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本神还没死呢! 作者:凤久安   作品简评:   琼华上神历劫殒身,重生后失去了记忆,变成了只会算命看相的桃花小仙,混在市井中,支起卦摊给六界众生算命,不料第一个找来照顾生意的,竟是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原来,她仍在劫数中,而她要历的神劫,就是这痴情劫。、本文构思巧妙,以高高在上的天神落入凡间寻找“天道”的方式,引出了新奇瑰丽的神鬼世间,用男女主的重逢开启因果情缘,描绘出了别样动人的仙侠故事,角度新颖文笔简洁。 第1章 【提灯】魔尊   颁玉的算命占卜摊,只在晚上开。   大楚统治下的凡人界没有宵禁,太阳落山后,这里乱如魔界,莺歌燕舞灯红酒绿。   凡人们的欢笑声惊叫声哭泣声扭曲在一起,又让这人间再蒙上一层名为迷乱的红尘夜雾。   当然,越乱越好,这样,颁玉的算命占卜生意才会红火。   乱世无路,前来占卜前程之路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颁玉占卜看卦并非为钱,钱财对她根本无用,不过粪土罢了。   她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小小的桃花散仙,点石成金术生来就会的那种,当然,仙是她自封的。   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只知道自己不是人不是妖亦不是鬼魔,那就只能是仙咯。   她茫茫然于荒芜之地睁开眼,手里只有一把经年不衰的桃花瓣,而观天地阴阳,苍生命轨的本事,是她天生的。   她就依靠这把桃花瓣,给自己占卜出了个还算顺溜的名字,颁玉。   有了名字后,就要问前尘了,她总要知道她是谁。   可那一捧桃花瓣纷飞后,又落回了手中,并没有给她确切的答案,只给了她一句话。   “若问前尘,繁华处,等四方提灯人,解。”   要想寻前尘,就找个繁华地界,等候提灯人,并为他们解决问题吧。   颁玉挑了挑眉,捏着这把桃花瓣,自问道:“那我不问前尘了,我问前程。”   她绣口一吹,桃花瓣散开,待再回到她手心时,颁玉又得到了这句话:“若问前程,繁华处,等四方提灯人,解。”   颁玉诧异地“喔”了一声,乌眸一转,又道:“那我不问前尘与前程,我问问我诞生于此的天命,为何降生,有何成就,天与地可肯为我解惑?”   又是一吹,待她如玉的手指紧紧握住回到手心的桃花瓣时,回答,终于有了不同。   ——非仙亦非魔,是魔亦是仙,九月初三夜,雪衣解惑人。   “果然曲折。”颁玉道,“竟不直接告诉我,而是让我找能解此惑的雪衣似魔非仙人。”   她手中的桃花瓣一朵朵消失,化为柔粉薄光,飞进她垂在眉心的一颗桃花晶玉中。   外形上看,颁玉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雪肤乌发,三尺如云青丝随意绕了几股散在身后,发间挂着一条别致额饰,看不出材质,只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桃花晶玉恰巧垂在眉心。   远观她,姿容清丽绝尘,仙气袅袅,只是有些许年轻,飘飘忽忽,不是很沉稳。   再待近了看她那双乌眸时,便觉她那双乌眸可洞察万物,眉宇间聚着飒意,绝非寻常小仙娥,像是修行多年的老灵魂。   颁玉步伐轻盈,走路如飘,身上的无缝天`衣亦是淡淡桃花色,风吹则起涟漪,仙得很。   “繁华处……”颁玉在六界虚空门前驻足,一个个分析来,“仙界是第一寡淡无趣处,魔界妖界黑灯瞎火,若是繁华自然不会挤破脑袋钻到人界凑热闹,冥界阴森轮回地,与繁华二字天然无关,若说繁华,自然是人界。”   她道:“我便到人界去寻一寻那些四方提灯人吧。”   人界之门应声而开。   颁玉自语:“好听话的虚空界门,说开便开。”   这么想来,自己定不是寻常的仙,搞不好,还是个前尘尽忘,特地到六界来历劫的金仙!   经过界河时,颁玉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既要去人间,那自然不能暴露非人身份。”落地后,颁玉顺手捏了个诀,周边的花草树木与黄土化为褴褛衣衫,遮住了她的仙衣,枯藤化为质地僵硬的暗红色布带,缠住了她的额头,亦掩盖了眉间那块桃花晶玉的光芒。   万物将她装扮为风尘仆仆又不引人瞩目的普通过客,一切妥当后,颁玉隐去仙气,指尖微芒一闪,说道:“就去凡间最繁华的都城逛一逛吧。”   等到了都城,落脚一处暗巷,颁玉惊愣许久。   “此处……不,应该说是整个四洲大地凡人界的气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她喃喃道,“像是……偷来的一般。”   小巷中,一个歪倒在地上的乞丐凄凄笑了起来:“小姑娘,你可要当心舌头。