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 作者:舒远   文案:   这是一个俗气的,   轻松的,艰难的,   有点悬疑的,甜一点的,   追随光的,小故事。   献给曾经那些人,   难忘的青春年华。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主角:沈嘉┃配角:陆严,李延东┃其它:舒远   一句话简介:我喜欢你,十年如一日。   立意:少年回头望,不见已多年。 第1章 开篇   沈嘉升高三那年,江水中学出了个状元。这是江水市自千禧年以来十年里第一次夺得省市高考榜首。为此校长普济众生,开学之初要在学校办一场演唱会。听说要请来许巍和周华健,消息不胫而走。   理科(10)班已经变成一锅开水,正在沸腾。   晚自习课热热闹闹,完全安静不下来。前后桌的男女生聊得正欢,嘻嘻哈哈。后门那一堆男生更是无法无天,直接玩起扑克。沈嘉和程铁琻在听MP3,两个人凑一块,一人一只耳朵,一边听一边写作业。   铁琻仍低着头,问她:“我听说还有张信哲。”   沈嘉:“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铁琻说完,侧头看向沈嘉,“要不你晚上回去问问陆大少爷,他一向消息灵通。”   “你怎么不问?”   铁琻打了她后背一掌:“你这不是近水楼台嘛。”   沈嘉揉揉打疼的地方,皱巴着脸,不乐意道:“什么近水楼台,他好像在追他们学校的哪个女生,早出晚归献殷勤,我都一周没见到人了。”   “追谁啊?”   “这我怎么知道。”   铁琻摇头叹气:“看来流言不虚。”   “什么流言?”   “江水十四中,混混五六人,逃课七八天,恋爱九十月,夜场泡吧二三年,毕业延期拿俩证,结婚证和准生证。”   沈嘉:“…………”   铁琻不知道肚子里藏了什么坏水儿,一门心思清清白白又模模糊糊的说:“这些年来我还真难见到,你俩这么纯粹的关系。”   “那是你少见多怪。”沈嘉悠哉的打了个哈欠,也不点透,说,“这些年来你俩关系也不错。”   铁琻干巴巴的呵了一声:“陆严那货,只把你的事当回事,我的话就跟放屁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谢谢他嘞。”   沈嘉笑。   “不过我这有个小道消息。”   沈嘉问:“什么?”   “十四中从今晚开始,广开校门,连放三天烟花,庆祝学校十周年什么的,大家都去,一会儿晚自习下我们也凑凑热闹。陆严那货没和你说起过吗,哦忘了,你说他最近追一女生着呢。”   沈嘉脸色一沉:“确实欠收拾。”   铁琻看了眼手表,说:“还有半个小时呢。”   “还是先把作业写完吧。”沈嘉说。   铁琻打了个哈欠:“你写吧,我抄你的。”   沈嘉:“不给。”   铁琻:“你敢。”   沈嘉睨了一眼,说:“我发现你最近挺爱打听十四中的事儿,老想往过跑,上周你还去过是不是?”   铁琻脸色微微变了。   “被我说中了?”   铁琻瞪着她:“我那是瞎溜达,赶紧写作业。”   沈嘉:“…………”   晚自习很快下课,顿时狼嚎四起,学生蜂拥而出。程铁琻催促着沈嘉收拾书包,自己已经走到教室后门了。   沈嘉单肩背起书包跟上,一起涌入人流。   成百上千的学生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群一群,有说有笑,互相追逐。怎么好像全中国的中学生校服都是蓝白相间?   铁琻走在前面,喊她:“快点,一会儿晚了。”   看这人流走向,大都是往对面十四中走,有的直接用跑的,亲近的朋友之间手拉着手,一个比一个欢。   沈嘉:“干吗这么着急。”   铁琻拉着她的袖子往前走,说:“你知道看烟花站在哪儿视野最好吗?不是高处,是烟花下面。我们去晚就没地方了。”   十四中是江水最末流的中学,大都是刚过中考分数线升上来的,所谓的高职班。因为与江水中学对面之隔,两个学校明里暗里都在比较。一个走在成绩最前面,一个走在时尚最前面。   烟花还没开始,操场已经挤满了人。   江水中学和十四中的学生混在一起,周围声音混混沌沌。旁边几个女生开着玩笑,好像在聊某个男生。   终于走到操场中心,铁琻松了口气。   “几点开始啊?”沈嘉问。   铁琻:“好像十点吧。”   沈嘉四面看了一圈,不由得感慨,距离这么近,居然也是第一次过来:“这设施就是比江水好,操场都是橡胶,坐台也高,还挺气派。”   铁琻:“别嫌弃咱那土操场吧?”   沈嘉:“我嫌弃可以,外校的不行。”   学生时代很少有那样的时刻,在深夜里一堆人挤在一起,熙熙攘攘,谈笑风生,等待着只为看一场烟花。沈嘉也难得放松,仰目驻足。   再垂眸,铁琻目光凝聚在一处。   她不免问道:“看什么呢?”   沈嘉顺着铁琻的方向望过去,是刚才聊天的那几个女生,看穿着应该是十四中的,打扮很新潮。不像她俩,穿着宽大的校服。   她问铁琻:“你认识啊?”   “好看吧?”   裙摆微扬,长发飘飘。好看。   铁琻说:“穿裙子那个那个是我以前的初中同学,林溪你还记得吗,当年江水初中的校花。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沈嘉细看一眼,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确实不知道。我当年也老去你们班找你,怎么没见过,你们很熟吗?要不要去打招呼啊。”她问。   铁琻摇头。   沈嘉看铁琻脸色不对,歪了歪脖。   铁琻无奈:“我有段时间成绩下降你还记得吧?”   沈嘉点头。   “初三最后一个月她转来我们班,成绩比我好,我有压力。那时候按理来说她直接升江水一点问题都没有。”铁琻也不得其解,说到最后有一丝丝遗憾道,“还以为去别的地方了,却来了这。”   “为什么?”   铁琻摇了摇头。   说话间,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沈嘉抬头。   灿烂的烟花兜头绽放,明亮耀眼,照亮了夜空。一瞬间操场的学生都安静下来,只有烟花燃尽后,在空中发出的呲啦声。   “琻琻,你说得对。”沈嘉轻声道,“站在下面是看烟花最好的地方。”   她说罢,没有人应。偏过头一看,铁琻的目光还落在那个方向。不同的是,林溪旁边走过来几个男生,一个个都抽着烟,有人说了句话,一堆人乐了。   沈嘉碰了碰铁琻。   铁琻忙收起目光。   头顶的烟花又“嘭”的一声,响彻了整个夜空。操场顿时欢呼起来,男生们吹着口哨,将这个夜推入高潮更深处。   沈嘉看的入神,目光随着烟花降落。   落在不远处一个角落,一男一女,男生的身影有些像陆严,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微微低着头,说了一句话,旁边的女生偏过头,停了几秒跑开了。   这人还真是。   沈嘉不免白了个眼,偏开目光,又看着头顶的烟花,自顾自对铁琻道:“琻琻啊,你那句十四中的谚语怎么说来着?”   没有人应,她转过头,铁琻已经不见人。   沈嘉正纳闷着会去哪儿,朝两边望了望,密密麻麻的人,人山人海,这姑娘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身后猛然被拍了一下,沈嘉惊了一跳。   她回过身去,陆严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他手抄裤兜,穿着黑色短袖,头发明显刚剪的寸头,看着整个人精神不少,就在上一周,还是个杀马特发型。   “你怎么在这?”陆严问。   沈嘉差点没认出来,愣住了。   她朝刚才陆严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手指在空中随便划了划,才道:“我和琻琻来看烟花。”   陆严往她空空的身后瞥了一眼。   沈嘉也转身,讶异道:“琻琻呢?”   她望向四周,人太多,天又暗,根本就看不清楚,找人更别提了。只有烟花绽开的一瞬,天才亮一秒。   “她刚真在我身边。”   陆严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腕,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在一处安静的地方。   沈嘉甩开他的手。   “这么多人,别拉拉扯扯。”她瞪他。   陆严笑了,晃了晃自己的手:“就这?”   沈嘉“啊”了一声:“我是良民。”   陆严看着她,声音低了:“大晚上的不回家,一个人跑这看烟花,给外婆打过电话了吗,沈嘉同学?还良民。”   沈嘉顿时气蔫,缩了缩脖子。   “这不是忘了吗。”她说着仰脖看他,“我真是和琻琻来的。”   陆严笑着看她编。   见他不信,沈嘉又道:“她把我拉这块的,还说站在烟花最下面看最好,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   陆严:“那她人呢?”   沈嘉:“不知道。”   陆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沈嘉不说话了。   陆严:“外婆可是说了,要是再不回家,以后就别想着出门玩。”   沈嘉脚踢着地,不耐烦的挨着训。   陆严看她还算乖,轻声道:“走吧。”   她蹭的抬头:“琻琻怎么办?我烟花还没看完呢。”   “我给她打电话。”   沈嘉:“她没手机。”   陆严抬眼。   “你们学校烟花挺好看。”沈嘉将脸扭向一边,把他骂了无数遍,还是忍着声,堆着笑道,“再看一会儿?”   陆严:“你明天不上学了?”   沈嘉抬头望着正腾空绽放的烟花,心里堵了一口气,瞧他:“你不也追女生早出晚归,还好意思说我。”   陆严被她的话逗笑了。   “你从哪儿听到我追女生了?”他看着她。   沈嘉眨了眨眼。   “还早出晚归?”陆严问。   这货看着吊儿郎当,说话做事却老成的很。现在沈嘉站在下风,倒还被他压得掰不过劲来,着实憋屈的很。   沈嘉直接道:“什么叫听到,我看到了好吗,而且刚才你不是和一个女生在一块吗,就在那边。”   她给他指了指那个方向。   陆严看了她一会儿,笑。   沈嘉:“你笑什么?”   陆严:“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沈嘉:“…………”   “那你又是听谁说的?”   她支支吾吾道:“巷子,大妈说的吧。”   陆严头微低:“谁?”   沈嘉气不打一处来,看到他这张脸忽然的就来气,顿时一跺脚,使劲推开他就往外走,走出两步,憋足了劲,回头看他。   “爱谁谁。”她气道。   说完就直往前走。   最后一束烟花轰的在上空绽开,从四周落下来。在那闪亮亮的一瞬间,看到她那张气的神采飞扬的脸,陆严站在那儿,笑了一声。 第2章 二嘉   她走的极快,奈何陆严两三步就追上了。   沈嘉不理,径直走自己的路。见他一直跟着,也不说话,听见身后烟花一声又一声响起,心里窝火,没好气的回头看他。   “跟着我干吗?”她说。   陆严:“这就生气了?”   沈嘉看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这就是狐假虎威,为虎作伥,比小人还可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从小缺钙,长大缺爱。”   陆严:“沈二嘉,你这语文谁教的?”   二嘉,听着就像狗。   她抬脚踢他。   陆严灵活躲开,脸上堆着玩味的笑意:“为虎作伥怎么用的知道吗,亏你还是江水的高材生,都不如我这十四中的。”   沈嘉:“别咬文嚼字。”   陆严:“我看你就是和咬金混的太久了,以后没事别老一起溜达,再让她给你教坏了,还不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才咬金。”沈嘉作势就要打他。   陆严:“得得得,姑奶奶,先回行吗?”   沈嘉不情愿收了手。   她这一抬眼,才算今晚真正清楚的看他。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样子,目光澄澈,衬衫半敞着,干净利落。   察觉到目光,陆严:“看什么?”   沈嘉上下打量着他,道:“要不是追哪个女生,我很难接受你今晚这么正经,居然还剪了毛寸。”   陆严偏了偏头,拍拍自己的脸颊:“帅吗?”   沈嘉嘴巴抽搐。   陆严面无表情:“还是别说了。”   沈嘉做了个呕吐的样子。   他们住在烟霞巷,距离学校四个公交车站的距离,走路十五分钟。一般巷子要拐来拐去,有时候坐车还不如步行来的快。沈嘉是读初一的时候被妈妈送到外婆家的,后来一直在这读书。陆严却是从小就在烟霞巷混到大的,巷子就他俩同龄同校,性格也都有好(hao四声)玩的一面,能耍在一起去,这货对她倒是照顾颇多。   沿路走了一站,陆严停了下来。   沈嘉:“怎么不走了?”   陆严朝马路对面看了一眼,对她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别乱跑,遇见几个哥们,我过去一趟。”   说罢就走了过去。   沈嘉站在一棵树下,看向对面那几个人。   三个男生,男的都点了根烟,背对她站着。有一两个男生她好像刚刚才在操场见过,挺眼熟,和那几个女生站在一块。   一辆公交车缓缓开过来,挡着她的视线。   陆严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公交车后面她还在,目光又收了回去,大步穿过马路,走向面前几个人。   先出声的叫张勋,觉得钱是世界上顶顶重要的东西,看的比什么都重,见到陆严直接就笑道:“后面是有美女怎么着,看什么呢?”   陆严:“滚。”   张勋笑了:“别被我说中了吧。”   “行了,说正经的,你不是有事吗,怎么出现在这?”说这话的是许牧,一门心思只想着玩的货,“还去不去?”   陆严:“晚点去。”   “什么事儿啊打联赛都能耽搁?”张勋问。   陆严头一偏,看了一眼站在两米开外低头抽烟的李延东,眉头一皱,扬了扬下巴,道:“比他抽烟重要。”   火星微微亮起来,又灭了。   陆严要了一支,也点上了。   四个人中,他们俩性格有些相像,都不爱念书,有点好玩,女生眼里的蔫坏。这个词第一次听说是沈嘉形容他的,那表情说不上来的嫌弃。   “今晚怕是个通宵。”陆严说。   张勋:“我都想好明天给教导主任编的话了。”   许牧嗤笑:“别怂。”   “谁他妈怂了?”张勋挑眉,“联赛重要好吗,那可是钱。”   许牧看着李延东,说:“我说这漫漫长夜,你刚才真得把林溪带上,还能给你解个闷,不是无聊吗?”   李延东冷眼看过来。   许牧:“呸呸呸。”   陆严偏过头看许牧,眼神有话。   许牧小声:“刚才林溪跟他闹了一场。”   李延东闻声,猛地吸了口烟。   张勋“哼”一声:“林溪一闹,天崩地凹。”   许牧跟着接了句:“林溪一笑,说唱逗跳。”   九月的夜晚渐渐多了些凉意在,脚底的风吹过来,钻进半挽起的裤管,也是让人能打个寒战。更何况江水今年雨量多,台风天大概很快就来。   “差不多得了啊。“李延东说。   陆严笑:“你俩收着点。”   许牧插了句话,道:“掌嘴。”   “掌嘴。”张勋也啪了一声。   李延东笑了声,又低头,抽了口烟。   风吹过来,陆严看向马路对面,忙抽了几口,烟燃了大半。张勋也看了眼马路对面,那辆公交车已经开走,站牌处有灯亮着,模模糊糊只见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低着头在看路牌。   “还真有个姑娘。”张勋掩着笑低声。   李延东将未抽完的烟扔地上,踩灭,道:“走了。”   四人散开,风从地上溜过来,刮起。   沈嘉看着陆严走过来,又看向对面,那几个人已经走远。她拉上校服拉链,活动了一下被书包压麻的肩膀。   等陆严走近,她鼻子一皱:“抽烟了?”   陆严身体往后一倾:“狗鼻子啊你,这么灵。”   沈嘉懒得计较,往前走。   很快拐入烟霞巷,巷子里隔百米就有一个路灯,凌晨才灭。有的人家门口会挂上两个灯笼,有的路则漆黑一片。   她开始背书:“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陆严两眼昏花,嘴角却挂着笑。   “这么爱学习啊。”陆严调侃。   沈嘉哼了一声。   寂静的巷道中,渐渐看到一盏熟悉的光。   她停下来:“哎。”   陆严淡淡“嗯”了一声:“说。”   “你今晚又不回家?”   陆严半晌没出声。   沈嘉瞧了一眼他身后半开着门的房子,说:“昨天晚上陆奶奶还过来问你,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陆严打了打哈欠,说:“您好好学习,成吗公主?”   她走快了几步,马上到家门口,回过头看向陆严,白了他一眼,进了屋。这货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陆严看她那样憋着,不免笑了。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直到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外婆的训斥,劈里啪啦的动静。不知不觉,天上飘起小雨,才原路离开。   雨慢慢变大,说来就来。   房间里,外婆正在和表姐孟真说话。   孟真的行李箱在地上搁着,里面的衣服有些凌乱,外婆一手拿着针线,另一只手握着一条红围巾,正在缝着线头。   沈嘉讨好似的,看着外婆,笑:“哎呦,手艺真好啊,都看不出来缝过的痕迹。”   外婆跟没听见一样,把围巾塞到孟真怀里,说:“赶紧收拾了,这衣服放箱子里早就潮了,明天全部洗一下搭柜子里去。”   沈嘉吐了吐舌头。   屋檐下雨水跟倒似的,还有些冷。见外婆不理会她,沈嘉也不自讨没趣,乐呵呵的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   不过一会儿,外婆就从房间走了出来,故意冷脸看她:“还知道回来?”   沈嘉一边用热水杯暖着手,一边乖乖低头。   “要不是我问小严,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外婆气道,说着往自己房间走,“一个两个的,真不让我省心。”   等外婆回房,沈嘉去了孟真屋。   她在门口探了只脑袋:“姐,外婆干吗这么大气?”   孟真无奈道:“可能是我拖累了你。”   沈嘉端着热水,坐到小沙发上。她看着这个一周前才回来的亲表姐,虽然从小玩到大,每个寒暑假都见面,可这次回来总有些哪里不一样了,但还是那么温柔漂亮。   “骂你了?”她问。   孟真摇头。   “那怎么了?”   孟真:“我和外婆说,这一年不想上班,待在烟霞巷也好,出去旅行也好,就是想停一年,观察观察,嗯,这个世界?”   最后一句是一种疑问的语气,大概说这话的本人也在犹豫,不确定,不相信自己嘴里的话,自然也不听不出来自信和踏实。   沈嘉不太理解,想了想,说:“然后呢?”   “然后就是,外婆心软同意了。”   沈嘉愣了两秒钟,问:“姨妈也同意?”   孟真苦笑,摇头。   沈嘉:“不过外婆同意了也还好,姨妈斗不过外婆的,放心。哎,真羡慕你啊姐,我也不想上学,想出去玩。”   “还不想上学,小心外婆打断你的腿。”   沈嘉笑:“她刀子嘴豆腐心。”   孟真往床上一靠,叹口气道:“我现在特别羡慕你能上学,上学的时候烦恼都不大,犯了错的代价也很小。哪里像我现在,走错路得花好几年才能走回去,还不一定走得好。”   沈嘉似懂非懂。   “难走吗?”她问。   孟真点头。   “换一条路?”   孟真:“你以为跟换衣服似的,错了就换一件吗,哪那么容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就想睡个十天懒觉。”   “十天……”   “很长?”   沈嘉:“很短好吗,要是我睡上一个月再说。高中生都很惨的,五点半起床,九点半下晚自习,一天轮轴转。”   孟真忍不住笑了:“我也经历过的好吗。”   “那你还羡慕?”   “可是相比而言,读书的时候还是最好。”   “长大很苦啊?”   “各得其乐吧。”   沈嘉心里其实更乐,这几年都是她和外婆两个人,现在家里又多个年轻人,相比会更热闹。而且表姐孟真当年读的是最好的江州大学,现在有什么不会的作业也可以问。   她忽然想起今天的一个题目。   “姐,高二数学题的定义域和值域你还记得吧?k大于0,定义域为R,k小于0时,a大于一个数,它的函数定义域是什么,负无穷或者空集,你还记得吗?”   孟真:“………………”   沈嘉:“这道题我老做错。”   孟真:“嘉嘉,要不先睡?”   沈嘉眼睛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这会儿都十一点多了,确实很晚。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立刻不说话了。   孟真:“明早我叫你?”   沈嘉摇头:“我起可早了,你好好睡。”   屋外的雨一直不停,打湿了檐下的地面。   沈嘉简单冲了个澡,趴在书桌上又做了会儿数学。彼时夜已经深透,窗外的雨劈里啪啦敲着窗。她打了个哈欠,又开始做题。   门被悄悄推开,外婆端着热茶进来。   “还不睡?”外婆问。   “这道题做完。”   “题目是做不完的,快睡觉。”   沈嘉揉揉眼睛:“马上。”   外婆看了她一会儿,说:“小严说明晚还有一场烟花,想去看的话把琻琻叫上做个伴,要不叫你姐也行。最后一次,十一点前必须回家。”   沈嘉抿唇笑:“year sir。” 第3章 凝视   第二天一大早,雨就停了。   沈嘉到学校的时候,铁琻还没来。她拿了本语文书在教学楼外的花坛边读,读一会儿,抬头看向校门口方向,眼看着大门就要关上,才瞧见铁琻慢慢走进来。   她拿着书就跑了过去,铁琻吓了一跳。   “你哪儿冒出来的?”铁琻问。   “什么叫冒出来,我可是专门在这等你。”沈嘉说,“这都几点了你才到,昨晚去哪儿了,丢下我一个人,害我被陆严那个混蛋批了一顿。”   “他还敢说你?”   “你以为呢。”   铁琻皱皱眉头:“等我给你报仇。”   沈嘉:“先别说这个,你后来去哪儿了?”   铁琻:“就也没找见你……回家了呗。”   沈嘉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真的。”   沈嘉看问不出什么,干脆也不问了。   “我背书去了。“她转过身往花坛边走。   “刚开学有什么好背的?”   沈嘉头也没回,道:“《归去来兮辞》。”   “啥?”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   沈嘉随意一偏头,铁琻跟在后头。   “怎么不回教室?”她问。   “我还是跟你一块读吧。”   铁琻将书包放在地上,拿出两本书,一本用来垫着屁股坐,一本用来读。这么随手翻开两页,看了起来。   “第一篇不是《劝学》吗?”   沈嘉:“背完了。”   铁琻:“……………………?!”   沈嘉来回走路有些热,拉开了校服外套的拉链。   铁琻:“你背一遍我听听。”   沈嘉从书里抬眼,无奈合上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铁琻:“停。”   沈嘉:“干吗?”   “你什么时候背的?”   “昨晚。”   铁琻:“真行。”   沈嘉蹲了下来,说:“你昨晚还说那个转学过来的林溪学习特别好,让你压力很大,可是后来却去了十四中,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沈嘉:“给我本书,站着太累了。”   铁琻从书包又给她掏了一本数学,搁在地上当垫子。   沈嘉坐好,才说:“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也许十四中有她喜欢的人。”   铁琻看着面前这个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感情方面却不怎么开窍的女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刮目相看。   “别这么看着我。”沈嘉目光扫了一眼铁琻。   “我以为你不懂这个。”   沈嘉鼻子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   沈嘉道:“我只是懒得搭理这种事。”   铁琻朝四周看了一圈,都是拿着书走来走去的学生,偶尔还会有老师经过,她俩在这说话实在有些显眼。   “回教室说。”铁琻建议。   沈嘉被推推攘攘着弄了回去。   教室里学生很少,差不多都出去早读,个别三三两两坐一堆吃早餐,也有坐那儿看书的,小声朗读的,大致还算安静。   有同学在擦黑板,板擦乱挥像群魔乱舞。   沈嘉往后桌一靠:“有事快说。”   铁琻一副求人的酸样儿,说:“你帮我打听打听。”   沈嘉清了清嗓子。   铁琻:“一周的早餐。”   沈嘉不为所动。   铁琻:“再加一周值日。”   沈嘉抬抬眼皮。   铁琻咬牙切齿:“不能再过分了啊。”   沈嘉拍拍大腿:“行吧,打听什么?”   铁琻:“随便什么都行。”   沈嘉沉默了一会儿,说:“琻琻,你和这个林溪……都过去这么久了,各上各的学,不会有什么事吧……她霸凌你?!”   “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   铁琻:“你也知道我八卦,毕竟曾经是同学还是竞争对手,看她现在那样子始终有些好奇,了解了解。”   沈嘉半信半疑:“那行吧,我中午给你问问陆严。”   “别。”   “怎么了?”   铁琻:“沉不住气,憋不住屁。”   沈嘉:“…………”   “你晚上问。”   那日如往常一样,上课,自习,直到晚上放学。   江水中学的学生早已经坐不住,一个一个去十四中看烟花。铁琻说不方便和她一起行动,便留下她一个人过去。不得不说,十四中的夜就是比江水好看,连路都是光滑的瓷砖,烟花蹦在头顶,耳边是同学的嬉闹,疲惫全无。   沈嘉给陆严打电话,没人接。   她先去操场看了烟花,听着身边的女孩子说话,有男生经过的时候,女孩子们则说话声变大,笑的花枝乱颤,藏着小心思,生怕被男生注意不到的样子。   细看之下,男女站在一起的更多。   都说十四中走在最开明的道路上,女生烫染头发的不少,还能穿着自己喜欢的便装,一个比一个好看。沈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不由得叹了口气,感慨人就是不能比较太多。   说来也巧,她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林溪。   那个女生其实特别引人注意,身材高挑,长发飘飘,一个人站在烟花底下打电话,举手投足之间都很淑女,很难被人忽略。   沈嘉鬼使神差的走近了几步。   听见那边用着沈嘉在电视剧里才能听到的细弱轻柔的声音,说:“我在烟花底下呢,你今晚还去打联赛吗?”   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表情有些沮丧。   深知这种行为似乎有些不太好,沈嘉及时抽身,转过身走向另外一边,走出几步又回头去看,已经不见了人。   陆严这时候打了电话过来。   “沈二嘉。”他道。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到陆严朝她走过来。他看着一脸疲惫,没睡好似的,一边走向她,一边摁断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陆严:“烟花底下。”   沈嘉笑:“还挺聪明。”   “给我打电话做什么?”陆严说着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怎么又是一个人,程咬金呢?”   “别咬金咬金,人家也是女孩子。”   陆严低哼了一声:“你也算?”   沈嘉抬脚踢他腿。   陆严疼的“嘶”了一声。   这一下脚,沈嘉就后悔了。她今晚来除了看烟花,还背负着铁琻交给她的神圣使命,怎么能得罪这货呢。   她赔着笑脸,关心道:“踢疼了?”   这一问话,陆严也明白了。   他忽然转了转脚,皱眉说:“疼。”   沈嘉看到操场后面的阶梯坐台,递话说:“要不去那儿坐坐,我给您揉揉,不出一分钟,保证活蹦乱跳,行不行?”   难得看她伏低做小,陆严乐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坐台边,又上了两个台阶,这一路沈嘉都虚扶着他,毕恭毕敬。陆严一面假装着疼,一面看她一本正经。   “忽然这么好心。”陆严说。   沈嘉才不管他说什么,往他旁边一坐,看着远处操场里人山人海的学生,假模假样的随便说道:“你们学校女生还都挺漂亮。”   陆严也看向操场。   “不像江水,天天穿校服。”   她说这话的时候,陆严看了她一眼。   沈嘉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很好看的女生,她常年穿着宽大的校服,梳着一个干干净净的马尾,留着看似有些重的流海,一张脸很小,人又瘦,皮肤却很白皙,那双眼睛生的好看,只是被流海遮着,乍一看都觉得普通,却很耐看。   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她话里有话。   沈嘉扯了半天,道:“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林溪的女生?”   陆严半晌才回:“有。”   “就长得很漂亮,头发是烫的,瘦瘦高高,喜欢穿裙子,初中在江水读的。”沈嘉搜刮到自己脑袋里所有的信息往外说,“成绩很好那个。”   陆严玩味的看着她,笑了。   “笑什么?”沈嘉怒了,“就是这个林溪,听过吗?”   陆严收了笑,正经道:“听过,不熟。”   “那你知道多少?”   “看你问我什么。”   沈嘉想了想,感觉实在没什么好问的,好像所有的信息都被她说了出来,她看向陆严,也不知道他清楚多少。   “你说两句。”她道。   陆严:“随便说?”   沈嘉:“随便说。”   陆严双腿跨开坐着,手肘撑在腿上,微低着腰,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沉思了片刻,道:“听说人长得不错,在十四中也能排个校花,算是温柔似水,学习就不敢恭维了,能不能上大学还两说,不过人家有个男朋友,处的好了也不愁。”   沈嘉:“她男朋友也在十四中?”   陆严:“嗯。”   “学习好吗?”   陆严想起李延东那货,笑了:“惨不忍睹。”   “比你还惨?”   陆严吸了一口气:“怎么说话呢。”   沈嘉住了嘴。   陆严静了一瞬,看着操场的人群。头顶的烟花一束一束蹿上黑夜半空,“倏”的一声爆裂开来,烟火四散而去,开出一朵花。   陆严瞥了一眼沈嘉:“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沈嘉淡淡道:“八卦嘛,不行啊?”   陆严再次看她,缓缓道:“我可警告你、,这种事少打听。那都是天天在外面混的,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勤,你给我离远点。”   沈嘉:“我就问问,至于吗你。”   陆严:“回你江水好好念书去。”   沈嘉“切”了一声。   操场上有人在互相追赶,笑声喊声一片。   沈嘉记起昨晚那个看起来温柔绵软的女生,问陆严:“林溪不是初中念的挺好的吗,怎么会来十四中啊,你知道吗?”   陆严眉头皱了皱,道:“这我倒不清楚。”   “那你帮我问问?”   她话出的快,陆严瞧了她半秒。   他说:“也是八卦?”   沈嘉重重的点头。   这些年来从没见她做过比学习还上心的事,不是真的八卦,就是受人之托,除了程铁琻,陆严想不出第二个人。   “先回家。”他说。   “琻琻等着呢,我和她一块走。”沈嘉看着他,“还有你是不是昨晚又跑去哪儿通宵,整个人看着简直虚脱。”   陆严偏了偏头,躲开她的视线。   “管那么多,赶紧回家。”他说。   沈嘉懒得再问,直接起身下台阶。   走出一步,回头又叮嘱道:“记得给我问啊。”   陆严:“知道。”   沈嘉这才放心,又加了句:“不着急。”   陆严无声看她。   沈嘉道:“沉不住气,憋不住屁。”   陆严:“…………”   操场上,烟花裂开,散落在黑夜里,转而消失不见。沈嘉穿着校服,一路小跑至黑暗处,身影渐渐变小,那一抹蓝白相间的底色在烟火下透亮着光。   陆严微微眯起眼睛,凝视许久。 第4章 联赛   十四中的大门口,铁琻一边等一边抬头看烟花。   远看着沈嘉一路小跑过来,也朝她走了过去,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还以为得等你到半夜呢?”   沈嘉等平稳了气息才说:“你以为那么好问。”   铁琻忙拍拍她的背,一副“您辛苦了”的样子。   “陆严也没说什么。”沈嘉道。   “那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她们边说边往回走。   沈嘉道:“这个林溪是十四中的校花,不过学习已经没你说的像初中那样好了,考大学都难。对了,她谈了个男朋友。”   提到这个,铁琻脸色淡淡的。   沈嘉又道:“具体的事,陆严说他再问问。”   铁琻“嗯”了一声。   马路上人不多,大都是学生。九月的风一吹,刚小跑的余热和凉气一搅和,沈嘉倒觉得清爽。再看铁琻,似乎怕热,校服里面穿着T恤,校服袖子撸了起来,推在胳膊肘上,和白T恤的袖子搭着像个假两件,衬得人柔和了不少。   这一注目,沈嘉的视线多停了几分。   铁琻应该是早上刚洗过头发,有些自来卷,扎着马尾,耳边撂下几丝头发,路灯下瞧起来,倒有些比白天在学校的时候好看。   “陆严还说什么了?”   沈嘉想了想,摇头。   她眼睛一偏,注意到昨晚就是在这个路牌下,陆严去和几个哥们打招呼,一个个吊儿郎当像个混混。   沈嘉说:“林溪有个男朋友。”   铁琻顿了一下,道:“确实挺混。”   “你认识?”   铁琻说:“也就你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嘉歪头,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铁琻却笑了笑,说:“我只是听说过,当时有个同学跟他谈了两天,就说分了,好像挺混蛋的,还是少招惹。”   沈嘉惊讶道:“两天?”   铁琻:“你以为呢?”   沈嘉:“这么混蛋?!”   铁琻笑了一声:“见识少了吧。”   沈嘉觉得不可思议,点头道:“那林溪是他现在的女朋友?”   铁琻目光定了几分,说:“是吧。”   沈嘉:“看来陆严说的没错。”   “问归问,你离他们远点。”   沈嘉:“知道。”   在走过两个站牌的地方,她和铁琻分开,各回各家。人年少的时候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沈嘉只觉得深夜更清醒了。   她拐入烟霞巷,开始背《归去来兮辞》。   巷子深且暗,声音大点才能壮胆。沈嘉刚走近巷子,就听见一声狗叫,她四处瞄了一眼,狗已经跑开了。   沈嘉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敢往前走。   彼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四下无人,却依稀能听见一些轻微的响动,她以为是风声,再往前走,又觉得像人在说话。   沈嘉微微挪动视线,模糊之间看到有人影。   昏暗狭窄的的小巷拐角,站着两个人。女生的裙摆随风摇曳,对面的男生背对着站在阴影里,似乎在纠缠些什么。   李延东恰是在抬眼的一瞬,看到沈嘉。   她并没有看到他,只是目光粗粗掠过,似乎在找什么。李延东微微低了低头,屏住了呼吸,只是静静注视着。   看那身校服,应该是江水的学生。   那是李延东第一次见到沈嘉,对穿着校服模样的她,也只是大致一眼。再加上巷子昏暗,也着实看不太清她的样子。   身边的林溪小声喊他:“延东。”   李延东:“嗯。”   “我跟你一块去吧。”   李延东没出声,微微侧身。   然后就听到——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   李延东静了半刻,淡淡笑了。   声音慢慢的远了,巷子又恢复平静。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衬衫,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放回去,接着点了支烟。   林溪看他,说:“这就去吗?”   李延东:“嗯。”   林溪小心翼翼道:“我可不可以一起?”   李延东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去干什么?”他问。   “看看。”   他问:“看什么?”   林溪:“你们打游戏啊。”   “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看。”   林溪说:“想看你怎么玩嘛。”   “没什么意思。”   林溪不信:“没什么意思你还玩?”   李延东:“说了,不是去玩。”   林溪:“好听点说就是打联赛,我知道。”   “知道就别问了。”   林溪:“我是你女朋友,都不能问问吗?”   黑夜里,林溪看着他的眼睛,漆黑一片,静的有些可怕,看着她的目光抬了抬,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李延东:“你也可以不是。”   他这话一出,林溪立刻破防,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绷不住,眼角都酸了,咬着嘴唇也不说话。林溪看不懂他,不知道上一秒他们还在温存,下一秒他便这样冷漠。   大概话说重了,李延东迟疑了片刻。   “你知道我脾气。”他说。   林溪抹了抹泪。   “别哭了。”   李延东又吸了一口烟,看着巷子的尽头,脑海里忽然冒出那句“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慢慢吐出烟圈。   他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回家,你妈不管?”   林溪声音软糯:“她自己都不见得回来。”   李延东一时没说话,只是觉得今晚这烟有些烫嘴,吸了几口都不得劲,他弹了弹烟灰,接在指间捻了捻。   林溪扯上他的胳膊,吸着鼻子:“行不行啊?”   李延东:“你知道我不带女生去网吧。”   “总有个第一次嘛。”   李延东:“不行。”   林溪干脆松开手,将身子偏向一侧。这是一个撒娇的姿势,明知道李延东或许不吃这一套,可林溪作为女生的一些娇俏的小习惯总是在。   李延东只闲淡看了一眼,说:“赶紧回去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   林溪倏然回头,喊:“李延东。”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林溪慢慢耷拉下肩膀,才道:“那你别太晚。”   李延东:“嗯。”   他再没停留,直接转身走出了烟霞巷。巷外的马路上车流已经很少,手里的烟快燃尽,匆匆吸了两口,扔了。   到网吧楼下的时候,已经十点二十。   那边站了几个人,许牧最先看到他,碰了一边正低头看手机的陆严,直接道:“干吗去了,来这么晚?”   李延东“嗯”了声:“有事。”   张勋笑:“有事等于林溪。”   陆严道:“上去说。”   四个人沿着窄窄的楼梯,来到三楼的网吧。网吧里面很大,隔间也多,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电脑,大多是学生,带着耳机,两只手敲着键盘和鼠标,声音噼里啪啦响。   他们在角落找了一个位置,坐在一排。   网吧的灯不那么亮,只能看的清自己跟前那几米处,又是深夜,耳边哐当作响,倒显得更寂静了。联赛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李延东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陆严坐在旁边,看了一眼。   “还没打呢就累了?”陆严问。   李延东确实有些累。   陆严笑道:“等打赢了,每个人至少得有两千五百块奖金,你打算用这笔钱做什么,想过吗?”   李延东反问:“你呢?”   陆严想了想,说:“用处多了。”   李延东:“听说你最近在追哪个女生?”   陆严“嘶”了一声,坐正:“听谁说的?”   “你就说有这回事吗?”   陆严开玩笑:“怎么可能?”   李延东极淡的笑了一声:“不单吗你?”   陆严往椅子上一靠,双脚搭在桌子上,怅怅然道:“凑合看吧,谁他妈知道以后什么样子。”   “你看的还挺开。”   陆严:“我没你那运气。”   “什么?”   陆严:“你家那位。”   陆严偏过头,看着李延东,问道:“听说林溪初中念的挺不错,怎么来十四中了?”   李延东依旧闭着眼,道:“我该知道?”   陆严一笑。   李延东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   “为了你吧?”陆严说。   李延东没说话。   陆严笑:“这姑娘挺有种。”   这一年多来,林溪是怎么凭借一己之力走到李延东身边,陆严不太清楚,但李延东的性子陆严知道,没有谁会让他定下来。   要说玩玩可以,动心这事不可能。   也是忽然那么一天,他们几个人去打球,李延东身边跟了个女生,不知道换了几个,林溪算是最久的,足足有三个月了。   李延东:“怎么问起这个?”   陆严:“八卦。”   李延东嗤笑。   “对人家林溪好点。”陆严说。   “怎么?”   陆严:“至少得有点谈恋爱的样子。”   李延东抬眉。   陆严伸手拂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爱搭不理,不能叫恋爱。电视剧总看过吧,人家谈恋爱那都是一套流程腻腻歪歪,懂吗?”   李延东歪了歪嘴角。   陆严又问:“你喜欢她什么?”   李延东目光平静,说:“好看?”   陆严:“肤浅。”   李延东:“你他妈有深度。”   陆严笑的抖动了一下肩膀,说:“哥们比你强点,觉悟的早,至少现在知道什么叫恋爱,长得好看那不能算全部。”   看那得意样儿,李延东问:“那什么叫恋爱?”   陆严:“还在摸索的路上。”   李延东:“滚。”   网吧里蓦然一阵沸腾,联赛要开始了。   李延东和陆严对视一眼,两人忽然正襟危坐,迅速进入战备状态,完全不似刚才一阵颓废吊儿郎当的样儿。   顿时一阵刀光剑影,江湖狼烟四起。 第5章 高三   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是在开学的第二周。   学校按照升学上来的高一期末考试名次分配考试教室,铁琻在理科(3)班,沈嘉因为上学期生病缺考,被分在了最后几个班,高三(27)班,与补习生也就是高四生一起考试。   这个班的学生年纪普遍大一两岁,有种沧桑。   那天沈嘉的前面坐了一个男生,个子高高,穿着江水的校服,带着薄薄的眼镜,只带了一支笔和2B,全身上下充满着自信,不像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   考试铃声随之响起,考场一片安静。   沈嘉第一次见到答题速度如此之快的人,不到一个小时,她便看见那个男生趴在桌上睡觉。等到可以交卷的半个小时之前,他起身离开。   中午和铁琻一起吃饭,沈嘉好奇打听。   铁琻说:“补习班的?这我还真不清楚。”   沈嘉说:“他半个多小时就答完了所有的数学题,那时候我才刚做完选择题。而且我还看了一眼,每一道题都答满了。”   铁琻也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会是今年考试发挥失常的吧?”沈嘉问。   铁琻想了半天,一副恍然的样子,说:“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应该是周智吧,已经在江水补习了三年,立志要考北大物理系,你猜今年的高考状元是谁?”   沈嘉犹豫着发出声音:“不会是他吧?”   铁琻点头:“就是他。”   “那为什么不读大学?”   铁琻道:“香港中文大学给他四年学费全免,可以本硕连读,还有额外的生活费补助,人家都不去。”   “北大物理系很难考吗?”。   铁琻想了想:“好像差一分。”   沈嘉缓缓地舒了口气:“这人还挺厉害。”   “好像他自己还办了一个补习班,给江水的学生提供辅导,价格不是很贵。”铁琻说,“聪明人真的是在哪儿都行。”   沈嘉:“补习班在哪儿?”   铁琻看她一眼:“你还真要去看啊?”   沈嘉笑了笑:“单纯有点好奇。”   要知道陆奶奶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让她给陆严补课,实在不行给他找一个补课班也行,关键是这货不上道。   有时候念书这事,还得随缘。   下午考语文的时候,沈嘉一直看着门口方向,周智来的很晚,也很沉默。试卷拿到手,坐了一会儿没有动,沈嘉再抬头的时候,这人才开始答题。   作文是半命题:我想——   沈嘉思考了一会儿,开始下笔。刚写完最后一字,抬头,注意到前面的男生,在纸上划了几次笔,好像是写不上了。   她观察了十几秒,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笔。   周智还在擦拭的时候她递了过去,放在她够得着的那张桌上角落,对方好像愣了一下,偏头,微微侧身,抬头看她,沈嘉咧开嘴,回了个在那天的阳光下看着很温暖的笑容。   对方被她这灿烂一笑弄得有些失神。   沈嘉随即低下头又开始做题,题目很多,顾不上太多空分散注意力,等检查三遍以后,再抬眼,很诧异地,前面座位已空。   而她的笔正端正的放在文具盒前。   沈嘉拨了拨笔,忽然有了个想法。   回家的路上,她拐去书店买了本书,刻意在网吧附近溜达了一圈,正奇怪怎么不见人,想要打电话,一低头,余光一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严靠着墙,对面站着一个女生。   “原来你在这边玩啊。”女生有些害羞。   陆严挺淡的:“嗯。”   “上网吗?”   “打游戏。”陆严说。   “什么游戏啊?”   陆严微微抬眼:“说了你不懂。”   女生偏过头,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还挺巧的,我也闲着没事,能跟你去网吧看看吗?”   陆严淡淡笑了:“我一会儿约了人。”   女生一脸失望的样子,“哦”了一声。   “我听说这边最近要开个娃娃店,你有兴趣吗?”女生锲而不舍道,“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   陆严笑笑:“对不住,没什么兴趣。”   他们站在路边上,不时有学生走过去,会看一眼。沈嘉只看到他和那个女生一说一笑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这人哪里不太一样了。   沈嘉没久留,直接进了附近的书店。   她这一进去,陆严就看见了。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不耐烦的玩了两下,随便应付了女生两句,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沈嘉挑了两本书,一边装书包一边往外走。   或许是低着头的缘故,没有看清前面的人,等她把书装好,抬头看了一眼路边,没人,两边一看,惊了一跳。   陆严靠在书摊上,歪着头看她。   “跟踪我啊?”他问。   “谁跟踪你了。”   陆严哼笑:“我还不知道你。”   沈嘉切了一声,走下台阶,站在他旁边,好奇道:“刚那个女生谁啊,你最近在追的女朋友吗?”   陆严:“你觉得呢?”   沈嘉:“还好吧,反正迟早的事。”   陆严:“…………”   沈嘉:“女生挺漂亮的。”   陆严脸色冷了。   沈嘉朝旁边的网吧看了一眼,说:“原来这一周就是来打游戏啊,你们十四中今天不也考试吗,考的怎么样?”   陆严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沈嘉却不着急了,说:“带我去看看?”   陆严一口回绝:“网吧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外婆知道不得拿刀砍了我,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沈嘉淡定的“哦”了一声:“你怕我外婆,不怕你奶奶?”   陆严:“…………”   小时候陆严闯祸,十里外都能听见陆奶奶打他的叫声,那叫的,简直惨绝人寰,这货在他奶奶跟前就一个字,怂。   沈嘉仰头:“那我还是回吧。”   陆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沈嘉抬眼。   “还想听八卦吗?”陆严嘴角一歪。   沈嘉:“…………”   陆严笑,还不信治不了你。   他放开她的胳膊,说:“选一个。”   沈嘉白眼,不情愿道:“八卦。”   陆严活动了两下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对她道:“不管你信不信,还是那个俗气的答案。”   沈嘉看他。   陆严的目光稍稍瞥了一眼,落向马路对面那个低着头抽烟的男生,又垂眸看向沈嘉,声音变得低沉道:“你这么聪明,动动脑子。”   沈嘉一秒领悟:“她现在的男朋友吗?”   陆严看着远处那道身影慢慢走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扭向一边,说:“行了,回家想去。”   沈嘉拧过脖子,说:“我还有事儿呢。”   陆严动作一停:“什么事?”   沈嘉被他弄疼了,一边瞪他一边道:“我今天认识了一个超级学霸,陆奶奶不是一直想给你报一个补课班吗,我觉得——”   陆严双手抱拳抵在胸前:“公主殿下,回家吧。”   沈嘉:“…………”   陆严每次叫她公主的时候,她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货不爱学习的心已经烂在骨子里了。   她没说话,转身就走。   等她走远,陆严掏出一根烟,电点燃。远处李延东已经走近,朝着陆严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背影。   李延东问:“看谁呢?”   陆严皱眉:“几点了?”   “快打决赛了。”李延东说,“还有半个小时。”   现在还有决赛要打,赛前准备非常重要,到这个节骨眼,关乎到他们四个人的奖金,陆严不敢马虎。   “算了。”陆严仰天长叹,“完了又得负荆请罪。”   李延东笑了声。   “至于这么苦大仇深吗?”李延东问。   陆严耸了耸肩:“我可惹不起。”   “还有你惹不起的?”   陆严笑笑。   李延东说:“最近艳福不浅啊,左边一个教导主任的千金,右边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你这哪世修来的?”   陆严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道:“真他妈烦。”   李延东笑骂了一句,跟了上去。   网吧里许牧和张勋已经等在那,看到他俩上来挥了挥手。四面到处都是看比赛的人,你说一句他说一句,罕见热闹。   张勋等他俩走近,道:“你俩怎么来这么晚?”   李延东抬手拧了拧脖子,说:“急什么。”   “急什么?!这可是钱好吗。”   陆严走在后头,笑的:“知道你爱钱,这么明目张胆的,总归是不太好吧,万一输了跳楼去吗。”   张勋:“呸呸呸。”   许牧也跟着“呸”了一声,道:“再说把你阉了。”   李延东:“这想法不错。”   陆严:“别得寸进尺啊。”   这话音刚落,网吧的负责人拿着公共话筒试了两句声音,所有人缓慢有序的安静下来。这一安静,意味着比赛即将开始。   张勋嘘了一口气:“还有点紧张怎么回事。”   陆严拍了拍张勋的肩膀。   比赛在二十分钟后进行。窗外的夜黑的更沉,更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看起来有些要下雨的样子。   烟霞巷里,一时响起些动静。   外婆在厨房里喊着:“嘉嘉。”   沈嘉刚放下书包,还没得及坐下,就心领神会的去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收衣服,看见孟真已经收在怀里。   她随即喊回去:“我姐收了。”   俩人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说话,孟真道:“今天回来还挺晚的,菜都凉了,外婆给你热了两回。”   沈嘉:“我逛了逛书店。”   孟真问:“明天礼拜天,不去学校吧?”   沈嘉“嗯”了一声:“不去。”   孟真:“我打算明天带外婆和陆奶奶去山里玩,你要不要去?”   沈嘉眼睛一亮:“我们四个?”   “不然还有谁,陆严我不管啊,经费有限。”   沈嘉屁颠跟着:“管他干吗?不管。”   她难得周末出去散心,放平时不是做作业就是看外婆和陆奶奶她们打麻将,特别是在高三,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回到房间,外婆端了热菜进来。   沈嘉铺好桌子,接过菜,又问孟真,道:“姐,你之前说要出去旅行,有没有想好去哪儿啊?”   孟真想了想,说:“可能会去海边。”   沈嘉皱眉:“海有什么好看。”   “你可别推己及人啊。”孟真说,“咱俩情况不一样,你从小海边长大,姐姐我可是旱鸭子。”   沈嘉吐了吐舌头。   外婆一直安静的吃着饭,蓦然停了筷子,道:“一个女孩子出门总归是不安全,最好找个伴。”   孟真点头:“知道。”   “海边那地方潮的很,待久了你就知道。你看你小姨和小姨夫常年待在那边,想回来都不容易。”   沈嘉手掌撑着脸蛋,鼓鼓的:“他们是为了前途,有什么不容易的。”   外婆拍了一下她的手,沈嘉坐直了。   “你见过谁这么说自己爸妈?没大没小。”外婆轻责,“当年要你留在海军大院,你不是坚决不留吗。”   沈嘉“切”了一声,说的可怜兮兮,嘴里的话却硬邦邦:“每天放学回家面对冷冰冰的房子,我才不要,他们忙他们的,我就只能和外婆你相依为命了,你不感谢我还批评我,那我走了啊。”   外婆哼道:“走吧,我还有你姐呢。”   沈嘉:“…………”   孟真笑:“你俩行了啊。”   “我姐也要走了呢?”   “你都要走了还管我。”外婆说。   沈嘉:“…………”   两方对阵,志气各胜一筹,都不喊输。四目相对,一个眼神幽怨,一个老成持重,拌嘴之间,房子也有了鲜活气。   不过片刻,院子里传来陆奶奶熟悉的一声。   ——“嘉嘉,你见陆严了吗?” 第6章 灯笼山   听见陆奶奶的声,沈嘉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可是知道陆严在网吧,但俩人的交情不能说这话。要说不知道,陆奶奶着急的样子,她看着也不落忍。   想的这工夫,外婆已经出去聊上了。   沈嘉随后跟着出去,听见孟真道:“这个陆严,一天净是不让人省心,陆奶奶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给他操心,都十八岁的人了怎么跟个没长大似的。”   沈嘉:“姐,你还别小看他。”   陆奶奶拉着外婆的手,说了两句话,看向沈嘉道:“嘉嘉,你实话实说,那臭小子现在哪儿?”   沈嘉看这架势,实话实说免不了那货又得挨揍,便道:“陆奶奶,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过下午在书店门口见过他。”   “他要去看书,我还不如买彩票呢。”陆奶奶气道。   孟真笑了:“这样吧陆奶奶,您和外婆说说话,我带嘉嘉出去找找,陆严平时挺听话的,您别着急,他不会乱跑。”   “哎呦,老姜啊,你家这真真咋这么会说话。”   外婆要笑不笑:“走,咱进屋。”   入夜后的巷道万籁俱寂,院子里除了风就剩她们姐俩。菜园里的红辣椒挂在细细的枝干上,被屋里落出来的光照的明亮。   孟真抬头看她:“走吧。”   沈嘉犹豫道:“我不想去。”   孟真拉过她的胳膊,说:“走吧,就当散散心,我一天闷在家也挺无聊,顺便看看他在干吗,老姐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回家。”   “真的假的?”   “假的。”   她们一路边走边说,孟真或许是太孤独了,说了好多话。沈嘉第一次觉得,孟真辞职旅行这事不太靠谱,做人总得有个时间概念,有规则感,享的了一时的悠哉,不代表永远平静不问世事,你总得和人打交道,否则迟早憋出病来。   她在夜光里看向孟真,有一种虚无,不是安定。   很快到网吧门口,从下看上去,窗户的灯还亮着,时而有些吵闹,可见比赛并未结束,这个时候上去打断,也不是好事。   沈嘉:“现在怎么办?”   孟真看了看手表,说:“我在网上看他们这比赛了,最多再十五分钟就结束,然后我们回家。”   “不喊他了吗?”   孟真:“找个借口和你溜达溜达,你还真以为要找陆严?他看着吊儿郎当,做事情挺踏实稳重,打完比赛绝对第一时间回家。”   沈嘉:“姐,你真行。”   孟真借着路灯的光,看她,问:“你这都高三了,有想过明年读什么大学,考什么专业吗?”   沈嘉缓缓摇了摇头:“没想过。”   “该想了。”孟真问,“有喜欢的吗?”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就想想,你以后渴望做什么样的工作,再决定你要选择的专业,这样也比较稳妥。别像我一样,学了不喜欢的专业,白白浪费了四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孟真说。   沈嘉“嗯嗯”了一声。   恍惚之间,楼上传来一阵呼喊。   她们同时抬头看过去,应该是比赛结束了。那喊声震得窗户都颤动起来,有附近人家打开窗看过来,想骂又没骂,气呼呼的关了窗。   孟真说:“如果明天他心情不错,那就赢了。”   沈嘉贼兮兮的,狡黠一笑。   她们回到家的时候,外婆还在灯下织毛衣。没过多久,听见隔壁陆奶奶大喊的声音,瓶瓶罐罐咣铛响,就知道陆严回来了。   沈嘉本想着过去看热闹,还是忍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大亮,她在院子里檐下背了会儿书,一抬头就看见陆严。他靠在她家大门门框上,穿着个蓝条纹的睡衣,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眼神从底下勾上去看她。   沈嘉拿着书的手垂在两边,也直直看他。   “这么勤学?”就知道没好话。   沈嘉哼了一声:“不行吗?”   陆严眉头一皱,踢了一脚门,挑衅似的眼神盯着沈嘉,道:“昨晚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哼什么哼?”   沈嘉:“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忽然意识过来,这货一大早情绪就不稳定给她找茬,不会是输了吧?她顿时还有些心虚和同情,嘴里的话也稍微软了半分。   “我可什么都没说,就是去网吧楼下转了一圈就和我姐回来了。”   “是吗?”   “骗你干吗?”   陆严显然不信:“大晚上的,外婆也同意你们出去?”   沈嘉冷笑:“孟真黑带七段。”   陆严:“…………”   沈嘉斜他一眼,试探道:“你不会是输了吧,还是昨晚被陆奶奶打得太惨了,脑袋也不灵光了?”   陆严也冷笑,转身就走。   看他那欠揍的样子,沈嘉没好气的骂了句什么玩意。紧接着下一秒,就听见墙那头,陆奶奶声音很大:“干嘛去?”   那人生无可恋道:“睡觉。”   陆奶奶连着几声叹气:“怎么要了个这么个玩意。”   院子里的沈嘉听的一愣一愣,忍不住笑了出来。   孟真走出房间,听见笑声问她:“笑什么?”   沈嘉摇头,抬手指了指隔壁,轻声说:“陆奶奶绝对是治疗陆严那货毛病的最佳良药,我要是陆奶奶这么大,一定跟她义结金兰。”   “还义结金兰,真能想。”外婆从屋里走出来,看向这个口没遮拦的丫头,“我们该出发了吧,收拾好了吗?”   “早收拾好了。”   沈嘉说罢朝孟真吐了吐舌头。   她们一行四人,简单的吃了顿早饭就出发。孟真大学考的驾照,租了辆小汽车,带着她和两个老太太,一同往山上去了。   沈嘉晕车,靠在副驾驶捂着鼻子。   孟真转着方向盘,放慢了开车的速度,看着她道:“等你高考结束,趁着暑假也考个驾照吧,开了车就不晕了。”   沈嘉连忙摇头:“我闻到车里的味道就难受。”   外婆担心道:“要不坐后面来,趴外婆腿上眯会儿,睡着了就不晕了,上山的路绕着呢,后面有你难受的。”   沈嘉已经开始头疼,还是很犟:“不要。”   陆奶奶笑了,对外婆道:“咋还这么倔,这嘉嘉跟陆严脾气还挺像,那臭小子我昨晚收拾了,今天乖乖的,不比你,两个外孙女,以后有的是福气。”   “说什么呢,小严我看就挺好的。”   陆奶奶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起来:“这孩子也可怜,他爸妈离了婚,也各自有了家庭,实在看着心疼,干脆就接过来和我住,在江城也有个伴。”   两个老太太一言一语,听得沈嘉慢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山脚。她身上盖着外婆的碎花衬衫,车里没其他人。从窗外看出去,两个老人在外面的石头凳上坐着,孟真去买票。   沈嘉揉了揉眼睛,抱着外婆的衣服下了车。   山里空气实在是好,清新干净,一大片的绿树成荫,天又很蓝,太阳也出来了,还有人数不多的游客,一切都很合适。   沈嘉狠狠的呼吸了几次,真想住在山里。   远处孟真走了过来,摇了摇票,喊:“买好了。”   沈嘉走近,接过票看。   两个老太太看着六十来岁,但精神头一个比一个好,一闪眼的工夫,已经过了闸,往里走了。沈嘉和孟真,背着书包,赶紧跟了上去。   这山叫灯笼山,因外形相像而得名。   江城本地人都知道,上山有两条路,一条平坦,适合攀爬,一条却是护林员才走的路,陡峭,险峻。   刚走了一段路,沈嘉就遇上了四个护林员。   他们都是年纪不轻,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朴素,双手粗糙,抬着一棵大树,一节一节楼梯往上走,腰弯的厉害,动作吃力。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孟真走到她身边,道:“前几年会奇山有两个护林员工作的时候出了事,直接就从半山腰栽了下去。”   沈嘉不免感慨:“这工作也太危险了点。”   孟真扯了扯嘴角:“总得有人去做,什么工作都一样。我倒觉得山里还好,安静,空气又好,可以修道成仙。”   