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敌他》 作者:不见当年   文案:   [1]江月稠的设计图稿被国内一家知名游戏公司选用,并将获得高额奖金。领奖路上,她心情一直很美丽。   直到颁奖典礼,才发现来颁奖的竟是她高中的绯闻对象……   笑容逐渐僵硬。   [2]答应做曾忆昔女朋友的那天,江月稠以为她只是个被租用过来应付催婚压力的工具人。   可曾忆昔三番四次表现出的“正牌”姿态,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到她和一个小年轻聊的热火朝天,曾忆昔把她喊住。   男人墨眉冷目:“你把你男朋友放眼里了?”   [3]在那个喜欢乱点鸳鸯谱的年纪,江月稠这个名字,一直和她同桌、一个叫曾忆昔的男生捆绑在一起。   某次篮球赛上,他队友看到她,嚎了一嗓:“曾忆昔你老婆来了!”   她脸红着,给自己辩解:“不是……”   清隽的少年偏过脸,冲她混不吝的一笑:“不是什么?”   众人笑成一团,她愤愤转身。   他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追上了人。跟她身后,有几分低声下气地道:“行了,下次不让他们鬼叫了……”   —萤火拥抱长夜,倦鸟藏进深林。少年站在旧巷前,对现在的她低语:“也会喜欢以后的你。”   —岁月要我长出和众生一样的皱纹,他却伸手拥住我独一无二的灵魂。   * 江月稠 X 曾忆昔   * 小佛系 X 死傲娇   * 双C双初恋 I HE I 1V1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江月稠;曾忆昔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绯闻对象成真了   立意:生活和故事都会越来越好 第1章 游转在星光下的风   夕阳似记忆里祖母的那双手,和暖温柔地抚着人间的道。江滨大道两侧遍植林木,双层公交在黄昏树影间,不急不慢地向前驶去。   五分钟后,江月稠在“江城体育中心”这站下了车。   霎时,晚风荡过长街。夹道的银杏,簌簌洒下一地碎金。   一片银杏叶坠落在她左肩,她伸手将其摘下,捏着叶柄转悠了两下,再抬眼,朝前看去。   附近的行人倒是不少,但却没看到安宁的身影。   安宁是她本科室友,目前在一家叫Milky Way的游戏公司工作。   Milky Way今天将在江体举办公司的十五年庆典。她的设计图稿获得征用,所以也被邀请参加颁奖典礼。   江月稠伸手进口袋,摸出手机,给安宁打了通微信电话。   嘟了几声后,电话被接通。   “你人呢?”江月稠问。   “你不是……”安宁看了眼时间,才发现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对不起对不起,临时来了个活,我忙昏了头……”   江月稠“呵”了一声,但还是好脾气地说了句:“那你忙吧。”   “生气啦?”安宁试探着问。   江月稠好笑,“这要是能生气,我不早给你气死了。”   安宁也嘿嘿笑了两声,“现在典礼还早吧?你饿不饿?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吃点东西?”   典礼是晚上七点,现在才五点。   江月稠打开导航软件,输入地点。江滨大道西,211号,国内著名游戏公司Milky Way的总部大厦,离这儿1.5公里。不算太远。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Milky Way的一楼长廊上。附近聚着一群小青年聚,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Milky Way这网咖也牛逼了!设备都是顶配啊!”   “这得祖坟冒青烟才能在这里工作吧!一边打游戏一边上班真的……想想我都快激动哭了!”   ……   网咖是MW员工休闲区的一部分,平日都是内部人士在用。但今天公司的周年庆典,邀请了一些资深老粉过来,所以对外开放。   小年轻们聊着游戏里的内容,江月稠也听不懂。   站一旁,低眸看手机。安宁回她消息,说她忙完了,马上就来。   她打出一行字——   开了计时器,迟一分钟发一百块红包。   刚准备发送,耳边响起一道声:“嗨,美女。”   循声,她抬眼看去。身侧站着一个男孩,模样看着挺年轻,也就是大一大二的年纪。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发型讲究,只是发胶的味道稍稍有点重。   也可能是她对气味比较敏感。   “我叫骆涵宇,江城理工的。”男生龇牙一笑,笑的挺灿烂,又问了句:“你哪个学校的呀?”   江理在江城能排进前四,在全国也能排个四、五十名的样子。   骆涵宇的语气和神态都透着一点小骄傲。   “北城理工。”江月稠故作平淡地应了声。   愣了好几秒,骆涵宇才回过神:“北理啊?!厉害厉害。”   他摸出手机,递来,问:“那能加个微信吗?”   没去看他手机上的微信二维码,江月稠问:“你想考北理的研究生?”   骆涵宇:“……”   他看起来这么勤奋好学?   “不好意思,我研究生考的是江大,应该帮不了你。”江月稠说,“不必加微信了吧。”   事情发展的走向太偏预先设想的轨道,骆涵宇摸了摸脑袋,没话找话说地继续问:“你也是被邀请过来的吧?”   江月稠“嗯”了声。   “那你是哪个区的?”骆涵宇又问。   上来就问出生地?这貌似比她当年还夸张……   江月稠默了默,应了声:“寒山区。”   江城有12个行政区。   各区之间按存续时间、经济发展、教育资源等维度,形成了一条非常牢固的鄙视链。但无论怎么排,寒山区还是混的最不体面的那一个。有那么几年,负面新闻还特别多,被视为一种讨人嫌的存在。   骆涵宇一脸意外:“咱们还有这个区?”   真被开除江城户籍了?江月稠猜测着问:“你是临江区的?”   与寒山区截然相反,临江区的GDP位列全市第一,汇聚全市最好的教育资源,连市政府也坐落于此。这么多年来,临江区始终昂首于江城十二区鄙视链最顶端,俯瞰其余十一个小弟。   她大学是在北城读的,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没几个人知道江城有几个区。在江大读研的这段期间,室友也都是外地的,想了想,有蛮长时间没被“鄙视”。   也就高中那会,大家总喜欢说这些。   “不是问你家住哪儿,我是问,在Halo这个游戏里,你在哪个分区?”骆涵宇笑了好一会儿,又道:“不是一个区的也没关系,我能搞到号,待会我们可以一起玩。”   Halo目前有七个不同的分区。同区之间才能组排,线下的好友们想要组排玩游戏,常常还要借号。   江月稠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他们是在跨服聊天。   Halo,她听说过。这是MW这些年来最成功的游戏项目,也正是它奠定了MW在国内游戏界独一档的地位。   近两年,Halo对外传播的力度也随之加大,国外的市场份额也不断提高,前景可谓是一片光明。   以上,都是安宁跟她说的。   那边,骆涵宇的同伴喊了声:“三分钟到了哦,要到小姐姐的微信了吗?”   骆涵宇“操”了声,但也愿赌服输,“行了,今晚请你们吃火锅。”   知道要不到江月稠的微信,他也没多做纠缠,跟人挥了挥手,算是个体面的告别。   骆涵宇前脚走,安宁后脚就来了。   一来就造谣,说老远就看到她和小年轻聊得热火朝天。   “那小孩看着最多大二,你这研三的老腊肉是准备搞搞校园黄昏恋啊?”安宁笑的有几分泯灭天良。   江月稠懒得理会。   扯了些有的没的,安宁想起要尽地主之谊,胳膊肘架在江月稠肩头,“先去咖啡厅吧。”   MW的咖啡厅在六楼,俩人并肩走进电梯。   安宁注意到她拎的包:“哪买的啊,挺好看。”   江月稠拎着的是一只帆布包,容量大。想着要回趟家,带的东西有些多,所以才用了这包。   一面是渐染的配色,一面嵌着幅刺绣。绣的是贺铸那句词里的意象——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喜欢啊?”江月稠也学她一副不着调的样子,“笑一个,江总就送你一个。”   安宁比了个剪刀手,“你笑两个,安总给你买套汤臣一品。”   “我可录下来了啊。”江月稠说。   安宁笑骂了句,跟着岔开话题,“欸,我们Milky Way可是连续五年被评为最佳雇主。”   “厉害。”江月稠敷衍地给她鼓了两个掌。   安宁白她一眼:“我说真的,我们秋招还没结束,知道你这高材生不愁工作,可你也不妨看看我们呗。看看这工作环境,硬件就不说,软的方面,我们这儿就没什么人际交往的压力,真正的扁平化管理,我跟我们CEO说话比跟我爸说话还随意自在,帅哥多的跟羊毛似的任你薅……”   “帅哥?”江月稠不厚道地笑出声,“哪儿呢?”   从她进来到现在,见到唯一跟帅沾边的雄性灵长类动物,大概就是骆涵宇了。   人家还是江理的。   “靠!我们帅哥很多得好吧。”安宁刚准备给她找几张照片,同事打来电话。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神色陡然兴奋,惊呼出声:“Moon真来了啊?!”   挂完电话,安宁有几分忸怩地看她。   Moon是安宁最喜欢的职业选手,江月稠对此也有点印象。   深知此女重色轻友的本性,根本不会自取其辱地问她和Moon谁更重要这种问题。   “滚吧。”她摆了摆手。   安宁倒也没有立刻就闪人,还是装模作样地把她送到了咖啡厅,走之前帮她点好了东西。   但还是找她的Moon去了。   咖啡厅很暖和,放着日本昭和年代几位歌手的歌。   大抵是玉置浩二的《初恋》响起时,她眼睛缓缓合上了。这几天都处于兴奋状态,眼下实在抵不住困意。   眼睛再睁开时,天色已经黑透。   她就这么睡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安宁一个电话把她喊醒。   安宁找了个同事来接她。车在楼下停着,直接带她去江体。   送她到江体门口,那同事又马不停蹄地去忙其他事。   远远地,就看到主馆正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好几个职业选手在那边在给粉丝签名,四周围着一群人。   见状,江月稠绕道去西侧门。检完票后,她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坐下。   典礼很快帷幕,台上主持人热情地介绍到场的嘉宾。   现场来了好些顶流明星、主播和职业选手,每报一个名字,台下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听完某歌手唱歌,又看了某明星跳热舞,最后看主播表演solo赛……   才终于到她期待的环节。   紧绷唇角,但仍有一丝笑意泄露。   毕竟奖金有十万块啊!   舞台上,主持人一直面带微笑。直到这会儿看到这一串由字母和数字交混的字符,没有规律可言,而且还长。   念ID时,他险些出了岔子。好在经验丰富,到底是稳定了场面,还说了句“自古乱码出高手”,惹的台下一阵欢笑。   这是江月稠的游戏ID。   当初为了投稿,她才注册了一个Halo的账号,没想那么多,就很随意地在键盘上滚了一圈。   按流程走,她还得先跟主持人尬聊一会儿。   主持人拿着话筒问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凑唇到话筒旁,缓声道:“作品能被认可,我很开心,也很受鼓励,感谢Milky Way,感谢Halo……”   一下获得十万奖金,除了开心想不出有其他的心情。   也能理解主持人的工作,所有她也配合,但实在想不出太多说辞,就只能这样凑合着听了。   主持人转而去采访站她身旁的两个获奖的男孩,问了他们同样的话题。   这男生一个比一个能说。   最后回话的男生,模样很年轻,可能是过于激动,他眼角都似有泪花,接过话筒,他声音发着颤:“我是Milky Way的死忠铁粉,是玩着Milky Way的游戏长大的,我最喜欢的游戏是Halo,我觉得它就是我心目中最棒的游戏!它在我心目中,就是全世界最牛叉的游戏!还有我的梦想就是能来Milky Way工作,我想为我们国产游戏的发扬光大贡献自己的力量!”   江月稠听出这孩子说的很真诚,并不像请来的演员。可她不玩游戏,一时难以共情。   但台下早已响起一片哗啦啦的掌声,她也跟着鼓起掌。   终于能颁奖了。   主持人语速有意放缓,一字一顿地道:   “下面。”   “有请Milky Way研发总监、Halo项目负责人——”   “曾忆昔先生上台颁奖!”   话音一落。顷刻间,江月稠堆满笑意的脸倏地一僵。   “有请曾忆昔先生!”主持人又慷慨激昂地喊了声。   舞台的射灯悉数亮起,灯光积聚在他所在的那一隅。   目光绕过熙攘的人群,于灯影下,无声接轨。   曾忆昔递来的眼神平静且清冽。   像盛夏某个停电的夜晚,她热到头脑昏聩去推窗时,那游转在星光下的风。 第2章 不顺路。   轻淡一瞥后,曾忆昔便收回视线。   身边有人要跟他说话,他微侧过头去听。   江月稠眼角余光注意到他似乎只笑了笑,像是没说话。   或许“嗯”了一声?   离的远,她听不见。   只知道他笑容挺淡,些许的敷衍。   还跟以前一样。   短暂几秒后。   这披着一身光芒的人,在光芒万丈里,缓缓起了身。   通往舞台的路,也被灯光照的清晰明朗。   相隔的距离随他的步伐,不断被拉近。   走在众目睽睽里,曾忆昔一脸旁若无人的坦然,像红毯的熟客。   他穿了件衣料硬挺的墨色四袋工装夹克,廓形和肩部弧度很流畅。衣襟是敞着的,金属质感的拉链头随步伐动作晃动。   装扮跟庄重扯不上边,却很合衬他。   七八分成熟间,还留存一二分昨日少年的影子。   隔着一层厚重的红毯,那由远及近的足音并不似踩在光滑的大理石上一般铿锵。   她却仿佛听见,那如枯枝败叶一般干透的过往,在他足底咯吱咯吱地作响。   似水流年仿佛在她十指间漫淌而过。   她指尖不自觉地贴向衣角,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不露痕迹地轻轻颤了颤。   虽是高中同学,还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同桌。在当年那些喜欢乱点鸳鸯谱的同学那里,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有些不一般……   但这些都是表象。   彼时,曾忆昔已经拾阶走上舞台。   离她不过是几步之遥,中间隔着三四个人。   江月稠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看她。   她捏了下手指,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主持人没有念及她的名字,只是报了一串乱码。   再一想,刚刚的对视,曾忆昔神情平静的几近淡漠。   看上去,应该是想不起来有她这么个人了?   或许可以再乐观主义一点,也许是她现在外貌变化太大,所以他没认出来。   后来也见过几位老同学,好些人跟她说过“认不出来你”这种话。   还记得曾忆昔当年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是在开学后的第四天。   在卫生间门口。   他看她往女卫生间那边走时,甚是好心地提醒了句——   “走反了”。   她脚步一顿,抬头看到卫生间上的标志,人物是穿裙子的。   一旁还有一个大大的“女”字,字体还是粉色。   她想了想,不是很确信地问:“你是跟我说话吗?”   曾忆昔:“不然呢?”   “……我没走错啊。”她说。   曾忆昔:“?”   “……”   曾忆昔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最后似乎还是难以置信,挣扎着问了句:“你是女的?”   “………………”   她那时晒的挺黑,头发比一些男生的还短,个子也有个一米七……   客观地说,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   做了一会儿的思想建设,江月稠心情便恢复平静。   完全没有主动和曾忆昔打招呼叙旧的想法。且不说曾忆昔会不会搭理她,说不定老同学身份一摆出来,人家还以为她是靠关系才获奖的。   调整心态后,她心安理得,站的更直。   主持人还在说一些有的没的,直到拿着他们获奖证书的司仪小姐走上来,。   曾忆昔接过东西,转过身,再一一给他们颁奖。   江月稠留意到他和她身边两位都握了手。   以此类推,所以……   待会也要和她握手?   没等她再多想,曾忆昔像赶着下班收工,转眼就到了她跟前。   “恭喜。”他把证书递给她后,立即就收回了手。   并没握手的意思。   她当然不可能主动伸手要和他握。   不过,他这“恭喜”二字听着一点都没恭喜人的意思。   “谢谢。”可出于礼貌,她还是回了句话。   曾忆昔没回话,抬步便往边上走。   直到主持人忍不住小声提醒:“握手握手……”   他顿住脚步,侧眸看过来。   数秒后,又走到她跟前,向她伸出了手。   握手是这场合的常规项目。   江月稠没多想什么,只是出于礼数的伸过手。   手指轻轻相碰,转瞬就松开。   但还是沾到了他手指的余温。   曾忆昔的手很暖。   她的有些冰。   主持人示意他们站好,准备合影留恋。   合影完后,曾忆昔回到自己的位置。   她也坐回原位。   期间没有其他任何交流。   台上,CEO站在舞台上,先是对MW过去十五年的风雨征程做回顾总结,后又对未来十五年做规划,画出的饼又大又圆又香甜。   她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手机屏幕亮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房主终于给她回了电话。   便猫着腰从侧门绕了出去。去接电话。   她想买回他们家以前的房子,这房子是在高一那年被卖出去的。   那时候老江头在送货的路上出了事故,不慎撞到了人,面临高额的赔偿费用。   他们急需用钱,所以不得不把房子卖了。日子也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那房子对于老江头的意义,大抵就是那辆车对于祥子的意义。   “从风里雨里的咬牙,从饭里茶里的自苦,才赚出那辆车。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与报酬……”【注】   把“车”换成房子,这话可以完全套用在老江头的身上。   房子卖掉后,老江头差不多是一夜白头。   甚至现在,他还时不时的会到那个小区附近转一转。   听到现在的房主有意出售房子,江月稠找了人家多次,这才答应她如果能在这月底一次性付清六十万,便愿意卖给她。   但剩下的六十万需要在两年内还清。   其实家里也就差个十多万能凑个“首付”,但那几年困顿的时候,他们家没少受白眼,所以江明不想问人借钱。   眼下MW这十奖金,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一番沟通后,房主让她后天过来签合同。   江月稠长舒一口气。   电话挂断,她抬手捋了一下头发,注意到对面的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个挺高,目测一米九,穿着MW的文化衫。   看着模样倒有几分清秀,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有点诡异,不像好人的行为。   她警惕地盯着人看了好几秒,才猛地想起来……   多年后的第一眼,两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难以置信。   “江爷?”李志主动开口。   “江爷”这外号很久没听见,也就他们这几个人会喊。   高一那会,她有次嘴了曾忆昔一句,后面就被安了这么个绰号。   这判若两人的身形,让江月稠还是不敢相信,“你怎么瘦这么多?”   李志是她高中时候的班长,和曾忆昔那帮人的关系很好。   他高中那会身高就快一米九了,不过体重也直逼两百。   高考前体检,医生还语重心长地嘱咐:“小伙子,你这考完了,可真得减肥啊。”   这清瘦的脸,和记忆里那胖乎乎的形象俨然是两人。   李志嘿嘿笑了两声,又挠了挠头:“节食,运动还有我妈和女朋友管着,多吃一口都跟我着急。”   “有女朋友啦。”江月稠抓住了关键,又笑着恭喜了两句。   “你不也有男朋友了嘛。”李志也跟着笑。   “……我哪有男朋友啊?”江月稠说。   “对不起啊。”李志觉察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不知道……你们分了……”   “我母胎solo至今。”江月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男性朋友都没几个,还男朋友呢。   “啊?”李志有些不明所以,“你本科时,不是交了个男朋友吗?”   怎么上了大学她还有绯闻……   江月稠哭笑不得,“你从哪儿听的?”   李志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就是曾忆昔说的啊。”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响。   是打火机的金属滑盖被拨开的声音。   “咔嚓”一声响后,烟草味随风而至。   江月稠转过身,看到曾忆昔靠着墙沿。   他微仰着头,眼睛看着虚空,并没看他们这里,五官在这昏淡到有几分做旧感的光影间却更显立体。   不知是刚来,还是已经来了多久。   下一秒,他慢慢抬起右手。   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烟头被火烫烧,猩红的一点。   他咬住烟,烟雾飘渺,袅袅腾挪,半掩住他的脸,也将他脸上那点本就轻微到不易觉察到的情绪彻底掩藏。   烟雾散开后,他抬眸看过来。   四目相对,曾忆昔唇角微扯了一下,露出的笑容比刚刚那缕薄烟还淡。   看起来更像是在嘲讽什么。   江月稠猛地想起来,她确实当着曾忆昔的面说过自己有男朋友。   他那时,貌似还祝福了一句。   是大一开学后没多久的事情,她在校门口附近的一家饭店兼职。   有次碰巧遇见了曾忆昔,他和一伙男生来店里吃饭。   她端菜去他们包厢时,他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有个男生输了,被人撺掇问她要手机号。   “求你了。”男生笑,“你不给我就得把这酒喝了。”   见她不说话,男生又吓她,“欸,不给我就给你打差评,你怕不怕啊?”   几人骂他不是人。   “别闹了。”曾忆昔淡淡开了口:“是我高中同学。”   男生愣了下,立马说了句“不好意思”。   却又注意她胸前的铭牌,上面有她的名字,就这么给念了出来,然后看向曾忆昔,目光有几分揶揄: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这不是跟你这名字出处一致啊?”   “天生一对啊。”有人应和。   “……”   热闹的和高中那会一模一样。   “别开玩笑啦。”她面带微笑地开口。   工作的地方,她不能发脾气。三言两语地又解释不清,她只说了句:“我有男朋友了。”   传了三年的绯闻,她不想到大学还这样剪不断理还乱。   何况高三的尾声,她和曾忆昔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她知道他应该挺讨厌她的。在他出口否认之前,她脑子一热,先开了口。   她话音一落,男生立即道歉。   曾忆昔默了默,似是随意地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   她一时没说话,在想怎么继续编。   曾忆昔却没等她回,笑了笑:“那,祝贺啊。”   她点了下头,也没再解释,跟曾忆昔道了声谢就走了。   ……   后来在北理又遇见过曾忆昔几次,但他们并没有说过一句话。   俨然就是陌生人。   谎言就这么不攻自破。   江月稠低眸抠了下手指,有些许的尴尬。   曾忆昔却没什么反应,只看着李志,问:“你走不走?”   “走啊。”李志应了声,又跟江月稠说:“江爷,我们一起吧。”   “我坐地铁就行。”她说。   “坐什么地铁呀?坐他的车啊。”李志不解。   “我晕车……”她只能再扯一个谎。   “……晕车?”李志有些意外,挠了挠,又道:“但他那辆路虎揽胜坐着很舒服的,应该……”   话被路虎的车主打断,他撂下三字:   “不顺路。” 第3章 要不要拍一张做壁纸   江月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没有怎么尴尬。   高中时,曾忆昔就是他们班家境最好的。   他家住在临江区房价最贵的地段之一——临江大道那边,跟她今晚要去的地儿确实是南辕北辙。   李志走了两步,又转过头,跟她家附近那个公交车站口的黑车司机一般热情。他一拍脑门,想起了件事:“都没问江爷你去哪儿呢?怎么就不顺路了?”   “我回家。”江月稠解释,“寒山区那边。”   “寒山……”李志嘶了一声,又想了想,“那地球是个球体嘛!转一转总能转到的。”   “……”   搁这儿转地球仪呢?   但知道李志是好心,她也解释道:“那也太麻烦曾忆昔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七号线能到。”   曾忆昔抬眸看了她一眼。   什么也没说,眸里也没什么情绪,视线也很快就被撇开。   李志有些不放心,“那你晚上一个回去安全吗?”   “没事的,现在不在搞扫黑除恶嘛,我们那儿没几个犯罪团伙了。”江月稠半开玩笑地道,“快走吧,曾忆昔还在等你呢。”   李志这才进了电梯。   江月稠有意和他们避开,去了趟卫生间,但只洗了个手。墨迹了一小会儿,估摸着他们应该走挺远了,这才坐电梯下去。   出了电梯,她收到江明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到家呀?”江明问。   “还有一会呢。”江月稠说   “到我们这儿最晚一班公交是十点半,要太晚了就没车了。”江明说,“你回来的时候要没车就给我打个电话。”   江月稠这才想起来他们偏远郊区,不比这边市区。晚了还真就没车了。   电话挂断,江月稠想着直接打车去附近的地铁站。这样勉勉强强,说不定能赶上那边的末班车。   但四周都是人,车还很不好打。各个都是“有客”。   她看到附近有辆共享单车,刚准备走过去,就看到有人捷足先登,又把它骑走了……   “……”   她呼出一口气,准备认命走路。   视线不经意地一偏,注意到一旁的梧桐树下停着的那辆车。   路灯将车标照得格外清楚。   是路虎。   她往前走了几步,半信半疑地又瞥了眼。   透过半开的车窗,她看到曾忆昔的侧脸。   路灯洒下的光,将他利落分明的面部轮廓照的很是清晰。   他微低着颈,在看手机。   墨眉微蹙着,像是有几分不耐。   似是觉察到她打量的目光,曾忆昔忽地斜过脸看了过来。   黑眸浸着光,却还是有几分冷情。   四目相对,静默了好几秒。   刚刚在江体,都已经戳破了彼此的身份。   江月稠觉得这会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好像不太好。她只得硬着头皮打破沉寂,“嗨,你怎么在这儿……”   “等人。”曾忆昔声音淡淡。   江月稠“哦”了声,刚准备说个场面话就走时,曾忆昔忽地先开了口。   “你以前不晕车的吧。”他放下手机,问了句。   高中那会,春游秋游坐大巴的时候,这人可是一路都睡不醒,脑袋都能磕到他肩上。   下车那叫一个精神抖擞。   江月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问题,但也不好不回答,“……今天……有点不舒服。”   曾忆昔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因为是他的车,所以才晕。   不就是这么个意思,语文没考及格的人也能听的出来。   江月稠后知后觉地抿出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味,但事情解释起来就很话长。   说近来身体不太好,但听着又显得敷衍和虚假。   说仔细点吧,又很啰嗦。她得解释自己得知获奖消息后太兴奋了,跟八十岁高龄才中举人的范老爷子差不多,一下得意忘形。昨个儿大半夜的吃了烧烤,入秋了还喝冰啤酒引起肠胃不适,夜里基本就在上厕所和听室友上厕所闹动静中度过,也就是一晚没睡。   然后早上大姨妈来了,这段时间很不规律,所以比以往时候更猛烈一点……   好复杂。   而且也不指望曾忆昔这大少爷能理解缺钱的滋味。   可能人家当面不说心理却会想:“不就十万块钱,你至于吗?”   曾忆昔再没说什么,车窗就这么缓缓摇了起来。   很快,这辆车也朝前驶去。   江月稠:“……”   你不是等人吗?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再抬眼时,发现那辆车也没开多远就停了下来。   因为遇上了红灯。   一时想到自己的情况,她得赶时间啊!   于是连忙追了上去。   还扯着嗓喊了一声:“曾忆昔!”   没跑多久,就撵上了他。   车窗再次降落。   她弯下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麻烦你捎我一程吧。”   曾忆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这回看都没看她一眼:“你不晕车?”   “额……在前面的地铁站放我下来就行。”江月稠硬着头皮解释,“不是很远,所以我应该能挺的住。”   “我那个……赶时间。”她又解释了句。   即使脸皮再厚,她也无法否认自己这出尔反尔的行径十分无语。   但也正是脸皮厚,她才在明知这么无语的前提下出尔反尔。   等了快半分钟,也没听到曾忆昔回话。   她耐心也快告罄,不行就算了,她大不了跑快点去地铁站。   曾忆昔抬眸看了她一眼,微侧过身,伸手去开副驾那边的门。   车门从里面漏了个缝隙。   其实在她说话的时候,他就给车门解了锁。   江月稠赶紧上了车。   坐下没多久。她就感受到这车果然不错,可能除了贵之外全都是优点。   不过,她也很快发现,这车坐的可不比贼船舒服多少。   曾忆昔话不多。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时间像个拄着拐杖的耋耄老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其缓慢。   思维惯性提醒她应该找点话说,好让气氛别这么尴尬。   斟酌再三,她拿捏语气问了句:“李志呢?”   曾忆昔:“不知道。”   “……”你们俩不是一起的吗?   又陷入沉默。   江月稠抿抿唇,又道:“这车真的很好欸。”   语气极其真诚。   “我爸出的钱。”曾忆昔说,“只是有个有钱的爹罢了。”   “……”   “没我爹,”他语气淡淡,“我哪买的起这车。“   “…………”   外面起了风,树影婆娑。   车影一闪而过,接踵而来的又是一辆车。   霓虹钻过窗,投下一抹到他侧脸。   曾忆昔脸上表情一直很淡。   她注意力慢慢跑偏,最后竟去留意他的坐姿。   曾忆昔这人看似是个慵懒金贵的主,但这背倒是直得很。加上这宽肩窄腰的优良身形,视觉效果还真不错。他脖颈一点没有前倾迹象,修长挺直,线条过于完美……   她笃定这人没有肩周炎和脊椎病。   “这么盯着我干什么?”曾忆昔问。   江月稠也没回避看他的事实,语气坦荡地说了句:“因为你帅啊。”   “?”曾忆昔侧过脸瞧她,表情有几分意外。   “越来越帅。”还比了个大拇指。   “……”   又是沉默。   江月稠不准备再自讨没趣。   她偏过头,假装看了会风景,最后还是拾起当代人的娱乐活动——   玩手机。   打开微信看了眼,发现安宁发来了消息。   问她现在到哪儿了。   她回了句:【回家路上。】   下一秒,安宁发了张照片过来。   江月稠点开看原图,一时觉得照片里的人很是眼熟。   安宁还连发三条消息过来:【帅吧?】   【他也是我们北理的。】   【今天还给你们颁奖了吧?】   江月稠:“……”   她忍不住偏头看了眼,又看了看照片。   不就是她身边的这个人……   安宁:【怎么样?长的还行吧?】   【我们这里帅哥很多的,随手一拍就是这么帅的,你考虑考虑呗,来我们这工作真挺好的。】   【我们工资高待遇好,还不怎么加班。】   江月稠:【我连你们简历那关都过不了。】   大四秋招,她被安宁拉着给MW投简历,第一轮就遭到无情pass。   春招的时候,安宁悄摸摸在她简历上她加了一个“热爱游戏”,然后自作主张的又帮她投了一次,她这才通过第一轮的简历筛查,然后催她进笔试环节。   就这样,她此生第一次考了个不及格。   MW的笔试题目全跟游戏相关,她那天运气也衰,就没蒙对几个。   要是听安宁的,不会的全选C说不定都不止对那么几个。   不过那时她也有专业更对口的选择,是一个不输于MW的互联网大厂,也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底气,根本没在MW上多做纠结。   但进去之后,她对工作一直没什么认同感,而且也不喜欢那里的企业文化。   在部门的一个同事加班猝死之后,她也感觉到自己也频频头昏目眩,最后选择了辞职。   异乡漂泊许久,她开始很想念家乡,所以才考了江大的研究生。   看在安宁这么热情的份上,江月稠回了句:【我考虑考虑。】   回完消息,她将手机放回兜里。   她在车厢玩手机,容易晕车,所以不会玩太久。   注意力一时又跑到曾忆昔那里去了。   这会儿又是红灯,他手肘支在窗沿上,侧过脸看着窗外。   他的相貌实在是过于优越,灯红酒绿的夜色成为他的背景板。   “你要不拍一张做壁纸?”曾忆昔冷不丁地开了口。   “……”   虽说偷看是种厚脸皮的行为,但他这话说的,貌似更厚脸皮吧。   他视线撇过来,和她的撞上。   江月稠伸手进衣兜,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就是“咔嚓”一下。   曾忆昔:“……”   拍完,她把照片递到曾忆昔眼前,“要不发你一份?”   “…………”   像是被她无语到了,摸了许久,曾忆昔都没说话。   最后,他扯了下唇,“你怎么发?”   “啊?”江月稠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绿灯已亮,车朝前开去。   曾忆昔没再解释。   ……   直至快到地铁站,江月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是指这个?   下车时,她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但曾忆昔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把车开走了。   她进了地铁站,在过安检时,她才想起来有些不对劲。   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除了个手机外什么都没有。   那只装满她“物资”的包落在曾忆昔的车里……   ——   虽然搭了一截顺风车,紧赶慢赶地到了寒山区那边,最后一班公交也没了。   她准备打辆车时,江明打了电话过来。   让她等他。   没多久,江明开着他的红色电动三轮车过来,还带着他们家的吉祥物。   是一只阿拉斯加。   半个月没见它,江月稠也挺想念。   把它抱坐在腿上,揉了好几下毛茸茸的脑袋。   二十分钟后到了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四周和市区迥异的风景,破落且暗淡。   累了一天,却还是也没睡好。   她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   她梦见自己去找曾忆昔要回包,但对方管她五百块钱。   想着自己那点东西还不值个五百块呢,她就跟曾忆昔讨价还价。   她出五块算作他的“辛苦费”,但曾忆昔不同意,他俩就呛了两句嘴,又拉扯了一番,她不小心把曾忆昔那精致的脸庞划拉出了一道血口……   最后赔了他五千!   不得不庆幸,这幸亏得是梦。 第4章 好像还挺能臭美   江月稠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时,江明和刘小梅在客厅里说话。   他们早早就起了,做这种小本生意的人没什么机会睡懒觉。   怕吵醒她,夫妻俩说话的声音很小。   直到江小黑闹出点动静,两人顺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江月稠已经起来了。   她端个漱口杯站在卫生间门口。   刘小梅看她这蓬头垢面的样儿,顿时嫌弃脸:“都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个邋遢样子。”   江月稠嘴里都是泡沫,说话含混不清:“这不是在自己家嘛,你们不说出去,那谁能知道啊。”   她低眸看着蹲在脚边的小黑,“小黑你也别说。”   小黑摇了摇尾巴,像是听懂了。   “你这丫头……”刘小梅撇了下嘴,“在外面可得注意点形象。”   江月稠应道:“我在外面可讲究了,这十里八乡的,都说我像我妈呢。”   刘小梅:“……”   刘小梅年轻时长的很好看,大名鼎鼎的刘家村一枝花,方圆百里的好青年把门槛都快踩破了。不过呢,这最后还是“瞎了眼”看上了江明,所以也才有了她。   江明看了个热闹,不应景的笑起来。   然后结结实实地挨了刘小梅一巴掌,“再笑一声试试。”   ……立马噤声。   几分钟后,江月稠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   刘小梅手里拿着一顶帽子要江明戴上,说早上天气冷。   江明才不想戴这瓜皮帽,两人又在拉扯。   最后不出意料,还是江明妥协了。   他边戴帽子,边愤愤地顶了两句嘴,又挨了刘小梅的骂。   江月稠喝了杯热水后,喊了声:“爸,我跟你一起去菜市场。”   “跟你爸一起干什么?菜市场又脏又乱的。”刘小梅说。   “去帮帮忙嘛。”走到刘小梅身边,江月稠嗅到一股淡淡柔柔的雪花膏味,忍不住问了句,“妈,我给你买的那套水乳,你用了没?”   刘小梅低头去解腰上的围裙:“我用不惯,下次别买了,浪费钱。”   离的近,江月稠看到她眼角有好些细纹了,皮肤也粗糙了些。岁月有些不饶人,刘家村当年的小村花现在也五十多了。   十分钟后。   电动三轮倒车声音响起,江小黑凑热闹叫了两声。   刘小梅在后面嘱咐:“路上慢点啊!”   江明应了声“知道了”。   转过头,又小声跟江月稠道:“你看你妈啰不啰嗦。”   江月稠立马就把他卖了,回头跟刘小梅说:“你老公说你啰嗦。”   江明:“……”   刘小梅上来推了一下他的头,江月稠看着直乐。   很久没和江明一起去市场进货,小时候倒是常跟着一起来。   但也不会“白来”,江明忙完后,总会给她买点好吃的。   所以她那会儿也非常乐意去。   江明问了她一句“冷不冷”。还不待她开口说话,一个人影蹿到车前,跟碰瓷似的,差点撞到他们的车。   得亏江明注意力集中,猛地刹住车。   ……   定睛一瞧,竟是王氏食杂店家的儿子。   江明一身冷汗,语重心长地道:“阿斌呐,走路看着点儿,还有你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哪儿?”   王睿斌看了他们一眼,没解释什么。他后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还要不堪入耳的骂骂咧咧。   是他爹。   王睿斌也懒得跑了,就站在这里,动也不动。   王家成跑得快累昏过去,“死……死崽种!又在家里……偷……偷老子的钱!”   借着昏昏的灯光,江月稠看清了王家成现在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树朽木般的沧老感。常年酗酒抽烟,还好嫖赌,就这么掏空了身体,眼下皮肤蜡黄,眼珠浑浊得很,说句话咳三声,看着像有什么沉疴痼疾。身上的衣服也不修边幅,像是十天半月没洗过。离得近,闻到他身上那股子形容不出来的怪味。   王家成鞋都跑掉了一只,叉腰喘一大口气,才继续骂,“没出息的狗东西!一天到晚的玩游戏玩游戏……”   他扬起胳膊,做势要打王睿斌。   王睿斌站着不动,冷冷地道:“你挨老子一下试试。”   王家成举着手,不上不下地,是在犹豫。   以前,王家成可是没少揍自己两个孩子,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老子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打起人来可从不含糊。但王睿斌如今的个头早就超过他,前几天,他喝了点酒,看到王睿斌数落了两句,结果现在敢直接和他拍桌子了。   王睿斌哼了一声,两手插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人走远了,王家成回过神来,看到江明,他面色一红,觉得刚刚的事情让他有些没面子。   他咳了好几嗓,突然找江月稠搭话:“惠惠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   “怎么就没呢?”王家成不大相信,“从小你们俩关系就好,她不跟你联系跟谁联系?”   “真没。”江月稠不是很想搭理他,说话不算特别客气。   “这死丫头,养着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吃老子喝老子的,这么把她拉扯大……”王家成逼逼赖赖地骂起王谨惠,“这狗娘养的,跑到外面去连个影儿都没有!等她回来,看我不打死她!”   在儿子身上掉下来的威风,他便想从女儿身上找回去。   江明听着生气,忍不住来了句:“那惠惠就更不会来了。”   说完,便把车开走了。   路上,江明还是气不过:“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德行……”   江月稠轻叹了一口气,她和王谨惠确实很长时间没联系过。惠惠要是在这里,怕是王家成回头就去找她撒气。他们家的人重男轻女,从小对她就是不冷不热。   其实那巷子里的人,不少都有这样的思想,当年也有人撺掇刘小梅再养一个男孩,说是女孩将来靠不住的,再说他们当时还是农村户口,能养两孩的。   她那时年纪还小,听着既生气又害怕,真的怕他们养一个男孩,她就跟惠惠一样,不被爸爸妈妈喜欢。   江明看她沉沉的小脸,好笑道:“在心里骂人呢吧?”   “……”   到菜市场门口时,已经停了好些和他们一样的三轮车。   都是起早贪黑谋求生计的命。   江月稠跟着江明先去了肉铺。   这铺子的老板是中年男人,个体型偏胖,穿着某鸡精调料送的深蓝色大褂。   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忙里偷闲地往嘴里塞包子。   “叔。”看到老板,江月稠主动打了声招呼。   她从小跟着江明跑,老板也认得她。   “呦!丫头今天也来了啊!”老板笑起来很亲善,拎着一塑料袋的包子过来了,袋口朝她打开,“叔叔手不干净,你自己拿。”   江月稠不扭捏,说了声“谢谢”,便拿了一个。   “谈朋友了吗?”老板问。   “……”江月稠笑的些许僵硬,差点把手里的包子给抖掉了,“没呢。”   “还在上学。”江明帮她解释,“研究生忙着呢,哪有功夫谈恋爱。”   老板娘从里面出来,插了句嘴,“丫头也不小了,毕业了赶紧谈一个。”   老板打趣:“丫头不是还想念博士吧?”   江月稠忙摇头:“不读不读。”   老板娘道:“最好别读,读完年纪都多大了,都不好找对象了……”   “…………”   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几乎各个都来问她“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工作”、“什么时候谈朋友”这些个问题。问的她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道还真就不来了。   采购完,江明得了点空,一扭头,看她这蔫了吧唧的样子,叹了口气:“去后街买点海棠糕吧,你不是爱吃那个吗?别把叔叔阿姨的话放心上,你要想读博,爸爸肯定支持你。”   “……嗯。”   说来,虽然她也喜欢吃海棠糕,但其实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叫这个名。好奇心泛滥的那些年,她甚至还问过老板,不过老板说他也不知道。   直到高中时,还是曾忆昔跟她说:“因为做那玩意儿的模具,是海棠花的造型。”   ……   想到曾忆昔,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包。   那可是个麻烦事……   --   曾忆昔昨晚倒时差看了场球赛,凌晨三四点才休息。   起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走到客厅里,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阿拉斯加和李志的暹罗猫打起来了,遭殃的却是江月稠的包。   昨晚把车开到楼下,才发现江月稠的包落在他车里。   于是便把包拎了回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眼下这东西被一猫一狗扒拉在地,包里的东西全落了出来。   阿拉斯加叼着那包往它窝里跑,他快步上去,一身煞气吓的狗不敢动。   就这么从狗嘴里抢下那只包。   这才注意到上面的刺绣图案。   高中的一堂语文课,老师喊人起来表达愁绪,但所说的字句里不得出现要求“愁”字。   有同学把“秋心拆两半”都说了。   江月稠那天感冒,神情恹恹地,看上去像是没好好听课。   老师目光一逡巡,旋即就点了她的名。   江月稠确实没在认真听,都不知道老师问什么。   后面的李志小声提醒了句。   她听完问题后,轻轻松松地就答了出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刺绣的意象正是这个。   半小时后,李志来看猫,这一地的狼藉,吓得他眉头一抖:“你家这是被打劫了?”   懒得理会。曾忆昔淡声道:“收拾一下。”   “什么?”李志的眯眯眼一下瞪大,“我收拾?”   曾忆昔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凭什么我收拾?!”   “你的猫干的,你不收拾谁收拾?”   “这他妈分明是你那只傻狗干的吧?”   曾忆昔一字一句地强调:“你、的、猫。”   李志:“……”   怕再掰扯下去,曾忆昔不让他的猫在这里待。他的邻居在装修,电钻声像是吓着了这猫,所以死皮赖脸把猫寄放在这儿。但一时也不想就这样来帮曾忆昔打扫卫生:“那这包总是你带回来的吧?”   说完,又啧了声,贱兮兮地来了句:“还说不顺路呦……”   曾忆昔挑了下眉:“不是你让我带她的?”   “我说过那么多话你不听,就单单听着一句啊?”李志嘿嘿一笑。   “……”   李志忍不住又开始点鸳鸯谱,“她没男朋友,你不也没女朋友……”   “你要不收拾,”曾忆昔懒得听他的不着调,“就连人带猫,赶紧滚。”   李志只能认命地拿着扫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打扫起来。先是扫出来了白色耳机,不过耳机线断成两截。没一会儿,从缝缝里扫出来一支口红,但盖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又陆续扫出镜子木梳粉底液什么的……   曾忆昔坐沙发上看着这些小物件,有些许的好笑。现在这姓江的丫头,好像还挺能臭美。   情不自禁地,又想到昨晚的情形。   以前那个一本正经跟老夫子似的人,如今,竟也会开玩笑了。   他眸光暗了暗,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第5章 你们肯定有猫腻   吃完中饭后,江月稠本打算去见房主。但在出门的那一刻,接到对方的电话,被告知临时有事,推迟面谈时间。   可下次详谈是具体哪天,房主也没给个准信,只推诿说最近忙的很。   江月稠建议线上沟通,他又说线上说不清楚。   电话挂断后,江月稠有些不好的预感。那房子毕竟是在寒山区最好的初中旁,毗邻优质的教育资源,根本不怕卖不出去。江明那时候买这房也正是这个原因,想让她上个好初中。   收拾好东西,江月稠准备回学校。想着MW和江大相隔也不算远,便想联系安宁,问问是否有曾忆昔的联系方式。   一通微信电话打过去,安宁倒是秒接。   “你认识曾忆昔吧?”江月稠问。   安宁像是没听清楚,“认识谁?”   “曾忆昔,就是你昨天发来照片的那个人。”   听到她要找曾忆昔,安宁顿时打起精神:“你看上他啦?”   江月稠头疼,“我包落在他车上了。”   可越解释越离谱。   安宁这刨根问底的精神要是搁在学术上,早就保送去了哈佛读博。   “你包怎么会落在他车上?”她问。   江月稠如实回话:“昨晚坐了他的车。”   安宁惊呼出声:“你上了他的车?快说说你俩啥关系?”   江月稠有那么一点,想把电话挂了。   但估计安宁会掐死她。   “没什么关系。”她硬着头皮道。   安宁却不信:“没什么关系?曾忆昔能让你坐他车?”   “顺路带一截。”   “你是不知道曾忆昔这个人吧?”   “……怎么说?”   “我刚来江城这边,有晚下着大雨,我没带伞,还打不打到车,知道这姓曾的跟我们都是北理的,想着作为校友不能见死不救吧?”想到这里,安宁气不打一出来,“就算不认校友,好歹也是一个项目组的吧,我就问他能不能带我一截。”   江月稠“嗯”了声。   “我觉得是个人都得捎一程吧!何况捎的还是我这种美女欸!”   从安宁这语气来看,江月稠不费劲地知晓了答案——   曾忆昔选择了“不当人”。   果然,下一秒。   安宁在电话那头咆哮:   “结果曾忆昔这狗东西说,不顺路!他大爷的!就这么把车给开走了!都不问问我住哪儿!”   “……”   老实说。对此,她也不意外。曾忆昔昨晚开始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不过后面竟还是捎了她一程。大概是她过于死皮不要脸,安宁肯定不会像她这样。   “你们肯定有猫腻。”安宁说,“不然他怎么会让你坐他的车。”   “其实。”江月稠觉得有必要跑一下火车,“我昨晚是伸开双手挡他车前,跟他说‘你今天要么从我江月稠身上碾过去,要么让我坐你的车’。”   “下回你可以试试,他肯定会让你上车。”   思考了一番,安宁不确信地问:“那他要是选择碾死我呢?”   江月稠笑出声:“那我就继承你的余额宝呗。”   “你个小崽种。”安宁笑骂了句,“我把花呗送你要不要?”   扯了会儿淡,安宁从项目组的大群里找到了曾忆昔的微信号,截图发给了她。   安宁阴恻恻地强调了句:“我还没加上曾忆昔这狗东西呢。”   江月稠心想:那她怕也是够呛。   果然,好友申请发过去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同意。   思来想去,就这么赶紧去一趟MW吧。   她的学生卡、身份证还有读书笔记可全都在那包里呢。   到MW的前台,她登记好姓名,又说明要找的人,前台的工作人员帮她联系了曾忆昔。   打的是他办公室的座机。   电话挂断,前台告诉她曾忆昔在八楼,并客气地指了一下电梯的位置。   她道了声谢,便朝那边走去。   快到电梯旁,突然有人喊她的名。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脚踩一双鳄鱼皮尖头皮鞋,但脚步有些不稳,醉醺醺的,像是多了。   胸前挂着工作吊牌,有他的姓名——章启明。   江月稠也想起了这人是谁。   “呦,真的是我们的江大学霸啊。”章启明朝她笑了笑。   江月稠站在原地看他,没立刻应声答话。   她不是没瞧出他眼底的戏谑,也没忘掉他曾经有多么卑劣。   “好久不见啊,大学霸。”章启明歪斜着脸打量她,明明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惊艳,但表情和语气却透着点恶劣,分明是把“学霸不也就混成这样”明目张胆地写在了脸上。   没应他的招呼,江月稠抬脚往前走去。   这人高二那年跟她表白过,被她拒绝。他那时也不像表白,语气很是高傲,潜台词就是“我看上你是你的运气”“你可别不识好歹”。   被她拒绝后,还隔三岔五地找她麻烦。   她也曾当着很多人的面,跟章启明撕破脸。从此以后,大抵就是那狗血的“因爱生恨”。   章启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来了火气:“江月稠,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声音在长廊里回荡。   江月稠置若罔闻地往前走。   章启明这人平时就是阔少爷脾气。   这回他负责的项目拿到了发行版号,中午春风得意地带着项目组的人出去喝了些酒,这酒一喝多更是没理智。   跟他一起来的人倒是清醒的,见状忙上来劝阻。   章启明挣开他们,“别多事!我和我老同学说几句话。”   那几个小年轻也不敢说什么。   章启明快步走到她跟前,挡住她去路。   “你来应聘的啊?”   站她跟前,章启明一脸倨傲,“老同学一场,说不定能帮你一回。”   瞧他这得意的表情,江月稠有些好笑。   她手里攥着5个offer,三个互联网大厂,一家央企,一家国企。   不过她没打算跟章启明说这些,只往后退一步与他离开距离:“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她讨厌章启明身上的味道。   由于她的表情过于淡然,以至于章启明一时恍惚:“不认识我?”   江月稠淡淡“嗯”了声。   “行。”章启明自报家门,“实验中学,三班的,章启明,想起来了?”   “没。”江月稠说得很干脆。   “江月稠!”章启明伸出一根手指,直指着她,“你敢说你不记得我?”   “一个学校那么多班,一个班那么多同学,”江月稠面不改色,“我自然不是人人都认得,这不是很正常?”   章启明低眸捋着自己的袖子,露出腕上的劳力士,嘲讽一笑:“你不认识我?装什么呢?是怕我把你当年偷同学手表的事情说出来啊?”   话音一落,四周的人一下全都看了过来。   江月稠却觉得世界一下安静无声。   那段被她搁浅在记忆里的屈辱愤怒又无奈的时光,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被人捞了上来。   “呦,这回想起来了吧?”章启明抱着胳膊笑。   劳力士在她眼前晃,像是要挤进她眼球里。   江月稠抬眸看他,淡淡一笑:“我听说是你拿的呢。”   章启明哪里料到她会这么说:“你还倒打一耙!”   “你自己做了什么。”江月稠学他口吻,“你不清楚吗?不是你爱慕虚荣?”   章启明气到面容扭曲。不过眼下这里只有他们俩人,他还真是说不清。   但他很快想起来,这里有证人。   “你等着,我现在打电话给你们班同学打电话。”章启明笑的一脸得意,“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这事哦,李志和曾忆昔他们也在。”   江月稠:“……”   捏紧的手指倏地一松。   电话很快打通。   章启明“喂”了一声,“李志,你们班江月稠,高中偷人手表的事你记得吧?”   没听清李志说了什么,但很快就听章启明“操”了声。   电话被李志挂了。   章启明骂了一句,转眼去看她:“别急,还有曾忆昔。”   很快,一通电话又拨了过去。   章启明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江月稠却觉得自己像戴个耳罩,世界寂寥的只剩下白噪音。   她低眸看着大理石上的影子,提到胸腔的那一口气忽然就这么泻落了下来。   那件事发生后没多久,曾忆昔就跟她换了座位,是他主动跟老师要求换的。   觉得在这里再多待一秒,她就要死于窒息。   抬脚便准备走。   她脚步刚一挪动,手腕却被章启明拽住。   章启明冷笑:“跑什么跑?现在害怕了?你倒打一耙的时候怎么不怕?今天不把话说明白还想走?”   挣了两下没挣开,江月稠表情也冷了下来,“放开。”   章启明酒劲上来,蛮横得厉害:“不放!”   众人劝阻也没用,江月稠觉得手腕都快被捏断了。   电梯门倏地打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章启明循着声看去,幸灾乐祸地道:“江月稠,证人来了哦。”   江月稠没去看。   今天地上没铺厚毯,那足音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无比清晰地落在她耳里,每一步也都像是扣在她心上。   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即落入一道沉冷的男声——   “放开。”   章启明阴阳怪气地“呦”了一声。虽然不爽曾忆昔说话的语气,但到底是把手松开了。   “她高中是不是偷了你们班孟澄澄的手表?”他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你们班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说?”   曾忆昔眼神一暗,凑近他,声音极淡地说了句:“没有。”   “什么?”章启明以为自己听岔了,“明明……”   曾忆昔打断他,“闭嘴。”   他表情冷凝,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章启明昏涨的脑袋里有了几分清醒,但他压不住火气,还想说点什么,曾忆昔抬手一挥,招呼了几个研发部的人,就这么把他给架走了。   李志也忙不迭地赶了过来,却发现没他啥事。他抬手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欸?曾忆昔怎么比我还快?”   曾忆昔的办公室楼层比他要高啊。   曾忆昔没回话,只看着江月稠:“走啊。”   见她眼神涣散,压根没什么反应,他将手里的文件卷了卷,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李志注意到,文件的签名处,只有两字“曾忆”。   “昔”还没写出来。 第6章 你现在要想谈个女朋友   和曾忆昔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俩人,谁都没开口说话,气氛静谧,呼吸声都似是清晰可闻。   电梯一侧装着面玻璃镜。   江月稠不经意看到镜子里的他们。   她这四舍五入快一米七的身高,在女生中勉强可以算个高挑,但跟曾忆昔站一起,却硬是被衬托出点娇小的意思。   曾忆昔身高腿长,穿着深色系的风衣,顶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比高定秀场的男模还带感。   倏地,曾忆昔也冷不防地也偏过视线,先看镜子,后又看她。   觉察到他的打量,江月稠也没再回避。   “谢谢。”跟他表达了一下谢意。   不管是因为跟章启明不对付也好,还是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也罢,听到曾忆昔帮自己说话,她心里还是很感谢。不论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想那件事,形式上给她几分颜面也足够了。   那段日子,她一遍遍地解释,一次次地与人争吵,但都是徒劳。   没人亲眼见过,没人有确凿的证据,但他们都信誓旦旦。   用孟澄澄的话来说:“只有你买不起手表,才要偷人的。”   只有她有“作案动机”。   事情发生的时候,曾忆昔并不在学校。他当时选的是体育生的路子,还要参加好几个学校的专业考试。他回来时,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都说三人成虎,她现在想想,从曾忆昔的角度来说,和她换座位其实是无可厚非。   谁想要跟一个“小偷”坐一起呢。   ……   她说的比较小声,并不确信曾忆昔是否听见。   曾忆昔没回话,她也没再说第二遍。   直到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是曾忆昔的电话。   他开头喊了声“妈”,江月稠便知道是谁打来的。   开始还不知道他妈妈说了些什么,直到曾忆昔蹙眉:“我用得着相亲?”   这话一出,她便明白怎么回事,不自觉地屏气凝神。   “相什么亲?”曾忆昔不以为然地摆出证据,“公司里喜欢我的姑娘,从一楼能排到十八楼。”   江月稠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瞄了眼这备受追捧的男人,他眉眼恣意如当年。   对她的打量,曾忆昔似有所感,他视线一落,江月稠顿即收回目光。   “我爸觉得我性取向有问题?”曾忆昔也收回视线,继续和他妈讲电话,“他大白天的也喝酒喝多了?说的什么醉话?”   “刘阿姨的儿子是同性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的外甥女不是也没个对象,你们应该去关心关心她,那二傻子没人介绍,怕是找不到什么男朋友。”   “我就不用你们费心了。”   ……   电话就此中断。   江月稠听的大为震撼,但只敢暗自吃惊,面上还是无波无澜。她真没想到曾忆昔还单着,并且还“沦落”到要家长安排相亲的地步。   曾忆昔怎么说,这高、富、帅三样也算齐全,硬件设施还算过硬,找个女朋友应该不难吧。   细细一想,虽是意料之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人拽成这样,不是王母娘娘亲生的小仙女哪能配得上呢。   曾忆昔偏过脸,微低着颈,眸光带着点审视意味。   “你笑什么?”   江月稠:“?”   “我这没个女朋友,”曾忆昔扯了下唇,有几分玩味地笑,“你用着这么高兴?”   这不是胡说八道冤枉人?   看在他刚刚帮了大忙的份上,她语调温和地回话:“你应该误会了吧。”   曾忆昔将手机塞回兜里,侧眸看她:“我误会你什么了?”   “我刚刚,应该没笑吧?”江月稠反问了句。   曾忆昔吊儿郎当地一笑:“你当我眼瞎?”   “……”   静默两秒。   “其实我觉得——”   不知道是她哪个微表情戳到了他的敏感神经,江月稠想了想,拿捏语气缓和气氛,“你现在要想谈个女朋友,其实也不晚的,你……”   “条件也不算差”还没说出来,就听曾忆昔一声淡嘲:“你怎么不谈?”   他这语气跟“你有脸说我”差不多。   江月稠语塞。   行吧。他俩大哥别说二哥了,彼此放过吧。   她低眸看着手机,安安静静地,不破坏曾忆昔的安宁。   直到冷不防地一声:“你杵在里面是要当吉祥物?”   ……差点打个冷颤。   一抬眼,她看到曾忆昔站在电梯门外,一手还按着开门键,没让电梯继续上升。   没去计较他的语气,她将手机揣兜里,赶快走了出来。   安静无话地走到曾忆昔的办公室。   不得不说,他这办公环境真的很好。   坐拥一面宽阔的落地窗,轻松俯瞰外面江景。   窗外是一条笔直的沿江大道,金色银杏在风里摇曳,油着浅绿鹅黄的房屋大方站着着。另一侧是缀着粼粼波光的江水,几艘挂着白帆的渔船不急不慢地荡悠。   曾忆昔脱掉外套,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笔唰唰地把那个“昔”字补上,然后在微信上通知了助理过来拿。   看得出来曾忆昔现在很忙,江月稠站一边,没出声打扰。   貌似电脑上还有不少消息等着他,曾忆昔在敲着键盘。   他操控键盘的手很白,比昼日还亮的白。瘦长的十指自如的像风,键盘被他敲击着,频率密集,如暴雨落下。键盘仿拟复古打字机,声音清脆悦耳。   ……   不由地想着,怎么能把敲键盘做的这么清新脱俗?   曾忆昔处理完事情,一抬眸,对上她关切的视线。   视线冷不防地撞上,江月稠条件反射地挤出了一抹微笑。   曾忆昔无视她的笑容,身子靠在椅背上,姿势懒漫,语气也是如此:“找我什么事?”   “我想问问,我的包是不是落在你车上了?”江月稠不自觉地敛去笑意。   想起家里的一地狼藉,曾忆昔陷入沉默。   看他这反应,江月稠想的有点多:“是落你车上了吧?”不会掉别地儿了吧?   “在我这。”曾忆昔扯过桌上的一支笔,他夹在指间闲转。   江月稠松了口气,解释道:“我是来拿包的。”   曾忆昔转笔的动作顿住,但几秒无话。   这个沉默是几个意思?   等半天也没个下文,这人也不说还不还。不会真像梦里那样吧?   “那个。”江月稠犹豫着开了口,“可以还我吧?”   曾忆昔没什么表情地道:“不在公司里。”   他不至于拎着个女人的包来上班,也没想到江月稠今天会来。   “出了点意外,你的包。”他省略一堆细枝末节,只告知个结果——   “坏了。”   江月稠:“……”   “赔你的那个在路上。”觉察到她的担忧,曾忆昔耐着性子解释,“快到了。”   江月稠忙道:“包不用赔的。”   那包不值几个钱,只是里面有她的很多物件,特别还有她的读书笔记。师门开组会要检查的,她可不想再来补。   “那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吗?”她关心的是这个。   曾忆昔:“在我家。”   江月稠忙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曾忆昔淡淡应道:“晚上。”   “那我晚上去你家拿吧。”   江月稠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都五点了,想着他们应该快下班了吧?   索性就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一抬眼,撞上曾忆昔的打量,才发现还没问他意见。   “那个……”   话没说完,门自外面被推开,李志满头大汗地地进来。   看到江月稠,他有些担心地问了句:“章启明那狗东西没对你怎么样吧?”   江月稠朝他笑了笑:“没事。”   李志松了口气,笑了笑,“没事,那就一傻逼玩意,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他走到曾忆昔旁边,就这么一屁股坐他桌上,“欸,你这住八楼的怎么比我这住三楼的还先到?”   曾忆昔看都懒得看他:“你腿短。”   李志“切”了声,“你一步两米二啊,也不怕劈叉扯到你弟弟。”   曾忆昔面无表情:“你以为我是你?”   李志:“……”   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跟说相声似的,江月稠觉得有些好笑。   这俩人高中时关系就好,天天就这么损来损去。不过总是曾忆昔的嘴更欠,李志损不过他。   忽地想起来电梯里的电话,又回想到高中那会,曾忆昔当时跟她做同桌,其实就为了抄李志的作业。   李志那时是她的后桌。   其实高一刚开学那阵子,曾忆昔还挺不乐意跟她坐同桌。甚至还去老师办公室,要求换座位。   她那时作为物理课代表,刚好进来拿作业,就碰巧这么听到他和老师的对话。   老师问他原因,他说不喜欢和女生坐同桌,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鬼扯一通后把视早恋为洪水猛兽的人民教师都给逗笑了。   不过,他们班的男、女数量都是奇数,所以必须有一对男女组合的同桌。   殊不料,曾忆昔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深深获得老师的信任,就这十天说不到五句话的情况,别说能有什么情窦了,同窗情怕都不一定能培养的起来。   就这么一直不尴不尬地坐到期中考试。   考试成绩出来后,班上前十名可以自主选位。   她成绩不错,所以有自主选位的权利,便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没再和曾忆昔坐一起。结果第二天来的时候,发现旁边那张桌竟然放着他的书包。   她一脸不解,等跑完早操回来后,便问曾忆昔为什么要坐这里。   曾忆昔懒洋洋地解释:“为了抄李志的作业。”   她更不解:“那你跟他做同桌啊。”   “太挤了。”曾忆昔漫不经心地说。   李志那会快两百斤,占地面积确实有点大。   她倒也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又看了眼身后:“那你可以坐李志后面去。”   曾忆昔不急不慢地开口:“他后面是女生。”   她忍不住问:“那我不也是女生?”   曾忆昔看她半天,最后吊儿郎当地一笑:“你这得拿放大镜看。”   “?”   “也看不出来像女生。”   “……”   跟曾忆昔扯了会皮,李志转过视线问她:“江爷今天怎么过来了?”   江月稠解释:“我包落在曾忆昔车上了,过来拿。”   李志“啊”了声,语气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养的猫跟曾忆昔养的狗打起来了,把你的包弄坏了。”   江月稠:“……”   “这俩毛崽子天天打,就没一天消停的。”李志嘿嘿笑了几声,“江爷你先坐会儿,我们下班就回去拿哈,顺便一起吃个饭呗。”   “那你们……”江月稠有点按耐不住好奇心,“你们是住一块吗?”   李志点点头:“离得挺近,走路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吧。”   他话音落罢,一直沉默的曾忆昔,忽地开口:“只是一个小区。” 第7章 她好友列表里多了个人   循着声,江月稠朝他看去。视线一碰,她虚咳了声,随即去看窗外风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一时觉得,曾忆昔这话说的未免有点刻意。好像,是怕李志泄露他们之间那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是受寝室里末位BL文学爱好者的影响,她现在也有点腐眼看人基?李志有女朋友了啊。   思绪飘忽之际,曾忆昔把电脑关了,随之起身。   他径直走到沙发前,捞起之前脱下的外套,也没立刻穿上,就这么抓在手里,不冷不热地说:“走。”   李志跟着起身,顺嘴接话:“去哪儿?”   曾忆昔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跟你说。”   李志:“……”   江月稠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原来是跟她说的。   “去哪儿?”她也把李志的困惑复述了一遍。   曾忆昔:“拿你的东西。”   怕他提前收工会被扣工资,江月稠好心道:“我可以等你下班的。”   曾忆昔:“下班了。”   江月稠:“……啊?”   曾忆昔像是受不了她墨迹的样子,语调微扬:“‘啊’什么?”   “……”   这点就下班了?   一抬眼,看到曾忆昔一只脚都快迈出了办公室,她也只好跟了过去。   这人走的是真快,非常对得起他长的那两条大长腿。江月稠跟在后面,觉得她几乎都是在小跑。   她光顾着追赶曾忆昔,却不料他突然顿住脚步……险些撞到他的后背。   电梯前,曾忆昔按好下楼键。   手抄进裤袋,低眸瞧她,似笑非笑的:“你都不看路的?”   “……”   他这还嘲讽起来了?是谁超速又急刹车?   江月稠抿抿唇,轻声应了句:“这不是,都光顾着看帅哥了嘛。”   曾忆昔愣了一下,嗤了声:“哪呢?”   “什么?”   “就你看的那帅哥。”   “在我眼前呀。”江月稠龇牙一笑。   “……”   一路没再多言,他们沉默无语的走到室外停车场。   江月稠一眼就看到他的那辆路虎。   这车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好看,车前盖上还落了几片枫叶。路虎、红枫、夕阳,再配个帅哥车主,这配置俨然都可以去拍个平面广告。   至于为什么是平面广告,那是因为,帅哥车主不用开口。他这一开口,这欠嘴就忍不住想让人给他两下。   一时间,江月稠想到大学那会儿,曾忆昔开的车好像也是路虎。   那是一次春节,她去市区的沃尔玛买年货时,无意间看到他带着他表妹过来。   他们也是从一辆路虎车里下来的。   “你很喜欢路虎啊。”她没话找话似的,随口一说。   “一般。”曾忆昔走到驾驶座那边,开门时,不咸不淡地道,“我这不是买不起库里南吗?”   “……”   一抬眼,看到江月稠拉开后车座的门。   他动作一顿,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两秒。   四目相对,江月稠会意。曾忆昔应该是想她坐副驾,她这坐在后面,俨然是像是把他当成了司机。她知错就改,立马松开手,往前挪了两步,去拉开副驾那边的门。   上车后,江月稠汲取经验,绝对不在曾忆昔面前没话找话。   其实沉默也不是什么坏事,从逻辑上来说,尬聊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两个人都很疲惫。   她闲着没事,也不打算再找曾忆昔说话,便打开百度,搜了一下“库里南”,看到了这车的价格。   虽然路虎在她眼里已经很不错,但劳斯莱斯家族不愧是豪车鄙视链顶端的霸主。   一辆库里南,大约能买三到四辆路虎揽胜。   不管曾忆昔刚说的是真话还是胡扯,她此时的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小舒坦。   原来曾忆昔你也有买不起的东西嘛!   偷乐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在掌心震了一下,她看了眼,是导师周牧远发的微信消息,问她眼下是否方便接电话。   江月稠是跨专业读研,她本科学的是软件工程,考研时选了视觉传达。虽然是专硕,但江大视觉传达的专硕和学硕一样,学制都是三年,且每个学生都安排了两位导师指导。   大白话地说,一位是学界的导师,一位来自业界。   周牧远是业界导师。   江月稠很快回道:【方便的。】   得到她回复,周牧远这才打电话过来。   他是浙市人,说话时声音不大,透着一点温和,声音听着还挺显年轻。   “不好意思,想麻烦你件事情,我以前的硕导今天来参加在江大的学术年会,我本来打算自己去机场的,但刚刚临时通知要开个会,我现在走不开,你方便帮我接待一下吗?”周牧远语气有些抱歉。他很少麻烦学生去做这些私事,但眼下实在抽不开身。   周牧远的硕导姓夏,一直在北理任教。江月稠在北理的时候,还慕名去听过一次夏教授的讲座。那次的讲座主题是“计算机与性别”,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解读计算机的发展史。   周牧远告诉她,夏教授会在六点半左右江城机场。   通话结束后,江月稠搜了一下从这儿到机场的距离,然后对曾忆昔说:“麻烦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我需要去机场一趟。”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没开口说话。   江月稠确定他是听到的,但在前面的路口,车却并没有停下。她只好出声提醒。   “不是去机场吗?”曾忆昔依旧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车还在继续朝前开。   江月稠有些意外:“你要送我去机场?”   曾忆昔“嗯”了声。   过于受宠若惊,江月稠震惊了好几秒,回过神来时,客气地道了句谢:“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曾忆昔:“是麻烦。”   江月稠咬了下唇。心说:那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算了……   曾忆昔:“我的狗把你东西弄坏了,我这做主人的,还是得表示表示。”   江月稠:“……”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懂礼貌呢?   江城机场位置偏僻,在郊区,离市区挺远。   曾忆昔的车开上了高架。他今天的车速明显比那晚快,彰显出了路虎的气势。   到机场等了一会儿,夏教授也出来了。   看到曾忆昔,夏教授有点意外:“你也是周老师的学生吗?”   下机时,收到周牧远的电话,只跟她说有个女同学过来。   江月稠刚想解释,只见曾忆昔接过夏教授的行李,还应了声“是。”   “……”她狐疑地看着曾忆昔,但他并不看她一眼。   夏教授开了句玩笑:“看来,这当你们周老师的学生,外貌要求还挺高。”   因为跟前这两位,都是相貌不错的。   虽然是曾忆昔把她送过来的,但江月稠可不敢再让他把他们送到学校去。可夏教授不知详情,俨然是把他俩都当成了自己的“徒孙”,她对着曾忆昔道:“那麻烦同学带个路。”   江月稠快步上前,刚想解释点什么,曾忆昔又快她一步伸出手,“老师,这边走。”   口吻还挺客气。   江月稠:“……”   也只好跟着上车。   夏教授看上去有点累,上车靠着座就阖了眼。   路上,周牧远发来微信,让她先将夏老师送到学术交流中心的宾馆。   她转达给曾忆昔。   到宾馆门口时,她才把夏教授喊醒。   夏教授下车后,便让他们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用管我,江大还是来过几次,走不丢的。”她半开玩笑地说。   江月稠看了眼时间,这么一折腾,都快八点了。   “我请你吃饭吧。”她跟曾忆昔说。   “不用。”曾忆昔拿着手机,在回消息,一副挺忙的样子。   江月稠也没再多说什么,想来他曾少也不缺这顿饭。   “那你下次有空,可以在微信上通知我一声。”不太好意思再这么麻烦他,江月稠又道,“我去你那边拿就行。”   闻声,曾忆昔方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微信?”   江月稠解释:“我在微信上申请加你好友了。”   曾忆昔的表情像是有点意外,但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江月稠吃完饭,回到寝室时,发现曾忆昔还没同意加她好友。   一时有些头疼,担心曾忆昔不会忘了吧,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出尔反尔。   十分钟后,室友孙羽回来了。孙羽是经管院的,学硕,在读研二,科研压力要比江月稠这专硕大不少。她一般都是寝室最晚一个回来的,常常踩着热水供应最后的十分钟冲进卫生间洗澡。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江月稠问了句,这才注意到孙羽的脸色不怎么好。   “大姨妈来了,我还感冒了,今天效率好差,一点学不进去。”孙羽将沉重的电脑包放在书桌上,然后跟个没骨头的猫似地靠坐在椅上,小声抱怨:“女人可真难,为什么要有生理期啊……”   可身体再难受,她还没处理完数据,一时半会也休息不了,只能硬撑着去打开电脑包。   看了一会儿屏幕,还是顶不住,只好去找布洛芬,却发现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问了句之后,知道孙羽在找布洛芬,江月稠从抽屉里把她的拿出来,递了过去。这是上回拔智齿时,在校医院开的。   然后又给孙羽倒了一杯热水。   姑娘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抿着,水喝到一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师姐,我好没用啊,这数据一周过去了,我都没处理好,我同门他们早就把结果交给老师了。”   “……老师说你了?”   “没有。”老师倒是没说什么,孙羽摇头,“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我真的太笨了,python用的也不好。”   江月稠听孙羽说过,她的两个同门,一个是从江理考进来的,一个更是江大保研的,只有她自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本生,读研之后每天都很努力,但还是觉得和他们的差距有点大。恰逢生理期,情绪可能比平时要敏感些,再加上这段时间压力又大,一下遭不住,心情就这么外露出来。   虽然江月稠也不是普本生,但这么看在眼里,还是能理解孙羽的心情和压力。不过和孙羽不是一个专业的,在学术方面,她也帮不了什么忙。但数据挖掘处理方面,或许能帮点什么。江月稠拿起手机,准备给孙羽发几个视频教程的链接,内容都是那种简单又实际的,想了想,还准备把自己觉得不错的几个公众号也发给她。   点进微信时,发现多了一条消息,她的好友申请已经被通过了。   现在,她的好友列表里多了个人——   是曾忆昔。   想到他今晚的帮忙,江月稠先发了个“谢谢”过去。   准备等他回复时,再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拿她的东西。   然而直到睡觉前,曾忆昔也没回消息。   想到他为人处世的风格,江月稠觉得他不回复也正常。眼下时间也不早,她准备明天再问问,就这么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她拿起手机关掉闹钟。   看到凌晨一点左右,她收到的一条消息。是一个简单到有几分嚣张的——   【嗯】。   来自曾忆昔。 第8章 给他比心的猫   晚上,江月稠被周牧远喊到他办公室,要谈个话。   周牧远下午来的学校,参加完学术年会后,又请了夏明非和同一届的研究生同学吃了顿饭。   其实一天也挺忙碌。   办公室就他们俩,男老师和女学生,又是晚上,周牧远开着门说话。   他长话短说,作为江月稠的专业导师,就问她一个他该问的问题——工作的事情。   江月稠把拿到手的几个offer都跟他说了。   周牧远抽了支烟。   烟抽完了,周牧远笑了笑,“不错。”   江月稠从他表情来看,知道他并不满意。   周牧远很快就点了第二支烟。   烟灰蓄了很长一截,他也没抽一口,沉思很久,他淡淡问了句:“我记得第一次找你谈话时,就问了你为什么辞掉工作。”   他看着她:“我记得你说不是很喜欢,没什么职业认同感。”   回去的路上,月光清冷,风也凉。   她一遍遍想着周牧远的话。   周牧远确实是个挺温和的人,跟学生也从不大声说话,几乎没见过他跟人争执什么。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有时候温和到她会觉得周牧远有点不太真诚,让人有一点界限感。   比起她的学业导师,那个老喜欢训人的许世清许老头,甚至觉得周牧远更难相处。   但今天,她觉得周牧远真的挺关心她这学生。   “你觉得你现在这几份offer,你不读这个研能不能拿到?”周牧远那时在办公室里这么问她。   他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依旧挺客气。   周牧远最后跟她说:“我真诚地希望你能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而不只是一份可以满足生活需要的工作。如果有需要,作为你的老师,我可以提供帮助。”   这句话让她很感动。   但她没跟周牧远说出她的打算。   她需要钱,想把她家以前的房子买下来。之后,她会看情况是否跳槽。   辞职的时候,那时候的年纪还不算大。从现在的角度去看当年,确实有点意气用事。   但读这个研究生,她也完全不后悔。这三年里,她认识了很多友善的、温暖的人。   有的东西,倒也不必非得从物质回报上看,她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了很多能量,那些潜移默化的、润物无声的东西,也许才是影响一生的财富。   这几年,老江头和刘村花一直支持她,从物质到精神,倾尽全力地支持她。   她以前总想离开家去外面看看,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但现在,她只想离家近一点,工作也是在江城找。   也希望家人能过得好一点,所以希望能找到一份稳定点的、工资再高点的工作。如此一筛选,剩下的就是她手里拿的这几个offer。   从多数人的眼光来看,这几个offer,其实都很不错。   人和人的起点各不相同,路也是。   她的路,算不上曲折难走,只是不能由着她的心意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在现在的她看来,一家人开开心心的生活,最重要。   平淡一点,也没什么。   这心态大抵就是现在的那句流行语——“佛系”。   她早已不是那个争强好胜的江月稠。   江月稠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房主发了条微信,再次询问他近期是否有空。   半天没有回复。   态度和之前明显是不同。   路上人不多,梧桐叶在夜风里缱绻飞舞着,她慢慢地走,绕了校园好大一圈。   操场那边有学生活动。路灯点亮了头顶的那片夜空,绿茵场上的年轻人脸上映着朝气蓬勃的笑。   吉他温柔,唱歌的男生声音好听,看着他的女孩也很可爱。   隔着铁网,她看了许久,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笑。   到宿舍区,看到几只流浪猫在路口蹲着,等着路过的学生投喂它们。   校园的生活比外面要朴实简单很多,连流浪的猫都被温养的没什么提防之心,看到两脚兽,也不躲不闪的,还竖着尾巴示好。   可她两手空空,没什么可以给它们吃的。   从兜里摸出手机,在网上下了单,买了点猫粮。这几年,没少撸它们,却没喂过几次。   今天又是第一个回宿舍的,想洗漱,但是没有一卡通。   只好去隔壁宿舍,问他们班的同学借卡。   同学还给她拿了刚到的猕猴桃。   沐浴时,她喜欢带着手机进去放歌。   放的是挺老的歌,就是中学那会常听的。   今天第二个回宿舍的是张梦醒,社会学的,在读研二。   张梦醒回来时,她还在放音乐。   在听牛奶咖啡的《越长大越孤单》,她高中那会总听的歌——   “每颗心都脆弱都渴望被触摸”   “但你的心永远的燃烧着”   “永远的不会退缩”   ……   但她其实属于相反的情况。   她长大后,朋友反而多了些,生活也更热闹了些。   一见她出来,张梦醒就笑话她,“师姐欸,我奶奶都不听这歌,这都哪一年的金曲啊。”   江月稠一边擦头一边回:“你奶奶当然不听这歌。”   张梦醒“嘿嘿”笑:“师姐,你还挺念旧。”   听到“念旧”,江月稠擦头的动作跟着一顿。   她猛地想起了曾忆昔。   于是拿起手机看了几遍,确信曾忆昔今天没找她。   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联系,她很多东西都在他那边,挺不方便的。   别的不说,这洗澡还得问人借校园一卡通。   她斟酌用词,一句话打了删,又删了再打,最后连成一句——   【不好意思打扰啦。你明天方便的话,可以把我的东西放在MW的前台,我过去拿就行,不用麻烦送过来啦。】   还配了个【小猫鞠躬jpg.】。   十分钟后,她收到曾忆昔的回信。   【我明天不去公司。】   “…………”   对着这几个字,江月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眼花。   要不是这人是曾忆昔,她估计以为对方在跟她说冷笑话呢,估计还觉得自己很幽默。   但这人是曾忆昔,她只觉得他是真这么想的。   江月稠默了好几秒,忍不住:【为什么?】   为了让语气不那么生硬,想了想,又还发了个【狗头jpg.】。   很快,她收到对方的回复——   【明天周六。】   【我不上班。】   江月稠:“………………”   就在她准备建议曾忆昔直接用同城快递寄过来,选择货I到I付款之时,他发来新消息:   【我明晚来江大,白天有点事】   【可以吗?】   江月稠赶紧回:【可以可以。】   【太麻烦了。】   没多想什么,又发了个【小猫比心jpg.】过去了。   她常用的表情包就这么几个。   发完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应该是当代年轻人的交往“礼仪”了吧,不带【狗头jpg】,不发个表情包,感觉这对话就很不自在。   屏幕那边,曾忆昔对着这给他比心的猫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李志的猫跑了过来,冲他叫了声。   ……   --   虽然是周六,但并没睡到自然醒。   一大早,她在师弟徐胜的电话中醒来。   这么早接到徐胜的电话,她还是很意外的。   她没接,因为室友都在睡觉,她回了个微信:【怎么了?】   徐胜发来语音,她戴上耳机。   听到他跟见了鬼似的吼了一嗓:“许老师回来了!”   “……”   许老师,是她江大的学术导师。   大名许世清。   许世清可不比周牧远温和。   大家对他是又敬又怕。   “许老师通知八点开组会。”徐胜几乎哭腔,“要带读书笔记。”   江月稠:“………………”   她的读书笔记还在曾忆昔那儿呢。这个点,她总不能让这人给他送过来吧。   明显不可能的事。   “老师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不是半个月吗?这还没一个星期呢。”徐胜问,“我的读书报告还停留在他走的那一天……”   八点,会议室坐得整整齐齐。   来的人,要么戴口罩,要么帽子,因为洗脸、梳头的时间都莫得。   不过,大家事先却都抽空通了气。   读书报告,大家都没写。   大家都没写,其实相当于大家都写了。   许世清拧开他那掉了块漆的保温杯,灌了大半杯枸杞汤,然后开始:   “书都不读,你们来读什么研?”   “没个人管着,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   他视线逡巡一周,带着点虎视眈眈的意味:“是不是都在盘算着双十一买什么?购物车里有书吗?学校发的那点子奖学金够你们嚯嚯吗?”   众人:“…………”   好在许世清没多待,九点还要参加年会的闭幕式。   没一会儿,院长一行人就过来了。   许世清走后,从江大本科保研上来的樊笙深吸一大口气:“我们都给许老师懂完了,怎么跟在咱们身上装了监视器一样。”   徐胜靠在椅子上笑:“我们这里怕是有个老大哥吧,天天搁这儿监视,然后汇报给许老师?”   被骂的狗血林头,大家心里都还不错。   一来是被骂习惯了,心理承受能力大幅度提升。   二来呢,每个人都挨了训,其实相当于每个人都没挨批评,因为心里是一种平衡状态。   不过,他们周六还是在研究室里磨了一天的洋工。   许世清参加完闭幕式后,回到他办公室,待了一下午。   他们哪敢造次,也跟着在楼下的研究室里装模作样。   直到看到许世清骑着他的二八大杠,驶进了暮色里。   大家才如释重负。   徐胜建议要去吃烧烤,今天是他的生日。   被骂了一通,一屋子的人还是乐乐呵呵地、整整齐齐地出了校门。   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烧烤店。   菜刚上桌,她接到了曾忆昔的电话。   他到江大门口,问她在哪儿。   “在学校外面的美食街呢,今天师弟生日,我们在聚餐。”江月稠说完,又问了句,“你现在是过来江大了吗?”   曾忆昔“嗯”了声。   默了两秒,他问了句:“那你方便吗?”   ……怎么可能说不方便。   “方便的,你到哪儿了?”江月稠说。   曾忆昔:“快到你们校门口了。”   “好,我到路口等你。”说完,她跟徐胜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等红灯的间隙,曾忆昔手肘架着车窗的沿边。   眼皮一掀,就这么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江月稠。   她嵌在蜜橘色的灯火里,身上穿着件枣红色的针织毛衣,脸上带着点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光的原因,他远远看着,觉得那笑容很暖。   像草长莺飞的春日那么暖。   很快,江月稠也看到了他。   她在夜色里扬起手臂:“曾忆昔!这里!”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女大十八变。   不光是长相,性格也是。   听得出来,江月稠刚刚的语气挺开心的。   记得她以前总是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不像其他女生总是有同伴,去个卫生间都要手牵手。   若非“强制”要求,她不会参加什么集体活动,一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那时候的江月稠,根本不会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他18岁生日那次,也邀请过她,被她拒绝了。   晚自习结束,他没和李志他们一起走。   等到班上最后只有他们俩个,他问她:“这周末,我生日,你来吗?”   她低眸写着卷子,自始至终没抬过头,“我要回家。”   教室里很安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每一颗雨滴落地的声音,他彷佛都能听得见。   ……   不过现在,她都能乐呵呵地给她师弟庆生了。 第9章 长的很智慧   江大地理位置不错,正门对面两三百米就有一个商圈,人来人往的。又是所谓的知名学府,这个季节,校园里的枫叶、银杏长的灿烂,每天都有人慕名来“打卡”,把这儿当成个旅游景点。   不过这几日门禁管的严,这些人被门卫大爷拦下不少。   曾忆昔转了一大圈,才找到个停车位。   他的路虎占地面积大,此时倒不是什么好事。   他今天穿着件连帽黑色卫衣,整个人显得深沉又清俊。   开门下车时,他虽低着颈,但下颌那处的线条依旧分明的很,没有一丝赘肉。   江月稠远远就看到他手上还拎着一只包,跟她那只款式很像。   他单手拎着包,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走到她跟前,曾忆昔伸手,将包递给她:“没找到你的同款,就买了个差不多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赔现金。”   “不用不用,”江月稠摇头,“……不用这么麻烦的。”   曾忆昔没说话。   江月稠接过包,一眼就看出曾忆昔给她买的这款,是一家挺有名的轻奢品牌。   比她那个贵很多。   她那包是在本科学妹创业开的文创店里DIY自制的,没多少钱,主要是给学妹一点鼓励。   “挺好看的,谢谢。”她说。   不算违心,确实还不错,曾忆昔的眼光还可以。   当然,前提是这包是他亲自挑的。   “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曾忆昔说。   这么一提醒,江月稠才发现这包比她原本的那个要重不少。   她有些狐疑地打开看了眼……   视觉一时大受震撼   “怎么这么多口红?”   她记得自己之前的包里就一支,这里起码得二、三十支,而且包装盒都还没拆。   “随便买的。”曾忆昔解释,“你的口红也被李志的猫弄坏了。”   “没关系的。”江月稠说,“它也不是故意的。”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嗤了声。   “……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吧?”江月稠小声嘟囔了句。   这是真的太多了,她过去几年用的所有口红加起来,都没他这一次买的多。   “多了不比少了好?”曾忆昔说。   “……”   “不清楚你那是什么颜色。”他像是耗着半辈子的耐心在解释,“所以就把同系列的都买了。”   那个系列一共27种颜色,想着全买了,总有一支是的吧。   也着实不理解,一个红色,怎么还能细分成那么多的品类。他看半天也没看出来,它们之间有什么了不起的差别。   想来这世上能分辨出来的,大概只有女人和显微镜。   江月稠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恍惚之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到是樊笙。   樊笙手里还拿着一个生日蛋糕。   “师姐!”她笑眯眯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逡巡,“你们这是……”   “高中同学。”江月稠解释。   樊笙张唇“啊”了声,像是有些意外,但很快也跟着她喊了曾忆昔一声“同学”,并发出邀请:“你也来参加我们的生日会吧。”   她侧身,抬手一指“喏”,“就在那个烧烤店,很近的。”   江月稠知道樊笙这姑娘一向热情大方,但曾忆昔这人,怎么可能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过生日。   他说话又那么的直。   想着帮他婉拒,于是便接了话:“他还有事,应该来不了。”   樊笙“哦”了声,“那没关系,那下次吧。”   然而,下一秒。   江月稠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像是跟存心她作对的声音——   “我没什么事啊。”   她转过身看他:“……”   曾忆昔也微低眸看她,眸光里搀着点戏谑,也像是有点似有若无的嘲讽。   四目相对几秒,他唇角微微一勾:“饿了。”   “不介意你高中同学吃你师弟一口饭吧。”他又道。   “…………”   这话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再加上他的语气,感觉每个字上都像是长着根刺。   “我当然不介意啊。”江月稠说。   曾忆昔“哦”了声。   知道自己可能是好心办坏事,但她也不想解释,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   江月稠想到店里的场景,怕是上菜会很慢,听到他饿了,便问:“你要是很饿的话,我可以先请你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曾忆昔看着她:“就想吃烧烤。”   江月稠:“…………”   行吧。   那你等着吧。   她眼角余光看了眼曾忆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真饿还是假饿。   想来他没必要装饿吧?但也不至于饿成这样要吃徐胜的饭啊……   怎么想都怪怪的。   当然,这人本来就怪怪的。   负负得正。   所以这也就不奇怪了。   她就没再想了。   烧烤店这会儿人又多了些,门外放了好些塑料椅子,给等待的人坐。   他们在最里面的一屋。   徐胜眼尖,一眼就看到他们,又注意到有个生人:“呦!”   “这是师姐的高中同学,来给你过生日啦!”樊笙说。   “高中同学呀?”有调皮捣蛋的出来嘻嘻哈哈,语气似有不信。   徐胜看着素不相识的曾忆昔,忙伸出手:“那太感谢大兄弟了!”   曾忆昔上下看了他一眼。   这是师弟?这说是她师父,他都信。   再客观点评价,长的倒是挺智慧,看着不大像研究生,像是个博士后。   不过,他到底还是慢慢悠悠地伸出手,接住了徐胜的似火热情。   徐胜这人真的是自来熟,一番操作猛如虎,搞得外行人看着,还以为他俩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当年关系还是特铁的那种。   “大兄弟能来给我过生日!真的是太有面了啊!”徐胜说。   “应该的。”曾忆昔也应了句话。   曾忆昔在她旁边坐下。   徐胜把菜单拿过来,递给江月稠。   江月稠接过,推到曾忆昔跟前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曾忆昔说。   “……”江月稠又问,“那你喝点什么?”   “随便。”   江月稠:“……”那行吧,那就添双筷子得了。她也不再问了。   “大兄弟,你哪个院的啊?”徐胜说。   江月稠猛地想到他那天在机场的时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搁那儿冒充周牧远的学生。   夏教授走的时候还问怎么没看到他,害的她一通解释。   “他已经毕业工作了。”怕曾忆昔再鬼扯出什么幺蛾子,江月稠接过话,如实回答。   “那你在哪儿工作啊?”徐胜说。   “MW。”曾忆昔说。   “卧槽!”徐胜顿时两眼放光。   江月稠想起来,徐胜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Halo》。   MW出品。   曾忆昔正是Halo当年的研发者之一,如今的项目负责人。   桌上的雄性灵长类动物纷纷都是一脸激动,拉着曾忆昔问东问西。   江月稠刚开始是真怕曾忆昔一巴掌给他们拍出去,最后发现,曾忆昔好像也没怎么样。   虽然待人不大热情,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们的话。   甚至在唱生日快乐歌的时候,他还跟着哼了两句。   虽然哼的很敷衍。   细细想来,曾忆昔好像也只是对她,有种微妙的敌意?   但也很有可能是她太敏感了。   不过这顿饭,其实也没见他怎么动筷子。   之前不是还说饿了……   吃完了,徐胜他们还要去音乐酒馆唱K,江月稠有些累了,没准备去。   人走后,见他吃的不多,江月稠好心问:“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本来以为他会说“随便”,她准备报几个吃食让他挑。   就听他说了句:“海棠糕吧。”   江月稠看了眼,路边确实有个小店铺,卖海棠糕的。   她买了海棠糕,递给他,“给。”   曾忆昔没立刻接:“你不吃?”   江月稠:“我刚刚吃饱了。”   曾忆昔没说话,接过了东西。   江月稠问:“你想去学校看看吗?”   曾忆昔:“有什么好看的?”   江月稠:“……”   曾忆昔:“?”   视线相接,江月稠反应过来,他是真的在问江大里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   这人说话真的是……   她想了想,报了几个去处。   曾忆昔:“走吧。”   进江大是要刷校园卡的,这几天管理异常严格,连外卖都不让进。   不过门卫也就两个人,难免顾头不顾尾。   趁着操着一口江城话的门卫大爷拦下又一辆小电驴时,江月稠一手从包里拿出校园卡,另一只手拉过曾忆昔的衣袖,俩人就这么从门闸里溜了进去。   走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低眸一看,发现自己还拽着他……   她顿时松开手。   抬眸时,看到曾忆昔也在盯着她。   路灯的光将他脸上的那点不可思议,以及一点她形容不出来的情绪照的很清晰。   这人跟市中心的地价一样,都是寸土寸金的主,给了她一种像是在占他便宜的错觉。   “不好意思。”她道了句歉。   她都道歉了,曾忆昔却跟故意找茬似的。   他唇角略弯,笑意浅淡,却别有深意:“不好意思?”   江月稠:“?” 第10章 你分明是故意的   曾忆昔嘴上虽然没再说什么,可那眼神分明是给她的行为定了性——   “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轻而易举地读出了他微表情里的深意。   不想抬杠。   特别是看着曾忆昔这质感不错、大写着贵的卫衣,衣袖那里被她刚刚抓出几道皱痕。比起所谓的占他便宜,她觉得自己该对这几道皱褶致个歉:“我刚刚没注意,不好意思。”   听到她话,曾忆昔淡淡回了句:“是没注意吗?”   被他话里话外的内涵噎的一呛,江月稠忍不住回辩道:“那你怎么不提醒呢?”   不想被她抓衣袖,吱一声不就行了。她还能硬抓着不松手?   “我不是在吃东西吗?”曾忆昔举着手里的“论据”,“老同学请的,多稀罕啊。”   他把话说得慢条斯理且理直气壮。   那只被咬了一小口的海棠糕被她眼角余光扫到,吃东西和提醒她这俩冲突吗?   还有半天就咬了这一小口?   就这样吧,懒得跟他争。   沉默无言地走着,伴随他们步伐的只有风卷落叶的簌簌声。   过了一小会儿,曾忆昔难得主动开口:“这哪儿?”   看着跟前矗立的路牌,江月稠嘴角微微一抽,但还是干起了导游的活,边走边跟他说道。   曾忆昔每每只是“嗯”一声,也不多话。   貌似是习惯了和曾忆昔的这种相处方式。她就这样自说自话,并不期待曾忆昔给出什么回应。只把自己东道主的事做好,曾忆昔要是不乐意待,肯定也不会委屈自己跟她在这儿晃悠。   不过慢慢发现,曾忆昔跟在她身旁,也没玩个手机什么的,像是在认真听她说?   校门外一条街的美食,小小的路边摊位和那种上规格的酒楼饭馆各占两端,三五结伴的学生们,一手拿着几根串,一手捧着杯奶茶,走走笑笑鲜活热闹得很。进了校园里,却是一个世外桃源。树木成林,鸟语啾啾,见证过悠悠岁月的古朴建筑还透着昏黄灯火,不知不觉地,就让一颗在世俗里滚浪过的心渐渐抛却了疲累。   他并不知道江月稠为什么辞职来读研,但不得不说,上学的日子还真是不错的很。   逛了一大圈,出校门时,时间不算早。   送曾忆昔到他停车的地方,江月稠想了想,他大老远跑一趟送东西也比较辛苦,便又道了声谢。   没回应她的谢意。曾忆昔两手抄在口袋里,不咸不淡地问一声:“那你怎么回去?”   走了一遭,知道这江大校园还挺大,不会还徒步走回去吧。   江月稠:“有校车。”   曾忆昔“嗯”了声,这才拉门上车。   没一会儿,车窗缓缓降下。   曾忆昔手肘架着窗沿,侧过脸来看她,嗓音略低地喊了声:“江月稠。”   附近的人来人往,送外卖的电动车一路狂按喇叭,各色灯牌高悬于他们头顶上方。   喧闹不止的夜色里,他的声音随风而至,多了几分缥缈。   江月稠忽然有一种此去经年的怅然感。   她的名字被曾忆昔喊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以这样的口吻。   没有回应,她只站在原地,隔着些许距离瞧着曾忆昔,等他说为什么喊她。   视线在夜风里相接,片刻后,又似被风吹的离散开来。   “你以前。”曾忆昔敛眸一笑,“怎么不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他这回声音更低,低的像是能和坠在她脚边枯叶平起平坐。被风吹的,甚至有几分支离破碎之感。   被猝不及防地一问,江月稠有些怔然。   可回过神时,那辆车都快驶离她的视野。   看不到那车的尾灯时,她也转过身,朝学校大门走去。   路过刚刚他们站过的地方,江月稠脚步一顿。附近沉谧清寂,她想到曾忆昔刚刚问她的话。   还有他说话时的神态,并不是淡漠无所谓的模样,相反地,好像透着一点认真。   回想起高中,那会貌似没什么同学邀请她去生日会啊。曾忆昔好像邀请过她一次,不过他是邀请的全班,大概也就是顺便喊喊她。   那时候家里经济条件挺困难,欠着债务,她没什么钱去给曾忆昔买礼物。想着两手空空的去也不好,所以干脆就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不过,他生日那天那么多人参加,少她一个应该也不少。   没觉得有必要为这陈年里一桩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发微信解释,江月稠回去就卸妆准备洗漱,不想待会大家都回来,到时候你催我赶慌慌张张。   隔日,又回了趟寒山区。   因为房主三番两次推诿,江月稠只得去登门拜访,结果他家大门紧锁,她吃了个“闭门羹”。   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新开的楼盘。她路过时,还收到了一张广告单。   上面写着一平米的价格,大抵是房主跟她商量的那个价格的两倍。何况,这房子离那中学还有些距离。   扫了一眼,她就将这做工还不错的广告单叠了叠,塞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手空了,但心却又堵又塞。   顶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到筒子楼前,隔着些距离,就听到哭声。   一听也就知道是王氏食杂店家的老板娘。   同时响起的还有刘小梅的大嗓门:“要实在过不下去,你就跟王家成……”   “妈。”眼看刘小梅就要心直口快,江月稠火急火燎地喊了声。   她知道刘小梅必定是要建议人家离婚算了。   听赵芬萍哭了这么多年,王家成又是那个死德性,一辈子都不可能悔改的,刘小梅早想劝离。   江月稠也是看着这一出闹剧长大的,从以前的懵懵懂懂到现在的心里门清。   有时还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别看赵芬萍现在哭的厉害,没准回去王家成哄两句就合好,到时候就竹筒倒豆地把刘小梅劝她离婚的事情说给人听。   这种事,赵芬萍以前就干过。   王家成还过来跟他们家吵了一架,连惠惠后来都问:“你妈为什么要我爸妈离婚。”   事情一传就传变了样,大家闲言碎语地,有人还说刘小梅不安好心。   刘小梅是刀子嘴豆腐心,嗓门大爱嚷嚷,可是心肠软。   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去菜市场买点菜,结果在一家狗肉店门口看到被关在铁笼里的大黑。   她路过时,大黑一直看着她,两眼噙着泪。   回来后老想这事,刘小梅放不下心,到底又折回去,花了大价钱把大黑买回来。   老板卖狗肉时众狗平等,这时候却又跟她分“高低贵贱”。因为大黑是只阿拉斯加,所谓的品种狗,便宜还不肯卖。   刘小梅还跟人吵了一架。   江月稠觉得她是豆腐嘴刀子心,心里小本本记着账呢。王家的事情就是笔糊涂账,扯不明白头绪,也断不清对错。   她只想江明和刘小梅好好的,其他人的事不想管。   “妈,我饿了。”进门后,江月稠就找借口想把她和赵芬萍隔开,不想她俩再絮叨下去。   刘小梅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开始操心起她想吃啥:“包了水饺,要吃吗?”   江月稠点头说好。   刘小梅被她支开去了厨房,赵芬萍待着没意思,坐了一小会儿也走了。   烧开水后,刘小梅也出来了。见屋里就江月稠一个人,还问了句:“她回去了啊?”   江月稠有些无奈:“妈,你以后能不能别掺和她家的事情?”   刘小梅拉过椅子在一边坐下:“你是嫌你老娘多事是吧?”   江月稠“嗯”了声。   刘小梅:“那能怎么办?街坊邻里的,看她生活没个奔头,不说两句怎么行。”   江月稠:“你忘记以前的事了?你宽慰她,她反过来还倒打一耙?”   刘小梅:“她刚说她想喝农药死了算了,万一呢。”   江月稠:“……”   “老子老子不争气,儿子儿子也这样,斌子现在天天就知道玩游戏,从家里偷钱去玩,还剃了个光头……”想到那孩子的德行,刘小梅直蹙眉头,“跟个劳改犯一样。”   斌子。   江月稠想到那天清早,那个背影清瘦的少年,记得以前明明好挺好的一孩子。   吃完饺子,她帮着刘小梅干了点活,然后牵着江小黑出去溜了一圈。   半路上接到安宁的电话。   “老江,我们这边招概念设计师!你快来啊!”安宁火急火燎地,像是语速慢点,这鸭子就飞走了一样,“我把你的基本信息跟那边的头说了一下,她对你很期待啊,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意愿加入我们。”   她语气里的开心都快溢出这巴掌大的屏幕,江月稠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   安宁继续:“概念设计师的工资待遇很不错,今年有两个大佬去国外了,现在那边挺缺人的,也社招了几个,但并不是很满意,所以现在还缺人。”   末了,她还挺中二地加了句:“为国产游戏做贡献,我辈义不容辞啊!”   江月稠觉得她说不定在屏幕那头振臂高呼,忍不住笑问:“你这么喜欢现在的工作?”   “当然喜欢啊!”安宁说的毫不犹豫,“我一定要出一款自己的IP游戏。”   被她的情绪感染,江月稠跟着乐呵。   安宁又在劝她:“我们不怎么加班,做完事就能回去,很多人不回去是在网咖里玩游戏,要么在健身房里锻炼呢。我上次那是意外,不是庆典嘛,一年才搞一次啊。”   电话挂断后,安宁就把MW概念设计师的招聘简介发给了她。   江月稠仔细看了一遍岗位要求,除了热爱游戏之外,其余她都符合。   对游戏并不了解还在其次,关键是那边的熟人实在太多。   特别是她不想看到的章启明。   一抬眼,看到街对面聚着一群人。有人注意到她,还吹了声流氓哨。   江小黑护主心切,“汪”了声回去。   吹流氓哨的那人丢了个石子回来。   江小黑觉察到危险,一时叫的更大声。   “再叫把你炖火锅吃了!”那人威胁。   他旁边的几个人跟着不怀好意地笑。   江月稠吸了口气,牵着小黑掉头。知道这些人说不清楚,不想浪费时间。   街对面响起一片哄笑声。   “别走啊!妞!”那人又吹哨。   “行了,别跟个脑残一样。”   突然听到一句人话,声音还算耳熟,江月稠忍不住侧身去看。   说话的是斌子。   斌子像是觉察到打量,侧过身看了她一眼,但并不跟她打招呼。   小时候还喊过她几声“姐”来着。   牵着小黑又溜了一会儿,往巷口走去时,又看到了斌子。   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装的,江月稠连名带姓地喊了声——   “王睿斌。”   斌子这才停住脚步,看她一眼,没什么好气地道:“干什么?”   “你去哪儿?”江月稠问。   “要你管。”王睿斌说。   话音落罢,他抓起卫衣的连帽套在头上,两手插在兜里,闷声往前走。   那个方向没一盏灯、黑黢黢一片,据说里面以前还查出吸I毒的。   这一刻,江月稠感受到了刘小梅的强大基因。   对此,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眼看这位剃着光头以为自己很帅、但在别人眼里只觉得他离进局子不远的中二少年越走越远,江月稠清嗓“欸”了声,客客气气地喊了声:“斌哥。”   王睿斌:“…………”   为了跟个中二病缠身的大爷套近乎,她可真是费劲脑细胞。   想半天,她扯出一抹甜蜜蜜的笑容:“你会玩Halo吗?”   还想着,要是斌哥这还不理她,她就把Halo的项目负责人是她高中同桌的牛逼吹出来。 第11章 去见你同桌桌   这句话说完,王睿斌侧过身看了她一眼。   目光比之前稍许缓和了些,敌意和防备之意没那么浓郁。   “你还知道Halo?”他问。   “我什么不知道?”江月稠说。   这话一说出来,她后知后觉的地想到一个人——   曾忆昔。   有点他的调调。   王睿斌一脸无语,有点看弱智一样地看她。   这年头,小屁孩爱称“老子”,老腊肉爱称“宝宝”。   王睿斌虽没自称“老子”,但表情分明就把这二字刻了出来。   “你有事吗?”他懒得跟她多说。   “你去哪儿?”她又问了遍。   “网吧。”王睿斌这回答了她的问题。   “哦,”江月稠问,“哪个网吧?”   “我能跟你说?”王睿斌说。   江月稠笑了笑,哪里还猜不出他的心思。   搁这儿把她当成阶级敌人呢。   “等我一下。”她没怎么在意他的语气不善,忽然起了点好奇心,“我跟你一起去。”   王睿斌:“?”   “老师布置了作业。”她诌了个谎。   “骗鬼呢?”   “老师要我们研究网络游戏的使用与满足。”江月稠笑,“欸,知道什么是‘使用与满足’吗?”   “……”他知道个屁。   也不管王睿斌信不信,也不跟他解释,江月稠就牵着小黑这么往回去。   把小黑送回家后,她折了回来。   斌子还在那里,并没走。   江月稠走过去,从兜里摸了张钞票,递给他。   斌子看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爱玩游戏。”江月稠说,“拿着吧,当是我交的学费。”   斌子没要她的钱,他把两手揣在口袋里。   他们去的是一家黑网吧,门口还挂着辅导机构的牌子,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   里面环境相当恶劣,烟味呛人,骂爹骂娘的污言秽语也实在刺激,对方的户口本都给骂的就剩两张壳了。   江月稠远远一看,里面坐的满满当当。   都是些小青年,还有比斌子看上去年纪小的,一看就知道是未成年人。   前台看店的是个戴着顶棒球帽的大叔,脸上有道疤,看着很有江湖气,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俩。   斌子常来,他认得,身边这女的他不认识。   “这谁啊?斌子。”大叔咬了口烟,问了句。   斌子看她一眼,笑的些许恶劣:“我女朋友。”   江月稠:“……”   大叔顿时喜笑颜开:“行,小子有本事啊,这妞还挺好看。”   “算不上好看,就那样吧。”斌子说,“开两台机。”   江月稠:“…………”   斌子带她走到个人少点的地,坐下来,熟门熟路地弄好电脑,问了句“你会玩吗?”   江月稠说,“我看你玩。”   斌子看了她一眼,没再说,玩自己的去了。   一晃,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斌子玩游戏的时候挺专注,开始还跟她讲两句游戏的内容,后来便完全无视一切。   江月稠不在意,打量起四周来。   都是小年轻,嘴里要么叼着支烟,要么骂骂咧咧,都是在骂队友不争气。   估计他们在家也是被父母这么骂的,骂的这叫一套一套的。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刘小梅她们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在他们却有了别样的意义。   他们玩游戏的时候,眼里都有光的。   江月稠一时间想了许多,却理不出个所以然的头绪。   直到斌子喊了声:“走啊。”   江月稠回过神,看到他把电脑都关了。“你不玩了?”她问。   “不玩了,遇到的都是些猪。”斌子说。   “……”   江月稠跟他出去了。   “想说什么就说。”   路上,斌子主动找她说话,“但我丑话说前头,我爸妈都管不了我。”   “我就看看。”江月稠说。   “你不就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学习,搁这儿没出息的玩游戏?”斌子有几分嘲讽地说。   “为什么?”江月稠倒也没否认,“你以前成绩不挺好。”   “多久以前了。”   “你小学三年级不都还好。”   “四年级就读不下去了。”斌子一脚踹开脚边的石子,“有天我课上听不懂,回来问我爸妈,他们也不跟我说,还问我上课干什么去了?问人家怎么能听懂?”   “我说人家也有听不懂的,人家的爸妈都给检查家庭作业。”斌子说到这儿笑了起来,“他们俩小学都没毕业,连我题目都看不懂,什么都不会,天天要我好好学习?”   “……”   江月稠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来这网吧,指不定就真跟你妈说的那样,进局子了。”斌子说,“不在游戏里找人干架,可不得在社会上找人干架吗?要我去学习,还不如要我去死。”   江月稠有些难以置信,怕是赵萍回去说道了什么,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妈……”   “你妈那大嗓门,我老远就听见了。”斌子说。   “……她只是说你这发型,没别的意思。”江月稠有些僵硬地解释。   斌子一副不在意:“我管她们这些老妇女什么意思。”   “……”   一阵沉默后。   江月稠先开了口:“你要是想学,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问我。”   “我不想学习。”   “……”   “学习又能怎么样?挣大钱养活我爹我妈?”斌子笑的很嘲讽,“王家成整天指着我跟我姐好好念书,以后找个好工作,挣多多的钱给他盖个大别墅呢。”   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但没抽着,他没打火机。   “王家成是王家成,你是你。”江月稠说。   斌子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欸,你这么喜欢Halo?你想去做这款游戏的公司看看吗?”   “?”   “我……”江月稠说,“在这里工作。”   “你在Halo工作?”   “嗯。”江月稠硬着头皮鬼扯,“我还设计了几个角色。”   “……”   “下次带你去看看。”她笑了笑。   她自以为能给这个少年一点奋斗的盼头,但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她哪里是MW的人啊?   搁这儿吹牛皮呢。   可游戏,即被一些人视为妖魔鬼怪,又被另一些人视作热血青春。   它到底是什么呢?   这让她有些好奇。   --   次日,临江区,华庭小区门口。   曾忆昔车子刚开出来,就看到李志挥着手臂,要蹭他车。   他停下来,让这事逼上了车。   李志做上副驾:“人事那边,让你过几天跟他们一起去趟江大。”   曾忆昔:“去那干什么?”   李志:“开宣讲会啊。”   曾忆昔:“不去。”   李志:“那去见你同桌桌?”   曾忆昔抬眼,眼神冷淡:“你有完没完了?”   因为有求于人,李志虽见他这一副欠揍的样,但只得当作是起床气没消呢,毕竟是女朋友拜托的事情。   他双手做投降状,“欸,我们公司现在男女比例极度不平衡,你说说你们研发部,那么大一部门,里面就十几个女生,这要传出去,会说我们Milky Way搞性别歧视的啊?”   曾忆昔一脸“关我屁事”的样子。   李志“靠”了声,“别这样啊,我们公司的全体男同胞的幸福全都仰仗着您。”   高帽扣头顶,曾忆昔照旧不为所动。   李志耍起无赖:“你今天不答应我,我就赖在你车上不下来了。”   曾忆昔:“随你。”   “……”李志急中生智:“那我告诉你同桌桌。”   曾忆昔:“?”   李志:“你对她念念不忘。”   曾忆昔:“滚。”   李志:“去不去?”   曾忆昔:“不去。”   李志:“行,那我现在就跟她说。”   曾忆昔:“你他妈有完没完?”   “你就去呗。”李志死乞白赖地,“又不要你说话,又不要你站台上吆喝,你就搁那里做着当吉祥物就行了。”   Milky Way的宣讲会在江大图书馆的报告厅举行,正式举办之前,已经建了两个群。   人事部老大搁两个大群里瞄一眼,好家伙,十分之七八都是男性。   跟往年一样的壮观。   不过,情况过了两天有所改观。   李志托人弄了几个大海报,上面印着曾忆昔的照片。   他对江大了如指掌,哪里姑娘多,就去往哪里贴,文学院、艺术楼……那里贴了好几个。   反正到现场来了就行,招不招得到符合标准的漂亮妹子那是人事部的事。   --   江月稠一早去研究室的时候,途径文学院。   他们院的大楼就在文学院后门。   她想着少走一步是一步,便从文院的正门穿进去,就这么看到了张贴在电梯旁的海报。   有好几张海报。   有MW的正儿八经的校招宣传海报,还有两张个人形象宣传?   一张是穿着正装,像是年会的场合。   一张是生活照。   她盯着这海报看了好一会儿,主要是照片的人她认识。   下面还有文字介绍——   曾忆昔。   男。   27岁。   Milky Way研发总监,Halo项目负责人。   北城理工大学校草,全国大学生XX电竞表演solo赛冠军……   要不是旁边有个校招海报,她还以为是什么征婚启事。   照片上的曾忆昔穿着休闲服,在逗弄一只阿拉斯加。   那天是听李志说他养了狗,可能就是这只阿拉斯加。   不过,她记得他应该不喜欢这种狗。   高中时,她有次不小心把他作业带回家了。   他来她家拿。   害他这么折腾,心里有些愧疚。又看着他表情不太好看,以为是生气了,便想着哄人家开心一点。   就让大黑给他表演个节目。   她说:“大黑转圈圈。”   大黑很听话地转了两圈。   “大黑握手。”   大黑配合地跟她握手。   表演完,她让曾忆昔也试试。   曾忆昔却不干。   她以为他是害怕狗,便没再让他试了,只摸着大黑的头,问他:“是不是很可爱?”   曾忆昔哂了声,语气很欠:“是哦。”   好脾气的大黑怼着他一顿叫。   估计是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   那天,曾忆昔是黑着脸走出的巷子。   金贵的大少爷,有稍许的狼狈。   --   宣讲会那天,人山人海。   现场座无虚席,不止是本校的,还有外校慕名前来的。   还有带小马扎过来的。   江月稠来的稍稍晚了些,这两天气温骤降,她着了些凉,前一晚吃了片感冒药,早上起来时头有些昏沉沉的。   想到今天人多,她出门还戴了口罩,但没想到人会这么多。   已经没有位置给她坐了。   她站在最后面,听着讲台上的人说。   宣讲会持续到天黑,期间陆续有同学提问,现场气氛火热。   不过到最后,也没有看到曾忆昔,想必他可能是临时有事没来了。   也最好是别来。   最后开始投简历。   主持人要求“男生排一队,女生排一队。”   江月稠头一回见女生的队比男生的短。   女生这边的队伍倒是不长,等了十来分钟就到她了。   交简历时,看到那忙着登记的小姐姐旁边坐着的男员工。   四周闹哄哄的,他像个世外高人的坐在这里。   关键是,不知道搭把手吗?   看看你旁边那姑娘都忙成啥样了?   他支着肘子,手掌撑着额,遮住大半张脸。   她看不清人的长相,只觉得这手真挺好看的。   “江月稠同学是吧?”小姐姐问了声。   她应:“是的。”   闻声,那人放下手,眼皮缓缓撩开,看她,倦恹恹的眼神里掺杂着点不大确信。   “?”   “……”   是曾忆昔。 第12章 就为了看那个大帅哥。   他们眼神交碰,却都没有开口和对方说话。   江月稠注意到他眼里有些许的意外,但这点异样,很快就被他敛去了。   要不要和他打招呼?江月稠犹豫了两秒。   这个场合打招呼,要是同学们知道他们认识,是所谓的高中同学、大学校友,很可能招人误会。   估计以为是什么很亲密友好的关系,但实际大概只是“just so so”。   她最后没出声,只礼节性地朝他微微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跟曾忆昔去说。   曾忆昔自然也没跟她说什么。   他这回看上去没那么倦,撑额的那只手放下后没抬回去,眼皮也没再合上,但就这么大剌剌地坐着,依旧没有帮他同事忙的意思。   江月稠眼角余光注意到他今天的装扮,没穿所谓的正装,跟其他西装革履的同事们很不一样,也没带MW员工的工作证件。   眼下只套着件墨黑色毛衣,低领、宽松的款式,露出长颈,喉结的凸起很明晰。他的呢子大衣被搭在一边的椅背上,也是深色系的。   他身子微微后倾,背脊贴向丝绒质感的椅背,下颌微微扬起,眼眸里沁着点灯光,整个人看着懒散至极。   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难不成是来监工的?像是有点这方面的架势。   身后响起细细窣窣的议论声,是对他颜值的认可。   但都很小声。   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他这表情也叫人完全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江月稠放好简历,坐他旁边的女同事问了她一句:“同学,有没有加我们的招聘群?”   江月稠注意到她的工作证件。姓姜。姜沐沐。   名字和人一样可爱。   她回了句:“还没”。   姜沐沐建议她先加个群。   但那张印着二维码的宣传册,被曾忆昔放下的手肘压住大半。   姜沐沐小声提醒他,“曾哥,你那个,压住宣传册了。”   闻言,曾忆昔低眸瞧了眼,这才移开手肘。   姜沐沐把宣传册递给她,让她记得扫码,并嘱咐“里面会有最新的消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在群里问。”   江月稠应了声“好”,又道了谢。   姜沐沐冲她龇牙一笑。   她也回以笑容。   江月稠没在里面多待,也没什么问题要咨询的,很快就从一边的侧门走了出去。   出门后,她呼出一口长气。   刚刚和曾忆昔对视的时候,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不禁想着这以后进了MW,那岂不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有点不自在啊。   风势凌厉起来,矮小点的树木被刮的有些颤颤巍巍。   地上一层凋敝的败叶。   她鞋底不经意踩过两片,发出吱呀呀的响声。   神智在冷风里渐渐清醒了些,想起来这人是研发部的,她要应聘的是概念设计师,属于是美术部的事情。   再说曾忆昔这人属大爷的,才不会主动招呼人,应该也不会没事找事,跟她接触的机会应该不多。   眼下她没吃早饭就赶来了,折腾了一上午,一时有些饿,便往食堂那边走去。   离这儿最近的是橘园餐厅,也是江大风评最好的餐厅。   --   到了饭店,MW的招聘会也中场休息。   有很多同学的简历没交上来,见人数众多,而且已经到了饭点,他们准备协调一下工作。   下午再找个场地,好给同学们一一答疑解惑。   今天来的人里也有几个江大出来的,都是学弟学妹,心里上有点亲近感。   这会儿,几个人闲了下来,交流今日战果。   曾忆昔坐在原位,手指无意地勾起一只笔,转了几下,最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他眼尾一扫,看了眼旁边忙的一头汗的姜沐沐,还在回李志的消息。   李志发消息给他,他懒得回。   这人便来问姜沐沐。   曾忆昔瞄了眼收来的那摞东西,“给我看看。”   “……啊?”姜沐沐被他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把登记表推给他。   以为他要这个。   “简历。”他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姜沐沐把一沓简历都推了过来。   曾忆昔耐着性子:“只要,那个叫江月稠的。”   “为什么‘只要那个叫江月稠’的?”姜沐沐条件反射地问。   “……”   “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看着曾忆昔一张冷脸,姜沐沐的八卦之魂立刻灰飞烟灭。她二话不说,从一堆材料里飞快找出曾忆昔要的东西。   然后轻手轻脚地搁在他眼前。   曾忆昔低眸扫了眼。   江月稠的简历设计的很简约,不是down的模板,没有花里胡哨的配色。   他一眼就看到她应聘的是概念设计师的职位,所提供的信息也都和这个职位有关。信息很明确,都是关于她在美术设计方面的经历。   记得高中那会她做自我介绍,说了兴趣爱好是画画,参加过比赛,还获了奖。她那时下课,很少出去玩,要么发呆,要么写作业,更多地就是在草稿纸上画了点东西。   课本的空白处也有她画的东西。   有次老师拿走了她的课本,他俩共看一本,她还在他的书上画了只狗……   简历最后还附有她的作品。   有一张Splash art,是她参加MW的那个设计作品,她还说明了设计理念。   他那次只是被喊来参加典礼,并没仔细看她的东西。   也根本不知道是她获奖。   她设计的是一只精灵。   色彩的搭配、光影的表达、整体的质感……这些他不专业。   但美术部那边给出了答案。   她获了奖,万里挑一的水平。   她还给这角色设计了一句台词——“神灵已死”,并注明了是来自尼采的那句“上帝已死”。   【神灵已死,“我”作为一个主体的概念被召唤出来。“我是谁”、“我们是谁”是这个新族群关于“identity”的一种思考。】   她还建议这个角色,在碰到它前主人时最好能触发点彩蛋。   前主人会对说:“你的自由是我的”。   它要回一句:“自由属于众生。”   她还注明“你的自由是我的”,这句台词的灵感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是我的。”   Your freedom is mine.   ……   寥寥数语,将整个游戏的世界观架构拉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他又往前翻了一页,再次看到她的个人履历。   看着兴趣爱好上的“热爱游戏”四个字,陷入沉思。   ……   什么时候喜欢游戏的?   这人?   见他看的认真,姜沐沐以为他忽然间转性子了,忙将手头边的简历推了过来:   “这些,您要不要也看看?”   曾忆昔脸都没抬:“不用。”   “那您就看她一个啊?”姜沐沐忍不住问。   曾忆昔将简历放回去,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神没有波澜,“只是,随便看一看。”   他在“随便”二字上略作重读。   “……”   姜沐沐一阵点头,“好的好的。”   肚子里却在嘀咕:“哪里是随便看看,你这都看一个世纪了好不啦?”   瞄了眼江月稠的简历,心里更觉诡异。   这位同学不是来应的是美术部的岗吗?你一研发部的大佬需要看的这么仔细?   那边几个人聊好了,程序部的左唯过来招呼他们:“去吃饭呗。”   “就去我们江大的食堂呗。”姜沐沐说。   她是江大毕业的,对这里很有感情,“去橘园餐厅怎么样?”   橘园餐厅是江大几个食堂里最受好评的,离这儿也不远。   --   江月稠已经吃完饭,但还在等室友张梦醒。   她刚进来时,碰巧看到这姑娘。死活非要去排那家网红面,队伍长的都转了个圈,她非要去挤,说是馋了好几天都没吃上,这回算是人少的了。   江月稠发微信告诉她打算再给她三分钟,再不来,她可就走人了。   主要是张梦醒把电脑包什么的都放在座位上,要不然她早走了。   微信一发出,就看这人端着她心心念念的面,终于回来了。   张梦醒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知道她今天去参加招聘会,也听说来了个帅哥总监,还什么北理校草。她本来想跟着一起去,但偏偏不凑巧,上午要开个会,就这么错过了。   “师姐,你拍照了吗?”张梦醒喝了一口面汤,问了句。   “什么照?”江月稠不解。   “那个帅哥啊。”张梦醒小心翼翼的将香菜弄到一边,她不爱吃这玩意。但人多,阿姨听岔了她的嘱咐,以为是多要点香菜。   “……就那样吧。”江月稠说。   “啊?”江月稠没跟她们说那人就是她高中同桌,张梦醒不解,“我今天路上还听说很好看呢。”   江月稠客观评价道:“不说话的话,是还能看看。”   “他声音很难听吗?”张梦醒问。   “……”江月稠吸了口气,“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没关系,看脸就行了。”张梦醒想到错过一年见不得一次的生物,一时有些懊恼,“我这上午为什么要开会啊,太可惜了。自从上大学,我就没看过帅哥这生物,原来高中我们班上的男生竟然就是最帅的,高中男生平均一米八,本科勉勉强强一米七五,读研之后遇到的都还没师姐你高呢。”   “哪有这么夸张?”江月稠好笑。   “我高中学理科的,本科脑子一抽,选了个文科的,班上女生多男生少啊。”张梦醒说,“他们还各个觉得自己是个宝。”   细细一想,江月稠觉得她这话说的也好像没什么问题,她看到最好看的男生也就是高中那会见到的。   “Milky Way来招聘,我们班的男生可激动了,不过我们专业不对口。”张梦醒像是想起了什么,“师姐,平时也没见你玩过游戏啊,你是不是就奔着看帅哥去的啊?”   江月稠笑了笑,也跑起了火车:“是哦……”   她鼻腔一阵痒痒,赶忙抽了纸巾掩住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才缓着声,把话说完:“就是为了看那个大帅哥。”   张梦醒知道她感冒了,刚想问问她下午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视线一从面碗里移开,就注意到不远处的几个人。   “师姐,你看看你身后。”她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是不是就是你后面那个帅哥?”   江月稠狐疑地转过身……   “……”   大爷的。   要不要这么巧啊?!   曾忆昔这回穿上了他的呢子大衣,单手插在口袋里,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往这边看了眼。   他身边站着好几个男同事,也在看她。   各个脸上沾着点笑,笑的有那么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她只好挤出点笑容去应付。   后背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不过,她还是心存点侥幸,觉得她这话说的……起码声音不大吧。   可他们离的也不远啊。   一时间不太确信,开口询问张梦醒:“我刚刚说话的时候,声音应该不大吧?”   张梦醒又舀了一口面汤:“还好吧,不大不小。”   江月稠:“…………”   那就算是听到了……应该不会有人把它当真的吧?   等张梦醒吃完,她们一起往门外走。   经过曾忆昔他们所在的那桌,不巧听到了他同事跟他说的话——   “今年女生比以往都多,果然都是来看你。你在我们人事部这边再领个差得了。”   那会坐在他旁边的女同事,这时也注意到她。   姜沐沐对她印象深刻,甚至能喊出她的姓氏:“江同学,好巧啊!” 第13章 你哪儿比我大   曾忆昔他们在靠近门的那一桌。   他逆光坐着。身后是一排落地窗,天光长驱直入地照进,镀满他身。他呢子外套是敞着的,露出里面那件黑色毛衣,衣料看着柔软。这么被光这么照拂着,人看着也有几分暖意。   之前那会是下课高峰期,餐厅人潮拥挤,胳膊肘稍有不慎就能撞到别人的餐盘。这时候人已不多,不少桌椅都是空的,甚至显得有些空旷和安静。   门外是片橘林,绿叶上缀着金澄澄的果,长风荡过沐浴着阳光的树梢,树叶哗啦啦地响。瑟缩在林子里的鸟儿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可能在骂天,或者说些别的什么。   江月稠听见树叶的声响,听到鸟的啾啼,自然也听到了姜沐沐的招呼。   无法再装死,知道他们应该都听到了她刚刚说的话,也知道他们还把她的玩笑当了真。   她只能暗自做个深呼吸,献祭成年人的那颗强大内心。理好情绪后,她冲姜沐沐挤出一个比正午阳光还灿烂的微笑。   “你好。”也跟姜沐沐打了个招呼。   坐在曾忆昔旁边的男同事跟着笑了笑,也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也回之微笑。   那位男同事笑的像只成精的狐狸,他低下眼眸,转而捣了捣曾忆昔的胳膊肘。   曾忆昔放下筷子,方才抬眸去看她。   脸上一时倒没看出有什么情绪。   江月稠强做镇定,跟他对视,眼神丝毫不躲避。   她整个人看起来如此坦荡,看看,有一丁点的歪心思?   姜沐沐在心里叫好。   狠人啊,这姑娘。   敢跟曾忆昔大眼瞪大眼的。   数秒后,曾忆昔扯了下唇,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看够了?”   江月稠:“…………”   这还……坐实了她好色的名头?   本以为曾忆昔还会说点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但下一秒,就见他低头,捡起筷子去吃菜了。   可能是觉得有点无聊,也有可能是觉得被她这么看着是在被占便宜?   联系上下文情境以及对他的了解,江月稠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点。   走出餐厅,江月稠扶了扶额。   头疼……   刚刚之所以没解释,因为知道在曾忆昔跟前,解释无疑就意味着掩饰。   她可太懂这个逻辑了。   上回拉他衣袖就一脸被她占便宜的样子,这回更是坐实了她那时的心怀不轨。   得。   这最后要是进了MW,公司里喜欢他的姑娘,算上她一个,怕是得从一楼排到十九楼了。   要是没有十九楼,可得赶紧建一个。要不然她领着个“爱的号码牌”,还没排队等候的地方。   不过,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江月稠在心里暗暗记下,下回胡说八道的时候,一定记得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   风吹过,她鼻腔开始痒痒,从兜里拿出口罩准备戴上。   但来不及,她偏过脸,打了个喷嚏。   没注意顺势带出来的校园卡。   那一张小卡片顺着口袋沿边,滑落在地。   还在风里打了个摆。   --   江月稠前脚走,左唯后边就开始点评:“刚刚那妹子胆子大啊。”   人事部的纪准看了眼曾忆昔,顺势接过话:“跟他大眼对大眼的妹子,我还是第一次看。”   左唯拿姜沐沐笑话:“可不是,看看沐沐,跟他说话都磕巴。”   姜沐沐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曾忆昔,没什么底气地回了句嘴:“……又不是我一个人磕巴。”   他身上一股生人勿近闲人远离的气息,成天冷冰冰的,干嘛要去触霉头。   她一个社交牛逼症,搁这儿喘气都拿捏着分寸,硬是变成了一个小“社恐”。   这么一想,她觉得这位江同学真是厉害。   “刚刚还是他先低的头,看着……”左唯看到曾忆昔耳根像是染着点红,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道,“你不是害羞了吧?”   曾忆昔皮肤白,所以这抹红看着挺明显。   “热的。”   他没抬头,声音淡淡,“你们还吃不吃了?”   左唯一脸的不可思议:“热?”   “不热吗?”曾忆昔眼神落在他腹部。   左唯这大肚腩,看着像怀了几个月。   “多去几次健身房吧。”他语调闲闲地说了句,“虚成什么样了。”   左唯:“……”   是他虚?   吃完饭后,纪准在跟校方沟通,等他们安排下午的活动场地和时间。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才从食堂出来。   刚踏出门,姜沐沐就看到落在地上的校园卡。   她弯腰捡起。   看到上面的头像和名字:“欸,是江同学的。”   --   江月稠回去喝了点感冒灵,捂着被子睡了会儿,感觉身体舒服了点,便去了研究室搞论文。   她不喜欢多任务处理,做事的时候会将手机静音。   忙完之后,才捞起手机看了眼。   看到有未接来电。   还有一条短信。   【江同学你好,我是MW的姜沐沐,我们在橘园餐厅门口捡到了你的校园卡,你可以来大学生活动中心这边拿一下,或者等我们活动结束后,我送给你也行。】   她忙打电话回去,但没打通。   想了想,硬着头皮给曾忆昔发了条微信,询问校园卡是不是还在他们那边。   一两分钟后收到了曾忆昔的回信:【是。】   她问:【那你们还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吗?】   想着这个点,宣讲会可能结束了……   曾忆昔:【不在。】   “……”   果然。   可能已经离校了。   刚想说不麻烦了,她去挂失补办一张也行。   就见曾忆昔又发来一条微信:【发你一下你的位置。】   二十分钟后。   江月稠接到他的电话,出了学院大门。   这个时节,天黑的早。   路灯悉数亮起,投下一道道蜜色的光,他的车就停在其中一滩光圈里。   曾忆昔虚靠着车身,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拿着手机。   风吹着他的发梢,淬着光的发梢在缱绻而过的风里轻轻晃荡。   手机的信号灯忽明忽灭。   他侧着头,在看草坪上的两只流浪猫,唇角沾着点笑。   是难得一见的、比较和暖的笑容。   她发现他还有酒窝。   因为曾忆昔平时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根本看不到。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他收回视线,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台阶上的江月稠。   她穿了件和上午不一样的衣服,这回是件看起来有些许笨重的羊羔服。   拉链头拉到了最高处,还把帽子戴上了,帽子上有两只看起来有几分可笑的耳朵。   江月稠注意到他在打量她的衣服,也知道自己一把年纪穿这个看着像装嫩。   ……   衣服其实是刘小梅买的,父母不管孩子多大,总有意无意地还把他们当小孩。   话说回来,她穿这个也没什么吧。   有一颗渴望年轻的心有什么错呢。   她小跑过去,到他跟前。   曾忆昔上下扫了她一眼,“有这么冷吗?”   这裹得像个熊一样。   揶揄了句,他从口袋里摸出校园卡,递给她。   “有点感冒。”江月稠吸了吸鼻子,“得捂着点。”   她伸手接过,卡竟然都是温热的。   还沾着他的体温。   不经意间,他的指尖被她碰到。   曾忆昔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冷的跟冰块一样。   他看了她一眼。   “谢谢啊。”江月稠客气地道了声谢,“又麻烦你跑一趟。”   曾忆昔一时没说话。   江月稠抿抿唇,那她也闭嘴吧。   “吃药了吗?”曾忆昔忽然开了口。   “……啊?”江月稠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去医院看了吗?”   “没什么问题。”江月稠说。   “搞成这样还没问题?”曾忆昔听出她现在说话有点鼻音。   “……”   “走吧?”他说。   “……去哪儿?”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的,她摸不着头脑。   “去医院。”   “……”   “?”   四目相对,江月稠觉得自己去校医院看看也没什么坏处,“那我先回去拿个病历本。”   要不然不打折。   曾忆昔刚拉开车门,就见她跑了回去。   跑的时候,帽子上的两只耳朵还跟着蹦跶。   他唇角弯了弯。   江月稠一来一回跑出了点汗,戴着口罩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上了车后,看她戴着口罩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曾忆昔问了句:“你戴着这玩意不闷吗?”   江月稠:“还好,要不然打喷嚏会影响别人。”   “没人。”曾忆昔说,“摘了吧。”   江月稠看了他一眼:“你不是……”   ……人吗?   差点嘴瓢顺嘴说了出来。   “我抵抗力好得很。”曾忆昔说。   “……”   车窗紧闭,车内开了暖气。   江月稠觉得呼吸更困难了些,她将口罩往下扒拉了些,只露出鼻子。   曾忆昔眼角余光这时看到她鼻子有点红。   很快就到校医院。   但现在大部分科室已经下班,她只能挂急诊科。   医生给她开了点感冒药和维生素片。   出来后,曾忆昔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问了句:“你们这校医院靠谱吗?”   “挺靠谱的啊。”江月稠说。   曾忆昔:“你不用去校外看看吗?”   江月稠:“不用了,没什么事的。”   曾忆昔没再说话。   江月稠想他今天跑了这些路,问了句,“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她也没吃,现在有点饿。   曾忆昔哼了声。   看他要上车,江月稠想到路上人多,建议道:“我们可以走过去,也不太远,现在人挺多的,可能开车不太方便。”   曾忆昔侧过身看她,两秒后,他又关上车门。   两人不尴不尬地走着。   没什么话说。   直到一道黑影从他们面前蹿过。   “……那是什么?”曾忆昔问。   “黄鼠狼吧。”   “什么?”他转过脸,对自己听到的话像是有些不大确信。   “黄鼠狼啊,就那个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黄鼠狼。”江月稠说。   “……”   “有什么问题吗?”   江大依山傍水,小动物可多了。   再说黄鼠狼这东西,农村也有蛮多的。   她眼角余光扫了他脸色,他此刻已经恢复如常了。   曾忆昔嗤了声:“你们学校还有这玩意儿?”   想来这城里的大少爷是没怎么见过黄鼠狼偷鸡的。   江月稠觉得他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微表情还挺好玩的,她清了清嗓:“江大绿化好,小动物小虫子挺多的。”   “就这路吧,夏天暴雨后,走着走着说不定就看了一条蛇,有银环蛇,还有和泥土颜色差不多的蛇,一不留神就可能踩到。”她抬起手,指了指斜后方的一条道:“那条路上,还看到过红脚蜈蚣,就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   “江月稠。”曾忆昔笑了声,“你多大了?”   “?”   “你是小学生吗?”   江月稠:“……”   愣了两秒。   她是小学生?   怎么着,他不比她更像小学生?   “我应该比你大点。”她觉得自己是在实事求是地说话。   她心理年龄肯定更大一点。   曾忆昔慢慢悠悠地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黑沉的眸光自睫羽下投出,与头顶倾落下来的灯火一道,落于她脸上。   江月稠被他看的有些不大自在,“你……看什么?”   曾忆昔唇角一牵,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整个人看着蔫坏蔫坏的。   “这不是想看看——”他刻意一顿,嗓音也被刻意压低,视线在她上身某处多逗留了半秒,再抬眼时,眸光里还多了一点孟浪,“你哪儿比我大?” 第14章 你男神在里面   江月稠:“…………”   这色胚!   她稍稍低了低眼眸,穿着这衣服,那里看着的确是一马平川。   知道他的意有所指。   曾忆昔挑了挑眉,收回视线,唇角那一丝丝笑意还没来得及敛去。   看他这么得意,江月稠忍不住说了句:“你好像很骄傲。”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曾忆昔语气稀松平常。   他稍稍歪过头,目光从四周逡巡而过,最后收回来,落在她脸上,“这要是值得骄傲,这条街上一半的人,不都是金牌脸。”   江月稠:“……”   你现在不是金牌脸?   怕是得了金牌还没现在得瑟呢……   长风荡了过来,她打了个冷颤,也清醒了下来。   已经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没必要为了胸大胸小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争个你死活。   再者说,胸大胸小不会因为几句嘴皮子而改变。   思及至此,江月稠吸了口气,最后决定以德报怨。   胸大不大倒是其次,胸怀一定得宽广。   做人成不成功是其次,一定要厚道。   “你这,不仅胸大,”她微微抬头,笑了笑,“屁股也挺翘。”   曾忆昔:“……”   她客观评价道:“腿也细。”   “…………”   “不光细,还挺长,”顿了顿,又道:“嗯,也直。”   “………………”   “腰看着也好。”她吸了吸鼻子,“你看过cosplay吗?我觉得你扮公主穿那种束胸收腰的裙子一定很好看。”   “……闭嘴。”曾忆昔黑着脸,大步朝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月稠注意到他脸好像红了。   为了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脸红,她小跑着追了上去。   “曾忆昔。”她喊。   他不理。   喊了好几遍,曾忆昔才顿住脚步。   “还要胡说八道?”他语气略有不善。   “我刚说的都是认真的。”江月稠站在他身侧,眼睛嵌进街道的灯火,眸光晶亮,眼神诚挚。   四目相对许久,曾忆昔笑了声。   要是有个计算器,他都能給她敲个六六大顺出来。   晚饭吃的很潦草,江月稠本来想打算花重金请他吃一顿的。   最后就请了碗馄饨,是他自己挑东捡西的,并不能怪她。   但怎么说,还省了钱。   吃完后,她回研究室继续忙了点事。   十点半回的宿舍,意外发现其他三个都回来了。   张梦醒正在跟其他两个说某个姓曾的帅哥。   她还偷偷拍了曾忆昔的照片,就江月稠跟他在餐厅对视的时候。   孙羽正捧着她的手机在看,“这帅哥在看什么啊?”   张梦醒说:“看师姐啊。”   她压低声音:“看了好久哦。”   孙羽嘿嘿直乐:“师姐,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江月稠都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最小的周寻说:“师姐,今晚十一点停水,你赶紧收拾一下去洗澡吧,我们都洗过了。”   难怪今天都回来了。   江月稠应了声,收拾东西进了卫生间。   热水很快哗啦啦地浇洒下来,她的心情跟着温度一起上升。   本来已经忙忘了,经过这几个丫头叽里呱啦地一通说,她不禁回想到了那有点尴尬的场面,又想到晚上她的那些话,会不会被曲解?   要命。   她洗澡洗完听歌,打开手机,放了首五月天的《离开地球表面》。   真有一点想逃离地球表面……   要是顶着一个动机不纯的帽子进了MW,岂不是每天都少不了一通八卦?   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要是动机不纯,她还能不能进MW?   要是这样挂掉,那也太冤了吧。   思及至此,她认为得赶紧抢救一下。   她快速洗完,发梢的水都来不及擦干,套好衣服,便拉开门出来。   见她出来,张梦醒问了句:“师姐,你今天跟那帅哥对视的时候,也是‘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吗?”   她听到了江月稠刚刚在里面循环的歌。   江月稠:“……”   她的心早在羞愤交加、有理说不清的荒诞中死翘翘了。   她拿起手机,开始斟酌。   她打出一行:中午那会,我是开玩笑的,并不是去看你的。   盯着这话,心里默念三遍。   不妥。删。   又打出一行:我只是跟室友开玩笑,没有别的意思。   心里读了一遍。   不妥。删。   ……   大爷的。   江月稠咬了咬唇,最后硬着头皮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非常渴望为国产游戏的发展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所以才想加入MW,动机非常端正。】   她看着这句话,越看越奇怪,可能是这阵子周寻这个优秀的入党积极分子每天早上都要听新闻联播的重播。她耳濡目染,这话说的,未免也太端正了些。   但搜肠刮肚,她也找不出一句不奇怪的话。   曾忆昔回到MW,也处理了一点事,还顺便看了一下家里的监控。   他在客厅装了个监控,有时候会看看狗在家里的活动情况。   看到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捞起来,看到是江月稠发来的微信。   盯着看了个老半天……   这人,脑子被门夹了?   他扯了下唇,回了个:【哦。】   那边。   江月稠盯着这个“哦”,和一个圆滚滚的句号,也看了半天。   很快脑补出了曾忆昔那张脸,还有脸上总噙着的那抹似有若无的嘲讽。   第二天一早,她端着牙缸准备去卫生间刷牙。   孙羽对着镜子在理头发,看到她,问了句:“师姐,你昨晚做恶梦了吗?”   张梦醒打了个哈欠,“师姐昨晚叫的真惨,我没做梦都醒了。”   周寻伸过头:“师姐,梦里有人在追杀你吗?”   ……   江月稠:“……”   比追杀还离谱。   她晚上做梦,梦到曾忆昔洗完澡就系着条浴巾,上身不着寸缕地站在她跟前。   “好看吗?”   “喜欢吗?”   “喜欢就多看看,不收你钱,”他语调拽中带欠,“不收你钱,但你要是还想看别的地方,那就……”   ……   啊啊啊!   ————   又忙了两天论文,毕业论文的初稿基本完成。   她将论文发给导师后没多久,意外接到了房主的电话。   电话里,房主告诉她如果愿意再加十万,他可以这周末就跟她签合同。   好说歹说,房主也不松口,说卖房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妻子是不同意卖给她的,因为有报价更高的,并且对方还能一次性付清。他是在顶着家庭压力在跟她沟通,是看她一趟趟地跑,挺不容易的,并建议最好跟家里好好沟通,觉得她现在完全不需要买这房子。   人家买房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孩子上学。   如果她不是买房的人,其实是完全能理解房主。   房主给她三天的思考时间,如果不能接受,他就跟别人谈了。   次日,她想了想,还是回了趟家。   知道她回来,江明给她做了最喜欢的虾。   她想到那年中秋,江明做了小龙虾,他们在阳台上支了张圆桌。   一家三口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那房子里。   她的奖状贴满了客厅的墙,还有她的画……   不知道现在那面墙变成了什么样子。   吃完饭后,江月稠牵着小黑出去遛弯。   耳边传来几声喇叭声。   她侧过身,看到是斌子。   他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装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看到她,斌子停了下来。   江月稠问了句:“怎么是你在进货?”   “王家成住院了。”斌子说。   他一向直呼其名,江月稠也见怪不怪。她偶尔也会喊爸妈的大名,不过是开玩笑的语气,不是他这般语带讽刺。   “你妈呢?”江月稠问。   “在医院伺候他。”斌子说。   “……那你,这是没上学吗?”江月稠想起来今天是周一。   虽然是晚上,但这边高中是要上晚自习的。   “我又听不懂,上不上又怎么样?”斌子不甚在意地说。   “……”   “你上回说,你在那游戏公司上班?”斌子忽然问了句。   江月稠:“…………”   她不太想被问起这事。   那晚纯属是发神经。人晚上就该乖乖睡觉的,出去瞎溜达什么。   “……怎么了?”她微微有些心虚。   “没什么,就问问。”斌子说。   说完,他开着车往自己的食杂店去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月稠起来,这都几天了,还没个信吗?   不会真因为什么莫名其妙、奇奇怪怪的原因,她在简历这关就被Pass吧?   她摸出手机,刚点开屏幕,就看到消息栏多了一则新消息。   三分钟前,MW给她发了面试通知。   她的简历很顺利地通过了第一轮筛选,且被免了笔试,将直接进行面试。   面试分线上和线下,共三轮。   前两轮都是线上。   线上面试的挺愉快。   面试官最后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拿了几个offer?”   江月稠如实说:“5个。”   她没想到这个答案,经过口口相传会离谱成什么模样。   一个拿着5个豪华offer的妹子,因为爱慕某位同志的盛世美颜,发了疯的想来他们的公司……   最后一轮线下面试在MW的总部进行。   她出门前收拾了一下。   来到公司遇到个熟人。   是姜沐沐。   姜沐沐冲她神秘一笑:“江同学,你男神在里面。”   江月稠:“?”   姜沐沐拍了拍她的肩,“我相信你可以的。”   姑娘还做了个奥里给的动作。   姜沐沐替她拉开门,她一眼就看到坐在里面的曾忆昔。   他今天穿着西装,内搭一件墨衬,系着领带,别一枚领夹,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整个人看着,有那么几分的斯文败类的调调。 第15章 天黑请闭眼[下章入V]   屋里还有几位面试官,他们都在热闹的聊天。   曾忆昔此刻却很安静。他低着眸,在看桌面上的简历,没应和周围的热闹,也没看她。   江月稠不得不承认,他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养眼。   来之前,安宁还跟她打气:“Milky Way就是一群热爱游戏的人聚在一起,一起玩游戏,一起做游戏,大家都很年轻,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   屋里的人看着确实年轻。年纪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十岁出头。   除了曾忆昔,其余的人都报以微笑的看她。   虽然姜沐沐喊她一声“江同学”,但江月稠其实并不算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她有工作经验,并且年龄应该比姜沐沐还大点儿。   此时此刻,如果说一点不紧张,那有点夸张。   不过,她表情管理做的到位,肉眼是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心里其实也还算稳当。   第一个向她提问的是MW的美术总监梁信语。   梁信语没问她专业方面的事情,他看过江月稠的作品,当时就对她有兴趣。   后来在简历上看到她就读于江大,因为他也是江大毕业,便联系了那边的老师询问过。   私底下其实早就考核了一遍。   梁信语这回只问她某个社交媒体的账号等级,并让她谈谈对ACG文化的理解。   这用户等级,江月稠倒是高的很。她经常在上面找教程,还经营了一个账户,放一些自己的教程和作品。ACG,即Animation、Comics、Games,所谓的动画、漫画与游戏的总称。   她说了几句,梁信语点了点头,让其他面试官提问。   市场部那边抛出的问题是:“请谈一下对国内游戏产业发展的看法。”   来之前,她对国内游戏产业十年的发展数据做了统计分析,并对国内国外做了对比分析。   这个问题算是有所准备。   最后提问的是曾忆昔。   他好像本来没打算开口,但被市场部那边的cue到了。   曾忆昔刚刚一直没说话。   至于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她也不知道。   他抬起眼,目光像刺破云雾的那缕光。   算不上锐利,但却很让人清醒。   “你最近,玩的一款游戏是什么?”他开口问。   “Halo。”江月稠说。   “谈谈对Halo的看法。”   江月稠知道眼前坐着的这位,就是Halo项目负责人。   要在他的面前,点评他的“作品”……   严格来说,Halo不是他设计出来的。   但他对游戏机制做了大调整,让本来平平无奇的一个产品,变成一款国民级爆款游戏。如果没有他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Halo,甚至没有今天的MW。   她对游戏知道的不多,这些也都是最近为了来面试搜集资料时得知的。知道这些后,她还挺佩服曾忆昔的。   原来他在本科的时候就加入了Halo的团队,技术入股MW。   稍作思考,她从优缺点两个方面评价的Halo。   从游戏机制来看,Halo其实是一款很聪明也有野心的游戏。它不需要用户通过氪金来完成游戏,游戏的准入门槛不算高,但上限很高。它不光要玩家拼操作,里面的资源设置还需要动用智谋,不是一般的傻瓜式游戏。在美术、音乐等其他方面,它做的相当出色,可以说是国内独一档的水平。   所以也被称为国产游戏之光。   这也跟整个MW的大力支持有关。用公司内部人员的话来说,Halo就是爸爸。   Halo想要星辰大海,MW全体上下都要给它够一够,人员、资金什么的都先紧着Halo的需要来。   但——   “Halo是一个对女性玩家不太友好的游戏。从整个游戏市场的规模可以看到,女性玩家的数量在激增,不少游戏的男女比例几乎持平,但Halo依旧是以男性玩家为主导的游戏,根据Halo去年发布的数据报告,玩家的男女比例是八比二。”江月稠总结了句:“没什么女性市场。”   “那不是市场部的事情?”曾忆昔说。   “不完全是市场部,其实在视觉设计方面就可以看到,基本是以男性的审美需求、逻辑为基准。”江月稠回道。   市场部负责人会心一笑。   梁信语挑了下眉。   其实MW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今年才迫切地希望多找一些女员工。   Halo的主创团队目前基本都是男性。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真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你有消费能力,你就值得被资本重视,也会被重视。   游戏以前是为男性设计的,但现在,它需要讨好女性。   整个面试氛围都还挺nice。   曾忆昔只问了这么个问题,没说其他的话。   但江月稠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却没之前参加其他公司面试时那么大的把握。   因为她简历上造了“假”。   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游戏。   他们很纯粹的喜欢游戏,不只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也是一份热爱的事业。   她看似聊的是头头是道,但内心却有一种较为沉重的愧疚感。   这段时间做了些准备,听到了很多人对于MW的评价。   它有自己独特的企业文化,是很多游戏爱好者向往的圣地。   很多怀揣着激情和梦想的人想来,但他们很多人,被拒之门外。   两天后,MW给她发来了offer。   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像偷走别人梦想的骗子。   但还是签了。   ——   这段时间安宁几次说要请她吃饭,但她都没时间。   一边是房子是事,她到底是同意了房主的要求。和刘小梅商量后,签了那个合同。但面临着好几十万的债务,需要在三年内还清。   又有毕业论文的中期检查,忙的真是焦头烂额。   中期检查过后的第二天,她接到了梁信语的电话。   梁信语问她寒假是否有空,建议她最好能来MW先实习一段时间。   直到梁信语在电话里开口,江月稠这才知道他是周牧远的第一个学生。   梁信语确实拿她当师妹看。他看得出来,江月稠在游戏方面经验不足,所以让她尽快来适应一下MW的工作。还有一方面,MW现在确实缺人,好几个项目组都管他们部要人。   所以offer上写着统一的入职时间是明年6月,但梁信语还是希望她能有空就趁早过来。   梁信语给的条件很诱人,餐补,房补,交通补贴,以及实习工资……   好大一笔钱。   这是MW第二次救她于水火。   她当然不可能拒绝。   这一刻,江月稠起了个念头,也许她真的会喜欢上这家公司的。   诺言不一定会兑现,但谎言也许会成真。   以后好好做就是了。   她第二天就去了MW。   早上起的了个大早,六点没到就下了床。   怕吵醒室友,她昨晚把东西其实都收拾好了。   但室友们都在睡觉,她没开灯,屋里比较黑,钥匙不小心掉落在地,还是吵到了她们。   ……   心里一时觉得有点抱歉。   她很快的洗漱完,化好淡妆后,立刻就出了门,去食堂吃了早饭。   在MW待的第一天,她就喜欢上了这里的工作氛围。   梁信语作为美术部的头,早上一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昨晚的比赛看了吗?”   “看了看了……”   一群小年轻七嘴八舌地开始叫了起来。   江月稠摸不着头脑,什么比赛?   听他们聊半天,才知道是某个电竞赛事的比赛。   梁信语说:“主队赢了的,给我们买奶茶。”   有人夸张的叫了声“oh my god!”   坐江月稠旁边的小伙子叫贺泛,立马回嘴:“oh你大爷,你昨晚发微信嘲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德行。”   江月稠还注意到贺泛整天都带着耳机,搁那儿跟着节奏摇摆。   要是别的公司,领导早过来扣桌子了。   晚饭是和安宁一起吃的。   她今天跟市场部的人出去了,傍晚才回公司。   晚饭在附近的一家粤式餐厅吃的。   “他们家的烤乳鸽、水晶虾饺,红米肠粉不错。”安宁来过几次,总结出了这三道精品菜。   “再来一壶茶吧。普洱怎么样?”安宁又问。   江月稠说“好”。   她加了一份干炒牛河,一份艇仔粥。   安宁问:“在这边待的如何,是不是诚不我欺?”   江月稠笑:“是哦。”   安宁叹口气:“但你来了,我怕是又要走了。”   “啊?”   “我可能要去海外。”安宁说,“东南亚或者欧美吧,要去开拓海外市场。”   江月稠看到她眼里的光。   这个姑娘一直很有拼劲,每天都斗志满满。   安宁的手机一直在震,她看了眼微信。   是他们程序部的工作群,有人组局玩桌游,一问全是男的。   然后万民情愿要部花加入。   安宁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去玩桌游不?”安宁放下手机看她一眼。   “?”   “狼人杀。”安宁说,“你玩过吧。”   “玩过几次,不是很会。”江月稠如实说。   “没事没事,他们都菜的要死。”安宁说。   俩人吃完又回了趟MW。   公司里就有专门的活动室,比外面的条件好多了。   进电梯,刚准备按关门键,又进来两人。   是李志和曾忆昔。   团建活动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要么跟Halo项目组去唱K,要么以公司高层的身份打入别的部门玩狼人杀……   曾忆昔宁愿选择后者。   安宁趴在江月稠耳边说了句:“这俩人成天形影不离的……”   江月稠认同的点了点头。确实是形影不离。   李志热情地打招呼:“你们俩认识啊?”   “她是我本科室友啊。”安宁说。   “……她是我高中同学。”李志说。   “老江,你怎么没说过?”安宁问。   “对啊?”李志也附和。   江月稠:“……”我才知道你们俩是一个部门的。   叮的一声。   门开了。   出门右转就是活动室,里面的设施好的可以去拍综艺了。   屋里仿古设计,桌上摆着十二个精致的面具,以及一个很有说法的煤油灯。   进来后先抽签。   要先抽一个想玩游戏但被命运安排只能当法官的倒霉蛋。   倒霉蛋选好后,其余玩家再随机抽号码选座位。   江月稠抽了9号。   她斜对面坐的是曾忆昔。   他是3号。   桌上有一个转盘,按座位号随机抽牌。   一共十二张牌。   四张神民牌,四张普通村民牌,以及四张狼人牌。   神民包括预言家、女巫、守卫和猎人,是夜间开视角的牌。   狼人包括一个狼王和三个普通小狼。   江月稠是第九个抽牌。   她拿到牌后,掀开一角,看到了一个狼爪。   她竟然是狼人……   虽然玩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面杀的时候,表情需要自然一点。   她快速调整情绪。   将牌放好,假装若无其事的抬起眸,却恰好接上了曾忆昔递来的视线。   他在打量她。   其实他刚刚摸牌时,她也留意他的表情。   他表情很淡,但挑了下眉。   整个大爷的坐姿,好像给人一种暗示,他拿到了一张了不起的牌。   江月稠隐隐觉得,他是非狼即神的一张牌。   不像是没开视角的普通村民。   摸牌结束,屋里的灯突然灭了。   江月稠有一些猝不及防,手微微一颤,差点摔了面具。   夜里的光源来自桌上的那一盏煤油灯。   豆大的一点,忽明忽暗。   氛围一下就来了。   法官捏着嗓,用故作深沉沧桑的语调:“天~黑~请~闭~眼。”   大家戴上了面具。   “狼~人~请~睁~眼~。”   怕动作惊扰到邻座,江月稠摘下面具的动作小心翼翼。   煤油灯豆大的光往外渗出一圈,借着昏沉的光,她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狼同伴。   她有三个狼同伴,但只认识李志一个人,剩下两个都没见过面。   但李志和他们俩倒像是一起玩过很多次,用手势交流毫无压力。   很快有队友询问她的意见,问她今晚要刀谁。   江月稠想了想,比了个“3”。   她觉得可以刀曾忆昔,白天觉得他拿到的是张非狼即神的牌。这回知道他不是狼,那大概率就是神了。   出自一个狼人的直觉,曾忆昔不是预言家就是女巫。   她把自己的信息传递出去后,李志却一阵摇头。   江月稠再次比划,示意曾忆昔很可能是神牌。   李志想了想,还是摇头。   “……”江月稠妥协。   行吧,那听你的吧。   她这个玩的也不多,他们看着倒像是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忽然,李志眼睛一亮。   他给江月稠比划,要她自刀。   江月稠:“???”   她不太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李志又比划了一遍,要她快点自刀。   江月稠这回确信自己没看错。   她疯狂摇头。   怎么能自刀呢?   女巫有可能就是曾忆昔,且她觉得曾忆昔可能知道她是狼人,这要是不开解药救她怎么办?   她就这么挂了?   多蠢呐……   不行不行。   连其他两个狼队友都觉得不好。   但李志却不管三七二一,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点头。   江月稠:“……”   都怕他把自己的头给点断了。   且不说自刀骗解药这个套路是否体面吧,如果女巫不开解药救呢?狼队不就少了一位大将?   江月稠不想自刀,她继续摇头。   李志一边打手势一边点头,非要她把自己刀死。   他们俩拉扯了好一会儿,直到法官催促时间快到了。   李志最后给法官打手势。   他是狼王,表示狼队决定把江月稠刀了。   江月稠也不做挣扎,她这回算是知道了,李志是铁了心要她死。   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哥俩的关系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她要把人兄弟刀死,被反杀也是正常……   9号。   江月稠。   法官再次跟李志确认信息。   李志点头,确信信息无误。   法官继续用那故作深沉的嗓音,“天~黑~请~闭~眼~”   江月稠戴上面具,有些哭笑不得   挺精彩的。   这剧情反转的,比她近五年看过的所有悬疑片都精彩。   过了几分钟,法官开始念叨:   “女~巫~请~睁~眼~”   闻声,曾忆昔抬起手。   他五指张开,拇指和食指各捏住面具两端,将它摘了下来。 第16章 你的春天来了   见他摘下面具, 法官报出死亡信息。   “今晚死的是她。”法官用手势比划,示意死掉的是9号。   曾忆昔不用看号码牌也知道,9号么, 就是坐在他斜对面的那个。   只是稍微有点意外,没想到江月稠会挂掉。   他唇角扯了扯, 脸上噙了一抹不浓不淡的笑。   她挂了?   从人性流的角度去分析,这里基本都是男的, 没什么正经人会上来就刀一个女生。而且, 江月稠还是个新人来玩游戏。   所以, 很可能就是熟人作案。   他视线逡巡一周, 最后聚拢回来, 盯着江月稠看了一会儿。   一时间又想了起来入夜那会,江月稠是在他前面戴的面具。   他那时注意到, 江月稠是左手拿的面具,但现在是右手在撑着面具。   要么是手酸了, 中间换过。   要么就是夜间摘过面具。   担任法官的是程序部的人,虽然没跟曾忆昔玩过几次, 但从李志那里听过他的事迹。   曾忆昔手气好, 经常拿神牌,且做女巫常常见死不救。   他不会救菜鸡,特别是他觉得并不挂什么身份的菜鸡。因为他觉得这些人救了之后, 也会一头扎进狼队, 不是站边狼队预言家, 就是白天投票投队友。   一般死了就死了,他觉得对游戏来说,甚至利大于弊。   造不成什么大的影响。   鉴于他经常见死不救,所以跟他玩狼人杀, 一般不敢玩自刀这种套路。   风险太大。   法官对江月稠不了解,但她这看样子,觉得她不像是什么经验丰富的玩家。   碍于时间,法官再次出声:“女巫,你手上有一瓶毒药,一瓶解药。”   “女巫,今晚是否使用解药?”   曾忆昔收回视线,手臂抬起,动作稍顿了一下后,他慢慢悠悠地竖起拇指。   做了个开药的手势。   法官有些意外地接受了信息。   又问道:“女巫,今晚是否使用毒药?”   曾忆昔做了个不使用毒药的手势后,便再次戴上了面具。   法官问完猎人牌后,宣布天亮。   屋里的灯“唰”地一下亮了,还响起了一声鸡鸣。   原来某个角落里还放着个小音箱。   江月稠在心里又默默感叹一遍这设施不错。   尽管已经是上帝视角,但法官也没看懂昨夜是什么个情况。   江月稠摘下面具后,便下意识地看向曾忆昔,不过只用眼角余光。   她摸到一张狼人牌,夜里还干了自刀这种事,心里还是有点虚的。   她发现曾忆昔摘下面具后,眼睛好像有点不适应,缓了一会儿才掀开眼皮。   这样子看着像是昨晚一宿没睁开眼。   江月稠一时间怀疑自己的直觉可能有些问题,可能是误会了他。   毕竟曾忆昔都不需要刻意的装腔作势,他拽的“浑然天成”,拿个普通村民自然也能炫酷无敌拽上天。   进入白天,玩家要先举手表决要不要做警长拿警徽。   拿到警徽的玩家,其投票算作1.5票。   江月稠没举手,她选择待在警下投票。   这是李志给她安排的任务。李志还要她装普通村民,要她“倒钩”进钻民队。   伪装成一张稀里糊涂的平民牌,发言的时候要站边真预言家,博取神民信任。投票时看情况,要么弃权,要么投李志,不能给真预言家投票。   作为一个夜间不开视角的牌,发言的时候还得显得犹豫,不能笃定,尽力扮演好一个糊涂蛋就行。   她在心里打完算盘后,开始调整情绪,也注意听别人发言。   这时注意到曾忆昔也没上警。   他靠着椅背,有点懒散,眸光也有点睥睨众生的感觉。   这一刹那,她又觉得他像个神了……   法官宣布按逆时针发言。   警上第一轮信息量比较大。   李志11号先发言,他悍跳预言家,报了5号安宁金水,说她是好人。这是昨晚就商量好的,他觉得安宁好骗,先给一碗金水。   警徽流留了个3号曾忆昔。这是他今晚的“查验”对象。   后面,2号也跳预言家,他报7号金水,警徽流也留了3号曾忆昔。   狼队其他两个人在警上又是篡改真预言家发言,又是搁那儿点狼……   一番煽风点火后,投票时,果然有普村站边李志。   给他投票。   警下四人投票,两人投2号,两人投李志。   曾忆昔投的是2号。   她投的是李志。   李志和真预言家票数相同,所以进行一轮1v1的发言。   最后投票环节,江月稠只得投真预言家,因为李志发言出了一个很大的漏洞。   真预言家拿到了警徽。   入夜之后,李志开始打手势,说今晚要刀曾忆昔。   江月稠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但他是狼王,她这一支小菜狼不懂不重要,同意他的意见就行。   法官宣布昨夜信息:“昨夜是平安夜。”   无人死亡,无人离席。   又过了一夜。   第二轮发言后,场面一度更加混乱。   预言家昨晚查验的是曾忆昔。   知道他底牌是好人,便让他沉底位,即最后一位发言。   众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骗来骗去。   曾忆昔始终风雨不动安如山。   直到轮到他发言——   “昨夜双死。我是女巫,被刀不能自救,且第一晚用了解药,昨晚——”   他顿了顿,视线看向江月稠:“我毒了9号。”   ……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抛出了一个深水炸弹。   发言结束后,法官公布昨夜死亡信息。   “昨夜死亡的是,3号和9号。”   和曾忆昔说的一点都不差。   江月稠夜里是开视角的,知道曾忆昔是被他们刀死的。   那她肯定就是被他毒死的。   不可能是猎人开枪把她崩了吧……   可她都站边真预言家了,投票都投了,怎么还能被毒死呢?   她这回不能穿着普村的马甲在那里装晕乎。   为了狼队的百年基业,她只能硬着头皮说自己是女巫,然后昨晚中刀,所以就毒了曾忆昔。   至于为什么毒死曾忆昔,她给出的理由是——   “3号昨天的发言很划水,基本上什么信息都没说。”   “……但3号应该是抿出了我的身份。”她硬着头皮鬼扯。   最后,她还得疯狂表水自己是好人,并认为自己站错边了,改口李志才是预言家,因为曾忆昔有预言家发的金水。   他要是狼,那么给他发金水的预言家只能是狼。   很短暂的时间,她只能想到这么多的内容。   然后全是在发挥演技。   她发完言,再到曾忆昔留“遗言”。   他稍稍坐直身子,几乎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是女巫。”   “第一晚救了9号。”   “第二晚,毒了9号。”   江月稠:“……”   “发现自己救错了人,”曾忆昔顿了顿,一字一句,“就把她毒了。”   他嗓音又拽又缓,跟公园遛弯大爷的步伐一样。   还不是一般的大爷,是家里有好几栋别墅的那种大爷。   水越搅越浑。   但都跟他们俩没关系了。   两人要离席去隔壁的休息室。   出门时,曾忆昔毫无“lady first”的想法,他们胳膊肘差点碰上。   江月稠停下脚步,微侧过身,让他先出去。   曾忆昔看她一眼,顺势就这么走了出去。一点都不谦让。   江月稠敏感的捕获到了一点低气压。   休息室里有两张沙发,面对面放着。   墙上挂着一个大屏幕,现在放的是旁边活动室里的画面。   曾忆昔自进来后,都没看那屏幕.   他在玩手机。   江月稠不自觉地去打量他,暗中窥伺他的表情。   “你真是女巫吗?”她问。   还是有点好奇游戏的内容。   曾忆昔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眼睛只盯着手机,脸都不抬一下,“不然你是?”   江月稠:“……”   觉得他这话说的,语气微微有点冲?   可能是没玩尽兴就被刀出局了吧。   她稍作思考,自己现在来到公司这边,和曾忆昔怎么说呢,有点前辈和晚辈,上级和下级的关系。   地位上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平等。   不是很想惹这大爷不高兴。   人家话都没说几句,都还没玩尽兴就被刀死了……   她并不想背这口黑锅。   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曾忆昔说实话。   虽然真相可能有点残忍。   “那个……”她欲言又止。稍作停顿构思了一下措辞,尽量让表达听起来更委婉一点。   “有事就说。”曾忆昔像是有些不耐烦。   “不是我刀的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江月稠吸了口气,继续,“我昨晚没想刀你的。”   听到这,曾忆昔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了她一眼。   “是我们狼王要刀你的。”江月稠说。   她也搞不懂李志在想什么。第一晚要他刀曾忆昔,李志死活不愿意,还把她刀了。   昨天又非要刀曾忆昔,拦都拦不住……   可能是发现曾忆昔真的是女巫吧,然后大义灭亲把他刀了?   曾忆昔挑了下眉。   “他是狼王,我得听他的。”江月稠试图把事情撇干净,“我还建议他不要刀你来着。”   她昨晚确实建议了,李志也确实没听。   不过没把自己第一晚建议狼队刀他的事情说出来。   曾忆昔:“为什么?”   “啊?”江月稠缓了两秒,想到他问的可能是她为什么让狼队别刀他。   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这个,她抿了抿唇,觉得今天已经撒太多谎了,这回也很心累,便如实道:“因为我觉得这轮把你刀了也没什么用。”   她觉得应该刀预言家,不能让预言家再验人报信息了。   曾忆昔:“……”   四目相对数秒,他“哦”了一声。   然后重新捞起手机玩去了。   江月稠:“……”   这一局最后是狼队获胜。   但狼队友被彻底绕昏了头,结束后还在讨论:“曾哥应该不是女巫吧?”   “曾哥老见死不救了。”凭着对曾忆昔的了解,另一个也觉得这人不会救江月稠,所以当时也反对李志刀她。   要不是和江月稠身为狼队友,他肯定信她是女巫。   李志却气定神闲地接了句:“肯定是啊。”   至于为什么是,他也没来得及解释。   女朋友打电话来了,他赶忙出去接电话。   第二轮游戏很快开始。   鉴于上把毫无游戏体验,江月稠主动提出要去当法官。   不用抽签去找倒霉蛋了,她甘愿舍己为人。   当法官挺好的,对场上情况一清二楚。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   一直说到“猎人请睁眼”。   曾忆昔随意地摘下了面具,视线看了过来。   江月稠:“……”   他怎么又是个神牌。   还是这么强的神,猎人完全不怕被人看出身份,他都能跳在桌子上玩了。   她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跟他比划:   “猎人,你今晚的开枪手势是……”   话没说完,只见“猎人”就把面具戴上了。   ……   她顿了顿,对着空气比了个手势——   “这个”。   你的开枪手势是这个。   “猎人,你今晚要开枪吗?”   停顿两秒,她继续对空气说话,“猎人请闭眼。”   ……   ……像是习惯了和他的相处方式,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对着空气走完了全套流程。   两局游戏结束,天都黑了。   散场时,李志问她:“这个点了,你回学校吗?”   “嗯。”江月稠说。   “你找房了吗?”安宁问。   “还没呢。”她说。   和大家都不顺路,她收拾好东西便往地铁站那边赶。   刚准备过人行道去对面坐车,耳边响了一声鸣笛。   她看了眼,是一辆路虎。   曾忆昔的车。   车窗落下,曾忆昔表情很淡:“李志让我带你一截。”   江月稠有些意外,但还是没有拒绝李志的好意。   她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在前面的地铁口放我下来就行。”她说。   曾忆昔“嗯”了声。   江月稠回了几个消息,一时没注意行车情况   直到一抬眼,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这车……现在是往哪儿开呢。   她只好出声提醒:“那个,我们好像过了地铁站。”   曾忆昔这才往窗外瞥了眼:“嗯,没注意。”   “……那就在……”   她话没说完,就被曾忆昔出声打断。   “行了,又不是故意的。”他说。   “?”   “把你送学校总行了吧?”曾忆昔抬手捏了捏耳朵,像是被她吵到了的样子,“别咋呼了。”   “…………”   她哪里咋呼了?!   她这么温声细气、好言好语的……   下车时,她还是跟曾忆昔说了谢谢,并很客气地嘱咐他回去慢点。   曾忆昔呢,也照旧回了她一个很曾忆昔式地“嗯”。   到学校已经十点半,这还是在曾忆昔送她回来的情况下。   要是坐公共交通,起码要到十一点。   虽然说今天是有点意外情况,毕竟玩了游戏,搞得晚了些,但总的来说,住校还是有些不方便。   每天起早有点影响室友休息。   回去的时候,她还买了点小零食,给张梦醒她们一人分了点。   ——   后面几天在MW,她只在电梯里见过一次曾忆昔。   是个大清早。   她来的还比较早,没想到曾忆昔也来这么早。   他低着眸,在回消息,看着很忙的样子。   连楼层都忘了按。   她当时站在靠近按键的那边,就问了句“曾哥,几楼?”   公司的人基本都是“曾哥”“曾哥”的喊他,她既入了乡,便自然也随了俗。   曾忆昔像是没听清,偏过脸来瞧她,“什么?”   “几楼。”她又说了一遍。   “八楼。”他说。   她帮他按好。   他没说谢谢。   她也没在意,很明显,已然习惯。   除了这次外,后面一周也没和曾忆昔打过一次照面。   他们不在一个部门,也不在一个楼层。   也听说他好像出差了。   由于起早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室友们休息,江月稠开始找房。   但这边是在临江区,MW的地段也好,附近的房都很贵。   贵且难租。   安宁倒是给了她意见,但不具有参考性。   这大小姐住的是单身公寓,除了贵之外,什么都好。   她前后想了两天,决定干脆搬回家住算了。   想来再过一阵子就是春节,现在租房也有点不划算。   目前先就这么凑合着吧。   如此以来,每天上下班的通勤时间也大大提高了。   除此以外,基本都还不错。   她适应能力挺强,公司氛围很好,同事也热心。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打游戏”。   她没怎么玩过游戏。   想着这要是斌子能来,怕是能给孩子乐坏了。   “打游戏”在这边无疑是个生活必需品,也是社交必不可少的活动,还是KPI指标。   美术部也规定了一些员工都必须要玩的游戏,其中包括几个别的公司出品的对抗类游戏。   要进一步发展,就要不断地、虚心地学习别人的长处。   因为游戏玩的稀烂,她还被梁信语喊到办公室喝茶。   真的是喝茶。   梁信语是茶道爱好者。   江月稠觉得他不愧是周牧远的大弟子,跟他真的有点像。   待人接物都很温和,谦谦君子的样子。   梁信语办公室里开着暖气,他穿着件白衬。袖子扣的一丝不苟,领带系的是温莎结,有点学者的气质。   “没玩过游戏?”梁信语开门见山的问。   江月稠没掩饰她在游戏面前单纯如张白纸。   都是最近学的。   “没怎么玩过。”   梁信语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地笑出声:“那我这回是真信了。”   江月稠:“?”   “听说你,”梁信语捏着杯盏,抿了口茶,“是喜欢曾忆昔才来的。”   梁信语平静地道出了他听到的小道消息。   江月稠:“???”   什么跟什么……   “看来这美男计还挺管用。”   梁信语喝着雨前清茶,说的却像是酒后胡话。   “我不是……”   梁信语看着她,微微一笑,很通情达理地说了句:“没关系。”   他说:“食色性也。”   MW树大招风,被业内的一些公司盯着,每天都有人想着撬他们的墙角。   公司近两年人才流失严重,自己带的人也被别的公司高薪挖走好几个。   小年轻们来的时候都信誓旦旦说“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但走的时候也怎么犹豫。   他也不怪他们,毕竟工资翻了好几倍。   只是看开了,不唯梦想是论,能多干一天活才是最紧要的。   江月稠:“……”   要命。   梁信语把她喊来也不止是胡说八道,还是要帮她改善改善一下困境。   他给她安排了几个同事,可以约着一起打游戏的那种。在游戏行业工作,不能不对这方面有更深入的了解。   也还十分好心地跟她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会帮忙跟曾忆昔说,请他帮帮她。   毕竟曾忆昔是公司里游戏水平最高的,玩什么上手都很快,当年差点加了职业战队。   江月稠想都不想,果断拒绝这个建议。   梁信语问她这是为什么。   她摇头:“不为什么。”   梁信语难以理解,但也没再深究。只说,那你有需要了再跟我说。   ——   贺泛被梁信语安排带她玩游戏。   一周下来,贺泛的热情肉眼可见的衰减。   刚开始,贺泛每晚下班后主动喊她去网咖,到现在是她问他去不去。   贺泛哭丧着脸:“……去吧。”   他分都快掉完了……   网咖里每天都有不少人。   人来人往的,她也没注意,只顾着看自己的屏幕了。   直到旁边的贺泛喊了句:“曾哥!”   她一抬眼,看到曾忆昔进来了,恰好路过他们这边。   贺泛笑嘻嘻:“哥,你去健身了啊?”   “嗯。”曾忆昔应了声。   MW有员工的健身房,器材齐全,还有更衣室。   曾忆昔是里面的常客。   运动完出了一身汗,便去冲了个澡,所以现在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清香。   “在玩什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江月稠以为他是跟贺泛说话,便没搭腔。   不过他身上那清淡的香时不时在她鼻尖掠过。   她敏锐的在香气分离出了小青柑,并将它和夏日联系在一起。   贺泛也以为是和自己说的,接过话:“Halo。”   曾忆昔又“嗯”了声。   直到觉察到他的打量,江月稠再次抬起脸。   “……怎么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着。   “没什么。”曾忆昔语气懒散,“我以为你屏幕坏了。”   “……?”她这电脑不是好好的吗?   曾忆昔哂了声。没解释,就这么抬步走了。   什么意思?   江月稠开始没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直到注意到贺泛的电脑屏幕,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发现了有很鲜明的对比。   别人的屏幕是彩色的,而她,因为总被人杀,所以屏幕总是一片灰黑……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曾忆昔刚刚是在说她菜,以一种非常含蓄的方式。   江月稠抿了抿唇,她确实,也无法反驳。   因为她菜的可太真实了。   又输了一盘。   贺泛哭丧着脸:“姐,我带不动你。”   再打下去,他马上就要成部门垫底了。   江月稠颇为歉疚地道了声歉。   “……没事。”   贺泛嘴上说着没事,可表情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有些不想玩了,心不在焉地晃了晃脖子,一下就注意到了曾忆昔。   想到了一件事,他表情从死灰破败变成了百花齐放。   于是扭过脸跟江月稠说:“姐,你不是喜欢咱们曾哥吗?”   江月稠:“???”   “……现在多好的时机啊,借着这个机会去让他手把手教你。”   话一说完,贺泛在心里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这不是让人去送死嘛……   他从没见过曾忆昔带过妹子玩游戏,倒是见过有人借此套近乎,被他一个冷眼吓退千里。   可现在,他是真的带不动啊!   江月稠:“…………”   贺泛自我谴责完后,觉得做个男人还是得有点担当。   他认命似的:“姐,再排一把。”   说完,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说了句“阿门”,又做了个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转而看向她:“一个星期了,该我们赢一把了。”   江月稠:“……”   估计她快把人坑哭了。   她于心不忍地说:“不用了,你自己玩吧。”   贺泛又挠了挠头:“你生气了啊?”   “没有奥。”江月稠好笑,她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先玩吧,我没事的。”   “……那你……一个人玩啊?”贺泛也有点于心不忍。   “没事,我先找几个视频学习学习。”江月稠说。   贺泛见她这么说,良心才好受一点。   给她推荐了几个主播,不怎么讲脏话,也会讲些比较基础的内容。   江月稠回到办公桌,从桌上拿出了一个笔记本过来。   屏幕这回一直是彩色的,因为她在看别人的直播,还时不时的暂停记笔记。   她做事的时候,认真专注。   这是她缺乏知识储备的领域,一切就当从零开始。   贺泛赢完一局,士气大涨。   扭过头看到江月稠,看她这样子,撑着脑袋笑:“真搁这儿学习呢?”   江月稠“嗯”了声。   贺泛说:“我先练练技术,到时候再带你飞。”   江月稠笑了声,“好。”   次日晚,六楼的男卫生间。   曾忆昔手刚搭上腰带,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他一偏头,看到旁边来了个人,还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没费什么功夫,想起来是昨晚坐在江月稠旁边那个。   “什么意思?”曾忆昔放下手。   “曾哥!”贺泛鼓足勇气喊了他一声,喊出了一股子皇恩浩荡的味道来,“你要不教教我姐呗。”   曾忆昔嗤了声,“你姐哪位?”   “就是那个放弃五个offer,来咱们公司的姑娘。”   “?”   贺泛在他越来越冷的目光注视下,满满激情就只剩下想跑,他硬着头皮说:“就坐我旁边的那个……”   曾忆昔:“江月稠?”   “是她。”贺泛道出心声,“咱们这儿,能带的动她的只有你了。”   ……   今晚是贺泛拉着她过来玩游戏的,不过玩了两局后,他说肚子痛,要去个卫生间。   但十分钟过去了,贺泛也没回来。   江月稠想着他这是上厕所了还是跑路了。   应该不至于跑路吧,她现在没要他带了……今晚是他主动说的。   该不是上厕所没带纸?   想发微信问问怎么回事时,贺泛小跑着回来。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还没捋顺,扭过脸跟她,语气激动地说:“姐,你的春天来了。”   江月稠:“啊?”   “曾哥说,”贺泛压着嗓,“要手把手教你打游戏哦!”   江月稠:“……”   贺泛:“真的。”   江月稠一时无语凝噎,她不知道说什么。   贺泛用他人格担保,还指天发誓:“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以为她不敢相信似的。   江月稠叹口气,知道这孩子好心。、   她朝他拱了拱手:“感谢感谢……”   贺泛嘿嘿笑,“不客气不客气。”   找到下家了,他也解脱了。   他是真的输不起了……   后面两天,江月稠并没去找曾忆昔。   确实,有那么一点拉不下脸。   在贺泛有口无心的说“带不动”她的时候,她也有一丝丝玻璃心。   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一种挫败感,虽然她面上看着一片祥和。   回去时,她坐的是公交车。   车内门窗紧闭,她有一点闷。   想开窗,才发现已经到了冬天。车厢里还开着暖气,她要这么开窗,肯定被人当作神经病。   玻璃窗上像蒙着一层雾,城市的繁华夜景被虚化。   她从包里翻出纸巾,擦了擦,再用这片干净的窗,去打量这个城市的夜晚。   就这么一路魂不守舍的看着。   下车的时候,天空飘起了沥沥小雨。   她顶着小雨走在巷子里,昏昏的光线笼着四周低矮的房舍。   脚步一停,她看到石板缝里的那根冒出尖尖脑袋的小草,就这么忽然想明白了。   最恶劣的后果也不过是被曾忆昔拒绝,或被他骂一顿——   “你怎么这么笨”。   也没什么损失吗。   说两句又怎么了?   不要给自己加那么多的包袱,加那么多的戏。   再说出来混早晚要还的,她以前好像也笑话过他的成绩。   算上通货膨胀和利息,被多骂几句也没啥。   不就是这么点事。   设想好最坏的后果后,她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也卸了下来。   她一抬眸,看到不远处亮着的那盏灯。   橘色的光芒穿过雨夜,映在她眸子里。   她朝那盏灯的方向走去。   洗漱完,又睡了一个好觉,脑袋一时更清醒了,她如今穷的只剩下累累的债务。   有句糙话叫“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这个赤脚大仙有什么好怕的?   下午五点,估摸着曾忆昔可能也要下班。   她试着给他发了条微信,很虚心地问他能不能指导指导她怎么打游戏。   十分钟后,曾忆昔发来回信——   【来我办公室。】   她收到微信后,立刻起身往电梯那边走。   五分钟后到了曾忆昔办公室门口。   她抬手敲门。   曾忆昔在里面说了句:“进来。”   江月稠这才推门进去。   她一眼就看到,这办公室多了台电脑,摆放在另一侧的墙边。   还是Alienware的 55寸OlED显示器。   不过没来得及多看,注意力就被曾忆昔的问题打断。   “为什么来这里?”他问。   “?”   “你并不喜欢游戏。”曾忆昔说。   “……”   江月稠没想到他让自己过来是说这个。   为什么来?   她很缺钱。MW两次给她提供了金钱方面的援助,虽然它也是“无心”的。   专业对口。好歹是一份跟视觉设计相关的专业,地点还是在江城。   也有安宁的感染,有周牧远的好意,甚至还跟斌子那个小屁孩吹了牛皮,她不想下不来台……   解释起来蛮复杂。   ……等等。   江月稠猛地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曾忆昔:“?”   “有人说,”江月稠试探着开口,“我是为了接近你才来到Milky Way的。”   视线相接许久。   曾忆昔靠回椅背,下颌微抬,表情掺杂着一丝戏谑:“不是吗?”   江月稠:“…………”   果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但她没想到还能这么个相似法。   这岂不是跟高中那会一个样了?   搁这儿闹呢……   江月稠做了个深呼吸,刚想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那边,曾忆昔却又开了口,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成为一个漫画家。”他说。   江月稠抬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她应该没怎么和人说过这话。   “你高中的时候,”曾忆昔说,“这么说过。”   顿了顿,他又道:“也许我记错了。”   他没记错。   江月稠有些费劲的才想起来,那好像是高二上学期的一堂体育课。   和现在的天气差不多,是冬天。   她那天生理期,可能那段时间有些营养不良,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便请假留在了班上。   学习又学不进去,便拿着一本漫画在翻。   曾忆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往她桌面上搁了个东西。   她抬眸一看,是瓶牛奶。   曾忆昔脱下外套:“我让李志买饮料,他竟然买了个牛奶。”   “还是个红枣味的。”   他语气一贯的漫不经心,“只有你们女生才喝红枣吧。”   她很不解:“他为什么要给你买红枣牛奶?”   “我哪儿知道?他脑子缺根筋。”曾忆昔说,“要不你去问问。”   “……我问这个干什么……”   “欸,你再不喝它就凉了。”曾忆昔说。   她一摸,才发现牛奶还是温热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过曾忆昔说的这些话的真实性。   但她也不知道要怀疑什么,难不成还能怀疑是他特意买的。   说了句“谢谢”后,她拿起了那瓶牛奶。   曾忆昔这时注意到她的漫画书,神情比看见外星人可能还意外点:“你还看漫画呢?”   “我想成为漫画家。”她说。   那天,也许是那一杯牛奶的缘故,她第一次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高中是她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再去上美术辅导班。   因为一节课需要很多钱。   因为知道那时候家里已经不太能给她这方面的支持了。   当然,如果她坚持,江明他们是一定会想办法的。   不过她没再把画画放在嘴边,只是手有时候会不自觉地会画点什么。   ……   想到这里,江月稠不禁露出了点笑容。   她没想到曾忆昔还记得这个。   “因为,我需要生活啊。”江月稠说。   她以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和心态在说这句话,和那时候的酸涩完全不同。   漫画家,对她来说,有点太梦幻了。   如今的她并不介意展示自己的贫穷,也过了成天把梦想放嘴边的年纪。   但有些事,她还是会做。   只不过选择了一种更安静的方式。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数秒后,他抬手指了指那台新电脑。   “坐那儿去。”他说。 第17章 用不着太矜持。   按照曾忆昔的指示, 江月稠朝那台电脑走了过去。   电脑桌前摆着的是一把电竞椅,和曾忆昔坐的那把一模一样。   她上回来这里拿包时,就看中了他坐的那把椅子, 不过回去又看了下价格。人体工学设计,市场价在三到五万。   后面对这把椅子便再也没有其他想法。   椅子的高度都好像事先调整过, 她这回坐下来后,只有两个字“舒服”。   不过没有过分享乐, 她很快就打开了电脑, 一眼就看到桌面上的图标。   已经下载好了两款游戏, 是Eternal和Live。   Eternal, 是由美国著名游戏公司——JS研发出来的一款游戏, 也是目前世界范围内最受欢迎的MOBA游戏。   Live是韩国一家知名游戏公司研发的一款竞技网游。   她之前看过游戏行业的数据报告,这两个目前的国际市场占有率排名前二。   紧随其后的是Halo。   但美、韩这两家公司还有其他很知名的游戏。而MW在他们面前, 目前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Halo,其他产品较之都逊色一大截。   特别是在产品创意这一块, 说好听点叫模仿借鉴,直白点, 那就是懂得都懂。   “先玩这两个。”曾忆昔说, “不是做研发,对游戏机制不需要太深入的了解,你的关注点在游戏的美术设计这方面。”   江月稠应了声“好”。   曾忆昔靠坐在椅子上, 视线向她轻轻淡淡地撇过来, 语气也是这般轻淡:“你们美术部, 本来游戏玩的就都不怎么样。”   江月稠愣了一下:“?”   “部门的比赛,美术部从没拿过第一。”曾忆昔说。   江月稠:“……”啥意思这是?   她思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鄙视吧,也没有那么浓郁的嘲讽意味在里面。说炫耀, 也没见他摆出研发部的傲人成绩。   她也不知道研发部打游戏怎么样,只听说去年的MW年会上,最后获得总冠军的部门好像是财务部。   难不成还是在安慰她?因为你们美术部都是一群游戏打的不怎么样的臭鱼烂虾,所以你在里面混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屋里就他们两人,很安静,她听到曾忆昔那边键盘和鼠标活动的声音。   视线也微微一偏,看到曾忆昔像是在处理事务的样子。   便也忍住好奇,没再多说什么去打扰他。   只去研究他推荐的这两款游戏。   其实这两款游戏,贺泛先前都已经带她了解过。   也跟她讲解了一些知识点。   她准备先进入Eternal,刚打开游戏界面。   曾忆昔说了句:“你把微信登上。”   她不知道打开微信干什么,但还是应了声,立刻登上微信。   没一会儿,曾忆昔发了一个文件给她。   “先照着这个操作,不懂的再问。”   江月稠打开了那份文件,竟然是一个游戏操作指南。   “是你做的吗?”她问。   “不然你做的?”曾忆昔说。   “……”江月稠默了默,没去计较他的语气,诚恳地道了声谢。   曾忆昔这回连“嗯”都没“嗯”一声。   江月稠先看了一遍曾忆昔给的东西,然后开始自己尝试,摸索了好一会儿,稍微的体会到了一点游戏的乐趣。   因为她终于杀了一个人!还是全靠自己的努力啊!   打破了历史记录啊!   一时斗志昂扬,又来了一盘游戏。   直到搁放在桌上的手机叮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眼,才发现,都7点了。   一抬眼,窗外天色黑透,灯火连片。   这才想起来好像已经过了饭点。   MW有员工餐厅,晚上的用餐时间是5点半到7点,现在去应该已经不会再剩下什么东西了吧。   好在她也不怎么饿。   江月稠起身晃了晃脖子,因为久坐之后肩颈不太舒服。   转动身子时看到曾忆昔还在桌前坐着。   他垂着眉眼,在看一份项目策划书,表情有几分的冷沉。   简直是把“不满意”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他像是忍无可忍,拿起座机刚准备打电话,不经意间看到江月稠站在窗侧。   “看什么?”他问。   “……没看什么。”江月稠说。   曾忆昔睨了她一眼,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江月稠以为是她在,他有些不大方便去打,可能有什么商业机密吧。   “我回避一下。”她挪动脚步。   “你回避什么?”曾忆昔问。   “……”江月稠不知道他为何又不打电话了,不过看得出来,他眉眼里的怒气已经消了一大半,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过问别的部门的事情,尤其还是研发部这样涉及到很多机密事项的部门。   “到饭点了,你吃饭吗?”她自觉地岔开话题。   曾忆昔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腕表,确实,这都七点了。   “走吧。”他说。   一直走到她跟前,看她还不动,又问了句:“你杵着干什么?”   “我不饿,你先去吃吧。”江月稠说。   “……”   四目相对,气氛略有点怪异。   “中午,梁总监请我们吃了饭。”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比如她不想跟他一起吃饭之类的猜想,江月稠解释,“我吃了很多,有点撑了,现在吃不太下。”   曾忆昔没开口,表情看着像是有点无语。   江月稠也觉得似乎是有点无语,但也没再做解释,只说:“你现在去吃吧,还不算晚。”   曾忆昔嗤了声,抬步出去了。   不过没过几分钟,江月稠看他又回来了。   问了句:“你不是去吃饭吗?”   “去了洗手间。”曾忆昔说。   “……奥。”她也想去个洗手间了。   大约一小时后。   曾忆昔搁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就这么拿起手机接了通电话,并没回避她。   她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他应了两句话:   “嗯,放楼下就行了。”顿了一秒,又道:“谢谢。”   原来是外卖配送员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东西放在一楼的前台了。   让江月稠有些意外的是,这人原来还会说“谢谢”?   她是第一次听曾忆昔跟人说谢谢,那天徐胜生日,给他递了块最大个的蛋糕,也没听他道谢。   一通电话刚结束,曾忆昔的手机又响了。   在接听之前,他说了声“喂。”   江月稠此时并没看他,以为他是和电话那边的人说的。   直到曾忆昔喊她名字。“江月稠。”他一字一句,语气也算不上冷硬。   江月稠转过身。   曾忆昔朝她一抬下巴:“楼下,大厅,去拿一下外卖。”   江月稠没有任何迟疑,应了句“好的”,立刻从椅子上起身。   被他这么指挥,她心里上也没有一点思想负担。   她和曾忆昔,如今就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   最好不要有什么昔日同学这样的想法,容易给自己添思想包袱。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便往门边走去。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去楼下给曾忆昔拿外卖。   外卖就放在前台那里。   那张光洁的大理石桌上就放着一份外卖,用很精致的纺布包装袋裹着。   包装袋的体积还挺大,里面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江月稠意外的发现前台竟然还没走,走近一看,这妹子在玩一款换装游戏。   玩的不亦乐乎,估计是忘了已经下班了。   既然有人在,她也不好拿人当空气,便说了句“给曾哥拿一下外卖”。   前台抬了一下头,“拿吧”。公司里只有一个曾哥,她当然知道江月稠说的是谁。   将外卖递给江月稠时说了句,前台提醒了句:“还挺沉的,你小心点哈。”   江月稠说了句“好的”,又跟她说了声“谢谢。”   “不过,”前台笑了笑,“这么多东西,他吃的完吗?”   “可能会和李志一起吃吧。”江月稠没怎么多想,随口应了句话。   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里,她不应该这么直呼其名。   “可李组长这两天出差啊。”前台倒是没太在意,只不过称呼和她不一样。   “……”   江月稠看了眼手里的袋子,那还点这么多?   前台的小姐妹对她十分感兴趣,问怎么是她来给曾忆昔拿外卖。   但她没和人多聊什么,因为曾忆昔发来的微信消息,问她看到了东西没。   像是等的不耐烦了。   她刚准备回消息,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章启明。   身子微微绷紧,她往另一边的道走去,借着掩体躲过了章启明的视线。   她不是很想见到这个人。   看到就有点犯恶心。   不过走的有些匆忙,一时忘了回曾忆昔的消息。   直到在电梯里,曾忆昔又发来微信消息。   只有一个言简意赅的【?】   她腾出手去回复:【拿到了,在回来的路上了。】   又发了一个表示友好的表情包过去了,以便活跃一下气氛。   一时手有些酸,才发现这东西还真挺重的。   回到曾忆昔的办公室,她将东西搁在一边的茶几上。   随口问了句:“点的好像有点多啊。”   再看了眼贴在包装袋上的清单,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是两份。   曾忆昔开了口:“凑配送费。”   “啊?”江月稠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配送费这么贵吗?”   “部分产品买一送一。”曾忆昔说。   江月稠没多想什么,“哦”了以声。   看不出来,这人还挺会过日子。   放好东西准备往自己的位置走,又听到曾忆昔说了一句:   “你呢,要吃什么自己拿。”   江月稠:“我……”   不饿。   不想吃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曾忆昔打断。   “用不着,”他嘴角微扯,“太矜持。”   江月稠:“……”   她还真不是矜持……   不过这么一看这茶几上的东西。   这么多的东西,又这么的贵,他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也太浪费了……   可以说是小农意识,也可以说是勤俭简约的美德,她反正是舍不得浪费。   曾忆昔还在看他的电脑,她转身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打开了那外表精致的包装袋。   当然不可能先给自己拿。   于公,她现在可以喊这人一声“老大”。   于私,这顿饭也是他付的钱。   “你要什么?”江月稠问。   先把他爱吃的挑出来,她再拿他不要的就行。   “随便。”曾忆昔头也不抬,语气冷淡。   江月稠:“……”   她只好斟酌着给他拿东西。   自作主张地先给他挑出来这里唯一的“单品”。   是一份蟹黄汤包。   曾忆昔掀开眼皮看了眼,漫不经心地道:“不要这个。”   江月稠有些意外;“你不吃这个吗?”   曾忆昔“嗯”了声。   江月稠:“???”那你点它干什么?   像是看出了她的腹诽,曾忆昔主动开了口:“它今天打折。”   “……” 第18章 你要晚上来我这里?   都说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因为猜也猜不明白。可男人的脑回路,她觉得也不好懂。   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大概是:虽然他不想吃,但看屋里还有个人, 所以就点了一份意思意思,毕竟自己一个人吃的香也不好。   毕竟成年人嘛, 人情世故多少也懂一点。   这样一解释,倒也有几分合乎情理。   虽然是打折食品, 但吃着真的很香。   皮薄馅多汤汁足, 她吃了一个, 很好心地问了句:“很不错啊, 你尝尝呗。”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 “吃你的吧。”   “……”   像是有点嫌弃她的啰嗦。   行吧。   那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吃独食了。   吃完后,江月稠把屋里收拾了一下, 将外卖的包装袋也丢到外面的垃圾箱,还开窗通了通风。   一时觉得自己这服务做的很不错, 简直就是他的兼职助理,也不算白吃他的东西。但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打个五星好评, 就听到他来了句——   “你忙活好了没?”   江月稠愣了一下。   那边, 曾忆昔顿了顿,又道:“用不着你干这个,把你自己的那点事做完就行。”   她应了声“好”。   虽然听到他这话, 但看到地上还有一只袋子, 她还是捡起来放进了垃圾桶。这才再回到自己的位置, 开始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   坐下来又忙活了半个小时。   最后总结了几个问题,一一记在了笔记本上。   她今天过来时,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以为曾忆昔会有很多东西要跟她嘱咐。   来了之后才发现, 他只给她发了个文件,并没说其他的什么话。对于她事先预想的什么狂风暴雨般嘲讽,也通通没有出现。   除了那一句:“你们美术部,本来游戏玩的就都不怎么样。”   似有一点揶揄之嫌疑。   但好像也不是针对她一个人。   她想看看曾忆昔有没有空,便回了下头,看到他还在忙,一时没去出声打扰。   隔了几分钟,她再偏过视线,发现他好像真的挺忙。   看他这么多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他。   于是想着等他下回有空再说好了,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你脖子不酸?”曾忆昔冷不防地出了声。   江月稠:“?”   “你看了我好几次。”曾忆昔说。   “……”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却也能知道她在看他。   但似乎是越来越习惯他说话做事的方式,江月稠心平气和地应道:“想看看你有没有空。”   “什么事?”曾忆昔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这才看向她。   隔着些距离,他们的目光接上。   曾忆昔没在她脸上看到什么羞怯、拘禁、不好意思,倒是一派坦然。   她发微信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他就有些意外。   这回更意外了。   “有几个问题,想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江月稠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走到他桌前。   曾忆昔瞄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墨绿色绒质封面,烫金的瘦金体。   拿着本子的那双手也挺白,手指纤细,指甲修剪整齐,没做什么花里胡哨的美甲,指甲盖也很干净。   是一种秀气斯文的美感。   江月稠低眸,翻开到记录的那一页,然后将本子放在他桌面:“如果你今天没空的话,可以下回找你。”   “下回?”曾忆昔抓住她话里的一个词,又复述了一遍。   将那两平平无奇的字眼,说出了欲盖弥彰的暧昧。   江月稠:“……”   她条件反射般地,轻轻松松就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   应该是以为她故意留了个本子下来,作为下回接近他的借口。   事情貌似越来越离谱了。   就在她决心适可而止,要把话说明白的时候,曾忆昔朝她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   是要她本子的意思。   ……话涌到嗓子眼又滚了下去。   还是先紧着正事吧。   江月稠抿了下唇,将笔记本递向他。   曾忆昔没答有空与否,只顺手接过。   然后瞄了眼,动作很随意地合上,放在一边。   这才抬眼看她,“行。”   “下回。”他又复述了这两个别有深意的字眼。   “……”   其实,也可以不用太勉强。   江月稠:“如果打搅到你……”   “也说不上打搅,你们梁总监呢,说要我——”他顿了顿,看了眼她的电脑,“帮他一个忙。”   说完,再偏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照顾一下他的师妹。”   “……”   难怪。原来是梁信语跟他说了什么。   只是不知道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梁信语有没有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也没再这里磨叽什么,她道了声“谢”,便出去了。   出门才想起来,还没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曾忆昔看了眼那个墨绿色的笔记本。   里面是米黄色纸张,印着她的字迹。   她的字一如既往的好看,是那种有点飘逸的字迹。   一页上条理清晰的罗列了几个要点。   是她刚刚准备问他的。   江月稠主动找他帮忙就已让他很意外。   但他目前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告诉她一些在一个游戏资深玩家这里非常浅显的知识。   他捏了捏眉骨,靠在椅子上,觉得有些牙疼。   ——   次日,江城下了一场雨。   雨势有些大,还夹杂着寒风,街道堆积着枯枝败叶,环卫工穿着雨衣在清扫。   下了公交车,江月稠握着伞柄疾步向前,旁边好几个同行的人,手上的伞都被刮断了伞骨。   她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伞面也被刮的向后翻了些,都来不及调整,闷着头向前。   衣衫和头发都淋了些细雨,十分的狼狈。   不过,好歹是终于在上班的前一秒,打上了卡。   险些没了全勤。   住在家的话,如果天气晴好倒还不错,遇上这种恶劣天气,还真的有点麻烦。   她又忍不住去想找个房看看。   要不然扣了一次全勤,其实也很不划算。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月稠遇见了几个同事,打听了一下租房的事,不过最近确实没什么房源。   在电梯里,她脑袋昏昏的靠在里侧。到了3楼时,进来一个人,是曾忆昔。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你这么困?”   江月稠应了声,也没解释困倦的原因,想到“下次”是什么时候还没确认,便问了他一句。   “你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过来。”曾忆昔说。   “下午吗?”她有些意外。   “不然呢?”曾忆昔扯了下唇,“你要晚上来我这里?”   “晚上”这两个字被他又说出一股风花雪月的味道来。   这时,又有同事进来了。   江月稠忙说了句“好”,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好。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一暗。   下午,她拿着一支笔过来,向曾忆昔询问那个本子上的问题。   曾忆昔眯了下眼。   印象里,江月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   高中那会儿,要求每天跑早操,他当时是体育委员,每天要监督他们。   经常有女生跑不下来,就到他这里哼哼唧唧,李志有时候也是拉着他哭爹喊娘。   江月稠有阵子像是身体有些虚,但跑完后累到吐也不跟他提。   他有次跟她说:“你要跑不下来,看在同桌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回。”   她只回他两个字——   “不用。”   冬日清晨,天气寒凉。   跑步的时候呼吸的方法不当,嗓子眼里像是灌了一把碎玻璃。   她跑着,一圈一圈,步子不快,但落地的每一脚都很踏实。   那倔强的背影和有些淡漠的眼神,让他心里起了一点火。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那时想着。   他袖手旁观地看着,以为总有一天她跑不下来会自己过来找他。   但她一次也没有。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明明出声就有人可以帮她的事情,明明可以不用那么累的事情,她却沉默地做完一件又一件,从来不向别人求助,甚至还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冷白的光束下,曾忆昔微低着头,拿出她的笔记本在看。   额角的碎发顺势挡下,那双好看的、有些不近人情的眼睛也被遮住,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隔着一张方桌,江月稠站在他对面。   曾忆昔跟她说:“待会跟你说。”   又在他这里待到天黑。   后面,曾忆昔给她发了份文件,是对她问题的回复。   夜色笼罩着城市,公司里的人走了一大半,这层楼也没几个人,可能除了他们这间屋,别处都没人了。   安静到她都能感觉到,她和曾忆昔的呼吸和心跳声。   过了几秒,沉寂被曾忆昔率先打破。   他拿着她的笔记本,走到她的位置,将东西放在她的桌面。   “让一下。”他说。   江月稠起身把座位让给他。她走到一边,看他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这椅子的高度不太适合他,他坐的有些不自在。   屏幕还亮着,光芒覆着于他的脸上。   曾忆昔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屏幕的微光也将他眼里的那一丝笑意映的分外明显。   江月稠顺势看了眼屏幕,一下就看到了她那惨不忍睹的战绩……   以为他在笑话这个。   “江月稠。”曾忆昔微偏过头。   “嗯?”闻声,她看了眼曾忆昔,以为他有什么指示。   “我上次,”曾忆昔缓缓直起身,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她,“看到这个战绩。”   “?”   “还是我妹玩的。”   “……”他语气特别平静,平静到让人摸不到他话里的意思。   他拿起她刚刚握过的鼠标,检视了一下她刚刚选择过的角色。   “为什么选这些?”他问。   “……”江月稠抿抿唇,如实道,“因为好看。”   “好看?”   江月稠看着他,没多想什么,点了点头。   曾忆昔唇角微扬,笑的有几分意味不明。   “……”   江月稠慢半拍地想起来,这人相貌优越,她这么袒露心声,怕是让他联想到了某些传闻。   她也知道解释根本也解释不清楚,高中三年就是那样。   她那时听到一些流言,成天都如临大敌,路上看到他也不主动搭话。每天都和他保持分寸,桌上都划了道三八线,以为身正就不怕影子斜,但结果却不如她所愿。   总有人觉得她和曾忆昔之间有点什么。   也不想否认,她可能对人是有过那么一点好感,但那分好感在繁重的学业负担和困顿的家境之间,被挤压的不成模样,根本无法伸展太多。   她那时只想考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工资高点的工作,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曾忆昔坐下来,开始演示一遍给她看。   他有一双好看的手。修长骨感,也很有力量。   二十分钟后,游戏轻松结束。   曾忆昔松开鼠标,“想用这个角色去赢对方,得像这样。”   他话里捎带着一点优越感。   江月稠听懂他的意思。   他在说自己的游戏技术很好。   得像他这么好才能赢得对局。   “游戏里,角色之间是有克制、牵制关系的,”曾忆昔说,“不是说,上来随便选一个这么简单。”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等级,也没什么关系。”   都是菜鸟。   “……”   损了一句后,他又跟她说了一下稍微深层次一点的东西。   “你不妨看看Eternal这几年在视觉效果方面所作的改进。”他动了动鼠标,指了指她刚刚玩过的角色,“就这一个角色,在形象方面就做过很多次改动。”   江月稠回头就去研究这角色在形象上的历史变迁。   找了一堆数据后,还意外的发现,这角色是这款游戏里最喜欢女玩家喜欢的角色,使用率最高。   一下子,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后面一连几天,她都会到曾忆昔这边学习。   虽然有时候会受到他一点淡嘲,不过总体态度不恶劣,曾忆昔对人总是这样。   几天下来,她还是学到了很多,也蹭了曾忆昔许多吃喝,让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   元旦放假前一天,她接到安宁的电话。   最近新成立了一个项目组,安宁是副组长,要干点统筹规划的活,虽然是程序部出身,但也参与进了市场部的业务。最近跟着市场部天南海北各地跑,不过一有空就来找她玩。   安宁刚从北城回来,一下飞机就给她打了电话。   她当时就在曾忆昔的办公室。   不过曾忆昔人不在,她没想那么多,就这么接了电话。   “你猜我这回在北城遇见了谁?”安宁说。   “谁?”   “遇到了你梦中情人。”   “?”她哪有梦中情人?   只当是安宁在胡说八道,于是也跟着胡说八道,“哦,世界首富啊。他准备往我支付宝里打几个亿?”   话音一落,就见曾忆昔推门进来了。   她和他大眼瞪小眼,略微有些尴尬,赶紧捂住听筒,立刻起身准备出门。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外面有Halo项目组的人,在谈事情。”   她脚步一顿。   曾忆昔径直走回他的座位:“你就在这里说吧,我又不听你的。”   “……”   既然都这么说了,而且她确实也没什么商业机密给他听。   于是就在他办公室接了电话。   “你干嘛不说话?”安宁问。   “在听呢。”江月稠放低声音。   安宁嘴了她一句,继续道:“是吴培学长啊,就是咱们学院的学生会的会长,之前追过你一阵子,天天往你自行车篮里放零食的那个吴培。”   江月稠:“……”   安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错了说错了,那你是他的梦中情人。”   “你可别胡说八道了吧……”江月稠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曾忆昔,怕安宁这大嗓门吵到了他。   不过发现他确实没在看她。   他看着电脑屏幕,坐姿很端正,还戴着耳机,所以应该是没听到什么。   只是表情比刚进来那会儿冷沉了些。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这次他还问起你来着。”安宁说。   又是一通扯不明白的八卦……   到底不太好在别人的办公室扯这些,她压低嗓:“我现在有事,晚上再回去跟你扯淡。”   “好的,那你现在赶紧忙,明后两天有空就行了。”安宁说:“吴培说要来江城,今晚的飞机,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不……”   “哎呀,老江没事的,事情都过去了。说不定人家现在都谈朋友了,你看吴培像是缺女朋友的人吗?”安宁出声打断她想说的话,“想一想,学长以前对咱们多好啊。”   安宁这样一说,江月稠想到以前吴培确实很照顾他们。   “那好,我们一起吧。”她到底还是答应了。   一时间,她还想到了大学时的许多事和人。其实工作的那一段时间,也遇到了很多不错的人。但在感情上最亲近的,却还是学生时代遇到的。   安宁语带喜悦:“那我定饭店了?”   “嗯。”江月稠应了声。   “你觉得吃什么好?”安宁征询她的意见,“要不去临江路,那边有一家很不错的川菜店。”   江月稠想了想:“学长好像比较喜欢清淡的,有点爱好甜口的。”   话一说完,她好似听到一声淡笑。   她看了眼曾忆昔,他还戴着耳机,脸上也没什么情绪。   应该不是。   但像是注意到她的打量,曾忆昔这时也抬起眸看了她一眼,还慢悠悠地扯了扯唇角。   笑的有几分怪异。   江月稠想了想,临江路是江城很繁华的地段,那边有不少吃的,而且他家离的也不远,应该知道一些不错的餐馆吧。   于是问了句:“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曾忆昔哼了声,慢悠悠地说了三字:“并没有。”   江月稠:“……”   行吧,她待会在大众点评上再看看。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来不及多想,耳边安宁又在问:“你在跟谁说话?”   “跟曾忆昔。”她解释,“问他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店。”   安宁“哦”了声,也想到曾忆昔就是江城人,应该对这里很了解,“他怎么说?”   “……没有推荐的。”江月稠如实道。   “他不是江城人吗?怎么没推荐的?”安宁说。   “可能不爱吃吧。”江月稠提了个建议:“要不我回去在点评网上看看推荐。”   “我看到了一家评分不错的,叫‘天路’。”安宁报了一下饭店的信息,“是浙菜,评分4.9。”   “那行。”江月稠说。   “那我就定这个了,是临江路那边的店。”安宁说。   “好。”   通话结束后,她和曾忆昔各忙各的。   不过已经习惯了每天吃他的外卖,但都快七点半了,他今天一直没有让她下去拿外卖。   江月稠有些饿了,准备去吃饭,走之前问他吃什么,可以帮他顺路带。   曾忆昔看都没看她,只应了句“不饿”。   江月稠只好自己去吃了。   附近有面点粥铺,她晚上不想吃太多的东西,就简单地吃了点。   --   她走后没多久,曾忆昔接到电话。   是曾繁清打来的。   “你明天回来吗?”电话那边,曾繁清问。   “回来。”曾忆昔说。他不住家,不过每个星期都会回去一趟。   “这还差不多。”曾繁清想起一件事,喝了口茶润了下嗓,“你陆叔叔的女儿回来了。”   曾忆昔:“?”   “你陆叔叔那天问了我,”曾繁清虚咳了一声,继续道,“我说你还没谈朋友,你陆叔觉得你还不错,可能是他们一家出国的早,不知道你现在啥德行,对你的印象停留在小时候……”   曾忆昔嗤笑一声,“我现在啥德行?”   “别跟我贫嘴,”曾繁清懒得跟他磨嘴皮,“你明天抽空去见可可。”   “可可”就是陆叔的女儿。   小名叫可可。   “不去。”曾忆昔说。   曾繁清知道他支使不动他儿子,倒也没威逼利诱,“那你就当去见你陆叔和你韩阿姨,我和你妈也去,你赶紧定个饭店。”   曾忆昔这才慢条斯理地“奥”了一声。   曾繁清手心痒痒,这要在他跟前,指不定上去给他一下。   电话结束没多久,门从外面推开。   曾忆昔眼睫一抬,看到是江月稠进来了。   手里还拎了些东西。   都是些吃的。   “你要过来吃吗?”江月稠说,“都是些好消化的。”   曾忆昔起身走过去,微微低下身子,拉开包装袋看了眼。   里面有一份粥、一份肠粉、一个鸡蛋、几只包子,还有点小菜,以及一份切好的水果。   看着倒是健康。   就是这包子,怎么看都是幼儿园小朋友吃的。   因为做成了一只小猪的形状。   “这什么包子?”曾忆昔问。   “奶黄包。”   “甜的?”   “……嗯。”   “你见过,”他哼笑一声,“哪个大男人吃甜不拉几的包子?”   “……”   感觉有点没事找事,不爱吃不吃就是了。   不是还有牛肉包、笋丁包……   江月稠抿抿唇:“今天这包子,买三送一。”   不过送的不是奶黄包,是另一个雪菜肉丝包。   她觉得给人一个“附赠”产品不太好,便把那个免费送的包子吃了。   曾忆昔:“…………”   “趁热吃吧。”江月稠指了指其他几个包子,“这些都是不甜的。”   适合你这大老爷们。   曾忆昔也不说话。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着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开心了,好像也没见他怎么开心过。   可能是被什么策划案气到了吧,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江月稠没再管他,自己走回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那边。   曾忆昔叼着吸管喝了两口豆浆,又把东西放下。   一旁的手机屏亮了,是曾繁清发来微信,问他有没有他选好店。   他手指按了下屏幕,在软键盘上敲了几下。   很快,又将打出来的字一个个删掉了。   但最后,他还是把那行字打了出来,给曾繁清发了过去——   【天路,临江路那边的店】 第19章 看你一个人也不容易   次日, 江月稠起的挺早。   还稍稍收拾了一下,化了点妆,气色看上去也好不少。   出门时, 江明问了句:“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回了。”江月稠应道。   一旁的刘小梅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像是发现了什么, 然后侧过脸,在江明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江明听闻后, 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 江月稠小叹一口气。   看他们这样就知道在说什么, 以为她现在在跟人处对象呢。   “妈, 你们要说就说大声点呗, ”她歪过头笑了下,“让我也听听啊。”   刘小梅视线和她撞上, 虚咳了一声,“去见谁啊?”   “世界首富啊。”江月稠龇牙笑, “人家说要给我分几个亿呢,回来就给你们买个江景别墅。”   刘小梅白她一眼, 没好气地道:“……成天胡说八道。”   逗完趣, 江月稠才正色道:“和安宁出去。”   刘小梅没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她滚快点。   元旦佳节, 街上还是热闹的很, 人来人往的, 其实要不是吴培今天来,江月稠觉得她说不定都不会出门。   到哪儿都是人,道路也堵的厉害,其实不太适合游玩。   半道上, 安宁给她打来了电话,说他们在江边的广场。   吴培说他是第一次来江城,所以想来看看。   安宁便带他去了江畔。   江月稠出了地铁站,便也朝那边走去。   到了地儿,好几年没见,她差点没认出来吴培。   也感觉他似乎和之前那会有点不太一样。大学时,吴培还是那种朝气蓬勃的青年,如今看着内敛沉稳许多,眉眼里也没了什么锋芒。   他今天穿着长款的呢子外套,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也有点所谓的商务精英的气质。   想来也是,这工作也有好几年了,眉眼透着一点成熟和世故也没什么。   看到江月稠,吴培笑了笑,夸赞了句:“又好看了。”   江月稠笑说一声“谢谢”。   一路上,还是安宁这个北城人当导游,跟吴培介绍了一些景点。   江月稠觉得这个北城妹子比她对江城还要了解。   她其实不怎么逛街。   到了十二点,他们才去临江路那家叫“天路”的浙菜店。   “天路”离这里也不远。   远远就看到它的招牌,仿古建筑,檐上还垂挂着红灯笼。   看着那抹古老的红,江月稠才觉得自己有几分进入到过节的氛围里。   走到饭店近处,江月稠视线不经意的一偏,看到附近停了一辆车。   是那辆熟悉的路虎。   她盯着这车,一时有些恍惚。   安宁也注意到它的存在,因为这是辆曾经拒载过她的车。   那一夜分外狼狈,她确实有几分耿耿于怀。   “这不是曾忆昔的车吗?”安宁也意外的很,“他也在这儿?”   都是一个大学的,吴培对曾忆昔也有点印象。   他们大学里的篮球赛也遇见过。   “这么巧吗?”吴培搭了句腔。   巧吗?   江月稠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牵强。   不过牵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不至于是他故意选的这里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很快,热情的服务员便出来招呼他们,领着他们去了一处靠窗的座位。   里面环境不错,他们这位置,一抬眼就能看到江景。   坐下来点完菜后,江月稠先去了趟洗手间。   在公用的盥洗池那边,她低着眸,仔细地搓洗手指。   男卫那边迎面出来一个人。   男人立在她旁边,高大的身影让她有些无法忽视。   她偏过头看了眼。   身旁的男人穿着件白色毛衣,整个人,意外地,透着一股清隽的气质。   这个意外……   是因为他是曾忆昔。   看到她,曾忆昔似乎也有点意外,竟还主动开了口:“你也在这儿?”   江月稠抿了下唇,应了一声:“……嗯。”   心里的那点诡异感又在作祟,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也在?”   曾忆昔抽了两张纸巾,擦完手后,口吻随意地应了句:“我爸妈要来这边。”   江月稠“哦”了声,也没再胡思乱想。   知道他家离这边也不远,可能是常来吧。   今天不过是凑巧。   想了想,最近也受曾忆昔很多帮助。   加上这里节日氛围这么浓郁,她便说了句:“元旦快乐啊。”   曾忆昔挑了下眉,视线从她身上掠过。   注意到她今天的穿着。   穿了裙子?   江月稠也没期待他会回个礼,没听到他回声,便准备回去找安宁他们。   她刚挪动脚步,身后传来一句“问候”:   “你穿这样,不冷?”   “啊?”江月稠顿住脚步,转过身看他一眼。   曾忆昔却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来了句:“没什么意思。”   江月稠以为他是好心提醒,于是耐心地解释了句:“不冷的,我还穿了件加绒的打底裤。”   曾忆昔:“……”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就这么走了。   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算了,就当他是好心关怀吧。   回到位置旁,才知道安宁还点了几杯奶茶。   是一家很有名的奶茶品牌,平常买一般都要排一个小时的队,今天这节假日那就更不用说。   她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在网上下单,说是这顿饭吃完了,刚好可以过去取奶茶。   反正离着也不远,他们吃完了可以顺道去取。   ——   曾忆昔回到包厢里,在曾繁清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身边几个中年人聊的热火朝天,也不忘惦记两个年轻人。   怕他找不着对象、一辈子孤独终老的曾繁清和沈邻溪夫妇,一直撺掇着让他多和可可聊聊。   曾忆昔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那个姑娘。   女孩和他年纪相仿,眉清目秀,端正大方。   据身边这几位中老年人士说,还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但他对人真没什么印象,连人大名都想不起来叫啥。   要是开口,喊她小名“可可”感觉很奇怪,但也不能喊一声“欸”啊、“喂”啊吧。   他小时候本来也不跟女孩子玩,完全看不懂她们玩什么。女孩们不是搞一堆娃娃搁那儿换衣服,就是搞个皮筋蹦来蹦去,不知道乐趣在哪儿,还动不动就哭……   对可可的印象,大抵也就是两点。   一是爱哭,二是爱告状。   他都是避之不及的。   没什么话说,他捞起手机准备看看新闻。   倒是可可主动搭话:“欸,曾忆昔。”   曾忆昔只得放下手机,又看了她一眼。   可可说:“你怎么就没谈个朋友呢。”   曾忆昔淡淡应了声:“没遇到合适的。”   可可笑说:“是没遇到喜欢的吧。”   曾忆昔扯了下唇,没多说话。   可可就当是他默认了,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同学。”   曾忆昔笑了声:“算了,你同学哪看的上我。”   可可在国外读研究生,也是高学历。   看到俩孩子终于聊了起来,家长们的视线也被牵扯了过来。   可可她妈笑道:“小昔还没喜欢的人吗?”   曾忆昔“嗯”了声。他有些头皮发麻,今天就不该来的。   一旁的沈邻溪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有啊。”   曾忆昔:“?”   沈邻溪笑了起来:“你高中的时候,不是还给你同桌写情书来着。”   曾忆昔:“…………”   听到这,曾繁清也乐呵呵地笑了几声。   可可那八卦的小耳朵也支楞了起来。   沈邻溪继续道:“不过啊,跟他坐同桌的那个女生是个认真学习的,后面直接把情书交给他们班的班主任了。”   可可“啊”了声,有些同情地看着曾忆昔,“她交……交给班主任了?”   不禁在心里腹诽了句“那女生有病吧?”   曾繁清扶额失笑:“他们班的班主任,还把我和他妈喊过去谈话。”   班主任把那封情书摊开让他们好好看看,让他们好好欣赏他们儿子的大作。   曾繁清看完后也不大敢说话,但心里其实觉得那情书其实写的还不错,毕竟是第一次在他儿子身上看到了“文采”这种东西。   正是因为有“文采”,他都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曾忆昔写的。   想到这儿,曾繁清忍不住问:“那情书真是你写的吗?你还能写出那么好的东西?”   “网上抄的。”曾忆昔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起身,说了句“去洗手间。”   “你不刚从卫生间回来?”曾繁清问。   “水喝多了。”曾忆昔说。   不过他人虽然暂时离席,但他的事迹还在流传。   沈邻溪压着嗓:“是他自个儿写的,他那时候,还买了好些诗词回来翻呢,估计是东抄一句西凑一句,跟他爹给他取名那会差不多。”   几句话一说,对面一家三口笑的停不下来。   可可她妈说:“老陆不也是,以前写的那些东西,都这里抄一句那里摘一句的,没几句是他自己写的。”   可可她爸忍不住道:“我怎么不是自己写的……”   笑话了一阵后,曾繁清又道:“从小到大,这小子的语文就没及几次格,那会突然搞了一堆书搁那儿翻,我们还以为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当时还担心他学习压力大,有什么心理问题。好家伙,直到被他们班主任一个电话叫走,才知道他原来买那么多书不是干什么正经事。”   屋里又是一阵哄笑。   当时觉得还挺严重的事情,若干年后谈论起来,竟然只是一桩无足轻重的笑谈。   沈邻溪看了眼旁边的空座,忽地有些五味杂陈起来。   虽然那会被他们老师喊过去谈话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那张信时,还是能感觉到他写的情深意笃。   想来,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吧。   所以那天回来后,他们也没说曾忆昔什么,只叫他暂时别打扰人家女孩子学习。   要是考上大学,他还喜欢那个女孩的话,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   曾忆昔出了门,在外面点了支烟。   他低着眼睫,思绪跟着烟雾飘了有些远。   那是高三下学期。   他知道江月稠的目标是北理,而在高三之前,他其实并不把学习看成一件多重要的事情。   直到最后那一年,他才开始有些慌张。   几次考试成绩一般,还有一次专业考试也不太好,他那时短暂地陷入自我怀疑。   所以在去参加最后一次专业考试之前,他给江月稠写了一封信,并让李志交给她。   但他没想到,那封信会被她交给老师。   其实信里也没说什么肉麻的东西,他也说不出那种话,无非就是一些共勉的话,也压根就不知道那有什么值得被请家长的。   他在外面站了挺久,抽完了两根烟,风刮的嗓子眼里有些沙沙的异样感。   直到曾繁清打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掉坑里了。   他思绪回拢,往店里走,视线一偏过,便看到那边几个人聊着天。   没有多看,他抬脚,径直朝包厢那边走去。   ——   江月稠吃的好好的,被安宁拍了下肩。   安宁朝斜对面指了指:“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曾忆昔。”   江月稠应了声,“我在卫生间那边也看到了他。”   安宁“哦”了声,“他穿白色衣服还挺人模人样的。”   江月稠脑子里浮现出了那抹清隽的身影。   确实是挺好看的。   半小时后,大家吃的差不多。安宁开始谋划后面的活动,她拿着手机,在某个APP上找最近有什么电影可看。   找了会儿,并没发现满意的。她把手机推到江月稠跟前来:“就这个喜剧片和这个动作片,评分稍微高点。”   “只能矮子里拔个将军了。”安宁总结道。   江月稠其实可以随意,想着今天主要是招待吴培,于是便征询他的意见,“学长,你想看哪个?”   吴培看了眼手机:“那就看这个喜剧片吧。”   付完款,一行人往外走。   这回在门口看到曾忆昔他们。   江月稠才发现他们原来是一群人,看样子并不止是他爸妈。   她对曾忆昔的父母有些印象。   高中家长会的时候见过一次,后面他爸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又来了学校一趟,他们碰过两次面。   印象里,他父母都是那种很温文尔雅的人。   沈邻溪抬手捋头发时,不经意地,也看到了江月稠。   江月稠朝她笑了笑。   沈邻溪隐约觉得对面的姑娘有些眼熟,过了一会儿就想了起来,那姑娘不就是曾忆昔高中的同桌吗?   她拉住曾忆昔的手臂,问了句:“后面那女孩子,那是不是你同桌?”   “不知道。”曾忆昔说。   “你回头看一眼啊。”沈邻溪拍了一下他手臂。   曾忆昔并不看,他抬手拦了辆出租,拉开门,示意她进去,“不是说还要和韩阿姨去看话剧吗,微信上转了点钱。”   沈邻溪白了他一眼,“那你带可可好好玩一玩,我们这些老年人在,你们不自在,我们走了,你应该自在了吧。”   曾忆昔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跟他们摆了摆手。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不远处的那几个人是谁。   可可见“搞事”的人都走完了,便跟曾忆昔说:“我想去唱K,你去吗?”   曾忆昔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我有事。”   可可知道他不想去,也没再为难他,自己打了辆车就走了。   看到这儿,安宁扭过头跟江月稠说:“他旁边的女生挺好看的,是他女朋友吗?”   江月稠随口应道:“不知道欸。”   安宁想了想:“可也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呢。”   江月稠也有些不确信。   曾忆昔这么快就找到了女朋友?上回他父母不是还要给他介绍对象?   再稍稍一想,这也不是没可能。曾忆昔本来条件就不差,要是能少说点话,可以说是完美。   又或者,今天大概就是这个新时代相亲见面会吧。和他们一起的那两位长者,应该是那女孩的父母吧。   “他们看着也不怎么亲密。”安宁补充了句。   “曾忆昔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这样子。”吴培想到大学的事情,笑了笑,“之前学院篮球赛,我们院文艺部的一个姑娘对他一见钟情,他那才叫理都不理。”   “是文艺部的副部长吗?”安宁问。   吴培点了点头。   “哇,那姑娘是模特队的欸,”安宁忍不住夸赞,“那身材,我一女的看着都怦然心动。”   话音一落,她手机响了,是她爸妈打来的。   安宁便去旁边接了个电话。   这会儿就她和吴培两人,江月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寒暄,觉得和吴培这样沉默有些不太好,于是只得顺着安宁的话,“你是不是也心动过?”   “那是看到美女的正常反应啊。”吴培失笑,又看了眼曾忆昔,朝那边努了下嘴,“就像你们女生看到他一样。”   江月稠顺着他动作看了过去:“……”   曾忆昔刚好从路边往这边走,他车停在这里。但看上去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的意思。   是吴培先招呼的他。   闻声,曾忆昔顿住脚步,视线看了过来。   江月稠有种预感。   曾忆昔根本不记得吴培是谁。   吴培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吗?”   下一秒,曾忆昔扯了下唇:“吴学长。”   江月稠:“……”   “好久不见啊,”吴培和气地笑了笑,“你这是要订婚了吧?”   曾忆昔默了两秒,眉梢微微一扬:“来喝喜酒吗?”   “……”   江月稠觉得眼前着情况实在是有些突然……   “那肯定啊。”吴培说。   熟稔的语气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关系很好。   “你呢?”曾忆昔视线一偏,朝江月稠抬了抬下巴。   她应了句:“你什么时候订婚?”   最好是放假,要不然请假应该会扣工资。   曾忆昔不咸不淡:“下辈子吧。”   江月稠:“……”   吴培:“……’   曾忆昔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于是扯了下唇,声音比之前稍稍温和了些:“目前还是单身,并不是我女朋友。”   安宁接完电话往回走,就听到他搁这儿没大客气地对待她的客人。   “你怎么……”她有些不乐意,想嘴曾忆昔两句,但被江月稠拉住手臂。   江月稠扯着她衣袖,小声说了句,“他可能是在相亲。”   安宁:“?”   “他可能觉得相亲是件没面子的事情,不想被人知道。”江月稠想了想,又客观分析道,“而且有可能是谈崩了,心情不太好,你别太计较。”   安宁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住心头火,侧过身看了曾忆昔一眼,“欸,我们去看电影,要一起去吗?”   但看了曾忆昔一眼,又是一秒破功,忘了江月稠的嘱咐,心直口快地道:“老江说你新时代相亲没成功可能有点心情不好,这大过节的,看你一个人也不容易,但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江月稠:“…………”   相亲失败?   曾忆昔倏地笑了,他又瞧了江月稠一眼,“那我还真是,谢谢你的善意。”   江月稠硬着头皮接了句话:“……不客气,应该的。”   沉默几秒,在江月稠以为他要开着他尊贵的路虎扬长而去时,曾忆昔却从衣兜里摸出了他的车钥匙。   “哪个电影院。”他问。   “在汇峰那边。”安宁接过话。   “上车。”路虎的车主说。   安宁“哇哦”了一声,拉开后座的门:“真荣幸。”   江月稠已经习惯坐他的副驾,便准备去拉他副驾那边的门,却不料,吴培也准备坐这里。   他们指尖差点相碰。   江月稠瞬间缩回手,准备让吴培坐前面。   吴培也准备落座。   曾忆昔却忽然喊了声她的名字:“江月稠。”   江月稠:“?”   “你坐前面。”他声音淡淡,却不容质疑。 第20章 你爸妈打过你吗   安宁狐疑地问了句:“为什么要她坐前面?”   曾忆昔单手系好安全带, 回了句:“她是江城人,好带个路。”   “不是有导航吗?”安宁不解。   曾忆昔不以为然:“不能过度依赖人工智能。”   安宁:“……啥?”   “你们没被导航坑过?”曾忆昔挑了下眉,“我今天来的时候, 这导航就在鬼打墙。”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过于平静,以至于这句听起来像无稽之谈的说辞, 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道理。   再加上,在场的人都有那么一次被导航里的东南西北绕晕乎的经历。   安宁算是默认了他的先见之明, 拍了拍江月稠的肩:“你认得路吗?”   江月稠摇头。   她不认得。   “老江是个路痴, 你还指着她给你带路呢。”安宁好笑道, “给你带江里去差不多。”   曾忆昔歪过头, 看了她一眼:“你路痴?”   江月稠:“……”倒也没把人带江里这么夸张哈。   逗完乐子, 安宁才想到她还没拿奶茶,赶紧让曾忆昔靠边停一下车。   曾忆昔靠边停好车后, 安宁从车里下来。   走了两步,她想起来自己只点了三杯奶茶。因为奶茶还是在吃饭之前点的, 那时候哪知道曾忆昔会和他们一起,所以就只给江月稠、吴培和自己各点了一杯。   不过, 他们眼下却坐着曾忆昔的车。到时候, 他们这些乘客一人捧一杯热乎乎、甜蜜蜜的奶茶,他这位尊贵的、劳苦功高的车主手里却只握了个方向盘……貌似有些不太好。   思及至此,安宁折了回来, 抬手扣了扣曾忆昔的车窗。   曾忆昔注意到动静, 按了下键, 将车窗摇落。   “你想喝什么奶茶?”安宁问。   问完,她又好心建议:“强烈推荐它家的……”   “不喝。”曾忆昔语调懒散地说。   安宁:“……”   看到安宁的表情,江月稠知道她一定在心里骂人。   想着稍微缓和一下场面,她便补了句:“他好像不太爱吃甜的。”   这甜不拉几的东西, 可能会影响他大老爷们的身份。   安宁嘴角抽了抽,在心里骂了两句后,又忽地想起来什么来。霎时抬起眼,视线看向江月稠,眸光略带审视,“你怎么知道他不爱吃甜的。”   “他说的。”江月稠如实道。神色平静且坦然。   就是买奶黄包的那次。   她本来是给自己买奶黄包,但买完才知道还有买三送一的活动,店家又送了她一个雪菜包。因为觉得把免费送的东西给别人可能有点不太好,所以自己就给吃了,然后就吃不下那个奶黄包。   曾忆昔当时以为那奶黄包是特意买给他的,还来了句“哪个大老爷们吃甜不拉几的东西。”   安宁啧了声,径直走了。   江月稠也转过脸,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撇到车内后视镜,留意到了坐在后座的吴培。   一时就不禁想到,谁说大老爷们不爱吃甜的?   吴培就很爱甜口的。他吃豆花一定要吃甜的,大学那会学校食堂里是咸豆花,他在部门的群里吐槽了几句,由此还引起了一次关于“豆花是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的”大讨论。   曾忆昔没立刻关上车窗,新年的风渡了进来。   外面一片热闹。   江月稠视线被吸引过去,往窗外看了眼。   不远处就是江畔广场。   那边有很多小朋友,他们手里还拿着样式各样的气球,半空里积聚了喜羊羊、灰太狼、小猪佩奇……   近处的马路牙子上,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棉服、扎俩羊角辫的小女孩,她拿着泡泡机,满脸开心地吹着泡泡。那些泡泡,一串串的,在风里荡,被阳光照,五彩斑斓的……叫人不禁牵起了唇角。   一个泡泡被风吹了过来,江月稠伸手去接。还真被她接到了。   但泡泡很快就在她指尖破裂,微微有点黏湿。   见状,吴培说了句:“你很喜欢小朋友啊。”   江月稠应了句“还好”,也解释了句:“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吹泡泡。”   有时候在家里吹,弄的地面都是水渍,还挨过刘小梅的训。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唇角扯了扯。   不知是不是节日这暖意融融的氛围影响了他。   江月稠意外地发现,曾忆昔的眉眼里现存着一丝笑意。虽然不是那种很明显的外露,但还是叫她捕获到了。眼里存着的这抹笑,一时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冷硬,甚至有了几分温和。   不禁想着,他今天相亲的结局可能不太美好,但感觉他心态好像也没那么坏。   曾忆昔应该也感觉到了她的打量,偏过头看她。   虽然他没开口,但江月稠已经脑补出了他眼神里的潜藏含义。   就是觉得她又在偷看他、白嫖他、占他便宜呗……   她都已经习惯了,解释都不想解释了。   看到他刚刚似有笑意,江月稠问了句:“你现在的心情还好吧。”   她这时想到他们那会儿订的是部喜剧片。   要是到时候,这整个电影院都在哈哈笑,这里有个心情不爽的人,应该有些不太好。   曾忆昔:“好得很。”   江月稠:“……那就好。”   安宁拿好奶茶回来后,他们前往汇峰广场那边。   开车其实不远,只是今天路上有点堵,费了些功夫。   安宁坐在后面和吴培聊天,说的还是他们大学那会的事。   聊着聊着,话题就又扯到了八卦上。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放在她车篮里的那些零食,”安宁朝江月稠指了指,“其实都被我们吃了。”   江月稠还过吴培,但他不要,还要安宁她们给她带回来。   安宁她们见她不吃,几个人就这么把东西吃了。   吴培笑道:“那你现在是要还我?”   安宁语气爽快:“行啊,再搞一辆自行车,我给你放一篮子零食。”   那会教学楼外一眼就能看出江月稠的自行车,篮子里总是有一堆零食。   都是吴培放的。   江月稠听着自己的八卦,有些尴尬。   刚想找点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曾忆昔一个急刹车。   众人身子猛地向前一倾。   安宁的奶茶泼出来一点,还溅到了吴培的大衣上……   “哇,曾忆昔,你怎么回事啊?”   她话没说完,被曾忆昔截下话茬。   “有人闯红灯。”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靠。这新年第一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得道了?”安宁嘴了一句那位不知名的、闯红灯的路人。   江月稠:“……”   可她,刚刚没看到有人闯红灯啊。   有惊无险地来到电影院。   安宁还买好了爆米花和可乐,给江月稠和吴培拿了一份。   因为听说曾忆昔不吃甜的,便也没再管他。   由于是元旦,新上了几部电影,虽然评分和口碑一般,但好歹有些大牌明星,再加上是假日,影院倒也坐的满满当当。   他们三个还是在“天路”那会买的,当时也没想到曾忆昔会和他们一起看。   眼下,他们那场只有一个空位,坐在他们最后一排,并不和他们挨着。   吴培说:“那要不我们换一场看吧。”   安宁说:“那有四个邻座的,还要等四十多分钟。”   江月稠觉得不坐一起也没什么,想来曾忆昔并不会介意这些。   但没等她说话,就听曾忆昔说了句:“行吧,就这样了。”   “……”   于是就这么换了场次。   这回是吴培定了票,取好票后,他一人发了一张。   也没仔细看,就随手发的。   江月稠看了下自己的票,第8排,临近过道的座位。   旁边是吴培的位置,吴培的邻座是安宁。曾忆昔是最靠里的那个,挨着安宁坐。   检票后,他们往影厅里走去。   曾忆昔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江月稠站在过道边准备等他进去再落座,觉得这样会方便一点。   就见曾忆昔两手插兜,站在过道上,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她刚准备催促一句,就听他来了句:“学长,麻烦,往里挪个位,我就不往里挤了。”   吴培好说话地应了声。   安宁便也只能里面挪了一下,坐在原本是曾忆昔该坐的位置上。   他又朝江月稠一抬下巴,示意她坐在吴培刚刚坐的位置上。   江月稠也没太计较这些,便把自己原本的位置让给他,转而坐在他旁边。   电影开始放映。   简言之,这部喜剧片讲的是个穷鬼突发横财的故事。   江月稠看的还挺开心,因为她代入了自己,想着她也能这样一夜暴富就好了。她笑的爆米花都没拿稳,掉了一个在曾忆昔的衣袖上。   但他好像没注意到。   于是她赶紧拿了张纸巾,从他衣袖上将爆米花捡起来,放在一边的塑料袋里。   这时才发现他神色好像很平静,都没听到他笑过。   她抬眸又看了他一眼,电影院光线比较暗。   曾忆昔坐在软椅上,微侧着头,脸上没什么情感,和这里嘻嘻哈哈的氛围不太一样。   想来,这位富贵少爷应该是不能体会这种一夜暴富的喜悦。   注意到江月稠的打量,曾忆昔偏过视线,也看着她。   江月稠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部剧挺脑残的。”   曾忆昔毫不掩饰地“嗯”了一声。   江月稠:“……”她就知道曾忆昔不会有什么代入感。   曾忆昔:“你看的挺开心?”他注意到她一直在乐,乐的爆米花都能掉他身上。   江月稠:“开心啊,我要是能一夜暴富就好了。”   曾忆昔哼了声,“你这一夜暴富之后,准备干什么?”   “先还债吧。”江月稠随口应了句。   “还债?”曾忆昔问。   “没什么。”江月稠没有倾诉自己困顿的欲望,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哈哈,“那就买座江景别墅,再找几个帅哥享受人生吧。”   “…………”曾忆昔嗤笑一声,语带三分嘲意,“你还挺有梦想。”   “那是。”江月稠没在意他的语气,往嘴里塞了个爆米花,就当是他在夸奖。   电影里,主人公要去五星级酒店吃大餐,闹出了一些笑话。   观众又开始乐了。   江月稠也跟着笑。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虽然剧情老套,但确实是满足了她一夜暴富的梦,也释放了一定的压力。   散场时,江月稠立即给它打了个五星好评。   看完电影后,天色也黑透了。   走出电影院,邻近的梧桐树下站着几个高中生,其中有三个女孩,两个男生,看着关系很好。   穿着白色棉服的女生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同伴,她腾出手从背包里拿出一叠东西。   江月稠多看了两眼,认出来女孩手里拿着的应该是贺卡。   贺卡被裹束在颜色不一的信纸里。是那种饱和度比较低的颜色,看起来很清新,和这个美好的年纪一样。   看似裹的严严实实,外人看不出来里面写的什么。   但到底还是在欲盖弥彰。   女孩将那张粉色的递给了离她稍远一点的男生,男生接过来,看了眼信封,笑了笑。   像是还说了句“谢了”。   安宁说:“贺卡欸,多久没收到这东西了。”   她们现在俨然过了互送贺卡的年纪,甚至将这种小礼物看的有些许幼稚。   不过那时候,他们也会送这些小玩意儿。   吴培一出来就看到她们俩弯着唇角在笑。   “看什么呢?”   安宁像是想起什么来,笑出声,而后道:“我们高中那会儿,校风很严。”   江月稠“嗯”了一声。   “有一天,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安宁顿了顿,“给我们班的一个男生送贺卡。”   “然后呢?”吴培问了句。   “那女生是在楼梯上送的,然后啊,”安宁笑的乐不可支,“碰巧被他们班主任看到了,这贺卡被收走了不算,还被请来了家长。”   吴培失笑:“那这也太衰了吧。”   想到那悲催的场面,江月稠也忍不住笑出声。   很快,她注意到了现场唯一的沉默。   曾忆昔两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神情和现在的温度融为一体。   江月稠想到高中那会,她身边几乎发生了一件和安宁所说的一模一样的事情。   隔壁班的女生给她班上的一个男生送贺卡,被老师看到了。   那男生就是曾忆昔,女生是惠惠。   高中那会,曾忆昔他们傍晚会去篮球场打球,他一般不喜欢和别人挤楼道,回来的会稍微晚一些,基本都是踩着上课铃才到教室。   惠惠是掐着点去送的贺卡。   老师将惠惠和曾忆昔都喊进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素日里勤奋好学、争锋夺秒的同学们突然堕落,没有一个人有心思看书做题。大家交头接耳、传纸条……甚至还有人过来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在别人看来,惠惠是她的好朋友,曾忆昔又是她同桌,好像她能知道一切。   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没想到惠惠会给曾忆昔送贺卡。   惠惠平时很安静,根本不会把这种在当时被定义为“出格”的行为和她联系在一起。   在办公室里待了一节晚自习,曾忆昔是黑着脸回来的。   惠惠那段时间也很沉默。   江月稠问过一次,惠惠一下涨红着脸,泪水就那么滚落了下来。   她便再没提过。   对于这件事,两位当事人都缄默不语。