养你。” 第55章 055   周嘉远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日里这种唐突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可这会儿他浑身上下都被一团无名的火点着了,半点都把持不住。   他从没这样渴望过一个女人,渴望同她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嗯?”他拿高挺的鼻尖蹭了蹭许芷温热柔软的耳垂,亲昵自然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浓郁的男性气息让许芷身子愈发软了,简直快要化成一滩春水。周嘉远贴着她,大腿上隐约传来不可描述的触感,她心跳骤停,猛吸一口气,理智渐渐回笼,眸中的迷离也随之散去。   女人三十岁那方面的需求最为强烈,许芷自然也是有这需求的,可。   可他结婚了,是有妇之夫了。   她不可能和一个有家庭的男人发生关系。   她推开了他,没费劲,他感受到她的抗拒就自觉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得走了。”她说。   她的声音和她此时的表情同步,一样的冷漠。   周嘉远敛眸掩去情潮,低声说:“好,我送你。”心底纵有万般难言情愫也只能暂且压下,他得将一切理清,对所有人负责。   “不用了。”   “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说着,周嘉远走到床边将鞋穿上,一面理衣衫一面朝许芷走去。   周嘉远的语气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许芷一愣,没想到拒绝的理由,刚准备应下时,手机响了。   是许括。   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手机屏幕上,神色各异。   “姐你怎么不在家?”   许括半夜起来上厕所,往许芷卧室那边瞟了眼,发现她的门开着,里面亮着灯,却空无一人。他心一沉,视线扫遍整个屋子也没找到她。这才给许芷打了电话。   “我在外面,马上回去了。”手机贴在耳边,许芷抬眸看了周嘉远一眼。   “在哪呢?我去接你。”   “嗯,微信和你说吧。”   挂断电话,许芷看到周嘉远唇角下弯,不太高兴的样子。   许芷告诉他说有人来接,不用他送了。   周嘉远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沉吟片刻,问道:“是他么?”   周嘉远并不知道许括的名字,不过,他想许芷应该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的视线太深沉,她忍不住避开。侧过脸,点头。   “他是你什么人?”周嘉远追问。   许芷本想说“这不关你的事”,可这话说出来未免太过伤人,他再怎么说也是她孩子的父亲,白凡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   嗯,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心软吧,心里还有他,便不忍心出言伤他。   最后,她只如实告知周嘉远许括是她弟弟。   “这样吗。”周嘉远可不认为他们的关系只是姐弟那么简单,至少,那个男人对许芷,绝不是单纯的把她当做姐姐。   他没再继续追问,他目前还没有资格问那么多。   “他什么时候过来?”   许芷看了一眼微信,“快了。”   “好。”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谁都没提几分钟前那场情动暧昧,仿佛那只是一场旖旎的梦,梦醒了就忘了。   许括十分钟后到了酒店楼下的大厅,许芷步履匆匆的就离开了。   许芷一走,周嘉远心情变得异常烦躁起来,周小佳和李月兰在许芷走后就开始问短问长,周嘉远脑子一团乱,也没听进去,胡乱应付两句,进屋去了。   洗澡时,温热的水柱淋在身上,一闭上眼就会想起许芷那张和气质不符的艳丽面庞。恍惚间,她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再次在他的鼻翼下浮动起来,就像一记效果极强的催.情药,勾得他下腹一紧。   周嘉远睁开眼眸,雾气氤氲下,他深黑的眼眸里情.欲渐盛。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探手下去。   ……   最后一刻,他脑中空白一片,炸开了无数烟花,绚丽深处,有个女人回身看他,笑得温柔。   他疲乏地靠在墙上,重重地喘息。   许芷,等我去找你。   ……   许芷一下楼就在酒店大厅看到了一身黑色的许括。他黑色的工装风衣拉链拉到最高,将他鼻子以下的部位都遮住了。   许括一看到许芷便弯眼笑起来,眼下轻重适度的卧蚕衬得他眼睛漂亮的不像话。   他长腿迈开,朝许芷走过去。   “姐。”   许芷双手抄进外套口袋里,冲他点点头。   “走吧。”她说着,抬腿往外走去。   许括走在她旁边,步子和她出奇的一致。   外面风有点大,将许芷的头发吹乱了,头发扫的她鼻子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姐,出来怎么也不多穿点。”   许括停下步子,许芷也跟着停下来。   许括三下两下就把自己的工装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圆领卡通图案的睡衣来。   又一阵寒风刮来,吹得许括一个哆嗦。   “脱外套干嘛?穿上,也不怕冻感冒。”许芷责怪道。   许括扬唇一笑,说:“不冷,我身体比你想象中好。”说完,他两手提着外套便往许芷肩头搭。   原来,是为了脱给她穿着。   许芷被包裹在许括温暖宽大的外套里,心中滋味莫名。   “你穿着吧,我不冷。”   她说着就要将外套取下来还他。   许括见此,急了,他忙按住许芷探上肩头的手,语气强硬了几分,“姐,你还是穿着吧,刚刚我听到你打喷嚏了,要是再受冻,可不就得感冒?走吧走吧,咱们回家去。”他怕她又要脱,推着她就往前直走。   许芷无奈,只得加快了脚步。   到了小区,两人乘电梯上楼。   刚刚穿着薄薄的睡衣在外面吹了一路风,这会儿许括只觉得脑仁都是麻的,他小心翼翼地吸吸鼻子,怎料电梯里太安静,吸鼻子的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   许芷听到声响侧头看他。   许括清清嗓子,笑得不太自然。   “逞能。”许芷将外套脱下还给他,寻思等会回去了给许括煮碗姜汤暖暖身子,让他喝完再睡,不然准得感冒。   许括想将许芷的注意力带开,便转移了话题。   他随口问:“对了姐,刚刚你去酒店干嘛啊?”   许芷脸上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许括看得分明,他唇角的笑容淡了下去。   “有点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嗯,解决了就好。”   又过了会儿,许括咬咬下唇,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姐,你和周嘉远……”他猜测许芷刚刚出去就和周嘉远有关。   叮——   电梯停下了,门应声打开,许芷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   两人各怀心事的走出电梯,回家后,许芷忘了给许括煮姜汤,许括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两个房间,两张不同的床上,躺着两个辗转的人。   这注定是个失眠夜。   许芷想的多。   许括想的只有许芷。   第二天许括果然病了,高烧三十九度,许芷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忙押着他去了邻近医院。   他没睡好,在医院挂水的时候睡了一觉,水挂完,烧退了点,医生又给开了药,两人拿完药便离开了医院。   “身体这么差昨晚还非得逞能。”   走在路上,许芷还在念叨。   “你才二十四,年纪轻轻的,爱惜身体。”   许括虚弱地笑笑,内心十分享受许芷的关怀。   “好,知道了,我会的。”   “知道了?那明天去办个健身卡,多锻炼锻炼。”   “好,我明天就去办。”   许芷说什么他都应,他真想就这么被她念叨一辈子。   已经下午两点,他们却还没吃午饭。   许括因为生病没什么食欲,想着许芷没吃饭,怕她饿着,便主动问她想要吃什么。   许芷这会儿饿了,看什么都好吃,正路过一个商场,商场楼上有一家西餐厅,招牌上的宣传图挺勾人,许芷当即就说要去吃。   许括笑着说好。   两人排着队上了电梯,电梯里挤得满满当当,外面的人排着队,等下一趟电梯。   许芷透过电梯玻璃往外看了眼,恰逢站在最前面的女人抬起头,骨瘦嶙峋的脸上镶嵌着两颗无神的大眼。   女人看到了许芷,对上许芷视线的那一刻,她先是一怔,身体惯性前倾,在电梯升上去后,她无神疲惫的眼睛里泛起阴冷的寒光,淬了毒般瘆人至极。   下了电梯,许括见许芷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便问:“怎么了姐?”   许芷摇摇头,“没事,走吧。”   刚刚那个女人,如果她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霍欣了。四年多过去,霍欣的变化太大,没了曾经的光鲜亮丽,甚至连骨子里的优雅也不复存在了。这些年霍欣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她身份被神秘人爆料给媒体,去D省后,查清前因后果的白韵告诉她这事是霍欣干的。白韵问她要不要再整整霍欣,让霍欣再没精力折腾。   霍欣已经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女人,何必呢。这般想着,她便没让白韵替她出头。   如今……霍欣这落魄模样。   不,这不关她的事,全是她咎由自取。   许芷忽视心里那一丝不安,随着许括走进了西餐店。   --   周嘉远回到D省的第一时间就赶去了医院,医生给他做完检查后告诉他,他脑部当年因车祸留下的淤血块已经完全消散了,记忆恢复指日可待。   周嘉远喜不自胜。   他将李月兰和周小佳带回他常住的那套公寓,自此,李月兰便负责起了他的饮食起居。因周小佳喜欢画画,想着假期还长,周嘉远便托人给她报了一个口碑好的绘画班,周小佳很高兴,周嘉远也跟着高兴。   他在她们生活里空白了那么多年,如今团聚,他只能尽力弥补她们。   日子一天天过,一个月后,周嘉远记忆恢复了大半,他本想着等记忆完全恢复了再去找许芷,谁知过了两天,焦飞飞的父亲忽然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回去。   周嘉远心知不妙,他打电话给焦飞飞,焦飞飞的电话却关了机。   待他回到焦家大院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焦飞飞和余珂的事被发现了。   …… 第56章 056   得知乖孙女竟瞒着他们搞同性恋,焦老爷子又气又怒,激动之下旧疾复发,的亏没大碍,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再三嘱咐儿子儿媳不能放任焦飞飞这么下去。   如今焦母派人将焦飞飞绑回了家,不让焦飞飞出门,防止焦飞飞再去找余珂。   谁知刚关了焦飞飞两天,焦飞飞便开始以死相逼,放话:你们要是一直这么关着我!三天后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焦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焦飞飞放了这话,谁还敢逼她?正值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焦母想到了一个人——焦飞飞的法定丈夫,周嘉远。   女儿的性取向,女婿应该最清楚才是。   可很快焦母就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女儿为了应付他们,欺骗了周嘉远。也就是说,周嘉远说不定还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焦母还挺喜欢这女婿的。他能干、办事牢靠、孝顺长辈,更重要的是,自他接手飞跃集团后,飞跃集团没几年的功夫就跻身D省四大企业之列,焦父之前跨不过的鸿沟他轻轻松松就跃了过去。简言之,飞跃集团能有今天,他厥功至伟。   正是因为女婿太优秀,焦母对女儿越发恨铁不成钢。   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爱,去爱劳什子女人!   焦母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么下去不妥。   这事啊,还是得当面说清为好!于是她给周嘉远打了电话让他过来。   .   焦飞飞倒没有周嘉远想象中的狼狈憔悴,她甚至打扮的比平时更为美丽精致——完美的妆容;蜷曲的金色长发;樱粉色洛丽塔连衣裙……   就像个洋娃娃一样。   