此处是新都,不是旧都,大楚篡权夺政已有一百年了,再是偷来的,如今也早被天地洗干净。只可怜那些被人夺去家园的大昭人,死的死亡的亡,留在故土没走的,也都沦为了贱民,给昔日的仇敌做奴隶,要么……就是乞丐。”   颁玉看向这位乞丐,巷子里太暗,繁华的王都灯火照不亮此处,朦胧中,颁玉只见他头上薄薄萦绕着一层紫气,她双眼微微一亮,走近身,伸出了手。   乞丐不明所以,却在看到她那双眼时,愣了神,呆呆伸出手,凝望着她。   颁玉握住他的手后,闭上了眼。   “你的前世,生在皇族,司命簿上,你原本可做一代贤王,辅佐幼帝坐稳江山,功成名就后善终……”颁玉轻声说道。   乞丐嘻嘻笑了起来:“皇族?小神婆,你说的是大昭的皇族,还是大楚的皇族?我是大昭的萧姓皇室,还是大楚的白姓皇室呢?”   颁玉道:“萧,你前世姓萧,身上的紫气未灭,可见大昭的国运并没有断……”   说完,颁玉睁开眼:“奇了怪了,若是如此,大昭又为何会被现在的大楚所取代?”   “因为,大昭的守护神陨落了,之后诞生的新神,是大楚白姓皇室的庇护神。从那时起,大昭的子民们,就沦为了草芥。”乞丐虚弱一笑,咳嗽几声,说道,“小神婆,你有点本事,我不知自己的前世是否为皇族,但我不会忘记,我身上流着大昭的血……可又能如何呢?我快要死了,在大楚的统治下,大昭人哪里还有活路?我们啊,只要沾上一滴大昭的血,就注定贫贱,被人欺辱,最后再像乞丐一样死在这人间地狱……”   颁玉看到了。   她看到这个乞丐三年前还在书院读书,之后因被人举发他的生母是大昭人,遂被父兄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颁玉收回手,淡淡说道:“你不是乞丐,也不会死。”   她的玉指指向东方:“朝东走,遇到破败荒芜的神庙就停下,修缮那里的屋顶,第三日的雨后,第一个走进庙里的女人,将会给你带来光明前程。”   乞丐被她的话点亮,睁大了眼:“真的吗?即便这世道已如此艰难,沦为乞丐的我也能有机会,昂首活下去吗?”   颁玉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如神降下祝福,阖眼道:“去吧,众生皆会迎来安宁。但行善事……今生的你将会弥补前世的遗憾,护佑你想护佑的人。”   乞丐虔诚闭眼,不知为何,泪如雨下。   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空无一人,乞丐愣了许久,一摸脸,手上全是自己的泪。   “她……”乞丐回忆着那双眼睛,喃喃道,“好熟悉的眼睛……”   那双眉眼,像极了娘亲偷偷藏起的琼华神像的眼睛。   是琼华上神吗?是我们大昭的守护神回来了吗?   街面蒸腾扩散而来的欢声笑语惊醒了他,他连忙捂住嘴,深吸口气,向东走去,繁华甩在身后,晚风吹过,拂开乞丐脸前长长的刘海儿,露出一双闪亮的双眼。   原本奄奄一息的乞丐,心中有了方向,脚步逐渐坚定。   多天观察后,颁玉的算命摊开在了花街。   要说繁华,哪里又比得上入夜后的花街呢?凡人参不透人生,自然会耽于这副身躯给自己带来的浮华之乐。   颁玉在这花街摆摊算命已有四十八天,因她掐算奇准,在这胭脂地小有名气,许多莺莺燕燕会在日出前,到她的卦桌前求上一卦。   凡人看不破她的仙身,只看衣装,回去后,还会忘了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的眼睛和声音。   “焚月楼前有个神婆,万事都能占卜,说过往经历无半点差错,妹妹也去求一卦?”   “是什么模样?”   “模样倒是不记得,穿的破破烂烂,打扮得甚是怪异,像是个流浪人……那眼睛很是神奇,反正我是不敢看又想看,声音也颇是好听,能说到我心坎里来呢!”   “可我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   “说来也怪,那个神婆,并不需要生辰八字,有时她会对着你吹口气,有时她会让你把手伸过去,握着你的手,就能说出你的所有……”   名声传开后,一些达官显贵也会趁夜前来,上门求卦。   颁玉自然是来者不拒,你敢问,我就敢解。   在她看来,这些凡人无非是求财求业求姻缘求长寿,探看这些,她再拿手不过。   热热闹闹的四十八日过去后,她竟还没遇见一个提灯求卦的人。   也是,她每晚在最繁华的花街摆摊,这里自然是灯火通明,来求卦的人,还有谁会多此一举,提灯前来呢?   “原来如此……”颁玉若有所悟,“此处每条路都看得清楚,根本无需点灯。由此看来,能提灯来寻我帮助的,自然是在这繁华世界看不到人生路的人。只是不知,这样的人,有几个……”   颁玉抛了一把桃花瓣,再回掌心时,刚刚那一把桃花瓣,只剩下四瓣。   “果然,四方提灯人……我要等的提灯人,不止一个。”   第四十九天夜里,暴雨倾盆,花街灯火未熄,各家门前却无一人。   她掐算了一卦,明了:“今夜宫中宠妃病重,皇帝要在王都禁歌舞十日,花街关门闭客。”   颁玉的卦桌摆在焚月楼下,任外面风雨再大,她这里也无一丝风。   