沈嘉:“…………”   “快爬吧,一会儿该追不上外婆她们了。”   沈嘉还是挺想多看一会儿,无奈孟真一直喊她,只好继续往上走,倒是和护林员保持着一样的频率,偶尔回头还能看见。   爬山使人清醒,沈嘉想。   她是在半山腰遇见那两只猫的,一只黄色的,一只灰色的,挡在路中间,都被养的很肥,但看着又不敢让人靠近。   沈嘉想喊,孟真已经走远,这一片再没个人影。   她想起书包里的面包,拿了一个出来,刚撕开一点,或许是它们闻到味儿了,居然朝着她慢慢走过来。   沈嘉缓缓掰下一小块,小心翼翼地扔在几米外。   眼看着那两只猫扑了上去,一个比一个厉害,凶牙利爪,抢着那块面包,沈嘉吓得往后退,差点就被台阶绊倒,听到身后有人吹了声口哨,两只猫迅速被转移注意力,奔了过去。   沈嘉两只手还拿着肠,放在胸前,慢慢回头。   她看到一个男生,带着黑色的帽子,正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两只猫,转而抬眼,清和的目光看向她。   “别怕,它们不咬人。”他说。   沈嘉缓缓松了一口气。   男生随即低下头,熟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肠,一点一点掰断,耐心的投喂,动作轻而缓,好像认识很久了似的,两只猫也慢慢温驯。   恍然之间远处孟真在喊:“嘉嘉——”   沈嘉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没有停留,就跑上楼梯走远。等爬了上去,她又回头看,男生身边走过来一个之前见过的护林员模样的中年男人。   山里的太阳很大,却不晒,偶然有风。   ***   他们在说话。   中年男人问:“累了吧?”   李延东笑笑:“这点活,算不上。” 第7章 失踪   回到家已经累惨,狠狠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乌漆嘛黑。外婆和孟真在客厅说话,沈嘉发了会儿呆,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翻开明天要讲的试卷,开始做起来。《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王后雄一直是高三学生的枕边伙伴,自然得处好关系。她一连做了两套,直到深夜。   晚上爸妈打来电话,外婆在接。   沈嘉没有时间的概念,似乎对今夜是中秋夜也并无兴趣,毕竟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和外婆一起度过。   那天是2008年9月14日。中秋夜。   江城的所有人都沉浸在欢聚的夜晚,有鞭炮声,远处空中放烟花的嘭嘭声,巷子里有狗叫,猫咪从房檐上跳来跳去,一切都在仓皇躁动的样子,隐隐有些不安。   沈嘉从房间出去,孟真在客厅看书。   她打着哈欠问:“姐,外婆呢?”   孟真缓缓从书里抬眼,声音很轻,怕吵醒人似的,道:“和小姨打完电话就睡去了,你怎么醒了?”   沈嘉蹙紧眉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不对劲?”   “说不上来。”   “今天爬山累着了吧,应该是晕车的后遗症?别想太多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快去睡吧,都十一点了。”   沈嘉:“你不睡吗?”   孟真:“我再过会儿。”   那是长长的一夜,沈嘉做了很多很多的噩梦,以至于早上五六点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只好去冲个热水澡,匆匆忙忙的往学校跑去。   兴许是暖人着了凉,早上一直打喷嚏。   早读的时候沈嘉就觉得有点头晕,趴在桌子上睡觉,等到第一节 数学课老师上课,才慢腾腾的从桌子上爬起来。   可老师不吃那一套,直接点名回答问题。   沈嘉晕晕乎乎站起来,她都没听清问的是什么,揪着旁边铁琻的袖子。铁琻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手上却慢慢翻开书,给她指了一个答案。   她往下斜着看了一眼,照着念了出来。   话音刚落,走廊外面一阵吵闹,有好几道声音同时在喊,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教导出的老师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敲门,让关紧教室门,不允许出去。   教室里一时慌乱,好奇,都忍不住朝窗外看。   数学老师一再强调纪律,到最后也和大家一起开始好奇。外面的声音开始还很大,慢慢的变得更大,像是在怒喊,又有些撕心裂肺,到最后还有哭声。   沈嘉瞬间清醒了,看着铁琻一愣一愣。   “好像咱学校一个女生出事了。”铁琻小声说。   沈嘉表情一怔:“什么事?”   铁琻摇头:“听说失踪了,高一的一个女生,还失恋了什么的,跑到男生教室去闹,男生都没有搭理,就想不开出走了。”   “你怎么这都知道?”   铁琻:“我可是八卦女王。”   沈嘉:“……………………”   “总之这回惨了,那个女生要是一直找不到,那个男生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准警察还来问话,咱学校的名声可能也被传的不好了。”   沈嘉趴在桌子上,喃喃:“谈恋爱有什么好的,还让自己不开心,再说了那样的人有什么好挽回的,想不通。”   铁琻笑话她傻:“你还小。”   沈嘉:“十七了好吗,哪小了。”   “胸。”   沈嘉:“…………”   没有不透风的墙。   早上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一时间好多版本,像一股邪风,吹的到处都是,弄的大家人心惶惶,传的什么凶杀案的都有,学校门禁也变得严格。   中午的时候,警察来学校了解情况。   教室里还挺沸腾,老师的课也上不下去,给学习委员交代了两句,直接宣布自习就走了。过了会儿,学习委员上去讲台,出了一黑板的题,大家一顿哀嚎。   那一天基本都是自习课,不见老师人影。   直到晚自习快结束,沈嘉才做完那些题目,脑袋还有些晕晕沉沉,直接就昏睡,等着铃声响放学。   铁琻似乎有事,一放学打了招呼就走了。   沈嘉是班里最后一个走的,走的时候学校都快没人。她从教室走到学校大门花了五分钟,头疼的不行,还有点想吐。   学校门口是竖直的一条街道,两边摆着小摊。   沈嘉刚走出校门,看见这条热热闹闹,挤满了高中生的两百米的街道,这会儿已经该走的走,没多少学生。有的学生也走的晚,此刻正从租放自行车的人家屋里推车出来,三三两两,也有一个人的,踩着脚把,一溜烟的就走了。   她眯着眼原地站了会儿,才迈步向前。   身边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怎么这么晚?”   沈嘉偏头一看。   陆严站在两米开外,不好好穿校服,搭在左肩膀上,两只手插着裤兜,一只腿曲着,脚尖点地,黑色短袖在夜里衬得他少年老成。   她讶异他怎么在这。   “你来这干吗?”她不答反问。   陆严将手从裤兜掏出来,朝她走过去,说:“你不知道你们学校那个女生失踪的事,传的到处都是吗?”   沈嘉愣神:“会不会是离家出走?”   陆严:“我怎么知道,传言凶杀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些天你还是别乱跑,早上一起出门,晚上我就在这等你。”   沈嘉背后一凉:“有那么严重?”   “十四中都炸开锅了。”   两人边走边说,沈嘉忽然反应过来,问他:“你昨天还对我不怎么样,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陆严睨了她一眼:“能别把我想的这么不堪入目吗?”   “不能。”   陆严:“…………”   沈嘉开始一通猜疑:“考得很烂啊,还是追女生追不上要我帮忙,难不成你喜欢琻琻想要表白?”   陆严冷笑:“脑洞再大点。”   沈嘉双目直视:“你喜欢男的?”   陆严:“…………”   他看着她,恨不得把这个姑娘敲醒,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还能开得了玩笑,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要知道这失踪案一出,林溪那柔弱的样子李延东都没辙。沈二嘉怎么就学不会温柔点。   沈嘉:“你这么看我干吗?”   陆严无可奈何笑了声:“你就不想我点好?”   沈嘉:“真是抱歉,中华民族五千年里任何优秀的词语我都无法用来形容你,因为太浪费了。”   陆严一听,一咬牙:“你再说一遍?”   沈嘉不怕他,正要开口,只见他抬起手,一副要收拾她的样子,倏的拔腿就往前跑,还没跑开两步就腿软。   陆严笑她:“还挺能折腾。”   沈嘉感觉脑袋跟木头似的,懒得和他开玩笑了,停了下来,径直往前走着,直接缴械投降:“赶紧走吧,想回家睡觉。”   陆严看她有些不太对劲,跟了上去。   他看了一眼她红的像霞云的脸蛋:“怎么脸这么红?”顺势就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滚烫。   “你发烧了?”他声音严肃起来。   沈嘉不以为然的“嗯”了一声:“可能吧。”   “可能?!沈二嘉,你不舒服感受不到?”陆严蹭的火气上来,又强忍着,“还是先去巷北那家诊所看看再说。”   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腕,沈嘉使劲挣脱开。   “不去,家里有药。”沈嘉揉着疼痛的鬓角,“孟真是学护理的,你忘了?家里好多药呢,回去吃点睡一觉就好了。”   陆严:“还真拿你没办法。”   沈嘉想起什么似的,说:“你那什么破比赛现在也结束了,这都高三了,该收收心好好念书了吧,陆奶奶一天能愁死,你也不拿自己前途当回事吗?”   陆严被她逗笑了:“你自己还病着,关心我?”   “要不是陆奶奶托付,我懒得管你。”   “是吗?”   “是啊。”   陆严见她烧的有些许迷糊,担心又好玩,便转移话题道:“这两天程咬金来我们学校好几次了,你知道吗?”   沈嘉一愣:“琻琻去你们学校干吗?”   陆严:“你不知道?”   沈嘉:“我怎么知道。”   “你们俩关系不是很好?她没和你说。”   沈嘉努力回想起最近铁琻的一些行为,恍然道:“她今晚走的也挺早,不会是去十四中了吧?”   陆严“嗯哼”了一声。   沈嘉停下脚步,看向陆严:“你知道什么?”   陆严看她这么正经,又不舒服的样子,也不逗她,轻声道:“你也知道,我这形象追的女生也不在少数,她们那心思做什么小动作我什么看不出来。”   沈嘉想吐。   陆严:“也就你不当回事。”   沈嘉:“能说重点吗陆少爷?”   陆严清了清嗓子,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她是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这个人对他没意思,白费力气,别到时候影响高考。”   沈嘉也往这方面想过,一直不敢确定。   她问:“那男生是谁你知道?”   陆严:“我知道不重要,但这事你少掺和,提点两句就行,别太使劲,怎么算这是人家自己的事。”   沈嘉缓缓转头看他。   “你还好意思说影响高考?”她没好气道。   一路走起来倒是也快,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经到了烟霞巷,巷子里路灯大亮,刚修过一样,看着路再走一条街就到了。   沈嘉虽发着烧,但声音还是挺清亮:“现在距离高考237天,难道你想高中毕业去打工卖串啊,陆奶奶能哭死我告诉你。再说了给你找的那个补习班真挺好,人家是今年的理科状元,辅导你绝对没问题。”   她话茬转的这么猝不及防,陆严愣了。   “还有那什么比赛,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她提起这个。   陆严眉毛一挑,看来这位公主正担心他一蹶不振,想着话安慰?往这层面一想,陆严笑意更大了。   此刻夜又静又深,只有脚步声。   陆严低声道:“谁说我输了?” 第8章 前夜   他说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嘴角却是轻轻向上扬起的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笑意。   沈嘉看他一眼,说了几个字。   陆严没听清:“什么?”   沈嘉:“闷骚。”   陆严:“…………”   沈嘉说:“我是不是很好骗,还以为你输了想安慰你,你倒好,等着看我笑话是吧。有意思吗?”   陆严:“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可这么长时间你也没说啊。”   “我说沈二嘉,你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沈嘉:“哎呦,语文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好?”   陆严看她脸颊通红,人不舒服的份上,不想和她打嘴皮子战,可这公主好像还不愿罢休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怼他。   他索性不开口了。   这么一沉默,沈嘉倒不自在了。   她看着他,问:“没话说了吧。”   陆严摇头。   沈嘉:“摇头什么意思?”   “没话。”   “刚不挺能说的?”   陆严没说话,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一通火发过来,照单全收,只是忽然好奇,女生这个物种真他妈神奇。   他看她半刻,她的眼神都迷离起来。   陆严难得见到她这个模样,像喝了点酒似的,还有点醉醺醺那味儿,有气无力的样子,就是脾气大了点。他很想说让她把流海梳两边,把那双眼睛露出来。   他轻声道:“沈二嘉。”   沈嘉那时头重脚轻,压根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倒是听得他的声,低低的,她转过头去,仰脖,在微弱的光线里,他目光沉静。   陆严正要开口,被她打断。   沈嘉:“我想吐。”   陆严摸了摸她的额头,越发的滚烫。   他皱眉,担心道:“你姐靠谱吗,我看还是去医院吧。”   沈嘉固执道:“不去。”   正僵持着,她看见巷口站着一个女生,再细看一眼,确认是孟真。果然北方这地方就是神的很,说谁谁出现。沈嘉顾不上管孟真为什么出现在这,只是无力的抬了抬手,喊了声姐。   孟真:“嘉嘉?”   陆严乖乖叫了声:“姐。”   孟真看着沈嘉脸色不对,走近把她拉过来,探了探她的脸颊,低喃:“怎么这么烫?”说着看向陆严。   陆严一脸歉意道:“我见着她就这样了。”   孟真没再吭声,拉着沈嘉赶紧往回走。陆严沉默的跟在后面,看着她们进了屋,也不好跟进去,蹲在门口。   只听见外婆在说话,还有忙忙碌碌的声音。   他点了根烟,抽起来。   黑夜里,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过了半天,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温度低下来了。陆严松了口气,回了家。   陆奶奶在房间里看《三国》,极其专注。   他出来进去晃荡了两圈,老太太好像才看见他似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睛,拉着长长的声调说:“回来了。”   陆严不满道:“我是您亲孙子吗?”   “不好说,这得问你爸妈。”   陆严:“…………”   陆奶奶笑哼:“人家门口蹲了半天,腿不疼啊?不是挺有胆的吗,怎么不进去看看。这会儿怂了?”   陆严霎时一惊,看着奶奶的目光变了又变。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陆严讪讪一笑,很轻,道:“不是,我说奶奶,您这是打哪儿看出来的?也不吭个声给我。”   陆奶奶叹了口气:“不是我打击你。”   门帘被风吹起来,一摇一晃。   陆奶奶看着他,狠了心教育道:“沈嘉那二丫头,你知道她爸妈做什么的吗?军区大院。一个舰长,一个军医,你这个穷小子有什么,能够的着吗?学习成绩还这么差,我看你啊,学业上是没指望了,将来也就打个工,趁早把那心断了。”   陆严一时没说话。   “咱家的情况,配不上。”陆奶奶道。   陆严沉默半天,道:“谁说我喜欢她。”   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院子里没开灯,他就那么站着,又点了支烟抽起来,抽了几口开始烦躁,索性给李延东拨了个电话,出去了。   两人约在巷口见了一面。   李延东那会儿刚从网吧出来,不太想回家,刚好陆严电话过来,大晚上一起去夜市撸串喝点啤酒。   见陆严心情不是很好,李延东也不问。   两人闷声喝了好几杯,冷风吹过来,凉飕飕的,也清醒了很多,陆严才道:“比赛都赢了,还去网吧?”   李延东:“家里没人,回去没意思。”   “你爸呢?”   “他晚上住山里。”   陆严:“山里这几天温度也下来了。”   “我知道。”   陆严多少知道一点李延东家里的情况,一般很少问,偶尔去他家,也是他一个人,他爸在灯笼山做护林员,他妈的消息很少听到。   陆严给两人添了口酒:“你那笔钱打算用来做什么?”   李延东抿了一小口,问:“你呢?”   陆严坏笑了一下。   李延东勾起一边的嘴:“别是干什么坏事吧?”   陆严:“我这么一大好青年。”   “你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陆严低头,目光有些许浑浊,半天不响声,自嘲的笑了笑,说:“就想喝点酒,我能有什么事儿。”   李延东拍了拍他的肩膀。   彼时隔壁小桌上的人声音大了一些,好像是在说江水中学那个女生失踪的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八成被害了。   陆严和李延东对视一眼。   “信吗?”陆严问。   李延东:“这种事不好说,你信吗?今晚铃声一响就跑了,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春风得意,倒像热脸贴冷屁股。”   陆严说:“你这词用得不错。”   李延东:“你也没少说我坏话。”   陆严想起沈嘉向她打听的事,他当时怎么说李延东的,那就是个混道上的,女朋友换的都数不清。这话虽不算假,人设给立住了。   “彼此彼此。”陆严笑了声。   两人在风声里干了一杯。   酒穿肠而过,陆严只觉得胸腔里的气宽敞了很多,没那么堵得慌,他揉了揉脖颈,淡淡道:“我听张勋说,你最近也收了封情书,可以啊,都有女朋友的人了行情还这么好,林溪没闹?”   李延东嗓子里溢出一声笑:“玩玩儿。”   “给你先打个预防针。”陆严说,“我一个朋友有可能加入到这个行列,你拒绝归拒绝,别太过。”   “谁?”   李延东刚问出口,就想了起来。这几天晚上下晚自习,有一个女生站在校门口,看着像等人,他抬眼过去,女生又低下头。   陆严没挑明,只是道:“总之给点面子。”   李延东问:“你喜欢?”   陆严笑:“你觉着呢。”   李延东笑笑,没再问。   “晚上还是去我家睡吧。”陆严说,“你一个人就这么回去,明天早上能准时到校吗?我看不见得。”   李延东转了转手里的啤酒盖,下一秒就弹了出去,摸出一支烟,点燃往嘴里一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给个火再走。”   陆严骂了句操,扔了个打火机。   1121路最后一辆公交车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黑夜的力量总是如此沉静,沉静到可以听得清每一处声音。走到交叉路口的时候,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停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同时看向一个角落。   几个大垃圾桶,堆在黑漆漆地墙角,看着不太整端,歪歪扭扭,像是被人刻意弄乱一样,还有种奇怪的味道散发出来。   陆严准备过去看,巷道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远处走过来几个勾肩搭背的醉汉,高的低的,胖的矮的,说着不堪入目的话,唱歌低俗的歌,眼神往他们这瞟。   李延东一把拉住陆严,沉默的看向他。   他们目光对视,领会了对方的意图,假装不经意的远离,从旁边的巷子拐了进去,绕了一圈才回到家里。   院子里还亮着灯,奶奶给他留着门。   陆严上台阶的时候,眼睛似有似无的瞟了一眼隔壁,乌漆嘛黑的这会儿早都睡了,也不知道沈二嘉退烧了没有。   门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晃,倒有些诡异。   他俩这前脚刚进门,话还没说完,瞥见陆奶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眼神里藏着一股气,看见李延东也不好发火。   李延东先喊了句:“奶奶好。”   这孩子还算礼貌。   陆奶奶瞬间一脸笑意,说:“小严同学吧,快进屋里。”   李延东看了陆严一眼,笑着先过去了。   陆严原地站着,看这俩人和和气气的像亲婆孙一样,抬起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手抄兜,慢慢往屋里走。   房间里老太太问这问那,李延东耐心的回答。   陆严倚在门框看着。   说了会儿,陆奶奶站起来,道:“早点睡啊孩子。”   李延东轻点了一下头。   经过陆严的时候,声音一冷:“给我出来。”   陆严扬起下巴,抬手往自己脖子一抹,乖乖的跟着去了旁边的房间。他看着奶奶的背影,忽然觉得时间转瞬而逝,这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矮了。   一进屋,陆奶奶气势就出来了:“多大了你跟人喝酒?”   陆严自知理亏,嬉皮笑脸道:“一点。”   “我明天再收拾你。”陆奶奶气道,“俩人去洗个澡,把那酒味儿给我洗的干干净净,要不有你好果子吃。”   陆严皮惯了,堆着一脸笑。   陆奶奶看他那样儿哼了一声,收拾完往外走,走出两步停下来,又语重心长道:“我听她外婆说明天给嘉嘉请一天假,烧也退了,休息一天。还有你小子,要是想追沈家那二丫头,奶奶我有的是办法。”   这话一出,陆严目光一正。   陆奶奶道:“先给我把书本拾起来。”   黑夜的光从窗外溜进这个小屋,趟过水泥地板,慢慢的,落在陆严的肩膀上。等奶奶出去,他微微侧过眸,低头看肩头的光,半晌,无声笑了。 第9章 凶案   那是一个普通一天,折腾到睡觉已经凌晨。   男生冲澡速度快,五分钟就了事。兴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两人清醒之余又有些浅浅的倦意,拉了灯,各自躺着。   陆严枕着肩膀,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沉默的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口气。陆严偏头,看向睡在另一张床板上的李延东,俩人都同样的姿势。   陆严问:“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李延东自嘲的笑了笑:“像我这情况,能有什么前途,能多挣点钱就不错了,干哪行都一样。”   陆严还是看着天花板,道:“我有个念头,你别笑我。”   “什么?”   “我他妈,想读大学。”   说完陆严自己都笑了,像听个笑话一样。他的高中成绩简直惨不忍睹,从前父母离婚把他掏空了,书是一点念不进去。   李延东偏过头。   陆严接着道:“要是没那命,就去当兵。   “两者都不行呢?”   陆严:“那就混社会。”   李延东无声笑道:“别,社会不多你这一个。”   陆严抬眉:“小瞧我啊?”   李延东说:“你知道前两天,马路边上,我们看见有个女生在等你,张勋和许牧说什么吗?”   “什么?”   “你他妈是个情种。”   陆严愣了愣,闷声笑起来。   李延东道:“难怪教导主任的女儿追着你跑,和你告白,你不同意,一个好脸都没给过,挺狠。”   陆严:“哥们奉行的恋爱宗旨是……”   李延东侧耳。   “不搞暧昧,不给希望。”陆严说,“要是遇到你家那位的性子,没有希望她还能给你创造希望也不错,我没那运气,得靠自己。”   李延东:“说的这么惨绝人寰?”   陆严轻声苦笑:“可不就是。”   寂静的夜更深的潜来,房间里的说话声慢慢的变小,变轻。一阵风从地面悬起来,吹向北方。过了凌晨,路灯也渐渐熄灭。黑夜又被笼罩了一层迷雾,浑浊起来。   果不其然,翌日大雾。   陆奶奶做了早饭让他们带上,陆严不知道怎么回事闹肚子,李延东站在门口等他,点燃了一支烟。   半明半暗的巷子里,很多都看不太清。   李延东刚吸了一口烟,听见隔壁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女生,穿着淡橘色格子睡衣,手里拎着火钳,夹着烧完的蜂窝煤。   她微低着头,齐刘海,扫肩发,眼睛很专注明亮。   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因为害怕而给自己壮胆的读书声:“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什么来着?”   李延东几乎是瞬间记起,那天烟霞巷里的女生。   接着听她又道:“陶渊明啊,给点提示。”   李延东目光淡淡的,唇角动了动。   “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   读书声轻而洪亮,动作干脆利落。   李延东忽地一闪念,脑海里出现过同样的一张脸。在灯笼山上,那次匆忙之间的注视。只不过就像现在,女生只是专注着将蜂窝煤放在门口的垃圾盒里,并未抬眼。   她转过身就回去了,门又被吱呀关上。   那一瞬间,陆严系着皮带,走了出来。   李延东缓缓看向他,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又吸了口烟,轻轻吐了口烟圈在清晨的迷雾里,低声道:“走吧。”   他们从晨雾中往出走,越走越敞亮。   巷子狭窄而悠长,天际边有些光亮慢慢升上来。迷蒙的雾气,像一道帘子,掀开帘子,远处的画面一点一点展现出来。   有一群人站在路口,还夹杂着些嘈杂推挤。   陆严:“前面怎么回事?”   正是他们昨夜经过的垃圾桶附近,还没走近,就听见警铃声一簇一簇,警车缓缓地从外面开进来,停到路口。   警察迅速拉开警戒线,将人群隔离在外。   他俩都个子高,远远就看见垃圾桶外掉着一只胳膊。陆严走近了几步,仰脖瞧了一眼,触目惊心的一幕。   不过须臾,整个江城都知道有杀人案了。   很快警方确认,这具尸体正是那个江城中学失踪的女生。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学校戒备,却也混乱。很多人猜疑是恶意谋杀,或者奸杀,也有可能连环杀人。在找到凶手之前,烟霞巷霎时成了危险的地方。   沈嘉那时坐在房间看书,听外婆和陆奶奶在唠。   她听了会儿,看不进去书,还是有些震撼和惋惜,用手机上网查了相关事情,什么消息都查不到。再看孟真,淡定的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果然,喜欢山水的人都不问世事。   沈嘉在家里待的闷,想出去,被外婆拦住。   她又无奈回到房间看书,只是偶尔听到外面有响动,时不时的看看表,目光落向窗外,忽然期待陆严回来给她带点乐趣解闷。   幸亏昨晚和他一块回来,要不吓死了。   沈嘉有些庆幸,趴在桌子上,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早点见到陆严。   终于等到傍晚,却等来了铁琻。   是铁琻也不错,不过这时间不对。她看着铁琻将书包扔在她的房间的地毯上,先是喝了一大口水,喘了喘气,才正面看她。   沈嘉好奇道:“你不上晚自习啊?这才五点半。”   “上什么晚自习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敢大晚上回家,学校直接取消了,还有那演唱会也没了,目前都是五点放学。”铁琻毛毛躁躁的往椅子上一坐,说,“今天你没来,我都快闷死了。”   沈嘉问:“什么情况啊?”   铁琻叹了口气,说:“还不知道呢,那个女孩子挺可怜的,父母离婚了,又遇到个渣男,运气真是不好。听说凶手杀了人扔垃圾桶里,都臭了。”   正说着,孟真端了一盘橘子进来。   铁琻乖巧的喊了声:“孟真姐。”   “还说那事呢,嘉嘉胆子小,别到时候吓的早上都不敢去上学了。这到了冬天,六点多还黑透着呢。”孟真道。   铁琻“哦”了声:“对哦。”   这么一说,沈嘉真觉着有些怕了。   “不过没事,让陆严和你一块走。”铁琻说,“他胆子不小,放一百二十个心。”   沈嘉却歪着头,想了想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铁琻问。   孟真也看向她。   沈嘉说:“从失踪到发现尸体这么多天,为什么凶手现在才抛尸,还是这么明显的地方,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呢?”   “停,别说了。”铁琻打断她,“你说的我后背发凉。”   孟真笑了笑,道:“我看都别说了,吃橘子。”   铁琻匆忙拿过一个拨开,给沈嘉递过一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又道:“我看你没啥大问题了,明天来学校吗?”   “当然了,闷坏了都。”   铁琻点点头,将橘子一口塞进嘴里。   沈嘉看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女孩,想起陆严提醒她的话,不知道是该说还不该说。说了伤感情伤自尊,不说也伤感情伤自尊。   她试探的问:“你最近放学去十四中啊?”   铁琻吃橘子的手僵了一下。   “嗯。”铁琻慢慢问出口,“你知道?”   沈嘉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我听陆严说他在学校看到过你,什么事啊老往那边跑,这马上就月考了,别不当回事。”   铁琻抿着唇笑了笑:“一点以前的小事,等我处理好给你说。”   沈嘉点头,没再继续问。   俩人说了会儿话,看着天一点一点变暗。   铁琻瞅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多,便道:“时间不早了,现在天一黑我就害怕,还是早点走吧。”   沈嘉说:“我送你出去。”   彼时六点。   沈嘉看着铁琻的身影渐渐远去,随意的侧过头,看见另一个方向,一道身影慢慢变得清晰,熟悉的单肩背着书包的姿势,缓缓地朝她走过来。   还没等她开口,陆严没脸皮道:“公主殿下,等我呢?”   沈嘉:“…………”   陆严笑道:“别不好意思,你看咱俩这关系。”   “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陆严摇头:“不能。”   沈嘉看他回来这时间,问:“你们也不上晚自习了?”   陆严:“你觉得还能上吗?”   他一脸晓知一切的样子,沈嘉不得不好奇的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啊,陆大少爷?”   陆大少爷,一字一句。   听到这四个字,陆严正准备坐台阶上,差点没摔了,他侧过身,将书包往地上一扔,声音忽地低下来,说:“就差一点,少爷我就是目击证人了。”   沈嘉无视:“你就编吧。”   陆严说:“这么大的事,至于吗。昨天晚上我还经过那个抛尸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差一点就过去了。”   看他说的有模有样,沈嘉满脸质疑。   知道她不信,陆严道:“算了,不说了。”   沈嘉哼笑:“编不下去啦?”   垃往圾桶看的那一眼,陆严印象太深刻。从掉落下来的那支手臂的伤痕,模糊不清布满了血迹的脸颊,乱糟糟被剪的不像个人样的头发,就知道,被害者生前受过什么样的折磨,有多惨不忍睹。   陆严看着她说:“我是怕吓着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   陆严道:“你就嘴硬。”   沈嘉把脸别向一边。   陆严看她还一副来劲的样子,想给她玩点厉害的瞧瞧,便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昨天夜里我出门的时候,那个垃圾桶什么都没有,也不过四十分钟就回去了,说明了什么?”   沈嘉被他唬的一愣一愣。   陆严压低声音,说:“说明凶手的抛尸时间就在这四十分钟。”   沈嘉似信非信:“后来呢?”   陆严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了一眼地上的书包,揉了揉肩膀,说:“这还有点疼,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嘉习惯的见他故技重施,心里冷笑。   她装着样子把书包捡起来,看着陆严堆着假笑,想着这一天确实闷得很,刚好和这货玩玩,便道:“您接着说。”   陆严清清嗓子,道:“这后面的事呢——”   他看着沈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停了话茬。   沈嘉特别温柔的对他一笑,那笑让陆严浑身一颤,僵硬着脸,往后轻轻退了一步,下一秒,书包就跟自由落体似的,朝他砸过来。   沈嘉:“幼稚,信你有鬼。”   陆严从地上捡起书包,抬眼看向前面那个笑的得意又灿烂的女生,拍了拍书包上的尘土,往肩上一扛,笑了。   沈嘉白他一眼,转身回家。   忽然听见陆严喊她:“沈二嘉。”   她回头看他。   陆严大声道:“补课班的事,还算数吗?”   沈嘉那一瞬间脑海里过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这货突然的就想念书了,居然主动问她补习的事情。   她问:“你不是比赛赢了,我有好处吗?”   陆严透过昏黄的灯光,看着她,低声说:“在一起就有。”   沈嘉:“你说什么?”   陆严掩饰着内心的那点期冀,笑了笑:“我说你和我一起去,好处都是你的,行吗公主殿下。”   沈嘉淡淡道:“看本公主心情吧。”   说完转身进了屋。   陆严盯着那抹背影消失不见,在路灯下点了一支烟,想起这姑娘完全不开窍的样子,漠然一笑。   “真他妈怂。”他自嘲。 第10章 擦肩   高三的考试何其多,千言万语也道不尽。   沈嘉早上刚来,第一堂是两节作文课,直接就是语文考试。老师拿着一摞试卷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每组分发试卷,开始考试,不用写作文。   大部分学生提前答完,交了卷,写作业。   铁琻凑过来,对她说:“今年高三有两个保送名额,听说是江州大学。不止看成绩,还有平时表现,不过主要还是成绩,从每次的周考,月考,摸底考中选拔。”   沈嘉:“我看你以后做记者吧,小道消息绝对能平步青云。”   铁琻笑说:“这一行不那么单纯,我呢想开家店。”   “什么店?”   “奶茶店。”   沈嘉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爱好。”   铁琻引以为傲的仰头:“那是,以后你来免费。”   下课铃声这时响起。   教室里的花朵都松了一口气,往桌上一趴。后面是自习课,语文老师叫了四个学生去她办公室批改试卷,包括她俩。   铁琻欣喜的看了她一眼,努嘴道:“走。”   读高中的时候,老师喜欢并且欣赏的的大都是成绩优异的孩子。对她们而言,在这负重的一日又一日里,做个课代表或者学习委员,哪怕劳动委员都会很骄傲,平添了一些乐趣。特别是每次考试之后,老师叫去阅卷,她们也总是比其他人更早的知道他们的成绩,等回去班里,总有人过来问,那时候心里的优越感总会不自然的冒出来。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用待在教室。   铁琻说她最喜欢这样的时刻。   沈嘉说:“你就是不想学习,想偷懒。”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去上课,只有她们几个来批阅成绩,一人一张答案。铁琻速度最快,唰唰唰,一份试卷批改完成。紧接着,四个女生的话茬打开了。   学习委员道:“那个女生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铁琻和沈嘉对视一眼。   英语课代表小声说:“这两天老看见她家人来学校闹,怎么没有人找她那个前男友的事啊,好像还是十四中的。”   铁琻爱听八卦,但嘴严:“最近人心惶惶,咱还是谨慎点。”   “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课代表不以为然道,“十四中的男生没一个好的,学习不行做人也不行。”   沈嘉从试卷上抬起眼,转了转手中的红笔。   “也不能这么以偏概全。”这话是铁琻说的,“除了那几个出了名的渣男。”   学习委员:“总是那女生可惜了。”   铁琻叹息一声,红笔使劲的划拉了一下试卷。   这个话题总归有些沉重,四个人说了几句又继续批改试卷了,时不时的暴躁一下,有的试卷批改难度太大。   就在沈嘉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学习委员欲言又止。   忽然开口:“不过我听说,那个女生喜欢的,是女生,她那个男朋友就是个幌子,后来知道了不玩了。”   这消息……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有老师进来。四个人忽然默了声,速度搞定,回去教室。铁琻不太想这么快回去,拉着沈嘉去上厕所。   看沈嘉还发愣,铁琻笑:“怎么了?”   沈嘉深呼吸,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女生之间的消息传得太神奇,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捉摸不透,也不能轻易断言。   她问铁琻:“你说的那几个出了名的渣男,有陆严吗?”   铁琻开玩笑:“担心他上榜啊,放心吧你。退一万步,就算他上榜了,可他对你是真好,你就得认他这个好。”   沈嘉:“…………”   铁琻又道:“我那个初中同学还记得吧,她那个男朋友才是真的混,也不知道她放弃了前途跟过去是怎么想的。”   沈嘉搂上铁琻的肩膀,说:“感情的事嘛,人各有志。”   “你懂的倒是多。”   沈嘉笑:“实践上升到理论呗。”   “下午你有事吗?”   沈嘉:“我得和陆严去补课班看看,刚好不上晚自习挺闲的,就在咱学校今年的状元那儿,我都弄清楚了,补课的地方在书店后面,你要想来欢迎光临,学费什么的陆严说他搞定。”   “这么好我也不去,姑奶奶有事呢。”   沈嘉看透不说透:“悠着点吧你。”   不上晚自习的日子还是很好的,哪怕只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对于高三的学生而言,这是最好的青春,也是最匆忙,眼里只有成绩和名次,只有一个高考目标,而忘记什么是青春真正的模样。直到十年后再想起,也只能哀叹一句,那就是我的青春啊。   放学后沈嘉先走,在校门口等陆严。   可是那天偏偏有些奇怪,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电话也没有打通。她索性去了隔壁十四中,学校里的学生三三两两走了出来。   这会看管不严,沈嘉从人群中混了进去。   陆严的班级在五楼,楼梯很宽敞,每一层都比江水豪华。或许是她穿着江水的校服,经过的学生若有似无的目光都会投过来。   她来到五楼,站在他的教室后门望。   这间教室很大,一人一把桌椅,黑板也是电脑投放,角落里还有电视,墙壁刷的崭新,每个桌子上的书本却寥寥无几。   她看了半天,没见到陆严。   沈嘉打算先过去,正要转身走,一个男生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想问一句,又不太好先开口。   这边许牧看到她身上的校服,心里遐想万千。   一来她是江水的,二来能找来班里的女生不是暗恋的就是正在恋爱的。许牧有些好奇她找的是谁,看起来这姑娘穿着朴素,却给人一种挺淡然大方的感觉。   许牧问:“你找谁?”   沈嘉笑笑:“麻烦问一下,陆严不在这是吗?”   许牧心里百转千回,这不会就是陆严老藏着掖着的那女生?长得虽不是一眼就看出来的漂亮,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干净。   “他今天下午没来。”许牧说,“你是他——”   沈嘉压着疑惑,淡淡道:“我是他朋友。”   “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等见着我给他说说。”许牧多留了一个心眼,想着终于见了庐山真面目,又有八卦可以玩,便殷勤着道,“我叫许牧,你叫什么来着?”   沈嘉摆摆手,笑道:“不用了,谢谢。”   她说完转身下楼。   许牧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泄气地笑了笑,觉着这姑娘不简单,克制疏远,礼貌又不张扬,不知道陆严那货走的什么大运。   沈嘉下楼很快,不知道陆严什么情况。   这会儿楼层里没什么学生,楼梯也没人,她一直低着头走,没注意到前面有人上楼,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擦到肩膀。   沈嘉停下脚,回头道歉:“对不起。”   她连头都没抬,目光掠过对方身上的黑色短袖,再没停留就走了。只留下站在原地的人,目光一顿,看着远去的那抹身影,夕阳落在她的身上。   校服。马尾。脚步轻快。像踩了光。   李延东低头看了一眼肩膀的袖口,那是刚才捋过的褶皱,他的目光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直到风吹过来。   回到教室,许牧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我刚才碰见谁了吗?”   李延东抬眼。   “陆严一个朋友,女生。”许牧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气,道,“今天总算见到真人,长得还不错。”   李延东半晌道:“说上话了?”   “可不。”许牧嘻嘻一笑,“问陆严在哪儿。”   李延东道:“还说什么?”   许牧摇头:“这姑娘惜字如金,气质贼干净。”   李延东没说话,从抽屉里拿了书包就走。   许牧问:“干啥去你?”   李延东撂下有事两个字就走了。   秋天的马路有零散飘落的树叶,叶子有的是干的,脆的,有的是软的,烂的,由着行人走过,留下一些印迹。   江城最繁华的地段,就是书店这一片。   左边是饰品和文具店,右边是小吃和零食店,前面是广场,后面是网吧。网吧的后面是状元郎的补课班。   沈嘉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两个学生。   坐在最后面的周智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她,表情是有些冷漠的,转瞬之间,似乎是认出了她,语气变得温良:“有事吗?”   这人的气场和那天考试见到的感觉一模一样。   沈嘉往里走了两步,说:“你好,我想问问补课的情况。”   周智沉默了片刻:“可以。”   “不是我,我朋友。”   “行。”   “他一会儿过来,我能先坐会儿吗?”   “嗯。”   这是最初的对话,简单到奇怪。   周智又低下头,给身边的人讲起题目。而补课费按照课时来算,那是二〇〇八年,两个小时十块钱。现在暂停晚自习,每天放学就可以去,等晚自习恢复正常,周六周天下午两点。   沈嘉给陆严发了短信,找了个地方做题。   过了会儿,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她看见周智出去了,表情甚至有些严肃,手里还拿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与此同时,陆严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沈嘉担心吵到别人,出去接电话。她站在楼梯口,慢慢往下走,看见楼下的梧桐树边站着两个人,中间隔着距离,不像是朋友之间。   那一瞬间,李延东的目光抬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沈嘉认出了他。   李延东侧了侧头,淡淡的凝视了她一眼,不经意的偏过头,不知道和对面的周智说了什么,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掠过去,走了。   **   周智:“这钱你拿回去,我不需要。”   李延东:“你打电话叫我过来,就是为这事?”   周智:“是。”   李延东:“不要就扔了。” 第11章 开窍   陆严来到补课班的时候,已近六点。   沈嘉当时坐在楼下的一个石墩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书。那边不算太偏僻,四处都住着人家,各处屋里亮着灯,细听还有前面网吧里的嘈杂声。   短短一会儿,她把《滕王阁序》背熟了。   少年时的学习不过是为了应试,很少有学生在这个年纪真正读懂一些文言文作品,大都是晦涩的重复,而不是与历史共同前行。对他们而言,历史很遥远,距离现在百千年。   沈嘉预计再背一遍:“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这句刚落音,头顶传来一句轻佻的声:“还背着呢?”   沈嘉抬头,那双眼里写满了歉意。   她还是生着气,不忘挖苦他:“听得懂吗?”   陆严心知肚明似的,一笑:“苏轼的《滕王阁序》,谁听不懂啊。这第一句话的意思是说,这里是汉代的豫章郡城,现在是洪州的都督府。都督你知道吧,相当于现在的司令。”   沈嘉哼笑:“少爷,那是王勃写的。”   陆严面不改色心跳的说:“都一样。”   沈嘉真想揍他一顿,怒道:“什么叫都一样,高考语文要是出一个填空让你写作者,哪怕是一分题,你知道一分能差多少名次吗?”   陆严看她声腔变大,收敛着笑,说:“别这么严肃,逗你玩呢。我能不知道那是王勃写的?开玩笑。”   这货说的意思倒是对的。   看她不太相信,陆严道:“真不骗你,不信你考。”   沈嘉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出了个难的:“自董卓以来……”   才说了一个字,这货就接上:“自董卓以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为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沈嘉:“……………………”   陆严停了下来,笑:“怎么样?”   沈嘉:“这可是《隆中对》。”   陆严:“汉献帝建安十二年十月,也就是公元207年,刘备第三次访问诸葛亮时,这篇《隆中对》是诸葛亮针对刘备所提的问题说的对策,当时诸葛亮只有26岁。”   沈嘉:“……………………”   她沉默了片刻,问他:“‘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的下一句是什么?”   陆严面露难色,迟疑了十秒钟。   沈嘉正要开口,听他淡淡然道:“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你什么时候背的?”沈嘉太吃惊了。   陆严俯身,从她手里拿过背诵笔记,随手翻了几页,看着她,说:“这个小册子少爷我从来没看过,也没背过。”   沈嘉看着他,忽然有些陌生。   陆严笑笑:“沈二嘉,你就是一门心思念书,不知道现代科技发展有个发明,叫电视机。最近第四频道很火的那个剧你不知道吧,香港片《八阵图》,讲的就是诸葛亮的《隆中对》,少爷我倒背如流。”   沈嘉无语:“那《记承天寺夜游》呢?”   陆严无辜看她:“什么夜游?”   沈嘉忍不住想踢他:“你背课文不背题目啊?!”   陆严:“…………”   谁知道他一大早去学校付出的那心血,许牧张勋拿着手机打游戏,他咬着牙不听不看,硬是随意找了一篇开始背,还遭那俩嘲笑。   沈嘉深深叹了口气,撂下他就往外走。   陆严随后跟着,看她是不是真的生气,坦白从严道:“今天下午本来一切正常,后来我妈那边出了点事,过去了趟。”   沈嘉一听,气消了一半。   据她所知,陆严父母离婚后,各自也有了家庭,好像他妈那边过的不太好,陆奶奶时常念叨,不养自己儿子,去养别人。   昏黄的夕阳下,两道身影被拉的老长。   沈嘉说:“补课这边我给你报了名,不过人家有事,等不了那么久,忙完就走了,让你明天放学过去就行。”   陆严“嗯”了声,道:“你没报名?”   沈嘉:“你钱很多吗?”   陆严这会儿一脸死乞白赖的样子,说:“你给我找的地方,你要不去我也不去,再说了这段时间风声正紧,一个人回去烟霞巷也不安全。”   沈嘉想了想,说:“我又不需要补课。”   陆严:“那就问问,看你能不能在那写作业,多给点钱也行,不行就不去了。”   沈嘉笑:“看来打比赛挣了不少。”   陆严:“那是。”   他们走在马路上,迎面来来往往些许车辆。那是二〇〇八年的江城,在守旧中求发展,于落后里拔上进。   霓虹灯慢慢亮起,广场上人也多了。   左边的街道上依然有很多人流,大人,小孩,穿着校服的学生,好像还新开了几家店,有“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一元店,还有一个店挺新潮,里面挤满了学生。   沈嘉仰着脖子朝那边望。   陆严侧头,凑到她跟前,说:“我们去看看。”   那是江城的第一家抓娃娃店,因为花样种类多不胜数,好玩有趣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店里男女颇多,抓上的倒是不多,大多都是失望又跃跃欲试的声音。   沈嘉在里面溜达一圈,只觉得哪个都好看。   她看着别人在抓,半天抓不上,急的脚尖原地打转,好不容易抓上了一个,她激动的像自己抓上了一样。   热闹看的正好,陆严递过来一堆硬币。   沈嘉讶异着惊喜看向他。   陆严:“这种热闹看没意思,你想要哪个?”   那种感觉有些微妙,像是你在黑夜里找一个东西,有人默不作声地就递了过来,你接着,像接过一道光。   沈嘉看着这些硬币,担心道:“抓的上吗?”   陆严笑了。   他走到沈嘉一直盯着看的那个娃娃机跟前,等到别人离开,往里投了一个硬币,用手握着摇杆,好像很轻松似的,沈嘉却看得紧张又激动。   陆严晃了两下摇杆,摁动按钮。   沈嘉一直都很奇怪,那只爪子为什么会紧紧抓着小熊,不会被摇下来。刚刚很多人尝试了很多次,可是都没有成功。   当陆严把小熊塞到她怀里,沈嘉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问:“你怎么做到的?这只很难抓的。”   陆严只笑不语,接连又给她抓了好几个。   学习这事对陆严有多困难她知道,可是一碰到玩,这货就跟天兵天将似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沈嘉抱着一堆娃娃,一通满足。   周围有女生不断投来羡慕的目光,催着身边的男生赶紧抓。沈嘉此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把腰杆挺得很直。   她看着陆严,说:“真人不露相啊,陆大少爷。”   陆严问:“你要不要试试?”   沈嘉摇头:“很浪费的。”   陆严:“来这就是玩,怕什么,少爷有钱。”   真是财大气粗。   沈嘉还是摇头:“下次吧,你再教我。”   看时间不早,陆严不再坚持。他给老板要了一个大袋子,将所有的娃娃都装进去,自己拎着。沈嘉坚持要抱着抓的第一只小熊,看她那样,倒是很乖。   他笑着随意往店门口一瞥,看到一个熟人。   陆严对沈嘉说:“你在外面等我。”   沈嘉看他走了出去,走到一个女生面前。那个女生——有着十七八岁早熟的文静优雅,弱质纤纤。沈嘉觉得,每次见到那个女生的感觉都不一样。   店门口跟小夜市一样,人满为患。   俩人走到安静的一处,陆严道:“有事?”   林溪看了眼他拎着的装满娃娃的大袋子,笑着说:“你这招可够哄女生开心的,那是你女朋友啊?怎么都没见你带过。”   陆严目光淡淡的:“你怎么在这?”   “延东有事,我就一个人转咯。”   陆严点头:“没事早点回吧。”   他说完就要走,林溪忽然喊住他道:“陆严,我最近总觉得延东,你知道他那人就那样,总有自己的事,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我想请你组个局,大家一起说说话什么的,行吗?”   林溪不常说这些话,脸颊有少许羞赧。   陆严犹豫了片刻,笑道:“这忙我大概帮不上。”   林溪脸色渐渐尴尬。   陆严:“感情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处理比较好。”   “可是——”   陆严:“我不能坑兄弟,对不住。”   说罢,再没停留,转过身离开。   陆严知道李延东的性格,要是说有事就肯定真有事。林溪这感情虚无缥缈的,患得患失,李延东这回,有些过了。   此时店铺门前熙熙攘攘,却不见沈嘉。   陆严朝四周看了一圈,才发现她正虎视眈眈的站在马路边上看着自己。他往前走了过去,嬉皮笑脸道:“怎么站这?”   沈嘉面无表情:“你不是说和那个林溪不熟吗?”   陆严:“…………”   他匆忙解释道:“真不熟,一哥们女朋友。”   沈嘉看他一眼,琢磨了半天,道:“那琻琻托我问你的那些话,你没骗我吧?要是这个个林溪为了某个男生——还有你说的琻琻最近老去你们学校,她不会……喜欢你哥们,也就是——林溪的——男朋友?!”   陆严反问:“不然你以为,程铁琻跟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沈嘉震惊了半天,抱着怀里的小熊,慢慢的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马路对面走过去,嘴里还呢喃着什么这个程咬金真行。   幸好是红灯,陆严由着她慢慢走过去。   他淡淡笑了:“公主,你总算开窍了。” 第12章 初现   那天晚上暴雨倾盆,院子里的树东倒西歪。   外婆坐在沙发上绣着花,瞄了一眼左边正在看书的孟真,右边抱着玩偶熊看电视的沈嘉,   瞧了一眼窗外的大雨,遂又低下头。   电视上正是最近热播的《八卦图》。   沈嘉看的津津有味,这剧确实挺有趣,背景以诸葛亮的《隆中对》为指引,牵扯出一段爱恨纠缠和忠诚守护的故事。难怪陆严那货看的拔不出来,背的那么熟练。只要男主一练功,就开始默念:“自董卓以来,豪杰并起……”   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钟表刚好叮咚一声。   沈嘉伸了个懒腰,看向孟真手里拿的那本红色封面的书,好奇道:“姐,你看的什么书啊?”   孟真将书合上,正面朝向给她看。   沈嘉看电视看的眼睛疲倦,打了个哈欠,眼泪流了出来,目光却更加清晰,一字一句念道:“雪花秘扇?”   孟真说:“一个小说。”   “讲什么的啊?”沈嘉好奇。   孟真微侧着头,看了眼外婆,说:“讲的是两三百年前,女人还在缠足的旧社会,两个可怜的女人用女书传达友谊,后来断绝关系,悔恨终生的故事。”   “女书?”   “一种只是在女性之间流传的神秘字体。”   沈嘉不由得惊讶道:“还有这种文字?!”   孟真惋惜道:“可惜失传了。”   沈嘉感慨:“缠足也很可怕,想象把所有的骨头都掰断再裹起来,简直太残忍,不知道以前那些人怎么想的。”   一直在低头绣花的外婆忽然抬头,说:“那是你们不知道,在那个年代你不缠足,就嫁不出去,这辈子肯定完了。”   “那挺惨的。”沈嘉说。   孟真笑笑:“现在其实也和百千年前一样,照样有人失意,落寞,不得志。从前的杜甫王维陶渊明不也这样,顺心的日子并不多,风风雨雨多少年。所以说多读历史,看着那些前人的命运沉浮,也就不觉得自己的痛苦是个事了。”   “姐,你不应该学护理,埋没了。”   孟真摇了摇手里的书,道:“所以我现在停了下来。”   沈嘉知道,孟真一直是一个有主意的人。现在的表姐,怎么说呢,给她一种超脱的假象,好像藏了很多事一样。   孟真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先睡上个一年半载再说。”   沈嘉:“…………”   外婆发话了:“好了,都睡去吧。”   看完电视的后劲还在,沈嘉没有立刻睡着,倒是开着台灯做了一套文综,听着外面的大雨,等到上床睡觉已经是凌晨两点。   第二天起床又早,没睡够,早读趴在桌上补觉。   隐约之间,只听到有进出教室门的声音,门一开,风刮进来,有人去关门。过了会儿,又有人进来,带了一阵风,有人不耐烦的又去关门。   沈嘉迷迷糊糊,只觉耳朵奇痒。   她慢腾腾的睁开眼睛,看见铁琻拿着自己的头发末梢,一点一点拨弄她的耳尖,见她行了,呲牙咧嘴的一笑。   “你昨晚干吗去了,这么困?”铁琻问。   沈嘉揉揉鼻耳朵,想继续睡,不料想铁琻也趴在桌子上,看着她。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人还看着她,看的她发毛。   “干吗?”沈嘉声音慵懒。   铁琻嘿嘿一笑:“我听说书店那边新开了一家抓娃娃店,什么花样都有,也不难抓,中午没什么事,我们过去看看。”   沈嘉眨了眨粘稠的眼睛,她昨天刚过了那个瘾,现在正瞌睡着,没那个想法,便诚实道:“我不去,昨天都抓过了。”   “昨天?和谁啊,抓到了吗?”   沈嘉嗯了一声:“陆严啊。”   铁琻:“真不够意思啊,也不叫上我,昨天下午回家洗了一堆衣服差点累死。不过听你这话的意思,他技术还不错。”   沈嘉皱眉,说的却是:“你爸妈有那么忙吗,又不在,扔一堆衣服让你洗啊,又洗到九十点了吧?”   铁琻不以为意:“没事,习惯了。”   沈嘉忽然有些愧疚,道:“放学肯定不行,他下午还要补课,要不中午我们去他学校,看他有没有时间。”   铁琻:“去十四中啊?”   “对啊,先去他们食堂蹭顿饭,好像十四中的食堂伙食还挺好的,再说了陆严现在可是有钱人。”   沈嘉说这句话的时候观察着铁琻的表情,那是一种裹含着期待,欢喜,又害怕失望的样子。正临近高考,沈嘉不愿意看着铁琻陷进去,耽误了学习。孟真就是一个读错了专业和大学,走错了很多弯路的例子,闲散在家,说是平静一年,去也是逃避未来的一种。   铁琻笑:“那就光明正大吃他一顿。”   早上几乎全是正课,老师说了一上午题目,快下课的时候才提前走了一会儿。铁琻在十一点五十就收拾好了桌子,趴在桌上玩油性笔,在几个拇指之间转来转去,跟孙悟空玩金箍棒一样。   沈嘉总算可以趴在课桌上睡觉,铃声响了。   她们往外走的时候,还没什么学生出来。空荡荡的学子广场几个老师在说话,有一个是她们班主任,往这边看了她俩一眼。   铁琻:“你走快点。”   沈嘉:“…………”   她们趁着人流混进了十四中,沈嘉一边走一边感慨,这才短短两日,她已经混进来两回了。真是岁月蹉跎,变化莫测。   沈嘉抱着校服外套,直接和铁琻去了食堂。   一进食堂才发现,里面真是别有洞天。一个厅套着一个厅,每个学生穿的衣服都不一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和江水食堂的安静完全不一样。   沈嘉的手机在嘈杂中响了起来。   她一看来电显示:陆严?!   这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在哪呢?”   沈嘉胡编道:“我们学校食堂。”   “你们学校?”   “是啊。”   “那你打算中午吃什么?”   沈嘉随意看了一眼前面一排排菜食的名字,说了一串菜名:“红烧肉,土豆鸡蛋饼,可乐鸡翅,鱼香肉丝,麻辣小龙虾,糖醋排骨,炒拉条。”   “吃得完吗?”   “吃得完。”   陆严“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沈嘉还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一会儿,她和铁琻转了一圈,还没决定好买什么的时候,后面有人喊了一声:“沈二嘉。”声音洪亮,中气足得很。   沈嘉一愣,回过头去看。   隔着五米的距离,陆严站在那儿,看着她笑,大概是笑刚才电话里她故作坦荡张嘴就胡说一通的样子。   陆严朝她走过来,说:“过来怎么不打电话?”   沈嘉:“我懒。”   本意她是不太想中午过来的,要不是看在铁琻的面子上,她实在懒得动。有这时间,不如做会儿文综。   铁琻在身后“呀”了一声。   从人群里挤过来,挽着沈嘉的胳膊,看着陆严,玩笑道:“陆大少爷,好久不见,感觉你又长高了不少。”   陆严笑笑:“还是先吃饭,饿了吧。”   他微微侧哞,沈嘉看见旁边的饭桌上堆满了菜,细细一瞧,都是她刚随意说了一嘴的菜名。这货还挺精。   “我特意点的。”陆严加了句,“怎么样咬金,还可以吧?”   沈嘉:“…………”   铁琻接连摇头:“太丰富了。”   沈嘉看他们俩一眼,懒得接话,将校服外套放在一边,直接坐下就开吃,也不说话。铁琻将一只手落在桌子底下,拽了拽沈嘉的衣服。   陆严问:“你俩过来做什么?”   沈嘉打了个哈欠,很困的样子,吃着红烧肉,漫不经心道:“你中午有什么事吗,我和铁琻挺想抓娃娃,你不是抓得好,一块去?”   陆严看了一眼她。   这一瞧就知道昨晚没睡好,不停的打哈欠不说,还忍着倦意跑过来,抛下试卷和书本,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他道:“周末吧,一会儿确实有事。”   铁琻失落了一场,道:“还以为嘉嘉说什么你都答应呢,看来也不全是啊少爷,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陆严笑,看着沈嘉:“别,我可清白的很。”   “真的假的?”铁琻问。   “比黄金还真。”陆严道。   