记得那会和曾忆昔一起玩的男生也来问,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那个晚上,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是个永远的秘密。   城市的夜晚从不冷寂。   又逢佳节,街道被霓虹、人影、车流所裹覆,眼前被热闹填满,天地间像容不下一寸孤寂。   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很久没联系的女孩。   现在想想,在那个敏感脆弱的年纪,那个十七、八岁的惠惠,可能捂着被子,在深夜里,连哭声都不敢太大。   安宁和吴培顺路。   看到曾忆昔的车就在旁边,江月稠想到他们应该能顺一截道,便问他能不能捎带一程。   曾忆昔没拒绝,她就这么上了车。   车上,江月稠问了句:“你记得王谨惠吗?”   曾忆昔没有立刻接话。   江月稠以为他不记得了,不过也没打算说出送贺卡的事情去提醒他。   直到半分钟后,曾忆昔回了句:“就那个,跟你关系很好的女生?”   江月稠“嗯”了声。   她只是随口问了问,并不是想去打探当年的那件事。   惠惠可能比安宁的同学幸运点,毕竟老师只是收走了她的贺卡,最后并没请王家成和赵芬萍过来。   想到要是请了他们,光是想想,那场面……都叫她有些头皮发麻。   曾忆昔偏过脸看了眼窗外。   那晚,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里。那个给他送贺卡的女生哭的眼睛通红,话都说不利落,在老师说要请她父母过来时,她竟然“扑通”一声,就那样跪了下来,说她父母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的……   在说起她爸妈的时候,她的反应,一度让他觉得,她那满脸的恐惧和惊悚,像是在谈论什么魔鬼。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江月稠也习惯了和曾忆昔之间的沉默,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想去打破它。   直到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曾忆昔喊了声她的名字。   江月稠侧过眸去看他。   “你爸妈打过你吗?”曾忆昔问。   江月稠愣了一下,回了句:“……没有啊。”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虽然刘小梅是个大嗓门,有时候脾气也挺大,但确实从小到大,没有打过她。也许在她婴幼儿时期打过吧,但这个,她也没什么印象了。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这么收回了视线。   江月稠却被勾起了好奇心,问了句:“你爸妈打过你?”   曾忆昔嗤了一声。   江月稠没再追问。他父母看着是那种通情达理很有涵养的知识分子,不像一个会揍人的家长,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欠揍。   过了一会儿,曾忆昔又声音极淡地喊了她一声。   江月稠抬眸,撞上他浓深似墨的目光。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把东西交给老师?”他问。   江月稠不明所以,问了句:“交什么?”   曾忆昔却没再解释。   没一会儿,吴培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没戴耳机,就这么接了电话。   “我后天走,明天和宁宁一起爬山,你有空吗?”电话那边,吴培说。   江月稠其实不太想爬山,放假就这么几天,她想好好休息,但又想着此去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所以还是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通话结束,车子也开到了地铁站附近。   “谢谢。”她跟曾忆昔道了句谢,便伸手准备去开门。   “江月稠。”曾忆昔啧了一声,“你游戏玩成那样。”   “?”她开门的手一顿。   曾忆昔语调缓缓:“不应该趁着这几天,多努努力?”   “……”江月稠默了半分钟,想不到该说什么,便拿他之前的话回应:“我们部门游戏玩的都不太好。”   “那你不应该为你们部门争点光。”曾忆昔说。   “争不了吧。”江月稠如实道,“这任务也太艰巨了。”   “人生在世,俯仰之间,”曾忆昔慢悠悠地道,“自当追求卓越。”   “但也可尽其所能。”江月稠回道。   四目相对,一片沉寂。   江月稠手搭着门沿,想了想,还是横着心,将门推出一线。   她一只脚踏了出去时,曾忆昔又开了口:“你们梁总监呢,把你嘱托给我了。”   顿了顿,他语气闲散地接着道:“也就是说,你现在算是我徒弟。”   江月稠:“???”   “到了年终部门比赛的时候,我不想面子上,”曾忆昔靠着椅背,一字一句,“太难看。”   “…………”   MW每年的确都会有一场年终比赛,还设有奖金和礼物,算是一个年终大团建。   可他们美术部,就算游戏玩的再不好,就算都是臭鱼烂虾,那也不会派一个最菜出战吧?   怎么着,那也轮不到她去争这一份集体荣誉啊?!   曾忆昔身子又正了些,神色里还捎带了一份严肃,“我希望,你能利用这几天宝贵的时间,好好练习一下。” 第21章 曾哥这腰能不能满足你   江月稠微张着唇, 好半天没开口说话,倒是吸了不少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   一时间,她不得不在心里, 很阴谋论地设想,曾忆昔这是不是在给她穿小鞋。   或许是下午那会儿, 在“天路”外面,她无意戳破了他相亲未成功的秘密, 又被安宁大肆说了出来, 可能让他有几分难堪。   虽然他面上一副无所谓, 但心里说不定却是耿耿于怀。   男人这种动物是很好面子的。   高中时, 她曾无意间得知, 班上的一些男生们的喜欢攀比谁尿的远……他们还能因为这个互相攻讦,吵着吵着还能真上了火。   至今想起来, 都觉得震惊且难以理解。   对于曾忆昔这样的人来说,相亲本来可能就是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何况还没成功。   知道自己可能被穿小鞋后,江月稠心情有些复杂, 但不能不否认, 她对游戏方面不了解确实也是事实。   放假这几天,MW的同事们肯定会玩游戏。   对他们来说,那不是什么让人有负担感的工作, 而是一项让人身心愉快的娱乐活动。他们会自发地、乐此不疲地去玩。   冷静地思考了一番, 江月稠老老实实地回了一句:“好的, 我知道了。”   曾忆昔扫了她一眼,留意到了她的表情,发现她这回好像没什么不乐意。他偏头看了眼窗外,语调缓缓地道:“当然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们梁总监,所以呢。”   话说一半,他像是卡机了……   “什么?”江月稠听半天,没听到下文,只好主动问了句。   “你要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问我。”像是被她唤醒,曾忆昔错开视线,再次看向她。   “随时吗?”江月稠不太确信地,又问了句。   “我呢,”曾忆昔捋了捋衣袖,慢悠悠地道,“不太想看到我带出来的人,最后被人。”他又是一顿。   “?”   “吊、打。”他一字一顿,发音清晰。   江月稠:“……”   晚上回到家,她就收到了曾忆昔给她安排的计划表。   曾忆昔要她最近只接触一款游戏,就是目前在全球影响力最大的Eternal。   她只好发微信跟吴培说自己明天上午有事情,不能和他们一起爬山。   吴培很快就回了她消息:【没事没事,明天下雨,天气不好,也不适合爬山。】   其实这会儿,窗外就飘着雨丝了。   知道天公也不作美,江月稠心里一时也轻松了些。   就这样,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她一个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谆谆教诲下,从前放假连偶像剧、综艺节目很少都不怎么看的“三好学生”,头一回,跟个网瘾少年一样,整整一天,她都泡在虚拟世界里……   被人追着砍。   被砍到忍无可忍,她晚上给曾忆昔发了条微信,比较委婉地跟他表示,想和他解除这所谓的“师徒关系”。   “人无完人”这话一点不假,她以前没发现自己的学习能力有什么问题,但她这回深刻认识到了,她在游戏方面毫无天赋。她也没有勤能补拙的时间,所有不可能短短这么些天,就能把游戏水平提升一个多么高的台阶。   现在离春节也不远,MW的年终比赛不过也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她想着,到时候万一被迫“出战”,那不铁定是给他丢脸吗?   像曾忆昔这么爱面子的人,到时候要是给他丢了脸……一想到这,她这后颈和脊背就像是被风吹过,一阵凉飕飕。   七八分钟后,她收到了曾忆昔的回的消息。   可能是她表达的过于委婉含蓄了,曾忆昔像是没看懂她什么意思。以为她搁这儿抱怨游戏很难玩。曾忆昔还把他的游戏ID发了过来,要她加他为游戏好友。   ……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叹了口气,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还是在游戏页的搜索栏中,输入了曾忆昔的游戏ID,并点击搜索,这才发现他的游戏等级竟然那么高。   比她高出十个美术部的那种水平。   她又顺手查了一下曾忆昔的战绩,发现他最近的对局是昨晚,还拿了一个MVP。   看着界面上显示的记录,从时间来看,大概就是给她发完微信后,他就玩了一盘。   看着那个“MVP”的牌牌,江月稠给自己立了个小目标,有生之年,她也拿一个。   立好“flag”后,她赶紧给曾忆昔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没多久,曾忆昔那边也同意了。   曾忆昔要她开语音。   她很配合的开了,但其实并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于是问了句。   曾忆昔回了句:“双排。”   “……”江月稠默了默,知道他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想着许久没赢了,这玩意儿还能被纳入KPI,她也就同意了和曾忆昔双排。   “我应该玩哪个?”但看着游戏页的众多角色,她不太知道自己选什么会比较好赢,便让曾忆昔拿个主意。想着他应该对角色机制这方面的东西很了解。   “你想玩哪个就选哪个。”曾忆昔语气淡淡。   江月稠有些为难:“但是我想玩的那个,在这局游戏里可能会被对面克制。”   “有什么关系吗?”曾忆昔问。   江月稠:“……”   稍作思考,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她选个从理论层面克制对面的角色,但在实际操作中,也会打出“被克制”的视觉效果。于是也就没再犹豫了,选了个自己看着最顺眼的那个角色。   一局游戏里,都是曾忆昔在指挥她。   她几乎是言听计从,除了实在做不到他的要求。   游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对面明显是知道了他们这边谁是“爸爸”,来了一车人把曾忆昔包夹起来。队友离的很远,江月稠看着急的慌,便想着交技能来救他。   曾忆昔在语音里跟她说了“别来别来”,因为他知道根本救不了。   但江月稠还是去了。   然后。果不其然,她白送了对面一个人头。   不过好在吸引了一部分火力,曾忆昔也把他们团灭了。最后来了个2换5。   江月稠看到自己的助攻数据蹭蹭上升,还没来得及咧嘴笑,耳机里就传来了曾忆昔的声音:   “我都让你别来了,怎么还过来?”他语气有些不悦。   江月稠默了默,“那我不是想来保护你……”   这个大腿吗?   每次跟贺泛玩,贺泛都会让她挡前面,好给他创造输出空间。   并总是告诫她,她可以死,但绝对要保护好队伍里的大爹。   从实际情况来看,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她也觉得自己死不死的无所谓,影响不了什么。   好半天没听到曾忆昔说话,她以为他还在怄气,于是试探着替自己辩白一句:“我的人头不值钱,也没事吧……”   “怎么就不值钱?”曾忆昔语气还是不怎么好。   江月稠下意识地看了眼战绩,才发现她这局游戏一次没死过。之前差点死了,曾忆昔极限操作,把她救了下来。   所以她这会儿好像是还值点钱。   想到可能是她的问题,她便跟曾忆昔保证:“我下回会注意的。”   曾忆昔终于没再呛她。   晚上,在曾忆昔这条大腿的带动下,江月稠赢了好几局,说不定再玩一天,她就不是MW美术部的“垫底辣妹”了。   她也发现了在游戏里,曾忆昔的意识和操作都很到位。特别是意识方面,他总能知道对面想做什么,知道怎样赢得对局,对游戏理解明显是比贺泛他们高出一大截的。   双排结束后,她便发了个【谢谢】给曾忆昔。   然后又问了句:【你选的角色都是克制对面的吗?】   因为这一天,她经常在对局里看到这个角色,不是在对面,就是在自己家这边。   于是又发了一条:【我看很多人都喜欢选。】   曾忆昔回道:【随便选的。】   想了想,江月稠继续明确一下自己的好奇:【男性好像很偏爱这个角色?】   这回曾忆昔没立刻回她。   睡觉前,她捞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曾忆昔回了消息。   只有三个字:【它胸大】   “………………”   次日,她又玩了几把Eternal,每一局游戏结束后,她都把遇到的女性玩家加为好友,并统计她们使用的角色。   还想到时候,说不定能问问她们关于角色形象方面的问题。   --   元旦这短暂到眼睛一睁一闭仿佛就能过去的假期,也就这样过去了。   开工复健的那天,气温冷了几度,江城又下起了雨。   江月稠到办公室时,手指都冻僵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捂了会儿手,手指这才有了点知觉。   贺泛是踩着点来的,一来就跟对面的男同事讨论他们上周试测的一款角色。   “怎么说?”贺泛问。   “都是些大猪蹄子,”对面那人靠着座椅,像是被气乐了,“不是说它胸形不好看,就是臀形也不怎么样。”   “这蜜桃臀还不好?”贺泛操了一声,“那些小崽子们要什么?”   “要再大……”   对面那位同事注意到江月稠的存在,及时刹住了车,嘿嘿笑了两声,给贺泛使了个眼色后,便没再多说。   贺泛这才留意到江月稠的存在,一时有几分拘谨起来。   他们这一亩三分地以前都是男的,一群糙汉凑一块,什么都聊,百无禁忌的,突然来了个妹子,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   贺泛“嘿嘿”笑了两声,凑过脸来跟江月稠说:“姐,我真不是猥琐男。”   江月稠睨了他一眼:“信你个鬼。”   “……”贺泛抬脚,在桌底下,朝对面一脚踢过去,“都是你大早上的胡说八道,破坏我形象。”   “你有个锤子的形象。”   贺泛丢了个三天前剥的橘子皮,丢了过去。   办公区热闹的跟过节一样。   江月稠看着也有几分好笑。   这群人幼稚的说是幼儿园大班也有人信吧。   一上午就这么闹腾的过去了,下午开了个组会,针对最近设计的几款角色做讨论。   散场后,江月稠收到了贺泛发来的一份文件,是他们之前设计的几张图。   他们设计的都是男性角色,有点想用美男计吸引更多的女性玩家。   “姐,从一个女性的审美视角,给个意见呗。”贺泛嬉皮笑脸地跟她说。   江月稠将几个人物图一一看了遍,很典型的美漫风格。   她对资深游戏玩家的审美其实不太了解,但想到当下,公司想要做的是吸纳更多和她一样的游戏小白,她沉思了一会儿,数秒后,给了个意见。   她挪动鼠标,光标落在其中一个男性角色的胸口:“这领子,可不可以再大一点?”   贺泛:“那不挺色气?”   “就是要色气一点。”江月稠道。   贺泛啧了一声。   江月稠调出第二张图,看了一小会儿,光标落在角色的腰上。   “这腰……”她动了动鼠标,“不太好。”   “啊?”贺泛做出洗耳恭听状,“怎么个不好法?”   “好腰,就是看起来,”江月稠想了一会儿,也找不到一个委婉又贴切的比喻,便如实道,“能达到一夜七次的标准。”   “……”   “这腰看着,”江月稠说,“虚的很。”   贺泛大受震撼,好半天回过神,“……一、一夜七次啊?”   “你能几次?”江月稠看向他,表情有几分认真。   贺泛乐了,“姐,你这……尺度还挺大哈。”   因为江月稠平日里看着都挺安静,不太跟他们闹腾,这回倒是叫他很意外。   “你们聊什么呢?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啊?”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江月稠有些吓到。   她回身,看到了梁信语、李志和曾忆昔。   贺泛也跟着转身,将几个人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嚷嚷道:“姐,那你觉得,曾哥这腰能不能满足你那一夜七次的要求?”   江月稠:“………………” 第22章 你最好受的住   贺泛跟吃了一盒金嗓子喉宝片似的, 这声音那叫一个清脆响亮,还自带3D环绕余音绕梁功能。   在场的人全都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霎时没过头顶。   走路的停下脚步,干活的放下手里的事, 视线齐齐整整地朝她看了过来。   一瞬间,江月稠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她在MW可能混不下去了。   脚趾在鞋里不自觉地挣扎、扭曲。   头像是被个五指山压着, 一寸寸地往下垂, 哪里好意思再去看跟前站着的曾忆昔。   天为什么不塌。   地为什么不震。   贺泛这死孩子为什么不能长个脑子……   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问题还得解决。   鼓足勇气, 她稍稍抬起脸, 刚准备察言观个色, 身边的贺泛却已按捺不住,他抢她一步开了口:“那个那个……我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的哈……”   梁信语憋着笑:“上班时间,你胡说八道什么?”   贺泛挠了挠头, 讪笑道:“也不是胡说八道,我们也是在讨论正事。”   说完, 他用胳膊肘还倒了捣江月稠, “是吧。”   “正事”二字一出,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好正噢~”坐贺泛对面的搭了句腔。   江月稠咬了下牙,压着嗓:“……你可别说话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刚说出一个“我”, 只听李志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 “曾忆昔,你这腰……”   李志喘了口气,把气续上了,又看向江月稠:“放心吧, 他这天天健身的,肯定没问题的。”   江月稠:“……”   梁信语着实是绷不住,笑了出声。   但看到江月稠面红耳赤,他只得佯装正经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干自己的事情去。”   领导这回的发言,效果实在甚微,大伙该笑还是笑。   直到曾忆昔一个眼神扫过来,动静才小了许多。   江月稠没敢看他,有意和他错开视线。   她里面贴身的衣衫都汗湿了。   这些人一走,大家又开始闹。   还在讨论曾忆昔的腰。   有人下注,猜他行不行。   但下注有什么用呢?还是没人知道。   这时有人撺掇:“让我们月稠把他弄到手不就知道了?”   又是一阵癫狂的笑声。   “……”   她如坐针毡之际,手机亮了。   曾忆昔发来的微信。   内容只有五个字:【来我办公室】   隔着屏幕,她都能想到曾忆昔现在肯定是臭着一张脸。   但想着躲得了初一躲不掉十五,她还是把手机揣兜里,走了出去。   到了曾忆昔的办公室前,她没立刻进去。   站门前,她先理了理情绪,又想了想进去后的措辞,这才抬手去敲门。   她扣了两下门板,便听到一声冷淡的——   “进。”   一开门,就看到曾忆昔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抄在裤袋里。   阴雨天,又是冬季,这个时候,天色早就黑透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眉眼里透着一点和这个季节挺般配的寒凉。   之前那会都懵了,她脑袋一片空白,没怎么仔细看曾忆昔。   此时审时度势,觉得有必要仔细勘察一下他的神色。   她待会得小心行事。   屋里开着暖气,曾忆昔脱掉了外套,只单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宽肩窄腰的身形一览无遗。   一时间,她猛地想到不久之前的尴尬场面。   虽然被衣料裹束着,但很明显,他这确确实实是个好腰。   脑袋里也蹭地冒出来了一点回忆。   有次曾忆昔打完篮球回来,站座位旁,扯着衣领抹了把汗,她不经意地偏过脸,便看到了他腰间露出的一截……   他皮肤挺白,还有腹肌。   觉察到动静,曾忆昔偏过视线,朝她看了过来。   见她站在门边,垂着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地上有胶水?”他开了嗓。   江月稠虚咳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想到那会的事,她耳根莫名其妙的一热。一时不太好意思跟他对视,稍稍错开视线,回避他的目光。   曾忆昔打量着她,不咸不淡地嗤了声。   默了半分多钟,江月稠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对刚刚的事情做个解释。   要不然他很可能觉得自己对他心存什么歹念,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这么想了。   “其实……”   江月稠斟酌措辞,“其实你应该能听得出来,那是夸你的意思吧?”   曾忆昔哼了一声:“夸我?”   江月稠点了点头。   “江月稠。”曾忆昔喊了声她的名。   “欸。”江月稠应了声。   “你现在挺能耐。”曾忆昔说。   “?”江月稠有些不解,“哪里能耐?”   “一夜七次?”曾忆昔靠窗站着,“你搁哪儿学的?”   “小说上看的。”江月稠如实说。   她本科为了赚点外快,会给一些网文作者做封面和人设图。有时候会去看看她们的小说,男主角各个都能一夜七次。   “……你看的什么玩意儿?”曾忆昔说。   “……”江月稠又看了他一眼。   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好像有点不太公平。男性可以看小黄片,开以开黄腔,可以很坦然的谈论女性的胸啊臀啊,她不就看个霸道总裁文,怎么了?不就口嗨一下男人的腰,又怎么了?   “我看那种,男主角能一夜七次的小说。”她有些不大爽快,顺嘴嘟囔了一句。   其实脖子以下啥都没有,全靠自己发挥想象力,一夜七次就是个标语口号,连个细节描写都没有……   “……”曾忆昔被她气乐了,“一夜七次是吧?”   江月稠:“?”   “你最好,”他眸光暗了暗,扫了她一眼,“受的住。”   江月稠默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回了句:“那你最好,也能行。”   曾忆昔:“…………”   他低眸瞧着跟前站着的女人,她站的这叫一个笔直。   一股子倔劲儿,像极了从前。   但很快,这又像是错觉。   说完,江月稠立马反应过来他们的关系,神色即刻就温和下来,语气也有几分讨好意味:“当然,你肯定行的,你不天天健身嘛。”   本来,也是她和贺泛口嗨在先,曾忆昔是无辜的。   还有他们刚刚的对话,有点奇奇怪怪,事情不能这样发展。   她原本也不是要和曾忆昔说这些的。   思及至此,她拿捏好语气,解释道:“我以后说话会注意的,不会再给你添什么困扰。其实,我刚刚没说你的,我只是问贺泛他那个……能几次。贺泛其实也是夸你来着,说你腰好,没有恶意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说完,感觉曾忆昔脸更臭了,不知道那句话惹他不高兴。   只得顶着发麻的头皮继续道:“就只是开个玩笑,但也不是完全在摸鱼,就是边谈工作边聊两句,我们部门都这样,氛围比较轻松,效率也比较高。”   “你们效率高?”曾忆昔问。   “……还可以……吧。”江月稠小心接话。   曾忆昔冷笑了声。   沉默。   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   没一会儿,江月稠觉得脚都开始麻了。   她身上的烂账够多了,本来到MW的动机就是“不纯”的,要再背上一个女流氓的绰号……就这样吧。   “你还有事吗?”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问道。   曾忆昔斜睨了她一眼,语气泛冷地道:“我过两天要出差。”   江月稠:“……嗯?”   “问我过两天要出差。”曾忆昔没好气地又复述了一遍。   “……噢。”   其实她听到了,只是有点奇怪,他这研发部大佬去出差,跟她说什么呢?   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话题回道:“去哪儿出差呢?”   “沪市。”曾忆昔说。   “去沪市啊。”江月稠点了下头,“舟车劳顿,有点辛苦啊。”   “……”曾忆昔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能不能正常点?”   江月稠:“……”到底要怎样啊?!   曾忆昔走到办公桌旁,捡了份文件,“我不在这里,你也别想着偷懒,每天把你的游戏训练情况发给我。”   随手把文件抛给了她,又道:“听到了吗?”   江月稠伸手接住,应了句:“听到了听到了……”   不过,她哪有想偷懒?   曾忆昔摆了摆手,意思是她可以滚了。   她说了声“谢谢”。   很识趣地,就这么滚了。   ——   刚一出门,就看到朝这边走来的李志。   李志也看到她,喊了她一声。   她朝他笑了笑,忙说自己有事,想赶紧闪人。   李志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忙完了活,来找曾忆昔逗乐子。   进曾忆昔办公室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好几天没来,一进来,就看到了“家里”最近新添置的东西。   “呦,添了新电脑啊?”   李志径直朝新电脑走了过去,动作熟稔地转过跟前配置的那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见曾忆昔没有理他的意思,李志又吹了声口哨。   “没事就滚。”曾忆昔也不看他,知道他这回来没什么好事。   “欸,一夜七次你行不行?”李志后脚掌蹬地,屁股连着椅子一起朝他这边滑了桦。   “有完没完?”曾忆昔这才看了他一眼。   李志啧了声,扭过身,又看了身后的电脑。   他听到梁信语说的,知道这人最近在带江月稠,也知道江月稠这几天常来这边。   脑子里不禁想到了他们高中那会儿。   那时候,不止一个人说曾忆昔很“傲”。   在他眼里,曾忆昔也确实挺傲。他长的帅,家境好,到那儿都是受关注的对象,是天生带着光环的那种人。当时篮球场上,经常有女生偷看他,如果他脸不那么臭,迷妹肯定会更多。   高中的时候,他们老把他和江月稠扯在一起。不过他一直都当那个是所谓的玩笑,当时喜欢曾忆昔的也很多,不缺美女。他也没看出来曾忆昔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平时也是那样拽的没边的调性。   直到高三下学期的某一天,曾忆昔在去北城理工参加专业考试的那个周末,把他喊了出来。然后给了他一封信,是用少女心爆棚的粉色信封装着。   他一看这信封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曾忆昔支支吾吾了半天,要他把这东西交给江月稠。   他才恍然,问了句:“你真喜欢她?”   曾忆昔没承认,但也否认,只威胁他:“你敢看,你就死定了。”   说完,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句:“也没写什么。”   也就是那天,他知道曾忆昔是真的喜欢江月稠。   后面,他在学校里找了个时间,要把信给江月稠,江月稠却不要。他嘴皮磨破,江月稠也不收,只拿他们是恶作剧。   他们之前确实是不止一次地干过这种恶作剧。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就那么无聊。   为了完成曾忆昔交代的事情,他没办法,只得把那封信给了隔壁班的女生,想托那位女生转交给江月稠。那女生是江月稠的好朋友,他觉得这样应该能把信给她了。   却没想到,那信后来出现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曾忆昔还因此被请了家长……   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在这个一身锋芒的人眼里看见过光。   也就是那时候,曾忆昔不再让他们开他和江月稠的玩笑。   “你怎么还在这儿?”半天没听到动静,曾忆昔以为他走了。结果一抬眼,他还搁椅子上坐着。   “听说你这阵子,经常把江月稠喊过来?”李志问。   “梁信语说让我带她。”曾忆昔说。   “你什么时候把人梁信语放眼里了?”李志又问。   “……”   李志稍稍坐直了身子:“欸,你要是还喜欢她,就追呗,她也没男朋友啊。”   “没喜欢。”曾忆昔说。   “你没喜欢你对人家那么上心?”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上心?”   李志做双手投降状,顿了顿,“你不是还为情书那件事生气吧?”   曾忆昔没说话。   李志默了一会儿:“那也许不是她给老师的呢?”   曾忆昔没反应,像是没听见。   他低眸,眼睛顶着手头上的文件,但白纸上的黑字,他却一个都没看进去。   他那时人不在学校,班主任直接打电话喊的他父母。曾繁清被老师喊到学校谈了话,等他从北理回来后,告诉他:“你们老师说,是那姑娘主动把信交上来的。”   李志说:“江月稠肯定不是讨厌你啊,她可能都……”   手机响了。   曾忆昔捞起手机,让李志赶紧滚出去。   李志对他竖了个中指。   到底还是走了。   电话是他妈打来的,其实没什么事。   就是最近天冷,要他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接完电话后,曾忆昔拿起车钥匙,走出了大厦。   外面风大,雨势也猖狂。   行人都撑着伞,但伞面被雨珠打的劈里啪啦的响,伞骨也是颤颤巍巍地和风纠缠……   每个人身上都多少沾点湿意。   车子开出了停车库,远远就看到公交车站附近,挤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   他视线一瞥,就这么看到了江月稠。   她也挤在人群中间。   前后左右都是五大三粗的男的。   但他视线没在她身上多停留,车速没有丝毫降低的意思。   车轮碾过路面,扬起水花,离公交车站似乎越来越远。   五分钟后。   江月稠终于看到了她要等的那辆公交车。   不过里面已经有了乌泱泱的一车人,不知道这一站还能在捎带几个人。   收起伞准备上车,手机却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是曾忆昔打来的微信电话。   犹豫了几秒,还是边按了接听边往车门那边走。   她“喂”了一声。   两秒后,手机传来他冷沉的声音:“在哪儿?”   “在公交站。”她拨了一下黏在脸上的发丝。   “往前走五百米。”曾忆昔说。   “……啊?”   “快点。”他像是有些不耐烦,说完,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公交车这回已经挤到爆炸,再也装不下一个人。   她已经走到门边,脚尖都微微抬起,司机却说了句:“下一班下一班吧,坐不下了。”   车门也随之关上了。   江月稠:“…………”   他最好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朝前只走了三百多米,便看到了曾忆昔的路虎靠边停着。   濛濛昏昏的雨夜里,它开着双闪,光束将飘落的雨珠照的清清楚楚。 第23章 能不能别跟个变态一样   虽然离的并不远, 可风刮个不停,她手里的这把伞撑的异常艰难,伞面好几次都要给这风掀翻过来。   举步维艰地走到车前, 她伸手去扣车窗,冷凉的雨水瞬时落了几滴在手背上。   车窗降落, 曾忆昔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淡声说了句:“上车。”   江月稠伸手去拉车门, 但她手指冻的有些僵, 拉了两三下, 才把门打开。   曾忆昔看着她, 眉头微微一蹙。   车门一开, 就看到曾忆昔沉着一张脸,一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 她因为接电话,墨迹了一会儿错过公交车, 都还没甩脸子呢……   坐了下来,半分钟没听到曾忆昔说话, 她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曾忆昔又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但身子忽地倾斜过来。   “???”   她吓的赶紧往另一侧避让。   曾忆昔挑了下眉:“你干什么?”   “……不是你要干什么?”江月稠紧绷着身子。   密闭的空间,孤男寡女的, 他突然凑近……   几个意思这是?   她只是嘴炮, 可心里真的没有那啥啥的意思啊。   曾忆昔低眸瞧她, 这才注意到她的紧张兮兮,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猜出她的心思,他唇角扯了扯,“你就这么点胆?”   江月稠:“?”   曾忆昔嗤了声, 手臂抻直,将江月稠那侧的门推开,又“啪嗒”一声,将门重新带上。   “……”   注意到他的动作,江月稠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好像是没关好门?   一时为自己刚刚的反应感到些许的尴尬,好像是她想多了,不过他说一句“门没关好”不就行了,这不声不响地,搞得她胡思乱想了一通。但很快也就平复好了心情,一脸无事发生的平静。   “有什么事吗?”她面带微笑地问。   “有点事情要交代。”曾忆昔说。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好的。”江月稠做出洗耳恭听状。   曾忆昔睨着她,好几秒过去了,却不掷一词。   江月稠稍作琢磨,低眸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划动屏幕,调出了备忘录软件。   这才抬眸去瞧他:“你说吧,我都会记着的。”   曾忆昔似有几分不屑地哼了声,这才开口道:“没有多少天就到了年终,到时候呢,你需要交一份总结报告给我。”   “嗯。”江月稠点头,并在备忘录上敲下了“总结报告”四字。   “还要交一份你的游戏心得。”曾忆昔说。   “嗯。”江月稠应了声。   “不少于一千字。”曾忆昔继续道。   “……嗯。”   应完后,将他说的东西全都记了下来。但好半天没听到曾忆昔的下文,她忍不住问了句:“还有吗?”   如果只是这么点事,其实在微信上发消息给她就行了。   “说了你完成的了吗?”曾忆昔问。   “……我尽力。”江月稠应道。   “先把这么点事做好吧。”曾忆昔扯了下唇。   “噢。”   又沉默了几秒。   “你住哪儿?”曾忆昔问。   “我住家里。”江月稠回。   住家里?   曾忆昔愣了一下,侧过眸去看她。   一时间,视线不经意瞥到她搭放在腿上的那一双手,手指泛红,明显是被冻得。   “寒山区?”他问了句。嗓音有些许的低沉。   “嗯。”江月稠应了声。   曾忆昔没再说什么。   下一秒,车就启动了。   “我们去哪儿?”江月稠忍不住问。   “顺路带你一截。”他语气有几分敷衍地说。   顺路?   江月稠以为他是要送她去前面的地铁站。   直到车子开上高架,岔路口处的路牌上写着“寒山区”三字。   并打了个右转的符号。   曾忆昔的车选择了右转。   “你也去寒山区?”江月稠有些讶异。   “嗯。”曾忆昔淡淡应了声。   “……噢。”江月稠点了下头,没问他去寒山区干什么。   “你以为特意送你?”曾忆昔语气有几分揶揄。   “……没有没有。”江月稠赶紧摇头。   曾忆昔哼了一声。   江月稠暗自瞥了下他的神情,知道在他心里,她肯定又多了一个人物标签——喜欢自作多情。   “你要去沪市几天?”江月稠有些好奇地问了句。   听说这次在沪市举办的行业年度大会,不仅有国内的知名游戏公司参会,美国JS公司也会来,规格搞得挺大。   “不知道。”曾忆昔说。   “……奥。”   “别偷懒。”   江月稠:“……”   她真的没有想偷懒!   虽然她没有很喜欢玩游戏,但是呢,知道这是她的工作,她不会懈怠的。   为什么总觉得她会偷懒……   可能是她等级太难看了吧。   一时间,江月稠想到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   “那我万一在年终比赛上输了,输的不太好看的那种,你会很生气吗?”她试探地问。   “会。”曾忆昔毫不客气地给出了肯定答案。   “……”   “所以我丑话先说前头,”曾忆昔睨了她一眼,“别偷懒,每天都得跟我汇报。”   江月稠硬着头皮接话:“……好。”   其实他刚刚吩咐的那些工作,即便他不说,她也会做的。   毕竟是商业化的创作,更多是要考虑商业的需求。她目前对游戏了解的不多,不同游戏之间的画风差异很大,她需要通过熟悉游戏,去熟悉并掌握这些知识。   后面曾忆昔没再说话,她也没有再主动开口。   车内开着暖气,也很宽敞,她看了眼窗外的夜景,心里不由地觉得,眼下这情况还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错过的那班公交,她侥幸上去了,也能挤到变形。   快要下车时,曾忆昔又喊了一声:“江月稠。”   “嗯?”她偏过脸去看他。   “你养过狗吧?”曾忆昔问。   “嗯,养过。”江月稠应了声。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帮我看下狗。”曾忆昔说。语气有几分理所当然的意思。   江月稠:“………”   她敏锐地觉察到了,曾忆昔说话的语气不是在和她商量。   而且一种通知式的口吻。   “帮我看好了狗,我可以。”他顿了顿。   江月稠:“怎样?”给钱还好说一说。   “不去计较,”曾忆昔说,“你在年终比赛中被人吊锤的结果。”   江月稠:“……”   犹豫了一小会儿,她问了句:“我需要做什么?每天去给它喂饭吗?”   “我的狗呢以前受过创伤。”曾忆昔慢慢悠悠地道,“所以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不光是在喂养方面,还有陪伴。”   “……”江月稠忍不住问了句,“它怎么了?”   “这个回头再说。”曾忆昔像是懒得跟她废话,看了眼腕表,“明天上午我会给你钥匙。”   “什么钥匙?”   “我家的钥匙。”   “……”江月稠这才反应过来,“我要住你家?”   曾忆昔歪头看她,“那你想住哪儿?给你弄个五星级酒店?”   “不是不是。”江月稠摇了摇头。   她心里有些纠结,倒也不介意去帮他看小狗,她其实也挺喜欢狗的。   想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同意了,“可以的。”   曾忆昔:“你需要什么?”   江月稠摇头:“没什么需要的。”   曾忆昔:“那你明天来我办公室拿钥匙。”   江月稠点头:“好。”   下车后,江月稠撑伞走在雨夜里。   很快,她就这么走进了一条上了年纪的街道。   曾忆昔在等红灯,视线一偏,发现连个人影都没了。   他忽地想起了那个黄昏,他曾来这附近找江月稠拿作业本。   记得她家住在一栋筒子楼里。   他进来的第一感觉是残破,不过往里走了几步,倒也觉得除了破,其实还有几分意思。   黄昏的淡烟里,周遭的楼房像是覆了层复古色,灰黑的电线都像是艺术品。   不知道是不是记忆美化的原因,他现在想到那穿着老旧的衣衫坐在躺椅上的阿婆,手里拿着的蒲扇都有几分美感。阿婆脚边蹲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比李志养的那只暹罗好看多了。   后面,江月稠送他出巷子时,那白猫还在路边趴着,懒懒晒着夕阳。   她停了脚步,喊了它一声“大侠”。   那猫像也是回了她的招呼,“喵”了一声。   ……   绿灯没一会儿就亮了。   快到巷口,江月稠转身看了眼,那辆路虎已经不见了。   她收回视线,朝巷子深处走去。   明晃晃的路灯将残破一览无余,亟待改造的落后气息扑面而来。   这条街很早之前就传出要拆迁的传闻,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没什么实质的动静。   有人盼着它拆掉重建,也有人不希望它消失。每个清早,不论刮风下雨,菜贩们都准时准点到这里摆摊,他们为一根葱、一个青椒争执,甚至是破口大骂……   她以前觉得这些人很烦,但现在,她又发现了,这些所谓的贫贱却也在很顽强地活着。像野草葛蔓,给点阳光雨露就拼了命地茁壮。   这是一个处处透着颓败破落、却又处处彰显野蛮生命力的地方。   连下几天的雨,地上许多积水。这里排水系统不好,下雨天的时候味道太难闻。冬季湿冷,比夏天的时候气味好不少,但是也还是有股味。   两侧楼距短,隔音效果也不好。小时候,住她家隔壁的住户晚上总爱搞些“运动项目”,那单薄孱弱的床板拼劲全力地支撑饮食男女的快乐,“咯吱”“咯吱”的动静,她能听的一清二楚。   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有次大早上地看到他们,还问了句,“你家的床是不是要坏了,怎么天天都那么响呀?”   现在光是想想,都能用脚趾头抠一条街出来。   也正是自那天起,江明就决定搬家。   后面也才买了一套属于他们的房。   走到楼前,她收了伞,上楼时看到楼房外面的漆已经剥落斑驳,里面暗灰色墙砖显露出来。   她顿了下脚步。   风将发丝吹的黏在眼皮上,在长风里,她慢慢抬起头。   地面上坐落的低矮破落的建筑,抬起头时,她发现天空却是意外的辽阔。   在被高楼环伺的市区,仰头的那一瞬间,她常常能感到一阵眩晕。视线被建筑物阻挡,天幕只是一片狭小单薄的蓝。   这里没有万丈高楼,天空也没被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模样。   ……   一时半会也总结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她捏着伞柄,使劲儿晃了几下,将垂挂在伞面上的水珠甩了下来。   回家洗漱完后,她将换洗衣物、洗护用品什么的都收拾好,装在手提袋里,准备明天上班时就给带过去。   然后从明晚开始,她就不回来了,要住在曾忆昔那里。   曾忆昔说他家的狗心理十分脆弱,晚上睡觉不能没人陪着。   ……   收拾好了东西,她来到刘小梅的卧室,准备跟她打声招呼。   刘小梅拿着手机在某K歌平台上跟人合唱,江明坐一边吹胡子瞪眼。   因为跟刘小梅合唱的是个大叔,他们搁那儿声情并茂地演唱《天下有情人》。   江月稠听着看着有几分好笑,忍不住揶揄了句:“老江头,你也唱唱歌呗。”   “他唱歌难听死了。”刘小梅扭过身,看了她一眼,又应了句。   江明不大乐意,“你们唱的也没有多好听啊?”   刘小梅嘴了他一句,但到底还是把手机放了下来,“不唱了行了吧。”   江月稠靠在门框上笑了一会儿,才道:“我明晚不回来了,去同事那里住。”   “啊?”刘小梅和江明都愣了一下。   刘小梅问了句:“为什么去同事那边住?”   江月稠说:“我同事要出差,想让我去帮忙给他照顾一下狗。”   刘小梅跟江明交换了个眼神。   这回是江明问了句:“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啊?”   “男……”江月稠反应过来他们话里的意思,一下咬住了唇,改口道:“难道还能是男同事?”   说完,她关上门,走了。   一时心口“咚咚”跳。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又不由地反思自己。   明明啥事都没,她紧张什么?   但这要实话实说,怕是没人相信,这会啥事都没有吧……   江月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好像是有一点点不妥,这传出去肯定又是引人遐想。   不过她都已经答应了曾忆昔,此时要是反悔,怕又是坐实她喜欢自作多情。   第二天上午十点,她去办公室找曾忆昔拿了钥匙。   晚上下班后,便直接来他住的小区。   曾忆昔住的地儿离这儿是挺近的,而且小区环境也好。   江月稠拿钥匙开了门,拎着东西刚准备进去,就看到了他养的阿拉斯加站在门边。   像是发现回来的人有些不对,阿拉斯加歪了下脑袋,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阿拉斯加的脑袋。   阿拉斯加一点没有避上,像是一点都不怕生,给她揉脑袋。   单凭第一眼,江月稠倒是没看出来它有什么心理问题。   她把东西放下后,便拿着牵引绳带狗出去遛弯。   一路上也没发现它有什么毛病,唯一的毛病可能就是“过分外向”。   对人对狗都十分热情,跟它主子倒是一点都不像。   溜了一个小时,回来时确实是累的够呛。   给狗添了些粮,她便进卫生间洗漱。   ……   曾忆昔到了沪市的酒店,照例察看了眼装在家里客厅的监控,却一眼就看到那穿着粉色睡衣的女人。   弯着腰正在陪狗玩个玩具。   江月稠弯着腰,领口有些宽松,随她的动作,那本该藏在衣衫里的春色有些若隐若现。   “……”   半分钟后,曾忆昔捏了下手指,将手机反扣在被褥上。   你他妈。   能不能别跟个变态一样? 第24章 用脚趾头玩的   陪狗玩了一会儿, 江月稠觉得有些口渴,她想着去给自己弄点水。结果把客厅和厨房绕了一圈,既没看到一个热水壶, 也没看到一台人用饮水机。   客厅那边倒是有台饮水机,不过是提供给宠物使用的。   现在的情况让她备受震撼, 曾忆昔这人平日是不喝水的吗?   还是说……他不至于和狗用一台饮水机吧?   她一直没好意思在他家东张西望,不过这回折腾一番, 也算是把他这近两百平的室内装修设计摸清楚了。   整个冷硬的画风。黑白灰三色系填补了一切, 罩灯外壳是黑的, 灯光是冷白的, 橱柜都是深灰的……可能这就是他大老爷们的品味吧。   站在厨房门口, 倚着门框思考了一会儿水的问题。   没思考明白。正常人家里怎么会没个热水壶?没个热水壶,有口可以加热的锅也行啊。总不至于知道她要来, 曾忆昔故意把东西全藏起来要她渴死吧?   貌似他俩,应该也没有这么大的仇怨。   她摸不着头脑, 刚准备发微信问问曾忆昔。一侧身,视线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家那台585升嵌入式法式门冰箱。   这冰箱的视觉效果倒是很惊艳。   她想着, 这么大、这么奢华的冰箱里, 总该有点东西吧。   便准备去冰箱看看,有个水果也行啊,她好拿来解个渴。   走到冰箱前, 江月稠伸手拉开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整整齐齐的一排纯净水。   然后底下是一排罐头。罐身无一例外, 都有只狗,明显是给狗吃的。   再往下放着几大袋冻干,也是狗吃的。   一侧的储物格里,放着好几瓶功能维生素饮料。   ……   就这么多东西, 没有其他的了。   江月稠嘴角抽了抽,伸手准备拿一瓶纯净水。手指刚碰上最外侧的那瓶,指尖顿时就被瓶身的温度刺激的微微一缩。   这大冷天的,喝冰水吗?   但眼下,她也只得拿了一瓶。   拿了瓶水,她走回沙发。   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才发现,虽然这个家倒是很冷淡,但客厅却又有一点童趣。   地上很多宠物玩具,还有个猫爬架,一旁还放着个颜色粉嫩的猫窝,她想到这可能是给李志的猫住的。   猫窝旁也有个狗窝,一旁还竖着个荷兰风车。   阿拉斯加正在玩它的一个玩具,玩的不亦乐乎。   她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狗哪儿有问题。   狐疑之际,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曾忆昔打来的微信电话。   她按了接听。   电话那边,曾忆昔清咳了一嗓,缓声道:“忘了跟你说,客厅里装了监控。”   “……啊?”江月稠很是意外。   “所以,你,”曾忆昔咬了下牙,“注意点儿。”   注意点?几个意思?   江月稠不自觉地扭过身,视线看向那台非常惹眼的冰箱,她之前其实有点想从里面多拿点东西出来。   幸好没拿。   也确实,没东西给她拿。要不然可能就拿点什么出来吃一吃。   她“噢”了一声。   想了想,问了句:“你家的锅放哪儿了?”   “锅?”曾忆昔似是有些意外,“没有锅。”   “啊?”江月稠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了句,“你家连个锅都没有?”   “要锅干什么?”曾忆昔不答反问。问的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江月稠扳着手指头,给他举例:“锅可以做饭,煮面,炖汤,炒菜。”   不然用来背着当大侠?   曾忆昔默了几秒,而后有些敷衍地应了句:“知道了。”   江月稠:“……”   这可能缺乏了点常识的大少爷,这回大概是知道了锅是用来做正事而不是背着当大侠。   “你还要什么?”曾忆昔问道。   “没什么。”江月稠说。   电话就这么挂了。   江月稠坐沙发上,揽过一个抱枕圈在怀里,又抿了口冰水,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敢往下咽。   坐了一小会儿,她想到曾忆昔貌似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做饭。点外卖、下馆子吃现成的,不比自己动手舒服多了。   说到底,锦衣玉食出懒汉。   阿拉斯加又叼了个玩具过来,要她陪着玩。   江月稠看了它两眼,而后弯了弯身子,眼眸一低,余光撇到自己敞着的领口。她下意识地抬手,往上提了提。   再抬眼时,一下注意到正前方的摄像头……   不觉间,她想起曾忆昔刚刚说的,客厅里有监控。   一时猛地警醒,又低眸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她没穿胸衣。   ……   她忙不迭地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阿拉斯加可能以为她是在跟它做什么游戏,也跟在她身后,撒着腿跑。   一路跟到她的次卧门前。   江月稠一手扶着门,不让它进来:“你站外面等会儿。”   有些人养狗也在狗身上装个监控。曾忆昔说这狗心理脆弱,很可能也在它脖颈或其他哪处装了一个,好密切关注它的活动。   虽然她目前没看到什么异常,但阿拉斯加毛多,不知道是不是把摄像头盖住了。   以防万一,她不打算让这狗现在跟进来。   无视阿拉斯加哀怨的眼神,江月稠赶紧合上门,走向床头柜边,从手提袋里拿出了胸衣。   刚准备去换时,又想起了点事。   她抬眼打量了下这间屋,这里会不会也有摄像头。   有些不太放心,便又给曾忆昔打了个微信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你在我的卧室里装了监控吗?”她边问,边用眼角余光将屋里扫视了一遍。   曾忆昔:“……”   半天没听到他回复,江月稠便看了眼手机屏幕,注意到wifi信号弱了一格,以为是信号不好,于是又复述了一遍:“想问一下,我现在住的卧室里,有没有监控?”   话音一落,手机里传来曾忆昔的声音。   “我是变态吗?”他语气不友好,凉飕飕的像是喝完一吨冰水,又像是被人踩了脚。   江月稠:“……我就问问。”   似是也觉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夸张,曾忆昔又回了句:“没有。”   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好,但态度比刚刚要和缓一些。   江月稠“奥”了声,视线瞥向门边,还有一只狗被门板挡在外面。   她有些不太放心地问了句:“那你家狗身上有监控吗?”   一阵沉寂后。   耳边传来曾忆昔的声音。   “没、有。”他说的咬牙切齿。   “好的好的。”江月稠听出他现在的心情好像很一般,可能是不耐烦了吧。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那你刚刚看监控了吗?”   “……”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曾忆昔像是没什么情绪地回了句:“看了。”   江月稠的手指不由地攥了下衣角:“那你这个,应该没看到什么吧?”   又是一阵沉默。   倏地,听到他莫名其妙的笑了声。   “能看到什么?”他不问反答。   “…………”   通话就这么结束了。   知道狗身上没有携带监控,江月稠伸手去开了门。   阿拉斯加刚刚被拦在外面,这回也不敢贸贸然地进来。   只是蹲在门口,很乖的看着她。   这狗看着真不像是曾忆昔养的。   目前是没看出它有什么问题,不过感觉跟曾忆昔待一起,或多或少,难免会出点问题。   江月稠伸手朝阿拉斯加招了招。   它顿时咧了下嘴,才进来。   两只前爪搭她腿上,有几分讨好。   江月稠摸了摸它的头,然后拿着手机给它拍了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给曾忆昔发了过去。   【它很乖。】她还发了段文字。   第二天一早,她拿起手机,看到曾忆昔回了她一个【嗯。】   她将手机放好,洗漱完,走路去了公司。   曾忆昔这里离公司很近,走路过去也就二十多分钟,还能顺路买个早餐。   不得不说,这比住家要舒服多了。   贺泛一来就注意到她今天看起来精神很多,随口说了句:“姐,今天看着气色好多了。”   江月稠:“是吗?”   贺泛说:“你前两天来的时候,感觉跟逃难的一样。”   江月稠:“……”这么夸张吗?   临近傍晚,她接到曾忆昔的微信电话。   曾忆昔要她下班就回去。   她便没在公司多留,要不然还得去网咖打几局游戏。   一回来,就看到门口站着快递员,地上还放着好几个纸箱。   见到她,快递员问了句:“是802的住户吗?”   “是。”江月稠点了点头。   “这是您家的快递。”快递员递了个单子给她,“麻烦签收一下。”   “好。”江月稠在他递来的快递单上,签了曾忆昔的名字。   开门后,她把快递一一搬回客厅,靠墙边摆好。   阿拉斯加看到纸箱,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立刻凑上来闻一闻。   江月稠嘱咐了句:“不要乱动哈。”   看着这狗挺乖的,她便没太在意,便进了自己的卧室。   一会儿没留意,听到了“哐当”一声。   江月稠忙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曾忆昔家的好宝贝,把他今天刚到的这些宝贝全拆了。   纸盒包装全被阿拉斯加咬开,里面的东西也散落在地。   她这才知道曾忆昔买的都是什么。   一只白色智能预约多功能电饭煲,一只黑不溜秋的不粘炒锅,一只理论有用但实际没什么使用机会的电炖锅……   还有一个灰色的,超出她的使用经验。看到一旁的使用说明书才知道,竟然是一个多功能空气炸锅?   使用书上还写着“家用智能”、“可视机身”、“蒸炸烤一体机”……   原来这一堆快递,竟然全都是锅。   还没从震惊之余缓过神来,她揣在衣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曾忆昔发来的微信:   【收到快递了吗?】   江月稠回:【你怎么买这么多锅?】   曾忆昔:【要不然怎么够你发挥】   江月稠:“……”   既然已经有这么多设备,特别是这个空气炸锅,广告倒是看过不少,却还一次没用过。   她也确实有几分兴致。   当即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菜品回来,准备今晚就来做个香酥鸡翅。   不得不说,这锅是真的好用。   出锅的时候,色泽金黄,香气缭绕,她拿手机拍了张照,给曾忆昔发了过去:   【看着是不是很好吃?】   很快,收到他的回复。   曾忆昔:【。。。】   江月稠:“……”   盯着这三个句号,她其实有点想把他丢这锅里炸了。   虽然曾忆昔和他发来的句号一样无语,但他养的狗却比他更像个人。   口水都快绵延十里了。   江月稠给它蒸了两个鸡翅。   晚饭过后,她打开电脑玩了几局游戏。   但游戏体验一如既往的恶劣,不光被人追着杀,还得被自己队友骂。   她一时有些不太服气,脑子里抱着赢一把的想法一局接一句的玩。   直到最后分快掉光,她才有些许清醒,应该找个大腿抱一抱的。   她当即想到了曾忆昔,和他双排时的游戏体验比现在可是好太多了。   不过他现在应该没时间吧。   于是只把今天的游戏心得总结了一下,准备给曾忆昔发过去。   一看时间,这都快到零点了。   时间已经挺晚,想着曾忆昔在沪市应该挺忙的,便决定明天早些时候再发给他。   不太想这时候打扰他休息。   要不然吵着他睡觉,说不定又要甩脸子。   她放下鼠标,刚准备去倒杯热水,手机亮了。   曾忆昔发来一个【?】   她也回了一个【?】   曾忆昔;【你东西呢?】   江月稠赶紧走回去,将电脑桌面的那份文档给他发了过去。   很快,曾忆昔又发来一条:【不能自觉点?】   江月稠:“……”   曾忆昔:【不催你,你就不发?】   江月稠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   曾忆昔没立刻回她。   她倒完水回来后,又看了眼手机。   这回看到微信多了一条新消息:【用脚趾头玩的?】   “……”   她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回了句:【差不多吧。】   两分钟后,曾忆昔又发来一条:【过两天带你双排。】   过两天吗?   他们周一就又要公布新的排名了。   江月稠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次日下午开完会,曾忆昔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眼监控。   他的客厅里设计了一个吧台,那里正对着窗,风景不错,他偶尔在那边坐着喝两杯酒。   此时,江月稠也坐在那里。   吧台上摆着个笔记本电脑,她像是在玩游戏。   但嘴里念念有词。   在和人双排?   曾忆昔登上了自己的游戏账号,点击前几天的游戏记录,查了一下她的战绩。   发现她今天意外的连赢了两局。   很快他就发现了,她队友这边,一连几次都出现了同一个ID。   ID后面多了一个蓝色的标志。   是男的。   ……   耳机里。   比她小七八岁的小子正用比她大七八十岁的口吻嘲讽她。   “你这游戏玩的跟我写的作业差不多。”斌子嘴欠的说了句大实话,“都跟屎一样。”   “……”   江月稠按在鼠标右键的中指稍稍移开了些,有点想朝他脸上竖一竖的冲动。   和很多所谓的“年长”者一样,看到比自己年轻点的、辈分小点的,就忍不住想给两句过来人的所谓的人生忠告。   虽然知道说出来人家不乐意听,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管管这小子。   可眼下她处在一个悖论当中。   她在为一家游戏公司工作,但她又很想劝劝这小孩别整天泡在虚拟世界。   青春不长,眼睛一睁一闭,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这么过去来了。   多好的年纪,做点有有意义的事情吧。   她有一张说教的嘴。   见她半天没吭声,斌子问了句:“怎么了?不高兴了?”   江月稠笑了声。   这小子还知道问她高不高兴。   她压下涌到嗓间的话,不想破坏他们还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塑料友谊,知道那话一说出来,这在叛逆期的小混蛋肯定立马把她视作阶级敌人。   “比你作业不好点。”她学着他那欠揍的语气,“数学150,你能考个14分,这不比我更人才?”   “……”   “你好歹考个十分之一啊?”江月稠说。   这是初三那年的期末考试,斌子数学考了个14分,赵媛到他们家念叨。   说了些斌子这一辈子也就跟他爹一样的话。   以前她倒不会拿这事损斌子,不过现在,他俩通过玩游戏玩熟了,你嘴我一句,我阴阳怪气你一句也没什么。   “……”   斌子声音极低地操了声,然后想把话题从14分上岔开。   “你们这工作还要求玩游戏?”他打岔打的生硬且明显,   “游戏就是我们的工作。”江月稠说,“羡慕不?”   “是挺爽的。”斌子没掩饰住语气里的羡慕。   江月稠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   一时有些好笑,其实她目前并没感觉到工作有什么乐趣。   “你想来这边看看吗?”她稍作直了身子,问了句。   “看什么?”斌子反问。   “说不定你以后能来这边呢。”江月稠说,“我觉得这工作倒是挺适合你的。”   斌子默了默,“那公司肯定都要大学生吧?”   “也不是。”   “啊?”   “还要研究生和博士生。”江月稠揶揄道。   “……”   “来不来?”江月稠说,“给你看看我们公司的网咖,比你那小黑网吧设备好多了。”   斌子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没按捺住。   他想去看看。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们公司?”他问。   他最喜欢的游戏就是《Halo》,是MW出品的。   国内游戏公司能做出这样的游戏,他觉得很牛逼。   “等年终吧,我们公司有活动,我可以给你一张票。”江月稠说,“那时候你也放寒假了。”   “知道了。”斌子说。   “今年能考15分吗?”江月稠问。   斌子气笑了,“我笨的跟猪一样,哪能考这么高。”   “惠惠不挺聪明的,怎么不跟你姐学着点。”江月稠说。   斌子默了许久,问了句:“我姐找过你吗?”   江月稠:“没呢。”   斌子嘟囔了句:“她怎么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也不知道今年过年回不回来。”   没来得及和斌子多说,搁在一边的手机亮了。   是曾忆昔打来的微信电话。 第25章 你就这么把人踹了   江月稠刚伸手去摸手机, 忽然觉得鼻腔一痒,打了个喷嚏。   斌子听到她这边的动静,问了句:“你感冒了?”   “没有。”江月稠拿起手机, 开玩笑地应了声,“可能有人骂我吧。”   说完, 她摘下了连在电脑上的耳机,然后按了手机上的接听键, 去接曾忆昔的电话。   没听到那边斌子也打了个喷嚏。   接通电话后好几秒, 没听到曾忆昔的声音, 她便“喂”了一声。   “你今天带狗出去了吗?”曾忆昔问她。   “带它出去了啊。”江月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 不甚在意地说了句, “我不是还发照片给你了吗?”   曾忆昔“噢”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我没看到。”   “没事。”江月稠好脾气地说了句:“你现在看看也来得及。”   “……”   曾忆昔有一小会没说话。   江月稠发现她和曾忆昔之间总是少不了沉默, 但又一想,也许曾忆昔这人和谁都少不了沉默。   他一看就不是会没话找话的那种人, 要不然也不至于硬件设施优越至此,这房子还没女主人。   就在她准备询问曾忆昔还有事没的时候, 他出了声:“你嗓子怎么哑了?”   “哑了吗?”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她嗓子确实有几分不舒服, 江月稠解释了句:“可能是话说多了吧。”   和斌子连麦,他们俩这嘴皮子就一直没停过。   不是在损人就是在损人的路上,斌子跟她玩游戏明显是还收敛了些。那天在黑网吧看到他们这些小年轻, 那小嘴巴拉巴拉的, 能把人的户口本都能骂的就剩一个外壳。   嗓间有几分干涩, 她拿起搁在一边的保温杯,拧开盖后抿了口热水。暖意绵延至全身,通体舒畅。这大冬天就该喝热的才对。   喝冰水不是在反人类吗?   于是又喝了一口。   曾忆昔却冷不防地开了口:“你和狗说话?”   “…………“   他这冷不防的幽默还真是够冷的……   她差点“噗”了一声出来。   虽然是绷住了,但还是把自己呛到咳了几声。   “刚在打游戏, 和一小孩说话。”她解释道,说完又问了句:“你还有事吗?”   她得抓紧时间上分。   不能太耽误斌子的时间,她打算再玩一局,就让这小孩滚去学习。   眼下正在争分夺秒地干正事呢。   曾忆昔不答反问:“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玩游戏啊。”江月稠回。   默了几秒。   曾忆昔“欸”了声,淡淡道:“我们双排吧。”   “……”   这么突然?   江月稠有些意外地问了句:“你现在有空?”   他这会儿应该挺忙的吧。   今早看了梁信语的朋友圈,他也去沪市参加那个会了,看到他晒的时程表,知道他们的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曾忆昔“嗯”了声,有几分不耐烦地道:“你搞快点。”   听到他语气里的催促之意,便下意识地以为他时间的应该很紧张。   江月稠好心地说了句:“你要是很忙的话,可以不用管我的。”   “我要是很忙的话,为什么要管你?”曾忆昔有几分揶揄之意地回道。   江月稠:“……”   也是奥,她这话说的好像又有那么一点自作多情的意思。   那你要是不忙,又是在催个什么劲儿啊?!   “快点儿。”   这个现在不是很忙的人又跟催命鬼似的催了句。   说完这句,他就把电话挂了。   江月稠对着手机屏幕哼了声气。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和斌子玩了两个多小时。   这小孩将大把时间耗在了游戏上,这游戏倒是对他也不薄。斌子在学习面前大概呆萌的像个倭瓜,但在游戏里却像个叱咤风云的战神。   不过,她始终觉得这小孩的本职工作应该是好好学习,所以原本也没想多耽误他时间,要不然早就找他双排了。   今天也实在是没办法,看到斌子刚好在线,所以就找他玩了几局游戏。   通话结束后,她便和斌子说了“拜拜”。   并告诫他今年期末,数学一定要考到15分。   斌子哼了声,就把她从组里踢了出来,并没有回什么消息给她。   ……   没礼貌的小孩可能还觉得他自己很酷?!   江月稠忍着手心里的痒意,去好友列表里去找曾忆昔,准备去拉他组排时,在游戏页面里看到了斌子的游戏状态,发现他无缝衔接地进入了新的对局……   果然是把她的屁话当成了屁。   不过现在要是说教,只会激起斌子的烦感。   她只好也没再去管这死孩子。   和曾忆昔的语音通话也很快接通了。   在等待其他队友结束的时候,她有些看似没话找话说地问了他一句:“你现在开心不?”   曾忆昔哼了声,托着嗓来了句,“开心啊。”   江月稠干笑了两声,有几分讨好意味地说道,“那希望你待会在游戏里也这么开心。”   曾忆昔听出她语气里的讨好,哼笑了声,但有几分不明所以,问了句:“什么意思?”   “我游戏水平目前还是挺烂的,”江月稠也不再跟他拐弯抹角,知道这人的耐心和她支付宝里的余额一样捉襟见肘,这回直接道明了意图,“你轻点骂哈。”   “尽量不要人身攻击。”她补充了句。   曾忆昔靠在椅背上,偏头笑了声:“我骂过你?”   江月稠想了想,他虽然脸臭了点,但好像是没骂过。   上次对局,也就损了她两句,和其他人比起来,甚至是算是客气的。   对局已被接受。   曾忆昔从选角色的时候,就开始指挥她。   “选个辅助,跟着我就行了。”他说。   江月稠应了声,便在聊天框里跟人要位置,这次队友比较好说话,答应了她。   她便跟在曾忆昔后面,走了双人路。   虽然脾气好,但是水平和她差不多感人。   那人连续暴毙,有队友开始喷了起来。   她看着情况有些不对劲。觉得自己应该要游走支援一下。   要不然这局面可能有些难看了。   她把自己的意图告诉曾忆昔,“我要不要去帮一下其他路?”   曾忆昔冷淡地吐了两字:“别管。”   江月稠:“……”   领导发话,她只好没去,寸步不离地跟着曾忆昔。   然后其他路的开始骂她,问她为什么不来?   没等她解释。   曾忆昔在对话框里劈里啪啦地敲出一行字:【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人要帮。】   消息一发出去,曾忆昔立即将他们全部禁言。   江月稠:“……”   她看的目瞪口呆。   曾忆昔完成两次对位击杀,一次被包围后的反杀,拿了几个人头赏金后,回家更新了装备。   开启了一带四的虐菜模式。   在她常年混迹的这个菜鸡段位,曾忆昔看起来应对的十分轻松。   几个队友就像是他身上的几个挂件,多一个少一个可能都没什么。   虽然赢了,但江月稠觉得这是个团队游戏,这样不管队友可能有些不太好。   所以这局结束后,她跟曾忆昔讨论了起来。   曾忆昔反问她:“我不是你队友?”   江月稠不假思索:“当然是啊。”   曾忆昔说的理所当然:“那你跟着我就行了。”   江月稠:“……”   曾忆昔:“那时是在对线期,我还没发育成形,你去帮了其他路,他们菜成这样,你过去说不定被双双反杀,到时候还是要挨骂,你不如帮个有价值的,好歹能赢游戏。”   他声音低了低,“赢了不就没人骂你。”   江月稠觉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而且,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来跟她解释。   “如果你技术不好,你的眼神就得好,”曾忆昔说,“起码得先认清这游戏里谁是……”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爸爸。”   江月稠:“……”   她脑子里立即浮现了他又拽又欠的神情,舌根和脑子都有点不听使唤地想接一句“欸。”   最后她动用了全部理智,才将这股冲动压了下来。   第二局开始前,曾忆昔忽然提了一嘴:“你不是跟人双排吗?”   江月稠“嗯”了声。   “那你就这么把人踹了?”曾忆昔说。   他话里透着一股子懒散劲儿,还夹杂着有点揶揄意味的笑意。   江月稠:“?”   她从曾忆昔的话里听出了一股怪味。   彷佛她是个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女版陈世美?   不过她也不想解释这没什么“商业价值”的事情,此时能明显感觉到,曾忆昔现在的心情是不错的。   理性促使她要趁着有限的时间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再赢两局游戏。   “这不是领导找我吗?哪敢不从啊?”她回。   曾忆昔不咸不淡地笑了声,“你要是还想和人玩呢,倒也不必勉强。”   “没有没有。”江月稠连忙否认,赶紧摆明立场,“我只想和你玩。”   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语气有多么狗腿。   但狗腿也好,火腿也罢,能赢能上分就行,保住KPI最要紧。   她能屈能伸,弹性好得很。   曾忆昔嗤了声。   大佬今天心情好,又带她玩了好几局。   抱着个大腿,这上分就如喝水。   昨个儿掉的那些分,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这回连本带利地回来了。   直到她听到那边有人喊曾忆昔。   听着声音,像是梁信语,他们是一道去的沪市。   还隐约听到,他们晚上有个什么会议。   直到梁信语和左唯这回过来喊他去用餐,曾忆昔这才下了线。   觉得做人不能太贪心,要不然好不容易上来的分可能又掉了。   见大腿走了,江月稠也下了线。   一时觉得曾忆昔这游戏瘾可能有点大,她要是出差得了空,肯定抱着枕头好好睡一觉。   那边,曾忆昔松开鼠标,从椅子起了身,一转身就见梁信语和左唯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看什么?”他问。   “难得看你带妹子玩游戏啊。”左唯笑嘻嘻地说。   他刚站曾忆昔身后,表面是来学习技术,但却是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听动静,硬是叫他捕获到了一丝丝风声。   和曾忆昔连麦的是个姑娘啊!   “是江月稠?”梁信语问了句。   曾忆昔没开口,拿起搁在一边的外套穿上。   左唯对“江月稠”这名字很熟悉,立马就想起在江大食堂的事情,“是那个为了你,放弃5个offer来咱们公司的姑娘?”   曾忆昔:“……”   左唯拍了下他的肩,“我看你今天心情不错,晚上带我飞一盘呗。”   “带不动。”曾忆昔让他把手拿走。   “我师妹你都带的动,你还带不动左唯?”梁信语好笑道。   “他不比江月稠重?”曾忆昔嗤了声。   “……”   左唯操了声,不露声色地把事情记下,准备回头得了空和李志打听打听。   太诡异了。   ——   次日傍晚,江月稠牵着阿拉斯加在小区外溜了一圈,回来时,在楼下撞见了李志。   李志裹着件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处,连帽卡在头上,还围着条围巾,捂的比快递包装还严实。   她第一眼根本没瞧出来这人是李志,还是阿拉斯加冲他跑了过去,拽着她也往那边跑。   李志看了眼她,又看了看狗,目光来回逡巡数次,却还是没搞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他是来特意来看看曾忆昔家的这只傻狗的。   本来问过曾忆昔要不要照看,曾忆昔说已经找好了人。但没跟他说,这人就是江月稠。   他也算这狗的半个爹,有几分放心不下,不知道这狗逼找的人是否靠谱,所以还是来这边看看。   “怎么是你……”李志手里还拿着袋昨晚刚到的狗粮,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江月稠,他差点没拿稳。   江月稠太熟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   知道李志在想什么,赶紧解释道:“曾忆昔出差了,要我帮忙照顾一下他的狗。”   李志:“???”   看那只傻狗?这事找他不就行了?   以前不都是丢给他的。   江月稠默了默,不知道要不要再明确一点,说她和曾忆昔没什么。   但貌似,突然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犹豫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这话了,只问了句:“你要带它玩一会儿吗?”   李志摆了摆手,把带来的那袋狗粮递给她,“是你照顾,那我可就放心了啊。”   江月稠接过东西,跟李志告了别,便准备牵着狗回去。   外面风大,确实有点冷。   李志看着她的身影,脑子里想到曾忆昔那拽逼的臭脸。   这么多年了,他对曾忆昔也算有点了解。   当时临近高考,老师不想把事情闹大,只私底下叫了他父母谈话。班上那么多人,只有他知道那次请他家长的原因。   曾忆昔从没主动提及过,也不让他多管闲事去问江月稠,只是和她换了座位。   别说曾忆昔了,要是他给人写了情书,却被人主动交给了老师,他也一辈子不想再去理那女生了。   曾忆昔后面确实没再去招惹过江月稠。但不代表,他不喜欢。   李志忍不住喊了一声:“江爷。”   江月稠抬起眸。   他不太确信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只是凭感觉,他觉得江月稠不是爱干打小报告的事情。   按照江月稠的作风,只应该把信还给曾忆昔。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如果是他想的那样,还是怨他没把事情做好。总而,这件事也在他心里憋了很久。   但也怕万一是江月稠自己交的,这个“万一”可就太尴尬了。   那真就是一点颜面都没给那拽逼留了,一丝丝回避的空间都没给那拽逼剩下。   所以,他一时也不敢贸贸然地就这么问及那封信的事情。   思索了一会儿,李志犹豫着开了口,有几分迂回意味地问道,“你那个……当年啊,有没有一丝丝的喜欢过曾忆昔?”   江月稠:“……”   李志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忙解释道:“就是问问,问问哈。”   江月稠笑了笑,她现在倒也不再计较当年的那些玩笑。   至少,她不觉得李志有什么恶意。   “喜欢过吧。”她回。   李志:“……”   他手伸进兜里,握着手机有几分颤抖,一颗心也在疯狂跳蹿。   “江爷。”他龇牙一笑。   “?”   “你是喜欢过曾忆昔吧?”他代某人又问了句。   江月稠默了默,到底还是“嗯”了声。   李志嘿嘿笑了几声。   江月稠觉得他笑的有几分诡异,一时有几分狐疑,但也没再多想。   最多就是李志回头会把这话说给曾忆昔听呗。   她也不在乎了,毕竟有个“一夜七次”的经历,不会再比这个更离谱了。   很多东西能以一种坦荡淡然的姿态说出来,那其实恰恰证明,事情已经翻过去了。   她牵着阿拉斯加回到了曾忆昔的住处。   屋里的陈设都很有它主人的风格,她可能触景生情,不禁想到刚刚的对话。   她和曾忆昔差不多是坐了三年的同桌,直到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他们才分开。   后来每每被问及高中的那几年,她记得最清的不是哪一次考试考了全年级第一,而是他的名字。   那似乎是道最热烈的颜色。   虽然她一头扎进书山题海,但还是无法忽视那道身影。   只要提及高中三年,就无法回避曾忆昔这个人的存在。   他像一阵风,拂遍那三年的每一寸光阴。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抬眼,看到窗外已经飘起了细雨。   江城的天气很善变,雨总是说下就下。   她看着窗外的雨,渐渐有几分失神。   那是个晚自习课后,下着大雨。   她那时住校,也一贯走的晚,想在教室里多学一会。   等到巡视的老师过来催促,她才收拾东西下楼。   到了楼下,才想起来自己没带伞。   在理科楼的楼下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用手里的课本挡一挡。   却发现踩着铃就走了的曾忆昔,忽然又回来了。   她有些意外。   曾忆昔站在台阶上,说了句:“我东西落教室了。”   她回了句话:“可已经锁门了。”   曾忆昔“噢”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地伸过手,“给。”   他手里拿着一把伞。   她愣了愣,没立刻去接。   “你淋了雨要是感冒了,不是要传染给我?”曾忆昔说。   “……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感冒。”他神情倨傲的说了句没什么常识的话。   怎么会有人不感冒?   “那我回宿舍,拿到伞,再还给你。”她很快想到一个可以周转的路子。   话音刚落,曾忆昔笑了声。   “欸。”他语气吊儿郎当地,“你直接让我把你送宿舍楼下不就行了。”   “……”   他说的,好像她有想让他送她去宿舍的想法似的。   但稍作思考,其实也觉得他这个方法更简便得当。   直到和他共撑一把伞时,才觉察出异样感。   伞下空间逼仄,他身形高大,更显拥挤。   还有他天生那份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也如这个时节的风雨,倾盆之势的压了过来。   她心跳的有几分快,不自觉地将书本往心口处压紧。   眼角余光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撇,但不敢冒失,只小心翼翼地、轻轻浅浅地落在他握住伞柄的那只手。   凸起的骨节和一道道经络,都清晰分明的被她收进眼里。   走回宿舍楼的距离没那么长,但她却觉得走了很久。   那一路上,他们什么话都没说。   雨水浇落在伞面,脚步落在水泥路上,长风扫过林木,以及十几岁的那份悸动……   谱成了那个夜晚的曲子。   至今想起,音色都还很清晰。   到宿舍楼门口,她看到曾忆昔肩侧湿透了。   她想给他拿包纸巾。   他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她赶紧进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传染给他。   ……   思绪又飘到一个晴日的傍晚。   天空像是泼了油彩。   他们俩在楼道里不凑巧的遇上,但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   曾忆昔在前,她在后,始终隔着距离。   她没跟他说话。   直到拐角处,曾忆昔停住脚步,虚靠着墙,等她上来时,闲闲地喊了她一声“江月稠”。   她抬眸去看他。   他眉眼噙着几分笑意,像是故意捉弄人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看到我躲什么?”   她一时语塞。   他却更直白,直白到有几分不要脸,“江月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曾忆昔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里一个激灵。   说了句“没有”,她蹭蹭地踩着楼梯,回到了班上。   没过几天,她在桌上画了道三八线,做出和他进水不犯河水的势头。   后面,曾忆昔胳膊肘越线的时候,她就拿笔帽戳戳他。   有时戳的轻了,他还没什么反应。   她只得再戳两下,然后出声提醒。   他总是漫不经心地哼一声,然后再缩回去。   江月稠嘴角弯了弯。   这就是她那些年和曾忆昔的故事。   虽然有过悸动,但她一直活得都比较理性,没有放任这份情思过渡泛滥。   最多只是脑袋放空的时候,在一堆稿纸里抽一张出来,在苍白的纸上写下一句:“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这是他们名字共同的出处。   开学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曾忆昔站台上,声音懒的没个人样,“‘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那个‘忆’、‘昔’。”   她坐台下。心说:“好巧。我也是。”   不过一阵风吹来的功夫,她便从无思状态清醒过来。   空气里多了一抹淡香,她抬眼,对上曾忆昔打量的目光。他一手抄在兜里,眸光落在她稿纸上,她将纸揉成一团,塞进桌屉,然后继续做题。   他嘲讽:“写情书呢?”   “才没。”她回嘴。   他哼笑一声。   她后面再也没写过。   朦胧的情愫,如实验严谨正派的校风所愿,被一堆堆作业、一次次考试蚕食压制住了。   直到那三年结束,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但她知道,她确实对曾忆昔有过好感。   即使不算炙热,但也真诚。   当时如临大敌草木皆兵,如今却觉得根本没什么要否认的。   谁年轻的时候没对一两个人产生过好感呢。   ——   曾忆昔刚冲完澡,裹着条浴巾从卫生间里出来,发梢还未擦干,噙着几滴水。   他拿起手机,收到李志的消息。   李志给他发了个mp4格式的文件。   他回了个:【?】   【不听你会失去九个亿的。】李志很快回道。   曾忆昔懒得理他。   半天没见动静。   李志又发来:【是你同桌桌唱的歌,快听听。】   曾忆昔嗤了声。   江月稠会唱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都能唱出《黑猫警长》的味。   他知道李志在胡说八道,不知道这事逼发了什么玩意过来。   又走近卫生间,拿起吹风机,风筒吹了一会儿,头发吹的半干,他坐在床上,眼角余光却又瞥着这条消息。   鬼使神差地,竟点开了文件。   沉寂的房间顿时像被塞进一个被疯狂击打的大鼓。   “江爷。”   “你是喜欢过曾忆昔吧?”   “……嗯。” 第26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房间的窗帘拉的很严实, 隔绝了沪市的繁华夜色。   屋里只开着一盏床前灯。   米色的光从灯罩下投出,拂过他眉眼。   沾着光的手指,按在手机侧边。一下一下地, 将那音量键开到最大。   曾忆昔又听了一遍这通语音。   “你以前喜欢过曾忆昔吗?”   在呼呼的大风声里,江月稠“嗯”了一声。   还是不太确信。   怕将她的“嗯”和风声混淆, 像以前高中练英语听力一样,曾忆昔反复听着这通对话, 抠着那一个“嗯”。   ……   折腾许久, 他才确信。   他没听错。   最后将手机合上, 撂在一边。   曾忆昔再次走回卫生间。在盥洗池边, 他伸手去拧水龙头。是往cold方向拧的。   他掬了一捧凉水在脸上, 水温寒凉的有几分刺骨,但体内那股要烧到他灵魂的热浪却还没有平息。   还不够, 他微低着颈,又掬了一捧。   眼睫垂下, 挡住了那双深眸。   眉梢的水珠顺势往下落,滚向了颈项。   他喉结不自由地滚了滚, 喃喃地念了三个字:   “江月稠”。   又默了许久。   他才抬起脸, 看着对面的玻璃镜。   镜子里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滚。   冷情的眉眼里被茫然裹覆着。   他走到衣柜旁,翻遍所有口袋, 没有找到烟。   换好衣服, 出门找了个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包烟。   烟雾淡淡, 将他脸上的情绪遮了一半。   喜欢过吗?   他垂在腿侧的手指颤了颤,薄唇也轻轻颤了颤,声音很轻地,微不可闻地, 又念了声那个名字。   那又是为什么,你要把那封信交出去。   他只不过是,表达了想和她去一个学校的愿望。   一阵风荡了过来,卷起不远处的几片落叶。   他仰起头,看着沪市这繁华到有几分迷人眼的夜色。   和女人一样复杂难懂。   他扯了下唇,有几分牵强的笑了。   往回走的途中,李志打来了电话。   他接了。   “狗东西,你他妈到底是听一下啊?”李志的语气有几分急不可耐   “我听了。”曾忆昔声音平静地说。   “啊?”李志愣了一下,又问,“你什么感觉,高兴不?”   曾忆昔没说话。   半天没听到他消息,李志说:“欸,我没剪辑奥,你同桌桌说了两遍,我才录了一个。”   曾忆昔抽了口烟,“你以前不是喜欢那个王谨惠吗?”   李志明显一慌:“……那你可别在沐沐面前说。”   曾忆昔嗤笑一声。   李志:“……你笑什么笑?我跟沐沐说我是初恋,我确实是初恋啊,我又没跟人表白过。”   他以前是对王谨惠有好感。那时候他挺胖的,虽然成绩好一点,但在其他方面确实有些自卑。   运动会时,由于是班长,要搞个先锋模范作用,班上同学动员不起来,很多人不想参加,都想搞学习,他只好自己报了个铅球。   比赛那天,王谨惠还给他加油来着。   当时他们班都没几个人给他加油,都去篮球场看曾忆昔那些个帅逼打篮球。   她时不时过来找江月稠,也会跟他说两句话,问问他理化题目。   一来二去,他对王谨惠也存了几分好感。   所以他把信让王谨惠转交,也有一点私心。   他知道王谨惠喜欢曾忆昔,一直以来明着问他问题,实际不过就是想看曾忆昔两眼。给曾忆昔写情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他知道,王谨惠对曾忆昔并没有死心,她还会偷偷关注曾忆昔。   虽然有些残忍,但想着快刀斩乱麻。都快高考了,他们还是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比较好。王谨惠高三几次模考都不怎么理想,可能也是因为小心思太多了。所以他一横心,就有几分残忍的把信交给了她,托她代交给江月稠。   也希望她明白,曾忆昔不会喜欢她。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曾忆昔问。   李志赶紧否认:“我现在怎么可能还喜欢啊?”   他都有女朋友了。   那时的感情也就是这么回事。   纯粹是真的纯粹,单薄也是真的单薄。   高考一结束,大家就各奔前程。天南海北,此去经年,谁还能想起谁?   话音一落,他回过神,立马知道了曾忆昔的意思。   他操了一声,想来救个场,“欸,那女人的跟我们男的可能不一样呢。”   曾忆昔偏头吐了口烟圈,“有什么不一样。”   “……”   “挂了。”曾忆昔说。   “等一下。”李志忙着开口,“那个,狗逼,我那时……”   曾忆昔:“什么?”   李志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他自己去问江月稠说比较好。   这万一是她自己交的,这狗逼的玻璃心不是又碎成一地玻璃渣。   “女人啊,就……”他搜肠刮肚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当年背过的诗词歌赋差不多全还给了老师,“就无法形容。男人的思维不能用在女人的身上。”   想了想,又道:“何况,男人和男人之间不也有差距,你看你……不就还搁这儿惦记呢吗?”   曾忆昔:“……”   他不想再听李志叨叨,这回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回到酒店后,曾忆昔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拿上充电器给它充电。   他靠坐在床,视线微偏过去。   信号灯一点微弱的光,在他眼前忽闪。   像是什么鬼魅。   无形之中,他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   抑制不住地想往那边碰,最后还是碰了。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李志的聊天框,又听了一遍那个语音。   他很同意李志的那句——   女人是无法形容的。   也只有女人能懂女人。   退出和李志的聊天记录,曾忆昔转而将自己的微信好友浏览了一遍。   近期和他交流过的女人只有三个:   江月稠。   他妈。   还有一个“曾二狗”。   曾二狗是他表妹,他姑姑的女儿,也随她妈妈姓。   眸光在“曾二狗”上倏地一顿。   他指尖轻点了两下,很快一通电话拨过去了。   曾如初刚准备卸完妆,准备去洗漱。   手机却响了。   她看了眼,是曾忆昔打来的。   拿起来,“喂”了一声。   “曾二狗。”曾忆昔稍坐直了身子。   “……”曾如初默了两秒,“能不能别这么喊我……”   “曾如初。”曾忆昔从善如流地改了一下对她的称谓。   对于他难得的知错就改,曾如初觉得有些诡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要问我借钱?”她猜测着问了句。   曾忆昔:“……”   真是给他气笑了,“用得着跟你借钱?”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曾忆昔也确实没问她借过钱,反倒时不时给她发个红包。   但一般可能也是舅舅和舅妈让他发的。   不过有些不太明白,除了钱,还有什么能让这么一个拽的恨不能在天上飞的家伙,这么乖巧地跟她说话。   想了想,难道是因为爱情?   想到最近和舅妈联系,听说给他物色了几个不错的相亲对象。   “哥,你有什么事呀?”曾如初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态度转而也好了起来。   “问你个事。”曾忆昔说。   曾如初“嗯”了声,“你说吧。”   “你以前喜欢过人吗?”曾忆昔问。   曾如初:“……”   “喂?”好半天没听到人哼声,曾忆昔蹙了下眉,“跟你说话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曾如初吸了吸鼻子,“刚吃东西。”   “就问问呗。”曾忆昔清咳了一嗓,“你以前如果有喜欢的人,现在还会喜欢他吗?”   “……不会。”曾如初说。   “为什么不会?”   “听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树’吗?”曾如初说。   “……”   “还有好马不吃回头草。”曾如初又说了句。   “…………”   “人的一生不能踏进……”   “行了,你闭嘴吧。”曾忆昔打断她的话。   “怎么了?”曾如初问。   “你个小单身狗知道什么?”曾忆昔语气不屑。   “……”   曾如初捏了两下手指,指节发出一声轻响。   她喊曾忆昔大名:“曾大狗。”   “?”曾忆昔嘶了声。   “你像是有什么大病哦。”曾如初说。   曾忆昔:“…………”   可没等他嘴回去,这死丫头就把电话挂了。   通话结束后,曾如初也没立刻去洗漱。   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思考着刚刚和曾忆昔的对话,越想越觉得诡异。   高中同学?   曾如初脑子里不禁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忙甩了甩脑袋,硬是将那抹身影从脑子里挤出去。   她不要想到傅言真。   过了一会儿,曾如初才从自己的过往里抽身出来,去思考曾忆昔的高中。   凭着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敏锐地觉察到曾忆昔刚刚是在跟她掩饰什么。   曾忆昔的高中么,隐约记得,他好像喜欢他同桌?   那是她无意间听到的。舅舅和舅妈当时在客厅聊天,她出来想倒杯水,正好听到舅舅说他被曾忆昔的班主任喊到学校谈话。   原因是曾忆昔给他同桌写了封情书。   她后来抑制不住好奇,问过曾忆昔一次,那情书里写了什么。   曾忆昔不跟她说,还嘴了她一句:“问那么多,你是要给谁写情书?”   ……   又想到这学渣拼了老命的要考北理,也是因为他同桌。   他难不成还对人家念念不忘?   这么一想,曾如初觉得那自己刚刚的话可能有点过分。   她拿起手机,稍作斟酌后,给曾忆昔回了条微信: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但等了好几分钟,也没得到曾忆昔的回复。   她觉得他这个丈育可能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于是又回了一条:【这周我奶奶要去庙里上香,我让她跟菩萨求一求,祝你早日追到你同桌。菩萨会保佑你的,希望你近期多积德行善哈。】   曾忆昔:“………………”   ——   次日一早,江月稠点开微信,发现昨晚发给曾忆昔的文件没有得到回复。   以为他出差很忙,所以也没催促。   不过收到了贺泛发来的微信。   贺泛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她点开,看了原图。   贺泛发的是一张四人合照。   他照片右边的人身上打了个圈,做了个标记。   其实不用标记,曾忆昔也是很显眼夺目的。   照片里,曾忆昔穿着深色系西装,内搭一件同色系的高领毛衣,不算特别正式,却透着一点时尚感。他旁边三人是梁信语、左唯和美国JS公司的副总。   曾忆昔个子高挑,比美国来的那位副总还高出半个头,显得气场有几分逼人。立体的眉眼里没什么情绪,看起来稍显冷情,和旁边笑成花的左唯形成巨大反差。   看得出来,他应该是被迫营业。   贺泛还发来了一堆文字消息:   【曾哥太他妈帅了呀!】   【我一男的看着都缠他身子!】   【左部长这么一对比,感觉一下老了十岁。】   【下次跟我们梁总说一声,以后不要和曾哥合照,他就还是我心里那完美的男子。】   江月稠抿了抿唇,给他回了消息:【支持你,现在就跟梁总监说吧。】   贺泛给她回了一串省略号。   江月稠刷了一下朋友圈,看到梁信语昨夜发的动态,里面就有这张照片。   贺泛应该就是存的这张,转发给了她。   梁信语还发了一句文字:【结束了。】   贺泛在底下评论了一句:【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死你了!想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梁信语回复:【下午就回,明天我希望看到瘦十斤的你。】   江月稠笑了声,给梁信语点了赞。   没一会儿就想到,那曾忆昔应该也会和他们一起回来?   如果曾忆昔下午回来,那她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不过,曾忆昔到目前什么也没跟她说。   想了想,她决定给曾忆昔发个微信消息:【你今晚回来吗?】   很快,她收到了曾忆昔的回复。   只有两字:【不回。】   江月稠有些意外,又发了一条:【你不和我们总监一起回来?】   曾忆昔:【一起。】   “……”   江月稠不知道是她表述的有问题,还是曾忆昔的理解能力有什么问题。   干脆打了个微信电话过去,把话说的明白些:“我的意思是,你今晚回这房子住吗?你要回来的话,我中午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曾忆昔懒着声,“不回。”   “……”默了一秒,江月稠问:“那你住那儿?”   “住酒店。”曾忆昔说。   “……”   她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有家不回要去住酒店?   钱多烧的?   “你还有事?”曾忆昔问。   “没有了。”江月稠说。   曾忆昔“嗯”了声,把电话挂了。   江月稠倒了杯水,阿拉斯加看她。   她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你主人很难相处吧。”她一点没感觉到它有什么问题。   阿拉斯加呜呜了两声。   她又拍了拍阿拉斯加的脑袋,算是宽慰。很明显,应该是它主人有问题。   直起身时,她想到了一件事。   李志跟曾忆昔是无话不说的,应该把那话告诉他了。   一时间,她忍不住模拟起了曾忆昔的心路历程。   她偷偷摸摸地暗恋了他三年。   后来重逢,又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他,为他不顾一切地要来MW工作,还幻想和他那啥啥。   ……   所以,他是怕她……   她咬了下唇,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给曾忆昔又发了条微信:【你是不是害怕我?】   曾忆昔:【?】   江月稠:【会对你做什么?】   曾忆昔:“……”   见他半天没回消息,江月稠觉得自己应该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她试图站在曾忆昔的角度,不太费劲地就侧写出了他的心理活动。   曾忆昔应该是觉得和她在一个屋檐下挺危险的。   不过曾忆昔他钱多,花点小钱钱住个酒店,给自己买一份安全感也不亏。   他开心就好,开心就能多带她上点分。   再者说,她还能在这儿多住一晚,明天上班还能少折腾点,也很不错。   这几天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赖着一晚也没什么吧?   晚上吃完饭后,她带着阿拉斯加出去遛了一圈。   “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玩啦。”回来时,她揉了揉狗狗的耳朵。   阿拉斯加歪了下脑袋,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哼哼唧唧了两下。   她又揉了揉它的头。   不得不说,这狗真的是个好狗啊……   打了两局游戏,她拿着睡衣,进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   看着时间还很早,便在客厅坐了一会儿。   曾忆昔这屋有点大,一人一狗显得有些冷情。   她打开电视找了部偶像剧看了看。   挺老的偶像剧,大概是她小学五六年级那会的热播剧。   现在看剧里的服装造型,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剧情里的不少梗现在拎出来,各个都是能把编剧骂上天的存在。   不过那时候,它确实很受欢迎。   班上的女生基本都看过这部剧,很多女孩的书里都贴着这部剧里的贴画。   她知道这部剧完全是因为惠惠。   小学那会,街坊里,只有少数人家有闭路电视,因为这个每月还要交不少钱。惠惠想看这部剧,但家里收不到台,所以经常会到她家看。   她眼睛看着这部剧,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前的事。   心不在焉地看完一集后,她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曾忆昔。   她接了电话,耳边很快传来曾忆昔的声音。   “开下门。”他说。   “啊?”   “我钥匙给你了。”曾忆昔说。   他身上也没有备用钥匙。   “……”   什么意思?   他回来了。   江月稠忙半信半疑地沙发上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半。   外面的走廊上亮着一盏灯,落下一圈蜜橘色的光。   曾忆昔站在光里。   四目相对。   她有些奇怪地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电话里不是说不回来吗?   曾忆昔扬了下眉,语调缓缓,“这不是,想看看你。”   江月稠:“?”   曾忆昔哼了声,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往边上让让。   江月稠从善如流地往边上避了一避。   他跻身进来,步伐带起的风,拂过她的衣摆、指尖。   曾忆昔在吧台处停下。   他两手抄在兜里,虚靠着吧台,神情懒漫,有几分的不正经。   须臾,他斜过脸,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唇角沾着点笑:“能对我做什么吗?”   “……”   江月稠撇了下嘴。   心说:我能把你身上的钱都抢走吗?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曾忆昔有些怪怪的。   “还顺利吧?”   曾忆昔“嗯”了一声。   “那我明天就回去了。”江月稠说。   曾忆昔偏过视线,看着那个正在放着狗血爱情剧的电视剧。   数秒后,他声音极淡地“嗯”了一声。   江月稠怕他会觉得自己在浪费电费,刚准备关,就听他来了一句:“看看呗。”   她手顿住了。   曾忆昔问了句:“你怎么不开空调?”   江月稠如实道:“给你节省电费啊。”   曾忆昔像是被她无语到了,三两下把空调给开上了。   然后他就往里走了。   没一会儿,江月稠听到了哗哗啦啦的水声,知道他应该是在冲澡。   客厅很暖和,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有些不想动。   眼前的偶像剧看着也有几分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   她看的有几分入迷,身后冷不丁地出了一道声: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很难忘掉一个人?” 第27章 这他妈也能行   江月稠侧过身, 看到曾忆昔站在身后。   他刚洗完澡,穿着深色的睡衣。头发吹的半干,额前的碎发还有点湿意, 也不算凌乱,只是有几分随意的斜落下来, 衬的整个人更加桀骜难驯。   半天没听到她搭腔,曾忆昔轻低眼睫, 瞧着她:“还没看够?”   江月稠:“……”   “能给句话吗?”曾忆昔走到一旁。在跟她隔着两三个抱枕的距离的位置, 慢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电视剧里, 女主在雨夜里放声大哭。   她刚刚看到男主和女二在一起, 男主出车祸失忆了, 已经忘了她。   江月稠想到他问的那个问题,回了句:“不是啊。”   安宁和前男友分手后, 是她前男友隔三岔五的还来找她再续前缘。   她们安总理都不理,都不正眼瞧的。   曾忆昔似是不信, 朝电视一抬下巴:“剧里不是这么演的?”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江月稠有些不可思议,“你不会还把这个当真吧?”   “……”   觉察到四周气压好像有些低, 她可能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她缓了缓,刚准备说什么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曾忆昔嗤了声,跟故意抬杠似的来了句:“电视剧为什么骗人?为什么骗人还有这么多人看?”   “…………”   他看着她, 慢悠悠地扯了下唇, “我妹就对她高中的一个男同学念念不忘。”   “啊?”江月稠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不过也很快就想出了这问题出在了哪儿,“你不是家里的独生子吗?”   “我表妹。”曾忆昔说。   “奥。”江月稠这才想起来,他是有个表妹。   于是也没怀疑他话的真实性,回了句话, “那个男生一定很优秀吧。”   “不怎么样。”曾忆昔说。   “……”江月稠抿了抿唇,“那还是忘了比较好。”   几秒后。   曾忆昔说了句:“也没那么差。”   “……奥。”江月稠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实还是有点想说,那还是忘了比较好。   一集电视剧看完了,她看了眼时间,觉得还可以再看一集就去睡了。   她跳过片尾曲,随手选了个第十二集 。对这部剧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兴趣,之前也就是随手挑的几集看着的。   谁知她一选完,曾忆昔就开了口:“刚刚不是第七集 ?”   江月稠:“嗯?”   “那你不应该看第八集 ?”他又道。   “……你要一集一集地看?”江月稠问。   “不应该是一集一集地看?”   “……”   想到这电视机也是他买的,江月稠还是很爽快地给他换了第八集 。   她其实看哪一集都无所谓。 第八集 放了十分钟,她偏过脸看了眼曾忆昔,发现他还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视。   明明就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啊?!   “你觉得很好看吗?”她忍不住问了句。   曾忆昔:“不怎么样。”   江月稠:“……”那你看这么认真?   过了两分钟。   曾忆昔问了句:“这是悲剧吗?”   江月稠应了声:“喜剧吧。”   曾忆昔有几分难以置信:“这女的都怀孕了,他俩都要结婚了,还能喜剧?”   电视剧里,女二拿着检查报告跟男主哭诉,说她怀了他的孩子。   男主犹豫着开口:“那我们结婚吧。”   江月稠理性分析:“她应该是假怀孕。”   “?”   “就是这类电视剧里的一种很常见的套路。”江月稠说。   曾忆昔:“……”   说完,江月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她不应该说“常见”,这会显得他很没常识。   一集看了一半,江月稠就有些困。想着明天还要上班,她准备去睡。   起身时,曾忆昔问了句:“你不看了?”   江月稠看他这架势,也问了句:“你还看?”   曾忆昔靠在沙发上,目光微慵地看着她:“我只是想知道,这俩是怎么还能在一起。”   江月稠:“……”   冲曾忆昔这强大的求知欲和这惊人的耐力,她觉得此人完全可以去江大读个博士。   而且他头发也多,三年硕士,四年博士,应该也经得起折腾。   她面上还是很温和,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然后,她就看到曾忆昔拿着遥控,从这集退了出来。   他要从第一集 开始看。   “…………”   建议去斯坦福读博。   ——   第二天一早,她在房里换好衣服出来,曾忆昔也正好拉开门。   迎面相遇,江月稠有些好奇地问了句:“你看完了吗?   她注意到他下眼睑处的颜色有些许的深,无疑是熬到了很晚,不过神情看不出来困倦之意。   曾忆昔“嗯”了一声。   江月稠也有点好奇,她并没完整看过这部剧。   “他们是怎么复合的?”   “那男的,”曾忆昔一手抄在兜里,往冰箱那边走,边走边回话,“脑袋磕了一下墙。”   “啊?”江月稠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恢复了记忆。”曾忆昔说。   “……”   江月稠有些许的震撼,忍不住又问:“后来呢?”   曾忆昔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想起了女主角,所以去她家找她了。”   “嗯。”江月稠点了下头,“还有吗?”   “女的不睬他,让他滚。”曾忆昔说。   “他滚了没?”   “滚了不就是悲剧?”   “……”也是哦。   “他把人摁门上一顿亲。”曾忆昔说,“两人嘴亲破了,也就和好了。”   “…………”   不知道是这剧足够狗血,还是曾忆昔形容的特别生动。   江月稠有点想笑。   她努力按捺想要翘起的唇角时,曾忆昔声音极低地说了句:“这他妈也能行?”   然后她“扑哧”一声,笑的贼他妈大声。   “……”   曾忆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忙回卧室,假装去收拾东西。   看到她拿着一堆东西出来,曾忆昔挑了下眉:“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我今天该回家了。”她解释。   曾忆昔“嗯”了声,语气不咸不淡地道了句:“那你把东西都带齐了。”   说完,他就又回了房间。   江月稠看着他关起来的门,有丝丝疑惑,不去公司吗?   但也没问他,自己出了门。   阿拉斯加还在门边跟她摇了摇尾巴。   她揉了揉它的脑袋,“今晚就看不到你啦。”   上午,梁信语给他们开了个会,安排了一下近期的事情,主要是为了年终的比赛。   美术部连续三年排倒一,梁信语发话今年力争不做倒一,要干翻隔壁倒二的音频部。   要创造属于他们的历史记录。   江月稠有点受震撼,怪不得曾忆昔那次如此揶揄他们部门。   会议结束后,江月稠私底下问了一下梁信语。   问她那天可不可以带个人过来。   她想带斌子来,也把理由给梁信语说了。   梁信语好说话地同意了。   她晚上在公司吃的饭,路过曾忆昔的办公室时看到里面没开灯。   大概今天没来公司?   所以她便去网咖里,打了会儿游戏。   快八点才从公司离开。   快到家时,估摸着给斌子也放了晚自习,便打了个电话给他,想把这消息跟他说一说。   斌子倒是很快接了。   虽然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但他还是天天揣着这东西到学校。   校纪校规对他来说,没什么约束力,四舍五入等于一个屁。   “放学了?”江月稠问。   “嗯。”   “在哪儿呢?”   “家门口。”   江月稠觉得有些难得,这小子竟然没去黑网吧。   刚准备夸他两句,再问他下周末有没有空,斌子却把电话挂了。   斌子到了他们家食杂店门口。   店里,赵芬萍在跟旁边那家水果摊的老板娘说话,说的还是江月稠家的事情。   “刘小梅现在天天在手机上唱歌。”赵芬萍压着声。   “我也唱啊。”水果店老板娘不以为然。   “……我上回看她还在那儿护肤哦,一把年纪不知道折腾什么。”赵芬萍撇了下嘴。   “但我觉得她皮肤现在越来越好了,欸,那刘小梅用的什么牌子啊。”老板娘又没顺着她的意图答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上面都是一堆英文字。”赵芬萍心里有些不乐意,语气也有些不爽快。   “英文字,那肯定是他们家小月买的吧,应该挺好的牌子。”老板娘说。   “能有什么个好牌子?这丫头读完大学又读研究生,多大年纪了,到现在还没个工作。”赵芬萍不屑的很,“她能有几个钱给刘小梅买好东西。”   “别这么说啊,读完研究生肯定工资更高吧。”水果店老板娘说,“我们家那个,不也想着考研呢,到时看看小月有没有空,说不定还能要她给辅导辅导。不过我们家那个,怕是考不上江大欸。”   “……”   赵芬萍哼了一声,有几分不爽但也没法否认。   见在江月稠身上讨不了好,只好将话题又扯回刘小梅身上。   “刘小梅一把年纪了,我上回看她还化了妆,还跟个男的视频,说话掐着嗓子……”   “呦,跟哪个啊?”水果店的老板娘这才给了她一点她所期待的反应。   “说什么呢?”斌子撩起门帘走进来。   他手里抓着校服外套,身上穿着个灰色卫衣,帽子戴头上,眼里有股子阴沉狠戾。   水果店的老板娘一看他,立马就走了。   赵芬萍没好气地说:“你吊着张脸干什么?”   斌子将衣服扔一边:“你为什么总在背后说人坏话?”   赵芬萍装傻:“……我怎么了我?”   “能不能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挺恶心人的。”斌子不屑地道,“你要是真那么讨厌人家刘小梅,就别成天往人家里跑,搞得别人以为你俩关系好像还很好。”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赵芬萍背后这么说刘小梅,第二天又屁颠屁颠去人家里。   整的跟个精神分裂一样。   赵芬萍脸皮涨的通红,随即暴跳如雷,指着斌子,又是哭又是骂。   说她为这个家多么多么不容易之类的话。   她骂骂咧咧,哭哭啼啼,斌子心里也烦:“那你说的这些,跟你动不动说人刘小梅家的坏话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赵芬萍是在回避他刚刚的话。   “我说什么了我?赵芬萍把跟前的那个杯子甩到他身上。   斌子没躲,给她砸。一下砸到了右脸颊,嘴里跟着有几分血腥味。   看他受了伤,赵芬萍更怒不可遏。   其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么愤怒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儿子跟她说话大不敬,还是在于她儿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斌子说的是真话。   或许这个真话比他的语气还让赵芬萍无法接受。   “我说错了?我就搞不懂,天天说刘小梅这不好,刘小梅那不好,还得要365天去她家打卡,我们老师上班都没你勤快。”斌子也很火,他真觉得自己受够了。   这个家一天天就没个消停时候。   “你还反了天了!”赵芬萍从柜台一侧绕了出来,巴掌跟雨似的落在王睿斌身上,“你怎么说话的啊?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她的唇在颤,眼泪在流,头发散落的没个形状。   但一时间,也根本说不清,到底是心慌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   斌子早就知道,当他们不占理的时候,他们就喜欢提高嗓门,再摆出父母的身份。   他沉默。   麻木的沉默。   赵芬萍羞愤交加,拿着扫把说要打死他。   斌子挨了她一棍,索性不再忍,撩起帘子,跑了出去。   赵芬萍跟在他后面追。   江月稠刚到巷口,一道黑影蹿了出来。   又是斌子。   “又被你爸撵着?”她问了句。   “我妈。”斌子边跑边说。   “……”江月稠想到王家成才从医院回来,身体怕是不足以支撑他这么撵着人打。   往里走了些路,她看到手拿扫把的赵芬萍。   迎面相对,她作为晚辈,面子上还是得喊赵芬萍一声。   刚张口,就见赵芬萍背过身,走了。   江月稠:“……”   她索性就没再喊,直接回了自己家。   家里的门没锁上,给她留个缝缝。   她伸手一推,门就开了,橘色的光平铺直叙地溢了出来。   她走进去,转身把门关好。   家里没有开空调,门窗虽然是紧闭的,但也有些冷。   刘小梅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着个绒面鞋底,一手拿着针线,见她回来,说了句:“今晚把这鞋做好,你明天就能穿了。”   江月稠说:“买一双就行了,你做这个手不冷啊?”   “买的哪有自己做的舒服。”刘小梅叹了口气,“你以前在家,脚都没冻过,这去北城念个书,手也冻,脚也冻,还不是没妈妈给你做的鞋。”   江月稠有些好笑:“那不是北城比我们这儿冷吗?”   刘小梅抬眼看她,打量了几秒,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做的这鞋丑啊?不想穿?不想穿我就不做了。”   “哎呀,说什么呢?”江月稠绕她身后抱了抱她,“不是怕你累着嘛?”   “累什么累。”刘小梅说,“你现在上班多远呐?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吧。妈晚上给你打钱,那边房租贵吧,先给你打个两万,住个好点的,别每天回来了。”   “不累,家里住的舒服。”江月稠说。   ”那每天这么来回多受罪,明天好像又下雨……“刘小梅说。   江月稠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聊,想把话题岔开,问了句:“小黑呢?”   “给你爸带出去溜了。”刘小梅说。   江月稠摸出手机给江明打了个电话,不过没打通。   刘小梅没好气地道:“那糊涂蛋没带手机。”   江月稠笑了声:“那我现在到外面看看去。”   刘小梅说:“外面冷的要死,看什么?”   “怕我爸找不到回家的路啊。”江月稠笑。   “他找不到,不还有小黑?”   江月稠嘿嘿笑了两声,还是出去了。   出了巷子口,往西边走。   路过了斌子常来的那家网吧。   她瞄了两眼,恰好看到刚出来的斌子。   他身无分文,没法开机子,所以也没玩成游戏。   隔着些距离,她喊了一声:“王睿斌。”   斌子老早就注意到她,但刚刚那么狼狈,他觉得有些没面子。   一时半会不太想跟江月稠说话。   眼下直接被她喊了大名,他也不好再装模作样。   他站着没动。   江月稠朝他走了过去。   刚刚他跑的很快,她还没注意到他脸上的淤青。   还有几道红痕,像是被挠的。   她心里有些惊讶,印象里赵芬萍只是嘴碎了点,还没见过她怎么打孩子。   一般都是王家成喜欢揍两个小孩,赵芬萍有时候还拉着、护着。   “你怎么惹你妈了?”江月稠忍不住问了句。   “我让她没事别去你们家。”斌子没好气地说。   “啥?”   “下次我妈要去你们家,你直接把门锁上,别让她进去。”斌子说   江月稠:“…………”但老实说,她也不想赵芬萍来。   她转过身看了眼,瞧见旁边有个药店。   “去买个创可贴。”   “不去。”斌子说。   “那你搁这儿等着,”江月稠说,“要是敢走,我也揍你。”   “就你?”斌子哼了声,“我让你一只手。”   “……你要真有本事。”江月稠也学他哼了声,“躺地上给我打。”   “……”   默了默,斌子道:“我哪有什么本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冷笑了声,“我姐像我妈,我也像王家成。”   “……谁说的?”   “你们不都这么说,我跟我爸很像?”斌子说。   江月稠:“……”   说者也许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也许就是随口一说,但听者也许是当了真的。   特别是大人在评价一个小孩时,这种定性式的言论,很容易就伤到了他们在成长期时的自尊。   “你别管他们怎么说。”她说。   斌子没吭气。   江月稠想了想,只好将话题从他身上岔开,“你姐怎么就像你妈了?”   “两个都跟精神分裂一样。”斌子这回倒是接了话。   “……”   “我觉得我们家的人都有病。”过了很久,斌子声音很低地说了句,“正常人根本就理解不了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江月稠看到这个少年的矛盾与挣扎,他嘴上破罐子破摔。   但心里,他其实并不想这样。   他很害怕自己会成为和他父母一样的人。   她去药店买了个创口贴,回来准备给他贴在脸上。   可能青春期的少年也有颗敏感的心,他还有几分扭捏,直到她一巴掌拍直了他的背,才没跟她躲。   “我们公司的年会在下周,给你弄了张票,到时候还有职业选手过来。”江月稠说。   斌子问了句:“谁啊?”   江月稠想了想,“Moon?”   就记得这么个人,因为安宁喜欢他。   斌子眼睛也微微一亮,“真的吗?”   “嗯。”江月稠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和……和你爸妈不一样的。”   斌子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头,“你是不是要劝我学习?”   “你现在成绩怎么样了?都高三了。”江月稠问。   “不怎么样。”   一阵沉默后,江月稠开口道:“那你要不试试去当职业选手?”   她在游戏上受了很多苦,大抵也理解了他在学习时的情景。   话说回来,三百六十行行出状元。   斌子不太确信地问了句:“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江月稠说,“去试试呗,听说有几家俱乐部的青训招人。”   过了很久,斌子微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江月稠笑了声:“你今晚不回家?”   “我回家我妈不弄死我?”斌子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遇到这么个父母。”   江月稠:“……”   这话有几分似曾相识,她记得他姐说过差不多的话。   王家成和赵芬萍似乎让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抬不起头来。   没等她想好说辞去安慰斌子,刘小梅打电话过来。   问她去哪儿了。   这回江明都回家了。   听出刘小梅的担忧,江月稠也没多逗留,往家走去。   回去时,她又看到了赵芬萍。   她在收拾东西准备关店铺。   赵芬萍也注意到她,但沉着张脸,看她的眼神很淡漠。   四目相对,她忽然想起斌子的话。   赵芬萍这么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和惠惠是有点像。   ——   次日,江城又下了雨。   江月稠拿伞准备出门时,刘小梅跟她说,已经往她卡里打了两万块钱,要她去租房。   刘小梅下定决心的事情,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江月稠没办法,只能收着钱。   坐完公交,挤地铁,感觉身子骨都快散了架。   在曾忆昔那里享受了几天,她通勤时竟还有些不适应。   走到公司门口,也好巧不巧地遇到了曾忆昔。   她先跟人打了声招呼:“早啊。”   曾忆昔“摁”了声。   “狗狗怎么样了?”她问了句。   曾忆昔语气淡淡:“不好。”   “……我带它的时候挺好的啊。”江月稠奇怪道。   曾忆昔说:“早上没怎么吃。”   江月稠:“……”   曾忆昔又道:“昨晚也没吃。”   江月稠觉得他家狗是真没问题,问题说不定是出在他身上。   狗是种很有灵性的动物,能看懂人脸色,她家小黑就关于见风使舵。   曾忆昔成天绷着个脸,怕是吓到了狗?   她这几天和那只阿拉斯加也相处出了点感情,想了想,有些于心不忍地问了句:“那我能去看看它吗?”   “随你。”曾忆昔说。   “那我……要不我今天下班就过去看看?”她试探着问。   “嗯。”   下班后,她便去了曾忆昔的住处。   她给阿拉斯加倒了些狗粮。   这些东西很快就被吃的一干二净,盆里的残渣都被舔完了。   “这不是能吃吗?”江月稠疑惑。   曾忆昔神情平静:“它昨晚没吃。”   “……”   “今早也没吃。”   “…………”   阿拉斯加吃完后,甩了甩毛茸茸的脑袋,朝她跑了过来,抬起前爪搭在她身上。   它仰起脸,一脸讨好地看着她。头往她手边蹭,要她摸摸。   江月稠冲它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阿拉斯加也咧了下嘴。   “要不这样吧。”曾忆昔这时开了口。   “嗯?”   “这狗交给你照顾。”他继续道。   “啊?”   “你可以住这儿,给它喂好就行。”曾忆昔靠着一边的吧台,声音懒淡,“养着这狗,我就得对它负责,也希望它能在你的照顾下,能吃好睡好。”   江月稠并不排斥照顾狗,也不排斥住这儿。   但问题在于——   “我住这儿,那你住哪儿?”她问。 第28章 我想问你个事儿。   曾忆昔双手抱着胳膊, 压下眼皮,眸光里带着些戏谑:“你想我住哪儿?”   从他的神情和语气来看,江月稠心下判断, 曾忆昔应该是觉得她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共享一个屋檐。   知道他的心思,但也懒得去跟他扯一些有的没的。   她遵从理性, 当即环顾四周,目光从他家里的这些陈设一一扫过, 心下早已了然, 其实就没有一件便宜东西。   她不知道曾忆昔在江城还有几套房, 也不知道他有多少个好去处。   但最好还是——   “我觉得, 你最好还是住这里吧。”   万一这家里少了个什么物件, 或者损坏了个什么东西,还挺不好说的。   虽然客厅里有个监控, 但她还是不大放心。怕真有个事,倒时候也不好解释, 再要她赔上个把月的工资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曾忆昔的腰从吧台处移开了些, 他直起身子, 看她:“我也不是不可以住这里。”   江月稠:“……”   这语气,仿佛他住在这里,像是给她什么大好福利一样。   又从他话里, 抿出了一丝丝纠结。   “你如果不放心的话, 晚上可以把房间的门反锁。”江月稠说, “也可以再买把锁,这年头,男性为自己的安全多做考虑也无可厚非。”   曾忆昔:“……”   须臾,他声音很低地笑了声。   没听到曾忆昔的回话, 江月稠便主动问了句:“你看行吗?”   曾忆昔这回意外地好说话。他爽快地点头:“行。”   江月稠舒了一口气。   曾忆昔从兜里拿出手机,调出备忘录:“你有什么要求?”   思考了一会儿,江月稠没觉得物质上有什么缺的,他这里东西很齐全。   问题大概在生活习惯方面,她问了句:“你睡觉打呼吗?”   那晚他们虽然都在这屋里,但曾忆昔明显是一晚都在看剧,整宿没睡。   所以她那夜虽然没听到呼噜声,但并不代表什么。   曾忆昔:“……”   江月稠解释:“我之前在北城租房的时候,隔壁的室友晚上打呼有点吵,如果你打呼的话,我可以今晚就下单,去买个耳塞。”   曾忆昔:“…………”   四目相对,却一句话不说。   江月稠只好猜测着问道:“你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呼?”   “……我不打呼。”曾忆昔淡声道。   “那就好。”江月稠说。   其实想想,他家看着挺大,而且隔音效果应该也还不错。这呼噜声只要不大的跟电钻一样,那应该都没太大影响。   她在想下一个关切的问题时,曾忆昔忽地问了句:“你那隔壁室友是男的?”   江月稠没听清,反问了句:“什么?”   “你刚说在北城那会,隔壁室友打呼?”曾忆昔斜过脸,看着她,“那室友是个男的?”   江月稠点头:“是的,但他人倒是挺好的,经常帮我们女生做这做那,就是天天打呼有点吵。”   她在北城工作的那段时间,租了两次房。   第一次租房时,她特意找只有女生合租的,费了一番好功夫才找了个价格还算能支付的三室一厅。但租房时说都是女生,然而某天夜里,她起来上卫生间,却发现里面有个男的。夏天,那男的还裸着上半身,她吓得尖叫出声。   直到隔壁的女生出来,她才知道,是那个女生偷偷带了自己的男朋友回来住宿。   她跟这女生商量过两次,但对方都是嘴上答应。她不得已找房主沟通,这女生却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而合租的另一个女孩却根本不表态,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就那样一直保持沉默。   事情演变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搞事,后面那女生还故意折腾过两回事,她觉得这样耗着根本没意义,索性就搬走了。   因为是提前搬的房子,还被扣除了一个月的押金。   第二次找房,租的是个四室两厅。北城的房不好租,价格和位置不错的前提下,她也只好租了这个男女混住的公寓。   租房这种事是真的看运气。   曾忆昔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接着道:“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江月稠问:“你家里有两个卫生间吧。”   曾忆昔“嗯”了声。   “我们一人一个吧?”她用商量的口吻说。   “不然呢,”曾忆昔有几分理所当然地说,“你想和我共用一个?”   江月稠“……”   “我卧室里还有一个卫生间。”曾忆昔又补了一句。   江月稠随即点头,语气有些许浮夸地道:“哇哦,竟然有三个卫生间。”   “……”默了几秒,曾忆昔又问:“还有没?”   江月稠:“我可以买一些蔬菜水果,放你的冰箱里吗?”   曾忆昔:“随便。”   江月稠:“我可以在我住的卧室里放一个投影仪吗?”   曾忆昔抬眸看她:“?”   江月稠:“我想闲的时候,看看电视。”   曾忆昔不解:“客厅不是有电视?”   江月稠继续解释:“但我们俩可能喜欢看的不是同一类型。”   曾忆昔扬了下眉:“你喜欢看什么?”   觉察到这事好像不太符合他的心意,江月稠好说话地选择退一步,“我就用电脑看吧。”   说完,她一侧眸,看到曾忆昔的备忘录上多了一行:“投影仪+1。”   咦?   还真能装一个?   “还有吗?”曾忆昔问。   觉得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江月稠问了句:“没了,只是想问一下,房租怎么算呢?”   记得没错的话,他刚说“你可以住这儿”,她做了个深层解读,应该就是不用交房租的意思吧?   应该没理解错吧。   果然,下一秒,曾忆昔就验证了她的阅读理解能力。   “不用交房租,把我的狗照顾好就行。   江月稠点了点头:“想问问,我可以住多久?”   “住到这狗正常为止。”曾忆昔说。   江月稠又点了点头。   心里觉得,摊上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人,心理问题怕是有点难好。   基本事情商量好后,她便准备离开这里,眼下她什么生活物资也没带过来。   于是跟曾忆昔说了句:“那我现在回家了。”   曾忆昔似有不解:“回家?”   “我没带东西过来。”她解释。   “附近就有商场,缺什么可以去买。”曾忆昔说。   江月稠实话实说:“我没那么多钱。”   曾忆昔:“……”   “我妈还给我做了双鞋。”江月稠说,“我想回去拿。”   “你拿了东西还回来吗?”曾忆昔问。   江月稠看着蹲在一边,眼巴巴看着她的阿拉斯加,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走到门边,刚准备开门,发现曾忆昔竟也跟着出来。   “你也出去吗?”江月稠问。   “送你一截。”曾忆昔淡淡应了声,“你不是要带很多东西吗?累坏了,这狗指望谁?”   江月稠嘴角抽了抽,不过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因为想着能省点路费也是好的。   坐电梯来了楼下。   她站檐下把雨伞撑开,这才发现曾忆昔貌似只戴了钥匙和人下来。   没多想什么,她把伞举高了点儿,想带他一起撑。   曾忆昔上下扫了她一眼,哼笑了声,随即伸过手,拽了拽伞柄。   她会意,松开了手。   知道曾忆昔是在无声地嘲笑她矮。   一路沉默地走到他停车的位置。   冷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一声声地,慢慢勾起了她的思绪。   眼下的情景,很像那个十六、七岁的雨夜,曾忆昔撑伞送她去宿舍楼的样子。   那晚的夜色似乎比现在的深。   一栋栋的教学楼已熄了灯火。只有昏昏几盏路灯,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圈一圈的光晕。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走完了一条路。   她的帆布鞋,和曾忆昔的篮球鞋,就那样安静地踩过一圈又一圈的光晕。   不得不说,回忆真的是最好的滤镜。   现在想起那一幕,就跟电影镜头一样。   那时的情景好像比现在更安静,却也好像更躁动。   “你笑什么?”头顶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声。   “嗯?”她仰头,不偏不倚地对上曾忆昔递来的视线。   “你好像很高兴?”