她从桃花晶玉中析出一把桃花瓣,悠闲玩耍着。   焚月楼屋檐下悬挂的一排银铃却突然疯狂摇动,如同被狂风吹动,叮铃作响。   大雾弥漫开来,不久之后,雾气遮挡住了人间灯火,整个花街陷入一片寂静。   颁玉收了翘在卦桌上的一双腿,眯起眼睛,见迷雾中亮起一盏朦胧的灯火,琉璃花灯色泽斑斓,在不远处的槐树下缓缓飘动着。   颁玉嘴角微微一挑,笑道:“好重的魔气!尊驾来头不小啊!”   观那魔气,似是把整个魔域的魔气血债都背在了身上——   来的,应该是魔尊。   没想到,第一个等来的提灯问卦人,竟是魔尊。   “听闻姑娘可占世间万物,特此前来求卦。” 迷雾中,传来一道清冽之声,仙气萦绕,尾音却略哑,显然是被魔气蚀伤了。   颁玉闻之,不仅默默赞了声好听,又道了句可惜,这么好的声音,竟长在一个魔尊身上。   颁玉扬声道:“魔尊大人客气,来者皆是客,请桌前坐。”   雨落在青石板砖上,圆滚滚的水珠凝成了一条路,从槐树的朦胧灯下,一直蜿蜒到颁玉的卦桌前。   “那就,叨扰了。”那魔尊的声音有些抖,像极了他手中的灯,在雨雾中颤动。   他走得缓慢,颁玉手中托着她那一把桃花瓣,闲闲自问,这魔物,为何走如此之慢?跟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   而桃花瓣却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回答。   ——情怯也。   “?”颁玉疑惑,把桃花瓣握在手指间,心问:“为何情怯?”   ——怕镜花水月一场空,故而不敢惊扰。   “好奇怪的魔物。”颁玉皱眉道。   随着这魔尊的慢慢靠近,颁玉感觉到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一瞬间,随着威压而来的,还有万千理不清看不透的思绪,如海浪般霸道强硬的压入她的眉心,她包裹在头带中的桃花晶玉竟瑟瑟抖动起来,冷冽如寒冰。   寒气冻疼了她的眉心,使她回神。颁玉敏锐地从这气息中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熟悉的感觉。   莫非,是故人?   颁玉张口问道:“魔尊大人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非也。”眼前的白雾中,渐渐浮出一朦胧轮廓,那魔尊披着斗篷,驻足回答,“我已在那棵槐树下,看了姑娘四十九天。”   “哦?那为何今日才敢上前来问卦?”   魔尊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声音微颤道:“今日观黄历,宜求卦。”   颁玉:“……”   哦,还是个会看黄历的魔物。   作者有话要说:  魔尊:因为头四十八天,太激动,无法平静,来见你也激动到说不清话。今天扇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冷静下来收拾了一番仪容仪表,跑来见你了。   提问:魔尊,你儿子呢?   魔尊:儿子??不重要!老婆回来了,儿子算什么!!   离家出走中的小魔君:????   【开坑啦!大概就是文案介绍的那样,目前女主处于大号被天毁,小号苏醒上线,但暂时无大外挂也还没觉醒的状态,这章出场但还没露脸的魔尊是男主,原形是条龙,挺惨的一龙。性格较沉稳,算外冷内热?俩人有个孩子,但女主目前尚不知情。喵!大家一起看吧!!让我们为女神的历劫加油打call热情应援!!】 第2章 【提灯】亡妻   夜雾渐渐散去,露出了来客清晰的轮廓。   这魔物身披雪白色斗篷,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离得不近,也看不清那双眸子如何,颁玉凭仙识只觉他妖异得很,魔气阵阵压来,连周围空气都冷了不少。   不过,虽然是魔,但这魔物气质却是不俗,清冽出尘,又无比绝艳。   不对……   颁玉隐隐感觉出他那浓郁的魔气中,还夹杂着一丝缥缈的仙气,清泉一般沁人心脾。   颁玉手指点着几瓣在她眼前纷飞的桃花,好奇道:“魔尊大人,之前是仙?”   “是。”那雪衣魔尊微微点头,他穿的斗篷宽大,袖口垂下,只露出了一点点指尖,握着长长的灯柄,那朱红色的灯柄尽头,悬着一盏精巧的琉璃灯。   他捏了个避雨诀,周身出现一道半圆弧,张开了透明的屏障,将风雨挡在外面。不仅如此,他脚下,雨水凝结而成的小道,也没有打湿他的衣摆。   颁玉盯着他看,点头道:“原来是个堕仙。”   这倒也不是很稀奇,大道艰难,即便是修成了仙,也会因修为悟性不成火候,走错了道。   仙生了执念,执念侵染仙心,仙就会堕为魔。   这有意思的魔物站在卦桌前,仍然低垂着眼,外面风雨大作,而他张开的屏障把颁玉,连带着这张卦桌也罩了进来。   转瞬间,风雨声消失,这里寂静的很,颁玉听到了他细微的呼吸声。   “桃枝所化。”魔尊望着卦桌,似是闲聊,可颁玉却感觉到,他心跳得很快。   