铁琻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陆严简单吃了几口,“你俩慢点吃。”   沈嘉问:“你要走啊?”   “真有事。”陆严说着站了起来,走前又对沈嘉低声道,“完了赶紧睡会儿去,下午我过去等你。”   沈嘉咬着肉,轻嗯了一声。   等陆严走开,铁琻叹道:“陆严对你可真好。”   “有吗,追他的可不少。”   铁琻:“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沈嘉看一桌子的菜,还不知道吃不吃得完,眼皮子困得睁不开,不以为然道:“我们还是找几个袋子打包好了。”   铁琻看她确实困的不行,道:“我去找,顺便上个厕所,你先睡。”   沈嘉一听这话,倏然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渐渐地,渐渐地,食堂的学生慢慢走光,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沈嘉睡了很长的一觉,视线模糊里,身边有些许动静,她也就那么睡着了。   这一睡,睡得很沉。   耳边的声音慢慢淡去,留下的只有空空荡荡地回音。食堂的灯暗了下来,过堂风吹进来,不乏零星冷意。   沈嘉被冻醒了,眨了眨眼。   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靠在她身边的桌子上。她还没醒透彻,只觉得身上暖和了些,不知道校服外套什么时候披在了身上。   她闭上眼,再睁开。   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确实站了一个人,她有一瞬间还以为这是在江水中学的教室里,马上要上课了,铁琻叫她起来。   沈嘉便道:“几点了?”   说话人声音陌生,低沉。沈嘉一个机灵就醒透了,她眼皮慢慢往上一抬,看见一个熟悉又生疏的身影。   李延东淡淡笑道:“再过十分钟,两点。”   他们都没有发现,食堂门口,此时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只是呆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转身离开了。 第13章 孽缘   江水中学一点五十打预备铃,从十四中跑过去能不能超过十分钟,沈嘉不确定。她迅速站起来,来不及收拾什么,什么都顾不上,包括道谢,只是抱起衣服就往外跑。   后来再想起,那大概是她跑的最快的一次。   江水中学的校门两点关闭,沈嘉在最后的一分钟冲了进去,一进校门整个人都软了,蹲在地上,脸红的跟发了四十度的烧一样,滚烫滚烫,又吸了冷风,嗓子烫的咽不下去。   等到慢慢缓过来,沈嘉回了教室。   语文老师在上课,她站在门口,说了声报告。课停了,所有的目光聚集过来,沈嘉没有看到铁琻,她还以为铁琻不靠谱把她忘在那,彼时心里也是一惊。   这一惊刚提上去,身边又一个喘气声。   沈嘉偏头一看,铁琻端着一张比她还红的脸跑过来,指着她说不出话来,沈嘉憋着笑意,慢慢将脸别过去。   语文老师问:“你俩干吗去了?”   铁琻抢先一步,答道:“对不起老师,江水大道堵车太厉害了,就来晚了,实在,实在跑不动了。”   沈嘉:“…………”   兴许是看她俩红着的脸蛋,特别是铁琻那张,堪比关羽,教室里的同学都笑了起来,语文老师也笑了,直接让她们回座位。   俩人一前一后进去了,老师继续上课。   沈嘉坐在座位上,拿出书,伸手掐了铁琻一把,咬牙切齿的在书的边上写着——你去哪儿了,把我扔在那。   然后将书缓缓推过去。   铁琻瞄了一眼,拿过书,回写——家里有点急事,回去了一趟,后来跑过去找你了,你已经走了。   沈嘉:“………………”   她吁了一口气,还算够意思。   不过叫醒他的那个男生倒是有些眼熟,好像在灯笼山见过一面,原来是十四中的,难怪。   铁琻使劲摇了摇她,道:“想什么呢?”   沈嘉回神,哼道:“想你是多么的不靠谱,这万一我要是落单被杀人凶手盯上,你就后悔去吧。”   “呸呸呸,胡说八道。”铁琻说,“我是真没想到,你能睡那么久,还以为你回学校了,害的我来回跑了两趟。”   “算你有良心。”   铁琻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犹豫不决的,最后目光定了半分,道:“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普普通通吧,想听哪个?”   “好的。”   铁琻:“听说国庆每个班要出节目,到时候能拿的上奖的话,对保送好处挺大的,你知道吗?”   “你这都哪儿听来的。”沈嘉道,“另一个呢?”   铁琻笑:“你猜我回去找你的时候,碰见谁了?”   沈嘉想十四中只认识陆严,可铁琻卖着关子,说明不是陆严,那就有可能是林溪,或者林溪的男朋友。   “谁?”她也不挑明。   铁琻“哎”了一声,说:“还能有谁。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了那么一个风流成性吊儿郎当的混蛋把自己前途断送了,值得吗?”   “你是说林溪的男朋友啊?”   铁琻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初中的时候,他还搞大过一个女生的肚子,最后让人家堕了胎。”   沈嘉:“不是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嘉:“后来呢?”   “你说真奇怪,他名声都这么不好了,可是前赴后继的女生还是不少,不就是看上那副臭皮囊。”   沈嘉看着铁琻,道:“是挺奇怪。”   铁琻凑近,话音一拐,道:“嘉嘉,你要是有一天喜欢上一个人,他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过吗?”   沈嘉摇摇头:“没想过。”   “那给你个参照,陆严那样?”   沈嘉想起陆严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就想打人,   最近学业压力重,又出现了很多事情,眼看着距离高考少了一天又一天,再看着铁琻一点一点陷进去,上课跑毛,想东想西,她不知道怎么办。早恋或者单恋,实在太影响学习,考不上后悔一辈子。   时间总是溜达很快,一天瞬间过去。   放学后,铁琻早早就走了。留下沈嘉,她做完了手里的文综,才收拾东西,顺便把桌面收拾整齐。   正准备要走,看见陆严靠在后门框上。   沈嘉:“你怎么进来的?”   陆严:“你怎么进的十四中,我就怎么进来的。”   沈嘉背好书包,和他一块往外走,道:“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惨,睡着在你们学校食堂,距离上课十分钟才醒,简直就是百米冲刺的跑,差点就迟到了。”   “程咬金呢?”   “她比我还惨。”沈嘉简单说了说,笑道,“我看你们学校以后还是少去。”   陆严看她一眼:“昨晚又通宵做题了?”   沈嘉不好意思笑笑。   “你还真是爱学习。”陆严哼笑道,“我点了那么多菜吃了两口就走,为什么你不知道?我真有事吗抽的慌吗。你这一天跟着程铁琻,别被她带沟里去了。”   说到这个,沈嘉道:“你想个办法,帮帮琻琻。”   陆严:“我能想什么办法。”   沈嘉:“马上就要高考,她不能因为一个男生把将来给毁了吧?她最近学习都心不在焉,上次课堂考试低了十几分还不当回事。”   两个人走出学校,沿着马路边上往补课班去。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江水中学的学生,说说笑笑,聊着最新的电视剧。   陆严沉默了半刻,道:“你觉得高考很重要?”   “当然重要。”   沈嘉不假思索的说出这句话,又道:“别看书上写的什么未来有很多选择,高考只是起点,简直就是误导青少年。”   “怎么误导?”陆严调侃。   沈嘉静了静,说:“未来是有很多路可以走,但走得好的人不见得多。这意味着在高考这个分水岭上,你失败了,就得付出更艰辛的努力,才能回到高考这个起点,而这个起点已经是别人很好的走过并且成功了的起点。”   陆严面色渐渐凝重。   “一个好学校,也意味着你可以接触到更优秀的资源,将来也面临着更多更好的选择,有更好的路可以走,这不好吗?”   陆严:“你确定那就是更好的选择吗?”   沈嘉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会儿,看着马路边上的店铺,人流。有各式各样的人,早出晚归的人。她想起烟霞巷里,大晚上冷的发抖还在捡垃圾的老人。   她对陆严道:“我不确定。”   陆严看着她。   沈嘉说:“我不确定一个好的学校会带给我什么,一个不好的学校会带给我什么,学历好的找不到好工作,学历差的却找到好工作。很多时候也靠运气,你看孟真就知道了。”   陆严:“那你现在还觉得高考很重要吗?”   沈嘉:“重要。”   陆严沉默。   沈嘉笑了,说:“虽然有很多不确定,但我确定一点。”   “什么?”   沈嘉:“一个好的分数,可以让我自己去选择未来。”   这是陆严第一次听到沈嘉这样笃定而自信的说话,他不知道这个女生脑子里在想什么,看着单纯活泼,但他知道她对待学习的态度不容置疑,特别是在高考这个节骨眼上,她冷静成熟异于常人。在这个拼背景拼家庭的年代,他一穷二白,她却什么都有,依然这么努力。那一刻,陆严忽然觉得,他快追不上她了。   听她说完,陆严道:“怎么今天这么感慨?”   沈嘉低了低头,叹息一声,说:“只是看着琻琻这些天的变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希望她早一天回归正道。”   陆严扯了扯嘴角:“说的跟走火入魔一样。”   沈嘉:“很严重的,好吗?你还开玩笑。”   “谈个恋爱,至于吗?”陆严试探道。   “至于。”沈嘉加重语气,说,“这种事情很影响学习,还能改变一个人的品质,琻琻最近都开始对我不诚实了。”   陆严:“你想做什么?”   “我现在对早恋深恶痛绝。”沈嘉眉头蹙紧,道,“这不问你吗,你说怎么才能让她悬崖勒马?”   陆严想道:“这种事搞得好就成了,搞不好出大乱子。”   “那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陆严说。   他们从学校说到广场大街,经过一排排书店,嘈杂,穿过涌动的人潮和娃娃店,陆严的表情难以言表,脚步加快了很多。   沈嘉追在后面:“你走那么快干吗?”   “珍惜时间。”   沈嘉:“…………”   穿过书店后面,就到补课班。班上还是那两个同学,各写各的作业。他们的到来,给这个小房子添了一点火气。   周智依然一丝不苟,沉默寡言。   只是看了看陆严的资料书,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陆严一概回答不上来,沉默的想了半天,不说话。   周智也不着急,让陆严先做个测验。   陆严学的是理科,一张理综试题,有一大半做错,红色的叉号格外显眼,沈嘉在后排写作业都能看到。   周智开口说话了:“你基础很差。”   陆严没吭声。   沈嘉这时候慢慢举起手,笑吟吟道:“老师,他就是一个素质教育漏网之鱼,虽然基础差,但人聪明,该打打该骂骂,成绩上去了,他说背你绕江城跑一圈,还要请你去江城大酒店吃豪华大餐,新马泰七日游都能安排上。”   周智:“…………”   陆严:“…………”   沈嘉堆着笑,陆严咬牙切齿,但还是憋着,平复下来,扬着笑意,对周智道:“老师,你就该打打,该骂骂。”   看他憋屈,沈嘉一脸得意。   不过陆严倒也算认真,说补课,就还能真的坐定,至少这一个多小时一直低着头写,周智布置作业,他去做,也没说话。   沈嘉做完一套卷子,下楼去溜达。   前边一排排书店人不多,抓娃娃的店人满为患。沈嘉看了一圈,去书店晃荡,想给陆严买一个课文背诵小册子。   那时六点半。   书店里的老板看着墙上的小电视,电视里在播最近的凶杀案新闻,疑点重重,凶手至今还没有找到。记者呼吁广大年轻人注意防范,尽量深夜不要外出。   想起这案子发生在烟霞巷,沈嘉后背一阵冷汗。   她看了眼时间,买了小册子往出走。经过抓娃娃的店门口,一堆男女学生,沈嘉绕到马路边。   听到有人“喂”了一声,脚步一停。   她目光一偏。   林溪对她特别温柔的笑着,好像认识她一样。沈嘉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个走近的女生。   “你是陆严的朋友吧?”林溪是这么问的。   沈嘉轻轻“啊”了一声。   她正愣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仰头一看,陆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手里拿着两个人的书包,应该是补完课了。   陆严走到她跟前,道:“乱跑什么。”   沈嘉拿起手里的书:“给你买这个,谁乱跑了。”   陆严这才看向林溪,道:“你怎么在这?”   林溪一笑,转过身看了一眼另一边,一个男生侧站着,抽着烟,在打电话,她喊了一声“延东”,男生目光看过来,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淡漠。   沈嘉着实被惊到了,铁琻说的居然是他。   李延东挂了电话,一只手拿着烟,走了过来,目光从沈嘉落在陆严身上,从裤兜里掏出烟盒,道:“来一支?”   陆严:“算了。”   林溪很自然的挽上李延东的胳膊,道:“我们过来转转,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居然碰上你们,藏得更深啊陆严,你也不介绍一下?”   烟味冲的沈嘉皱眉。   陆严笑:“你不都认识了,沈嘉。”   这话模棱两可,是对林溪说的。   陆严看了一眼好像有社交恐惧症的沈嘉,笑着说:“这是我哥们李延东,他女朋友,林溪。”   铁琻的孽缘啊。   沈嘉想起那几次简单的遇见,客气疏离的语气,丝毫和铁琻嘴里那个风流成性吊儿郎当的混蛋联系不起来。   她恍然笑笑,说:“你们好。”   李延东拿着烟的手垂向一侧,看了一眼被风吹起的秋叶,微微眯起眼,默不作声的把烟掐了。 第14章 追逐   秋风扫起落叶,吹起林溪的荷叶裙摆。   沈嘉注意到林溪的上身穿着淡粉色的衬衫,袖子捋到胳膊肘,笑起来像电视演员,比她认识的很多女生都好看有气质。   林溪看着她说:“昨天陆严抓了那么多娃娃给你,我可羡慕得很。”   “羡慕”这个词,沈嘉能看出来,说的很真诚。   陆严扬扬下巴:“你旁边不有个人。”   李延东看过来。   林溪笑笑:“我就是羡慕沈嘉,不行吗?”   她们身高相仿,或许林溪比她还要略高一些,她一米六二,林溪一米六五,还穿着高跟鞋,目光是俯视着看她。   林溪又问:“你是从江水初中上去的吗?”   沈嘉“嗯”了一声。   林溪:“那我们差点就是校友。”   沈嘉笑了笑。   “以后没事,让陆严多带你出来,我们一起组个局玩什么的,给你忙碌的高三添一点乐趣。”林溪说,“江水的高中课业又重,压力不小吧?”   沈嘉:“还好。”   陆严看向李延东:“管管你家的,问这么多,别吓着我家公主。”   这么光明正大喊她“公主”,沈嘉真想找个地洞钻。她将手伸到背后掐了陆严一把,陆严疼的“嘶”了一声。   李延东笑了一声,手机响了。   四个人这一场多余的对话,男生倒不觉所谓,只有两个女生心知肚明,或许说这是林溪一个人找的场子。   陆严道:“你忙吧,我们先回了。”   林溪很温柔的说了一声“再见”。细观李延东,目光朝着陆严示意了一下,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走出好几步,沈嘉做了个深呼吸。   不得不说林溪这个女生真的是很厉害,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客气淑女,可是总觉得不是那么个事,哪里不自在又说不出来。   陆严走在她身侧,道:“紧张?”   沈嘉缓缓摇头:“铁琻的这个对手不简单啊。”   陆严失笑,回头看了一眼原地还站着的林溪,视线又落在沈嘉身上:“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想办法,想到了吗?”   陆严:“你以为我是诸葛亮,怎么也得选一个黄道吉日,日晒三杆,沐浴更衣,饱餐裹腹,再动脑子。”   沈嘉:“…………”   “你说呢?”   “你给我滚。”   俩人一路说着,走到烟霞巷的路口。沈嘉忽然不敢往里走了,这么走势必要经过那个抛尸点。她想起电视里那个惨不忍睹的画面,一阵恶寒。   于是,陆严带她绕了一大圈从南面走。   这条路后来是沈嘉整个高三期间一直走的路,从南面穿过去,意味着要多走两公里,还得经过一个新小区。   沈嘉很少走这条新路,一直在记路。   陆严说:“还是一起回来,有什么好记的。”Pao pao   沈嘉:“依赖别人活得都不好。”   陆严:“…………”   “这么点事就叫依赖了?”他笑问。   “很多事都是不经意间积少成多,懂吗少爷。”沈嘉说,“还是多读点书吧,你这样以后进入社会我都替你捏把汗。”   陆严:“…………”   “很容易被骗的。”   陆严看着她说教。   沈嘉:“你也别想着让别人依靠你,没用的人才依靠你,到时候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互相嫌弃,你会后悔。”   陆严不说话了。   沈嘉:“我跟你讲——”   她说的时候,往右边一看,不见陆严,再一回头,陆严正活动着拳头,将她的书包拿在手里,做了个抛物线的准备动作。   陆严:“沈二嘉,你给我站住。”   沈嘉脚步一停。   “还说上瘾了是吧?”   沈嘉表情瞬间一收,假笑着看他。   陆严不管三七二十一,吓唬的动作没有停,拎着书包,手腕使力,抡了一圈造势,好似要抛出去的样子。   沈嘉凉他也不敢扔,原地站着。   可惜,陆严手掌出汗,一滑——   书包真被扔了过来。   沈嘉:“…………”   她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大喊:“陆严——”   陆严也一惊,作势就跑。   “你给我站住。”她嚷。   沈嘉躲过书包,看跑的没影的那货,气不打一出来。她从地上捡起书包,拍了几下土,愤慨的往回走。走过一个街道,拐角处有两条路,沈嘉忽然一个哆嗦,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这货跑的也太快了。”她自言自语。   她看了一眼这两条路,凭着感觉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却不知和陆严越走越远。一个以为在后面追,一个以为在前面等。陆严再回头去找,始终找不见。   走到下一个街道的时候,沈嘉意识到走错了。   她有点妥协的拿出手机,想给那货打电话,按了几下才发觉,这是没电了。巷子的风从脚踝滑过去,感受到冰凉,沈嘉忽然有点怕了。   风声阴森的刮过,头顶的路灯昏暗无常。   沈嘉只听到身后有些动静,她慢慢回过头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吓了一跳,想原路往回走,那条路的灯此刻却奇怪的灭了,前路一片漆黑。   凶杀案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沈嘉都不敢喘气。   她原地站着,平静的琢磨了一下来路,风慢慢静下来,细一听,巷道某处真的有一个微小声音。   沈嘉开始给自己壮胆,先是小声:“自董卓以来,豪杰并起——”   他妈的陆严,第一感觉居然是背这个。   那道细小的读书声由着风传了过来,角落里的男女静止片刻。历史是出奇的相似,像回到最初的那一面。   李延东无声一笑,对林溪道:“回去吧。”   林溪:“我妈不在家,你要不要上去啊?”   李延东没说话。   林溪倾身到他胸前,亲了亲他的唇:“都送到家门口了,我上去一个人害怕,多呆一会儿好不好?”   李延东偏了偏头,道:“林溪,过了。”   林溪声音很轻,“这么正常的事情哪里过了,你最近都不怎么找我,那我来十四中有什么意义。”   李延东:“那是你的事。”   林溪苦笑:“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个恋爱吗?”   李延东从裤兜里拿出根烟,一边低着头一边道:“这不是在谈着。”   林溪一把打掉他的香烟。   “你看陆严和今天那个女孩,沈嘉是吧,那才叫谈恋爱。”林溪眼泪都快出来,“我们差十万八千里。”   李延东看了林溪一眼,从地上捡起烟。   他道:“随你怎么想。”   李延东说完就走,林溪拉住他的胳膊。   那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只好服软道:“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李延东抬眼:“是我没有好好说吗。”   林溪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擦了擦眼泪,鼓足了勇气,双手搂过他的肩膀,直接就凑近嘴唇亲了上去。   李延东一动未动,抬手拉开了林溪。   黑夜慢慢笼罩这条街道,窄窄的,短短的,弯道很多,低低的墙,昏黄的光线,罕见的行人,一切都是那么沉静。   李延东道:“还是算了。”   林溪不依不饶:“算了是什么意思?”   李延东:“你知道。”   林溪这一刻终于破防,被这个男生的绝情伤害。这是她放弃大好前程,追了整整一年的人,也笑过,虽然不多,却也真的在一起过。从前也有过这种冷漠,她一味退让,觉得喜欢可以改变他。可是现在,林溪哭了。   李延东抹了抹嘴角。   他将烟塞进嘴里,打起火机,点燃了好几下,才点燃,猛吸了一口,看着火焰燃烧香烟,忽而一灭,光亮消失了。   李延东说:“对不住。”   他没再停留半分,直接走向黑夜。   寂静的巷子里,偶尔有只猫在叫,接着,传来狗吠,和家家户户的小动静,门户紧锁,只亮着一束微弱的光。   李延东走过一条街,才看到那个身影。   读书声已经背到“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嗓音清亮,咬字清晰,一字一字传到他耳朵边。但那背影,抱着书包,缩着身子,渺小而胆大。   李延东看着那个身影,隔着一段距离。   他犹豫了片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拨给陆严,轻声说了一句:“我好像看见你家公主了。”   枯黄的一片叶落下,风吹过,搅乱一地的秋。   李延东斜靠在巷口的墙上,偏头看着前方笔直的路,路上的女生。他没再往前走,自顾点了支烟,轻轻吸着,余光里火星一亮一灭。   不出两分钟,陆严就找了过来。   他喘着粗气,轻责:“跑哪儿去了?”   沈嘉读书声音一停,使劲咽了咽嗓子,道:“这边的路又绕又长,谁让你跑那么快,怎么不参加马拉松去。”   陆严看她还能开玩笑,道:“你不也跑得很快,十分钟从十四中跑到江水,这速度别说马拉松,我看奥运会短跑冠军都没问题。”   沈嘉:“…………”   她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看出来确实怕了。   陆严也自责道:“好了我的错,你打我一下。”   她气的真想拿书包砸他。   陆严低头看她:“给你消消气行不行?”   沈嘉白眼。   陆严走在她前面,弯腰道:“不生气了?”   沈嘉冷哼了一声,想起刚刚走夜路的寒意,吸了口冷气,道:“我那会儿走着,真觉得有人跟着我。”   陆严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巷口那处,地上的烟头亮着火星,没有人。   陆严:“哪有什么人,大晚上的都是风声,外婆给我打电话说叫你吃饭,你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一句话,注意力被成功带偏。   沈嘉说:“就是没电了。”   陆严无奈:“你这个马虎鬼。”   风上树梢,黑夜笼罩。   听着声音慢慢走远,变轻,变小,直到听不见。李延东把玩着打火机,摁亮,又被风吹灭,反复多次,往家走去。   家里还是冷寂的老样子,平房,有个小院。   院子里一切都是干枯的,长方形的石凳上落满了树叶,龙头滴着水,放着盆在接,四面墙已经破旧,角落里堆着的农具落了灰,生了锈。卷帘有一角卡在门缝上,里屋亮着淡淡的光。   他走进去一看,饭桌上放着两道菜。   李延东没说话,坐下就开吃。房间里有抽烟的声音,黑黢黢的。他知道父亲李家林回来了。半晌,有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身上披着衣服。   “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延东咬着馒头,“嗯”了一声。   “山里不忙?”他问。   “不忙。”   “明天还去吗?”   “还有些事没做完。”父亲李家林说,“我昨天收到个信封,周智寄来的两千五百块钱,直接给我寄到山上了,这么多钱,你哪来的?”   李延东:“打比赛赢的。”   李家林沉默半天,道:“明年就要高考了,别耽误你念书。我常年在山上顾不上,周智那边你别管,有我呢。”   李延东吃着菜,不吭声。   “还有医院那边今天通知,你妈状态不是很好。”李家林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找个时间过去看看。”   李延东说:“知道了。”   深夜静悄悄来临。 第15章 保送   江城又下雨了,倾盆大雨。   沈嘉和陆严刚走到家附近,就看见外婆和陆奶奶站在门口说话,时而望向两边,一脸担忧的神情,着急的语气。   回到家,桌上的饭菜已经热过。   电视上在放江州新闻,沈嘉喝着粥,不时看一眼。外婆端着一盘花生走进来,说:“小严奶奶给的,你俩尝尝。”   孟真拿了一个喂嘴里,说:“陆奶奶自己做的?”   “可不是,手比我巧。”   话因刚落,电视上的主持人话音一转:“现在插播一条即时新闻,九月十六日早晨烟霞巷抛尸案已经有了进一步发展,据警方消息,日前有一名犯罪嫌疑人赵某落网……”   沈嘉嘴里含着菜,咬字不清道:“抓住啦?”   外婆也看得认真,道:“看样子是真的,这一周弄得巷子人心惶惶的,晚上都不敢出门,总算能太平了。”   “这些警察还挺利索。”   话是孟真说的,沈嘉抬头,问道:“姐,你说这个凶手为什么要杀那女生啊,好像还不是奸杀,那是图财?”   孟真勾了勾唇:“我又不是警察,怎么知道。”   沈嘉说:“可是很奇怪,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凶手要将尸体扔在烟霞巷,而不选择山里什么的?那么明显的抛尸,都不怕被人注意到吗?”   “这是警察要调查的,你瞎操心。”外婆说,“赶紧吃完写作业去。”   沈嘉和孟真对视一眼:“…………”   晚上照常熬夜刷题,雨在半夜就停了。第二天早上沈嘉去学校接着打盹,老师讲的题目她都做过并且熟练,又重做了一遍。   下课前,班主任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可能因为是凶杀案嫌疑人已经找到,学校通知国庆结束后,高三晚自习开始恢复正常。一个是国庆将近,学校打算搞一个庆典,每个班报五个节目,可以请外援,当是冲冲最近的低迷。其实这话还有一个意思,搞得好能拿奖的有保送江州大学的机会。   铁琻朝她抛了个媚眼:“小道消息灵吧。”   从来就没错过,沈嘉想。   铁琻道:“拿奖的话,保送力度很大。”   沈嘉摇了摇头,她没往这方面想过。   铁琻问:“那庆典你报名吗?”   “不报。”   “为啥?”   “我又没有才艺。”   铁琻说:“总得试试吧,随便弄个啥,如果拿了奖,就是读大学的快车道,没有也得试试。”   “要试你试,我可不想丢人。”   “保送江州大学,你不想啊?”   沈嘉低着头,在抄写英文单词,道:“命里有时终须有,没有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参加高考。”   铁琻蔫了吧唧道:“高考也有可能考不好。”   沈嘉笔下一停,道:“所以你现在把所有的投机取巧和运气都放在保送这了,上课也心不在焉的。”   “有——吗?”   沈嘉不想说这个有点投机取巧的事,直接转移话题到最近的凶杀案上,问铁琻:“你说嫌疑人真抓到了吗?”   铁琻道:“一般电视新闻能播出来,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让广大人民群众放松警惕的意思,再说了江州新闻不可能是假的吧。”   “我觉得不好说。”   “那只是你觉得。”   沈嘉放下笔,看了铁琻一眼。   铁琻上一节课做的文综试卷现在还停留在选择题,而且写作业的时候总喜欢把笔帽拿下来放在一边,桌面的书扣着放,凌乱又整端。像今天并不是很冷,居然戴着纱巾,绕着脖子围了一圈,说话缩着脖子。   沈嘉问:“你脖子怎么啦?”   铁琻拉下纱巾,给她看,下巴冒了一个很大的青春痘,红红的,痘尖都快透明,要崩开一样,碰一下都疼。   “昨晚吃辣椒,早上起来就这样了。”铁琻说。   沈嘉忍着笑,说:“那你还想着才艺表演。”   “怎么不能想了。”铁琻说,“我小时候也是有这个天赋的好吗,毕竟学过几年的芭蕾,得学以致用啊。”   沈嘉:“…………”   “这痘疼死我了,简直就是青春期的噩梦,要是能生产出个青春痘的疫苗什么的,医学界就出大名了。”   沈嘉想到从前孟真的叮嘱,道:“你没事多锻炼出出汗,毒素排出去就好了,再买一个红霉素眼膏,敷上两天,很管用。”   “真的假的?”   “孟真说的,你觉得呢?”   “孟真姐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铁琻说,“她今年二十四了吧,怎么不上班啊,一直呆在家里。”   沈嘉:“我姐说想静静。”   “可是不工作能行吗?”   沈嘉虽然对这个观点抱有迟疑,但总得维护一下孟真,当即反驳道:“谁说人活着就必须要工作了,人是在不得已为了口饭的情况下才工作的。”   铁琻:“…………”   “我只想游山玩水。”   铁琻叹息:“我也想。”   现在距离国庆节还有大概十天左右,突如其来的庆典,使得排练节目迫在眉睫。铁琻是一个行动派,下课十分钟就开始组队找人去了。   沈嘉背完英语单词,开始做阅读理解。   到后来没找到人,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请外援这三个字上,想了一圈的朋友,最后把目光落在沈嘉这。   不过这是放学后的事情了。   沈嘉收拾桌面,拿了一套文综就准备走。铁琻此刻倒不着急提前跑了,一边等着沈嘉,一边在黑板上胡乱写画。   她抬头瞧了一眼:Hp。   简直就是个疯狂的哈迷。   铁琻写完,又擦掉,从讲台上下来,拉着沈嘉往外走,笑嘻嘻说:“我今天也去你们补课班看看吧。”   “你不会要补课吧?”沈嘉问。   “溜达溜达。”   陆严还是老样子,等在校门口,看她和铁琻一块出来,表情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手抄兜,看着她俩慢慢走近。   铁琻打趣道:“呦,等嘉嘉呢?”   陆严笑了笑。   铁琻说:“你可真够意思啊,陆少爷。国庆后我们就上晚自习了,到时候就不用您费心了,是吧嘉嘉?”   沈嘉点了点头:“有道理。”   陆严目光落在沈嘉脸颊上。   铁琻:“得亏你没有女朋友,要不别人该误会你和嘉嘉什么关系,到时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话一出,陆严抬眼。   沈嘉:“我看你俩可以成一对。”   铁琻和陆严:“…………”   陆严转开话题,道:“我听说你们学校要办什么庆典。”   “这你都知道?”沈嘉问。   陆严:“左邻右舍,风水草动什么不知道。一般这种情况,就是两个学校明争暗斗在较劲,心知肚明的事就你不知道。”   铁琻:“她就是个闷葫芦。”   陆严笑:“这句同意。”   沈嘉:“你俩行了啊。”   铁琻看向陆严,问道:“你们学校也要举行国庆庆典吗?”   “不是国庆,是元旦。”   铁琻“哦”了一声。   沈嘉听到铁琻这意味深长的一声,就知道这个女生心里打什么算盘了。果然,铁琻的下一句是:“陆严,你要不考虑考虑加入一下?”   陆严:“不好意思,没兴趣。”   “别呀,咱仨这关系,嘉嘉也参加呢。”铁琻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又道,“你再斟酌斟酌,给个机会。”   沈嘉一听:“谁说我参加。”   陆严笑而不语,也不理会,径直往前走去。   铁琻蔫了吧唧看着沈嘉:“你也不帮我说说话。”   沈嘉:“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到补习班,再去跟你搞节目,那不白补了。”   铁琻有口难言。   到补课班,傍晚五点二十。   小教室是不允许说话的,除了周智讲题之外。铁琻和沈嘉坐在最后面。期间陆严去了一趟厕所,铁琻也跟了出去。沈嘉在做题,没怎么在意。   陆严去到一楼,从厕所出来,看见铁琻。   他笑了笑:“有事啊?”   铁琻五体投地:“聪明人啊少爷。”   陆严问:“什么事?”   铁琻单刀直入,也不拐弯抹角:“我想出一个节目,如果能拿上一等奖,就有可能保送。我记得你以前跳过街舞,真的,你考虑考虑。”   陆严:“你怎么确定我就会帮你。”   铁琻:“这个节目我会以嘉嘉和我的名义,如果成功保送,就是去江州大学。否则,她只能参加高考,你也知道高考是要回户籍地的,她爸妈一直想让她去海军基地读大学,这一回去就回不来了。”   陆严沉吟片刻,低声笑了:“她是个有主意的人。”   铁琻:“那你呢?”   陆严低眸,半晌抬眼,道:“铁琻,做了这么些年朋友,你了解的,我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铁琻:“所以你一直不敢追。”   陆严:“我有分寸。”   “等你有分寸,她已经喜欢别人了。”铁琻说。   陆严偏头看了一眼楼外,沉默了。   他问:“你图什么?”   铁琻一时没答。   陆严:“只是保送?”   铁琻说了一句话。   后来沈嘉才知道,陆严同意帮铁琻这忙。她不知道铁琻是怎么说服的陆严,但毕竟结果在这,还是有些吃惊的,无论这个节目是否会被选上。   总归来说,她还没有见过陆严跳街舞。   但她现在更担心铁琻,这姑娘为了保送拼的太厉害,只怕到时候会影响学习成绩,一旦失策,珍贵的复习时间也浪费了,落得个两头空。   高三真是一言难尽,一头乱麻。 第16章 交锋   最近因为凶杀案闹的紧张气氛渐渐散去,清晨的烟霞巷依然雾气蒙蒙,却少了些未知的可怕。路灯亮堂起来,巷子比往常温柔一些。   沈嘉六点起床,吃饭,半小时后出门。   她刚推开门,就听见隔壁院子里,陆奶奶喊着陆严吃鸡蛋。尾声刚落地,陆严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手拿着鸡蛋,一手拎着书包。   陆严直接将鸡蛋递到她手里。   沈嘉:“我吃过了。”   陆严:“再吃一个。”   “陆奶奶给你留的,我不吃。”沈嘉将鸡蛋塞回给他,“长身体呢,赶紧吃。”   陆严看着她,慢慢拨开鸡蛋。   两人慢慢往前走,沈嘉道:“我那天给你说的事儿,你想好了吗?”   “什么事?”   沈嘉:“琻琻啊。”   陆严长长的“哦”了一声,将拨下来的鸡蛋壳顺手扔到一米外的垃圾桶,说道:“你以为我答应铁琻弄节目是什么原因?”   沈嘉疑惑看着他。   “你知道十四中艺术部部长是谁吗?”陆严道。   “谁啊。”   “李延东的女朋友。”   沈嘉吃惊道:“林溪?”   陆严说:“铁琻这么想弄个节目,她一定是知道点什么,要么是真的想保送,要么就是想通过我搭上这条线。”   “你是说那个渣男?”   陆严:“怎么说也是我哥们,给点面子。”   沈嘉捂住嘴,挤出一条缝,道:“对不起,没刹住。”   陆严吃掉蛋清,又把蛋黄递给她,说:“我回头问问。”   “必须要找林溪吗,那可是铁琻的情敌。”   陆严:“你傻啊,这样效果才好。”   沈嘉下意识咬过蛋黄,没明白。   陆严细细说道:“李延东喜欢的根本就不是铁琻那种类型,她不是一直想靠近吗,那就让她看看靠近了是什么样子。”   “行得通吗?”   “有时候很多事情正着来没用,你也劝过,她回头了吗?并没有。我倒觉得更严重了。那就来点猛料,说不准还能好一些。”   沈嘉迟迟未落话。   “要不你还有别的办法?”   沈嘉摇头。   陆严:“放心,我后头跟着,不会出岔。”   十四中的教学时间和江水差十分钟,两个学校距离太近,就是有意区分开。江水刚打预备早读铃声,沈嘉二话不说就往里跑。十四中时间宽松,陆严慢慢走进教室,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出神,转眼间已经到了教学楼下。   教室里一个个东倒西歪,都睡着。   陆严从书包里掏了背诵的课本就出去了,再回来已经是上课时间。许牧见他最近变化极大,还有些不适应,和张勋两个人一同调侃。   “滚一边去,少爷发奋了,不行啊。”   许牧笑:“想考哪个大学?”   陆严:“江州大学。”   张勋在他旁边坐着,正在喝水,差点一口喷出来:“你上次还没我考得高,江州那可是双一流,做梦呢吧。”   许牧:“别说话,听陆严说。”   陆严玩味一笑,看着这俩货。   许牧:“不管考不考得上,勇气可嘉,就是不知道这勇气来于谁,可别是哪个藏着的小姑娘。”   “就是,我还没见过。”张勋指了指许牧和后座睡觉的李延东,“他俩都见着真人了,什么时候带出来看看呗。”   李延东这时从桌上爬起来。   陆严:“去去去,上课了。”   张勋和许牧:“…………”   老师进来没说几句,就让自己做题复习。教室里开始窃窃私语,陆严拿着本书竖着放,挡了一本视线,然后转过身,看着隔了一张课桌的李延东。   他看向李延东:“帮个忙。”   李延东往后一靠。   “你和林溪最近是不是闹矛盾了?”   李延东静默半刻,道:“怎么了。”   “要是往常,下课早过来了。”   李延东:“观察挺仔细。”   “严重吗?”   李延东:“你有事?”   “一个朋友想弄个节目,你家那位在校艺术部混那么好,又是部长,又有资源,帮个忙排练排练。”陆严一口气说完。   李延东:“我们分了。”   张勋忽地从桌上抬起头,转了过来,道:“你说啥?!你和林溪分手了?!”   声音扬高八个度,全班的脸都转过来。   李延东:“…………”   陆严看了一眼张勋:“你完了。”   话茬刚落,李延东将桌兜里的校服拿出来,直接扔到张勋头上。张勋静了半天,慢慢将衣服拿了下来,尴尬道:“为啥呀?”   许牧拍了一下张勋的脑袋:“问那么清楚干吗。”   陆严憋着坏笑看热闹。   许牧接着道:“为啥呀?”   李延东看着这两货,没说话。   要说从前,这俩人也闹过,但不出一会儿,林溪就自己跑过来和好。从昨晚到现在,都半天了,还不见人。   陆严道:“林溪对你不错。”   李延东笑笑:“她自己凑上来,我还不能推开?”   “真分了?”   “挺无聊。”   陆严也不细问了,慢悠悠道:“兄弟情归兄弟情,但谈恋爱这回事,我以后要是有个女儿,还真怕遇到你这样的。”   许牧和张勋听着热闹,忽然异口同声:“我也是。”   李延东:“滚。”   陆严叹了口气,发愁道:“这要是一闹掰,我这事也就泡汤了。”   “分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李延东说。   陆严:“哥们可都是沾你的光。”   李延东:“林溪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陆严道,“要不和我一块学习得了,给我补课的是今年江城的状元,补的真不错。”   李延东脸色一淡:“不去。”   陆严:“你就混吧。”   李延东:“…………”   一节课恍恍惚惚就过去了,铃声下一秒响了起来,许牧和张勋跑了出去上厕所,只剩下他俩。   李延东转着笔,弯了弯嘴角,道:“你最近进展如何?”   “什么进展?”   “你家公主。”   陆严笑了一声:“是挺棘手。”   “怎么,不敢追?”   陆严:“她是要读大学的,我总不能随便打个工在她跟前混吧,太他妈掉价了,看能不能在这半年把成绩弄上去。”   李延东拍拍陆严的肩膀。   陆严耷拉着肩膀,叹气道:“我这还一堆事,头疼。”   李延东像是想到什么,问:“你哪个朋友想弄节目?”   陆严不好说铁琻,一时顿了下。   李延东:“你那个公主?”   陆严打着马虎眼,笑:“算是吧。”   李延东“嗯”了一声,扯了扯嘴角,将校服盖在自己脸上,脚往桌子上一翘,双手往脑后一搭。   “情种啊。”李延东淡笑。   陆严同样的姿势,往后一靠:“你他妈学着点。”   两人都笑了。   过了一会儿,许牧和张勋进来了,表情有些许不太自然。张勋推了推陆严一把,陆严拉开校服一角,睁开一只眼。   张勋给他使脸色,眼睛向外撇去。   陆严心领神会,头向后仰,眨了两下才看清,林溪站在门口,今天穿的素雅,淡粉色衬衫和黑色荷花边及膝裙子,头发披散着。   他立刻脚放下来,踢了李延东一下。   李延东打了个哈欠,校服掉下来,正想骂来着,目光落在门口的人身上,话瞬间收了回去。   半天,才道:“你怎么来了?”   林溪:“不能来吗?”   张勋悄悄碰了下许牧。   许牧:“干啥?”   张勋:“这次破纪录了。”   从昨晚到现在,相隔了十几个小时才过来找,林溪这回还算硬气,不过到头来和平时一样,依旧低头服软。要不怎么说,女生追男生,没有尊严,只有认输。   几个人僵持在那,等热闹看。   李延东静了两秒,从地上拾起衣服,道:“我们出去说。”   他们一走,张勋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许牧道。   “你们猜会不会和好?”张勋问。   许牧:“会的吧。”   陆严将校服往脸上一盖,嘴角勾了个笑。   至于李延东和林溪说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只是中午放学的时候,林溪来教室了,等着李延东一起去吃饭。   张勋一拍桌子:“得,又和好了。”   年少时的感情有时候来的很奇怪,可能因为一个目光,你就心存暗恋。也许某一天吵架了,可能第二天又和好。那时候觉得天大的事,后来再想起,这也许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陆严想不明白,怎么沈嘉就是不开窍。   中午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块,还有林溪一个女孩子,五个人去了食堂的老地方,电视机对面,一边聊一边看电视。   林溪主动提起,道:“过几天我生日,都赏个脸。”   张勋爱钱,但是太抠门,说:“早知道你俩再分开些日子,等生日过去了和好,我还能省点钱。”   许牧看着林溪,道:“我给你扇他。”   张勋躲着,贱兮兮笑。   林溪说:“只要你们人来,其他不重要。”   “不带礼物真行?”张勋问。   林溪靠了一下李延东,又坐正,对张勋笑道:“要不你想办法把陆严的准女朋友带来,我给你买礼物。”   陆严看了一眼李延东。   李延东道:“说什么呢。”   林溪亲昵的推了一下李延东,道:“我可是认真的,这一圈里就我一个女生,没个能说话的,多无聊啊。”   陆严吃了口菜,没说话。   林溪:“延东说你想让我帮你朋友弄个节目,不会就是沈嘉吧,那总得先见见,要不我可不答应,你这老藏着掖着的。”   娇弱的声音,说的却是咬牙根的话。   别说沈嘉会不会来,她对他这个圈子一般都敬而远之,但现在,陆严也不太愿意让她来,林溪不是个省油的灯。   “行不行啊?”林溪追问。   许牧和张勋一看气氛有点怪味,正要打马虎眼,李延东笑了一声,给林溪倒了杯饮料,说:“就你话多。”   电视上这时唱出片尾曲,声音悠长婉转。   陆严笑了:“行啊。” 第17章 这片海   江城的傍晚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特别是在晴天,夕阳火红火红,烫印在长长的马路上,街道旁,树梢,教室南面。坐在南面的同学就有福气晒太阳,偶尔一两个一睡一下午。   那大概是高三时候最惬意的时光,不慌不忙不紧张。   沈嘉在做题,铁琻在涂鸦。   她看了铁琻的笔记本一眼,整面都写着哈利波特缩写hp,像是在模仿什么,却完全看不到一点学习的痕迹。   “你干吗?”沈嘉问。   铁琻说:“练字。”   “数学模拟三套卷做完了吗?”   “没有。”   沈嘉:“明天早上检查。”   “抄你的不就完了。”   沈嘉满嘴的话卡在嗓子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很直白地说恋爱地事,避重就轻道:“现在非常时期,您能把时间都放在学习上吗?”   铁琻偏过头看她,笑:“我挺努力的。”   沈嘉:“…………”   她没说两句,手机响了一声。   铁琻说:“又是陆严吧?”   沈嘉一看,是陆严没错,但短信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见她发着愣,铁琻凑过来,问:“说什么了?”   沈嘉:“让我先去补课班,他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啊?”铁琻道,又嘿嘿笑了一声,“这货不会是给我组队去了吧,真够意思啊。”   沈嘉:“…………”   看着铁琻现在对节目和保送这事这么上心,沈嘉不好再劝。她忽然觉得陆严说的很对,这种事劝不了,只能顺水行舟。   放学后,她直接去补课班写作业。   那天只有她和周智在,其他人都没来。沈嘉坐在最后面的座位,看见周智在前面,一直埋着头在做题。算算时间,今年是周智补习的第四年。   沈嘉正好有道题不会,正迟疑要不要过去问。   小教室里两面都有窗户,夕阳慢慢落了山,冷空气从窗外吹进来,还有些冷意。沈嘉先起来去关窗,这窗户有些生锈,半天拉不紧。   周智这才从桌上抬头,走过来帮她。   或许是使劲用了力气的关系,周智人往前一倾,身体一斜,窗户呼啦被关上了,随之而来的是外套里面的钱包被抖落出来。   钱包张开着,身份证夹在最上面。   沈嘉低头去捡,看到身份证上的日期,愣了一下,片刻间,钱包已经被周智先一步拾了起来。   她尴尬笑笑。   周智看她笑了,有半刻犹豫,慢慢偏过头去,淡声道:“我想起还有些事,要不今晚你先回吧。”   沈嘉没有预料到这情况,迟钝的“哦”了一声。   在她的印象里,与周智认识这么些天,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男生说了句这么长的话,着实也有些意外。   她没再停留,和周智道了别就走了。   时间距离放学不过半个小时,陆严还没有等到,沈嘉走了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半天没有人接。她发了个短信,就回去了。   烟霞巷半明半暗的时候,路灯亮了。   沈嘉回到家里,院子里灯黑着,门从外面锁着,没有人在,她拉着门把手晃了晃,把隔壁的陆奶奶摇了出来。   “嘉嘉啊,你外婆去医院了。”   沈嘉心底一急:“医院?”   “真真带去的,好像是你外婆心脏不好,去医院看看。”陆奶奶说,“都这会儿了,你别乱跑了,来这边等。”   沈嘉在犹豫。   陆奶奶接着道:“你外婆走的时候都吩咐了,就在我这等。”   说着就走过去拉沈嘉的手,往屋里带。   沈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外婆没事吧?”   “有你姐跟着,没事。”陆奶奶道,“你回来的时候没见陆严啊,他是不是有去玩了?”   沈嘉摇头:“他说有事。”   “不好好补课去,能有什么事。”陆奶奶气道,“别又是他那个妈。”   提到陆严母亲,沈嘉不敢搭话。   陆奶奶笑道:“你不知道我可羡慕你外婆了,有这么两个孙丫头,一个比一个乖,又懂事念书又好,我要是你外婆,做梦都偷着笑。”   沈嘉忍不住笑了:“其实陆严也挺好的。”   陆奶奶拉着她坐进屋里,从柜子里拿出一堆零食水果放到桌子上,看着她,话音一拐,说:“他从小爸妈就离婚了,念书也不行了,你没事多督促他。”   沈嘉:“您放心吧,他不敢偷懒。”   陆奶奶笑意盈盈,道:“也就你能管住他。”   “他人不坏,您也别老批评他。”沈嘉说,“最近我看他学习挺认真的,这样复习下去,也许还能考个本科。”   “哎呦真的呀。”陆奶奶激动的合不拢嘴,把零食往她跟前一推,道,“快吃,奶奶给你削水果去。”   沈嘉站了起来:“我自己来吧。”   陆奶奶:“你坐着,看你的书。”   沈嘉也不闲着,偶尔帮陆奶奶干个活。孟真打电话来说,外婆要住院,晚上都不回来了,让她别担心,明天有时间再过来。   夜里七点半,巷子外静悄悄的。   陆奶奶坐在沙发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对看电视的沈嘉说:“我把床都铺好了,一会儿要是困了就先去睡。”   沈嘉笑:“不困。”   “前两天我和你外婆出去买菜,听说就当时那个凶杀案,真凶还没有抓到。”陆奶奶声音一低,“你说这吓人的,晚上就别出去了。”   沈嘉:“还没抓到?”   “可不是,这造了什么孽。”   沈嘉:“嫌疑人不是凶手啊?”   “不是。”陆奶奶摇头,“我和你外婆一天没事还分析了,那女孩子肯定是先被勒死再抛的尸,听说凶器还没有找到。”   “凶器?”   陆奶奶:“一般就是绳子,铁丝这些。”   沈嘉:“你们还说这个呀。”   “这不巷子里老太太没事干瞎唠叨。”陆奶奶说着摇了摇自己手里的棉线团,“也可以是这个。”   此时电视里出现一段暧昧情节,男女接吻。   陆奶奶停了话茬,慢慢道:“嘉嘉,你爱看三国演义不?”   沈嘉脸颊有些许红润。   “还行。”她说。   陆奶奶:“那咱换台吧。”   沈嘉满桌子找遥控器,已经听到电视里轻微的喘气声,又不敢抬头看,随意就摁了一个台。陆奶奶见她神色轻微变化,笑了笑,让她多吃水果。   大门这时轻轻咣铛响,动静不大。   陆奶奶道:“是不是陆严回来了?”   等了半天,不见进屋。   陆奶奶正要起身。   沈嘉说:“我去看看。”   院子里黑漆漆的,陆严弯着腰站在龙头边上,双手接过一把水,径直就往脸上浇,反复几次。他缓缓吐了一口气,站直了。   黑色短袖有半边湿透,陆严直接兜头脱掉。   沈嘉站在房间门口,和着夜光,看见他光着上身,水珠子沿着脸颊慢慢滑落到宽阔挺起的肩膀,后背。或许是刚才电视里的剧情影响,沈嘉忽然不敢直视,居然紧张起来。   陆严甩了把脸,将短袖搭在肩上,进了旁边的屋。   他没有看见她。   沈嘉原地站了会儿,奇怪自己为什么紧张,又不是没见过。她犹豫了一下,朝他屋里走了过去。   门开着,门帘轻飘飘的随着风。   沈嘉想要出声,忽然一只手把她拉了进去,直接把门一脚踢上,黑暗里她的嘴巴被捂住,她吓得眼睛都瞪直了。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和身上的汗味儿,胸膛擦着她的衣服,沈嘉有些不太适应。   陆严对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放开手。   沈嘉喘着气,道:“你干吗?”   黑暗里,看不太清,她往墙上摸去。   陆严淡淡道:“别开灯。”   沈嘉一愣,动作一停,偏过头看他。窗外细小的光亮落在柜子一角,沈嘉看见他的眼角淤青红肿。   她当时一惊:“你打架了?”   陆严怕吓着她,说:“撞树上了。”   沈嘉一脸怎么可能我不信的表情。   陆严无奈勾了勾嘴角,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短袖穿上,才道:“以前闯过祸,和人有点过节,下午刚好碰见了。”   这话她会信,陆严知道。   “你怎么不跑啊?”沈嘉道。   “那多怂。”陆严道。   沈嘉静静看着他。   陆严笑:“我没吃亏。”   沈嘉叹了一口气:“难怪你进来也不吭声,怕陆奶奶看见吧,这么大一淤青,你躲不掉的少爷。”   陆严:“我知道。”   沈嘉:“你等会儿,我去拿冷毛巾给你敷。”   她刚转身,手腕被陆严拉住。   陆严:“不着急。”   沈嘉看他状态有些差,没再多说。   她走到书桌旁边,打开小台灯,光在一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墙上,地面,窗台,桌面,他的身上。   陆严头发还湿着,落在额前,一脸少年气。   沈嘉坐在桌前的凳子上,也同样沉默的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她很少见到这样落寞的陆严。   她问:“晚上作业做了吗?”   陆严抬眼,静静的凝视了她一会儿,眼角里渐渐升上一点笑意,轻声道:“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陆严移开目光:“没什么。”   沈嘉说:“晚上你应该还有一套题要做,现在拿出来?差不多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完,我给你检查。”   陆严定定看着她,笑了。   “外婆不在?”陆严问。   沈嘉点头:“去医院保养,不要紧。”   陆严“嗯”了一声。   沈嘉歪着头,看他,说:“周智给你留着题,别想偷懒。”   陆严弯了弯唇。   沈嘉:“告诉你一个有意思的事,你知道他是哪一年的吗?1984年的,现在算起来已经24岁了,补习四年的话,那他20岁才高三,是不是很奇怪?”   陆严:“我看你才奇怪。”   “我怎么了?”   陆严:“没事研究那个做什么。”   这人真是,看不出来她在想法子逗他。   沈嘉一拍桌子:“赶紧做题。”   陆严:“…………”   沈嘉看着他身后的光,发梢上偶尔滴下水珠,落在黑色的短袖上,那一片布料很快就会晕开。她看了半刻,别开眼,从桌上站起来,往外走去。   也不说话,就那么往出走。   她穿着校服裤子,白色T恤,都是宽松的样子,显得她细胳膊细腿,袖子捋到胳膊肘,流海微微梳向一边,衬得那双眼睛明亮干净。   陆严轻嚷:“去哪儿?”   沈嘉掀起门帘,头也没回。   “给你拿水果。”她撂这么一句。 第18章 命运   过了会儿,沈嘉端了水果进来。   陆严坐在书桌前做试卷,手里拿着笔,习惯性的转来转去,在草稿纸上一算,写上过程和答案,居然也算用心,看来这几天的补课效果还算不错。   沈嘉坐在床边,随意拿了本书看。   半天不见他动笔,她走过去看了一眼,一道重力与加速度的关系题卡在那儿,怎么算结果都不太对。   沈嘉:“这道题我记得你之前做过,周智好像讲过类似的题目,万变不离其宗,你找一下原题。”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又软。   陆严抬眼,那张白皙的脸颊近在咫尺,脖颈雪白,有香香的甜味,小嘴一张一合,目光专注的盯着他的试卷。   他很快收回目光,道:“你再说一遍。”   沈嘉重复。   陆严:“还没懂。”   沈嘉:“真的?”   陆严:“这样,你坐过来,每一道都给我讲一遍,从头到尾,把那盘水果也端过来,咱俩边吃边说。”   沈嘉听他说完,冷笑:“等着吧你,再见。”   她直起身子,不愿意陪他玩,打算回去睡觉。   陆严往后一靠,一只胳膊搭在椅子架上,悠哉的看着她:“还以为你多有耐心,不是你说的要给我讲题?”   沈嘉:“真不好意思,我忘了。”   陆严笑。   “笑什么?”沈嘉问。   陆严:“我最近也记性不好,咬金那个事——”   沈嘉:“…………”   陆严也不逗她了,道:“让她明天午休去十四中艺术部,林溪在那边等她,不过不敢保证排成什么样儿,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你也去?”   陆严:“顶多看个热闹。”   沈嘉说:“还好只有十天时间,影响不会很大,希望能让她迷途知返吧,她看上的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实在不好。”   陆严笑了笑:“要不是李延东,咬金那事办不来。”   沈嘉多少是有些惊讶。   “当然还有少爷我的功劳。”   沈嘉:“…………”   屋子外面陆奶奶不知道在喊什么,沈嘉出去看。只剩下陆严,沉默了一会儿,忍着抽烟的冲动,把头面的题做完了。   那个晚上,沈嘉睡在陆奶奶屋。   天上有星斗和银河,照在屋里的地面上,闪着幽幽的光。到了后半夜,起风了,吹着树叶作响,沈嘉醒了又睡,一夜没睡好。   早上去学校,趁着早读补觉。   铁琻火气大,给她披上自己的校服外套,帮她交了作业,然后陪她一起睡。两个女生在初晨的时光里,静静的度过了十七岁一个普通的上午。直到中午放学,各奔东西。   铁琻去了十四中,沈嘉跑医院。   她担心了十几个小时,坐公交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接到孟真电话,告知了病房在哪儿,马不停蹄就跑了过去。   太阳照在医院的走廊里,温暖,亲切。   病房里住了三个老太太,外婆年纪最小,六十五岁。此刻正精神的靠着床,微微低头,织着毛线。   一抬头,看见是她,眉头一皱,又忍不住无奈笑意。   “住两天就回去了,你来回跑什么呀?”外婆轻责。   沈嘉嘻嘻笑,端了把凳子坐在床边。   “中午闲着没事呗。”她问,“医生怎么说的啊,你要修养就好好休养,织什么啊这是,又累坏了怎么办?”   “我没什么大事,心脏上的老毛病了。”外婆笑,“早上让你姐回家给我拿的毛线,马上要冬天了,给你俩织个围巾,这要在医院待几天就受不了闲。”   沈嘉无奈:“我姐呢?”   “她说出去买些水果。”   “吃了吗?”外婆问。   沈嘉嘟嘴,摇摇头,笑。   “这边医院食堂的伙食还不错,去看看自己想吃什么。”外婆放下手里的毛线,从抽屉里拿出十块钱,“给。”   沈嘉往后一退:“我零花够了。”   “拿着。”外婆硬塞给她,“去吧。”   “我还是等我姐来了再去吧。”   “她来得啥时候了,快去。”   沈嘉捏着钱,看着面前的老太太,还有点难受,说:“那外婆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都吃过了,快去吧。”   沈嘉拿着钱,看了外婆好几眼,才转身出去了。从前只觉得外婆身体硬朗,什么都不怕,这一住院,她心有余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安。   这家医院她第一次来,转了半圈找不到食堂。   沈嘉问了一个路人,才得知走错了很远。这家医院年纪很大,也很老,从前是学校,现在大部分都重新整修,一大半地方改造成医院,后面只有一小栋楼是精神科。   医院很大,食堂很小,分成好几个。   沈嘉随便进了一个食堂,想买一些能带走的去病房陪外婆,正是饭点,人还挺多,好不容易排好队,又有人插队,往后退了好几米。   有人义愤填膺,站出来:“要不要脸,排队去。”   这一喊,正好俩保安在附近,给喊了进来,直接就将那插队的弄后面去了。沈嘉忍不住给那人点赞。   她打到餐,转身,目光一停。   五米开外的地方,李延东打了一盒饭菜,食堂阿姨叫他说了什么,他弯腰去捡筷子,转过身,手机落在一边就走了。   他走得很快,快的不会回头那种。   沈嘉走过去,拿了手机就去追。等她跑出食堂,李延东已经不见了人影。她四处找了一圈,看到一个相像的身影往后院走去。   那里通往精神科住院部。   后院比起前面,安静的有些可怕,只有一扇铁门,门后面是一栋老旧的四层楼,偶尔有人进来出去。   沈嘉慢慢走了过去,在拐角的树下看到那个人。   李延东旁边是一个中年女人,目光呆滞,坐在轮椅上。他打开餐盒,搅拌了一下,开始一勺一勺喂。   沈嘉看到有些呆,忘记来做什么。   中年女人嘴里的菜一口没吃进去,吐了出来,弄了一身,啊啊的说着话,摇了摇头,一抬手把李延东手里的饭盒打掉了,一地狼藉。   李延东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   女人嘴里乌拉说着话,摇了摇头,缩在一边,抓着腿上的毯子,看着李延东,他还是那样静静注视着。女人慢慢的抬手去摸他的眼角,那处有点湿润。   “我没事,妈。”李延东说。   女人用力,嘴巴歪着,说:“不——哭。”   李延东点头。   “这个菜是不是不好吃?”他问。   女人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李延东:“那我们先回病房,一会儿我再去给你买。”   女人忽然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甚至还有些激动,胡乱的摇着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就是说不出来话。   李延东轻轻握住,说:“听话。”   女人忽然哭了出来,眼眶里涌满泪水。   沈嘉眼睛酸酸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面条盒。这也许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不可思议的画面,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察觉到动静,李延东别过头,一愣。   目光对视之时,两人都彼此沉默着。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那时他们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交往也不深,见面也不多,彼此留下的印象也不知道。   沈嘉只觉得可怜,慢慢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被弄得乱七八糟,说:“你去收拾一下吧,我来给阿姨喂。”   李延东怔了片刻,站了起来。   沈嘉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给女人擦了擦弄脏的衣服,将手里的面条盒打开,搅匀,一条一条捞起来。   母亲没有大喊和抗拒,李延东很是意外。   他静静的收拾干净地面,坐在一边看着沈嘉,她熟练的用筷子夹断面条,动作很轻的喂着,嘴角还有轻轻的笑意,像哄似的。   等吃完了,女人很快歪过头睡着了。   李延东看着沈嘉,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沈嘉站在那儿,没吭声。   她看着他推着女人进了楼,身影渐渐淡去,不知不觉心里有些许苦涩,看来表面上那样放荡不羁的灵魂里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落,秋叶已黄遍。   沈嘉没打算等,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在跑,她停下来回过头去看,李延东已经跑到跟前。   他看着她,犹豫半天,道:“没吃饭吧?”   沈嘉摇了摇头。   李延东:“我请你。”   沈嘉莞尔:“不用了。”   李延东顿了一会儿,道:“你生病了还是?”   