曾忆昔也扯了下唇。   “曾忆昔。”她喊了声他的名字。   这回是他“嗯”了声。   “高中那会,你有次晚自习放学,走了之后又回来了,说你东西落教室了。”   不知道什么东西让他还能半道折回来。曾忆昔这人看着就是一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   “你什么东西落教室了啊?那么大雨还回来拿?”她有几分好奇地问。   “是吗?”曾忆昔语气没什么所谓,“不记得了。”   江月稠不死心:“你想想呗。”难不成是什么小黄书,怕被巡视的老师抓包写检讨?   曾忆昔默了默,数秒后,他像是想起来了,低着眸看她:“就送你回宿舍的那次?”   江月稠点头。   他哼笑了声,拖着音,不咸不淡地道:“要不然,你就当我回去找你的。”   “……”   “开心不?”他又冷不丁地来了句。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心跳还是漏了半拍。   不过很快,她也用促狭地口吻应了句:“开心啊。”   一把年纪了,谁还开不起玩笑了。   还以为她是当初那个被说两句、安个绯闻对象就脸红的小姑娘,那她这么多年的世面不是白见了。   曾忆昔偏头笑了声。   声音不低不重,却引得她又忍不住循声看去。   只见从他唇隙里渡出的淡淡气息,在夜风里缱绻浮荡,好似成一个余味悠长的符号。   她忽然觉得曾忆昔的唇很好看,好像触感也不错。   不过用不着多想,应该有很多人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   路虎停在一盏路灯下。   车盖上缀着些零星细碎的雨珠,被灯光所覆,也跟着闪光。   远远看着,就跟镶着钻石一样。   距离寒山区很远,路上他们照旧没什么话说。   江月稠戴着耳机,在听歌。对着这沉默,这回一点不觉得尴尬,明显是习惯了。   她开的是随机播放模式。   这回听的是陈粒的《历历万乡》。这歌还是张梦醒给她推的,说歌词很好。   女歌手唱到“城市慷慨亮整夜光,如同少年不惧岁月长”时,她不自觉地偏头看了眼曾忆昔。   那一次见到吴培的时候,她觉得吴培变了不少。   以前的吴培是学院的风云人物,院学生会的会长、院篮球队队长……举手投足间,也有一点桀骜恣意的样子。但这回见面,吴培变得温和内敛了许多。   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成熟”的气质或许更符合社会期待。   又或者,吴培也正是像这样的社会期待靠拢,就像大多数人那样,不管内心愿不愿意,都在改变自己以便更好地融入当下环境。   然而,身旁开车的这个人。   灯光照在他脸上,皮囊还是那副好皮囊,经得起她这么近距离地、有几分刁钻的窥伺。   至于皮囊下的东西,好像也没枯朽的痕迹。   他依然还是那个曾忆昔。   车在她家巷口附近停下。   她撑伞回了趟家。曾忆昔在车里等她。   看她今天回来的早,刘小梅还有些意外,问了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江月稠没隐瞒:“搭了同事的车。”   刘小梅“哦”了声,又问:“房子找的怎么样?”   江月稠应道:“找到了,今晚就可以过去住了。”   刘小梅有些惊讶:“这么快就找到了?”   江月稠笑了声,“之前就在看了,不是觉得贵嘛,这不是我的好妈妈给我打了巨款。”   刘小梅白她一眼:“那你不早说,早说不就早给你打?”   江月稠拍了拍她的肩:“妈,我的鞋做好了吗?我想带过去。”   刘小梅说:“做好了,给你放屋里。”   江月稠应了声“好”,便回了自己的屋。   刘小梅听到她屋里翻箱倒柜的动静,走过去,站门口看了眼,忍不住道:“你今晚就在家呗。”   江月稠说:“我舍友养了只狗,希望我帮忙照顾一下。”   “什么狗啊?脾气好吗?会不会咬人?”刘小梅有些担心地问。   “跟咱小黑一样,是只阿拉斯加。”江月稠说。   刘小梅点了点头,“那脾气应该不坏。”   江月稠收拾好东西,便出了门。   江明要送她去坐车,被她拦着了,要是待会见到曾忆昔,怕他们又想七想八。   以前吧,成天担心小孩会不会早恋。到了现在,又成天操心小孩有没有对象。   也是难为他们了。   曾忆昔看到她拎着东西,倒是难得有几分绅士地下了车。   他没带伞,就这么在雨夜里接过她的东西,让她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刚准备道谢,就听他手机响了。   他伸手摸进衣兜,很快喊了声“妈”。   江月稠顿即抿紧嘴。   “别成天相亲相亲的行不行?”曾忆昔蹙着眉。   他这回没戴耳机,江月稠能听得清。电话那边,他妈妈说了句:“那你倒是给我找个儿媳妇啊。”   曾忆昔哼了声,“我是找不到吗?”   他妈妈:“你可别整天牛气哄哄的了,你说你找得到,那人在哪儿呢。”   江月稠没绷住,一下笑出声。   曾忆昔跟着撇过视线,眸光落在她脸上。   她顿时敛去笑意,身子绷得极紧,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   曾忆昔身子微微后倾,懒靠着椅背。倏地,他笑了声,“这不是,搁我旁边坐着呢。”   江月稠:“……”   曾忆昔语气跟坐姿一样,懒洋洋地说了句:“要她跟你说句话不?”   他妈妈语调陡然变得激动,“真的啊?可以跟那姑娘说句话吗?”   曾忆昔侧过脸,瘦削的下巴朝她微微一抬:“欸,姑娘,能跟我妈说句话不?”   江月稠:“………………”   她瞪着大眼,拼命摇头,头摇的比在大风里疯狂摇晃的小树苗还带劲。   这要是在马路上遇到了警察叔叔,怕是要被带进局子里做尿检。   曾忆昔哼了声,“那姑娘不好意思哦。”   他妈妈终于听出了不对劲儿:“曾忆昔!”   “嗯,儿子在呢。”   “你耍我是不是?”   “没,我旁边是坐着个姑娘。”他吊儿郎当地来了句,“我发誓。”   “哪个姑娘愿意坐你旁边?”他妈妈没好气地说,“人姑娘不小心坐你旁边,没三分钟也给你气跑了。”   通话结束后,曾忆昔看向她:“你好像很快乐?”   江月稠继续摇头。   曾忆昔哼了声:“想笑就笑,别憋坏了说是我吓的。   “……”   感觉到曾忆昔的低气压,她一回到住处就洗漱,然后就滚回了自己的卧室。   阿拉斯加似乎也觉得它主子心情不爽,也跟着到她这屋避难。   不过睡了一晚,她也确实没听到曾忆昔的打呼声。   可能是真的不打呼。   也可能是这房子的隔音效果确实不错。   总而言之,就是又省了几十块耳塞的钱。   他们一前一后出的门,还在楼下遇到了要去公司的李志。   李志一看到他们从一栋楼出来,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随即,脸笑的跟朵傲霜的菊一样:“行啊!老曾!你他妈终于铁树开花了!”   曾忆昔白他一眼,连气都不哼,拽着张脸走了。   李志还是好脾气地笑:“应该是怪我没跟他整束花庆祝?”   作为她和曾忆昔关系唯二的知情人,江月稠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来解释一下:“我们只是雇佣关系,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曾忆昔打断。   他站路虎旁边,手搭车门上:“江月稠,给你五秒钟。”   江月稠会意,立马小跑着到他的路虎那边。   搭了一截顺风车到公司,通勤时间立马就缩短至十分钟。   到公司的地下车库,曾忆昔的手机又响了。   她瞄了眼屏幕,看到是他爸打来的。   领导给你穿小鞋的原因之一,就是你知道他太多事了。   她假装肚子疼,立刻就走了,没等曾忆昔一起坐电梯。   跑得太快太果断,压根没注意到曾忆昔蹙紧了眉。   一进他们美术部的大门,就见贺泛和几个男同事搁墙边勾肩搭背在叽叽喳喳地说这话。   见她进来,贺泛还神秘兮兮地让她把门关好。   她忍不住问了句:“在说什么呢?”   贺泛解释了一通话。   归结下来核心要点:他们是在商量关于如何勇夺倒数第二的对策。   几个人还纸上谈兵的想了个田忌赛马的招,最后不战而败。   因为全都是下等马……   江月稠听着脑袋疼,想笑也觉得不厚道,所以干脆出了门,准备去茶水间倒杯热水。   快到茶水间门口,看到慢他们一拍来公司的李志。   李志也注意到了她,先开口喊了她一声“江爷。”   她停下脚步,也跟李志打了声招呼。   “什么雇佣关系啊?”走到她跟前,李志问。   江月稠解释:“就是曾忆昔的狗吧,心理有点问题。”   在人好兄弟跟前,她也不好意思说大实话,只说道:“需要个人照顾。”   李志也像被无语到了:“他家那狗能有啥问题?”   江月稠:“……”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啊。   有问题的不是狗,应该是人才对。   李志像是好气又好笑,最后叹了口气,语气有几分艰涩地开了口:“那个,江爷……”   “嗯?”   “我想问你个事儿。”李志说。 第29章 这不挺合你心意   “什么事?”江月稠问。   她留意到李志的神情有一些微妙。李志平时都是乐呵呵、笑嘻嘻的一个人。但此时, 他的表情却有几分严肃凝重,似乎还有些忐忑。   江月稠条件反射地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以前。”   李志顿了顿,决定还是选择一种比较委婉的措辞和语气来问, “托人转交给你一封信,你还记得吗?”   江月稠:“……什么?”   她不明白李志的意思。   “高三下学期, 我让王谨惠给你一封信,是那种粉色的信封。”李志只好还是将话说的明白些。   江月稠愣了一下, “我没看到什么信……”   一时也有些警惕, 不自觉地看了眼四周。李志为什么要给她信?   李志提醒:“高三下学期的事, 你再想想?”   江月稠摇头:“惠惠没有给过我信。”   李志眼神一暗:“所以不是你交给老师的?”   江月稠:“交什么?”   “那封信。”李志说。   江月稠一头雾水:“我没交什么信给老师啊?”   李志淡淡应了声:“……我知道。”   “……”   李志到底为什么要给她信, 还粉粉的信封?   难道……   这和曾忆昔待久了, 像是也沾染了点自恋。不过很快,她就用理智消除了这诡异的联想, 可不能和曾忆昔一样。   刚准备问问是怎么一回事,身侧响起一道声:   “开组会了!姐, 就差你一个人了,还搁这儿唠嗑呢?”   贺泛站在不远处, 忙朝她招手:“快点哈, 都等你呢,打个水打这么久,还不带手机。”   李志苦笑了声:“没事了, 江爷, 你先忙吧。”   江月稠也只得走了。   看人走远了, 李志垂眸叹了口气。   直到有同事跟他招呼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有些疲累地往电梯那边走。   但眼下,他没什么心思去办公。   脚步一顿, 侧过身,看着对面那个没什么使用机会的安全通道。   推开那扇门,他走进楼梯间,里面光线昏沉,也没有一个人。   脚步有几分虚浮,踩在地上很不踏实。他两手抄在衣兜里靠在墙上,借着点力量支撑。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久才问江月稠?无非就是,他害怕面对那个真相。   无论给自己找多少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都无法否认,罪魁祸首其实是他。   如果他不把东西给王谨惠,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看着眼前这一层一层的阶梯,那个爬到三楼就喘的不行的肥胖的少年,就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也许直至今天,当年班上的同学回忆起来,一提到李志这个名字,可能都会说:“李志啊,我们班的那个班长,是个胖小子,性格很憨,平时都是乐呵呵的,挺好相处的一个人……”   那时的他,总是努力地想要获得每个人的喜欢。   他和气地对待每一个同学,别人找他帮忙,他很少拒绝,怕别人会因此不高兴,不喜欢他。   然而曾忆昔,他什么都不用做。爱憎都挂在脸上,对人一点都不热情,压根都不会去讨好任何一个人,却获得了那么多人的喜欢。他每天都会帮班上的女生去热水间打水,但无一例外,最后她们关心的全都是曾忆昔。   不止一次地,有人找他,但问的却是:   “你知道曾忆昔喜欢吃什么吗?”   “曾忆昔的QIQ号是多少?”   “同学,能不能把这个东西给曾忆昔……”   全他妈都是这个拽逼。   那个叫李志的死胖子,大地不过是个接近曾忆昔的梯子。   或许他连梯子都算不上。   曾忆昔把信给他时,那份神情和语气让他知道,这东西对他很重要。   如果他那时把曾忆昔真的当朋友,理应会谨慎对待,努力把这件事做好。   何况曾忆昔,他其实很少找人帮忙。   把东西给他时,曾忆昔很没底气地问了他一句:“你说,我能考上北理吗?”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人身上看到了不自信。   他嘴上当然笑着回答:“你肯定可以啊,你是曾忆昔。怕个鸟?”   其实心里,他不希望曾忆昔考上。   没那么强烈的恶意,但确实有那么一丝丝地,不想这个人什么都顺心所愿。   曾忆昔笑了声:“我也觉得能行。”   骄阳当头。曾忆昔仰头笑的时候,眼里的光比骄阳还刺眼。   而他站在烈日里,紧捏着那封信,手指却冰凉。   其实他也很想考北理,北理才是他真正的梦想。   可他都没有这份开口的勇气。每每被问及,他都只是说能考上江理就行。   他讨厌看到曾忆昔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很想看到这个人栽一点跟头。   虽然开始的时候,他想把信转交给江月稠,她确实没有要。   但他说了两句,江月稠的态度其实有所犹豫。其实,如果他再坚持一下,也许,人家就收了。   可他在QIQ上收到了曾忆昔的消息,他说他考的应该还不错,觉得他考北理还有点希望。   这让他的费尽心机,让他的小心翼翼,让他写完的那一张张卷子、那一本本习题册,那些在稿纸上一遍遍加加减减的分数又情何以堪。   那一刻,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想看到曾忆昔什么都有。   所有,他没有多做坚持。转而去了隔壁班,去找了王谨惠。   在这个叫王谨惠的女生身上,他其实不止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是一个长相和成绩都不如江月稠的女生。   性格文静,但也很敏感。   他很会看人脸色,对于这一切洞若观火。   怀着一颗沉郁的心和一种神经的颤动,他走近了隔壁班的门口。他背对走廊站着,夏日热烈的光打在他身后,眼前有几分昏淡的教室。【注】   想做见不得光的事,却还想一直以阳光的形象见人。   说来也是讽刺。   他后来给自己的行为找了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差点信了这些说辞。   怕江月稠不肯要?怕王谨惠学习分心?   ……   归根结底,他只是不想曾忆昔什么都能得偿所愿。   李志靠在墙上,无奈又清醒地想着那些年的事。   那开始的一点点妒意,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攀爬了三年,隐忍不发,到最后还是滋长成野蛮的样子,最后彻底捆绑了他的灵魂。   把信交给王谨惠,他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虽然没有料想过王瑾惠会那么直接地把东西给老师,没有想到最后还请了曾忆昔的家长过来。但他当时也怀揣着无法洗去的恶意,他希望王谨惠不管是因为喜欢曾忆昔也好,还是作为江月稠的好朋友也罢……真情或假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她能在江月稠跟前说一句:   你不要答应曾忆昔,你现在要好好学习。   他认为王谨惠一定会说这样的话。   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一个见不得人好的小人。   他想要人家使点绊子,却又不敢做的太伸张。   站了多久,光从高窗投入。   李志在亮白的光线里抬起手。   直到大三的某一天,他那次打电话给曾忆昔:“能借我点钱吗?我妈要做手术……”   曾忆昔没多说什么,很快给他转了三十万。   他过去努力讨好的那多么人。   但唯一一个,二话不说就伸手帮他的人,只有曾忆昔一个。很多人,三百都不肯借他。   他苦笑着摸出手机,给曾忆昔发了条微信:   【兄弟,晚上吃个饭吧。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   轻则被曾忆昔打的鼻青脸肿,重则怕得在医院躺个十天半月。   ——   组会上,江月稠递交了近期设计的几幅图稿。   她的图稿风格整体偏向国漫风。   会上,她也阐述了设计的理由。近一段时间,她对Eternal这款游戏里的几款最受欢迎的角色,做了历时十年的纵向分析。以及对它近期推出了几个角色也做了统计,发现这款由美国JS公司研发的全球最受欢迎的游戏里,中国元素越来越多。Eternal俨然是很重视中国市场,审美趣味有相当一部分在迎合中国玩家的喜好。   她觉得走出去固然是要走出去,但国内的市场也相当重要。针对有人提出的美漫风,她觉得可以加入一些元素,但如果完全以国外市场为重心,会不会造成顾此失彼的局面。   但目前有个别项目组在雄心勃勃的在搞走出去的计划,美术部这边也受到了一点施压,贺泛他们也是改稿改的头皮发麻。   组会的讨论有些焦灼。   会议结束都快到十一点,她回去放了下东西便去餐厅吃中饭。   吃完饭的时候,收到曾忆昔的微信。   曾忆昔要她下班之前去一下他办公室。   五点半左右,她遵照“指示”去了八楼找曾忆昔。   一到他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哭声。   她脚步一顿,没敢再往里走。   “你哭什么?”曾忆昔声音不大,但很冷。   “我只不过是问你一个问题,这方案里的东西是你原创的吗?”他又复述了一遍问题。   然而跟前的女生只是哭,也不说话。   “是不是?”曾忆昔明显不因为别人哭的梨花带雨就打算放过。   女生却还是不说话。   他冷眼看了几秒,直接拿着座机给人事部那边打电话。   盯着人身上戴的工号牌,他直接报了人的名字:“章芸菲,明天,我不想在研发部再看见这个人。”   人事部那边:“章芸菲?那是……”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曾忆昔打断:“我不管她怎么进来的,我只要她明天离开我们研发部。”   话音一落,他就挂了电话。   章芸菲一下心慌了起来,终于是开了口,喊了他一声:“总监……”   “出去。”他冷冷地道。   ……   江月稠觉得待会再过来可能会比较好,刚转身往回走,门从里面推开了。   出来一哭成泪人的姑娘。   姑娘哭的妆容都花了,边走边抹眼泪。   江月稠犹豫要不要给她递张纸巾时,只见姑娘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一被接通,她一下哭的更大声:“哥……我被开除了!”   江月稠:“……”   下一秒,她的手机也响了。   “你人呢。”传来了曾忆昔不冷不热的声音。   “来了来了……”她边说便往他办公室走。   一进门就看到,曾忆昔靠坐在椅子上,脸上的冷意还没消。   见她进来,他身子也没坐正的意思,只拿出一串钥匙,撂在桌上。   “我晚上有点事。”他说。   潜台词就是让她先回去。   江月稠也听明白了,也没问他有啥事。   还能有啥事。   想到他昨晚和早上的电话,大概是他父母给她安排的新时代相亲见面会。   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但他眼下这样子,可能真如他妈妈说的……   三分钟吓跑了人姑娘。   “你是……”她忍不住开了口,但开个头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会比较合适。   “怎么了?”曾忆昔挑了下眉。   “你晚上是去……”   早就觉察出曾忆昔对“相亲”二字有敌意,她想了个代替的话来说,“见姑娘?”   她话音一落,曾忆昔哼笑了声。   他这才坐直身子,支着肘子搭在桌上,两手交错抵着下颌:“怎么了?”   “也没什么。”江月稠继续琢磨,慢吞吞地道:“你或许可以温和一点。”   “嗯?”   一想到他妈妈昨晚怼他的话,她就忍不住想笑。紧绷着唇角,却还是泄露了一寸小笑意。   “你乐个什么?”曾忆昔觉察到不对劲,蹙了下眉。   稍作思考,江月稠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太含蓄了他可能也不明白,“你这样会把姑娘吓跑的。”   “……”   几秒后,曾忆昔冷笑了声:“那不挺合你心意?”   “…………”   反正已经给了善意的提醒。   他接不接受,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她问心无愧地走出了曾忆昔的办公室。   正往电梯那边走去,只见迎面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那人边走边扯领带,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就有李志。   擦肩而过时,章启明顿下脚步   本来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话来恶心人,结果他冷笑一声,随即就抬步走了。   不过没走几步,就听到他吼了一声:“曾忆昔你他妈凭什么开除我的人!”   “什么偷人创意?”   “那偷人手表的不还在这儿?!”   “……”   江月稠脚步一顿,她侧身看过去,李志给她使了个眼色,是此地不宜久留,要她快走的意思。   她抿了下唇,又做了个深呼吸,却还是没有办法无视章启明的话。   一路浑浑噩噩的出了公司,走到小区附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没吃饭。   于是转身准备去超市里买点东西。   却在附近的商场外,看到悬着的巨幅广告牌,还是一个手表广告。   她看着那个LOGO,想起来是孟澄澄当时丢的那块手表的牌子。   “不是你还是谁?”   “天天走的最晚的不是你,我们班家里最穷的不是你?”   “我要看你书包!江月稠你把书包给我拉开!你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给我看你书包?!”   “你书包里没有不代表你没拿!我要去你寝室!”   “江月稠你给我把衣柜打开!”   “你不开是吧?行,我自己来!”   “是不是藏在床上了?”   “你的抽屉呢……”   ……   连着字眼和语气,以及围观者的表情和眼神,她至今都还能复原如初。   冬风凛冽的从她面颊刮过,她却不觉得凉。   她浑身的血都是热的。   谁说她买不起!不就是一块破表!不就是万把块钱!   ……   她要买!   当时价值一万的手表现在值多少钱。   算上通货膨胀,两万够了吧。   她在柜台边,指了三个价格差不多的。   “好的好的。”柜姐笑意盈盈的一一给她拿了出来。   她刚拿起一块表,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   看着来电显示上的三个字,她一点都不想接。   别耽误她买表。   到了时间,电话自动挂断。   没过一会儿,曾忆昔又打来了。   江月稠干脆把手机调整静音模式,听不见心不烦。   柜姐问了句:“男朋友啊?”   “不是。”江月低着眸带着表,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不认识。”   试了一会儿,她还是挑中了最先看中的那个,“我要这个。”   柜姐夸她眼光好,还说了些什么话,她什么没听进。   曾忆昔又打来了电话。   她盯着这来电显示,发了会呆。   其实,你心里也觉得是我拿的吧。   曾忆昔从北理参加完专业考试回来,立即就和她换了座位。   他将所有的东西从她旁边的那张位置上收走……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不知道是什么给的她自信,让她觉得,曾忆昔如果在,他一定会相信不是她拿的。   结果曾忆昔回来,只是和她换了个座位。   她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相亲就好好相亲,不知道又打电话给她干什么。   她今天不想打游戏,不想遛狗……她什么都不想干,就他妈要给自己买块表戴一戴。   柜姐开好了单据,要她去商场的某处缴费。   她看着单据上的数字,血液慢慢冷了下来。   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要花近两万块买一个根本用不着的东西吗?   想到起早贪黑的老江头和刘村花,她那颗被鬼迷昏的燥烈灵魂终于平息了下来。   ……   驻足许久,柜姐问了她两声。   “对不起。”   “我买不起。”   她将单据搁在柜台上,径直走出了商场。   不敢回看,知道眼神如果能杀人。   柜姐应该能把她千刀万剐了。   --   外面很冷,餐馆又贵,她还是回到了曾忆昔的家。   打开电视,找了一部讲述“天上如果掉大钱我们该怎么花”的电影。   空调开了一会儿,她感觉身子热乎了起来。   把袜子扯了,往地上扔去。东边一只,西边一只。   拆开买的卤味,打开买的酒水……就这么边看边吃边喝。   卤味辣,酒水也辣,辣的猛咳,辣出了眼泪和鼻涕,她只得抽纸去擦。   不经意一瞥,看到了手机。   那个叫曾忆昔的人又给她打了电话。   她拿起手机,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   …   怎么数不到头。   曾忆昔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   这时,曾忆昔又一通电话打过来。   她忍不住接了。   “你在哪儿?”曾忆昔问。语气好像还挺急哄哄的。   酒壮怂人胆,她也学着他往日的语气,冷淡回道:“不知道。”   “……”   “……”   曾忆昔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装高手。   每次都她在没话找话,这回没话说就把电话挂了吧,她要看电影。   过了两秒,曾忆昔语气温和了下来,“你在干什么?”   她还是没好气:“喝酒。”   “……什么酒?”曾忆昔又问。   “我自己买的酒,不是从你家冰箱拿的。”觉得这个有必要解释,所有她还是多说了一句。   “你喝的是白的还是红的?”曾忆昔问。听她状态,感觉有点不妙。   “黑的。”江月稠说。   “……”   “江小黑。”江月稠拿着酒瓶晃了晃,“你喝过吗?”   “……是叫江小白吧?”   “小黑。”   “…………”   “叫江小黑。”她的语气有一点“来,跟我念一遍”的架势。   电话那头的人硬着头皮:“……江小黑。”   “你别喝了。”   隐约听到狗叫声,曾忆昔问了句:“你现在是不是在家?”   “不在。”江月稠说。   阿拉斯加又叫了两声。   江月稠朝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叫别叫……”   阿拉斯加呜呜了两声。   电话挂断之后,曾忆昔又查了一遍监控,这回终于是叫他看到了人。   半小时之前他查看过一次,那时并没有看到家里有什么动静。   监控视频里,江月稠头发乱蓬蓬的,放着沙发不坐,两腿盘坐在地上,左手套个一次性手套,拿着个海带结。拿半天也没见她往嘴里送。   茶几上搁着一瓶“江小黑”,还有两瓶啤酒。   一袋花生米,一盒拆开的乌漆嘛黑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袋子里好像还有吃的……   江月稠低眸瞧了眼海带结,一时间根本没什么食欲,不知道曾忆昔见姑娘为什么还给自己打电话?   客厅现在乱糟糟的,她还没来及收拾……他知道了怕又是臭着脸。   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收拾……   她也好想有套自己的房子啊!把曾忆昔家的房产证偷过来改成自己的名儿行不行?   用透明胶带把“曾忆昔”三个字给它粘掉,然后换成江月稠?   ……   他不会要回来吧?他应该不会现在回来吧?   不管了,她现在不想动弹。   不到二十分钟。   门铃叮叮咚咚的响,狗还跟着叫。   ……   她顶着个晕晕乎乎的脑袋,从地上挣扎起身。   走到门边,拧了好几下,才把门给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长的很好看的男人。   不过……   好像是这房子的主人……   曾忆昔嗅到一股酒味,看她脸都是红扑扑的,顿即蹙了下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他话未说完,就听“啪嗒”一声……   里面那醉鬼把门给他关上了。 第30章 鸡皮疙瘩起来了【双更合一】……   门合上带起的凉风, 扑了他一脸。   曾忆昔抬手搓了下脸:“江月稠,你干什么?”   相隔一层门板。   江月稠站在门后回了句:“我收拾一下客厅,马上就好了。”   看到曾忆昔的那一瞬间, 她脑袋里的那些混沌一下散了大半,也立马认清一个现实:这房子是他的。   她把人房子弄脏了。   “你收拾什么客厅?”曾忆昔不自觉地拔高了嗓门, “我他妈快急疯了……”   江月稠前脚走,章启明后脚就跟着来。   章启明那么嚷嚷, 他知道这人一定是听到了, 连架都不想跟章启明吵, 就这么一直在找她。   可她电话不接, 家也没回, 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他把车都开上了寒山区……   结果现在,她把他关在门外, 说要收拾屋子?   “我怕你进来之后会更疯啊……”江月稠捡起了袜子往脚上套,套半天也没套好, 手在抖,腿也软, 她只好还是坐地上, 将袜子套好。一时又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就回来了。”   将桌上吃剩下的东西捡了捡,收回自己的卧室, 看着酒还剩两口, 她怕浪费了, 给全灌到胃里,然后把空瓶子丢进了垃圾桶。还有包装袋,她一一捡好丢了进去。   将电视关了、空调关了,打开窗户透气, 沙发也给整了整,折腾了一番才去开门。   她开门,只见曾忆昔冷着眼瞧着她,便把视线错开,不跟他对视。   曾忆昔哼了声,走了进来,把门关好。   上下打量她一眼……简直是没个人样。   这人携着一身酒气,还笑嘻嘻地跟他来了句:“房东回来了呀。”   “……”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这人到底是醉还是没醉。   直到一转身,看到这人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的一个踉跄。   他两步跨过去,伸手捞住她手臂,将她身子拽直了。   被他拽着,江月稠跟他嘿嘿笑:“你相亲成功了吗?”   曾忆昔面无表情:“希望我成功?”   江月稠仰起脸,表情真诚:“希望啊……”   曾忆昔:“……”   江月稠伸手指着客厅,从窗户指到沙发:“家里干净吧!我都收拾好了!”   曾忆昔气笑了。他给磨得没什么脾气,直接扣着她肩,把她丢到沙发上坐着。   他转身去冰箱,拿了瓶水。一转身,就看她坐在沙发上,两眼呆呆地看着他。   “你要喝?”他语气不算友好地问了句。   江月稠犹豫,又点了点头。   曾忆昔知道她要热的,所以直接拿去厨房,准备给她热一下。热好水后,他拿了只水杯,给她倒了一杯。   来到客厅,就见她两臂环着膝,下巴搭在膝上。   不说话,就那么呆愣愣地坐着。   曾忆昔视线一偏,看到垃圾桶里那瓶被她喝光的空酒瓶,猜测她应该是酒劲儿上来了。   收回视线,他朝江月稠走过去,将水杯往她跟前递。   杯子刚递到她跟前,江月稠却像是打了个冷颤,身子还往边上微微缩了缩。   “怎么了?”猜测她可能觉得这是凉的,曾忆昔解释了句:“给你热了。”   但说完,她还是不接。   江月稠红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但声音轻的像片羽毛。   曾忆昔没听清楚。   他将水杯搁在茶几上,半蹲下来,凑近身子问:“什么?”   她垂着脸,声音很小地说了声:“不喜欢……”   “嗯?”   “手表。”   “……”   曾忆昔眸光一暗,注意到他腕正戴着一只黑色的机械手表。   他三两下把这东西摘下,塞进裤袋,转而去拿桌上的水杯,递她手边,“喝吧。”   江月稠这回倒是没躲,但碰了碰杯子后,手又缩了回去。   “烫。”她说。   曾忆昔直起身,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瓶冰水,给她兑了点,好调和一下温度。   江月稠伸手,试探着去摸杯子。   曾忆昔看她手都是颤颤的,都怕她拿不稳,手没敢离杯身太远。   江月稠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将一杯水喝完了,她仰着头看他:“还要。”   曾忆昔笑了声,给她冷热对半的弄了一杯温水过来。   江月稠又喝了一杯,喝完打了一个饱嗝,把空杯子往他手里塞。   曾忆昔被她逗笑了,他摸了下眉骨:“江月稠,我现在把你这样子录下来,明天再给你看,你会不会被自己丑哭?”   江月稠抬起脸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   看的他嗓子没由来的一干。   也不知听没听懂,她还摇了摇头。   曾忆昔将空杯放在一边,敛去了那丝异样,问了句:“现在怎么样了?”   江月稠打了个哈欠。   曾忆昔问:“困了?”   江月稠两手抱膝,点头。   曾忆昔放缓了语气:“那就睡。”   江月稠“嗯”了声,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连呼吸都均匀了起来。   曾忆昔站一边看了她几秒,转而将窗户关上,将空调打开,又将屋里的灯关的只剩一盏小吊灯,调好了柔光。   视线一下昏淡起来。   一抬眼,看到她旁边的空位。他走过去,默了许久,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然后,又鬼使神差地往她那边靠近。   屋里很安静。   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曾忆昔低着颈,语气很轻,还有几分艰涩:“江月稠,你可以——”   “靠我肩上。”   江月稠像是睡熟了,没什么反应。   曾忆昔慢慢抬起手,绕过她后颈,轻轻搭在她的发上,将她的头往自己这边轻轻地带了带,直到完全搭靠在他肩上。   他才松开手。   像是那年。   在那辆开在初秋的在大巴里,她也是这样昏昏恹恹地睡熟了,脑袋就这样磕在他肩上。   他身子一下绷紧,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过了一会儿,曾忆昔微侧过脸,视线从她脸上慢慢划过,最后还是收了回来,声音极低地说:“你不跟李志说,说你喜欢过我吗?”   “那为什么你,要把信交给老师?”他自嘲的笑了笑,“你自己跟我说不就得了,我还能跟章启明一样,死皮赖脸地缠着你?”   在你心里,我应该就和章启明一样吧。   那样的一个,没了父母就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垃圾玩意儿。   两三秒后,像是听到一句哼哼,他开口问了句:“要什么?”   凑近了些,才听到,她说的好像是“没有。”   “嗯?”他问了声,“没有什么。”   “打小报告。”   “…………”   没有打小报告。   曾忆昔觉得背脊一凉。   是的,江月稠不会打小报告。   他有次上课玩手机被记了名字,老师课后找他要没收手机。他回来故意逗江月稠,问了句:“是不是你跟老师打小报告的?”   江月稠白了他一眼,“我没打小报告。”   “你咬嘴干什么?”曾忆昔一低眸,看着她咬着唇,咬得很紧。   他拿手碰了一下,指腹有血丝,竟然都咬出血了。   “别咬了……梦到什么了这么咬?”他无奈,伸手捏住她脸颊两侧,硬是要她唇瓣分离了些。   孟澄澄在她的宿舍床上,把她的枕头、她的被子、她的床垫全掀开,从床上给她扯了下来,将她的衣柜、她的抽屉全都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   孟澄澄还带着几个其他班的女生把她拦在一边,她们一人拽着她一只手臂,不让她动。   自尊心像那些东西一样,被人踩在脚底,反复碾压和践踏。   可她死咬着唇,嘴里一股血腥味,一滴泪都没有流下来。   没一会儿,曾忆昔觉得脖颈有些湿湿的,又低眸一看,发现江月稠睫毛湿了。   茶几上的纸盒离的有些远,他直接拿衣袖给她擦。   “知道了,不是你。”他喉结动的有些快,一下慌了起来,“……别哭了。”   可江月稠的眼泪还是在流。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地,将他的东西一一收起。   他要搬到别的位置。他不要跟小偷坐一起。   她低着头,垂下的发遮住她的脸,也挡住那不知为何而红的眼睛。一滴又一滴的咸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拿着笔的手在颤,落在草稿纸上的字迹歪扭的像条被碾压后的蚯蚓。   她心里好难受,比孟澄澄开她衣柜、扔她被子还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的难受。   曾忆昔见衣袖已经湿了,只好拿了纸巾盒给她擦。   折腾好一会儿,看她终于安定了下来。   曾忆昔拿起手机,走到一边,给曾繁清打了个电话:“爸,睡了吗?”   曾繁清回了句:“刚躺下。”   曾忆昔:“我想问个事。”   曾繁清:“什么事儿?”   曾忆昔:“就是我高三那会,你被喊去学校,我们老师真跟你说,是我同桌把信交给他的?”   曾繁清不耐烦地道:“你都问了几遍了?”   曾忆昔:“爸,你把那事仔细说一遍。”   “不就这么回事吗?”曾繁清不太明白,“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了?”沈邻溪坐一旁,隔得不远,听到了对话,顺嘴问了句。   “问他高中给人姑娘写的情书,是不是人姑娘主动交上去的。”曾繁清好气又好笑,“大晚上给我打电话,问的是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沈邻溪觉察到不对劲,要曾繁清把手机给她。   她接过手机,试探着问曾忆昔:“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事啊?”   “我就是,想知道那天,”曾忆昔笑了声,故作轻松地说,“老师和我爸到底说了些什么话。”   沈邻溪“哦”了声,把手机递给曾繁清,压低声音:“你好好想想,一字不落地跟你儿子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这都多少年了,还一字不落?”曾繁清难以理解,这大晚上瞎折腾什么?   沈邻溪拍了他一巴掌,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给我好好说。”   她隐隐觉得,曾忆昔可能有点什么情况了。   曾繁清虚咳了一声,“那天,我去你们班主任的办公室。你们班主任一上来就把那封信摆出来,要我好好看看。我看了之后,其实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没写什么东西。你们老师对我的态度不是很满意,说了我两句。”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嘴了一句:“你看看你,自己干坏事还要害我挨骂。”   曾忆昔笑了声,“对不起,让您受累了。”   曾繁清冷哼了声,接着道:“我也挺生气的。我跟你们老师说,那即便是情书,也是学生的隐私,即使是老师,也不应该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它没收上来,还这么公然阅读,这不是侵犯隐私权吗?’”   沈邻溪问了一嘴:“你没在办公室和老师吵吧?你当时在家里那么嚷嚷……又是上网又是查书的。”   “查什么东西?”曾忆昔问。   “你这好爸爸,在那儿查隐私权哦。”沈邻溪说,“准备去学校来个舌战群儒。”   曾忆昔:“……”   “我都是在讲事实摆道理啊,哪里跟他们老师吵吵了?”曾繁清为自己辩护了句,又继续道:“然后你们老师说了,这信是你同桌主动交上来的,希望老师能帮她处理这件事。“   曾忆昔抿紧唇。   是的,就是这句:“你们老师说,是你同桌主动交上来的。”   曾繁清最开始跟他说话的时候,没说信怎么在老师那里。他急了,便拿出手机就要给李志打电话,要问他是怎么回事。   曾繁清拦下他,似是有几分无奈,这才跟他说:“是你同桌主动交给老师的。”   他还是不信,根本不信是江月稠给老师的。   直到曾繁清又告诉他:“是你们老师说的。”   就是这几个字——   “是你们老师说的。”   所以,他才信了。   回学校的时候,他收拾课桌上的东西,江月稠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像是觉得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所以,他那时一点都不想再去探究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东西给老师。   还能是什么?那份态度不是说明了一切。   沈邻溪又问了句:“真是那姑娘交的?”   曾繁清像是也被问急了:“老师是那么跟我说的啊,你们一个个的,要不然你们去问问老师?”   沈邻溪:“你吼什么吼?”   “我这……”曾繁清想了想,“当时快高考了,可能人家姑娘……”   “没事了,爸。”曾忆昔说,“我就问问,你和妈早点睡吧。”   通话结束。   曾繁清还是不解:“那小子怎么大晚上问这个?还惦记着这事呢?”   沈邻溪默了默,“伤到他自尊心了吧。”   这也才想起来,曾忆昔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偷偷摸摸地抽起了烟。她在他衣服上不止一次闻到烟味,还看到过烟灰。   男孩子不好意思哭,大概也就天天那么闷着。   曾繁清叹了口气:“也是,我当时就不应该跟他说是他同桌交的。”   沈邻溪想了想,忍不住问了句:“真是他同桌交的?”   “我要说几遍呐……”曾繁清提了提被褥,嘴上不敢把话说重,抓狂的力气都用在抓被褥的手上。   沈邻溪给他一个白眼。   “但他自己跟人家一问不也什么都知道了?”曾繁清想了想,小声嘀咕了句,“那不更没面子?”   所以不能怪他说了实话吧?   曾忆昔将手机揣兜里,没一会儿,又开始震。   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李志打来的。这才想起来今晚和李志约了饭的,但当时忙着找江月稠,折腾的晕头转向,也没跟李志说一声。   他按了接听。   “你手机怎么一直占线?”李志问。   “没什么。”曾忆昔问,“你吃了吗?”   “我肯定吃了啊。”李志想了想,“那行吧,我就在电话里跟你说。”   不过从白天到黑夜这么一番折腾,李志早上那股视死如归要把真相和盘托出的气势已经所剩无几。   他知道要是把当年的小心思说出来,必定是要挨一顿揍的,这都快到年终了,被打成那样还怎么上班,请假被扣工资多不好。   说出去还怎么见沐沐?   还有,万一曾忆昔不原谅他呢?   冷静下来后,他决定还是遮蔽自己当年的那一点龌龊的小心思,这回只跟曾忆昔说:“信应该不是江月稠交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是托人把信给的江月稠,但那人可能没给。”   “你托谁了?”曾忆昔语调顿时一扬。   李志打了个哆嗦,庆幸没曝光自己,“我给王谨惠了,就隔壁班的,和江月稠玩的很好的那个女生。”   “你给她干什么?”曾忆昔说。   李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嘴上却还是给自己编了个听的过去的借口:“因为江月稠不要啊,她可能觉得我们又在拿你俩寻开心。”   “我们之前不是还拿个苹果给她,说是你送的嘛。”一时间,他又是举例子又是找经典故事,好来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大概就是那狼来了,喊的太多了,江月稠可能觉得我们是在逗她。”   曾忆昔无语至极:“你他妈……”   操。服了。   “你不早说?”   “那我……”李志只得继续佯装无辜,“我不是以为她收到了信吗?我以为王谨惠给她了,然后她给老师了啊。”   “然后我今天忍不住问她,她说没看到信,所以应该不是她给的。”   “那你知道是谁吗?”曾忆昔问。   李志也不笃定,猜测着问了句:“会不会是王谨惠给老师的?”   曾忆昔反问:“王谨惠为什么要把信交给老师?”   被曾忆昔这么一问,李志忽然也觉得他先前的猜测有点牵强。   直接把信交给老师……这行为也太疯了,而且也过于明目张胆。就算是嫉妒心作祟,李志觉得,按照他们当时的那点胆量,大抵也只敢是背地里小心翼翼的使坏,还生怕被人发现。就像他那样,怀着点龌龊的小心思,给人下绊子也不敢叫人知道是他干的缺德事,生怕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再说把信交给老师,难道不怕那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或者,王谨惠就不怕曾忆昔找她麻烦?   “应该不是。”曾忆昔想了想,“她没这个胆。”   王谨惠的女生给他的印象,是有些胆小怯懦的。因为她总和江月稠在一起,俩人对比很鲜明,所以他对人还有几分记忆。她个子瘦小,喜欢低着头,好像有点驼背。   江月稠却相反,她总是昂着头,背脊笔直,像秋风里一棵飒飒的小白杨树。   而且,王谨惠看上去很怕老师,感觉自从那件事后,应该还有点怕他。他不觉得王谨惠有胆子主动找老师,还把他给江月稠的东西交出去。   “那不是她……”李志摸了摸脑门:“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曾忆昔默了几秒,缓声道:“我刚给我爸打了电话。”   “啊?”李志嘿嘿笑,“你爸给你打的吧?”   “?”曾忆昔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人趁机占他便宜,“你皮痒了找抽?”   “不是不是,跟你爸说啥了?”李志笑的很贱,“说你拿狗骗人姑娘跟你同居?”   曾忆昔:“……”他想一砖头敲人脑门上。   “开玩笑开玩笑,人姑娘想和你住一间屋,人家……”   “闭上狗嘴吧。”曾忆昔说,“我问我爸那天被老师喊去,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志:“嗯?”   曾忆昔换了只手拿手机:“我爸还是那么说,说是老师说的,是我同桌自己交上来的。”   李志不解:“可江月稠根本没收到信啊?”   一时忍不住猜测,难不成真的是江月稠交的?但立马也否决了猜测,她没道理这么做啊。   可老师为什么……   “我也问了江月稠。”曾忆昔朝沙发那边看了眼,醉鬼睡的很香。   他唇角轻扯:“她说没有。”   李志忍不住问:“……那你怎么想?”   “那就没有。”曾忆昔说。   即便她说的是醉话,他也信。   “我也觉得不是江月稠,她要觉得你写的玩意儿太恶心了,肯定会当年跟你正面刚的,骂死你这变态玩意儿。”李志嘿嘿笑了好几声,“要不然怎么是我们的江爷?”   曾忆昔:“……”   他能写什么恶心东西?怎么就变态玩意了?   “我觉得还是王谨惠吧?”李志忍不住继续分析,“她可能是好心,怕谈恋爱会影响江月稠学习?”   可这听着就更像扯犊子了……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我他妈都起鸡皮疙瘩了,不会是见鬼了吧?”   曾忆昔冷笑了声:“所以,是你交的吧?”   ——   “……”李志被噎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反驳道:“你说什么屁话呢?我只是给王谨惠了啊!”   他也没坏到直接交老师的份上啊……   夜阑人静。   一个荒诞的,大胆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冒出来。   曾忆昔看着窗外:“因为我爸说,是我同桌交上来的。”   所以他那会才消停了。   李志:“你爸骗你?”   “我爸有时候是会坑我,但这事他犯不着。”曾忆昔说。   曾繁清压根就没说什么,可能还怕同桌自己交的这事伤他自尊,一开始都没好意思跟他说。   是他觉得难以置信,问了好几遍信怎么在老师那里,曾繁清都支支吾吾的没说什么。直到他拿着手机,当曾繁清的面,说要打电话找李志问问。   曾繁清这才拉着他手腕,叫他别打了,跟他说了句:“是你同桌自己交的。”   他以为听岔了,直到曾繁清又说了一遍:“你们老师说,是你同桌主动交上来的。”   他脊梁骨都是凉的。   哪怕就是没考上北理,估计也没那会心灰意冷。   曾繁清说跟老师商量了,给他和江月稠调了座位,还叫他这段时间好好学习,先别打扰人姑娘,等高考完了再说。   李志:“……”   “也许。”曾忆昔把心里那个猜想说了出来,“老师骗了我爸。”   “老师骗了你爸?”李志难以置信,“这听着也太扯淡了?老师为什么骗你爸?”   “班主任本来对我印象就不好,我不是打过他儿子吗?”曾忆昔声音淡淡,“可能在他心里,我就很不怎么样吧。”   他们班主任的儿子和曾如初一个班的,当时几个男生扯曾如初的头发,被他看到了。他让那男生松手,说不松他就要动手了,结果那男生看着他身上的校服,来了句:“我爸是你们学校的老师,你打我,我回去就告诉我爸去。”   他把人揍了一顿,让人回去找他爸哭去。   再联想到刚刚的对话,才知道曾繁清还跟老师扯了隐私权。他有几分好笑:“我爸以前是个半吊子法学生,为了追我妈,他还跟着听了几次法学的学术讲座,陪我妈准备司法考试,还跟着背了几个法律条文,有时候喜欢拽两句,那天在办公室里好像和老师说起了隐私权。”   也许给了班主任一点压迫感?   之前,王谨惠给他送情书被老师撞见之后,他们俩被喊进办公室。她给老师下跪磕头求别请家长,实在让他太受震撼。晚上,曾繁清难得接他,看他表情有点不对劲,问了几句话。   他没瞒着,就把这事跟曾繁清说了,只是没说出王谨惠的名字。   谁知曾繁清当时的反应比他还激烈。   曾繁清那时跟他说:“即便是老师,也没有权利去收学生的私人信件,还公然阅读学生的信件。即使是情书,他也没资格,没这个权利。”还说了句,“那姑娘可以去投诉,这根本就是在侵犯她的隐私权。”   他看曾繁清这么义愤填膺,随口问了句:“听说你以前也被老师收过情书?”   曾繁清也没否认。把老师收了他信还在班上读,当着全班面嘲笑他写的狗屁不通的事说了出来。这事可能也让他难受了很久。说完,还又来了句:“这可能是那女生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   第二次曾繁清被喊过来,很可能是在办公室和老师拽起了法律条文。   老师也许给他说的有几分下不来台,然后就说是江月稠自己交?   然后曾繁清这个半吊子法学生大概是没了什么辙。当事人自己交的,那他大概就觉得不侵犯隐私。   “老师可能在撒谎”这个论断明显跟冲击波似的,在李志的认知结构里横冲直撞。   一时间,他声音颤颤地,跟十万个为什么似地问:“……老师撒谎?老师也会撒谎吗?老师怎么会撒谎呢……”   曾忆昔轻笑了声:“老师是人吗?”   李志:“……那肯定啊。”   曾忆昔:“那为什么不会呢?”   “……”   默了一会儿,曾忆昔再次开口:“是我们把他们当成了神,认为他们不会撒谎,不会做错事。”   他当时,也是先入为主地觉得老师说的肯定都是真的。也正是在这种思维定势的驱使下,听到曾繁清告诉他:“是你们老师说,信是你同桌自己交上来的”,他信了。   如果主语不是“老师”,哪怕是“李志”,他都不会信。   但总而言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   “我只是猜测。”曾忆昔说。   “……我他这背一层汗,衣裳都汗湿了,幸好没洗澡,要不然不是白洗了。”李志还是很困惑,“那现在问题在于,如果不是王谨惠交的,那信是怎么到老师那里去的?长腿飞去的?觉得你配不上江爷,所以去投案自首?”   “我不知道。”曾忆昔说,“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到老师手里的,以及老师为什么说是江月稠交的。”   一阵沉默后,李志叹口气:“说起来,这事就和孟澄澄手表丢的时间差不多,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多事,班上每天都跟麻雀窝一样,天天搁那儿叽叽喳喳,我他妈每天喉咙喊哑了,求着那帮祖宗好好学习,搞得像是给我学的一样……”   曾忆昔抿了下唇。   是的手表。   孟澄澄的手表。   从北理回来后,班上就到处在传这件事,有人到他跟前说,是江月稠拿了孟澄澄的手表。   他当然不会信。   伴随着李志的絮叨,客厅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大步往客厅走去,看到江月稠已经醒了。她两眼蒙蒙地看着地上的一滩碎片,嘴上喃喃着什么,他没听清。   只注意到那只原本搁在茶几上的水杯,掉落在地,碎的没个形状。   江月稠却作出一个要两脚着地的动作。   就这么忙把电话挂了,他朝江月稠那边跑去。   江月稠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状态,眼看脚要踩到那些碎瓷片,他弯腰,伸手握住。   一手之隔,隔着地上那些直棱着的、张牙舞爪的碎片。   他手背之下是一摊碎片,手心里,托的是江月稠的脚掌。   碎瓷片的棱角剐蹭着他手背皮肤,他也感触到了刺痛,应该是被剐破了皮。   但也没去管。   “怎么醒了?”抬起她的脚放沙发上,他问了句。   “渴了……”江月稠声音有几分沙哑。   “等一下。”怕她乱动,曾忆昔决定先将东西打扫干净再去给她弄热水。   “渴……”   他忙的一头汗,醉鬼哼哼唧唧的在他耳边催。   将碎渣全部清理完,他去厨房倒了点温水过来。   江月稠捧着水杯,一口气给喝了干净,然后又跟他叫唤:“渴,还要喝……”   曾忆昔接过空杯,笑了声:“你喝这么多,晚上不会要上厕所吧?”   江月稠看着他,眼神空空的。   曾忆昔低眸瞧着她,眸光微微一暗:“欸,你这样子,杯子都拿不稳,这要是到时候掉马桶里,我这是捞呢?还是不捞呢?”   话音一落,就见这醉鬼嘟囔了句:“我想上厕所。”   “…………” 第31章 你非要睡我的床   房间里, 门窗紧合,遮光窗帘被拉的严丝合缝,一寸天光也没让它透进来。   灯全被揿灭, 一盏没开。   江月稠在昏沉暗淡的光线里醒来。   眼皮只睁开一点,眼前景象模糊。   她没再多看, 又把眼皮合上。头还有些沉,像是有人往她脑袋里塞了个好几斤重的浆糊团子, 后脑勺有些发胀, 倒也不痛, 就是不太舒服。   她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喝过酒。无论是工作, 还是读研的时候, 每逢聚会,她都是拿着饮料搁那儿抿。   平日都是滴酒不沾, 昨天确实是个意外。   不过买完酒,她就陷入了后悔。   但买都买了, 不喝也就这么浪费了。那酒度数不高,江明不爱喝, 而且现在人到中老年, 烟酒这些东西最好也不要沾。给曾忆昔?估计会直接被丢进垃圾桶吧。   不过,屋里的空调机和加湿器都在工作。   江月稠吸了吸鼻子,空气意外的好闻。搀兑着点沉香木的轻淡香气, 像是助眠用的香薰。   她嗓子有些干涩, 但没去管。半眯着眼, 习惯性地伸着胳膊,在一边的床头矮柜摸着手机。打工人的惯性使然,眼睛一睁,就想先看看时间。   虽然脑袋里一团浆糊, 但还记得,她今天还要上班。   手机亮了。屏幕的光一时还有些刺眼,眼睛不太舒服,又闭了两秒,缓了缓,这才能去看。   竟然都到了七点。   这么一刺激,她倦恹的眼皮一下全掀开了。接着揭开盖在身上的软被,半坐起身,刚抬脚想下床时,却突然想到件事。   她现在住曾忆昔这边,小区离公司很近,通勤时间挺短的。   还好还好……   不用着急。   她将枕头往上扯了扯,垫在腰后,点开手机看了眼。   刚看到消息栏里有微信信息。   戳进去,看到是安宁发来的。   时间是昨晚十点半那会。   那会?   她在干什么?   江月稠想了想,但一时间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低眸,继续看手机。安宁昨晚给她发了一堆消息。   安宁:【救命!】   安宁:【江江,我今年能去你家过年吗?】   安宁:【我不想回北城了,我妈要给我介绍对象啊啊啊啊啊啊】   安宁:【她今天下午在医院妇产科给人接生,结果那人是我初中同学,晚上跟我说,你同学都结婚几年了,这都是第二胎了。问我咋还没个对象???】   安宁:【我同学二胎跟我有毛关系啊,又不是给我生的!】   安宁:【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隔了十八分钟,安宁又发了一堆消息。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你在干嘛?】   【???】   ……   有两通来自安宁的未接电话。   再相隔大概有半小时。   安宁:【女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安宁:【??????】   ……   她在干什么?她也想知道。   有可能,只是睡着了吧……   不过看到“相亲”这两个字,江月稠一时有些感触。   这谈婚论嫁啊,真的是每个有着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灵魂,但却无奈到了年龄的当代青年的噩梦。   连潇潇洒洒的安大小姐也不能幸免。   哦,还有个曾大少爷。   脑袋里慢腾腾地有了丝记忆。   她隐约想起来,曾忆昔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好像很不好看。   还吼了她一句?不过吼的是什么……   她应该没打扰这人相亲赢未来吧?   想不出个所以然,江月稠觉得还是先敲字回安宁。   很快打出一行:【可以倒是可以,来我家过年没什么。】   又打了一行字:【但是呢,孩子,这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欸。】   点击发送。   脑袋还是沉得很,江月稠仰靠着床头软垫,两眼无神地发了会呆。这才又低眸,看了眼手机。   安宁应该还没醒,消息发过去好几分钟都没有回复。   江月稠准备去拨弄一下头发,垂下来一缕在眼前,戳弄的她不太舒服。   一抬手,倏地发现了点不对劲。   她视线一顿,盯着衣袖。   黑色,真丝质感,套在她胳膊上明显长出一大截。   用刘小梅的话说,就是穿的像去唱戏的、这么明显不合她身的一件衣裳。   即使是在发懵的状态下,江月稠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衣服。   江月稠视线下移,视线从翻领设计的领口,胸前的方形贴袋,树脂字形的钮扣……一一划过,最后看出来了,这是男士睡衣。   她打了个激灵,忙抬手去按床头的开关。壁灯亮了一盏,光芒足够照出屋里陈设。   房间的设计是种冷硬风格,床单被罩也都是深色系的。   特别是,落地窗那边还摆了个桌椅一体的太空座舱,坐上面打游戏不要太舒服。   江月稠盯着这玩意儿怔愣了许久,这其实,根本不是她的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昏涨的脑袋顿时更蒙了,还没想出一点头绪,有人在外面拧门,发出一点微小动静。   江月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门边看去。   眼下大抵是二十五、六年以来,她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也从未感觉到这么紧张。   像是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一个亿。   门自外面被人拧开,向里推进。   那人的动作其实很轻,开门的时候也像是怕打扰里面的她。   可这么一点风吹草动,这么细如蚊蝇发出的声响,江月稠都听的清清楚楚。   灯光和风,跟着从门缝里渡进。   缝隙越来越大,倏地定格,门被完全推开。   有那么两三秒,江月稠紧张到忘记呼吸。她屏息凝视,抓着手机的那只手也有些松懈。东西从她手里滑落。坠到了被褥上,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   开门的人,慢悠悠地松开那搭在门把的手。   他身子侧过,懒靠在一边的门框上。   与她的如临大敌不一样,他姿势闲适,神态轻松如常。   门外亮着灯,白晃晃的灯光径直打落在他周身,照出他的墨眉,他的星目,他挺直的鼻,他瘦削的唇。   直白地照出了曾忆昔的五官和身形,他身上还穿着件和这房间风格相得益彰的休闲服。   江月稠:“……”   很明显,她躺着的这见房,其实是曾忆昔住的。   曾忆昔手里捏着一瓶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纯净水,他拧开瓶盖,抿了一口,喉结滚了两下。   江月稠没喝水,喉咙里却也有东西在滚,也跟着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是紧张的、下意识的动作。   “醒了?”曾忆昔挑了下眉,语气闲闲的。   江月稠声音很轻:“……嗯。”   曾忆昔没再说话。   像是没话说,也像是等她开口,还像是他自己想着该如何开口。   江月稠低头垂目,有些刻意地回避曾忆昔撇来的视线。   她内心犹豫,数秒后,理智到底还是再一次的战胜了情感。还是那句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那个,”江月稠既有些害怕,但也迫切地想知道,“怎么会睡在这里?”   这明明是曾忆昔的房间,是他的床。   “这个。”曾忆昔话说个开头,像是卡住了。   他不继续说,转而只用眼睛打量她,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半分钟后,他口吻有些不太确信地问了句:“你不知道?”   江月稠点了点头。   她想不太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曾忆昔哼笑了声,“你非要睡我的床。”   江月稠:“……”   “不给你睡呢。”曾忆昔顿了顿,又继续拖着语调,“你还哭。”   江月稠:“……”   她觉得她的脑袋,应该比斌子的作业本可能还干净。   也能理解他对数学题,那脑袋一片空白,两手健在却无从下手的感觉。   见她沉默,曾忆昔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   似是在提醒她给个回应。   也觉察到曾忆昔的用意,江月稠不太确信地反问了句:“所以……你就给我睡了?”   你是这么谦让有礼的人?   曾忆昔:“……”   话音落罢许久,场面都是令人感概至极的沉默。   你就给我睡了?   这话起码有两个意思。   把你的床睡了都是小事,这要是把人也给睡了,那就完犊子了。   这回挺难得的,倒是曾忆昔破了僵局。   曾忆昔先开尊口,口吻一贯的那么的风轻云淡,“不然,你还想着我们俩一起睡?”   曾忆昔这样一反问,她就明白了,悬着的心跟着放下。   昨晚跟他住一屋的女人喝醉了,还发了疯的要睡他的床……   在床和人之间,他毅然决然地放弃前者以便保护后者。   思忖片刻,江月稠觉得有必要对自己昨晚的行为做一个表态。   “不好意思,昨晚吓到你了吧?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她跟曾忆昔这么承诺。   “就你那点酒量,到也确实可以不必再喝。”曾忆昔瞧着她,笑了笑,“不过,我倒也没被吓到。”   “……那就好。”江月稠点了点头。   她明白,大老爷们就算是被吓到应该也不会张扬,不然就会显得自己跟小媳妇一样么。   也希望曾忆昔心里也能像嘴上这么的“大老爷们”,不要跟她计较、介怀昨晚的事。   像在研究什么科研难题,曾忆昔打量着她的反应,“你一点都不记得昨晚的事?”   听到这个问题,江月稠摇了摇头。   她眼下头昏脑涨的,确实没什么印象。   不过么,这就算是以后想起来了,她怕是也不敢承认一些疯狂行径。   如果有什么疯狂言行的话。   明显是不满意她这有些不负责的回答,她眼角余光瞥到曾忆昔蹙眉的动作。   又一阵沉默后。   江月稠试探着问了句:“这衣服……也是你的吧?”   曾忆昔不答反问:“你也有这衣服?”   江月稠:“……那倒没有。”   在她的支付能力和与之相匹配的消费观里,她不会买这种价位的睡衣。   摸着就知道贵。   “也是我非要穿的?”很想知道这衣服为什么会跑到她身上来。   “不然呢?”曾忆昔吊儿郎当地揶揄她,“还能是我硬要你穿的?”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和神态,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问了句废话。   江月稠抿了抿唇:“那我洗干净后,还你行吗?”   不会给她穿一晚,曾忆昔就不要了?然后要她赔一件一模一样的吧。   “不用。”曾忆昔哼了声。   “啊?”江月稠浑身一紧。不会真要她赔吧?   “送你了。”曾忆昔朝她微抬下巴,“你不是喜欢的很吗?”   “……”   倒也没有很喜欢吧?   但江月稠道了声“谢谢”,因为这个回答已经让她很欣慰了。   都超出预期了。   诡异之处还是很多。曾忆昔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   怕她想跟他同床共枕,要是发生了什么怕到时候说不清……所以曾忆昔干脆就把床让给她?   这个行为,她倒是还能理解。   但她要他的衣服穿……这个吧,曾忆昔其实不用给她的。   还有曾忆昔这个反应也很耐人寻味。   他貌似心情还不错,从进来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一种挺轻松的状态,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她昨晚的那些过分的要求和行为。   只希望这份和平能够持续的久一点。   一想到昨晚,江月稠忍不住问:“我还做了什么吗?”   曾忆昔语气淡然:“很多。”   江月稠不由地紧张起来:“……比如。”   曾忆昔扯唇一笑:“你拉着我袖子。”   “嗯?”   “让我别走。”   “……”   “我一挪脚,”曾忆昔一字一顿,“你就跟我哭。”   江月稠默了默,好几秒后,给自己的行为想到了个解释,温吞地开了口,“我可能做噩梦了。”   “你那时没睡着。”曾忆昔抬手摸了摸眉骨,“你那眼睛睁的,比我的还大。”   “……”江月稠抬眸看了下他的大眼睛,抿了抿唇,迎着他的视线回答:“那我可能。”   “嗯?”   “把你当成了我爷爷吧。”江月稠说。   沉默半分钟。   曾忆昔:“你爷爷还挺年轻。”   “我爷爷年纪确实没那么大。”江月稠低眸叹了口气,“但还是去世了。”   “……生病了?”   “癌症。”江月稠小声解释了句。   “什么时候走的?”曾忆昔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她爷爷奶奶好像还健在,听她跟人说过她老家的事情。   “就高考那会儿。”江月稠说。   不过直到高考结束后,江明才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没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   本来觉得爷爷可以能活到一百多岁,觉得他能做村里最长寿的老人,还想以后接带去北城看看。但事实,却又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曾忆昔没再问。   江月稠还有些放心不下:“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曾忆昔“奥”了声,缓声道:“你打碎了我——”   江月稠:“……啊?”   “这里的一个杯子。”曾忆昔将那半句话说完。   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断句搞得一阵紧张,这回听到的竟然只是个杯子……   杯子么,她应该还能赔的起。于是又缓缓放下了心。   “那杯子是我妈买的。”曾忆昔说。   “对不……”   “起”没说出来,被曾忆昔打断。   他懒着声给她解释那杯子的不同凡响的意义:   “那杯子呢,是给她儿媳妇用的。” 第32章 两性冷知识你知道几个   “……”   曾忆昔说完话, 她脑袋里空白好几秒后,才慢腾腾地有了些画面:   曾忆昔领着他貌美如花的娇俏媳妇,在他们家的客厅里准备给他妈妈敬茶。但下一秒, 这对新人夫妻却发现杯子没了……   她怎么把曾忆昔他媳妇的杯子摔碎了?   又默了几秒,江月稠语气艰涩地开口问道:“我为什么会打碎你妈给你媳妇买的杯子?”   曾忆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打碎的, 你问我?”   “……”   如此意义非凡的杯子,理应被好好的供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才合理, 怎么会被她给碰到?江月稠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觉得这人是不是一大早在拿他逗乐子。她语气谨慎地问:“我在哪儿把杯子打碎的?”   “客厅的茶几上。”怕她不相信似的, 曾忆昔又补了一句, “可以给你看监控。”   敏锐地捉住了他话里的不合理之处, 江月稠继续追问:“可那么重要的杯子,为什么出现在客厅的茶几上?”   出现在曾忆昔房间的桌上, 她都觉得可信度会高一点。   “不是你要喝水啊?”曾忆昔回的理所当然。   “我为什么要用这个杯子喝水?”   “……”   曾忆昔陷入沉默。   看着她的眉眼里像是没了什么情绪,又像是多了些情绪。   江月稠很快就弄懂他这沉默的意思。可以等同于“无语”。   他很无语。   水是她喝的, 不应该问他,大概是这么个逻辑。   也是她没把话没问明白。   “也许我可能觉得那杯子好看, 但你知道那杯子那么重要, 其实可以拦着不让我喝。”江月稠冷静地分析完,总结到她想要表达的关键点:“所以我觉得,这杯子碎了, 也不能完全怪我。”   问题在于, 如果是曾忆昔没有注意, 她就自作主张地用了他妈给儿媳妇买的杯子,那她就得负完全责任。虽然她很不希望事情是这样,但如果真坏到这种程度,她也只能对那只杯子负责了。   只求它别太昂贵……   过了一小会儿, 曾忆昔拧开他的瓶子,喝了一口,口吻随意地道:“我倒也没这么计较这个杯子。”   江月稠呼出一口长气:“……那太好了。”   曾忆昔将手里的瓶子缓缓放下,他低着颈,睫羽遮住眸子。   “不过呢,我妈应该不这样想。”   “要不?”江月稠说,“我买一个还回去。”   后面,曾忆昔不说,她也不说,就当没这么回事。   “那是定制的。”曾忆昔顿了顿,又强调了它的另一重意义,“独一无二。”   “……”   沉寂的房间里,沉木香还在延续。   她的心,像那在炭盆里被烈焰焚烧的枯木。   完蛋了。她想着。   “欸,江月稠。”曾忆昔喊了她一声。   她心情沉闷地哼了声。   “那个。”曾忆昔开了个头,顿了好久,声音低沉和缓地说了句:“你要做我女朋友吗?”   轻低的声音在虚空幽荡,一字不落地传到江月稠耳里。   似乎还有回声。   她看了曾忆昔许久,曾忆昔开始和她四目相对,后来主动与她错开视线。   这回不是被她看的有些不耐,倒像是不好意思。   倏地,她像是被打通了六脉,思绪一下清明起来。   “你是不是又相亲失败了?”她试探着问了句。   曾忆昔像是没听清,视线偏过来,重新聚焦于她:“什么?”   江月稠低着眸,努力整理思绪。   首先,她打碎了曾忆昔那么重要的东西,他没道理还这么好言好语的跟她说话。   其次,昨晚那些个情况也是特别吊诡。她要睡曾忆昔的床、穿他的衣服,他都好脾气地依着她。   最后,联系到他昨晚回来时那恼火的情绪,她一切都明白了。   虽然目前对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尚没什么彻头彻尾的头绪。但根据能想起来的东西,以及曾忆昔这过于反常的表现,她冷静地捋了一下思路。   年关将近,每一个适龄年龄的单身青年都过的不容易。过年又要见父母亲朋,一人问一句“你怎么还没对象”,这些唾沫都能盖过你头顶。   思忖片刻,江月稠拿捏好语气,有几分小心地问:“你家是不是过年,要你带个对象回去?”   “……倒也没这么着急。”曾忆昔说。   不着急吗?好像不像曾忆昔说的这么风轻云淡吧。   一连几次,她都听到他妈搁那边催他,包括见吴培那次,他貌似也是在那里跟个姑娘相亲。   不知道为什么,曾忆昔在新时代相亲这条路上屡战屡败。   但更残忍的是,你还是得屡败屡战,直到找到媳妇为止。   但曾忆昔这人吧,可能不太好意思直说。   可他的这几分讨好,却有点欲盖弥彰。   要床给床,要衣服给衣服,打碎他妈妈给儿媳妇买的杯子也不找她的茬……要是没点事求她,曾忆昔不早把她撵出去了?   “你是……”揣测完他的心思后,江月稠主动问了句,“要我做你女朋友?”   或许要“装”更合适些?   曾忆昔怔愣了几秒,黑沉的眸光里浮现出一丝慌乱。   但他到底没否认,不答反问地说了句:“你怎么说?”   江月稠抬眸看着他:“也不是不行。”   曾忆昔:“……”   江月稠没有立即收回视线,还打量了一会儿曾忆昔。   她发现,在给出肯定回答后,他这表情有些复杂,高兴也不像高兴的样子。   但也不像是不高兴。   默数秒,曾忆昔清了下嗓,神态轻松地笑了声:“江月稠。”   江月稠:“……嗯?”   曾忆昔又笑,“你酒是醒了吧。”   “嗯,醒了。”江月稠点了点头。   “那行。”曾忆昔看着她,眉梢微微一扬,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女朋友。”   “……”   说完,曾忆昔拿起他撂在一边的纯净水。   起身出去了。   屋里,江月稠听这脚步声远走越远,心里一下敞亮轻松了起来。   果然,是叫她给猜中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曾忆昔,你又又又相亲失败了!   江月稠抬眸看着这间屋,看看这里的陈设,羡慕之余,也不得不说,她江月稠要是能有这家底,哪里还用得着相亲。   喜欢她的男生不得绕那浩浩大江排它个十八圈?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的比她心情还敞亮。   门外旋即传来一阵懒淡的声音:   “倒也用不着这么高兴吧?”   “……”   懒得去拆穿他,江月稠没在赖床。   她起身穿鞋,准备将床给曾忆昔铺好。但发现,床前摆的鞋子比她脚大许多,明显也是曾忆昔的。   可能也是她昨夜撒酒疯要穿他的吧。   转身看了眼她昨晚说过的床,其实醒来这么久了,也并没嗅到什么酒气,她身上也不粘腻难受,感觉还挺清爽的。好像没把他东西弄脏。   但还是觉得给他洗洗会更好些。于是,她将床单被罩枕巾也全卸了下来,抱在怀里,准备放进洗衣机里给他洗洗。   看着她抱一堆东西出来,曾忆昔问了句:“你忙活什么?”   “把这些给你洗洗。”江月稠说。   曾忆昔“奥”了一声,过两秒,又道:“放着吧。”   “我自己弄。”他说。   以为他怕她弄不干净,或者他有什么忌讳,江月稠也没在这件事上做纠结,将东西放下,道了句:“那辛苦你了。”   曾忆昔“嗯”了声。   她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将衣服换好后出来,再去卫生间洗漱。站玻璃镜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脸还挺干净。   明显是卸完妆的状态。   所以她昨晚应该没多离谱吧?不是还知道卸妆了吗?   但一回房间去拿护肤品,又发现了点异样。她东西摆放的次序不太对。   她有些轻微的强迫症,水、乳、面霜这些是一字排开的状态摆的。   这顺序颠倒就有点别扭,必须要这么摆。   但眼下,她看着这顺序,就很别扭。将它们摆整齐了,才依次去拿东西。   可能是真喝醉了吧,要不是不会这么放。   化了个淡妆没费多少功夫,她拉开门往玄关走去。   曾忆昔走到玄关边,倚靠着墙,仔细想着江月稠这一连串的反应。   两个字:古怪。   四个字:古古怪怪。   直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他那乱七八糟的思绪才被打断,恢复了些平静。   拿出手机看了眼,原来是某某浏览器推来的一则消息:   【两性冷知识你知道几个?1.男人多情却长情,女人专情却绝情……】   曾忆昔眉头一蹙,唇角跟着扯出一抹冷笑,准备在设置里将这破浏览器的消息提示功能给屏蔽掉,省的成天推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点进设置后,他手指忽地一顿,又退了出来。   做了几秒的思想斗争,他还是去看了眼刚刚那条消息。   【每个男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初恋。初恋深藏于他们心底,历经岁月也不会消失。她是他们窗前的白月光,是他们心口的朱砂痣。男人往后无论喜欢过多少人,哪怕是娶了妻生了子,也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到那抹白月光,那一粒朱砂痣。每个女人也都有过初恋,但她们有了喜欢的人后,便很少会想起她们的初恋,或者根本不会想起……】   底下还有评论:【太准了,我就是这样。】   【昨晚还梦到我初中的女同桌了。我男的。】   下一条评论:【我想不起来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谁了。。。】   评论底下还有回复:【我也是】   这两人还互动了起来。   【你也是女生?】   【嗯呐~】   ……   不会真有人信吧?   脑残才信这个吧?!   都是一些机器人搁这里演吧?   曾忆昔又点进系统的设置里,这回不做思考,直接将这破浏览器的消息提示功能给关了,最后干脆将这破浏览器也给卸载了。   这垃圾玩意儿,能指望它搜出点什么来?   江月稠走到玄关边,一眼就看到曾忆昔也站那儿。他低着颈看手机,表情肃冷。   听到动静,曾忆昔抬起眸看她。   见他一直这么看着她,眼神里像是有点难以形容的情绪。   江月稠忍不住问:“我是妆化的有什么问题吗?”   眉毛化歪了?唇釉没抹好?   曾忆昔没吭声,还是这么看她。   等不到他回答,江月稠准备自己拿手机看看。   曾忆昔这时出了声:“能有什么问题?”   “……”不是你一直这么怪异地盯着我看?   “漂亮哦。”曾忆昔有几分不着调的说。   夸人的话,到了他的嘴里,配上他这语气,就有股反效果。   江月稠不确信地问了句:“是吗?”   曾忆昔笑了笑:“我女朋友。”   江月稠身子猛地一僵。   好像还不太习惯“女朋友”这个词,一听曾忆昔这么称呼她,她这后背就微微发寒,有点不大自在。   不过,细细一抿,她觉得曾忆昔这么喊她的时候,其实他的语气也略微有那么一点奇怪。   好像,他说这三个字时,语气也太过刻意。   总而言之,她觉得曾忆昔还是直呼她的名字好一些。   “我女朋友。”曾忆昔又夸了她一句,“这不美的跟个小仙女似的。”   江月稠:“……”   她胳膊上的寒毛,肯定都全体起立在给曾忆昔敬礼。   曾忆昔瞧着她表情:“夸你,你还不乐意?”   “那个。”江月稠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什么?”曾忆昔将手机放进衣兜,双手抱臂,有几分愿闻其详的端正样子。   “二十二天养成一个习惯。”江月稠说。   “听过。”曾忆昔哼了声,“怎么了?”   “你爸妈不在跟前的时候。”江月稠仰起脸去看他,“你可以喊我名字的。”   曾忆昔:“?”   江月稠面带微笑:“我怕你这么喊习惯了,到时候改不过来。”   默了几秒,曾忆昔开口:“江月稠。”   “嗯?”   “不是要喊你名?”   “……”   说完,曾忆昔径直拉开大门,一声不吭地,大步往前走到电梯口。   跟在他身后,江月稠明显感觉到他心情有点不大爽快。   狡兔死走狗烹,卸完磨就要杀驴。   这还没见你爸妈呢?就开始给脸色了……   路虎开出小区,好巧不巧,第一个路口就遇红灯。   等绿灯时,江月稠拿着手机,准备给安宁回消息。   曾忆昔突然出声,喊了她一声:“江月稠。”   “嗯?”   他薄唇轻轻颤了颤,“你记得你初恋是谁吗?”   江月稠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眼去看他:“我没初恋啊。”   她又没谈过恋爱。   曾忆昔一脸的不相信:“每个人都有初恋,你没有?”   还不允许有人母胎一直SOLO了?   “你有初恋?”江月稠问。   曾忆昔哼了声,“那肯定啊。”   江月稠“奥”了一声,她这临时的雇佣工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管他的情感经历,只礼节性的夸了句:“那姑娘一定很优秀。”   曾忆昔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你倒是会夸人。”   “实话实说呀。”嘴甜人不怪,江月稠继续道,“要不然你也不会喜欢吧。”   曾忆昔看她一眼,“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嗯?”   “不愧是我们班第一。”曾忆昔笑的有几分微妙,“可真是个大聪明。”   江月稠隐约觉得,曾忆昔好像还挺在意他的初恋。   她就夸人一句,他还顺带把她给捧了捧。   不过一想,她高中和大学都跟曾忆昔一学校的,除了她这个绯闻对象之外,也没听曾忆昔有个什么动静。   “你初恋,我认识吗?”她好奇地问了句。 第33章 你还真是浪漫(一更)   “你猜。”曾忆昔语气闲闲地跟她卖关子。   “高中还是大学?”江月稠说, “给个提示行不行。”   “高中。”曾忆昔这回倒是配合了起来。   江月稠开始回想,高中的时候其实还挺多人对曾忆昔有好感的,惠惠她们班就有几个女生喜欢他来着。   不过没等她多想出点东西, 思绪就被曾忆昔打断。   “别想了,等你想到你初恋是谁, 我就告诉你。”曾忆昔挑了下眉,“这很公平。”   “可我没初恋啊。”江月稠只得坦诚她母胎solo的身份, “我没谈过恋爱。”   曾忆昔斜过脸看她, 像是在确认她所言是否属实, 过了会儿, 他哂笑了声:“那你总该有喜欢过的人吧?”   江月稠点了点头, “……有。”   “那等你想起来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谁,”曾忆昔说, “我们俩做个等价交换。”   江月稠:“……”他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好像,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喜欢。   那一份懵懵懂懂的心悸, 那一种小心翼翼却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欢喜……   貌似也是发生高中。   至于对象,这还能是谁。   当曾忆昔的面, 江月稠感觉自己好像还是有几分难以开口, 也就没去打探他的情史。   绿灯倏地亮了,再往后没遇到红灯。   他们很快就到了公司。   刚进美术部的门,包还没放下, 江月稠就听到身后传来高跟鞋蹬地的急促声音。   下一秒, 有人从背后伸过手, 圈住她脖子。   不用回头,她知道是安宁干的。   “江月稠,你给我好好解释。”安宁圈固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江月稠把东西放下,跟安宁出去了。   茶水间附近, 安宁打量着她:“你不对劲。”   江月稠:“哪里不对劲?”   安宁一脸审视:“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江月稠想了想:“我那时应该睡着了。”   安宁明显不信:“那才几点,你就睡了?”   “我喝了点酒。”江月稠如实说。   “喝酒?”安宁很意外,又重复了一遍,“你喝了酒?”   “就是图个新鲜。”江月稠打了个哈哈,不想去过多解释她昨天饮酒的原因。   安宁:“你喝的啥?”   “江小白。”江月稠说。   “……”默了几秒,安宁笑出声,“你怕不是喝醉了吧。”   “…………”   安宁算是在这事上放过她,撂下一句:“中午一起吃饭吧。”   “就在咱们公司吃员工餐行不行?”江月稠用商量的口吻问。因为出去吃要花钱。   安宁没什么所谓地应道:“行吧。”   她现在好烦,迫切地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所以吃什么也不重要,吃到嘴里都没味。   十一点半,安宁在电梯口等她。   俩人一起去了楼下的员工餐厅。   安宁就打了一份玉米羹,然后弄了点蔬菜,连米饭都没盛,明显是没什么胃口。   江月稠餐盘里却是截然相反,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安宁有几分烦躁的薅了下自己的头发:“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不回家过年吗?我这么跟我妈说了,结果她说她可以跟我爸来江城找我,正月一起回去,到时候再去和人家男方见面。”   “……”   “简直要我狗命。”安宁一脸的欲哭无泪,“我好烦啊。”   见安宁烦闷不已,江月稠放下碗筷,想了想,觉得曾忆昔这招可能有点适用。   虽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但能躲一天是一天。   “要不你租一个男朋友?我们公司这么多男士,肯定也有催婚的。”江月稠说,“大家都是同龄人,团结互助,合作共赢嘛。”   “啊?”安宁愣了一下,像是被她的好主意吓到了,“租一个男朋友?”   “说不定以后真成了呢。”江月稠舀了口汤吹了吹,边吹边说,“诺言不一定会兑现,但当时的谎言,说不定以后会成真呢。”   “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她总结道,“也许你和你那租的……”   话说一半,她卡壳了。因为想到了曾忆昔和她。   “还‘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呢,你搁这儿考马哲啊?”安宁忍不住笑了声,但没一会,又像是想通了,“你这主意也不是不行奥。”   总比被摁着头皮去跟人相亲好吧,她光是想想都觉得社死。   说服自己后,安宁就开始行动。她做事效率奇高,屏蔽掉“闲杂人等”,她在朋友圈发帖征男友。   折腾半天后,安宁才舀了一口凉的差不多的汤,没喝就这么举着,想起什么来,又问道:“老江,你爸妈不催你找对象?”   江月稠摇头:“我爸妈嘴上倒是没怎么提。”   估计心里肯定也着急呢吧。   “你爸妈真好。”安宁感慨一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顿时心情全无,又放下勺子,“我都快烦死了,逃到江城来也没个安生时候。”   以前听安宁说过,江月稠也知道安宁是在家属院里长大的。左邻右舍彼此熟识,而且那边还有不少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如今基本都结婚生子。今天什么张阿姨家的女儿又结婚了,明天王叔叔的儿子找到对象了……每每有喜事不忘给安宁父母发喜帖,搞得她父母压力也大,转而又去给安宁施压。特别是安宁来到北城后,基本上一打电话就要挨数落。   “这结婚不是我自己的事吗?我不急他们急啥?”安宁嘟囔一句后,又有些艳羡地说:“你爸妈真好啊,他们还缺女儿吗?”   “其实我们家的情况有些特殊。”江月稠觉得这点也不需要跟安宁隐瞒什么,“其实我本科那会,大二还是大三记不太清了,过年的时候,其实就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   “啊?”安宁有些意外,“那时就有人给你介绍了?那才多大呀?”   江月稠夹了点米饭,吃完后继续道:“我们家住的那地儿,其实蛮多人没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去工作,然后处了对象,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了,都结婚的比较早吧。”   她舀了口汤,喝完接着说,“给我介绍的据说是个拆迁户,家里分了好几套房吧,地段还不错。”   “那人怎么样呢?”安宁问。   江月稠想了想:“那男生个子应该没我高,形象比较普通,偏胖,没考上大学,开了个什么店好像。”   安宁听着就觉得俩人不合适,很是不解:“你爸妈怎么给你找这样的对象?   “不是我爸妈。”江月稠解释,“是邻居直接找我说的。人家在路上拉着我,跟我说的,我爸妈当时也不知道这件事。”   还记得那人说的话:“小月啊,虽然你考上了个好大学,但你毕竟是女孩子嘛,女孩子别太要强,不要搞得像个女强人一样,那人家里条件多好啊,也就是没上大学而已。”   这话她当作了放屁。   但后面还有一句:“而且你家里情况这个样子,其实像他这条件不错了,哪个男的愿意找一个家里负担这么重的姑娘啊?”   “那时候我家里还欠着蛮多债的,我妈那阵子身体不是很好,我爷爷之前生病住院做手术欠了一笔债务,还有吧,家里还出了点事,我爸妈把房子也卖了,但还是不太够,还欠着些钱。”江月稠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像是在没什么情绪地读着课文。   所以安宁想开口安慰又觉得不好开口,最后骂回了要给她介绍对象的那人身上。   江月稠笑了笑:“其实她那话说的糙了点,但是理不糙。”   虽然当时内心一阵愤懑,但事过多年,她也渐渐明白了,那人说的并没有什么错。   大学期间,吴培有一阵子也追过她。但没过多久,吴培也就放弃了。她那天无意间听到吴培跟人说,“江月稠其实是挺好的,但她家那么困难,我父母肯定不会同意的,负担太重了……”   换位思考一下,她觉得吴培的想法其实也没什么错。   安宁叹了口气。她知道江月稠从大一开始就在勤工俭学,也申请助学金,但此刻听着,还是觉得很心酸。   “对不起啊,我没想引起你这么不好的回忆。”她很歉疚。   “没事哦。”江月稠笑了声,“所以呢,我爸妈没催我,其实是因为我家里的情况特殊了点,等家里条件稍微好点的时候,肯定就该催了。”   江明后来知道那件事很生气,有晚他喝多了给她打电话,边哭便跟她说‘对不起’。江明和刘小梅这几年一直在拼命的做生意,想把家里条件弄的好一点,这几年把之前欠的都还了,   不过,她前段时间又给人签了合同,要把他们家之前卖掉的房子买下来,所以眼下又来了债务。   还是一笔不小的债务。   她眼下没什么心思去考虑婚姻的事,因为哪怕是谈恋爱,那也是要经济支出的。   男朋友送她一个礼物,她不也得回人家一个。   吃饭约会什么的,也不能总要别人去付出吧?   “……好像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安宁还是有几分不忍,“没想到你这么难。”   江月稠低眸看着盘里的这些菜,人生可能就是这样酸甜苦辣,她没有办法去选择人生剧本,不过分给她的剧本其实也不算太坏,大抵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也愿意相信一切都会好的,而且,目前的状况也确实是在一步步变好。   将餐盘送到回收处,安宁先去了趟卫生间,江月稠站走廊外面等她。   她低眸看着手机。刘小梅发来了照片,是一盘饺子,她和江明今天中午吃的这个。   江月稠知道这饺子皮是他们自己手擀的,口感看着就劲道。   她打开了语音,说了句:“我也想吃饺子。”   话音一落,江月稠听到了脚步声。   不轻不重的声音,她抬眸,看到曾忆昔正往这边走。   迎面相遇,江月稠先开的口:“好巧呀。”   “我每天都这个时间来。”曾忆昔神情闲淡。   江月稠:“……”   曾忆昔这口吻和神态,让她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在这儿的时机和动机——好像是故意为了在这儿跟他制造“偶遇”。   她嘴角轻轻抽了抽。   曾忆昔“欸”了一声。   她抬眸:“?”   曾忆昔看着前路,没看她,话却是跟她说的:“晚上一起吃吧。”   江月稠点了点头。   以为是要去他办公室一起吃外卖。   她这段时间也没少吃曾忆昔的外卖,这人竟点贵的,为了凑个起送价老点许多东西。她也怕浪费。   直到下班前,曾忆昔给她发了微信,要她直接去地下车库那边等他。   江月稠不解,回了句:【去地下车库?】   曾忆昔:【你不认识?】   “……”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话问的她像个二百五。   江月稠:【你是要出去吃?】   曾忆昔:【不然在哪儿吃?】   江月稠如实回道:【我以为在你办公室】   曾忆昔:【在办公室吃什么?】   江月稠:【吃外卖啊】   曾忆昔:【。。。】   江月稠盯着三个句号,很轻松地想到他那一脸无语的表情。   没多久,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还真是浪漫。】   江月稠:【?】   曾忆昔:【快点来车库。】   ……   她到底还是听着曾忆昔的话去了车库。   见面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出去吃?”   “天天吃外卖你不腻?”曾忆昔反问。   吃腻了?   吃腻了……   吃腻了可还行,他那外卖点的也没重过样啊。   江月稠想了想,又问了句:“李志不去吗?”   “和他女朋友吃饭了。”曾忆昔说。   也是,一个人去餐厅确实冷清。   不过,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女朋友”这三个字,她心里微微又是一动。   为了掩饰那一点不自在,身子却相反地,坐地更直了些。   曾忆昔的车往临江路那边开。   江城一半叫得上名字的餐厅都在那附近,就是价格不太便宜。   “想吃什么。”途中,曾忆昔问了句。   “我都可以。”江月稠说。   “……”   有一阵子没说话,江月稠也一直在看窗外。   突然,视线被一家餐厅外观吸引住。她喜欢那张扬明艳的配色。   “泰餐怎么样?”她侧过脸,询问曾忆昔的意见。   “泰餐?”曾忆昔也偏过视线看她。   江月稠伸手指了指那家店:“这个泰餐厅看着好像很有意思。”   “你喜欢泰餐?”曾忆昔没去管这店看着到底有没有意思,只问她喜欢不喜欢泰餐的口味。   “还没吃过呢。”江月稠还盯着那家店,“不过我之前,听安宁说她在泰国旅游的时候,去了那边一家餐厅,安宁说里面很有意思。”   “怎么就有意思了?”曾忆昔这回抓住了她表述里的关键词——有意思。   她说了两遍。   江月稠扭过身,笑嘻嘻地看他:“有人妖表演节目,据说好刺激。”   “……”   像是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曾忆昔怔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看不出来,你还好这个。”   “不过呢。”他又道,“这家店里没你想看的人妖。”   “那有点遗憾。”觉察出他好像对泰餐店不太感兴趣,江月稠也没再多说,她指了指泰餐店的邻居,“那这家墨西哥餐厅,你觉得怎么样?”   离得近点,方便她观察观察也行。   曾忆昔这回好说话地说了个“行。”   江月稠也好说话地点头,“那我们就去这家吧。”   到了餐厅门口,江月稠仰头打量泰餐厅的设计风格。   顺着她视线,曾忆昔也看了眼刚刚被她点名过的泰餐店:“这没人妖你就不去了?”   江月稠:“……”   怎么说的她像个女色鬼。   不过这会回过神,她透过玻璃窗,意外发现这家墨西哥餐厅里面的设计也不错。   地面油着颜色偏深的、饱和度偏高的绿漆,墙面是那种颜色略深一点、饱和度偏高的红。光线不那么明亮,有几分昏沉,造出了一点神秘的氛围感。   这几天,美术部要在帮一个项目组做场景搭建。   看着她设计的小酒馆草图,贺泛点评了句“有点缺乏想象力”。   是的,她没见过太多风景和世面,想象力确实有些匮乏。   需要赶紧补救。   进去后,他们在二楼找了个位置。隔着张有几分做旧感的木桌,他们相对落座。   服务员很快过来,将手里的菜单递给曾忆昔。曾忆昔却没接,指了指江月稠。服务员会意,转而将菜单递给了她。   江月稠点了个有招牌标志的沙拉。菜单上图片看着不错,食材丰富,颜色也好看。   然后就将菜单顺着桌面,推给了曾忆昔。   曾忆昔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掀开菜单一页页的翻,边报菜名边问她。   她说“可以”,曾忆昔就点了。   很快就点好了几个菜。   菜多的服务员都看不下去,建议他们可以少点一些。   江月稠只得拿过菜单,给它杠掉了一大半。   最先上来的还是她点的凯撒沙拉。   撇开味觉先不谈,还是得夸一句视觉效果。   她低眸去拿包,翻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不过照片颜色暗淡,还有些失真,感觉光线没调好,她又重新拍了一张。   一连拍了几张后,终于有张让她感觉到了满意。   她放下手机,一抬头,不偏不倚地撞上曾忆昔撇来的视线。   曾忆昔靠着座椅,坐姿懒散闲适。就这么默然无语地看着她,眸光里稍着一点玩味。   “……”   也不是不知道曾忆昔在想什么。   大概就是觉得她在小题大做,不就吃个墨西哥菜,还值的这么拍?   江月稠没太在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拿起手机,迎着曾忆昔的打量,把他也拍了下来。   对于她这举动,曾忆昔明显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慢半拍地笑了笑。   他偏过头去笑。   眼里的笑意不算浓重,却也不算敷衍。过了几秒,他笑意似乎仍未消减。继而抬起手臂,手肘支在这张枫木桌上,五指虚握,轻掩着唇,是有点欲盖弥彰的动作。   柔暖灯光自头顶落下,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也照射出他笑意未消的眼睛。   暖光和笑意,就这么冲淡了他身上那股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的冷傲气质。   一时间,江月稠感觉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有几分不安地微颤着。   心神像被微风撩过的焰火,远不至于就么被揿灭,却也少不了一阵难耐的忽明忽暗。 第34章 喜欢被人让着(二更)……   好一会儿, 江月稠才回过神。曾忆昔这时也坐直了身子。   她本来以为曾忆昔会说两句揶揄的话,但他这回什么也没说,只低着眸, 拿着银质的刀叉,动作闲懒地拨弄餐盘里的食材。   “你笑什么?”她忍不住问。   曾忆昔抬眸, 语气很欠:“你刚刚的样子。”   “嗯?”   “很好笑啊。”   “?”   “所以我就笑了。”他理所当然地又来了句,“不然我还能笑什么。”   “……”她怎么就好笑了???   曾忆昔继续安静地拨弄他跟前的那盘沙拉, 一根生菜丝给他翻来覆去的折腾, 最后到底还是没要它。   江月稠眼角余光留意到他先碰了一块烟熏肉, 还淡写轻描地蘸了点牛油果酱。   一时注意到, 他衣袖随动作往上略微偏移了一点, 露出了一截劲瘦有力的手腕。   而腕上什么都没有戴。   “你今天没戴表吗?”江月稠随口问了句。   和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样,曾忆昔平日也喜欢戴表。   曾忆昔动作一顿, 抬眼去看她,片刻后, 淡淡“嗯”了声。   江月稠也没多想什么,“奥”了声, 也拿起餐具去用餐。她叉了一块鸡胸肉, 又弄了一小块烟熏肠和培根。烟熏味挺重,满足了味蕾,香肠和培根的口感也还不错。但鸡肉大概就是水煮的, 并没有被腌制的感觉, 口感很淡。   盘里还很多蔬菜, 江月稠能吃出来千岛酱的滋味。至于那浓烈的酸味,不知道加了哪些调料酱汁。   很快,又上了一份牛肉塔可,这是曾忆昔点的。   玉米煎制的薄饼, 碳烤的牛肉条,搭配番茄、洋葱、生菜和紫甘蓝等蔬菜,还有豆泥、沙拉酱等馅料。   食物的颜色搭配依旧丰富。   “你拍不拍?”曾忆昔问了句。   他还没动用这道菜,像是等着她先拍照。   江月稠从善如流地拿起手机,“咔嚓”“咔嚓”地拍了两张,然后笑道:“你可以吃了。”   曾忆昔扯了下唇,这才伸手拿了一块塔可。   江月稠也拿了一个,但只拿在手里,没立即去吃,先拿眼睛打量。   设计东西的时候,她一般都能把握事物大致的样貌,但在细节方面却不太能做的精致,深感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很多东西得亲眼见过、亲口尝过、亲身体验过,或许才能在创作中表现出那一份独到的细腻与真实。   看的差不多,她才去咬了一口塔克。   玉米薄饼比较有特色,内外两层。最外层是软饼,面皮柔软且有弹性,里面那张是玉米脆片,看起来脆生生的样子。   软硬兼顾,薄饼里是满满的一口料,口感挺不错。   一时还漏了两根蔬菜丝下来。其实吃墨西哥菜,还很考验吃相。   她看着曾忆昔,觉得他和这餐厅风格有些不般配,这菜好像也不太适合他。   曾忆昔除了吃一口沙拉以及咬了一口塔可外,好像也没有再动过餐具。   看着手里的塔可,江月稠忍不住道:“我觉得这真的很像煎饼果子欸。”   曾忆昔接了句话:“不就是墨西哥的煎饼果子。”   江月稠笑了声,也确实,就是墨西哥的风味小吃。   一旁还有份七分熟的牛排,曾忆昔拿起搁放在餐盘上的叉子,叉了一块。   不算细嚼慢咽,也不是大快朵颐,他吃东西也是有点漫不经心。   一块咀嚼完,曾忆昔撂下手里的银叉,看着这一叠牛排,有几分一言难尽地道:“这东西。”   江月稠抬眸:“怎么了?”   “闭着眼睛吃。”曾忆昔没掩饰他内心的嫌弃,“我会以为这是猪肉。”   听出来他对这家店不太满意,江月稠觉得自己有点过错,毕竟是她想来这儿的。   但点都点了,也还不便宜。   “……那你睁着吃呗。”她半开玩笑地道。   曾忆昔打量她一眼,“你还挺会凑活。”   江月稠看着一桌的菜品,撇开味道不谈。不得不说,这看着倒确实是挺好看的。   她也确实是为了看看才来的,不过曾忆昔却是想来好好吃个饭的。   “对不起啊,是我非要来的。”她语气有些歉疚。   曾忆昔没说什么,慢悠悠地抬手拿叉,又叉了一块牛肉,塞嘴里嚼了几下。   “有了点牛味。”他说。   “……啊?”江月稠没太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了变化。   “刚喝了点饮料,舌头麻了。”曾忆昔说。   “还行。”说着,曾忆昔又弄了一块,过后不忘点评:“也没那么难吃。”   这顿饭吃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墨西哥风味,跟她日积月累培养起来的口味和饮食习惯有些出入。   肯定不能说是特别好吃,因为她最后看在钱的份上也没法将东西吃完。曾忆昔大抵也怕她把自己吃坏了到时候赖到他头上,后面也拦着她别吃了。那盘子牛排到底是没吃完。   但说难吃吧,也不至于。可能还是她吃的少,对这个不习惯,但好歹也算是丰富了一次经历。以后创作的时候,需要画点什么墨西哥菜,她脑子里也不至于太抽象,四处去网上找图片看看墨西哥菜长啥样。   ——   接下来的几天,江月稠觉得她和曾忆昔相处的还算比较和谐。   想着那日吃他一顿饭,周五下班后,江月稠准备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回去做顿饭。也算是回请曾忆昔吃了一顿。   至于他领不领情是另外一回事,她得聊表一下心意,好让自己心里这关过得去。   没想到曾忆昔也有意愿跟着一起来超市。   江月稠想着这样也好,买东西的时候可以方便问他喜欢吃点么。   结果这大少爷对她的挑挑拣拣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她便径直去超市的生鲜区买了份雪花肥牛,又挑了一条鱼和一些基围虾,最后矮子里面拔将军地挑了些看起来比较新鲜的蔬菜。   这些东西挑好后,江月稠一转身,就看到曾忆昔弄了个推车过来。   “你要买什么?”看着他整个这么大的阵仗,她忍不住问。   曾忆昔视线一撇,看了眼那边的冷藏区,“喝酸奶吗?”   “……”   没等她说话,曾忆昔就推着车到了那边。先拿了一盒,看了看配料表,很快又放下。然后又拿了一盒,瞄了眼,又放下。   看他这么一本正经,江月稠忍不住:“你看得懂啊?”   曾忆昔挑了下眉:“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江月稠问:“刚刚那两个怎么了?”   “配料表第一个不是生牛乳。”曾忆昔朝她略略歪了下头。   “……”他还真的懂。   曾忆昔话音一落,导购员立马闻风赶来。   导购员慧眼一识,就知道跟前这帅哥必定生自大户人家。买东西那必定是不在意价格的,出手必定阔绰至极,比刚刚走的那几个问她买几盒酸奶才送杯子的老阿姨肯定是好说话的多。她两手一划拉:“帅哥,我这边的酸奶,配料表第一都是生牛乳!保证品质!”   闻声,曾忆昔果然将车往前推了两步。   导购拿了一盒全货架最贵的酸奶到他跟前:“这款牛乳含量最高,含糖量还低,女朋友喝了不怕长胖,还是零添加剂……”   江月稠视线瞥到一边,看了下价格,不自觉地咬了下牙。   跟着吸了口保鲜柜里的冷气。   好家伙,这一盒小小的酸奶可以换条大大的鱼了。   曾忆昔眼都没眨一下,直接将这盒酸奶撂进了推车里。很快,他又俯身捞了几盒放进去。   导购满脸堆笑:“鲜牛奶还要吗?十分钟之前刚到的,日期新鲜,配料表第一也是生牛乳,绝对不是什么劣质乳粉!蛋白质含量也高!”   曾忆昔又哐哐地往推车里砸了几个十分钟前刚到的、日期新鲜的、玻璃瓶装的鲜牛奶。   导购依依不舍地跟他走了一会儿:“帅哥,喝完再来哈。”   曾忆昔“嗯”了一声。   导购:“一定再来哈。”   “……”   曾忆昔东看看西望望,看着顺眼的就伸手拿,十分随意。江月稠发现他买了很多小零食,还是那种颜色粉嫩,不符合他大老爷们身份的包装。走了一会儿,逛到了生鲜区。曾忆昔顿住脚步,拿了两盒奶油草莓放进车里,又指了指一边的橙子,对她说:“去挑几个。”   江月稠拿了个袋就去了那边,她其实也挺喜欢吃橙子的。   刚准备捡几个到袋子里,曾忆昔却说:“拿对面那个,什么新奇士脐橙。”   江月稠:“……”   她看了眼价格,这什么进口的新奇士,能买旁边好几个了。   不过拿在手里,看着也确实新鲜许多。   往袋里装了五六个后,她冲曾忆昔扬了扬购物袋:“够了吗?”   曾忆昔看了眼,表情不太满意:“再装点。”   “你吃得完吗?”江月稠忍不住说。   “吃不完不是还有你。”曾忆昔不以为然地说。   “……”   “好不容易来趟超市,不多买点东西不是白跑了一趟。”见她磨磨蹭蹭,曾忆昔干脆先放下推车,朝这边走来。   他自己上手,扯了个比江月稠手里大两号的袋子。他手大指长,这么随意抓了几下,就将这只大号袋装的差不多。看着还剩一点余地,曾忆昔扯着袋口看她:“把你袋里的那几个倒进来。”   江月稠“奥”了一声,没跟他掰扯什么勤俭节约,知道人家明显不需要这些,人家想为实体经济多做贡献有什么坏处呢,这家超市和刚刚那位导购员一定也爱死了他。   她照着曾忆昔的意思做,将她袋里的几个橙子全倒了过去。   称重的时候她没看,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可她仍旧为之感到一丝丝的心疼。   满载而归的回到家,她拿着自己买的那点东西进了厨房。   她的那点东西也是曾忆昔付的钱。   满一千减两百,如今实体经济也不容易,在网购的热潮下,也时不时搞个促销活动。   她的那点东西刚好给曾忆昔凑到一千。   曾忆昔把一辆购物车都塞满了才罢休,售货员给他扫条形码扫的手都酸了,忍不住问了句:“现在就买年货吗?”   ……   江月稠在厨房清洗食材时,曾忆昔也进来了,口吻随意地问了句:“你要帮忙吗?”   “那你会做什么呢?”江月稠问。   她压根不指望一个家里原本锅都没有的大少爷,能给她打下手。   “你不应该问。”曾忆昔语气轻松,“我不会做什么?”   江月稠搓洗番茄的手顿了一下。   她关掉水龙头,转过看曾忆昔,非常给面子地改口问道:“那你不会做什么。”   曾忆昔哼笑一声:“没有。”   江月稠:“?”   “没有不会的。”曾忆昔又说了一遍。   “……”   “我妹以前的饭都是我给做的。”怕她不相信,曾忆昔又说了句,“不信你可以问她。”   他这牛皮吹的过于离谱,是个人应该都不会信。   江月稠一时没按捺住,嘴瓢地说了句:“……我又没你妹的联系方式。”   曾忆昔看她表情,知道她不信,有几分不屑地哼了声,从兜里摸出手机。   电话接通,他喊了对方的名字:“曾……那个,曾如初。”   曾如初“嗯”了一声,“有事吗?”   “你以前的饭谁给你做的?”   “舅妈啊。”曾如初说。   曾忆昔表情不悦,“我没给你做过?”   “奥。”曾如初想了起来,“是炒过几次饭。”   曾忆昔更不悦:“就几次?”   “我吃了你一个星期的老干妈酱炒饭,嘴巴都起泡了。”曾如初嘟囔道。   曾忆昔:“……那你不说?”   “我说了你也不会别的啊。”曾如初说,“你肯定会说你爱吃不吃,然后给我点钱让我去买泡面,最多加两块买根火腿肠。”   曾忆昔不爽地说了句,“你还委屈上了?”   “没委屈没委屈,你做饭好吃死了。”听他语气不善,曾如初说,“我嫂子以后肯定有福了,赶紧给我找个嫂子吧。”   “…………”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江月稠硬憋着,憋的腹部都有些疼。   曾忆昔白她一眼,一声不吭地拆开了雪花牛肉的包装。东西拆完后,他倒是出了声:“这个怎么弄?”   江月稠抿了抿唇:“要不还是我来吧。”   这一份也不便宜,折腾坏了有点心疼。   曾忆昔倒是还是松开了手,“没我的事了?”   隐约觉得他想参与劳动的心情有几分迫切,可能刚刚是他表妹不知情况就拆穿了真相,让他有几分下不来台。   江月稠好心道:“你可以把那些菜洗了吗?”   曾忆昔没说话,过去洗菜了。   看他沉默,江月稠想了想,准备找点话说:“我以前也挺想要个哥哥或姐姐的。”   曾忆昔:“不想要弟弟妹妹?”   江月稠“嗯”了一声,“要是有‘弟弟妹妹’,我爸妈肯定就天天要我让着他们。”   曾忆昔洗好番茄,放进一边干净的碟子里,一副感同身受的口吻:“瞧给他们惯的。”   江月稠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啊,我要是有个哥哥姐姐的,那我就是那个被让着的了。”   曾忆昔愣了一下,须臾,他笑了一声:“还真是聪明。”   出门的时候,他俩步调一致,差点撞上。   江月稠刚准备侧过身让他先走。   曾忆昔却难得后退一步,搞得她有些许的受宠若惊,一时忘了挪动脚步。   “不是喜欢被人让着吗?”曾忆昔轻靠着流理台,下巴朝她微微一抬,递来的视线里携着三分笑意,“喜欢吗?” 第35章 这多好看啊   “……”   灯光明明慷慨着照亮前路, 江月稠却感觉自己走在荒烟蔓草里,思绪有点混乱。   曾忆昔的声音很好听,即便是素日里冷沉的、傲慢的腔调, 都有两三分的好听。   何况,他刚刚的腔调, 似乎还透着点温柔。也并没那么的缱绻,大抵也就似二月春风那般, 在料峭里添了些许的和气。   却莫名其妙的让她心口一颤。   不是喜欢被人让着吗?   喜欢吗?   ……   可每个字眼都像在咬她的耳朵, 咬的力道还轻, 一点不疼, 只是让她的耳朵发麻发痒。   没一会儿, 她的耳根开始泛红,跟着, 脸也有一点点的烫。   “餐厅在这边。”   身后响起了曾忆昔的声。   他好心出声,提醒她走错了方向。   隔得不远, 尽管曾忆昔出声挺轻,江月稠也听到了。   她没转身, 没停步, 边朝前走边回了句话:“我去下卫生间。”   江月稠没回过头,所以不知道曾忆昔还站在原地。   他什么也没做,只靠着墙, 视线在她背影上迟迟没收回来。   长过肩的卷发被一道白色发圈束着, 没束的那么紧, 稍显松散,也就是那么随便弄一弄,大概就是为了方便,却透着点微慵的气质。   就这么想到李志跟他说的一句话:“江月稠现在真蛮好看的。”   思绪没有条理。   他在记忆里慢悠悠地翻箱开柜, 走马观花般地东张西望,一幅幅剪影跟着铺陈开来。   江月稠也就高一那会儿,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这是个女生。   可到高二时,校篮球队里就有人跟他打听:“你们班的江月稠,长的不错,成绩又那么好,挺难追吧?”   篮球场上,他站在罚球线上,投篮的动作一顿,他侧眸去打量着那人,随即淡笑出声:“不是难追。”   “?”   “你根本追不到。”   那人笑他:“那你呢?”   他笑:“我还用追。”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把那一球罚丢了。   进校队大半年,他第一次罚丢了球。   高二那会,江月稠的头发也长了,还扎着个马尾辫。她那时的马尾扎的挺高,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甩的他不止一次动过扯一下她马尾辫的念头。   也到底,趁着她有次睡着了,手欠地轻轻拽了一下。   下手很轻,都没把她扯醒。她那时趴在书堆后,半张脸藏在臂弯里,窗帘都没拉,阳光大剌剌地照进来,她却也能睡着。困得跟个懒猫一样。   又忽然想到有一次,江月稠被老师喊到黑板上做题。   那天就她一个人被喊上黑板,她孤零零地站讲台上演算着那道看起来挺吓人的数学题。   跟她主人一样她安静专注的演算,马尾辫也没了什么动静。   老师看着黑板:“全年级能做出这道题的也就十来个。”   他们班也就江月稠一个。   直到密密麻麻的演算填满整张黑板,江月稠才带着一手的粉笔灰走下来。   江月稠是面朝同学们走下来的。他并没看到她的马尾辫,却能想象到那一甩一甩的样子。   ……   进了卫生间,江月稠关上了门。   走到盥洗池边,玻璃镜清楚的映出她此时的脸。   果然。   她脸红了。   虽没有红透,可那一层薄薄的粉意,泄露了她的一点异样。   江月稠晃晃脑袋,视线从玻璃镜挪开。她转而去拧水龙头,手指沾了点凉水,轻轻拍在了脸颊。   热意总算少了一点。   下一秒,她对上玻璃镜。   却又想起曾忆昔那后退一步的动作,那含笑的唇角,以及他那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   焰火像是又被微风撩过。   又折腾了一会儿,她才去了餐厅。   餐厅里也有一面落地窗。   落地窗外的夜景,在繁华和萧瑟之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临界点。   多一分太吵,少一分又显得冷清。   曾忆昔低着眉眼,伸着筷去夹一块他刚刚洗过的番茄。   江月稠也夹了一块放进碗里,不过没立刻去吃,忍不住又看了眼曾忆昔。   他可能是参与了劳动,那只是一道家常到有几分朴素的番茄炒蛋,却吃的貌似挺香。   脸色也比那天吃墨西哥菜的时候好不少。   看他的反应,江月稠试探着问了句:“还行吧。”   曾忆昔抬眸看她:“什么?”   江月稠把话说的清楚了些:“这些菜还合你口味吧?”   “嗯。”曾忆昔哼了声。   “……”   虽然曾忆昔的回答有点敷衍,但动作实在,手里的筷子基本没停过。   这几道菜,他每一道都尝过,而且没有那天那些东挑西捡的百无聊赖。除了他参与清洗过的那两道菜,那道红烧鱼他也吃了不少。   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这对于做饭的人来说,是一件挺让人满足的事。   吃完后,江月稠准备收拾餐桌。   曾忆昔也起身,两人的手同时伸向餐盘。   江月稠有些不解,这不会连菜汤都要喝吧?   曾忆昔哼了声:“我来收拾吧。”   江月稠:“……”   对于曾忆昔的主动揽活的态度,她不得不给予高度肯定,但是对于曾忆昔的能力,她还保留质疑。   “你要洗碗?”她问。   或者问一句“你会洗碗?”更合适些。   曾忆昔淡淡应了声:“有洗碗机。”   “……奥。”江月稠点了点头,“那你来吧。”   曾忆昔将桌上的这些盘子一一捡起,动作倒是麻利,没一会儿就捡了起来。他打量着摞起来也没多高的碗碟,扬眉道:“就这么点东西,手洗也行。”   “……还是洗碗机吧。”江月稠好心劝阻。   “?”   “我怕你洗不干净。”她如实说。   “……”   别的大老爷们的心里有没有个豌豆公主她不知道,但曾忆昔心里一定有。   她没有迂回的表态应该是狠狠刺了他的自尊心。   话音一落,曾忆昔就捧着一摞餐盘进了厨房。   她站餐厅里,都能听到那边水流的哗哗啦啦声,餐盘碰撞哐哐当当的声……   冲这阵势,就算曾忆昔没洗干净,她也不好说什么。   曾忆昔洗完后,喊她过来质检。   她进了门,立即点头:“干净干净……”   谁知曾忆昔还不肯这么就坡下驴。他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的敷衍:“你看都不看就知道干净了?”   江月稠走到他身边,看了看被他亲手洗过的碗筷,一个个都跟白面小生似的。   “确实干净。”她这回诚心诚意地道。   曾忆昔哼了声,然后捧着东西往消毒柜里塞。   就在江月稠以为这事翻过了,曾忆昔却又来了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洗不干净碗?”   江月稠:“……”   曾忆昔三俩下按好的消毒柜上的按键,直起了身,高大的身影顿时倾没了她。   他微微扬眉,眼神里带着点挑衅:“嗯?”   江月稠迎着他的视线:“……就……直觉啊。”   曾忆昔:“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直觉?觉得我这不会那不会的。”   觉得说真话可能会挨他一拳,江月稠决定还是开着火车满世界溜:“不瞒你说,我其实还觉得你饭都不会吃。”   曾忆昔:“……”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说完,江月稠表情真挚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只要表情真诚,说什么不重要。   曾忆昔:“…………”   趁他愣神之际,江月稠从厨房里溜了出去,牵着阿拉斯加出去溜了一大圈。   再会来时,没看到曾忆昔的身影,他应该回了房间。   一番折腾后,她有些口干舌燥,路过厨房时,准备拿个橙子去去火。   那天回来,曾忆昔将一袋橙子分了两半,一半放冰箱里,他大冷天也爱吃冰的。另外一半脐橙就放在厨房的墙柜上。   想着他买了那么多,不吃也会坏掉,所以她并没什么心理负担。   墙柜也不算高,江月稠微微踮脚就可以拿到,刚够到一只。   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灯光衬得冷白肤色好看的过分,五指瘦长,骨节和手背上的那几道经络也清晰地落入她眼底。   是一个能散发荷尔蒙的手。   那手继续往前伸,直直搭在了她快要够到的橙子。   “是这个?”曾忆昔开口询问。   离的有些近,他身上轻淡的沉木香占领了她的嗅觉。   以为曾忆昔是要帮她的忙,江月稠点头说了声“是这个”,还提前预付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曾忆昔意外地也回了句客气话。   但下一秒,江月稠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说这三个字。   曾忆昔把那袋橙子整个都往里推了推……   这样一来,她光踮脚是够不到的,必须要垫个板凳。   不知道他所谓哪般,她转过身去看曾忆昔。   曾忆昔刚洗过澡,身上套着深色睡衣,被沐浴露浸润过的皮肤还残存着一些淡香。手还搭在柜沿上,目前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这个姿势,她就像是被他堵在里面。   曾忆昔个头比她高,像是天生带着点气场。他的气息早已席卷这一亩三分地。   他压下眼皮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有几分促狭之意地笑了笑。   江月稠早将手从那橙子上缩了回来,她往一边避了避。   猜测可能是曾忆昔早已反应过来了,知道她不久之前说的那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是在揶揄他,所以这回也出尔反尔不想给她橙子吃。   江月稠虚咳一声,没再橙子这事上扯些有的没的。她侧身去拿了热水壶,准备去烧点热水解解渴。   不吃了还不行吗?   她刚拿着壶走到水池边,水龙头还没来得及拧开。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随即,还有个东西落在她头顶。   她身子一僵,抬手去摸头顶上的东西。   拿下一看,是个新奇士脐橙。   应该就是她刚刚想拿的、但却被曾忆昔推到里面去的那一个。   江月稠拿着橙子转过身,曾忆昔已经走到了门边。   曾忆昔一只脚踏出门外,随后另一只脚跟上。他手里也拿着个橙子,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掂着。   视线一偏,江月稠还看到流理台上多了一只米色的水果篮,里面放着那半袋黄灿灿、圆滚滚的橙子。   直到热水壶里的水满了,溢出来一点到手上,江月稠才回过神。   还好她每次都没只把水龙头拧到一半的位置,并没有浪费太多水资源。   等水烧热的过程中,她看着手里的橙子,微微有些失神。   曾忆昔不止是把橙子放她头上,貌似还扯了扯她的头发?   虽然曾忆昔的动作很轻,但她还是有点感觉。   ……   明明是种挺幼稚的行为,就跟小学时,班上那些喜欢丢粉笔头惹人注意的捣蛋鬼们一样……   可她貌似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端着杯热水,拿着只橙子,算是满载而归地回到了卧室。   阿拉斯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了进来,蹲在地上看着她。   她揉了揉阿拉斯加的脑袋。   时间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这时候睡也有点早,眼下也不想打游戏,索性打开了投影仪,找了部剧来看。   想半天,竟又是找了部小甜剧。   刚放了个片头,房门被敲响。   她去开门,曾忆昔站门前。   “有事?”江月稠问。   曾忆昔单手抄在兜里:“狗在你这儿?”   江月稠点头:“在屋里呢。”   曾忆昔“奥”了一声,淡淡地解释了句:“刚还在我那边,一转眼就不见了。”   江月稠:“它晚上会回你那边的。”   可能是怕曾忆昔不高兴还是怎么回事,阿拉斯加会在她这边玩一会儿,但到了要睡觉的点儿,它又很自觉地回到他主人那屋。   曾忆昔不在的那几天,她帮忙照看的时候也是这样。早上一起来发现它并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趴在曾忆昔卧室的门口。   曾忆昔“嗯”了一声,刚准备转身回去。   江月稠开了口:“你看电视剧吗?”   她突然想到那天和曾忆昔一起看偶像剧的情景,觉得很有意思。   曾忆昔看她一眼,没问看什么,只答了句:“可以啊。”   然后他还是抬脚走了。   但没一会儿,曾忆昔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包零食还有酸奶。   原来只是去拿点配着消遣的东西。   江月稠在屋里铺着个软垫。   垫子够他们俩人坐。   隔着一个枕头的距离,他们俩并排在地上坐着,看屏幕里的男男女女们谈恋爱。   很快,又到了有些似曾相识的剧情。   女人拿着化验单给男人看,很高兴地说自己有了。   不过这回是女二和男二,上回看的那是女二和男主。   看到这里,曾忆昔明显也想起来这场景他在不久之前刚见过,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为什么你看的每个剧里都喜欢搞这个。”   江月稠愣了下:“哪个?”   曾忆昔朝屏幕抬了抬下巴:“这假怀孕啊。”   “……”   虽然很想鼓励他挺会举一反三,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江月稠应道:“这个可能是真的。”   默了好几秒,曾忆昔有几分不太确信地问了句:“悲剧?”   “应该不是吧。”江月稠看了眼简介,上面说的是小甜剧呢。   “那小孩怎么办?”曾忆昔问。   “当然是养着啊。”江月稠说。   曾忆昔像是很难接受:“那还不如不生。”   江月稠:“???”为什么不生……   曾忆昔的求知欲又被勾了起来,他眸光带着浓郁的审视意味:“那这怎么还能喜剧收场呢?”   江月稠:“……”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不能Happy ending,但是看他拿着看悬疑剧的精神头来看爱情偶像剧倒是挺有意思的。   “往后看吧。”她说。   曾忆昔哼了声:“又是把人摁墙上亲一顿就和好了?”   他灵魂质问一结束,剧里,男二和女二竟就这么亲上了。   而且这回不止是把人摁在墙上亲,最后俩人还双双坠向了沙发……   不是大陆的剧,尺度略微大了一点,场面令人有几分面红耳热。   房间还没开空调,江月稠都觉得脸颊有几分烫意。   她忍不住想跳过这个片段,便伸手去拿手机,刚准备动进度条,手腕却被曾忆昔摁住。   隔着一层衣料,也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   她视线偏过去看曾忆昔。   曾忆昔视线也偏了过来。   视线就这么接上。   曾忆昔黑沉沉的眸光笼着她脸,有几分玩味的笑着:“这多好看啊。” 第36章 我信你。   江月稠侧过脸, 不偏不倚地接过曾忆昔的视线。   她看到屏幕的光投在他的脸上,光影将他的五官晕染的有几分模糊,也似平添了几分晦涩难说的暧昧。   两人隔得距离并不远。曾忆昔此时身子还朝她微倾过来, 她还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热度的气息。   一时间,她有点后悔喊曾忆昔过来看剧, 还是看这种爱情剧。   觉得他们俩现在的状态有些诡异,特别是曾忆昔伸过来的手。江月稠稍挣了一下被他摁住的手腕。   曾忆昔眸光一低, 觉察到她的动作, 随即也松开了手。   伴随着一声缠绵的呢喃, 屏幕切到下一个镜头。   屏幕外的他们, 有几分钟没说话。   想到平日里和贺泛他们的交流, 江月稠起了点心思。   这个时候你别怂。他们男的喜欢有事没事就开个车,那你这车速就得飙的比他们还快。   跨越新时代, 哪能只准男的瞎撩拨。   “你这还不如回去看小泽玛利亚呢。”江月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淡然地开口。   曾忆昔愣了一下, “什么?”   江月稠“奥”了声,温吞地继续道:“不然波多野结衣?你好像喜欢这个吧。”   曾忆昔:“……”   江月稠:“那不比这看着带劲多了。”   曾忆昔“欸”了声,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你自己说的啊。”江月稠语气越来越平静, “那天,我在桌上趴着睡觉,你和李志就在那儿说。李志说他喜欢小泽玛利亚, 你说不如波多野结衣。”   曾忆昔:“……你还偷听?”   江月稠:“那是我自己的座位, 你们在我耳边说的。”能叫偷听?   不过那会她也不知道这俩人说的那俩人是谁, 还以为是动漫女主角呢。   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曾忆昔:“…………”   江月稠看他耳根红了,知道被她说的有些下不来台,可她这车快开上高速了,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你初恋是波多野结衣吧?”   “……”   曾忆昔哂笑了声, 歪斜过视线瞧她,“我初恋啊。”   “嗯?”   “是太平公主。”   “……啥?”   等她想起好像有部剧叫《太平公主》,之前还挺火的,但还没想主演是谁时,曾忆昔已经起身了。   “你要回去看波多野结衣吗?”她问了句。   曾忆昔顿住脚步,侧过身瞧她:“你要一起看?”   “行啊。”江月稠张口就来。   “……”   人走后,江月稠才回过神。   她怎么还跟人杠上了,万一真被曾忆昔拽过去一起看可怎么好……   可能是这几天和曾忆昔走的近了些,特别是今晚发生的这件事,她晚上竟然做了一个梦。   灯光晦暗的房间,她被曾忆昔抵在墙上。   曾忆昔慢慢低过颈,脸朝她凑近,带着热度的气息一点点洒在她的脸侧。   他们的唇快碰到时,江月稠猛地惊醒,眼前黑沉沉一片,她身上一阵热一阵冷。   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过才凌晨四点。   放下手机后,江月稠将滑落到胸口处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抵在了下颌处,把自己捂的紧紧实实。   她一时半会睡不着,回想着这阵子和曾忆昔的相处,她觉得他们走的好像太近了些,关系像是也有一点点的不寻常。和他一个公司,还住一起,眼下还背着一个“女朋友”的称呼,虽然只是名义上来应付事的……   虽然是名义上的,但江月稠你可千万不能当真,别自作多情。   为什么很多人都那么怀念校园、怀念年少时的情感,不就是那时候的情感纯粹真诚吗,而成年人都会权衡利弊。   你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呢?一笔“丰厚”的债务?   可却又不受控制地觉得曾忆昔对她,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   思绪像是被猫玩坏的毛线团,缠绕着一个又一个拧巴的结。   江月稠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她一遍遍给自己心理暗示,最后终于安定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她收拾好东西,准备晚上回寒山区那边。倒也不是故意躲着曾忆昔,是因为明天要带斌子过来参加年会,这也是之前和斌子沟通好的。   不过因为带了些东西,所以她还是坐了曾忆昔的车。   曾忆昔看她这样子,似是随意地问了句:“没睡好啊?”   江月稠“嗯”了声,又抬眸看他,见他下眼睑处也有一点暗沉,问了句:“你看了个通宵啊?”   曾忆昔:“什么?”   “波老师出了不少新作吧。”   “……”   农历新年的脚步也快迈进。   春节放假前调休,所以这周六周日也要去打卡,不过没什么事,就是年终活动。   曾忆昔的车驶入MW的地下停车场。   江月稠正准备解开安全带时,一抬眼,看到前面走过的人,她搭在搭扣上的手稍作停顿:“过会儿再下车行不行。”   觉察到她神色的不对劲,曾忆昔问了句:“怎么了?”   江月稠没解释,只淡淡地复述了一遍:“再等会儿吧,一两分钟就行。”   曾忆昔视线一撇,看到了不远处的章启明。   他喉结滚了滚,看了眼江月稠的表情,搭在车门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江月稠脸上的情绪也很淡。   俩人坐在原位,半分钟没说话。   最后是曾忆昔先开了口:“为什么要躲他?”   江月稠:“因为麻烦。”   她不用想,如果就这么和章启明碰上,他肯定会说两句恶心她的话。也许曾忆昔站她旁边,他不会说的那么过分,但也少不了阴阳怪气一通。   曾忆昔默了默:“上次章启明说你,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江月稠:“什么?”   曾忆昔说:“就你喝醉了那次。”   章启明没到他办公室,他听到那几声咋呼就出来了。   没看到江月稠的影子。证明她没和人争辩。   江月稠“嗯”了一声。   “为什么怕他。”曾忆昔说,“你没拿过。”   “没拿过是一回事。”江月稠敛眸笑了笑,“可我说了,别人就信吗?”   她当年说了多少次,最后大概是因为临近高考,每天课业繁重,模考不断,大家精力有限,后面才没再说什么。但也不代表他们相信她。   事到如今,章启明还再说这件事。   手表的事并不是不能解。从逻辑上来说这件事根本不复杂,根本没有证据不是吗?一切都只是猜测。凭什么没根没据的,就说她是小偷?   逻辑上就是这么点东西。   但问题在于,很多人并不听,他们不遵从逻辑。网上都有那么多小道消息,并不知晓全貌的人们却能隔着屏幕言之凿凿,每个人都能发表两句观点,甚至语气都是那么笃定。她不想和章启明吵,因为她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拿,她也只能凭着一张嘴说自己没拿。章启明一嚷嚷,很多同事也就听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一人传、第二人再加工,第三人再添油加醋,它就成了一些人心里的“真相”。   就像当年她和孟澄澄吵一样。很多人听到他们的吵架,再回头一传,这事从问号就变成了个句号。即使不是句号,那也是一盆脏水。被泼了脏水,你就是臭的。你说平白无故,别人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解释不清的。如果能解释的清,章启明也就不会再这么说。   她把自己的一张嘴都说的疲累不堪,心也着倦怠无奈。   她不想再吵了,因为压根就不会有结果。她不知道那表到底怎么没的,她也没有证据给自己证明不是她。   曾忆昔撇过视线,看到她眼里的那点无奈,也听出她口吻里的沉静,像根鱼骨刺在他喉咙里。   看着章启明走远了,江月稠方才伸手去开门。   “江月稠。”曾忆昔喊了她一声。   