颁玉敲了敲卦桌,说道:“不错,的确是桃枝所化。魔尊好眼力,这点化术只能骗凡人,逃不过你的眼。请坐……既然来了,那我就给你算上一卦。”   魔尊平静了些,点了点头,弯下腰,将手中的琉璃灯轻轻吹灭。   俯身之时,一缕青丝从他的斗篷中滑落而出,乖觉地垂着,随着他的吹气,缓缓一动。   颁玉坐直了身子,手指攥紧了那把桃花瓣。   不知为何,这把桃花瓣像活人的心脏,不停地跳动着,她差点抓不住。   这魔物……难道是因为之前是修仙之人,所以,举手投足才这般雅致?   不得了,又雅又惑,危险啊!   魔尊放下琉璃灯,坐了下来。   他仍未看她,依旧低垂着眼,兜帽压得很低,投下的阴影恰巧遮了他露出的眼睛。   颁玉忽然冒出个想法。   她想先看看这魔物的真面目,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与他是有缘的。   颁玉自然不会上手掀人家的“雪白盖头”,她靠算,也能算出来。   颁玉手中的桃花瓣突然增多,桃花如粉色泉水般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来。   一百零八瓣。   她道:“魔尊大人既然看了四十九天,应该知道我如何做生意,得罪了。”   她说完,刚要吹那花瓣,就见那雪白的魔物一动,从斗篷中缓缓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卦桌上。   颁玉哽住,一口气没上来,卡在喉咙中。   呃……也不能说人家有错,毕竟她给凡人看过去时,需要去触碰他们的手,这魔物显然是观察四十九天后跟凡人学的。   颁玉盯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极好的手,硬生生把他穿的这身白斗篷给映得发黄老旧。   魔尊依然未抬眼看她,只是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又默默收回了手,淡淡说了句:“失礼了。”   懂礼数的魔物。   颁玉:“不急不急,我呢,先吹花看个大概,之后再触碰细看。”   她站起身,一手撑在卦桌上,另一只手托着那把桃花瓣,轻轻呵了口气,手中的桃花四散飞开,先是旋转升到顶,之后越来越多,繁茂的粉色桃花瓣如落雨一般,在这雪衣魔尊的弧形屏障内纷飞。   一些花瓣落在魔尊的兜帽边沿,又从他的眼前飞落。   身后的人间灯火映着屏障,暖色光芒勾着这魔物的睫毛,给那浓密纤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   雪衣魔尊就这么静静坐着,不动不躲不言。   或许是这该死的桃花太繁杂,颁玉呼吸一乱,屏障顿时碎裂。   那魔物似是惊异了一瞬,微微抬起了眼,看向裂痕,呆呆道:“碎了。”   屏障彻底崩碎,风雨倏地灌进来,吹落了魔尊的兜帽。   三千青丝落下,扫过他耳边的垂挂的银色弯月环,发出细微的响动。   颁玉一怔,仙识差点震荡。   魔尊微微蹙眉,抬眼向颁玉望来,他那眉眼妖异至极,又硬生生被曾经修得的仙心仙质压下,明明生的艳丽,却又端庄清冷。   而他望过来的刹那,颁玉看到了他身后一条影龙腾空而起,盘旋后又从他的眉心轮敛了回去。   颁玉心中忍不住惊叹:“好漂亮一魔物!”   与此同时,颁玉知道了他的名字。   ——衔苍。   颁玉呢喃道:“衔苍……”   魔尊衔苍,原身乃一条苍龙,百年前,他还是崇吾山琼华门下的一个得道万年的仙尊,如今,却堕入魔界,屠尽魔界众魔,孤身封尊。   那魔物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眉微微一压,眼角沁出微弱的笑意,语气平稳,点头称赞道:“姑娘果然有真本事。”   颁玉:“哈,过奖过奖。”   她这么讲话,让那魔物很是惊异,但转瞬,他双眸更加的亮了,这下连颁玉都看了出来,他很开心。   颁玉清了清嗓子,大马金刀坐着,收回了她的桃花瓣,整理了一番桃花瓣收集到的碎片后,又是一震,震惊地看向雪衣魔尊。   魔尊微微歪头,像极了发誓,言道:“无妨,都可说出口。我虽堕魔界,但问心无愧,你无论看见什么,都可照实讲出来,我并不会因你的言语恼怒而伤你分毫。”   颁玉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你……如今修为,还剩几成?”   桃花瓣给她的讯息中,眼前的这个魔物,已十分虚弱,修为几乎散尽,只剩仙心魔气支撑。   魔尊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伸出一根指头。   “一、一成?”   魔尊摇了摇头,说道:“非一成,而是一点,能勉强维持性命罢了。”   颁玉愣道:“那你平日,如何掌管魔界?”   “如今的魔界并无真魔,只有人,我在魔界清出一方天地给了人类,他们自行繁衍生息即可。”   颁玉好奇心大起,问道:“人?