沈嘉说:“我外婆住院,中午就过来看看。对了,那天中午差点迟到,一直没谢你,还有找你女朋友排练的事,就当扯平了吧。”   话里提及林溪,有见外的意思。   李延东笑了笑:“客气了。”   本来就不是很熟,偶然的意外遇见,沈嘉不太想多逗留,她不再说话就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你的手机。”   李延东摸了摸裤兜,空的,抬眼看她,伸出手,接了过来,随即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细长,白皙,干净。   他说:“这次又欠你了。”   沈嘉忙摇手,道:“你是陆严的朋友——”   话还没说完,李延东道:“你一会儿回学校吗?”   沈嘉迟疑的点了点头。   李延东:“好像时间不早了。”   沈嘉一愣。   “你要不要去和你外婆说一声?”他出声。   沈嘉这才反应过来,她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又指了指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没有一点拒绝的机会,完全是被他的话带着走。   “去吧。”李延东说。   她也没顾得上再多说,直接就往出跑,跑了半天,回过头,不见他人,似乎还有些松一口气,再没多想,直接就上楼去外婆病房了。   那时孟真已经回来,她多赖了一会儿才去学校。   刚走到医院门口,远远就看见陆严骑着个摩托车过来,穿着休闲衬衫,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遮着眼角的淤青。   陆严很快骑到她跟前,单脚点地。   她掩饰不住惊讶:“你怎么来了?”   “那还用说,少爷我掐指一算。”陆严看着她笑。   “路过的吧?”   陆严:“沈二嘉,我对你这么好你不感动就算了,还说这么伤人的话,那算了,我走了啊,您就慢慢坐公交去吧。”   沈嘉看着他,“切”了一声。   陆严不逗她了,偏头一笑,缓缓开口,拉着长长的尾音:“公主殿下,请上轿。”   “算你识相。”沈嘉乐了。   五十米开外,一排冬青后面,有一棵树,李延东站在树旁,朝马路旁边那两人看了一眼,笑了笑,双手抄兜,朝另一边走开了。   **   十五分钟之前,陆严接到一个电话。   李延东简单说了两句,道:“别说哥们不给你机会。”   陆严在那头无声笑了。   “那姑娘人不错。”李延东说。   陆严低声:“谢了。” 第19章 说再见   沈嘉到教室的时候,铁琻也回来了。   看着那一副高兴又神清气爽的样子,沈嘉不知道这女生是为了保送还是想去十四中满足暗恋的冲动,她多少已经分不太清了。   但是她心存疑惑,不问不行。   铁琻看出来她欲言又止,主动开口:“怎么啦,有事啊?”   “你过去排个节目,这么开心吗?”沈嘉道。   “感谢陆严。”铁琻轻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过我看起来有很高兴?”   沈嘉点头:“有。”   而且据她所知,李延东根本不在十四中,那么铁琻的心情这么好是因为什么,排练节目?可想尽办法去十四中,不是因为李延东吗。   “你和林溪说话了?”   铁琻点头。   “怎么样?”   “她好像已经不太记得我,倒是还问你怎么没来,以为你也排节目,不过她形体是真好。”铁琻笑着抬手在她眼前晃,“呆住啦?”   沈嘉目光一偏,耸了耸肩,往桌上一趴,有些累,也有些饿。陆严送她回来的时候,她怕耽误时间,没说吃饭的事儿。   想起医院里的插曲,沈嘉看向铁琻。   “琻琻,问你个事。”   “什么呀?”   “你开学那会儿让我打听林溪的事情,还记得吗?”沈嘉故意绕了一个弯,说,“她放弃来这去了十四中,是因为她男朋友啊,对方家庭条件怎么样你知道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   沈嘉随意将书本打开,道:“随便问问。”   铁琻:“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沈嘉凑近听。   铁琻抿了抿唇,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虽然人比较混,谈女朋友这方面很冷漠之外,其实身世也挺惨。”   “身世?”   铁琻说:“听说他妈得了什么病,前些年跳了湖,就江城外那个湖,被人救了,救上来之后就不知道了,不过救他的那人被水冲走了。”   “冲走了?”   铁琻:“没救活。”   沈嘉想起轮椅上那个女人的样子,不禁有些唏嘘。   “其实他家那环境养成那样的性格也能理解,可他真的是太混蛋了,谈恋爱跟玩似的,伤人心不说,他好像无所谓,我就生气。”   沈嘉心里明镜似的,这打是亲骂是爱:“你也就嘴上说说。”   铁琻看她一眼,笑了笑。   下午只有三节课,班主任上了一节,其他都是自习。沈嘉肚子饿的不行,头还有些晕,趴在桌上睡着了。   没过一会儿,被铁琻摇醒。   “走吧,回家。”铁琻说。   沈嘉一愣:“还没放学呢?”   铁琻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张假条,给她显摆,道:“看你又困又饿,咱俩旷课出去吧,反正在这也没什么用。”   沈嘉目光往上,慢慢握住铁琻:“你是我姐。”   那是她第一次逃课,光明正大的逃课。   她实在又困又饿,还有些头晕。不知道是那天风太温柔还是阳光太好,一出校门,沐浴着太阳的时候,沈嘉整个人清醒半分,除了肚子在叫。   铁琻带她去吃火锅。   店里人很多,在这个夕阳西下的傍晚,热气腾腾,倒有那么点断肠人在天涯的感觉。火锅是那种成都经典九宫格,辣的怀疑人生,沈嘉喝了两瓶水才缓过来,看着铁琻吃的那么起劲,不禁感慨。   沈嘉咬了口莲藕,说:“你哪儿弄的请假条啊?”   “这都弄不到,江水三年白混了。”   沈嘉说:“牛逼。”   “此时此刻,应该来一首朴树的new boy。”铁琻附身捏了捏沈嘉的脸蛋,说,“一直想带你好好玩玩,可是我们二嘉呢,太爱念书。”   沈嘉:“高考完我们去旅行。”   铁琻给她夹了一个牛肉丸子,笑着点头说好。火锅里的热气噗噗冒上来,弥漫在两人中间,模糊了对方的模样。   “这要过个十年,我们还能一起吃火锅,这辈子就完美了。”铁琻说,“不过就不知道那时候你老公愿不愿意让你陪我浪?”   沈嘉鸡皮疙瘩一身:“吃你的菜,想那么远。”   铁琻给服务员要了一瓶啤酒。   沈嘉说:“你还喝酒啊?”   铁琻红着脸笑:“抿一口。”   “不怕你爸妈说你?”   铁琻笑:“他们离婚了,没人会说。”   这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沈嘉有些意外。铁琻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好强勇敢,性格像个男生,又很细心,会揣摩,知冷暖。   铁琻不以为然,道:“此处是不是应该来一首《白桦林》。”   沈嘉失笑,又不免心酸。   铁琻说:“快吃,吃完还要医院看外婆吧,她身体不要紧吗?”   沈嘉摇了摇头:“没事。”   她们吃的很慢,说了很多话,铁琻一直耍宝逗她开心。沈嘉没忍住诱惑,在铁琻连骗带哄的攻势下,尝了一口啤酒,妈的,好辣。   铁琻笑的合不拢嘴。   那一刻,气氛正好,沈嘉问出那句一直想问的话:“琻琻,你是不是喜欢林溪——的男朋友,李延东?”   铁琻的表情,转换之快,忽而笑了。   “我们二嘉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他?”铁琻身体往前倾,眼睛有些许血丝,慢慢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你别骗我。”   铁琻看着她的眼睛:“骗你是猪。”   沈嘉:“那你老往十四中跑什么?还弄什么排练,这么处心积虑的往那边靠拢,啊,你不会喜欢陆严吧?!”   铁琻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真的?”   铁琻抬起手,又捏了捏沈嘉的脸蛋,淡淡的说:“我是真的想做节目,拿个奖,早点保送,然后去打工挣点钱。至于其他的事,以后等你长大一些我再和你讲。”   沈嘉知道铁琻家的情况,心里多少难受些。   “嘉嘉,我没你家境好。”铁琻道,“很多事情都得自己来。”   沈嘉心疼道:“很辛苦吗?”   铁琻笑的很欢快,想起那个喝酒的爸,总是消失的妈,在火锅的雾气中迷了眼,并没有直接回答沈嘉的话,只是给她从滚烫的火锅里夹了好多菜。   沈嘉不敢问了。   铁琻却道:“如果可以的话,想离家出走。”   沈嘉一愣。   铁琻:“人总有受不了的一天。”   沈嘉怔怔听着。   “好了,快吃。”铁琻看着她笑,“你还小,不懂。   沈嘉故作玩笑:“你才不懂。”   那顿火锅是沈嘉吃的最快乐的一次饭,大概是因为逃课,忽然多出来的时间,和很好的朋友,说很多话,吃好吃的菜,感觉到被关爱。   走的时候还有些菜没吃完,要打包。   沈嘉去拿塑料袋,铁琻把菜往里倒,不小心一个丸子掉进滚烫的锅里,高温度的辣椒汁溅起来,铁琻把她往旁边一推,有两滴溅在自己脖子上,火辣辣的,当即就烫了个水泡。   沈嘉担心的看过去,摸了摸:“疼吗?”   铁琻笑:“我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两人打闹着散场,沈嘉去了医院。   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穿过人流的铁琻,背影瘦弱坚毅,扫肩发披散在肩头,阳光落在发梢,时而有树叶斑驳的阴影打过,却丝毫不影响那种爽气。   沈嘉看了一会儿,掉头离开在人海。   医院里的傍晚人渐渐变少,天气渐凉,家属都在病房里,很少出来。沈嘉到那会儿,外婆还在织围巾,孟真出去打水了。   她往身上喷了很多铁琻给的花露水,才进病房。   外婆从毛线团里抬头:“今天放学这么早啊。”   沈嘉“嗯”了一声,说:“我和陆严说了,不去补课班,今天晚上我来医院陪护,让我姐回去睡。”   “你还上着学呢,陪什么陪。”   沈嘉:“哎呀,就这么定了啊。”   外婆叹气,半天嗅了嗅:“怎么闻到一股火锅味儿。”   沈嘉心虚:“有吗?”   “挺明显,还有花露水味儿。”   沈嘉装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应该是我来的时候经过火锅店,服务员端着一盆料汁往外泼,溅上了一点吧。”   外婆:“你这个小马虎。”   沈嘉嘿嘿笑。   外婆低头织了两下,又道:“你去走廊看看你姐回来了吗?”   沈嘉出去看了一眼,不见人。   外婆让她坐到跟前来,声音轻轻的,道:“我前两天和你爸妈商量了,他们的意思呢是想让你提前回去。”   话音未落,沈嘉就已经蹙紧眉头。   “别着急,听外婆说完。”   沈嘉一脸抗议的趴在病床上。   外婆道:“我这心脏病老毛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问题,你现在高三时间又紧张,我这要是三天两头住院,你吃不好,影响学习怎么办?”   沈嘉:“不会的,我可以自己买。”   “外面的东西我能放心吗,再说了现在还有你姐,她要照顾我还得看着你,本来就是来修养的,现在倒好,我们婆孙俩都是负担了。”   沈嘉皱眉:“那我们一块去海军基地。”   外婆:“你这孩子。”   沈嘉又道:“我姐现在不上班,也没什么事,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她都没丢下咱俩,你倒怕拖累了。”   外婆拍了一下沈嘉的小脑袋。   “你以为你姐不上班是来躺的?”外婆声音小了八度,“我听你姨妈说是感情上出了问题,状态不好。”   “我姐都没说过。”   外婆:“这话别说,知道吗?”   沈嘉点头。   她们婆孙俩说完没一会儿,孟真就打着水回来了,脸上淡淡笑着,又开始给外婆削水果吃,沈嘉耍赖吃了一个。   “你这个贪吃鬼。”外婆笑。   “姐,你看外婆多抠门,是怕我把你削的水果吃完了。”沈嘉看着孟真熟练的动作,惊讶道,“呀,削的皮好直啊,都不断的。”   孟真:“想学吗?”   沈嘉不住的点头。   孟真从篮子里拿了一个苹果,开始教她,沈嘉学的认真,刚动刀子,皮就断了,无奈的涂了吐舌头。   “慢慢来吧。”孟真说,“我也是这些天闷得慌自己学的。”   沈嘉说:“明天下午琻琻排练节目,要不一块去看看呗,你这一天老呆在家里,要是我就疯了。”   外婆说:“就你事多。”   沈嘉拉着孟真的手:“去吧姐,一会儿就回来了。”   孟真被她摇的没辙,只能应声。   因为明天要去学校的关系,外婆坚持让她回去睡觉,不让在医院陪护。沈嘉拧不过这老太太,多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和陆严通电话的时候,已经六点半。   陆严当时已经补完课,手机忘在教室。   他又跑去学校拿,才接到了她刚才打来的那通电话,真是赶巧。学校已经没人逗留,除了操场打篮球的男生。他快要走出教学楼,想起什么似的,步调一改,去了趟负一楼的艺术部。那一刻,他纯粹就是想看看排练什么样儿,好给沈嘉说道两句。   艺术部有好几个教室,只有一个亮着灯。   陆严朝那边方向瞥了一眼,听见有脚尖点地,连续动作,咚咚咚的声响,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想推开门问候一声,抬手的动作一愣。   他看到了铁琻的目光。   铁琻靠在一旁的红色呢绒窗帘上,嘴角带着欣赏的笑意,还有那种看着台上在做动作的林溪,深情地,迷恋的,一上一下想要每一分都看透的目光,他无比熟悉。只是霎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更多的是震惊。   从前的一些细节,排山倒海似的滚来。   陆严收回视线,在门口冷静了半刻,又瞥了一眼过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没有打扰,轻轻退了出去,不再停留。   半路上,接到沈嘉电话。   “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沈嘉说。   陆严淡淡应了声。   沈嘉:“琻琻你去看了吗,在不在啊?”   陆严沉默了片刻,他说不出来话,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盒,缓缓抖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听见沈嘉又问了一遍。他轻轻叹了口气,半晌,又把烟拿了出来。   他随即道:“已经走了。” 第20章 追逐   沈嘉在学校门口等陆严。   隔着老远的距离,她看见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他还带着黑色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外套敞着,双手插在裤兜,挡着两边衣角。   她等他走近,问:“你怎么了?”   陆严目光有些许轻飘,半晌没事人似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两个哈欠,道:“可能头有点疼。”   沈嘉看了一眼他的伤,道:“哎,谁让你打架。”   陆严:“你都不安慰我?”   沈嘉:“不好意思,安慰是啥,今天没带出来。”   陆严:“…………”   沈嘉走到他前面,一边走一边回头,道:“对了琻琻的事我们别管了,她有她的打算,应该不会出事。”   陆严目光一顿,看她。   沈嘉说:“我问她了,她亲口说不喜欢林溪的男朋友。”   “她亲口说?”   沈嘉点头:“她想早点拿到保送出去打工赚学费,好像家里出了点事,最近挺不太平的,我光顾着督促她学习了,忘了这方面。”   “哪方面?”陆严道。   沈嘉:“感觉她心理状态不是很好。”   陆严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   “有点消极,又亢奋。”   陆严听罢,没多说,只是转移话题道:“外婆不要紧吗?”   沈嘉摇头。   两人那天晚上话并不多,不时地想起说两句。快走到家里的时候,陆严忽然走的很慢,从兜里掏出烟盒。   沈嘉:“你干吗?”   陆严:“能抽根烟吗?”   他今晚似乎有什么心事,沈嘉不好过问。不是学校的,就是他妈那边的事。但有关他妈地事,陆严从来没有给她说过。   沈嘉伸出手,玩笑道:“给我一根?”   陆严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说:“女孩子家家,敢抽烟打断你的腿。”   沈嘉:“…………”   “明天你是不是要去看排练?”陆严问。   沈嘉:“是啊,怎么了?”   陆严说:“明天是林溪生日,下午排练结束,晚上会去K歌,她想邀请你一起去,带上咬金。”   沈嘉想了想,说:“人家这么帮忙,确实应该感谢。”   陆严:“你应该谢的是我吧?”   沈嘉:“咱俩你还计较啊?”   陆严挑起嘴笑了。   “那是不是得买礼物?”   “不买也行。”   沈嘉白他一眼:“你才不懂女生。   陆严闻声,脑袋里轰了一声,自嘲笑笑,说:“我不懂你,你只关心高考,你说是吗,公主殿下?”   沈嘉:“那是你为不爱念书找借口。”   陆严径自点上了,吸了一口,慢慢道:“我记得你说就算将来是未知的,但高考依然很重要,意味着可以自己做选择。”   沈嘉:“我是这么说过。”   陆严:“想了好些天,我觉得不应该是那么回事。”   沈嘉靠在门框,静静听着。   陆严看着她说:“选择很重要吗?我不觉得。”   “那什么最重要?”   陆严是紧张的,紧张在或许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可是他看着这不开窍的女孩子,怕她越走越远,远的他追不上。他想起程铁琻,费了那么大力气绕了多少圈走到刚才那一步,他自己怎么就怂了呢。   他缓缓出声:“你觉得最重要的才要紧。”   “那你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   门这时被推开了,陆奶奶走了出来。他们同时看过去,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老太太的身上,刚才的气氛微妙的变化了。   “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   沈嘉笑嘻嘻的问候,跟在陆奶奶后边说了两句话,进了屋。陆严像是忽然松了口气,又有着巨大的失落感,无法散去。   那个晚上终究什么都没有发生,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中午学校通知所有老师要去省上学习开会,那天下午和整个周末都休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全校学生不知道有多高兴。十二点的放学铃声还没有敲响,铁琻已经收拾好书包,兴奋的准备去十四中,临走还不忘叮嘱她,下午过来看排练。   沈嘉先去了医院跑了一趟。   她和外婆与孟真吃了一顿午饭,正好旁边的病床没有人,将就着睡了一会儿,醒来是下午两点钟。   外婆催着她俩,说:“出去走走,我这不用你俩。”   孟真自从来到江城,很少出去转悠,基本也都待在家陪外婆。沈嘉难得拉着一起出来溜达,去了就近的商场。   沈嘉问孟真:“姐,你说给别人送生日礼物买什么好啊?”   “男生女生?”   “女生。”   孟真看向沈嘉:“朋友?”   “也不算,陆严一个哥们女朋友。”   孟真好奇笑了,说:“那是够远。”   后来逛了一圈,忽然想起那天在娃娃店门口,林溪看着她怀里抱的娃娃的样子,当即决定买了一只小海豚抱枕,二三十厘米长的样子,刚好塞进书包。这才沿路去了十四中。   星期六的下午,学校门口很是僻静。   孟真说:“我都多少年没来过学校了,现在想起来,曾经也是六点起床去学校,那个困难呀,再也不想上学了,现在却特别怀念。”   沈嘉:“姐你高中就在晏城读的?”   “晏城读了两年半,后来高考前转了户口,去了你姨妈那边念了半年,从宏宇中学考去了江州大学。”   “江州大学这两年分数线多少啊?”   “去年我还给小叔家的囡囡填过志愿,每个专业分数也有些差别,文科的话好像是658左右吧,来回也就十来分的波动。”   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十四中的教学楼下。   孟真抬手搭在沈嘉的肩膀上,笑说:“你的成绩去江州没什么问题,别有压力,好好珍惜最后的这段高中时光吧。”   沈嘉缓缓深呼吸,笑了。   十四中的艺术部很特别,在负一楼,可以安静排练,教室布置也很好看,比江水不知道强多少,设施齐全。   她和孟真悄悄推开门进去。   排练室里铁琻跳着芭蕾,双手肘的笔直,一下一下转圈,身后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林溪站在旁边指导。   铁琻说这节目掌管着她的命运。   沈嘉找了个地方站着,看着台上铁琻的样子,目光稍稍一偏,与林溪四目相对,后者对她笑了笑,走了过来。孟真算是年长,也不愿意和小孩子说什么,自动走向别处。   “陆严没和你一起来啊?”林溪问。   沈嘉摇头:“我是来看琻琻的。”   林溪说:“当时陆严那么费力讨好,还以为是为了你,没想到你根本就不来,我还期待了一个晚上呢。”   “我没什么才艺。”沈嘉说,“琻琻跳的还可以吧?”   林溪跟着她的话接,识趣道:“她有底子,挺好的。说起来还算有缘分,要不聊我都不知道我们初三还在一个班。”   沈嘉笑笑:“琻琻可是一直记得你。”   “是吗?”林溪问。   说话的时候,沈嘉回了一次头,孟真站在窗户的方向,时而向外看,目光又落在台上,大抵在看铁琻练的怎么样。   沈嘉也对琻琻笑了笑,视线移向林溪:“她还说你当时成绩很优秀,本来可以顺利升江水,不过后来去了别的学校,没想到居然就在江水隔壁。”   林溪撩了撩长发,莞尔一笑:“现在和你们不能比。”   这话沈嘉以为是谦虚,便道:“我觉得还挺好,你喜欢不就行了,再说十四中的设施比江水可是高了不少。”   林溪听罢,看着面前这个女生。   上次他们见面,她站在陆严后面,被陆严叫着公主,似乎也不像现在这么侃侃而谈。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文静内向,又活泼好玩,是让人羡慕的。   就那样简单说了两句,又无话了。   沈嘉走到孟真旁边,看了一会儿琻琻排练。想来铁琻说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那会儿家庭环境应该还是温馨的吧。   排练室外这时传来一些说话声。   林溪笑:“一定是他们来了。”   紧接着,有人先敲了敲门。   林溪对着门口方向,偏着头道:“都穿着衣服呢,进来吧。”   门缓缓被推开,第一个是张勋,乐呵呵的笑着,把门推到最大,几个男生跟着都走了进来。   张勋看见沈嘉,眉开眼笑:“你就是沈嘉吧?”   沈嘉对这种自来熟不太适应,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李延东,目光下意识掠过旁边的陆严身上,还有已经靠近的林溪,这么一堆人,彻底热闹了。   倒是陆严,直接一脚踢开张勋:“边儿去。”   沈嘉忍不住抿嘴笑了。   林溪这时见状,差点扑到李延东面前,声音软糯糯的:“怎么来这么晚啊,我都排了一百八十遍了。”   许牧插着嘴笑:“别是数错了,一千八百遍吧。”   大伙都乐了。   陆严从那堆人里朝她走过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打电话给我。”   沈嘉给她指了指身后的孟真:“刚到,和我姐。”   陆严歪头,轻声叫:“姐。”   孟真回过头来,笑了声。   铁琻这会儿哪里练的进去,索性也不练了,从台上跑下来,冲到她面前,目光若有似无的朝门口看了一圈,挽上她的手。   张勋起哄道:“咱现在就去吧,包厢都订好了。”   一堆人浩浩荡荡附和着往外走。   铁琻霸道着沈嘉,陆严只好走到前面去。这些人里,只有林溪和李延东光明正大走在一起,其他女生挤在一块。   孟真自然不去凑热闹,回了医院。   沈嘉第一次参加这种生日宴,和这么一堆熟悉又陌生的人,一起去一个地方,当时室外空气又好,凉风吹过来,她鼻尖红红的。   铁琻挨紧她道:“陆严这会儿肯定在恨我。”   “怎么啦?”   铁琻说:“把你抢走了。”   沈嘉笑:“人家有兄弟。”   铁琻恨铁不成钢看着沈嘉,无奈叹一声长气,道:“你这个小迷糊。对了,刚才看你和林溪说的那么起劲,聊什么啦?”   “她说和你还挺有缘。”   铁琻看向前方:“是吗?”   沈嘉回答:“是啊,大姐。”   她四周数了数,算上林溪和铁琻,总共有七个女生,还有陆严那几个兄弟,了不得,一个生日宴过的声势浩荡。K厅在比较热闹的广场那边,走着走着,队伍就换了。   林溪去和别的女生聊天,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生日,有那么点比来比去的意思。沈嘉是有一些小小的伤心,长这么大,父母工作忙不着家,好像还没有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不过习惯了这些,她也能很快调整。   那天是2008年9月26日。   沈嘉对那个傍晚最后的印象,大概就是夕阳下,铁琻稍微有些开心又失落的笑意,还有青春年华里的男生和女生,林溪的满足,作为女生被男生宠爱的一种满足。   她的目光穿过马路和空气。   陆严和李延东走在最后面。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李延东低声笑了,陆严偏过头,嘴角勾起。彼时大概最像十八岁的少年了。不知何时,他们的目光慢慢落向前方,缱绻而温柔许多。   **   陆严:“弄这么大?”   李延东笑笑。   陆严:“够排场啊。”   李延东说:“你他妈再等,黄花菜该凉了。”   陆严:“你不懂她,她对这种事不怎么开窍,不像你家那位,一个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我们烟霞巷这位公主啊,逼急了有你好看。”   李延东乐了:“我倒不这么看。”   “什么意思?”   李延东说:“你得先朝她去,她才会走过来。”   陆严脚步一顿。   李延东拿下烟,弹掉烟灰,看着前面那个纤瘦的身影,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沉默片刻,将烟直接扔进垃圾桶。   再回过头,陆严隐匿在光里。   李延东:“妈的,赶紧表白。” 第21章 夜半(已改)   他们一行人到K厅已经是五点钟。   包厢不算很大,有一个台阶,上面是麻将桌,下边用来唱歌,空间上足够了。灯光此刻通透明亮,可以看清每一张脸。   许牧最先拿过话筒,说:“点歌点歌。”   其他几个女生笑着,往沙发上先一坐,占领高地。铁琻推着她往沙发另一边去,自己跑去和许牧抢台。   沈嘉坐在最边上,目光跟着铁琻在晃。   她长这么大没怎么来过KTV,更何况和这样一堆人,又算不上熟悉,空气里除了沉默,还有一点尴尬。   身边的位置忽然塌陷,她一偏头,陆严坐了过来。   “想什么呢?”陆严问。   沈嘉轻轻叹息一声。   她看到林溪笑的特别灿烂,站在李延东旁边,微微侧过身子,靠近在说什么,声音很低,但尾调婉转悠长,她隐约也能听到一些。   有女生朝她这边招手:“陆严。”   沈嘉歪过头看了一眼,再看陆严,头都没抬一下,目光只是看着她,她忍不住推他,提醒道:“有人叫你。”   陆严低声:“没聋。”   沈嘉:“…………”   包厢里的灯此时慢慢暗下来,屏幕上的MV在放周杰伦《你听得到》,所有人也开始安静。张勋不知道从哪拿推过来一个蛋糕车,有模有样道:“现在我宣布,林溪小姐的生日宴会现在开始。”   就数那几个女生鼓掌声音最大。   陆严微微倾身,靠近她道:“喜欢啊?”   沈嘉:“坐好。”   陆严:“要不咱明年也给你这样过。”   沈嘉嫌弃的“咦”了一声:“不要,看着别人过还行,放自己身上我还有点受不了,会起鸡皮疙瘩。”   陆严低笑:“那就这么定了。”   沈嘉瞪他:“你敢?”   “我怎么不敢,这是我的地盘。”陆严说,“再说了,少爷我有的是钱,到时候给你弄的比这还大。”   沈嘉:“你就吹。”   “不信啊?”   沈嘉笑:“不信。”   她看向前方,铁琻在霸麦。   林溪插上了十八根蜡烛,叫了李延东一声,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上蜡烛。   “许愿许愿。”几个女生喊。   林溪看了李延东一眼,房间里的灯忽然灭了,一片黑暗,只有蜡烛的光再闪亮。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林溪还闭着眼。   “想这么久,不会把你俩后代都算上了吧。”许牧玩笑。   陆严看向沈嘉。   灯又亮了,蜡烛也吹灭了。房间里轰轰闹闹的起哄声,唱着生日歌,林溪的脸上似乎有一些失望,好像期待着刚才闭上眼的那一刻,李延东会亲上来。   沈嘉也送上自己买的海豚抱枕。   她看向陆严:“你送的什么?”   陆严:“我就混吃混喝,你代表咱俩。”   沈嘉:“…………”   林溪特意看着她笑了笑,声音吵闹中说了什么沈嘉也没听清,已经开始分蛋糕。学生时代的生日好像都过的比较有趣,铺天盖地的什么都不在乎。   一堆人很快热闹起来,凑过去想拿蛋糕。   陆严凑近,对她说:“你先出去等我。”   沈嘉没明白:“出去?”   “再不走绝对后悔。”   沈嘉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倏的站了起来,趁着气氛凌乱没人注意到她,从外围绕了一圈走了出去。   门刚关上,就听见里边大战三百回合。   想来应该抹得到处都是,沈嘉忍不住哆嗦。她顺道去了一趟洗手间,洗了好几遍手,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才往外走,一直低头没怎么看路,差点撞上人。   她瞬间抬头,李延东也看着她。   他被抹得不算厉害,但是有些搞笑,鼻子那处好像有过一大块奶油的痕迹,被他随手一擦,弄得一边脸颊也落了点,脖颈上还有,两只手端着。   沈嘉忍着笑,下意识地指了指他的鼻子。   李延东抬手一抹,看了一眼,轻笑道:“你还是先别进去。”   “还在玩啊?”她问。   李延东说:“他们玩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沈嘉“哦”了一声。   李延东轻点了一下头,没再说话,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这样的克制又疏离,直到进了洗手间也没有回头。   沈嘉原地站了半刻,往包厢那边走。   她想起刚才林溪在分生日蛋糕,李延东就靠在墙边,站在身后点了根烟,目光落在蛋糕身上,淡淡笑着,也不往跟前去。   女生总是有些娇气,在喜欢的人面前。   林溪切了一块切不动,回头看他,只是嘟着嘴,不说话,他就笑了,往前走了两步,接过女生的刀叉,随意切开。   她不太明白,这是否就是谈恋爱的样子。   距离包厢还有几米,有人推开门出来,满脸一言难尽,都是奶油。沈嘉是根据衣服辨认,这人是陆严哥们张勋,推蛋糕出来那个。   对方看见她也是一笑,沈嘉还楞了。   不等反应过来,满是奶油的“兰花指”已经朝她伸过来,沈嘉惊了一跳往后退,被出来的陆严给拉了回去。   陆严一脚踢上张勋的屁股。   张勋“哼”了一声。   沈嘉目瞪口呆:“…………”   陆严笑:“赶紧走。”   张勋看向沈嘉,说:“妹子,一会儿接着玩呦。”   陆严拉过沈嘉,站在自己身后。   张勋那大大的眼珠子白了一眼,转身走了,还一边走一边特心疼似的念叨:“这么多奶油,得花多少钱哎呦喂。”   沈嘉笑,这才看向陆严,还好,大都抹在衣服上。   她说:“你赶紧洗洗去吧,琻琻呢?”   陆严说:“还在里边。”   包厢里有一个小洗手间,男生们还算绅士,知道留给女生用,他们跑外面去洗。就这一点,男女之间还挺有意思。   他们话还没说完,铁琻就出来了,除了头发上有一些黏黏的,其他地方基本都洗干净了,看见沈嘉就说:“你跑哪去了?”   沈嘉笑的灿烂极了,装模作样伸出双手,做了个拉开裙摆倾身下蹲的样子:“不好意思哦,躲过一劫。”   铁琻哼道:“迟早让你变成雪人。”   沈嘉吐吐舌头。   陆严看她俩闹的正开心,笑着悄无声息走开,去了洗手间,简单洗了一遍,看见张勋还在弯着腰用水扑脸,又给了一脚,张勋差点滑倒。   李延东站在门口抽烟。   张勋气的回头:“东子你看看他嘛。”   陆严偏头笑了。   李延东:“你他妈能不能别说那个‘嘛’字。”   张勋使劲一跺脚,干脆不理会他俩,狠狠的瞪过去一眼,气鼓鼓的挺起胸膛,大姨妈似的双手一搭,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李延东咬着烟,道:“那货怎么了?”   陆严无声一笑:“他和许牧打赌,要是扮一晚上女生样子,一百块。你也知道,张勋多爱钱,何乐不为。”   李延东笑了,又吸了口烟。   陆严说:“给根烟。”   李延东:“你的呢?”   “没带。”   李延东扔过去一根,连带着打火机。   陆严点上,轻轻吸了一口,似乎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缓缓吐了口烟圈,说:“要是连朋友都没得做怎么办?”   李延东瞬间听懂了。   陆严:“她和林溪不一样。”   李延东静默片刻,从嘴里拿下烟,道:“也许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是陆严,我相信事在人为。”   陆严缓缓垂下眸子。   半天,李延东:“你自己好好想想。”   陆严抬眸。   “有些时候动心只需要一秒钟。”   陆严慢慢笑了:“你这张嘴。”   李延东说:“进去吧。”   彼时已是晚上七点。   包厢里气氛高涨,林溪坐在沙发正中间在唱歌。等他们回来,人齐了,打开麻将桌,玩起牌来。一堆人又挤到牌桌上看热闹。   林溪站在李延东身后,弯腰贴近,帮着摸牌。   陆严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沈嘉,目光微微偏了偏,和铁琻的目光对视,后者挤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麻将桌上四个男生,身后站着四个女生。   张勋:“怎么玩嘛?”   所有人:“…………”   沈嘉坐在沙发上在点歌,听见张勋学生女生娇弱的声音,忍不住笑了,接着身边铁琻道:“你也不过去看看陆严啊,给他鼓个劲?”   她看向麻将桌那边。   陆严后边站着一个瘦瘦的女生,好像是那会儿叫他名字那个,长头发,微微笑着,目光落在陆严身上。   沈嘉不自觉回过头:“人多,不去。”   铁琻用手指按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笨。”   沈嘉:“你才笨。”   铁琻看她一副毫不在乎地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问道:“嘉嘉,你有没有想过谈个恋爱?”   沈嘉:“没有。”   “那你想过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沈嘉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看我爸妈,两个特别成功的人,可是我总觉得他们之间像是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你说幸福吧,好像什么都不缺,可是在那个家就是觉得冷冰冰的。所以在我看来,你得找一个理解你的人一起生活,这样才会快乐一些吧。”   “怎么样算是理解呢?”   沈嘉微微笑了笑,问:“你看过《刺猬的优雅》吗?”   铁琻沉默的看着她。   沈嘉说:“我觉得需要一种灵魂的碰撞。”   铁琻听罢,看了一眼麻将桌那个方向,无声笑了。   “我们嘉嘉啊,真是迟钝。”   沈嘉推了一把铁琻。   铁琻随即慢慢站了起来,对沈嘉道:“我看他们今晚得通宵干下去,你肯定回不了了,实在不行,晚上就睡这,别乱跑。”   沈嘉想仰头大喊:“要被这货害死了。”   铁琻看了一眼陆严,帮他说着话:“难得出来玩一次,放开一点,又不是别人,再说了有陆严护着你,还有什么好怕?”   沈嘉听出不对劲:“那你干吗去?”   铁琻“啊啊啊”喊了三声,抱上沈嘉摇了摇,说:“我还得早点回去,你也知道我爸回来的晚,肯定又是一身酒气,要是我不在他怎么办?”   沈嘉不想让铁琻走,有些失落。   “这两天不是放假吗,我有时间就找你去。”铁琻看向麻将桌那边,道,“就不和他们说了,你要是困就趴会儿。”   沈嘉:“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吧。”   铁琻:“你就乖乖待着吧,跟我一走,陆严不得把我吃了,现在姐姐我有求于人,可不敢得罪。”   “说什么呢你?”   “也就你傻。”   沈嘉:“什么呀?”   铁琻朝他们那边看过去,笑道:“做人呢不能太贪得无厌,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挺满足,就让他们好好过个生日吧。”   沈嘉没听懂什么意思,只是劝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再说了你爸那边能搞定吗?”   铁琻捏了捏她的脸蛋:“放心吧。”   沈嘉一脸担忧。   铁琻却不以为然,道:“我爸敢发火,姐姐就离家出走。”   沈嘉自知说不过,没再劝。   铁琻弯腰和她抱了一下,就走了。   沈嘉一时没处可去,她无聊的看了他们那边一眼。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陆严的圈子,她还是怎么亲近不起来,不如回家去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麻将桌上,刀山火海。   张勋打一张牌:“七万哦。”   许牧:“舌头捋直了再说。”   张勋:“那我就输了,人家才不上当。”   女生们笑的比男生还热烈。   陆严在那笑声里,看向沙发上的人,她半趴在沙发帮上,似乎有些无聊。一副牌打完,陆严起身,朝沈嘉走了过去。   沈嘉一抬眼,陆严在看她。   “无聊了?”陆严道。   沈嘉诚实点头。   陆严:“玩不玩?”   沈嘉摇头:“我又不会。”   陆严拉了她一把,道:“起来,我教你。”   麻将桌上一堆人开始起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嘉不太好意思,无奈陆严不放她走。她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他站在她身后。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严,小声道:“输了怎么办?”   陆严笑:“随便输。”   张勋“呦”了一声,兰花指又翘起来:“陆少爷可真是大手笔啊,今晚奴婢可等着看好戏呢,都忍不住了。”   沈嘉:“…………”   陆严一脚踢过去:“给我忍着。”   众人大笑。   林溪看向沈嘉,摇了摇李延东道:“我也想玩。”   李延东笑了,推了麻将牌,从桌子上起身,林溪忽然亲了他一口,众人表情不可言喻。他倒是笑了笑,无所谓。   林溪坐好,看向陆严,道:“我今晚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陆严淡淡笑了笑。   张勋和许牧对视一眼,心都提起来。这边两个姑奶奶,他俩都惹不起,一个李延东,一个陆严,想想都瘆得慌,给谁喂牌都不合适。   不过倒也有模有样玩起来。   陆严站在她身后,不时给她指点两下,沈嘉向来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这会儿已经玩的很溜了。   他们玩着,李延东和陆严去了外边抽烟。   陆严吸了一口烟,缓缓开口道:“我看林溪是真的很喜欢你,怎么倒觉得,你他妈憋着什么坏呢?”   李延东:“就那样。”   陆严:“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不也是?”   陆严道:“那不一样。”   李延东:“哪不一样?”   陆严笑笑,掸了掸烟灰,想了想道:“她恰恰因为读书太多,有些事情看的太深刻了,反倒会变得迟钝,你知道这样的女生需要什么吗?”   李延东:“什么?”   陆严:“总归没那么容易。”   李延东抬眉。   陆严又吸了口烟,笑了。   深夜悄悄尾随而至。   一副牌慢慢打到深夜十二点,包厢里的说话声渐渐轻下来,不过一会儿,断断续续都出去了。林溪那几个女同学困意上来,去了楼上包厢睡觉。   林溪和沈嘉,还输赢未定。   外面不知道是谁在放烟火,那是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劈里啪啦,在夜空里明亮的绽放。烟花下方,一排排街道,零星的人。   再细细一听,还有隔壁唱歌的声音。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让人心里一磕碜,还有些许其他的嘈杂,轻轻的,小小的,或走或跑,只是在夜晚格外的清晰。   张勋和许牧也推了牌,出去上网。   林溪打的困了,与沈嘉握手言和,接着站了起来,拉着一旁坐着的李延东去洗手间,只剩下陆严和沈嘉在。   沈嘉打了个哈欠,看着他道:“你不困啊?”   “这才几点。”陆严笑,“你困了?”   沈嘉:“有点。”   陆严:“要不我给你开一个房间。”   沈嘉摇头:“我就睡这好了。”   “这不舒服。”   沈嘉吸了吸鼻子,找到遥控器随便点了一个台,对陆严道:“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吧,我很快就能睡着。”   陆严笑着看她:“想听什么?”   “随便吧。”   沈嘉随手报了一个抱枕,靠着沙发,眼睛迷糊的看着点歌台,耳边慢慢想起一阵低沉的男声,那是Beyond的歌,只是歌声渐渐的变得遥远。   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   陆严等她睡着,拿过自己的衬衫给她盖在身上,坐了会儿想出去抽根烟。不知道李延东和林溪去哪儿了,想来自然找地方去过二人世界。   他咬着烟,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林溪似是要去。   林溪看到陆严,也是愣了一下,道:“不陪着你家公主啊,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可就再难得了。”   陆严客气笑笑:“她睡了。”   林溪目光动了一动。   陆严问:“怎么不见延东?”   林溪:“他回包厢拿衣服。”   陆严“嗯”了一声,从一边走过去,刚走出两步就被林溪叫住,回过头去,林溪表情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还有事?”   林溪扯了扯嘴角,道:“沈嘉那姑娘挺好的,人也单纯,不过她看起来已经太习惯你了,也许她自己还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不算是坏事。”   陆严目光一顿。   林溪道:“祝她早日开窍。”   陆严一笑:“谢了。”   “陆严——”林溪叫住他,话到嘴边滚了又滚,“没事。”   他皱了皱眉头。   陆严在外边没有多停留,直接回了包厢。他一路并没有看见李延东,直接推开包厢门进去,刚推开一个缝隙,动作一停。   沈嘉侧躺睡在沙发上。   他的目光再往里,李延东已经拿过外套,却并不急着出去,倒是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视线落在熟睡的沈嘉身上。   也只是停留了一分钟。   陆严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浮现了些冷意,无声苦笑了一下,从门口退向外侧。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小事。   一分钟后,李延东推开门。   陆严直接一个拳头挥过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李延东差点倒在地上,抬手抹了抹嘴角,吸了口气,也朝陆严打了一拳。不远处,林溪站在那儿,嘴角一丝凉薄笑意。   窗外光影攒动,风从四面起。 第22章 远行(已改)   沈嘉睡醒的时候,陆严坐在她旁边。   茶几上的烟盒里,落下了一堆烟头。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低落,嘴角好像有过伤,看见她醒来,淡淡笑了笑。   沈嘉坐起来,道:“怎么受伤了?”   陆严眼角微微一动,抹了一下嘴角:“昨晚出去抽烟,碰到两个流氓,打了一架,没什么事儿。”   沈嘉无奈叹气,歪头瞧他一脸颓废。   她不忍数落,道:“你没睡觉啊?”   陆严:“睡不着。”   “没事吧?”她疑惑道。   陆严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儿。”   沈嘉狐疑的看向他。   “你想吃什么?”陆严问。   沈嘉:“没什么胃口。”   陆严:“我们出去看看。”   他带她去了KTV外面转了一圈,周围有一排排小吃摊,这会儿时候正早,温度也适宜,吃早餐的人也不少。   陆严两边看了一眼。   沈嘉觉得他一晚没睡,状态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便道:“要不你还是回家睡一觉吧,我去医院吃。”   陆严:“就在这吃。”   沈嘉瞪他一眼:“逞什么能啊你。”   她话音刚落,陆严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一顿,随即眉头皱起来,脸色变得很差。   沈嘉着急道:“怎么了?”   陆严抬眼看她,一时不知道开口。   “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沈嘉道。   陆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道:“我妈那边有点事,必须过去一趟,你路上注意安全,别乱跑。”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陆严笑笑。   沈嘉说完笑着转过身往医院走去,走出快一条街,红灯,再回头的时候,看见陆严还远远站在那儿,一手抄兜,就这么看着她的方向。   沈嘉愣了片刻。   她朝他招手,笑的很欢快。   绿灯很快亮了,沈嘉慢慢收回视线,走进了人群里。走到马路对面,她回了一次头,陆严已经走了。   沈嘉在医院门口买了粥进去。   外婆已经醒了。   孟真从水池边洗碗回来,看见她一愣,目光落在早餐上:“怎么来这么早啊,买的什么省的我再下楼去买。”   沈嘉打了打哈欠,往床位一趴,迷迷糊糊的张着嘴嗯了一声:“你自己看吧姐,我好困。”   外婆:“昨晚没怎么睡吧。”   沈嘉:“嗯。”   “陆严这小子肯定带你玩了个通宵,等我下午出院了,看我怎么给老陆说,非得好好收拾不可。”外婆说。   沈嘉从被子里抬起头:“我还是睡了,他才没睡,本来说是要一块过来医院,可是好像他妈那边有什么事叫走了。”   “他妈那边的事啊。”孟真问。   沈嘉道:“姐你知道?”   孟真看着外婆欲言又止的的表情,道:“外婆,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我倒是听陆奶奶提过一两句,好像还挺严重。”   外婆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知道一点。”   沈嘉瞬间清醒,看着外婆。   “要说这孩子命挺苦,父母离婚的时候,他妈想带他走,那时候他爸去了国外打工,他担心老陆一个人,就没去。”   这些沈嘉都知道。   “后来呢?”孟真问。   “后来他妈再婚了,周末没事就叫他过去吃饭,也就是有那么一回,这孩子去的早了。”外婆说着心疼了,“看见那个男人把他妈打了。”   沈嘉登时就气急,差点骂人。   外婆说:“陆严这孩子虽然吊儿郎当的看着不务正业,到底也是巷子里长大的,坏不到哪儿去,我听老陆说当时就和那个男的打起来了,回来一脸伤,可把她难受的。”   沈嘉听完,脑子里忽然轰的一声。   前两天也是一个傍晚,陆严眼睛那边淤青了两天,只能戴着帽子遮掩,居然说是打架弄的伤。   孟真:“不能离婚吗?”   外婆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啊,你俩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小严会难受的。”   沈嘉重重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难怪有好几次,他忽然消失不见,主要是这个缘故。那么他额头上的伤痕,应该也真的是殴打所致吧。   孟真这时说:“我再去食堂打两个菜吧。”   沈嘉将脸蒙在被子里,脑子一片乱麻。   阳光从窗外慢慢的落进来,有光影照在病床上,沈嘉觉得眼前亮了一圈,她缓缓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孟真端着菜回来。   婆孙三人吃了顿舒适的早餐。   沈嘉却莫名的担心起来,不知道现在陆严那边是什么情况,这货有些冲动,别又是打起来就糟糕了。   那个下午外婆出院,回到家里都松了口气。   老太太似乎还挺滋润,继续坐在檐下织着围巾,偶尔和过来串门的陆奶奶的说两句话。孟真也去睡觉了,只有她在房间做题。好像那天陆严回来很晚,她已经睡着了。   翌日只有她一个人去学校。   陆严凌晨一点就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有事请了假。沈嘉来不及问怎么回事,简单拿了饼就往学校跑。   教室里还和往常一样,充满着早读声和说话声。   沈嘉在外面背了书回来,才发现不对劲,铁琻没有来学校。再仔细一想,星期天铁琻说来找她玩,她顾着外婆把这茬忘了,两人也没有什么联系。沈嘉下课后有找老师,得到的却是铁琻并未请假。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午的课也没上好。   中午一放学,沈嘉趁着时间久,没事干挺无聊,去了铁琻家找。家门紧锁,完全不像有人的样子,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人,确实有些奇怪。   沈嘉等到晚上,又去了一趟。   铁琻家依旧没人,大门紧锁。   她一时有些心慌,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往回走。门口陆奶奶出来倒垃圾,和她打招呼,沈嘉问了句:“奶奶,陆严在吗?”   “房间睡着呢。”   沈嘉心想,这才什么时候就睡了。她直接进了屋,看见陆严的房间灯暗着,也顾不得许多,掀开门帘进了房间,随手打开灯。   陆严眉头皱起,抬手挡住眼睛。   沈嘉道:“你还睡啊?!”   陆严指间露出一条缝,看见沈嘉一脸着急的样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随便靶了一下头发,声音有些沙哑,道:“怎么了?”   沈嘉:“琻琻一天没来学校,我去她家也没人。”Pao pao   陆严淡淡应了声:“可能家里有事,着急什么。”   沈嘉:“可是琻琻从来不会这样,有事也会提前和我说的,而且也没有给老师请假,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陆严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   “最近不是有那个什么凶杀案的事情,而且那天晚上琻琻从KTV回去就没有消息了,这都两天不见人了。”   看她说着已经有了些惊恐。   陆严沉吟片刻,从床上下来,拎起椅子上搭着的衬衫套上,对沈嘉道:“这么晚了,你回家等我消息。”   “我和你一块去。”   陆严当即拒绝:“回家。”   “可是——”   陆严眼神严厉了些。   这人看着不务正业吊儿郎当,可是凶起来沈嘉也会有些缩脖子。但她还是很担心,看了眼陆严。   她挤出一个讨好地笑:“我就跟着,不乱跑行不行啊?”   陆严:“不行。”   沈嘉皱眉:“可是——”   现在已经是夜里,陆严一个男生走得快,找起来也利落,要是带着沈嘉,还得顾着她,着实不方便,还让他操心。   陆严无奈道:“沈二嘉,我会分心。”   沈嘉只好同意。   她看着陆严走了出去,跟在后面,在门口停了下来,看着他慢慢消失在深夜里,不免得有些担心,想起他言辞拒绝,又嘟囔了一句:“臭陆严。”   深夜慢慢蒙上眼睛,一切变得未知起来。   沈嘉回到家里,外婆和孟真正在看电视。   外婆问:“怎么了?”   沈嘉耷拉着肩膀:“琻琻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   沈嘉缓缓摇头。   孟真手里还拿着本书在看,此刻也合上书,说:“有没有去她家里找找啊,会不会是有事出去了。”   沈嘉想了想,说:“找了。”   “他爸妈呢?”   “好像离婚了,而且家里也没人。”沈嘉越说越担心,“琻琻会不会出事啊?”   外婆当即打断她:“瞎说。”   孟真也跟着笑了笑:“别胡思乱想了,那种事怎么会发生在琻琻身上,你别太紧张了,说不定明天又回来了。”   沈嘉垂下眼:“希望是这样。”   “好了别想了,琻琻家庭环境就是那样,可能和他妈去了亲戚家也说不好,等她给你信,赶紧睡觉去。”外婆道。   她叹一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桌子上地书一时也看不进去,只发现外面的夜更深了。怎么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关系呢,只有她很不安的样子。这会儿也不知道陆严找到什么消息没有,刚想起他,手机就响了。   是他:“我在门口。”   沈嘉几乎是飞快跑出去,都不带喘气。   陆严靠在墙边,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低声道:“我和她家邻居打听了,他爸这几天都不在家,家里一直没人。附近也找过了,没有什么发现。”   “怎么会呢?那天晚上琻琻说回家了。”   陆严皱眉。   沈嘉不敢想:“你说琻琻——”   陆严打断她:“她有什么亲戚吗?”   沈嘉摇了摇头。   她脸色实在难看的不行,陆严不禁安慰她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别想太多了,明天我再过去打听打听。”   关键是最近那个凶杀案太瘆人,沈嘉不由自主会往那方面想。铁琻又是在深夜回去的,一直也没有消息,难免不会让人往好的方面想。   陆严看着她说:“别担心。”   他声音低低的,沉沉的。沈嘉咬了咬嘴唇,慢慢静下来,目前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等待。她看向陆严,这才注意到他似乎很疲倦的样子,状态也不太好。   她关心道:“你没事吧?”   这两天他好像也有什么心事,不那么逗她玩,搁在平时也是有说有笑,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自从KTV那个早上开始,他好像也不太对劲,昨天还请了假。   她声音有些试探和迟疑。   陆严不免提起力气,揶揄了两句:“关心我啊?”   沈嘉撇嘴:“切。”   陆严淡出一抹笑。   “你笑什么?”她问。   “没什么。”   她忽然想起外婆说的一些事,道:“你妈那边没什么事吧?”   闻声,陆严抬眼。   他的目光很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却让沈嘉觉得紧张,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许久,陆严道:“没事。”   沈嘉歪过头看着他,说:“怎么觉得你也哪里怪怪的,明天还去学校吗?”   陆严“嗯”了一声。   “那我等你?”   陆严静静看着她,迟疑片刻道:“你先走吧,我去的晚。”   沈嘉看着他,脸上依然淡定,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失落,这人不插科打诨她还不太能接受,忽然这么正经疏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了。   她又瞧她一眼,道:“那我回去了。”   陆严:“嗯。”   “你也赶紧回去睡吧。”   陆严笑笑。   沈嘉提着一颗心进了屋,转而慢慢将门关上,外面的那个身影已经转身走开,她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有些空荡荡。   周围忽然寂静起来。   沈嘉听见外面一道打火机的声音。   不知道何时,起了风,吹的树叶一摇一摆。这才初秋,已经有了些荒凉之意。巷子里的路灯昏昏暗暗,更是应景。   陆严站在路灯下面,点了支烟。   夜风吹起他的衬衫下摆,烟头的火星一亮一灭。他的目光落在地上许久,已经不似往常的闲散,倒多了些自嘲。半晌,陆严抬眼,猛吸了一口烟。   【后续】   第二天早上,沈嘉去了学校。   她依然没有铁琻的消息,有些着急,到下午的时候给陆严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便去了一趟十四中。教室里只有许牧和张勋在,却说陆严一天都没来校,李延东也没来,不知道俩人干啥去了。   沈嘉一时没处去,只能回家。   外婆看她着急的样子,安慰道:“琻琻有可能真是离家出走,她这么机灵,不会有什么事的,别怕。”   怎么能不怕呢?   烟霞巷那具尸体,最开始也是失踪,后来还不是找到了,人却已经没了。现在铁琻面临的也许是同样的处境,她不能不担心。   孟真洗了水果进来:“干着急也没用,吃点水果。”   沈嘉吃不进去。   “我想琻琻不会有事。”孟真说。   沈嘉:“要不我们报警吧?”   “人家爸妈都不管,你报警就管了吗,再说了现在警察忙着案子的事儿,哪顾得上管你家谁离家出走啊。”孟真道。   沈嘉哼了一声:“我要是警察就管。”   孟真失笑。   沈嘉却坐不住,在院子里到处转。眼看着天就黑了,陆严还没有回家,电话也打不通,她时而在门口看几眼,依旧不见人影。   她不知道的是,陆严已经走到巷口。   他找了铁琻一天,不敢断定什么缘故,但一想起无功而返看到沈嘉担心的样子,他一时也睡不好。   陆严原地站了会儿,抽了根烟。   目光微微一侧,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他拿下烟,站直了,才看清李延东的脸。   两人互相对视,李延东走了过来。   “我们聊聊。”李延东说。   陆严眯起眼,不置一词。   李延东:“你总得给我解释的机会吧。”   陆严抬眼。   过了半天才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延东沉默。   过了半天才回:“我也说不清楚。”   陆严浅笑。   李延东皱眉:“也许是有些好感,我承认。”   陆严嗤笑。   李延东淡淡道:“但我没想伤了兄弟感情。”   陆严吸了口烟,扔了,转而偏过头,不再看向李延东。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从前的种种巧合与提醒,不过是一个人主动,或者不主动想要做的事而已。   李延东:“信不信由你。”   说完这话,李延东转过身走了。   陆严一个人靠墙站了很久,她想起一窍不通的沈嘉,叹息了一声,拿出手机开机,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沈嘉,他正想要拨过去,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未接上,霎时一愣。那是他妈的电话。   也就是那一刻,陆严折路离开。   沈嘉怎么都不会想到,她要见的人曾经距离她那样近,只要她出门转个弯就可以看见,但过了那个晚上,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在梦里胡乱呓语。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出了一身的汗,以为上学迟到了,却被外婆压到床上,说:“你发烧了。”   她这才想起,昨晚在院子里等太久,吹了凉风,心里一急,难免上火,又用凉水冲了好几次手脚,还是没有等到陆严回来。半夜浑身发烫,外婆给她擦了好几遍,吃了退烧药才降下来的。   沈嘉躺回床上,道:“陆严回来了吗?”   外婆欲言又止。   沈嘉皱眉,看见孟真端着水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说:“好不容易退烧了,先喝点水醒醒,其他的先放一放。”   “你姐说得对。”外婆道。   沈嘉倏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是不是琻琻出什么事了?”   外婆和孟真对视一眼。   沈嘉着急了:“怎么了吗?”   她觉得气氛不太对,掀开被子就往出走,想去陆奶奶那边问一问情况,还没走两步,鞋子趿拉着差点被绊倒,情急之下双手抵在客厅的茶几上,遥控器不慎碰倒到地,不知道按到了什么,电视开了。   沈嘉没有在乎,起身就往外走。   便听到身后,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条新闻,只因那是个清净的早晨,声音也格外清晰:“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江城园小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件,目前嫌疑人已经被警方抓获……”   沈嘉还在疑惑,转过头,看过去。   电视上出现的那个嫌疑人的身影,穿着黑色的衬衫,戴着黑色的帽子,低着头,镜头被挡着。   她忽然双腿僵硬,失去知觉。   后来的那几天,事情跟发酵一样的快。唯一的消息是警方的通报。陆奶奶在一夜之间老了不少,根本就闭不上眼。外婆将老太太接了过来,和自己睡。