焦母没收了她的手机,她整日就在房里捣鼓自己。这会儿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数着口红架上琳琅满目的口红。   “飞飞!”焦母沉着脸喊了焦飞飞一声。   “又怎么了?”焦飞飞懒懒地应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焦母走上前,周嘉远跟着走了过去。   焦飞飞本以为母亲来是为了每日例行的说教,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哪能在意。可,这次除了母亲,好像还有其他人呢。   她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了。   她眼角余光一瞥,咦,是周嘉远?   说起来周嘉远帮了她不少忙,她也说到做到,公司全权交给他,不干涉半分。他们算是互惠互利,两不相欠的。   周嘉远这会过来,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愿,多半是母亲让他来的。来做什么呢?当说客?   焦飞飞当着母亲的面不留痕迹的和周嘉远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从周嘉远的眼睛里读出:他也并不清楚状况。   焦飞飞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面前的口红,心事满满。   焦母被焦飞飞这态度气到了,她为她操碎了心,愁白了发,她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样!   事实上,焦飞飞每天都不好受,她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被锁在房间里的她拼命给自己找事做——看电视、看小说、化妆、打理头发……虽说做什么都会分神,但好歹分散了那么一丁点儿注意力,让她可以不用那么难受。   天知道她有多想余珂,离开余珂的两天里,她感觉自己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快在太阳无情的炙烤下死掉了。   余珂说过,三天之内,会过来带她走的。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焦飞飞已经想好了。   余珂来,她就跟她一起走。   余珂不来,她就自杀。   “飞飞!你就不能听妈一句劝吗?你执意这样下去,对得起我们,对得起小远吗?”   焦母已经和周嘉远说过焦飞飞的事了,周嘉远表现的很惊讶,正是周嘉远的惊讶让焦母确定他确实是不知情的。   焦母一边苦口相劝,一边拿眼神瞅周嘉远,示意他帮着一起劝。   周嘉远却不为所动。   他清楚焦飞飞和余珂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腐朽彻骨,至死不渝。   世间最深沉的情爱,无非如此。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和许芷。四年前他认定了她,所以即使失忆,身体也还记得她,并且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他:她是他一生挚爱。   他的挚爱。   等他把这事解决了,就该去找她了。   他不能再等,也等不了了。   周嘉远眸色渐深,他抿着嘴角,对焦母说:“妈,我和飞飞说吧。”   焦母闻言先是一愣,见周嘉远稳如泰山般从容淡然,只以为他心里已经有了计量。   焦母心下微定,又说了两句便离开了房间。   焦母一走,焦飞飞就从椅子上噌的站起了身。   “把你手机给我打个电话。”焦飞飞一米六的个子,站在周嘉远身前,比他整整矮了一个头。   “到底怎么回事?”周嘉远拿出手机,解锁,递给焦飞飞,“你别急,我会帮你的。”   焦飞飞哪能不急,她拿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拨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那边一直没接通,她急的两边来回走。   焦飞飞不停地打,一个接一个地打,打了无数个,然而,始终没人接通。   她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余珂一定是出事了。   “一定是我妈,一定是我妈让人把余珂绑架了!”   余珂没钱没势,母亲道上有人,绑她简直轻而易举!   焦飞飞慌了。   “她凭什么这样做!”焦飞飞气冲冲地往门那边走,“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他们凭什么弄得像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连带余珂都要跟着一起遭罪。   周嘉远见情况不妙,忙抬手拦住了她。   “冷静点,别冲动,这事也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我妈做这么绝,就是要我和珂珂彻底两断!要是能有商量余地,我会等到现在么……为什么,我就搞不懂,我喜欢珂珂有错吗——”焦飞飞说着说着,憋不住眼泪哭了起来,她抽噎着,“珂珂是个女人又怎么样?她那么好,那么好,比我以前交过的所有男朋友加起来还要好……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是爱她。”   焦飞飞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   周嘉远能理解焦飞飞,同时也能理解她妈妈。   天下父母心,哪有不疼孩子的。   她们之间缺乏的不是理解,而是沟通。周嘉远认为,焦母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焦飞飞是同性恋的事实,毕竟焦飞飞性取向正常这么多年,还和异性结了婚,忽然得知真相,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们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当然,要将他们反对的态度转变为自我说服,关键就在于焦飞飞怎么去和他们解释沟通。   然而,很显然焦飞飞从来就没想过和不理解她的长辈们沟通。   周嘉远沉吟片刻才对她道:“等会你妈妈进来了,你别跟她冲,我来和她说就好。”   焦飞飞已经止住了眼泪,周嘉远不疾不徐地说着,沉稳的声线让她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她感激地看他一眼,“好,那就拜托你了!”   周嘉远嘴角勾起个淡淡的弧度。   叩叩——   这时,门被敲响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等得不耐的焦母。   “我去开门。”   周嘉远说着,人已经往玄关处走去。   门打开,焦母进来,正待将门重新关上时,外面走廊响起上楼的脚步声,步子急而重。   周嘉远只顿了顿,脚步声的主人便出现在了他视线里。   是焦家的保姆露莎。   露莎三十来岁,身材很丰满,跑动的时候一身肥肉跟着颤栗抖动。此时她长了几颗麻子的胖脸上充斥着焦急。   对,她正往他们这边跑来。   “太太!不好了!有人冲进来了!我们!我们都没拦住……!”露莎尖锐的声音和她粗蛮的长相如此不搭。   露莎在他们面前刹住脚。   焦母站在玄关处,皱眉问门口的露莎:“怎么回事?保安呢?”   露莎惊魂未定,说话都不利索,她颤着手指向楼梯口那边,结巴道:“她、她她她、她马上——!”   露莎话还没说完,楼道里便再次响起脚步声,很多道,急促,混乱,伴随着一阵阵叫嚷。   “站住!别跑!”   “敢闯焦家的别墅,不想活了是不是!”   ……   是余珂来找她了吗?   焦飞飞听到动静后,挂着一脸泪痕就冲到了门口,她抱着门框,痴痴地看着那个一身黑色的板寸头女子。   真的是她!   她终于等到她了。   身后的母亲和她说着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整个世界都是黯淡的,唯有她。   她浑身光芒,一路过关斩将,这一刻,她就是她的王。   她不顾一切朝她冲了过去,金色的卷发在脑后涌成金色的浪。余珂停在原地,扬唇笑着,对她张开了双臂。   她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两具身躯抱在一起的那一刻,焦飞飞哭了,余珂眼角也湿润起来。   “丫头,久等了。”   焦飞飞在她怀里拼命摇头。   “来了就好。”   余珂吻了吻焦飞飞头顶的发丝,“丫头,我们走。”   她牵着焦飞飞,挤开众人冲了出去。门口停着余珂的机车,二人坐上机车嗖的一声离开了,扬起一地灰尘。   路上。   余珂问:“跟着我走,怕不怕以后吃苦?”   焦飞飞:“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你走了……哼……”   余珂笑。   焦飞飞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刚刚打你十几个电话怎么都没接?”   余珂:“你们那地方,没信号——”   原来是这样。焦飞飞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就收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珂珂!我要跟你浪迹天涯!”   “好,把你拴在腰上一辈子,去哪都带着你。”   ……   这边,焦母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带走却无能为力。倒不是她没本事让人将她们强行拦住,只是,女儿看到那人时,眼中的光芒和脸上的幸福,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她分不开这两个女孩的。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   可……   她看了眼一旁目光深远的周嘉远。   这孩子被飞飞忽悠着做了四年“同夫”,真是可怜见的。   周嘉远察觉到了焦母的目光,他侧头看她,见焦母一脸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嘉远索性将各方面都同她说了下。   “妈,飞飞的事我和她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余珂为人很好,飞飞和她在一起不会受苦的,她很疼飞飞。”   “您要是同意飞飞和余珂的事,我就联系飞飞让她回来,然后我和飞飞把婚先离了,这样飞飞就可以和余珂去国外登记结婚了。”   “至于公司的事——”   周嘉远正组织语言,却被焦母打断了。   焦母没想到周嘉远早就知道了,这让她对他的怜悯之心更甚。乖乖,在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四年“同夫”是什么概念!她以前看到过一篇关于“同夫”的报道,里面那男人可惨了,未曾想有一天同样的事竟会出现在自己女婿身上!   焦母看周嘉远的目光越发慈爱。   “真是苦了你了孩子,你待会儿晚点了就给飞飞打电话过去吧,就说我们同意她和那女孩的事了,叫她回来。”   在焦母慈爱的目光下,周嘉远难得不自在起来。   他怎么觉得,她好像误解了什么?   “公司的事——”   焦母再次打断她。   她叹息一声,“哎,到时你和飞飞离婚了我们也不会逼你交出股权,相反,我希望你继续任职飞跃集团总裁,管理公司大小事务。飞飞那孩子你也知道是个不务正业的,我和她爸也都老了,没精力再去管公司了,公司需要一个接班人,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若周嘉远没恢复记忆,听到焦母这番话,他必定欣喜不已。   可现在他恢复记忆了,心心念念想得都是许芷,就等着完结此事后回S城,将早在心中拟定好的追妻计划一一实行……   这必定是个漫长的过程,他必须有充足的时间。   思及此,他又和焦母商量一番。   最后商量结果为: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他还是得回D省来。   一个月,应该够了。   --   许芷自那天在商场看见霍欣后就一直心绪不宁,这没来由的不安让她尤为烦躁。   这不安一直持续到八月中旬的某一天才有了偃旗息鼓的迹象。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午后的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整个城市都快被融化了。这天下午,家里沉寂了许多时日的门铃响了起来。 第57章 057(修)   “请问您是许芷小姐吗?”   门外站着个穿着蓝色工衣的鲜花配送员,他怀里抱的——   许芷愣了愣。   他怀里抱的居然是一捧纯白无瑕的铃兰花。   “嗯,是我。”她说。   “那就对了,您签收一下吧。”   许芷没接配送员递来的圆珠笔,只问:“你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铃兰是许念青生前最喜欢的花,也是她最喜欢的花。这事连许括都不知道,所以这束铃兰,会是谁送来的呢?   配送员一脸为难地挠了挠脸,“这个……我只负责配送的。”   “好吧,谢谢你。”   许芷还是将花签收了。   配送员走后,许芷抱着花关上门。她一边端详着怀里的铃兰一边朝书房走,然后,她眼尖地发现了埋在无数花苞间的一张粉色卡片。   她顿住脚,将卡片拿了出来。   ——明晚六点,我在林记等你。   署名,远。   许芷几乎可以确定这花就是周嘉远给她送的了。   他怎么会给她送花?并且这花好巧不巧还是她最爱的铃兰。明明她从没跟他提起过……不对,那年她去看许念青时就是送的铃兰,而他当时在场。   他还真是细致——   不对,他不是失忆了吗?失忆怎么可能还记得四年前的小细节?难道……他记忆已经恢复了?   如果真的恢复了记忆,现在用这种方式约她见面,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答案很明显了,男人给女人送花,无非就是示爱,只是许芷不愿承认罢了。   许芷将卡片扔进了垃圾桶,花束没舍得扔,插在了书房花瓶里。   她不打算去。   恢复记忆了又如何,她认为他们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就算双方都意难平,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毕竟,他已经结婚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回应,周嘉远也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贴了冷屁股想必也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然而,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家里的门铃再次响了。   依旧是那个配送员,配送员手里依旧拿着一束铃兰,卡片上写的也依旧是昨天那句话——   [明晚六点,我在林记等你。   ——远。]   她还是没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一直到了第七天,那束午后的铃兰也从未断过。   她简直快习惯每天收到一束铃兰了。   第七天的时候,她没有将卡片扔进垃圾桶,因为卡片上写的字变了。   [我今晚过去找你。   ——周嘉远。]   许芷不解他的坚持。   其实她在昨天的时候就有些动摇了,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见一面吧,见一面也没什么的。   现在,他大概是耐心快磨没了吧。   他明明有她的手机号,有事可以在电话里说的,可他执着于此,这七天里他也没给她打过哪怕一通电话。执着用送花传信这种浪漫中透着古老的方式。   他还真是个怪人。怪的让她有些感动了。   那就见吧。   李记见面,今晚就可以。   .   许芷虽然没存周嘉远的电话,但上次周嘉远给她打过,手机里还有拨打记录,一个月前的电话,好在那段时间给她打电话的号码里,归属地为D省的号码只有两个——梁先生的和一串没有备注的。   那串没有备注的就是周嘉远的号码了。   她打了过去,跟他说今晚在林记见面。   周嘉远同意后,见面这事也就定下了。   因许芷不放心白凡一人在家,便将他也一起带上。   “妈妈,我们等会儿和谁吃饭?”   的士上,白凡问她。   她望着车窗外一幕幕一闪而过的城市夜景,说:“一个——叔叔,你之前见过的。”   “哦……”白凡倒没细问是谁,只接着又说:“许括还说今晚来咱们家睡的呢,我们要不要把许括喊出来一起吃饭?”   白凡和许括感情好,到哪都不忘记许括。   “今天不喊他,改天再喊。”许芷说。   “哦……”白凡有些失望。   十五分钟后,的士抵达“林记酸菜鱼馆”。   酸菜鱼馆的生意还跟以前一样的红火,不少人坐在外面排号,热热闹闹,谈天说笑。许芷牵着白凡站在外面,望着这牵动回忆的景致,一阵恍然。   一晃,都快五年了。   当年周嘉远就是在这和她说的分手。   四年后,他约她来这见面。   不讽刺,她就是觉得心酸。这四年,发生的变故太多了。当真物是人非。   “妈妈。”白凡小声喊她。   “走吧,我们进去。”许芷整理好情绪,牵着白凡走进了酸菜鱼馆。   周嘉远坐在角落卡座里,一眼就捕捉到了牵着儿子往他这边走的许芷。望着母子二人,周嘉远眼眶一热。   多少年了,这其间空白了多少年。   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见她,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有思念,有歉疚,还有一阵阵无比强烈地悸动。   千言万语,在她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都化作了一句话。   “你来了。”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在轻轻颤栗,不受控制地颤栗。   她终于来了。   他等到她了。   .   白凡乖巧地喊了一声叔叔。   他真没想到妈妈要见的人居然是上次那个叔叔!他喜欢的那个叔叔!   可把白凡高兴坏了,当即就把许括抛在了脑后。   这个叔叔为什么要约妈妈出来吃饭?难道改变主意准备追妈妈了?想到这里,白凡越发高兴。   周嘉远已经可以确定白凡就是他儿子了。看着对坐的母子二人,他除了心疼外,还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真好,一家人聚在一起了。   除了周围的交谈声与碗筷碰撞声外,还有锅里汤水沸腾的汩汩声。   店里冷气开的足,锅里的食物也煮的鲜香四溢。可三人却鲜少动筷子。   除了白凡是因为不怎么喜欢吃鱼外,许芷和周嘉远则是因各有各的心事,没什么食欲。   其实夏天吃火锅挺没劲的,可周嘉远就一个想法——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在这里说了分手,那就在这复合。   而之所以给许芷送铃兰,那也是有讲究的。   一是铃兰的寓意——幸福再来,他觉得这寓意很好。   二是之前许芷去公墓看望许念青时,就是送的铃兰。他送这花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她,他爱她的全部——爱她,爱她所有的经历。她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他不想去探究了,只想余生,能够留在她身边,爱她、照顾她、陪伴她,仅此而已。   因有白凡在场的缘故,当着小孩的面,周嘉远有些话也不太方便说,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总说不到点子上。   他说:“我大概会在这边待上一段时间。”   她点点头,淡声说了个好。   他说:“我都想起来了。”   她眉毛一挑,嗯了一声。   他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说:“挺好的。”   ……   吃完饭,已是九点。   周嘉远说开车送她们,许芷没拒绝。   车上,许芷坐在后座,白凡一上车就靠在她腿上睡着了,水润的嘴巴微张,时不时砸吧一下,睡得很是香甜。   周嘉远瞟了眼后视镜,发现白凡已经睡着了。   他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又清了清嗓子,才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   “许芷。”   “嗯?”   他顿了顿。   “我恢复记忆了。”他又说了一遍。   “嗯。”   “离婚了。”   “……嗯。”   “我和她是形婚,现在她已经和她爱的人在一起了。”   “……”   许芷眼睛有些失焦,搭在白凡脊背上的手指动了动。   “当年我准备平静一阵子就去找你,结果……生了变故。”   周嘉远没敢说是为了去找她出的车祸,他怕她知道后内疚自责。如果可以的话,就让这事烂在他肚子里吧,永远也别让她知道。   许芷舔了舔蓦然发干的嘴唇,她知道周嘉远在等她开口,可是——   “那年我去找你了,结果看到一个女孩进了你房间。”   当年他和那女孩的事,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这么多年过去,虽说刺早就被她自行拔出了,但那根刺留下的痛感却还一直未散。   “……女孩?”   周嘉远拼命地回忆,这才有了印象。当年他是和人合租的,许芷看到的,应该是那个人的女朋友吧。   他胸口涌起一阵苦涩。   原来,说来说去,都是误会。   全是一念之差。   如果当年他对待许念青的事能豁达一点;如果当年她去找他的时候没有看见那个女孩;如果当年他没有出车祸……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余生留下遗憾。   “当年我是和另一个男生合租的。”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停顿几秒,又喊了她一声。   “许芷,我——这辈子只有过你一个女人。”   许芷眼睫猛地一颤。   她听到他继续说:“许芷,我们再试试吧。我想照顾你和小凡,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趴在许芷腿上睡觉的白凡不知何时醒了,他恰好听到周嘉远后面这   几句话,眼睛一亮,瞬间没了瞌睡。他坐直身子,本想帮周嘉远说话,仰起头看妈妈,谁知……借着灯光,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水光。   妈妈她,哭了?   他心里一慌,眼睛四处搜寻纸巾,却愣是没找到,正当他打算用手给妈妈擦眼泪时,妈妈说话了。   她只说了一个字。   “好。”   -   许芷不是小女生,感情上的事她不会扭扭捏捏。她三十一了,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许念青,她唯一动过心的就只有周嘉远。所以如今误会已经解开,而他们还对彼此有感觉,那再在一起又何妨呢。   八月末,周小佳快开学了,得送她回青叶县报名。周嘉远原本的意思是给李月兰在S城买套房子,让她和周小佳定居S城,李月兰听了后却连连摆手,直说不必,说还是老家好,在外面生活不惯。这般,周嘉远拗不过她,最后只得亲自将她和周小佳送回老家去。   他离乡这么多年,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也不错。   去青叶县的一行人里,除了李月兰、周小佳、周嘉远以外,还有许芷和白凡。   .   一行五人从Y省机场走出,李月兰东张西望地寻找快线大巴,还没等她找到,一旁的儿子就说:“人来了,我们走吧。”   周嘉远抱着白凡,径直朝前面不远处的两辆小轿车走去。   他来之前特意通知了飞跃集团Y省分公司这边,分公司的经理得知大领导带着一家老小来了Y省,欣喜之余忙不迭的就安排了两辆豪车过来接机。   孙经理没见过总公司的总裁周先生,可刚刚给周先生打过电话后,他就一直关注的外面,所以当一个抱着小孩,打扮偏日常的高大男人朝他这边走来时,他就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他等的周先生。   周嘉远走到那辆黑色奔驰前站定,孙经理和后面那辆车的司机小陈连忙下车迎接。   “领导,您来了,”孙经理嘿嘿一笑,“我是这边的经理孙鹏,”他拍拍一旁笑容腼腆的年轻男子,“这个是我司机小陈。”   周嘉远点头。   闲话两句,几人上了车。   周小佳和李月兰坐司机小陈的车,许芷和周嘉远以及白凡则坐孙经理的车。   车上,孙经理一直找话题和周嘉远聊天,试图套套近乎,看能不能讨两个甜头大的项目过来。   “领导,这是您儿子吧!和您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孙经理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瞟着后视镜。   这话听在周嘉远耳里,十分受用。   “是,他长相多半随我。”他摸摸白凡的脑袋,侧头似笑非笑地看许芷。许芷不知怎的,被他看得脸颊莫名发烫起来。   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白凡听到许芷的咳嗽声,哪晓得她是因为不自在,只以为她是嗓子不舒服,便关心道:“妈妈,你是不是感冒了?刚刚我听到你在咳。”   “……没感冒,小凡别担心妈妈。”许芷也伸手过去揉了揉白凡柔软的发丝。   白凡蹙着小眉毛,不太信妈妈的话。   他昨天明明看到爸爸欺负妈妈,把妈妈的衣服脱了,妈妈光着背……怎么可能不感冒?   妈妈肯定是不敢承认,怕爸爸继续欺负她,嗯,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白凡一边心疼妈妈,一边讨厌着爸爸,他感受到爸爸的手还放在他脑袋上,揉来揉去,揉去揉来……   啪——   白凡忽然抬起小手,打掉了爸爸放在他头上的大手。   