什么人?那些魔呢?”   衔苍沉默片刻,轻声回答:“人乃千千万万失去生存之地的大昭人,魔,百年前已被我诛尽。”   飒得很,也疯得很,不愧是这世上最大的魔头。   颁玉又问:“人如何在魔界生存?”   “我自有办法,他们既然寻求我的庇护,我定会护着他们,不会让他们真正堕入魔域,受魔气侵蚀之苦。”   衔苍淡淡一笑,像是给她做保证,不过似是也不愿多谈,又问起了颁玉:“姑娘看了这么多,可知道我今日来,求什么吗?”   颁玉愣了好久,眉心的桃花晶玉发烫。   她忍不住挠了挠缠在额上的朱红布条,也还是看不分明。   “好难懂,果然与凡人不同。”颁玉说道,“尊驾若是方便的话,就把手给我,我且仔细看看。”   衔苍一低头,温柔一笑,再次把手伸了出来。   这次,颁玉看清了他斗篷下穿的衣裳,亦是一身白,像极了丧服。   “请。”衔苍温言道。   他声音低沉下来,魔的味道就更重了,沙哑的尾音带着勾,一不留神,就要被他蛊了去。   颁玉额间的桃花晶玉猛地一烫,颁玉哎唷一声,捂着额头坐下来,握住了那魔物完美的手。   魔之所以为魔,是说他们魔气侵魂,易乱人心仙心,蛊惑众生。这并非他们故意,而是魔气使然。   妖与魔不同,妖只是艳一张皮,而魔的艳邪,则是浸到骨子里去。   颁玉握住他指尖,本以为自己修行不够,会被这魔物扰了心志,却不想,真的触碰到他的手,颁玉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对啊,他仙心未改,淬炼的底魂,自然是令人舒适安心的。   颁玉眉间晶玉引她观衔苍的前世今生,却不料,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白雾,什么都看不到。   颁玉焦急不已,又探他魂灯,想追寻魂魄的前尘踪迹。   颁玉闭目探看时,衔苍在看她。   他目光温柔,细细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寻找着她与之前的相同与不同。   她殒身时,已成神多年,眉眼平和,无多少情绪起伏,显现的自然是悲天悯人的神相。   而现在的她,虽然五官还有些过去的影子,可气质却与身为神时截然不同,多了分烟火气,生动鲜活。   她如今像极了从前那个还未完全化神的年轻女神,像极了数千年前,他第一次动心的那个琼华。   他有许多话要说,可眼前人神识未醒,多说无益,或许还会惊扰到她的神魂。   衔苍看得出,如今坐在他眼前的,只是一缕神魄修成的形,连神心都没有,仅靠眉间的晶魄续命,比他还要脆弱。   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但不管怎么说,衔苍轻声道:“欢迎回来。”   大道慈悲,还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这魔物睫毛在灯下晶莹闪烁,指尖轻点桃花瓣,笑容微薄却真实。   颁玉什么都没看到,悻悻神游回来,松开手,说道:“且等一等。”   她解下朱红额带,桃花晶玉又析出一整朵无蕊桃花,颁玉五指接住桃花,轻轻一捏,桃花化为碎瓣,她凑近些,将这些桃花轻轻吹向衔苍。   仙气柔柔拂面,花瓣乱眼,魔尊微微一笑,道:“不为难你了,我要问的,是我的妻。”   要问的就是她,她算天算地,又如何算得到自己?魔尊自然知道,她自己探算不到他心中所求。   颁玉一怔,随着他的话,她心中恰好也有了感应。颁玉上手一掐算,说道:“咦?可你的姻缘盘上,并无妻的踪影。”   或者说,这个魔物因为寿命太长,早已看不见姻缘。   魔尊坚持道:“你错了,我曾有妻子,千真万确。”   颁玉回溯许久,终于在他命轨中,寻到几千年前的微弱情缘。   颁玉试探道:“这……虽姻缘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但我见你命盘之中,千年以前倒是曾有一个露水情缘……”   魔尊衔苍的脸色,立刻沉了。   颁玉察言观色,改口道:“露水情缘有时也是正缘。且让我看看这位与魔尊有缘的露水情缘……嗯?她与你,两情相悦倒是有过,不仅如此,你俩还有个儿子,今年就已满一百岁了……虽然你俩千年前倾情一夜,但你与她的儿子,很是奇怪,竟是百年前才借天地时运降生,而且这孩子身体虚弱,魂魄不稳,看起来不大好养……”   “不错,是有一子。”魔尊点头,语气温柔的与她聊起孩子,“性子顽劣,不服管教。但他是个好孩子,我时常教导他,的确如你所说,他需吞食神气修为长大,很是难养……”   “他与他生母……”颁玉忽然说道,“魂命相系,气运相随。让我仔细看看你这个露水情缘……”   衔苍:“我妻。”   颁玉极快改口,半点没有原则:“好,你妻。”   衔苍微微笑了。   颁玉问道:“你先不要笑,我刚刚探寻五界,却找不到你这个妻的名字,这是为何?”   衔苍半点不慌,平静问道:“你探寻的,是哪五界?”   “自然是仙魔妖人冥这五界。”