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奶奶就开始哭。   也是再后来,沈嘉才知道原来当晚陆严母亲被家暴,陆严一时气急打了那个男人。不幸撞碎了玻璃,当时那人流血不止,幸亏抢救及时,却落下终身残疾。   警方通知下来是在一个傍晚。   陆奶奶躺在外婆的床上,一下子老了好多岁,眼睛都干了,对她们说:“奶奶不认字,你们读给我听吧。”   沈嘉和孟真对视一眼,低下头去。   她无法平静。只要一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陆严,想起他再也念不了书,要在监狱里服刑,还有他面对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她就无法平静。   那段话是孟真读的,读到一半,陆奶奶已经僵硬了。   孟真最后读:“按照法律规定,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特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窗外风好大,鬼哭狼嚎一样。   沈嘉眼睛干涩,好像喉咙有什么堵住一样。她想象不到那个深夜,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样的画面。她只知道,这个少年本来美好的前途全毁了,他本来该有很好的人生。   她只觉得孤立无援。   这些时间陆严补课有多用心她都清楚,曾经是那样不可一世的和她开玩笑说他想考江州大学,也是在一个个夜晚等她一起放学回家。他笑起来眼睛里有光,高大,帅气,阳光,时而又混蛋。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琻琻失踪了,陆严又出了事,沈嘉觉得整个人像蔫了的气球,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她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手指在不住的颤抖。   外婆还在一直安抚陆奶奶,道:“现在不是有减刑吗,说不准两三年就出来了。”   陆奶奶没说话,眼睛空空的。   那个夜晚有多难熬,像过了两千年一样漫长。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屋里的人,有躺在床上的,有沙发上趴着的,也都醒了。   陆奶奶就这一个孙子,顿时没了依靠,外婆担心得很,不让独自居住。那几天,他们想去看守所看陆严,陆严一个都不见。只知道再过些天就会转去江州监狱。她想大哭一场,希望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陆严还在门口等她,铁琻八卦的和她说话。   她睡了很长的一觉,谁也不想说话。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天,像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前几天跟随事情发展看着还挺扛事,可事一过,就成这样了,变得自闭,受到的影响可谓巨大。外婆见状,看实在不行,把她爸妈从海军基地喊来了。他们没有再多犹豫,直接办了转学。   沈嘉在江城生活了五年半。   她在这度过了最好的中学年华,遇见了有趣的人,但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了,从前就像是一场幻觉,那些快乐和惊喜,都像是假象,留下的,只是一场空。所有事都中断了,像从来没有开始。   当飞机从江城离开,沈嘉才觉得真要走了。   她从玻璃窗看向外面,千米高的上空,只有白云,天边很蓝,蓝的像海。从上面看下去,江城渺小的像一张照片,照片里的街道,灯光,路人,一点点模糊不见,像个泡沫一样,嘭地一声,消散在云层里。   恍惚之间,阳光从云层照相大地。   沈嘉唯一能想起的,便是最后一次见面的的那天夜晚。陆严站在家门口,他的脸逆着路灯昏暗的的光,对她安慰的笑了笑。不知不觉,眼眶湿润。 第23章 凶案   五年后。   那天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晒得整个江城又干又燥,像滚进了火炉一样。街道上的人都戴着帽子,打着伞,涂着厚厚的防晒霜,生怕被晒得脱层皮。   五年前,江城车辆还不多,现在已经跑满整条街。   一到中午,下班高峰期,路上就开始堵车。从酒吧门口,到沿江路,穿过一段铁轨,有些农户和麦田,尽头是一家养老院。   人还未走近,就听到里边有吵架声。   一个声音高过一个,都不饶人,弄得鸡飞狗跳,旁边护工劝阻也拦不下来,不仅没有停,还火上浇了油。   “你敢骂我,等我儿子来了打你。”瘦老太太说   “让你儿子来呀,来呀,打人犯法的我告诉你,抓进去关个五年十年,我看谁给你养老送终。”个子高的这个老太太年轻,力气大,声音足,喊完了,眼睛瞥到走进来的身影,大声道,“沈警官,你快来评评理。”   沈嘉看这样子,已经长长呼了口气。   她还没走过去,已经被瘦老太太拉到跟前,气的停不下来,道:“她先骂的我,还骂我儿子,沈警官,你要给我做主。”   一来二去的,声音又起来。   沈嘉无奈,大声喊道:“停——”   她花了将近十分钟时间才处理好这场吵架事件,看着这俩老太太,刚吵完转过身就又坐在一起,不禁好笑。   一个护工走过来,道:“这二位就是太闲了。”   沈嘉笑,道:“我奶奶还睡着吧?”   “在里边呢。”   沈嘉往里面走了过去,看见陆奶奶穿着单薄的短袖,坐在大太阳下晒,眯着眼睛,看的特别专注。   她走近,说:“眼睛都看坏了。”   陆奶奶抬头一瞧,愣了一会儿,说:“太阳这么好,怎么会晒坏呢。”   沈嘉无奈笑笑,拉着老太太坐到阴凉地。   “看我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你最喜欢的红烧肉。”沈嘉将饭盒放在石凳上,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说,“想不想吃?”   陆奶奶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说:“你又要我回答问题。”   沈嘉笑:“今天不问。”   “真的?”   “真的。”   陆奶奶咧开嘴笑,直接就咬了沈嘉筷子上的肉,舔着舌头咀嚼起来,不时地抬眼看沈嘉,张开嘴又啊了一声,还要再吃。   沈嘉夹起一块,递到陆奶奶嘴边,问:“我是谁啊?”   陆奶奶:“嘉嘉。”   “那你是谁呀?”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陆严奶奶。”   沈嘉目光一顿。   老太太朝她笑了笑,拿过她的筷子就吃起来。沈嘉不再问了,重重吐了一口气。印象里的那个少年,也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   照顾好陆奶奶休息,沈嘉便离开了。   调回到江州警队已经半年,工作上常常忙的不可开交。自从外婆心脏突发去世后,陆奶奶的神智也时好时坏,她只能安排到养老院来,有时间就跑过来看一趟。   这会儿时间还早,沈嘉想回一趟烟霞巷。   读警校的时候,她去过一次江州监狱,陆严拒绝见她。到后来参加工作,却再也没有去过,不是不去,似乎是不敢去了。这五年里,他们好像都在变得疏远。   沈嘉开着车从城外绕了一圈,往市区走。   天气太热,她穿着白色短袖,蓝色牛仔裤,车里开着冷气,只觉得还是热。走到沿江路,前面好像有一起追尾事故,把后面的车都堵了。   沈嘉打开窗,探出头看了一眼。   天空顿时乌云密布,说变就变,马路两边的树叶被风吹起,路上有小孩在喊,大雨倾盆直下,砸在挡风玻璃上,喇叭按了个不停。   沈嘉被雨溅到,偏了一下目光。   她看到右手边的街道上,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男人,一米八一的个子,黑衣黑裤,寸头,侧脸轮廓分明,那个背影有些眼熟。   沈嘉随即将车一拐,停在路边。   她正要下车看,接到一个电话。   那边的说话声很大,夹杂着雨声,显得很急切,道:“沈嘉,江城四路海岸发现一具女尸,赶紧过去。”   沈嘉看向那边,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静默了片刻,一边发车一边嘲笑自己眼花。到了海岸,警察已经拉了警戒线将现场围住,四周都是警车,海岸上面有打着伞看情况的人群,民警正在疏散。   沈嘉穿过警戒线,走了过去。   听见法医道:“看尸体的腐烂程度,手脚皮肤脱落呈手套状,现在是夏天,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周左右。”   尸体盖着白布,看不清楚样貌。沈嘉走到跟前,预设了几秒钟,慢慢蹲了下来,一点一点掀开白布,短发,带着项链,一米六八左右。   不是琻琻,她松了口气。   有人喊她:“沈嘉。”   喊她的叫张艺,就是给她刚打电话的人,来队里已经两年,比她时间久,一般也都是他俩一起出任务,大部分做的都是跑腿的活,不过这人,简直逗逼。   她走近道:“程队呢?”   张艺朝她努努下巴:“那呢。”   沈嘉看过去,程城蹲在沿岸边上,用手从地上捏起一些沙土,指腹揉了揉,又用掌心舀起一起水,不知道在看什么。   程诚已经四十五岁,现在是江州警队刑侦部门队长,这半年来一直是他带着沈嘉和张艺,算是一个不错的前辈。   程城忽然转身,看向他俩。   俩人走过去,听到程城问她:“你怎么看?   沈嘉工作时间短,经验少,现在最多接触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案子,像这种凶杀案,今天算是头一回。   旁边张艺朝她挤眼。   她担心说错,犹豫道:“还是您说吧。”   程城道:“你觉得像自杀吗?”   沈嘉看向一望无际的海岸,又看了一眼死者,道:“江城人应该都知道,这一片暗礁多,如果真的是从上面跳下来,肯定会造成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重者会骨折,我想一个人要自杀的话,应该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   “还有呢?”   沈嘉:“她身上好像没什么伤痕,就是腐烂严重,幸亏这一片水质好,要不然这个温度,一周时间,早就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程城拍拍她的肩,朝前边的同事吩咐了两句。   又对他们道:“你们俩去上游看看。”   “是。”   走出警戒线,张艺道:“程队对你寄予厚望啊。”   沈嘉:“切。”   张艺道:“不过你刚才在看什么?”   “什么?”   “你掀开白布的时候,好像有些紧张。”   沈嘉:“有吗?这种事多少都紧张吧。”   张艺耸了耸肩。   有任务在身上,俩人自然都比较重视,开了车,直接就奔上游方向去了。过了一会儿,雨慢慢的停了下来。江城的路还是堵着。   车里,沈嘉说:“早知道走去了。”   “上游距离灯笼山挺近,我们顺便去那边看看。”张艺说,“万一找到点什么证据就好办了。”   而彼时,雨势渐退。   太阳从云层里慢慢钻出来,变成了夕阳。那个时候,江城的一切又恢复秩序。车声,说话声,喊声,笑声,关门声,充满了整片江城。   有一处声音,扭曲而刺耳。   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一座监狱,是江州唯一的监狱。大铁门,锈迹斑斑,右面侧下方开了一扇小门。两边树木矮小,知了吵吵嚷嚷,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清爽了不少,但温度仍然是三十七八度。   门被刺啦着缓缓推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剪着很短很短的毛寸,眼角有一道拇指大的疤,穿着黑色的短袖,黑裤,浑身上下一种不可靠近的气息,沿着路边走去了公交车站。   两个小时后,车停在一个酒吧门口。   现在还是个白天,酒吧没营业,但门开着,从外面看,里边黑漆漆的。他推开门进去,没人在。四面都是桌椅,吧台上摆了很多酒和饮料。   他径直打开一瓶,倒了一杯。   吧台旁边有个小门,门里不时传来喘息的声音,抵在门上,咣当震动。过了半天,才慢慢平息下来。   半刻钟后,一个女人先走了出来,穿着裙子,领子很低,落了一根肩带,扭着腰伏在门框上,看着吧台边上眼神淡漠凌厉的男人,嘴角勾了勾,一笑。   “还没营业呢,哪来的呀?”女人问。   “我找陈江。”声音很低。   女人敲了敲门框,头也没回,道:“找你的。”   门里的男人胡乱穿上裤子,随手拿了件短袖,光着膀子就出来了,边走边套衣服,骂咧咧道:“谁他妈喊老子——”   话一出口,愣住。   “啥时候出来的?!不是说下周吗。”   “提前释放。”   陈江穿好衣服,笑:“你这小子。”   身后女人倚着陈江,点了根烟抽,眼角一提,勾着笑,声音娇柔,问:“老陈,谁啊也不介绍介绍。”   陈江笑道:“陆严,这是柳琴,你喊嫂子。”   陆严轻点了下头:“嫂子。”   女人想了想,说:“哦我知道了,狱里给你挡刀子那个结拜兄弟啊,陆严,哪个陆哪个严啊?”   “陆地的陆,严格的严。”   “名字不错。”柳琴笑。   陈江抬手碰了碰柳琴:“我这兄弟还没开荤,你注意点分寸啊。”   柳琴“呦”了一声,说:“那敢情好,我这人最擅长就是做媒了,喜欢哪一款,嫂子给你介绍一个。”   陆严:“不用了。”   “有余情未了的啊还是相好的?”柳琴笑。   陆严目光忽然暗了下去,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打打闹闹的身影,转瞬间平静的毫无波澜,淡淡道:“没有。”   陈江扔了一包中华过去。   陆严抽出一根,点上烟。   陈江说:“以后咱兄弟俩混,所向披非——”   柳琴推了一把陈江:“滚吧你,那是所向披靡。”   陈江:“哎哎,都一个意思。”   陆严低头,吸了一口烟。   陈江直爽,道:“晚上不去哪儿吧,今晚不营业,咱叫几个兄弟给你接风洗尘,以后你就是这边二老板,哥的场子就是你的场子,敢见外说一个不字,先干一架再说。”   陆严没说话,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新生活来了,好好享受。”陈江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严:“谢了,江哥。”   晚上陈江喊了圈子里十几个人过来喝酒,胡吃海饮,说着浑话,有说有笑,每个人都敬了陆严一杯,算是认识了。   只是陆严太过沉默,不苟言笑。   陈江见状,给柳琴使了个眼色。   一堆男人说着今年江城的夏温度比往年都要高,开着空调,酒吧里还是热烘烘的。他们吃着喝着,都脱了衣服,光着膀子猜拳。   不一会儿,柳琴喊来两个女人。   都是酒吧里工作的,和柳琴很熟,读的技校,挣不来钱,跟着一起混。一个叫杨玉,一个叫小秋。   两个女人在低声说话。   “江哥这个兄弟。”说话的是杨玉,“长得还挺不赖。”   “宽肩窄腰,身材也不错。”小秋道。   “怎么,看上了?”   小秋抿了抿唇,看向陆严。   他就坐在那儿,微低着头,目光时而低垂,锁骨清晰分明,黑色短袖下,胸膛起伏,不喝酒的时候嘴唇紧抿,浑身的男人味儿。   小秋慢慢看向柳琴。   “琴姐,我给你倒酒。”说着站了起来。   一堆男人道:“给我们也倒一个呗。”   陆严只是沉默的坐着喝酒。   柳琴喝了那口酒,人精似的立刻会意,特意给陆严道:“你看看那群男人猴急样,小秋可是多才多艺,特别是唱歌,那声音跟山泉似的,追她的男人多的是,嫂子给你留着。”   小秋捋了一下头发,眼睛一直盯着陆严。   陆严抬头,客气的看了一眼。   柳琴一拍桌:“来来来,先喝酒。”   陆严闷了一大杯。   见他实在太沉默,小秋和柳琴对视之间,心里慢慢有了数,后面也不怎么说话,喝了一会儿就拉着杨玉走了。   柳琴见状,对陆严道:“人家姑娘乖着呢吧?不着急,慢慢来”   陆严低了低头,没搭腔。   这一顿酒喝到半夜,大家都烂醉如泥。   陈江喝到即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柳琴抱进了房间。大堂里其他人还在喝酒打牌,有的鼾声四起。   陆严拎了瓶酒,走了出去。   他蹲在马路边上,抽了支烟,看着对面的路灯,空荡荡的路,拿起酒瓶喝了几口。不知不觉,五年就过去了。   空气闷热,路边有蛐蛐儿叫。   他吸着烟,将烟灰弹在地上,又放在嘴里吸了一口,缓缓吐了出来,反复多次。不到一会儿,一地烟头。   陆严在地上蹲了一夜。   夜里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偶尔有些许凉风,吹起他的袖口,一阵凉意袭来,酒意也清醒了半分。   到了天边有些光亮的时候,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腿发麻的厉害,陆严活动了两下,重新系紧了皮带。身后酒吧的门被人推开,陈江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看他那样儿,陈江道:“一夜没睡?”   陆严“嗯”了一声。   “怎么着也得睡觉啊,别把身体熬坏了。”   陆严:“睡不着。”   “想什么呢?”   陆严垂眸:“什么都没想。”   “你就编吧。”   陆严低头。   陈江道:“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简直全身都是力气,满脑子想的都是钱,你这新生活才刚开始,别这么颓。”   陆严没说话。   “小秋那姑娘真挺不错,要不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熟悉熟悉,每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陈江道,“你看我这精神,不错吧?   陆严道:“还是算了。”   陈江犹豫片刻,往他裤裆瞅了一眼,说:“别是那方面——”   陆严平静抬眼。   陈江嘻嘻笑:“那就没事。”   陆严偏头看了一眼两边宽阔的马路,从兜里掏出一根烟,要抽不抽的样子,道:“江城这两年好像没什么变化。”   “稳得很,啥事没有。”陈江说,“治安也好多了。”   陆严“嗯”了一声。   陈江道:“小城市嘛,节奏慢,适合臣养天年。”   陆严偏过头:“颐。”   “啥嘞?”   陆严:“颐养天年。”   陈江:“……都一样。”   陆严没说话,把烟点了。   陈江直接楼上他的肩膀,道:“走走走,进去吃饭,我让人买了早点,一会儿你嫂子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陆严抽了两口,又扔了。 第24章 尸骨   沈嘉把车开到上游,张艺下车到灯笼山附近探路。   由于刚下过雨的缘故,现场冲刷了一些痕迹。沈嘉沿路走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   天渐渐暗下来,气温还是很高。   张艺从山下跑了过来,热的直喘气,直接道:“上周山上维修,部分区域关了,有两个护林员当时值的班,不过今天都不在。你这边有没有发现什么?”   沈嘉摇头。   张艺说:“四路海岸在下游,通向灯笼山就这一道水域,一路又都是居民楼,我要是凶手肯定会找个隐秘的地方抛尸。”   “你不是说上周山上部分检修吗?”   张艺:“那就有可能了。”   沈嘉说:“可是被害人身上没有伤痕,如果死亡时间一周的话,在这遇害,早该到下游了。”   张艺“嗯”了一声,点头道:“通常这种天气,一般三五天就浮上来,有可能被暗礁挡了”   “会不会这里也不是第一现场?”   “有这个可能。”   “如果这里不是的话,那凶手怎么抛的尸?”   张艺道:“万一要是呢?”   沈嘉:“那也太明目张胆,这片距离山脚也不远,每天爬山的人不少了,不担心被看见抓个正着啊。”   “凶手自然有办法。”张艺叹气。   沈嘉也叹了一声:“真是多亏这场暴雨。”   张艺用手扇了扇:“还是先回警队吧,看看法医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明天一早,我们来这边再跑跑看。”   说罢两人返回车上。   见沈嘉似乎还在想什么,张艺问:“怎么了?”   沈嘉想起五年前,烟霞巷的那件抛尸案,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当时的线索好像也没多少,甚至都没有目击证人。   她一边启动车子,才道:“没什么。”   张艺乐了:“就你这表情,编吧啊。”   沈嘉干脆直接说了:“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有个案子,凶手也是直接抛尸,还明目张胆的抛在巷子里,居然没有目击证人。”   “五年前?”   沈嘉:“就那个还没抓到凶手的案子。”   “你说的是烟霞巷那个?”   沈嘉:“想起来了?”   张艺道:“当年新闻上还挺重视,倒是后来抓了个嫌疑人,不过没有证据,又给放了,后来就不了了之。”   沈嘉紧皱眉头,慢慢回想。   张艺:“还在想啊,两个案子明显不是一个人做的,手法都不一样,你别想太多,把自己绕进去了。”   沈嘉揉了揉脑袋,专心开车。   回到警队,程城带头几个同事还在值夜班查资料。目前被害人的信息无法确定,还在等鉴证科报告,警方已经连夜发布通知,看是否有人报失踪案件。   沈嘉忙到近十一点才走。   她看了眼时间,肚子这会儿还饿的在一直叫,便开车去了孟真的咖啡馆。自从她转学去了父母那边,孟真没过多久也走了。除了外婆去世回来过一次,就是去年,来这开了一家深夜咖啡馆。   店里那会儿人不多,放着久石让的曲子。   沈嘉随便找了地方坐,趴在桌上打哈欠。   孟真给她端了一杯咖啡过来,坐在对面看着她,笑道:“今天又跑累了吧,看你这样儿哪像个当警察的。”   沈嘉慢慢抿了口热咖啡,笑:“还是姐你最好。”   “最近可有的忙了吧?”   沈嘉点头:“一有案子就是这样,像我这种专门跑腿干杂活的就更别说了,还有别的活得干,没个一两周消停不下来。”   “谁让你选的这条路。”孟真无奈笑。   “警察也挺好的。”   孟真:“可是危险。”   “还好吧。”   孟真:“要是外婆还在,肯定不让你做警察,一天天的让她担惊受怕,更何况她还心脏也不舒服。”   说起外婆,沈嘉不太敢想。   老太太的病来得太突然,突然的发作,去医院抢救,没救过来。父母也一直瞒着她,等到她参加完警察训练才知道,却已经见不到外婆最后一面。   那是沈嘉最后的遗憾。   孟真道:“好了别想太多,查你的案子要紧。”   沈嘉点头。   “现在也就能和姐你说说话,再没别人了。”   孟真:“没事就过来,心里别装事。”   沈嘉看了眼孟真,淡淡的弯了弯嘴角,道:“琻琻失踪都五年了,她要是还在的话肯定会给我解闷,毕竟她八卦那么多。”   孟真抬起胳膊,慢慢握上她的手。   沈嘉笑了笑:“咖啡好喝。”   孟真:“一会儿别回了,睡我这吧。”   “还是去宿舍睡吧,明天一大早要出勤。”沈嘉说着看了看外面,道,“这一片最近好像开了好几家店。”   “那些店隔一段时间就换老板,正常,沿岸那边倒是有一些还不错的店,好几个清吧也不错,要是累了,过去听两首歌。”   店门这时被推开,有顾客进来。   沈嘉应声:“你去忙吧,我坐坐就走。”   她待了半个小时,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行人,汽车飞驰而过,深夜里的时间似乎也在这个时候慢了下来。   沈嘉喝完咖啡就离开了。   她开着车绕着沿海路走了一圈,偶尔看向外面,一排排清吧,这个点唱着歌,看乐趣的人并不少。   绿灯,直行,掉头。   一家酒吧门口摆着桌子,一边的牌子写着营业到早上六点。门口还架着一架风扇,风吹过来,只有一丝凉意,压根不解暑。时而有汽车开过去,说话声还得大一些。   有人吵嚷着:“换首歌。”   “天天唱这个,腻味不,把你们老板叫来。”   小秋端着水酒放在桌子上,迟疑了片刻,又往酒吧里面看了一眼,搁平时,这事好说两句就过去了,但今天,她没有。   “您稍等。”   小秋往酒吧里走了过去,只看见杨玉在和客人说话,没见陆严,随手将盘子放在吧台,去了后院。   果不其然,陆严靠在墙一侧抽烟。   看着这个气场总是低落的男人,小秋很好奇这些年来他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陆严抬眼看过来。   小秋道:“想什么呢?”   似乎还没有到那么熟稔的意思,小秋也知道这句话一出有些过于靠近乎,又收了笑意,道:“外面有客人找。”   陆严说:“知道了。”   他随即摁灭了烟,直接就往外走。   陈江在这边有好几个酒吧,这人坦荡爽朗,也讲义气,昨晚一顿酒喝下来,当着一堆人的面,直接让他看这个场子。场子好弄,有时候人难缠。   小秋跟在陆严后面走了出去。   门口的那几个人还在喊:“老板呢?!”   陆严远远就看见那圈人,一个个肥肠大耳,撩起衣服,露出啤酒肚。他走到桌前,两边看了一眼,道:“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们这边唱歌的能不能换一首?”   陆严:“想换什么?”   “来一首刀郎的。”   陆严转头对小秋道:“去换。”   小秋:“可是——”   陆严:“没事,去吧。”   不过两分钟,酒吧里就传来刀郎的《西海情歌》。那一圈人笑嘻嘻的,一个一个说笑话,敲着碗,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   陆严转身去了吧台。   小秋跟在后面,对陆严道:“随随便便就换歌不太好吧,这要是后面这群人再接着闹可怎么办?”   陆严:“那就再换。”   小秋:“啊?”   陆严指了指舞台上的歌手,问道:“点一首歌多少钱?”   小秋:“五十——”   说到一半,小秋停了下来,瞬间明白陆严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看了一眼外面那桌人,已经等不及一会儿算账的时候那表情了。   直到午夜两点,那桌人才吃罢。   杨玉过去算的账:“二十四啤酒,四瓶白酒,六个菜,点了五首歌,总共一千零八十块,您看是现金还是刷卡?”   “等等,点歌也要钱?”一个胖子站了起来。   杨玉忍不住腹诽,面上还堆着笑:“这是行情。”   “那会儿怎么不说?这不明摆着欺骗消费者,你们酒吧自己唱歌关我们什么事啊?我告诉你啊,这个钱老子没有。”   杨玉急了:“可是您点的歌呀。”   胖子直接就抬手,凶狠的指向杨玉:“我不点不唱了是吧?”   最后一个字刚说出来,那个手指头就被走过来的陆严按倒在酒桌上,胖子疼的吱呀直叫唤,旁边的人想动手,陆严直接一脚踩在座位上,看向他们,也没说话。   杨玉跟着说着:“牌子上明码标价,一首歌五十块。”   “闹去警局也是这么个理儿。”小秋接了话茬。   周围有人看这边热闹,指着那堆人没个好脸,说这都什么年头了不知道点歌要钱的,没钱还来混酒吧,摆明了赖账的。   陆严仍旧摁着胖子的手,道:“想怎么结啊?”   那一堆人一时不敢动弹,都看着陆严。   胖子疼的直叫,喊了一个人:“结账去。”   等付完钱,陆严才松开手。   胖子捂着快被掰断的指头,看着陆严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说完就带着那群人跑远了。   杨玉对着那些背影哼了一声:“我呸。”   小秋得意一笑,看向陆严。   陆严轻甩了下右手,没再停留就进去了。他白天睡了一天,这会儿正精神,没事就想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刚出来两天,对很多不太熟悉,他还在慢慢打量,先在这站稳脚跟再说。   一转眼,夜又深了。   江城沿岸的夜市基本上要亮一晚上,直到早上六点钟才关门。而彼时,江城警队的电话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有人报案:“灯笼山发现一具尸骨。” 第25章 热汤   沈嘉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这半年一直在警队宿舍住,一来事情比较琐碎,忙完时常深夜。二来,就像现在这种情况,时有突发事件。   天已经小亮起来,有人短促的敲了两声门。   张艺喊:“沈嘉,出警。”   他们一行人在很快在门口集合,张艺与沈嘉开一辆车,程城坐在后面的驾驶座上,后面还跟着一辆警车,出发前往灯笼山。   车上,沈嘉坐在副驾驶,有些恍惚。   程城往前看了一眼,道:“最近案子挺多的,你们俩能睡就早点睡,这段时间把精气神给我撑起来,不许掉链子啊。”   上个月队里的小许出警路上眯了一觉,迟到了半个小时,现场已经被破坏很多,当时写了两天的报告,扣了一个月工资。   张艺道:“你就放心吧程队。”   程城说:“开快点。”   三十五分钟之后,警车到达灯笼山。   昨天下过雨的缘故,山路难行,他们都穿着雨鞋,踩着湿泥上山,走的是很偏僻的那条山路,平日里正常爬山的人不会走这条路,一般也不被允许。   报警的是一个护林员,说是来检查维修路况,路上给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像是一节人的骨头,当即就吓得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报的警。   警戒线随后一拉,地上铺了一块白色塑料袋。   法医很到达现场,开始一点小心翼翼的挖开泥土,收集散落的骨骼,周遭的泥质,尸体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四周都是一脚踩进去就陷落几厘米的湿泥,整个采集过程异常的复杂。   沈嘉就近看了一眼尸骨。。   张艺这时候说了一句话:“看穿的衣服,应该是初秋吧。”   沈嘉心里莫名的不安。   如果尸体变成尸骨,又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期腐蚀,雨水渗透,衣服现如今已经破烂腐败不堪,至少也死亡两三年了。   她和张艺在周围勘察了一遍,没有发现丝毫可疑,目前只能等法医把尸骨带回去,再做判断。   程城道:“你们先去查抛尸案。”   随后,张艺和沈嘉去山脚走访。   上周灯笼山维修,近期又炎热,突袭暴雨,山上基本很少有游客,只有部分工作人员在值班。   他们俩兵分两路查证。   沈嘉去了山脚的售票部,职工办公室,问了几个情况,正要去和张艺会和,无意间瞥到一只肥猫,慵懒的在晒太阳。   身后有人喊:“佳佳,过来。”   声音奇怪的熟悉,沈嘉回了一下头。   多年不见,李延东还是老样子,不咸不淡的笑,少了些戾气和冷漠,远远站在那儿。看到她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李延东解释:“不好意思,它也叫佳佳,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佳。”   沈嘉走了过去,笑笑。   她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工作装,道:“你在这工作?”   李延东:“嗯。”   “你是——”   “一个普通的护林员。”   沈嘉笑了:“据我所知,管着这么一大片山头的护林员,应该是很厉害的。”   李延东跟着笑了一下,问她:“这几年——”   沈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晃了一晃。   李延东轻声:“警察啊。”   这个词好像寓意了很多,能时刻提醒你在做什么,沈嘉停了寒暄的话茬,道:“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   沈嘉:“上周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吗?”   李延东说:“应该没有。”   “我刚听售票的工作人员说,值班的是一个叫李家林的护林员,这个人你熟悉吗,他今天好像不在。”   李延东迟疑了片刻,道:“他是我爸,这两天感冒在家。”   沈嘉:“不要紧吧?”   “不要紧。”   猫咪忽然奔了过来,蹲在李延东的脚边。   沈嘉:“它好像很粘你。”   李延东说:“山上的猫,没个家,你对它好,自然和你亲近。”   沈嘉弯了弯唇。   她不宜久留,便道:“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你家住址,有些事情我想当面问一下你父亲。”   李延东笑笑:“舜华路24号。”   刚说完这句,张艺朝这边跑了过来。   沈嘉客气道:“谢谢你啊,我先走了。”   李延东淡淡颔首。   直到沈嘉走出一段距离,他才慢慢蹲了下来,目光渐渐变得清和起来,一下一下抚摸着猫,沉默良久。   张艺的话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道:“查的怎么样?”   “你那边呢?”   “什么都没查到。”   沈嘉说:“我们先去个地方。”   去的时候是张艺开的车,沈嘉坐在副驾驶补觉。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年,从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陌生。   想起刚才那具白骨,沈嘉头皮发麻。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又有了新的想法。现在两个案子齐头并进,很难脱开身去忙自己的事。   想到这些,沈嘉醒了。   车子开得飞快,很快到舜华路。   李家林一个人在家,确实感冒了,还挺严重,躺在床上咳了半天。五十岁的年纪,半边头发已经花白。但人很客气,对她和张艺的到来,似乎并不是很紧张,反而从容应对,答案也很简洁,找不到一丝疑问。   张艺问的时候,沈嘉转了一圈四周。   房间里的墙上贴着结账老旧的照片,再往左下方看去,有一张是李延东和陆严的合照,两个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沈嘉默不作声吸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天气炎热,院子里的墙面看着很干,墙角蹲着两个大桶,树枝,水龙头下面倒是湿漉漉的,地面上还有牙膏的痕迹,可见主人经常会在龙头下洗漱。树和墙面的钉子上拉了一条晾衣绳,挂着一件护林员的工作服。太阳光过于强烈,衣服都被晒干了。   张艺从屋里走出来,对她摇头。   沈嘉转身往外走。   张艺:“怎么觉得你松了口气一样。”   沈嘉笑了一声:“累了。”   回到警局,四路海岸的尸体信息已经出来了。有个女人报案,说是她的同事,一周前忽然就消失了,怎么都联系不上。   被害人叫江英,生前在沿岸酒吧工作。   程城交代了两句,组员开始忙活起来。   张艺刚喝了口水,就哀嚎道:“还没歇两下,又要跑了。”   警察得工作似乎就是这样,忙起来没日没夜,停不下来,多亏这半年来程城的严厉教导,沈嘉已经习惯这种工作模式。   他们出发去了沿岸酒吧。   现在不是酒吧开工的时间,一个个都关着门,里面忽明忽暗。高温让人发酵,头晕,尤其是这条沿江路,太阳直射过来,强度大的睁不开眼睛。   沈嘉昨夜没睡好,醒得又早,一直再跑,没怎么吃饭,遇上高温,这会儿明显有些中暑,一直想吐。   她蹲在路边缓了会儿,等张艺出来。   “问到什么了吗?”沈嘉道。   张艺说:“江英性格孤僻,一个人住,平时也没有什么朋友,报案的她这个同事知道的也不多,看二队能查出什么吧。”   刚说完,张艺电话响了。   看那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挂掉电话,沈嘉问:“怎么了?”   张艺:“二队查到一个电话号码,江英生前给这个电话打的比较频繁,说马上发过来。”   短信叮的一声,到了。   张艺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沈嘉揉了揉鬓角,胃疼。   “咱还是吃个饭吧。”张艺担忧道,“看你这样,找个地方休息会儿?查案也得有个好身体,你要是熬坏了,给我换个搭档,我可不接受。”   沈嘉忍着疼,笑了。   这一片基本都做的是夜市的生意,酒吧一条街。他们沿路走了几十米,刚好有一家酒吧开着门,除了深夜不打烊,到了下午,也会偶尔做点酒菜生意。   张艺抬头,念着招牌:“江河酒吧。”   俩人一进去,空调吹的浑身都自在了。   张艺随便点了两个菜,对沈嘉说:“你先趴会儿吧,上来我叫你。”   沈嘉有气无力,捂着肚子就趴在桌上睡了。   吧台边上,小秋在玩手机。现在生意不好做,能来几个人是几个人,陈江干脆白天也适当营业,还专门请了个厨子,会弄几盘菜就行。   小秋巴不得别来人,这会儿简直就是找事。   等了半天菜还没上来,张艺问了一句,小秋只能去后厨催,脸色有些难看,刚好撞见陆严,一边从后院的宿舍往出走一边套上短袖,眼神还有些迷离,许是刚睡醒的缘故。   “怎么了?”陆严问。   “来了两个客人,脾气还不小。”   陆严侧过身,掀开帘子,朝外面望了一眼。   一男一女,一坐一趴。   小秋说:“上菜哪有那么快,急什么嘛。”   陆严:“行了,你去催催。”   小秋不情愿的走开。   陆严想去洗把脸,正要走开,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迷迷糊糊的,还有轻微的说话声。他掀开帘子,目光落向门口。   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从前的少女,长发剪短了,发梢温柔的别在耳后,额前随便留了点流海,眼神模糊又清澈,头发有些凌乱,脸颊依旧白皙干净。五年未见,也长开了。   小秋不知道何时凑到跟前:“看什么呢?”   陆严放下帘子,想起她刚才捂着胃的样子。   “让厨房做一碗热汤。”他说。 第26章 注视   那天东奔西跑,回到警局天又是黑透。   目前的两起案子,有两队在跟。张艺和沈嘉负责四路沿岸的溺水抛尸案,一队负责灯笼山的尸骨疑案。但两队的信息都很少,停滞不前。   晚上八点,程城召集一二队开会。   说是开会,也没个章法,一堆人吃着泡面,有疑惑就发表意见,没问题就查资料。程城办事一向这样,没那么多规矩。   程城最后道:“还有什么问题?”   一队同事举手,说:“我们现在手里的活都忙差不多了,都在等尸检结果,赵法医那边比较忙,可能出来结果要到明天早上了。”   “其他人还有吗?”   张艺说:“江英一直联系的那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地址查到了吗?”   “去过了,没人。”   今天下去,沈嘉和张艺很快吃完,联系队里查到电话地址,在一个老旧小区,可是去了之后怎么敲门人都不在。   程城道,“电话接着打。”   “程队,赵法医那边——”   “我过去跟,你们忙自己的事。”   简单吩咐两句,大伙又开始忙碌。   到此刻为止,所有消息都处于断层之间。沈嘉总觉得心里慌乱,睡不着,下了班没事开车在江城乱晃荡。   这半年的好多夜晚,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深夜里的城市总多了些纸醉金迷深不可测的味道,她开着车漫无目的,不知道要去哪儿,要见谁,空荡荡的,不知不觉就开到了江水中学。   现在还未到十点,学校还没有下晚自习。   沈嘉看着那段熟悉的街道,校门口两边的地摊,总想起铁琻笑嘻嘻的朝她跑过来,再一转身,陆严靠着墙,校服不好好穿,拎在手上,偏头看她:“出来这么晚?”   可是这些年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沈嘉停留了片刻,开车离开。学校前面是书店街和广场,那是一种学生还未放学前的安静,只有少许行人。好几家熟悉的书店已经扩张到两家,鸡排奶茶店取代了抓娃娃店,从前的网吧也还在。   她视线再往里去,倏然一愣。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球鞋,手里拎着菜,目光再往上,有一个细长的小牌子挂在网吧旁边巷口一边的墙上。   牌子上写的是:周智补课班。   沈嘉惊讶半天,又有些怅然。   像今天早上在灯笼山遇见李延东,陌生也熟悉,匆匆几面而过,原以为也会有个好的前程。可少年时也是那样不同,却不失命运无奈。   曾经那些认识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呢?   沈嘉没有上前打扰,静悄悄的驱车离开。   她一路往孟真的咖啡馆开去,上了江城路,要经过夜市和一排酒吧街,比白天的时候更要热闹百倍,人流涌进,笑着举杯庆祝。   车子直接开过沿岸,一路未停。   孟真店门口的停车位不好找,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还没停下来就听见外面什么蹦跶过来,几声猫叫,叫的比较凄厉。   沈嘉吓一跳,匆忙下车查看。   一直折耳猫温吞的躺在她的车前,沈嘉四处检查了一遍,没有伤口,顿时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小猫,松开,一手的毛。   她拍了拍手,把车停好。   孟真和往常一样,给她端上来一杯热茶,道:“又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不了,这么晚不会去睡觉到处乱爬,明天哪有精神。”   “姐,你就让我待会儿。”   孟真:“你又不是第一天做警察了,这点认知都没有啊?”   “什么认知?”   孟真说:“很多事情呢不是你努力了就能成功的事,这牵扯到一个概率和运气问题,要都能实现梦想,那这一排酒吧街的人都去考清华了。”   沈嘉失笑:“姐,你总是能安慰到我。”   “废话,我可是你姐。”   沈嘉笑。   孟真顿了一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嘉嘉,五年都过去了,陆严是不是快出狱了?”   这话问的突然,却又合理。   沈嘉想起那个混蛋,道:“已经出来了。”   “他找你了?”   沈嘉摇头。   她那天给监狱打电话,想问他最近的情况,得到的答案却是他前两天就出狱了。可是到现在,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姐,有点搞不懂他。”沈嘉诚实道。   孟真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五年来,你读了大学,考上警校,现在又是警察,可陆严呢,他是一片空白,一无所有。”   “可是我没变啊。”   “但他变了。”   沈嘉沉默。   孟真看着这个傻女孩,这五年来她在感情方面似乎一点都没有增长,依然迟钝,迟钝到感觉不到,她被珍爱了这么多年。   窗外车呼啸而过,有猫咪爬过来。   沈嘉看着像刚才那只猫,道:“它身上脱毛挺厉害的。”   孟真也看了过去,笑:“我前两天给它喂香肠,把我缠住了,一进来弄得店里全是毛,都不敢让它进来了,就这还不走,谁叫都不走。”   沈嘉笑了笑,猫比人可爱多了。   孟真正要说话,沈嘉电话响了。   这个时间,不用问就知道有事。打电话的是搭档张艺,在那头急切道:“那个电话打通了,人在江河酒吧,就是我们下去吃饭的那个店,女人叫杨玉,在那上班,我现在正往过赶。”   沈嘉立刻站起来,没解释就往外走。   孟真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沈嘉,什么都没有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自顾自的品尝起来。   这边距离酒吧很近,沈嘉是跑着过去的。   酒吧门口摆了还几桌人,坐的满满当当在喝酒猜拳。里面也坐了很多人,彩色灯光闪来闪去,一亮一灭,看不太清人的脸。一边的台子上有人在唱歌,底下开始鼓掌。   沈嘉从过道往里走,走向吧台。   吧台是一个男服务员,正在调酒,还以为她是来喝酒的,看着短发微卷,气质干净,笑着问了句要喝什么。   沈嘉道:“我想找一下杨玉。”   男服务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啊”了一声,想喊一声来着,转过头,一个女人端着盘子走到吧台。   “杨玉,有人找。”男服务员挤了个眼。   沈嘉看过去:“你好。”   杨玉穿着抹胸黑色短裙,化着浓妆,看着面前的沈嘉,脸色淡淡的,扬着下巴,道:“我不认识你。”   沈嘉:“你认识江英吧。”   杨玉脸色瞬间一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外边谈?”沈嘉道。   杨玉:“你是她什么人?”   沈嘉亮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证。   一边的男服务员惊讶的捂住嘴,看向杨玉,眼神提溜着转,慢慢的从吧台退到一边,拉着走过来的小秋,道:“陆严哥呢?”   小秋问:“后面呢,怎么了?”   “你最好让他出来看看,杨玉出事了。”   小秋看向吧台方向,杨玉跟着一个女人走了出去。那个女人背影有些眼熟,像是下午过来这点过餐。   沈嘉和杨玉站在马路对面,河岸边。   张艺刚好开车到了,直接跑了过来。   杨玉靠在河岸那堵墙上,看着他们俩,刚才还青春靓丽神清气爽的样子,一下子就有些不那么淡定了。   张艺直接问:“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陌生人都不接。”   张艺和沈嘉对视一眼。   沈嘉问:“你和江英什么关系?”   杨玉:“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   张艺表情严肃了:“普通朋友每天打好几个电话,每次通话半个小时以上?杨玉,如果你不实话实说,那我们就只能回警局谈了。”   杨玉撇了撇嘴,才道:“我们认识挺久了,关系一直很好,不过最近玩不到一块去,上周闹掰了就分开了。”   沈嘉:“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什么时候?”   杨玉想了想道:“就上个周六吧。”   张艺:“在哪见的?”   “街角那边有一个奶茶店,吵了一架。”杨玉道,“然后到现在我们就再没见过,警官,你到底想问什么?”   沈嘉平静道:“江英溺水死亡了你知道吗?”   杨玉浑身一颤:“怎么可能,她会游泳。”   张艺看向沈嘉,两人确定了之前的推论:江英是他杀。   “那个周六晚上你在哪儿,有没有不在现场证据?”沈嘉问。   杨玉呆楞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晚上基本都在酒吧夜班,而且那天分开后也没再见过她,我同事可以给我作证。”   “关于那天,你还能想起什么?”   杨玉缓缓摇头:“没了。”   随后张艺进了酒吧,问了杨玉那几个同事,都能证明有不在场证据,过会出来的时候,对沈嘉摇了摇头。   沈嘉这才放杨玉离开,并道:“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最近你有想起什么,随时给我们电话。”   杨玉看都没看,惊魂未定的离开了。   沈嘉吐了口气:“又断了。”   张艺说:“走吧。”   回警局的路上,他们去了一趟杨玉提起的奶茶店,店主确实有见过那天在店里,两个女孩吵架,不过后来就走了,这也在侧面证明,杨玉所说不假。   闷热的江城,一时死气沉沉。   等他们走开,酒吧里依旧热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门口小秋安慰着杨玉,没两句话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陆严在一旁点了根烟,看着远去的那个身影。   要是搁在少年时候,他从来不会想到沈嘉会去做警察,他想着大概会是个温和一点的工作,当年她那样优秀,做什么都行,却万万想不到是警察。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遥不可及。   陆严抽着烟,霓虹灯照过来,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只觉得眼角酸涩,好像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他已经落的太远。   “这事儿居然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简直太可怕了。”小秋道,“最近挺太平的呀,怎么闹出这么个事。”   杨玉还觉得背后发凉,一直没说话。   陆严道:“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吧,不用上班。”   说完就进去了。   小秋嘟囔道:“也不给我说个话。”   杨玉也进去了。   只剩下小秋一个人,捋了捋头发,嘴里说着害怕,这会儿又一副淡淡然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陆严挺拔的背影,自言自语的感慨:“想不出来和他做|爱会是什么感觉。”   身后吹过来一道冷风,一阵凉意。   路上的车子慢慢变少了,路灯还倔强的指着路。沈嘉和张艺回到警局已经是十一点半,还有两个同事在加班。   张艺给程城打了个电话,说了杨玉的情况。   时至深夜,沈嘉终于休息下来,先回了宿舍睡觉。她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点了根茉莉花味檀香,将就着也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见了铁琻。   沈嘉看不清铁琻的样子,很模糊。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梦见铁琻,却什么都看不到,林子里迷雾很大,铁琻时隐时现,到最后不见了。   她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   距离七点钟还有十分钟,沈嘉简单洗了把脸,出去警局外面的小摊吃了个早餐,刚好程城也在那边。   沈嘉喊了声:“程队。”   程城抬头,看她眼窝有些深:“没睡好?”   “还行。”   程城“嗯”了一声,道:“快吃,一会儿跟我跑一趟。”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程城说。   他们去的是沿岸上游。   后来从杨玉提供的地点开始排查监控,确认当晚江英的确坐公交车去了灯笼山方向,在沿岸上游一带消失。这样一来,基本可以确定这里是溺水抛尸案的第一案发现场。早上温度不是很高,风吹过来很是凉爽。   比那天她和张艺来,地面干净了很多。   暴雨过后,经过这两天太阳的暴晒,四周的湿泥也没那么软了,踩上去稍微有些硬度,不至于陷进去。沿岸两边的石头很多,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天我和张艺找了,没有什么痕迹。”   程城道:“雨会洗刷证据,也会留下证据。”   沈嘉想了想道:“凶手从这抛尸的话,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对这一片比较熟悉,临时起意和蓄意谋杀都有可能吧,程队?”   程城道:“也许两者都有。”   “谁会和死者有仇呢?”   “也许是不经意间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人。”   沈嘉皱眉。   程城又道:“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沈嘉闻声,低头找了起来。   忙碌了一会儿,程诚在一边坐着点了根烟。沈嘉在附近的草丛里走了一遍,目光掠过的时候,忽然一顿,退后了一步,落在一堆野草上,有一撮干硬的细致的毛发,黄色的,像是擦身而过留下的痕迹。   此刻,程城电话响了起来。 第27章 黑暗   灯笼山尸骨的解剖报告出来了。   女性,年龄在18-23岁之间,死亡时间大概是五年左右,甲状软骨骨折,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是扼压颈部导致窒息死亡。但因为时间过久,很多信息已经破坏。还有部分颅骨随着山上泥土流失,采集的也不完整,颅骨复原难度很大。   一时之间,这个案子又只能暂停了。   几个同事有些丧气的趴在办公桌上,案子进行不下去,每天没完没了的走访也查不到什么,大面积的排查失踪人员,工作量太大。   沈嘉将采集来的毛发也已经送去检验科。   程城见她回到警局就有些心神不安,道:“怎么了,不舒服?”   沈嘉:“没有。”   她申请出去透一口气。   沈嘉想起昨晚那个梦,她不知道是不是心慌的缘故,总觉得不踏实,开车去了烟霞巷那边,如果铁琻父亲没有搬家的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铁琻家了。   最后一次去是铁琻失踪后几天,再后来就闭门不见了。再往前说,就是初中的时候,她亲眼看见铁琻的父母打了起来,一个甚至拿起热水壶给对方倒。自那次之后,铁琻父亲就经常喝酒。而沈嘉再也没有去过,铁琻不让。   时隔多年,沈嘉还记得那条路。   她将车停在马路边,朝着巷子走了进去。铁琻家在最里头,平房,门从外面关着,没有人在。   好像一抬头,铁琻在喊她。   沈嘉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在,正要走,一个男人留着半长的头发,凌乱,全身脏兮兮的,邋里邋遢的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号黑色袋子,里面装满了垃圾。   男人在门口停了几秒,看向沈嘉。   似乎是不认识她了,粗声问道:“找谁?”   沈嘉半天说不出话。   男人也没理会,回过头掏出钥匙开门。   沈嘉想伸出手拦,又缩了回去:“等等。”   男人回过头看她。   沈嘉还是没张开口,男人这次真不理会了,开了门就要往里走,沈嘉咬定牙往前悄悄走了一步,轻轻的从男人身上趁机撂下一根掉落的头发,又神不知鬼不觉退后了一步。   她手里握着那根头发,心虚的咽了咽嗓子。   沈嘉几乎是片刻未曾停留,将头发装好到塑料袋子里,直接就奔回车上,或许是太慌张的缘故,车子怎么都打不开。   她气的踢了一下驾驶座。   车里的温度已经随着太阳的变化慢慢热起来,沈嘉额头渐渐冒了汗。她犹豫的看着那根头发,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它扔掉。   冷静了片刻之后,她还是驱车往警局走。   车子开到半路,杨玉打来了电话,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沈嘉那会儿已经平静了很多,掉头上了沿江路去酒吧。   酒吧的门一推就开。   这会儿还是个早上,里面是彻底没人。酒吧后院也空荡荡的,里面是老旧的开放式两层,栏杆都掉漆了,走廊上面挂着晾衣绳,有男人的短袖和裤子。   沈嘉往前走了一步,身后传来些动静。   她一回头,杨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   “我刚在吧台坐着。”杨玉说。   再一次看见这个女人,没了浓妆艳抹,只是描了个眉,脸颊有些许惨白,好像与昨天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要喝点什么吗?”杨玉问她。   沈嘉面色平静。   “我请你。”杨玉说。   沈嘉道:“执勤的时候不能喝酒。”   杨玉道:“那来杯茶水吧。”   沈嘉默许了。   她们坐在靠近后门的桌子跟前,吧台的灯亮了起来,像是一个小角落忽然打了光,杨玉很快倒了杯茶水过来。   沈嘉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杨玉坐在她对面,许是做了很多的思想准备,才开口道:“你能告诉我她是在哪儿遇害的吗?”   沈嘉摇了摇头。   杨玉似是有些哽咽,道:“我们那天吵的挺凶,她是那种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人,也不会告诉你,有时候挺烦人的。”   沈嘉静静的听着,没打断。   杨玉:“但——但她说起过,活着挺没意思的,有一天累了就找个山头跳下去,一了百了。”   沈嘉:“她有说过会去哪儿吗?”   杨玉摇头,摇了两下,动作一停,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江城就一个灯笼山,她提过这个。”   沈嘉吸了口凉气。   杨玉:“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沈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有事情随时联系我。”   杨玉叫住她,道:“凶手——”   沈嘉无声静了片刻,轻道:“等消息吧。”   她说完这话,转身离开。隐约之间,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目光,那是一种保持着距离的注视,回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院的二楼上,陆严抽了半包烟。   他穿着灰色的背心黑色短裤,刚才冲过澡的缘故,身上还沾着水珠,一下一下,慢慢流入裤子里,手里还拿着打火机,时而玩弄两下。   陆严静静的吸着烟,缓缓抬眼。   远处的马路上,沈嘉上了车,但没有立刻开走,她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分钟,汽车缓缓离开。   酒吧里这时有了些动静,陆严把烟摁灭了。   他从楼梯下楼,穿过后院库房的时候,听到酒吧里面,陈江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掀开帘子,该来的都来了。   陈江看见陆严,摇了摇手。   柳琴穿着旗袍,扭着腰身,坐在陈江怀里,看着陆严道:“我听说昨天警察来过了,怎么回事啊?”   杨玉此刻站在一边,半抬着头。   虽然他们经营的是正经生意,但总归是里面呆过几年的,遇到条子还是会有些不放心,大概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严看了一眼目光有些闪烁的杨玉,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才道:“正常走访,没什么事。”   “是正常走访吗?”柳琴问。   陆严:“差不多。”   柳琴说:“最近江城不太平,闹了两个案子,一个抛尸,一个更狠,听说五年前就被杀了,埋在灯笼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陆严把玩着打火机,思绪远了。   “咱这要是惹上什么事,很影响生意。”陈江道,“这案子真他妈搞得,别又像五年前那次抛尸案一样虎头蛇尾。”   陆严动作一顿:“五年前?”   柳琴说:“就那个女中学生的案子呗。”   那个案件至今没有查出来。   陆严想起那段时光,烟霞巷子都闭门锁户,学校也停止上晚自习。他每天提前离校跑去江水的门口,百无聊赖的等待,却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真是晦气。”柳琴道。   像今天这样,陈江偶尔会过来一次,说会儿话,问问最近酒吧的经营状况,喝点酒,也就和柳琴又花天酒地去了。   等他们走了,杨玉看着陆严。   “琴姐知道会不会找我麻烦啊?”杨玉问。   陆严说:“你做犯法的事了?”   杨玉拼命摇头。   “那不就得了。”   杨玉有些感激刚才陆严的维护,没有拆穿她,这个男人话很少,却给人莫名的安全感,不由得多了很多信任,道:“我其实还隐瞒了一件事。”   陆严抬眼。   杨玉简单叙述着:“其实那天我们分开后,我有些后悔,想回过头去找她,然后看见一个人跟在她后面,个子不是很高,一身黑,戴着帽子,我当时没当回事。”   可是现在想来,只觉得后背发寒。   陆严:“为什么不说?”   “我怕警察怀疑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严吸了吸脸颊,偏过头去。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掏了根烟咬嘴里,打了两下火机点燃,转过身回了后面去。   太阳照耀着大地,一切都火辣辣起来。   中队办公室里,程诚正在开小组会议。   沈嘉进去的时候,张艺最先开口:“去哪儿了给你打不通电话,快过来赶紧开会,你捡的那根毛发检测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   程诚说:“某种动物的毛发,狗或者猫之类。”   沈嘉随即一惊。   她详细说了刚才见到杨玉的情况,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说:“江英会不会一时情绪低落,在去灯笼山的路上被杀害。”   “她真想不开,自然得找个好地方。”   “灯笼山傍晚五点就闭区,她进不去,退而求其次,或者她散了散心不想自杀了,又往回走。”同事道。   “这个时候有可能被凶手盯上了。”   张艺提出疑问:“可是那一片是水域,湿地,又偏僻,距离灯笼山脚下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还是个晚上,除了凶手要去——”   一个同事忽然道:“灯笼山有野猫。”   “一到晚上,林区关闭,一只野猫翻过墙,会无缘无故会跑个三五公里过去,住宅区距离水域那更远了,这猫还真是神了。”程诚说。   张艺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沈嘉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山下走访,售票口那边有只猫,跟那个护林员挺亲近。”   沈嘉当然知道,那可是李延东。   一个同事开始大胆假设:“会不会是那个护林员?”   沈嘉一口回绝:“不会。”   所有人都看向她。   沈嘉慢慢道:“他那天不值班。”   “那他有没有不在现场证据?”程诚问。   沈嘉沉默了。   随即程诚道:“看来我们得再去一趟了。”   