江月稠侧眸朝他看去,也就这么跌进他撇来的视线里。   “我信你。”曾忆昔说。   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平静。   他深邃的眸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刻意的安抚,没有什么繁芜的情绪,寂静的像风雪过后的深夜,在像往常一样,那么平和地等待黎明。   曾忆昔先开了门。   门被朝外推开的那一瞬,凛冽的风跟着渡近。   地下车库的温度比外面的还低,一阵凉意直直扑在她脸上,唤回了她的神。   没有再磨蹭,江月稠也跟着下了车,一路跟着曾忆昔走到电梯门口。   电梯里,曾忆昔帮她也按了楼层键。   我信你。   她刚听到了。也看到了。   但还是想再听一遍。   江月稠忍不住问:“你信我吗?”   话音一落,曾忆昔的手从衣兜里放了出来,在她头顶敲了一下:“你这不废话。”   江月稠:“……”   曾忆昔:“开口比沉默要好。”   江月稠没立刻接话。   “不应该放弃为自己辩护的权利。你要是沉默,章启明的话就成了唯一的消息来源。””曾忆昔说,“所以,下回别躲他了。”   “……”   电梯叮了一声,她的地儿到了。   江月稠迈出去。   “欸。”曾忆昔伸手按着键,没让门立刻关上,“而且这不是有我在吗?用不着怕他。”   说完,曾忆昔跟她做了个摆手的动作。   门很快合上,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电梯继续往上升。   “……”   过了好一会儿,江月稠都觉得曾忆昔好像还在自己身后。   她垂着眸,淡淡“嗯”了一声,那在清晨才被镇压下去的念头又抬起了头。   工作的氛围被节日冲淡的所剩无几,何况他们美术部部门平日里就非常活泼。   今日的事情也不多,就是为了准备明天的年终庆典。   上午的时间过的很快,就这么在叽叽喳喳里度过。   午饭和安宁约了,去餐厅吃。   公司今天给每位员工都准备了一份甜品。   在餐厅门口,她好巧不巧地又看到了章启明。   没想和这人打招呼,就这么准备打算跟他视而不见。   章启明看她一眼,冷笑了声。   江月稠抿紧唇,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知道章启明也在餐厅,她本来有点不想进去了,但一时想到曾忆昔的话,脚比脑子更快地认可了他的那几句说词。   餐厅里,她和安宁照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没一会儿,贺泛也端过盘子坐过来,今天餐厅人多,空座还不好找。   他们边吃边聊天,说了一会儿话后,身侧传来一道笑声:“你敢跟她走这么近啊?”   贺泛愣了一下,“怎么了啊?”   江月稠一抬眸,看着章启明又过来了。   章启明上下打量着她,脸上笑意嘲弄,没一会儿又去看贺泛:“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你们旁边坐着的这个,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可是偷了他们班同学的手表哦。”   江月稠身子一阵绷紧。   安宁放下筷子:“你在说什么屁话?”   “不可能吧。”贺泛也不信章启明的话,但毕竟看在他早两年进公司的份上,还算客气地说道:“哥,你别开玩笑哈,这玩笑不怎么好笑。”   章启明:“玩笑?我说的是事实啊。”   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她退一步,章启明就得寸进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找她的麻烦。   ……   想到她以后还要在这里工作,名誉什么的还很重要。   江月稠放下餐具,直起身,看着章启明。   章启明笑的一脸嘲讽:“你不会要说,是我偷的吧?”   他将袖子捋起来,手腕上戴着一块比孟澄澄那个贵的多的表。   “我用得着偷?”他没放下袖子,就这么亮着他的表。   “你有证据吗?”江月稠没看他的表,只看他的眼睛。   “你们班的人都这么说,还能是假的?”章启明说。   他们班的人?   她班上的那几十个人,江月稠觉得她自己大概就记得一半吧,也不知道章启明还能记得几个。   而且后来再见的几个同学,也没有人当面再提这件事。或许他们忘了,或许他们还记在心里,但没有一个人跟章启明这个外班人一样,这么热情于那只表。甚至那只表的主人,最后也没再因为这表来跟她掰扯了。也许是因为高考,也许是她家里又给她买了新的。   这一刻,江月稠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章启明其实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有没有偷,也根本不在意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他压根就不关心那只表,根本就不在意真相,他就是想恶心她而已。   他反复提及,他语气笃定,他轻飘飘地、一次次地说着这种根本不负责任的话,他只不过,想给她泼上一盆脏水。   江月稠视线逡巡了一下餐厅,不出所料,已经有很多人在看他们。对上她的目光,有的人可能觉得不好意思,稍稍错开了一下视线。有的人像是看戏看入了迷,就这样一直盯着他们。   每个人都有窥私欲,要不然明星的八卦为什么那么受关注。   想到这一层,江月稠撇过视线。   看着章启明的这张脸,她觉得给他两个大嘴巴都不够痛快。   唯一的痛快,可能就是让章启明也遭受一模一样的事情,让他也知道有理说不清,百口难辨的滋味。   一股恶意涌上她心头。   “章启明。”江月稠提高了嗓音,她要让这里每个人都听到她在说什么,但语调却还保持着平静,“我不就是当年拒绝过你吗?”   话音一落,那些错开视线的人又不自觉地抬起了脸。   章启明愣了一下:“……什么?”   “我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拒绝了你,让你没面子,让你下不来台,你后来在QIQ上那样的骂我,你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我回你几句也不过分吧。”江月稠咬了下唇,“可你这个大老爷们,也不必为这么点事情,记恨到今天吧。”   她故意在“大老爷们”这几个字,下了重音。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她脑子里不自觉地复现了曾忆昔的脸,以及他说话时的语气。 第37章 自己注意点儿   安宁一听这话顿时气炸了, 将餐盘一推,跟着起身:“章启明,你他妈真是个混蛋玩意儿啊!你是不是个男的啊?”   “……我、我……”章启明一下涨红了脸, “……我才没有记恨你!”   江月稠知道章启明根本不在意她对手表这件事的解释,这个一门心思就想坏她名声的人就是居心叵测, 所以她今天干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爱扯陈年旧事吗?那就扯好了。   “章启明,我高中瞧不上你。”她清了清嗓, 以一种温和却又坚定的语调继续:“我现在依然也瞧不上你, 你三天两头这么编排我, 只会让我更恶心你这个人。”   章启明不出意料的被激怒, 气的面容有些扭曲:“我章启明用得着你看的上看不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   说完, 他又拿手去指着她,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你自作多情什么?我会喜欢你?”   江月稠目光沉静地看他:“我说话有根有据, 你给我写的情书还在。”   其实章启明给她写的那张破纸,早被她撕了, 不知道丢进了哪个废纸篓里。   但章启明不知道她撕没撕、丢没丢,他只知道自己确实写过。   他脸色更挂不住:“……那不过是以前, 我现在……”   贺泛算是听明白了, “行了行了,别这样,男人被拒绝就被拒绝了, 怎么还小心眼上了。”   章启明气急:“……我他妈怎么小心眼了?”   贺泛也火了:“那你这么没根没据的去说一个女生, 是什么意思呢?”   “是奥。”江月稠的话得到了不少女同事的同情, 有人气不过接话,“用不着这样造谣生事吧……“   又有人小声低语:“他当时不是还追公关部的一个妹子吗?没追到之后隔三差五的骚扰人。”   “为什么不被开?告他性骚扰啊!”另一个女同事情绪更激烈一些。   有人透了点小道消息:“不是说我们天使轮的一个资方,是他家什么亲戚吗?”   “靠,我们公司也这样吗?”   “研发部前几天那个被开的章什么来着, 不是他堂妹吗?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人偷JS的创意,差点害我们丢了大脸。听说是曾哥直接打电话给人事那边,要把那人开掉的……”   ……   章启明羞愤交加,本来想恶心江月稠,没想到反倒被扣了一个垃圾桶:“我他妈造谣?江月稠你们当年班上……”   “章启明。”安宁直接打断他的话,“你还有完没完啊?以前公关部的柳悦拒绝你,你就在背后嚼人舌根,现在又来污蔑我们江江?”   章启明:“……这关你屁事?”   “我就路见不平吼一声不行了。”安宁瞪着他,“你他妈这一天天尖酸刻薄的样儿,你有证据你摆出来啊。”   “我听他们班……”   “那我还听你们部门说你,”安宁视线一偏,落在他腰下,然后爆笑一声:“你鸡儿小呢!”   “…………”   整个餐厅都因为安宁的这句话发出笑声。   章启明没想到自己成了那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我……我……”   他气急败坏,最后硬是挤了两个字:“不小!”   “你说不小就不小哦?!我反正是听人说你那里小呢!”安宁哼笑出声,“我听到有人是这么说的哦。”   章启明嘴上说不过,有几分要动手的意思,扯嗓嚎一遍:“你再说一遍?!”   安宁的火也上来了,一时半会消不掉,对着章启明竖起了中指:“不要脸!”   眼看章启明真要动手,贺泛忙抬臂挡住。没一会儿功夫,安宁他们部门的人也赶了过来,几个人一哄而上,将章启明按住不能动弹。   ……   章启明也知道他其实平日里没少得罪人,很多人都巴不得看他笑话。   这次让人看了个够。   他吼了一句:“你们看什么看?!”   有人回了句:“就看。”   又有人说:“行了行了,大老爷们别成天搞事了。”   ……   章启明被架出了餐厅,而他的名字和事迹却在整个餐厅“流传”,比公司定的甜点还叫人感兴趣。   江月稠缓缓坐了下来,攥紧的手指也慢慢松开。   掌心攥出了一把汗。   她知道,章启明这回该闭嘴了。   出了餐厅,俩人往电梯那边走去。   等电梯的时候,安宁还骂了几句章启明不是东西,跟个傻逼玩意儿一样,希望他早日滚出MW。   江月稠看了眼安宁脸上怒意未消,想到刚刚她的那点心思,觉得有点对不住安宁,像是在把她当枪使。她从没在安宁面前提过这件事,因为她真的不想再回忆一遍。但此刻,她觉得自己不该瞒着安宁,所以还是如实说了:“其实……以前我们班的一些人,是说过我……”   “说你拿人手表?”安宁有些惊讶。   “……”江月稠点头,“所以刚刚章启明,他在这句话上其实没说谎。”   “但我知道你不会拿的啊。”安宁说,“你怎么会拿呢?我不信。”   我信你——没拿。   我不信你——会拿。   ……   安宁又说了遍:“你不会拿的。”   江月稠低眸,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难受。   今天,是第二个人跟她说,信她。   第一个是曾忆昔。   第二个是安宁。   她好像还把贺泛漏了,刚刚,贺泛也说她不会的。   原来真的有人相信她……   也许当年有人心里也觉得她是冤枉的,但在孟澄澄那汹汹的势头下,他们选择了沉默。他们不敢说话,可能也是害怕惹麻烦,毕竟孟澄澄总说家里有个了不得的亲戚,学校里也有什么主任是她父母的朋友,阵仗大的有几分骇人。   这是她给当年同窗想的台阶,也是给自己想的一个安慰的说辞。   也许,现实中站出来说话的人不多,总是寂静沉默,所以网上才那么热闹,谁都敢说两句。   可能,那些沉默并不代表怀疑,他们只是不敢说话而已吧……   “姐,你没事吧?”贺泛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杯喜茶。   江月稠摇了摇头,“没事。”   贺泛说:“那个狗东西,真他妈恶心人,我姐怎么会拿人东西啊?”   说完,他把奶茶递给江月稠,“喝口喜茶去去晦气。”   江月稠笑了笑,“谢谢。”   安宁:“你就买一杯?”   贺泛:“ 是我们梁总监请的,给部门一人买了一杯,要不你也来我们美术部。”   安宁白他一眼。   贺泛忍不住笑:“我觉得你刚刚那话说的有点离谱。”   安宁:“什么啊?”   “你说章启明他那里小啊。”贺泛笑声很贱。   对男的来说,有两个毁灭性打击,一个在篮球场上说你鞋是假的,一个就是在床上说你短小。   “靠,你以为我胡说八道?”安宁想到那件事自己也乐了,“我是真听人说章启明那里小。”   江月稠哭笑不得:“你搁哪里听的?”   贺泛也来劲儿了:“是啊?谁说的?”   “在男卫生间门口。”安宁想了想,“程序部的人吧?”   “你还去了男卫生间?”贺泛一脸震惊,双手抱胸,“你……你这……”   他跟戏精附体似的“啊”了声,“女流氓啊!”   电梯的门也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人。   可这几人扯淡、打闹搞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到动静。   “可别胡说八道了吧。”安宁还在扯着贺泛耳朵,“我有次玩手机一时没看路,是差点走错了男卫生间,我又没进去,这不是悬崖边上勒住了马啊,我站门口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   贺泛:“那你是怎么听到的?”   “然后刚好从男厕所里面出来两个人,搁那儿说的!”安宁怼着贺泛的耳朵喊,“是他们说章启明的比曾忆昔的小很多!老娘从没进过你们高贵的男厕所!”   “那是肯……”   “定”没说出来。   贺泛一抬眼看到跟前的人,立马满脸堆笑:“曾哥啊!新年快乐嘿!”   “………”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迎面撞上曾忆昔的视线,江月稠想起他们刚刚聊的话题,身子顿时绷紧的像是张拉满的弓。   曾忆昔一个字没说,眸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江月稠有点受不住这份打量,想跟他错开视线。   虽然这话的尺度着实大的有些许过分,但关键在于,这回不是出自她的口。   车是安宁和贺泛开上高速的,她只不过是在一旁闻着尾气,刚刚连哼都没哼一声。   所以,这应该不关她的事吧。   想到这里,她做出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姿态,稍稍抬起头,朝曾忆昔颔首一笑。   曾忆昔微眯了下眼,表情有几分一言难尽的意味。   但视线算是暂时放过了她,他去看安宁和贺泛。   贺泛嘿嘿笑:“哥,大是好事啊!”   安宁顺嘴接话:“是啊,夸你呢,开心点哈。”   江月稠:“……”   这俩人的心里素质……   “你待会别瞎说知道吗?”安宁又扯上了贺泛的耳朵,“要是坏我名誉,你这春节就当清明过吧。”   这俩人像是重返十七岁,也像是妈妈在揍不听话的儿子。   两人你打我躲,闹腾得欢。   贺泛被拧住耳朵,看着江月稠,想拉她胳膊往她身后躲。。   接过冷不防地,江月稠被曾忆昔拽了过去。   贺泛抓了个寂寞,一抬脸,好巧不巧地对上曾忆昔面无表情的脸。   顶不住这冷眸的死亡凝视,贺泛打了个激灵,顿时收回了手。   这怎搞的像在宣示物品所有权?   下一秒,曾忆昔也松开了扣在江月稠胳膊上的手,但眼神却又朝她撇了过来:“自己注意点儿。”   他语气不善地撂下这几个字,就又走回了电梯。   “……”   只看到曾忆昔薄唇一张一合像是说了什么,但并没听清的安宁竖起了好奇的小耳朵:“他刚说什么了?”   不待江月稠答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贺泛热情代劳。他指着江月稠,表情庄重的像是在公开课上回答问题:“让她注意点儿。”   安宁不解:“让她注意什么?”   “是让你们俩注意的吧?”江月稠抿了口奶茶,“不是你们俩说的他吗?”   话说完,却想到曾忆昔刚刚的那句话里有主语——“自己”。   自己注意点儿。曾忆昔刚刚好像是这么说的?   安宁偏头看贺泛:“我们说他什么了?”   贺泛一脸无辜地复述了一遍问题:“我们说他什么了?”   江月稠:“你们说他……”   话说一半,江月稠就此顿住。   看他们俩表情,就知道这俩人超速行驶还想拉着她下水。   另一座电梯也到了,江月稠抬脚走进去。   贺泛嘿嘿笑着进来:“欸,姐,我早上有两回哦,看到你坐曾哥的车过来的。”   安宁瞪圆了眼:“你坐曾忆昔的车?”   “……”江月稠只得点头:“是。”   贺泛啧了声,意味深长地道:“我就说我没看错嘛。我在地下车库都看到两回了,看到你们俩一起从车里下来,还肩并肩一起往电梯里走呢。”   江月稠:“……”   曾忆昔走路那么快,还肩并肩?   她都是跟在人后面屁颠屁颠的好吧……   安宁目露精光:“你们在谈恋爱吗?”   江月稠咬住吸管,喝了口奶茶,边磨蹭边缓和心神。   “可能吗?”她状似轻描淡写地问。   安宁不以为然:“怎么不可能?曾忆昔肯定对你有意思啊。”   江月稠:“……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   “你这一双一米二的大长腿,又细又直,一条普普通通的牛仔裤都穿的这么好看,脸也长的也好,这大眼睛水灵水灵的,我要是个男的,肯定早被你勾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你抱回家了,哪里还轮的到曾忆昔他们。”安宁抱着胳膊打量江月稠,略表遗憾地指出了她全身上下唯一不足之处,“你这要是胸再大点就完美了。”   点评完,又面带微笑的看着贺泛:“你觉得呢?”   贺泛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但脑瓜转的比旋风陀螺还快一圈:“我们江江平胸怎么了?平胸也是完美的。”   江月稠:“…………”   “你是不是也暗恋过我们江江?”安宁问。   贺泛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可她看起来不好追啊。”   江月稠刚来那会儿挺安静,他之前喊江月稠参加他们的小团体活动,但江月稠都拒绝了,所以给他的印象就应该是人家对他没意思。   他也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试探两回也就放下,只当做同事相处。   安宁压着声,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曾忆昔铁定是看上你了。”   江月稠条件反射地反驳:“别胡说八道了。”   安宁老学究一般地摇了摇头:“铁定是,曾忆昔铁定是看上你了。”   贺泛点头:“姐你加把劲儿,赶紧让曾哥入赘我们美术部,那我们的战力肯定不会再是倒数第一了。”   江月稠:“……”   可别给她洗脑了,再洗下去……   她怕是都要信了。   下班后,江月稠拎着东西坐上地铁,几番辗转才到了寒山区。   先去王氏食杂店找了斌子,将入场券给了他,并跟他约好时间,明天上去MW。   回家放好东西后,江月稠牵着小黑出去溜达了一圈。   小黑明显比曾忆昔的那只要调皮些,它撒着欢的跑,江月稠只得勒着牵引绳,掌心都磨红了,还出了一身的汗。回来的路上,风刮过来,背脊凉飕飕的。   一时想到曾忆昔那边的阿拉斯加,说不定这俩小东西还能做个处一处?   她低眸跟小黑说了句:“小黑,跟你找个对象要不要?”   小黑看了她一眼。   江月稠想起来,它们这俩好像都是小公公,“算了,好朋友吧。”   怕着凉感冒,回家后没有磨蹭,先冲了个热水澡,赶紧换好衣服,回到自己房间后,拿起搁在书桌上的手机,准备看看时间时,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是曾忆昔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下意识地掐了。   很快,对方发来消息。   曾忆昔:【?】   江月稠:【我现在不方便视频,语音可以吗?】   隔了半分钟,收到了曾忆昔的回复:【打错了。】   江月稠:【好的】。   发完消息,她刚准备把手机放下去拿吹风机时,曾忆昔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江月稠盯着屏幕,有些狐疑。   不是说打错了吗?   “怎么了?”她还是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曾忆昔语气平淡:“刚没注意,本来是准备打语音电话的,手滑了打成了视频。”   “奥。”江月稠下意识地点了下头,“没事的。”   “……”   江月稠忍不住问:“你还有事吗?”   不会就特意为了跟她说这个吧。   曾忆昔语气淡淡:“没什么事。”   “……那挂了?”   “那个。”曾忆昔虚咳了一声,“就随便问问,为什么不方便视频?”   “我刚洗完澡。”江月稠说。   沉默两秒。   曾忆昔又开了口,“那个,狗。”   “嗯?”   “不吃饭了。”   “……”   一时之间,江月稠有个困惑:“那之前,它是怎么过来的呢?”   那长的明明也是胖乎乎、圆滚滚的模样,说不定比江小黑还重点儿? 第38章 你把你男朋友放眼里了?   上回是曾忆昔走了几天, 她独自帮忙照顾了几天狗,可能独处了几天,和曾忆昔的狗培养出了些情感。而且曾忆昔的狗也确实比小黑更黏人, 所以当曾忆昔第一次跟她说这事的时候,她一时间没反应出有什么问题。   但这段时间, 一直都是她和曾忆昔俩人在照顾它。她还发现这狗貌似也不抵触曾忆昔,对于他们两个, 它并没有表现出特别黏她的样子, 反而好像更信任它主人一点吧。   没等她多想, 曾忆昔语调倦懒地解释道:“你没来之前, 它倒也不至于这么离谱。”   “那这是。”江月稠顺着他的话茬问, “我的问题?”   “是啊,你魅力无穷。”曾忆昔笑了声, “我的狗都给你迷的晕头转向。”   “……”   她魅力无穷……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着调的气质,怎么听都怎么像是在扯淡。   江月稠却发现, 自己还是被吹捧地不受控地飘了飘,不过没飘多高, 很快也就落了地。   “那你等会儿。”她冷静下来后说道。   “嗯?”曾忆昔没明白她的意思。   江月稠说:“我先吹个头发, 然后再给你视频,看看狗。”   曾忆昔“嗯”了一声。   十分钟后,江月稠将头发吹的半干, 拿手机给曾忆昔打了个视频电话。   视频里, 曾忆昔穿着件冷蓝色毛衣, 衣袖往上捋了一寸,露出一截手腕。   江月稠敏感地看到他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一时想起来,曾忆昔这阵子一直都没戴表。   不过也没多想什么。   “狗呢?”她问。   “客厅里。”说着, 曾忆昔也抬腿往客厅走去。   很快,阿拉斯加也跟着出现在视频里。   客厅的一角,饭盆摆在地上,满满一盆的狗粮。   可阿拉斯加看都不看一眼,只在一边玩。   饭盆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狗粮,曾忆昔弯腰捞起,走两步放它面前,它一副连嗅都懒的嗅的样子。   “是吧。”曾忆昔啧了声,“这狗离了你要活不下去了。”   “它是不是吃饱了?”江月稠问。   “它没吃。”曾忆昔说。   想了想,江月稠试着给个建议,“那你加点冻干试试?”   曾忆昔走到沙发边,“晚上要给它吃那么多?”   江月稠:“……”   “你不会明天还不回来吧。”曾忆昔靠着沙发,大马金刀地坐着,像是逼仄的空间容不下他的两条长腿,他将腿架在茶几上,姿势慵懒的像个大爷。   江月稠:“那我明天回来看看吧。”   其实她原本是不打算再回曾忆昔那边了,觉得都要放假了,再回他那边和他住一个屋檐下有点奇怪。   理智让她觉得跟曾忆昔还是要保持点距离好。   视频挂断。   曾忆昔瞥了眼那边哼哼唧唧的阿拉斯加,放下长腿,缓缓直起身,朝储物柜边走去。   柜里放着一排狗粮。   最下面一排是它不怎么爱吃的狗粮,以前还能吃两口,现在这狗嘴巴越养越叼,根本尝都不尝一口。   所以说,是人是狗都不能惯着,要不然一个两个都给你蹬鼻子上脸。   曾二狗是。   这狗也是。   曾忆昔略略弯腰,重新扯出一袋进口狗粮,扯开袋口往狗的碗盆里哗哗啦啦地倒了一盆,然后加了点冻干什么的拌了拌。   阿拉斯加闻着味就来了,两条毛茸茸的前腿抬了起来,搭在他裤腿上。   又急不可耐地绕着他转了两圈,一时间,曾忆昔的裤腿上都给黏了好些毛。   曾忆昔将拌好的狗粮重新放回原位,阿拉斯加摇着尾巴跑了过去,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你瞧不起国产狗粮?”曾忆昔靠墙站着,哂笑出声,“外国狗就要吃外国牌子的狗粮是吧?”   阿拉斯加吃的呜呜咽咽,像是赞同他的说词。   曾忆昔抬脚轻踢它肥臀,“瞧给你能耐的。”   力道很轻,阿拉斯加不觉疼,反倒享受,还甩了两下尾巴。   曾忆昔拿着手机颠了两下,又准备回自己的卧室打两局游戏。   路过江月稠住的地方,脚步顿了一下。   她屋里眼下黑漆漆的一片。   将头发完全吹干后,江月稠走回床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又看了眼,发现收到两条微信。   都是曾忆昔发来的语音消息。   她点开去听——   第一条:“江月稠。”   第二条:“你明晚不回来也好,我们过年可以吃狗肉了。”   ……   曾忆昔音色低沉,掺着一两分的喑哑。   她抬高手臂,耳朵凑近话筒,又听了一遍第一条消息。   曾忆昔喊她名字——   “江月稠。”   曾忆昔把她的名字念的格外好听。   他的声音入耳的那一刹,江月稠觉得她的耳蜗像是被片羽毛撩过,有几分酥酥麻麻的痒意。   筒子楼里灯光寥寥,街道上人烟稀稀,夜色沉凉如水。   她握着手机,鬼魅蒙心般地听了好几声,唇角不受控的向上弯起。   好一会儿,江月稠才晃了回神。   她将手机放下,拍了几下脸,示意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老实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曾忆昔在诓她,觉得说不定……只是说不定会是他自己想她想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但很快被这个想法吓出一身热意。   貌似跟曾忆昔处久了,她真的被传染到了几分曾忆昔式的自恋。   他的阿拉斯加是对吃的都不敢兴趣了啊……   怎么想,曾忆昔对她一夜不见如隔三秋,总比他的狗想她,应该更匪夷所思吧。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江月稠想到自己还没护肤呢。   她走回桌前,对着梳妆镜坐了下来。   对着镜子,却不知不觉地审视了好一会儿。她的一双大眼睛遗传着基因优越的刘村花,双眼皮也很自然。挺翘的鼻子像江明,刘小梅说她老公长的最好的就是鼻子。得到刘村花亲自认可的,那还能有错。嘴巴水润水润的,也还不错啊,虽然是抹了润唇膏……   这么近距离地看,还是全I裸素颜,江月稠,你的颜值都还经得起质检的嘛。   所以,也不是那么匪夷所思吧。   她又想到白天安宁说的那些话,她好像是还可以吧。   除了长相之外,她学历也还不错,性格也不算难相处……   就是眼下没什么钱。   可她还是会挣到的钱的啊。   眼下一个月的工资也不低,等个两年把房子买下来后,她日子过的就应该很不错了。   ……   也没那么坏,不是吗?   对镜半天没贴什么花黄,就尽在胡思乱想了。   想来,这一阵子,她比花季少女萌动情思的次数都要多。   可到底,这个年龄的情感,并不能像那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年纪那般无忧无虑。   谈婚论嫁的年纪,情感掺杂着太多的东西。   她过去从没这么爱看那些梦幻到甚至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偶像剧,现实越缺什么,可能人就越稀罕什么。   这样想着,她做完护肤工作后,就又打开了视频软件,先看了眼评分,然后找了一部口碑不错青春校园剧来看。   这部剧的男主看起来很有少年感,女主也满脸的胶原蛋白,完美演出了那个不需妆容去修饰就能很好看的美好年纪。   她看着剧,不自觉地有些羡慕。   一直自诩清醒理智,在不该做梦的年纪,她鲜少做梦,踏实本分地做好该做的事情。可到了这讲求现实的年纪,她却又想做场梦。   这点小心思,既让她慌张,却又让她有一点点开心。   对曾忆昔的那一份揣测,让她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还没被世俗彻底拖进那个张口闭口就是“现实一点”的地步。   要不然,给自己一个做梦的机会。   放纵一次,也不会怎么样吧?   没得到她的回复,曾忆昔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他开头就问:“你明天回不回来?”   江月稠抱着手机,声音轻低地应了声:“回来。”   曾忆昔哼笑了声:“早点睡吧。”   “嗯。”   放下手机。   江月稠想到了很久以前学的一首诗: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也不算特别合意境。   就是这么想到了。   她就当是曾忆昔在那边想她。   不说出来,那也没人知道,也不会被笑话。   自己偷着乐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吧。   ——   次日一早,江月稠去食杂店找斌子。   他期末考完了试,这两天都在看店。   都腊月二十几了,可食杂店里也没什么人来。附近开了好些超市,里面东西比这里种类丰富,而且时不时还搞个打折促销的活动。此外还有网络购物也越来越方便,刘小梅和江明都开始在网上买东西了。刘小梅前两天花了九块九在某宝上买了一个拖把,用了两次说效果不错,还发了朋友圈秀了秀自己的网购成果。   所以像斌子家的这种小店,生意怕是越来越难做。江月稠想到她小时候,要是到了这种日子,这食杂店里怕是都一屋子的人了。   不过更让江月稠意外的是,她进去的时候,难得看到王睿斌在写作业。   斌子看了她一眼:“你今天还挺好看。”   江月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嘴还甜了起来。   “我以前不好看?”她这回没被捧昏头,还反问了句。   “也还行吧。”斌子说。   江月稠不太满意这回答:“还行?”   斌子哼了声,没大没小地说了句:“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江月稠:“……”   手心痒痒想揍他时,斌子又开口:“我姐说她今年回来过年。”   江月稠伸出的手就这么顿住,问了句:“惠惠今年回来?”   “嗯。”斌子收起他在做的那张英语报纸,将东西叠好放进一旁的书包里,“昨晚打电话会来说的。”   “具体是哪天?”江月稠问。   “不知道,昨晚她又跟爸妈吵起来了。”斌子说。   “……吵什么?”   “管她要钱呗。”   “……”   斌子抬眸看她:“所以到时候呢,她说不定又不回来了。”   江月稠“奥”了声,也没再说什么。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MW总部大厦。   大厦外的喷泉终于不再是个摆设,一道道水柱往上蹿,正中央的那条大理石道上也平着一层红毯,还搭了好几个拱门,打扮的非常热闹。   不过,斌子并没看这些。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三米多高的雕塑上。   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款角色,看到后就忍不住过去,要与它合影。   江月稠给他拍照时,才发现她第一次在王睿斌的身上看到少年人的精气神,这小子平时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想来他也不过才十七八岁,一个本该意气风发、一个本该有着对未来有无限憧憬的年纪。   过了一会儿,斌子告诉她:“其实我以前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当时就站门外看了眼。斌子摸了摸后脑勺,“当时还想溜进来看看呢,不过被保安逮住了。”   江月稠忍不住笑:“这回算是满足了你一个愿望?”   斌子点头:“回去可以吹牛皮了。”   大厦里面也是张灯结彩,不过对于一个资深游戏迷来说,最关心的还是每张桌上摆着的各种手办。   斌子像是回到了快乐老家,但想到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的,他也只是把揣在兜里的手攥的更紧些,强忍着那想去摸一摸、碰一碰的念头。   江月稠打量着他的表情,揶揄着问“以后想来这里工作吗?”   斌子:“想是想啊。”   怎么能不想?这不比去工地搬砖强多了,简直像个天堂岛。   但问题在于他能不能来。   没再这话题上多说,知道说多了就像是在给他说教。   江月稠切入下一个他应该也很感兴趣的话题:“下午有职业选手过来,到时候有表演赛。”   斌子忍不住问:“我能在这边待到那时候吗?”   江月稠点头:“可以的。”   斌子肉眼可见地,更加开心起来。   江月稠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多笑笑,别年纪轻轻的,天天板着张脸。”   斌子说:“可我平时也没什么开心的事。”   爸妈天天不是吵嘴就是干架,家里穷成那个鸟样,学习成绩又一塌糊涂,大学肯定是考不上了,以后的人生早被街坊邻里规划的明明白白——   那个叫王睿斌一定没出息,不是去工地上搬砖就是去局子里待着……   他能有什么东西可开心的。   除了打个游戏。   两人边看边聊,迎面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就是曾忆昔。   曾忆昔看着他们俩,脚步顿住。   “这人是谁?”他问了句。   “一个叫王睿斌的小屁孩。”江月稠开着玩笑说。   被称作小屁孩的王睿斌一脸不爽:“谁小屁孩?”   “你啊。”江月稠白他一眼。   “……”   “也是你们Halo的忠实玩家。”看到曾忆昔后面那几个人身上的工作吊牌,知道都是Halo项目组的,江月稠又说了句。   曾忆昔侧过身,看他身后的人吩咐了两句,几个人都走了。   他转过身,重新打量起跟前的两人:“你俩认识?”   江月稠“嗯”了声,“我看他长大的。”   “你比我大几岁?”斌子反驳。   江月稠拍了他一巴掌:“大一天你也得喊姐。”   “……”王睿斌摸着胳膊,“你下手比我妈还狠。”   曾忆昔蹙着眉,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抬手拦着走过来的李志:“带这位粉丝,到处看看。”   李志明显也懵了一下,半张着唇,好几秒也就说了个“啊”。   曾忆昔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你不乐意?”   “怎么会?”李志笑嘻嘻地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还有粉丝来,挺意外的。”   江月稠也准备一起去。   脚步刚抬,身后的曾忆昔就开了尊口:“你站住。”   江月稠顿住脚步,转过身看他。   四目相对,她看到曾忆昔眼里的不爽。   曾忆昔眸光不善地看着她:“怎么又跟人拉拉扯扯上了?昨天不才说让你注意点。”   江月稠:“……”   “你把你男朋友放眼里了?” 第39章 不再摸两下   ……男朋友。   像江城的盛夏里那猝不及防的一声雷响, 劈在她耳侧,害她打了个冷颤。   不止是这三字。   还有曾忆昔说话时这一本正经的语气,也给她震慑住了。   江月稠惊的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她抬眸去看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吊灯倾落下的光,照亮了他精致的五官。曾忆昔深邃的眉眼里冷意明显, 薄唇也是处于绷着的状态。   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在跟她开玩笑的样子,倒真像是女朋友真给他戴了绿帽, 他作为男朋友才会有的反应。   他们离的很近。   曾忆昔的视线一直挂在她身上, 看到她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往衣服上贴, 小指还微微蜷了一下。   跟个小孩偷糖吃不巧被她妈逮个正着一样。   盯着这不安分的手指, 曾忆昔“欸”了声, 轻嗤道:“你这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没再装聋作哑,江月稠开口, 语气不太确信地问:“你是我男朋友?”   曾忆昔:“……”   江月稠回想到了那个酒后清晨,她一阵见血地说出他的所想。   他前一晚纵容她酒后胡作非为, 无非就是有求于她,想让她在过年的时候帮他一把。   她也答应了, 还很给予颜面的没戳穿他的心路历程。   本来以为不过就是个合同工, 但没想到眼下这架势,她好像还是有个编制的正式工?   应该不至于对个合同工这么斤斤计较吧?   ……   搞不清楚这人在想什么,曾忆昔反问:“我不是吗?”   一丝颤意从他唇间溢出。   这么些天, 江月稠给他的反馈, 其实没有哪一点像是把他当男朋友的。   他们的关系有几分扑朔迷离。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 但不至于善变至此吧。   这他妈才几天啊?他就“下岗”了?而且还是单方面把他开了吧?   反问回去,许久,江月稠没吭声。   她低着眸,两眼看着自己的鞋面, 目光怔怔地,看着像走神,也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她抬起脸来看他:“……那要不,就是吧。”   这猝不及防地反馈,让曾忆昔也蒙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是他虚惊一场。   还没下岗呢。   没等他想明白,江月稠侧过身,打量了一下四周。   瞧着她这谨慎的举动,曾忆昔觉得他俩好像在那不安宁的时代里,搁旧上海的某条道上接头呢。   “你晚上有空吧?”江月稠问。   眼下他们站在过道旁。   附近都是同事,曾忆昔又这么扎眼,来往的人就没有不好奇看着他们俩的,不太方便详谈。   窥伺数秒,江月稠觉得此地不宜久待,而且时机也不太好。还是另找个时间比较稳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曾忆昔:“有空,怎么了?”   江月稠:“那我们好好谈一下吧。”   默了默,曾忆昔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江月稠想了想,刚刚环顾四周后,都没看到斌子,“刚刚,你让李志把那个小子去哪儿了?”   曾忆昔似笑非笑地哼了声:“你还惦记着那小子呢?”   江月稠:“我得对他负责啊。”   曾忆昔:“……你要对他负什么责?”   江月稠:“我把他带来的,可不得对他负责吗。”   曾忆昔:“……”   哦。这个负责啊。   又吓他。   想到他刚刚那反应,好像是她顶着一个女朋友的身份,光天化日和男生有肢体接触,让他不爽。   可问题在于——   江月稠觉得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人家还是高中生呢。”   不过就是被她看着穿开裆裤一路长大的小弟弟而已。   别看王睿斌现在拽的一塌糊涂,小时候那两道小鼻涕也是丑的一塌糊涂。   她能跟人有什么?   曾忆昔像是很意外:“高中生?”   “嗯。”江月稠点头。   曾忆昔:“那可真是。”   “?”   曾忆昔单手抄在兜里,抬眸朝刚刚李志领着王睿斌走的方向看,“看不出来。”   “……”   曾忆昔微扬下颌,吊着眉梢,眸里藏着一抹笑,看着莫名坏,“这谁能看出来是个高中生,还以为他大学毕业了。”   江月稠盯着他眉眼里的那抹让人心痒想挠的骄矜,在心里反复揉搓。   人家王睿斌也是十里八乡又名的帅小伙好吧。   还有姑娘在街头给他递奶茶呢。   觉察到她肆无忌惮的打量,曾忆昔低下眸,也去看她。   撞上曾忆昔的视线,江月稠的眼睛有几分收敛。   但脑袋却依旧大胆地运转,一时脑热的想到,这人不会是吃醋了吧?   昨晚刚看到的那部校园偶像剧,男主看到女主和一个男同学走在一起,一脸的不开心。   想到昨晚看的那个剧情,她有几分好笑的弯了下唇。   不过剧里的男主才十七岁,和斌子一样大。   曾忆昔看她:“你笑什么?”   “只是想到好笑的事。”江月稠说。   “?”   江月稠迎着他的视线,承接他的目光,淡定地说:“所以就笑了。”   “……”   江月稠脸不大,但有些肉感,眼睛亮晶晶的,此时又被灯光照拂,像是一把星子揉碎了洒进瞳眸里。   这么看着,曾忆昔看的有些许晃神。   手机屏幕倏地一亮,江月稠低眸去看,是斌子发来的消息。   她朝曾忆昔弯唇笑了笑,然后就这么抬步走了。   直到人离去的背影都瞧不着了,曾忆昔才慢慢回过神。   恍然想到江月稠跟他说的,谈谈?谈什么都还没问呢。   还有……   刚刚为什么对他这么笑?   想到那个笑容,他嗓子有些干。   迎面看到走来的贺泛拎着一箱水,他抬手拦下,伸手拿了一瓶过来。拧盖去喝。   贺泛站他跟前,便搭了句话,“曾哥,今天气色好啊。”   曾忆昔扫了他一眼:“?”   贺泛笑呵呵地道:“这脸红扑扑的啊。”   “……”   曾忆昔皮肤白,一点红都很明显。   “热的。”他淡声说。   “热?”贺泛不太理解,“今天零下了欸。”   曾忆昔不解释为什么热,只反问了句:“你没正事做?”   “……有有有。”贺泛忙不迭地走了。   ——   给斌子回完电话,江月稠去了趟卫生间。   她脑子一刻没停,在想晚上怎么和曾忆昔聊,好去定义一下他们的关系。   站镜子前时,忽然想到许世清说的——   “做学术研究,一定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怎么谈?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个方法不错。   要不,她就按这八字方针来。   她不再是一个莽撞的人,很多东西不要一时冲动,要不然尴尬不好收场。   得想个妙点的法子,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即便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也能让两人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江月稠恍然又笑了,悄摸摸地发现自己的另一个特质——   她还挺圆滑呢。   斌子在MW的网咖里,李志直接把人领过去参加内测,让斌子提前体验了一款还没正式上线的游戏。   江月稠过去时,斌子正在跟李志说着刚刚的游戏体验。   主要感受就四个字:不怎么样。   再加一个“很”也不是不行,只是考虑到人家的面子,斌子没把话说这么明白。   不敢相信,这是MW研发的游戏?   李志一转身,看到江月稠也来了,拍了拍斌子的肩:“你姐来了。”   斌子很拽地吐出三个字:“我她哥。”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嘴巴总是欠得很。   江月稠语气淡淡:“长的是像哥。”   “……”   斌子一秒哑火。   江月稠在心里朝曾忆昔拱了拱手。   谢谢他给的提示。   见江月稠来了,李志觉得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唠了两局闲话,便也走了。   可他没一会儿又来了,说是曾忆昔安排他来的。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里,他们都搁这儿“三人游”。而且吧,斌子和李志明显有更多的话聊,俩人聊中外游戏的发展史,自己玩游戏的个人史……她完全参与不进去。   看着斌子和李志这么聊的来,江月稠便也没跟着凑热闹。反正有手机,总不至于把人弄丢了。   下午的那场表演赛是在专业的电竞馆举办的,也是李志带着斌子去的那边。江月稠没去。因为场内席位有限,有一半是给粉丝的福利,内部员工的名额有限。   她的那张票给斌子了。   表演赛结束后,公司直接包车送他们去临江饭店。   临江饭店名字倒是朴实无华,但却是江城最顶级的酒店。   MW今天包了两层,视线看过去,全是年轻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快把房顶给掀开了。   美术部和音频部的人坐在一个区,大家彼此熟识,玩起了些小游戏。   输了的要被罚酒,酒喝完,又很快被热心人士满上。   有同事给江月稠也递了一杯。   想着酒壮怂人胆,她也接过来喝一杯。   一杯喝完,贺泛凑过脸来说:“我们也喝一杯。”   江月稠摆手:“我喝不了……”   贺泛一撇嘴:“喝他的就行,我的就不行?”   贺泛其实也很嫌弃酒桌文化,但今天这桌上的酒度数确实低,在他看来不过就跟饮料一样,而且几个狗逼把他架到高处,说他平日成天跟在江月稠后面,姐长姐短,这时候酒都敬过去了,她不喝确实是没面子。   江月稠只得又跟贺泛喝了一杯。   喝完贺泛的,江月稠没怎么再喝。   直到安宁过来,她才又喝了一杯。   屋里暖气开的很足,她的外套搭在靠椅上,身上只穿着件毛衣。   到了八点,她接到曾忆昔的电话,便拿起外套和包出去了。   看她整个脸都是红的,还乐呵呵地一直笑,曾忆昔下意识地问了句:“你喝多了?”   江月稠伸手给他比了个一。   “喝了一瓶?”   江月稠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曾忆昔:“看把你能耐的。”   江月稠不说话,只看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刚好遇到李志和斌子。   “你们去哪儿?”斌子问江月稠。   曾忆昔这才发现是她今天带来的小孩,脚步一顿:“回家。”   斌子对他不放心:“那我跟你们一起。”   “……一起?”   “我跟她家住一块儿。”斌子不以为然地道,“你不是要送她回家吗?把我也带着呗。”   “她回我家,跟你不一块。”曾忆昔说,“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斌子的注意力明显在前面,“你俩同居了?”   曾忆昔:“……”现在的小孩都懂这么多吗?   斌子视线看向江月稠,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看不出来,你还挺前卫。”   不待江月稠说话,曾忆昔抬手一挥,“李志,送这位——”   “高中生回家。”   李志打了一天工,到晚上都没得空,却也只能跟在后面说:“小帅哥我带你回去哈……”   人走远了,江月稠挣扎着辩了句嘴:“……他是我房东。”   话音一落,只觉得扣在她手臂上的手力道骤然加重。   是对她回答的不满。   “房东?”曾忆昔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低眸反问了句。   江月稠却又不吱声了。   ……   地下车库里,曾忆昔拉开门,怕江月稠撞到门沿,抬手给她挡了一下。   她上车坐好后,曾忆昔将门关上,走到另一边。   车库阴冷,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   刮着曾忆昔衣衫、他发梢不安分地晃。   江月稠这么看着,微微有些头晕。   没等她看明白,曾忆昔已经坐在她旁边。他滴酒未沾,眼神和气息都很清明。   暖气很快就填密了车厢,曾忆昔脱去外套,动作随意地撂在后座。   江月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注意到她的打量,曾忆昔没收回视线,也看她,唇角微勾,笑意淡的都不像是在笑,“我是你房东?”   江月稠动作缓缓地点头。   “再给你一次机会。”曾忆昔身子微侧,靠着他那边的门窗,手肘架在窗沿上,撑着额角,“好好说,我是谁?”   江月稠安静地看着他,并不答话,只是神情有几分认真,像是在费劲地想他的问题。   “不说对了,我们今天就搁这里过夜吧。”曾忆昔笑了声。   像是为了看清楚,江月稠朝他凑近,眸光盯着他。   直到距离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曾忆昔也没有任何回避的姿态。   甚至连回避的意图都没有。   反而是很期待她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斜过来的气息。   再近一寸,曾忆昔觉得他就要炸了。   他低着眸去看她:“行了,答案告诉你。”   江月稠没再往他这里靠。   “记好了,我是你男朋友。”曾忆昔伸手,在她头上揉了好几下,“知不知道?”   江月稠看着他,喃喃地出声:“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曾忆昔捏她脸颊,“你不废话。”   “是不是喜欢?”   “喜欢死喽。”   静默许久。   江月稠缓缓伸出手,一根手指朝他脸侧去靠。   他依旧没躲开。   江月稠的手指戳着他脸颊,一下两下……   力道也不重,像是跟他闹着玩。   被她弄的有些痒,曾忆昔才微偏过脸,幅度没躲太大,还是能让她碰上。   “……你在干什么?”他有些好笑。   江月稠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被酒精迷醉的眼,像藏着一把钩子。   手也没放下,又戳了他两下。   “撒酒疯了?”曾忆昔打量着她,“这才几天,你又喝上头?”   江月稠不说话,手还这样举着,但却不再戳了。   曾忆昔瞧着她的手,吊儿郎当地笑话了句:“你这就摸够了?”   “不再摸两下?”   江月稠不说话,也没动。   像是卡机了。   “不摸就把手放下来。”曾忆昔又瞧了眼她的小手,“不然搁这儿葵花点穴?”   见江月稠不动,他便伸手将她的手指扯住。   就这样扯住了,他竟舍不得就这么放开。   江月稠也没挣,任由他攥着。   热意将她包裹了起来,她后背密布着一层汗。 第40章 你握着我的手   曾听人说过, 最适合表白的时机之一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因为在那一天,即便是当面表白被拒,也可以很泰然自若地说一句:“开玩笑的啦。”为了挽回面子还可以反将一军:“你不会当真了吧?”   这是那个敏感纯真的少年时代里, 自以为的高深莫测的智谋。不过在那个年纪,有时还真分不出哪句是真的是玩笑, 哪句又是真切的实话。   但在愚人节表白也有个问题,这要是别人同意了呢。   信还是不信呢?   江月稠觉得她这个主意比愚人节的套路还巧妙一些, 她也不想等那么久。   如果曾忆昔否定了让她的假设, 她也可以借着喝多的借口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喝多了嘛, 醒来啥都忘了, 揣着明白装装糊涂, 日子还是能照常往下过。   曾忆昔的语气总是这么的不大正经,即使是那句“喜欢死喽”也是半假半真。   她向来不是个游戏人间的人, 一直都过的都还挺循规蹈矩,对人对事的态度也比较认真, 在学生时代也养出了一点刻苦钻研的劲头。所以听完曾忆昔的口头回答后,她依旧不那么确信, 所以又试探着戳了戳他脸颊。   曾忆昔刚捏她脸, 她也不能被白占了便宜,“酒壮怂人胆”这话倒是确实诚不欺我。要是滴酒不碰的状态,她哪敢如此大胆。   在戳曾忆昔的酒窝时, 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 反而是一副任君采撷的纵容姿态。   语言或许如清晨的霜露一样苍白, 但经过这一番动作试探后,江月稠终于确证了她的假设。   这个验证比今晚的酒还上头、还刺激。   车窗外没有几盏灯,冷风吹着一张被遗弃的广告单跌跌撞撞地飘。   引得她的思绪也跟着东飘西荡。   直到曾忆昔开口:“你这疤还没消掉呢。”   江月稠才发现自己的的手,还被扣在他的掌心里。   循着声, 她去看曾忆昔。而彼时,曾忆昔正低着眼睫,在看她右手食指上的那道细窄的疤。   那道疤痕在她的指腹上,深褐色的一小块,嵌在了血肉里,长成了一体的模样。   这是高二时弄的。   那日和章启明吵完架后,她有些心不在焉,在开水房里打水时,一个不留神把水杯打碎在地。拾起碎片的时候,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回到教室后,曾忆昔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创可贴,顺着桌面推给她。   曾忆昔的指腹划过那道,声音很淡地说了句:“消不掉吗?那我当时应该下手再狠点。”   江月稠微微一怔,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想知道,微张着唇,“啊”了声。   曾忆昔抬眼看她,“被章启明欺负成那样为什么不说?”   一时间,江月稠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说来就来的脾气,有些不明所以。   曾忆昔松开了她的手,但身子朝她这边靠。   男人气息凌冽嚣张,带着几分侵略感。   江月稠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回避,给他让渡空间。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他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抬起臂,伸手到她眼前,五指微张,“这几?”   江月稠:“……”   下一秒,她慢慢合上眼。   感觉快露馅了,她选择装睡。   看她阖着眼皮,曾忆昔嘴角抽了抽。   伸手扯过一侧的安全带给她系上,松手时又看了她一眼,一时忍不住,再次薅了她头发。   对这动作感受的无比清晰江月稠:“……”   靠在椅背上,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曾忆昔在高二时和章启明打过一架。   后面俩人都被拉到广播台宣读他们的检讨书。每个班级都装着一个广播,全校的人都能听得见他们口不对心的检讨。   那时被章启明恶心的要死,根本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也没关心曾忆昔为什么和他打架,只因为是青春期的中二少年们一言不合就动手。   曾忆昔也从来没说过。   难道是因为她吗?好像是自那天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章启明再也没来招惹她。   车子开到小区里,她身上的安全带被曾忆昔松开。   接着,他把她“叫醒。”   怕人摔着,曾忆昔一直扯着她胳膊,意外发现她今天脚步很稳当。   回到家里,门一开,阿拉斯加摇着尾巴过来,绕着他们转圈。   怕踩到它,江月稠注意脚下动作,很仔细,没碰到它脚。   曾忆昔在一旁,不露声色地打量她的动作。   今天特别稳当?   似有所感,江月稠也抬眼朝他看去。   一对上曾忆昔视线,她想到他在车上问的——“这几”。   骗人的没办法不心虚。   江月稠撇开视线,不敢跟曾忆昔对视。   她走到沙发边坐着,两手搭在膝上,姿势乖的像个好学生。   曾忆昔搁一边瞧着,觉得有趣。   头发乱成这德行,他哼笑了声,没一会儿想起来这完全是他干的。   看她坐着很安静,觉得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事,他拿着浴巾去卫生间先冲了个澡。   再出来时,江月稠捧着水杯在那儿喝。   “你喝的是热的还是冷的?”曾忆昔问。   江月稠愣了一下,才发现他洗完澡出来了。   见她不说话,曾忆昔走到跟前,伸手去摸她水杯。   江月稠手抖了抖,半杯水泼到他身上。   水温还有点烫,曾忆昔轻“嘶”了声。   江月稠忙伸手,想去拿茶几上的纸巾盒。   曾忆昔却扣住她手腕,“别乱动。”   江月稠怔住了,不太敢动。   曾忆昔自己抽了几张纸去擦了擦,倏地,他觉察到一丝微妙。   视线陡然一偏,注意到她的打量:“欸,你往哪儿看呢。”   江月稠:“……”   她眼睛确实盯着不该看的地方,因为脑子里想到安宁在男卫门口听到说的话……   曾忆昔没管被她泼湿的裤子,只盯着她的脸:“有点意思啊,江月稠。”   “……”江月稠垂着脸,脸都快烧熟了。   “欸,你这是什么情况?”曾忆昔问。   “……”   其实她没干什么。她就是装了个醉而已。   也不算装,脑袋是有些晕乎,因为安宁给她倒了那杯酒有些上头,但还没上次那么夸张,这回还是能记事。   四舍五入,可以等同于醉了吧。   曾忆昔俯下身想跟她对视,眉眼只比她高那么一两寸。   但气势却更加咄咄逼人。   江月稠觉得她像根要崩坏的弦。   别看了……   像是听到她的呼唤,下一秒,曾忆昔的手机响了。   曾忆昔摸出手机看了眼,是李志打来的。   按了接听。   电话那边,李志说:“那小帅哥送回家了哦。”   “嗯。”   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曾忆昔便挂了电话。   侧身一看,发现江月稠不见了。   他眸光四处环顾,最后看向江月稠房间。   那窄细的门缝里钻出一道光,一阵见血地告诉了他答案。   这小酒鬼回了房。   将手机塞裤袋里,他大步走到门前,抬手去扣那张阻隔他的门板。   咚咚咚。   几声响罢,门里的人无动于衷。   看着门把,他眸光微动,在拧与不拧之间犹豫一会儿。   他今晚都做了什么?捏了江月稠的脸,还摸了她的手……再这么没得到人家允许,不管不顾地闯进去,不就是个衣冠禽兽。   倒从没认为自己是什么君子,但这么趁人之危,他也不屑去做。   将手又揣回口袋,他站门外清了清嗓,淡声问:“你没事吧?”   话音落罢,他脚底的那道光消失于弹指间。   里面关了灯。   曾忆昔看着那黑黢黢的缝隙,有些许的费解。   几个意思?睡了?   这就睡了吗?   ……   站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曾忆昔抬步离开。   里面,江月稠呈大字型的趴在床上,还拿着软枕蒙过头。   她刚刚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盯着人家那里看?怎么跟个女流氓一样……   羞耻感将她压在五行山底,真是丢人。   把自己捂的喘不过来气,江月稠才将枕头扯开。   屋里没亮灯,窗帘未合,叫她看见对面的灯火通明。   时间还早呢。这回哪睡得着。   她手肘撑在被褥上,两手托腮,看着那几点亮光,发了会儿呆。   不是醉了么?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呗。   不管说什么,她都否认。   但信息量太大,塞的她大脑的内存都快满了。   运行比较困难。   快到凌晨一点,她从床上爬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到门边,又小心翼翼地开了下门,就着一点细缝去窥伺门外光景。   走廊也很安静,没开灯,也没有声音。最重要的是,斜对面的房间房门紧闭,但门缝里露了点光。   曾忆昔好像还没睡?   江月稠小心合上门,走回床边。   半小时后,她有些忍不住了,想去卫生间,也想洗漱。于是再走到门边,将门拉出一线,看到曾忆昔房间还亮着灯。   没法再忍了,她拿着化妆棉,挤了些卸妆水,将脸上的妆卸干净,拿好换洗的衣服后,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朝卫生间走去。   身上一层粘腻的汗,让人难受的很。   怕引起曾忆昔的注意,毕竟这夜阑人静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清晰可闻。   卫生间里,她只敢开着小水流去冲洗。   因为多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她速战速决,洗头洗澡的时间一叠加,怕都没有十分钟。   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套好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屋里,她拿着吹风机,但也只敢用最小档去吹。   风的力度和它此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小,吹了半天,头发没吹干,倒是把她胳膊都举酸了。正准备换个手拿,机身不慎从掌心滑落,伴随着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又哐的一下,滚到了地板上。   江月稠吓出一身冷汗,忙伸手去捡,却不巧按倒了最大档,那声音呜呜啦啦地就起来了。   赶紧给它关了。   霎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家里就两个人。   狗溜达的声音不长这样。   房门再次被叩响。   她瑟缩了一下。   这几个小时,够酒醒吗?   喝醉了知道去洗澡吗?   “你刚怎么了?”曾忆昔又问了句。   他刚刚明明听到了动静,而且这回房间又亮着灯。   虽然没听到应声,但怕这酒鬼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他一时放心不下,手还是打上了门把。   “那我进来了啊?”   话音落罢,门把自外拧开。   门外的光线倏地涌进,江月稠的眼前也跟着敞亮起来。   曾忆昔的手还握在门把上。   隔的不远,曾忆昔看到她手里拿着个吹风机,头发湿哒哒的。   他乐的一笑:“你还洗澡了?”   不能判断喝醉的人到底能不能自己洗澡,江月稠不敢轻举妄动。   站在原地,只两手抱着个吹风机,她不说话也不动,就跟被点了穴一样。   “这还挺讲究?”走到她跟前,曾忆昔哼笑了声。   紧跟着视线一落,注意到她身上套着的睡衣,舌尖抵了下唇角,忍不住笑意:“欸,你这衣服穿反了吧?”   “……”   江月稠低眸去看,脸窘迫地一红。   当时太着急……衣服的前后是穿反了。   没等她说什么,曾忆昔伸过手,从她的手里拽走那只有些沉重的吹风机,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她头顶,将她带到床边。   “坐着啊。”他声音清冽,穿杂一丝笑意。   江月稠缓缓坐下。   曾忆昔摁开吹风机的电源键,用的是个中间档,开始给她吹头。   伴随着温热的风,曾忆昔将手指插进她的发间,一下一下地,将她原本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顺好,再用掌心托起一缕,慢慢吹着。   一缕一缕,吹了一会儿,曾忆昔笑了声:“江月稠,你这头发还挺多的啊。”   江月稠抿了抿唇,到底是将那涌动嗓子眼里的“谢谢”压了下去。这要是换个时候夸,她一定会说道声谢。   “那你这读研的时候好好学习了吗?”曾忆昔吊儿郎当地损了句。   “……”   像是想到了什么。   曾忆昔关掉电源,低眸瞧着她:“腿抬起来。”   不懂他什么意思,江月稠为了不露馅,还是纹丝不动。   不跟她墨迹,曾忆昔微微弓下身,伸手捏住她裤腿,将她的脚塞进了被窝。   他扯着被子往上拽了拽,将她裹了起来,又重新拿起了吹风机:“酒量差成这样,还喝呢?”   “……”像是惩罚式的,他这回落下的手,力道比之前重了些。   江月稠一声不吭地,只用眼角余光去瞥他的衣服。   又不自觉地仰起脸,想去看看他。   有所感觉,曾忆昔也低下眸去看她,扯唇笑道:“知道给你吹头的是谁吗?”   “要再说房东,我就……”   “男朋友。”江月稠很小声地说。   曾忆昔眸光一滞,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怔然,像是不太确信她刚刚说了什么。   怕再问一句,她就要改口,他硬是忍住没再问。   江月稠仰着脸看他,目光也怔怔地。   现在给她吹头的是她男朋友……   夜色深沉,街上没几个正经人,她却觉得自己在做白日梦。   将她头发吹的干透,曾忆昔放下吹风机。没一会儿,又拨了拨她头发,确认完全都干了,他缓缓弯下腰,跟她平视:“你男朋友叫什么?”   “……”   伴随一声轻笑,他一字一句地将答案公布:“他叫曾忆昔。”   人走了。   门关了。   她坐在空荡的房间里,一遍遍回想曾忆昔最后的这个笑。   很想,攥紧这个笑。   ——   次日,她睡到八点才醒,挣扎着起来。   洗漱完,走到客厅,看到曾忆昔坐在沙发上,低眸看着手机,像是在回消息。   留意到动静,曾忆昔偏头看眼,算是打个招呼:“醒了?”   江月稠点点头。   母胎solo二十多年,她一直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别说谈恋爱了,她爱情偶像剧都没看几部,也就本科时候看了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里面的叙述其实不能带进现实,没有什么能让她学习的地步。   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眼下的局面,既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隐隐的期待。   “酒也醒了吧。”曾忆昔又问。   江月稠:“……”犹豫一秒,又点了下头。   曾忆昔放下手机,将东西撂在一边,他两手抱臂,姿势闲懒,语气也是这般德行:“江月稠,你这花样还挺多。”   “……“   她做贼心虚,以为是露了马脚,不由地紧张起来,站直身子做立正姿势。   瞧她这煞有介事的反应,曾忆昔有些好笑。   江月稠佯装镇定:“……我怎么花样多?”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曾忆昔扯过一个软枕扣在怀里。   江月稠摇头否认事实:“我没做什么吧?”   “还能做什么。”曾忆昔说。   江月稠“嗯”了声。她也确实没做什么。   “无非。”曾忆昔刻意一顿,引起听者的关注后,才慢悠悠地道,“也就是拉着我的手吧。”   “嗯?”   “说你喜欢我呗。”   “……”   曾忆昔歪斜过头,扯唇笑了笑:“你这酒后吐真言呐。”   好几秒的时间里,江月稠都以为自己是听岔了,但看他这表情,知道不是她耳朵的问题。   “我说过这话吗?”她忍不住反驳。   “你没说过吗?”曾忆昔轻描淡写地把皮球踢了回来。   江月稠小声辩驳:“我不记得我说过这话。”   “那你记得什么?”曾忆昔淡定入常,“看你好像很清醒啊。”   江月稠默了默,权衡利弊之后,最后认命般地来了句,“……那就说过吧。”   要是连着窗户都给捅穿了,大家都很尴尬啊。   江景别墅都不用买了,脚趾头都能抓出个八、九、十栋来。   明显是对她这回复的语气不太满意,曾忆昔挑了下眉,强调道:“你本来就说过啊。”   “……” 第41章 我是个小人。   要不是昨晚脑袋还没昏到那地步, 她差点都信了。   这就是“倒打一耙”?   视线锁到的地方,曾忆昔坐姿闲适,神情恣意, 撒谎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细瞧,他表情也不是很认真, 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或许只是开个玩笑。   江月稠咬着唇,憋着一肚子的真理, 强忍着没去戳穿他的怡然自得。   算了, 就当他是开个玩笑吧。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 引得曾忆昔去看。   离的不算近, 他坐在沙发上, 江月稠站在斜对面的墙角边。看到她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还像是有点疲累。他问:“没睡好?”   江月稠其实昨夜没怎么睡。   脑子里想着事, 心里也沉甸甸的,像是秋雨过后的果树, 缀的太满,有几分喘不过气。   很少想过爱情这东西, 却像无心插柳柳成荫一般, 它竟这么猝不及防地朝她奔来。   和之前几次不一样,这回“爱情”从天而降时,她没有立刻想到躲到一边。   无论是吴培, 还是章启明, 向她表达过这方面的意图时, 她想都不想地拒绝。章启明那样的人让她恶心,从生理到心理都恶心,不要说靠近了,就是碰个面也让她忍不住想蹙眉。大学里遇到的吴培其实很好, 有段时间对她关照也很多,但她总觉得和吴培之间有道明晃晃的分界线。吴培在秦岭淮河以北,她在橘生为枳的以南,界限明晰到难以跨越。她没有办法接受和他的亲密关系。   但面对曾忆昔,她贫困于恋爱知识的捉襟见肘,茫然无措少不了,但却没那么果断地想到拒绝。甚至,她好像都没怎么想过“拒绝”,而一直在“可能否”这个问题上纠结拉扯。   昨夜,当曾忆昔的手掌贴着她的发,一下一下抚过时。她看着他的脸,想到了一款洗发水的广告。广告片里,男主给女主洗头,画面过于浪漫唯美,她当年看着,就觉得过于几分不真实。   想到曾忆昔昨夜的动作,她也有这样的感觉,浪漫美好的快要溢出心里承受能力,然后惊觉不真实。可她好喜欢这份不真实,却也是真情实感的。   还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点事情。她现在虽然会打个嘴炮,但内心还是挺保守。昨夜和异性这样的亲密,她没有回避,本身就很反常。   也许身体是最诚实的。   身体向她传递了一个事实,她并不排斥曾忆昔。   她在一个相当保守环境里长大。生活过的巷子陈旧且狭窄,那里的人们,视野有时也像楼间距那么的窄。街坊邻里彼此熟识,从小她就听过树下的阿婆、婶子们聊着家长理短、柴米油盐。同为女性,她们对女性的举止言行却更为苛刻,喜欢用“正经”、“不正经”去评判同性的行为,而她“道听途说”,很早就在心里种下一个认知:异性之间要保持距离。   学生时代,她所读的学校,校风都是一脉相承的保守严谨,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就很少看到男女同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骨子也浸淫着这种保守迂旧。直到大学,她每次去理发店洗头,都害怕遇到年纪相仿的洗发小弟,被他们揉搓头发时,总是浑身不自在。那时去理发店就跟奔赴刑场一样,怕是洗个头后人就回不来似的,总是犹犹豫豫,做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理建设。也在内心不止一次吐槽,为什么就不能多几家只有阿姨洗头的店呢。后来也就是工作的那段时间,她没办法,困于生活,才选择与异性合租。   回望这么多年,最大胆的行径,也就是在北城的那段时间,和异性生活在一套公寓里。   可当曾忆昔给她吹头的时候,面对这么亲密的举动,她没有分毫的排斥。   这意味着什么?   她想了许久。   蛛丝马迹早有迹可循。高中那会,她和曾忆昔坐同桌,开始她确实想过换座位,毕竟他们那张桌是全班唯一男女同坐,简直就是漩涡中心地带的焦点位。可后来,顶着每天被同学揶揄逗趣的压力,她也没再想过与曾忆昔换座。   隐隐地,还很不期待他们换……   后面,又算了很久的账。   眼下有七十万的债务,需要两年内还清。每个月扣完税,还完债,还有多少花费够她去谈情说爱?   答案是“够呛”。   ……   她抗拒这个答案。   深思一番后,她发现自己只是抗拒计算得出的结论,而不是抗拒曾忆昔。   她理性沉冷地解剖着自己的内心世界,抽丝剥茧地寻获出她对曾忆昔的那一点欢喜。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   就像曾经,她缩在书山题海里,不敢多看曾忆昔一眼。   她只是害怕。因为害怕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居到所谓“理性”的茧壳里。   江月稠站在地面,被棉拖包裹的脚趾依旧冰凉。心却不受控制地攀上穹宇,想摘一颗星的愿望,让其滚烫。   或许在那个贪慕糖果的年纪,她都没有做过这么梦幻的、不切实际的梦。   这很不清醒,很不江月稠。   曾忆昔缓缓起身。他身后是面玻璃窗,遮光的帘被推到两边,用绑带束好。   天光长驱直入地照进,打在他身后。   江月稠抬起脸。在她视野里,曾忆昔逆着光,一步步朝她走来,视线也一直紧扣着她。   此时,她看到窗外骄阳正盛、清风细细,也看到那双在阴翳里也依然明亮的眼。   昨夜权衡许久,直到窗外最后几片阑珊灯火消逝。黎明破晓的新日,她终于思考出了答案:   如果因为害怕失去,就不敢去拥有,最后的结果也是什么都没得到。   甚至连个回忆都没有。   再谈回理智,作为未来有一线希望成为一流漫画家的她,不该失去一份宝贵的人生体验。   到老了,连吹嘘的资历都没有。   曾忆昔走过来时,捎过来一阵轻风。   想到那年,少年落座在她身旁时,也总是带来一片风。   她每每坐的端庄笔直,对身旁的曾忆昔不掷一个眼神,却总是很清楚地知晓他的每一次到来。   曾忆昔低眸,想仔细看她:“你怎么了?”   江月稠仰着脸看他,只看着,没回话。   这一刻,站她跟前的人还不知道她的念头,她想要拥抱他身后的光,也想拥抱被光所照的他。   “不舒服?”曾忆昔试探着伸过手,贴着她额头,有点怕她受凉感冒发烧。   不过还好,额头并不烫。   又一次没回避他的亲密举动。   江月稠垂下头,有几分紧张,她不自觉地抠了抠手指,喊了声他名字:“曾忆昔。”   “嗯?”曾忆昔继续打量她,“怎么了?”   “我蛮穷的。”江月稠咬了咬唇,“你知道吗?”   曾忆昔愣了愣,须臾,他笑出了声。   细细沉沉的笑声如小雨落街,江月稠听在耳里,心里毛毛躁躁。   听他的笑声,就知道曾忆昔压根没搞清楚重点,所以只好把这个她比较介意的重点画出来,也想把现实剖开在他眼前,让他先看仔细,再想要不要和她继续往下发展。   “你女朋友是个穷鬼,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个。”她语气有些一本正经。   看她煞有介事,曾忆昔抬手虚掩遮唇,笑意跟着被挡去,他清了清嗓,沉着声说:“可我怎么觉得你是个富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江月稠也怔了怔。   仔细想想,她也不是没有机会成为富婆,貌似比中彩票的概率还大点。   不过,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想给曾忆昔画大饼,“是听说我家的老房子可能会拆,但没个十年八载怕是拆不掉,所以我要成为富婆应该是挺久之后的事情了。”   这回是曾忆昔喊她名字:“江月稠。”   她哼了声:“嗯?”   “我是说,”曾忆昔从裤袋里拿出手,揉弄昨夜被他亲自吹干的长发,“你灵魂富有。”   他说话没那么正经,此时这句话,却也不吊儿郎当。   江月稠又怔住。   她知道一句话叫: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据说是王小波先生说的。   四目相对,她忍不住问:“怎么就灵魂富有了?”   曾忆昔笑了声:“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同学得了白血病,班上组织捐款。”   江月稠不太费劲地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那还是她小学同班同学。   “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卖了。”想到她捐的数额,曾忆昔敛眸一笑。   “……”其实也是刘小梅和江明鼓励她捐那么多的,把她所有零花钱都捐了。然而,那个孩子,听说后来还是走了。   江月稠没再说话。   今天阳光灿烂,天朗气清。如此好风景,她不可以败坏。   曾忆昔往他的房间走,要回去换身衣裳。   她站原地,独自欣赏他的背影。   把在意的东西吐露出来后,她心里如释重负,只剩雀跃。   除了穷点,江月稠,她要什么有什么好吧。   再说,穷也是短暂的嘛。她又不会一直穷困潦倒啊。   给自己洗脑洗的差不多时,阿拉斯加叼着个飞盘过来,她低眸去看它,却不小心瞥到自己的胸口……   现实总是直白丑陋,忘了,她还没有胸。   陪阿拉斯加玩了会儿,江月稠也准备回房。眼下还有个正事没干,要去微信公众号里给年度最佳部门投一票。她当然只会投美术部。手机还在房间的床头柜上。   今天晚上还有部门的年终大PK。美术部的大名单是周三公布的,但私底下已经早就确认好,贺泛他们早早就开始组排训练。首发大名单里果然没她,私心以为,替补再往外排三轮,怕也轮不着她。之前的压力,完全都是曾忆昔给她施加的。   不过,曾忆昔今天肯定是要代表研发部去比赛,但她貌似没看到这人对此怎么上心。   走到房间门口,她侧身一瞥,看到曾忆昔的房间门没关严,露出够一人跻身而入的缝隙。   透过这还算宽敞的缝隙,她看到曾忆昔正双手交错扯着衣角。下一秒,随他利落动作,他上身的衣服被彻底掀开,劲瘦的腰身嵌进她眼底。   好在底下还穿着条裤子。   感受到了门外的风吹草动,曾忆昔往身上套衣服的动作顿住。   他偏过脸,视线朝外看去:“你干嘛呢?”   一眼就逮住她的鬼鬼祟祟。   昨晚还可以借醉酒的名头,现在又是什么。   在曾忆昔质问她之前,江月稠脑子一热,决定先发制人:“你换衣服怎么不关门?”   曾忆昔慢慢直起腰身,衣服在他手里松松抓着,要穿不穿的,根本就是压根不急着穿。   袒露在外的上半身,优越的令人浮想联翩。   视线相碰。从他唇隙里渡出一口气,气息往上飘,拂的他额角碎发跟着轻轻一晃。他挑眉,浓深如墨的眸子里尽是不正经。“给你看啊。”   江月稠被他逗的面红耳热。   “能看清吗?”曾忆昔边说边笑,笑的又痞又不要脸,“要不进来看看,不收你钱。”   “谁要看你啊!”   被惹出脾气,扔下一句“流氓”,江月稠扭头走进自己的房间。   刚准备关门,听到一阵低沉慵懒的笑声。   她扣在门把上的手不禁一颤,想到刚刚活学活用他倒打一耙的伎俩,偷看完,反倒还骂了他一句“流氓”。   真真是虚伪的要命,还有几分猥琐之嫌。   她又故作正经,“啪嗒”一声,将门合上。   蹲在门口,她脸烧的滚烫。整个人被羞耻感埋没,直到听到叩门声,她才渐渐回过神。   磨蹭许久,到底还是拧开了门。   因为曾忆昔威胁她:“再不开,我就要闯进来了。”   曾忆昔双手抄兜站门边,居高临下地瞧她:“出来吃早饭。”   江月稠垂着脸,口不对心地、为了面子活受罪地甩出两字:“不饿”。   “不饿?”曾忆昔打量她,明显不信。   “……不饿就是不饿啊。”   被曾忆昔这么看着,她又忍不住脸红。再想到自己这么猥琐,她有些许的崩溃。   瞧见端倪,曾忆昔明知故问:“想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呢?脸红成这样?”   江月稠回辩:“没想。”   曾忆昔低低地笑:“口是心非。”   谁还不会抬个杠。她没吃饭,也能思路清晰地反驳:“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曾忆昔哼笑了声。   没再跟她吵,他直接伸手绕过她后颈,顺势勾住她衣服上的连帽,就这么轻轻一拽,将她从门里扯了出来。   她直直撞在曾忆昔身上。隔着层衣衫,她也能感受到曾忆昔身体的暖意。   他的脸总是冷冷的,但身体却总是暖融融的,像是终年都烧着一盆炭火。   碰撞的动作很轻,两人都不疼。   但距离却拉的前所未有的近,她闻到曾忆昔衣服上的沉香。   曾忆昔也轻嗅到她发间的香。   青天白日,明亮光线里,除了细小尘埃,浮动的明显还有其他。   江月稠觉察到自己的下巴被他粗粝感的指腹抵住时,已是几秒后。   曾忆昔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抬起她的脸。   江月稠只得抬眸去瞧着他,跟他对视。倏地,见他弯唇一笑,“你说的对,我是个小人。” 第42章 昨晚就想这么干了。   和曾忆昔的距离不断拉近。   曾忆昔往她这边靠一点, 她便不自觉地往后退一分。   不过,究竟是丢盔弃甲地让渡空间,还是欲拒还迎地暗邀, 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最后整个人都被曾忆昔抵在了门上。   实木门板受力撞到墙面,发出一声不轻不重只是很闷沉的响声。   听到声, 曾忆昔动作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离的这么近,曾忆昔这张脸已经霸占了她的全部视线。还有他清冽的气息, 他涌动的情绪, 他坦白的欲望, 就这么嚣张霸道地占领了她的全部感官。   她眸里、脑里、心里全都是曾忆昔。   心跳被逼迫着加快。感觉她胸腔里的那个小东西在咚咚咚地疯狂跳着, 好像比刚刚的叩门声还大。   她看着曾忆昔的眼睛。   他眸色深沉, 似寂静无垠的长夜,却嵌进她的影子。她眨眼的动作, 也在他瞳眸里扑扑簌簌。   一种无声的引诱和怂恿。   “接个吻吧。”曾忆昔不再欲盖弥彰,就这么直白地袒露欲望。   从嗓间荡处的声音又沉又哑, 像在阴天缱绻的烟圈。   江月稠没说话,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也压根不知道说什么。   按她习得的那些传统保守的观念, 她应该一把将曾忆昔推开才对。   可她抬不起手,也不想抬,但也没敢做出更大胆的动作, 整个人都是怔怔地。   曾忆昔也并不是在跟她商量, 他只是提前告知一声。   没得到回答, 他没作犹豫,抬起另一只手,宽大的手掌带着热度,抚弄着她的脸颊, 动作又轻又慢。他沿途点火,极有耐心地、点起她的欲望,终于是勾的她心尖都颤。   修长的颈一低再低,指腹又轻轻抵她下颚,将那点尖巧往上勾了勾。两人高度终于契合,从他唇隙间溢出的气息,像海浪没过她头顶。   江月稠的手指拽着衣角,紧紧拽着。   她被暧昧裹束,紧张之余,又有丝丝缕缕的期待。   他薄唇蜻蜓点水一般地碰上她的,是在试探她能还能接受多少。江月稠没躲,他唇便又贴上,得寸进尺地又贴紧,青柠味的气息顺势钻进她的身体里。   没多久,江月稠感觉到她的唇瓣被曾忆昔轻轻衔住,他用齿尖细细地、轻轻地咬了一下,微微扯了扯,让她觉得酥麻,一点不觉得痛。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曾忆昔的舔舐,鼻尖感受他逸散在她周身的气息,耳蜗收进他那渐渐加重的呼吸声。   舌根发麻的时候,“饮食男女”四字从她脑海里冒出。她想到小时候隔壁的年轻邻居,还有他们家那张总是喜欢在晚上吱呀吱呀地哼着歌的木板床。   她感受到自己的缱绻紧张,也感受到曾忆昔眼下的情动难耐。   唇瓣分离时,扯出一道极细的银丝。   江月稠缓缓睁开眼,眼里氤氲出一层水汽。   曾忆昔并没撤的多远,鼻尖还能蹭到她的。   这么近的看着江月稠这双眼,他又忍不住凑近,轻轻落吻于她眼皮,视线下移,又留意到她唇瓣。欲望被放出牢笼,一时半会根本关不回去,他凑上,又轻咬了一口。   江月稠偏过脸,羞涩地不敢看他。   盯着被他吻红的唇,曾忆昔失笑:“真甜。”   他能亲个一天。   江月稠:“……”   她只能垂个脸装聋作哑。   “知道谁在亲你吗?”曾忆昔用指腹去摩挲她唇瓣,眼睛也一直盯着那儿,明显的流连忘返。   江月稠脸红的滴血,哪里好意思在说话。   “被亲成这样,知道谁干的吗?”曾忆昔偏问。   “你啊。”被问了几次,江月稠终于没好气地出了声。   说完,恍觉自己应该温柔点?明明她刚觉得还很美妙不是吗?   她好像武侠小说里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被我欺负的啊?”听到她的没好气,曾忆昔还笑的更恣意。   “你还说……”江月稠有点想打人。   “昨晚就想这么干了。”曾忆昔弯腰凑她耳侧,声音低的让人发颤,“但怕你不知道是谁亲的。”   知道是江月稠的初吻。   所以一定要她记得感觉,还要记得是谁吻的。   曾忆昔的气息全渡在她皮肤上,弄的她又痒又麻,让她有些惶惶难安。   江月稠想和他稍稍拉开距离,可不知怎么的,明明被亲的是嘴,可她腿却软的更厉害。   差点就没站稳,还是曾忆昔伸手去扶的她。   但曾忆昔拽住就不肯松了,就这么握着她的手。   见她面红耳热,他良心有些过不去,算是找个话茬把这事先盖一盖:“去吃饭了。”   江月稠肚子应景地响了响。   真没面子。她偷偷地想。   飘窗朝外半推出去,渡进来一缕风。   曾忆昔站在风里轻轻笑着,额前碎发也这么轻轻晃着。   亲她的时候,他眼神沉如暮霭,此时却清澈如秋水。   嘴上又开始不当人地使坏:“亲累了啊?刚刚不是不饿?”   “……”   光天化日,他笑的像个妖孽。三言两语的,人要给他羞死。   江月稠挣了下手,不想被他这么拿捏。   曾忆昔不仅不松,反倒攥的更紧。   他攥的是江月稠右手。他手大,很轻易的将江月稠的裹住,拇指的指腹抵在她食指的那道疤痕上,反复摩挲,动作透着不需多言的温柔。   迁就她的羞涩,曾忆昔没再说。   没感受到什么风吹草动,江月稠忍不住抬起眼角去看。曾忆昔眼下套了件运动服外套。   衣服是黑色的,款式也简单。   有那么一瞬间不想承认,但最后还是败给事实。这么简单的衣服给曾忆昔穿着,也能穿的这么好看。   还在他笔直的背影上看到三个字母——   ZYX。   是他名字的缩写。   他现在穿着的这身,原来是研发部的队服。   盯着这三个字母,江月稠想起来,曾忆昔高中的篮球队服也是黑的。   那时学习很忙,都有女生去看他比赛。她也看过一两次班级杯,她一去,那些男生都拿她开玩笑。   “曾忆昔,你老婆来看你比赛了!”和他校队的一个男生这样说。   明知道是玩笑,她还是很窘迫,愤愤地回辩:“不是他的……”   有男生怪笑出声,他还带头捉弄:“什么?”   没法再在那里待下去,她捏着校服衣角往班上走。   曾忆昔跟在她身后笑:“身正不怕影子斜,说你是我老婆,你就是啊?”   她不说话,闷着头往前走。   曾忆昔快步走她跟前挡住路:“行了行了,下回不让他们说了。”   后面她没再去看过他的比赛,所以也没有机会去检验曾忆昔到底有没有兑现承诺。   ……   餐厅的桌上摆好了早餐,外卖刚送过来的。   饭桌上,她都不好意思抬头,夹汤包的手还抖了两下,差点抖掉桌面上。   曾忆昔看着她笑。   江月稠没好气地给他一个白眼,也给她自己一个白眼。   记住,你可是新时代女性!不就亲个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把脑子里那些混乱的东西洗的差不多,她的心情终于回归正常轨道。   其实早就饿了,曾忆昔点的这些东西还都是她爱吃的。   不过她也没有只顾着自己,每样东西也都只吃一点,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全都给吃了。   倒是曾忆昔把她爱吃的都往她跟前推。   江月稠摁住他推来的东西:“你待会不是还要去打训练赛吗?多吃点吧。”   曾忆昔笑了声:“你去看吗?”   江月稠抿抿唇:“我看美术部的啊。”   曾忆昔脸色一沉:“你不看我?”   撞上他布满失望的眼睛,江月稠没什么气性地妥协:“那有空就去看你。”   内心里,她想骂一句自己没骨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想成了自己脾气好。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对自己好点儿也没错。   曾忆昔还不满意,要她一定来。   他吃完饭就去了公司的网咖。江月稠不想去,准备晚上直接去电竞馆看他们比赛就行。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曾忆昔带着键盘、鼠标这些外设,连鼠标垫也是用自己的,一看就是行家。   不过,对于她这种菜鸡,给个东西让敲让按就行。   曾忆昔朝她一抬下巴:“你不送送?”   江月稠抿抿唇:“晚上不就见到了吗?”   曾忆昔啧了声,“那你晚上会来是吧。”   没再跟他卖关子,江月稠点点头。   曾忆昔笑了声。   一时间,家里就她一个人,显得有几分冷情。   江月稠趴在沙发上,想了想,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怎么谈恋爱呢?她不知道。感觉都是曾忆昔在推着她走。   她拿着手机,在宿舍群里@张梦醒@孙羽@周寻,三个小仙女一个接一个地@回她,问她怎么突然冒泡了。   江月稠:“想问问,你们有什么小说推荐吗?”   张梦醒:“什么类型?BG还是BL?”   江月稠知道这姑娘爱看BL,她回:“BG。”   想了想,又强调了一下重点:“稍微贴近现实一点的那种,不要虐的,要HE的。”   但仔细一想,她现在的感觉就有点不太真实。   孙羽敏锐地发现蹊跷:“师姐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看小说?”   江月稠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在斟酌措辞。   老实说,她也知道在小说里寻找灵感还是种蛮值得商榷的行为,说出来肯定会被笑话的。   作为师姐,她也要一点点面子。   斟酌措辞后,江月稠回道:“工作需要,说我设计的东西没有CP感。”   按她的要求:言情。Happy Ending。甜一点但别太甜。稍微现实一点。   难点在于“甜一点但别太甜”,这要是去点奶茶,大概是个七八分糖,还是个三五分糖?周寻在心里比划了一下,给江月稠推荐了几个她觉得还不错的小说。   其实江月稠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她没谈过恋爱,都没什么关系特别亲近的男性朋友出出主意。身边的好朋友,安宁倒是情史丰富,但她的风格明显是不适用于她。其实刚刚给她推小说的几个,也都是理论家,里面就张梦醒还有段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   曾忆昔和程序部打完三盘训练赛,已经是俩小时后。   研发部和程序部是MW实力强劲的两大部门,别的部门像跟他们约训练赛还得往后靠一靠。   每一盘训练赛结束后,李志都捧着手机,给他家沐沐发消息。   姜沐沐也是那种看起来很乖的女孩,甚至外表比江月稠还乖软一点。   曾忆昔瞥了眼得空就捧着手机的李志,不解地问:“你们俩有那么多话?”   李志没听见,只捧着手机乐呵呵地笑,跟个痴汉一样。   曾忆昔抬脚去踢他鞋,终于引起了人的注意。   “你干什么啊?”李志的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稍稍挪开,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又想黏回手机。   “你跟姜沐沐有那么多话说?”曾忆昔问。   李志忙着回消息,没空理他,心不在焉地“哼”了声,然后又非常看不懂脸色地说了句:“沐沐最近有点黏人啊。”   曾忆昔:“……”   期间,江月稠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过。   李志回过神时,发现刚刚踢他一脚的人不见了。   底下车库里,曾忆昔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握着手机,给江月稠打了个电话。   还没打通。   这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就是不接他电话。   开车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江月稠趴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手机搁一边放着。   周寻推的小说看的眼皮子直打架,比学术论文看的还叫她犯困。   上眼皮和下眼皮打了七八个回合的架,最后携手停战,干脆都合上算了。   江月稠临睡之前,还挣扎着定了个闹钟,怕错过曾忆昔的比赛。   记得他的第一场比赛在五点。   眼睛再次睁开时,她发现曾忆昔就坐在她旁边。她吓了一跳,一下清醒。   “你怎么回来了?”江月稠好奇地问。   “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曾忆昔淡淡地说。   “……那你就回来了?”   曾忆昔嗯了声。   看他神色平平,带着点倦色,还以为是他训练赛情况不好。   想了想,江月稠伸过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反正尽力就好了。”   曾忆昔偏过视线,看她。   “加油。”江月稠笑了笑。   看着这个笑容,曾忆昔忽地想起来,他那回去北理考试之前,江月稠跟他也说了句“加油”。   那两个字,不知道给了他多大的希望。   他眼神一暗,抬手扣住江月稠后脑勺,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带了过来。   这是一个发了狠的吻,比上午的那一个要气势汹汹的多。   这是他性格里最原本的东西。他曾忆昔想要得到的,从来都写在脸上。   唯独对江月稠,藏着掖着,怕打扰她学习,怕给她带来麻烦,小孩过家家一样的,不敢表露太多。   也很怕,这姑娘真瞧不上他。   江月稠的唇被堵着,她被动承受,不知如何回应,发觉自己呼吸都快困难起来,伸手去曾忆昔胸口。   唇倒是被他松开,手却被他攥住。   曾忆昔舔了下自己的唇角,笑的轻狂张扬:“你不会换气啊?”   江月稠“……”会换气很牛逼吗?!   叫了些吃的回来,把人喂饱后,曾忆昔便开车带她去MW包了场的电竞馆。   比赛就在这里举行。   今晚是初赛。实行的是BO1赛制,所有部门打巡回赛。   获胜的部门积3分。   揭幕战是研发部对战财务部。   财务部一直名不见经传,却是去年的黑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竟然夺冠捧得年终大奖。   不过去年的研发部,曾忆昔并没上场,他甚至都懒得来看这年度大团建活动。   观众席上,江月稠身边坐着的是音频部的实习生。他们头顶的灯全灭了,只亮着选手席那边的灯。   她看到身旁的小姑娘,拿着手机一直怼曾忆昔拍,留意到她的打量,小姑娘还乐呵呵一笑:“电竞文男主的脸就长这样啊!”   江月稠:“……”   前后左右就江月稠一个女生,小姑娘凑过来说:“你觉得研发部的曾总监帅不帅?”   江月稠认真点头:“帅的。”   姑娘像是肯定她的眼光,胳膊肘捣了捣她,表示亲密和友好。   然后手握喇叭状,喊了声:“YF加油啊!”   研发部的队名就叫YF。   懒得搞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这么言简意赅。一看就是曾忆昔的风格。   选手席那边,灯光齐刷刷亮着。   江月稠坐在前排中央的区域,能清楚地看到在那片灯影里,曾忆昔正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他轻握耳机两端,耳麦随后被拨至合适的位置,调试的动作有几分漫不经心。   却撩拨的人心跳如鼓。 第43章 不要脸   馆内暖气开的很足, 曾忆昔将外套披在身上。   听到台下的欢呼声,他抬眼去看观众席,视线所到之处都是人影。但台下光线暗沉, 他看不清人脸,只能瞥到那些在半空中挥舞不停的荧光棒, 还有各种各样的灯牌。   目光最后锁在美术部那边区域,视线好几秒都没有挪动。在五颜六色的光束里, 他硬生生扯出一根绿色荧光棒, 唇角慢慢一弯。   没记错, 进门的时候, 江月稠领的就是根小绿棒。   他让她换, 她不换,还给他哼了个“green light”。   调都跑进大西洋里游泳, 不光是他听着手心痒痒,孙燕姿听了估计也不想承认有这么个听众。   坐江月稠旁边的音频部姑娘一直盯着曾忆昔, 相机拉到3倍放大去看,跟拿个望远镜一样, 没错过他刚刚的小表情。转而去跟江月稠念叨。   这时, 曾忆昔已经错开目光。像是调试好了外设,他放下按在耳机的那只手,靠在椅背上。   薄唇阖动, 像是在跟队友说话。   馆内四面都嵌着大屏幕, 屏幕眼下正在播放BP界面。在Ban--Pick环节, 曾忆昔选取的是个刺客类角色。   台下有人嘶的抽口凉气,有人很兴奋的尖叫出声。   隔壁的小姑娘明显对曾忆昔十分了解,凑近跟江月稠说:“这是曾总监的本命之一,今天是要下狠手了。”   江月稠忍不住:“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她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好奇。   “我们部门的人这么说的,我们要是碰到研发部,必须要把曾总监的这些角色全给他ban光。”小姑娘压着声音,“研发部就曾总监厉害,他以前差点被招进了职业战队,还拿过全国大学生比赛的冠军,去年他没参赛,我们音频部差点就赢了研发……”   小姑娘眼睛里透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像是把高等机密透露给她。   殊不知江月稠忽地起了点间谍的心思,想着要不要把这个“机密”告诉曾忆昔。   直到小姑娘笑眯眯地问:“你们美术部也做了准备吧?”   江月稠恍然,是等着她做等价交换呢。   美术部一直以来的目标,其实没有变过。他们就是要干翻那个总说 “要成为全世界最会做音乐的游戏公司”的倒数第二。美术部首发选手贺泛立过伟大誓言:今年打死不做倒数第一!   江月稠觉得不能把如此“高等”的机密透露出去,只说:“我们部门也是这么想的,ban光曾……曾总监的所有。”   小姑娘不疑有它,“但ban光所有也不一定能赢。”   “……”   “我是说我们音频部。”小姑娘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来了句。   “我们也一样。”江月稠觉得自己朝着岳不群的方向一路狂奔,心里想着今年一定要打败你,但嘴上却是:“我们都打不过你们啊。”   大屏幕的画面,江月稠有点面熟。   对局开始前十秒,财务部带着一车人过来,疯狂针对曾忆昔的这条路,明显是知道研发部这边的大腿。   研发部这边事先预想过对面的骚套路,他们选的就是前期打架的阵容,根本不想拖到后期。开局就是全部人马的all in。   最后活下来的就是曾忆昔,拿了对面的全部人头。   杀戮之路就这样开始了。   光是看走位,就能看出来曾忆昔明显跟其他所有人都不是一个水平线。跟他对位的已经是财务部水平最高的,可曾忆昔走位实在太过灵活,还会预判,就这样扭躲掉对面的一个又一个技能,那边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好看。   对局到第九分钟,双方争夺资源,又来了一波all in。财务部这边明显是C位上头,不该打架的时候没有选择避战,被打出一波团灭,自此其实就已经宣告游戏结束。   场面完全就是一个平推局,曾忆昔拿了十八个头。   研发部这边落下一束金色的光,电子屏上打出三个英文字母——   WIN。   曾忆昔直起身,手臂塞回队服里,金属拉链被拉到最高处,衣领立挺起来。   隔壁大厅里,程序部和视频部的战绩还是五杠五,经济面板也就几百块的差距。   双方运营、拉扯,怕是个膀胱爆炸局。   大屏幕上出现本场的MVP选手,还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   他低着眸,在收着外设。下颌抵着衣领,线条轮廓像简笔画一般流畅。视线往上,那瘦削薄唇浸在光里,显得有几分水润。   江月稠想到早上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脸皮开始升温……   一轮结束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江月稠去了趟女卫生间,在盥洗池边掬一捧水,想给自己降降温。   她往回走的时候,手机在兜里震。   摸出来一看,是曾忆昔打来的电话。   不知道他这回打电话来干嘛,江月稠按了接听。   耳边响起他低沉微慵的声嗓:“刚刚看到了?”   “嗯。”   “帅不帅?”   “……”啥?   “嗯?”   “…………”   “江月稠,你被帅昏过去了?”   江月稠缓了好几秒,也没法冷静下来,这人是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的?   得不到他答案,曾忆昔像是不肯罢休。   “激动的说不出来话了?”他混不吝地笑着。   江月稠顶着发麻的头皮跟他拉扯:“我刚刚。”   “嗯?”   “睡着了。”她语调轻淡地扯着淡。   “睡着了?”曾忆昔明显不信,“那你还把那根小棒棒举得那么高?”   “……这你也能看到?”   曾忆昔轻笑了声:“那肯定啊。”   江月稠一手捏着衣角,一手捏着耳机,视线在四周逡巡,发现没什么风吹草动时,轻声道:“我听说有人要ban光你的那些拿手活欸,你注意点哦。”   曾忆昔啧了声:“担心我?”   “……”   “ban不光的。”他笑的有几分得意。   “……”   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一晚,研发部几乎横扫全场,只输了一个美术部。   因为对战美术部的时候,研发的主力全下去观赛了,上的都是替补。   最后美术部终于拿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倒数第二。   大奖是每人再添两千块奖金。   散场时,已快到十一点。   曾忆昔还喝了点酒,所以不能开车。   江月稠倒是有驾照,但实战经验不多,也不敢贸贸然地开他的路虎。   两人就这么往回走。   也是江月稠想走走,她在馆里坐了好几个小时,屁股都快坐麻掉了,迫切的需要运动运动。   路上,她和曾忆昔这么并排走着。人行道上有不少人,显得有些拥挤。两人之间也只得压缩距离,隔得有点近,她手臂能碰到曾忆昔的,随着步伐动作,手都险些碰了上去。   感受到曾忆昔的温度,江月稠脸又抑制不住的热了起来。一抬眼,发现曾忆昔也眸光炙热地看着她。   她一时惶恐,脑子里开始想七想八。   江月稠,你可是在红旗飘飘下长大的,你家筒子楼对面的墙上可还清清楚楚刷着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呢。   将那二十四个字,从国家层面、社会层面、个人层面在内心默写三遍后,好像没发现她眼下这点小心思与之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但总而言之,江月稠你必须得做个有底线的人,一定要有底线思维。   要放任事态要是再这么发展下去,场面可能要失控……   她又想起那张吱呀呀的床。   ……   这样想着,她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走了走,又走开了些,和曾忆昔拉开距离。   曾忆昔看她闷着个头,前面就是个电线杆子,江月稠没看见似的,眼看要撞上去,   他伸手去住江月稠的胳膊,一个用力,又将人拽的跌进怀里。   感受到衣料上的温度,江月稠惊的灵魂一哆嗦。   长街人来人往,不少学生都放假了,三三俩俩在他们周围,这拉拉扯扯的影响未免也不太好了……   她挣了挣,但曾忆昔不松手。   江月稠仰头看他,眉眼里浩气长存,像是那年寒山区某位领导在地方台的新闻节目上表态:“我们要和歪风邪气做彻底、坚决的斗争”。   但和怂恿她干坏事的不良分子说话时,她语气还是一派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曾忆昔,咱俩有话好好说,你看行不?”   差点就给他用敬语了。   曾忆昔墨眉微挑:“说什么?”   “你为什么扯我衣服?”觉得好好说可能是行不通,江月稠敛去笑意,有几分严肃地道。   瞧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曾忆昔既莫名其妙,又觉好笑:“为什么你不知道?”   她也不是不知道,这般拉拉扯扯还能所谓哪般。   “咱们可以不这么……”江月稠边说边斟酌,想着委婉点用词,“这么频繁地动手动脚吗?”   也不是说不能动手动脚,亲密关系里有点亲密举动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问题在于,这才没确定多长时间的关系吧,今天就嘴贴嘴的亲了两回。按照这节奏、这架势,怕是能在零点之前赶上第三回 ,说不定就在这人流攒动的街头就拥吻上了……   曾忆昔:“……”   “你想说什么?”江月稠觑了眼那只扯她衣领的手。   寻获到她的目光,曾忆昔松开手,将手抄回兜里,朝她跟前的那个电线杆一抬下巴:“那什么?”   循着他动作,江月稠看了眼面前杵着的东西:“电线杆啊。”   “知道你还往上撞?”曾忆昔盯着她额头,语气调侃:“你这脑门是铁做的?想去跟这玩意儿solo一下谁硬?”   说完,手从兜里放出,朝她额头一弹,像是想试个硬度。   “……”   曾忆昔动作很轻,虽然不疼,但江月稠觉得行为还是有点恶劣。   她扯了扯衣领,动作慢吞吞的。   原来是她又心思歪了。   刚刚那二十四个字算是念了个寂寞。   不过接下来两天,他俩相处的格外正派,正派的都不像个正常人,像个坐着时光机过来穿越过来的古代人,说话开头再加个“子曰”就可以去演老夫子。   这两天他们都在一个屋檐下,外面天气不好,阴雨绵绵,又湿又冷,所以也没外出。江月稠稍稍放松了些。   李志喊了两天的人,也没把曾忆昔喊出来。他家里不知道有什么宝贝,非得成天搁家里守着。   电话一打,倒是会接。一问在哪儿,“在家。”   “出来吗?”“不出。”   这么好的假期,他就是在那近两百平的屋里宅着。   这几天都是吃曾忆昔的外卖。   想着下午就要回家过年,她打算请曾忆昔吃顿早饭。   她准备自己做。虽然没钱,但是心意大把的有。   厨房里,曾忆昔站一边看她。他整个人倚着流理台靠着,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拿着手机,屏幕页面卡在某外卖平台那里,本来是准备点早餐的,却听到江月稠在厨房里忙活的动静。   窗外的天还没那么亮,时间还早。   这几天的假期,曾忆昔发现他生活格外规律,比工作日过的还规律。一日三餐,一餐不落,还早睡早起。就是天气不好,要不然他肯定能看到江城五六点的晨光。   不过今日天气有好转的迹象,天空比前两天亮一点。昨夜雨停了,他睡前看了眼窗外,在夜空上看到了星星。   “你吃葱花吧?”江月稠准备煎个鸡蛋饼,想着放点葱花会更香一些。   “不吃。”曾忆昔故意说反话。   江月稠有些意外:“大老爷们不吃葱花?”   “……”曾忆昔抄在裤兜里的手紧了紧。   江月稠没管他,拿了几枚鸡蛋,放在流理台上,准备打蛋的时候,一时想到这亲身参与耕耘和劳动,到时候才会吃的更香甜。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看着一边的金贵少爷,好心问道:“你打过蛋吗?”   被她突然cue了一下,曾忆昔晃了会儿神。他侧眸看了眼那几枚圆头圆脑的东西,玩味地一笑。   “打蛋啊?”曾忆昔抬手摸了摸鼻子,不轻不重地笑了声“那多疼啊。”   “啊?”江月稠不解,“打蛋为什么会疼?”   她看着曾忆昔,在他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捉弄,脸皮刷的一红。   ……这人!   曾忆昔一派云淡风轻,走过来,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将手机搁到一边,腾出两手,去拿流理台上的盆和鸡蛋。   又稍稍低下身子,伸手从底下的消毒柜里抽了一副竹筷出来。想在厨房多赖一会儿,存着点心思,所以没拿打蛋器。   江月稠将飘窗朝外推了推,让更多的凉风进来。   曾忆昔撩起一寸衣袖,看到她举动,问了句:“你不冷吗?”   江月稠摇头:“不冷。”   曾忆昔没说话。   江月稠看他穿着,就套着一身睡衣。这人肩宽腰窄,身高腿长,天生一具一副架子。   曾忆昔看她一眼:“又盯着我看?”   江月稠:“想问问你冷吗?”   曾忆昔好笑:“我冷什么?”   “……”   “我热着呢。”   怪里怪气的语调,江月稠刚缓下去的尴尬,余劲还没消散,他这么一说,又叫她添了一两分的不自在。   可能是憋了两天,她发现曾忆昔今天的骚话格外多。   她也不是不会跑火车,实战经验没有,但对着无关人等,比如贺泛,这尺度大点的嘴炮也打过几回。对着曾忆昔,她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心思,所以一时有些许的心虚。   竹筷搅和着鸡蛋液,筷头摩擦过瓷盆的底部,一下下的碰撞,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还有液体翻搅的细微声响,声音里藏着点粘稠感。   搅和了一两分钟后,曾忆昔把一碗东西推她眼前。手还按在碗沿外,没有松开。   江月稠去看蛋液的时候,也顺势看见他的手。   她不着痕迹的将目光错开,只盯着这浮着一层细密泡沫的蛋液夸道:“打的不错。”   头顶,落下一声轻低的笑。   她不看,都能想到曾忆昔脸上那春风得意的神情。想到他刚刚存心逗弄的话,她有几分阴阳怪气地道:“看你这,没少打蛋啊?” 第44章 你敢开,我就敢坐。   江月稠说话的声音温和轻盈, 比从窗沿里钻来的细风还轻缓,比这时节的温度也更暖和一些。仰着脸看他时,那一双眸子干净如水洗, 哪里能看得出来一丁半点的祸心。   再加上,她以前还是个好学生。   曾忆昔愣了愣, 手扣在瓷碗上先紧了紧,又松开。松开后, 他又无意识地抬手, 去摸自己那笔挺的鼻梁, 到底是没绷住, 乐的一笑, 不自觉地舔了下犬牙的牙尖。   片刻功夫,他做了好几个小动作, 还捏了捏右耳的耳根。那里发烫,像是被突然窜出的火舌舔了一下。   把他捉弄成这样的人, 还在一旁没事人一样的忙活。   真是风水轮流转,刚刚是他招惹的人, 这么快就被反将一军。   江月稠长发被根发圈松松挽着, 穿着件浅紫色套头毛衣,衣衫宽松,显得她整个人有些单薄。胸口处还绣着只小狐狸, 盘着身子在打瞌睡, 一只眼睁着, 一只眼合着,透着点狡黠。那裹在直筒牛仔裤里的两条腿又长又直,细直的腿形完全被勾勒出来。曾忆昔用眼角余光一瞄,有点意外, 她臀部还挺翘。   这么看着,他又想把人扯过来。   但到底还是把持住了,生怕人家把他当变态,明年不敢来就不好了。   他抬起手,五指虚握成拳,凑唇,清咳了一声,把那点蠢蠢欲动的东西赶远了些。   江月稠这话是别有用心的,但身后那人却不接招,突然纯情起来,像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以为事情就这么翻过去时,曾忆昔忽然开了口,有几分炫耀之嫌地来了句:“二狗吃的蛋炒饭里的蛋,都是我一个一个打的。”   二狗?   江月稠有些意外,“你养了两只狗?”   “我妹。”曾忆昔语气淡淡地回道。   “……”哪有人这么喊妹妹的!   江月稠想到上次的通话,忍不住质疑:“不是用老干妈酱炒的吗?”   “我给她加了鸡蛋、肉丝、火腿肠和一堆菜叶子。”说道这个,曾忆昔有些不爽,“肉丝也是我切的,菜叶子也是我洗的,她就记得个破酱和一嘴的泡。”   那时曾如初的父母去世不久,小姑娘被接来他们家住。家里本来是请了个阿姨,做饭这事轮不到他来。小姑娘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不爱说话,阿姨开始问她吃什么,她也不说话,吃饭也不像个吃的。阿姨见她这样,可能觉得给她吃什么都无所谓,干脆把每天给她的牛奶营养品都换了,拿去给她自己的孙子用,曾如初也不知道。还是沈邻溪那天抽空去接她放学,发现她书包侧兜的牛奶和家里的不一样,一问之后知道情况,回来找阿姨谈过话,但没多久发现那阿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所以把人辞退了,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接替。   当时沈邻溪和曾繁清工作都很忙。曾忆昔那时也才上个初中,自己回来没饭吃就算了,还得操心家里的小孩吃啥。也不是不搞东西给她吃,在曾如初没来之前,他压根用不着进厨房。饭菜做的自己都吃不下去,搞半天就炒饭味道不错,他勉强能吃下去,再加个酱拌一下,那就更不错了。   江月稠想到十四五岁的他,拎着个锅铲在锅里翻来翻去时,不禁笑出声。   引得曾忆昔白她一眼。   这个早晨,她和曾忆昔边做早饭边说着自己的事。   吃完了,碗筷一推,又接着说道。   从他们还没遇见的那时候说起,或者更早,从他们没出生时的事开始说。   如果不是江月稠下午就要离开这里,曾忆昔觉得他能从宇宙大爆炸的时候跟她掰扯。   江月稠靠墙站着,今天的太阳不错,她站的位置刚好被暖光所覆。   人间暖洋洋的,她也暖洋洋的。她手里捧着个杯子,里面装着热水,捂着手也很暖。   还很好心地跟曾忆昔嘱咐,话里话外都有几分老人家的神态:“冬天喝点热水对身体好。”   也不知道曾忆昔会不会听。   曾忆昔站她对面,背靠着栏杆,两条手臂向后曲着,懒懒地搭在铁栏杆上。   眼睛看着她,嘴里说的是他们老曾家的事。   曾忆昔说他爷爷以前开过船,不过他自己倒是没见到他们老曾家的那艘船。在他没出生之前,这船就沉了。就是曾繁清第一次登上船准备大展身手的那一刻,就注定这是他人生一次独一无二经历。从那以后,他爷爷就觉得曾繁清跟水八字相克,所以当时当他沈邻溪在一起时,老人家心里是不大乐意的,急的直蹙眉。   饭吃过,又聊了会天,此时时间已不算早。但正逢假日,街坊邻居估计都还蒙着被子睡的昏沉。   四周很安静,风过林梢和他说话的声音,落在耳里,都是那么清晰。   作为等价交换,江月稠也说了点她的事。分享了一次开拖拉机的经历,跑车没碰过,不知道音效能不能比得过拖拉机那轰轰隆隆的音效。这么一想,那车还是敞篷的呢。   村里的马路修的笔直,金澄澄的稻田,乡村公路上也没人,爷爷让她开了一小会儿。   曾忆昔被她逗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过拖拉机,也许很小的时候见过,但是没什么印象。   但一想到江月稠开拖拉机的样子,笑的乐不可支。   江月稠靠着墙沿:“下次有机会,请你坐坐江爷开的拖拉机。”   曾忆昔笑的说不出来话。   “你敢不敢坐啊?”江月稠有几分挑衅的说。   曾忆昔朝她一抬下巴:“你敢开,我就敢坐。”   谁怕谁,这事很快就定下了。   本来是打嘴炮,但这会儿,她是真的挺想带曾忆昔坐坐她开的拖拉机。别的不说,这金贵的大少爷坐在土掉渣的拖拉机上,在乡村公路上一路颠沛,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再放一首《Country Road》,简直完美。   曾忆昔忽地想到,在黄昏和夜幕相接的时刻,他坐在这位江爷的副驾上,拖拉机慢腾腾地开着。他们嗅着晚风里的稻香,看着天边飘着彼时人间的最后一缕炊烟……   他当年写作文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这么文思如泉涌过。   曾忆昔好长时间没说话。   他见过很多死要面子的人,学生年代就遇到过穿着冒牌货搁那儿一本正经地炫耀,他懒的戳穿,只是好笑地看着人装逼。   江月稠是少见的,总是很坦诚地告诉他——   “我挺穷的。”   她落落大方地告诉他,总是让他无可奈何,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如果他们境遇颠倒,他不知道是否能做到像江月稠这般坦诚。   曾繁清以前告诉过他,其实当年事故发生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挺自卑的。本来家里条件不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殷实人家,日子一夜回到解放前,什么都没了。他自卑到连去看沈邻溪的勇气都没有,想着别连累人姑娘了,就这么算了吧。最后被沈邻溪找上家门,指着他鼻子把他骂到崩溃大哭。他不想穷,不想没有沈邻溪,后来好歹熬过来了。曾繁清那时唠叨叨那些他没经历过的老曾家穷苦岁月,他没经历过,难以体会,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此时,他忽然懂了那份心情。   细细一想,他这顺风顺水的二十多年,也真是幸运。   江月稠昨晚就收拾好了东西,午饭一过,便拎着东西准备出门。   拎着东西出门时,曾忆昔跟着她一道出门。   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很多人手里都提着大一包小一包,购物袋里装着瓜果零食、烟酒礼物。路上的车辆比平时几乎多了一倍,川流不息的车流里,一会儿就看到了好几个外地牌照。   “你在哪儿过年?”江月稠问了句。   “回我爸妈那。”曾忆昔说。   江月稠“奥”了声。   曾忆昔:“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月稠:“还不确定,我还要回老家。”   “……”   曾忆昔一时半会没说话,他知道江月稠的老家是在外省,离的挺远。   江月稠不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但显然跟江城很有缘分。名字的第一个字就是“江”,好像注定和这座城市有着浩浩荡荡扯不断的关系。   默了默,曾忆昔轻笑出声:“你要回老家开拖拉机?”   江月稠虚张声势地说了句“是啊”,回看他的眼神带着点挑衅。   曾忆昔:“那我什么时候能坐坐你开的拖拉机?”   江月稠:“……”好家伙,他还真的想坐?!   一时在心里摩拳擦掌,想着今年要是回老家,说不定真要借个拖拉机试试手。   今天的车开的貌似比平时慢一点,到寒山区那边花了一个多小时。   下车时,曾忆昔要她等一下。   他打开后车厢,拿了个东西出来,递给她:“新年快乐。”   江月稠低眸去看。曾忆昔递来的是个数位板。   看着这个牌子,她觉得这礼物有些烫手。   曾忆昔直接将东西搁在她头顶,手要松不松的:“要摔坏了啊?”   江月稠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去接了。   她知道曾忆昔不缺这点钱,但还不是不能理直气壮地就这么收了他的礼物,何况她还没想好送曾忆昔什么。   虽然有所准备,但在涉及金钱这方面,还是有一些尴尬。   她希望能给曾忆昔同等的礼物,无论是在价值,还是在心意上,都能够平等。但她目前好像给不了。   再看曾忆昔时,她略略有些愧疚。   曾忆昔明显是没什么所谓,他两手抄在兜里,微仰着头在看这边的风景。每回来这边,都感觉挺新奇。   江月稠伸手,主动扯了扯曾忆昔的衣袖。   觉察到她的小动作,曾忆昔低眸去看。   “谢谢。”江月稠弯着眼,朝他一笑。   曾忆昔扯了一下唇,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就此别过。   再见也不过是几天后的事情,但是有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觉得时光难耐又磨人。   回到家里,等待她的是一顿丰盛的晚饭。   江明做了好几道拿手好菜,都是硬菜。   江月稠拿出了给他和刘小梅买的衣服。两人捧着东西,开口第一句就是让她扫兴的话:“下次别买这么贵的东西。”   她不满地回嘴,这回没跟往常一样说着东西不贵的话,反而很资本家地甩出了一句:“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以后还会给你们买更贵更好的。”   江明和刘小梅俱是一愣。   这话豪横的,也让她自己一愣。一时还以为,她也有曾忆昔那样的大房子。   吃完晚饭后,江月稠回房里,打开电脑,登上一个设计网站的账号。   这是她本科时开始经营的一个小号,这段时间应接不暇,她没空去更新作品。   一段时间没去看,发现自己的消息栏里还有不少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有个网文作者给她发来了消息,问她还接不接单。   她说过年这段时间可以帮忙做几张封面图。   那位作者是写言情小说的,江月稠回想起今日清晨的事情。   觉得自己也可以搞搞创作,她在电脑上新建了个空白文档,写了个纪实性的文案大纲。然后拿出曾忆昔送她的数位板,准备画草图。   一点都不费劲地,就想起了曾忆昔的那张脸浮。轮廓是那么清晰,连睫毛都能数出来……   忙的热络的手突然松懈下来,她再没继续动数位板,而是撑着自己的下颌,在想曾忆昔这个人。   好像跟他确实太熟了。   高中三年同桌,她不用看人,听到脚步声就知道那人是他。   曾忆昔走路干脆,不拖沓,声音其实很轻。他虽然不爱说话。但周围总是闹哄哄的,总有一堆人过来找他,所以他总是热闹的。   听着那些动静,她就知道是曾忆昔来了。   ……   江城这个冬天比以往要冷一点。   她打开了小太阳,暖融融的光打在她侧脸,手也跟着暖了起来。   画稿完成时,她掀起窗帘,看到外面飘起了雪。   筒子楼外的世界悄无声息。如果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出去看看、转转,可能会觉得世界的晚上就是这么的安静。但同一片夜空下,有的地方的夜色,其实比白天还繁华喧嚣。   室内和室外的温差很大,她窗前站了一会儿,溢出的气息就在窗上蒙了层雾。   她拿指尖在那团雾里漫无目的地画着,窗户上很快多了一个清晰的“昔”字。   看着那个字,江月稠怔怔地,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声。   是曾忆昔发来的消息,问她睡了没。   江月稠回:没有。   下一秒,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曾忆昔声音很轻:“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江月稠抬眼朝窗外看去,又看到她刚刚写下的字。   这一刻,她清醒地发觉自己真正处在一段恋爱关系里。   那个清晨和曾忆昔的吻都有点稀里糊涂的色彩,可能欲望的驱使大于纯粹的情感。   但当曾忆昔告诉她:“外面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她仿佛,既听到雪落的声音,也仿佛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第45章 一大老爷们为个姑娘哭的稀里哗啦……   江月稠调了一下小太阳的角度。顷刻间, 一抹暖黄投于窗上。   窗上的字和窗外的飞雪,也立刻变的明晰起来。   看着这不知何时下的、也不知何时会结束的雪,江月稠不由自主地问了句:“曾忆昔, 你现在……是在干嘛?”   问出这话时,她立刻就想到了中学时代听过的两句话——   当一个人问你“在干嘛”时, 代表着他可能喜欢你。   而当你问一个人“在干嘛”时,也意味着你可能喜欢上了他。   电话那边, 曾忆昔一声轻笑:“这不是在给你打电话么。”   江月稠:“……”对哦, 她脑子是怎么了。   好几秒后。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也许她想问的是——   曾忆昔, 你是不是在想我。   但最后没说出口。   次日醒来, 窗外一片茫茫的白。   过年的氛围也浓郁了起来,她探身往外看去, 看到有个老大爷捧着盆杜鹃花,沿着巷子往里走。老大爷住她家楼上, 爱养花草,每年过节都会添置几盆。   很快, 又看到几个人匆匆往巷口走, 身上还扛着大一包小一包,看着像是要回老家过年。   这几年,留在筒子楼里过年的人越来越少。不少人虽然不回老家, 但也在别处买了新房。筒子楼这边, 就是为了平时做生意方便落个脚。过春节这种大日子, 还是要回到自己拼搏奋斗一番辛苦后才挣得的那一套房里,既是享受佳节氛围,又是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一时间,江月稠想到自己刚来这边时的情景。当时, 一巷子里都是年龄相仿的小孩。那时候的炮竹、烟花还能随便放,整个楼道都是劈里啪啦的声响,大人嫌着吵吵,越嚷嚷不让放,淘气点的小孩就非得制造点动静逗逗乐子。   现在那些小孩都长大了,筒子楼里也冷寂了下来。   接下来两天,她白天帮刘小梅和江明忙着卤味店的生意,晚上清扫屋子,还抽空去超市买了些坚果零食回来,也去市场买了几盆花回来养一养,回来特意嘱咐江小黑不要随便招惹这几盆花。江明是爱养花的,但自从刘小梅养狗之后,家里就没有花花草草的容身之处。他曾经最爱的一盆米兰,就被大黑扒拉的面目全非。花盆给摔个稀烂,连根也给咬坏了,把江明可难受惨了。   这几天,江月稠觉得她比工作的时候还忙,累的骨头快散架时,终于到了除夕夜。卤味店关了门,江明和刘小梅也回来过节。   年夜饭时,她给江明和刘小梅各发了两个红包。俩人拉扯半天说不要,最后被她威胁,终于还是收了。   年夜饭过后,江月稠发现这俩人,一人在微信上给她转了一千。   犹豫到底收不收的时候,安宁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接了电话,江月稠笑道:“零点还没到呢,你就给我拜年啦?”   “可去你大爷的吧。”安宁笑骂了句,“你和曾忆昔怎么样了?”   “……”   “想让你帮我问问。”安宁压低声音,语气竟还有几分忸怩了起来,“许云城这人怎么样?”   “许云城?”江月稠忍不住问,“这人谁啊?”   安宁“奥”了声,“是曾忆昔的大学室友。”   “……啊?”   这个春节,安宁还是回了北城。就她一个人,到底是没雇一个男朋友回去应付。   她内心做过挣扎,最后还是坦坦荡荡的、孑然一身的回了家。然后不出意料地,被七大姑八大姨,甚至还有一些她都记不清脸的街坊关心私生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人,不少都是套用那被早早设计好的模板,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甚至不能得到发小的理解。她想免俗,相抗争,想为自己的人生做回主,那就得和很多人辩来辩去。她搞不懂自己什么时候有对象,什么时候结婚,这到底关他们什么事。一个个要给她介绍对象,他们能对她的人生负责吗?平安保险都不敢揽这个业务吧。   腊月二十九,安宁还是去了父母给安排的相亲局。   她难得展现出的配合,让父母亲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欣慰。很早就出了门,只为去理发店染头绿毛。   见到男方的第一面,她就问人家:“你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我?”   男方穿着套笔挺的西装,皮肤白白净净,戴着副眼镜,模样也斯斯文文的,被她一头绿毛的样子惊得许久瞳孔放大,唇张着,半天没说不出话。   安宁也没催促他,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把他的反应一一收进眼里。   那男人回过神来,很礼貌地说了句:“有点意外。”   对于他的惊讶,男人也给出解释:“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过来。”   安宁哈哈大笑,然后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并不想骗你。”   出门前,她按照父母的建议和要求,硬是把自己打扮成淑女模样,还被嘱咐要装出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可以说是所谓的礼数,但其实也是骗人,因为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以后也不会是。   坐她对面的男人一身西装裹身,眉眼里都是满满的礼数和得体。她并不知道,这位男士平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凭着精心包装的第一面,她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评价他。   撕开包装后是人是鬼是神,都不好说。   不过这一头绿毛没把人吓跑,最后竟然也吃了顿挺和谐的饭。   那男人自我介绍叫许云城,也是北理毕业。听到安宁在MW工作,还说他的本科室友也在那边。   他室友就是曾忆昔。   江月稠听着觉得很有意思,而且从安宁的语气里,没听出她对人有什么意见。   安宁说她也挺意外的,这才要她帮忙跟曾忆昔打探一下,这叫许云城的家伙是个什么底细。   没人逃得过真香定律。安宁发现她对这男的起了点兴趣,所以过来找江月稠说说。   安宁:“我不是不想结婚,也不算恐婚,我只是想嫁给爱情,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你能明白吗?”   江月稠“嗯”了声。她明白的。   安宁犹豫,很不确信地问:“我会嫁给爱情吗?”   江月稠不假思索:“会啊。”   安宁:“就会哄人。”   江月稠:“因为你想,所以就会有希望,而且你值得。”   安宁不是会凑活的人,她很会拿主意。不是她喜欢的,她一定不会将就。   安宁:“那你呢?”   江月稠:“……我也想嫁给爱情。”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安宁嘿嘿一笑:“是什么改变了你。”   “……”   江月稠默了默,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她不想隐瞒。   第一次和别人说:“我和曾忆昔在一起了。”   电话里,没有把房顶冲破的惊呼声。   安宁的语气特别平和:“我早看出来了。”   “啊?”江月稠很惊讶,“是什么时候?”   “就在你说,曾忆昔让你坐他车的时候。”安宁说,“据我所知,我们公司还没有一个女同胞坐上他的车。”   “……”   “不过。”安宁像是想起什么来,但很犹豫,“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江月稠:“……什么?”   安宁的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假如哦,假如曾忆昔有个白月光,你会介意吗?”   江月稠无意识地捏紧手指。   为了探听更多消息,她几乎是虚伪地回了句:“不介意啊。”   安宁点点头,“也是,这其实也没什么对吧。”   江月稠“嗯”了声,试探着问:“所以曾忆昔是有白月光吗?”   “我是听许云城说的。”安宁犹犹豫豫地,最后还是把话说明白了。想着江月稠是初恋,还那么单纯。她自己对曾忆昔也不了解,虽然是一个公司,但平时也没怎么说过话。这白月光不白月光的,放在别人身上,她不觉得有什么。但放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她还是有点介意,怕江月稠吃亏。   思考许久,她决定把从许云城那里听到的话,转告给了江月稠,“许云城说,曾忆昔大学里喝醉过一次,然后还哭了。”   “因为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有男朋友了。”   许云城跟她说这事的时候,她还挺震撼的。许云城说他也挺震撼的,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寝室的人都安慰他,说他曾忆昔要什么要的姑娘没有,可他说:“我就是喜欢她。”   但那时的曾忆昔,过的失魂落魄,天天打游戏,把自己放逐在虚拟世界里,期中考试还挂了几门。总之就是非常的惨。不过也是因祸得福,也是这段经历,他参与了Halo的改版计划。那时的Halo,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名不经传的国产小游戏。   “……”   江月稠抱着电话想了许久。曾忆昔其实也告诉过她,他是有初恋的,也没骗她不是么?   电话结束后,她将手机撂在一边,转而抓了把头发,越揉越暴躁,最后顶着乱七八糟跟鸟窝似的造型拉开房门。   江明刚好准备回房,听到她开门动静一转身,看她这样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今天没打雷啊?”   “……”   “你怎么搞的跟个雷震子一样。”江明有些好笑。   江月稠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眼,不禁撇嘴。   人家不就是有个初恋吗?不就是有个白月光吗?不就是为了人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吗?   ……   一大老爷们为个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   她承认,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   搓了把脸回到房间,看到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是曾忆昔打来的。   她捞起手机盯着这三个字,终于在电话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按了接听。   不冷不热的“喂”了一声,语气有些没好气:“有事吗?”   “……”曾忆昔默了默,“你怎么了?”   江月稠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缓解了下尴尬,一时也觉得自己太小心眼太矫情了。   “没什么。”她敛去情绪,语气端正地道。   “能出来吗?”曾忆昔说。   “啊?”   “我在你家巷子外面。”   二十分钟后,江月稠出了门。   旧巷外停着一辆路虎,车灯亮着,光束照清前方簌簌的雪。   看到她侧过来,车窗缓缓摇落,车里的人转过脸。   四目相对,那墨眉下的冷目里,泄露一丝笑意。   “你怎么来了?”江月稠问。   曾忆昔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她手上。   “……”江月稠说,“你特意来送这个?”   “嗯。”   “……”   “朋友圈的女生都在晒,男朋友发了多少红包。”曾忆昔靠在座椅上,侧过脸看她。   江月稠抿了抿唇,头一回做理解题不怎么想理会中心思想,“那你朋友圈有不少女生吧。”   曾忆昔扬眉,目光饶有兴味的打量她:“你这是——”   “?”   “吃醋了?”   “才没。”她立即否认。   曾忆昔啧了声,神情明显是不信。   江月稠将红包揣兜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干巴巴地说了个“谢谢’。   大老远送个红包给她,让她心里那点小情绪化了个干净。   可她出门急匆匆的,怕曾忆昔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等太久,所以就带了个人出来,什么东西也没准备。   想了想,她说:“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曾忆昔有些意外,“现在?”   “你不方便吗?”   “我当然方便。”   车往前开了五分钟。   江月稠的电话响了,她摸出一看,是刘小梅打来的,惊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手机抖掉了。   刘小梅站在她房门外,看门缝亮着光,但敲了半天门也没个动静,一时有些慌,所以打电话问问情况:“你在屋里吗?”   “……不在呢。”江月稠出门时以为他们睡了,所以没吱声就出来了。“我出来了。”她说。   “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刘小梅不免有些担心。   “我……”看了眼身旁,江月稠压低声音,“我想去看电影。”   “大半夜的去看什么电影?”刘小梅伸过脖子,往窗边一看,外面这黑灯瞎火的,正常人不都在家里过节,“你明天再看不行吗?”   江月稠越说越心虚:“和人约好了。”   “……男人女人?”刘小梅言简意赅地问。   “女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撒了个谎。   也几乎是同时,她敏锐地觉察到曾忆昔似乎是看了她一眼,脸皮刷的一红。   刘小梅想说什么到底是忍住了。   年轻人的事掺和不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嘱咐了两句,也就把电话挂了。   路虎靠边停着。   曾忆昔手搭在方向盘,脸侧过来看她。   被他的视线盯的有几分不自在,江月稠抿抿唇,觉得要是装聋作哑,曾忆昔说不定能把车停在这里停一晚。   “和男人出去。”江月稠斟字酌句地说,“我妈会担心的,怕我有什么危险。”   所以她才撒了个善意的谎,不是内涵他这大老爷们像女人。   曾忆昔手指闲敲了两下,笑了声,“晚上和男的出去是很危险。”   “……”江月稠想了想,“你说的很有道理。”   曾忆昔哼了声。   “那要不。”她顿了顿,“那我现在回家吧?”   “是除了我之外的男人,”曾忆昔一字一顿地和她强调,“很危险。” 第46章 占我便宜?   “……”   被曾忆昔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忽悠过去。这金子镶满他一脸, 搞得人还以为他是什么个正人君子。   曾忆昔还好意思敲她的头:“知道没?”   江月稠偏过脸,不说话,暗暗地撇了下嘴。心里暗自腹诽, 觉得这话应该反过来说。   小动作却被曾忆昔收进眼底。他伸手去拽她,轻易就将她柔软的小手完全攥在掌心, 还狠捏了一下。   江月稠被攥疼,抬眸瞪他。   绿灯一亮, 曾忆昔松开手, “你手怎么这么冷?”   江月稠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手, 想到刚刚裹住它的手掌……好暖和。   对自己的条件反射很不满意, 江月稠把手揣进兜里, 却无意间摸到曾忆昔刚刚给她的红包。每逢佳节,情人偏爱的数字就那么几个, 不是520,就是“1314”……   按照这红包的厚度, 大抵是后者吧。   其实,也无所谓这红纸包里, 究竟封存着多少张纸钞。   曾忆昔在临江区驱车赶来, 特意在零点之前,送了这样一份红包给她。其实也大可以在微信上转给她,这年头联系起来这么方便不是吗?   这一份心意, 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远比那几个数字要珍贵的多。   她不是个不懂珍惜的人。   这么一想, 有些忍不住去看身旁坐着的人。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坐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还依旧好看的紧。大衣敞着,里面是件黑色半高领毛衣, 喉结在外,微微一动时,格外性感。   江月稠收回视线,不敢再细看,怕自己上头会想入非非。   其实,喜欢一个人,也要包容他的过去啊。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人呢,她以前不谈恋爱,现在想想,多少也有一丝丝后悔。   一时又不禁想着,让曾忆昔喝醉大哭的那姑娘应该很优秀吧,要不然,怎么能让曾忆昔哭成那样。这样以此类推,那她能让曾忆昔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大老远送个红包过来,那她也挺有能耐吧?   想到这里,江月稠唇角一牵。一堂心理辅导课上完,她的心态又回到积极健康充满正能量的轨道上。   人要活在当下,并要朝前看,过去的都已经是过去了嘛。   那姑娘再好也是过去完成时,她江月稠是现在进行时啊。   “你乐什么?”冷不丁地,曾忆昔问了句。   注意到她翘的老高的唇角,他很是好奇。   “……没什么。”江月稠下意识地去收敛笑意,唇线慢慢绷直。   曾忆昔半眯了下眼。   觉察到他目光还在,江月稠想着得赶紧转移话题。   “谢谢你的红包啊。”她转过脸,冲曾忆昔一笑。   这话倒不虚伪,收到红包确实是挺开心的。   没想到今年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人会给她发红包,毕竟这年纪,是该给别人发红包了。   曾忆昔有些好笑,“收个红包就开心成这样了?”   “……”江月稠抿抿唇,小声道了句:“是啊。”   “还挺好哄。”曾忆昔瞧着她,若有所思地问,“你刚出来那会是怎么了?”   “啊?”   “出来那会,这脸黑的像是在煤堆里出来的一样。”曾忆昔啧了声。   “……”不想泄露自己的小心思,江月稠笑的更灿烂,“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曾忆昔没再说什么,但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过了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开到电影院附近的垭口处。   外面已经停了不少车,一对对的小年轻特意赶过来看零点上映的大片。   大家都非常有仪式感,这新年的第一部 大片一定要和心上人看。   江月稠先下车,想着提前看看有什么影片,她在车里不太能长时间看手机,容易晕车,所以刚刚没有去找片子。   曾忆昔找位置去泊车。外面空的地方不多,转来转去也怕江月稠晕,所以就这么放她下来了。   江月稠找个避风、人少的位置站下,一边等曾忆昔停好车过来,一边打开手机浏览今夜都有什么电影。   临时起意,之前完全没关注过贺岁档都有哪些影片。   看了一会儿,发现两个比较感兴趣的,一个是武侠动作片,从制片到演员,阵容十分豪华,连配角都是清一色的知名影星。即便是上线不高,那下线也不会低到那里去,毕竟有一众老戏骨搁这儿兜底。另一部的主演是当下的顶流明星,她看着影片简介觉得比较有意思,而且她今年早些时候,看过男演员演的另一部电影。观感出乎意料,倒是她有刻板成见了,原来流量也是能有好演技的。   要是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但现在她有些犹豫。   曾忆昔走过来时,她正在两部影片中纠结。   看到他来了,她仰起脸问:“你想看哪个?”   曾忆昔看着一边来来往往的小情侣,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动作亲昵。   见他像是没听见,江月稠伸手拽了拽他衣袖。   曾忆昔被拉回神,视线跟着过来,落在她脸上。   “你想看哪个啊?”江月稠把手机往他手里递。   曾忆昔接过被她捂热的手机,也碰到她泛着冷意的指尖,目光没立刻去看屏幕。他伸过手,绕过她头顶去扯她衣服后的连帽,将帽子卡在她头顶,这才微低着颈,去看她递来的东西。   好几部影片,他拇指快速划了划。如果是只看电影,他都没什么兴趣。   “前两个不错。”看他蹙着的眉,江月稠忍不住想给他缩小范围。   听到她的话,曾忆昔划到前两部。一部武侠片,一部爱情片。   “第二个吧。”他把手机递还给江月稠。   江月稠连连点头,“那就这个吧,这个弟弟虽然年纪小,但是演技还不错的。”   其实她内心更倾向于这一部,但怕这大老爷们想看什么热血沸腾的武侠片,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   曾忆昔这才想起来,演员信息上写着主演的名字。男主角名字耳熟,是一个顶流明星,凭着一张小白脸,眼下俘获了万千女粉丝。他刚想建议换片时,低眸一看,发现江月稠已经订好了票。   涌到嘴边的话,一时又咽了回去。   演技?他想看看这小白脸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演技。   进了电影院,江月稠径直去扫码取票。曾忆昔站一边等她。   排队时,她问曾忆昔想喝点什么。   “和你一样。”曾忆昔说。   “那喝可乐?”江月稠试探着问。   曾忆昔“嗯”了声。   他表情不多,看不出来对可乐的态度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虽然这人不提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但貌似也还挺好说话。   江月稠问他要百事还是可口的时候,他也说跟她一样。   所以她就选了百事。   当然还要买爆米花,甜腻的奶香味快把她的胃勾跑了。   今晚的年夜饭是江明和她掌勺的,第一次参与年夜饭,她手忙脚乱,沟通也不到位。不知道有的菜江明已经放过调料,她又放了一遍,味道比平时的味道要差不少。所以,此时的味蕾很需要点甜味剂来中和调适。   上回和曾忆昔一起看电影时,江月稠就知道他不爱吃这东西,所以这回只给自己要了一个小份。   要大份肯定是浪费。   她手里拿着两杯可乐,所以爆米花就让曾忆昔拿。   他倒也没摆什么姿态,伸过手去接那一桶甜腻的小玩意儿。   视线一偏,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几个四四方方的透明冰块浸润在褐色液体里,曾忆昔忍不住问:“你喝冰的?”   “过节可以放肆点。”江月稠不甚在意地说。   没再说什么,曾忆昔伸手朝一招,要江月稠把手里的可乐给他。   江月稠递了一杯给他。   曾忆昔接过,把手里的爆米花推过来给她拿,然后腾出手,把她手上的另一杯冰可乐也拿走了。   可乐加了冰,她本来手就冷。   江月稠抱着一桶爆米花,跟在他身后,进了影厅。   票定的晚了,眼下只有最后一排有空位。   他们走到最后一排,曾忆昔在她右手边坐下。   坐下来的那一刻,江月稠便发现前后左右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以前从没在除夕夜看过电影,头一回见,倒也是有几分新奇。   一时恍觉,她这新年的第一场电影,就这样歪打正着和曾忆昔一起看了。   影片明显是先抑后扬的基调,半小时后出现一个小高潮,男女主分手了,不少人忍不住泪崩。   坐下来到现在都没听到曾忆昔闹出什么动静,她偏过头,想去看他表情。   曾忆昔靠着椅背,眼皮合着,五官被光影所覆,半在明,半在暗。   竟然是睡着了。   江月稠第一反应是片子没选好,但来看电影本就是临时起意,其实也没几个场给她选。   过了半分钟,她又忍不住看了曾忆昔一眼。   盯着他的墨眉冷目一路往下,在领子的边沿处顿了顿,盯着他喉结处看了一小会儿,视线又沿路返回,最后落在他眼睫处。   曾忆昔睫羽浓密还长,随呼吸轻轻起伏。   被一股奇怪的念头驱使着,她此时很想去摸摸它们。   见曾忆昔睡着没防备,她胆子大了许多,身子慢慢地朝他靠近。手慢慢举起,动作很轻,怕把他惊醒。距离够近时,她屏气凝神,小心地伸过食指,一点点的凑近,就在快要贴上时……   一声轻笑从他嗓间溢出。   她吓的手指一颤,忙缩了回来。   顿时正襟危坐,佯装正经人。   曾忆昔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合了太久的眼,眼睛刚睁开,眸子里像浸着雾。   没一会儿,这片薄雾就散了。   他身子略略一侧,气息朝她狠狠地压过来。   江月稠不自觉地往想边上躲。   曾忆昔扯住她手臂,制止她想要逃离的动作:“你刚刚是几个意思?”   江月稠装做无事发生的样子,小声提醒,“看电影呢。”   “你不是在看我吗?”曾忆昔哼笑了声,“还想趁我睡着,占我便宜?”   “……”   “嗯?”曾忆昔又凑近,几乎在她耳边哼了声。   气息悉数落在她耳侧皮肤。低沉的嗓音挤进她耳蜗,一路长驱直入,搅和的她难堪又紧张。   他扣着她手腕,往他脸上带:“想摸哪儿?”   说话的功夫,江月稠的手就被迫贴上了他的脸。   掌心之下,他的皮肤触感极好。细腻嫩滑,完全违背他大老爷们的粗糙人设。   一时之间,她都想问问这男人平时都是在用什么护肤品保养……   江月稠回过神,去挣自己的手。   曾忆昔扣的越发的紧,将他半边的脸全摸了一遍。他这才罢休,把她的手松开。   手做回它自己后,江月稠的后背已是一层汗。   她都想钻进地缝里待着……   “又不是不让你摸。”曾忆昔低低地笑,“偷偷的摸干什么?”   他还十分大方地来了句,“光摸脸就满足了吗?还有什么想……”   “曾忆昔。”为了她的名誉,江月稠只能去制止他的妄加揣测,“我刚刚只是。”   “嗯?”曾忆昔面无波澜地靠着椅子。   “看到你有眼屎了。”   “……”   终于是安定下来。   为了演出问心无愧的样子,江月稠拿起可乐,咬着吸管,猛吸一大口,凉的牙齿都打颤。又为了掩饰狼狈,她扯了个爆米花塞进嘴……   但可乐和爆米花,她都是用左手拿的,刚刚摸过曾忆昔脸的右手瑟缩在袖子里,还微微的发抖。   不过,爆米花还有点余热,口感很不错,江月稠隔一会拿一个。   但过了一会儿,她再伸手准备去拿,却没摸到爆米花桶,反而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江月稠惊得一抖索,侧目去看,发现不久之前还放在这里的一桶爆米花,此时却在曾忆昔的手里。他单手托着那一桶东西,另一只手闲闲的搭在刚刚放爆米花的位置。   ……这人?!   他又不吃爆米花?   被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摸了一下,曾忆昔自然也有觉察。   他也看着她,唇角一弯:“你干嘛?”   江月稠:“……爆米花。”   你又不吃这个,捧在手里当个宝贝一样是要干什么?   曾忆昔低眸瞧了眼手里的一桶爆米花,又瞧她一眼,并不把东西给她,还明知故问:“想吃?”   江月稠:“……”都懒得回他,这不是废话。   “看你能不能拿到。”曾忆昔存心逗她。逗她比看无聊的电影好玩多了?   江月稠朝他那边伸手,曾忆昔单手托着爆米花桶往边躲。   他以前是校篮球队的,折腾江月稠,可比带个篮球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体育生简单多了。   被他招惹的有点上头,江月稠暗下决心,她还非要拿一个不可。   折腾好一会儿,都够不到那只桶,一时心力交瘁,有些想认命。何况,曾忆昔还是单手陪她在玩。   见她泄气,曾忆昔勾着唇,又去拽手腕,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扯。   江月稠抬眼去瞪他,冷哼出声,把手往回挣。   ……她不吃了还不行吗?   曾忆昔将爆米花桶往她跟前送了送,但江月稠却打定主意不吃不闹了。   见江月稠像是在闹别扭,曾忆昔笑了声,伸手捏了一颗爆米花出来,往她嘴边送,她偏头躲开。   邻座的小情侣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   江月稠一时心虚。   她做了二十多年的良民、在公众场合一直十分注意公德,眼下虽然许多人闹的比他们更欢,但她还是怕背上扰民的罪名。   看着曾忆昔这势头,她不吃怕是不会罢休。脸皮厚不过,她只得凑唇去接。   一不留神,唇瓣就这样碰到曾忆昔的手指。   力道不重,更像是一记轻吻。 第47章 那我过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   她竟然……   舔了曾忆昔的手指……   啪嗒一声, 大脑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爆米花含在嘴里,咔嚓一声,咬成了两半。   曾忆昔也是呼吸一滞, 慢腾腾地把手收了回来。   其实江月稠咬的不重。他看着泛红的指尖默然无语,只是回味令他神迷的温软唇瓣。   江月稠咬着那两半爆米花, 不知该不该继续嚼。心里藏着两小儿,他们推推搡搡, 你来我往的打了许久。最后, 勇敢的那位打败了想怂恿她装死的, 最后成功地鼓励她了站出来, 主动去承认“错误”。   “那个……对不起啊。”江月稠说。   她声音很小, 不知道曾忆昔听没听见。   但她没勇气再说第二遍,这歉道的, 好像只是为了自己能有个心理安慰。   爆米花桶依旧在曾忆昔那边。   他时不时送一个给她,跟动物园里的饲养员一样。能被曾大少爷投喂, 想来她这待遇,可能也是什么珍贵物种。   江月稠吃的很小心, 怕再重蹈覆辙, 都是用手去接。   心思没一点在电影上,好些观众都泪眼婆娑,像是感动至极的样子。主角最后到底是复合还是分了, 她都没什么印象, 注意力全被曾忆昔抢走。   散场后, 他们跟着人潮往外走。   影院外,冷风拂过面,曾忆昔的手机响了。附近人来人往,实在是太吵, 他听不清电话那边的曾如初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走到转角处,才听到那边一个劲儿的“喂”“喂”“喂”。   “你‘喂’什么?”曾忆昔捏了捏耳朵。   “在干嘛呢?”曾如初问,“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要拜年就快点。”曾忆昔说。   “新年快乐。”曾如初嘿嘿笑着,“这年一过,你就三十了吧?”   “你今年二十五?”他不就比这人大个五岁?这人过年二十二吧?   “……”   曾忆昔:“给你发的红包快点收,别到时候跟你舅舅舅妈说,没给你发。”   “我也毕业了。”曾如初说,“不用给了吧。”   “拿着吧。”曾忆昔不屑的笑了声,“你一个月能有几个钱?”   “行吧,给你存着老婆本。”曾如初也没再推诿,“希望你到时候能有个机会用上这笔钱。”   “我说。”曾忆昔笑出声,“你还是担心点自己吧。”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抄在兜里,视线朝不远处看去。   只见江月稠捧着个手机,眼睫低着,不知道在看什么,表情认真得很。   还挺可爱的。   电话那边,曾如初对此不以为然:“我才二十二好吧。”   “你这一毕业,就是社会人士了。”曾忆昔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管你二十几?再说,不是到法定年龄了?”   “……”曾如初被呛的无言。   “不说了。”曾忆昔挂掉电话,朝那边的江月稠走去。   江月稠一边等他,一边斟字酌句,想着写点影评。凑够两百字评论,能去微博上参与抽奖活动。她抽奖的运气都还不错,有幸做过几次分子。前年还很狗屎运的抽到一部手机,眼下手里用的就是抽奖中的那款。   不过对电影完全没什么印象,没记住什么东西,注意力被曾忆昔抢的一干二净。   她准备看看别人都发了些什么,然后参考参考,照猫画虎,凑点字数。   “你在干嘛?”   接完电话,曾忆昔走过来。站了一两分钟,她都完全无动于衷。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问了句。   “我在……”   完全不知道曾忆昔离的这么近,江月稠一侧身,唇瓣就贴到他的脸颊。   ……   第二次了!   回过神来,江月稠立刻后撤两步,与曾忆昔拉开距离。   但附近的人以为他俩是故意的,还投来饶有兴致的目光。   江月稠不经意一瞥,就撞上一个女孩的视线,模样看着很年轻。女孩朝她龇牙笑,这让保守派的她脸红的更厉害。   曾忆昔却是一派淡然。   他抬手,摸着刚刚被她亲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看她:“你这么想亲我?”   江月稠捏着手机,想往外走。   ……明明是你动不动凑这么近。   看人亲完就跑,曾忆昔有些好笑,伸手扯过她的衣袖:“有你这样的?”   江月稠不得不对刚刚的行为进行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曾忆昔松开她胳膊,两手都抄进兜:“你这可是一而再。”   暗示意味很明显。   “那……对不起?”江月稠只好又道句歉。   “你这歉道的,”曾忆昔不想买账,“能有点诚意?”   “那是要怎么样?”江月稠抬起脸看他。   曾忆昔朝她招了招手。   她稍稍走近了些。   曾忆昔歪了下头:“再过来点。”   只好继续挪动步子。   外面风大,曾忆昔伸手将她的帽子又拉到头顶,又拍了拍,想让它戴的更结实一点。   这才弯腰凑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也让我亲一下。”   呵气成冰的时节,从他唇齿间渡出的气息在浓深夜色里,飘逸的轨迹清晰可循。一半往上袅袅腾挪,一半顺势撩过她脸颊皮肤,惹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   “……”   曾忆昔也不催她回话,整个人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跟前,并不厚重的大衣和笔直的背脊,挡着汹汹而来的夜风。   她站在被曾忆昔庇护的一端,仰着脸,怔怔地看着他。还有些费劲地思索……他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   可没一会儿,江月稠就发现像是内存快爆了,她这大脑有些转不动。   无垠的夜色里,男人碎发下的双眸,深沉缱绻的像首诗,模样俊秀的几分不真实感。   抱着最后一丝理智,她跟曾忆昔讨价还价:   “那别在这里行不?”   ——   车内暖气开了。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江月稠的体温也跟着往上攀升。   曾忆昔慢慢靠近,灼热的气息蔓延过来。   江月稠坐在副驾上,两手捏着衣摆,没躲,但也没去迎合。   缺乏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曾忆昔的唇就贴了过来。他薄唇偏干,温温热热的,像是被日光晒过的一片轻羽,很轻的覆上她,透着点温柔。   江月稠没立刻合上眼,一时间,眼角余光还看到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离他们两米可能都不到的距离,是那位刚刚朝他们龇牙笑的姑娘。   几乎就是别人眼皮底下接吻……   想到这,她身子僵硬。   觉察到她从头到脚的不自在。   曾忆昔松开她的唇,缓缓抬起头,语气有些无奈:“江月稠,你这样,我会觉得是在欺负你。”   江月稠回过神,跌跌撞撞地捧住他的眸光。   气氛渐渐坍塌。   曾忆昔伸过手,指腹去碰她的唇。   不打算强求。   “……窗外有人。”江月稠小声说。对于他的撤离,心里的某个隐蔽角落里,正滋滋啦啦的冒着点不甘。   曾忆昔看了眼外面,发现确实有几个人。   “他们看不到我们。”他好笑道,“单面可视玻璃。”   被曾忆昔沉如夜色的眸光笼着,像是蛊惑和诱引,江月稠缓缓抬起手,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他脖颈修长,半高领没有遮住那性感过分的凸起。不经意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一滚,他伸手去搂她的细腰,将人往他这边带。延续刚刚的事项。   没一会儿,江月稠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推了推曾忆昔胸口。接吻的时候,几乎都是曾忆昔在渡气给她。   曾忆昔稍稍松开她的腰,轻低的笑了声。   “……我太不会接吻。”默了默,江月稠悻悻地说,“我其实……应该谈个恋爱的。”   “嗯?”   “攒个经验也好啊……”江月稠垂着脸,一时觉得挺没面子的。   内心有个小人戳她脑门,一个劲儿的埋汰,你怎么一把年纪了接个吻都不会。   话一说完,搭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收紧。   江月稠嘶了一声:“你干嘛……”   声音不自觉地沾了点娇意。   曾忆昔咬她的唇,语气不满:“攒什么攒。”   噬咬了一会儿,他缓声道:“我教你。”   没等江月稠表态到底要不要接受他这位老师,他便又吻了上来。   比刚刚的还有耐心,轻轻慢慢,像是像怕吓到揽过来的人。   “别紧张,我又不会把你吃了。”他凑唇在她耳侧,带着几分哄意在说。   她招架不住曾忆昔的温柔。   这个冷感十足的男人,突然温柔起来,简直就是要命。   特别是,正如安宁说的,曾忆昔对别人都冷,独独对你一人有些不一样。   就好像,你真的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极大地满足了她那点可耻的虚荣心。   她被困在曾忆昔的怀里,仰着脸,主动将自己送去。   手插进他温软的墨发里,全身心都在感受、以及竭力地回应着他的动作。   再松开时,两人的眼里都笼着一层潮雾。   曾忆昔用指腹去蹭她被吻的红艳润泽的唇:“会了吗?”   江月稠点点头:“有点感觉了。”   曾忆昔舔唇一笑。   他靠回椅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过来。”   “啊?”   “不是说会了吗?”他吊儿郎当地一挑眉,笑的蔫坏,“不是吹牛吧?”   “……才没。”她不服气,却恰好中了他埋下的全套。   这回是曾忆昔等着她凑近。   他风雨不动的坐在驾驶座上,江月稠伸过手,轻轻捧着他的脸。   视线相接,她在曾忆昔的眸子里看到自己。脸红的发烫,颧骨都烫。   “你别这么看我行不行?”带着点商量的语气,她跟曾忆昔说。   “嗯?”   “看的我紧张。”   曾忆昔笑出声,但到底还是闭上了眼。   没敢轻举妄动,脑子里复盘着刚刚曾忆昔是怎么亲她的。   “干嘛呢?”曾忆昔却等的不耐烦,“知之为知之,不知……   红唇覆上,将他的薄唇堵上。   剩下的字句,乖乖打道回府。   江月稠有样学样,轻轻咬住他的唇瓣,舌尖舔了一下,又轻轻咬了两下,顺势挤过唇缝,去找他的。   情势很快就出乎她的预料,曾忆昔反客为主,且稳居上风。   一番厮磨后,江月稠觉得有些缺氧,等呼吸顺畅后,她忍不住质问曾忆昔刚刚的行径:“不是说我亲你吗?”   曾忆昔笑了笑:“那我跟个木桩一样?”   江月稠被呛的一愣,面子上过意不去,明知故问了句,“你是在内涵我?”   曾忆昔绷着笑意,“哪有这意思?”   没再这既没有理论价值也没有应用价值的问题上浪费时间,江月稠问:“是不是有进步?”   曾忆昔:“嗯,有点进步。”   “只有一点?”对这措辞和语气明显很敷衍的回答,江月稠并不满意。何况,刚刚这人回应的那么激烈。   不是恰好证明她吻技很不错?   “一步步来,循序渐进。”曾忆昔揶揄了一句,“你要一步登天?”   “……”也是。   但还是被曾忆昔这态度刺激的心痒痒,忍不住也想招惹他。   按耐不住,江月稠决定也刺激刺激他:“可我就这水平,曾忆昔你都——”   “嗯?”   “一副欲I仙I欲I死的样子。”   “……”   “我怕你到时候……那个……”一时词穷,卡壳了。   曾忆昔接过话:“死在你身上?”   江月稠:“……”   曾忆昔笑出声:“看把你能耐的哦。”   江月稠想把自己舌头咬掉,你是何必呢!   “等着呢。”曾忆昔捏住她下巴,往上抬了抬,指腹促狭地摩挲了她唇瓣,“等着你怎么,让我死你身上。”   “死”字。   惹的人又是一阵慌张。   不是冰冷的兵荒马乱,带着点缱绻馥郁的玫瑰色调。   她像个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小姑娘。   ……   不得不给自己上堂积极的心理辅导课。   情况也不算坏吧,起码会换气了,吻技进步也是好的啊!   算是找到了点心理安慰。   车往巷子那边开。临下车时,她跟曾忆昔说:“我过两天送你一个礼物。”   曾忆昔看着她,眼神很不着调:“你要把自己送给我?”   江月稠:“……”送你一巴掌要不要!   “别瞎买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缺。”曾忆昔伸手将她帽子拉上,“知道了吗?”   “……嗯。”她温温软软地哼了声。   冲上来的那股气又泻落个干净。   在楼梯上,江月稠从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看了眼自己现在的样子,唇釉全被曾忆昔吃干抹净。   明知道这时侯没什么人,她还是心虚的拿出唇釉摸了摸,又用纸巾将唇角擦了擦。看着自己像个体面人,她才摸出钥匙去开门。   家里静悄悄的,她小心关上门,回到房里,取出了曾忆昔给的红包。   里面不是1314,得有20多张。   数了数,发现一共是二十六张。   她很快想起来,这年一过……   都二十六了?   拒绝!她还没过生日呢!还是二十五!   她要算周岁!   ……其实以前到没怎么在意年纪的。   虚岁、周岁根本不所谓。但现在,她不太想承认虚岁,要按周岁算!   都快凌晨三点,她却毫无睡意,打开曾忆昔送的数位板。   通宵一宿,画好了一张草图。   吃完午饭后,她还是不困,继续修改图稿。   线条、色彩、光影……后面好几天,都是在改稿,最后终于有了自己比较满意的效果。   但也怕自己是亲妈滤镜,所以又找了几个人帮忙看看。   她先将图发到宿舍群。虽然宿舍里没有美术生,但这图片取悦的本来就是外行人的感官。   曾忆昔也不是专业人士。   第一个发现照片的是张梦醒,她一眼就看出这人眼熟。   “这不是咱们在食堂遇见的那个帅哥吗?”她问。   几个人又聊起了那天的话题。   江月稠静默无言。   不得不承认,曾忆昔这张建模脸,确实是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能耐。   问了一圈,都说这图里的帅哥真养眼。江月稠想了想,她眼下也没精力再去改了,累的几宿没睡好,虽然有些细枝末节可以再精进一些,但眼下是真累的够呛。就这样吧。   于是,就这么把图给曾忆昔发过去——   【新年礼物。】   还发了个放鞭炮的表情包。   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曾忆昔的回复。   江月稠有些不满,不知道这人是看没看到,喜欢不喜欢?   过了一会儿,她点进朋友圈,看到一条图文动态,是曾忆昔发的。   图片是她不久之前发过去的。   还配着一行文字——   【把帅打在评论区。】   ……这个人?!   真的是……有够不要脸哇。   不过,都已经秀到朋友圈,那应该是喜欢吧?!   江月稠弯了弯唇,然后把手机放下。   她太累了。   放假过的像加班。   被子一掀开,头一沾上枕头,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的天昏地暗,江明喊她吃饭也不想起。   最后是在一阵争吵声中醒来的。   她听到一个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王谨惠!”   “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   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在旧巷里回荡。   江月稠猛地惊醒,她起身离床,朝窗边走去。   掀开窗帘,视线往外看。   不知何时下了雨,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视线里的光源不多。黑黢黢的周遭,那盏孤零零的路灯格外显眼。灯下,站着一个穿着皮草大衣的女人。   江月稠看了许久,才认出那好像是王谨惠。   头发乱成一团的是她妈妈,被刘小梅拉着,江明则拦着作势要打她的王家成。   斌子跟在一边,声音不大,不知道跟王谨惠说了些什么。   倏地,王谨惠抬起脸,视线朝四周逡巡一圈,最后看向楼上,看到了江月稠。   好几年没见过面,江月稠发现自己都快认不出来她了。惠惠比以前好看很多,五官甚至和记忆里的都不一样了,以前是单眼皮,现在变成了双眼皮,鼻子也更挺立。一身穿着,透着一股与这破旧小巷格格不入的气息。   她父母在一边吼:“好吃好喝地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过的人模人样,一个字儿都不给我们!你爸生病你这个白眼狼也不来看一眼……”   王谨惠的眼神比这个夜晚的雨还冷:“你们给我什么好吃好喝的?”   说完,她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雨伞。撑在手里,神情漠然地往巷子外走。   她爸妈在身后骂骂咧咧地吼着,用着肮胀、卑劣、污浊的字眼,仿佛骂的不是他们女儿,而是一个仇人。   直到斌子吼了一声:“行了!都给老子闭嘴!”   江月稠回过神时,已经看不到人影。   半小时后,刘小梅和江明劝架回来。   听到他们对话,江月稠才知道惠惠这次回来是拿户口本的,她找到了对象,想登记结婚。   但她爸妈管她彩礼,她说“没有”。一分钱不想给,所以和他们吵了起来。   江月稠拿起手机,想给王谨惠发个微信。   她有惠惠的微信号。她们都是在北城读的大学,大一大二的那会,她们寒假还会一起坐车回来。   后来联系渐少,这几年更是音讯全无。她曾给惠惠发过几次消息,但是没有回复。惠惠的朋友圈里,也没有任何动态……   可能是不用这个号了吧。   她犹豫着,不知道发什么好,也不知道惠惠会不会收到。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这才去看曾忆昔发来的消息。   她这一觉睡了快七个小时。   期间,曾忆昔给她打了数不清的电话。   而她手机静音。   最近的一条:   【行。我过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第48章 怎么黏人起来了   江月稠忙打了通语音电话过去, 但对方没有接听。   隔了两分钟,她又打了一通。   这回倒是接了。   江月稠火急火燎地问:“你在哪儿呢?”   曾忆昔语气闲适:“你家门口。”   “……”听到这话,江月稠来不及多想, 着急忙慌地趿拉着拖鞋,往门厅那边跑去。   拉开门一看, 除了黑乎乎的楼道什么也没瞧见。   不死心地看了眼楼下,也没个可疑人士。   这才回过神, 应该是曾忆昔在骗她。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 隐隐发现, 心里的某个角落, 也像是空落了一块。   “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曾忆昔说。   “……”   真不知道。   曾忆昔打了好多通, 她没仔细数。   曾忆昔语气不好:“怎么不接?”消息消息不回,电话电话不接, 他差点都报警了。   江月稠:“……我睡着了。”   曾忆昔:“睡这么久?”   “……嗯。”要是曾忆昔跟她这么说,她估计也觉得这人在扯淡。   一阵沉默。   “那我能喊你一声。”曾忆昔不着调地笑了声, “小猪吗?”   江月稠摇头,“那不行。”   “小猪。”   “……”   曾忆昔把那两个字, 说的竟有一丝丝宠溺的感觉。   江月稠脸皮微热, 发现自己甚至还想再听一遍。   说你是猪欸。   竟然还想听一遍?   ……   她一阵晃头,想把这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两人抱着电话,说了一会儿。江月稠觉得有点饿, 想去吃点东西, 这才把电话挂了。   这一天, 她就早上那会吃了一顿,喝了点红豆粥。   吃完晚饭后,她拿起手机看了眼。   曾忆昔又发来了条消息:【你这待会还能睡得着?】   她回消息:【能啊。】   【打局游戏。】   无视她能睡着的说辞,曾忆昔发来了这么一条消息。   江月稠:【玩什么?】   曾忆昔:【你挑。】   江月稠想找一个他们俩都没玩过的游戏, 这样会很公平。   在网上搜了一圈,她找了一个叫《模拟恋爱》的角色扮演类游戏。【注】   虽然没玩过,但江月稠对这游戏还是有点印象。她之前看过游戏产业报告,这款游戏的玩家规模在近三年来翻了数十倍。更有意思的是,根据游戏用户的调查报告显示,这款本来是用来打造给情侣玩的小游戏的现实情况却是,一群单身汪在里面乐此不疲的做任务。此外,女性是这款游戏的主流用户,据说游戏环境比较友好。操作也不复杂,都是一个个小任务组成的,看上去像是个脑力游戏。   觉得曾忆昔应该没玩过,于是将《模拟恋爱》发过去,象征性地问问他意见。   于是,曾忆昔在应用商店里,第二次下了这款游戏。   第一次接触这款游戏,他玩了十分钟,就把这东西卸载掉了,完全体会不到这游戏的乐趣。   这游戏能火也是让他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据说游戏火爆的背后,是深谙女性心理。   江月稠决定先选择普通模式,试玩体验一下。   普通模式里,女性角色有好几款类型。每一款角色,都有对应的人设框架,人设的经济基础、性格设定、技能特长以及兴趣爱好等都是不一样的,角色需要完成的任务也是不一样的。   她没问曾忆昔喜欢哪一款,自己选了一个。   曾忆昔倒是开麦问她喜欢哪一款男生,她选了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角色。   他一声冷哼,像是不满意她的审美,但到底还是选了她要选的那个。   江月稠选的是一个辣妹角色,游戏名叫阿岚。阿岚的角色设计简直和她本人完全相反,最明显的,这辣妹角色家里有矿,她一穷二白。除了才华之外,可谓是一无所有。   她要曾忆昔选的角色叫风集,是所有男性角色里经济基础最差的。由此,他们完成了现实生活里的反差。   系统通过双方的人物角色,进行大数据处理调配,然后完成游戏里的场景和任务的分配。   他们拿到的是一个千金大小姐倒追穷小子的剧本。   第一个游戏场景:这天,富家千金阿岚可能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来到一家炸鸡店点了些吃的,然后对快餐店的兼职服务员风集小哥哥一见钟情。   第一个游戏任务:帮助阿岚小姐姐拿到风集小哥哥的联系方式。   江月稠本来想看看游戏规则,但曾忆昔仗着自己丰富的游戏经验,觉得那一堆破介绍压根没什么好看的。一顿“过过过”之后,他们直接进入了游戏画面。   江月稠不懂规则,直接开麦跟曾忆昔说:“你好,风集先生,我叫阿岚。”   “……”曾忆昔愣了一下,憋着笑意,淡淡“嗯”了一声。   装了几秒素不相识的正经,江月稠压低声音:“能给个联系方式不?”   “我的?”曾忆昔问。   江月稠连连点头:“嗯嗯嗯。”   曾忆昔没说话,但很配合地把自己的手机号打在了消息栏里。点击发送,给江月稠发了过去。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   游戏页面一动不动,他们还是停留在第一关。   ……这是卡了吗?   江月稠忍不住问:“怎么回事?我不是要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吗?”   曾忆昔闲闲地道:“是你要到这个纸片人的联系方式。”   “……啊?”江月稠恍然自己理解错了意思,“那你怎么不早说?”   曾忆昔懒洋洋地说:“我以为你知道啊。”   江月稠:“那你快把风集的联系方式给我。”   曾忆昔:“我这边没有信息。”   “……”   江月稠不得不重新看了遍游戏规则。一遍看完,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要到风集的联系方式。   她操控阿岚,想给风集小费,但是打不开阿岚的钱包。   阿岚想帮风集打扫餐厅,却怎么也拿不起扫帚。   阿岚想帮风集介绍一份高薪工作,风集冷漠拒绝。   ……   直到最后,阿岚破罐子破摔,说下回要点外卖。   系统竟然判定通过……   ……就这么要到了联系方式!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一时觉得这比现实中谈恋爱的难度怕都还要大点。   江月稠心力交瘁,强烈要求退出去玩Halo。   曾忆昔笑话了她几句,到底还是陪她去玩了Halo。   江月稠没敢睡太晚,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去车站,要回老家一趟。   ——   次日一早,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斌子来了。   王睿斌难得客气,看到江明还喊了声“叔叔好”。这让江明受宠若惊,毕竟这小子对他亲爹都是指着鼻子骂呢。   斌子直说来找江月稠。   房间里,王睿斌拉开外套的拉链,从内侧贴袋里抽出了一个东西。是他们家的户口本。   他把这户口本递给了江月稠。   “我跟王谨惠说,这户口本放你这儿了。”王睿斌说。   江月稠看到他眼皮下,覆着淡淡一层青灰,像是熬了夜。   王家成昨夜受凉感冒,病情加重,被连夜送进医院。   赵芬萍又气又累,着急又上火,一下也撑不住,累到在床。眼下,斌子不得不赶去医院照顾王家成,二十四小时看护抽不开身。   江月稠拿着户口本,试着给王谨惠发去消息。   说户口本在她这里。   二十多分钟后,她竟然接到了王谨惠的微信电话。   惠惠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江月稠想了想,还是她结婚的事情比较重要,便说了现在就可以见一面。   王谨惠约她傍晚见面,说自己现在有点事需要处理。还给了她一个餐厅的地址。   那是江城很有名的一家米其林餐厅。   看着那餐厅的名字,江月稠愣了一会儿。   傍晚时分,她拿着户口本出了门。那家餐厅在临江区,离MW也不远。   她进去的时候,王谨惠已经点好了餐品。   正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绵绵冷冷的雨。   江城今天又下了雨,外面一片灰蒙蒙的色调,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听到动静,王谨惠偏过脸来看。   四目相对。几年不见,江月稠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朝她笑了笑;“回来了啊?”   “嗯。”   看着这天气,她想到和王谨惠见的最后一面。   是大三的那年寒假,她们本来提前约好一起回来。   在车站碰面的时候,她发觉王谨惠那天的情绪明显不佳。很像江城今天的天气。阴郁,还带着点冷意。   车站里挤着许多人,她们提着行李,好不容易才过了安检。   临上车时,王谨惠忽然开口道:“我不回去了。”   说完,她便从人潮里挤了出去,渐行渐远。   江月稠看着自己的一堆行李,没办法跟上去追。   在车上,她给王谨惠发了条微信:【你不回家过年吗?】   隔了一两个小时,王谨惠回复:【我没有家。】   我没有家。   这是她们互通的最后一条微信里的内容。   回到江城的时候,她还给惠惠发过消息,问她不回来会去哪儿住。   惠惠没有回她。   后面几年里,惠惠再也没有回过她的消息,更没有主动发过消息给她。   看了她许久,王谨惠笑了笑。   眼前的江月稠,透着一股让人情不自禁想去接近的温和气质。   一看就是在那种温暖良善环境里,沐浴阳光雨露长出来的花。花茎健康,花朵美丽。   说来也奇了怪。   这几年,明明也见过些大富大贵的人,可她好像还是最羡慕眼前这个——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姑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月稠问。   “昨晚。”   “在北城过的年吗?”   “嗯。”   “……”好像没什么话说了。   王谨惠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抿了一口,又看了眼江月稠。   和江月稠不一样,她的家里没有早早盼着女儿回来、会给她做一堆好吃的父母。只有数不尽的争吵和辱骂。多看一眼,就让她觉得恶心。   那年寒假,出校门的时候,她就收到了赵芬萍的电话,问她怎么还不死回来,家里都快忙死了……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王家成,说他又去赌了,把进货的钱给输完了……问她勤工俭学有没有挣到什么钱。   王谨惠觉得她所谓的“家”,就是一个阴沟。   如果不是为了户口本,她根本不会再回到这个让她看一眼就恶心的地方。   江月稠把户口本放在桌上,推过去给她。   王谨惠说了声谢谢。   一时之间,江月稠倒是发现,惠惠还是以前一样的安静沉默,几乎都是她都在搜肠刮肚的找话说。   这比之前和曾忆昔相处,还要艰难。和曾忆昔之间不说话没什么,可与惠惠之间的沉默,就让她有些惶恐。惶恐的很虚无缥缈,可那种不安感却又真实存在。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江月稠的手机响了。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是曾忆昔打来的。   按了接听,小声回话:“我现在有点事,晚上给你打电话哈。”   电话那边,曾忆昔淡淡“嗯”了声。   “是男朋友吗?”王谨惠主动问了句。   江月稠点点头。   “研究生同学?”   “……不是。”   王谨惠:“那是同事?”   想到惠惠高中那时也喜欢过曾忆昔……但转念一想,不过那么多年了,惠惠不也要结婚了?   ?   应该没什么尴尬的吧。   “高中同学。”江月稠如实说,“是曾忆昔。”   捏在手里闲转的酒杯忽地一顿,王谨惠低眸笑了笑:“曾忆昔吗?”   江月稠:“……嗯。”   王谨惠抬眸,缓缓道:“那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们还是在一起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听说你要结婚了,是和李湛吗?”江月稠问。   李湛是惠惠的大学同学,也是江城人,高中是在二中读的。   “我们早分了。”王谨惠又抿了口酒,红唇微勾,“他已经结婚了,老婆也是他高中同学。”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句:“不过门当户对,那女的家里条件也不错。”   她在“门当户对”四字上,下了重音。还加了个“不过”,微微有些刺耳。   江月稠也捕捉到她想传达的重点,一时语塞。   过了会儿,王谨惠自己主动开口:“他父母瞧不上我。”   她捏着酒杯,边转边笑。   最后,王谨惠说,她要嫁的,是个比王家成年纪还大的男人。   她还说,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有钱。   那一顿精致昂贵的米其林餐品,江月稠毫无食欲。   王谨惠说她今夜就回北城。   她也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心疲累地往回走。   去见惠惠的时候,她手里还捧着一个蜜糖罐子。这阵子,她和曾忆昔相处的挺好的,就像惠惠当年和李湛那样。   但这一面,险些将这个蜜糖罐子摔了个稀巴烂。   惠惠跟她说着李湛妻子的事,不断重复着“门当户对”四字。   很真实,也很残忍。   其实王谨惠在说李湛结婚的时候,神情很平静。她晃着手里的酒杯,浸着迷离灯光的酒液,顺着红唇,最后一滴不剩地灌进胃里。   看惠惠的表情和语气,并不能断定是否已经放下了那个叫李湛的男人。但江月稠没有开口询问他们分手后的任何细节。   记得惠惠和李湛在一起,大概是她最爱笑的时候,也是她话最多的时候。那时候,惠惠还经常找她聊天,三句话不离李湛,每个字眼都透漏着欢喜。李湛教她做PPT,李湛在圣诞节的时候送她一条暖红色围巾,又在元旦那天送她一只保温杯……   十八、九岁的王谨惠,在说起李湛这个人时,她的眼睛亮堂堂的,像有人在她瞳孔里放了一盏孔明灯,把她的心也点亮了。   对于这次要嫁的人,王谨惠所谈甚少,只给了两个消息。   年纪比王家成大,有钱。除此之外,她并没多聊任何细节。   走到巷口处,江月稠抬眼看去,眼前万籁俱寂,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昏沉沉照不明细节的老年路灯。   那条总是叮叮咚咚的巷子,仿佛只是寄存在她的脑海里。   那些追逐打闹的男孩早早就离开这里,跟她形影不离的小女孩也渐行渐远。   她想到惠惠今天的一身价格不菲的行头,还想到小时候,惠惠说她最讨厌过年。   又忽然想到江明当年拍拍她的头,跟她说的那句:“不要在惠惠面前说新衣服好不好?”   她那时不懂,问为什么。   现在她懂江明当时说的那句:因为惠惠没有新衣服穿。   对于惠惠来说,最残忍的事在于大家都有新衣服。只有她一个人没有。   如果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大家都穿旧衣服,那也没什么。   可当时别的小朋友都有新衣,可王家成和赵芬萍却不给惠惠买,都是捡亲戚朋友剩下的,甚至是她不要的。然而,那时候的惠惠已经有了自尊心,并且对别人的眼神和言辞很敏感。   今天,当她告诉惠惠,王家成住院的消息。惠惠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俨然像是听到一个于己无关的陌生人的消息。   她闭上嘴,没说让惠惠去医院看看的话。知道惠惠过的很苦,带着一腔恨意。如果立场颠倒,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王家成和赵芬萍那样的父母。   然而,如今王谨惠有了新衣服。   穿着那么昂贵美丽的新衣,可没有看到她眼里有什么快乐。   风从窄巷两端涌进,刮过脸颊、发丝、还有不算厚重的衣衫。下着雨,她出门没戴手套,两手撑着伞柄,十根手指冻得发颤,皮肤通红,连骨头缝里都渗进凉意。   她打了个哆嗦,收起伞,走进楼道。   一抬眼,看到墙边靠着一个男人。   他头顶悬着一个新装的灯管,蜜黄色的灯光泻落而下,照亮他的周身,衣领上的金属拉链淬着光,微微有些刺眼。   曾忆昔穿的是某品牌的经典款撞色棉服,外层做夹克设计,运动剪裁,腰间两侧各有一个宽敞口袋。衣领拉到最高处,风帽并没有戴,额前碎发晃晃,整个人冷峻又深沉。   愣了几秒的神。   “你怎么来了?”江月稠问。   曾忆昔撩起眼皮,眼神偏冷,“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江月稠摸出手机看了眼,才发现已经手机欠费停机了……   惠惠拿她手机给斌子打的电话,说了许久的话。   “对不起啊。”她朝曾忆昔走近。到他跟前,抬起头,去看他的脸。   落下的灯火,拂亮他们俩的眼。   “嗯。”曾忆昔应了声。   江月稠:“你……”   曾忆昔:“说。”   有一肚子话,却根本开不了口。   “来多久啦?”她悻悻地问。   曾忆昔淡淡回道:“刚来。”   江月稠“哦”了声。   舍不得把现实里那些真实残忍的问题抛出来。不是不敢,是舍不得。   她其实不需要承诺,不需要保证,只要这一刻是真实存在的就可以了。   “对不起,我今天有事出去了,想着回去给你打电话的。”她说。   曾忆昔没说话,伸手去握她的手。   感觉握着的是两块冰。   江月稠慢慢凑近他,靠在他身上。   她今天好累。   脑子累,心累,腿也累。   曾忆昔却将她往外推了推。与她拉出点空间,他伸手去扯外套拉链。将拉链一拉到底,露出里面的卫衣,然后再将江月稠扯了过来。   被他这么一带,江月稠的脸颊顺势贴上卫衣,也感受到他身上那熟悉的融融暖意。   还有淡淡的香。   卫衣的衣料比外套要柔软许多,未沾风雨,被体温烘的热热乎乎。   像是掉进了温暖的被窝,她的脸颊不自觉地在曾忆昔的衣服上拱了拱。   感觉到她的动作,曾忆昔胸腔微震,从里面荡出来的笑声低低沉沉,撩拨着她的听觉。   她不自觉地贴紧了他。   曾忆昔低下颈,下巴蹭了蹭她冷冰冰的发丝。   “怎么了?”他觉察到江月稠的情绪有些不对。   “没怎么。”她额头抵着曾忆昔肩头,贴着他衣衫来回轻晃。做的是摇头动作,却弄的他有些痒。   “怎么黏人起来了?”曾忆昔屈指去蹭她鼻尖。 第49章 世上只有一个曾忆昔   江月稠没说话, 身子却更紧地贴着他。   曾忆昔也将她抱的更紧了些,“我觉得你不开心了。”   “没有啊。”   也算不上不开心吧,就是有点淡淡的惆怅。   挺可惜的, 为惠惠和李湛。   “你不想说也没事。只不过,不用勉强对我笑。”曾忆昔说。   “……”   她合着眼皮, 双臂锁紧,紧紧抱着曾忆昔的窄腰。   不想去深想那些得到或失去, 只是珍惜眼下, 能拥有一刻也是赚的。   过了一小会儿, 觉得气氛有些凝沉, 她仰起脸, 找个轻松点的话题问:“狗狗怎么样了。”   曾忆昔淡淡出声:“还行。”   “吃得下吗?”   “嗯。”   “为什么又吃得下了?”她有些好奇。   曾忆昔低眸看她一眼:“我把你的照片挂它脖子上了。”   “胡说八道。”   这回听出来曾忆昔是在瞎说,她暗暗使坏, 冷不丁地去掐他腰。   曾忆昔往旁边躲,明显是怕痒。   见状, 江月稠又挠了一下。   曾忆昔笑出点声:“你再瞎弄,我在这里亲你信不信?”   “……”江月稠没再动了。   两人还保持着这亲密的姿势。   曾忆昔很快发现这场面还挺稀罕的, 他瞧着她:“你今天胆子怪肥的, 就在叔叔阿姨眼皮子底下,你就不怕他们看到你和个男的搂搂抱抱?”   江月稠嘿嘿笑了两声,表情有几分得意:“我爸妈今天不在家。”   此外, 据她所知, 这筒子楼里现在没几户人家。   曾忆昔有些意外:“不在家?”   “回老家了。”   “你没回吗?”   “有事。”   曾忆昔没去问到底是什么事, 他敏锐抓住重点:“那家里就你一个?”   “……嗯。”   “……”   沉默。   可疑的沉默。   黑暗里,像是蹿了只驴出来,还踢了她一脚。   “那个……你想到我家来坐坐吗?”她问。   问完,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邀请很可疑、很微妙……   黑灯瞎火, 孤男寡女,像是别有用心啊!   曾忆昔愣了一下,很快,却又倏地一笑:“好啊。”   “……”   两人走在楼梯间,脚步声很清晰。   江月稠扭过身看了眼,曾忆昔他步伐轻快,她好心提醒:“注意脚下。”   “嗯?”   “可能会有狗屎。”   “……”   这里没物业,没保洁阿姨,一切全靠居民自觉。   曾忆昔步伐立即谨慎起来,地上有几处黑乎乎的东西。灯光很暗,他瞧不出清楚,嘴角抽了抽。   江月稠也咬了咬唇,步伐微微有些沉重。   这旧巷子里都是保守派,动不动就是公序良俗那一套。道德枷锁重千金,她一时有些顶不住,开始给自己洗脑。   出于礼貌,给这位从临江区一路赶来的客人倒杯热水也说的过去吧。   ……做人要有礼貌不是吗?   顶着个昏涨的脑袋走到一户贴着新春联的门前,江月稠停下脚步,低眸从包里找钥匙。   大门上了些年纪,拧了好几下,吱吱呀呀地开了。   江月稠伸手去按开关,灯光顷刻照亮这狭小的客厅。   江小黑寂寞的蹲在地上,摇着尾巴看她。看到她身后跟着个陌生男人,它歪了下头,像是在打量。   江月稠从鞋柜里找了双新拖鞋,放在门边。   曾忆昔换上后,走了进来。   他不需要去刻意打量,一眼就能看的清陈设。   很老旧的房间,但是干净。屋子不大,也没什么东西。   “你坐吧。”说完,江月稠走到厨房,拿着水壶,烧了点热水。   曾忆昔在她家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倒了一杯热水出来,她看到曾忆昔在看墙壁上的几幅画。   都是她画的。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曾忆昔问。墙上的一些画很有年纪,是江月稠小学时候画的。   江月稠也顺势看了眼,“我初中的时候不住这儿。”   曾忆昔:“住校?”   “在初中旁边买了房,我住那边。”江月稠解释,“后来家里出了点事,那房子就被卖了。”   曾忆昔没再问什么,只是看着她。   虽然她语气平静,但一听就知道事不小,不然不至于把房子卖了。   江月稠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这儿挺破的?”   曾忆昔两手抄在兜里,闲闲淡淡地“嗯”了一声。   “……”   仇富情绪气势汹汹地打马而来。   知道大爷你很有钱,但是大爷你能不能关照一下穷人的心理健康。   邀请你进这破屋,也是需要点勇气的吧。   江月稠蹙了下眉:“曾忆昔同学。”   曾忆昔同学扬了下眉。   “做人可以厚道点。”   “比如说。”   “你可以夸一下。”   “……”他沉默。明显是被难到了。   “你可以说我家这里很有历史感,透着浓浓的人情味啊……”江月稠哼了声,“看过《重庆森林》吗?我住的房子比梁朝伟的那个还有艺术气息,现在有很多人来这边打卡发圈的。”   曾忆昔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很有历史感。”   “浓浓的……”可没说几个字,他就卡壳。并不能完整复述她刚刚给出的标准答案,抬眸,有些不确信地询问:“是艺术气息?”   ……算了算了。   没被这老破小吓到掉头走人,已经很给面子了。   没跟他battle,江月稠默不作声地把热水递上   曾忆昔接过水杯看着她笑:“也没破到那份上。”   “还行。”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个总结。   “……”江月稠回了一个白眼,“可以不这么勉强。”   这话说的还能再假点不?   曾忆昔嘶了声,身子吊儿郎当往后一靠,摆出一副不再惯着她的姿态:“你是要怎样?”   江月稠:“我哪有要怎样?”   默了默,曾忆昔拿起水杯抿了口,“挺好。我说真的。”   江月稠:“……”   “小点也没什么,收拾的也挺干净的,看着也清爽,像个温暖的家,还有能塞下我就行。”曾忆昔扯了下唇,“怕你不知道,我住过棺材房。”   他颇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知道什么是棺材房吗?”   “……啊?”   “只能塞进一张床的那种屋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曾忆昔忽然笑了起来。   笑的还有那么一丝下流。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住我隔壁的那对男女很了不起,就那么点地儿,他们还能做I爱。”   “…………”   这句话的爆点太多,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缓了好几秒,她开口询问:“你怎么会住那种房子?”   “没钱呗。”曾忆昔说的轻描淡写。   当时是Halo重新立项的时候,公司缺钱又缺人。   他去香港那边找个学长,这学长被美国的JS看上了,最后还是没抢过JS。   “……”   你还那么穷酸过吗?   曾忆昔勾着唇:“你不想知道后面的事。”   “什么?”   “那一晚我是怎么睡的?”   “……不想知道。”   曾忆昔笑出了酒窝,“我那晚……”   知道曾忆昔不是说什么正经话,江月稠伸手去捂他的嘴。   曾忆昔倒是没动,让她捂着,只是舌尖舔了下她的掌心。薄唇一张一合,含混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好冰。”   气息撩的她一哆嗦。   江月稠发现这人真是坏死了。她把手从他唇上移开,又送了一个白眼。   曾忆昔懒懒散散地,弯了弯唇。   但江小黑还挺喜欢他。   江月稠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再出来时,看到曾忆昔在逗小黑。   曾忆昔让小黑转圈,给它做手势,但小黑不会。   她没教过它。   曾忆昔有些奇怪,看着她问:“这狗以前不是会的吗?”   “那是大黑,已经去世了。”江月稠抿了口水,“这是小黑。”   “……”   几秒后,她听到曾忆昔说了句:“时间过的好快。”   江月稠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不早了,“都十点多了。”   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明白,曾忆昔在沙发那边坐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所以她只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你可以回去了。”   水也喝了,沙发也坐了……差不多了吧。   曾忆昔抬眸看她:“你一个人不害怕?”   “不害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不行晚上抱着小黑睡呗。   话音一落,门自外面被敲响。   江月稠吓了一大跳,有几分做贼心虚,以为是江明和刘小梅回来了。   一拉门,看到是个陌生男人站外面。   模样挺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男人一身酒气,张口就是:“嘿嘿嘿,老婆我回来了。”   江月稠:“……”   曾忆昔:“……”   曾忆昔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拽到身后。   男人看着曾忆昔,怔愣着问了句:“你谁?”   四目相对,曾忆昔冷哼一声:“她老公。”   男人:“……”   懒得跟他自我介绍,啪的一声,曾忆昔把门甩的巨响。   “江月稠。”   门关上,曾忆昔转过身,表情不悦地看着她:“你都不知道是谁,就给人开门?”   江月稠:“……”   她平时不这样的,刚刚属于是做贼心虚,才这么掉以轻心。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曾忆昔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都不敢去想。   曾忆昔冷沉着脸,也不看她,在看刚刚被他甩的碰的一声响的门。   许久都不说话。   江月稠只好主动找他,试图打破僵局。   她去拽曾忆昔的衣袖,他没什么反应,不说话。   她伸出小指去勾曾忆昔的手背,他缩了下手,不给她碰。   她最后咬了咬唇,伸手去掐曾忆昔的细腰……   曾忆昔嘶了一口凉气,转过脸,没好气地看她。   江月稠挤出一抹微笑,“要不……”   “?”   “你今晚住这里吧。”   “……”   现在想想,她也确实心有余悸。   这楼里眼下没几个人,而且说实话,混杂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曾忆昔哼了声,走到沙发边,两手抄在衣兜里,慢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她给曾忆昔找了条毛巾,又去江明那里翻了翻,找了套她之前买的睡衣。   睡衣还是新的,叠的四四方方的在衣柜里。看着大概就清洗了遍,像是都没穿过。   江明勉强够一米七五,可曾忆昔脱了鞋,赤脚也得有一米八五。   这衣服套他身上,明显小了一截。   江月稠看着有几分过意不去:“将就穿吧。”   曾忆昔嗤了声:“不然还能怎么办?”   “……”   本来打算让曾忆昔睡她卧室,她睡沙发,或是睡刘小梅那边。   可没一会儿,曾忆昔过来敲门,说房间的空调遥控器没电了。她便把刘小梅的那个拿过来,发现最后弄不开自己屋里的。   折腾许久,她决定还是用手机下个软件给曾忆昔开空调。   家里的网也莫名其妙的断了……只要忍痛用流量去下。   看她一通瞎忙,曾忆昔伸手把她手机拽走。什么话也没说,伸手就把她拽了下来:   “你给我捂捂,不就行了。”   “……”   不说合不合适吧,就这言辞,还颇有几分封建色彩。说的他像是古代那什么公子哥,她像是个什么暖床丫鬟。   给你捂捂?   给你一巴掌好不好?   不过很快,江月稠就发现……   嘴上说的是一回事,但情况却是相反。   好像是曾忆昔在给她捂?   他身上好暖,她像是个冰坨子。   在曾忆昔身上趴了一会儿,江月稠挣扎着要起来:“……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曾忆昔明知故问。   “……”   “身正不怕影子斜。”曾忆昔哼笑了声,“心里没鬼,你怕什么?”   “我怕你啊。”   “我没那么饥渴好吧。”   “……”   就这么挤进了一个被窝。   曾忆昔像个不插电就能发热的小太阳,暖气往她这边蔓延。她脚趾微微蜷着,一点一点的往曾忆昔的裤腿上贴。   ……他真的好暖和。   “别蹭我行不行?”曾忆昔嗓子有点哑。   “……哦。”江月稠准备把脚往后缩一缩。   刚动一下,曾忆昔微微抬腿,将她压了下来:“说了别动。”   “……”   曾忆昔虚咳了声。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去……”   话没说完,被曾忆昔打断:“你怎么还骂人?”   “哪有?”   曾忆昔不说话,半眯着眼看她。   “我去见了一个朋友。”   曾忆昔“嗯”了声,“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她莫名其妙的撒了个谎。   曾忆昔眼神一暗,伸手捏她下巴,捏的她有些疼。   连忙改口:“女的女的……”   曾忆昔冷哼一声,把手松开:“都玩了什么?”   “没玩。”思绪就这样被扯到了王谨惠那里,江月稠抿抿唇,“我朋友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她男朋友的爸妈不太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   “……”   曾忆昔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有几分机械,像是为了不冷场、为了对话而对话。   他其实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但因为想到江月稠今天回来的样子,她情绪明显不对。   尽管她否认。   “可能是因为她家里条件太困难了吧。”顿了顿,江月稠接着解释,“她前男友现在的对象,家境挺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甚至措辞还委婉了些。   可不知为什么,竟然像撒了谎一样,都不敢去看曾忆昔的眼睛。   曾忆昔许久没说话,她也没说。   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曾忆昔忽然又开了口,沉寂才被打破。   他们离的很近,曾忆昔渡出的气息像猫爪子在挠她皮肤。   “你怎么看?”他轻声问。   “……”   “嗯?”曾忆昔哼了声。   江月稠忍不住又去思考了一遍惠惠和李湛的事情。从情感上,她觉得李湛对不起惠惠。惠惠那么喜欢他,他们曾经明明也有那么一段好时光……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但从现实去考量,其实李湛他现在所选择的妻子,对他自己的未来发展、对他的生活质量都更为有利。起码在物质生活上,李湛会轻松很多……   如果只用对与错来评论他们,或许太单薄了点。   觉察她的走神,曾忆昔用两指捏住她下巴,将她脸往上抬,要看她眼睛,要跟她对视。   江月稠只好仰起脸,去看他。   “是不是觉得我以后也这样?”曾忆昔问。   “……我没这么想。”   她说的是实话。不止是没这么想,她甚至想都没敢去想。   “我不知道那男的怎么想的,我也不想管他怎么想的,我不想去评价你朋友的前男友。”曾忆昔继续钳着她下巴。力道不重,但紧。   “但是你要记住一件事。”他神情难得严肃。   江月稠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曾忆昔的这句话——   “世上只有一个曾忆昔。”他一字一句,发音极其清晰。   “别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代表不了我。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想法,直接来问我。”   “也不要因为你朋友的事,就把自己代入进去。”   “你不是你朋友。”   “我也不是你朋友的前男友。”   曾忆昔没给任何承诺。   她心里的那片乌云,却散个干净。   ——   一觉到天亮。   江月稠醒来时,发现曾忆昔不在旁边,房间里也没他的人影。   她下意识地去看床头柜,记得昨晚曾忆昔把他手机撂上面了。但现在手机也没了。   被子掀开,她披着袄,朝客厅走去。   一眼就看到曾忆昔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他自己的衣服。   ……她家沙发很小,他身高腿长的躺在上面,看着有点可怜兮兮的。   曾忆昔没睡熟,觉察到动静,掀开了眼皮。   江月稠走过来,低眸去看他:“你怎么睡这儿了?”   曾忆昔看她一眼:“你弄的我没法睡。”   江月稠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你老摸我。”   “怎么可能?!”江月稠下意识地否认。她不可能这么猥琐!   “那我能睡这儿?”曾忆昔挑眉。   “……”   曾忆昔扯开衣服,直起身,将衣服套上,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真是……”   “?”   他盯着她手,饶有兴味的一勾唇:“色啊。”   “…………” 第50章 你们是在同居。   差点就被曾忆昔这表情、这动作忽悠过去。回过神来, 江月稠斩钉截铁地否决他的说辞:“我绝对没有。”   这口黑锅,她绝对不能接。对她来说,平时说两句骚话顶天了, 怎么可能会去动手动脚。   还有,她昨晚靠在曾忆昔怀里, 其实很快就睡着了,连个梦都没有做。   睡的那叫个安安稳稳、一身正气, 脑子里绝对不沾染半分有色颜料。   ……   这大早上的, 曾忆昔如果跟她说, 昨晚是被她打呼磨牙声吓跑的, 也比这个听着像那么回事。   “没有?”曾忆昔像是有点牙疼, 他上下打量着她,表情有几分一言难尽的意思, 哼笑一声,慢慢悠悠地道:“死不认账啊?江月稠。”   “……”被他这不着调差点带跑偏, 她也险些哼哼了一声。   转念一想,不对啊, 她根本没账, 哼个锤子呢?   曾忆昔像是累了,抬脚朝前走:“不认账就不认账吧,我还能怎么样呢。”   “……”   这话说的, 他好像还委屈极了?!   如果昨夜, 她睡熟了之后, 真的无意识地做了些什么小动作,那归根究底,还不是这人把她按下来的!   干嘛搞得她像个女色狼?   曾忆昔拿不出证据说她摸了,她也拿不出证据说她没摸。   就是拼谁嘴皮子利索。   她跟在曾忆昔身后念叨, 一遍遍强调她“绝对没有”做过他大清早说的这件事。   怕这人出了这个门乱说,坏她名声。   曾忆昔对她的话,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分明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话不回应,只伸手问她要牙缸牙刷。   江月稠只好给他找了个一次性纸杯,又拿着一个一次性牙刷。   曾忆昔拿着东西去卫生间,站盥洗池边,漫不经心地挤了点她的牙膏开始刷牙。将杯里最后一口水吐了出来,他把这一次性纸杯朝江月稠递过去。   江月稠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确实唬人。稀里糊涂的,她就这么把杯子接到手里。   曾忆昔勾了下唇,一把扯过她胳膊,将她抵在墙边。他俯下身,快准狠地叼住她刚刚那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唇,狠狠咬了口。淡淡的甜橘味钻进她口腔里。他唇上还残留着点牙膏的果味。好闻,又甜。   江月稠吃痛嘶了声,微张着唇。曾忆昔的舌尖就这么见缝插针地从她的唇缝里跻身进去,去勾引着她的。   他的大手精准扣住江月稠想要去推的他那只手,还抓着它,不怀好意地撩起他上衣的衣摆,往里面贴。   掌心和指腹的触感特别真实,男人肌肉线条纹路实在是太过清晰。   还带着温度。   “……”   江月稠绷紧着身子,眼睛倏地瞪大,然后狠咬了他一口。   曾忆昔这才松开她,舔牙一笑:“这回总摸了吧?”   ……还能这样?!   愣了好几秒,江月稠捏着拳头:“我是被迫的。”   曾忆昔拧开水龙头,掬了把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动作挺放荡不羁,额角碎发也被濡湿。不过,语气却违和地透着点无奈:“那主动的账你又不认。”   “……”   他三俩下搓洗好脸,将水龙头拧上,直起身去看她:“这么盯着我是几个意思?意犹未尽,想再摸两下?”   江月稠无语凝噎。   这人不去干传销是真的……这他妈也能行吗?   擦身而过时,曾忆昔还故意朝她的脸抖了抖未擦干的手,几滴水珠溅到她脸上。   ……   她想打人。   吃完早饭,她就把曾忆昔赶出推出家门。一来是恼羞成怒,二来么,刘小梅打电话说下午就回来,她还要“毁尸灭迹”。   就这么连推带搡地把曾忆昔推走了。   ——   刘小梅和江明就在老家过了个夜,清早就赶火车要回来。倒也不是担心江月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什么的,毕竟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刘小梅和她的娘家人吵了一架。其实每年回去都少不了拌几句嘴,有那么几次,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回去了。   窝了一肚子的火,回来的时候,刘小梅还在生气。当年家里出了变故,江月稠的舅舅确实帮了点忙,借了两万块钱给他们。这钱也早早就还了,知道他们在老家攒点钱也不容易。这几年,舅舅的孩子要结婚,几个姐姐妹妹的都贡献了点。刘小梅之前给了五万,年前又被打电话借钱,但当时要买房,所以身上也没什么钱,这次回老家被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听他们闲聊时的话,大概就是觉得大城市的钱都是风里刮来的,嫁出去的女儿兜里的钱也都不是钱。也不知从哪儿学的,还要跟她掰扯什么通货膨胀……   刘小梅开始还压着火气说江月稠还在读研,家里也要买房,眼下拿不出什么钱来接济。   外公外婆却说女孩子要买什么房,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这些话深深刺激着她。   她深深觉得这些人无可救药。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们说江月稠怎么怎么不好。   在她心里,女儿是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是她的骄傲。   刘小梅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尽,这回是赌咒发誓再也不会回家。   气的头昏,在床上躺了半天。江明说着好话哄,她也不想听,把被子拉过头顶,气呼呼的装睡。   江明没办法,只好让她宝贝心肝江月稠去劝。江月稠熬好了粥,盛了一碗过来。   喊了几声“妈”,刘小梅才把被子掀开。到底还是接过了粥,拿勺子拌了拌,舀了一口,送到嘴边,却还是吃不下。   刘小梅放下勺子,去看站在跟前的江月稠:“妈有事要问你。”   见刘小梅突然这么严肃正色,江月稠一个激灵,以为是听到什么风声。不过她也一把年纪了,就算带个男人回来过夜也没什么吧?   没待江月稠出声,刘小梅问:“小月,你想读博吗?”   江月稠:“……”   刘小梅:“你要想读博士,咱们就去读一个。这读完博士,毕业以后可以留在大学老师吧,这工作稳定,社会地位也高,福利待遇也好,环境也没那么复杂,活着就没那么辛苦。”   没待江月稠说话,刘小梅将碗放在床头柜边,将被子往上挣了挣,继续道:“孩子,你要是想继续读书,爸妈肯定是支持你的。家里的事别操心,钱的事也都不是事,我跟你爸每年做生意能挣到钱,能供的起你……”   其实刘小梅和江明很少说起金钱方面的事情,所以江月稠小时候还老觉得自己家庭条件很不错。她想学画画,江明就给报兴趣班。想买水彩笔,刘小梅就拉着她到店里买。   她的愿望总能得到满足。   不知道刘小梅怎么好好地问她想不想读博,但这番话还是让她很敢动。   江月稠笑了笑:“妈,我不想读博了。”   刘小梅:“为什么不想?”   “读博太累了啦。”江月稠故意撒着娇,又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现在去理发店都没人夸我头发多了,读个博我这头发还不得掉个干净啊,而且我现在工作挺好的啊。”   刘小梅想了想也觉得读博这压力大,不久前的新闻上还说有什么博士硕士跳楼来着,但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那你这工作不是找的私企吗?我听说私企对女员工不好,这以后要是结婚生孩子,私企这边会不会性别歧视呢……”   江月稠忍俊不禁:“妈,你知道还挺多啊。”   刘小梅无奈地叹口气:“这不是你爸天天看新闻吗,这女人难啊。”   生孩子顾家对事业有影响,不生吧,又被人指指点点。   再说想到以后结婚生孩子这些事,她一时倒是很希望江月稠是个男孩,这样会少受很多苦。   关于吃苦这件事,有的人自己吃过苦,觉得没什么所谓,时不时来个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当年不也这样过来的”。有的人却觉得,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刘小梅属于后者,自己经历过一遍的事情,她不会想再让江月稠经历一遍。她自己当年连初中都没有机会读完,虽然她成绩不错,家里也没穷到那份上,但父母就是不想让她再继续读书。在重男轻女的思想下,江月稠的外公外婆总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趁早出来打工挣钱。他们还是觉得将有限的资源投掷于男丁身上会更有价值。还有女儿总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又是什么泼出去的水,而且他们以后的养老还要靠儿子。儿子好,这个家才是真的好……刘小梅的学业就这么中断了,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她那一颗心,在辍学的那一天,碎成了稀巴烂。   可在那种环境和氛围下,这种观点与行为被视为一种“政治正确”,大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代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直到今天,老家还残有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也许很长时间也不会消除。   其实城里也有,不远处的赵芬萍一家不就是这样么。   刘小梅从那种环境里出来,却恨透了那种环境。当年和江明结婚之前说,如果第一胎是个女儿,我不想再养儿子,你同意吗?   江明口头表示同意不算数,她还要江明写个小纸条给她保证。   两个普通的农村娃来到城市里打拼,白天开店做生意攒钱买房子,晚上点个灯学习。因为要落户江城,还得通过考试才行。为了个唯一的女儿争取好的教育资源,创造好的成长环境,他们也是拼尽全力。   跟刘小梅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大概把读博的事这么放下来了。   江月稠知道她在老家,肯定是受了委屈,她也很心疼刘小梅,就像刘小梅总是很心疼她一样。   ——   春节假期转眼就要过去。   江月稠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曾忆昔那边。   之前还是帮他养狗,她内心是把他们定义成房东和租客这种关系。觉得给曾忆昔照顾狗子就是在抵消房租,但现在,他们的关系好像就变的不这么纯粹?   用安宁的话来说——“你们是在同居。”   ……   “同居”这个关系可真是太刺激太时髦了,但江月稠这回没否认。   不过,安宁对曾忆昔的印象还是不算好,她私底下也跟曾忆昔的大学室友许云城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许云成明显是站曾忆昔这边,说他是挺傲的,但是人很不错。反正他要是个女的,肯定上赶着要追曾忆昔。   再说人家两位现在处的貌似还不错,安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江月稠两句:“那你也别惯着他的臭脾气。”   江月稠说“好”。   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发现她和曾忆昔之间,还真说不上是谁惯着谁。   曾忆昔有时候喜欢捉弄她,像那些年调皮捣蛋的男同学一样,但他有分寸感,不会闹得离谱让人生厌。   其实,有时候,曾忆昔也很让着她。   总的来说,曾忆昔对她真的挺好。   而且,和曾忆昔待在一起,她会觉得生活有了那么一点童话色彩。   也许是因为他富有,不需要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上斤斤计较。但还有其他什么的,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总而言之,她其实挺喜欢和曾忆昔相处的。   因为曾忆昔那边什么都有,江月稠并没收拾什么东西,而且也不会在他那儿住很久,过段时间还是要回学校的。   她带个人就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是黄昏。低矮的屋宇被漫天烟霞所覆,一眼望去,浪漫至极,还真有点艺术气息。   她拿手机拍了一张天色。   视线回收时,看到不远处的火光。   赵芬萍在那边焚烧垃圾,她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脚边还放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满满一箱的东西,她一件件的往外拿,朝火里丢去。   最后像是不满意这速度,赵芬萍直接抬起纸箱,哗哗啦啦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   隔得不远,江月稠看到了两件小学校服,还有课本习题册什么的……   东西全倒了出来,赵芬萍拿着空纸箱往回走。   江月稠看了一小会儿,最后走到那火堆旁。   一张小试卷飘到她脚边,她低眸看了眼,那是张初中数学试卷。   上面还写着王谨惠的名字。   江月稠俯身把这张试卷捡起来,看到一掌之外的铁皮小盒。盒子很破旧,上面的油漆掉的差不多,露出里面灰突突的底色。   她俯身把盒子捡起来,抖了抖盖子上的灰。盒子上那把小锁磕在地面上,一碰就碎裂开了,盖子也跟着掉了。   这才看到盒子里,装着一张叠起来的英语报纸,还有一块表。   ……   她呼吸一顿。   表盘的指针岿然不动,里面的电子应该没有了电。表带上很多刮痕,像是用小刀什么的扎过划过。   尽管是这斑斑驳驳、破破烂烂的样子,但江月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孟澄澄的那只表。   高三那会,孟澄澄坐在她前桌。有天戴了块表过来,跟前后左右的同学说,这表是她家一位亲戚送的,说这表值一万多块钱。   孟澄澄这么大张旗鼓的显摆,所以她对这块表是有印象的。   可没过两天,这表就丢了……   孟澄澄说一定是她拿的。   她的手颤抖着,把这个盒子塞进挎包里,面色冷沉地朝巷口外走去。   曾忆昔的车停在外边。 第51章 那狗东西是真的喜欢你   人总是要长大的。在成长的这条路上, 会不断遇到新的人,也意味着要不断的和过去分离。甚至有天,连至亲的人也会失去。从前积攒的那些感情、那些关系, 会像天边的这些烟霞一样,慢慢的褪色、慢慢的淡去……   这些她都知道, 她也不患得患失,不苛求永恒。   她和王谨惠, 明显也是这样。   虽然她们现在联系很少, 见了面也没什么话好说, 像是陌生的很。但从前,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从幼儿园开始, 她们就在一个学校。江明来接她放学,也会顺道接走王谨惠, 夏天的一根碎碎冰,会掰开分两半, 一人拿一半。小学的时候,她们也经常一起上学, 一起放学, 王谨惠家里总是很吵闹,所以便会到她家来。她们在一张桌上,共用一盏小台灯写作业……   这条巷子, 她和王谨惠手拉手一起走过无数次。甚至在那些年, 少了王谨惠, 她会觉得相当不自在……甚至在有段时光里,她们可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可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她和王谨惠之间的关系。   ……   这表为什么会在王谨惠那里。   为什么王谨惠不告诉她这块表在她那里。   她想要知道这些。迫切的想要知道。   那一阵子,孟澄澄的表让她寝食难安。   她不敢跟老师说, 怕老师找家长过来。家里的情况本来就够糟心的,江明和刘小梅自己也很辛苦,这些她明白,不想让父母跟着操心。临近高考的每个晚上,她几乎夜夜都失眠。唯一倾诉的对象就是王谨惠,她的眼泪只敢在王谨惠跟前流。   王谨惠明明知道,那时候的江月稠是多么痛苦。她整个人都濒临崩溃,只能用试卷、用题目来麻痹自己……   高考完之后,她那一米七的身高,竟然勉勉强强才够八十斤。   ……   时间不会淡化那些沉痛的往事。它成了一道疤,长在心窝里,永远不会褪色。   每每不经意地回想起来,都是一种遍体鳞伤的折辱。   她也是个骄傲的姑娘,也是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去也曾那样被人践踏过自尊心。   走到巷口处,风似乎更加凌冽,肆无忌惮地往人她脸上扑。   开始觉得冷,慢慢地,竟又出了一身的汗。风一吹,冷意钻进骨头缝里,连着心都冷冰冰的。   脚下。明明走在硬邦邦的地面上,但腿脚却都是软的,像是踩在湿黏黏的沼泽里。   ……   她整个人六神无主的走着,直到胳膊被人扯住,整个身子被拽到一边,四散的注意力才跟着被拉了回来。   一抬眼,直直地撞上曾忆昔的视线。   曾忆昔站在她跟前,眉眼清冷的厉害,扣着她的胳膊,也像是下了狠劲,捏的她有几分疼意。   路边,送外卖的大叔急刹住了小电驴,表情地愤怒冲他们吼了一句:“眼睛瞎了吗?怎么不看……”   也不知道是看见是绿灯,想着争分夺秒的赶时间,还是看到曾忆昔冷沉的那张俊脸,大叔最后没怎么再骂。   曾忆昔这才将她松开,虽然从他身上渡来的气息是热的,但他的脸和语气都还是冷的:“你怎么回事?”   “……”   江月稠抿着唇,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她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情绪看着很低落,明明就是有事。曾忆昔心知肚明,但也不想强迫她开口,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扣着她手腕,把人塞进车里。   江月稠身上一层冷汗,濡湿了贴身的那层薄衫。   在暖意融融的车厢里打了个哆嗦。没有风,她也会不寒而栗。   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看了眼曾忆昔,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见她主动搭话,曾忆昔忍不住又问了遍:“你怎么了?”   “……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他很少去刨根究底,但江月稠的情绪明显不对。   江月稠犹豫,最后还是把涌到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妈想我读博。”她想先听王谨惠的说法。想让王谨惠亲口告诉她,孟澄澄的表为什么会在她那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固执执拗什么……   “读博?”曾忆昔蹙了下眉。   “我不想读博。”江月稠说。   “那你,这是跟阿姨吵架了?”曾忆昔问。   “……也没有吵,就是说了两句。”   “……”   她胡诌了几句,想把事情掩盖了过去。   曾忆昔绷着唇,虽然没再多问什么。但心里却觉得,事情不像江月稠表现的这般轻描淡写,直觉告诉他,江月稠压根就没跟他说实话。   这种猜测也让他有些不爽。   两人一路上没说什么话。   回到家,江月稠说了句:“我先回到房间了。”   她想去看看那块表。说完,就这么走了。   曾忆昔站在玄关,视线锁住她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回到房里,江月稠将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抽出那个小盒子。   那块曾经被它主人捧在手心到处炫耀,如今却伤痕累累的手表,又一次影响了她的心情。   最后,她抽出了垫在盒子里的那张英语报纸。   这是高三下学期的英语报纸,一整张报纸都是完型填空题。   是完形填空专项训练。   报纸被完全展开后,江月稠看到那被折叠藏在内里的字迹。   字都是用红色中性笔写的,那时候,为了订正修改错题,每个同学都会准备几只颜色不同的笔。   江月稠视线一扫,看到一行字:   “张明发去死。”   “张明发”这个名字,让她觉得有些熟悉,这好像是王谨惠高三时候班主任的名字。   ……   在一堆人名里,她看到了王谨惠的父母、老师和同学。   也看到了“江月稠”这三个字。   江月稠去死。   她看着这五个字,像是被人抡了一棍。   毛骨悚然,凉意彻骨。   她再也无法忍受。   这熟悉的字迹戳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从兜里摸出手机,给王谨惠打了一通微信过去。   知道王谨惠还在用这个微信号,上次给她送户口本的时候还用的这个号。   可这回的电话没打通。   江月稠又打了一遍,依旧无人来接。   她不死心,一遍遍地打,但那边就是不接。   最后,她敲出一行字:【孟澄澄的手表为什么在你这里。】   给王谨惠发了过去。   那个表,不知道是被刀还是被其他的什么,扎的乱七八糟。   那一道道可怖的疤痕,都像是在宣泄着恨意。   她就这么看着,直到两三个小时过去了,王谨惠也没回她消息。   手机捏在手里,电快耗光,机身热的发烫。   直到房门被叩响,她才回过了点神。   拉开门,看着曾忆昔站在外面。   他低眸瞧着她脸上神情和手里的小动作,眸光有几分打量的意味:“快十一点了,你不洗漱吗?”   江月稠点点头:“我马上去。”   她转身去拿换洗的衣服。   曾忆昔倚着门框,看了她一会儿才走。   她不说,也许有她的理由。   洗漱完回房,江月稠想着明天还要上班,也没法再跟不回消息的王谨惠纠缠。   走到桌边,她准备将那些东西一一收拾好。在合起那张报纸时,忍不住盯着那些字看了一会儿。   那个年少时代,和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笔一划地写下“江月稠去死”这几个字……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心情也难以形容,像是打翻了颜料桶。   更像是在做一个恐怖的、荒诞的梦。   不过眼下,她还真是拿王谨惠没有什么办法。   王谨惠采用鸵鸟政策,不回消息,在北城装死,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怎么样。   她还要工作。   接下来的一周,她每天都给王谨惠打电话,可她电话不接,文字消息根本也不回复。   像是仗着山高水远,她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的心思和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不过好在春节假期复健后的第一周,大家的工作效率惨不忍睹。   贺泛这周一直在跟人掰扯一把油纸伞有几根伞骨好看,到底是奇数视觉效果好,还是偶数效果好……   磨了一周的洋工也没磨出个答案。   然后经过几天的日益升温,这好不容易状态来了,却又到了周末。   江月稠划水划的有几分良心不安,替资本家心疼了会钱。   可能因为曾忆昔也有点MW的股份吧。   不过,江月稠也确信了另一方面的事。   她知道王谨惠肯定是看到了消息。可王谨惠越是这样沉默,也反而证明,她心里有鬼。   ——   周五下完班,江月稠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东西,准备做个晚饭。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想那些事,对工作和曾忆昔都没那么热情。   也觉察到曾忆昔好像有点不高兴。   曾忆昔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人,他的那点小情绪都写在脸上。   大少爷不开心了,不开心的明目张胆。   周五晚,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早早下了班,但公司的高层还要开个会。   她没和曾忆昔一起回来。   拎着许多菜品回来,却看到了李志。   李志大年初三就被派到美国出差,也就昨晚才回来,今天没去公司。   他一手拿着一份快件,一手拎着个宠物外出便携包。   暹罗猫倦恹恹的窝着身子,黑乎乎的小脸正对着门。   看着他的小猫,江月稠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点笑意,觉得这猫的脸好像更黑了些。   李志也冲她笑了笑,问了句:“你有王谨惠弟弟的联系方式吗?   听到“王谨惠”这三个字,江月稠心里一咯噔,条件反射地就想到了那纸条上的五个字。   但李志并不知道她们的关系碎的四分五裂。他挠了挠头:“她弟弟之前还跟我说想要打职业呢,刚好有几个比较靠谱的俱乐部青训那边要招人,我还想着要不要把他推荐过去。”   “……有。”江月稠点了点头。   王谨惠是王谨惠,王睿斌是王睿斌。   她这还是能分得清的。   “那小孩多大了?”李志问。   “有十八了。”斌子的生日刚好就是元旦,所以现在到了十八周岁。   “那行,这年纪正合适。”李志说。   江月稠“嗯”了声,放下手里的一堆东西,从包里拿出手机,把王睿斌的手机号、□□号什么的,通通都发给了李志。   看到李志手里拿着的快件,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让王谨惠送个信给我。那是什么信?   李志“奥”了声,“是曾忆昔给你写的情书啊,他没跟你说吗?”   “……”   曾忆昔写的情书……   “就是他去北理那边考试之前,让我交给你一封信,但是你当时没要,我就想着要王谨惠交给你……”   后面的事情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王谨惠像是根本就没转交给她。   李志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情况怪令人难堪的,他挠了挠头,还是顶着发麻的头皮,来跟江月稠对答案:“王谨惠……她没给你是吧?”   “……没。”   江月稠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李志把那封快件放进公文包里,腾出手去帮江月稠拿东西,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信最后在老师那里,曾忆昔还被请了家长……   “老师还跟曾忆昔他爸说,说那信是你自己交上去的。”   她没有。   她压根就没看到过那封信。   外面风大,李志催她进楼里面。   走到电梯前,他按了楼层键,让江月稠先进去。   “老师大概怕你们坐一起影响学习吧,后面就把你们调开了。”   “……”   所以,那个时候,曾忆昔跟她换座位,是因为情书吗?   送她到家,李志站门口,忍不住道:“那个,江爷。”   “嗯。”   “那狗东西是真的喜欢你。”   “……”   李志走了,曾忆昔还没回来。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去想那时候的事情。   曾忆昔从北理回来的那天,整个人特别沉默。他一个字没和她说,闷着头在旁边收拾他的东西。   他要和她换座位,所以她以为他也是那么想的。   过了两天,曾忆昔又主动跟她说了几句话。   那是晚自习后,她在走廊外被孟澄澄几个人拦着。放学后人走楼空,她们的动静却闹得很大。   曾忆昔像是被吵到了,从教室里出来,站门口,视线冷凌凌地看着她们:“你们再弄一下试试。”   孟澄澄她们被他吓到了,嘴硬的跟她撂下句话,也就走了。   “你怎么不跟老师说?”曾忆昔单手拎着他的包,站门侧,睨着她。   她没说话,在看地上的一堆东西。   过了几秒,曾忆昔又开了口,“……你要不要报警?”   她捡东西的手一顿,绷着泪意:“关你什么事。”   “……”   高中三年。   她跟曾忆昔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五个字——   关你什么事。   那天晚上,天上星光熠熠,人间有徐徐的风。   本是不错的景色,现在回想起来,却因为一些事,一些人变的那么沉痛。   她记得,和曾忆昔擦肩而过时:   他声音极淡地笑了声:“我也是疯了……”   他的眸色比夜还沉,几近悲哀。 第52章 将他那一颗真心捏的的粉碎   现在她终于知道, 曾忆昔那时过来跟她说的两句话,其实都是在关心她。还是在误会她把情书交给老师、害得他被请家长的前提下,还想着来帮帮她。   他放下一身骄傲, 字字都是出于善意,却被她不屑一顾地拂落在地。   她觉得自己也好残忍, 就这么潦草地,将他那一颗真心捏的的粉碎。   江月稠闭上了眼, 心里一阵抽痛。   那些天, 三天一小考, 五天一模考, 实验每次考试都会出排名, 名次下滑严重的同学可能还会告知家长。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个的, 也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大家都是自顾不暇。何况孟澄澄又是那么强势的一个人, 不少同学可能怕得罪孟澄澄惹什么麻烦,基本没什么人敢过来关心她。   可这为数不多的善意, 却被她当成了垃圾, 就这么丢在了一边。   ……   持续三个多小时,MW的高层会议终于结束。年关一过,前段时间被搁置的融资事项再度被提上日程。今年MW也有几个方案最终可能会通过, 一旦立项成立项目组, 后续还需要大量资金的投入。MW最心仪的资方是一家互联网巨头, 能拿到他们的融资,也意味着在后续的运营宣传方面能得到很大的支持。目前几款火爆的游戏,其运营代理都是该巨头。对方明显也知道MW的这点小心思,在股份事宜上有点狮子大开口的意思。而且, MW一直宣传的都是“做我们自己的游戏“,走的是打造国内游戏公司之光的宣传策略,所以对国外资本的注入也保持谨慎态度。一旦接受国外资本的注入,很可能会被同行拿来做黑点,说他们又当又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品牌形象,有可能受到影响。   双方拉扯许久,但最后无疑退步的将会是MW,只是退五步还是退十步的问题。如果拒绝这家互联网巨头,那他们将会转头别的游戏公司,这对MW来说,无疑也是个噩耗。   双方谈判的筹码不在一个量级,结局是冥冥之中已经定好。拒绝就意味着将被打压,而MW这几年的项目组遍地开花,爆款倒是没出几个,往外砸出的钱倒是不少。现阶段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曾忆昔捏了捏眉心,他其实也烦得很。   公司里现下分成两派,一派是理想主义者,真的是来做游戏,想为爱好为理想奋斗,一个其实只是想来赚钱的,面包都没了,还扯什么理想?扯犊子去吧。在彼此看来,对方都是傻X。   整个会议,其实就是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之间的拉扯。理想主义者最担心的就是一旦接受那么强势的资本注入,他们会不会在管理甚至在创作上干涉MW。这才是公司内部争论的核心点。   其实直接跟那边去核定融资之后的事项就可以了,股份有的商量,但资方绝不能过多插足MW内部的事宜。这才是需要明确重点。   会议本该结束的本来更早一些,但是场面话一通说,时常就被拉扯了一倍。   曾忆昔出来时,天色早已暗沉下来。霓虹灯下扬起了纤细的银丝,江城不声不响的,又飘起了雨。   雨势倒是不大,淅淅沥沥的,给这料峭的早春平添上了几分愁意。   他没带伞,回到小区时,发梢和衣衫也湿了。   路上给江月稠打了个电话,但没打通。   等电梯的时候,他又看了眼手机,江月稠没发来消息。   一时间,看到某个浏览器又给他推送了消息:【恋爱中,女人对你忽冷忽热的原因……】   他发现,现在的小编特别喜欢用省略号,吊人胃口吊的这么拙劣。   眼神有些嫌弃。   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戳了进去:   “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女人们的心思确实是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时侯,可能连女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恋爱中,女人经常会对男人若即若离,却不能说明她不喜欢你了。人对你忽冷忽热的原因总的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从这消息来看,这点赞数和评论数,也充分表明了两性话题无疑就是个流量密码。   不过这回,曾忆昔发现这则消息好像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女人心海底针,确实就是这么回事。回想江月稠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不就是忽冷忽热的?   发个消息,她这么爱睬不睬的?是几个意思?   ……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曾忆昔走到家门口,顿时留意到门缝里是黑漆漆的一片。这说明,客厅并没开灯,家里像是没人的样子。   他打开门,来迎接自己的确实只有一条阿拉斯加。   屋子里没什么动静,冷寂的厉害。   第一反应是以为江月稠还没回来,眉头微微一蹙。   不是早下班了吗?   他冷着脸,抬手,三两下把客厅的灯全打开。   明亮光线将屋里照了个透亮,他视线一逡巡,这才看到江月稠竟然就坐在沙发上。   江月稠两手环着膝盖,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消沉和无措。   曾忆昔眼睛微微一眯。这段时间,江月稠常常这么心不在焉,像是魂被什么东西勾跑了一样。   双眸在黑暗中浸润许久,光明猝不及防地就这么来了,江月稠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   她闭了下眼睛,想要缓一缓。   再睁开时,曾忆昔已经大步走了过来,站她跟前,他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处。   “你怎么不开灯?”曾忆昔语气有些不悦地问。但眼睫一低,在江月稠眼睛里看到了红湿,他嗓子一干,“你怎么……”   哭了?   将外套扔在一边,曾忆昔单膝蹲下来,想跟她平视:“江月稠。”   “嗯。”江月稠哼了声。   “看着我。”曾忆昔说。   她抬了抬脸,视线不偏不倚地对准曾忆昔的眼睛。   “你这段时间很不对劲。”曾忆昔也紧盯着她的眸子。红的,还有一层水汽。就是哭过。   “……”   “你有什么话。”曾忆昔咬了下牙,语气有几分无奈,“如果你不想跟我说,我也没办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你要信我。”   他不知道是不是像那个推送的消息所言,每个女生谈恋爱的时候都会想很多事情。也许总的来说,大部分女生心思都比较细腻,较之于男性,她们会更敏感一些。也许他有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江月稠没什么安全感……   这段时间,他也想了很多,但他左思右想,压根也没发现自己哪方面有什么让人不安的地方。   他郁闷的都快炸了。   “李志说。”江月稠低着眸,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摆。   “他说什么了?”   “说你以前,”她抬起眼去看曾忆昔,“给我写过……”   “嗯?”   “……写过情书。”   她都不敢相信,那时候的曾忆昔会给人写情书。   也有一丝丝的好奇,想知道那情书里写了什么。   “……”   曾忆昔冷白皮上染上了一点红,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轻笑了声。   觉察到他好像不太好意思。   江月稠抠了一下手指,没想再逼问他到底写没写过,还想着给他找个台阶下:“我可能听错了,当时在外面说的,小区那会挺吵的,我……”   后半句话被曾忆昔截去,他放下手,目光坦荡地看过来:“我是写过。”   江月稠:“……”   曾忆昔这么坦诚,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招架不住曾忆昔的目光,她视线稍稍一偏,低声说了句,“……可我没有把它交给老师。”   “嗯。”   “我……没看到你的,”江月稠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更低了些,“情书。”   “嗯。”   “……”   沉默数秒。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哭吧?”像是想到了什么,曾忆昔笑了声,吊儿郎当地说了句,“就算是知道我暗恋你,也用不着激动成这样吧?”   说完,他侧过身,拿起茶几上的纸巾盒,抽了几张纸想去擦江月稠的眼角:   “……”   她哪有这种想法……   不待江月稠说话,曾忆昔抬起另一只手,两指捏起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捏着纸巾一角,慢条斯理地把她眼角的那点点湿意擦去。   江月稠觉得有点痒,刚一动,却又被他手指钳的更紧。   “你这高兴的方式还挺特别。”曾忆昔哼了声,表情有几分玩世不恭。   “不是因为这个。”江月稠忍不住去辩驳。   “那是因为什么?”曾忆昔停下动作,盯着她看,“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能说说吗?”   “……”   “就你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曾忆昔捏紧她下巴,带着点报复心理,加了点力度,“你这态度,要是搁在男的身上,知道会被说什么吗?”   “……什么?”   “像个渣男。”曾忆昔唇角微勾,湿漉漉的发梢下,一双黑眸里染着点淡淡的笑意,“你搁这儿,PUA我呢?让我整天胡思乱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江月稠,你今天必须得把话说明白。”曾忆昔放下手,直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占领了她的全部视线。   “给你两分钟的时间组织语言。”说完,他转身去冰箱里捡了瓶纯净水。拧盖后灌了好几口,将盖子拧好,放到茶几上。   他双眸炯炯,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两分钟到了,他催人开口给他个说法。   经不住他这么打量,江月稠背后烘出一层热意,紧巴巴地开了口:“那个,我知道了一些事。”   “什么事?”曾忆昔决定这回打破罐子问到底,他不想成天想七想八,想跟前这女人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江月稠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此时的桀骜和恣意,觉得他应该永远这样。   一点都不想让他再受委屈。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道了句歉。   “对不起什么?”曾忆昔哼了声,“你给我戴绿帽了?是跟哪个男的又拉拉扯扯去了?”   被他的语气和措辞惹的有些想笑。   “我没有。”江月稠绷着笑意,否认他的胡说八道。   “最好是没有,要是让我发现了。”曾忆昔声音一沉,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江月稠看着他,被他眼里那深沉的东西搅乱了思路,就这样被绕了进去“……会怎样?”   “把那狗东西的爪子给他掰断。”曾忆昔冷笑着说。   “……”这回没绷住,被他逗笑。   “怎么就对不起了?”曾忆昔又去挑她下巴。   “因为我以前说的话,”江月稠抿了下唇,“很伤人。”   她想到那个时候的曾忆昔。   他该多委屈。   “你为哪句伤人道歉。”曾忆昔说。稍稍一想,这人说的伤人的话好像还不少吧?   “在我们班外面的走廊上,你问我怎么不报警,我说……‘不关你的事’。”她语气越说越弱,那五个字,几乎气声。   “……”   曾忆昔默了默,不怎么费劲地就想到那天的江月稠。她被孟澄澄那几个女生围着,却一声不吭。教室里明明有人,他就在里面,她一点没有喊他帮忙的意思。   直到他甩门出来,看到她的书包已经被扯了下来,里面的东西被抖落在地。   她站在清冷的白月下,身子单薄的让人眼里一凉。   “不报警也可以跟老师说。”曾忆昔语气又不自觉地沉了几分,“怎么就那样给人欺负?”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我很怕,老师请家长……”   “……”一时间,他想到了王谨惠,想到她恐惧父母的那副模样。其实以前他是不懂的,为什么会怕爸妈怕成那样,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么幸运,会降生在一个良好的家庭里。上了大学,他遇到了些人,知道有的人童年过的很辛苦。童年的遇到的那些阴影,也许真的需要用一辈子去和解。   “……你爸妈应该站你这边的吧。”他声音放缓,试探着问。他之前问过江月稠,她说她的父母没有打骂过她。可他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她爸妈,并不太了解她的家庭情况。   “我爸妈不会相信我拿人东西的。可是让他们知道,我被人这样误会,他们会难过的。”   她甚至觉得,如果刘小梅如果知道她被人这么欺负,是能拿刀子跟人拼命的。   江明和刘小梅从小都没打过她一下,也像是捧着明珠一样呵护着她,即使家里最困难的那几年,他们都不舍得让她在生活上吃一点苦。如果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学校里被同学这样欺负,他们肯定心疼死了。   “我家里之前出了点事,欠了一些钱,我爸妈还想着给我攒上大学的钱,每天都很幸苦,很不容易。”江月稠低着头,“我不想让他们再因我的这点事,操心费神。”   那时候,刘小梅的身体也不好。她不能让他们再受什么刺激。   曾忆昔不自觉地捏紧手指,他感觉心口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巨石,很沉,压的他有些呼吸不畅。   “对不起,我以为那时你换座位,是听到了同学说我偷人的手表,以为你也跟他们一样认为我是个小偷,所以我……很生气。”   也很难过。   曾忆昔的离开,那是在她自尊心上扎的最深最狠的一刀,比孟澄澄冲到她宿舍去搜查,把她衣服被子扔了一地,都更让她觉得难堪。   “我以为你是……所以才跟你说了那样的气话。”眼睛不知是怎么了,又湿润模糊了起来,“对不起。”   这一刹那,她突然害怕起来。   如果不是MW选用了她的设计稿,她和曾忆昔会不会再也见不到面。   会不会,再过两年,曾忆昔就会喜欢上的另一个女孩。   ……   她差点,就这么失去了曾忆昔。   曾忆昔朝她走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往自己的腰上缓缓带了带。   想让她靠一靠。   他没说。   最让他难受的,其实不是这句话。   而是在大学重逢时,她的那一句:“我有男朋友了。”   这句话,几乎把他炸的粉身碎骨。   然而时至今日,他也不想再提这些。   他知道每一次说起这些,无疑都是逼着江月稠去回忆那段痛苦的经历,是在撕扯她心口上的那些痂……   将眼里的湿意逼退,江月稠抬起眸去看他:“我找到孟澄澄的表了。” 第53章 悄摸摸地往他胸口处贴了贴   “……什么?” 她这话说的很突然, 曾忆昔还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江月稠将手伸进衣袋,从里面摸出了那块表。   这块东西在她这里放了许久,都沾上了她的体温。掂在手里, 还有点暖意。   曾忆昔低眸看了一眼。他当时不在学校,也并没见过孟澄澄的表。这回看着, 只觉得这东西实在是有些平平无奇,也很难想象, 当时就是这么个东西把他们的生活搅和的天翻地覆。   但这表怎么会突然在江月稠手里?   “你怎么找到的?”他问。   “在垃圾堆旁边捡到的。”江月稠淡淡地说。   “……哪里的垃圾堆?”   江月稠没立刻说话。   “你知道是谁拿的了?”   江月稠点点头。   “是谁?”曾忆昔的眸子里浮起了点狠厉, 和刚刚开玩笑逗趣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拿的。”江月稠犹豫, “但是东西是在她那里。”   “他是谁?”曾忆昔又问了一遍。   江月稠开口时有些艰涩, “是我以前的一个……”   朋友那两字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都不想开口说王谨惠的名字。   屋里陷入沉默。   曾忆昔已经明白。他很快就想到以前,和江月稠玩的比较好的就是那个叫王谨惠的女生。   好像也和她家住一块儿。   这意味着什么, 曾忆昔心里明白。   他就此打住,没再多问, 知道江月稠一定很难过。   江月稠没出声。她低着头,在看手里的这个小东西。   过去这么些天, 她眼下的心情要平静很多, 没当时那么震惊和错愕。当然,还是有点堵塞感。   “你吃了吗?”江月稠问。她不想表露太多情绪,知道公司里的事也不少, 怕曾忆昔烦神劳心, 所以想把话题岔开。   “没。”曾忆昔还在研磨她的表情。   “那我现在去做饭吧。”江月稠说着便要起身。   知道她这阵子吃没吃好, 睡也没像是睡好,都熬出了黑眼圈。曾忆昔说:“你坐着吧,我去弄。”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厨房。   客厅就剩下她一个人。   不远处的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 曾忆昔在里面忙碌。一时间,她突然难以忍受原本还很喜欢的安静和冷清。   江月稠觉得自己觉得在客厅里有点待不下去。她到底还是起了身,去了曾忆昔所在的厨房。   江月稠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前,靠着门侧站着,看到曾忆昔已经把她买了一堆东西拎了进去,放在了流理台上。   他在一堆东西里东挑西捡,在找自己能够驾驭的食材。   被曾忆昔摆在左手边的,都是已经被他pass掉的。他的右手边,是勉强能丢进锅里煮一煮的。那些东西可以用寥寥无几来形容,就是几颗番茄,几枚鸡蛋,几只青椒……   江月稠站门边,安静地看着他忙活。   一直到现在,都没出一点声。   曾忆昔却像是被她的气息打搅了一样,偏头看来:“你怎么不在客厅待着。”   “就,”江月稠顿了顿,“想来看看。”   曾忆昔:“怕我把厨房炸了?”   江月稠摇头:“……没有。”她就是想看着曾忆昔,没其他的想法。   曾忆昔将他左手边的那些东西,又一个个的放进袋子里,朝江月稠一抬下巴,“这留着给你明天做吧。我们现在可以点个外卖,你想吃什么?”   “明天就不新鲜了。”江月稠看着他,微微一笑,“你现在就做呗。”   “点外卖比较快。”曾忆昔说。   “可我想吃你做的。”   “……”   四目相对许久,曾忆昔哂笑了声。他放弃挣扎,精挑细选出来几个小玩意,走到水池旁去清洗。   江月稠绷着笑意,看他一本正经的清洗食材。   没一会儿,曾忆昔像是被她看的不自在,支使她去客厅看电视。说她在这里,有些影响他发挥。   江月稠瘪瘪嘴,到底还是走了。   人一走,曾忆昔忙拿出手机,去找做菜的教程。   计划做两个简单点的,像西红柿鸡蛋和青椒肉丝这样看着都不错,但是江月稠买的那些虾和鱼却让他有些头疼。   但江月稠说想吃他做的,曾忆昔还是照着网上的那些步骤忙活起来。   一个小时后,几道菜上桌。   除了番茄炒蛋像个样子,其他的几个都有些不忍直视,不是糊了,就是忘记放酱油调色。   没敢去拂大少爷的面子,江月稠夹了一块番茄炒蛋,说了句“不错”。   曾忆昔心里门清,不打算自欺欺人,摸出手机:“点外卖吧。”   看着这几道菜,江月稠觉得确实很难下咽。“好吧。”她妥协。   曾忆昔愣了一下,而后笑了。   其实是被自己气笑的。   等外卖的间隙,江月稠又吃了点西红柿鸡蛋。   曾忆昔从冰箱里拿了罐瓶酒出来,抠开拉环抿了一口。   江月稠看了眼,轻轻说了句:“我也想喝点。”   曾忆昔看她一眼,“这是冰的。”   “没关系。”   “……”   “就喝一点点。”江月稠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曾忆昔哼了声,就给她倒了两小口。   麦芽的香气还挺纯正。江月稠喝了之后还想再来点,跟曾忆昔商量:“再喝一点点行不行。”   “不行。”   “……就一点。”   “不行。”   “……”   “人菜瘾还大。”曾忆昔到底还是给她倒了一口的量,“就这么点,不准再喝了。”   江月稠撇了下嘴,“哦”了声。   吃完饭,时间都到了九点半。   阿拉斯加这种大型犬是需要运动量的,看着江月稠不太舒服的样子,曾忆昔将碗丢进洗碗机,然后自己带狗出了门。   这会儿,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他便带狗绕着小区转悠了一会儿。   江月稠洗漱完回到房间,看了眼曾忆昔的门,门底的那条罅隙是黑的,没有光。   他还没回来。   走进自己的房间,挪到床边,江月稠拉开被子躺下。   明明已经很累,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连头都开始疼了起来。却突然没了困意。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曾忆昔。   暗夜里,某种蛰伏的情绪一点点苏醒。   也是一点一点的,她把从前的那些事情都串了起来。   在那个下雨的夜晚,曾忆昔走了又回来,看到她时,说自己东西丢了。   然后他没找东西,只是撑着伞送她回了宿舍。   他后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是来找她的。也许,就真的就是来找她的。   曾忆昔那会还监督他们跑操,某次她感冒了,中途有些难以坚持,他压着嗓跟她说:“我今天心情好可以放你一马。”   ……   现在想想,曾忆昔对她其实一直都挺好。   他的好不是挂在嘴边的,只是以他的方式,默默地对一个人好。不会让人轻易觉察,不会让人觉得负累。   想到曾忆昔,她一时又心有余悸起来。   决定回头要找斌子问问,问他那边有没有王谨惠的联系方式,甚至是在北城的地址也行,她必须要找到王谨惠要个说法。   又忍不住猜测,王谨惠之所以这么讨厌她,讨厌到在纸上写下让她去死的那种话,难道是因为她喜欢曾忆昔,而曾忆昔却给自己写了情书?   一想到王谨惠,她整个人又消沉了下来。   她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发了会呆,门外传来动静,是曾忆昔带着阿拉斯加回来了。   她之前吃饭的时候,其实有点小心思。   如果酒喝多了,是不是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那样赖着曾忆昔……   想要他能一直陪着自己。   可是曾忆昔又不让她喝,他态度那么强硬,所以她总不能喝了小半杯的啤酒就在那里装晕吧。   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江月稠有点不好意思,她拉过被子,蒙过头顶。   曾忆昔先去了趟卫生间,洗了个手。   往卧室那边走时,看到江月稠屋里也亮着灯,知道她大概没睡。   他敲了敲门。   江月稠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看她刚刚在被窝里蹭的有些乱的头发,曾忆昔有些好笑。他伸手,将她头发顺了顺。   他手上还残留着洗手液的香味,淡淡的花香,江月稠觉得很好闻。   没躲开他的手,乖乖的让他把自己的头发顺好。   阿拉斯加就在脚边蹲着,江月稠看着它,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它的同类。、   “怎么还没睡?”曾忆昔问,“看着这么憔悴。”   “睡不着。”江月稠说。   “怎么了?”   江月稠嗓子一干,谎言脱口而出,“做噩梦了。”   “……”   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一样,曾忆昔拍了拍她的头:“去睡吧,我待会过来陪你。”   江月稠愣了愣,回过神后,立即点头,转身就朝床边走去。她紧咬着唇瓣,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对曾忆昔说一句“那你快点”。   曾忆昔洗完澡就过来了,头发没吹干透。   见他来了,江月稠往里面缩了缩,给他让了些空间。   曾忆昔在床侧边沿坐下,并没占据她多少空间,两条长腿都没完全搭上床。   江月稠仰起脸看他:“你不冷吗?”   “不冷。”   “……”犹豫了一小会儿,江月稠把被子往他腿上送了点,“还是注意点吧,感冒就不好了。”   曾忆昔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拉过好心送来的被子,盖在身上。   见状,江月稠有点开心地把手缩回被窝。   刚刚还以为他会反问一句:“你见过我感冒?”   一时间,她和曾忆昔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她既紧张,又渴望再进一些。   “这几天都没睡好?”曾忆昔问。   “嗯。”   “我就在陪着你,现在睡吧。”曾忆昔将她垂下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江月稠忍不住问:“你待会儿……会走吗?”   曾忆昔笑了声:“不走。”说完,他便躺下,侧过身看着她。   他递来的眼神干净清和,还透着点温柔,带着无声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听他的话。   江月稠“嗯”了声,慢慢将眼皮合上。   曾忆昔抬臂,将头侧的床前灯给关掉。   屋里一下清寂下来。   他没立刻入睡,就这么看着江月稠。   很明显,她这段时间又清瘦了一点。   有曾忆昔在旁边,江月稠入睡的很快。   对她而言,曾忆昔就像片不用内服的安眠药。   过了一会儿,曾忆昔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这回快到十一点半。   与此同时,借着屏幕的光,他看到江月稠的脸,真是瘦了不少。   他忍不住伸手,将江月稠往自己这边一揽。   江月稠顺着他的动作过来了,没什么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像是在找个舒服的位置。   曾忆昔弯了弯唇。一时想着,这人要是天天做噩梦好像也不错?   江月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曾忆昔怀里。轻轻一抬头,额角就蹭到了他下巴。   曾忆昔的一条手臂还搭在她的腰上,隔着层并不厚重的衣衫,她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实程度。   她很难得地赖了会儿床。明明眼睛都已经睁开,却还舍不得离开被窝,还舍不得清醒。   其实就是不想离开曾忆昔,甚至趁着人不备,脸微微一侧,悄摸摸地往他胸口处贴了贴。   真暖和,这个人。   直到闹钟响了,曾忆昔也掀开眼皮。   觉察到动静,江月稠下意识地合上自己的眼,赶紧装睡。   和上回的同床共枕不一样,上回是曾忆昔把她拽下来的。   可这回,她自己存着点小心思在先……   一时间,江月稠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一丢丢的猥琐。   她装睡之际,曾忆昔捏了捏她鼻尖。   “醒醒。”他出声时还带着点鼻音。   江月稠装作才醒的样子,甚至想揉揉眼睛装的更像一点。   曾忆昔低眸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她心里有鬼,赶紧垂下脸,耳根不自觉地发红发热。   心虚归心虚,可连续两天,她却都找着睡不好觉老做噩梦的由头……   曾忆昔因此,又陪了她两天。   直到新的一周,曾忆昔要去北城出差。   她白天在公司里倒还好,跟贺泛他们有说有笑,中午也和安宁一起吃饭吐槽,日子过的像是很正常。   安宁最近心情也不好,既有工作的压力,也有情感方面的不得已。   她和许云城异地,每天只能跟个纸片人一样守着电话。然后工作方面,和同事起了点冲突。   安宁不藏事情,心里有话不吐不快,有时候确实容易得罪人。   她郁郁寡欢的时候,许云城给她打了电话。   大小姐一下就满血复活,捧着手机到一边说道起来。   江月稠看在眼里,想了想,也给曾忆昔打了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没话找话地问:“在忙吗?”   想着曾忆昔如果很忙的话,那她便不打扰了。   “不忙。”曾忆昔放下筷子,“在跟我妹吃饭。”   江月稠“哦”了声,一时有些词穷,因为打电话也只是临时起意,确实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你多吃点。”   “没什么好吃的。”曾忆昔有些不屑地哼了声,“她把我带到她们公司的食堂里,难吃的要死。”   没一会儿,江月稠收到了几张照片。   是他妹妹公司的餐厅。   她看着照片,觉得这些菜品看着还挺好啊。   很快。   曾忆昔又发来一张:“看看他们老板吃的东西,我还以为他是个和尚。”   照片里,男人穿着件干净简单的白衬衣,面前摆着一份南瓜小米粥,一份粗粮米饭,还有一些绿油油的蔬菜。   看起来确实是清汤寡水的样子,但也很健康养生。   餐厅的光线很好,像是一种天然的滤镜。或许也是因为男人样貌不俗,过于上镜。他模样十分好看,也是极为优越的五官,眉眼温和,鼻挺唇薄,脸上捎着点不轻不重的笑意,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是很轻易的,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那种人。   “你怎么不说话?”半分钟没听到她的声音,曾忆昔问。   “在看你发的照片呢。”她答话。   “有什么好看的?”曾忆昔不解。   “你妹妹的老板挺好看的。”没怎么多想,江月稠实话实说。   谁知她话音一落,那边……曾忆昔就把那张照片撤了回去。 第54章 有个妖精(双更合一)……   看着那张图就这么被曾忆昔撤回, 江月稠愣了愣。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曾忆昔的心思,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   这个人哦。   曾忆昔毫也不掩饰他的不满, 语气不爽得很:“你就这么当你男朋友的面,说别的男的好看?”   存着点逗他的心思, 江月稠装作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那我下回委婉点?”   “还下回?”曾忆昔语调一扬。   怕真惹他生气,江月稠见好就收:“……那没下回了。”   曾忆昔冷哼一声, 继续坦坦荡荡地表达他的小情绪:“就这跟个病秧子一样, 哪里好看?”   这话说的……   江月稠回想起那张图片, 她并没有看出来这位老板哪里像个病秧子, 人家只是气质斯文而已, 貌似也只是吃的寡淡了些。   “这人哪里好看?”不听到她回答,曾忆昔像是不罢休, 又问。   “菜好看,南瓜的颜色不错。”江月稠憋着笑意, 想把话题岔开:“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曾忆昔走了之后,她这日子差不多是掰着手指头数的。   他们快四天没见面。   曾忆昔换只手接电话, 语气里终于有丝笑意:“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希望你明天就能回。”   曾忆昔“嗯”了声, 懒淡地道:“也不是不行。”   “你真的明天回来?”   “顺利的话。”   “……”虽然曾忆昔没跟她提过,但她在其他人那里听过不少传闻,知道这次的事情应该挺棘手, 很可能不顺利……怕曾忆昔为自己分心, 她强忍着, 没过多追问什么。   电话挂断,一抬眼,就看到安宁虎视眈眈的打量她。   “看看你,笑的跟花一样。”安宁拿她打趣。   这还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你不也是?”江月稠回嘴。   “……”   和安宁闹了一会儿, 她们各回各的办公室。   江月稠坐在椅子上,回想到曾忆昔的一些表现,发现他好像还很不喜欢她和别的男性走近。   上次带斌子过来,曾忆昔问她有没有把他放眼里。   上上次是和贺泛说笑,曾忆昔不爽的让她注意点。   ……   她两手托着腮,想到曾忆昔的种种,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觉得曾忆昔,有一点点可爱。   一旁的贺泛转过脸,看她一个人闷不做声地瞎乐呵,忍不住问了句:“彩票中奖了?”   “……”   晚上回到家,她洗漱完躺床上。   可快到零点还全无睡意,满脑子都在想着曾忆昔如果明天能回来就好了。   说不定明天真回来了呢?   ……   就这么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时,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窣窣的动静。   第一反应以为是阿拉斯加在干什么坏事。   她掀起被子起身,拉开房门看了眼。   发现客厅的灯开着,她走过去。   男人站在沙发边,准备落座。他手里还拿着瓶纯净水,刚准备拧盖,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动作一顿,视线偏了过来。   看清他眉眼的那一刹,江月稠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么回来了?”她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有个妖精。”曾忆昔语调闲闲的。   “……啥?”   “把我魂勾跑了。”曾忆昔舔了舔唇,勾出一抹浅笑。   “……”   看到江月稠的这一刻,他便不渴了,想喝她那里的。   他将东西撂在茶几上,朝她走过来。   明明才几天。就几天而已……   但日子分明是像一日三秋那般过的。这人跟妖精似的,把他想的不行。   江月稠站在原地忘了动,直到那久违的热烈气息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将她扣在怀里,曾忆昔低下颈,细细地吻着她的唇。   没多久,江月稠也轻轻踮着脚,双臂抬起,去搂他的颈,给他回应。   身体倏地腾空,曾忆昔将她抱坐在沙发上。   她双腿分开,坐在曾忆昔腿上。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   曾忆昔两下扯开自己的外套,随手丢在一边。他里面是件黑色薄毛衣,低领的,长颈上的凸起随他吸吮的动作频繁滚动。   灯光洒下,墙上人影缠绵。   外面的风没有停下过,他们的唇齿也没分离过。