周嘉远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那只被儿子打开的手,他怎么感觉,儿子不高兴了?   “小凡怎么了?”周嘉远关心道。   白凡气呼呼的,既不看他也不做解释。   老师说过,家丑不可外扬,等他回去了再帮妈妈好好教训爸爸!   路途太长,走上山路后,心事颇多的白凡在颠簸之下趴在爸爸怀里睡了过去。   .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下午五点,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橘红色的一团挂在天边,衬得小山村有种别样的宁和。   两辆豪车开进穷乡僻壤的周家坡,自然引人注目。村民们纷纷猜测车里坐的会是谁。   有人猜是村长家嫁给县里富二代的女儿回来探亲了;有人猜是远嫁S城的郭娜回来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但就是没人想到前些年因儿子失踪变得穷困潦倒的周家。   当两辆车在周家破败的院落前停下时,周边楼房里暗中观察的村民们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看到周家那个势利眼出了名的大媳妇听到动静后拉开了院子门,伸出个头发稀疏的脑袋,定定地看着门口两辆豪车。   车门打开了,下来的居然是——   暗中观察的村民们呆住了。   居然是周家二媳妇李月兰和她女儿周小佳。   已经有村民按捺不住好奇凑了过去,然而接下来,更让他们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另一辆车里下来了两男一女和一个小男孩,而其中一个男人俨然就是四年前失踪的周嘉远!   村民们从暗中走出来,哄的围了上去。   “呀!这不是小远吗!”   “远哥长变了咧……”   “哪里长变了,都是钱衬的吧,看他那一身名牌——”   “瞧你酸的……”   “小周失踪这么多年,都已经结婚了?看他抱得那孩子,真和他小时候一个样。”   “旁边那个应该是他媳妇吧,真美——哎哟媳妇,你揪我耳朵干啥!人都看着呢!丑不丑!……”   “眼睛看哪呢?最美的就在你旁边!”   “是是是……”   人越围越多,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热闹的很,也吵嚷的很。   李月兰面上虽掩饰的很好,但看到那些平日里瞧不起他们周家的人此时露出的艳羡之色时,她这心里啊,别提多舒坦了。   周嘉远把白凡放到地上,勾着礼貌的笑,和围在旁边的村民一一挥手打招呼。   别说,离开这么多年,现在回来看到这些印在骨子里的熟悉景物,到底还是生了万千感慨。   眼睛起了雾一样,看东西都不分明起来。他看了那间斑驳的老房子许久,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一样。   蓦的,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树墩。   是,那里该有一棵树的,该有一棵柿子树的。   树墩的横切面还很新鲜,像是刚砍不久。   “小远,怎么不进屋去?”李月兰在旁边小声问他。   周嘉远唇角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眸子一闪,问:“妈,那棵柿子树呢?”   李月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看到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子后,她止不住地皱眉。   “不对啊,我走的时候树还在的,这才多久……”她抬眼看向门口,正好看到双眼放光的嫂子搓着手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小远啊,你可算回来了!”她在周嘉远跟前站定,肥胖的手直往眼角抹,“你都不知道婶婶跟你妈过得是啥日子!前两天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婶婶得亏把咱家门口那棵柿子树卖了,不然可能真撑不到你们回来呀!” 第58章 058   周小佳从小就不喜欢婶婶,婶婶总爱占别人的便宜,行事作风十分惹人厌恶。现在连她都看的出来,婶婶肯定是又开始打哥哥的主意了!   她很想揭穿婶婶,可妈妈从小教导她不能顶撞长辈,她也就只能闷着气站在后面,一声不吭地瞪着婶婶。   婶婶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全然没察觉到身周越来越低的气压。   揭不开锅?周嘉远眸子一眯。他视线下移,落在婶婶崭新的衣衫上,她胸前有一块新溅上去油渍,身上也散发着浓郁的焖肉香味。   不过,刚回来,就不和她计较这些了。   他紧了紧牵着许芷的那只手,许芷这才回过神,从柿子树桩上收回了目光。   “我们进去吧。”许芷淡声道。   虽然只是一棵柿子树,但养了二十多年,好歹有了些感情。嫂子这种自私的行径着实很让李月兰心寒。   李月兰什么都没说,带着一行人就走进了屋子里。   嫂子罗燕不爱收捡,以前李月兰在家的时候,前前后后都是她打扫的,罗燕只会嘴上说说,自己却从来不会动手。李月兰这么多年也忍过来了。   可今天,来的人里不只有儿子儿媳,还有儿子的下属啊!   这乱糟糟的一团,儿子当领导的,老家房子里这么乱,可别破坏了他在下属心中的形象才好!   李月兰脸上火烧一样,打了声招呼就四处收拾去了。周小佳也很有眼力见的跟着一起去收拾。   李月兰一走,罗燕眼珠一转就凑上前,对那两个面生的男人笑道:“来来,我来给你们倒水喝哈!”   孙经理和小陈忙说不用麻烦,可拗不过热情过度的罗燕。   “那有什么麻烦!来了就是客,招待你们是应该的!”   罗燕这么热忱是有原因的。侄子一身休闲,而同来的两个陌生男人却西装革履,和她在电视里看到的老总一样。   罗燕不认识周嘉远身上的牌子,只以为他失踪这几年在外面混的也不见得多好,所以这两个身穿西装的才是老板级别的人物吧!   自以为见到了大人物,罗燕虚荣心渐渐膨胀,她屁颠颠地就跑到香案柜子前翻找起来。   “我的娘诶,上次买的一次性杯子怎么就找不到了咧?明明上次还犯了眼睛的!”罗燕用老家话念叨着,急得直皱眉。   倒腾了半天,站在堂屋里的几人,特别是孙经理和小陈,明显有些站不住了,但碍于周嘉远的面子就一直没吭声。   周嘉远和许芷对视一眼,会了意,周嘉远清清嗓子,刚准备出声让罗燕别找了,罗燕却叫了一声。   “哎呀!可找到了!”   罗燕手里拿着几个摞在一起的塑料杯,她踢上柜门,将最上面那个沾了灰的塑料杯抽出来扔掉。   由于只有两个杯子是干净的,罗燕便只倒了两杯白开水。她一手端一个,因为笑的太用力,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老板们喝茶,喝茶。”   孙经理和小陈一脸为难的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已经快忍无可忍的领导周嘉远。   孙经理擦了擦额头刚沁出的冷汗,虚推了一下罗燕递来的茶水,僵硬地笑了笑,“让领导喝,让领导喝,我们俩不渴。”   罗燕脸色变了又变。领导?谁是领导?   孙经理实在是在这待不下去了,他侧过头对周嘉远说:“领导,您老家的山水可真美,我和小陈准备出去转转,拍几张照片发个朋友圈。”   周嘉远也能理解他们,沉吟片刻,颔首应了。   “好,有什么事打我电话。”他说。   “好的领导,那我和小陈就先出去溜达了!”   孙经理语毕,又和屋子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便同小陈一起出门离开了。   罗燕举着两杯水杵在那,呆了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周嘉远,唰唰唰的上下打量起来。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那两个老板样的男人喊她侄子领导!所以,侄子现在是真的发达了?!   罗燕双眼放光,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来,小远渴了吧,快喝水喝水。”她将手里的被子递给周嘉远,视线左移,又落在周嘉远身旁那个看起来有那么点儿眼熟的女人身上,“这是小远女朋友吧!来来来快喝水!”   白凡仰头看着水杯,扯了扯许芷的裤腿。   “妈妈,水里好多灰。”白凡小声说。   许芷揉了揉白凡的小脑袋,因对方是周嘉远婶婶的缘故,她还是将水杯接了过来,没喝。   “谢谢您。”   周嘉远也接了过来,掩去眸中的冷然,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多谢婶婶。”   罗燕什么嘴脸他是知道的。从前一直欺负性子软的李月兰,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现在她一定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在他这里得到好处吧。   周嘉远向来不喜罗燕,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小远这几年出息了啊!咱周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以后婶婶和你妈跟着你有福享咯!”   罗燕的吊梢眼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俨然就是副惹人厌恶的奸诈模样。   李月兰和周小佳刚把别处收拾完,一走进堂屋就听见了罗燕这句话。   李月兰直皱眉,周小佳小声呸了一声。   “小远,你来厨房帮我打下手。小佳带你嫂嫂去房里歇着。”李月兰吩咐儿女。   分工完毕,只把罗燕晾在了一旁。   罗燕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很窝火,但碍于已然发达的侄子在场她又不好发作,只得觍着脸走上前,夺过李月兰手里的抹布,道:“你们都是刚回来,坐了一天车也累!都歇着去吧,我来就好!”   李月兰不跟她客气,随她去了。   罗燕去了后院厨房,他们则都去了周嘉远房里。   李月兰这四年来虽说四处奔波,但只要回来就会将周嘉远的房间打扫一遍,这次她离开了一个多月,房间也就一个多月没打扫,倒不算太脏,稍稍打扫一下就好了。   几人一边打扫一遍聊天。   “妈,小姨这几年还好吧?”周嘉远拿鸡毛掸子打着灰。   李月兰来回拖地,听到周嘉远问她,她停下来撑着腰,一旁擦完桌子的许芷见了,忙说:“妈,我来拖吧,您坐着就好。”   李月兰笑着把手里的拖把递给许芷,撑着后腰坐到了还没铺床单的床垫上。   “她过得挺好的,你表弟去年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一家人都乐坏了。”   周嘉远点点头,灰尘吸进鼻子里,呛得他咳了两声,坐在床沿的白凡抬眼朝他看去。   咦,爸爸怎么也在咳,难道他也感冒了?白凡摸着小下巴,十分不解。   “表哥还是挺厉害的!”整理书架的周小佳说。   周嘉远笑笑,温声说:“小佳也去县里读书吧。”   周小佳一愣,讷讷道:“那哪成呀……”她们家在县里没房子呢。   “我在县里给你们买套房子。”周嘉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到时候你们就搬到县里去吧。”   搬到县里就可以不用和婶婶在一个屋檐下,就不用被婶婶使唤着干这干那了!   周小佳喜不自胜,连声道好。   说完,她又有些担忧:“那这里怎么办?婶婶会不会也要跟着去?”   跟着去?罗燕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没有血缘的外人,老房子留给她一个人,他不问她要钱就不错了,她还有什么脸跟着一起去?   周嘉远蓦然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   那时他刚上高中,伯父在田里劳作的时候突然猝死,葬礼过后,不少人唏嘘罗燕年纪轻轻没了丈夫,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可怜见的。知情人士站出来淬了一口,告诉她们罗燕此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怎么地呢?原来,二十年前,罗燕和他伯父结婚,婚后不久罗燕就怀了身,因为孕期不注意,检查也没做全,生出来的孩子是畸形——兔唇加六指。   罗燕年轻好面子,心又狠,生了这种入不得她眼的“怪胎”,没几天功夫就偷偷将不足一月的孩子亲手掐死了。对外宣称:孩子先天不足,夭折了。   此事过后,罗燕和伯父商量着再生一个,怎料却再也怀不上了。   伯父一死,臭名昭著又没了生育的罗燕,没一个男人敢娶,这也是罗燕为什么一直待在周家不走的原因。   对于这样的婶婶,周嘉远生不起一点怜悯之心。   他也绝不会因为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而心生愧疚。   