一行人很快出动,这堆人里面,就沈嘉年纪最小,这几天跑的也确实多,程诚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让她留在警队等赵法医的报告,带了张艺和其他几个同事去了。   沈嘉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在脑海里想了很多,从开始发现尸体到现在的种种情况,凶手绝对不会是李延东。这个人虽然少年时候混一些,但本质不坏,不会做这样的事。   沈嘉一头乱麻,想起兜里的那根头发。   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凉水,一点一点喝着,喝了几口,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放下水杯就出了办公室。   三楼是行事科学技术室,法医的地盘。   她在门口犹豫了半晌,还是敲门进去。一直负责几起案子的赵法医正在忙碌,看到她进来,还在低头忙活着,道:“颅骨不全,就算发给213研究所,复原技术一时也做不了,我还得去现场再找找,让程队别着急。”   沈嘉慢慢往前走了一步,道:“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赵法医抬头,看向她。   沈嘉咽了咽嗓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装有头发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说:“您能帮我检测一下,这根头发和这句尸骨的DNA关系吗?”   赵法医愣了一下:“有嫌疑人了?”   沈嘉摇头。   赵法医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根泛白的头发,又望向沈嘉,道:“最快三个小时,回去等消息吧。”   沈嘉谢过,回了二楼办公室。   窗外的阳光落在办公桌堆得高高的资料上,慢慢滑向桌上的雅橘色台灯,有这么一瞬间,她觉得孤立无援。 第28章 端倪   程诚那边的进展缓慢,到达沿岸下游,一行人对此和灯笼山服务区重新进行了摸排,确定上周事发那个晚上,值班的两个护林员是重点怀疑对象,都没有不在场证据,因为走的是偏僻难行的路,一路上也没有监控可循。   但却收集到一个重大信息。   张艺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撮从服务区的猫身上剪的毛,及时送去了检验科,等待最快的结果。   所有人都各司其位,忙碌起来。   有同事负责对嫌疑对象展开调查,一时之间,办公室里的气氛立刻紧张,都是打电话和查资料敲击键盘的声音。   沈嘉和张艺又去了一趟舜华路24号。   他们没有进去,车停在外面不远处。   张艺看着那处房子,对沈嘉道:“我们去的时候,那只猫就躺在景区售票门口,几乎所有的信息都指向这位李工李家林,基本上他走哪儿猫跟哪儿,这人爱猫,却不养猫。”   “所以一旦确定那只猫去过上游——”   张艺道:“是。”   沈嘉目光落在窗外。   “我想不通,大半夜的一只猫不好好待在服务区,跑去几公里之外的上游,是为了什么,锻炼身体?”张艺说,而且事发那天晚上有人给值班室打过两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这说明当时那两个护林员都不在,但两个人一前一后回来了。”   “那他俩都有嫌疑。”   “可是景区的监控里,这个李家林一直没有出现过。”   沈嘉眉头蹙紧。   张艺看着她,乐了一声:“看来程队说的没错。”   “什么?”   张艺道:“程队说你认识他。”   沈嘉一惊。   “真认识啊?”Pao pao   沈嘉半天“嗯”了一声,道:“一个——朋友的父亲。”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与李延东之间的关系,说熟悉也止步于点头之交,也可以说讨厌过,因为铁琻的那些糊涂话,差点以为是铁琻的孽缘。说不熟悉,可他也是陆严的哥们,曾经也打过交道,忽然身上落这么个事,难以言喻。   “程队怎么猜出来的?”沈嘉问。   “在他面前,表情语言就是最大的破绽。”张艺说,“现在就等老赵的结果了。”   他们在那儿蹲了两个小时。   沈嘉想起她让赵法医检测的事情,估摸着也只能推后,等结果出来有可能到晚上也说不定。   他们说话的时候,走过去一个人。   李延东还穿着灰色的工装裤,像是刚从山上下来,拎着一瓶酒,从路边走了过去,脸色淡淡的,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至少在沈嘉的印象里是。   李延东推开门进去,一步没停,直接进了里屋。李家林正打开柜子在拿什么东西,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听到动静,慢慢回过头。   李延东把酒瓶往桌上一放,低声:“去哪儿?”   被问到的男人慢慢停下动作,关上柜子,看着面前的儿子,拉了小板凳往跟前一坐,笑道:“我们父子多久没喝酒了?”   “两三年了。”   李家林笑笑:“那今天喝一杯。”   说完从茶几下面拿出两个杯子,倒满酒,径自就端起一杯仰头喝掉,抹了抹嘴,缓缓吐了口气。   李延东道:“警察一大早来山上了。”   李家林又倒了一杯酒。   “他们的关注点却不在人,在猫身上。”   李家林笑了笑。   “到底怎么回事?”李延东道。   李家林说:“没什么事。”   “没事吗?”   “嗯。”   “只要是你值班,猫就跟着你,这一点所有林区的人都知道,可能你已经是嫌疑对象。爸,到底发生什么事?”   李家林:“没有的事。”   李延东气笑了:“现在我能坐这,保不齐警察就在外头。”   李家林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父子之间的注视,只是沉默。   李家林半晌,缓缓开口:“喝酒怎么能不配花生,你去街口买袋花生回来,回来我就告诉你。”   李延东不信。   李家林说:“我不走,放心儿子。”   李延东没动。   李家林:“我就在这等你。”   那一瞬间,李延东知道自己必须走,父亲的目光就像是当年,他妈去世的时候,父亲看着他的样子,似乎冥冥之中有些感应。   而与此同时,张艺得到通知:“确定传唤。”   警队还派了几个人协助,在他们进去的时候,李家林仍旧坐在那儿喝酒,看到他们,只是笑了一下,是那样从容淡定。   李家林被带走了。   沈嘉和张艺留下检查现场。   除了收拾行李箱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可疑,屋子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现在就看程队怎么审问李家林了。   离开的时候,沈嘉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人。   她刚才看见李延东走了出来,不知道去干什么。沈嘉没有转身,李延东也只是站在角落里,平静的看着她。   张艺喊:“沈嘉,走了。”   她未再停留。   一路上沈嘉都没有说话,张艺看起来心情不错,毕竟案情有了新的发展,再看向沈嘉,闷闷不乐。   张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风从两边的街上一路吹向江城大道,再往北方,很快就到了江城警队。队里忙成一团,程诚准备审讯李家林。   审讯室里,李家林一直低着头。   张艺和一个男同事坐在审讯桌前,看着对面这个男人,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张艺开始询问,但李家林一字未答。   “如果不是你杀的,你跑什么?”张艺问。   李家林依旧低着头。   “事发那晚,7月21日星期天晚上十点,你有一个小时不在值班室,监控里你的猫也跟着你,那么那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还是沉默。   张艺继续道:“是不是从山脚去了沿岸上游?”   无休止的沉默。   张艺气道:“当晚是不是你看见被害人一个人出现,深更半夜,见色起意,被害人不从,你被逼急了就把她杀了,你做的很隐秘,你是没有留下痕迹,可是你的猫留下了。”   说到这点的时候,李家林抬了一下头。   审讯室外面,程诚和沈嘉一直在观察。   一个同事拿着个资料夹走了进来,向程诚汇报情况:“他一般都待在山上,很多时候休息日也不下山。有一个儿子,父子俩都在灯笼山景区做护林员,工作上算比较勤恳,多年来一直都被评为优秀,没有什么其他不良嗜好。”   程诚点头,看着玻璃墙那侧的李家林。   “不过我们查到七年前一则落水事故,据说他妻子常年患有抑郁症,准备跳水自杀,但是当时被人救了,施救者却因此丧命。从那之后,他妻子就得了精神病,一直在江城医院精神科院治疗,半年前已经去世。”   听到这个,沈嘉愣了一下。   程诚看了沈嘉一眼,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李家林连续七年来,每个月都会定期给一个账号打一笔款,几百到几千不等,但奇怪的是,持卡所有人却是他,而且里面的钱从来没有动过。”   等同事说完,沈嘉表情渐渐凝重。   程诚问她:“看出点什么了?”   沈嘉摇了摇头。   程诚从一边的桌上拿起现场和李家林的家里拍的照片,看了几眼,道:“实话实说,不用怀疑。”   沈嘉:“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沈嘉:“他杀了人如果有跑的想法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跑,而且如果真要跑,应该是很着急很慌张才对,可是他的行李箱很整齐。”   程诚:“也很淡定。”   “好像是——”   沈嘉这话没有说完。   “好像是在等我们一样。”程城道,“是吗?”   沈嘉缓缓点头。   程诚偏头对旁边的同事道:“去查查那个施救者。”   这一天过的是如此匆忙和惊心动魄,索性案子有了进展,局里的气氛也稍稍松弛了些。沈嘉从审讯室出来,脖子酸痛。   她站在办公室窗台,看向警队门口。   现在所有的辅助证据似乎都指向李延东的父亲,这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别说她非常意外,就算是陆严在,可能也会非常震惊。   可是陆严现在哪儿呢。   如果是那时候,他在她身边,肯定一肚子鬼主意,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总会嬉皮笑脸说出来,从来不会让她心慌意乱。看着不务正业,却把事做的妥妥当当,让她莫名安心。   这五年来,他也一直不肯见她。   当年铁琻失踪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再到后来他出了事,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一下子朝她涌过来,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填写专业的时候,父母想让她做军医。   她那时心里眼里都装满了铁琻和陆严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与家里对抗了很久,最后父母妥协,她也力排众议做了警察。   可事到如今,她做了什么呢。   远远望去,天边出现了一道霞云。傍晚的夕阳总是格外温暖,却依旧掩不了一丝丝冰凉。沈嘉不由得叹了口气,目光所及之处,忽而一顿,隐隐望去,似乎有一个身影。   她皱了皱眉头,电话这会儿响起来。   赵法医:“沈嘉,我觉得你有必要上来一趟。” 第29章 对话   沈嘉一个人走在深夜的马路上。   她有些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不知道在哪儿,要去做什么,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走路,谁都不要在这时候打扰。   红绿灯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看着两边同样静止的行人,发呆一样的注视了一会儿,随着绿灯亮起,沿着马路边缘朝前走。前面灯火通明,那家火锅店还开着,门口也坐满了人。   她走了过去。   老板娘问:“几个人?”   沈嘉:“一个。”   她去了最里边的位置,要了一个九宫格火锅。等待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的去选了菜,拿了一瓶白酒。   过了一会儿,火锅滚起来了。   她把菜一样一样放到里边煮,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看着对面空空荡荡的座位,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捏起酒杯,仰头闷了一杯,当即眼角就湿了,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   锅里滚烫的冒泡,一点一点往外溅。   她想起五年前也是在这,铁琻喝着酒,对她说希望以后还能和她一起吃火锅,好像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沈嘉喝了很多酒,喝到眼花缭乱。   火辣的白酒刺激着喉咙,辣的胸腔发火。她还是没有停下来,依旧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鼻子一酸,泪水就下来了,掉进酒杯里。   不知道喝了多久,店里都没什么人了。   沈嘉只觉得头重脚轻,她喝到忘掉了很多事情,浑浑噩噩的从桌子上站了起来,只觉得眼睛面前有一道光,顺着那光走了出去。   马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模糊的路灯。   沈嘉沿着路边走了一会儿,她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渐渐的眼睛看不清方向,头晕晕的,好像一瞬间看到外婆在喊她,一时松了劲。   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她看不清。   沈嘉喊了一声外婆,头一歪倒了。   她的脑袋被稳稳的接住,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陆严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目光慢慢变得柔和,缓缓地叹了口气,将她腰部一拦,弯腰,一只手从她的双腿间伸了过去,直接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那种温热的气息瞬间弥漫在他的身上。   陆严低喃:“到底喝了多少。”   他抱着她回了酒吧自己的房间。   沈嘉睡得很不好,一直在做梦,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梦,眉头一直皱着,但闭着眼睛的时候总是多了些温和。   陆严在床边坐着,看了她一夜。   这五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一度以为不过是奢望,可当她再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无法推开。   沈嘉醒来的时候,有片刻的怔愣。   她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打量着这个房间。一张床,一个桌子,椅子,一个洗手间,地面很干净,陈设简单却很整齐。房间里的晾衣绳上还挂着一件黑色短袖。   房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他逆着光而站,目光平静的看着。   沈嘉只觉得背后僵硬,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眼睛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泪水染湿,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表情淡淡的,让她迅速收回了鼻尖的酸涩。   他们之间,只有沉默的注视。   彼此都没有很快开口说话,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一样。他已经不是那个会逗她笑的少年,而变得浑身都写满了疏远。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你昨晚喝醉了。”   沈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习惯这样的陆严,紧张的像做错了事,怕说错话一样。话到嘴边,回的是一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陆严将毛巾放进洗脸盆里,道:“有几天了。”   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可是现在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嘉:“陆——”   陆严却打断她的话,将毛巾在水里揉了揉,转身递给她。沈嘉看着他,顿了一下接过,缓缓地擦了擦脸。   她问他:“你还好吗?”   陆严:“嗯。”   “怎么不回去住?”   陆严:“这挺好。”   他什么都没再说。   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沈嘉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是露天的走廊和栏杆,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她看着他道:“你在这工作?”   语气有些扬高,陆严看了她一眼。   沈嘉只觉得嘴巴生涩的很,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认识一个朋友,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工作。”   陆严等她慢慢说完,道:“不用。”   他们什么时候像这样词穷,没有话说了。   沈嘉还是道:“这边挺乱的。”   陆严只是沉默看她。   见他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沈嘉心里闷闷的,还是道:“这家店的老板叫陈江,他十年前因为打架群殴致一人死亡,判了十年,减刑两年出来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但你和这样的人在一块挺危险的。”   陆严忽然笑了。   沈嘉猜不透他。   陆严:“你觉得我危险吗?”   沈嘉一愣。   “我不也杀了人。”   沈嘉只觉嗓子痛极。   陆严:“不是吗?”   沈嘉皱眉:“可陈江是道上混的。”   “那又怎么样。”   沈嘉看着他,像看个陌生人。她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他的转变如此之大,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慢慢平复下来,沉默了。   陆严没有说话,点了根烟。   沈嘉看着他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备受打击,她认识的陆严不应该是这样自暴自弃,抗拒和冷漠。   陆严点烟的时候,微微低头。   这一个动作,娴熟而利落。或许是刚才隐匿在暗影中,这一侧身,沈嘉看见了他眼角长达一公分的疤。   她忍不住问:“你眼睛那儿怎么了?”   陆严抬眼,静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你手机刚才响了很久,好像有什么急事,别耽搁了。”   沈嘉一听,忙去找手机。   有几个未接来电,是张艺的,还发了一条短信,让她看到之后迅速归队。她急忙从床上下来,却忽然一停。   她看着陆严,说:“我有急事,要先走。”   陆严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她有好多事情想问他,想和他说,但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们之间隔的东西太多了,但沈嘉不愿意看着他这样。   “我晚点过来找你。”她犹豫道。   陆严没吭声。   沈嘉转身就往外走,听见他喊她:“沈嘉。”   他很少这样直呼其名,沈嘉一时不太习惯,   她脚步一顿。   陆严:“那天有人跟踪江英。”   “什么?”   “个子不高,戴着帽子。”陆严道。   “你怎么——知道?”   陆严:“有些话杨玉不方便说。”   沈嘉停了半刻,忽然觉得别扭。他跟杨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出来的时候那样随意自然,又很亲切。她现在忙着要回警局,一时顾不得说什么,没有再开口,推开门走了。   等她离开,陆严慢慢的靠着墙蹲了下去。   他吸了口烟,看着空空的房间,顿时少了一些气息,又变得冷飕飕,像是冬天,可明明是这么好的天气。   陆严的眼神漠然一片。   江城的温度最近直线上升,除了前几天下过一场暴雨之外,气温依旧没有降下来,反而在升高。还不到十点钟,已经三四六七度。   沈嘉回到警局,张艺看到她松了口气。   “你总算回来了。”   沈嘉:“怎么了?”   张艺道:“程队去了三楼一趟,想问你那根头发的鉴定报告怎么回事,你最好可以给他一个交代。”   沈嘉吸了一口气。   张艺:“你昨晚干啥去了,怎么有点颓啊?”   沈嘉嗯了一声,没理会。   他们快步往办公室走,程诚在打电话。   看到沈嘉进来,简单两句把电话挂掉了,随即目光直接,像是要穿透她一样,道:“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艺站在旁边,给她使眼色。   沈嘉站定了一会儿,眼前一片迷雾,但一想起昨晚,好像忽然之间松了一口气,心里安稳了很多,也平静了很多,她看了一眼程诚,道:“这要从五年前说起。”   一段话,二十分钟,张艺和程诚听愣了。   张艺道:“所以——”   沈嘉想起那个活泼故作乐观的女生,淡淡笑了笑,道:“我一直觉得她出事了,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所以这几年来你一直在找?”张艺问,“难怪每次发生女性命案,你都会第一时间去看死者面部。”   沈嘉:“程队——”   程诚:“你说。”   沈嘉道:“当时烟霞巷有一起命案,死者是江水中学的学生,罪犯一直没有找到,死因是窒息,而且——我朋友的尸骨发现同样是窒息死亡,间隔时间并不久远,所以我猜测——”   “可能她们是被同一个人杀害。”张艺说   沈嘉道:“但我还不敢确定。”   程诚道:“只能说有可疑。”   沈嘉:“程队,我在想要不要申请并案调查。”   程诚说:“这个容我考虑考虑,目前证据不足,还不能完全确定,你和张艺先收集证据,我再向局长汇报。”   “是。”他俩异口同声。   得知铁琻的死讯,或许某些时刻,沈嘉觉得轻松了很多,像认定了她的猜测,终于尘埃落定般,她现在只需要拼尽全力,给铁琻一个好的结果,那就是找到凶手,哪怕她有多不愿意面对。   程诚说:“你要是状态不好,我可以放你半天假。”   沈嘉摇了摇头:“没事。”   张艺道:“那我们就先从五年前烟霞巷那个案子查起。”   办公室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一个男同事推开门进来,看着他俩,又对程诚道:“程队,那个施救者的家庭信息找到了,他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儿子,目前在江水中学念书。”   说罢,语气停顿片刻。   程诚问:“怎么了?”   男同事道:“可能有些奇怪。”   沈嘉和张艺不明所以。   男同事接着说:“资料显示,他一直独来独往,在读高三,已经复读八年,而且已经29岁了。”   张艺一惊:“啥?!”   沈嘉迟钝了片刻,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想起五年前有一个模糊的画面,补课班门口两个男生在说着什么,李延东拿着厚厚一沓的信封的样子。   她脱口而出道:“他是不是姓周?”   男同事看着沈嘉,一脸惊讶。   沈嘉说:“周智。” 第30章 对峙   办公室里,几个男人的目光都看向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灼热而注目,让沈嘉无处藏身,而她自己也处在万分惊讶之中。   张艺先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沈嘉静默了几分钟,似是想通了些事。   她慢慢解释道:“我读高三的时候,在他那里补过课。那一年已经是他在江水复读的第三年了,非北大物理不上,差了几分。”   “嚯。”张艺惊了。   沈嘉说:“我们江水有一个传统,高分复读不仅全额免费,而且还有补助。更何况那一年他还是江水的理科状元,政府奖励了两万。”   “这人不知道咋想。”男同事怎么都想不通,直接道,“这么好的分数就算随便去哪所学校都是人才啊。”   “那后来呢?”张艺问。   沈嘉想起陆严,避重就轻地说:“后来家里出了点事,就没再去了。”   “那他这几年不会一直在复读吧?”   “人家今年是第九年。”   沈嘉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周智一直重复做这件事的意义在哪儿。只是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前几天开车从书店街经过的时候,好像有看到那个身影,还有墙上补课班的牌子。   “说这么多,还是去查查吧。”张艺道。   程诚点头,同意道:“毕竟是和李家林有重大关系的人,在还没有找到其他证据之前,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张艺说:“那得先去一趟江水——”   沈嘉:“我知道他在哪儿。”   “现在就去呗。”张艺说。   沈嘉这时想起早上陆严最后的那句交代,看向程诚,犹豫着道:“程队,还有一件事我得报告一下。杨玉说,她和江英分开的那晚,曾经见过有人跟在江英后面。”   “什么样子有看清吗?”   沈嘉说:“晚上太暗了,不过个子不高。”   程诚道:“我知道了,现在你和张艺负责把这个案子给我盯紧了,所有的旁枝末稍不能放过一个,至于灯笼山案子,现在还是一队在负责,等证据明确并案再说。”   沈嘉明白。   张艺看她一眼,两人目光对视,合作默契,迅速下楼。张艺去开车,沈嘉随后跟上,一起出发去了书店街补课班。   路上堵车严重,他们被困在沿江路。   江城有一条长长的干道,连向川渝支路,所有的路都很直,居民区朝两侧延伸,从地图上看去,只有这一条主干道,形成江州。   沈嘉上学在江城南,工作在江城北。   南北两地相聚四五十公里,北边沿河岸较多,一路上靠海岸,都是夜市,酒店,酒吧,各种店铺,从北向南,下了海岸,才道南市,学校密集,书店街和广场都在一处干道。   方向居正,总归会遇到熟悉的人和店。   张艺说:“早高峰没个半小时出不去,还是安心呆着吧,就当养精蓄锐,该抓的一个都跑不掉,跑了的倒省的我们想是谁了。”   “你倒是淡定。”   张艺笑笑:“小沈同志,要沉住气。”   沈嘉:“…………”   她没有力气说话,把头偏向窗外。   车子一节一节乌龟似的慢慢往前挪着,沈嘉在这缓缓的推动中,毫无意外的看到了江河酒吧。只是这个点还没上班,酒吧门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从马路边的角度看过去,两人距离很近。   陆严抽着烟,小秋走了过去。   “起这么早啊?”小秋笑着。   陆严:“嗯。”   “琴姐说最近不是很太平,让我没事在就在店里看着。”小秋在陆严的身上打量了几下,声音尽显温柔,“我最近也没什么别的事,和你一块住店里吧。”   或许是阳光的缘故,陆严微眯起眼。   小秋看着他短袖下面裹挟的结实的胸膛,脖颈修长,喉结轻轻滚动的样子,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往他跟前走去。   “大早上的,再睡会儿?”小秋轻声道。   陆严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小秋脸色淡了淡:“还早呢吗。”   陆严眼神严厉。   小秋索性懒得装了,这些天的欲擒故纵似乎对这男人没什么用,再装下去顶多丢的是自己的脸,这会儿干脆耷拉下肩膀,双手交叉在怀中,看着陆严:“那我们聊聊天呗。”   声音微粗,俨然不似刚才那股子魅惑。   陆严似笑非笑的抬眼:“不装了?”   小秋撇了撇嘴:“不装了,累死了。”   陆严吸了口烟,看向前面堵得一塌糊涂的路,说:“这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商业大楼,但总归也是个正经场子,女孩子别太豁出去。”   小秋一听这话,笑了:“看你这样,谈过几个?”   陆严没说话。   “有喜欢的人啊?”   陆严眼前一闪而过早上那个身影,这几年来还是那么瘦,吃不胖似的,昨晚抱着她的时候跟没重量一样,不知道这几年怎么养的。   他将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进去了。   小秋仿佛猜到了什么,有些好奇起来,跟在后面小跑着喊:“哎你给我讲讲嘛,别走那么快呀。”   不远处,路边的车缓缓开动。   沈嘉慢慢收回视线,心里却莫名的觉得郁闷,这么自甘堕落的人她懒得搭理,可总觉得憋不住气。   张艺:“看到什么了你拉张脸?”   沈嘉:“总之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张艺笑出了声。   沈嘉白眼:“你开快点。”   平白无故的气撒过来,张艺也觉得莫名其妙。两人认识这半年来,倒也不见沈嘉有过这种情绪,还挺有乐趣,至少比早上刚见到那会儿失魂落魄好多了。张艺也再未提及,转而加快了车速。   三十分钟后,到达书店街。   张艺将车停在路边,刚下车一眼就看见一家店铺旁边那个街口,墙上挂着个补课班的牌子,估摸着往里就是周智的补课班。   “是那吧?”张艺问。   沈嘉再次站在这,恍如隔世。   五年前有多少个夜晚,她和陆严经过这里,补完课一起逗趣回家。他总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有说不完的话。比起从前,现在仿佛判若两人。   张艺提醒她:“想什么呢?”   沈嘉回过神:“进去看看。”   她在前面带路,沿着记忆里的痕迹,从街口走了进去,刚好是在网吧后面的一个房子,二楼拐角处。   “这地还挺深。”张艺说。   他们一路上了二楼。   沈嘉站在一楼入口处,想起有一个傍晚,她坐在这背书,等了陆严很久,他最后来的晚了,喘着气还和她嬉皮笑脸。   二楼处,张艺在喊她:“沈嘉,没人。”   她听罢迅速赶了上去,铁护栏里边是红色的木漆门,此刻紧紧关着,任由他们怎么敲,里边都没有动静。   张艺和两边邻居打听,都没人知道去哪儿了。   沈嘉说:“从前他这人就挺孤僻,话特别少,就算后来在他这补了那些天的课,其实说的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这人有点意思。”   沈嘉:“今天是周末,会去哪儿呢?”   张艺说:“既然找不到人,先去江水中学看看会有什么发现吧,学校总有人值班,可以问问。”   那天回去警队已经是下午一点。   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听说中午食堂吃的红烧肉炖排骨,程队已经提前打了两份,坐等他俩回来。   最近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伙食也提高了点。   程诚一早上又去审讯了一次李家林,对方一句话都没说,目前案子虽然有进展,却也陷入停滞,等待着新的证据。   饭桌上,几人一边吃一边讨论案件。   张艺报告道:“江水的一个教导主任说,周智这人平时很少来学校,不过学校领导都不在意,主要就是靠他给江水长名气,重要考试来就行,其他时间无所谓,还给安排了独立宿舍,不过他好像不常住,基本都在补课班待着。”   沈嘉沉默的吃着肉。   张艺又道:“我们去了他宿舍,没有发现。”   程诚大口喝了一杯水,道:“李家林那边还是一点交代都没有,言多必失,我倒觉得这人不那么简单。”   “那周智——”   “再等等。”程诚说罢看向一直埋头吃饭的沈嘉,也是一脸心事,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直言道,“一队那边也正在查,不过年代久了,会费力些。”   当年的案子至今没有头绪,就算多了一具尸骨,一时也不太容易查出证据,只能大海捞针的查,这种案子办起来相当缓慢。   沈嘉抬头,慢慢开口:“谢谢程队。”   食堂门口,一个同事忽然喊她。   沈嘉回过头去。   “有人找你。”   这个时间,谁会来警队找她?   “出去看看。”程诚说。   沈嘉放下筷子,从食堂一侧快速走了出去。   警队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哪怕是背对着她,沈嘉也能一眼认出来,她脚步迟疑了片刻,才朝那人走了过去。   听到动静,李延东抬头。   沈嘉注意到面前这个人的眼神,有焦躁和困惑,却还是从前那样面色平静,看着她,像是要穿透她一样,但她却看不透。   她知道李延东为什么来。   等她走近,李延东沉吟道:“能抽根烟吗?”   沈嘉:“当然。”   李延东点燃烟,才看向她。   沈嘉嘴唇紧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如果你想问你父亲的案子,作为执法人员,我想我不能——”   李延东偏过头:“我知道。”   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看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从容稳定,好似是在说别人的事。   沈嘉沉默。   李延东却不再多说,只是低声道:“麻烦你了。”   说完转身离开。   这人似乎一点没变,又像是变了。从老远过来,说几句话就走,也不打听,好像遛弯一样,神情举止都很淡漠,足够克制,足够疏离。   沈嘉看不太明白。   要是能理解的话,大概也会有些无法面对。她看着李延东的背影,不知不觉中叹了口气。这一天不停的跑来跑去,事情不断,此刻连叹气都觉得累。   沈嘉揉了揉肚子,转身回了警队。   而在不远处,一辆三轮小货车里,陆严将这一幕尽览眼底。他往座椅后一靠,眉头皱紧,嘴唇抿成一条线,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31章 不能做朋友   沈嘉吃完饭,回到办公室。   她只觉得脑子里的所有信息都乱七八糟,拼凑不起来,无头无尾,完全一点线索都没有,只是觉得无比的累。   身后张艺走了进来。   “程队去审李家林了。”张艺说,“如果不是他杀的,那他为什么要跑呢?”   沈嘉叹气:“还是赶紧找证据吧。”   张艺:“嗯。”   沈嘉:“我总觉得他在拖延什么,但说不清楚。”   从刚才见到李延东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李延东大概什么也不知情,否则李家林不可能把他支开,或许是不愿意让李延东看见自己被警方带走的样子。   沈嘉看向办公桌前面的黑板。   板子上写着这个案子的结构图,如今围绕江英案件相关的人只有李家林,而李家林相关则是周智,但周智不在江城。   沈嘉问:“周智那边行踪有查到吗?”   “没有,电话一直关机。”   沈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往往在这种时候,她是不愿意相信的,可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张艺忽然道:“想不想知道一队的情况?”   沈嘉抬眸,凝视。   张艺正襟危坐,严肃起来道:“我刚经过资料室,打听了两句。当年烟霞巷案件的被害人叫李欣,失踪两天后在巷子一个垃圾桶里发现尸体,死因窒息,和——程铁琻的死因相同。”   听到琻琻的名字,沈嘉神色暗淡。   她敛眉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别着急嘛。”张艺说,“你听我给你推测推测。”   沈嘉:“还有什么?”   张艺道:“事发前李欣和男友大吵了一架分手,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当时有一个传言,说李欣喜欢上一个女生。”   沈嘉抬眼。   这个传言关键她听过,还是在五年前,当时去和铁琻帮老师批改试卷的时候,班上另一个女生说的,她以为是开玩笑。   张艺看她表情不对:“你怎么了?”   沈嘉缓缓摇头。   张艺接着道:“事发十天之后,程铁琻失踪,而五年后被发现,同样窒息死亡,但并没有其他可疑,所以有一小部分理由推断,那天晚上有可能你朋友回家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情况,或者是遇到凶手,但不排除其他人作案啊。”   沈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张艺:“你干吗?”   她实在不愿意听进去:“我出去一趟。”   沈嘉走出办公室,鼻子发酸,腿瞬间就发软了,她有些失神的往出走,一步一步,直到双拳握紧,指甲陷入肉里,直到下楼,眼眶已经湿润。   如果能回到五年前,她不会让铁琻一个人走。   沈嘉不知道怎么上的车,一路将车开糊里糊涂去了沿岸。彼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夜市快起来了,酒吧外头亮着灯。   她将车开到江河酒吧门口。   沈嘉没有下车,她只是看着那个地方,也不知道脑门怎么突然一热,就过来了,好像这个时候,她唯一能想起的人就是陆严。刚好也是晚上,她需要和他谈谈。   她在车里坐了半个多小时。   酒店门口慢慢热闹起来,不过这个点还没什么人进去。门口是早上和陆严说话的女人在招呼,穿着打扮都很时尚。   沈嘉犹豫了片刻,下了车。   她刚走到门口,小秋就迎面走过来,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道:“原来是沈警官啊,杨玉今天不舒服,请假了。”   沈嘉说:“我不找她。”   小秋愣了一下。   沈嘉:“能坐会儿吗?”   小秋心里想着怕不是简单坐会儿,不会找什么别的茬吧,陆严还不在,自己也不能拒绝,就指了一个位置,说:“那我带你去那边吧。”   沈嘉坐下,要了杯茶。   她问小秋:“最近生意还好吧?”   “挺好的。”   沈嘉看向四周,没有其他客人,吧台也没人。   她问道:“你们酒吧最近有没有新招人?”   小秋摇头。   沈嘉:“男的也没有?”   小秋又要摇头,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服务员没有新来的,不过我们店新来了一个二老板。”   沈嘉挑眉:“二老板?   小秋正要说话,门口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两个女人都看了过去,四五个大汉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这下坏了。”小秋嘟囔。   沈嘉:“他们什么人?”   “沈警官,你先坐着,我等会过来啊。”   小秋一边走一边给陆严发了个信息,走到最前面为首的男人面前,赔着一脸笑意,弓着腰问:“有什么事吗?”   这人前几天来闹过事,被陆严收拾了一顿。   酒吧里这种事情很常见,可是现在店里没有一个能挑大梁的,小秋心里有些慌乱,偏头看到沈嘉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有警察吗,怕什么。   最前面的男人道:“你们老板呢?”   小秋笑着说:“我们老板出去了,您要不——一会儿过来。”   男人随后拿起桌子上一个杯子,砸到地上。   小秋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就给我砸。”男人大声一喊。   沈嘉喊:“住手。”   所有人目光看过去,小秋欣喜,瞧着沈嘉走近,又偷偷看了一眼手机,这个时候陆严还没有回消息。   男人睨了她一眼:“干什么的呀?”   沈嘉淡定道:“警察。”   众人一惊,不过只惊了一秒,就笑了。   “我还没见过警察不办案跑来这喝茶的,看你这样不是服务员就是个过路的,有本事警察证掏出来看看?”   沈嘉往口袋一摸,空的。   她表情尽量平静,这才想起那会儿走的着急,证件忘在桌子上了,一时拿不出来,慢慢把手垂下来。   男人放肆嘲笑:“还他妈装警察?!”   沈嘉一手背在身后,给小秋使了个眼色让其往后退。她直接就站在正中间位置,挡着面前这群人:“你们敢砸试试?”   男人破口大笑,又拿了一个杯子准备砸。   沈嘉直接一脚踢上去,脚尖碰到那人的胳膊,收了一下力,男人手臂一痛,瞬间松开,被她抬手接住。   “呦呵。”   小秋见状,忙扑到沈嘉跟前,对那群人说:“她真是警察——”   还没说完,后面一个大汉耐不住性子,直接就掀起桌子扔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到小秋脸上,沈嘉倏然拉过小秋,抬手挡了一下,当时就听见胳膊响了一声,顿时钻心的痛浮向心头。   小秋“啊——”了一声。   “臭娘们。”   男人随手拎起一瓶啤酒,直接就朝沈嘉砸过去。沈嘉一手扶着胳膊,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等来那咣当一声。   她睁开眼,陆严面对着她,脑后被重击。   沈嘉瞬间惊恐失色。   陆严看了她一眼,反手夺过酒瓶,一脚将那人踢开,直接给了为首的男人一拳,将其压制在桌子上,手里破碎的酒瓶快要扎向那只手。   男人吓得哆嗦,其他人都不敢上前。   陆严声音狠厉:“上次饶了你,还敢来?”   “不不——”   陆严手上用了力气,男人的手被反向压着,疼的直叫唤,奈何陆严并没有心软的念头,直接将那只手往后掰,只听到卡擦一声,男人疼的跪在了地上。   附近似乎有人报案,派出所的人很快到了。   陆严这才放开。   “怎么回事?”一个警察问。   沈嘉忍着痛,上前简单说了两句情况,那几个人被带走了,嘴里念叨了一句,还真他妈是个警察。   等酒吧清静了,小秋看向陆严:“你没事吧?”   陆严的目光却落在沈嘉身上。   小秋看过去,不好意思道:“沈警官,你也还好吧?”   沈嘉看了陆严一眼,他似乎不怕痛一样,打起架来“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拼了命挡在她面前,要是砸个脑震荡,她怎么给陆奶奶交代。她看向陆严眼角的疤,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发生了什么,那道疤再近一点,眼睛就毁了。   小秋感觉到气氛奇怪:“沈警官?”   沈嘉慢慢道:“没事。”   他们四目相对,都不知怎么开口。   她有那么一瞬间,鼻尖一阵酸楚,手臂传来痛感,也忍耐着没有出声,自由垂落,咬了咬牙,正要转身,另一只手腕被人攥住。   陆严拉起她直接往外走。   他的掌心很烫,那样闷热的夜晚,沈嘉却觉得腕上传来的温度让她觉得踏实。她不由得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已经从少年蜕变成独当一面的男人。   沈嘉低声:“陆严——”   小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傍晚的夕阳慢慢落山,留下一点余光在世间,温软的风吹了过来,吹起路边的尘埃,尘埃满地飞扬,洒向一片海岸。   陆严开车,带她去了医院。   上车的时候,他的手掌松开,手腕顿时失去了束缚,他存有的温度也慢慢消散,沈嘉察觉到一种失落慢慢从心底荡起。   他开的很稳,一直目视前方,全程绷着脸,不看沈嘉,也不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容纳着两个人的对峙和沉默。   沈嘉想说话,他手机响了。   那边打电话的应该是陈江,她听到他叫了一声江哥,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只是不咸不淡道:“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   电话打完,医院很快到了。   沈嘉那时想什么呢,只当是陆严刚出狱,对未来一片迷途,如果不加以劝诫,由着他混,迟早还是得出事,这人打起架来完全不顾自己。   夕阳西下,天彻底黑了。   急诊室里,医生给沈嘉检查左边手臂,随便捏了两处,疼的沈嘉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轻“啊”了一声。   后来又去拍片子,等半小时。   她拍完一直坐在急诊室外面等,这个时间陆严重新去挂号,拿了片子交给医生看,又是排队,拿药。幸好没有骨折,不过手臂会慢慢红肿出伤,需要敷料包扎,这几天,左臂动弹不得。   弄好之后,沈嘉从急诊室出来了。   陆严就靠在外面的墙上,听到动静抬眼看她。忙活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安定下来。他们面对面站着,好像此刻才终于有时间说上话。   沈嘉看着他,慢慢开口:“你的头——”   陆严:“我没事。”   他语气平常,平常到有些陌生。   沈嘉愣了。   陆严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和买的药一起递给她,说:“我刚用了一下你的手机打电话,你同事应该很快就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沈嘉眼眶微湿。   陆严转身要走。   沈嘉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提上去,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又落下来:“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陆严脚步微顿。   沈嘉声音变轻了:“还和以前一样。”   陆严忽然笑了一声。   沈嘉有些语无伦次:“这几年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但也没什么变化,至少现在都过去了,你还可以重新开始,我们——”   “沈嘉。”他叫她。   她的话停了下来,看着他那张成熟却疏远的脸,不敢应声,又怕他说什么不好的话,但还是很轻的“嗯”了一声。   陆严:“我们做不了朋友了。” 第32章 荒凉   他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在沈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早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四周只有消毒水味和病人的说话声。   沈嘉落寞的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她想起他刚才说话的样子,一种巨大的失落席卷而来,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大脑放空,整个人瘫软下来,都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了。   张艺赶到的时候,沈嘉有些六神无主。   “胳膊好点了吗?”   听到声音,沈嘉抬头,目光空洞。   张艺担心道:“怎么了?”   沈嘉一口气出不来,摇了摇头。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急诊室外面,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目光紧缩,颤抖着唇,咬紧牙关,低声自语:“这个混蛋,你给我等着。”   张艺从身后探出头:“哪个混蛋啊?”   沈嘉气急:“流氓无耻自卑孬种自甘堕落不要脸的王八蛋。”   一口气说完,气的肩膀抖动,抽的胳膊疼。   张艺:“…………”   见她一时的气消不下来,张艺说了两句案子的事儿,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出口,沈嘉脾气似乎更暴躁了,走哪儿踢哪儿,堵着心窝子,木着一张脸回了警队。   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俩,还有一个男同事。   沈嘉左手动弹不得,只好用右手去看各种资料,刚打开就想起陆严那张臭脸,气的一下子将资料扔到桌上。   张艺和男同事对视一眼,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安静的空气里,响起张艺的声音:“小沈同志,刚才用你手机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人——谁啊?”   沈嘉动作一停,冷淡道:“不认识。”   张艺嘿嘿一笑,坐在椅子上滑了过去,一脸八卦的对沈嘉道:“凭借多年来的警察嗅觉,我怎么觉得他和你还挺熟的?”   沈嘉冷笑。   张艺见状,道:“先别生气,当我没说啊,现在呢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好消息,不知道小沈同志要不要听?”   沈嘉懒得搭理。   张艺:“江英——”   沈嘉表情瞬间一变:“江英怎么了?”   张艺活动了两下胳膊,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发现江英尸体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找到什么其他物件,就连手机都没有。”   当时还在附近搜查过,一无所获,很大一部分可能性是已经沉入水底。   沈嘉愣了一秒:“手机找到了?”   张艺叹了一口气道:“今天下午一队去查案子,逮了个贩卖手机的小偷,结果一经核查,那堆手机里有一个,失主是江英。”   沈嘉一阵惊喜。   张艺抬手让她坐下来,淡定淡定,道:“先别急着高兴,手机是找到了,不过已经泡坏了,技术科还不知道能不能修复,可能性很低。”   沈嘉像被浇下一盆凉水。   “李家林那边呢?”她问。   “一句话都没有。”   沈嘉:“怎么不见程队?”   “你以为都跟咱俩似的单身狗啊,程队有老婆有孩子,好像今天是他儿子生日,点一到就走了。”   沈嘉“嗯”了一声,也往门外走。   “干吗去?”   “胳膊疼,睡觉。”   沈嘉一路病恹恹的回到宿舍,再看一眼前边还亮着灯的警队小四层,不由得感慨做警察是真的不容易。   她一只手刷了牙洗脸,换了身睡衣,将就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趟下来,松了劲,左臂密密麻麻的疼痛钻心似的,想起陆严那张混不吝的脸,就一肚子来气。   沈嘉侧过身子,将脸埋在枕头里。   不过一会儿,枕头渐渐湿了。可是沈嘉抬起头,眼角却不找一丝泪痕。她慢慢吐了口气,疼痛让她闭不上眼,睡不着觉。   手机是在凌晨十一点半响起来的。   沈嘉好不容易刚睡着一会儿,就被吵醒。她以为是张艺,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来电显示,电话是养老院打来的。   护理人员着急的声音:“沈警官,陆老太太不见了。”   沈嘉瞬间清醒。   她很快从床上爬起来,睡衣都没有换就下楼。一只手不方便,幸好右臂没事,还可以正常开车。可是如果陆奶奶不在养老院,那会去哪儿呢。   沈嘉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一个地方。   她将车开去了烟霞巷。   夜晚的巷子安宁静谧,一切都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有那么一恍惚,沈嘉觉得还是从前上学时候的样子。   她将车停在巷口,走了进去。   路灯暗暗的,透着昏黄的光。   还没有走近,就看见陆奶奶坐在大门口,穿着单薄的睡衣,两手交叉坐着,目光无神,盯着地上某个地方。   沈嘉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她慢慢走过去,没说话,静静的在老太太旁边坐了下来,因为手臂疼痛的关系,无力的靠着身后的黑色木门。   “嘉嘉啊,你来了。”陆奶奶目视前方,轻道。   这话听着像个正常人。   沈嘉也轻声回:“嗯。”   一大一小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门口,树上的风悄无声息从脚底穿过,凌晨的巷子里只有蟋蟀在叫。   陆奶奶说:“想什么呢?”   沈嘉看着面前黑透的夜,和从前经过的无数遍路灯下的光,她想外婆了,还有琻琻,五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每个日夜,可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却又低又轻:“想好好睡一觉。”   深巷不远处,闪过一个身影。   围墙的拐角处,陆严静静的看着家门口的沈嘉和奶奶,慢慢别过头,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只能吸紧脸颊咬住牙。   他默默看着,目光变得悠长。   地上照着路灯的影子,夜晚的声音熟悉入耳,大地变得如此静谧,她们彼此依靠着,陆奶奶握上她的手,轻柔的拍了拍。   沈嘉歪着头,嘴角有淡淡笑意,给老太太整理了一下睡衣,说:“奶奶,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陆奶奶点了点头。   沈嘉将老太太送回养老院,哄着睡着后,自己的困意也迅速袭来,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直接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上变得暖和,一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十几分钟就醒了。   沈嘉看了一眼时间,又看向熟睡的老太太,明天任务很重,耽误不得,她搓了把脸,没有再停留,顷刻间就起身走了出去。   养老院外杂草丛生,荒凉一片。   沈嘉发动车子,车前灯照明在黑夜里,汽车启动的声音轰鸣巨大,很快就留下一阵灰尘,不见踪影。   身后一处,地上铺满烟头。   沈嘉到达警局,回宿舍已经筋疲力尽,什么都顾不得,直接趴床上睡着了,醒来天色已大亮。早上食堂是包子咸菜,她简单吃了一点就回了办公室。   程诚已经到了。   沈嘉喊了声:“程队早。”   程诚说:“昨晚又熬了一夜吧,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没什么事了该下班下班,要不白天怎么有精力查案子。”   沈嘉“嗯”了一声。   程诚眼尖,注意到沈嘉一直用右手在动,便问:“胳膊怎么了?”   沈嘉两句话解释了一下。   程诚皱眉:“能撑住吗?”   沈嘉笑笑:“没问题。”   她话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奔跑的动静。两人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张艺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出现在门口。   程诚:“着什么急你?”   张艺三步并作两步,将报告递到程诚面前,看了一眼沈嘉,喘着气道:“技术科的结果出来了。”   程诚低头翻看报告。   张艺说:“不过损坏太严重,很多东西都恢复不了,但是查到一个信息,最近一个月,江英一直在浏览这个网站,是一个有关自考大学的网站。”   沈嘉:“她要考大学?”   张艺:“档案里说她初中都没有读完,要自考大学按理来说难度很大,可是这和她出事会有什么关系呢?”   程诚合上资料。   沈嘉说:“自考大学的话她一个人肯定不行。”   程诚目光一聚。   张艺:“可是所有的消息也没有表明她报了班。”   程诚忽然缓缓道:“要是有人给她补课呢?”   沈嘉倏然一顿。   张艺:“杨玉会不会知道?”   “看来我们得快点见一见这个周智了。”程诚说,“查到他的消息了吗?”   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   程诚很快接过:“我是程诚。”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程诚的眉头渐渐舒缓,嘴边露出一点笑意,很快挂掉电话,看向沈嘉和张艺。   “怎么了,程队?”张艺问。   程诚笑了一声。   张艺着急:“哎呀程队——”   “说曹操,曹操到。”   张艺松了一口气:“这人还真难等。”   程诚迅速分派任务:“这次我和张艺去会一会这个周智,沈嘉你就别去了,你去找杨玉再问问情况。”   沈嘉:“…………”   临走前,张艺小声在她耳边道:“程队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你不是和周智认识吗,怕你这眼睛看不出来只顾着叙旧。”   沈嘉:“赶紧滚吧你。”   张艺笑着,溜达出去。   沈嘉坐在椅子上,心里知道自己胳膊受了伤,一旦出现什么可疑,不管是程诚还是张艺,都不可能第一时间顾得上她。只是这么一来,又得和那个混蛋见面了。   她长嘘一口气,低喃:“臭陆严。” 第33章 喜欢   程队他们走之后,沈嘉也即刻出发。   她一路开车去了江河酒吧,去之前给杨玉打了电话,却处于无人接通状态,开车的时候一只手不方便,着急了些,差点追尾。   又是上班早高峰,车子被堵在路上。   那天真的事事不顺,到酒吧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沈嘉站在店门口,堵了一肚子气想撒出来,看在陆奶奶的面子上忍了。   出来接待她的是小秋。   自从昨天见到陆严拉着沈嘉的手出去,小秋一晚上都在猜测,实在猜不出来,只能惋惜自己没戏。   小秋貌似关怀道:“沈警官,您的胳膊不要紧吧?”   沈嘉:“没事。”   “昨天吓死我了。”   沈嘉四周看了一圈,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秋的余光瞥了一眼后门,打了一下哈欠,笑着说:“酒吧都是晚上工作,这大白天的都回家睡觉去了,我负责看店,自然就在了。”   “那——”   小秋眼明心亮的截了她的话,道:“您是问我们二老板吧?”   沈嘉一愣:“二老板?”   小秋一笑:“就是陆严。”   沈嘉心里哼了一声。   小秋试探道:“沈警官,你和我们二老板什么关系啊,好像认识很久一样,那以后我们店还要多多照顾啊。”   沈嘉直接道:“不熟。”   小秋当场征住。   沈嘉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们这个二老板以前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你们店里的女孩子可要小心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小秋:“…………”   沈嘉见人都不在,直接挑明来意:“我今天是来找杨玉的,她不在店里住的话,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小秋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知道。”   拿到地址,沈嘉憋着气就走了。   小秋看着沈嘉开车远离,莫名的叹息一声,乐了,走到酒吧后门处,敲了敲墙,说了句:“人走了。”   片刻之后,门帘被掀开。   陆严走了出来,往外看了一眼:“谢了。”   小秋哼笑一声:“人家可不是来找你的,找的是杨玉。”   陆严没说话。   小秋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陆严:“不熟。”   小秋挑起红唇,笑了:“这话我可不信,就昨天那架势,你直接挡了一酒瓶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俩关系匪浅。怎么着今天也帮了你,说两句呗。”   陆严:“你想听什么?”   “你喜欢人家?”   陆严笑了一声。   从过去到现在,这么简单的事情,别人一眼都能看得出来,怎么到沈嘉那,她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秋:“我看这个沈警官对你——。”   陆严淡声道:“她没那意思。”   “你怎么知道?”   陆严沉默,转身回了房间。   这几天的案子他刚出狱就听说了,在铁琻的事情上,无论是沈嘉还是他,都会耿耿于怀。警察工作危险,但这是她的责任。至于现在,他能做的,大概就是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护她周全。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就像当年烟霞巷的那件悬案一样。   