颁玉回答,“是人是魔是妖是仙,死后总要在冥界轮回处记上一笔,可这五界,却都无她的名字。”   “何不把六界探寻一遍?”衔苍淡淡提醒道。   “你是说……”颁玉手指一顿,摇头道,“不成,神界岂是小仙能探寻的?不过依你的意思,你说的妻,是神?”   “不错。”衔苍颔首。   “既是神,那就与我无关了。”颁玉摆手道,“小仙才疏学浅,不敢观神。神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神的事,万物皆可帮忙。”衔苍说道,“姑娘不如,再好好观一番神界?”   颁玉嘴上说着不要,桃花瓣却依照她的潜意识,真的闪去了神界。   这一看,颁玉大惊:“神呢?!”   神界空荡荡,神位空了已有百年。   “真神琼华,已陨落百年。百年前,神界降下生死灭神劫,琼华上神历劫而亡。”衔苍声音缥缈,抬头望向九霄,语气带着淡淡悲伤。   敢情你要我算的是亡妻啊!而且还是个亡神!   颁玉:“……魔尊大人,这就为难我了,我并不会起死回生术。”   更别提让神复生了!你还不如直接让我逆天呢!   衔苍微微一笑,说道:“不试不知,姑娘可观六界,本领通天,只要你肯帮,真神自会归位。”   颁玉:“……”   知道了,这是个脑子坏掉的魔物。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本文的更新时间~   一般是在每天的早上九点左右更新,V前会看情况不定时加更,V后每日稳定双更。   衔苍目前处于狂开心阶段,实际上他是个挺冷的龙,寡言少语,但看见颁玉如此接地气,会笑还跟他讲话,他好开心啊!于是也絮絮叨叨跟她说话……太难为孩子了哈哈哈哈哈 第3章 【提灯】小魔君   颁玉没想到,她七七四十九日,等来的雪衣解惑人,一张口,就是要复活神。   他敢提,可她不敢接。   颁玉:“我听凡人说,神界有新神,可为何我刚刚在神界没有看到这位新神呢?”   “六界从来就只有一个神。”衔苍神情漠然,“旧神未死,何来新神?”   颁玉指着这花柳巷,道:“诶,可我看这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供有新神的神像,是个慈眉善目面貌端庄的男神……”   颁玉掐指,桃花缤纷,她道:“我从凡人心中探到了这位新神的零星信息,他二百年前诞生于边陲小国楚,是位皇子,名白镜修,后因天赋极高,与仙道有缘,被琼华上神收为弟子,跟随琼华上神潜心修仙……百年前琼华神灭,白镜修应时运,飞升为神。”   听到她说出这个名字,衔苍眉眼一冷,只见檐外风雨骤停,垂挂的银铃被魔尊冰冻,瞬间静止不动。   看来魔尊十分不喜这位“新神”。   “修行百年,就能飞升为神?”衔苍语气冷如冰霜,轻蔑一笑。   “若非命定奇迹,自然是不能百年成神……你是说,他是个善于钻营时运的卑鄙家伙了。”颁玉顺着他的话猜道。   身边风雨恢复如常,魔尊垂眸不语。   “我明白了……”颁玉继续找补,“你是说他自封了神,骗凡人供奉来增长修为?如此行事,不怕天谴吗?”   “本就是连仙心都没修成的蠢物,又怎会知道神威不可冒犯?”衔苍淡淡回道,“也因他所犯之事除神之外,无人能惩,可这百年,恰无神能替天降罚,因而才让他嚣张至今。”   “怪不得。”颁玉盘腿坐下,手指玩着缓缓飞舞的桃花瓣,说道,“当时我一踏入界门,就觉天地混乱,妖魔鬼怪人界横行,目所及之处看到的所有人,命轨全都歪得很,本应受罚的却是富贵人,本应为将相的,却沦落街头,活像是天地倒悬,黑白颠倒。如今看来,这是因真神缺位,野心愚者逆天行运,冒犯天地,才使人界大变……”   魔尊才不愿听她扯别人,出声打断她道:“你考虑的如何了?”   颁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何时说要考虑了?我只是略通阴阳占卜之术,能观六界鬼神罢了,起死回生,若是人吧,我估计还能努努力,跳下冥界帮你捞一捞……可你要起死回生的是个神,这我如何能帮得上忙?”   “神靠万物信仰而生,只要六界还有一人心中信她念她,她就不会死,她从未死,又何来起死回生?”   他既仙又雅,说起话来也极尽温柔得体:“我只是想借你观六界的本领,寻找琼华陨落在四方的神魂神骨。”   “神魂神骨?”   “生死神劫落下时,我也在她身边。”衔苍道,“九天玄雷毁去她的神魂神骨,仅余丝缕魂骨,随万千雷击四散零落,不知沉于何处……”   颁玉一抖,莫名觉脊背发寒,浑身都疼了起来。   “如今,我已知她有了身躯和神魄,姑娘只要助我找回她的神魂神骨就好。”   颁玉陷入沉思。   她刚刚掐了一卦,她的前程与这魔物所求之事是有关联的,因果杂缠,她注定要为他解决此事。   另外,他不仅是提灯人,还是……   “非仙亦非魔,是魔亦是仙,九月初三夜,雪衣解惑人。”颁玉默念完,抬头问道,“今儿初几?”   衔苍如鸦羽的睫毛一抬,缓声回答:“九月初三,戌时二刻。”   行吧,那就是你了。   颁玉认命:“如此,我当尽力为之。”   衔苍:“多谢。”   “你身上可有你亡妻的头发,或是久戴于身的物件,我需要用这些借个道,才能帮你找出她神魂的大概方位。虽不一定找得到,但我可以一试……”   “琼华被生死神劫毁去神身,一根头发都没能留下。”衔苍诚实摇头,“而她的那些随身器物,已被白镜修那愚蠢狂徒瓜分强占。”   简而言之,就是他这里,毛都没有。   这也忒惨了。   妻子没了,他手边竟然连一根能寄托情思的头发都没有。   颁玉诧异道:“那你要我怎么找,你总得给我个和她相关且亲近的东西吧?”   衔苍道:“倒是有一物,姑娘应该能用上,且比头发丝和那些死物要有用。”   “哦?是什么。”   “我儿子。”衔苍说完,又强调,“千真万确,是她的亲骨肉。”   听听,这语气还有点自豪呢!   另辟蹊径?不过,也是可行的。   颁玉:“哦……那你儿子呢?”   “我正要与姑娘说。”魔尊慢慢一笑,神情颇有些狡诈,“我儿子他,已离家半月,不知去处。”   颁玉一口气没顺上来,差点栽过去。   颁玉撑着卦桌爬起,坚强道:“嗯,不慌。那咱们就先找儿子吧……老方法,你儿子身上常戴的东西,或是与你儿子血脉相连的……”   颁玉看向他的三尺青丝,目光灼灼。   魔尊似是很喜她这个样子,双眉一弯,双眸含笑:“看样子,你很想要我的头发。”   颁玉:“……当然,你可以不给。”   “不,我愿意送你一缕青丝。”   这不似魔界至尊的魔物粲然一笑,当即伸出手,分出一缕乌发,指尖轻拨,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笑赠颁玉。   颁玉指尖燃起一簇桃花艳火,青丝飘下,触火化为一缕白烟,幽幽向城东飘去。   “你儿子就在这附近,难道你没有感应到?”颁玉闭目,一手捏诀,桃花晶玉中飘出一缕桃花嫣红,绕着那缕白烟,缥缈向东。   仙识随烟行,飘过城墙上打哈欠的守城兵,穿过王宫最高处的楚字王旗,穿过高门大院,穿过阔庭中笑靥如花的贵女,满身绫罗的贵妇,一身酒色财气的官员,柴屋里套着枷锁的奴隶,又奔出城三十里,停在了一个设了结界,凡人看不到的简陋草棚中。   草棚内,一个七八岁模样,雪肤黑发小少年躺在草堆上,怀里抱着一尊未雕刻完成的白玉神像,睡得正是香甜。   白烟绕着他转了几圈,将他从头到尾细细看上一番。   这少年生的精致,在这破草棚中栖身,像极了浑然天成的璀璨黑玉落入草窝,映的这里灿灿发光。   他黑发散在枯草堆中,又从草堆上流淌下来,盘落在地上,萤火微光映着,流光溢彩。   他腰间盘着一条骨白色软鞭,身上搭盖的素衣上写满了口诀符箓的狂草,而那独特的衣服下,悠悠伸出一条细细的龙尾巴,时不时摆动几下,驱赶着那些扰他睡眠的蚊虫。   哦,龙尾。   这小魔物跟琼华上神是不是亲的,颁玉不知,但他跟魔尊衔苍一定是亲的。   颁玉拉回仙识,说道:“我找到他了,就在城郊,离此地三十里。”   魔尊:“你看见他了?你可仔细打量过他?”   颁玉:“他在睡觉,睡得很沉,侧着身,我看不真切。”   魔尊微感遗憾,又问:“怀中可还抱着他的娘亲?”   颁玉怔愣片刻,恍然大悟:“原来那未完成的玉雕,是琼华上神。”   “是,他很喜他的娘亲,可他从未见过他娘亲,因而,那神像雕刻了百年,也未能雕成。”   颁玉难过道:“可怜。”   魔尊慢吞吞比划了一个高度,及腰。   他缓缓介绍道:“他叫辞吾,百年时间,他本应长成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可因我修为不够,实在养他不起,这么多年了,他身量还未长成,龙身只细细一条,人身也才七岁孩童模样……不过,他是个好孩子,虽长年待在魔界,身上魔气过重,却未因此损了心性。”   颁玉总觉得,魔尊不像是来求卦,而像是来……携子求亲的。   颁玉着实没有奶孩子的经验,因而也只能敷衍道:“养孩子确实艰难。”   “他需娘亲的神力才能安魂,可这百年,琼华不在,他总睡不好,有时能有一整年,明明困倦,却不能安眠。”   颁玉:“诶?”   可她看那小魔物睡得挺香啊!   魔尊又道:“听你说他睡得沉,我实在不忍叫醒他来见你。”   颁玉理解,点头道:“也不难,什么时候方便,你再带他来也行……”   她手指轻点卦桌,卦桌化为一指细的桃花枯枝回到手中,她随意朝头发上一戳,干脆果断的收了摊。   雨还未停歇,魔尊衔苍重新戴起兜帽,又侧过身,袖手接住一缕细雨,抖化为一把桃花纸伞,为她撑起,又从斗篷下伸出一只如玉的手:“我送姑娘。”   颁玉:“……”   过了过了,不必如此热情。   她老神在在将双手背于身后,再次岔开话题:“你斗篷下穿的,可是丧服?”   衔苍轻轻一笑,解开斗篷。   斗篷下果然是一身丧服,颜色陈旧泛黄。   “忘了换。”他手指轻轻一捏衣袖,那身丧服变幻为一身玄色锦衣,连头发也自行绕好,束在脑后。   他左耳悬着的银色半月耳饰幽光闪烁,镶嵌在半月银环上的幽红宝珠像极了龙眼,重亮光泽。   稍微一收拾,这魔物就更是妖艳,浑身散发着不是很好惹的天地至尊气息,威压极盛。   颁玉抬着手遮眼,啧啧摇头。   