几人商量一番,决计这几天内就搬到县里去。   晚上,白凡黏小姑姑周小佳,便打算和她睡一个房间。离开前他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周嘉远和许芷身上来回看。   最后说了句令他们摸不着头脑的话。   “爸爸,妈妈,你们要好好相处,感冒了喝药很难受的。”   “……”   白凡一脸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他本来想留在爸妈房里好好“监视”他们的,可小姑姑说要画银河系给他看……他禁不住诱惑。   “好好相处?”周嘉远一脸玩味。   洗了澡,两人陷在散发着清香的床褥里,周嘉远侧着身子看许芷,她的脸光洁无暇,卸了妆后,不喜笑的她更有种别样的禁欲诱惑。   他眼神幽暗,喉结上下滑动。   许芷察觉到了他的渴望。   她撕开禁欲的表象,凝视他片刻,撩人心弦的一笑。   许芷蓦的凑上前,张嘴咬在了周嘉远性感的喉结上,细细舔舐。   他呼吸越来越粗重。   “来不来?”许芷哑着嗓子问,红润的唇边拉出一条细长的银丝。   周嘉远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捧起许芷的脑袋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第59章 059   夜晚的温度并不低。两人办完事已是大汗淋漓,薄薄的被子搭在腿上,上半身没有任何遮蔽物。   房间里没开灯,黑黢黢的一片让人的感官变得更为灵敏。   周嘉远侧着身子,脸抵在许芷肩窝里,微睁着眼,摩挲她光滑紧致的肌肤。   两人的呼吸声出奇的同步,床头柜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周嘉远感觉到她被自己摩挲的那一片肌肤,已经起了无数个细细的鸡皮疙瘩。   “不来了,累。”她按住他的手。   周嘉远低声轻笑,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肩窝里,麻麻地,痒痒地。她咽了口唾沫,将头往旁边稍稍侧了侧。   静了十来分钟,身上的汗干了,又觉得凉。周嘉远将被子拉上来,搭在了两人的肚子上。   “累了就睡吧。”周嘉远手里的动作停下了。   许芷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睡不着。”   “又想听我讲故事了?”周嘉远难得调侃她。   许芷一愣,捉摸不透周嘉远这个“又”。什么叫又?他没给她讲过故事吧。不……她想起来了,四年前那个夜晚,他们也是这样躺在床上,那晚他和她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   她说:“看来你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   他说:“怎么能不记起来呢。”   他声音低得像最深情地呢喃。   许芷又是一愣。她转过身子面对他,摸着黑精准无误地触上他额角那道凸起的疤痕。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于那场车祸,他一直含糊其辞,每当她问起时,他便一语带过。   “只是场意外。”他将她的手从自己那道疤痕上拿下来,吻了吻她微凉的指尖。   “老天厚待我周嘉远,又让我碰见了你。”   “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说呢,小芷。”   至于真正的原因,就让它在心里烂掉吧,   许芷听完他的话,沉默了片刻,说:“嗯,我以后不问了。”他说得对,结局是好的就够了,过去的也就过去了,该翻篇了。   两人再没说话。   许芷靠在周嘉远胸口,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听着这心跳声,许芷渐渐有了睡意。   过了许久,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梦境里,梦里光怪陆离,她看不分明。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将她从梦境里拉了出来。   “小芷。”   周嘉远在喊她。   “……嗯?”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应着。   “许芷。”   他又喊了她一声,这次是全名。   “嗯?怎么了?”她依旧闭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他的心跳好像加速了。   砰砰砰,砰砰砰。   她着魔一样,抬起手就往他胸前摸了一把。   他由着她,随她去。   他半天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她头顶响起。   “许芷,我们结婚吧。”   结婚。   听到这个词,许芷耳朵里嗡了一声。   周嘉远窸窣着起身,许芷下意识的就拉住他。   “你干嘛去。”   “拿个东西。”   “哦。拿什么?”   周嘉远不说话了。   没开灯,她只知道他在翻找东西,但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找什么。   半晌,周嘉远重新躺下来。   “你拿什么了?”   许芷话音刚落,被子里的手就被周嘉远握住,紧接着,一个冰凉的金属环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那是,戒指?   “订婚戒指。”周嘉远贴在她耳边说。   许芷摩挲着戒面,心中感慨万千。   “你早就准备好了?”   “嗯,早准备好了。”   “早准备好了在床上跟我求婚?”   向来不苟言笑的人居然也会揶揄人了。   周嘉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那你答不答应?”   “你会让我把戒指再取下来吗。”   “不会。”   许芷唇角弯起,往他怀里蹭了蹭。   “睡吧。”   -   替母亲和妹妹解决了房子的事后,周嘉远就带着许芷和白凡一起回了S城。   “我们十一去民政局领证吧,到时候有国庆假,多忙都能抽时间和你一起过咱们的结婚纪念日。至于婚礼,我找人算个好日子,怎么样?”   许芷对此没有异议。   之后周嘉远因D省有事处理便走了,许芷则静候他们约定的那天。   眨眼就到了九月三十日,周嘉远打电话跟她说今天过来。十一白凡放假,下午三点半,许芷收拾好了出门,准备去幼儿园接白凡。   还没踏出小区大门,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拿出手机,只见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许芷微蹙眉头。   “喂,哪位?”她接了电话,问。   那头传来一阵诡异的轻笑,许芷听了只觉头皮发麻。   “说话,不说话我挂了。”她加重了语气。   “你是许芷吧。”   对方像是用变声器在说话,声音里有很强的电流音,听不出是男是女。   许芷眉头蹙得更紧了。   “有事?”   “你儿子被我绑架了,想救他就一个人过来,如果你敢告诉任何人……你儿子的死活……”那人将手机拿到了孩子跟前,很快,手机里就响起了一声声熟悉的呼喊。   “妈妈!妈妈!不要管我!坏人想……唔唔唔!”   “听到了吗?是你儿子吧?”   许芷浑身僵硬,通体发冷。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知道城郊的凶宅吗?六点之前过来,六点之后……我不敢保证你儿子的命还在。”   嘟嘟嘟……   手机只剩了忙音,许芷攥着手机立在原地,抖如筛糠。   到底是什么人绑架了小凡?是为了钱财还是其它?许芷几乎不敢细想。   她在去的路上,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给周嘉远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   9.30。   许括买的是明天的机票,明天他就去加拿大了。   这是在S城呆的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他想去见许芷最后一面。   路上,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夹着根烟,时不时抽上一口,吞云吐雾,燃尽的烟灰抖的到处都是,他也懒得去管。   这几个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说是度日如年都不为过。   那天,他生日,没奢望她的礼物,只想着去她家里睡一晚。他没钥匙,按了门铃没人开门,打了几通电话也没人接,想着她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便站在门口等。等了两个小时,腿都站麻了,等到的却是她和另一个男人出现的场景。   一家三口,他不过是个外人。   “你们在一起了?”他声音出奇的平静。   她说,是,我们在一起了。   被重伤的第一瞬间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他心头鲜血淋漓,麻木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他们在一起了。   在电梯里,他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   他难过地站不稳脚,靠在电梯壁上,抱着脑袋压抑地呼吸着。   明明这几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他,怎么那个人一出现,就把她抢走了呢?到底凭什么?!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啊!   他都这么爱她了,都爱的这么卑微了。   她怎么还是跟他在一起了。   这天过后,他开始躲着她,躲着他们。   躲着的同时又忍不住关注她。   她换了发型,换掉了留了不知多少年的直发,烫成了女人味十足的大波浪卷,还染成了奶茶色,看起来可真温柔啊。   她变得爱笑了,那个男人总能将她逗笑,她看向他的时候,俨然就是个幸福小女人模样,真好。   他们一家三口今天去游乐场了,还参加了一个亲子活动,得了特奖,把白凡高兴坏了。   ……   九月份,他得知他们要结婚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而他这个多余的人,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某夜,他喝醉了酒,酒壮人胆,他按响了她家门铃。   她开了门,那个男人不在,白凡睡着了。   她要给他煮醒酒汤,他拒绝了。   “不用,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她担忧地看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他半躺在沙发上,仰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晃了晃脑袋。   “没事,姐,我没事。”   “到底怎么了。”   “姐。”   “嗯?”   “你要和他结婚了?”   “嗯,是啊。”   他很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红着眼眶问了句。   “姐,你现在幸不幸福。”   其实那个答案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想听她亲口说而已。   她说:“挺好的,现在。”   他闭上眼,将手搭在了眼睛上。   “嗯,幸福就好,幸福我就放心了。对了姐,我下个月去加拿大,就不去参加你婚礼了。”   “去加拿大——?出差?”   “不是出差,是去上学。”   “多久回来?”   他喉头哽了一下。   “五年吧,或许更久。”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一根烟抽完,许括从思绪里回过神。   他看着前面的路况,忽然,一辆熟悉的车子进入了视野。   那个车牌他认识!   他为什么往城郊方向开?他要去做什么?   许括心下起疑,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第60章 大结局   凶宅是一栋三层小楼房,所有的玻璃都被砸烂了,风化的窗帘在风吹下瑟瑟抖动,抖落一片灰尘。   路边杂草丛生,不修边幅的大树遮天蔽日,将楼房深深隐藏起来,像是怕里面的阴森暴露在阳光下一样。   这里之所以被称为凶宅,是因为十六年前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一家五口无一人幸免,死状皆极为惨烈。凶手则逃得无影无踪,至今没有落网。   凶宅卖不出去,还时常发生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周围的住户惶惶不安,没几年的功夫便都搬走了。   