他们活在未知中,面临的也不只是艳阳高照。   陆严回到房间,洗了把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朝气蓬勃,眼角的那道疤时刻提醒着,他的过去,和沈嘉的距离。   而那时,沈嘉已经见到杨玉。   昨天工作太晚,杨玉没有卸妆倒床就睡了,此刻半靠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沈嘉,有气无力的问她要不要喝水。沈嘉没有耽搁很久,问了两句就走了。   她走出去,在马路边给张艺打了个电话。   没有消息就意味着没有进展。果然张艺那边暂时什么动静都不曾发生,周智的回答太机智,一点破绽都找不见。   沈嘉站在路边,余光忽然看到一个人影。   等她再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不在。   她环视四周,犹豫了半晌,开车回了警局。张艺和程诚已经在办公室了,两个人的脸拉的老长,四周的气氛一时间降至低温。   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很振奋,看来打击不浅。   沈嘉倒了杯水给程诚,看向张艺道:“问出什么来了?”   张艺气的说起话,嘴巴都颤抖起来:“难怪这人复读了八年,这每年那么高分也不去,图啥呢,真是个人才。一点问题都问不出来,就让人觉得很奇怪,是吧程队?”   程诚沉默着。   “他这两天去哪儿了?”沈嘉问。   张艺:“江城隔壁的临海市。”   “那不可能查不到踪迹。”   “租的黑车,说是去游玩。”   “事发当晚,他有不在场证据吗?”沈嘉关心道。   张艺:“他说自己在家睡觉。”   沈嘉皱眉。   张艺道:“会不会我们把方向搞错了,李家林的关系线上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程诚摇头:“不会。”   “李家林没什么朋友,除了灯笼山的同事,而且他准备好行李箱,看似要逃跑,其实并不是,箱子里的衣服放的那么整齐,审讯又一句话不说,那么淡定很少见,除了拖延时间,就是隐瞒了什么,或许他亲眼见到案发过程,这个人他肯定很熟悉,并且愿意为他顶罪。”   张艺一句一句分析,拿起笔在白板上将周智的名字圈了起来。   “而且他每个月都给周智打一笔钱,但是周智从来没要过。”   程诚道:“既然没有不在场证据,就不能排除嫌疑,还是得接着查,我就不信一点破绽都没有。”   “从哪儿查呢?”沈嘉问。   程诚道:“他从零六年开始在江水补习,那么之前呢?我们一直以来好像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张艺想起查到的周智资料,说:“对了,他父亲去世前在临海工作,后来才到江城发展,去世之后,他也一直留在江城。”   程诚道:“你一会儿就出发。”   张艺一愣。   程诚:“去临海市。”   沈嘉跟着道:“那我——”   程诚问她:“杨玉那边有什么进展?”   “她说江英确实提过考大学的念头,但是没有说过要报补课班的事,不过案发前一两周,去过书店街那边。”   “那不就是周智的补课班附近?”张艺急切道。   沈嘉心里不愿意相信周智会是杀人凶手。   也许程诚就是看出了这一点,也有这方面缘故,没有让她一起去走访周智。至今为止,这个案子扑朔迷离,有嫌疑人,却一点最直接的证据都没有。凶手也很狡猾,所有的监控和指纹都不留痕迹。   张艺道:“那我现在就去。”   程诚应允,同时看向沈嘉的胳膊,道:“你的伤要不要紧,是不是该换药了?目前没什么紧急出动,该休息就休息。”   张艺看了沈嘉一眼:“听程队的。”   说完利落收拾东西,就走了。   沈嘉本来想问问程诚一队的进展情况,但程诚直接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她把话含在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个时间,不知道陆奶奶怎么样。   沈嘉给养老院打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昨晚睡后的情况,得知老太太从醒来之后就不愿意吃饭,护工端去的粥菜都撒了,弄了一身。   护工言辞恳切:“沈警官,真不好意思,昨晚麻烦了你一趟,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再跑过来,我会想办法让老太太进食,你放心吧。”   沈嘉想着还要去医院换药,便应道:“没关系,我一会儿过来。”   陆奶奶诊断出老年痴呆,还是在沈嘉读大三的时候。那一年外婆刚去世不久,她刚好来江州游学,顺道去看了一眼陆奶奶,才得知老太太神志不清,目前被安置在社区养老院,不过环境很差。   幸而那一年起,她便开始经济独立。   在一个春天,特意和警校请了一周的假期,在江城找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养老院,让陆奶奶搬了过去,位置偏僻却安静,护工也都温和,态度柔软,来这的老人都洗静,而且陆奶奶有一些退休金,总的来说还算能养活起。   胳膊的伤不算急,沈嘉先去了一趟养老院。   陆奶奶的神态还和昨晚有些相似,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木讷的看着前面的房子和树,不过脸色好了很多。   沈嘉蹲在旁边的时候,陆奶奶还对她笑。   这样温暖的笑意她这几年很少见到,大都是从前念书那些年,她经常会过去蹭饭吃,陆奶奶总会挑最好的零食,洗干净水果给她吃,还会和她一起看三国。看到尽兴之处,总还会念叨一句:“陆严这臭小子还不回来。”   可惜时间太匆匆,桃花谢了春红。Pao pao   沈嘉抬头,看着陆奶奶道:“想吃什么,我去买好不好?”   陆奶奶摇了摇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陆奶奶忽然握住她的手,眉目特别慈祥,好像认不出她,又知道她是谁,声音轻轻的:“那臭小子喜欢你,你喜不喜欢他呀?”   沈嘉蓦然一愣。   陆奶奶目光更加柔和:“他虽然不成器成天吊儿郎当,可奶奶知道,他是真惦记你。那时候我就想啊,等你读了大学,到时候把院墙一拆,咱一大家子住一块。”   沈嘉目光微微低垂。   她正发着呆,耳边传来脚步声,一抬眼,一直照顾陆奶奶的护工看着她笑:“沈警官,你怎么来了?”   沈嘉不明所以。   “刚才一个男人来过,已经给陆奶奶喂过吃了,我还以为是你朋友——”   沈嘉打断道:“男人?”   “是啊,刚走。”护工指了指大门方向,“那会儿还在外边。”   沈嘉蹭的站了起来。   她穿过院子,从走廊绕过去,却不见人影,原来以为扑了一场空,却在正要回头的时候,看到门口拐过去一个身影。   沈嘉跑得很快,胳膊震动发痛。   她无奈只能停下来,一只手捂着左臂,只是这疼痛太过剧烈,半支胳膊肿胀后的无力感迫使她慢慢蹲了下去。   沈嘉疼的一瞬间湿了眼眶。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有人似乎朝她走了过来。她微微抬眼,陆严慢慢走近,戴着黑色的帽子,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声音又低又轻:“伤成这样,跑什么?” 第34章 现身   他声音又低又轻:“伤成这样,跑什么?”   沈嘉看着面前这个已经从少年变成男人的混蛋,她又气又急,却还是心存着年少时的倔强,右手撑着地面,在脚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嘴硬道:“谁跑了?”   陆严哼笑。   沈嘉冷冷看他一眼:“你还来这干吗?我想陆老板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奶奶了吧。”   陆严无声的别过头。   他站了起来,微低着头,一只手从裤兜里掏了支烟塞嘴里,另一只手在衣服口袋里摸到打火机,正想要点燃,目光一顿。   沈嘉紧紧盯着他:“养老院不许抽烟。”   陆严抬眼,从嘴里把烟拿了下来。   他就站在一米开外,静静的凝视着沈嘉,道:“这几年,谢了。等我安顿好,会把奶奶接回去,所有的费用到时候一并还你。”   沈嘉气的肝疼。   “你以为还钱这么容易吗?”她道。   陆严沉默。   沈嘉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想还我钱然后跟我就没关系断干净了是吧,我告诉你陆严,就精神损失费这一条你就还不清。”   陆严心里莫名一动。   “那你说个数。”他道。   沈嘉这次直接站了起来,胳膊疼的撕拉一声,表情仍是气愤至极:“你不是说我们做不了朋友了吗,那好啊,就按照最高利息来算,角角落落的都不能赖。”   陆严静默片刻:“行。”   沈嘉:“…………”   她只感觉胸腔要冒出火来,如果手边有个东西,她一定会气的砸过去。可看着面前这淡定的混蛋,沈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院子里有人大声在笑,衬得他们这边更寂寥。   沈嘉转身立刻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去,定定看着陆严,仿佛要把这几年的不痛快都要发泄出来一样,可看着他如今的落魄,那些气话一瞬间上去又下来了,渐渐转为平静。   她轻声道:“琻琻死了。”   陆严闭了闭眼。   沈嘉:“五年前就死了。”   陆严目光变得黑沉。   沈嘉说着说着湿了眼眶:“如果那个晚上我和她一起回家,也许现在她还活着,你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对吗?”   陆严没说话。   沈嘉擦了擦眼角,淡淡笑了一下:“我还记得想让你帮忙阻止她早恋,帮她搞节目,后来她却说喜欢的不是李延东,现在想想,她或许是在骗我,做了这么多事靠近喜欢的人多不容易,还有她家里都成那样了,我却什么都不懂。”   陆严无声的叹了口气。   沈嘉说:“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朋友。”   陆严看着她情绪渐渐低落。   沈嘉苦笑:“你不想和我做朋友是对的。”   她说完这些,只觉得心里好受很多。这些年,有关的话,她都没处说去。此时此刻,像一个断点,过了这个时候,他们似乎就真的没有关系了。   沈嘉失望的转身离开。   听见身后陆严道:“她没有骗你。”   沈嘉脚步一顿。   陆严低声道:“琻琻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李延东,正因为她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有些话才不能说出口。”   沈嘉随即转过头。   陆严:“当年我们都觉得你还小。”   沈嘉一脸疑惑。   “所以那件事我也没和你提过。”   沈嘉慢慢开口:“什么事?”   陆严:“因为她从头到尾,不管是跑十四中也好,还是弄节目,都不是为了保送,她想方设法,只为了一个目的,很单纯的目的。”   沈嘉似乎猜出了一点什么。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陆严:“你是说——”   陆严目光平静。   沈嘉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惊恐,顺而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看了一眼陆严,迅速转身离开。   陆严在原地站了很久,目送她远去。   身后陆奶奶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轻声道:“快去追呀。”   陆严低头笑了笑。   他说:“奶奶,我配不上她。”   陆奶奶忽而抡起手打了他后背一巴掌。   陆严后退一步:“您打我干吗?”   “你这个臭小子,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你面前,居然都能生生错过去,嘉嘉这丫头要是跑了我跟你没完。”   陆严皱眉:“可是——”   “再可是我就把你阉了。”   陆严:“…………”   他正要说话,忽然一愣,奶奶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正常了,说的话那么利索有条理,陆严惊讶又欣喜。   可就在下一秒,陆奶奶又迷糊了。   陆严试探道:“奶奶。”   老太太原地转了一个圈,又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念叨着:“一会儿还得弄几个菜,小严最爱吃排骨了。”   陆严眼角微湿。   他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刚才沈嘉坐过的地方,她的一颦一笑似乎还在身边,随即又有些担心她刚才走得那么匆忙的样子,便不再停留,追了出去。   连续多日的高温,那一天忽而下降。   江城上空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乌云,渐渐的从远处飘至上空,只等着雷震子一声令下,降落在这人间。   像几日前那场暴雨,随时落下。   狭长的马路上,汽车都井然有序的向前行驶。沈嘉开的极快,完全顾不上手臂的肿痛,给警队拨了一个电话。   “我是二队沈嘉,帮我查一下五年前烟霞巷抛尸案被害者,李欣的家庭住址。”   那边很快应声。   沈嘉要验证一件事。   时隔五年,似乎一切又回到原点。沈嘉想起那一夜似乎是中秋节后,巷子口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李欣的尸体。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抛尸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迫使凶手匆忙抛尸。   可是会发生什么事呢?   沈嘉拿到地址,李欣家在城郊。   郊外住的农户多,路比较偏僻,再往里去,两边都是野地,高高的玉米杆子,偶尔有几户人家,相隔较远。   李欣家就在最后一户。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上了年纪,行动不便,七十来岁的样子,看着沈嘉愣了一会儿,问她有什么事。   沈嘉简单说明来意。   老人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带沈嘉进了一间房子,声音苍老极了:“这是欣欣的房间,她一走我再没动过。前两天也有警察来过,问了两句就走了。姑娘啊,凶手抓到了吗?”   沈嘉摇头:“不过您放心。”   老人“唉”了一声:“抓到了又能做什么,我家欣欣也回不来了。你随便看吧,我出去一下。”   沈嘉慢慢环视这个屋子。   陈设简单,但布置的很有少女心,墙上贴着海报,书桌上还堆着一摞书,一盏台灯。沈嘉拉开抽屉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桌角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   她抽出书,打开看了看。   就在要合上书的一瞬间,沈嘉动作一停,慢慢将书翻开到某一页,上面的题目似乎都做的不对,红色的叉号那样明显,她只觉得笔画一阵熟悉。   老人这时端了杯水进来。   沈嘉:“奶奶,我想问一下,您还记得李欣读高中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吗?”   “也没有。”   “您再想想。”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说:“这孩子学习一直都很努力,什么都不让我操心。不过高二下学期,成绩忽然开始下降,这算不算?”   “成绩下降?”   老人点头:“我记得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考的很差,她晚上回来哭了很久,我就说不行找老师想想办法——”   沈嘉把话一拦:“开学的时候?”   “对对,可她就是不去,说没时间,这孩子从小父母关系就不好,有话总是喜欢藏在心里头,我看着就难受。最后是我去找她班主任问了一下情况,这老师啊人真是不错,给我介绍了一个补课的地方。”   沈嘉心下一凉。   “不过欣欣去了两次就不去了。”   沈嘉慢慢开口道:“您还记得是哪个补课班吗?”   “过去——太久了,我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沈嘉略有些失望,问:“之前警察过来走访,您说过这个情况吗?”   老人摇头:“谁还有闲心问我家欣欣这些事呢,再说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她出事要早很多日子,没人问这么多的。”   沈嘉给老人留了电话,并道:“如果您想起什么,给我回个电话。”   那时天色已晚,她安抚了一会儿老人,便离开了李欣家。但她没有立刻走,只是坐在车里,一只手捂着受伤的左臂,脑海里乱成一团。   郊区的路不好走,天黑后更暗了。   沈嘉打开车前灯,照着路,看着前面昏暗一片,不由得开的快了一些。车里手机忽然响起,她惊了一跳,艰难的用左手拿过手机,摁下接听。   程诚声音急切:“你在哪儿呢?”   沈嘉朝两边看了一眼,空旷的山野让她后背有些发凉:“我在城南郊外,现在回警局的路上,程队,我有事向你报告。”   程诚皱眉:“你说。”   沈嘉言辞晦涩,说的很慢。   “烟霞巷抛尸案,灯笼山尸骨,四路沿岸沉尸,也就是说,李欣,程……铁琻,江英,杀害这三个人的凶手,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不过我现在没有证据,也只是猜测。”   程诚沉默。   沈嘉声音一慢:“因为我发现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她这话刚说完,前方半路上忽然跑过什么,吓得沈嘉匆忙刹车,手机因此掉落,直接断了。沈嘉捡起手机,正要拨回去,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喂。”   “姑娘啊,我想起来了。”是李欣奶奶。   沈嘉:“您说。”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我记得欣欣班主任说,那个老师考试很厉害,好像还是个什么状元什么——”   车子后面忽然被狠狠一撞。   沈嘉下意识地身体前倾,头碰在玻璃上,左臂的疼痛这时也慢慢传来。车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和手机里传来的挂断后的嘟——嘟——声。   那一撞太过用力,车子足足滑了一米。   沈嘉只觉得扶着方向盘的右手一直在颤抖,她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嘴唇似乎都干硬了,眼睛酸涩的厉害,有些昏沉。   她忍不住低喃:“真是。”   郊外一切细碎的声音此刻都变得安静,慢慢地,有水的嘀嗒声,好像是下雨了,再细听,似乎有脚步声,这个声音猛然让此刻这个雨夜变得恐怖起来。沈嘉撑着头,慢慢侧过目光。   车窗外面,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第35章 平和   雨声落向大地,贯穿着每一处泥土。   阴云密布的江城,在忽然之间变得冷漠荒凉。沿岸的河坝水位升高,一滚又一滚的浪潮涌过来。   江河酒吧门口挤了一堆人。   酒吧里面,吵吵嚷嚷。陈江嗓门极大,对刚找了一圈回来的兄弟道:“都快把江城翻过来了,这人能藏在哪儿呢?!”   柳琴:“会不会已经——”   这话只说了一半。   小秋看了一眼角落里浑身冷漠在抽烟的陆严,推了柳琴一下,使了个眼色,柳琴倒吸了一口气,把话茬咽在了嗓子里。   “别胡说。”陈江厉声道,“敢碰警察那就是罪加一等。”   柳琴叹了一口气,道:“这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也不见个动静,警察不也出去在找吗,怎么还没有消息呀?”   “这雨太大了。”一个兄弟道。   “沈警官应该不会有事。”   “说什么呢。”   陆严现在有多想找到沈嘉,就有多悔恨。   自从下午从养老院追出去,他还是和前几天一样在后面跟着,只是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被一辆货车挡了路,等视线再明朗,已经不知道沈嘉去了两边哪一条路。   而这条沿江路是回警局的必经之路。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却在半个小时后看到几辆警车从旁边经过,去了郊区方向,跟过去才发现,那是沈嘉的车,而她已经不见踪影。   陆严这才意识到,她有可能出事了。   酒吧里一时都是叹息声,一个个愁眉苦脸,抽着烟,不知所措。陈江和柳琴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杨玉在一旁小声道:“不会有事吧。”   陆严咬了一口烟扔掉,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朝门口走去。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一直没有找到沈嘉,那会儿去警局,警局也乱成一团。可是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找了,什么都没有。   陈江喊住他:“哎——”   陆严像没听见一样,重新钻进雨里。   他还记得五年前,铁琻失踪后的样子,沈嘉急得都快哭出来,喊他一起找,那时他并未当回事,这一错过,就是五年。   这五年在监狱,每一个日夜蹉跎而过。   等到再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勇气再面对她,只有躲在背后。可她似乎还和从前一样,活泼开朗,积极向上,做一件事那样坚定,认准了就从不喊停。   陆严开着车,满江城跑。   每过一分,就焦急一分。   大雨滂沱的江城,陆严焦急的看着前面的路况,气的一掌重重地砸在操作台上,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几天沈嘉跑过多少个地方,他都知道,一直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如果凶手将她藏起来,肯定会是熟悉的地方。   陆严忽然想起一个人。   他直接掉转车头,开车去了舜华路24号,那是李延东的家,不过他最后一次去也是很久以前了。   大雨砸着车窗,前路已经看不太清。   这大概是江城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雨量大的叫人心慌,城市的路乱作一团,各家各户门锁紧闭。   陆严一路急速,停在24号门口。   屋里的灯暗着,显然是没有人。他还是下了车查看了一下,门却没有锁。雨水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陆严抬手抹了一把。   余光里,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陆严渐渐侧过头去。   五年前称兄道弟胡吃海喝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兄弟情分或许早就消失殆尽。   李延东也平静对视。   两个人相隔十米远,站在暴雨里,目光深沉,像要把黑夜吞噬一样,彼此凝视着,沉默的接受着雨水的冲撞。   陆严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李延东静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找我是因为什么。”   陆严握紧了拳头。   李延东也朝他走了几步,淡声道:“我从来都不相信我爸会杀人,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找答案。”   陆严一声未吭。   李延东:“沈嘉失踪了,是吗?”   陆严倏的缩起眸子。   李延东道:“我大概知道我爸在做什么。”   陆严看着李延东,目光里充满疑惑。他们现在的关系处境尴尬,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熟稔,那些插科打诨的兄弟日子也已经成为过去。   肆虐的雨水冲刷着两人的双眼。   陆严缓缓开口:“什么意思?”   李延东沉默了一秒。   “他也许在保护一个人。”   陆严侧目。   李延东家里的事他后来多少有所耳闻,只是鉴于兄弟感情,很多事陆严从来不问也不打听。那时年纪小,有人瞎编乱造谣言,陆严还会出手教训,打架就从没输过,两个人也是那时结交。   “谁?”陆严问。   “这些年我爸一直都在资助他,但他挺奇怪,复读一年又一年。”李延东叹息道,“没有尽头。”   陆严瞬间就猜出来:“周智?”   雨水浇着脸,李延东面目平静:“这几天我一直在跟踪他,但没有什么发现,直到今天下午,我发现他跟踪沈嘉。”   “他现在哪儿?”   李延东声音暗淡:“沿岸路堵车,我跟丢了。”   陆严偏过头,视线渐渐黯淡。   他的耳边只剩下雨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砸着,像是一种凌迟,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一种割裂感。   李延东说:“刚才我去过警局,才知道她好像出事了。”   面对陆严,李延东多是愧疚。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这五年来陆严入狱,李延东从来没有出现在沈嘉面前,除了这次出事,他们又重新见面。但李延东自始至终都知道,沈嘉对自己的距离感。他们陌生,客气,疏离,朋友都算不上。   李延东看着陆严,说:“你别担心。”   陆严听罢,却直接一手挥在墙上,那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手上的血渗在雨水里,从墙上滑落下来,在这夜里格外的触目惊心。   李延东闭了闭眼,再睁开。   “你这样着急没用,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她。”李延东道,“虽然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可是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陆严背靠在墙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李延东叹气,蹙紧眉头。   彼时已经深夜十点半,雨势也渐渐更大,江城市的暴雨预警也已经启动。两个男人在此刻,对视一眼,默契的沉默,一起开始寻找沈嘉。   江河酒吧里的兄弟也四散而去,满江城的跑。   陈江打来电话,问陆严:“兄弟,还有什么地方啊,这都跑几遍了,压根就没人啊这,警方现在也没个消息。”   那会儿,陆严和李延东已经来到周智的补课班。   门是老式木门,两人协力一脚踢了开。里边除了几张补课的桌椅,什么也没有,安安静静的,像是没人来过。   陆严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恍如隔世。   他想起那一年在这补课,沈嘉就坐在后面写作业,她学习的时候总是特别沉静,就连他回头看也没有发觉。   电话里,陈江还在安慰他。   陆严说了两句,挂掉电话,看向从里面找了一遍出来的李延东,道:“会不会还有其他地方,我们没有想起来。”   李延东靠在桌椅边,闭上眼睛。   陆严:“难道——”   李延东忽然睁开眼:“还有一个。”   “什么?”   “还有一个地方。”李延东坚定道。   时间匆匆而过,彼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警队依然没有任何沈嘉的消息,从确定沈嘉通话的地点展开调查,只在郊区外找到沈嘉被撞坏的车,车里提取到的也只有她的指纹,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那个时候,江城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因为暴雨突袭,部分地区临时停电,工人在抢修。而在黑暗里,能听到的只有雨声,并且那声音慢慢在变大,哗啦啦的,听的人心悸。   好像听到有人叫她,沈嘉倏然醒了。   她靠在墙角,手脚都被绳子束缚着,嘴巴上缠着黄色的塑料胶袋,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点微弱的夜光从头顶的窗户上照下来,窗外好像还下着大雨。   沈嘉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手臂疼痛巨裂。   想起昨晚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她完全来不及躲闪,只记得黑夜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有那种目光,无欲无求的目光。   她慢慢放松,头靠着墙。   这一刻,她想起了琻琻。或许五年前的时候铁琻也是这样无助,恐惧,那一年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还小,所遇到的无助和恐惧比她现在要多一倍,不知道即将等待的是什么。她也有点后悔,后悔昨天和陆严说话抬杠没有耐心,其实服个软也没什么,毕竟他现在过的也不好。可转念一想,谁让他想和她断绝关系来着。   沈嘉想着想着鼻子就酸了。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听到外面的雨声很大,而自己全身乏力,动弹不得,只有手臂的痛感让她清醒半分。   门外这时传来一些动静。   好像有人在踢门,声音很响。沈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背后都在冒冷汗,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压迫感朝她而来。她吓得不敢出声,一个劲的往墙角缩。   感觉到门被踢开,有人冲进来。   沈嘉侧过脸,埋在墙角,不敢直视,直到那股压迫感就在眼前。有人朝她走了过来,走的很慢,轻轻的蹲了下来,像是近在咫尺。   然后——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很低,很温和。   陆严轻轻道:“嘉嘉,是我。”   沈嘉愣了一秒。   她慢慢抬起脸。   陆严全身湿透,脸上全是雨水,此刻歪着头,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嘴角是轻轻的笑意,和年少时的笑一样,只是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他也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发呆,给她扯掉嘴上的交待,还有手脚上的绳子。   沈嘉怔怔地看着他。   陆严一笑:“这么看我做什么?”   沈嘉目光呆滞,眼角微湿。   陆严心里一疼,就在今天下午,他们俩还说着伤人的话,好似不再往来。可如今才过了几个小时,却像过了几十年。   “这么大人还哭?”他笑。   沈嘉擦了把脸:“谁哭了。”   还能顶嘴。   沈嘉觉得有些丢脸,毕竟自己也是个警察,怎么也不能太怂,便道:“这是哪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湖中有一门失传的武功,叫闻香识女人。”   沈嘉:“…………”   她看着这人吊儿郎当的样子,跟换了个人似的,又开始耍嘴皮子,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突如其来,不禁笑了一声。   下一秒,笑声一停。   她表情严肃起来:“我得告诉程队,周智——”   “警方已经在找他了。”   沈嘉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陆严扶她站了起来:“先送你去医院。”   沈嘉其实就是被撞晕了,头有些疼,胳膊也是旧伤,问题其实不是很大。她看了一眼陆严,想开口说话,被他一个目光给拦了。   “想也别想。”他撂了一句。   沈嘉“切”了一声。   她站了起来,四周环视了一圈。灯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房子很老旧,但里边的摆放很整齐,地面也整洁干净,应该时时有人进来打扫。   沈嘉的目光忽然一停。   陆严:“怎么了?”   就在她被束缚的角落里,好像有一处刮痕,只是太隐蔽,不容易被发现,年代久了,落了灰,但仔细看,还是有的。陆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蹲下身子,抬手在那处轻轻擦了擦。   那处刮痕慢慢变得清晰。   陆严细看了一眼,道:“hp?”   沈嘉陡然定在原地。   察觉到她不对劲,陆严站了起来,问:“怎么了?”   沈嘉的泪水是在一刹那间夺眶而出的,慢慢的,慢慢的,有了轻轻的哭腔,泪水迷了眼,肩膀轻轻颤动着,就在刚才看见陆严那一刻她都忍着没哭。   她湿着眼,对陆严道:“那是琻琻的记号。”   陆严霎时一震。   沈嘉轻道:“琻琻最喜欢哈利波特,念书的时候,总是写的到处都是,黑板上,书上,走哪儿她就写哪儿。”   五年后,在同样的地方。   可是琻琻死了,她活着。   沈嘉慢慢抬眼,眼眶红红的:“陆严。”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慢慢的,慢慢的,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没事了。”他低声道。   窗外雨声凛冽,风声渐渐平和。   门外的雨一点一点溅进了屋里,李延东靠在歪头墙上,点了支烟,淡淡笑了笑,将门稍稍拉上了一些,转身走了。 第36章 恋爱   那天晚上的雨很大,江城秩序混乱。   到后来有新闻报道出来说,这场雨都淹了江城北口,消防车连夜出动,直到后半夜才消停。沈嘉给程诚打了电话,简单说了发生的事情,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而程诚那边还在寻找周智。   在去医院的路上,沈嘉睡着了。   陆严开的很慢很稳,他不时地偏头看向在副驾驶坐着的女孩子,又缓缓回过头看向前方的路,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一瞬间心情平静下来。不过一想起今夜的种种,还是会有些后怕。   或许是太疲惫,沈嘉晚上格外听话。   在陆严的安排下,她住进了一间病房,换了病号服。有医生过来做检查,给手臂换了药,额头也有因剧烈碰撞留下的伤,所幸伤害较轻,也只是擦了药,缠上一圈白色的纱布,就躺下了。   这么一折腾,她又清醒了。   病房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的雨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样子,劈里啪啦敲打着窗,她似乎这一刻才慢慢缓过来,看着陆严的背影,只觉得安静和踏实。   沈嘉靠着病床,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陆严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   他回过头看她并不打算乖乖睡觉的样子,似乎这问题非得刨根问底现在知道才算罢休,不过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他拉了一把椅子在床前,双腿跨开坐着,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说:“那个地方是周智父亲生前的住所。”   晚上从里边出来才知道,她被关着的那间房子其实距离江水学校并不是很远,而且就在烟霞巷后面,是一排排民户,两层楼高,有长长的走廊,一个个单间。政府想要拆迁盖楼,一直未曾有动静,这几年住的人也越发少了,难怪那么安静。   陆严沉吟道:“晚上一直找不到你,我去了一趟舜华路。”   沈嘉:“舜华路?”   那是李延东家。   陆严轻声道:“确切的说,这个地方是延东想起来的。周智父亲出事后,他说曾经去过一次,后来周智搬去了补课班,就再没去过。”   沈嘉缓缓移开目光。   她瞬间漠然,陆严知道她难过了,扬起嗓子揶揄道:“大晚上的我跑了这么多路才找见你,先别顾着伤春悲秋,好好想想怎么谢我。”   沈嘉抬眼:“谁要谢你啊。”   “你可是人民警察,不能耍赖吧?”   沈嘉“哼”了一声:“我可是记得咱俩已经断绝关系不相往来,这连朋友都算不上了,还谢哪门子的话啊。”   还挺记仇。   他看着她白皙的脸颊,还有那双过去了这么多年依然清澈的眼睛,低头笑了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的那些话?”   沈嘉瞪他:“你才是耍赖。”   陆严“嗯”了一声,轻笑:“那就当我耍赖吧。”   沈嘉撇了撇嘴,低哼了一声,偏过目光。   陆严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初秋的样子,还是那个满嘴无赖话的少年,可是这些年来还是有些东西变了,他的眼角留了疤,说起话来内敛稳重了,笑也是往回收的。   走廊上一片安静,只有雨声和呼吸。   陆严从桌上端起微凉了些的水,递到她面前:“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不容易,给个面子?”   沈嘉扯扯嘴角,嗤笑一声。   她接过水,视线却落在他的手上,有些细细碎碎的伤口,匆忙间放下杯子,拉着他的手端详,抬眼问他:“手怎么了?”   陆严看着她一脸着急的样子,无声笑了。   他慢慢抽回手,道:“不小心蹭到的,没事儿。”   “你就装吧。”   陆严失笑:“我说沈二嘉,别以为当了警察真以为自己火眼金睛了啊,你还嫩着点知道吗?”   沈嘉:“…………”   他们正说着话,病房外有人敲门。   陆严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开门。门外是张艺和一个男同事,看见房里沈嘉和一个陌生男人,也是惊了一下,却不曾表现出来。   沈嘉一喜:“你们怎么来了?”   看这局面,陆严从桌上拾起打火机,目光掠过张艺那俩人,对沈嘉道:“那你们聊,我出去抽根烟。”   他随后出去,拉上了门。   张艺往床边一坐:“艳福不浅啊沈同志。”   沈嘉懒得回应这句,直接问道:“你不是去临海了吗,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警队那边怎么样?”   “我可是一路开车狂奔,马不停蹄赶回来的,一到警局才知道你差点出事,幸好程队够快,把那个周智给找到了。而且我呢,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找到了?”   一旁站着的男同事道:“沿岸附近一家书店。”   张艺接着话道:“他居然那么淡定的在看书,你说这人是不是忒奇怪了点,好像等着我们去一样。”   “他为什么会在那?”沈嘉疑问。   “程队说这种人呢,一般都有一种心理倾向,喜欢回望自己作案的地方。那家书店位置可是真不错,一抬头就是发现江英尸体的四路海岸,一低头就是江英买奶茶的地方。”   沈嘉眉头紧锁。   张艺道:“就咱吃饭的酒吧那块。”   “我知道。”沈嘉说,“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不杀我灭口,倒是悠然自得的去看书呢。”   “也许知道躲不了拖延时间,或许还有点下不了手?”   沈嘉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吗?”   张艺说:“我去了临海,在当地警局查了一下周智父亲的档案,才发现周智在临海读过两年书,不过因为是农民子女,没有上户口,属于临时的插班生,高考又回了原籍,所以临海的学校没有他多少记录。”   沈嘉想起曾经见过周智的身份证。   “我记得他是1984年的,2008年他在江水复读是第三年,那一年他24岁,说明他来江城读高中的时候18岁,正常来说这个年纪已经考大学了。”沈嘉说。   “要是算上临海那两年,他应该就是重读高中了。”男同事道。   张艺道:“而且我在学校还打听了一件事。”   “什么?”   “他读高二谈过一个女朋友,不过后来才知道被这个女生骗了,而就是这个骗了他的女生,很快重新谈了一个对象,还是个女生。”   沈嘉靠在后面的枕头上,只觉头重脚轻。   张艺继续道:“也是因为这一点,程队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推断出了你那句没有说完的话,你说的没错,这三名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   沈嘉久久没有开口。   “原本呢我们是想找到他带回局里审,毕竟还没有关键的证据,不过他倒是着急了,先把你绑了,直接漏出马脚。”   沈嘉:“真没想到。”   张艺耸了耸肩,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在你被绑的屋子里,除了你提供的一些信息,还找到了一些证据,再加上他自己招供,我想这个案子很快就会了结,程队说让你好好养伤,后面的事情我们干。”   沈嘉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张艺直接“哎?”了一声:“这都水落石出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还有啊,谈个恋爱还藏着掖着不够意思啊。”   “谁谈——”说着说着,沈嘉忽然想起陆严了,语气渐低,“——恋爱了。”   张艺:“刚照顾你那男人是谁?”   沈嘉:“…………”   “没话说了吧?”   沈嘉睨了张艺一眼:“你不是说程队让我好好养伤吗,有见过半夜两点来医院看病人的吗?!”   张艺嘿嘿笑,拉起同事:“我们这就走。”   病房外,走廊静悄悄的。门被拉开,又轻轻关上,张艺那俩还真是说走就走,迅速闪人。不远处的楼梯口处,陆严把烟摁灭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回了病房。   沈嘉正仰着头看天花板,闻声侧过头:“抽烟了吧?”   陆严挑眉:“鼻子这么灵啊。”   “你以为呢。”   陆严笑:“我还特意散了一会儿才进来,想想也是,怎么说你也是人民警察一员,味觉这么敏锐,应该的。”   沈嘉正想说那是自然。   结果听到这人来了句:“一员警犬。”   沈嘉:“…………”   她一听火气蹭的一下上来,直接手背后,抽出身后的枕头,朝陆严扔了过去,被他憋着笑接住。   陆严调侃:“今天反应还挺快。”   沈嘉给了个白眼。   陆严笑笑:“好了不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睡觉明天怎么有精神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沈嘉顿时蔫了,由着他给自己身后塞好枕头。   “好了,睡吧。”陆严说。   沈嘉躺平,抬眼看他:“那你呢?”   陆严皱了一下眉,瞧着她一脸无辜可怜样儿,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你,心就软了,故作思考道:“要不我睡床上,你睡地下?”   沈嘉:“想得美。”   陆严笑笑,给她掖了掖被子,只是声音很轻的说了句:“睡吧,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他随即关了灯,带上门走了。   只剩下沈嘉一个人的时候,她慢慢平心静气下来,想想今夜这一遭,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里醒来,该在的都还在。不知不觉困意袭来,就那么睡着了。   陆严其实并未走远,他就坐在病房外。   或许是暴雨的缘故,寂静的走廊有了潮潮的湿意,凉风从拐角处吹过来,短袖的衣角轻轻晃动起来。他静静的坐在那,目光落在地上某处,就那样坐了一夜。   沈嘉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桌上放着一杯热水,还冒着热气,应该刚倒下不久,就是不见陆严。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想出去找他,门被推开了。   陆严拎着粥和菜,走了进来。   看她有想要出门的意思,他嬉皮笑脸:“找我啊?”   沈嘉捏了捏酸痛的手臂,用右手接过他手里的菜,不以为然道:“谁找你了,买的什么菜啊?”   结果打开一看,全是素菜。   她转过头看他,振振有词:“我现在是伤员,要吃肉的你知道吗?这些菜都没营养,我肯定走两步就晕倒了。”   说的还挺有道理。   陆严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清了清嗓子,往后一退,靠在墙上,玩味瞧她一眼:“来,走两步我看看。”   沈嘉:“…………”   见她一脸别扭,陆严笑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这些菜你想都别想,我天天给你喝汤水信不信?”   沈嘉信,这人做得出来。   她不太情愿的拿过眼前的粥菜,一点一点吃起来,不过这菜看起来是一个人的量,便问他:“你不吃啊?”   陆严:“我吃过了。”   “医院食堂啊。”沈嘉边吃边道,“吃的什么?   陆严想了想,真诚的说道:“猪肉馅饼,小菜扣肉,早餐牛肉面,还来了点肉末鸡蛋汤,你还别说,这家医院伙食真是不错。”   沈嘉直勾勾看着他。   “你存心的吧?”   陆严双手一摊,无辜道:“这不是你问我的吗?再说了我多够意思,怕你眼馋只能在那吃了。”   沈嘉:“…………”   她现在掐死他的心都有。   陆严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在她吃的时候,收拾了床铺。等沈嘉吃完,房间已经整理好。他将残羹剩菜清理了一下,拉开病房的窗帘,让自然光照进来。   昨晚一场暴雨,江城的炎热散去很多。   这会儿也不过早上七点多,沈嘉是要回警局的,这么大的事情她在医院待不住,这一点上陆严知道拦不住,有些话不必讲。   他只是说:“我送你去。”   去警局的路不远,二十分钟的路程。   沈嘉靠在玻璃窗上,看陆严开着车,脑子里想的却是案子的事,她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想事情的时候,她不太爱说话,就像从前念书,总是格外专注,外边打雷刮风都不见她停下来,趴窗外看一眼。   很快到警队,陆严将车停在路边。   她没有着急下车,犹豫了片刻,看着面前这个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问的是后面怎么联系去哪儿找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你一会儿回酒吧吗?”   陆严笑:“不然呢?”   沈嘉一时无话,便道:“那我先走了。”   看着她下了车,过了马路,走近警局,陆严才慢慢开车驶离,半路上点了支烟,开车上沿岸,去向江河酒吧。   他将车停在酒吧门口。   昨夜陈江带着兄弟帮忙找了一夜,半夜暴雨倾盆,干脆直接宿在酒吧,女人回宿舍,男人们将就着,把几个桌子往跟前一拉拼在一块,铺了个薄毯,也就那么睡了。   陆严轻声推开门,刚好柳琴走了出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柳琴三十六岁,二十岁就跟着陈江混,情场上什么没见过,经过昨晚那一场事,只肖看见陆严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陆严叫了一声:“琴姐。”   里边的人还睡着,两个人去了外边。   柳琴靠着门框,对陆严道:“那姑娘还好吧?”   陆严:“挺好。”   柳琴一笑:“对人家这么上心她知道吗?我倒是听小秋说这个小沈警官人不错,不过看样子,你们还是朋友关系啊。”   陆严偏头看向远处,没说话。   “追女孩子得让她知道。”柳琴说。   陆严笑了笑。   沈嘉的性格他知道,只有她自己悟到才会朝前走,除此之外做再多的事都是多余,弄不好还会往后退,她需要的也从来不是一句表白的话。更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敢谈及给她更好。   柳琴急了:“要不要姐帮你啊?”   陆严微低下头,轻轻抬脚,踩了踩地上的浅水坑,半晌又抬起头,别过目光,目光霎时变得温和柔软。   他说:“算了。”   算了,只要她人在。 第37章 公主   江城警队的审讯室,此刻风云变幻。   程诚和一个同事坐在周智的对面,而周智靠在椅子上,面容平静,一点都没有怯场,倒是多了很多从容。有点像多年前的样子,不苟言笑。   沈嘉站在玻璃镜后看着。   她想不通为什么周智没有杀她灭口,却去了几十里之外的城北书店喝茶看书。但再次见到这个人,她太多谜底看不透。   张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站在她身边。   沈嘉问:“你干吗去了?”   “给程队找了点资料。”张艺说,“你不好好在医院养伤,这么着急跑过来干啥?”   沈嘉看着里面的周智,关心的却是:“他的杀人动机和作案工具怎么交代的?”   “动机来自心理扭曲,至于作案工具,他是用一条丝巾勒死受害者,说是五年前灯笼山埋尸随后烧了,而且我们在他绑架你的房子里找到了有关三个死者的照片和一些随身饰物。”   沈嘉皱眉:“这么多年他居然还留着这些。”   “这种人心理上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留着也不稀奇。”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后怕。   张艺说:“这三名死者在生前都去过他的补课班,就因为他那点变态心理,才开始做案。可能是他给自己营造的形象太过寡言,再加上这三名死者都属于家庭环境破裂,父母离异关系不好,没有人管束,所以在失踪后关心的人不多,也一直没有人怀疑他。”   “李家林那边呢?”   张艺摇头叹息:“这人不知道该说他重情还是糊涂,事发当晚,他看见周智在沿岸上游将李欣强行溺死处理尸体,就这一点,逃脱不了法律责任。至于逃走也是搅乱警方侦查方向,什么都不说,不过是为了给周智拖延时间,好让他回临海祭拜父母。”   “他回临海是祭拜父母?”   审讯室里,周智平静的交代着三起案件。   沈嘉看着这个她曾经相信过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来见到的第一面,那是在考场,她借了一支笔给周智,从而结了缘。也是她带着琻琻去了补课班,结了怨。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平静,在面对这样大的事件的时候。   “怎么了?”张艺问她。   这是沈嘉见到周智说过最多的话。   像是在聊天一样,诉说着自己做下的恶果,详细到如何杀害她们,江英和铁琻是如何被害,在她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将其勒死,然后抛尸。一个抛到烟霞巷,一个造成失踪的假象,掩盖杀人事实,以免被人怀疑两起案件同时发生。   半天不见沈嘉说话,张艺偏过头去。   沈嘉目光凛冽,嘴唇抿紧成一条线,紧紧盯着审讯室里的周智,慢慢的双手握成拳状,能看出她在强制压着自己情绪,只是眼角渐渐湿润。   她不敢想象琻琻当时面临的是怎样的恐惧。   审讯很快就结束了,所有的罪供已经澄清,等资料收集完整就会递上去,周智就会被移入看守所,等待的就是审判。   张艺忽然感慨:“都不想结婚了。”   沈嘉侧哞。   张艺说:“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为人父母是不会感同身受的,关心太少,才导致这种恶魔趁虚而入。”   沈嘉那一刻想起陆严。   她握起的拳头渐渐松开,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也慢慢平静下来,目送着两个同事带着周智离开审讯室,而自己似乎都没有勇气去直接面对。   程诚这时走了进来,伸了伸腰看她:“刚才审了半天,还以为你会进来呢,在这看了半天不累啊。”   张艺对程诚挤了个眼神。   沈嘉说:“这样挺好。”   程诚道:“伤怎么样?”   “好多了。”   程诚:“昨晚吓到了吧?”   沈嘉沉默了片刻。   张艺也看向她,一个刚入警队的女孩子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受的伤倒不算什么,主要是心理承受能力。这个年头,强撑也是一种痛苦。   沈嘉慢慢说:“有一点吧。”   这才像个女孩子,张艺笑。   那天的后来,沈嘉忙着处理了后续的资料的事情,又和张艺对了几遍案情,从证词到证据,挨个捋了一遍,忙完天已经黑了。等资料和证据整理好,接下来就会移交检察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下班前,局里给了她两天假。   沈嘉知道这是程队的意思,一来是因为她和琻琻的关系,二来这两天经历了这么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需要时间疗愈,她欣然接受。   暴雨过后,江城夜晚的天都清澈很多。   沈嘉从警队出来,才想起自己的车已经送去车厂检修。她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楞,莫名有了两天假,却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她目光随意一抬,定在原地。   马路对面,路灯下面,陆严穿着灰色短袖,两手抄兜,就这样看着她,似乎是看了好一会儿,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两个人隔着马路,望着对方。   沈嘉看着他,时而觉得遥远,又忽然觉得很近,像是现在,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她发呆,陆严朝她走了过去。   沈嘉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道:“你怎么来了?”   陆严轻道:“请你赴个宴。”   他用了个请字。   轻柔的晚风吹过来,耳稍的发丝扬起,沈嘉捋了一下头发,故意为难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陆严皱眉:“那我就长跪不起?”   沈嘉偏过头,笑了。   陆严说:“酒吧里的兄弟想请你吃个饭,他们人其实都不错,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别处转转。”   沈嘉看着他,她也是下午在警队听说的消息,陆严和江河酒吧里的人一直在找她,还给警方提供信息。   “谁要跟你转啊,饿死了。”   沈嘉说完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他车边走。陆严看着她故作洒脱的样子,笑着跟了上去。   那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江城最堵的时候。   陆严开着车,看她:“困的话睡会儿?”   “不困。”沈嘉道,“也睡不着,有点事情想不通,又觉得也无关紧要,但就是脑子挺乱的,你有这种时候吗?”   陆严直接问:“案子的事?”   沈嘉轻轻“嗯”了一声,说:“有一种悔恨又无力的感觉,我都不敢冲进审讯室直接面对周智,是不是挺怂的?”   车子堵在路中间,慢慢停了下来。   陆严一手扶着方向盘,余光看着面前的路况,侧头对她道:“我倒不这么想,也许他更不敢面对你。”   “为什么?”   陆严说:“感觉。”   沈嘉:“…………”   陆严笑:“怎么了?”   “有点想打你。”沈嘉皱着脸,道,“说的这么模棱两可,还不如别说。”   车流缓缓动起来,陆严看向前面的路。   他随即笑了:“你看啊,话呢是你问的,我也答了,至于答案是不是你愿意听的我不知道,但至少你可以在选择不听。”   沈嘉:“…………”   车子转眼已经上了沿岸,沈嘉看着路边的夜市。一排排店铺瞧过去,她看到了周智待的那个书店,刻意忽略偏离目光,再往前两家就是孟真的咖啡馆。   沈嘉说:“你还没喝过我姐做的咖啡吧?”   陆严也朝路边望了一眼。   “有时间带你去。”沈嘉说。   话音一落,不过两分钟时间,车子已经到了酒吧门口。陆严停了车,拿下安全带正要下车,却看见沈嘉还稳稳坐着。   沈嘉看着他:“有点紧张。”   陆严忍不住笑了,俯身过去给她解下安全带,微微扬声道:“堂堂小沈警官,居然也会紧张?”   沈嘉下意识拍他的肩膀。   陆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放心,他们都很随和。”   后来沈嘉跟在他的后面走了进去,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高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跟在他的后面,认识了他的圈子,只是心境大不如前了。   附近的店都很热闹,只有江河酒吧关着门。   陆严一推开门,沈嘉就看见一堆人坐在中间,几张桌子拼在一块,上面摆着肉串和啤酒,看见他们俩,十几个人忽然鼓起掌来,掌声恢弘热烈。   沈嘉有被这阵势惊了一跳。   陈江挥挥手道:“来来,快入座。”   这局是柳琴组的,一个不放过一丝热闹的女人。原本一大桌人会以为沈嘉会有些严肃,毕竟要面对的是个警察,男人之间一些话在这场合说,被警察听去了不太合适,在这等待的时候还交头接耳讨论,一会儿该怎么热场。   沈嘉咬着唇,问陆严:“我说什么呀?”   陆严凑到她脸侧:“什么都行。”   于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之下,面对着这样一群人,炙热的目光,沈嘉忽然站定在原地,给这一桌所有人鞠了一躬。   大伙:“…………”   陆严笑着拉过僵硬的沈嘉坐在了已经留好的座位上,刚好在陈江和柳琴的对面,这一大桌子她几乎都能混个脸熟。   杨玉最先站了起来,拿起一杯酒敬她。   沈嘉不太好意思,看向这一圈人,最后目光落在陆严身上,他给她倒了一小杯啤酒,被柳琴一拦。   柳琴直接开口道:“沈警官,这一回咱得用大杯吧。”   这个女人一看就不简单,比起杨玉和小秋,有点像是自带BGM出场的老大的女人,不用像,就是。   她客气道:“叫我沈嘉就行。”   陈江桌子一拍:“沈警官够意思。”   沈嘉一愣。   陆严低头在笑。   她用手在底下掐了他一把,又堆着笑,接过柳琴递过来的一大杯啤酒,只能上赶着说道:“昨天晚上的事谢谢大家,就——都在酒里了。”   说完就要一饮而尽,只是杯子还没有碰到嘴唇,忽地被人拿开,她抬眼一看,陆严毫不犹豫,直接仰头喝了。   所有人开始起哄,气氛一时高潮。   陈江:“要是代喝,十大杯啊。”   陆严真的喝了足量十杯。   沈嘉看着这一桌豪爽的人,在那一瞬间有种不知名的亲切感充斥着全身,这些有着过去的人在昨夜暴雨中拼了命找她这样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警察,虽说是陆严的缘故,但她着实不是不感动的。   小秋也拿起一杯酒,看向陆严,笑着对沈嘉道:“沈警官,真没想到还能和你坐在一桌喝酒,我可是第一次和警察喝酒。”   大伙都笑。   等笑声一停,柳琴问:“谈对象了吗?”   陆严抬眼。   沈嘉目瞪口呆,“啊?”了一句。   柳琴看热闹不嫌事大:“姐给你介绍一个,前两天给陆严还说了一个姑娘,人真是不错,人家有个哥哥,我给你说说,要是能成,陆严还得叫你嫂子。”   陆严静静的喝着酒,笑而不语。   沈嘉看了他一眼,这人一句话都不说,像是默认了一样,她有那么一会儿觉着别扭,看着柳琴一脸期盼的目光,挤了个笑意。   那个晚上陆严喝了很多酒,话也不多。   桌上的男人们最后玩起猜拳,开怀大笑说浑话。夜渐渐深,沈嘉有些闷热,随便找了个借口去外面吹风。   马路对面的沿岸石栏上,站着三三两两的人。   沈嘉一只手搭在栏杆上,看着下方的水浪,远处的黑夜里忽然有人在放烟花,一束焰火腾空而上,“嘭”的一声绽放开来,她想琻琻了。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怎么出来了?”   她回头看去,陆严已经有些醉意。   “我看你喝的挺开心的啊,琴姐给你介绍对象还挺乐,继续喝呗,出来找我干吗?”沈嘉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我一会儿就回去。”   陆严笑了:“这你也信?”   沈嘉:“…………”   陆严站在她身侧,也看向远处的烟花,静默了一会儿,微微侧头,道:“琴姐他们开个玩笑,生气了?”   沈嘉看他半刻,扭过头,低声:“谁生气了。”   他眼里有醉意,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不过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沈嘉觉得那就是伤感,对这失去的五年的遗憾和伤感,从他今晚坐在那喝酒开始。   