光影交错里,入耳的声音也是这般朦胧暧昧。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也像没多久。   曾忆昔稍稍松开她,眸光被欲念染的更深更沉。   “想我没?”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江月稠红着脸,点着头。   曾忆昔去捏她尖巧的下巴,轻轻揉捏,“你现在好像很喜欢我啊。”   明显是回忆到了什么,他笑了声,“以前的你,对我是真的一般。”   “……”   他这轻描淡写的话,让她突然有些难过。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轻轻蹭了蹭曾忆昔的鼻尖。   曾忆昔伸过手,去找她的手。他的掌心搭着她手背,瘦削修长的五指抵开她的,紧扣住她,捏了好几后才松了松。   “口袋里有东西。”他说。   “嗯?”   “自己拿。”他稍稍弯腰,捞起刚刚被放到一边的外套,然后递给江月稠。   江月稠半信半疑地伸手去摸,摸到一个丝绒礼盒。   她把小盒子拿出来,不太确信地问:“给我的吗?”   “不然呢。”曾忆昔懒洋洋地一挑眉,“家里还有别的妖精吗?”   “……”   “打开看看。”他催促。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江月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很精致的手链。   还缀着一弯弦月,契合她的名字。   曾忆昔低着眼睫,将这个东西系在她的细腕上。   江月稠忍不住问:“怎么买这个了。”   “不知道。”曾忆昔打量一会儿他选的礼物,觉得还挺满意,“就是想买。”   “……”   “喜欢吗?”   “嗯。”江月稠看着他的眼睛,定定地道,“喜欢。”   曾忆昔给的,她都会喜欢。   她主动碰了碰曾忆昔的唇。   “真是妖精。”曾忆昔笑了声,声音哑的不成形状。   他圈紧她的软腰,搭在她后腰的手摩挲着衣料。须臾,他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是暴烈地回吻回去,想要把她吞进去,和他融为一体。   气氛渐沉,衣衫已有松懈之意。   江月稠陡然清醒,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曾忆昔的宽肩,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生理期。”   曾忆昔停下动作,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低低地笑了声。   他侧过脸,靠在她肩上,没再继续动,只是圈紧着她。   江月稠忍不住问:“你难受吗?”   “嗯。肯定啊。”却还是笑着的。   “……对、对不起。”   曾忆昔抬起脸,想看她:“你对不起什么?”   “……”她也不知道,像是没意识一般地念叨。   “江月稠。”曾忆昔侧过脸,咬了咬她颈侧的软肉,“怎么搞的像是欠了我一样。”   江月稠没说话,她不知道。但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是欠曾忆昔很多。   “我对你好。”曾忆昔凑唇,亲吻了一下他刚咬过的地方,“是我自己的事,你用不着觉得对不起我什么。”   “……”   “我呢,希望你是被曾忆昔的魅力征服,被他迷的晕头转向。”他指腹抵着江月稠的下颌,一点一点往上扳,要她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地道:“可别是什么觉得对不起我,跟我凑合凑合算了。”   很多人到了年纪,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就这样吧。   凑合凑合就算了。   江月稠轻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想出来。   夜阑人静,今宵露重。   曾忆昔抱着她,又过了一个长夜。   一觉醒来后,看到曾忆昔还在,心里一下像是被朝阳填满。   她想,以后没有曾忆昔在身边的夜晚,自己可能都会睡不好。   转眼间,二月就这样过去。三月份,她回到校园,迎接学生生涯最后的一点光阴。   三月末,她的论文盲评的结果也出来,情况还不错。隔了几天,她抽空回了趟家。   路过食杂店时,江月稠听到里面的吵架声。   他们家总是吵,她对此也见怪不怪。   但这回听到的内容,是她有些放心不下的。   赵芬萍声音尖锐地道:“你一个人去北城?那家什么俱乐部是骗人的怎么办?”   她不放心王睿斌一个人去北城。   那个女儿是白养了,眼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更何况,赵芬萍确实从小就偏爱这个儿子,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心疼还是心疼的。   但王睿斌一向很有主意,此时更是去意已决。   “丢不掉,操心个什么?”   听到这儿,江月稠这才知道斌子要去北城一家俱乐部试训。   但他父母没一个人能陪他过去,所以他妈很担心。   王睿斌不管赵芬萍的心思,撩起帘子就出来了。   看到江月稠就在附近。   “你姐会去接你吗?”江月稠问。   “不会。”王睿斌没什么所谓的说。   “你跟她说了吗?”江月稠问。   “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就这么一个人去那边?”   王睿斌不以为然地哼了声:“你也要跟我妈一样唠叨?”   “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去有点不安全。”江月稠确实是不放心,“你之前也没去过北城吧。”   “不是有手机吗?能导航,我也长了嘴,能问人。”王睿斌说的头头是道,“王谨惠当年上大学也是一个人。”   “但她是跟我一起去的。”而且江明和刘小梅也一路跟着呢。   她没跟王睿斌说她和王谨惠之间的事。   那是她们的事,不想牵扯别人。   斌子也是随口一提,举了个孤身去北城的例子。   听到他们说话声,赵芬萍也跑出来了,剜了江月稠一眼:“是你跟我们家斌子说什么打游戏赚钱吧?你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就算了,在一家什么游戏公司祸害年轻人就算了,你现在还跟他胡说……”   “妈!你说什么呢?”王睿斌呵斥了声。   赵芬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她没完!”   江月稠压根懒得理她,知道说不明白,跟她掰扯就是在浪费时间,除了把自己气死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后果。   但是赵芬萍有一点确实没说错,斌子要去打职业确实跟她有关。   眼下刚好是清明节,想着自己也有点时间,不如干脆跟着王睿斌去北城一趟,到底还是要对这小孩负个责。   说不定能遇到王谨惠。她要这人给个说法。   “你什么时候的票?”她问王睿斌。   “下午就走。”他说。   江月稠查了一下车票,这还挺紧张,将抢票的信息发到各个群里,“跪求”大家点一点。   效率还挺高,到底是抢到了一张票。   事发突然,她只能打个电话给曾忆昔,说眼下有事要去趟北城。   曾忆昔没有迂回,问她是什么事。   江月稠实话实说。   曾忆昔默了几秒,“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他试训完就回。”   曾忆昔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他这回没说什么,但江月稠知道他是有点小情绪的。   本来约好要出去玩的。   可眼下时间有点赶,她也没有多余时间跟曾忆昔解释。   到北城已经是深夜,在附近找了个宾馆,她和斌子一人一间的住下。   然后给曾忆昔发了消息,对方秒回了一个嗯。   她发消息:【还没睡吗?】   曾忆昔回复:【睡不着。】   她问:【怎么了?】   那边,曾忆昔扯了下唇,还问他怎么了?   他没解释,敲了三个字——“早点睡”。   给江月稠发过去。   王睿斌是第二天下午去的那家俱乐部。   青训营还在城郊,坐车又颠簸了近两小时。   江月稠跟着一道过去。里面来了不少小孩,跟王睿斌年龄相仿,但无一例外都有父母陪伴,家长都差不多的心思,担心小孩上当受骗。   只有斌子很酷地站在一边,两手插着兜,脸上一副生人勿近闲人勿扰的调性。   出来的经理把江月稠当成他的家人,客气地寒暄了两句。   斌子的试训很顺利,经理太喜欢这小孩了。因为这小孩不光有实力,而且长的也不错,透着一股杀伐冷沉的气质,包装包装,日后绝对是棵不错的摇钱树。当即就想跟斌子签合同。   江月稠表示先过目一下这合同的内容。   合同最大的问题就是,签的年限有点长。如果期间斌子想要离开,可能要面临高额违约金。   她想谨慎一点。   斌子虽然迫切地想要赚钱,想要干出点名堂出来,但这回还是听了江月稠的意见。   跟经理说:“说回去要跟姐姐商量一下”。   经理催问几天能得到回复,江月稠给出一个比较含糊的回答:“会尽快。”   出门后,他们要去吃了点饭,斌子主动要请客。   江月稠笑了笑,“等你以后挣钱了再请我吃点好的吧。”   斌子默了默,最后“嗯”了声。   没去逞强,因为他确实没什么钱。   准备把手机揣进兜时,低眸一看,发现王谨惠发来了消息。   她给了他一个地址。   “我要去找一下我姐,你先吃吧。”斌子说。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嗯,她给我发了消息,我要去她那里拿一下户口本。”   江月稠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斌子没多想,应了声“行。”   “那你先别跟她说。”江月稠说。   “你还要给她个惊喜。”   惊喜吗?   可能是惊吓吧。   眼前的这条街道,江月稠有些熟悉,她和王谨惠曾经一起走过。   依旧繁华,依旧热闹。   像一场老电影一样缓缓回放。   她们那时两手空空的走过一条长街,最后什么都没买,回来时也是两手空空的。   那时,王谨惠跟她说:我以后一定会买得起这里的东西。   她说:“我也是。”   第一次来北城的那个冬天。   她们在这里发誓,要做了不起的人。   一辆车开了过来,找到合适位置挺好后。   王谨惠下了车,从副驾上拿了几个手提袋。里面装了几件衣服,是给王睿斌买的。   不管怎么说,户口本的事还是他帮了忙的。   但关上车门的那一刹,她抬眼,就这么看到和王睿斌站一起的江月稠。   她表情一顿。   置身于她们曾经走过的、仰望的街道,但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很漠然。   这回是王谨惠先开的口。   不是和江月稠说的话,是和王睿斌,“你怎么跟她一起来了?”   王睿斌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看王谨惠的脸色,又看了看江月稠的神情,猜出她们可能出了什么事。   王谨惠并不知道江月稠其实什么都没跟斌子说。眼前这场景,让她心里窜出了一种背叛的感觉。她觉得,这个和她血浓于水的亲弟弟,正在帮着一个外人找自己的麻烦。   觉得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把自己好心好意买来的几包东西扔在王睿斌的脚边,王谨惠转身要走。   斌子睨了眼地上的一堆东西,“这些东西我不要,你把那个户口本给我。”   王谨惠从包里翻出了那个薄本,愤怒地扔在地上。   但地上的这些衣服,她也不打算要。   如今的王谨会压根不缺钱,所以扔几件衣服,也一点不会感到心疼。   “王谨惠。”江月稠出声喊住她。   斌子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逡巡。   江月稠看着他:“把这些衣服收起来,然后自己先回去。”   斌子没动。   江月稠淡淡说了两个字:“听话。”   王谨惠看到她那从小就混的亲弟弟,竟然很听话的,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将东西都拿手上,王睿斌直起身,看着江月稠:“那我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又看了眼王谨惠,眸光里有些警惕。   王谨惠也看出了他眼里的那抹提防。   灯光交织里的不夜城,凛冽的风,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从街头扫到街尾。   和江城不一样,北城的风很干。   对几年没踏进这片地的人来说,这风有些像刀子刮着。   江月稠觉得脸被吹的疼。   王谨惠觉得心里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到底是和她血浓于水的弟弟,看他这么站在旁人那边,她心里难以自制的难过,很不是滋味。   但她没把这点脆弱表露的过于明显,很快就敛去了情绪,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斌子往前边走去。   江月稠和王谨惠留在原地。   看人走远了,王谨惠开口,冷硬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迎着她的目光,江月稠跟她对视:“那个表为什么在你这里。”   王谨惠:“……”   “你不该给我解释一下吗?”   “是我捡的。”王谨惠看了眼手上的表。不是炫耀,只是在看时间,她觉得站在这里很煎熬。   大抵就是那度日如年的滋味。   江月稠也注意到,她戴着的是一块比孟澄澄那个贵的多的玩意儿。   “如果是你捡的,你为什么不还给她?”她问。   “我为什么要还给她?”王谨惠抬起视线看她,不答反问。   这一时间,不知道是先愤怒于她的措辞,还是惊骇于她这理直气壮的语气。   江月稠气笑了。   好讽刺。她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她这么执拗的要找到王谨惠,到底要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她到底想听王谨惠说什么?   “这表丢了,孟澄澄也着急上火,看着多有意思啊。”王谨惠抬起同样尖尖巧巧的下巴,神情有几分得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她什么亲戚送的,是她拿来装腔作势的,看她紧张害怕成那样不是很有趣吗?”   这背后的故事,她也是听班上一个跟孟澄澄玩的好的女生说的,才知道那么嚣张跋扈的孟澄澄,也这么不堪。所以孟澄澄那会也不敢找老师,怕老师把她父母喊来,所以一门心思在怀疑这怀疑那,最后怀疑到江月稠的头上。   已经不想再去关心到底是她偷的,还是她捡的。江月稠为自己的幻想感到悲哀:“我没对不起你什么吧。”   “……”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恨的在纸上写着让我去死。”   王谨惠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她还知道这个。   沉默良久,她开了口:“你的存在就是让我难受。”   从烈焰红唇里涌出来的字句,冷的让人心寒。   大厦的灯火照亮她们的脸。   窗户纸被捅破,王谨惠没再隐藏她心里的刻薄和憎恶。她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已经都被拆穿,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必要去挽回什么。她早已不需要去江月稠家看电视,不再需要去她家讨个安静的桌子来学习……所以,她不必好言好语地对待这位小公主。   她如今什么都有,不需要靠江月稠的帮助。   甚至,她现在过的更好不是么。   话说到这份上。   江月稠终于明白:“你一开始就讨厌我。”   所以,和曾忆昔写的那封信没有关系。   王谨惠没说话,视线偏到一边。   过了很久,她笑了笑,视线转过来:“王谨惠注定会讨厌江月稠。”   “我们俩换换,你也会和我一样。”她语气笃定地说。   ……   就这么,把自己的行为,全部推给不公的命运。   江月稠这才发现,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你只是因为我过的比你好,所以就讨厌我?”   “这还不够吗?”王谨惠问。   江月稠什么都有,而王谨惠却什么都没有。她们明明离的那么近,却一个身在天堂,一个掉在地狱,这才最让她绝望。因为她每天都能看到江月稠的幸福生活。   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没有一句道歉。   王谨惠的脸上,竟一点愧色都没有。   她甚至还会轻描淡写地笑:“你也用不着因为这点事就……”   江月稠忍无可忍,她打开挎包,从里面抽出了那只表、那张报纸,抬手,就这么扔到了王谨惠的脸上:“这点事?”   她因为这点事想过死,因为这点事差点毁掉前程……   那是高考前夕,他们要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在扛着那些事。   还差点,因为“这点事”,推走一个对她那么好的男孩子。   王谨惠没躲,被砸地闭上了眼。   江月稠砸的很重,表盘撞上她的颧骨,她疼的咬了下唇。   可她最不怕的就是疼。   须臾,她又慢慢撩起眼皮,看着江月稠。眸光一片冰冷,“你不就是糟了这么点罪吗?不就是受了这么点委屈吗?那我呢?!”   “你过的不好是我造成的吗?”江月稠问。   “可没有你,我或许不会觉得我那么悲哀。”王谨惠说。   她们离的太近。   江月稠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模样俊俏,从小就受人喜欢。江月稠很聪明,老师说的题一点就透,每年期末考试都要领好多奖状回来。江月稠还有那么疼她爱她的父母,甚至后来,还有曾忆昔那样的男孩子喜欢……   可她呢,单眼皮,小小的眼睛,扁扁蹋蹋的鼻子……每每照镜子都希望自己能一觉睡醒后,能变成像江月稠那么好看。她脑子也不太聪明,经常听不懂老师说的知识点,每次和江月稠一起做题,都是她不懂她在问,江月稠觉得很简单的题她要费好大的劲。她还有着那有了还不如没有的父母……   为什么王谨惠要这么悲哀。   或许,江月稠要没这么好,那王谨惠也不会觉得自己如此可怜。   那个给江月稠写信的男生,她连喜欢资格都没有。她不敢表露的爱意,被班上的几个人觉察出了苗头,她被他们天天笑话挖苦,最好还传到曾忆昔他们班上去了。有个晚上,那个叫孟澄澄的女生带着几个人,要她去给曾忆昔送情书。   他们心里知道曾忆昔看不上她,就是存心捉弄她,等着看她笑话。   最后他们如愿以偿,剧情比他们期望的还精彩……   她也活的生不如死,不是吗?   清白月光照亮王谨惠的眼。   江月稠看着王谨惠的双眼皮,看着眼前这张经过大刀阔斧修整后跟过去判若两人的脸,看到这从到脚的理直气壮,她知道自己的追问毫无意义。   她不会再有一个叫王谨惠的朋友。   “是不是谁跟你走的近一点,对你好一点,你都要讨厌他们。”江月稠说。   她忽然想到小时候,那条巷子里还住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相貌很漂亮,多才多艺,会弹钢琴会跳舞,其实和那条旧巷其实也很格格不入,像个落难的公主来到这里。当时巷子里的男孩都围着她转,她发卡丢了,几个小男生为了捡,还打起架来。   那女孩生日那天,她的外婆还送过她们一人一件漂亮的小裙子。   王谨惠出来后,脸色阴沉沉的说了句:“这裙子真丑。”   她不解,觉得挺好看的。   王谨惠脸更黑:“我不喜欢。”   其实她都没有一条小裙子,除了校服裙。   这应该是她这辈子,说的最恶毒的一句话:“王谨惠,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别人的善意,你活该生活在阴沟里。”   这话像论断,也像诅咒。   王谨惠的脸色终于变了,可每个心虚的人都会嘴硬。   “但我现在过得比你好。”她扯唇一笑。   “谁对你好,你就怨恨谁,你要把自己的不幸,迁怒于他们身上,他们都会被你推的远远的。”江月稠没有受到挑衅,她语气平静,“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好。”   “……”   真话比气话更有威慑力。   精致的妆容也没有掩盖住王谨惠从头到脚的慌乱。   她还想嘴硬辩驳,但江月稠已经转身走了。   她本来想找王谨惠要个说法,是因为她还对这个人有一丝丝的期待。   说来也可笑,她来的时候竟然还有期待,还想着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江月稠觉得自己这一把年纪真是白活了,也感谢这个叫王谨惠的,让她开了眼界。   她不否认王谨惠过得很糟心,也觉得那时候的王谨惠确实可怜,投胎是种运气。有人生在富贵乡,一辈子衣食无忧。有人困在贫穷里,也许辛苦一辈子也比不上别人的起点。   命运真的很不公,人间也从不缺少恶意。   可正因为这样,那些伸出援手的、那些表露出善意的,才应该被珍惜、被紧握住不是么?   人潮汹涌。   她们各奔东西,再也不见。   拢紧衣衫,江月稠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要努力地守护这些爱她的、对她好的人。   她很想要给曾忆昔打个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 第55章 我现在就过来捉奸   王谨惠走到车门前, 拉门时,视线不受控的撇到她离去的方向。   彼时,故人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嵌进人海。   她一时根本分不清,憧憧人影里, 那个才是她要看的人。   恍然间,她们的少女时代就这么结束了。或许, 只是王谨惠的少女时代过早的戛然而止。   江月稠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江月稠, 还是那个被疼爱的、心性纯良的小公主。   王谨惠一点都不喜欢回望过去。   只有过去过的好的人才喜欢回忆, 她过去的日子惨不忍睹, 除了痛苦憋屈, 根本没有别的味道。   可当那个模糊的点消失在视野尽头时,王谨惠却不受理智约束的, 想起了那个破破烂烂的、让她十分憎恶的旧巷子。   住在巷子里的人把他家当笑话看。他们觉得她爸品性不好,她妈也很尖酸刻薄, 家里成天吵架乌烟瘴气的,有人甚至还不让自己的小孩跟她多接触。那天, 她偷偷喜欢的小男孩却跟她说:“我爸妈不让你到我们家玩。”   她当时被铺天盖地的羞耻感压的喘不过气, 却也很要面子的说了句:“我也不想去你们家。”   转身想往家走,却发现他们家又在吵架。她远远看着,脚步无法挪动, 终于忍不住哭了。   江月稠的爸爸以为她是吓到了, 还来安稳她。他打开刚买的一箱旺仔牛奶, 从里面拿了两瓶分给了她。   那一刻,她真的好想说:“叔叔,我能不能做你的女儿。”   这么多年,巷子里唯一对她还不错的是姓江的哪一家。江月稠曾经是她唯一的朋友, 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那时候的王谨惠很怕江月稠和别的小孩走的近,怕江月稠和别人玩的好就把她丢下……   王谨惠硬逼着自己没再继续想。   她那混乱不堪的过去有什么好想的,可江月稠不久之前说的话还在风里撕扯。   你不可能过得好。   这句话一遍遍地,在王谨惠耳边回荡。   她搭在门上的手哆嗦了一下,从包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狠吸了两口后,那个熟悉的王谨惠就回来了。   无爱就无爱,爱有什么用?它脆弱的不堪一击。   有钱不就行了?有钱她还怕什么?   江月稠凭什么这样颐指气使的说,那个小公主根本什么都没经历过。   王谨惠坐上车,踩上油门,扬长而去。   车载音乐开的震天响,她神情漠然的一路向北。   江月稠朝南走的。   斌子站在商场外,手里拎着王谨惠买的东西。   看到江月稠过来,他犹豫着,最后还是问出口:“你跟她吵架了?”   江月稠没否认,“嗯”了声。   “为的什么事?”王睿斌问。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江月稠条件反射的想到这句话,但想一想,她没比王睿斌大多少岁。   说出来,肯定还会被这小孩说两句。   “她……”江月稠没把事情说的那么难听,细节没那么重要,她知道结果就行了,“我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她。”   比起愤怒,她现在更多的觉得震惊,觉得荒诞,觉得不可理喻。   想到了之前王睿斌说的话,用正常人的思维还真的是不能理解。   过了很久,王睿斌淡淡开了口:“那你还帮我?”   江月稠偏过脸去看他。斌子明显是长的像他爸。王家成年轻时候长的还不错,也花言巧语会说好听的,把赵芬萍迷得晕头转向,她不顾王家成一无所有,要死要活要跟他在一起。最后发现是个坑。   “她是她,你是你。”江月稠说。   她想到刘小梅说过的,“王家成是王家成,赵芬萍是赵芬萍,那俩孩子是那俩孩子,大人的事跟小孩有什么关系?”   那是一个邻居跟王家成吵架,两方都是污言秽语,也不管有没有小孩,连着王谨惠和王睿斌也一起骂。   刘小梅出来说了一句。   但其实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不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   孩子会潜移默化的受影响。如果把孩子比作一张白纸,那落笔的第一道颜色就是父母给图的,甚至这幅画的底色就是父母泼下来的颜料。   对于原生家庭不幸的人来说,那像个逃不开的魔爪。也许要把自己扎的鲜血淋漓,才能有获得新生的机会吧。要么,要遇到所谓的贵人,狠狠地拉一把才行。但贵人来的时候,那一颗蒙了许多尘的眼又是否能分得清呢,他们可能也会把人推的很远很远。   “你……恨她吗?”王睿斌有点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他其实想问的更多,但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江月稠笑了笑:“没恨。”   这一刻,她已经释怀了。   也许是因为她见证过王谨惠不幸的过去,也或许她现在生活的挺好。   还因为她知道,恨没爱重要。   王谨惠已经是过去的事,她们未来不会再有交集。这个人在她的人生里,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路上就想联系曾忆昔,但想着一旁还有个小孩,江月稠还是一路忍着,直到来到了宾馆。   她洗漱完,就拿起手机给曾忆昔打电话。   可电话没打通,曾忆昔手机关机。   她半坐在床上,看着屏幕发呆,猜测他是没电还是欠费,一时半会睡不着,刷开朋友圈看了眼。   这才看到,刘小梅刚刚转发了一条养生知识在朋友圈。   她笑了笑,随手点个赞,然后给刘小梅打了个电话。知道她还没睡。   电话里,刘小梅告诉她,住在顶楼的那个爱养花的古怪老头今早去世了。   听到消息,江月稠有些震惊,她今年过年的时候还看到那老头搬了一盆红杜鹃回来,当时明明还精神抖索来着。   刘小梅说了句:“世事无常啊。”   一时之间,江月稠又想到了王谨惠。   当时骂王家成最狠说他俩孩子没出息的是这老头,后来王谨惠高考没考好,只上了一所普本。赵芬萍觉得这大学不如不念,出来主持公道的也是这老头。   老头说:“好歹也是个本科,出来后挣的不比去厂里打工挣的多?将来不就能多孝敬你点?”   不知道赵芬萍那时说的是气话,还是被这一番颇有经济学家风范的发言打动了,最后同意让王谨惠上了大学。   巷子里住的都是底层人,他们的生活琐碎平庸,每天都在鸡毛蒜皮、柴米油盐里斤斤计较。生活不缺少恶意,却也充斥着朴素的正义。他们时而脆弱,但有时却又有着几乎野蛮的韧性。   她和这位住在顶楼的古怪老头所言不多,小时候还会嘴甜的问两句好,但这老头喜欢骂人,有时候天气不好,就见他骂骂咧咧。所以现在,也就迎面相遇的时候,她避无可避,会出于礼貌打个招呼。   想到这老头以前还送了盆小花给她,她有些难受,也许平时该跟这老人家说说话的。   没聊多久,刘小梅到点要睡觉,便把电话挂了。   隔了半小时,她收到曾忆昔的消息:【刚下飞机。】   下飞机?   【你在哪儿?】她连忙发了条消息过去。   很快,收到一条只有两个字的回复:   【北城。】   一个小时后,曾忆昔到了她所在的宾馆。   开门的那一刹那,心里一群小麻雀在扑腾翅膀。   她很想曾忆昔,曾忆昔竟然就这么来了。   像是有什么魔法一样。   她想都没想,就一头扑进曾忆昔怀里。   蹭了两下,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很不对劲。   这是女人的香水。   “你……”她抬眸,有些难以置信。   觉察到她的表情不对,曾忆昔问了句:“怎么了?”   “你身上有香水味。”江月稠说。   “我没喷香水。”   “女人的。”一股玫瑰味。   “……”   “你不解释解释?”学着他的语气,江月稠理直气壮地质问。   曾忆昔偏头笑了声,他还没觉察出来身上是不是有香水味,但也懒得去闻闻到底有没有。   他就这么站着,心里坦荡,面上恣意。   他一天都没跟女的说话,不像她,跑到北城跟个高中生拉扯。她还反过来质问他。   江月稠看着他,表情认真,“你不解释吗?”   曾忆昔漫不经心地开嗓:“奥,我旁边坐着一个女的。”   “为什么旁边坐着个女的?”   “买票的时候没给显示,邻座是男是女。”曾忆昔说。   “……”一时间,察到自己眼下好像是在小题大作,没事找事,江月稠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不高兴了?”曾忆昔吊儿郎当地一笑。   “没有。”江月稠嘴也硬了起来。   曾忆昔扳正她的脸:“不爽就说。”   “……”   算不上不高兴吧,就是不太喜欢他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   但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抬手戳了戳曾忆昔衣袖,实话实说,“不是很喜欢。”   这玫瑰味的香水,俨然是把曾忆昔的味道都盖住了。   她鼻尖,全是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的香味。   曾忆昔扯了下唇,抬手把沾满风尘味的外套脱了,扔在地上,低眸看着她笑:“醋劲儿还挺大。”   动作带起的风送来了点香水味。   他这回想起来,邻座的女人就坐在他旁边喷的香水,可能喷到了他身上。   江月稠小声嘟囔:“你还不是一样?”   还把人照片撤回了呢。   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声音太小,曾忆昔没听清。   他询问了一遍,江月稠不好意思再说。只回了句“没什么”,想搪塞过去。   曾忆昔扬了下眉,拉开卫生间的玻璃门,三俩下把自己脱了个干净。   热水哗哗啦啦的兜头落下,将他身上的那点被江月稠所介意的、那些属于别的女人的痕迹冲个干净。   卫生间是玻璃设计,不光是门,连墙也是。   听着里面哗哗啦啦的水流声,江月稠不敢轻举妄动,这别有心的构造,这面磨砂的玻璃墙,根本不能掩住皮肤颜色。   她视线稍有不慎,便能窥见那里面的影影绰绰。   口干的厉害,她捡起床头柜上的一瓶矿泉水,低眸,小口小口的抿着。   曾忆昔冲洗完,裹着条浴巾就出来了。   他没带换洗衣服,这种便捷酒店自然也不可能提供浴袍什么的。   他把空调打开。   被空调运作的声音吵着了,江月稠抬脸,看到他光裸着上身,立即收回视线。   曾忆昔将遥控器随意撂在一边,转过身看她:“要不要过来闻闻?”   江月稠脸一热,她当然不会。   曾忆昔走了过来,故意捉弄她:“这不检查一下?”   他声音有点沉哑,伴随着空调送来的热风,撩拨她的耳,她的眼……   江月稠抬起脸,去看站在跟前的这个男人。   “那你过来。”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曾忆昔在她指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她没太凑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隔着那么远,你能闻到什么?”觉得她在磨叽,曾忆昔伸手将她拽了过来。   江月稠的鼻尖完全搭在他肩上,她稍稍移开些,在曾忆昔的脖颈处,浅浅嗅了一下。   现在全是沐浴露的味道。   便捷酒店里的沐浴露并不是什么高档产品,就是凑合着用。可这廉价的沐浴露在曾忆昔身上,却莫名的好闻。   觉得自己这行为已经够变态了,江月稠没敢多闻,就想潦草收场。   “没闻到。”她轻声说。   从她唇隙里渡出的气息,一点点的蹭着曾忆昔的皮肤。他微仰着颈,唇线崩的直,分明是在抑制着。   真是妖精。他扯唇笑了:“没闻到?还是没有?”   “……没有。”江月稠身子稍后挪了些。   曾忆昔哂了声,起来走到一边拿手机。   他没带衣服过来,连个内裤都没的换,所以要在网上买点东西。   江月稠稍稍抬起脸,瞥见他挺直的背脊。   差不多又隔了一小时,曾忆昔买的东西终于送到宾馆。   曾忆昔到卫生间,扯掉浴巾,换上了衣服,穿的像个正经人。   在北城的这个晚上,曾忆昔躺在身侧,她睡得很好。   外面风过窗棂,雨打芭蕉,夜色是靡靡还是茫茫,好像都和她没关系。她贴在男人暖融融的胸口处,浸润在岁月温柔现世安稳的梦里,一觉到天明。   他们在北城度过了一个清明节。   曾忆昔帮忙找了法律方面的专业人士,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去谈。游戏里的事他懂,看出来这个让江月稠一路跟来的小子确实有点东西,他又帮忙联系了几家俱乐部。处在竞争关系里,北城这家到底是松了口,将签约的年限缩短了两年,工资还提了上去。   曾忆昔对职业选手的薪资还是了解的,蛮多叫得上号的职业选手,其实工资没外面的人想得那么高。他们在岌岌无名的时候签的长年合同,当时工资低,时间还长,后来打出名堂来,待遇却还只能跟当初一样。   合同的事情一敲定,王睿斌就这么留在北城。   他压根没打算参加高考,非常了解自己的学习水平,认为自己去也是去当炮灰。赵芬萍开始还是不乐意,觉得打游戏不是什么正经事,经常有事没事就阴阳怪气地数落江月稠。   刘小梅那天和她大吵一架,两人一个星期没说话,创了历史纪录。   直到一个月后,赵芬萍收到了王睿斌在微信上转来的钱。   虽然也就几百块,因为王睿斌现在也没多少工资。但这几百块钱还是把赵芬萍给乐坏了,她逢人就说他们家斌子在北城当运动员挣了钱,没两天,又主动找刘小梅说话。   刘小梅最不能忍别人说她家江月稠不好,这回没给赵芬萍好脸子。   但回头就给江月稠打了电话,刘小梅好气又好笑地把这件事说给她听。   江月稠没跟她说王谨惠的事情,所以刘小梅还不知她们之间的龃龉。   电话里,刘小梅提到了王谨惠。她那天也跟赵芬萍说:“你们家惠惠之前不也给你打了些钱,怎么没听你这么夸?”   收到王谨惠的转账时,赵芬萍还嫌少来着,觉就给她这么点,还来刘小梅这里就是念叨。   可斌子这次比惠惠上回给的还少,但赵芬萍却开心成那样。刘小梅觉得这人真的是,心眼歪到大西洋里去了。   江月稠想了想,随口问了句:“妈,你要是有两个孩子,你会偏心吗?”   刘小梅毫不犹豫:“我可能会吧。”   江月稠啧了声:“那辛亏你就生了我一个,要不然我可惨喽。”   刘小梅骂她一句没良心:“那你怎么不想,我说不定会对你更好呢。”   江月稠嘿嘿笑了两声:“真的吗?”   “我要是养的是个儿子,爷爷奶奶要是重男轻女,更疼孙子的话,那我肯定就要多疼女儿一点啊。”刘小梅说,“别人对我姑娘不好,那我不得更对她好点,要不然生她出来不就是受罪吗?”   “……”   刘小梅的一番话,叫她心里很触动。   不得不承认,她也真的很幸运。投胎是门玄学,万一投到赵芬萍肚子里去了,想想那日子……   确实很悲哀。   刘小梅这回是打定注意不再搭理赵芬萍。她最烦的不是这人跟个祥林嫂一样成天唠叨,也不是她总乱嚼舌根说长道短,她最烦的就是赵芬萍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嘴皮子磨破了都扳不过来姓赵脑袋里的那根筋。她以前让赵芬萍别这么偏心,让她对惠惠也好一点,把孩子弄的那么可怜巴巴的,搞的她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   她问赵芬萍:“你自己小时候没吃过苦?”   赵芬萍却跟她说:“那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一点都不以为然,还反问:“你有什么好看不下去的?我没给她吃没给她喝?”   刘小梅气的想跟她打架,就不知道这人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   何况这回,听到她骂江月稠,要不是人水果店的老板娘拼命拦着,她真的会上去给赵芬萍两个大嘴巴子。   时间转眼到了五月底,毕业的气息日渐浓郁,学校这边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周牧远还需要她帮忙协助办个论坛。   所以这段日子,江月稠一直待在江大,守着她学生生涯的最后一段光阴。她不会读博,学生的身份就此了结。学校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有些惦记,一时在宿舍的那张小床上多睡了几天。   曾忆昔就这么被她冷落在一旁,孤零零的守了好几天的空房,最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那天打电话找她的茬:“你是不是在学校里养了个小白脸?”   江月稠逗他:“呀,被你发现了。”   曾忆昔:“行,你有本事,我现在就过来捉奸。”   以为他是开玩笑,江月稠当时还笑:“行,你来。”   直到路虎开到她宿舍楼底下,江月稠才知道玩笑开大了。 第56章 热烈的气息也铺天盖地的袭来……   时间刚好是六点。   天色很好, 晚霞绚烂。今天原本就是个大晴天,捎来的风里有草木的清香,一抬眼, 天上云层颜色繁复,耳边是校园广播放着歌。一首经典老歌, 是周杰伦的《七里香》。   也是挺好的一时辰。   曾忆昔坐在车里,看到来来往往的年轻人, 扯唇笑了一下。   他摇下车窗, 风顺势钻进, 撩拨他额前的碎发。   等了几分钟, 还没见到人。   他捞起手机, 给江月稠发了个消息:   【还不下来?】   江月稠边回消息边换鞋,踩着楼梯, 一路噌噌噌地跑了下来。   站在宿舍楼的廊檐下,一抬眼, 就直直地撞上曾忆昔的侧过来的视线。他今天穿着件黑衬衣,解了三粒衣扣, 领口松松的, 长颈上性感的喉结一览无余。   可他脸上神情很淡,看不出喜怒。   她走过来,问了句:“还真来了?”   曾忆昔没答问题, 淡淡出声:“上车。”   “……要去哪儿?”江月稠问。   “回家”曾忆昔又看了她一眼。   好几天没见到人, 但每天也都发发消息, 打打电话,但明显能感觉到江月稠的心不在焉。   知道这人一贯是报喜不报忧,有事喜欢藏着掖着。但他也发现了,这人心里有事的时候, 爱往他怀里蹭。   知道这个家是曾忆昔的住处。   心里默许了他的这个说法,江月稠拉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坐了上去。   车窗随即摇上。   车内没开灯,视线一片暗沉。   更沉的是曾忆昔的眸色,雾霭一般地罩笼着她,像要把她吞没进去。   被他这么打量着,江月稠觉得嗓子没由来的一干,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曾忆昔瞧着她,似笑非笑的:“那小白脸呢?”   江月稠顺嘴接话:“被你吓跑了。”   曾忆昔嘶了声,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压住她的唇。   江月稠受惊,连忙伸手去拍他胸口,这在宿舍楼下呢。   曾忆昔却不松,反而扣的更紧,还像是惩罚性的,咬的更重了点。   不过很快,他还是把人放了。“小没良心的。”语气有几分幽怨。   江月稠眼光看着窗外,一脸的警惕,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这车,外面看不到里面。   她松了口气。   曾忆昔一路沉默的把车开出了学校。   驶上高架,又下来,最后开到了小区门口,进了地下车库。   曾忆昔歪头睨她一眼:“还记得这是哪儿吗?   江月稠摇头:”不知道。“   曾忆昔嘶了声。   江月稠咬唇憋笑。逗逗曾忆昔还是很有意思的,让她心情一下轻快许多。   坐上电梯,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门开了后,曾忆昔把她推了进去,手里的那一串钥匙被随意地丢在茶几上。   他站一边,居高临下地看她,神情有几分冷肃。   江月稠坐在沙发上,两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看着有几分乖巧。   她坐着,他站着。这种有高度的落差,再加上他的目光,江月稠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像是要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自从上回去北城找你的时候,你就有点不对劲。”曾忆昔眸光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   江月稠眨巴着眼:“我哪儿不对劲了?”   “从头到脚都是。”曾忆昔舔了下唇,“还是那句话,有事别藏着行不?”   江月稠有些惊讶。   在她眼里,曾忆昔其实并不是那么敏感的人,可对她这点若有似无的情绪……他仿佛能洞若观火。   曾忆昔坐沙发上,挨着她坐,腿侧轻轻贴到她的裤腿。   她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紧实程度。   没一会儿,曾忆昔伸手揽过她腰,将她抱坐在腿上。   “以后我们每周也开个会。”他说。   “啊?”被他弄的有些痒痒,江月稠笑出声:“我们这不是天天聊天吗?”   “只能线下。”曾忆昔低眸瞧着她,“谈谈最近过得好不好,都有什么事。”   “……”   曾忆昔捏她鼻尖:“这个计划得尽快落实,这样起码每周能见到一次人。”   江月稠想了想,到最近事情多,是几天没怎么和曾忆昔见过面。   曾忆昔又开口:“李志的女朋友,每天都会主动的给他发消息。”   言下之意,你看看你?   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他便没再说。   也有点说不下去,觉得自己怎么娘们唧唧的。   江月稠有些歉疚:“我这段时间有些忙。”   曾忆昔没哼声。   有几分冷场。   缓了缓,江月稠到底还是决定把深藏在心里的那点情绪表露出来,她还没跟其他任何人说过。   “我挺喜欢学生生活的。”她说,“我的学生生涯没剩多长日子了,有一点舍不得。”   曾忆昔低颈去看她。   “我不是故意不找你什么的,就……这几天心情有些起起伏伏,我不太想影响你。”   她知道曾忆昔工作很忙,又是研发部,又是项目组,全公司都盯着他,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虚无缥缈的小情绪去影响他。   “怎么起起伏伏的?”曾忆昔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挺舍不得学校的。”江月稠说。   曾忆昔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在北城那边找了份挺不错的工作,怎么辞职了?”   “我找不到什么成就感,工作不能带给我快乐,每天都很累。”   这话说的还是简单了点,其实细节更为丰满更为沉重。频繁加班,部门的小派系之间明争暗斗,还有一个同事眼睁睁的在她面前离世,确实让她震惊又后怕。江月稠还是选择避重就轻,半开玩笑地道:“部门里还有个领导亲戚,有点烦人……”   话没说完,被曾忆昔截下,他直截了当地问:“受欺负了?”   “……倒也没怎么受欺负,就是我觉得我那时候能看的到自己的未来。”她找那份工作唯一的动力就是钱,但显然,但有那么几个关系户,意味着你压根就没什么升职加薪的机会。说起这些,江月稠还算语气平静,“我最喜欢做学生的日子,那是因为,在我这里,当学生的那些天,真的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出了校园之后,她再也没感受过那份公平公正。进了社会,情况会复杂很多,家庭背景、社会人脉……甚至有人就是能够“带资进组”,她才知道成功的背后原来有这么多的因素。不止是勤奋,不止是努力,甚至都不完全是能力,这让她不断的受挫。   所以,总说高考是最公平的。   当然还是加个限定词“相对”。对很多出生普通的人来说,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机遇。   平心而论,江月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算是不错,她基本已经跳出自己原生的那个阶层。   当年和她一起在巷子里玩沙堆的那些人,其中有不少都没上过大学,如今也可能是一个孩子或两三个孩子的父母,他们的人生可能就是照着父母的轨迹复制粘贴。她后来也见过他们一两面,有人过得还算小康,有人过得捉襟见肘,她也不知道他们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究竟是满足还是沮丧。   但她也没有兴趣和别人比较,只是对于她自己而言,她难免会把现在的自己,和过去学生时代的江月稠比一比。一次又一次,觉得现在的她,未免有些平庸了些。   她从前有很多很多的梦想,对人生有许许多多的期待,笃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后来也曾消沉过一段时间,在很多事情面前无能为力,也曾想过就这样算了……   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她自己明白,她的棱角,她的激情已经被时间冲刷的所剩无几。在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段光景里,她一个人沉思过很多回,她想活的明白一点,活的有价值感一些。正如老教授许世清那天送他们的一句话——希望你们能成为自己所喜欢的人。   这阵子,她还和室友聊了很多,都是关于毕业之后的去向。   张梦醒已经去实习了,是在沪市那边,也是一个知名的互联网企业。周寻准备考老家的公务员,这段时间一直在备考。寝室里唯一要读博的是孙羽。   孙羽这孩子很不容易,她是他们师门里唯一一个普本出生的。   导师见她的时候也说了:“这么多年,也就招了你这么一个普通本科考上来的,希望能顺利毕业。”   他带的学生还没出现延毕的情况,但他之前也没带过所谓的普通二本生。   孙羽至今还记得新生见面那天,导师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他当时看起来,甚至比孙羽还忐忑。可能掌心都冒出了一层汗,其实在招她之前,内心也是一番天人交战过的。   不过,春节假期前的某一天,孙羽的导师在微信上问她没有读博的打算。如果有的话,希望她这个寒假要好好珍惜。   收到消息的时候,孙羽兴奋的睡不着,因为这意味着她起码是能顺利毕业的,而且导师这么问,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肯定她的意思在里面吧。   孙羽觉得这是对她的肯定,开心之余,却也很犹豫。   因为她家里条件也一般,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   但过完年回来,她便下定决心要读博。孙羽在家里受了不小的刺激,她奶奶觉得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是该出来挣钱补贴家用。其他的姑姑婶婶也觉得她年纪不小了,至今还没个对象,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她爸在一旁默不作声……   最后,只有孙羽的妈妈跟她说,只要孙羽想读,她一定会继续支持她。   孙羽觉得自己就要读博,就要过的好,以后要留在大学当老师,就要过着幸福的生活给他们看看,给村子里的人看看。   她身上也有股韧劲。因为她当年是普本考进来的,是师门里唯一一个没有名校光环的普本生。和同门那些同学相处,她开始也会自卑,也总觉得自己是个实验品,甚至觉得她如果表现不好,可能会给普本的孩子招黑,导师不敢再招收他们,她为此特别勤奋。每年寒暑假最晚一个回家,但同时却是第一个回来的。   但孙羽那天这么跟江月稠说,她还是心疼她妈妈,觉得一个农村妇女自己的压力就很大,如果供她继续读书,不止有经济压力,可能还有村子里人的闲话。她其实,内心里还是有点犹豫。   江月稠没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因为她也是如此,知道父母的不易,想早早的出来工作。   但她还挺为孙羽开心的,觉得她的心里还是烧着一把火。   那火烧得很旺,让旁人看着感动。   比浑浑噩噩的过活,更让人心生羡慕和敬佩。   孙羽的那把火,也烧着了她,让她在此时又开始冷静下来,去思索人生的意义。   她很开心读研之后,能遇到这么多给她启发的人。   默了很久,江月稠开了口:“你是喜欢从前的江月稠,还是现在的江月稠。”   曾忆昔愣了一下,没立刻回话。   她淡淡的开口:“你应该更喜欢从前的我。”   那个年纪,喜欢一个人是很简单的。   班上的同学,无论是成绩好一点还是相貌好一点,甚至只是会一点才艺,就能轻而易举招得别人的喜欢。   曾忆昔明白了她的心思,抬手搭上她后颈,声音很轻:“看我眼睛。”   江月稠缓缓抬起脸,去看着他。   曾忆昔一字一句:“我只喜欢江月稠。”   江月稠:“……”   客厅的灯还没开,窗外的几片灯火渗透进来。不明亮,有几分昏沉之意。   朦胧的光线里,他们直视彼此的眼睛,仿佛也直抵到对方的灵魂深处。   曾忆昔揉了揉她的头发,带着点安抚。   情不自禁地,江月稠伸手去环他脖颈,往他身上靠的更近些:“那你要一直喜欢我。”   措辞有点霸道,语气有点像撒娇,透露着一丝丝难得的患得患失。   喜欢上一个人之后,真的很难不去担心自己够不够好。   现在的江月稠已经没过去那么耀眼,她不在是光荣榜上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尖子生,不再是那个能轻松解决班上大家都不会的难题的女学霸。   她现在真蛮普通的……   她很怕曾忆昔喜欢的只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同学。   曾忆昔微微抬起头,温热的唇瓣贴上她额头,然后扣着她手贴上他的胸腔。   有一颗滚烫的心在里面震动。   江月稠的手掌按在那里许久,慢慢地,感受它的沉稳和坚定。   曾忆昔带着温度的薄唇往下游转,衔着她的红唇,轻轻慢慢的含咬,舌尖轻而易举地滑了进去,在她那里攻城掠地。气息慢慢升温,最后炙热到,像是能烧灼这一隅。   江月稠溢出了声,融在从窗外渡进的晚风里。明明是无意识的出声,却比别有用心的引诱还迷人。   曾忆昔一手托着她后腰,防止她滑落下去。   江月稠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烫的仿佛能把她衣服烧着了。   吻了许久,江月稠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她眼尾都红了,不得已,轻轻推了推曾忆昔。   曾忆昔跟着抬起眼。他的眼尾也是红的,欲念将双目填的满满当当,喘息声比寻常要重一些。   江月稠听着,耳根又是一红,还热热麻麻的。   缓了缓,曾忆昔拍了拍她的腰,声音沉哑:“我去拿瓶水。”   江月稠却没有动,依旧坐在他腿上。她视线微微一低,落在他的喉结处,伸手将他衣领拨弄好,然后凑唇,轻轻的一吻。再往上,又亲了亲他的下颌、薄唇、眼皮……   动作轻缓温柔,像一片坠落的小羽毛,在撩拨他的神经。   她稍稍移开和曾忆昔的距离,看到他眸色沉如长夜。   下一秒,曾忆昔双臂一用力,将人一把抱起。   身子猝不及防的腾空,江月稠有许晃乱,只得去环紧曾忆昔。   一时紧张的厉害,手指不自觉地绞紧。   屋里窗帘紧闭,随着木门“砰”的一声摔上,更是不透一点光。   彼此的存在感,在暗沉的氛围里,被无限地扩张放大。   江月稠没敢睁眼,伸手碰了碰周围。不经意间,碰到了一旁的枕头,淡淡的清香随之而来。   那是曾忆昔身上的味道,干净的、清冷的气息,和从前一模一样。   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坐在她身边时,那一身蓝白色校服,也常常携着这抹轻淡的香。 第57章 那我怎么可能拒绝你   曾忆昔低下颈, 一寸寸地朝她凑近。   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挺直的鼻梁抵着江月稠的脸颊。她脸皮泛着红,热的厉害, 他抬手轻轻抚过,带着点安抚之意。   江月稠脸微微一偏, 不经意地,贴到他的脸颊。薄薄的面皮下, 骨骼坚硬如铁, 热烈的温度传来, 很是清晰。   曾忆昔顺势咬了咬她耳朵, 从他唇间, 和温热的气息一道涌出的,是她的名字。   “江月稠。”曾忆昔轻轻唤了她一声。   他又问:“我是谁?”   江月稠发现, 曾忆昔非常在意这个问题。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定要她清醒的记得。   他的占有欲很强。   见她不说话, 曾忆昔就软磨她,磨的她终于撑不住, 低吟出声, 也唤了声他的名。   声音很轻,被情绪搅的有几分细碎,还有几分娇弱之感, 像朵在雨中瑟瑟的丁香。   曾忆昔低笑出声, 蹭了蹭她鼻尖:“别怕, 睁开眼,看看我。   他声音也很轻,语速很慢,还是很温柔的语调。   像是黄昏树影下钻来的风, 晃的人出神。   被他成功蛊惑,江月稠缓缓睁开眼,才发现他的幽暗的眸光,比屋里的光线还沉个几分。   跌进了他布下的网里,她难以再走出来。   神智早就昏聩的不成样子,双腿像陷在裹着层茫雾的远山里,在雾里云间,她辩不明东西南北,也不知往哪儿去,索性就这么一动不动,等着他的动作。   却分明也是清醒的,眼前的这人是谁,她是知道的。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人。   衣衫上滑,曾忆昔慢慢吻她。像在守着一件珍贵易碎的宝贝,每一次触碰都是那么的轻,怕一用力,就把东西弄碎了。   江月稠两手紧抓底下深色的床单,将那原本那平整的形状,硬是抓出了几道皱褶。   裤带的金属搭扣被解开,发出一声脆响,连着西裤一并掉在地面,坠下时,又是一声响。床头柜的抽屉被拉开,发出细细窣窣的小动静。曾忆昔的手探过去,很快从里面摸出他想要的东西。江月稠没看清是什么,屋里光线太暗,她除了曾忆昔更暗沉的眸光,其他都看不太清。   暗淡的光线也妨碍到了曾忆昔,他抬手摁开了床头的灯。一束光线打下,明晃晃洒在他手上。   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江月稠轻颤出声:“你什么时候……”   “未雨绸缪。”曾忆昔挑了下眉,“万一你哪天把持不住,我又不好拒绝你是不是。”   “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她忍不住争辩。   “那我怎么可能拒绝你。”撕开盒子上的塑封,用拇指挑开,扯出的动作稍顿,曾忆昔侧眸看来,“你想对我做什么,不就是做什么。”   “……”   曾忆昔轻笑出声。   心情在他的只言片语里,起起伏伏。   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描摹他,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此时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却发现他低着的眉眼,深沉又和暖。   光束把一切都照的清楚明白,本来叫她有几分羞怯,但此时却舍不得开口叫曾忆昔关灯。灯影里,他整个人是如此清晰。眼前落拓的身姿,和记忆里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一起。那年风过林木,她一抬眼,看到他站走廊上,背影也是这般身姿落拓。看的她挪不开自己的眼。   她的打量,却被曾忆昔撇来的视线,逮着个正着,又是惹的他一笑。   曾忆昔笑起来格外好看,惹的她脑袋更沉了。   米黄的光一直亮着。莹莹的一束光,镀在他的背脊上。   慢慢地,溢出了一点细汗,再往上,多了指印红痕。   ……   夜阑人静,窗外飘起了雨。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出一线,窗外还有几盏幽幽的灯。   江城浸在霏霏细雨之时,江月稠从昏沉中醒来,一抬眼,就看到曾忆昔支着肘子,眸光沉沉地看她。她被看的脸一红,装模作样的背过身,可一时半会根本睡不着。曾忆昔也是觉察到,一把扯住她,手掌自她腋下,绕过到了前方,轻揉了两下后,贴了过来,将她圈固在自己怀里。“江月稠,你是我的。”他含着她耳垂,低声却又霸道地说。   很快,她就知道曾忆昔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又被折腾出了一身汗。她吵着要去卫生间冲澡,一身粘腻很不舒服,还自欺欺人的要去捡地上的衣服,被曾忆昔好笑的扯下。   只能非常没面子的,任由他摆布。   曾忆昔拉开卫生间的门,把她抱了进去。   后来倒是睡的香,一觉醒来都快日上三竿。   江月稠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发现曾忆昔并没有走,但已经先她醒了。眼下正坐在她旁边,拿着手机在看。想起来今天还是工作日,她忍不住催问了句:“你在干什么呀,还……”   曾忆昔低眸看她,不急不慢地道:“在囤货。”   “啊?”   “一盒太少了,限制了我的发挥。”曾忆昔目光幽深,带着点玩味,“你不是要七次才满意?”   “…………”   “你得去锻炼锻炼。”他放下手机,又道,“这小身板太不……”   江月稠恼羞成怒,抱着他的手臂就咬了一口。   曾忆昔却像不知道疼,仿佛被咬的不是他,气定神闲地补完后面的字,“经折腾。”   江月稠倒是不好意思了,“你不疼吗?”   “还行。”他笑了声,“你昨个儿咬的可比这重多了。”   “……”   “又抓又挠的。”   江月稠扯过被子,把头蒙起来,整个一缩着脑袋的小乌龟。   曾忆昔先下床。   江月稠小心扒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看到他正在衣柜边穿衣服,她红着脸,从被子里探出身,准备去捡衣服,但身体明显是正如曾忆昔所言,有些不大经折腾。腰酸腿软的,手有点抖。   曾忆昔一个转身,更是吓的她一惊,把就近捡到的T恤抖掉了。   他好笑地走过来,倒是俯身把地上的衣服都给她捡了起来。捡也是捡了,但都勾在手上,并不打算物归原主。   江月稠仰起脸,问了句:“你干什么?”   “这还能穿?”他把东西放到一边。   最后抱着她去了她的房间,想找一身干净的给她换上。   没让她穿“隔夜” 的衣服。   他在衣柜里翻了几件,最后给她找内衣。   手指勾着那两根细带,眼角余光随意一瞥,然后很是震惊:“你竟然是B?”   江月稠:“……”   从前和他同桌三年,加上现在相处的这段日子……她还没在曾忆昔脸上看出这副不可思议的   神情。   曾忆昔勾着东西过来,眼里狭着的那抹震惊之色还未褪去。   实在是忍无可忍,江月稠扯过一边的枕头,想砸他。   可曾忆昔不愧是体育生,反应实在是太快,稍稍一俯身,便将她手腕接住,然后压了下来,在她耳侧低语:“我觉得起码是C。”   “……”   “真看不出来。”他语调闲闲的,又补充了一句。   “……”被他三言两语逗弄的,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身上软的没有力气,撑着身子想起来时,腿都有些疼。曾忆昔在一旁看着,发觉到她的不对劲。   他握住她手,“不舒服?”   江月稠不想跟他说话,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偏过头去弄衣服。   曾忆昔把她衣领弄好,“是不是疼了?”   “你还好意思说……”   “对不起。”   “……”   江月稠抬起眸,看到一抹愧色嵌在他眸子里。   曾忆昔拉着她,“我看看。”   “……不要。”   “肿了还是……”   “你别说了。”   曾忆昔闭上嘴,过了会儿,“我带你去医院,让医生看看。”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但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江月稠心头一动。   她摇头,“没事。”   曾忆昔拿她没办法,江月稠脾气其实很倔,根本没听她喊过疼啊痛啊什么的。   他往她那边挪了挪,有几分无奈地,只能抱着她。   “你不上班吗?”江月稠问。   “请假了。”   “啊?”   “今天陪你。”曾忆昔低眸看她,语气比刚才还轻,“难受要说,我带你去医院看。”   “……没那么难受。”   “但还是不舒服?”   “那肯定啊。”   “……多少会不舒服的。”   曾忆昔揉了揉她的头发,“下回一定记得轻点。”   其实他昨晚已经在克制,但可能力道还是重了些。   江月稠含混的应了声。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下回……   她不想动,曾忆昔便抱她去卫生间洗漱。   后来连早饭都是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的。   江月稠想了想,她长这么大,好像都没这么娇气过。   衣服和饭都是他这么伺候的,眼下,真像是被曾忆昔捧在手心里一样。   一时忍不住去打量曾忆昔,一时觉得,这可能也是曾忆昔第一回 这么低眉顺眼地说话、伺候人。   他眼里的愧色一直没消减过,像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我其实……没那么严重。”这回,嘴倒是比脑子还诚实。江月稠说。   “嗯?”   “我……”   “怎么了?”   江月稠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也挺舒服的。”   “……”   冷不防地想到她昨晚的反馈……这要不是顾念着她身体,真想把她按下来再……   曾忆昔强忍着,最后只是狠狠地亲了亲她。   次日一早,他开车,将江月稠送到了学校。   六月已至,天气热了好几度,毕业没剩多长日子,几乎是倒计时。   不少同学已经开始往家里寄包裹了,快递搞起了上门配送,生意好到爆棚。   江月稠想到高中毕业那会儿,她几乎是扳着手指头在数,希望能早日脱离那里。   满脑子都是天高任她游。   高中末尾的那点不快,让她忘掉了曾经的那些美好。直到现在,她遇到曾忆昔,才发现那三年,其实也很珍贵。   六月的第一周,周牧远在去国外访学之前,回了江大一趟,送了一张书签给她,“借你们许教授的话,无关飞黄腾达,前程似锦,成为自己喜欢的人就好。”   “当然,若是力所能及,做点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更好。”   不是空洞的说教,这坦诚真挚的言辞,很彻底地走进了她的心。   毕业之前,她得了点空,想出去玩一趟。   只有极少数职业才能享受寒暑假,她这个工作显然是没有长假。再说打工人么,一般放假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补觉。不如趁着现在有时间,有精力,多去几个地方看看。   曾忆昔也问过她想去哪儿,她说了个古镇的名儿,那个镇子离她老家很近。   他说到时候会陪她一起去。   其实江月稠并不是想去那个古镇,而是想回自己的老家看看。当曾忆昔问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想法,想带他去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   那个老旧的村落,是她人生的起点。乡村的诗情画意,一般只存在于美化过的记忆里,或者艺术作品中,即使那些把乡愁写成诗、谱成曲的艺术家们,也不会定居在这里。要么背个相机、带个画板过来体验一下生活,要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待上几天修生养性,但最后还是要回到物欲横流的城市社会。   江月稠也不想评价乡村到底好不好。说好,她不可能回来生活。说坏,她还是时常想起这个地方,甚至想回来看看。   她眼下,只是想带曾忆昔过来看一眼。   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生活十分富足的孩子,曾忆昔可能缺乏对真实乡村的认识。其实,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有很多,以后会不会有摩擦、有隔阂这些都说不清楚。阶层之间的鸿沟,其实还真的是蛮大的。童话里没有说王子和灰姑娘在一起之后的生活,她也不想去追问到底现不现实。她只是想把江月稠的一切告诉曾忆昔。   在曾忆昔面前,她想坦诚地、不羞怯地,展示她的全部。   出身这件事不是由她能决定的,每个人都不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舞台和剧本,她也是这样。作为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姑娘,在这位城市先生的面前,她也没什么好为自己的农村户口而自卑的。   那天,她指着村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把能记起来的都说给曾忆昔听。   俨然像个免费的导游。   眼前的画面并不够精致富足,但好在自然大方。   她最早是在这个有些闭塞的村子里生活,那时候还只是一条泥泞的乡土小道,后来才修了一条柏油路。稍微长大了一些,她才跟着江明和刘小梅去的江城。但那时候他们俩也没在江城扎下根,生活的有些颠沛流离。   逛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曾忆昔看着天边的炊烟说:“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回镇子上吧。”江月稠摇了摇头。   隔壁的镇子被做开发成旅游景点,所以配套设施还可以,有那么一两家星级酒店。   说完,她主动牵起曾忆昔的手,把他往路口那边带。那里能坐到车,可以去镇子上。   她不是要曾忆昔过来吃苦体验农村生活的,这压根就没必要,只是想他看看、多了解了解江月稠而已。   其实就这么一会儿,曾忆昔脚腕上都有好几个红肿的包,都是被蚊虫叮咬的。虽然他一声没吭过,但她却看在眼里。   曾忆昔能和她一起过来看看,就已经很好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路过一家药店。曾忆昔让她等一下,他进去买了两盒药膏和一盒喷雾剂,是止痒和驱除蚊虫的。   付账的时候,江月稠站门边,看他在货架那里,伸手又拿了一盒套……   她脸色蓦地一红……这个人!   他真的是不知道累的?! 第58章 钢铁直男   药店给了曾忆昔一个小袋子, 还没收钱,免费的。   一般来说,这个要是换个人进去, 拿个小袋子还得付个一毛钱。这好歹是家正规的药店,外面还挂着个医保定点的标志, 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会严格执行限塑令,从不售卖假冒伪劣产品, 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店。   曾忆昔付完钱后, 看着柜台上的几个东西, 觉得有点多, 一时有些不好拿。不待他开口说句“拿个袋”。售货员瞄了眼他最后拿的那一盒东西, 有几分为他尴尬害臊的意味,问道:“要袋子吧。”   对店员的心理, 曾忆昔浑然不觉。他“嗯”了声,说“拿一个吧”。拿着手机准备扫码时, 店员却说了句“算了,帅哥”。将他最后拿的一盒套装进袋里时, 店员的脸又不自觉地一红, 还脑补了一下他女友或者老婆,应该挺幸福……因为这上面的尺寸是大号的。   透明的一个小袋子,上面印了药店的名字, 还有几处分店的地址, 但还是能看见装在袋子里的东西。   江月稠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蓝色小盒, 但也立即别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曾忆昔倒是一脸坦荡,其实不要这袋子,就这么拿手上, 他压根也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   他可不是老夫子,嘴皮上不会说些存天理灭人欲的话,脑子里也完全没这方面的想法。   走到她跟前,曾忆昔说:“手给我。”   不懂他什么意思,江月稠先问了句:“干什么?”   曾忆昔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软膏,然后拽住她手腕,把一袋东西塞到她另一只手上。   他腾出手,揭开药膏上方的盖子,倒过来去戳软管,挤了点透明的药膏到江月稠手背。那里红了一块,被虫咬的。   摸完后,曾忆昔又看了看,发现她脖子上也有点红。   撩起她的发,挤了点,抹上。   一阵风吹过,药膏冰凉的效果几乎是双倍叠加,江月稠觉得舒服很多。   “还有哪儿不舒服?”曾忆昔问。   江月稠觉得脚踝处有点痒。   还没等她说话,曾忆昔缓缓蹲下来,将她短袜往下又扯了扯,那里有个红疹,袜子边沿遮了一半。   附近有几个人朝他们这里看,因为这姿势确实挺有视觉效果。   这么高傲的一个人低身下来给她抹药,江月稠心里也软的像滩水:“你也给自己抹抹吧。”   “我没事。”曾忆昔不甚在意地说。   “你不也被咬了吗?”   “嗯。”   江月稠看着他的小臂:“怎么会不痒呢,那么大个的疹子。”   曾忆昔没说话,看都没看一眼。   其实也痒,但怕江月稠觉得他娇气……   她这一路上,都没喊过一句累啊、疼啊、痒的。他哪儿好意思。   “你买都买了,就抹点吧。”江月稠拿起药管,挤了点出来,也给他抹上。   “你以前放暑假都来这儿?”曾忆昔忍不住问。   “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我会过来。”江月稠说。   听她这话的意思,曾忆昔忍不住问了句:“奶奶也走了?”   “嗯。”江月稠点了点头,“爷爷是我高三那年的夏天走的,第二年夏天,奶奶就走了。”   “……”   江月稠又看到他袋子里的东西,“你累不累?”   “不累。”曾忆昔说。   “……”看到那个蓝色小盒,他确实是不累。   “你累?”曾忆昔打量着她,想着还有几百米到酒店,打车估计人家懒得送,干脆说道:“你要走不动,我可以背你。”   “……不用。”   “但你这得省点力气。”曾忆昔说。   江月稠一抬眼,看到他眼神晦暗。   ……就成天想这事呢?   底还是没让曾忆昔背,这路上有这么多人呢。   她也没累到那份上。   酒店是江月稠定的,曾忆昔到地儿才知道她定了两间。   他嘴角一抽,问了句:“能退一间吗?”   前台愣了一下,没立即帮他办入住,解释道:“那您这边要在平台上申请一下。”   曾忆昔低眸去看江月稠,“能省点钱不?”   江月稠:“……”   “竟瞎花钱。”他表现出一副很会过日子的样子。   在他的灼热目光下,江月稠只好打开手机上的APP,取消了一间。   电梯里,曾忆昔还对她定两间的行为表示质疑:“为什么定两间房?”   “我想让你睡的更舒服点。”江月稠说。   其实她也犹豫了一小会儿,但最后还是定了两间。   曾忆昔咬了下牙,后面没再说什么,跟她进了房。   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死乞白赖。   觉察到他情绪有些低落,江月稠知道他可能还是在意刚刚那件事。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可能她骨子里到底是保守党吧,即使做过了,嘴巴却还有点拧巴。知道如果是曾忆昔来订房,肯定只会定一间。   打开空调后,江月稠没话找话地说:“你今天开心不?”   曾忆昔撩起眼皮看她:“你要是定一间房,我会更开心点。”   他很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不爽的点。   “……”江月稠想了想,她定都定过了,多说也无益处,“我下回就订一间。”   曾忆昔揽过她的细腰,她跌坐在他腿上。他眸光很深,从上到下的逡巡着她。   被看的有点热意,她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该坦荡点。她凑近了些,亲了亲他的唇,很小声地道:“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嗯?”   “我也想过订一间房。”她拿起手机给他看了下订单,之前退过一次,是一间。但想了想,还是两间好一点。   曾忆昔拿下她的手机,放在一边,然后伸手摩挲她的后颈,延续并加深她刚刚的吻。   一手勾着衣摆,没多余动作,他手机突然响了。   他准备把电话挂了,但江月稠让他去接。   因为是沈邻溪打来的。   “你快点接啊。”见他还在犹豫,江月稠忍不住催促。   曾忆昔哼了声,只能是接了。   他接电话也没避着江月稠,就在她旁边接的。   电话那边,“那个,你小姨说要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你要不要跟人见一面。”   江月稠愣了一下。   “不要。”曾忆昔偏过视线,看着她,圈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沈邻溪移开话筒,和她旁边的人说话:“我都说他不会想跟人见面的。”   “你让我跟他说说。”这回是曾忆昔的小姨在说话,她语气明显比沈邻溪要强硬,“曾忆昔,你为什么不跟人见面?那姑娘条件可好了……”   没等曾忆昔把话说明白,沈邻溪倒是主动把电话给挂了。   沈邻溪叹口气:“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那混小子没这想法就算了。”   知道他小姨不是什么好脾气,怕两人到时候吵起来,她就只好电话挂了。刚刚是他小姨非要叨叨说打电话,沈邻溪不打,曾忆昔他小姨就自己打过去。   “什么叫他没这想法就算了,你不说两句,就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沈邻溪又说了遍:“随他去吧。”   ……   曾忆昔放下手机,去看江月稠。   默了默,他凑近,低声问了句:“回头,带你见见我妈好不好?”   “……”江月稠轻轻一抬眼,看到他表情很认真。   “过年的时候没跟他们说。”曾忆昔伸过手,温热的掌心覆着她手背,“我当时感觉……”   “嗯?”   “咱们俩怪怪的。”他弯了下唇,自嘲地一笑。   几个月前,他没觉得江月稠有多么喜欢自己,即使江月稠那时跟李志说什么以前喜欢过他,但是……即便是以前,他细细一想,也没觉得江月稠对他有多么喜欢。他生日的时候喊她过来,她也不来。平时,她也没什么话和他说,对他其实是不冷不热的。   他们俩当时的关系,说是情侣也不像情侣,可能就是比普通朋友近一点,也说不准江月稠是不是在将就。可能到了年纪,她家也催婚什么的,弄的她心里烦,就这么答应了他?   ……   很多人的日子,不就是这么迫于压力,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过了。   可即便是这样,因为那是江月稠,所以他也不想去深究到底是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到底有多少喜欢在里面。稀里糊涂就稀里糊涂吧。   他没转头把这些告诉沈邻溪和曾繁清,因为担心哪一天江月稠觉得跟他没意思,就这么掰了。   直到现在,江月稠表现过几次对他的依赖,让他觉得,这姑娘好像对他有了几分在意和欢喜,也许会越来越多的罢……   一时之间,江月稠想到元旦的时候,在临江路那边的饭店门口,她看到过曾忆昔的父母。当时,还有一个女孩和她的父母。他们当时好像是在相亲。   想到那个外表不俗、气质温柔的女孩,明显对方家境应该也是和曾忆昔这边是门当户对的。江月稠忍不住问了句:“那你妈妈会喜欢我吗?”   她可以对曾忆昔坦诚一切,把她的出身成长经历都告诉他,但还是不太确信他的父母会不会也喜欢她。   曾忆昔不假思索:“她肯定喜欢。”   江月稠看着他,不自觉地笑了笑。如果不喜欢,她……也想和曾忆昔在一起。   “我妈有什么不喜欢的。”曾忆昔吊儿郎当地一笑,“她儿子能找到对象,说不定回头要和他老公一起去庙里烧香还愿。”   “……”   过了一会儿,曾忆昔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沈邻溪打来的。   江月稠借口去找衣服洗澡,没在一旁听。   没等沈邻溪说话,曾忆昔直截了当地道:“妈,我有对象了,用不着再给我介绍了。”   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那边却一直沉默。   一时间,曾忆昔以为断线了还是怎么回事。   看了眼沙发上的曾繁清,沈邻溪径自往卧室里面走,从里面把门反锁上。   好几秒后,她有几分沉重地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曾忆昔:“……”   “男的就男的吧。”沈邻溪叹口气。   “说什么呢?当然是女的。”曾忆昔好笑道。   沈邻溪又叹了声气,“行了,你也别骗我,要是男的,我……我也能接受,你爸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但也别太担心,不会让他把你腿打断的,我回头会做做他思想工作。”   被这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曾忆昔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沈邻溪又道:“我也想明白了,老早就看出来你不对劲。”   “我哪儿不对劲?”   “行了你别打岔。”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她会说一句恋爱自由,但搁在自己儿子身上,确实有点不好接受。但做父母的不能接受,那孩子在外面要是受到歧视什么的,也太惨了点。   思及至此,沈邻溪道:“是同性恋就是同性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爸那边你也别担心,迟早会接受的。”   “不是哦……”曾忆昔很是无奈。这怎么还当真了?   “那你上哪儿找的对象?”沈邻溪问,“形婚介绍所?”   “……”   “你不是骗婚吧?”沈邻溪忍不住猜测,一想到要是这个结果,她更接受不了,“你要是骗婚我可饶不了你,别坑害人小姑娘。”   曾忆昔觉得离谱至极,但这一时半会,他无论说什么,沈邻溪也都是半信半疑的。   电话挂了之后,江月稠偏过视线,看了眼他脸色。   非常的,奇异。   “可能真要去见见我妈了。”曾忆昔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   默了默,曾忆昔问:“你现在不想见是吗?”   “……不是不想。”江月稠的眸光在风里打了个摆,垂下,看着自己的手,有几分无措。古话说,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其实早晚都要见的,但江月稠心里想稍微晚一点,等她把房子的债务还清,工作稍微有点起色时候再去见就更好了。那样她也更坦然更有底气一点。   觉察到她的迟疑和紧张,曾忆昔开口道:“那就不见。”   “阿姨是想说见我吗?”江月稠问。   “嗯,我妈吧。”曾忆昔好笑,“她可能是怕你上当受骗,要来个大义灭亲。”   “啊?”   “我妈怀疑我是同性恋。”此时此刻,曾忆昔不得不佩服他亲妈的脑洞。他妈要是能来MW,那文案策划那边不少人都得要下岗。“以为我在骗婚。”他无奈地道。   “……”江月稠开始想问问为什么,但很快又想起来她之前的那点想法,慢吞吞地开了口,“其实。”   “嗯?”曾忆昔哼了声。   “我以前也觉得你是。”江月稠把上次去他办公室拿包时的猜想说了出来。   “……什么?”   “我以前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李志。”江月稠说。   曾忆昔愣了半分钟,身子微微后仰,两手撑着床,气的双肩都颤,又想笑,“你说我……喜欢李志?”   这比他妈的脑洞还离谱呢……   “你之前三句话不离李志。”江月稠定定地说。   “……”   “而且。”江月稠摆出了一个证据,“你高中那会不是和老师说要换桌吗,你说你不喜欢和女生做同桌。”   曾忆昔:“……”   “然后你又跟我做同桌,你说,是因为要抄李志的作业。”   李志当时就坐在她后桌,曾忆昔搬来时是这么跟她说的。   曾忆昔坐直身子:“我不和女生做同桌,是因为她们爱打小报告。”   “你这是性别偏见。”   “我小学和初中都和女生做过同桌。”曾忆昔吹了声响,“不是班长就是学委。”   “……所以呢?”   “她们天天记我名字。”曾忆昔想到那些事,就觉得离谱,“别人找我说话,她们却只记我名字。”   “……那你不反思一下自己?”   “阅读理解是这么做的?”   “那别人为什么找你说话,不找其他人说话呢,那可能是你爱说小话。”江月稠一本正经地推理道。   曾忆昔扬眉:“是我比其他人都帅,他们都想跟帅哥说话。”   “……”要点脸行不?!   江月稠忍不住回辩:“那你还是想离李志近一点,抄他作业。”   “他那狗爬字,我抄过几回?”曾忆昔朝她抬了抬下巴,“不都抄你的?”   江月稠想了想,他其实也没抄过她几回。   曾忆昔的作业,好像大部分都自己做的。   “你还杠上了是吧?”曾忆昔有几分没好气,但很快又缓了缓语气,“我是为了靠近你行了吧?”   “……”   听到这话,江月稠禁不住转身。   曾忆昔手里拿着瓶水,喝了一口,喉结一滚。   她撇开视线,假装看不见。   其实她的淡定和若无其事都是纸糊的,手一抖,几件衣服便掉了一件。   偏偏掉的还是那个最引人遐想的。   曾忆昔长腿一抬,走过去,弯腰捞过,手指勾着那一片薄薄的布料,意味深长地一笑。   “给我吧。”江月稠红着脸说。   曾忆昔这回还算好说话。她说完,他便伸过手。   江月稠伸手去接时,却被他顺势捏住手腕。东西没拿到,却被他一个用力拽了过去,把人陪了进去。   曾忆昔背脊抵在开关上,啪嗒一下,屋里的灯全灭了。   夏天,两人的衣服都很少,体温传感的特别明晰。   曾忆昔低头,去找她的唇,含吻了一会儿,撩拨的她气息不稳,手里的东西全落在地。   轻飘飘的,连个动静都没。   “我这得必须证明一下。”曾忆昔摸到她衣摆,“什么是钢铁直男。”   “……要洗澡……”   最后,她用残存的那一丝理智去说。   曾忆昔将她抱起,两手托在她臀下,她只好用腿环住他的腰。   走路时,他还不忘来吻她。   热水兜头泼下,她像一条被网住的鱼,任由他摆布。 第59章 给你一个当公主的机会……   被曾忆昔折腾到大半夜, 她早上起不来,掐掉闹钟又睡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时,手机响了。   是江明打来的电话, 问她是不是在镇上。   江月稠出远门都会跟他们说一声,所以江明也知道她眼下在哪儿。   江明跟她说大伯住院了, 就昨晚出的车祸。   江月稠打了个机灵,赶忙起身。被子往下一滑, 露出她光洁的皮肤。   衣服全被剥了……   脸皮不禁一红。   其实来的时候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大伯, 但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和大伯闹了些不愉快, 还是因为钱的事情。   家长里短的事说不清楚, 江明也是背着刘小梅打的电话, 让她有空去看看大伯。   江月稠说好。   电话里,江明告诉她, 大伯是为了去网吧找孙子,孙子网瘾大, 在网吧通宵不回家。   大伯火急火燎地去招人,路上不小心被车撞了。   去医院的路上, 江月稠把事情想的很严重, 所以到医院的时候,发现情况比她想的要好点。   因为是被一辆摩托车撞的,大伯骨折了, 轻微老震荡, 不是她所想的那么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来病房的时候, 那位车主也都在。   大伯和大伯母在和他吵,骂的很难听。   江月稠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进去。   里面吵嚷的很激烈。其实都是大伯和大伯母在骂人, 骂着撞他的那个摩托车车主。说了很多的污言秽语,听的人直蹙眉。   因为是江月稠的亲戚在里面吵,曾忆昔也不好说什么。   江月稠捏着衣角,靠墙站着,低着眸,没有说话。   垂下的一缕发也挡住她的侧脸,更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们家当年也是这么被人骂的。   时间让酒和回忆,都变得滋味厚重且复杂。   曾忆昔抬起手,捂住她耳朵,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江月稠唇微张,想说谢谢,但最后还是卡在了嗓子里。   直到里面平静下来,江月稠拿着东西走了进去。   大伯和大伯母看到她都很意外。   大伯主动问了句:“你爸还好吧?”   江月稠点头:“挺好的。”   聊了几句,大伯母问:“你今年毕业了吧?”   江月稠点了点头:“马上就毕业了。”   “在哪儿工作?”   “就在江城。”   “那是做什么呢?”   “……”江月稠犹豫,知道他们孙子网瘾大,估摸着恨死了搞游戏的。“就是做美术设计。”她含糊其辞第道。   大伯母“哦”了一声,“那一个月工资多少?得好几万吧?你们研究生工资挺高的吧?”   “也没那么多。”   “怎么没呢?我看新闻上说,像你们这种名校毕业生,毕业十年后,年收入平均都得十万,还有你们江城啊,那不是人均存款十来万?”大伯母将新闻上看到的,如数家珍地道了出来。   没想到现在中老年朋友们都挺爱上网,这些她都不是很了解。   “……但我应该是被平均、扯后腿的那个。”江月稠轻声说。   “不能啊,你可是北理毕业的,还读了个研究生,工资怎么可能少?”   “……”   大伯倒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谈朋友了吗?”   想到门外的曾忆昔,她没开口否认,微微点头。   “那你男朋友家怎么样?”大伯母又问。   “……挺穷的。”江月稠咬了咬唇,胡诌道,“欠了一屁股债呢。”   “什么?欠了一屁股债?那还跟他干什么?赶紧分了!”大伯母忍不住数落,“你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   她强忍着,才没破罐子破摔地说“你就当是吧”。   不想再继续说自己的事情,她把话题往他们孙子上套,问那小孩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伯母哀声叹气地说了一堆,最后说江月稠是独生子女,所以她儿子算是江月稠的亲哥,希望以后相互扶持什么的。   对于这些不着调的话,江月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个天聊的十分煎熬。   出了病房后,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时觉得外面的消毒水味都变得好闻起来。   不远处,曾忆昔站在那里等她。   他虚靠着墙,头微微上扬,下颌线条干净利落,眉眼恣意淡然。   美好的,像个一触就会破的梦。   江月稠深吸一口气,朝他走了过去。   其实大伯母的那些话只是微微有些坏心情,从长远看是影响不了她什么的,因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但不得不承认,大伯母说的很人间真实。特别是听到那个欠了一屁股债,就让她赶紧分……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   曾忆昔打量她神情,轻声问了句:“大伯还好吗?”   “嗯,还好。”怕他担心,江月稠解释,“只是摩托车撞的。”   “怎么被撞的?”   “他去找我侄子,那小孩沉迷游戏在网吧通宵。”   “哪款游戏?”   “Halo。”   “……”   江月稠把听到的说了遍:“他还从家里拿钱去买角色皮肤,就最新出来的那个系列,一套七个,一共一千四。”   曾忆昔:“…………”   沉寂过后,曾忆昔开口问:“你侄子多大?”   “十四岁。”   “你侄子都十四了?”有些难以置信。   “我堂哥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了,然后家里安排了相亲,就结了婚,孩子也就这么来了。”江月稠说。   其实她大伯结婚也早。   江明是二十八结婚的,江松二十就结了婚。   曾忆昔不解:“你堂哥为什么不上大学?”   听着有几分“何不食肉糜”的调调,不过,江月稠也明白他的成长环境里应该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种事,她耐心地解释:“因为心思不在学业上,学也学不进去,村里很多人都这样,过年回来说是在外面挣了钱,一个带一个,就这么出去务工了。”   在一种环境里,父母怕孩子输在起跑线,各种培优班疯狂上着,大家卷成菜芯。而在另一种环境里,人生又是另一种模样。   “他怎么拿到一千四的?”对于这个,曾忆昔不解。   “他拿我大伯母手机,用微信支付的。”江月稠好气又好笑,“这小子还给女主播打赏,据说还是哪个小萝莉房间的老总?”   曾忆昔听着也有点乐。   但很快,他也觉得笑的不是个时机,他虚咳两声,将笑意收敛起来,“支付不是要密码的吗?他还知道密码?”   江月稠:“应该吧。”   要不然怎么弄的开呢。   回想到那小子的成长环境,就是所谓的留守儿童。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把他当个土皇帝一样供着。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她是见识过大伯母怎么惯孩子的。还有这智能手机,对老一辈来说可能并不友好,有时候甚至还要倚仗着江飞的指导,所以密码被他知道也有可能。   出了住院部的门,他们也看到了江飞。   这小子的个头都快撵上了江月稠。看到她就像看到了空气,不过也不确定是不是还认识她。   他两手揣在口袋里,跟个县大老爷似的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的经过。   曾忆昔舔了下牙,他当年都没拽成这样。   这小孩还又拽又挫的,头发油的像是好几天没洗了,可能也是好几天没洗。   江月稠也不是很想认识这小子。   认识他是件什么光荣的事情吗?只不过是件没办法的事。   要是刘小梅在,肯定会问一句,这孩子以后怎么办?   爷爷被车撞了,但江飞过来并不是为了看望,他甚至问都没问一句。   所来只为一件事,他要钱。   大伯母拗不过他,给他一百。   这回也被气狠了,骂了一句:“回头叫你爸妈把你接回去!你个讨债鬼!”   江飞不以为然,拿了钱后,撂下一句:“那你喊呗。”   说完就走。   大伯母气的胸口疼:“游戏真的是害人!我好好的孩子就是玩游戏玩成这样……”   江飞出医院大门时,江月稠还没走。她喊住他:“飞飞。”   江飞停住脚步,斜着眼看她。   曾忆昔手心一阵痒痒,这小子怎么看着这么欠揍呢。   江月稠语气温和地问:“你去哪儿?”   江飞不避讳她,他爷爷奶奶都管不了他,他爸妈也山高皇帝远。“去网吧。”一副给你知道又怎么样的德行。   “……”   不远处,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在催他。   江飞朝他们跑了过去。   江月稠也跟着他们,发现最后是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小网吧。   看着还不如王睿斌去的那间。   没多久,突然来了一辆警车,几个民警走了进去。   然后,江月稠胆战心惊地看到,好几个小孩,从网吧二楼的窗户往下跳……   曾忆昔其实也没见过这场景,看的有几分震撼。   ……这也确实离谱了点。   把一切都推给游戏是不公的,但游戏不担一点责任也说不过去。   从设计之初,游戏开发商就想法设法为了怎么吸引用户,游戏里的各种奖惩机制一调再调不就是为了保持玩家的粘性。但问题明显更为复杂。   江月稠收回视线,看了眼身旁沉默的曾忆昔:“你为什么会玩游戏?”   “别人带我玩的,当时也凑个热闹。”   现在已经记不清到是谁带的了。对于男生而言,这不止是个娱乐的活动,也是个社交的工具。   “然后上瘾了?”往回走的路上,江月稠边走边问,像个调查户口的女民警。   “那倒也没这么离谱。”曾忆昔哼了声。   起码在中学时代,占据他大部分时间的是足球篮球这些运动。   “那后来不是说你要加入职业战队吗?”江月稠又问。   “因为当时,只有游戏能给我创造一种价值感。”曾忆昔低着眼睫,眼神在她身上轻点而过,然后飘向了别处。   那时候确实是挺废的,只有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时,才能稍微获得一种满足感。   每个人都想获得一点价值感,哪怕他真的是个loser,他其实内心也不想承认自己没有价值。有人喜欢吹牛逼,有人爱抬杠,无非就是想获得一点存在感,一点价值和意义,无非就是不想服输。   “游戏的价值,体现在哪些方面?”想了想,江月稠补充了句,“我是说社会效益方面。”   她不是游戏爱好者,虽然现在从事的是游戏行业,但她所受的教育一直把它定义成“电子海I洛I因”什么的。   不是质问的语气,她真挺想知道的,是单纯的求知欲。   “就跟小说、电影、音乐这些文化工业产品一样,游戏也就是一个供我们释放平日压抑和禁锢的岛屿,我们在这里释放焦虑压力,然后再带着轻轻松松的躯壳和灵魂回到现实。”曾忆昔微扬着头,“现实的压力很多,我们能掌控的东西很少,需要一些虚幻的东西去慰藉。但最终目的,还是去过好现实生活。问题在于,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出不来,或者不想出来。”   “……”   很少见曾忆昔一本正经的说话。   江月稠忍不住去看他。   他今天穿了件白T,长腿上裹的是条布料轻薄的休闲运动裤,看着很显年轻。   模样也清俊,带着三分懒意,就这么看他,还以为是什么哪个高中的校草。虽然刚刚的话说的倒是挺正经,但他神情也没那么严肃。   也是,印象里,曾忆昔念检讨也没个正经的样,字里行间都是“我错了”,但语气一听,分明就是“老子没错”,有点气老师。   他惯常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神态总是恣意潇洒,甚至有点恃才傲物。   这么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并不多见。   一抬眼,彩云还在,人间明媚。   再低眸,她看着地上成双的倒影,不自觉底想到曾忆昔这几日的表现,还有刚刚在医院的举动……   曾忆昔其实很有分寸感,没问一句让她不适的话。   他也,真的很善良。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习惯,还是在忍着过日子。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破旧寒酸,可他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不好,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愉。   她觉得真的很难得。   想到之前参加调研,当时只是为了体验生活,去的地方比这里还好点,但有同学受不了那种环境,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   崩溃到想哭。   她现在,其实能理解那个女生的心情。那是个家境很好的小姑娘,从小被呵护的很好,皮肤嫩的能掐出水,而山里蚊虫又多,每天胳膊都是一堆疹子。   所以这几天,她真觉得觉得曾忆昔这几天挺了不起的。他一句话都没抱怨过。   江月稠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笑道:“你还想坐坐拖拉机嘛?”   就这么又回到了村口。   曾忆昔找到一家小店买水。   冰柜里全是甜不拉几的饮料,他蹙眉,“老板,这里没矿泉水吗?”   “刚刚来个小伙子,全买走了,这回还没放进去呢。”   曾忆昔拿了瓶可乐,给江月稠拿了瓶常温的饮料。   ?   江月稠接过水,习惯性地道了声谢。   一抬眼看到曾忆昔左手罩在易拉罐上方,食指抠住拉环,微微一动,就这么把易拉罐打开了。   动作很帅。   江月稠眨了下眼。   曾忆昔微扬着头,喉结滑动,透着几分性感……   喝了两口冰可乐,曾忆昔放下手,眸一低,看到江月稠在看他。   回过神,江月稠去拧盖,拧了两下没拧开。   曾忆昔手一招,示意她把东西给他。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拧开了。   微风荡过,他额前碎发微微颤着:“你不是要带我开拖拉机吗?”   “……”   没等她说话,曾忆昔就快步走到前面,拦着那个开车拖拉机的大爷。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曾忆昔又折回了商店。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张红钞。   因为开拖拉机的老大爷没有微信,只要现金。   他抽了口旱烟,伸手跟曾忆昔比划:“我只要二十。”   曾忆昔不懂,一百不要,要二十?“不要您找钱。”他好笑道。   大爷就是不要,因为怕收到假I钱。他也不大认得钱。   曾爷拗不过开拖拉机的这位大爷,只得去扫个二十的出来。   拖拉机大爷还看了很久,确认是真钱后,才把车给江月稠,也跟她说了怎么开。   江月稠用家乡方言,跟他一板一眼地对话,曾忆昔在一旁,一句都听不懂,不禁轻笑出声。   这方言还挺复杂,整的跟达芬奇密码一样。   大爷也不怕他们把车开跑不回来,因为前面是条死路,到底是要折回来的。   把一切都算的明明白白,大爷就抽着烟,眯着眼睛,看两个不知柴米贵的小鬼在那边乐呵。   路有点颠簸,拖拉机自带音响,曾忆昔一连说了两句,江月稠也没听清。   “你怎么拖拉机都会开?”他扯着嗓子问。   “因为我们家里没路虎,只有拖拉机,要不然我也会开。”   “……”   “你以前放假都会回来?”   “嗯。”江月稠专注开车,觉得他吵的让人有些分心,有些不打客气地道:“我记得你问过一遍。”   “你回来也去干农活?”   “那不然呢?”   “……”   前面有坑,还不止一个。而且,曾忆昔今日的话格外的多,像个话痨一样。江月稠没好气地道:“你少说点行不行,要不然我注意力不集中,你不怕掉沟里去的。”   曾忆昔身子朝后微微仰着,风撩他的发和眉眼:“掉就掉呗,我垫在你身下,疼不到你。“   江月稠瞥他,见他坐姿懒散的很,可表情却真挚,像是真的要给她坐垫背的。想到翻车的画面,她心有余悸,却也软榻了三分:“……可别胡说八道。”   车开的很慢。   就曾忆昔这两条长腿,下来走,都估计比这快。   江月稠掉头的时候,让曾忆昔下来,他不下,说她这样栽沟里就没人给她挡着了。   两侧风景慢慢倒退。   田间几个中老年人弓着腰身,从庄稼地里抬起头,拿着颈上的汗巾去揩额上的汗,眯着眼睛,就着徐徐的风,来看他们。   把他们当成了有趣的风景。   可在江月稠眼里,他们不是风景,而是人生。种地是件很辛苦的事,他们还是在烈日炎炎里站到现在,一天也不会有很多钱。   世界就是一个世界,不同的人能看出千万种滋味。而所看到的滋味里,都有自己曾经尝过的那一味。   坐在这辆车上,曾忆昔东看看西望望,对一切都有着好奇感。   江月稠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懂这份贫苦。但他会尊重别人的人生。这就足够了。   溜了一圈回来,江月稠松开把手时,已经是一掌心的汗。   上一回还是上一回,这多少年没碰过了。   下车时,她腿脚发软,差点没站稳。   曾忆昔一把捞住她胳膊:“你还挺能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江月稠侧过身,看了眼还在农田里忙活的那些人,都是到了退休拿养老金的年纪了,“我倒希望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呢,可不是没那个命嘛。”   她是以一种特别轻松的口吻,在调侃命运。   话说完,视线还没挪开,看到田间的那些人,她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她一点不想感谢贫穷,每每听到一些人说,感谢贫穷的成长经历,让他受到了怎样的磨砺……除非是演讲或写作文可以另当别论,要不然她只想抬个杠——“有劳把我的这份也领了”。   穷是件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咬牙忍受,把自尊心被折辱成什么样只有自己知道。谁不希望家里有矿呢。   就着夕阳的余晖,曾忆昔低眸看着她。   当年前后桌的女同学每每说买什么衣服去哪儿玩,江月稠都不说话,她总是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卷子,闷声不吭地写着题,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他那时真的以为,江月稠只是太爱学习,跟个小书呆子似的。再遇到江月稠的时候,她似乎更少表露情绪,比以前好像更淡定从容。她的喜怒哀乐,得拿放大镜去看,得特别认真的去看,才能觉察到点什么蛛丝马迹。   也许不富裕的生活养成了她坚韧向上的性格,但曾忆昔还是希望,她能在自己面前,可以释放一下自己的那颗心。   披着那一身铠甲,未免也有些沉重。   这么想着,他倏地搂过江月稠的腰,轻声念她名字。   “怎么了?”   “现在给你一个当公主的机会。”   “嗯?”   “嫁给我。”   “……”   夕阳还在燃烧,可能再过一会儿,就烧了干净。   群山在他身后,垂着黑黢黢的脸,缄默不语。   他站在光明里,白T黑裤,干净如当年。 第60章 曾忆昔什么都给你。   刹那间, 江月稠有些不知所措。她手指先蜷着,不自觉地慢慢松开,而后又微微蜷着……   她这是被求婚了吗?   就这么突然的……她被求婚了吗?   她连正儿八经的告白都没怎么经历过, 突然来了个求婚?   未免有点太突然了些吧……   田间地头的,长了很多草。   往后想到此时, 即觉得心动,却也觉得, 真是有点点草率。   一时间, 又不由地想到曾忆昔不久之前接的电话。江月稠遇到的好几次, 曾忆昔父母都是在催他相亲, 给他介绍对象什么的, 可能压力真的太大了。   “你家里很着急吗?”江月稠忍不住问。   “急什么?”曾忆昔没立即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江月稠的意有所指, 低眸哂了声,“也确实, 有点急。”   “……”   江月稠在心里算了一下,曾忆昔比她大一岁, 过完年也确实老大不小了。   可她现在, 确实,有点没太做好准备。   他们也就去年秋天才遇到的,到现在, 一年的时间都还没到呢。   如果现在就将结婚提上日程了, 是不是有点着急了?像闪婚一样。   最主要的, 谈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快乐就好,别的什么可能都没那么重要。而结婚,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意味着他们需要面对彼此的家庭,以及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和义务。   后者复杂很多。   没得到江月稠的回复,曾忆昔也没催促。   他此刻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唐突。   风过田野,草蔓细细窣窣的响,虫鸣也此起彼伏的响,而填密他们之间的,却是沉寂。   浸在夕阳下的眸光,就这样划过江月稠的脸。像根小火柴蹭地划过擦火皮,火苗倏地就冒了出来,莹莹的一小簇,却能烧灼很多东西。江月稠脸上的那抹犹豫,也蹭地一下,像是烧灼了什么。他心头不受控制地,有了一点点的阻塞感。那点阻塞感慢慢升腾,最后堵上了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这份沉默。   挺尴尬的,他竟也为沉默而尴尬了。   看似漫不经心地仰头,看似漫不经心地在看缭绕在天际的那几缕炊烟,在那很淡的几缕灰烟里,再慢慢悠悠地撇过视线,最后低下眼睫。   沉默良久,曾忆昔强装镇定地开口:“……没关系。”   拒绝,也没什么。   口吻很轻,究竟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他也不知道。   可能,更多的像是在安慰自己。他扯唇,轻轻笑了笑。   唇角虽是弯的,可沉下来的天色,都掩不住他失落的脸色,来去自如的风也吹不散他那微蹙的眉……   江月稠心里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但结婚的事,她现在还不能这么轻易的应承下来。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事业才刚刚起步,资产还是负的……结婚有点太早了。   往回走的路上,气氛俨然不如来时欢快。   积压的问题,确实是无法回避。   回到酒店门口,江月稠到底还是开了口,她轻轻喊了一声,“曾忆昔。”   但曾忆昔没有听清。   江月稠犹豫,最后还是伸过小指,轻轻勾起曾忆昔的手指。   夜空下,曾忆昔侧过身看她,淡淡“嗯”了一声,给她回应。   “我那会……”勾在他手指上的小指并没收回,江月稠顿了一顿,“不是在拒绝你。”   曾忆昔:“……”   刚刚比夜幕下远山还沉的眸色,此时却像是嵌进了万家灯火。   因为她的一句话,一瞬间的亮了。   “我是觉得,对我来说,现在谈结婚……”江月稠鼓足勇气,想把话说明白,“有点早了。”   她继续解释:“曾忆昔,我今年才研究生刚毕业,工作还在起步阶段,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现阶段,他们俩的差距很大。她需要一点时间,却追上他。   也不知道,曾忆昔以后会不会后悔。因为他的条件,是可以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姑娘。   酒店大厅灯火透亮,照清了她的脸。   曾忆昔也看清了她脸上的神情。那个聪明勤奋的江月稠,此时遍布失落与无奈。   让他心口微微一疼。   “你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江月稠低下脸,她声音也跟着往下低,小小的、轻轻的,一字一句都很艰涩,“我现在,没资格去结婚。”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后悔过辞掉工作,脱产去读研。她为自己后来所遇到的那些人而高兴,为自己又学到了那些知识而快乐,但直到这一刻,她在沉甸甸的现实面前,还是像稻穗一样,被压弯了头。   她有一些后悔。如果她没有辞职,再在那个公司拼搏奋斗个三年,起码现在,不会再受物质困顿。   ……但那样,她要是留在北城,也许不会再遇到曾忆昔。   可现在,让曾忆昔再耗费时间去等她,其实也很自私吧?   “可以。”曾忆昔伸过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江月稠,我们七老八十去结都行。”   他等。   等得起。   只要江月稠肯嫁他。   早晚有什么重要的。   憋了一路,听到这话,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江月稠终于崩不住,眼角慢慢泛红。   曾忆昔轻轻扣住她的头,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那你这是嫌早还是嫌晚,总不能等咱俩百年之后合葬在一起,然后要什么不肖子孙给办个冥婚吧。”   “……”江月稠哭笑不得,“怎么就是不肖子孙了?”   “我随口说的。”   “……不能瞎说。”   “嗯。”   “你真的会等我吗?”江月稠忍不住问。   “干嘛不等。”曾忆昔哼了声,“说不定以后,我们结婚,国家还给发钱鼓励。”   “……为什么?”   “到时侯结婚率和离婚率要是差太多,”曾忆昔煞有介事的胡说八道,“那肯定要鼓励鼓励我们这些为爱献身的人,我们多正能量,值一个精神文明奖吧。”   “……”   “再过个十年,说不定又要给我们发奖金。”被自己逗得有些好笑,曾忆昔也笑出了声,“我们可能还要上新闻,接受各大媒体的采访。”   “这又是为什么?”   “模范夫妻,不得树立个典型,全国报道么?”   “……”   全都给他预言完了。   但他说的,好像对他们以后的生活,很有信心。   这份信心也传递给了她。   “那你正式求婚那天。”江月稠仰起脸去看他。   “嗯?”曾忆昔低眸接她视线。   “要给我买一束玫瑰花。”   “……”就这么点事?   “我想发个朋友圈。”江月稠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道,“我也想秀个恩爱。”   她单身这么多年,基本都是被撒狗粮、被秀恩爱的那一个,最痛苦的,还一直都在往外随份子。   这几年愈发离谱了些,好多同学都结婚了。   曾忆昔好笑:“一束玫瑰花就能秀恩爱了?”   江月稠固执的点头,“能。”   “……”   “我这几年还随了好多份子钱。”想到这个,江月稠就很是肉痛。这几年,好多同学都结婚了,甚至还有孩子满月酒的也邀请过她参加,人不到场,心意却还是得到的。再加上她现在收入不多,每花一次钱,她都像是在剜肉……“我到时候,可要都收回来。”她小声叨叨着。   曾忆昔被她逗乐了,压着声笑,胸腔一颤一颤的。   “你别笑了……”江月稠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小市民了。   曾忆昔憋着笑意,缓声道:“那到时候是不是要考虑一下通货膨胀?”   “……那也确实要算算。”这么一说,她真的开始算计起来,“那我们别太晚了,三年应该还可以,算上通货膨胀的速度,钱贬值的应该没那么厉害。”   “好。”曾忆昔不假思索地应道。   那就三十而立?   可以的。比想象的早。   话题渐渐轻松起来。   进了房间后,曾忆昔打开电视,今晚有他喜欢的球队的比赛。   他点了很多烧烤还有一扎啤酒过来,烧烤有点辣,江月稠没吃太多,只捧着啤酒喝了几口。   球赛她看不懂,曾忆昔给她解说,她也不是很明白,这两个队连个帅哥都没有,那就更没意思了。她只是在硬撑,曾忆昔看她眼皮子打架,便让她先睡。   江月稠洗了个澡后便上床躺下,但很快,曾忆昔就把电视关了,他将房间清理了一下,然后冲了个澡,就躺到她身边来。   他一来,江月稠却睡不着了。   曾忆昔也发现她眼睛越睁越大,揉弄她头发:“那咱俩说会儿话?”   江月稠点点头:“你为什么不看了?”   “踢的太臭了。”   “输了吗?”   “嗯。”   “那你别难过,下次会赢的。”江月稠安慰道。   不想提那还不如解散算了的破队,曾忆昔想着换个话题,“你这,不打听打听你将来要嫁的这个人?”   江月稠想了想,从善如流地问:“那你家有几套房?”   曾忆昔盘算了一遍,没盘算明白,“不知道。”   “……不知道?”虽然她是开玩笑的,但曾忆昔这回答的也太没诚意了吧?   转念一想,那或许是太多了?数不过来?   “多少套不知道,但我家应该能买不少套。”曾忆昔戳她鼻子,“你要不先在江城的地图上圈个地儿,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里买。”   “……”   “这就没了?不再问问了?”   “那你以后把你的工资卡给我不?”她蹬鼻子上脸地问。   “给。”   江月稠被他逗笑,又不知为何,有点想哭。   她背过脸,嚷嚷道:“我什么都不要。”   曾忆昔俯下身,从背后揽过她,轻声道:“可以要的。”   “不要。”   “你能要到曾忆昔的东西。”他贴着她脖颈,轻轻哼了声气,“证明你有本事。”   “你不显摆显摆你的本事?”   “……”   “曾忆昔什么都给你。”   他是心甘情愿的。   不要那么累了。   不要那么的辛苦。   ……   往后靠一靠他吧,他一点都不会介意,只觉得……荣幸。   ——   回到江城后过了几天,宿管阿姨就来下最后通牒,要他们毕业生尽快收拾好东西搬离寝室。   将东西都打包好,一部分准备搬到曾忆昔那边,一部分要寄回家。   正逢毕业季,快递员到宿舍门口取件,运费还便宜。然后喊宿管阿姨来检查,看着空空如也的床位,阿姨表示很满意,因为江月稠还把她那里擦了一遍,像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用不了多久,这张桌、这张床会迎来新人。   在宿舍睡过最后一晚,想来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睡这样单薄的小床板了,她还拍了张照。   看着住了三年的寝室,她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曾忆昔的车停在宿舍楼外,他来接她。本来说好,要去吃顿大餐,庆祝毕业。   但回去的路上却接到了刘小梅的电话。电话里,刘小梅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说有事要跟她说。   江月稠让她在电话里说,但刘小梅说不行,必须要当面谈,态度还挺强硬。   就只好先回了趟家。   家里,刘小梅和江明两个人都在。   江明还打算寒暄一下再切入正题,但刘小梅却心直口快地道:“我听你大伯母说。”   “嗯?”   “你谈了个男朋友?” 第61章 我多让着她点   拎着一箱子书回家, 累的胳膊都快断了,一身都是汗黏黏的,她都来不及搬张椅子坐下, 刘小梅又开始审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朋友?”   “……”   江月稠没想到,自己被喊回来, 竟是因为这件事。   开始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脸皮一层薄红。但年龄摆在那儿, 不是那个和男生走近些就会引起老师重视的年纪, 已经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其实被戳穿就戳穿了吧。   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有点不想被问东问西, 所以没告诉他们俩。   也不是怕其他的什么,这回被他们先发制人, 江月稠觉得也没必要隐瞒。   “去年的事。”她说。   话音一落,刘小梅的脸色更沉了。   江月稠有些不解, 其实刘小梅在这条巷弄里,思想还算比较开放的, 不太明白她的神情是所谓哪般。   而且, 江明的脸色也不好看。   “看来你大伯母说的还是真的了?”刘小梅庆幸自己提前煮了一锅绿豆汤,要不然急上火怕是能把房梁给烧了。   “……大伯母说什么了?”看着他们这不同寻常的反应,江月稠忍不住问。   “你大伯母, 说你谈了个男朋友。”刘小梅没什么好气地说, “还说对方人品不怎么样, 欠了一屁股的烂债。”   说到一半,刘小梅便说不下去了。这真的是太膈应了,没想到自己辛苦培养的女儿,竟然看上了那种人。她又气又哀, 早饭都没吃下去。   “……”   江月稠想到那天在医院的情形,因为大伯母总在谈钱,还几乎明示了想让她帮衬堂哥的意思。其实这种思想在他们老家那边挺常见的,女孩总被要求帮衬家里的兄弟,大伯母自己就是个“伏弟魔。”   觉察到大伯母的心思,江月稠怕自己要是说她男朋友家境还可以,可能会给曾忆昔带来麻烦。   所以她就胡乱诹了一个。   没想到还被添油加醋一番,竟然传到刘小梅这里了。   到现在,江月稠还能清晰回想那天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却压根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品行不端”这句话。   她明明只说了一个“欠债”,后面那个所谓的“品行不端”,不知道是大伯母主观臆测,还算刘小梅在这里合理推断。   刘小梅想到那话,脑袋都疼。   借着为江月稠好的名义,她大伯母还在电话里拿学历说事,说江月稠是念书念傻了,怎么能看上那种人,这要是实在找不到对象,她还能帮忙在村子里给张罗介绍几个。   可真是谢谢她了……   视线一偏,看着闷的像个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的江明,刘小梅很是不满,天天让她当恶人,他这儿闷声不响一脸戚戚的装老好人。到时候棒打鸳鸯,敢情女儿是不会记恨他哦。刘小梅气不过,伸手推了江明一下:“欸,别成天都你唱白脸我搁这儿唱红脸,平时我得罪人就得罪了,这回你女儿都一只脚进火坑了,你不说两句话?”   江明不是不想说,他只是想委婉地开口,怕江月稠听不进去。眼下措辞酝酿的还不算特别妥帖,但也不敢不吭声,他慢慢地道:“我跟你妈,也不是什么嫌贫爱富,但他这样品行不好的人,你跟着不是没好日过吗?”   “我和你妈一直都挺放心你的,就是这回……”江明叹了口气,“你真得和我们好好说说。”   没想到她无心的话会带来这么大麻烦,江月稠只得解释:“……不是大伯母说的这样。”   “……其实他家里条件挺好的,挺有钱的,他都已经有房有车了。”顿了顿,她想给曾忆昔挣点印象分,嘴瓢似的加了个后缀,“还是自己买的。”   其实曾忆昔说过,那辆路虎,好像他爸爸出的钱。   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想管不上这么多。   “……”刘小梅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一时更气愤,“那你大伯母在胡说什么?”   “是我先骗她的,说我男朋友家里挺穷的。”没想把锅扣到别人身上,江月稠说,“你们也知道大伯母这人。”   其实有点势利眼,还爱占小便宜。   当时在病房里,大伯母一会儿打听她毕业工资,一会儿又觉得他们家有积蓄,还说什么要她帮衬堂哥的话……   她难免不到多留个心眼。   不说是不是堂哥,就算是亲哥,她也不会依照她的心愿,去搞什么所谓的帮衬。   费了些嘴皮子,事情倒是解释清楚了,但她把曾忆昔供了出去。   刘小梅半信半疑,觉得江月稠在给她讲什么偶像剧。又帅又有钱,家里好像还有点矿,对她还很好……刘小梅以前没少看剧,也有一个粉粉嫩嫩的少女梦。但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刘小梅倒是冷静了下来,觉得有必要当面见见那个男生,别是个什么心机深沉的boy,把她女儿给骗的团团转。   后面,也把这话跟江月稠提了两次,江月稠一次说“下一回”给搪塞过去,到下一回时,曾忆昔又去出了趟差,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一阵儿。   眼下她以一名正式员工的身份,回到MW里,也意味着她的生活,步入到新的轨道里。   无论是放松疲惫也好,逃避压力也罢,她想为自己的工作找到一个支撑她的意义。既然游戏的受众面这么广,而且她亲眼见过它影响着一个又一个人,她希望游戏能产生更多积极向上的社会效益。   也不想机械的、按部就班的完成规定下来的任务,骨子里,还是有创作欲的。这次是带着想法和激情再回到职场,希望做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份事业。   但待了数天,她敏锐地觉察到MW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连素来活泼的美术部,近来都也有点低气压。   公司注入新的资本,一时间,相继成立了好几个项目组。每个项目组成立的那天,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一个大爆款,成为下一个Eternal,下一个Halo。但最后,能打出水花的没几个。历时五年,前期投入巨大资金的一款手游,去年上线问世,但并没擦出什么水花。那么恢弘巨制的游戏,干不过人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出品的东西。   另一方面,眼下虽然资金到位,但MW还是有些缺人才,不得不外包出去几个动画的业务,但最终效果和MW自己的水准有所差距。可玩家们并不知详情,都觉得MW的作品也越来越粗制滥造什么的,不是印象里的那个MW……一时风评受损。   其实人设图什么的都是MW确立的,只是在动画创作方面找了几个公司,却没想到效果这么不尽如人意。   也是安宁那天吃饭的时候和她叨叨,江月稠这才知道,原来她去学校的这段时间,公司內部已经开过好几次会。听说有人把矛头指向了Halo,因为全公司最优秀的人才都是紧着Halo来的,Halo一直都是MW最大的摇钱树,也被当作财神爷供着,当然不会怠慢。   但Halo 也阻碍了其他项目组的发展,因为人都被它要去了。   曾忆昔的压力可想而知,可他却从没开口跟她提过什么。   从前,他是挽救大厦之将倾的功臣。如今,手里攥着一点股份,随着MW的市值不断攀升,业界地位逐渐稳固,他自然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曾忆昔的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也明白现在的MW有些浮躁,不像当初跟他说的那么纯粹。   特别是那家互联网资本进来后,明显感觉到公司在价值观上受到的影响。   一股山雨欲来风的气势涌在MW的上空,几乎都是冲着曾忆昔来的。   她不想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要给他添乱。所以也就没去提刘小梅要见他的那件事。   八月初的时候,梁信语喊她出去聊了会儿天。   他前几天去了趟加州,顺道去看望那边访谈的周牧远,聊天时也谈到了在一个部门的江月稠。   研究生阶段,相较于同班同学之间的感情,师出同门的情感可能更为深厚一些。出于一点私心,梁信语确实对江月稠更为照顾。   他想让江月稠去自己比较看好的、比较有发展前景的那几个项目组,其中就有章启明的那个组。但江月稠却想加入安宁的项目组,因为安宁说的一句话很戳中她:“想为女孩们做一款游戏。”   她就这样,再一次走上了理想主义者的道路。   安宁那个组获得的投资并不多,眼下还处在一个“毛坯房”的阶段。就一个demo而已,这demo的水平,江月稠觉得自己都能完成三分之二。   一时之间,江月稠也发现自己的一个长处,得益于她跨专业的学科背景,她可能是MW里会画画的人里,最会敲代码的那一个。   梁信语失笑,他不会干涉江月稠的选择,只是把利弊都给她说清楚了。   但江月稠最后还是表示,她要加入安宁的组。   周末得了点空,江月稠准备做个饭。   虽然现在讲究速度和激情,什么都来得快和方便,但她还是觉得,有空的时候做顿饭还是很有意义和价值的。   更像是在生活,而不是生存。   路过厨房,曾忆昔脚步一顿。   里面,江月稠将头发松松挽着,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低眸在看菜色,神情专注又温柔。抽烟机在轰轰地工作,锅里滋滋啦啦的冒着香气……   就这么看着,曾忆昔心里的那点子沉郁被涤荡地一干二净。   他走过来,撞了幢江月稠的肩,“要我干点什么吗?”   “不用。”   “那我就这么吃干饭?”他侧过身,靠着流理台,唇角弯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那我怎么好意思?”   “……”江月稠被他逗笑,“你还不好意思呢?”   “什么?”他俯下身,耳朵朝她凑近了些。   以为是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吵到了他,江月稠也凑近了唇,刚准备大点声和他说话,却不料,他突然一偏头。   两片唇,就这么贴上了。   气氛从柴米油盐的朴实无华,一下切换到旖旎暧昧。   ……   她用残存的一丝理智支撑,艰涩开口:“……锅。”   要烧干了。   曾忆昔这才慢慢把她松开,江月稠忙不迭地拿锅铲翻炒了几下。   手机响了,是刘小梅打来的。   电话里,刘小梅第三次提出,她要见见曾忆昔。   眼下,都不用江月稠转达,曾忆昔都听到了电话那边的声音。   刘小梅本来就是个大嗓门,江月稠还糊弄过她两回,所以刘小梅这回说话可就没什么好脾气。   电话挂断,曾忆昔双手环臂,“阿姨要见我?”   “……”   “你不跟我说?”他一抬下巴,“几个意思?”   “我怕你忙。”   “再忙,丈母娘是能不见的?”   “……”怎么就丈母娘了???   “这要是对我有意见了。”曾忆昔捏她下巴,“那我得多冤枉。”   ……   饭都没吃几口。   曾忆昔就撂下了筷子,要拉着她去见刘小梅。   他路上还要买东买西,将后备箱都塞满了之后,开始祸祸后座了。   江月稠头疼:“我家有多大,你是没见过吗?”   那么大点的地,能装得下你这一车的货物吗?   曾忆昔象征性地往后瞄了一眼,对着后座上的那些东西不以为然:“盒子一拆,里面没几个东西。”   “……”服了。   后面,准女婿和准丈母娘终于碰上面,未来的一家人共用一张饭桌时,江月稠隐隐觉得,有句话还真不是开玩笑——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回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江月稠发现,刘小梅就没这么和颜悦色、温柔细气地和她说过话…… 第62章 我也就喜欢过这一个姑娘……   如今处处透着沧桑和颓废的巷子里, 当年也是热闹且时髦的。外面流行过的大热偶像剧,也不曾有遗漏的在这里流传开。闭路电视当时稀少,常有人到江月稠家来蹭电视。斌子他妈就是其中之一。她那时候还特别迷恋几个韩国男明星, 都是单眼皮,偏阴柔的长相。   但刘小梅并不喜欢。   她就看的上大眼睛双眼皮, 所以曾忆昔这长相,完全是在他未来丈母娘的审美点上。   刘小梅还后来跟江月稠说:“我要是在学校食堂里打饭, 看到这孩子, 都愿意给他多打一点饭。”   江月稠心说:“那你怕是不怎么能看到他。”印象里, 曾忆昔好像很少去食堂。他和几个男生天天在学校外面点炒菜, 店家从后门给他们送, 他们还得翻墙去接,搞得像是特务接头一样。   有次不幸被训导主任抓包, 他们还为自己厌恶食堂的行为写过检讨信。   丈母娘本来以为他是什么歪瓜裂枣,毕竟问女儿要张照片都没要到。期待值不高, 所以这一面简直太突破预期。猝不及防地一声“阿姨好”,刘小梅差点以为是他走错门了。   曾忆昔带的东西太多了, 多到足足搬了四趟才给搬完。   她家这筒子楼还没电梯。   一时间, 巷子里还有不少人都出来看他。   这里还是熟人社会的结构,街坊邻里间,基本都是面识关系。江月稠还不知道, 不久后, 她的这男朋友就要成为巷子里的红人。   江明回来时, 被一屋子的东西吓了一跳。   更吓到的他的,是屋里的这个陌生男人。   长的确实还行。   甚至比他年轻时候还更俊一些。   他们那边的人,夸小伙子好看,都喜欢用“俊”这个字。   曾忆昔站起来, 规规矩矩地朝江明问了个好。差点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江月稠伸手拉了拉他的手。   委婉的提醒他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才发现他手里也捏了一把的汗。   屋里早早就开了冷气,刘小梅怕她未来女婿热着,早早就开了。   一点不热,还有点冷。   曾忆昔的汗完全是心理作用,是紧张的。   直到这一刻,江明终于反应过来,他这么多年来捧在手掌心的那一颗明珠,就快要被人拿走了。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经过相处过后,他知道江月稠带回来的这人其实还不错。   但他莫名其妙的,却还是挺想抽根烟,心里有点淡淡的愁。   大多数情况下,男人比女人更了解男人。   江明看着这个男人,很快就知道江月稠说的那些话不虚。是个从优渥环境里长大的孩子,身上有着不属于这里的气质,尽管他已经很压抑自己的锋芒,和他们说话都是客气有礼,但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之后,会是怎样。   江明不关心他家有多少钱,也不大关心他父母的职业工作也多体面……   他只关心这人的性情。   把江月稠支使到厨房去干活后,他决定和曾忆昔单独聊一聊。   “你是独生子吧?”江明语气淡然,似是不经意地一问。   曾忆昔点头:“家里就我一个。”   江明“哦”了一声。他们这一代,不少人都是独生子女,一家大人,围着一个小孩,何况还是个男孩。他这会想的东西可多了。   “我家。”他看着曾忆昔,“也就这一个女儿。”   男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加密术语。   他们四目相对,一种无声的,只有他们能看懂的东西在细细密密的流淌。   江明:“你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都是娇惯着长大的,你是家里的小皇帝,她也是我家的小公主。”   话说到这份上,曾忆昔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也就喜欢过这一个姑娘。”他垂眸,缓声,“会对她好的。”   那也是他的公主。   但他们家,压根没把他当过小皇帝……   “要是有什么事,好好沟通。”江明说,“我女儿挺懂事的,一直都挺乖,但也有自己的主见,有的时候会倔一点。”   曾忆昔点头应承。   江明这才感觉到,跟前这人有几分眼熟。   想到那是高考完不久,他从老家办完丧礼后回来,在路口看到了他。   那天下着那么大雨,他也没带伞,就那样走在雨里。   那一身狼狈,和眼前这个,还真的不太好对应。   但他细瞧着这眉眼,还是想起来了这么一件事。   曾忆昔的车停在巷子外面,没有开进来。   出去时,她和曾忆昔肩并肩的走着。他吃的很撑,都没什么劲头去说话。   “我记得以前这儿挺多人的。”直到走到了路口的那棵老槐树下,他停住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以前这儿,是不是有人在这里下棋?”   听这话的口吻,似乎对这里很了解。   像是这巷子的常客一样。   江月稠也偏过视线,去看那棵似乎比从前更茂密的槐树。枝叶被砍了一大半,却还形成一片浓荫。然而,现今的树下什么都没了。   如果走近,可能会看到三两只黑色蚂蚁。   “你还记得这个?”她觉得有些意外。   曾忆昔哼了声,不答反问,“现在怎么没人了。”   “喜欢下棋的那几个爷爷,都去世了。”   “……”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样吧。   一阵偏凉的风拂来,曾忆昔伸手去摸她的。   将她手掌攥在手心里,朝车那边走去。   他们手牵手的走着,迎面看到了赵芬萍。   她手里拿着一袋子药,是给王家成拿的。   赵芬萍和王家成的这一生,苟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可算也是相互折磨熬到了白头。眼下一双儿女都在遥远的城市,他们只能这样既相互折磨,又相互扶持。病态又真实的过完一年又一年,余生还剩下多少年,谁也不知道。   听说王家成的病很难看好了,又听刘小梅说,他们最近没那么吵了。   也许是吵不动了罢。   都这么大年纪了。   之前和她打过几次招呼,都被她冷漠的无视掉,本来也没什么话好说,所以这回,江月稠没打算主动开口。   可赵芬萍却开口主动招呼她。   “这是谁啊?”她看着江月稠,好奇地问了句。   “我男朋友。”被问,她也不好装聋作哑,只好开口解释。   以为这是她的熟人,曾忆昔也问了声好。   这巷子里都是普通人,都是粗糙养活大的,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赵芬萍脸皮微微一红,少见的有些腼腆:“你……你好……”   曾忆昔礼节性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也不知道说什么。   眼角余光偷偷又瞄了一眼,这一刻,即使百般不愿意,赵芬萍也不得不承认,读书是有用的,就冲这模样、这气质的男朋友,说他是哪个明星,她怕也是信的。   她不服气不行,人家刘小梅家的女儿就是能耐。   赵芬萍还是一脑袋的封建思想,女人读太多书并不是什么好事,女博士是种让人害怕的存在,将来不好嫁人的。女人那么强势干什么?女强人也不好,哪个男人敢喜欢女强人?还不是孤独终老?说来也很有意思,和王家成日子过的拧巴成这样,她也瞧不上一把年纪还不嫁人的女人。   只有得到男人的喜欢,嫁了一个好男人,女人才算真正的成功。这就是赵芬萍的思想。乍一看觉得奇葩,但细细一想,这样的言论也蛮常见。   但眼下,江月稠身边这男人。这么年轻帅气,光一身气质就她都能看出来,他家境很不错,真的是哪哪都好。   她知道,巷子里的人马上都会夸江月稠有本事了。   打压刘小梅最后的一个砝码,就这么也没了。   ……   江月稠不知道她的心思,早早坐上曾忆昔的车,走远了。   