许芷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太阳逐渐西沉,橘色的光线渗透进斑驳的树影间,倒显得越发诡异起来。   她手脚发冷,指缝里黏黏腻腻的,那是溢出的冷汗。   里面,小凡就在里面,就在里面那栋房子里。   没了玻璃的窗户像一只只诡谲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她。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惶恐害怕,许芷也没能例外。   她怕,她根本不知道在里面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她儿子在里面,那是她的骨血。   就算等着她的是无尽深渊,她也必须义无反顾。   她深吸一口气,眸中寒意一片,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反光的东西,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小块碎玻璃,形状锋利。   很好,来的太匆忙没做任何准备,有了这个,说不定能救命。   她将它捡起,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抬起脚,步履坚定地朝里走去。马丁靴踩倒了一片杂草,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越来越黑的天色中,编织出深沉喑哑的乐章。   心跳越来越快,背上汗湿了一片。   近了,越来越近了。   终于,她走到了楼下,在紧闭的大门前站定。   许芷抬脸仰视这栋三层楼房,像是在看一只面目可怖的怪物。   吱呀——   门开了,开了一条小缝隙,许芷眼睫一颤,身子绷的像根弦。   “进来吧。”   是个女人的声音。   许芷嘴唇微抖,她死死抿住唇,在抬脚的瞬间,手也抄进口袋,放在了那块形状锋利的碎玻璃上。   如果对方阴她,在她进去的一瞬间对她下手,要是她能及时反应过来的话,她一定会用这块玻璃刺穿对方的喉咙。   她敢的。她下的去手的。   太阳彻底落山了,阴暗的东西全部浮出水面,她踏进门里的那一刻,就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里。一个聚集了世间所有丑恶的世界里。   白凡被人用布条捆住了手脚,靠在屋子中间那张掉漆古旧的八仙桌腿上,动弹不得。   “妈妈!妈妈你快走!他们要害你!你快走!”   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女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露出来的皮肤起了很多红疹,有的地方甚至溃烂流脓了。   女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白凡,抬脚就朝他小小的身子踹去,白凡痛的叫出声来,身子被踹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白凡眼里含着泪,拼命回头想去看站在门口的妈妈,却怎么也扭不过去。   “妈妈…你快走……妈妈……”   “小凡!”   许芷睚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朝白凡跑去。   然而,然而就在她快跑到他跟前时,有人从后面用力扯住了她的头发,像是要把她的头皮撕扯下来一样,她疼的眼眶发红。   “放手!!!”她猛地出脚往后踢去,身后人一躲,她踢了个空。   她回过头恨恨地盯着那个贼眉鼠目的年轻男人。   她知道,她现在处于劣势,应该冷静的,可她冷静不下来,想到白凡被绳子勒到发红发肿的手腕和刚刚挨得那一脚她就冷静不下来。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她的一双手腕,不知从哪摸来一根布条,将她双手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芷被男人推搡着到了大厅内一角的椅子上坐下。   “不是我想干什么。”男人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他抬起眼,看向那个戴着口罩的女人。   “是她有事和你谈。”   女人眯着眼,在他们的注视下走上前,她在许芷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还是那么美,而她却染上了不治之症,凭什么,老天凭什么这么不公!   “放了我和小凡,我答应你提的任何要求。”许芷抬眼看着女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点。   “嗬,任何要求?”女人冷笑了一声,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翁翁的。   即使只露了半张脸,看起来也十分瘆人,她眼眶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俨然就是个因染病饱受折磨的人。   许芷看着她脸上一处处的溃烂,反胃的同时背上又是一阵冷汗。   她这种症状,难道是……难道是……   许芷睁大了眼,眼睛深处划过一丝恐惧。   “许芷啊许芷,你现在过得,可真幸福呢……”女人桀桀笑着,抬起同样起了红疹开始溃烂的手,摸上口罩边缘,在许芷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中,将口罩拉了下来。   “还认得我吗?许芷。”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面目全非,丑陋可怖,看了足以让人做上一个月噩梦的丑脸。   “你是霍欣!”许芷浑身一颤,瞳孔猛地缩紧。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前几个月在商场看到她时,她还好好的。怎么会成这样?   “吓人吧。”霍欣微弯下腰,往许芷面前凑了凑,“我得了艾滋。拜你所赐,我得了艾滋。”   霍欣恨许芷,真的恨。   当年,她偷偷将许芷的身份透露给媒体,得知她被赶出许家的消息时,她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那时的她还是有一点良知的,报复了许芷让许芷变得落魄后,她也决定就此收手,从此再无任何恩怨情仇。   之后的四年里,她的生活很平静,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住在贫民窟里,她认识了一个叫曹瀚的男人。曹瀚比她大十岁,长相中等八样,是个维修工,他文化水平不高,为人却很好,那里的人都知道他好。他们在一起后,他更是体贴她,爱惜她,是他让她再次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她想和他结婚,想就待在这么个小地方,和他做点小生意,过上和所有平民夫妻一样的生活。   可是,就在四个月前,曹瀚死了,死于艾滋并发症。   她所有的美梦一夕间全部破碎。她作为曹瀚的女朋友,也被确诊感染艾滋。   她崩溃了。   开始出现症状时,她狂躁地砸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么惨!   她坐在一片狼藉的沙发上,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迸射出阴毒的光。   许芷。都怪许芷,如果不是许芷,她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都是许芷害的,许芷害她失去了所有,害她不得善终,她要找到许芷,她要狠狠地折磨她,要她给她陪葬!   ……   “没想到会再一次落在我手上吧?”霍欣直起身子,将口罩拉了起来。   霍欣这个“再”让许芷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十年前,许念青在她面前倒下的场景,当年那种无力感再次浮上心头,与之一起的,还有不可抑止的愤怒。   “你这个疯子!永远都只会怪罪别人,你自己就没有反思过吗?十年前你是这样,十年后你还这样!错的永远是别人!”许芷冷笑一声,继续说:“当年我哥的事,你也为自己开脱了吧。你把错全归结在我身上,你认为是我害了他,认为要不是我我哥就不会死,真的是这样吗?你别自欺欺人了霍欣!”   “我哥根本就不爱你,你卑微的像条狗,还记得你是怎么求我的吗?你求我,让我劝他同意和你订婚,说就算他不爱你也没关系,只要他和你订婚,结婚,按流程走下去,你会感激我一辈子,也会一辈子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我哥。”   “可是呢?我费尽心思帮你,自己心疼的想死也还是帮你。因为我知道,我的喜欢只会害了他,我不想害他,我希望有个除我之外真心爱他的女人陪他走完余生,所以我愿意帮你。”   “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人会这么贪婪,得到之后不但不知足,反而得寸进尺!得到我哥的人后,你又开始渴望他的爱,明明你以前说就算他不爱你也没关系的,可在他和你订婚之后,一切都变了。”   “情人节那天,你雇人绑架我,准备让人侵犯我,你做这一切,就因为你贪婪,你妒忌,你妒忌我轻易拥有了我哥的爱,所以你想毁掉我。可是你没料到我哥会去吧?是你,是你杀了他!”   “或许等不了多久我哥就会对你日久生情,可你却杀了他,你亲手杀了你口中最爱的男人!”   场景一一再现,许芷条理清晰地说完,却没意识到,眼泪已经布满了脸颊。   “够了!许芷你够了!你才是为自己开脱!这一切都怪你!许念青是因为你才会死!我落得今天这般境地也全怪你!”   霍欣站立不稳般往后退了两步,她指着许芷,身子剧烈颤抖着。   许芷说的那些话宛如一阵杀伤力极大的飓风,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围墙连根卷走,她目露惊惧,赤身裸.体的暴露在现实里。   不,这不是真的,都怪许芷,她没有错,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霍欣眼中溃散的恨意再次凝聚起来,她冷哼一声,说:“许芷,知道我为什么会‘约’你出来吗?”   许芷知道自己今天怕是很难安然无恙的从这里走出去了,她倒是无所谓,只是白凡……想到白凡,许芷心口一抽。   为了给白凡搏一线生机,她必须尽量配合霍欣,拖延住时间,避免霍欣发狂。   玻璃碎片还攥在手心里,她能感觉到玻璃已经将她的手心割破了,在流血。只是那个贼眉鼠目的男人就站在她后面,她不敢打草惊蛇。   “为什么?”她顺着霍欣的话问。   霍欣笑容里多了几分诡异,“‘约’你来……玩一个游戏。”   许芷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嘴上问着什么游戏,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瞟了半开的大门一眼。   霍欣不说话,依旧诡异地笑着,她侧过脸,往另一个黑暗的角落看去。   “嫣嫣,出来吧。”   霍欣话音一落,一个穿着紧身包臀裙的性感女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女人画着很浓的夜店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面貌了。   这是霍嫣?许芷皱眉,她视线下移,落在霍嫣手上捧着的一个托盘上,托盘上盖着块白布,也不知是什么。   许芷心里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把布掀开吧嫣嫣。”   霍嫣眼神恶毒,她狠狠瞪了被按在椅子上的许芷一眼,将手中托盘上的白布掀到一旁,金属托盘上的物件立时便展现在了几人眼前。   许芷呼吸凝滞住了。   那是……那是三支注射器!   霍欣从霍嫣手里接过托盘,慢悠悠的再次走到许芷身前,放低托盘,长满红疹的手指着那三支注射器。   霍欣脸上有着几近残忍的快意。   “这三支注射器里,只有一支是无害的生理盐水,其余两支,一支里面装的是剂量足以致死的海.洛因,一支里面有艾滋病毒……你选一支,选对了你就可以走了……你的生死,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哦。”   许芷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霍欣。   疯子!真是疯子!丧心病狂!   她有预感,就算她选对了霍欣也不会放她走。但是为了拖延时间,她还是拼命平复怒气,尽量用一种商谈的平静语气说:“你何必这样,这样弄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有什么意思?