她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就听他声音低低的,很平静:“我们公主殿下还真是好骗。”   **   酒吧门口,两个女人目视前方。   小秋好奇:“琴姐,你说沈嘉有感觉吗?”   柳琴笑了:“这样一个温暖干净的男人,爱上是早晚的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大方方是友情,小心翼翼是爱情。” 第38章 背后   沿岸的晚风拂了过来,吹起沈嘉的头发。   她有多久不曾听见他喊她公主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的时候,时间一晃而过,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千多个日夜,他们也已经从少年长成大人。   “你才好骗。”她回嘴。   陆严笑着“嗯”了一声。   沈嘉抬头看着远处的焰火,下游的水面在夜晚被映照得波光粼粼,她深深呼吸道:“你知道在哪儿看烟花最好吗?烟花底下。”   陆严的目光渐渐变得遥远,微微俯过腰,双手搭在石墙栏杆上,看着前方的光亮和岁岁灯火,轻声笑了笑。   沈嘉歪脖:“你笑什么?”   陆严故作深沉的皱了一下眉头:“我笑了吗?”   沈嘉将目光落在水面上,轻轻的感受着风吹过来的温柔,还有旁边这个人的气息,沉默了片刻,莞尔:“猪笑了。”   陆严还真“嗯”了一声。   沈嘉收回视线,仰起头伸了个懒腰,站直了,看着他说:“要不要去孟真的咖啡店坐坐啊,就在前面。”   顺道给你醒酒。   她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就往前走。陆严抬起有些迷蒙的眼睛,失笑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沈嘉走出几步回头:“你快点啊,这么大一个人比我一个女生还慢?”   陆严酒意慢慢上来,笑。   孟真的店距离这一片酒吧并不远,他们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夜场咖啡店一般营业到凌晨两点,这个时间人已经不是太多了。隔着落地玻璃窗看进去,只有一两个顾客,孟真站在柜台,正拿起笔在写什么。   沈嘉推开门,露出一个头:“姐。”   孟真闻声抬头,见到了跟在后面的陆严,目光顿了一下,转而缓缓露出温和的笑意,放下手里的笔,走了过去。   门被推开,陆严走了进来。   他淡淡笑道:“孟真姐。”   孟真恍惚般的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沈嘉,轻责道:“看样子你早就和小严在一起了,都不和我说,嗯?”   沈嘉嬉皮一笑:“这不是带他来了吗。”   孟真瞪了沈嘉一眼,带他们俩坐在靠窗位置上,问陆严道:“我看她一脸鬼主意,她没欺负你吧?”   沈嘉撇嘴:“姐——”   陆严看了沈嘉一眼,郑重其事地点头。   沈嘉:“…………”   孟真笑:“姐给你收拾她。”   沈嘉见这俩人一唱一和,哼了一声道:“他喝了点酒满嘴跑火车,你还是给他弄点醒酒的蜂蜜水吧。”   孟真笑着看沈嘉:“等着。”   咖啡馆里零星几个人,除了说话声,四周都很安静。落地窗外的马路上时而有车辆开过,留下一溜儿烟的尾声。   沈嘉手肘撑着头,目光一抬。   陆严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她,轻轻启唇:“满嘴跑火车?我刚才可就叫了一声姐,有说别的话吗?”   沈嘉语塞,胡乱道:“这不是先打个预防针吗。”   陆严:“你对我还真好。”   “那可不。”   孟真很快端了一杯蜂蜜水过来,放在陆严面前。沈嘉一看没有自己的份,不免气的脸颊鼓鼓,直言孟真偏心。   店里的顾客来来去去,很快就剩他们三人。   孟真收拾了一下柜台的东西,整理了今天所有的账面,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和他俩坐在一块说了会儿话。话题大都是未来的事,沈嘉听的打瞌睡。她那会儿也跟着喝了几杯,醉意似乎现在才慢慢涌上来。   她趴在桌子上,目光里是陆严。   这人怎么感觉喝不醉一样,看着眼睛里有酒意,可是身上却是淡淡的清爽味道,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意气。   孟真问:“有什么打算吗?”   陆严余光看了一眼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沈嘉,只是简单答道:“先走着看吧,目前在酒吧做的还凑合,没想那么远。”   “陆奶奶见过了吗?”   陆严点头。   孟真说:“这几年嘉嘉没事就往养老院跑,很多事情都是一直都是一个人做,现在你回来了,她也能喘口气。”   陆严看向沈嘉。   孟真的目光从他俩身上掠过去,看向窗外昏暗的夜,淡淡道:“做人不能想太多,一个箱子要是装满肯定合不上,人也一样,会塞坏的。”   窗外此刻一阵急促的摩托声传来,沈嘉似乎睡得更香了。咖啡馆二楼是卧室,孟真说让沈嘉晚上留宿在这。陆严见她睡得实在好,没有待很久,喝了几口蜂蜜水,就和孟真道别离开了。   他沿着马路边上走回了江河酒吧。   酒吧里的一堆男人还在喝着酒,看见他回来,又拉他过去一起喝,不一会儿,酒桌上摆满了几瓶白酒。   陆严无奈坐在那儿,给自己倒满。   酒吧里的灯光昏昏黄黄,摇摇晃晃,绕来绕去眼花缭乱。男人们胡吃海喝,开着恶趣味的玩笑,说到兴处,也引人开怀,胃口大好,一来二去的,陆严就被灌了很多酒。   他和陈江坐在外侧,里面那堆喝趴了一桌。   陈江看着他说:“喝趴我才能走啊。”   陆严抬酒干了一杯。   陈江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完事了?”   陆严嗤笑。   “还没到手?”陈江又问。   陆严喝了口酒,没说话。   陈江叹气道:“知道你琴姐跟了我多少年吗?”   陆严侧过眸子。   “算上我坐牢那八年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大概也就是十五十六岁的时候定的情,这一折腾就是这么多年,比你小子久吧?”   陆严点头:“确实。”   陈江偏头,抬起手一挥,大气凛然道:“所以哥告诉你,追女人和什么都没有关系,要的就是你一颗心,坦坦荡荡的,毫无保留的,不丢脸。我坐过牢又怎么了,老子照样喝酒吃肉爱女人。”   陆严笑了一声。   江河显然已经醉了,却依然口若悬河:“追女人和拜兄弟一样,要的不是什么钱和权,当然这两者依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江河打了一个酒嗝,才道:“赤铁衷心。”   陆严抹了一把嘴角的酒,头顶的照灯忽然转到他这个方向,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抬起手挡了一挡。   他笑:“胆。”   “啥?”   陆严:“赤胆忠心。”   江河的胡乱一扬:“都一样。”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人也跟着趴在桌子上,打了两个呼噜,之后就沉沉睡了过去。看着这满桌熟睡的人和这间安静下来的酒吧,陆严静静的一个人坐在那儿,沉默的又喝了一瓶白酒,直到一身酒气。隔壁的酒吧有人点歌,唱的是Beyond。   陆严听了一会儿,强撑着醉意回了房间。   远方的射光灯时而落在二楼过道上,Beyong乐队细细碎碎的歌声传过来,倒有些热血沸腾那味道。   陆严没有脱衣服,倒头躺在了床上。   他胡乱蹬掉鞋子,只觉得全身瘫软,慢慢睁开眼,看着头顶一片黑暗,远光灯忽而落进来一瞬,他抬手盖着眼睛,就那么睡着了。   半夜天气骤变,居然飘起小雨。   江城最近天气不稳定,这雨说来就来,淅淅沥沥砸在玻璃上,沿岸的寒气传进来,让人容易打一个寒战。   沈嘉就是在半夜四点醒来的。   她还记得自己迷迷糊糊要看电视,非要躺在沙发上,说什么都不去卧室,孟真给她盖了一条薄毯。寒气一来,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孟真家这大面的落地玻璃窗连着一二楼,客厅的视野顿时开阔,窗帘半拉着,被风摇起。   沈嘉起身去拉窗帘,目光落在一处。   这一排店铺的玻璃窗都是往外伸出半米,从她站着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相距不远的那家,周智被捕前喝茶的书店。那一处,玻璃窗也是伸出去的。   那么周智被捕前,坐那看什么呢?   沈嘉犹豫着,给张艺打了一个电话。   张艺不情不愿地接起:“小沈啊,大姐啊,现在几点你知道吗,都休假的人了不好好玩,干吗呀你?”   沈嘉理智道:“张艺,我觉得不太对劲。”   “不对劲?”   沈嘉想了想,说:“你还记得李家林被抓前做了什么吗?假装要跑。那周智呢,做了什么?”   张艺一阵惊醒:“绑架你——”   沈嘉心里开始发毛。   张艺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想引导我们去找到那间屋子,顺理成章的就会发现那些证据,足以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   沈嘉:“他还想早点结案。”   “可是为什么呀?”   沈嘉说:“我还没有想明白。”   “难怪——”   沈嘉:“难怪什么?”   张艺道:“那是你下班之后,程队说了,这个案子先不着急上报检察厅,所以暂时还没有定案,会不会程队也猜出了点什么?”   沈嘉:“不知道。”   张艺:“你这大晚上的吓我一跳。”   她叹了口气,盯着身侧那个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道:“他和李家林审讯的时候,一个什么都不说,一个却主动交代,虽然大有不同,但有一点。”   张艺问:“什么?”   “都太淡定了。”   沈嘉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一个房间的门,慢慢的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细缝,有一只黑沉的眼睛,正在背后盯着她。 第39章 热烈   与张艺打完电话,沈嘉去睡了回笼觉。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听见厨房有动静,她迷蒙着双眼爬起来,看见孟真正在煮粥,倚在门框上叫了一声姐。   孟真回头看她:“不睡了?”   沈嘉打了个哈欠,道:“睡不着,你怎么也醒这么早啊,白天不是不用营业吗,不多睡会儿啊?”   “我也睡不着。”   沈嘉想起昨夜的事,道:“姐,和你打听个事。”   孟真正在搅拌着锅里的稀粥,目光一动未动,静止了半刻,回过头对沈嘉一笑:“什么事啊?”   “附近那家书店你熟悉吗?”   孟真顿了一下,摇头:“没怎么打过交道,只是大概知道一些,他们家店也是晚上营业,白天都不在。你也知道现在书店很难做,也就是晚上卖点饮品,给大家提供一个读书的气氛,他们家我去过一次,书不是很多,但够看了。”   沈嘉“哦”了一声。   孟真:“想什么呢?”   沈嘉叹息一声,情绪瞬间低落:“我最近在办琻琻的案子,有些疑点想不通。”   “不是已经抓住凶手了吗?”   沈嘉:“你也关注啊。”   孟真笑笑:“新闻上都滚动播放了,很难不知道,也许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好了,吃饭吧,一会儿你去给小严也带一点。”   这句话成功带偏沈嘉的注意力。   她歪头:“干吗给他带?”   孟真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舀好粥端了出去放在饭桌上,看她还愣着,便道:“怎么感觉你比以前扭捏了?”   沈嘉:“…………”   她们慢慢吃过早餐,也不过清晨七点,天已经大亮起来,这个时间空气的温度也已经上去。沈嘉只觉得身上黏黏的,冲了个热水澡,穿了一件在孟真这放着的旧裙子,瞬间清爽许多。   不过没待一会儿,就被孟真赶走了。   她站在马路边上,看着手里拎着的便当盒,面对着晒过来的太阳,目光往附近几十米外那家关着门的书店看了一眼,想起昨晚最后,张艺劝她等程队指示不可盲目行动,先好好休息,于是存着这个念头,没有过去,转而向酒吧街走去。   那天的江城有风,吹在身上不算闷热。   酒吧的门没有关,沈嘉走进去的时候,看见桌上趴满了喝醉的男人,这一看就知道昨晚阵势不小,找了一圈,不见陆严。   她轻手轻脚从旁边经过,去了后院。   上次来这还是五年后第一次见到陆严,他刚出狱,还有些颓废,看她的眼神没什么光,相比之下,最近状态有好一些,至少有精神气。   走上二楼,沈嘉没有直接进屋。   她先是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下,窗帘半拉,里边的桌子上还放着空酒瓶,地面也不是很整洁,视线再往床上,陆严一副趴着的姿势,还没有脱衣服,睡得很沉,一点没有要醒的样子,真不知道昨晚回来又是喝了多少酒。   刚推开门,一阵酒味就扑鼻而来。   沈嘉皱了皱眉头,将便当盒轻轻放在桌子上,用手扇了扇房间里的味道,看向床上的男人,黑色短袖半撩在身上,俨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样子。   她无奈叹气,走近给他拉被子。   刚碰上被子衣角,却不想他忽然翻了个身,吓得沈嘉本来弯着腰的动作一僵,差点倒在他身上。正要悄么声的起来,手腕上一个重力,被他一拉,身体便往前倾去,直直的倒在床上,他的胳膊瞬间压在她身上。   沈嘉惊得呆滞,一时不敢动弹。   过了许久,不见旁边有动静,她想慢慢起来,无意间偏过头,看到陆严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醒来。这是她第一次距离他这样近,睡着的样子倒是少了一些颓意,模样长得确实不错,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眼角的疤,结实的胸膛,眉宇间的淡然,少年变成男人,都是岁月的痕迹。   只是他皱着眉头,嘴唇紧抿。   沈嘉轻哼:“还知道自己不好闻。”   这句话一说,身边的人像是被惊动了一样,抬了抬身子,像是找到一个温软的地方,将脸贴紧在沈嘉的脖颈,直接将唇凑了上去。   沈嘉瞬间睁大双眼。   他的吻很密,炙热,沿着她的脖子一直往上,一只手固定着她的胳膊,在找到嘴唇那一刻似乎有瞬间的满足,毫不留情的吸取她身上清爽的味道,略微粗糙的手掌覆在她的腰间,沈嘉忽然颤动。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以至于沈嘉没有推开他。   她脑子一片混沌,在没有意识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胸口一热,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罩了上去,沈嘉一个机灵,也说不清哪来的力气,将他推向一边,从床上狼狈的滑下来。   惊魂未定之时,陆严醒了。   他慢慢睁开眼,看见沈嘉穿着柔软的及膝碎花裙子站在面前,目光陡然亮了几分,很快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曲起一只腿,手搭在膝盖上。   “什么时候来的?”他嗓子有些哑。   沈嘉更是惊愕,这货居然装不知道?!   看她半天不说话,倒是一脸气鼓鼓的,陆严觉得好笑,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随便洗了把脸,回头,看她还站那儿。   陆严试探道:“谁惹你了?”   沈嘉气的脸有些烫,看着他一脸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犹豫的沉默了片刻,确定他似乎真的没意识,可能只是做了个春梦?于是整理了一下裙摆,淡定的坐在椅子上。   她开始数落,揉了揉鼻子:“你昨晚喝了多少酒啊,房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收拾,味道还怪怪的,你自己闻闻谁受得了。”   陆严笑:“男人的房间哪个是干净的?”   沈嘉瞪他:“醒酒水真是白喝了。”   陆严洗漱完,看了一眼桌上的便当,打开瞧了一眼,有粥有菜,笑了一声,说:“沈二嘉,还算你有良心。”   “良心?今天没带出来。”   陆严食指往下:“这个不是?”   “那是孟真给你吃的,不是我。”   陆严揶揄:“知道你不好意思,我明白。怎么说这次你欠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情,确实得好好想想怎么还。”   沈嘉气的嘴都要歪了。   “送个一日三餐也可以,我一般十点起床,你九点半送过来就行,先坚持两个月,到时候咱再换一个。”   沈嘉面无表情:“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陆严看着她:“能。”   沈嘉随手拿起桌上的卫生纸,扔了过去,被他接了个正着。那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肩头,他笑的很温暖。   看她似乎还气着,陆严笑道:“好了别气了,你这大早上的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吓着我不说,我说一句你能杠十句,也不能怪我。”   还吓着他?!   沈嘉气急,懒得搭理,站起来就要走,还没走出两步,手腕就给他拉住,她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倏然躲开。   陆严愣了片刻:“怎么了?”   沈嘉眨巴着眼,随便找了个很好的借口,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将头扭向一边,道:“你没洗澡。”   陆严笑,说:“你又不是别人。”   沈嘉义正言辞:“可我是女生。”   陆严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早上的沈嘉莫名变得炸毛好玩,他随即笑了笑说:“那我去洗个澡,你等我一会儿。”   沈嘉:“干吗?”   陆严顿了一下,说:“我这出来有一段时间了,都不知道江城变成什么样,你不是休假吗,陪我转转。”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刚才开玩笑那样,似乎是有些担心她拒绝,声音压得很低,正经了几分。沈嘉看他,心里还有点难受。   她瞬间熄了火,乖乖看他。   陆严见她这霎那间变脸的样子,却笑了,忽然起了心思,想逗逗她:“你刚不是问我,为什么房间里有股怪味道吗?”   沈嘉顺着他的话钻:“为什么?”   陆严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总得找个法子自己排解一下,你说呢公主?”   沈嘉:“…………”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陆严已经溜进了洗手间,留下沈嘉红着脸,想起刚才他迷糊着做的事情,恨不得给他十掌郭芙蓉的绝技排山倒海。   要不是念着对他的内疚,沈嘉早摔门走了。   她一边骂骂咧咧着正在洗澡的人,一边埋头收拾房间,整理床铺。他洗澡很快,十分钟就出来了,像换了个人,灰T黑裤,眼神干净,头发上还滴着水,顺着衣领流了进去。   沈嘉故意膈应:“还挺人模狗样。”   陆严别过头,笑。   后来那天上午,他们沿着酒吧街一直往前,没有开车,只是随便走着,从江城北到南。沈嘉也是这半年来在附近跑的多,对这一片也熟悉了,一条路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不过还是会时不时的顶他两句。   陆严走在她身侧,倒有些乐。   不过在提到她的大学生活的时候,沈嘉看了他一眼,他问的很坦荡,她也就敞开着答,不再避讳,像回到了旧时候。只是莫名伤感,原本他也可以有这样的人生。   于是沈嘉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陆严说的是:“再看。”   “什么叫再看?”   陆严说:“就是先混着。”   沈嘉知道他没有文凭,高中肆业,还坐过牢,想要找一份正经工作不容易,也没有多说,想到他现在酒吧干着,总是有些担心。   她一沉默,陆严抬眼。   他笑问:“担心我堕落?”   沈嘉诚实道:“有一点。”   陆严移开目光,看向路边的行人,车辆缓缓从他们身边驶过,阳光晒在身上那样柔和,一切都很好,重要的都还在。   沈嘉却突发奇想:“给你买些书看吧。”   陆严:“…………”   沈嘉:“你这一天到晚都在酒吧,接触的人什么样儿都有,虽然我不否认陈江他们都很有兄弟义气,但总归会有些影响。”   她说的言辞恳切,陆严没办法反驳。   沈嘉做事一向利落,说买书就立刻买,很快拦着一个行人问路,去了附近最近的书店,她似乎比他还要积极。   谁他妈知道他现在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陆严只是站在她身后,不想打击她的兴致,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去书店里挑书,他站在外面抽了根烟。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打了两下才擦出火,低头的一瞬,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停顿了一下,才点燃烟。   沈嘉没买到书,有些丧气的出来了。   “这边书太少了,还是学校那边的书店好,什么类型的都有。”她犹豫了片刻,声音一低,“要不算了——不太想去那边。”   她的情绪很快变得低沉。   陆严拿下烟:“还人民警察,这么怂?”   沈嘉蔫蔫的。   陆严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一点一点碾灭,给了她思考的时间,然后道:“走吧,我也想回去看看。”   沈嘉抬眼。   陆严沉吟片刻,说:“知道你们程队为什么要给你放两天假吗?我觉得不止让你养伤这么简单,他也许更想给你一些时间。”   沈嘉听的一知半解。   陆严继续道:“越害怕什么,越要去面对。”   就像她站在审讯室的玻璃窗外,却不敢踏进去,只是看到那张脸,她就已经接受不了,不愿意直面过去的那些肮脏,会让她想起曾经那些无限接近危险,将琻琻亲手送了过去。   沈嘉哼了一声:“你懂的还挺多。”   陆严笑:“那是。”   她没再抗拒,硬撑着头皮,和陆严上了出租车,去往江城南,书店街方向。那是年少时经常去的地方,有熟悉的广场,江水中学,十四中,很多小店,有烟霞巷,陆严曾经总去的网吧,书店,还有周智的补课班。   出租车停在书店街边,沈嘉下了车。   她看着这条无比熟悉的路,就在前几天她来来去去似乎还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接近这,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陆严站在她身边,轻道:“走走?”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身上,下意识一偏,还是看见了那个街口,只是已经没有了补课班那个牌子,倒是有一个收垃圾的小三轮车停在那,正在一摞一摞往出搬书,有一些掉在地上,都是高三的补习资料。   陆严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知道她有疑惑,他说:“你在这,我去看看。”   陆严走去三轮车前,和车主谈了两句,再回过头,沈嘉已经走在他身侧,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三轮车主解释道:“补课班那小子不是犯事了吗,房东说这些晦气,都不要钱,直接送给我了,好家伙,一房间的书。”   这小小的车子放不下,堆得又太满,刚放上去的书,或许是没放稳当,车主身子往前一靠,书哗啦全掉下来,差点砸到沈嘉的脚。   她弯腰去捡,目光一顿。   这些书都被读旧了,有的页面上写着很多笔记,还有熟悉的红叉,一本厚厚的词典里,掉出了一张照片,背面朝上,右下角写着:2000年春。   她慢慢的拿起照片,翻到正面。   这是一张中学时期一个班级的合照,穿着统一的校服,大概有六十多个人,沈嘉一排排看过去,身体陡然一震。   周智旁边站着一个女生。   那是刚满十六岁的孟真。 第40章 风雨欲来   看见沈嘉蹲在地上半天,陆严目光一抬。   她迅速将那张照片塞进包里,站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两边的吵闹此刻似乎已经散去,她脑子里一片乱麻。   好像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又想不通。   只是脑海里那个让她疑惑又否定的有关杨玉的一句“那人个子不高”忽然冒出来,也是这个疑点让她有所保留。   她的头仿佛有千斤重,就在早上孟真还一脸笑意的给她准备早餐,可是看这些表现,提起最近这个新闻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说过和周智的关系,为什么要假装陌生人?还有周智是那样淡定,和李家林的态度如出一辙。可是这些和孟真会有关系吗。沈嘉不愿意深想。   陆严忽然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沈嘉抬头,蓦的平静了。   他只是笑笑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缓缓摇头。   要搁在之前,她肯定会气呼呼的瞪他,可是这会儿却像失了神一样。陆严察觉到她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收了笑,轻道:“怎么了?”   沈嘉看着陆严,慢慢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们回一趟烟霞巷吧,你不是也好久没有回去了,正好转转。”   陆严凝视她半刻,笑了:“行啊。”   从书店到烟霞巷这条路,沈嘉走的很不是滋味,又担心陆严看出什么,故意扬着笑意,给他讲这五年来的变化,无非就是哪家店换了人,味道变了,哪里修了路,盖了房子之类。陆严配合的也很好,偶尔打趣两句。   巷子变化不大,还和从前一样。   两边的路灯似乎一直没有修过,又破又旧,灯罩上也蒙了一层灰,石子路走起来磕磕绊绊,有野猫爬过屋檐,小狗满巷跑。   沈嘉走的很慢,感慨:“时间过的真快。”   “可不是。”   沈嘉看他一脸悠闲。   “你都这么大了。”陆严道。   沈嘉:“说的你好像很小一样。”   “那也比你大,按辈分还得叫一声哥。”   沈嘉笑了:“我叫你敢应吗?”   “你试试看。”   沈嘉:“…………”   他们俩难得这么轻松的开个玩笑,此刻阳光落尽巷里,好像前路充满希望一样,一切都勃勃生机,朗朗灿烂。印象里的画面,他们都还年轻,有着理想和未来,在这追逐打闹,笑的叉腰脖子往后仰。   她被他一噎,忽地抬起脚踢他。   陆严没有料到她还有这一招,手还插着裤兜,身子往后一退,左侧一步,惊险躲开,看着她笑道:“也长高了。”   沈嘉扑了空,“切”了一声往前走。   陆严失笑摇头,扬声道:“我说沈二嘉,你这说不过就使暗器这一招太老套了,这些年来还真是没什么长进。”   沈嘉懒得回头:“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陆严:“我可以勉为其难试试。”   沈嘉脚步一停,回头看他。这一幕没来由的熟悉,他逆着光而站,眼睛黑沉,可嘴角有着淡而轻的笑意,让她莫名觉得踏实。   陆严笑,下巴一扬:“到了。”   在江城工作这半年来,沈嘉偶尔回来打扫一次,连带着陆奶奶家,所以现在看过去,两家的门前也都很干净,不像没住过人的样子。   两人停止嬉闹,沈嘉推开了自家的门。   院子很干净,总觉得外婆还在屋檐下坐着,笑的温和慈祥,看到她回来,肯定马上起身去给她热饭,还会嘴里念叨着她又贪玩。   陆严跟着进来,声音一轻:“外婆灵位,还在?”   沈嘉点头:“屋里呢。”   陆严没再说话,朝里走了去。   沈嘉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吐了口气,她抬了抬头看天,阳光很刺眼,却总觉得身上有冷风吹过来,让她忍不住哆嗦。   陆严出来的时候,看见沈嘉系着围裙。   她站在厨房门口,像是等着他一样,说:“家里还有些面粉,不过得劳驾陆大少爷去买点菜。”   陆严:“要什么菜?”   沈嘉:“买什么做什么。”   “这么厉害?”   沈嘉笑了一下:“你以为呢。”   院子里空旷极了,风从地面溜过来,吹起她身上的围裙,落在刘海下,她有些飘忽的目光上。陆严沉默了半晌,说了声“得嘞”,就往外走。   走出十几步站定,他回身看她。   陆严:“我想起读书的时候,你总说高考很重要,选择很重要,有时候洋洋洒洒出口成章,还记得吗?”   沈嘉意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陆严轻道:“现在呢,你觉得什么重要?”   沈嘉没吭声。   陆严笑着往外走去,背对着她,一边走一边抬手摇了摇,说:“给你点时间,等我买菜回来。”   等陆严离开,沈嘉慢慢收了笑意。   她想起五年前孟真出现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去了孟真和外婆的房间寻找,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只是很多东西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床板和桌椅,还有外婆的陪嫁和一些遗物,都在外婆房间的箱子里,也已经落了灰。   沈嘉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寒而栗。   院子里野风乱窜,在阳光下肆虐。   陆严并没有走远,他站在巷子一角点了支烟,视线落在那扇门前,不出一会儿,就看见沈嘉匆匆走了出来,朝另一方向去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把烟掐了。   从见到那张照片开始,陆严就知道沈嘉心里藏了事,她心事重重的时候总是会表现在脸上,这一点毋庸置疑,装的是真不像。   陆严没再停留,回了酒吧。   那会儿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吧台边上只有小秋在,看到陆严进来,兴奋的摇了摇手,小跑到他跟前去,眼波流转道:“陆老板。”   陆严抬眉。   小秋对着酒吧门口角落的男人,扬了扬下巴,道:“你和小沈警官我就不说什么了,这个男人你得给我留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陆严看过去,淡淡笑了。   他从吧台拎了一瓶酒走过去,李延东刚好抬起头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彼此相视而笑,一笑泯恩仇。   陆严咬开酒瓶,倒了两杯。   他坐在对面,道:“怎么找过来的?”   李延东说:“那天晚上除了警察,你和我,还有一些人也在找,江城就这么大,一问就知道那是谁的人。”   陆严:“你还和以前一样。”   李延东笑了笑,抿了口酒,道:“现在也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我听说案子了结差不多了。”   陆严抬眉:“你怎么打算?”   李延东:“我准备离开这。”   “离开?”   李延东:“我爸背负了一辈子,也许他现在多少会轻松一些,这个地方也没什么意思,早该走了。”   陆严垂眸。   李延东扯了扯嘴角,道:“你和沈嘉——”   陆严无声笑了笑。   李延东咬了一根烟在嘴里,打了两下火机,微微嘘出一口烟圈,站了起来,对陆严道:“走了。”   陆严忽然出声:“延东。”   被喊住的人停了半步。   陆严:“谢了。”   酒吧里只剩下安静。   李延东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悄无声息。这些年来他们彼此对峙,有些事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释怀,都在此刻渐渐消散,留下的是少年时的告别。   陆严坐在那儿,喝完了剩下的酒。   小秋从里面出来,四周看了一眼,不见刚才的男人,沮丧又好奇的问陆严:“那人坐在这等你一上午了,他谁啊?”   陆严:“追上去不就知道了。”   小秋唉声叹气道:“还是算了,一脸冷漠的人我可捂不热,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沈警官呢?”   陆严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有些事,她得一个人去做。   这些年来,他对沈嘉太了解了,她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旦认定就决不后退,就像了解自己,其实骨子里他们是一种人,像五年前的他一样。而至今,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沿岸阳光炙热,行人寥寥。   此时此刻,沈嘉已经站在江城看守所的大门口。她没有想到自己之前那样不想面对周智,现在却这样煞费苦心的赶过来。   她以警察的身份探视周智,并不是提审。   时隔多年来,再一次这样面对面见到周智,沈嘉多少有些情绪不稳。对面的人缓缓而来,个子很高,背有些驼,看到她的那一刻,愣了一下,目光很深很慢,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些恍如隔世。   周智先开口道:“是你啊。”   沈嘉沉默对视。   周智慢慢笑了。   沈嘉只是轻道:“你其实没想过杀我,这样处心积虑的策划一切,绑架我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说的没错吧?”   周智笑意变淡。   沈嘉:“你回临海也不是祭拜父母,而是去了宏宇中学,那是你读的第一所高中,真不巧,我有认识人也在那读过书。”   周智的笑忽然顿在嘴角。   后面无论她说了什么,周智都没有再开口,只有最开始见面的那三个字。两个人沉默的对视片刻,沈嘉不再多问,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看这个男人。   沈嘉试探道:“我和我姐长得挺像吧?”   周智的嘴角转而变得僵硬,缓缓抬起头,只是看着她,一如从前每次见面一样,那么淡漠,这个注视多了些冰冷。   沈嘉闭了闭眼,抽身而去。   在去警局的出租车上,她想了很多理由,但都不能自圆其说,一直到警队门口,看到张艺的那一瞬间,才慢慢明白了什么。   队伍集合,似乎要出任务。   张艺也是愣住:“沈嘉。”   沈嘉却看向张艺身后的程诚,对方似乎也瞧见她,朝她走了过来,神色比较郑重,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程诚只是叹息了一声。   就这一声,她的手就开始颤抖,也终于明白程诚为什么要给她休假两天。程诚是什么人,办案子谨小慎微,一丝一毫的疑点都不会放过,她能想到的,程诚自然早就已经了然于心,甚至比她更快。也许昨晚她给张艺打电话的时候,程诚已经在咖啡店门口监视了。   沈嘉眼眶湿润,道:“程队,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   两天前。   程诚坐在周智曾经坐过的那家书店二楼,坐了两个小时,看到外面人来人往,客来客散,直到看见一个女人出现在二楼的视野里,一通观察之后,给张艺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查查那家咖啡店。   张艺去过:“咖啡店?那是沈嘉她表姐开的。” 第41章 孟真   那个下午的江城,太阳很好,风很大,吹在身上很奇怪的又凉又热,天空也是格外的蓝,像草原上见到的那种,飞机飞过的时候,划过两道长长的白线,抬眼看去,宽阔畅怀,似乎一切都充满希望。虽说是炎炎夏日,却又像极了春天时的草长莺飞。沿岸的海面波光荡漾,水波闪闪,光亮刺在行人眼角,倒也觉得温柔至极。   沈嘉出现在咖啡店门口,是半个小时后。   她像往常一样,推开门,目光找寻了一圈,看到孟真正在打扫卫生,手里拿着扫把,弯着腰,动作很轻很慢。   孟真倒是抬头,笑:“嘉嘉?”   沈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面前这个温柔了岁月的女人,目光渐渐淡了下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顿了一下才道:“姐,给我煮一杯咖啡吧。”   孟真慢慢站直了。   沈嘉:“多加点糖。”   孟真没说话,拎着扫把靠在柜台边上,在水池冲了一下手,开始认真的做起咖啡,细致到每一个环节。   “你很少喝咖啡。”孟真说。   沈嘉是背对而坐,面对的是几张空桌,白墙,空荡荡的过道,她没有转头去看孟真,只是说:“偶尔也想喝。”   孟真问:“怎么不见小严呢?”   沈嘉轻轻“哦”了一声,说:“我们回了一趟烟霞巷,忽然想起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在不太合适,没让他跟着。”   “那你还有时间过来?”   沈嘉低了低头,侧了侧脸,看向落地窗外,太阳晒得柏油路都快起了皮,小树又细又矮,马路边上的停着的车门窗紧锁,只是后视镜反光,刺了眼睛。   她慢慢道:“想和你聊聊天。”   此时咖啡已经煮好,孟真看着沈嘉挺直的背,目光落在外面,半晌又收回来,沉默的笑了笑,把咖啡端了过去。   孟真说:“尝尝味道。”   沈嘉点头,看着这白色小瓷杯,咖啡最上面还有一层拉花,她低头吹了吹,拉花歪歪扭扭,便笑了:“姐,你坐。”   孟真在她对面坐下。   沈嘉问:“怎么现在没什么客人?”   孟真说:“一般到了傍晚人才会多起来,这个点又闷又热,沿岸边上就是这样,晚上凉快了才有人来。”   沈嘉偏头看向外面:“我还记得读高三的时候你来江城,说要旅行一年,过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说罢将目光偏回来,看向孟真,“现在算吗?”   目光对视,孟真淡淡笑了:“当然算。”   沈嘉往后一靠,慢慢吐了口长气,看着咖啡上的拉花,说:“要是外婆还在多好,那时候她担心你的状态,总是不让我去烦你。”   “外婆还说过这个啊?”   沈嘉:“说的挺多,不过她不让我对外讲,怕你难过。”   孟真目光一顿:“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些,是不是和小严闹矛盾了?他刚出狱你得多理解,可不能使性子——”   “姐。”沈嘉忽然叫道,“我只是想外婆了。”   孟真无声的看着她,渐渐将肩膀塌了下来,偏过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马路,小树,刺眼的光,笑了:“时间过得真快,外婆都走了快三年了。”   沈嘉:“我最近办案子,老想起外婆。”   “案子很棘手?”   沈嘉说:“琻琻的案子。”   孟真长长的“哦”了一声,道:“琻琻也是挺可怜的,不是说已经抓到凶手了吗,怎么看你这样,是还有疑问?”   沈嘉:“有,要不你帮我分析分析。”   孟真一脸无辜的表情:“我?”   沈嘉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背面朝上,一点一点,推到孟真面前:“姐,你先翻过来看看。”   “什么呀?”孟真看到照片的一刻,目光平静的厉害,甚至皱眉道:“这是我在宏宇中学读高中的时候,好像参加合唱团的照片,你怎么会有?”   沈嘉:“碰巧找到的,查案子嘛,就很多细枝末节都会发生,还挺巧的,对了,你旁边的人还记得吗?就是他给陆严补的课。”   孟真没什么印象的摇了摇头。   沈嘉平静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溺水案,还有五年前的烟霞巷抛尸,包括琻琻的事情,他已经认罪。”   孟真:“是吗。”   “姐,你真一点想不起来?”   孟真:“时间太久了。”   沈嘉应了声:“但是警方怀疑,这三个人不是他杀,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可能还逍遥法外。前两个是被勒死,最后一个是溺水,姐,你大学读的护理,又在医院做过护士,不说溺水了,你觉得凶手要勒死被害人,一般会选择什么凶器啊?”   孟真挠了挠鬓角,挤出一丝笑意:“我不做护理都这么久了,这些事情不问法医问我干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沈嘉:“这不是随便聊聊吗。”   “怪吓人的说这些。”   沈嘉目光垂下去,轻道:“吓人吗?你们学护理的不应该对这些挺习惯的,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还有解剖这门课。”   孟真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因为这个,我转行了。”   沈嘉歪了歪头,声音轻佻:“那我们就聊点不害怕的?”   孟真抬眼。   沈嘉皱了皱眉头:“烟霞巷抛尸案,姐你还印象吗?”   “我一直在家晒太阳都不出门,哪有心情管这些,倒是你,那时候对这就挺好奇,我没说错吧?”   沈嘉扯了一下嘴角:“记性挺好啊。”   孟真笑笑:“我也只记得你的事。”   沈嘉的手握着咖啡杯,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杯身,像是在回忆道:“我记得那个案子是在08年的中秋节第二天,但是尸体是隔天早上发现的。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凶手要选在那个地方抛尸,不担心被发现呢?后来我想通了,凶手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孟真嘴唇紧抿。   沈嘉:“前几天我们发现案发现场其实就在烟霞巷后面,一间房子里,凶手以某种理由将被害者诱骗杀害,要抛尸的话肯定得穿过巷子,可是遇到了什么才决定临时起意抛在烟霞巷呢?姐,你有什么想法。”   孟真愣了一下:“我哪想得到这些。”   沈嘉说:“会不会遇到熟人?”   孟真的视线慢慢抬起,看向沈嘉。   沈嘉说:“我记得那天我发烧了,是和陆严一块回去的,路上还对他发脾气,幸好遇见姐你了,他才逃过一劫,要不然揍他的心都有。”   孟真唇角动了动。   沈嘉:“再说琻琻——”   “嘉嘉。”孟真打断道,“我没你胆子大,别老说这些,你让姐晚上还能不能睡个好觉了啊。”   沈嘉:“难得说说。”   孟真吸了口气。   沈嘉喝了一口咖啡,明明放了很多糖,可她还是觉得很苦,轻道:“那天是林溪生日,琻琻是深夜回去的,没有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了。”   孟真:“都过去了。”   沈嘉的手指又开始一下一下的敲着杯子,自顾自道:“我看过琻琻的尸骨,勒死的痕迹非常整齐,没有其他挣扎的痕迹,这说明她毫无防备,或许有可能认识凶手,你觉得呢,姐?”   沈嘉说完这话,看着孟真。   “还有最近的溺水案,有目击证人说看见有人跟踪被害人,个子不高,可是他一米八一。”沈嘉指了指照片上的周智,“我就觉得奇怪。”   孟真目光朝下:“也可能看错了吧。”   “最近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凶手是他,他为什么还要用那么笨的方法,看似是绑了我,顺理成章让我发现作案现场,指认他就是凶手。只是他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被找到。找到了也没关系,不杀我的理由他也可以随便找一个,旧相识?一时心软?然后无路可逃却还想拖延时间,把自己藏在一个地方,像是听天由命,被抓到后和盘托出一副解脱的样子。”沈嘉说,“一切都没有破绽。”   孟真沉吟片刻,笑了。   “但是他太淡定了。”沈嘉说。   “他一直这样。”   话音刚落,沈嘉倏然抬眼。   孟真似乎意识到什么,笑了笑:“我也是刚想起来,读书那会儿很少打交道,一时没什么印象。”   沈嘉看了孟真半天:“也是。”   “你就是想太多了。”   沈嘉偏头一笑:“也许是我想多了,我们说点轻松的吧,陆严出来后我担心他太颓废,中午还带他去书店买书,没买到合适的,要不姐,你推荐几本?”   孟真笑说:“我现在都不看了。”   沈嘉:“我记得高三那时候,你可爱看书,每次我放学回来,外婆绣花看电视,你就在旁边看书,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孟真未语。   沈嘉皱眉:“想不起来名字,不过好像是和一种女生之间的文字有关,是叫女书吧?   孟真坐直了。   “这三起案子——”沈嘉慢慢说着,盯着孟真,一脸遗憾的样子,“也都和女生之前的感情有关。”   孟真目光未动。   “说到这个,挺好奇当初你突然回江城的事儿,外婆说也是感情问题,不过她不让我多嘴。”沈嘉唉了一声,“怎么我越说越多了,姐,你都听不下去了吧?”   孟真的表情慢慢变了,只有一瞬间,又转而笑了。   “你好奇的地方一直都挺奇怪。”孟真说。   沈嘉没说话。   孟真一只眼抖了抖:“确实听的头疼。”   沈嘉敲着杯子的手指停了。   孟真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玻璃门口,看着外面的天空,缓缓道:“我虽然学过护理会煮咖啡,但对于刑侦多少也有些了解,没有证据的猜疑毫无意义。嘉嘉你说了这么多,姐不傻。”   说着,玻璃门被打开了。   沈嘉轻轻叫了一声:“姐。”   夕阳落进来,晚霞铺满天。   沈嘉目视前方,看着夕阳透过玻璃窗落在白色墙壁上的光影:“琻琻失踪的前一天,我们去吃火锅,她那天特别开心,还喝了点酒,走的时候要打包,菜掉进汤里,那汤多烫啊,她把我推开,却把自己的脖子烫了一个泡。”   孟真站在门口,目光低垂。   沈嘉:“我想凶手应该想不到,勒死琻琻的那个作案工具上,或许会留下一些证据吧,哪怕时隔五年。”   孟真面无表情。   外面的风席地而起,像是一个信号,猛地吹了进来。马路边上停的那辆车,车门很快被推开,程诚和张艺走了下来,后面跟着几个同事。   沈嘉还在那坐着,只是眼含热泪。   她没有嚎啕大哭,泪水顺着脸颊缓缓留下,似乎在此时,她才觉得自己活着。又或者从外婆的遗物里发现那条孟真的围巾开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证物在她去见周智的时候,已经送去法医鉴定。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墙壁上的光影慢慢变淡,直至褪去。   她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很快身后的人都走了,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有打扰。耳边只有大风吹过的声音,打着玻璃哗哗作响,这么温柔的夕阳傍晚,风居然这样热烈。   想起来这之前,她让程队给她点时间。   程诚说的是:“孟真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必须马上提审。如果你想知道具体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经过查证,当年在宏宇中学,有关周智的那个传言,其实说的是孟真。”   不过半日,风云已变幻。   她在那说不清坐了多久,只知道天黑了,马路上亮起了路灯,外面有了行人走过的声音,说说笑笑,何等热闹。她却觉得全身冰凉,孤独至极。外婆那时大概也如此吧。   怎么觉得一切就像做了个梦。   梦里的时候,她还在读书,江城的傍晚总是很美,她会背着课文穿过小巷回家,吃一碗外婆做的热乎饭,还会听见隔壁陆奶奶训陆严,他嬉皮笑脸的闪躲,隔着墙喊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梦醒的时候,她又坐到这,听到的是一片寂静,寂静的海水拍打着暗礁,霓虹灯下波光一片,有人在远方放起焰火,明亮的像白天太阳最好的样子。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沈嘉麻木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那是一串本地的陌生号码,有些熟悉,好像有某种感应似的,愣了片刻,接了起来。   “朝右看。”   陆严声音温柔。 第42章 公主   那天晚上,陆严带她回了酒吧宿舍。   沈嘉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觉得头晕,想好好睡一觉。陆严也什么都没有问,给她盖好被子就出去了。   酒吧里人满为患,各说各的笑话。   陆严点了根烟,坐在角落里,听着驻唱歌手在唱周华健,眼角莫名的有些湿了,夹着烟的手不经意的一抹,瞳孔微微缩起。   不知道何时,柳琴出现在他身后,道:“沈警官没事吧?”   陆严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   附近出了这么大的事,外人看个热闹也就罢了,柳琴小道消息满天飞,自然知道的多了些,拍了拍陆严的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陆严:“她睡了。”   “怎么觉得你更沉重?”   五年前,他出了事,走过了多少个夜晚才走过来。五年后,沈嘉身陷,谁都说不清要经历什么才会好,哪怕他已经有所准备。   柳琴:“要不要我上去看看?”   陆严:“不用。”   “你就这么放心?”   陆严说:“这种事她得自己走出来。”   柳琴无奈笑了笑,道:“虽然大姐我呢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哪怕她烦你,你也得在身边。”   陆严沉默。   他把烟抽完,没再说话,起身去了后院。只是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并没有立刻向前,而是走得很慢,靠在门框上,头一偏,就可以看见那个侧躺着的身影。   陆严掏出手机,摁了两下。   里边铃声响起,顿了几秒,沈嘉才接起,不过没有出声,还是躺着,将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陆严声音很低:“给你讲个故事听。”   沈嘉仍是闭着眼睛。   陆严说:“我坐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他非常会聊天,那几年看我总是一个人,有事没事就拉着我说两句,特别乐观开朗。我当时就很奇怪,这人怎么跟没事人一样。有一天我就问他,怎么进来的,你猜他怎么说的?”   沈嘉没坑声。   陆严说:“他说偷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触电,伤了两个人。”   沿岸的灯照过来,夜晚的窗外也明亮了些。   陆严继续说:“我当时就想那是挺倒霉,后来才知道他老婆重病,在医院一个星期就倾家荡产,没有钱,医院把药停了,他筹不到钱只能去偷,钱没偷到,把自己弄进来了,你说是不是更倒霉。”   沈嘉慢慢睁开眼。   陆严:“刚进来没两周,他老婆就死了。”   沈嘉声音闷闷的:“后来呢?”   陆严说:“后来他一天比一天开心,大家开始都觉得很奇怪,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了,直到他出狱前一天,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风很轻,夜很静。   陆严:“他说,活够了。”   沈嘉问:“什么意思?”   陆严说:“我当时没明白,直到我出狱才知道,他两年前刚出来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你说是不是很惨?”   沈嘉咬了咬唇。   陆严:“我每次绝望的时候,都会想起他,觉得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惨的人了,相比之下,我还活着,身边的人也都还在,未来也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   沈嘉鼻子酸涩,闭上眼睛。   陆严:“要不我给你背一篇文?”   沈嘉擦了擦眼睛。   就听他道:“自董卓以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为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他的声音清朗,低沉,清风徐徐。   沈嘉没有想到他居然背过了《隆中对》的全文,一时之间心里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耳边他的声音,听着听着眼角流下泪来,睡着了过去。睡到半夜,发觉有人给她掖被子,迷迷糊糊之间,她看见陆严靠在椅子上,已经闭上眼睛。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读了这么多年书,看到这样湛蓝的好天气,却只能想到耳熟能详都快烂大街的这两个词,不知不觉也有些感慨,书能读,读而固者,智也。   审讯室外,沈嘉已经站了半个小时。   隔着玻璃窗,她看见孟真的样子,已经隔了一夜,像是老了几年,面容有些许憔悴,让人捉摸不透。   张艺站在她身侧,说:“现在所有证据都齐了,老赵忙了一夜,十分钟前已经检测出围巾上的粘液和少量血液,确实是程铁琻的。”   审讯室里,孟真已经辩无可辩。   程诚:“说说吧。”   孟真低下头:“我和周智认识很多年了,他对我一直很好。回江城之后,我们偶尔联系,他还给了我他父亲房子的钥匙。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怂,把复读当成习惯,总觉得只要念着高三,他父亲就一直在,兜兜转转复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跳不出去了。我那天去找他,就是想劝他,也是在补课班,见到了李欣,知道了她和我一样的过往。”   往事来由在一瞬间,似乎回来了。   程诚问:“怎么杀的李欣?”   “我把她骗去了周智父亲的房子,勒死之后想去灯笼山埋掉,半路上碰见了我妹,就随便扔到巷子了。”   沈嘉听到这声“我妹”,颤了一下。   “程铁琻呢?”   孟真眼角抬了抬,似是有些不愿提起:“我们认识,她对我没什么防范,那天晚上我回家拿东西,顺路碰上了,原本没想杀她,也是怪她命不好,非要拉着我说起自己的感情,我听得难受,就把她打晕了,拖去周智父亲的房子才勒死的。”   程诚看了一眼右侧玻璃,无声叹了口气。   “周智参与了吗?”   孟真摇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会给你顶罪?”   孟真摇头:“可能猜到了一些,所以在我跟踪江英的时候,他也跟在后面。只是我没想到,后来还有人跟了过来,当时江英已经死了,我藏了起来,那个人就以为人是他杀的,居然要给他顶罪。”   看来那个时候,周智就已经做好承担的准备。   孟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江英是自杀的。”   程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她就抱着石头跳下去了。她在我咖啡店来过几次,好像有抑郁症,给人感觉很悲观的样子。”孟真说。   沈嘉面无表情,看见审讯室里孟真微微抬起头。   孟真微微侧哞,说:“当年我被抛弃的时候,就知道了,人都是自私的,当时的话说的再好听,过后该对你绝情还是绝情。所以我想,那天下午在奶茶店看见她和人吵架,我就知道她和我处境一样,都很可怜。”   程诚双眉紧锁。   孟真慢慢摇了摇头,眼泪忽然决堤而下:“我只是不想让她们太痛苦,爱一个人太痛苦了,每一分钟都很煎熬,整宿都睡不着觉,我太累了。”   沈嘉别过了眼。   她忽然觉得可笑,想起昨晚陆严给她讲的故事,如果让她讲,那么自己的这五年就是个笑话,她这短暂过往是个笑话,有关她的故事也是个笑话。   外面的天气是真好,阳光明媚,不比脚下,阴霾漫天。她站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麻木,也不能喘过气来。原本的好日子现在破碎一地,满地都是吃人的骷髅,她不敢弯腰,只能撑着向前看。   沈嘉当天递了辞呈,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一点消息都找不到,电话已经关机,不久之后再打,就变成了空号。渐渐的过去了很久,似乎大家都忘记了。当初的案子后来也依照程序宣判,江城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每条街还是老样子,一到晚上格外的热闹。   江河酒吧门前,陈江倒了杯送别酒。   “真要走?”陈江问。   陆严笑笑。   “去哪儿?”   陆严:“走着看吧。”   这大半年来,他没有一点沈嘉的消息,也去过一些地方,依然扑了个空。现在陆奶奶已经安顿好,他也没什么牵挂,想出去走走了。   至于去哪儿,他不知道。   那天晚上十点半,陆严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他买的硬座,靠窗,看着外面的夜晚,听着火车轰隆的声音,想起五年前他打赢游戏比赛的时候,挣得那笔小巨款。当时的想法是等到国庆假期,买两张票,带沈嘉出来玩一玩。只是造化弄人,他们都没有以后了。   旁边的女人抱着小孩在哄,哭声响在整个车厢。   陆严起身,去车门那边抽烟。   四月的冷风从外面渗进来,不由得让人打了个寒颤。他微微侧了侧头,猛吸了一口烟,抬眼的一瞬,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得烟烫在手上,甩了甩手,再抬头,刚才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像是幻觉。   他在车门口站了一夜,抽了一包烟。   等到晨曦照亮大地的时候,火车广播通知下一站到了。有人断断续续的下车,陆严回去座位想再睡一会儿,旁边的小孩又开始哭,他皱眉抬脸,刚想说话,便看见火车道边上有一个身影走过,像极了沈嘉的背影。他匆忙起身,拿起背包就下了火车。   火车道旁,人山人海,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陆严苦寻无果,只好随处溜达。这是南方的一个小镇,空气倒还新鲜,这会儿车站的人已经不多了,清晨的冷风吹到脸上,还是有些哆嗦。他在火车站外转了一圈,看到一个卖红薯的小摊,走了过去。   “给我来一个。”他说。   小摊老板动作利落,很快挑了一个上好的给了陆严,看见他不像是本地人,多问了两句要去哪儿。   陆严道:“这附近有什么玩的吗?”   老板哗啦啦说了一堆,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又道:“你看那边有个公交车,直达最后一站就是小镇,喜欢清静点的去那准没错。”   陆严偏头看了一眼。   他一边咬着红薯,一边往过走。火车站附近是挺热闹,正是个大清早,迎来送往,看来去小镇玩的人不少。刚走到跟前,前面的一辆公交车已经出发。   陆严坐的后一趟车,到小镇已经九点。   这地方看起来不算很大,却什么都有,也没有形成一体化的商业街,还是保留的挺原始的样子,来观光的人也不是很多,却很幽静,时而会在一处遇见各种小吃摊。   陆严转到中午,找地方吃饭。   有一处庭院式的小菜馆,坐落在不算繁华的街边,陆严要了一碗面,坐在门外的小桌上吃。这会儿太阳正好,气温也上去了,坐一下午也倒自在。   他正吃着,听到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远处有人问路:“请问您知道清酒街怎么走吗?”   陆严吃面的动作一顿,慢慢回过头看去,目光微微一顿,抬手抹了抹嘴,僵硬的站了起来,定定的看向那个身影。   远处忽然一阵吵闹,出现在一队游街的人。   像是在过什么节一样,推着一辆农用架子车,上面帮着红丝带,两边围着一圈人,敲敲打打,穿着喜庆的民族服装,身上绑着腰鼓,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行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沈嘉穿过这一堆人,看见了陆严。   他们这么久没见了,忽然在这个偏远的小镇相遇,真的是挺不可思议,不过她有些怂。他头发长了,刘海遮住了眼角的疤痕,目光静静的凝视着她。   陆严朝前走了两步。   等到车队的声音慢慢远离,他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好久不见,也没有骂她不辞而别,只是淡淡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总是有自己的决定。现在想想,确实不能再做朋友了。”   沈嘉:“…………”   她当初一走了之,也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只是想离开江城,找个地方藏起来,静静的待着,去哪儿都行。偶尔夜深人静也会想起怎么面对陆严,却在这样走一天是一天的日子里,彷徨至今。   沈嘉看着他,欲言又止。   却听陆严道:“要不我们试试?”   沈嘉一怔。   陆严笑了,眼角湿湿的:“谈个恋爱吧,公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