赵芬萍顿住脚步,转身看了眼,看着刚刚那两人站的位置,忽然想到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忽然也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她上回回来说是要嫁人,不知道嫁的是个什么样的。说来也讽刺,女儿嫁人了,她这当妈的都不知道女婿是谁。   回去的路上,曾忆昔话比较少,他胃涨的厉害,有点难受。   江月稠也知道他今天吃多了,因为刘小梅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看到路边有家药店,她让曾忆昔靠边停车,然后去店里买了盒健胃消食片。   将东西递给他时,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吃那么多?”   “因为是丈母娘给的……”差点打嗝。   江月稠好气又好笑,“……谁是你丈母娘啊?”   “你妈。”他用陈述句的口吻道。   “……”   抠开锡纸板,吞了五片,喝了两口水,当车开到小区时,曾忆昔感觉到终于舒服了些。   电梯里,他开始有力气笑了,手臂圈住江月稠脖子,将她身边带了带:“你爸妈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本来想附和他,但一抬眸看到,他脸上那点愉悦,那一脸得逞后的春风得意,让她有点毛毛躁躁。话到嘴边,就这么折了回去。   “我爸妈吧,都是挺好的人,他们对人都很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江月稠淡淡地道。   沉默不过几秒,很快,曾忆昔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但他们对我比对别人更好。”   “……”   后面几天,他俨然是觉得自己半只脚踏进了江家的门。   还时不时地问她啥时候再去见见自己的岳父岳母,他还想睡睡她的那张小床。   隔了没几天,刘小梅也打了个电话给她。   电话那头,刘小梅呵呵笑着,笑的有几分江明平日的憨气。   已经是十二分忍耐,要不然回头就把她的未来女婿带到江月稠的大伯母跟前,叫人好好看看,可别成天胡说八道,见不得别人好了。   虽然没跟她大伯母说,但刘小梅已经和街坊邻里议论开了。   一连好几天,还有人打听曾忆昔家有没有什么兄弟,想要帮忙牵个线。   连赵芬萍这回都没话再说,以往动不动就是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连个男朋友都没,阴阳怪气的以为不知道说谁是吧?   这确实满足了她的一点点虚荣心。   江月稠:“……”   说点大不敬的话,她怎么觉得她妈,有点像个花痴呢?   “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小曾不也是江城人吗?来一趟应该挺方便吧?”刘小梅说,“我到时候再给他做点红油耳片,这次那个红油不是很好,下回保证更好吃。”   “不是很好,他都吃那么多了。”江月稠撇了撇嘴,“要再好点,那他会撑死的。”   “男人会吃才好嘛。”刘小梅不以为然地道,“要是每顿吃的还没你多,看着才气人。”   “……”   一通电话下来,江月稠已经清楚认识到,她亲妈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字里行间,都是认可了曾忆昔这个女婿,像是还巴不得女儿赶紧嫁出去一样。   ——   因为加入了安宁那过于寒酸的项目组,她日子过得像陀螺一样的忙,一时半会的,抽不开身回家去看他们。   这穷组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也就挂了一个“组” 的名头。连安宁自己也要一人打两份工,江月稠也是美术和程序这边,都得“指手画脚”。   晚上在家加了几天的班,但也很快地发现,曾忆昔总能让她分心。   他什么都不做,也不用出声,就搁那里杵着,气息就带有若有似无的撩拨之意。   无法忽视他这个人的存在,无法专心致志去做自己的事情。   她在吧台这边,帮安宁改写程序。写程序这事,是真的挺烦人的,闷在卧室里脑子有点晕乎,便来到临近阳台的吧台这里。拉门大敞着,夜空上一堆繁星,自然风吹的人也很舒服。就这样,好不容易来了点效率。   曾忆昔洗完澡,来这边找他养的狗。   开始还能强忍着没去看他的脸,但鼻子却不受使唤地吸取他身上的香气,沐浴露的淡香,混杂着一点湿漉漉的情调,带着点魅惑的好闻。   眼角余光,就这样不受控地往他那边飘。   “又偷看我。”他啧了一声。 第63章 “小狗。”   “……”   这人最近, 真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得瑟。   偷看被逮到,她不打算承认, 学那凉透的死鸭子:“谁看你了?”   语气还挺不屑。   “小狗。”曾忆昔哼笑了声,又懒洋洋地“啊”了一嗓。   小狗。   小狗啊。   ……   条件反射地对号入座, 但尚存的点理智提醒她,或许曾忆昔说的真是小狗。江月稠视线一偏, 就看到毛茸茸的阿拉斯加趴在玻璃门边, 从门外渡来的风, 吹的它亮锃锃的毛发像波浪一样浮动。   它眼睛闭着, 一脸惬意。   “……”   曾忆昔还吹了声口哨, 逗狗。   狗不理。   狗都不理。   她当然也不能理……   没说话,继续赶工。她必须要在今晚十一点之前, 把改好的东西发给安宁。   见这片领地被曾忆昔破坏,她准备回房。这房子姓曾, 她还是知道的。人家想去哪儿不就去哪儿。   身后那人却不如她愿,弯下腰, 压低身子, 气息朝她凑近,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掌心压着她的手背。   她一直握着的那只鼠标, 顷刻间, 被曾忆昔完全掌控。屏幕上的光标, 也跟随他的意图慢慢滑动。   滚轮上滑至某处,定住。“这里。”曾忆昔晃着鼠标,示意她看屏幕。   江月稠视线注意到,他让她看的, 是个错误。   “心不在焉呢。江月稠。”他声音轻低,细细密密的气息带着点热度,摸索过她耳侧皮肤。   “……”   她身子一僵,往后靠了靠。   ……谁知他们的距离近到如此。   他都快贴上了她。   衣衫轻薄,挡不住他皮肤的热度,还有骨骼的坚硬。   她触碰到,立即往前坐了坐,身子也跟着更端正了些。   曾忆昔哼笑了声,知道她有正事忙,所以也没太折腾什么。   把她写的那些代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再针对这些发表意见,但手还没从她手背移开。   她想挣脱,曾忆昔偏不松手,还扣的更紧了些。   “如果最后这个游戏。”他顿了一顿。   “嗯?”   “很不怎么样。”话说个开头,曾忆昔就有些说不下去。   “……”   其实不用曾忆昔开口明说,她也知道这个东西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它的设计初衷便不讨市场喜欢。只是个一腔热血抽搐后的产物,甚至连安宁自己都知道。   年轻的时候总是一腔热情,现实与理性谈论的不多,大多数人都喜欢把梦想挂在心头和嘴边。   到了某一天,陷在一潭掀不起波涛的温水里,开始只谈现实,那些让自己泪流满面热血沸腾的东西,被视为不成熟甚至是脑残的幼稚。   ……   所以到了一定年纪,却还有一腔热忱,其实还真挺让人感动。至少能打动江月稠。   她玩的游戏不多。当安宁向她愤愤难平地絮叨自己这么多年玩游戏的经历,讲述她在男性玩家占多数的游戏里所受到的性别歧视,这这些游戏里,女性玩家经常会被喷,开局就会被恶意调侃。若是女性玩家分段再高一点,但实力往往不能得到即刻的认可,常常被认为背后有什么“带妹上分”的大腿。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云玩家、饭圈母狗等等一系列污名化的标签。   所以安宁说她要为女性制造一款游戏,让女性成为这款游戏的原住民,让游戏生态对女性更好一些。其实初衷还有点复仇的目的,这个目的,她也只跟江月稠一人讲过。在写策划的时候,安宁写的是,希望帮助MW开发女性玩家市场。   即便是安宁,眼下也只得是戴着镣铐在跳舞,试图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搭一座桥。   既要有情怀,又想赚钱,最后的结局,很怕是一个都捞不着。   曾忆昔这么多年,对于一款初级产品的未来发展走向,也就看走眼过一次。他基本看一眼策划和demo,就能判断未来的发展前景。江月稠每天劳累奔波的这个,在他看来,其实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连MW自身都不是被吸引,所以最后分得的资源就这么寥寥无几。这无形中也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别的不说,得不到资金和技术的充沛支持,仅仅是粗制滥造的游戏画面,就不可能获得玩家的好感。很难有未来可言。   从情感上,他愿意帮助江月稠。但他要为公司考虑,为那么多员工考虑,不能为一己之私,就去轻易推翻那么多人讨论后做出的决定。   世界上有那么多游戏公司,每年出产的游戏成千上万,最后能进入受众视线的屈指可数,付诸东流的心血和努力比比皆是。   时间、精力、金钱……当然要砸给最能创收的那几个项目。公司的目的始终是盈利,而不是搞慈善。   只是这一次,曾忆昔做不到无动于衷。   身前这个女人,已经熬了几天的夜。他看在眼里。   江月稠仰起脸,有些发暗的眼皮透着点疲惫,但眼里却是有光的:“你觉得它没有发展前景是吗?”   “如果是手游,我觉得,倒还好点儿。”知道她不轻言放弃,想了想,曾忆昔缓声道,“但你们这个,还想设计成端游。”   他长腿一抬,勾了把椅子过来,在她附近坐下。   貌似是一副长谈的架势。   “你有什么看法?”江月稠忙问。听听他的意见,并没什么坏处。   “你们这游戏,很女权主义。”曾忆昔扯了下唇,哂笑了声。   “……”确实。   谈及性别这个话题,稍微有点危险。   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扣顶帽子。这年头,性别对立有些严重。   网络上成天骂战不断。   但其实性别平等,是一个深刻又复杂的议题,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   “没其他的意思,这是客观事实。”曾忆昔靠坐在椅子上,姿态有几分懒散,“虽然这些年的女玩家规模日渐成长,但其实更多的集中在手游,市面上的那几个手女性喜欢的爆款,无一例外,都是手游。”   江月稠“嗯”了一声。   她没反驳,在思考曾忆昔的话。   在本科阶段,她听过一次她导师的导师的讲座。那次讲座的主题叫“计算机与性别”,探讨的是数字时代的性别政治问题。计算机游戏或者可以视作是男孩的游戏,游戏开发商就是把目标用户锁定在男性群体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迎合他们的需求。此外,在媒介接近权方面,男性一直是占据优势的。同样的年纪,更多的男孩比女孩能拥有计算机。直到移动互联网的不断发展,如今社会,无论是男女或是老少,都几乎是人手一部手机。江月稠也看过游戏产业的发展报告,知道曾忆昔所言不虚,手游的女玩家确实更多。而从整个游戏行业来看,手游的前景,也似乎更为广阔。   她知道曾忆昔提的这个建议挺不错的。   因为有过这样一次聆听的经历,她知道曾忆昔说的有道理。   “没必要非要打造成和Eternal、Halo比肩的东西,这个想法可能会限制你们的思想。”   别的不说,这两款游戏都是端游。而她们也要做个端游,其实无形之中,是在向它俩看齐。   曾忆昔睨了眼她放在手边的策划书,这东西他当时也审核过,自然记得里面的一些内容,“当时的技术也不太支持手游的发展,现在有做好手游的条件。”   高中和大学那会,基本都是2G、3G网。直到4G时代,以及wifi的大规模应用,手游的发展才如此快速。   “还有游戏内容方面,建议适当包装一下,你们这有点说教的意味。”曾忆昔手指轻点桌面,“看严肃文学是为了学习,看网络小说是为了休憩娱乐,没人会想着玩游戏还来受教育。”   “哪怕你们有这个意图,最好也不要这么明显的展示出来。”他又补充了句。   后面键盘没再继续劈里啪啦地敲了,江月稠移开搭在鼠标和键盘上的手,在听他的分析。   玻璃门上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星子、灯火和她的眸光,在这个夜晚齐齐攒动。   曾忆昔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很有道理。   缠着曾忆昔问东问西了好几天。虽然毕业了,那张学生证也已经失效,但一颗学徒的姿态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曾忆昔对她倒是有问必应,但没过一阵子,他就被外派出差,参加一个行业大会。   她带着一肚子启发开始和安宁搞事业,俩人都是忙起来不要命的。不过江月稠能持续的更长一点,耐力好,安宁稍微毛躁一点,有点三分钟热度。她有爆发力有旺盛的想法,但不太能坐的住冷板凳。   一般都是安宁设计,她一遍一遍的斟酌修改。   由于曾忆昔不在跟前,她三餐也不太规律,额头也开始长痘,不过也是想着曾忆昔不在,丑点就丑点。   曾忆昔这趟差出了有一周,还没个准信什么时候回来。   九月中旬,天气忽冷忽热。   周五,天气预报显示有场暴雨,下暴雨前,空气潮湿闷热   。   她趴在桌上午睡时,贺泛闷声不响地把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打的低了一些。   就这么感冒了。   这次格外的猛烈,她终于是熬不动,晚上没再熬了。冲了个澡,喝了一袋感冒冲剂,便到床上躺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   一时也庆幸,好在是周末,要是请病假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早上,她摸手机,看到曾忆昔打来的电话。   她手机静音,没有听到。   拨了一通回去。   电话那边,曾忆昔听出她有鼻音。   “感冒了?”   她“嗯”了一声。   “昨晚睡得早了些,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江月稠解释。   “……”曾忆昔,“吃药了吗?”   “嗯,吃了。”   声音绵软无力的,鼻音重的像是开了变声器。   曾忆昔声音一沉:“赶紧去医院。”   “不用。”江月稠有些不甚在意,“感冒而已。”   “……”   但其实可能有点发烧了,江月稠摸着额头,觉得有点烫。   不过没和曾忆昔说这些。   熬了点粥填了下肚子,要不然胃会很难受。吃完,她还是一身无力,头依旧沉的像是灌进了一江水,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再次庆幸,得亏是周末,打工人生病真的是伤不起。   天色黑透,江月稠睡的迷迷糊糊,门开的动静她都没听到。   男人站在床边,手掌搭在她额头,感觉到热度,脸色更沉。下楼去药店买了个体温计,回来给她一量,果然,是低烧。   曾忆昔伸手,轻轻推了推江月稠,“起来,带你去医院。”   江月稠哼哼唧唧,往被子里钻的更深,连头都埋了进去。   他准备把她抱起来,她抱着被子不撒手,好几天没睡好,困的眼睛都不想睁开。   “……”只能作罢。   曾忆昔洗完澡,没回自己房间,躺到江月稠的床上,伸手一摸,发现她的腰身瘦了一圈。   很明显,他不在的时候,这人根本就没好好吃饭。   整个人瑟缩成一团,他都想把她,一点点给掰直了。   被窝里热的厉害,很快,曾忆昔就热出了一身汗。   他想开空调,但顾念江月稠生病,所以迟迟没去拿遥控器。   江月稠想到一个土方子,今晚是打算捂着被子睡,觉得睡出一身汗这感冒可能就好了。   曾忆昔把自己送进她滚烫的被窝,顿即也被捂着一身汗,最后脱的只剩条内裤。   下半夜,江月稠一个侧身,脸埋在他胸口,温热的气息全洒在他皮肤上,让他的气息愈发粗重。手还在他腰上东摸摸西揉揉……简直就是在受刑。   但对着一个病人,他不好做什么,只能靠理智撑着。   捂出了一身汗,江月稠觉得好点了,一睁眼,发现身边躺着个人。   还没穿衣服……   她惊得一下坐直起来。   被她动作惊扰,清晨才打上盹的曾忆昔也醒了。他眯了下眼,眼皮缓缓掀开,看着她。   有点淡淡的起床气,但很快就散了干净。   原来是他。   吓了一跳……   江月稠抿抿唇,有些心有余悸地道:“怎么是你?”   曾忆昔被她问懵了,“不然是谁?”   “……”   看在她昨夜发烧的份上,曾忆昔才没去计较这话的背后那些深意。   他抻直手臂,去拿床头柜上的体温器,给她量了一下温度,还好,退烧了。   要不然今天肯定要把她提溜进医院。   但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很有经验。   一看就没少折腾过。   没什么胃口,江月稠早上只想喝粥。   到了晚上,胃口好了些,她想喝点鸡汤。   曾忆昔打开手机,准备点汤。   “想喝自己家炖的。”江月稠瘪瘪嘴。外面的很多东西都加了添加剂,甚至就是浓汤宝加水兑的。她只想喝点原汁原味的。   说着,她便要起床。   曾忆昔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哼了声,“我去给你炖。”   “……”你行吗?   一走到冰箱,打开门,才发现连根鸡毛都没有。   ……   而且,他还没炖过汤。   拿手机一搜,网上的那些教程,简直看的他眼花,便直接打电话给沈邻溪。   “妈,那个鸡汤怎么弄?”曾忆昔只想听窍门,“你把注意事项跟我说一下就行。”   “问这个干什么?”   “……想弄点鸡汤喝一喝。”   “鸡买了吗?”   “……还没。”   “……”   “……那我现在买。”一时间,他也觉得自己像个傻逼。摸出手机,点开某个生鲜外送平台,下了一单。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他拉开门,沈邻溪和某生鲜平台的外卖员,一人拎着只鸡站在门口。 第64章 他妈还真是有本事   完全没想到沈邻溪会来, 他懵了一会儿。   直到外卖员开口问:“是曾先生吧?”   曾忆昔点头,道了声谢,伸手接过东西。然后侧身, 给沈邻溪让位置,只能让她进去。   一进门, 沈邻溪就看到了不对劲。   屋里有女人生活的痕迹。   鞋架上的高跟鞋、沙发上的毛绒抱枕,还有茶几上的杯垫……都不是曾忆昔会用的。   她看着曾忆昔, 目光有几分玩味, “你这是……”   话没说完, 但曾忆昔意会出了点意思。   他没掩饰, 解释道:“是我女朋友的。”   逡巡了四周, 再次看了遍屋里的这些明显属于女性的东西,沈邻溪才真正确信, 她儿子真的是找到了对象。   而且,这对象还真的是个女孩。看这架势, 好像还和人同居上了。   一时之间,沈邻溪既大受震撼, 又有几分紧张感, 最后全被感动压住。曾忆昔终于找到了对象,老曾家祖坟冒烟了,得空让他爸赶紧回老家祭拜一下。   “那姑娘也住这儿?”沈邻溪忍不住问了句。   曾忆昔“嗯”了一声。   “那姑娘现在, 在这儿吗?”沈邻溪压低声音问。她来的突然, 完全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女孩子, 来的也是仓促的很,什么东西都没带,也没做准备。   但还是想见见那姑娘,如果方便的话。   “在她屋里。”伸手拿过沈邻溪手里的东西, 曾忆昔的视线朝江月稠的房间偏过去,“她感冒了,昨天还发烧……”   意思是现在可能不方便见人。   “去医院看了吗?”沈邻溪忙问。   “没去。”   “那你怎么不带她去看看啊?”沈邻溪推他胳膊,埋怨道,“你真是,不知道心疼人的。”   “……”想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昨夜想带她去看的,但看她累成这样,好像几宿没睡好,也不忍心把她弄醒。曾忆昔也有些冤枉,哼了声,“我这不是给她弄鸡汤喝吗?”   沈邻溪眯了下眼,也不屑地哼了声。   她自己的儿子她还不清楚?能把一锅凉水烧成热的就是不错了。   “她胆子……”   觉察到江月稠现在还不太想跟他们见面,曾忆昔硬着头皮道,“胆子比较小。”   沈邻溪看了他一眼。   曾忆昔继续:“我原本准备,过段时间带她跟你们见个面。”   他没把话说完,在斟酌的时候,沈邻溪懂了大概的意思,她应了一声,没多问什么。   过来人,其实她也明白。   她和曾繁清当时谈恋爱归谈恋爱,说到见父母,也是有些胆怯不自在的。   沈邻溪没说要江月稠出来见见,直接进了厨房,准备去炖汤。   曾忆昔也这么跟了进去。   “那是什么样的姑娘,总能说说吧?”沈邻溪一边清理这只鸡,一边道,“怎么认识的?”   她现在只有一个祈求,一定要是通过正当渠道认识的。   真的不想空欢喜。   “是我高中同学。”   “啊?”   “……我同桌。”   “……”沈邻溪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看曾忆昔此时的表情,这回终于是确信了。   是那个女孩子啊。   她笑了声。怪不得呢。   这小子对人贼心不死,到底还是得偿所愿,和人在一起了。   沈邻溪听着觉得有意思,也有点感动。   ……   江月稠觉得口渴,准备去倒点水,便从房间出来。听到厨房里的动静,她走过去,看到曾忆昔和一个中年女人在里面,说说笑笑的……   光是看个侧影,江月稠便认出来,这是曾忆昔的妈妈。   女人穿着件素色淡雅的衬衫,配一条剪裁很好的西裤,干劲利落的短发,气质很优雅。   她脑袋嗡的一下,像是正在被格式化处理……   似有所感,曾忆昔抬眼看向门边,注意到江月稠过来了,说了句,“还没开始炖呢。”   江月稠:“……”   闻声,沈邻溪也转过身,看清眼前这姑娘,她心里一阵欢喜。   但跟曾忆昔有言在先,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江同学。”   江月稠捏紧衣摆,忙道:“阿姨好。”   沈邻溪笑了笑,“鸡汤还要等一会儿。”   江月稠很不好意思,局促不安,“……没事没事。”   她忍不住盯着曾忆昔,眸光复杂。阿姨来了,他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沈邻溪看她脸色,确实不是太好,“先回房间休息吧,鸡汤好了,我让曾忆昔去叫你。”   江月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的。”沈邻溪朝一边的曾忆昔抬了抬下巴,“让他干就行,长这么大个,不干活当摆设吗?”   曾忆昔:“……”   回到房间,江月稠缓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   她找了面镜子,看清了自己的脸。苍白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还穿着睡衣,衣领都没弄好……   怎么就这副模样见了曾忆昔他妈妈。   江月稠拿出化妆包,想了想,现在化妆是不是太晚了些……   都已经看过她这副丑样子了。   她换了身衣服过来,头发也梳理了一下。仔仔细细地捯饬了一遍,才敢拉门出来。   走到厨房里,江月稠想帮点忙,问了句有什么可以帮的上的。   沈邻溪看她,眼神温和:“我和曾忆昔两个人就够了,你身体不舒服,先去休息吧。”   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很温柔,并不是客套话。   江月稠觉得嘴突然笨的有些可怜,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解释:“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让曾忆昔带你去医院看看。”   “……嗯。”   “这鸡汤还得要一会儿。”沈邻溪拿着一边的干抹布擦了下湿淋淋的手,“阿姨先给你做碗面吧。”   哪里好意思让曾忆昔他妈妈这么忙前忙后,江月稠又是一阵紧张,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弄就行。”   “生病了怎么能自己弄呢。”沈邻溪白了一眼曾忆昔,想嘴他两句,又觉得当面这么埋汰可能让他有几分下不来台。   说着,便就着眼前的点食材,先给江月稠做了碗青菜瘦肉面。看这孩子憔悴的,她想到在外的曾如初,那丫头最近也生病了,一时更觉得心疼。   煮好面后,她给江月稠盛了点,又说了些话,“工作不要太拼了,事情都会做完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江月稠点点头,“好的。”   “我不知道是你要喝汤,”沈邻溪有些懊悔,“要不然我带点阿胶什么的来,虫草什么的过来。”   沈邻溪完全没问她任何私人的事情,对于她的工作、她的家庭情况,什么时候和曾忆昔打算结婚这些,都没问一个字。只问了她喜欢吃什么,又说了曾忆昔他妹妹在北城,这几天也感冒了,还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别太辛苦。最后让她有事可以让曾忆昔去做,别太惯着他。   怕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沈邻溪没待多久就走了。   “会不会给阿姨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江月稠忍不住问。   她今天的样子,好像有几分的不修边幅啊。   其实从小到大,家长对她的态度,都是认可的比较多。她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江月稠……”,她也曾是个参照坐标系。   但在曾忆昔的家人面前,她却有些底气不足。可能是因为太过在意吧。   曾忆昔不以为意:“怎么会?”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她语气有些埋怨。   “我也不知道我妈会来。”曾忆昔说。   “……”江月稠抿了下唇。是这样吗?   “你在担心什么?”曾忆昔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江月稠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怕你爸爸妈妈会不喜欢我。”   “杞人忧天。”这回没眷顾她的感受,曾忆昔不客气地说。   “……”   “我爸妈为什么不喜欢你?”他抬手,用虎口去卡江月稠下巴,让他们目光不多不避的相接。   他语句像连珠炮一般落了下来:“我爸妈也挺好的。”   “就算不好,那不也是有我。”   “我还能你受委屈?”   ……   说完,他伸手,揉了揉江月稠的头发:“别瞎想。”   两个小时,鸡汤终于熬好了,曾忆昔去厨房给她盛了一碗。很香,是原汁原味的那种香气。   鸡汤还是热的,曾忆昔舀了一勺,轻轻吹着,想把东西给她吹凉。   江月稠有几分受宠若惊,不大自在地道:“我自己来就行。”   “我妈说我不会心疼人。”他眉梢扬了扬,“我这还抓紧学着点。”   “……”   “回头跟你婆婆多说点好话。”   “…………”   江月稠想到了刚刚的场景,曾忆昔的妈妈说话非常有分寸感,每个眼神、每个字眼和每句话的语气都透着涓涓善意,明显是有着良好的修养。   又想到高中时,那次开家长会,她作为学生代表要发言所以留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曾忆昔的母亲,他妈妈还是这么的气质优雅,举止大方得体。家长会结束后,他妈妈找她说了几句话,问曾忆昔平日里有没有烦人什么的,还夸过她几句来着……   他妈妈是夸过她的,她想到了这个,心头一热。   “曾忆昔,那下回国庆放假的时候,我们抽个空,去见见叔叔阿姨吧。”   她抬眼去看曾忆昔。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想去登门拜访看望他们。   谢谢他们,让她遇到了这么好的曾忆昔。   彼时,她斗志昂扬,也一腔真诚。   曾忆昔把一勺鸡汤送她嘴里,“行。”   他妈还真是有本事,一碗汤就俘获了儿媳妇的心。   ——   新的一周,江月稠每天六点就得起。像小鸡仔似的被曾忆昔捉起来,他能轻轻松松地扒下她的睡衣,给她套上运动服,然后抱她去卫生间洗漱,最后带她出门,一起跑步。   江月稠的作息之前还算规律,但不是很爱运动。小时候可能还好点,每年回乡下,田间地头的跑。后面开始越来越宅,高中那会能在椅子上坐一天不动弹,有时候坐的屁股都疼。大学后就更少有意识地运动,四体不算勤快,日渐懈怠。   已经记不清多少日子没跑过步了,可能是大学体测时的事情吧。跑八百米的那天是她生理期,跑完后感觉人都废了。   第一天跑步很不适应,曾忆昔被她拖累,他跑四百米,得慢下来跟她走一百米,再跑六百,走一百……就这样和她跑了下去。江月稠想偷懒时,曾忆昔拽着她往前。他手劲大,她挣不开,只能跟着他这么跑。   绕着小区外面,一圈,两圈……   她大口喘着气,“干嘛跑步?累成这样我怎么上班?”   “你这身体差成这样。”曾忆昔埋汰她,“这一年得感几次冒?还不增强抵抗力?”   “我不就两三次?”   “两三次?”   “……那三、四次?”   曾忆昔冷哼一声,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更用力了些。   “明天继续给我跑。”语气霸道,不容质疑。   说完,另一只手搭在她头上,揉弄她的发。   跑完步后还不肯罢休,曾忆昔还要让她做拉伸,那一套动作也是折腾她够呛,后面他来了个电话,去一边接,没注意看着她,她便偷懒。   ……这说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不好好做拉伸的后遗症来的很快,第二天,腿部肌肉开始酸疼。   在餐厅遇到安宁,看她这一副惨样,好奇地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被曾忆昔折腾的。”江月稠没好气地道,“我这腿像裂开了。”   安宁“嘶”了声,贼兮兮地问了句,“曾忆昔这么猛的吗?”   “他好烦人啊,天天拽着我……”说话的时候没太注意,一不小心,下台阶的时候又拉到了小腿肌肉,轻轻嘶了口气。   安宁看的直撇嘴,“我要不要委婉的提醒他一下?” 第65章 那我就不做人了。   “你可以直接提醒他。”江月稠被迫放慢步子。   “……啊?”安宁面露犹豫之色, 她难得有些难为情,“那有点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江月稠瘪瘪嘴,“我这员大将累成这样, 可不影响咱们项目组的进展?”   这倒也是。   想着自己的项目还指着她呢,那姓曾的要再这么生猛, 再这么不知收敛,江月稠这人都快给他整费了。   安宁硬着头皮, 点了点头。   那行吧, 回头跟曾忆昔好好说说。   不过看他俩这架势, 倒是还挺亲密。   安宁问了句:“你和曾忆昔还挺稳定吧。”   江月稠:“……”   安宁拍拍她的肩, 老神在在地来了句:“好事啊。”   看着安宁脸色, 江月稠问:“你和许云城呢?”   一时间,想到有些日子没听到安宁提及他了。   “快玩完了。”安宁语气一派的轻描淡写。   “……啊?”   “他爸妈一直在催我们结婚, 说是老大不小了。”安宁有些无奈,“但我现在肯定不能结婚啊, 手上一堆事。而且我们俩异地,也都没见过几面……”   安宁大大咧咧, 有时候还挺中二, 可有时候,她也非常的冷静和理性。   “我跟许云城提了,要不然就算了吧, 我也别耽误他了。他父母现在催结婚, 要是结了婚, 肯定又催生孩子,我这三年五载的,就不会有生孩子这想法。”说这些话,安宁语气还挺平静。过完年, 她长了一岁,似乎也平和了些。也不怪他父母,老一辈的观念都是那样。“可职场里的女人很难的,我们副部前段时间辞职了,生个二胎,有产假都不太敢休,但最后还是被暗戳戳地排离了核心事务。”副部气性强,索性辞职跳槽。   江月稠知道这事,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职场女性确实难。   工作的时候,都希望把女人当成男人用,要她们果敢坚毅独挡一面,但她们要真像工作狂般表现的强势,又会惹得人议论纷纷,说她们是女强人,没女人味什么的。要是已婚的女人,又免不了说只顾工作不顾家,还有一套贤妻良母的标准摆在那儿。男同事周末发个带娃的朋友圈,能够收获一堆点赞,妥妥的好丈夫好父亲人设,女同事要是发,可能还会被说没上进心,天天就知道晒娃晒老公……   怎么都有错。   联系到自己的情况,安宁关切地问了句:“曾忆昔他父母,你见过吗?”   江月稠点头:“见过他妈妈,挺好的。”   安宁:“那挺好。”   下午,几个项目组的组长开了个例会,汇报进度,曾忆昔也参了会。   会议结束后,安宁按着事先约定好的,好心地上前说了句:“那个,江月稠最近……”   “嗯?”   “能不能去我那边住?”   “什么?”曾忆昔的双眼皮一下拉的更宽。   “小别胜新婚。”安宁委婉一笑。   “用不着。”曾忆昔哼了声,“我天天都在度蜜月。”   “……那你也不用……”   “嗯?”   “天天这么……做吧……”   “……什么?”   “她那小身板都快被你弄散架了。”安宁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稍微当个人呗?”   曾忆昔抿出来意思,笑出点声,“被我弄散架了?”   “难不成还是别人?”   “……”   下班后,看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车库,不得不说,确实挺令人遐想。   曾忆昔坐在车里,隔着扇窗,看她一步步走来,笑得意味深长。   他到底是把人怎么了?但很快,他想明白了,大概是跑完步,这人没好好做拉伸。   回到家,江月稠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曾忆昔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把她的腿抬起来,架在自己的腿上。   她穿的是件半身裙,小腿露在外面,笔直纤细,白皙的皮肤和曾忆昔的黑色长裤形成鲜明反差。被他这么一拉,裙摆往上还稍稍滑了滑。   曾忆昔解开袖口,袖子虚虚一挽后,再伸手给她捏小腿,边捏边问,“哪儿疼?”   江月稠的腿又细又直,她本身骨架也不大,有一点软肉,皮肤滑嫩,捏着手感不错。   按到膝盖上方的一处,江月稠嘶了声,说“疼“。   他放轻力道,轻轻按了两下,又去探寻它处。   知道她大腿肌肉肯定是拉伤了。她跑步时,姿势就不对,完全是用小腿蛮力去跑。他跟江月稠说需要大腿带动发力,落地时,要后脚跟先着地,但她明显是一知半解。   让她好好做拉伸,这人却一门心思的想着偷懒。   曾忆昔微扯了下唇,按的稍稍用力了点,“下回还认不认真做拉伸了?”   江月稠嘶了一声,小腿蹬了两下,不满地嘟囔了句:“还下回……”   下回打死她都不去跑不了。   他手放在那里,缓缓的揉捏,动作轻了下来。   按了几下,江月稠感觉到好像真的舒缓了许多。   他手掌宽大,温热,有点粗粝感,覆在她皮肤上,触感清晰。江月稠有点不自在,想把腿收回来,觉察到她的意图,曾忆昔偏不如她的意,扣住她脚腕,不让她动。   他漆黑的眼眸里,带着点促狭的笑,还有那么点不怀好意:“你想不想好了?”   “……”   四目相对没多久,小区蓦地停电。   屋里霎时陷入昏聩之中。   就窗外浮着一抹不浓不烈的颜色,是太阳对人间最后的一点眷念。   但很快就要被夜色吞噬。   光线昏昏的,照不明细节,却平添了几分暧昧。   她搭在曾忆昔裤腿上的一双腿崩的笔直,白皙的皮肤被按出了点绯色。   衬衣的衣摆从她膝上拨过,衣料是偏硬的质感,和他的人一样。   但他眼神是温柔的,和窗外的微风一样,携着夕阳余烬的温度。   结实有力的双臂撑在她两侧,脸埋在她颈项里。短发碰上脸颊皮肤,有些许的扎人。   他气息热烈强势,将她圈禁起来。   过了会儿,曾忆昔微微抬起头,贴着她的耳,几乎是气音:“你跟人说。”   “嗯?”   “是我把你。”他咬字很轻,像片轻羽毛拂过它耳畔,“弄成这样?”   “……”难道不是吗?   “安宁骂我不是人。”   “……不是她……”江月稠觉得是她的错,不该撺掇安宁去找他,也没想到安宁真会去。她那时是开玩笑的,和安宁说话就这样跑火车跑惯了的。   曾忆昔截下她的话,轻笑出声:“她骂都骂了,那我就不做人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觉,安宁和他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可她解释不了,唇被他堵了起来。   碎发下的冷眸,此时冷感尽失。   目光灼热的,像是将世间全部的光和热都被吸了进去。能烧灼一切。   曾忆昔微微一偏,薄唇含住她耳垂,舌尖有技巧的撩拨。她想逃,却又被曾忆昔扣住。   他使得力道不重,但制住她却绰绰有余。   从唇隙、鼻尖渡出来的气息,全散落在她皮肤上。温热的,落在她身上,却陡然升了温。   灵魂都快烧着了。   不知不觉间,她抬臂,轻轻环住曾忆昔。   曾忆昔和她稍稍拉开距离,她窥见他深沉的眸色。   一时间,想到安宁和她说许云城的事,也想到曾忆昔之前说会等她,还想到他一直以来的默默做的一切……   她何尝不知知道,曾忆昔在迁就她。   心里暖融融的,她凑唇,主动吻上他。   曾忆昔的唇瓣原本偏干,但很快被她温润。他反客为主,动作越来越浮躁,带着炙热的欲念。   “……腿疼。”江月稠嘶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觉察的娇气。一时也后悔,早知道之前跑完步就该好好做拉伸,不至于肌肉酸疼成这样。   听到她出声,曾忆昔作渐渐克制温柔下来。   拽过她柔软的小手,带它攀上他衬衣的扣子。扣子松了,藏在里面的锁骨比女人还精致。可颈项上的喉结,又是男人独特的性感。江月稠视线微微上抬,看到他一双比夜色还深眸子。   他的眸光,也完全落在她脸上。   顾念她的身体,曾忆昔虽然食髓知味,但也只能浅尝辄止,没太折腾人。   ……   第二天,曾忆昔总算没逼着她去跑步。可要她锻炼的计划并未就此终结,晚上下班回来时,她就被告知,已经给她报了个健身班,还找了个女私教,曾忆昔铁了心地要她多锻炼身体。   江月稠忙的要死,完全是拿身体在博,想着能在两年里多做点成绩出来,压根就抽不出时间去什么健身房。看她消极怠工的态度,曾忆昔有时候会给她板着脸,还说了一家那张卡的价格……她挨不过,既是不想惹曾忆昔不高兴,又怕浪费钱,只能每天抽空去一趟。   就这样坚持了一周,别说,竟点成就感。   十一黄金周,转眼将至,和曾忆昔约定好去见他的父母。   他们家是临江区的一个别墅区,小区里的环境很清雅。   曾忆昔带她在一栋两层的洋房建筑,花境很别致,她多看了两眼。曾忆昔跟她解释:“我妈弄的。”   她忍不住夸赞:“阿姨真厉害。”   小花园里还有辆自行车,不过被软藤植物攀附着,这么看着,倒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也是他妈妈弄的。   很明显的,曾忆昔的家人很会生活,也很爱生活。   不像巷子里的人们,被逼仄的楼道和繁重的生计挤压的,已然没多少心思了。   知道她今天要来,曾繁清和沈邻溪几天前就开始做准备。   儿子难得找到了女朋友,他们既开心又忐忑,生怕这个臭脾气一不小心把人气跑了,最后害得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沈邻溪上次问过她爱吃什么,所以这回准备的都是些她爱吃的菜。   饭桌上,曾繁清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的说“多吃点”“多吃点”,俨然化身成了个复读机。沈邻溪问了些最近工作的事情,还夸她这回气色好多了。这段时间,沈邻溪还给她准备了些营养补品,让曾忆昔给她弄。   不自觉地想到上回的场景,江月稠脸色一红。还是觉得那会表现的不好,邋里邋遢的。觉得刘小梅说的对,在家也要注意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家里就来人呢。可她一直没听进去。   觉察到她的小女儿心思,沈邻溪心领神会,哈哈笑了两声,后面没再说什么。她是过来人,懂得。她当时见曾繁清他爸妈也是忐忑,面上多淡然,心里就有多惶恐。   从曾忆昔家里出来,是傍晚。   看着好的一塌糊涂的天色,江月稠突然觉得她很幸运。   茫茫人海,遇到曾经有过好感的人是幸运,他现在还喜欢你,那更是幸运。   何况,他还有那么好的家人。也许是曾忆昔事先打过招呼,初次见面,他爸妈一直在说曾忆昔以前的事情,没有谈过那些她事先准备的那些问题。   在来之前,江月稠在问答平台上搜过话题,搜了些别人的经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想过他爸妈要是真不喜欢她会怎样……   但最后,没一个是用得上的。   她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真像曾忆昔说的,是她在杞人忧天。   他父母特别温和有礼,没有一句让她不适的话,表现出来的,也像是对她很喜欢。   没怎么听过情歌,此时却想到一句——“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更多的词她不记得,很多歌,她都只记得一句。从商场的音响里或是同学的嘴里听来的,她没特意寻过。   也许,这一句就够了。   爱真的需要勇气。没有勇气,她哪里敢再走进曾忆昔。   人生就像小马过河,与其听别人说这说那,不如自己鼓起勇气试试看。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么幸运。   她曾愤世嫉俗过,也曾恨过、怨过、厌过,还消沉过、低迷过、无奈过……   此次此刻,她只有满心满眼的感恩。   命运比风还容易转弯。【注】   一转眼,她竟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最受眷顾的幸运儿。   这个十月,她过的特别充实。事业和爱情,她都在耕努力耘。   十月末,安宁的项目获得了一笔还算客观的投资,项目组进了几个人。安宁暗戳戳地告诉她,是曾忆昔帮了点忙。一时之间,她对曾忆昔的态度也好了点,没再一口一个狗东西的称呼他。贺泛禁不住江月稠的软磨硬泡,也被拉进了组。   一来,这小子就以下犯上,说安宁这东西太糙了。不过提了些“破坏性” 的观点,他也积极地参与了后续建设,当然目前人手还是紧缺,一方面在招实习生,一方面也得一人打多分工。   十一月中旬,江月稠收到了斌子的消息。   经过快一年的训练,他转会去了一家职业战队,将在下个月,正式登上职业赛场。   电话里,王睿斌的语气还挺平静,一如既往地凹着冷酷的人设。   但要真的这么平静,他也不会特意打电话来跟她说。   十二月初,算算时间,她可能要去北城出趟差。   便跟王睿斌说,要他加油,有空去现场看他比赛。   电话里,王睿斌很想说声“谢谢”来着,但最后支支吾吾的,还是没说出来。   但江月稠知道他想说的。   她挺开心的。   回头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曾忆昔。   曾忆昔哼了声,臭屁不要脸地来了句:“他这有什么得瑟的,当年几家俱乐部抢着要我。” 第66章 他心头的那抹白月光   曾忆昔靠着椅子, 神情懒漫至极。   他没开口说,还是他联系帮忙换的俱乐部。之前出差去了趟北城,听到了点消息, 说王睿斌之前所在的青训队的经理涉赌,有几个小孩跟着他打假赛, 就这么被毁了前程。   江月稠没不吱声,稍稍偏过脸, 不声不响地做了个鬼脸。   曾忆昔视线一侧, 就看到车窗上的倒影。   江月稠也注意到他看了过来, 眼睛一眨不眨地……愣了两秒。   曾忆昔扯过她的手, 攥着, 捏了两下。   用了点力,但还没那么疼。   江月稠却蹙起了眉。说来也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蹙眉,甚至, 还假模假样地喊了句“疼”。   曾忆昔看她一眼,没再捏, 但手没松开。   江月稠为自己的扭捏作态和矫情, 暗自羞愧了好几秒。   说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偷偷摸摸的反思和羞愧,但下一回, 她肯定还会这样。   在曾忆昔面前, 她就是有了丝丝的矫情和做作。   他不在的时候, 她一个人能拎一桶纯净水,能比真男人还纯爷们。有回贺泛买了瓶纯净水,没本事拧开盖子,倒还是她帮忙打开的。   但曾忆昔在时, 她就忍不住想做个要依人的小鸟儿。   ……要命。   不过对此,曾忆昔倒是很受用,他就喜欢江月稠没事跟他撒个娇。   ——   落地北城的第一晚,曾忆昔他们高层要去开个会。   江月稠便直接去了北城的电竞中心,去看王睿斌的比赛。   那晚的北城,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沉森冷。风也挺大,刮得人衣衫头发一阵乱飘。   江月稠赶时间,来的匆忙,到电竞中心的门口时,也后悔出来没多穿点衣服。   检票处排起了长队,都是年轻人,手里还拿着一些横幅什么的。   很快,她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须臾,她就把视线撇开。   王谨惠也注意到她。无疑,江月稠也是来看斌子的比赛。   不久之前,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王睿斌,他说会喊江月稠过来,如果江月稠方便来的话。她跟这小子说过、威逼利诱过,叫他别喊江月稠,可他不听。说要是没江月稠,他不会有这个打职业的机会。   为什么所有她在意的人,最后都不属于她。他们一个两个,都向着别人。   她的爸妈不爱她,只爱她的弟弟,只爱他们自己。   和她在北城相依为命的弟弟,也不向着她,他向着跟他无亲无故的江月稠。   ……   她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只凭着本能去恨。   检完票后,两人都没说话。   从同一扇门进去,一前一后,却无眼神和语言的交流,陌生人一般地进了场馆里面。   不过,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瞥,江月稠也发现,这回再次见到王谨惠,感觉她比上回要素朴很多。   她戴着口罩,看不清容颜。但没画眼妆,隔得不远,她能看到王谨惠的眼袋泪沟,还有眼角的细纹,明显是岁月雕镂后的痕迹。   每个人都有娇嫩似花般的十七八岁。   然而,每个人的十七八岁,终将都会过去。   她们确实也不再那么年轻。   眼下过年时,都要被人喊声阿姨,不仅领不到红包,今年她毕业工作了,还得要给人发红包。   也是还债。   不知是天色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江月稠觉得王谨惠的眉眼之间有点病气。哪怕是穿着如此鲜艳喜庆的红,还是难掩她的倦色和虚弱。   可她没去问。   场馆里灯光熠熠,粉丝们有组织地拿着灯牌、加油的条幅,穿着整整齐齐的队服。   江月稠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不太了解门道。坐下来的时候,旁边的男孩警惕的看她一眼,“你不是JT战队的粉丝吧?”   江月稠穿的衣服颜色和JT战队的队服颜色大致一样,主基调是白的。而她所在的粉丝区是HW这边的,队服颜色是黑的,粉丝也都齐齐整整的穿着黑的。   她这抹白,在乌泱泱的一片黑里,显得很是突兀,像是个潜伏进来的敌军。但潜伏还搞这么明目张胆,也有点说不过去。   男孩皱了皱眉,也没再继续追问她什么。   场内很热闹,都是年轻人,一个个灵魂都是沸腾的,江月稠的视线跟着声源飘,就这么,又看到隔壁区的那一抹红,也很是显眼。   她再次把视线收回来。   比赛也正式开始了。   王睿斌加入的是HW战队,之前是一家资深有名的老牌俱乐部。但今年年初,原来的老板撤资,资金一下短缺,难以支撑几位明星选手的工资。这些老选手纷纷离队转会,队伍的实力和名气都有所下滑。王睿斌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夏季赛的时候被买来当队伍的主力。他来之前,队伍的春季赛成绩就不怎么样,缺乏经验,不会运营,常常后期被经验丰富的队伍给活活玩死。队伍里只有一个有过顶级联赛经验的队员,但也就是去年才从次级联赛被提拔上来的。在一些关键时刻容易上头,做出一些不合理的决策,导致一波葬送好局。有粉丝爱之深恨之切,怀疑有人打假赛,但后来认清了,他们就是真的菜。   今天三局打满,比赛从晚上七点打到了十点半,最好HW险胜。   王睿斌的名字将于这个晚上,被很多人所记住。冷静沉着、杀伐果断,眉眼里藏着股近乎冷漠的狠劲儿,在场上指挥时也能镇得住队友。   他的首秀大获成功。   不过时间不早,江月稠给他发了条消息祝贺也就没再这里多逗留。   她明天还有事情呢。   走出场馆,才发现外面竟然下了雨,她刚发愁自己没带伞,手机就响了。   是曾忆昔打来的,说他在外面。   他从酒会散场,一路赶来,身上已经冒了层汗。大衣摘了,搭在臂弯,只穿着一件墨色毛衣。手持一把黑伞,大雨一颗颗的凿落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站在冷凌凌的雨夜里,神情清漠,只在看到她出现的一瞬,眉眼里有了几分颜色。   是不太正经的颜色,带着点玩味。   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过来看人小年轻的比赛,手里还拿个牌牌,上面还有那人的名字和队伍。   她手里的东西,让曾忆昔的眼睛有些不舒服。   他视线上移,锁住她的脸。   江月稠小跑过来,“你怎么来了?”   曾忆昔不答反问:“怎么样?”   “啊?”   “就你特意来加油的,那家伙打的怎么样?”   那家伙。这三字,他咬得很重。   有一丝丝咬牙切齿的调调。   “不怎么样。”江月稠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胡说八道。   “嗯?”   “就是……”她抱紧曾忆昔的胳膊,隔着层衣料的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没你厉害。”   “……”   曾忆昔微勾着唇,淡笑出声。   冷情深邃的眼眸,也攀上了几分笑意。   磨人的妖精。他心说。   雨下的大了,伞面一直往她那边撑。   江月稠也留意到了,忍不住把伞柄往曾忆昔那边推了推:“你都淋湿了。”   曾忆昔不甚在意:“我淋湿了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了?”   曾忆昔偏过脸,眸光斜落看她,“你不比我娇贵?”   说完,把大衣递给她,要她裹上。   身后,王谨惠还被困在原地,视线却跟着他们飘得很远。   直到最后,他们上了车,驶进了川流不息的柏油路。   北城没在烟雨和墨色里,但繁华不改。到处都是灯、车和人,只有她是一个孑然的个体。   不久之前,她才看过一部电影。   里面有句台词,太应眼前的景:“世上最可怕不是眼前的刑罚,而是那无爱的未来。”   不会有人撑着伞,在冷冰冰的雨夜里等她。   搜寻回忆,其实,过去也没有这样对她的人。   风凉的入了骨,她猛咳起来,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意。   但命运,可能比身子骨还单薄。   ——   本来去北城出差的机会轮不到安宁这一组。   那是行业大会,国内外知名的游戏公司都会来,名额有限。   曾忆昔不能损害别人的利益,只能尽自己所能多争取了两张入场券。她和安宁一人分得了一张。   这事她开始并不知道,是在飞机上,安宁跟她说的。   安宁这阵子变脸的愈发的快。   今早,在酒店的餐厅,她抱着江月稠的胳膊摇了摇,笑得一脸谄媚。   江月稠起了点鸡皮疙瘩:“你干什么?”   “曾夫人,那个……”   江月稠脸皮一红,忙打断她的话,“你胡说什么呢……”   “你必须要跟他好好的啊。”安宁敛去浮夸的笑意,顿时一脸严肃,“这样我们项目组才有出头之日。”   “……”对她这说辞,江月稠非常有新时代女性的气势给驳了回去,“我们是靠自己的实力取胜的。”   “能得到曾忆昔的鼎力支持,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安宁煞有其是地回嘴。   “……”   安宁又没羞没燥地说:“曾夫人,我这可就全仰仗你了哈。”   希望曾忆昔看在他家心肝宝贝的份上,多给她们项目组一点资源。   被安宁说的脸红耳热,江月稠抓着她一条胳膊,狠掐了一下。   安宁惊呼出声。   闹了点动静,前面和外宾说话的曾忆昔脚步一顿,侧过视线,看了过来。   安宁朝他挥了挥手,一脸的笑意,然后又压着声嗓:“行啊,小妮子,看看你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江月稠想把袜子脱下来塞她嘴里,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了点喜悦。   隔着点距离,曾忆昔能看到她。   应江月稠的要求,他们在工作的时候不可以太亲近。   其实也是为曾忆昔好,不想给他带来什么非议。   树大终会招风。   曾忆昔静默地坐在椅子上,有几分心不在焉。   看着那边的女人,如今活泛很多,和人有说有笑,笑起来时而娇憨,时而狡黠,不再是那样成日淡漠的、甚至是冰冷的刷题机器。   他觉得也挺好。   在北城的会议持续了两天。   游戏行业的人总体都比较年轻,气氛还算轻松活泛。   江月稠来之前做了功课,国内新兴的一家游戏公司叫凡花。主打女性玩家市场的游戏,她之前和曾忆昔玩的那款恋爱主题的手游也是它们家出品的。   她本来想趁机去“勾搭”一下凡花来参会的艺术总监,姓云名澜。因为也是个女性,而且模样也很年轻,江月稠心里觉得可能会比较好沟通。可她走过去时,对方像是有急事,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端着酒杯,急匆匆地朝另一边走去。   江月稠微微有些不大好意思,视线一偏,看到她直直地朝曾忆昔走去。   男人站在水晶灯下,一身笔挺正式的西装,但整个人却透着点慵懒的气质。   云澜和他打了声招呼。   曾忆昔偏头看来,笑的客气有礼:“不好意思,酒精过敏。”   云澜也笑了笑,放下杯子,轻言道:“您上回也是这么说。”   曾忆昔:“证明我是真的酒精过敏。”   “……”   江月稠收回视线,身边来了几个别家公司的人,没一会儿,云澜也回来了。   这回是云澜主动找她说话的,“你们曾总监挺有意思。”   江月稠抬起脸,有几分的警惕。   “他对姑娘一直都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吗?”云澜似是随意地问了句。   想到她刚刚去找曾忆昔的情形,江月稠摇摇头,“也不是吧。”   云澜西式发音的“嗯哼”了声。   “对我就不是这样啊。”她一时脑热,有几分宣示主权的意思在里面,但还是用着点玩笑的语气说。   云澜觉得好笑,看到人走来,便朝她身后一抬下巴,“听说您对这位女员工很不一样啊?曾总监。”   江月稠身子一僵,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男人,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要下来。   曾忆昔却配合得很,非常给面子地笑了笑,“是。”   “……”   回酒店的路上,江月稠有几分忐忑,“我刚刚说的话,会不会影响你?”   曾忆昔挑了下眉:“影响我什么?”   没发现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江月稠松了口气。但这么看着他,视线就舍不得回来,曾忆昔穿西装格外好看,哪怕此时他摘了外套,只套一件白衬,领带被他松了松……连松领带的动作也这么好看。   一时鬼迷心窍地,她稍稍抬起脸,凑唇,亲了亲他的脸颊。   曾忆昔看着她,声音刻意压低,“你就亲一边?”   江月稠见四下无人,踮脚,又朝他凑过去,碰了碰另一边。   霎时间,曾忆昔扣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带了过来。   门被撞开,她逼至墙上。吻似雨般落下。   ……   第二天下午没什么事,曾忆昔说要带她出去见个人。   是安宁之前的相亲对象,也是曾忆昔的室友许云城。   之前在曾忆昔面前,她帮安宁打听过许云城。但曾忆昔没说出点什么,他貌似对他的室友没什么了解。只说了句勤奋、脾气好,剩下的他不清楚,所以也没多说。   安宁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见他,因为他们其实有半个月没有联系过。   这年头,有了互联网,地球就像个村子一样大,想找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何况,他们之前没有什么龃龉,许云城的脾气挺温和,想吵也吵不起来,很多时候都是采取回避政策,想着冷处理把事情淡下去,但是,安宁是个有话就说,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   没什么激烈的冲突,却还是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就是联系,也好像,没什么话说。   其实,眼下见了面,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许云成可能也怕场面尴尬,还招呼了曾忆昔。   曾忆昔就这么,也把江月稠捎带了。   毕竟也有她的熟人在,可能场面会好一点吧。   一见面,许云城就觉得江月稠眼熟,联系曾忆昔对她的态度,很快就想起来她是谁,“竟然是你啊。”   不过,江月稠对他倒没什么印象,不知道在何时何地与他见过面。   “那次在学校外面的饭店,我们见过的。”许云城笑着提醒,“我们当时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么一提,江月稠便想起来那日的场景,但那日人多,她对许云城没什么印象,因为她忙着工作,也觉得有几分窘迫,没那么多心情去打量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许云城看着安宁笑,语带调侃地道,“这哥们,当时为个女孩哭的稀里哗啦。”   安宁想到这么回事,当时还很不放心的跟江月稠说了,怕曾忆昔有个白月光什么的,到时候这傻姑娘会吃亏。   却不知许云城为何现在这般哪壶不开提哪壶。刚想找话题把这茬掩过去,只见许云城朝江月稠抬了抬下巴:“他心头的那抹白月光。”   “就是她。” 第67章 我人不都给你霸占了。   江月稠一下怔住。   让曾忆昔哭成那样的女孩……竟是她吗?   许云城还在继续:“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之前没听见曾忆昔有什么动静……”   “……”   许云城的声音并不大, 字字凿落在耳边,却掀起惊涛骇浪。   曾忆昔是不缺人喜欢的。虽然不像他所说的那般夸张,能从公司的一楼排到十八楼。   即便是后来知道, 曾忆昔高中时候也喜欢过她,但江月稠并没有以为, 他到大学还喜欢着她。特别是后来,她知道自己还误会他, 并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因为觉得这些“前尘往事”没那么重要, 好好地珍惜当下就行, 她从没刻意地去探寻曾忆昔的“情史”。   也没去追问这些事。   安宁听着却是又惊又喜, 兴奋地仿佛她的项目马上就能上市赚个好几百亿。   “原来曾忆昔一直喜欢的, 都是你啊。”她猛地拍着江月稠胳膊,“能耐啊江月稠!把他拿捏的死死的嘛!这以后我是有指望了啊!”   这倒是把许云城看懵了, 不过没给他懵太久,安宁主动找他搭话, 问他那日情形。   许云城哪敢怠慢。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就觉得神奇。话也多了起来, 把当时的事复述了一遍。   江月稠这也才知道她不在场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   “曾忆昔那天喝了很多酒,大半瓶白的,话也多了些。”许云城说, “他喝多了, 问了我们好几遍。”   “问什么了?”   许云城看向江月稠, “为什么就不能是他?”   “……”   藏在衣袖里的手,骤然一紧。指尖被掌心攥着,泛着点酸疼。   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那时候有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安宁半信半疑地问,“你不是还瞒着我吧?”   “没有……”嗓子艰涩的厉害, 她说不来太多,只摇了摇头。   她那时哪有男朋友。   完全是骗曾忆昔他们的……   以为是扯到了敏感的地带,许云城发现自己说的够多了。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想把话题扯开,一看旁边的空位,笑道:“这人接个电话怎么还不来?菜都凉了。”   曾忆昔在长廊外,接公司的电话。   十二月的风是冷的。   叶落凋敝,一副瑟瑟之感。   曾忆昔穿的不多,外套落在包厢里,接完电话,便转身往回走。   推门进来,便感觉到了屋里气氛怪怪的。   两个女人都拿正眼看他。   安宁死死盯着他,像是从没见过他一样。   江月稠看他几秒,撇过视线,脸上堆积着让他莫名其妙的情绪。   安宁按捺不住好奇心,想问问他。   江月稠觉察到她的意图,抓她的手,狠捏了一下,示意她闭嘴。   这顿饭最后是曾忆昔付的钱。   他付钱付的闷声不响。   今天这一顿饭吃的几乎奢华,账单上的数字快逼近五位数。许云城询问的时候,他就这抹轻描淡地说了句“结好了”。   许云城不得不佩服。   曾忆昔总是这样不把什么都放在心上。对人对钱都是这样,许云城知道他一辈子都学不来。   许云城想和安宁单独聊聊,安宁抱着江月稠的胳膊说她们有事。   什么事都没有,拉着江月稠在北城东逛西逛。   江月稠这回看出来,她和许云城是真的悬了。   安宁买了一堆东西,两手都拎不下。给了几个手提袋让江月稠帮忙拎着,话茬也落她身上:“赶紧跟曾忆昔去领证。”   江月稠哼了声:“你最近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以前安宁得空就损曾忆昔两句。   她反驳过。   安宁说:“男人不是好东西,你可别惯着。”还让她别重色亲友。   现在,安宁隔三岔五就来一句“赶紧把他拿下”。   “我是为你幸福着想,这还不抓紧啊?”安宁语气难得正经。   江月稠:“……”   她现在确实已经挺好的,看着旁边这位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很通透的大小姐,忍不住问:“和许云城真没戏了。”   安宁看了眼天:“没了。”   她试过,将就不了。   “许云城他……”江月稠看着也觉得他相貌也算不俗,工作也挺好,对安宁好像也很上心,知道她不爱香菜葱花这些东西,点菜的时候都很注意。“是因为异地吗?”   “可能吧。”安宁叹了口短气,“但我觉得他太现实了。”   她眼下都有些阴谋论,可能是因为找不到条件比她更好的了,所以许云城才不舍得松开她吧。   许云城曾旁敲侧击地跟她说过,可能在北城买不了房。   她那时说“没关系”。   是真觉得没关系。   就算一辈子租房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不留在北城又能怎么样……   但隔三岔五的这种试探让她很累。这段关系包裹着太多的东西在里面,让她觉得俗。   许云城俗,她也变得俗气。   她骨子里是个浪漫主义者,渴望浪漫,渴望真诚。   也许是她喜欢的不够深吧,并没有特别的难过。   和许云城见面的次数很是寥寥,也没机会去深入培养感情。   许云城是单亲家庭,不是北城的,是某个不发达的十八线小县城。   安宁本来以为自己不介意这些,她觉得农村走出来不容易,但是他的家人总是让她觉得难受。更难受的是许云城的态度。   太精明了,算计一切。   一顿饭,一只包……总在权衡得失,总在斤斤计较,把一切都明码标价。   其实那些她都有,她压根不缺一顿饭,不却一只包,   她不是谈不起爱情,甚至可以倒贴,也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   过度经济学的爱,她不想要。   也不能全怪许云城,他几乎也给了他能给的。如果把他们的处境换一下,她应该也不会计较什么。   但到底,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眼下,安宁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所以也没太伤感。   ——   回宾馆后,曾忆昔已经冲了个澡。   江月稠回来时,他靠在枕头上在看球赛,脸色很臭。她便知道,应该是那不如解散的队又输球了。   不知道那么差劲干嘛还喜欢?就不能换个喜欢吗?   想到高中有一次,大半上午过去了,曾忆昔都没说一句话。   脸色也是臭臭的。   孟澄澄的同桌扭过脸来问她:“曾忆昔怎么了”。   她那时还没发现什么,直到这么一问,才发现曾忆昔脸色不好看。   毕竟是同桌,她就问了句:“你心情不好吗?”   曾忆昔像是有些意外,眉梢一挑,有点揶揄地看着她,“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高,两手抄在衣袋里,站起了身,扯唇笑了笑:“没什么,就算球赛输了。”   “……”   曾忆昔一抬眼,就看出江月稠有些不对劲。   她在走神。   人倒是站在他眼边,魂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江月稠垂着眼睫,思绪又飞到了那天。曾忆昔朝她一笑,淡淡出声道了句“恭喜”。   那个淡淡的笑容,那个淡淡的声音……此时此刻,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上。   见她发呆,曾忆昔使坏,伸脚一勾,把人绊的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跌。   再伸手去捞住。   跌到曾忆昔身上,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她慢慢抬起眼。   “你跟安宁去喝酒了?”曾忆昔也低眸看她。   江月稠摇了头。   也没闻到什么酒味。曾忆昔抱着她,才想到她是两手空空的回来,“不是去逛街吗?没买东西?”   江月稠“嗯”了声。   “干嘛不买?”   “……没什么要买的。”   曾忆昔没说话,微微叹了口气。   默了默,他把话题扯到了工作上:“凡花、QD这两家公司的人,你都认识过了吧。”   是女性游戏做的比较好的公司。   江月稠回过神,“嗯”了一声。   “可能对你们有帮助。”曾忆昔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她头发,“特别是QD的,虽然他们那边的人,十句话里不见得有两句真话,但沟通沟通还是有收获,自己长个心眼。”   江月稠又“嗯”了一声,这也发现曾忆昔其实,一直都谙熟世故。   但他,一点都不世故。   就像今天,曾忆昔后来说去洗手间,所有又出去了一趟。直到出门时,许云城要去前台那边结账,曾忆昔这才说了句:“付过了”。   安宁跟她说过,许云城的家境不是特别好。   许云城当时有几分窘迫,毕竟是他喊人过来的。   “这不是找到了对象吗?得请个客。”曾忆昔笑了笑,“下回你请。”   ……   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知道别人的心思,适当的时候,也会不露痕迹地照顾一下。   想到许云城的话,她看着曾忆昔的眼睛。   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口。   他身上温暖,她靠着不想撒手。   “怎么了?”曾忆昔觉察到她的异样。   “我以后。”   “嗯?”   “都会和男生保持距离的。”   “嗯。”   “那你也不能多看别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看别的女人了?”   “……”   “嗯?”   江月稠一时哑言,想半天想起来,“那你今天看了服务员。”   曾忆昔愣了一下,想到那位服务员,笑的肩都颤。   “你还笑。”江月稠故作严肃。   曾忆昔稍稍收敛了下笑意,“阿姨的醋你也吃?”   “……”   ——   在北城的最后一天,曾忆昔要去看下他表妹。   本来说好一起去,但那天安宁阑尾炎要去医院,她只好去陪陪安宁。   在医院里,看到了王谨惠。   今天又是素颜,比上回还要憔悴点。   王睿斌跟在她后面。   姐弟俩像是吵过架,脸色都不好。   气氛剑拔弩张的。   王睿斌看到她,打了声招呼,问她怎么来了。   “陪朋友过来。”   朋友两字又像是戳到了王谨惠的肺管子,她猛地咳起来。   视线偏过来,带着几分刻薄,也有难以掩饰的羡慕。   江月稠没看她,只问斌子:“怎么了?”   王睿斌神情暗了几分:“乳腺癌。”   “……’   王谨惠不想在人前示弱,她喝住了王睿斌,不要他多说。   斌子蹙了下眉,忍着脾气,走到她跟前。   看他这脸色,王谨惠心情更不好,“你要嫌我麻烦,你就滚。”   王睿斌为了来医院请了假,缺席了一天的训练赛,“你可真是有病,一天天的不知道你在作什么?”   他真的想立刻滚蛋。   王谨惠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病症折磨,情绪崩溃,她大喊大叫的像个疯子。   越想维持体面,最后却一点体面都没有。   她情绪激动,倒了下去。   王睿斌把她抱进了医院。   安宁:“还挺吓人的,你认识她啊。”   江月稠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安宁做手术的时候,她给刘小梅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忍不住把王谨惠的事情说了出来,“……妈,王谨惠生病了。”   “什么病啊?”   “……乳腺癌。”   “什么?”   刘小梅完全不知情,在电话那边絮叨了好久“怎么会这样”………   听她这反应,就知道赵芬萍应该也不知道这事,要不然肯定会找人说的。   那条小巷子里,其实就没有什么秘密。   天天都是家长里短。   王谨惠最怕别人说她家里的事,可赵芬萍却偏偏把家里的底裤颜色都跟人家说。她的日子也苦,就这么天天跟人道苦水。   “怎么会这样呢?!”刘小梅完全不敢相信,“真的假的啊?”   “……我在医院看到的。”   刘小梅一惊:“你怎么去医院了?”   “我朋友做个手术。”   “……”   刘小梅一通乱想,很不放心地道:“你给我开视频。”   想确认做手术的,到底是她朋友还是她。   看到屏幕里,她好好的站着,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话题又回到了王谨惠身上。   “惠惠的命也太苦了。”刘小梅说的直抹泪,“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是早期吧?能治得好吧……”   ……刘小梅絮叨的问了一大堆问题,江月稠一个都答不上来。   “那边有人照顾她吗?”刘小梅又问。   “只有斌子在。”   也没看到王谨惠的丈夫。   之前听她说过,他们之前好像没有感情。   “那你要去看看啊。”刘小梅的声音都带着点哭腔。毕竟是看着王谨惠长大的,小时候,这孩子还眼泪汪汪的问她“能不能做她的女儿”。   其实心里,是把她当作半个女儿看的。   “赶紧去问问什么情况,能不能帮上点忙,惠惠这才多大啊……”   通话结束后,江月稠到底还是给斌子打了个电话。   最后,她还是去了一趟王谨惠的病房。   王谨惠那时已经醒了,但江月稠进门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   既不想见到这个人。   其实,也不敢见这个人。   江月稠依旧像面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她的丑陋与悲哀。   听着她问东问西,王谨惠一下掀开被子,“用不着你可怜我。”   “没可怜你。”江月稠这才看她一眼,“我妈要我来看看。”   “……”王谨惠撇过视线,“也用不着。”   “你出去一下,我跟她有话说。”江月稠看着王睿斌。   斌子犹豫,最后还是出去了。   “王谨惠,你讨厌你爸妈吗?”   王谨惠没说话。   “那你就别跟他们一样。”江月稠说,“别好歹不分。”   “好歹不分”这话像是在教育人一样,她用得着江月稠指手画脚?江月稠知道什么?!   她抬起脸,剜了江月稠一眼。   江月稠强压着火气,耐着性子道:“你这发现的早,有机会。你也年轻,人生还长,可以从头再来。”   “再来什么?”王谨惠不耐烦地道。   “过上你想过的人生。”江月稠也耗着最后一点耐心在说。   话,王谨惠要是能听,她就听。要是听不进去,她也没办法。   她不打算背负别人的人生。也压根不欠王谨惠的,只是做不到见死不救、无动于衷。   和很多可怜人一样,王谨惠身上也有一大把的可恨之处。   把人的好心当驴肝肺,活在自己的怨恨里,觉得谁都对不起她,谁都欠她,非得把自己活成个孤家寡人,然后再来埋怨没人对她好。   何尝,不是她亲手把人一个个推走的呢。   她往回走的路上,想到王谨惠以前很爱看偶像剧。她后来把从前王谨惠跟她唠叨的剧都看了不少,都是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   在那样的环境下,她也确实像个灰姑娘一样,一直渴望一个王子来拯救。看着荧幕上的故事,满心满眼都是期盼。   王谨惠很渴望得到爱,却不知道怎么得到。   也好像不会爱。   记得之前和李湛在一起,也患得患失。因为一点小事,情绪就能起很大的波澜……那段时间,她的眼泪和笑容是一样多的。   她太在意,太敏感,太孤独,也太疯魔。   赵芬萍连夜来了趟北城,还花了笔重金买了张机票。   她之前都没出过什么远门,大字不认得几个,手机导航也不会用。   一路问过来的,还和人吵架,就这么找到了这家医院。   进来又是哭又是闹,怪王谨惠怎么不跟她说。   医生进来的时候,她拉着医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要他们一定得救救她女儿。   王谨惠为她母亲的行为觉得丢脸,恨不能把脸埋到被子里去。   “你干什么?”她红着脸,大喊了一声。   俩个护士上来拉赵芬萍,好言好语的说了一堆话,赵芬萍这才松开了医生的白大褂,从地上起来了。   又叨叨了一句,让他们一定要救她女儿。   王谨惠看到她一脸泪水,像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心里起了点丝丝的异样感。   但还是恨她,恨这个把自己生下来的女人。   赵芬萍重男轻女,一脑袋的愚昧思想,但也知道,跟前这瘦成一把骨头的是她女儿。也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王谨惠一生下来,她爷爷奶奶看到只是个没把儿的女孩,都兴致恹恹的。王家成冷哼一声,在旁边抽起了烟。烟味呛得王谨惠哇哇大哭,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骂了两句王家成,把他骂了出去。   没有一个人,为王谨惠的到来而感到开心,连辛苦把她生下来赵芬萍自己也没有开心。她只恨王谨惠为什么是个姑娘,她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当时她的大嫂也生了,生的是个儿子,老头老太看到是个孙子,眼睛都是放光的。母凭子贵,全家人都围着她大嫂转悠。   赵芬萍抱着小小的什么都不懂的王谨惠,心里怨恨极了,怨气也撒到了王谨惠的头上……那时候因为是城镇户口,她按政策也就只能养一个孩子。因为王谨惠的到来,生王睿斌的时候,还交了罚款,对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而言,确实是雪上加霜。   一家人,就更不待见王谨惠。   可赵芬萍也不想王谨惠就这么没了……   这是她生下来的,养大的,不能就这么没了……   ——   北城机场。   过安检时,好巧不巧,江月稠看到了个熟人。   是吴培。   这回,吴培身边带着个女孩,长发及肩,气质温柔。   看到他们俩,吴培也很意外,回过神,大大方方地跟他们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江月稠忙说恭喜。   曾忆昔也应了声“恭喜”。   吴培笑:“正月初六结婚,你们有空,记得来北城参加我婚礼啊,机票全包。”   江月稠客气地说有空一定来。   吴培走后,曾忆昔慢悠悠地来了句:“你学长要娶媳妇了啊。”   看着他这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江月稠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说什么。   其实吴培是挺受欢迎的,他不缺人喜欢。相貌不错,家境也殷实,还能说会道的。   但,曾忆昔明显更不缺。   过完安检,曾忆昔把她的箱子提起来,然后去攥她。   今天人很多,他们手指相碰的那一刹,江月稠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喜欢一个人。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去等一个人。   她情不自禁地,也往曾忆昔身边靠了靠。   候机的时候,她没事干,拿出手机准备打两局游戏。   曾忆昔和她一起组队。   他是Carry位,吃资源打输出,她是个没啥存在感的医疗兵。   主要职责就是保护曾忆昔,什么好资源都轮不到她。   争夺资源时爆发了战斗,她为了保护曾忆昔,把自己的人头献祭了出去,看着惨兮兮的尸体和灰黑的屏幕,什么也做不了,然而复活还要几十秒,闲着也是闲着,她找茬地道:“曾忆昔,我想要个……”   “什么?”曾忆昔看着屏幕,头也不抬。   “这个果子。”她拿手戳了戳他的屏幕,“你能不能让给我。”   这个红果果吃了,可以增加武力值和爆发伤害。   “你要这干什么?”曾忆昔问。   “……就是想要。”   “那给你呗。”   “……”这么好说话吗?搞得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江月稠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人菜要这么好的资源干什么,悻悻地来了句:“其实我要了也没用。”   曾忆昔守在果子边等她复活赶来,见她墨迹,眯起眼睛,看她一眼:“你要拿着玩就搞快点,我还要去吃线。”   她有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道:“你干嘛要给我?”   “不是你要?”   “我要你就给?”   “我人不都给你霸占了,”曾忆昔像是没什么办法一样,“还在乎一个果子?”   “……”   他在人头攒动候机厅,忽然这么不着调的说了一句话,引得人齐刷刷的看过来。   她羞的一脸通红,把手伸进他大衣,掐了一下。   “胡说什么。”她压着声。   “昨个儿不是摸了一晚上么。”曾忆昔吊儿郎当地笑,“这还没摸够呐?”   “…………”   谁摸了他一晚上?!   江月稠抬眼想瞪他,却一下看到不远处的吴培。他们也在看这边。   再看曾忆昔这一脸蔫坏的劲儿……   分明就是故意的! 第68章 得把人看的死死的。   回到江城, 等待她的是一堆忙不完的事,日子像是开了倍速一样的忙。   游戏内容还是要在经济效益和社会价值之间做平衡,往里面又添了些新元素, 好迎合市场口味。   忙了一周,江月稠感觉到脖子有些不大舒服, 每天就跟落枕了一样。不得不在网上下单,买了个颈枕回来, 没事就套在脖子上。   过了两天, 安宁跟她说了个好消息, 他们将分到一个独立的工作室。   “在八楼, 和你男人在一层。”现在, 每每一提到曾忆昔,安宁就流露出贱兮兮的嘴脸。   “……”   工作室的面积倒是不算大, 但有胜于无,好在他们组的人也不多。这小屋, 勉强能坐得下。   午饭过后,江月稠揽着个抱枕, 在桌上趴着睡了一会儿。   研发部争取到了一点资金。曾忆昔拿着一份文件过来, 要安宁签字。   这个组暂且被他辖管。   他偏爱的明目张胆。   知道有人看他不爽,却也拿他没办法。   因为实力可以创造价值,他也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一进来, 就看到江月稠安安静静地趴在木桌上, 眼皮合着, 松松散下的一缕发遮挡了她的半边脸颊。   不知是第几次看到她这么睡。   这人累了,在哪儿都能睡着,一点都不挑地儿。吃饭也不挑食,却怎么养都养不胖。   小身板说是不禁折腾, 但却也挺能折腾。   觉察到屋里的温度偏低,像是没开空调,他压着声问了句。   安宁抱怨道:“工作室的空调前天就坏了,到现在还没人休呢。”   这回没暖气,江月稠像是感觉到冷,身子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幅度并不大。   但有人还是看见了。   曾忆昔眸光一暗,把外套脱下,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安宁悄摸摸地拿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江月稠醒来,看到身上的外套,愣了一下,   安宁把不久之前偷拍的那张照片发给她。   其实不用她发,江月稠也很快认出来,这衣服,明显就是曾忆昔的。   屋里没几个人,安宁便拿她打趣,“这还不给我们修空调吗?曾夫人都快冻坏了!”   贺泛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   ……   话一说完,修空调的师傅就过来了。   ——   没过几天就是圣诞节。   曾忆昔却在开会,没和她一起回来。   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个画着浓妆很有个性的女人,在电话里跟她男朋友吵架。   女人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女人陡然拉大嗓音:“你有没有点良心!别人看到女朋友醉了,还找邻居来帮忙,还给人吹头,还给人擦脸!你呢?你就把我扔那儿不管?”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气的不行,爆了句粗口:“Fuck!”   “You!”   “……”   江月稠脚步一顿。   女人踩着高跟鞋步步铿锵地走到对面。拿钥匙开门,再砰的一声,把门带上。   她驻足良久,看在对面的门,想到刚刚听到的那句话,纠结了半小时,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从家走了出去,敲开了人家的门。   女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客的主,江月稠站门边,斟酌措辞:“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问一下,您刚刚说的邻居,是我们吗?”   女人挑了下眉,“当然啊。”这层不就他们俩家。   江月稠问:“那能麻烦您跟我讲讲那天的事情吗?”   女人有些不解。   “我那晚酒喝多了,不记得了……”江月稠有些尴尬。听说她酒后有点疯,一时有些不大好意思。   女人“奥”了一声,“也没什么。你男朋友来找我,要我去帮你收拾一下,还说你信什么教,不能婚前性行为?”   那天,隔壁的男人突然来敲她家的门,说要过来帮个忙。去了才知道,他家里有个姑娘,喝醉了在卫生间,半天没出来。   对于他和那姑娘的关系,她便问了句。他支吾了一小会儿,说了句“我女朋友。”   她不解,如果是女朋友,他自己为什么不进去把人看看,不都住一起了吗?   男人说她女朋友有什么宗教信仰,有一堆教义要遵守……   她傻眼,确认不是什么邪I教,这才敢进去帮忙。   进去时,那女人泡在浴缸里……睡着了。   等着女人洗完澡,帮忙穿好衣服后,她以为就没事了,谁知道这人头发湿漉漉的,又要吹头,又说脸干干的不舒服,一堆的屁事……她可没那耐心再管。   看到她的不耐,后面就看到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哄小孩一般地给她吹头、抹润肤水……   她就站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走。   其实做邻居很长时间,在电梯里遇到过那男人几次。但从没说过话,见面也不打招呼。   男人看起来还挺冷漠。   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   江月稠这才知道那天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女人说:“那你们这同居了,你男朋友忍得住不跟你那啥?”   江月稠脸皮一红,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只能默默不做声。   没再多问这方面,女人开口道:“你们这教过圣诞吧?”说完,让她进屋,指着桌上的一棵小松树,示意她拿走。   本来今天是要和男朋友一起过圣诞的,但刚刚却分手了,这树看着有些晦气,便想着拿来送人。   曾忆昔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亮着,但却没个人影。   打了个电话给她,问人在那儿。   江月稠抱着棵松树,一时还不好接电话,倒腾了一小会儿才去接,“……马上回来。”   她拜托这个女人不要把这事告诉曾忆昔。   怕他知道了尴尬。   因为第二天早上他说的那些话。   什么都是她要这要那,还说她打碎了他妈妈买的杯子……   她一直都没怀疑过那杯子的事,现在觉得可能有什么蹊跷在里面。   想到这儿,她脸热的厉害,为曾忆昔感到尴尬。   接完电话,她就这么抱着棵小松树回去。   曾忆昔视线在她和树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哪儿弄的?”   “……邻居给的。”江月稠说。   看着她脚上的棉拖,知道她走的确实是不远,曾忆昔随意问了句,“哪个邻居?”   “就……我也不认识。”江月稠故作镇定,“她买多了,嫌碍事,就给我了。”   曾忆昔看着这绿油油的小树,眉头拧了拧,“这要装扮吧?”   “……嗯。”江月稠点点头。   他们出去买了一些东西回来,点缀这棵树。   星星灯一攀上,顿时氛围感就来了。江月稠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   安宁第一个评论。   评论也是贱兮兮的:【嘻嘻嘻/狗头/】   有人询问墙上的倒影时,江月稠才发现了异样。   白墙上,人影成双。   她身旁的那位,明显比她高大许多。   直到王睿斌也点了个赞。   江月稠这才想到,王谨惠可能也看到了吧。   不是有意跟炫耀什么幸福生活,只是单纯的忘记屏蔽她。   第二天一早,她在枕头边看到一只毛茸茸的红袜子,愣了一下。   曾忆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昨晚圣诞老人来逛过。”   “……”骗小孩呢。   江月稠伸手去拿袜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条项链。   曾忆昔躺直身子,头微仰着看天花板,不咸不淡地啧了声:“那老头真偏心啊,什么都没给我。”   江月稠侧过身,往他身边蹭了蹭,贴到他手臂,半侧着身,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亲:“那今晚,我给你准备礼物……”   曾忆昔轻易被她勾起了火,手贴着她衣摆要往里,被她拉住:“晚上啦……还要上班呢。”   ——   元旦三天假,江月稠回了趟家。   巷子里的人还蛮多的,她走近才发现,竟然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先来这边做个踩点,说是过年的时候还会过来拍个纪录片什么的。   附近的居民找工作人员攀谈,想打听这里是否会拆。   电视台那边的人给了根烟,笑说:“我们也不知道啊。”   ……   其实老早就传闻这条老巷要拆,直到今天也没拆掉。有人受够了这里的破落,指望着拆迁之后能分个几套房。也有住出了感情,并不想这条老巷就这么消失于无踪。   到家里,刘小梅和江明也在说这事。   以为他们是担心之后的去处,江月稠安慰道:“那边的房子买下来了,我们今年过年可以去那边了。”   江明默了默,“今年还是在这里吧。”   说不定,明年这里就要没了。   他听人说,这里快拆了,要在这边修地铁。   拆迁的消息传了很久,从江月稠上大学那会儿就有人念叨说这里要拆,但迟迟没见着动静。直到上个星期,有个工程队来了,在这边忙活,说是这边将来要修地铁。   大家心里都有了底。   可能也就这两年的事情吧。   刘小梅在厨房煮了些饺子,江明到门外,遥遥的看了眼楼下的热闹。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真的要拆了啊。   饺子端上来,刘小梅给她添了点醋,随口问了句王谨惠的事。   江月稠后来没再问过,并也不知道情况。   刘小梅愣了一下,让她打个电话问一下。   江月稠不想干,让她自己去问。   江明觉察到了不对劲,问了句“你跟惠惠闹矛盾了?”   江月稠咬着饺子没说话。   刘小梅这才看出了点异样,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月稠依旧无言,不知道从何说起。   晚上,她收拾东西时,刘小梅说:“真跟惠惠吵架了?”   江月稠“嗯”了声。   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样子,刘小梅又问了句到底怎么了,江月稠淡淡说了句“没什么”。   刘小梅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江月稠听到客厅里传来声音。   看着一本正经在看国际新闻的江明,刘小梅忍不住数落:“天天看新闻看新闻,家里的碗放那里泡半小时了你都不洗,身边的小事懒得做,倒是成天操着人美国总统的心!”   江明小声辩解:“……我不就看一会儿……”   刘小梅:“你不能把碗洗了再去看?”   江月稠从房间出来,站门边道了句:“那碗,我待会洗就行。”   她吃完的时候,江明和刘小梅还在说话,俩人碗里还有不少,她也就没急着收拾。   “让你爸洗。”刘小梅没好气地道,“家里的碗不洗地不扫的,老婆孩子不心疼,身边的小事一点不干,天天还在这儿一本正经的操心国计民生呢!你看这新闻有什么用?明天去店里跟人扯淡显摆你知道的多是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   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点吧。   江明抬起脸,有些怨愤地看着她。   “说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哪还坐的下去,江明赶紧把电视关了,走进厨房,才小声道道了句,“这婆娘真是更年期到了,不就看个新闻,怎么能上纲上线成这样?”   虽然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但看那嘴皮子一张一合,大概就是知道肯定在抱怨,生活这么多年,对彼此的德行了如指掌。   刘小梅往厨房那边走,“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说错了?”   “没没没错。”江明哪敢回嘴,“是我错了,我错了……”   江月稠听着好笑。   回房继续收拾,没一会儿,却又想到了刘小梅的话。   对身边的人和事很容易冷漠,总在操心着抽象的遥远的地方。   还以为自己很有人文关怀?   就这样,又想到了王谨惠。   她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王睿斌。   电话里,王睿斌说她的情况好了点。   不过,王谨惠倒是好了些,但王家成日子可是难过的很。   这段时间,赵芬萍在北城照顾她女儿,王家成一个人在这边,没人理会他。他连个饭都不会做,眼下胃也不好,再也不能大鱼大肉的吃,前段时间还问江明怎么熬粥……天天受活罪。   王家成开始脾气还暴躁的很,在电话里跟赵芬萍说,等回来,一定好好教训她。   赵芬萍一听,行,那老娘干脆不回来了。   王家成一下傻眼。最近气焰越来越小,好几次打电话跟赵芬萍,说了不少软话。   挂完电话,王睿斌一转身,看到王谨惠在瞪他。   王睿斌蹙了下眉:“你又怎么了?”   王谨惠把脸撇到一边:“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王睿斌:“问你好点了没?”   “暂时死不掉。”王谨惠说。   “……”   简直是不可理喻,但念在她还是个病人的份上,王睿斌也懒得跟她吵,只说了句:“明天我有训练赛,得回基地,妈会在这里看着你。”   姐弟俩也没什么话说。   王睿斌说完话,就走了。   其实,王谨惠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看护她。这段时间,在赵芬萍的照顾下,她一日三餐都规律得很,赵芬萍还要她戒酒戒烟,她不肯,赵芬萍就把她家里的东西全藏了起来。   一番调理下来,她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但她没跟任何人说。   王谨惠厌恶赵芬萍,可却又贪恋舍不得赵芬萍所给予的这一份母爱。   但这么多年,她得到的母爱亲情都没有这几天多。   ……   她也觉得自己可悲可笑。   打开朋友圈,翻到江月稠那天发的朋友圈。   她不用多想,都知道墙上的两道人影是谁。   江月稠总是那样的幸运,幸运到让人止不住的羡慕,忍不住的嫉妒。   盯着那张照片许久,王谨惠到底没能点个赞。   但是,心里有了点微妙的情绪。这段时间,其实没几个人关心她。   江月稠,却是其中之一。   王谨惠垂下眸。   想到江月稠的那句,别好歹不分。   她那天为这话不爽。   但却知道,江月稠并没说错什么。   ……   时间过得很快。   一场雨后,农历的新年也快到来,王睿斌所在的队伍又赢了一场比赛。   当初那个青训经理眼光其实很是毒辣,才打了三场比赛,王睿斌的人气却已经陡然上涨,微博粉丝都已经快十万。   俱乐部还给他开了个直播间。   他第一次直播的时候,江月稠也去了他的直播间。   混在一堆弹幕里,给这小子发了个【加油】。   还送了个一块钱的礼物,然后在微信上私戳他,让他赶紧给个房主位。   直播的屏幕里,王睿斌嗤了声。但到底还是回了她的微信,问哪个是她。   江月稠报了一下自己的ID。   王睿斌动了两下鼠标,爽快地给了她一个房主。   江月稠嘿嘿笑了两声。一抬眼,看到曾忆昔眉头皱紧,便连忙收敛了一下表情,稍稍正色起来。   曾忆昔不是很买账,有嘲讽之嫌疑地嗤了声。   直播两小时就结束了,江月稠又发了条微信:【我后面游戏要是发行了,你能不能在直播间玩一下?】   又发了条:【你女妈妈挺多的啊。】   说不定到时候能发挥粉丝效应,给她带个货什么的。   【不玩。】王睿斌甚是冷漠的甩了两个字给她。   江月稠:【???为什么?】   【你能设计出什么好游戏?】   “……”   她想给这死小子一巴掌。   曾忆昔走过来,坐她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吹胡子瞪眼。   江月稠一口恶气没地儿出,他刚好坐了过来,胳膊就这么挨了一巴掌,“这死孩子!”   曾忆昔嘶了声:“你打我干什么?”   “你自己坐过来的……”   “……”   “那……”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当,人家的房子,人家不想坐哪儿坐哪儿?江月稠伸手扯了扯他衣袖,在她刚刚拍过的地方假模假样地揉了揉,“你不是我男朋友嘛?”   “欸。”曾忆昔扯了下唇,“你当你男朋友的面个人腻歪,还打你男朋友,有这样的事?”   “曾忆昔。”江月稠用一种近乎严肃的神情看着他,“我是在做正事。”   “什么正事?”   “我在找代言人。”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她脑子里,已经把商业蓝图已经勾画到游戏正式上线之后该怎么打开市场了,“不花钱的那种。”   曾忆昔觉得好笑:“人家为什么免费给你代言?”   “王睿斌啊,不用给钱的。”江月稠不甚在意地说。   看她这迟钝的样子,曾忆昔好气又好笑。   默然了一会儿,他也想明白了,觉得这样也挺好。   至少别人对她的好感,她也感觉不出来。   就是这么傻乎乎的一个人。以前满脑袋只装着学习,成天想着怎么考高分拿第一,雄心壮志地要把所有人干趴下。   现在这小脑袋瓜里,怕天天就是游戏什么时候发行、能赚多少钱……   这样很好。   现在这人属于他的,旁人就别惦记着了。   惦记着也没用,她傻了吧唧地看不出来,他也绝对不会允许。   得把人看的死死的。 第69章 【正文完结 上】 “想跟你建立一……   今年的农历新年, 曾忆昔本来说跟江月稠说要来她家过。但江月稠可不敢答应,毕竟曾忆昔家也就这么一宝贝儿子。   后来,曾忆昔接了个电话, 他的外婆和小姨也来了,便只能在家过年。   安宁今年倒没回北城, 她忙着项目,一忙就这么忙到了腊月二十九, 忘记买机票。   春运的票可是难抢得很, 再加上这段时间她也很疲惫, 想着回到北城也没的休息, 也实在没那精力再回去应付亲朋好友的“好意”。   “过了年又长了一岁, 咋还没个对象呢?”肯定是少不了这些话吧。   等着正月得空,再回去看一眼吧。吃个饭就回来, 看看父母就好。等她找着了对象的那一天,再去看看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吧。   除夕夜, 江月稠喊安宁来家里吃饭,但安宁没来。   打电话给安宁的时候, 听到一旁还有贺泛的声音, 原来是和这小子出去玩了。江月稠这才知道贺泛也没回北城,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点猫腻。   记得贺泛这小子明明是买了票啊……   正月初一,他们仨约好一起看电影。看的是部喜剧片, 里面有位主演, 也演过去年的贺岁档。   江月稠一点都不费劲地想起来, 去年的电影是和曾忆昔一起看的。当时那部电影看完,她后面啥都没记住,因为曾忆昔一直在捉弄她。   竟然……不知不觉地,又一年翻过去了。   电影散场后, 安宁大老板非要请他们去吃饭,说是过去的一年多亏了他们,安宁这回带她们去的是家挺上档次的餐厅,价格并不便宜。   盛情难却,好意难拂。江月稠诚心诚意地夸了句:“安老板大气。”吃人的嘴软,来年肯定要更加积极的干活了。   安宁嘿嘿笑,撞了幢她的胳膊:“回头让你家曾总多照顾点哈。”   “……”又搁这儿等着她呢。   过去的一年,曾忆昔在各个方面都忙了她很多,在工作的过程中,也给了她很多启发。但他从来不主动开口说道帮了她什么。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安宁这个大喇叭后来告诉她的。   曾忆昔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无比高调,一副恨不能拽在天上飞的样子。但做事却总是默默且小心的,像是怕伤到了她的自尊一样。   安宁选的餐厅是在临江路那边。   一到这里,江月稠随口提了句:“这儿离曾忆昔家挺近的。”   “那你把他喊出来呀,我们一起吃呗。”安宁这回倒是非常大度,完全不介意多曾忆昔一张嘴。过去一年,也是多亏他明里暗里的帮忙。   江月稠并没去喊,因为知道曾忆昔家来亲戚了,应该要在家陪同吧。   谁知进了餐厅,却好巧不巧地看到了曾忆昔。   不止是他,他们一家人都在。   沈邻溪一看到她,立刻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本来准备喊她一起吃饭,但看她和朋友一起玩,便没好再说什么。   她跟安宁进包厢后没多久,微信上就多了笔转账。   是曾忆昔发来的。   一个小时后,江月稠吃完饭,准备去趟洗手间。却在长廊这边,看到曾忆昔和个女人站一起。   曾忆昔喊她“小姨”。   “小姨,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管了?”他的语气很是不耐。   江月稠脚步一顿。   “你要不是我外甥,我会管你吗?还不是为了你好?我给你介绍的那姑娘,人家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相貌也不错……”沈慕溪也是个倔脾气,他这话和态度都叫她这做长辈的上火。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曾忆昔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沈慕溪气的够呛:“你现在找的这个呢?她父母有什么正经工作吗?那以后,她家的养老是不是还指着你?你别傻行不行?”   她离过一次婚,自己是吃过亏的。当年是她自己傻,放弃了家里帮她物色的人,还跟家里闹了些不愉快。就那么糊涂,非她的那位大学同学不可。那是一个从农村出来没什么家底的男人,结了婚之后,才发现人家真把她当傻子,她不要彩礼不要房,人家就以为她是个便宜媳妇。家里七大姑八大姨还不少,天天哭穷要帮衬,她买件衣服花自己的钱还要被阴阳怪气。   她自己受够了,怕曾忆昔以后也重蹈覆辙。但他现在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愈发生气。   江月稠听着他们的话,慢慢低下眸,两条腿变的有些沉软。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   搁在衣兜里的手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响了几声,两边的人,俱是被吓了一跳。   看江月稠出去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安宁便打了个电话过来问问。   曾忆昔熟悉她的铃声,是周杰伦的《稻香》。   视线陡然一偏,果然看到一片衣角从他眼前飞快划过。   像是从天而降了一颗陨石,差点把他砸个稀巴烂。   曾忆昔完全来不及多想,忙拔腿出去。   正逢春节,餐厅的人还不少。   灯光里人影憧憧,他左右张望,终于叫他在人缝里把江月稠的那抹影子扒拉出来。   在转角处,他终于撵到了人,一把将人拽住。   他心里慌张的厉害,下意识地,就这么把江月稠的手腕扣的那么紧,像是一不小心松了点力道,她就会从他身边溜走。   “都听到了?”曾忆昔声音很低,还携着抹颤意。   “……”   江月稠点了点头。   曾忆昔觉得嗓子一阵干,也堵得慌,但没耽搁,他跟着解释:“小姨是小姨,我是我,我爸妈都不可能改变我的主意……”   说话的时候,他仍抓着她手腕,牢牢的,不肯松。   也注意到她的表情,并不好看。哪个姑娘听到人这么说,心里会好受呢。   何况江月稠还是这么一个心气高的女孩,他不是不知道她心里的那点忧心,所以那天也跟沈邻溪和曾繁清说了,让他们当面别提那些东西。   这回全给沈慕溪抖落了出来……   江月稠挣了两下,没把他挣开,反而叫他扣的更紧了些。   这里人还是挺多的,来来往往的看着他俩。江月稠有些不好意思,压着声嗓:“有什么话,我们待会说可以吗?”   “不行。”曾忆昔心慌的厉害,他现在就要把事情说开。他从没那样想过,从来没有。   “可我现在……”江月稠有些为难,“想去个卫生间。”   “……”   在卫生间里,江月稠又磨蹭了一会儿。   盥洗池边,她挤了点洗手液,一边搓手,一边想着……其实,曾忆昔小姨没说错什么。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的,不是吗?那姑娘的家境不错,书香门第的,是挺好的啊。   曾忆昔的电话就这么打来了。   “你好了吗?”他的声音有些焦躁。   “……快了。”   “再不好,我就要进来了。”曾忆昔说。   “……”这可是女卫生间!   江月稠赶紧抽了张纸,把手擦干,然后出了门。曾忆昔就站在不远处,看到她来,伸手一把将人拽过去,死死抱住。   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肩颈,身体和她贴的很紧,体温也渡了进来。   “江月稠,你不许离开我。”语气不知是霸道还是在撒娇。   “……”   “你都把我睡了,你得负责到底。”   ……这是说的什么话?!   “做人不能太渣。”近乎是蛮横不讲理了。   “曾忆昔……”江月稠忍不住想挣,他力道愈加收紧。   怎么可能会松开。   这是他从很早之前,就喜欢的姑娘。   他们坐在一张桌前,相处过无数个晨昏。他眼睛一闭上,至今都能想到她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冷样儿,她抱着课本走在星空下那孤孤单单却又透着坚毅的背影,还有在国旗下面对滔滔不绝的领导,她还偷偷摸摸地撇撇嘴抠抠手,有几分不耐烦……   那么多的细节,他至今都能想起来。   “你是有本事,我被你吃的死死的。”曾忆昔低着眼眸,几乎是自嘲,“江月稠,你不可以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把我甩了。”   “我没有啊。”江月稠忍不住辩驳。   “……什么?”   “我没有想离开你。”她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遍。   再听一遍,发现自己没有听岔,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刀,终于稍稍偏开了些。   可后背,早已是一层汗。   快把他吓死了。   “不会因为人家说我两句,我就不高兴了。”江月稠转过身,抬起脸去看他。   曾忆昔的一双深眸被灯光所照,眼里的慌乱还没有完全消散,那些残留无所遁形。   她才发现,曾忆昔的情绪竟然比她还激烈。   “你也要对我有点信心嘛。”她伸手,拉了拉曾忆昔的衣袖。   “……”   虽然江月稠一派无事发生的云淡风轻,但他知道这是故作坚强。   “我小姨说的那些话……”他说不出来叫人别放心里去的这种屁话,曾忆昔定定地看着她,“江月稠,你可以不高兴的。”   骂他两句都没关系,就是别想跟他掰。   江月稠抿了下唇,如果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更会觉得有些道理。虽然她心里有些难受,但她也不会否认,“其实你小姨没说错什么。”   那是很多人都会有的想法,但凡有过相亲经历的,都会知道,他小姨说的很真实。其实也是为曾忆昔好。   但是,现在呢,他小姨尽管这样说,她也没办法让人别这么说,但她不会放手,不会再退缩。   所以随人怎么说去吧。   高跟鞋蹬地的声音渐渐清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   是他小姨来了这边。   沈慕溪站在跟前,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再加上沈邻溪刚刚也说了一嘴,说是看到她儿媳妇了。她大概就知道曾忆昔旁边站着的是何人。   “这就是你女朋友?”她问的是曾忆昔,没想跟江月稠说什么。   曾忆昔不想搭理,伸过手去握江月稠,温热宽大的掌心裹住她了手。   想带她走出这是非之地。   江月稠却客气地跟沈慕溪问了声好。   但没喊小姨,只喊了声“阿姨好”。   其实曾忆昔的小姨看着还挺年轻,看不出实际年龄,她都怕把人喊老了。   沈慕溪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   很明显,她刚刚的话应该都被听了过去。虽然现在客客气气的,但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她懒得搞些虚伪的东西。   “小姨。”曾忆昔只得喊一声,决定把话说明白,“我就认定这一个姑娘,希望你以后别再说那些话了。”   沈慕溪恨铁不成钢:“……你可真是……”   一时也想到她自己之前的事,这臭小子简直跟她是一模一样,不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不肯回头了。   有你后悔的那天!沈慕溪气不过,在地板上跺了一脚。她也没刻薄到那份上,人姑娘就在她眼皮底下,有些话她也说不出来。   “那个……”江月稠见状开了口,她声音不大,轻缓温和,“我以后会努力工作的,不会让曾忆昔一个人承担经济压力,如果要是结婚的话,我会和曾忆昔去做财产公证,至于我父母的养老,我自己会负……”   没等她说完,曾忆昔突然俯下身,凑过唇,狠狠地吻上她。   把她后面的那些话全堵了起来。   别说是沈慕溪惊骇住了,江月稠也瞪大了眼……   这还有长辈在跟前呢!   数秒后,曾忆昔才松开她,他凝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江月稠,你要结婚也是跟我结,你爸妈就是我爸妈。”   “……”   话是当沈慕溪的面说的,“这是我曾忆昔认定的姑娘。”   “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再这样说她。”   他声音也没那么大。   但每个字都沉稳有力,一点都不虚浮。   就这样被曾忆昔牵着手,一路走了出来。   江月稠没再挣,感觉到曾忆昔比她还紧张。   她没开口说,但心里却在告诫着自己。江月稠,你还是要努力的。   要一直一直努力。   如果曾忆昔哪天需要你,希望你也能够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一次风雨。   ——   曾忆昔他爸妈知道这事,也和沈暮溪闹了点不愉快。   隔日,他们就就开车过来,还买了一堆东西。   巷子里又有不少人出来观望。   夫妻俩还跟这些人一一问了声好。   江月稠回去并没说这事,所以江明和刘小梅本来还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这回一听沈邻溪的解释,反倒是知道了这份龃龉,俩人一时都不是很开心。   沈临溪和曾繁清也觉得对不住江月稠,连连道歉。   江月稠觉得其实没什么,曾忆昔他爸妈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道了好几声歉,走之前,还一人塞了个厚厚的大红包给她。   长这么大,都没收过这么大的新年红包。江月稠觉得这要是比她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的,怕都要多很多。   但刘小梅还是有些不大高兴。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受委屈还不跟她这当娘的说,也说道了好几句。   曾忆昔也看出来她父母的情绪,没跟沈邻溪他们一道回去。   他站在刘小梅跟前,向他们保证了许多事。   江月稠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跟人低声下气地说话。   放下了一身的骄傲,诚恳到几乎是透着卑微的模样,像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一般。   可曾忆昔,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   怕刘小梅误会他什么,江月稠忍不住说了句好话。   曾忆昔晚上在她家吃的,又吃多了,江明看着都吓倒了,忍不住让她带人出去散散步,再买点消食片。   但他这么捧场,丈母娘倒是开心了些,没让她白费功夫做这些菜。   晚上,曾忆昔也没回家,就在江月稠的小床上挤了一宿。   没敢做什么事,这小房间小木床,生怕一个动静就吵着了另一间房里的人。   他只是一直把人抱在怀里,手脚规矩的都不像是他自己的。   天亮时,江月稠侧了个身,脸埋到曾忆昔的胸口。他衣料很柔软,沾着体温,也暖和,习惯性地蹭了两下。   曾忆昔抬了下手,手指没入她的法里,摩挲了两下。   江月稠哼哼了两声,睁开了眼。   男人睫毛颤了颤,一双深眸里像是嵌进了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他看着她眼睛,缓缓地喊出她的名字:“江月稠。”   “嗯?”   “我想跟你建立一个长期稳定的契约关系。” 第70章 正文完结【下】 岁月不敌他   领证的事情一时并不顺利。   因为曾忆昔不跟她财产公证, 说他没什么好公证的东西。   他说房子是他爸买的,车也是他妈出的钱,说不定他家以后的所有东西都可能留给他表妹……   江月稠觉得他就是在鬼扯, 但她心意已经定下来,必须要有这道程序。因为这事目前达不成一致,所以就一拖再拖。   再后来,安宁的项目忙起来就无暇顾及私事。五月份的时候,安宁告诉她, 他们的项目得到了一笔资金,还是人家自己找上来要投资他们的游戏。   资方是一家服装公司,安宁为了感谢对方的支持, 还特意买了他们家的衣服。   并挑一套送给了江月稠。   母亲节那天, 刚好是周日, 江月稠回了趟家,意外地看到王谨惠竟然在他们家。   她身上穿的, 正是和安宁送她一模一样的衣服。   王谨惠这趟是送赵芬萍回来的。   在北城的这段时间, 母女俩后来时不时的拌嘴。赵芬萍看不惯这大手大脚的生活习惯, 她是从小穷到大的, 节俭的生活理念已经深入骨子里, 在超市花几毛钱的购物袋绝对要二次利用, 在菜场买菜绝对要占人点小便宜。另一边,王谨惠也受不了她这副寒酸样,觉得她实在是有点丢人。   俩人谁都受不了谁,大吵一架后, 赵芬萍说跟这还不如回来跟王家成过日子。在北城,她也谁都不认识,巷子是破了点, 但好歹有熟人,大家都没文化,全都敞着大嗓门说些没文化的话也没什么,谁也不必笑话谁。   王谨惠便这么把赵芬萍送回来了。看在她这段时间照顾的份上,也给了不少钱。   来看望刘小梅和江明,王谨惠也买了好些东西。   江月稠没什么话,一桌子的菜,她闷着头吃。   都是刘小梅和江明在跟她说。   她出门倒垃圾厨房垃圾时,王谨惠也出了门。   “江月稠。”王谨惠犹豫,到底还是出声喊住了她。   江月稠脚步一顿。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无话。   王谨惠还记得,她们站的地方从前是个沙堆,那时候她俩还经常拿着些破盆破碗,在这边弄泥沙。   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回家都少不了挨骂。   她那时候就很爱拉着江月稠出来,江月稠不愿意,她便怂恿,因为想听江月稠被数落。   原来竟从很小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点不太好的念头。   “有事吗?”她们半天没话说,江月稠问了句。然后抬手,把一袋子的东西丢进了绿色的垃圾箱里。   她没什么要跟王谨惠说的,刚刚在饭桌上,其实都听的差不多,知道王谨惠她现在身体也好了些,也没什么要去问的。   “对不起”这三个字,王谨惠说不出口,也觉得说出来,江月稠也并不领情。   但不说这个,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风刮过来,树叶沙沙的响。   在这点细微的动静里,王谨惠开了口:“曾忆昔给你写的信,不是我主动交的老师。”   “是你们班主任,自己捡到的。”她又补充了句。   不管江月稠信不信,她说的是事实。   也不是她故意要老师捡到的。   李志把东西给她。她完全没想过要给老师,虽然知道曾忆昔给她写这样的信时,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确实没想过要跟老师说。一来,她怕老师怕的要死,平时看到老师,都会绕道走,不可能主动接近老师。二来,她觉得如果江月稠最好是能因为这事分心,也……不坏。   其实无论怎么说,都掩饰不了,她对江月稠的恶意。   那天,晚自习下课时候,她来到江月稠班上准备找她,却看到他们的班主任。   江月稠的班主任代他们班的化学,而且在高一没分班的时候,其实也是她的班主任。   老师对她有印象,随意地看了她一眼,她就紧张的不行,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她这副样子看着像是心里有鬼,倒叫老师起了疑。老师忍不住问了句:“你等谁呢?”   “……”头垂的更低,连看老师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一来,老师当然觉得有些猫腻,再加上她之前给曾忆昔写情书的事,以为又闹出了什么门道出来。他就这么打量着她,表情比之前的还要严肃。   在这审视的目光下,她硬着头皮,支吾地说出了江月稠的名字。   看她这副样子,怕再说什么她就哭了出来,老师也没再细究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他叹了口气,有几分语重心长地道:“现在学业到了紧张的时候,你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江月稠是出了名的好学生。   老师那时跟她说这话,她便理解成,是让她别来打扰人江月稠的学习,是老师瞧不起她……   却忘了,老师后面还说:“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你要多跟老师同学交流,天天都有同学来办公室问题目,我好像从来都没看见过你。”   这些话,她都没听进去。   那时的心仿佛就是玻璃做的,还是有裂痕的玻璃,人家拿手指不经意地一戳,哪怕力道轻成风的模样,她那颗敏感脆弱的心都能碎掉一地。她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手一软,用英语报纸夹住的信就这么落了下来。   粉色的信掉在地上,很是惹眼。   老师脚步一顿,凝着地上那可疑的东西,问她那是什么?   她更是害怕紧张,忙说这不是她的。   老师看她这表情便知道有猫腻,将信捡起来,转而问她是谁的?   她就说出了江月稠的名字。   老师又问她信是怎么来的?她说是曾忆昔写的。   ……那信就这样,和老师气势凌厉的步伐一道走了。   第二天,老师便请了曾忆昔的家长。但后来,却也把她喊到办公室,问她跟江月稠说了这事没有,她说没。老师便要她别把这封信的事说出去,别影响江月稠学习。   她的班主任也在同一个办公室,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他抬眸看她:“遇到这事你怎么不直接交给老师?你还好心学那青鸟当信使呢?这心思要是用在学习上,考试也不至于考这么点吧?”   他当时在批改昨晚才考的数学卷子,王谨惠就考了74分。满分是一百五。   在办公室里,她强忍着,没让泪水留下来。   出了那扇门,却再也止不住……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   凭什么她的信就要请家长,而江月稠的就是这样……这竟然还能怪罪到她的头上吗?   就因为江月稠成绩好,所以就这么的了不起吗?   ……   她那时,真的恨透了这个人。   因为她自己过得惨目忍睹,而过得如此幸福的江月稠偏偏离她那么近,江月稠这个人的存在,仿佛就是命运坦诚宣告它的不公。她那时全然没有想过要去对抗命运,只会忍不住的去嫉妒,去怨恨,把自己的灵魂也折腾的扭曲不堪。   ……   江月稠没去再追究。   王谨惠也没再说这些只有她知道的细节。   除了这个,英语报纸上那一行“江月稠去死”,是她一笔一划写下的。   还是用红笔。那时候听说用红笔写人名字是很不好的,她偏选用了红色。   捡到孟澄澄的手表却不还,知道江月稠过得那么糟心透顶,看着她那副样子偷着乐的也是她……   碎掉的花瓶无论怎样拼接,都会有罅隙有裂缝。   听闻王谨惠去江月稠家,王家成便拖着踉跄的步子寻了过来。看到王谨惠的那一刻,他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都到这巷子了,也不知道看她亲爹一眼?!竟然还跑去看别人?!   王谨惠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走了。   这是她王谨惠最后一次踏进这破巷子,往后余生,她再也不会回来看一眼。   “王谨惠。”江月稠喊了她一声,“你……”   王谨惠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好像,都不那么合适。   人海茫茫,终究是要各散两端。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走到最后。   今日天气很好。   八百里河山阳光涌动。[注1]   巷口的那端也是灿烂明媚。   王谨惠走了进去。   过了半年,巷子这回终于是要拆了。   她这才知道江明很早之前,就把后面的那间小平房给买了下来,里面还放了好些东西。   有部分是江月稠的画稿,她从小学画画,不管画的好不好,甚至是她揉成一团要丢掉的废稿,江明也给她攒着。   收东西的时候,江月稠才发现,她以前还挺爱画这条破巷,毕竟那时候每天看的都是这些。   后面的一个月,楼里的人,开始三三俩俩往外搬。最后,有两个钉子户杵在筒子楼里,每天都有人上门找他们谈话。   看到自己住过这么多年的房子,江明也生了些不舍。何止是他,连小黑都好像不习惯新的生活。   搬到新家的时候,连着几天胃口不好。江明带它去医院看了一回,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后面牵着它回来了一趟。   小黑东闻闻西嗅嗅,尾巴甩个不停,仿佛对一切都还熟悉。   他那天还告诉江月稠,在没接她来江城之前,这巷子还真挺繁华热闹。因为当时附近有个批发市场,每天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外地人来这边采购。市场迁走之后,才开始越来越冷清。   “现在是物非人非。”江明说,“以后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月稠回去,决定将巷子里的故事画下来。   她其实还有不少手稿,没事的时候画一画。从小到现在,攒下了一堆富矿。   有次和安宁来寒山区,她又特意来看了眼。   这里已经彻底冷清了下来,灰墙上刷着好几个大大的“拆”字。   她下车后,往里走去。   漫无目的地走到他们家的楼下,仰头看去,那两个钉子户好像也走了。   在一堆废弃的生活物品里,她倏地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是北京奥运时,五个吉祥物中的一个。   叫“欢欢”。   还记得刚得到它的时候,那鲜红的颜色和喜庆昂扬的模样。   江明那时还是费了好大功夫给她买了一套,她后来送了一个给王谨惠。   因为王谨惠经常到她家玩,每次看到她的娃娃都很是羡慕,但她爸妈不可能会给她买。   刘小梅见了,私底下叫她分一个给人家。   可她当时并不是很乐意,因为觉得缺了一个就不完整。不过最后,她还是给了,王谨惠从家里偷偷摸摸地拿了一瓶饮料给她,差点被王家成打个半死。   兜兜转转,到底还是物归原主。   她拿着脏兮兮的欢欢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看到爷爷带着两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爷爷手里拿着一个奇趣蛋,要把东西递给男孩。   小女孩也想要,拽着他的衣袖央求。   “你要什么?”爷爷直接把东西往旁边的男孩手里塞,“你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让着点弟弟?”   “那我不做姐姐了行不行啊!”小姑娘气红了脸。做姐姐有什么好的!成天就要她让着弟弟!   “……”爷爷被问懵了一会儿,回过神,好气又好笑,“那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   “我们俩一天出生的,为什么非得我是姐姐呢?”小姑娘很是不服,“为什么姐姐非得让着弟弟?”   “姐姐不都要让着弟弟!你去问问哪个姐姐不让着弟弟?”   “我就不让!”   小姑娘脾气犟,一时不服,语气愈发的冲。爷爷气的,手抖了两下,到底还是一巴掌扬了过去,小姑娘哇哇大哭。   安宁看着生气,想上前说话。   这时公交车到了,爷爷把孙子一把抱起来,回头瞪着站在原地瞪她:“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要你了!把你丢给人贩I子!”   小姑娘脾气倔归倔,但年纪也小,听到这话很是害怕,就这么一边哭一边挣着她爷爷的衣服,到底还是跟着一起走了。   安宁气的跺脚:“哇!那是她亲爷爷吗?不是拐卖来的吧?”   江月稠捏紧着手里的娃娃,像是陷入沉思。   “我们要不要报警?”安宁还没回过神,在纠结那是不是小姑娘的亲爷爷。   江月稠:“是她爷爷。”   “哪有爷爷这样的啊?”   “……”   江月稠低眸看着手里脏兮兮的娃娃,想到曾经把它送给了谁。   是有的。   安宁的成长环境和她们不一样,她没见过,也体会不了。江月稠忽然想到了她们雄心勃勃要做的游戏,推荐年龄12+,但像这样的小女孩们,她们可能也没机会玩吧。如果有一部手机,可能要被让给哥哥弟弟玩。   但她们其实最需要得到帮助。   最需要看到光。   ——   两年后。   《旧巷》漫画被周牧远和许世清推荐,并得到江城日报、江城文旅局的支持,出版的那天,签售会上有人问她:“这里的故事都是真事吗?是有一个叫灰灰的小女孩吗?我很喜欢她。”   里面一个叫“灰灰”的小女孩,生活在一个不好的家庭,从没放弃过希望,一直努力,最后生活的很幸福。   江月稠在《旧巷》里,给“灰灰”安排的结局是这样。   江月稠一边签名,一边道:“大部分都是真的。”   “哪里是虚构的?”又有人问。   “……”江月稠一抬眼,发现这是她小学的语文老师。   她笔一顿,忙笑道:“里面的环境,没漫画这么干净。”   记忆经过美化,她落笔时,只把巷子里的那些人情味表现出来。   黄昏的淡烟里,阿婆坐在摇椅上,脚下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身后是个既简陋又很有故事感的理发店,没有发廊灯,就一块小招牌,上面用毛笔字写着价格。那时候理一次发,才两三块钱。   多久了,她不太记得清。   “以前去你家做家访,还看过这巷子,今年路过,看到都修了新路。”老师推了推眼镜,笑说,“画的很好,回头推荐给我班上的学生。”   江月稠忙起身:“谢谢老师。”   “不客气不客气。”老师忙摆手,笑着离开。   安宁的游戏终于也正式发行。   斌子到底还是在他人气爆棚的直播间玩了几局,语气还不算敷衍地来了句:“还行,推荐你们玩。”   他的很多粉丝开始去应用商城里下载。   游戏的后续运营也得到了很多支持,特别是它弘扬的积极健康的正能量,被视为一股清流。作为研发者之一的安宁和江月稠,还接受了主流媒体的访谈,MW把这些访谈当作一块牌坊立起来。   对于这款游戏,江月稠不得不感谢那条被拆的巷子,让她懂得理解世间的酸甜苦辣。   有人生活在光里,也有人生活在光的背面。   她希望,在这个对女性还不算友好的世界,每个女孩,都能被光照拂到。如果没有,那她不要忘记,她自己也可以成为自己的光。   如今,没有人会把她和那条破巷子联系在一起。   但她确实是从偏远的农村,再到那条寒酸破落的巷子……一步步地,朝更广阔的天地在走。   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忘记过那些。   ——   两年这样急匆匆的过去。   曾忆昔也终于妥协,要和她领证。她要做财产公证就做财产公证,反正他买的人生意外险,这两年写的都是江月稠的名字。   情人节那天,她和曾忆昔去的民政局。   这个好日子,民政局里的人可不要太多。排了挺长的队,打了两局游戏,才终于轮到他们。   领完证,他们去餐厅吃饭。   对于这两年,她感谢曾忆昔的默默陪伴和等待,眨眼间,他都快三十了。   但曾忆昔却一副不甚在意地样子:“我也没有刻意地在等你。”   这话说得让她有几分不开心。   江月稠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那你,不是还哭的稀里哗啦吗?”   “我哭的稀里哗啦?”曾忆昔抱着胳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会哭?”   “……”江月稠撇了下嘴,“你同学说你大学……”   “哪个同学?”   “……”   “许云城?”曾忆昔想了想,她应该也就知道这么个人吧。她这两年成天忙忙忙,也没跟他去见什么人。   江月稠点头“嗯”了声。   “那肯定是他看错了。”曾忆昔懒洋洋地道,“他近视八百度,还没点数,动不动就不戴眼镜。”   “……”   话说到这份上,江月稠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没去抬杠。   或许真的是许云城看错了吧。   她点点头,“哦”了声。   出了餐厅,江月稠忍不住摸出那个才领到没多久的小本本,摸在手里轻飘飘的,没感到什么特别的分量。其实今天去离婚的也不少,她眨巴了下眼:“咱们俩能熬到金婚吗?”   曾忆昔低眸瞧她:“好好锻炼身体,希望很大。”   说完,还伸手扣她后脑,一阵晃:“从明天开始,就跟我好好跑步。”   “……”摸摸被他揉弄的不成样的发型,江月稠有些哀怨,“你领到证就这么……”   “嗯?”   “不客气了?”   “……”   江月稠垂下脸,有点小别扭:“你都没跟我求婚呢。”   曾忆昔给她气笑了。   一直都依着她,她那天心血来潮说去领证,他答应了。然后听她的话在准备财产公证需要的那些东西,忙活完立即就拉着她赶着这好日子,叫他哪里有时间去准备。   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七夕佳节不错。   “等着,晚上就给你安排上。”   --   曾忆昔约她晚上在那条旧巷前见面,说完,他就着急忙慌地去准备了。   月上中空。   在她家那条还没拆掉的巷子前,那棵老树下,男人带着一束玫瑰站在那里。   他其实还没来得及演练。   求婚这事,他曾忆昔这辈子也只干这一次。   他本来还想好好表现一下,搞得声势浩大一点。   但转念一想。   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倒也不必刻意追求满城皆知,心意最为重要。   她一步步走过去。   除了脚步声和风声,没再听到其他动静。   萤火拥抱长夜,倦鸟藏进深林,四周清寂无人。   这么安静的地方,够他们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站在从前的那条旧巷前,对现在的她低语:“也会喜欢以后的你。”   “喜欢到,我生命结束那天。”   因为江月稠是名优秀的共I产党员,所以他就不说前世今生这些话了。   也没说缘分天注定。   但他从很早之前,就觉得他们仿佛天生就注定要在一起。   早在开学那一天,他就记住班上有个人叫江月稠。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月稠”。   当时以为是个男生,后来知道,那是他老婆。   他屈身,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丝绒礼盒。   打开后,里面是一枚戒指。   他拿着这枚钻戒,便往她手上去套。   “你还没问我呢?”江月稠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才知道他没说那话呢,怎么就给她戴戒指?   “问什么?”曾忆昔有些不解。   “……要不要嫁给你啊?”   没绷住,曾忆昔笑了场。好久才敛去笑意,他心里早已把人当成他媳妇了,收敛起不合时宜的情绪,他抬起双眸看她:“要不要嫁给我?”   “那你这不都戴上了……”   “嗯。”曾忆昔点点头,“那咱就别摘了。”   “……”   攥着她的手走出来,曾忆昔在戒指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发现了点不对劲,他低眸看了眼,“你这手,细了点。”   两年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当时趁着她睡着,偷偷给她比划过,那时正合适。   回到临江区这边,他们一时睡不着,到江边散步。   这里的夜色繁华如织。阿姨们踩着动次动次的旋律,兴高采烈地跳着广场舞。   行人闲闲地散着步,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着。   不远处,一位女歌手戴着鸭舌帽,抱着吉他在安静唱歌: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回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注2]   江月稠抬眼去看站在她旁边的男人。   岁月没有风干她的少年。模样像当年一样清俊,碎发下的双眸依旧带着点冷感,只是看她的时候,却常常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情的痕迹。   这么多年,曾忆昔又站回到她的身边。   江水浩荡,人潮拥挤。   她往曾忆昔旁边又站近了些,双手揽过他的臂,渐渐圈紧。   曾忆昔低眸看她,她狡黠一笑:“也给你一个礼物。”   江月稠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她用稿酬的一部分买的,如今,不再那么拮据。不会进了店看着账单,又委屈巴巴地折出来。   至今也没再见过曾忆昔戴表,久而久之,她也觉察出他是为哪般。   “我买了一对。”江月稠打开盒子,“咱们一人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