艾滋可以治,接受了治疗之后也可以过上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你放了我和白凡,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让你治病,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怎么样?”   许芷紧紧盯着霍欣,霍欣眼睛里那丝松动没逃过她的眼睛。看来,她还是想继续活着的。许芷心里稍稍镇定,刚想加强攻势继续劝退霍欣,一旁的霍嫣却冲上来将恍惚中的霍欣往后一拉,霍欣远离了许芷,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姐,你别被她忽悠了!到时候咱们还是穷酸潦倒,她却能锦衣玉食,家庭美满幸福!咱们凭什么让她过好!反正咱们也没机会翻身了,不如借这个机会彻底毁掉她!她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就算下地狱也得拉上她!别犹豫了,杀了她吧,姐姐!”   霍欣怔了怔,也不知在这关键时刻想起了什么。   霍嫣以为霍欣心软了,她后牙槽咬得死紧,心一横,低头就拿起了托盘上那支装着能令人致死剂量海.洛因的注射器。   姐姐不敢下手,那就让她来吧!   她举着注射器,眼神里充满恨意,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许芷走去。   许芷坐在椅子上,急促的呼吸着,心跳飞快。霍嫣越走越近了,等霍嫣走到她面前时,她就用没被桎梏住的腿将她踹开。   许芷心里这般计量着,可按住她肩膀的男人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在霍嫣走来之前,他用一只脚死死地将她的一双脚都踩住了,还狠狠碾了两下。   许芷痛的冷汗直冒。   霍嫣走的真得很慢,很慢。因为她知道,这一针下去,她自己这辈子也就结束了。   她又想起了许括。那个令她由爱生恨的男人。   他一定想不到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会死在她手中吧。   霍嫣已经站在了许芷面前,她红艳艳的嘴唇像刚喝过血一样,红的刺目,红的瘆人。   她朝许芷举起了注射器。   许括和周嘉远冲进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被按在椅子上的许芷和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女人手里举着一件什么东西,许括和周嘉远都以为是匕首。   两人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小括!不要!!!”   许芷终于用玻璃将绑住自己手腕的布条割开了,可是已经晚了。   她被许括扑倒在地,他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他的唇撞在她下巴上,咸咸的味道,是她的眼泪。   一阵风灌进来,扬起了男人耳边的碎发,他眼睫颤动,猛然睁开了双眸。   生命在急速流逝,氧气正在一点点抽离,他急促地呼吸着。   许括知道自己快死了。   在死之前,他想最后看她一眼。   一眼就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她怀里抬起头。   最后一眼,把她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带进轮回里。他不想自己忘掉她。   他眼前模糊一片,她的脸已经出现了重影。   “姐……我……”   原谅我这辈子不能再继续守护你了。   失去意识前,许括记忆停留在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天,他站在门口,双手紧紧地拽住书包肩带,怯生生地看着客厅里神色冷漠的少女。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动都不敢,只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最后,冷漠的少女扬着下巴走到了他面前。   “进来吧。”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跟前,想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可脸上的肌肉跟僵硬了一样,根本不由他控制。   比他高大半个头的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姐了,以后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懂么?”   他红了眼眶,“姐姐,你真好……”   时光流转,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胆怯的少年。那个决心要一辈子对姐姐好的少年。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分钟都不到。   周嘉远晚了一步,等他将霍嫣拉开的时候,注射器已经插在了许括的后脖子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霍嫣怎么也没想到,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会死在她的手上。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霍嫣拼命晃着脑袋,像是已经陷入了癫狂。   “不……不……许括……不……”   霍嫣跪在地上,抱着脑袋痛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响彻在这栋阴气森森的楼房里。   贼眉鼠目的男人不知何时跑了;霍欣圆睁着眼,傻愣愣地看着那边的周嘉远。   那是……许念青吗。   霍欣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念青……!念青!”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在即将触到周嘉远的衣角时,她双腿一软,跌在了他面前。   霍欣颤着手,想去够周嘉远的裤脚。   真的是念青。她是在做梦吗?   “念青……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好不好……”快够到了,快了,就快了……   就在霍欣即将触到那一片裤脚时,那人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了她绷直的手背上。   “啊!!”霍欣痛呼出声。   周嘉远在她面前蹲下身,嘴角的笑容残忍的可怕。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外面响起了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周嘉远站起身,一脚踢开了脚下已然昏死的女人。   他看向跪坐在许括尸身旁眼神空洞的许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似苦涩,似自嘲。   ----   -----   ------   十年后。   帝都大学天文学院破格录取了一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各地记者纷纷采访报道。   被围在记者中间的少年帅气逼人,他唇角勾着礼貌的淡笑。   “白凡同学,请问你为什么会对天文感兴趣?”   众记者都以为这位神童会大谈理想抱负,谁知——   少年收起笑,目光深远,有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   “为了找我爸。”   记者们忍俊不禁,哄笑声一片。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你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呢?”   少年眉目舒展,声音清润,“他们结婚了,去年。”   许括死后,妈妈得了抑郁症,爸爸守了她九年。   好在——   他们总归是在一起了。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如果许括重生了(一)   小少爷,该起来吃饭了。   小少爷……   谁,谁在喊他?   许括费劲地睁开眼,脑袋跟当机一样,无法运转,无法思考,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站在床边的妇人是谁。   妇人见他醒了,便柔和地微笑起来。   “我下去摆餐具,你弄好了就下来吧,对了,今天先生和太太有事出门了,大少爷倒是在家。”   大少爷……又是谁?   妇人走了,且顺手替他关上了房门。   许括稍稍侧了一下脖子,关节立时发出咔咔脆响。   他极其缓慢地将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怔怔地看着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掌,收紧握拳,又松开。   他眼睫猛地一颤,噌的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不是死了吗?姐姐下巴上眼泪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嘴唇上,他在她怀中停止了呼吸。   他明明已经死了,可这完好无损没有一丝异样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想起什么似的,许括视线在房间里四处搜寻,最后锁定在床头柜上,他拿起搁在上面充电的手机,按开电源键,屏幕亮起的那一刻,许括疑惑地蹙起眉头。   不对啊,屏保怎么不是姐姐的照片?   时间,时间也不对劲!   2011年十月十七日,星期六,08:40。   11年?不是18年吗?怎么11年了?难道时间设置错了?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他就怕是空欢喜一场。   这时,他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已经熄掉的屏幕再次亮起,他低头看去,只见屏幕上是一条新闻推送。   许括盯着那条新闻,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那是——那是——   11年的一个大新闻!   当年那个新闻他关注过一段时间,所以至今仍有些印象。   所以,他在死后回到了七年前?如果真是这样——七年,七年他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他可以阻止姐姐遇见周嘉远。   想到这里,许括无比兴奋。   11年,这年他十五岁,是许正辉接他来许家的第二年。   她二十一,正值青春的年纪。   他要见她,就现在。   许括跳下床穿上拖鞋就跑出房间冲下了楼。   一楼,偌大的客厅装修的豪华别致,欧式风格十分大气。客厅一角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一个气质温润的英俊男人正坐在钢琴前,音符在他指尖跳跃,悠扬的曲调像水一样从他指缝间流淌而出。   “大少爷,可以用餐了。”   陈姨话落,许念青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   “小括呢?”他温声问。   陈姨刚想说小少爷还没下来,便听到了噔噔噔的下楼声,应是小少爷来了,陈姨想。   许括穿着睡衣,顶着一头凌乱的黑发就冲到了陈姨面前。   他一心想着许芷,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钢琴前的许念青。   “陈姨,我姐呢?”许括问的急切。   “什么?”陈姨被问懵了。   许括急了,又问一遍:“我姐呀,许芷!”   陈姨面露难色,她对许念青投去求助的目光。   许念青从椅子上站起身,他身形颀长,比许括整整高了一个头。   “是不是还没睡醒?”他一声轻笑,“你只有哥哥,哪来的姐姐。”   许括这才注意到许念青,看清许念青的样貌,许括瞳孔一缩。   这是……周嘉远?他怎么会在这?   难道,周嘉远和姐姐早就认识了?不对,不一样,不一样的,气质不像,长得也并非完全一样。   “你——”许括你了一声之后,久久的顿住了。   许念青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小括,你到底怎么了?”   “你是,许念青?”   是了,许念青,姐姐一生中最爱的男人。   可他不是09年就死了吗?   “是,我是。”他走过来揉揉他的脑袋,温声说:“快别闹了,还没刷牙吧?赶紧刷个牙去,等你好了再开饭。”   许括怔在了原地。   初晨的阳光洒进来,落在男人的发上、肩头,金色的光辉衬得他愈发温润柔和起来。   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梦幻。   可以确定的是,他重生到了十五岁这年,可,这里没有姐姐,而许念青,没有死。 第62章 番外:如果许括重生了(二)   许括花了三年时间找许芷,然而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宛如海底捞针,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确定这个世界里有没有她。   前世,许正辉在发妻顾茹死后娶了姜琉,而这里顾茹没有死,许正辉也并不认识一个叫姜琉的女人。   三年前他庆幸自己能重生,三年后一想到这个世界里可能没有她,他便开始厌恶起日复一日的生活起来。   2014年过年前夕,快要放弃的许括终于得到了许芷的消息。   他是通过姜琉找到的,找许芷找不到他就找姜琉,姜琉是许芷的生母,找到她也就找到了许芷。   令他意外的是,姜琉在这个世界里居然嫁给了何东言,生了个女儿,叫何芷。   一家三口就住在S城一个四面环山的安静小镇里,何东言和姜琉都在镇里的中学当老师。   虽然不确定何芷就是许芷,但许括绝对是要前去小镇一探究竟的。   得到消息的当天他简单收拾一番后就出了门,直奔小镇而去,一路上的忐忑心情可想而知。   S城的冬天很冷,今天因为下雪刮风的缘故,便更冷了。   不多时,地面上、树上、屋顶上便落满了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许括坐在后座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景。   “少爷,到了。”   下午两点,司机小丁的声音响起。   “现在下去吗?”小丁又问。   “嗯,我一个人下去,你在车上等我。”许括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想起什么,忙问小丁:“我买的那些东西你放哪了?”   “就在后备箱里,我去帮你拿出来吧少爷!”   小丁说着就要下车,许括制止了他。   “我自己拿就行了。”   “好。”   车里开着暖气,暖和,一下车寒气嗖的一下朝许括扑面而来,他冻得一个哆嗦,忙将脸埋进了羊绒围巾里。   后备箱里装的是他给何家带的见面礼,初次登门,总得认真对待的,争取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   许括扬唇一笑,将后备箱里的几个礼盒全部提在了手上。   年关跟前,镇上外出务工、读书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平时冷清的街道上热热闹闹,穿着厚实羽绒服的行人在街上说说笑笑,街边的商店门庭若市,红红火火。   倒没被恶劣的天气影响半分呢,甚至有小孩大人在路边堆起了雪人。   许括笑眼弯弯,即使只露了半张脸,路过的女孩子们在看到他后也纷纷羞红了脸。走远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他,猜测这么帅气的男孩子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小镇上,又猜他会不会是网红。女孩们越聊越兴奋,都开始后悔刚才没敢要联系方式。   ……   何东言家就在街后面新修的一片小区里。   小区里的房子都是步梯的,有五层。许括按查到的门牌号走进了何东言所在的那一栋里,又来到门牌号为“501”的门前。   许括现在就跟丑媳妇见公婆似的紧张,他心跳加速,想着待会该说什么话,又告诉自己待会看见许芷了一定要淡定,毕竟她还不认识他呢,他不能把她吓着了。   做足心理准备后,他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抬手按响了门铃。   何东言从猫眼里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面生的男轻男孩,他犹豫了会儿,见男孩样貌过人,眼神清澈,不像是坏人,又怕是女儿的同学来找她,便还是将门打开了。   “伯父好。”许括拉下捂住半张脸的围巾,冲儒雅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灿烂而不失礼貌的笑来。   何东言见来人礼貌客气,还提了几大包礼品,心下越发肯定他是女儿的同学。   “快进来坐,外面冷。”   何东言给许括找出双拖鞋,又接过他递来的礼品。   “你看你,来玩就来玩,还这么客气干嘛!”   许括换好拖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初次来您家拜访,这是应该的啦。”他唇角的梨涡深陷。   何东言瞥了那边的鱼翅燕窝一眼,心道之前怎么不晓得女儿有这种样貌好、家世好、人品好的同学?要知道的话,他也就不会同意……   何东言暗暗叹了口气。   他招呼许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坐会儿哈,我去给你倒茶。”   何东言转身就朝饮水机走,许括忙说:“伯父,不用麻烦了!”   “那哪能行,快坐着。”   说话间,何东言已经用纸杯打了热水给许括端了过来。   许括只得接过,“谢谢伯父。”   何东言笑笑,在许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许括抿了口热茶,状似随意地打量着屋内的环境,忽然,他怔住了,全身上下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全家福,而中间那个少女,俨然就是他找了三年的许芷!   何东言见许括神色不对劲,心下有些疑惑,他顺着许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他看的,正是他们家的全家福。   “那是丫丫十五岁的时候和我们照的,呵呵,第一次看到吧。”何东言只以为许括是因为头次看到女儿少女时期的照片,所以才会惊讶。   “说起这个,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许括深吸一口气平复,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如常。   他冲何东言咧嘴一笑,“我叫许括,是许…何芷的大学同学。”   “我就说嘛,好孩子,可真不错!”何东言哈哈大笑。   “那……她现在在家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许括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何东言神色有些尴尬。   “这——你来的有些不巧,她出去和……和朋友吃饭了。要不在这里玩会儿?我看丫丫她要不了多久也该回了。”   三年都等了,等这一刻也没什么。   许括刚想说好,谁知就在这时,因为拉肚子在厕所蹲了近半个小时的姜琉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边往客厅走边说话。   “老何啊,就我说陈慧介绍的那孩子真不错,把他介绍给丫丫我看准能成,也不知道他们今天见面怎么样了,你说我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诶,这位是……?”   许括脸色有点难看。   “这是丫丫她同学,同学。”何东言越发觉得尴尬了。   “哦,同学啊,丫丫今天不会回来了,改天再来找她吧。”姜琉说着,眼睛却瞟到了桌上的燕窝、鱼翅以及各种名贵礼品。   这,这全是那个男孩子提来的?   姜琉咽了口唾沫,一改之前的态度,她笑眯眯地走到许括身旁坐下,讨好道:“我这就给她打电话,让她早点回来哈。”   “不了。”许括笑得勉强,他从沙发上站起身,问:“她在哪,我现在去找她。”   姜琉心想:这别不是丫丫在学校里交的男朋友吧……要真是的话,岂不是……丫丫这孩子也真是的,在学校交了个条件这么好的男朋友怎么不告诉他们呢?她要早点知道,也不会同意陈慧了,毕竟陈慧家那孩子出众是出众,和这孩子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姜琉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将位置告诉了许括。   许括听完,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离开了。   相亲?呵呵。 第63章 番外:如果许括重生了(三)   原本二人的见面场所是定在县里的,怎奈天气不好,何芷不想跑那么远,最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就想着找个近点儿的地方,随便应付应付算了。   于是,她和相亲男的见面场所改成了镇上唯一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新开的,装修在这鸟不拉屎的小镇上算相当低调奢华上档次的了。   店内角落一张桌子旁,坐着一男一女,女人五官精致,神情很淡,男人样貌中等,说起话来语气却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铃兰?我不喜欢铃兰,那花给我印象不好,我还是喜欢玫瑰,热情似火的玫瑰。”   男人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唯我独尊的欠揍样。   何芷早就受不了了,在男人将她最喜欢的铃兰贬的一无是处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嗯,今天就此结束吧,单我已经买了,先走一步。”说完她拿起包就从卡坐上站起了身。   男人被她这架势弄得有些傻眼,见她是真要走,忙挽留道:“你也是的,单留着给我买就好啊。快坐下再聊聊,我目前对你还挺满意的,说不准咱们就成了呢?”   何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那个欠揍的男人,妈的,她真的好想把他打一顿。   “抱歉,我对你一点都不满意。”   男人脸上的笑容一僵,似乎十分不解。   “为什么?你根本都还不了解我,怎么就对我不满意了?”   何芷这下连冷笑都不想了,何必跟这种人浪费表情。   就在她打算离开时,一道黑影笼罩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不满意就是不满意,屁话怎么就这么多?”许括笑嘻嘻地看着那个奇葩男,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戾色。   何芷侧头看去,眉眼如画的少年就这样进入了她的视线里,他也侧过头来看她,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恋慕。   何芷不知怎的心跳紊乱了一下。   这个少年,好像——认识她?   “你他妈谁啊!敢在这狂,信不信我让你在镇上混不下去?!”男人恼羞成怒,面红耳赤的,站起来对许括举起拳头,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我?”许括依旧笑嘻嘻的,他看何芷一眼,在何芷惊讶的眼神下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是她男朋友。”   男人的脸越气越红,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他很想打人,可他没想到的是,许括接下来居然说。   “这里,我今天包场了,我想很快老板就会过来将你‘请’出去了。”   男人本不信,可许括话一说完,老板便一脸歉意地走了过来。   “这位许先生包场了,还请您配合一下到前台来,我会给你计算赔偿。”   男人怎么会受这气,他粗声说:“我出他价钱的两倍!这里我包了,让这小子滚!”   老板:“这个,这位许先生出五万……您看……”   五、五万?五万包这破咖啡厅一天?!这小子是疯了?   男人咽了口唾沫,为了给自己个台阶下,他对着何芷冷哼了一声,嫌弃道:“臭婊.子,有男人了还出来勾三搭四,呸!”   男人说完,推开老板就跑了出去。许括看着男人逃也似的背影,眯了眯眼,心里已经开始计量怎么整死这出言侮辱姐姐的男人了。   “那个。”何芷将手从少年手中抽了出来,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绯红。   许括转脸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何芷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那个——我们,认识?”   许括笑了起来,露出一对虎牙和嘴边甜甜的梨涡。   “现在认识下?我叫许括,你呢?”   何芷也笑了。   “我叫何芷。”   “我知道。嘻嘻。”   “知道还问?”   “正式介绍下嘛。”   “……”   “咳,我可以追你吗?”   “……?”   “可以吗?”   “……随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