仙心再稳,到底也还是个魔修,一旦观者心不坚,就会被惑了去……唉,这也太煞了。   “那身衣裳是悼念亡妻而穿。”衔苍见她这个反应,语气中隐隐透着开心,“确实该脱了。”   他拿起琉璃灯,放在颁玉手中。   一豆灯火燃起。   颁玉眼中映着这盏灯火,问道:“一个问题,魔尊为何会想到提灯前来?”   “魔尊……就不能点灯吗?”衔苍反问。   “总要知道理由。”   “这灯,是用我儿百年来捡的晶石烧融而成……喜欢吗?”   颁玉回答:“很漂亮。”   颁玉双手背后,缓缓走在青石路上,身边颀长俊美的魔尊一手提灯,一手撑伞为她遮雨。   走到槐树下后,颁玉学着凡人拱手道:“魔尊请回吧,我就不远送了。”   她想快些打发了这个魔物,好挑个千年的古树早些睡一觉,养养她的精魄。   只是,颁玉刚说完请回,衔苍就咳了起来。   若换个人来,衔苍这点装柔弱的演技根本不够看。   颁玉好奇问道:“魔尊大人怎么了?”   衔苍垂眸,轻声说道:“身体……不是很舒服,修为无法支撑,需要固魂。看来今晚无法返回魔界,只能滞留人间静养几日了……”   说罢,他虚弱一笑,抬眸问道:“还不知姑娘行走世间用的什么名字,该如何称呼?”   颁玉向半空抛了一把桃花,花瓣拼成了俩字。   “颁玉,我随手占来的两个还算平顺的字做名字罢了。”   “颁玉。”他微微颔首,“我记住了。”   为了方便留在人间,衔苍敛了大半外溢的魔气,藏于眉心,魔气极煞,蚀心蚀魂,疼入骨髓,即使他早已习惯,也仍然会轻轻蹙眉。   颁玉见他化身凡人完毕,说了句再会,刚转过身,就听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衔苍倒在地上,青丝铺地,面色苍白,凄楚可怜得很。   颁玉只好问他:“要紧吗?”   好歹是从前的仙门仙尊,原身又是修行万年的苍龙,怎这么容易就倒了?   衔苍睫毛微颤,斟酌着用词,缓慢回答:“其实,百年前我与琼华一起历劫,根基几乎被神劫劈毁,至今也未能养好……”   颁玉眉心晶玉烫了起来,目光中透着淡淡心疼。   衔苍又抓住她的袖摆,温柔看向她:“我怕是会昏过去,颁玉姑娘,能否请你在我固魂时,照顾一二?”   呵,这闪闪发亮的湿润目光,像只家养的乖巧龙,伸出龙爪,抓住她的裙边儿哀求她。   颁玉:“……”   这难道就是我从天地诞生的天命?照顾一条听起来厉害,实则被雷劈过的病龙?   等等,若是龙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她还是愿意的。   衔苍适时补充道:“自然不会让姑娘白受累,将来,我必会全心全意感谢。”   颁玉心道:怎么谢?是能送她条龙玩玩吗?   颁玉想了许久,伸出了手,递到魔尊身前,扶他起来:“可。”   反正,总是要帮他的,积善行德总不会错。   衔苍见她伸出手,当即眼眸一亮,嘴角一弯,龙心大悦。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说,以后他不仅能送龙给你玩,还能买捆绑销售,撸大龙送小龙。   所以,   颁玉吭哧吭哧忙完,问:你给我的谢礼呢?   龙喵喵:你不是想玩龙吗?我跟我儿子。   【这买卖很划算啊上神!】 第4章 【提灯】偷命   魔尊凭借他那蛊惑人心的本领,向一户人家讨来了一座闲置的小院儿,隐在闹市当中。   简单收拾后,魔尊衔苍给院子设了个结界,与颁玉道了声有劳后,便直直平躺在床上,阖眼睡去,固魂整整十日。   他全然信任颁玉,颁玉也不敢不认真。   他固魂,颁玉就搬个凳子坐在床边,托着下巴帮他守着结界。   第一日尚且还能耐住寂寞,然而从第二日起,颁玉就无聊到哈欠连连。   再美的魔物,不动不言,看久了也不免腻味。   似乎是知道她会看腻,第二日夜里,颁玉再看,就见衔苍眉心钻出一条苍龙龙影,活蹦乱跳。   那龙见到颁玉也不认生,还贴心缩成掌宽的小龙,盘在了颁玉的腕子上,两只漆黑大眼直勾勾看着颁玉。   龙影轻如鸿毛,也无温度,沾上颁玉后,见颁玉不嫌弃它,立刻开心了起来,在魔尊的“人身尸体”上撒欢之后,又乖巧如假龙,盘了回来,对着颁玉眨眼讨好。   颁玉好奇戳它龙角,这龙似是害羞,却也未躲,与颁玉的指头玩耍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颁玉拈花问道,片刻之后,得到了回答,这条乖巧的苍龙,即是衔苍的仙心本体,修行万年后,心生龙形。   颁玉:“哦,晓得了,你是魔头的本心本体。”   小苍龙拱了拱,飞到她的肩头,把龙头枕在了颁玉的脑袋上,身后的尾巴垂在颁玉的肩膀上,悠闲摆动,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颁玉的脸。   颁玉:“这倒是有意思。”   于是,有这龙影耍着,颁玉一步不离守了十日。   第十一日黄昏,王都终于开了宵禁,衔苍也苏醒了,看起来精神很好,还能下床走动,想来是无碍了。   魔尊醒来后,陪颁玉玩耍的小苍龙影就被他收回了体内。   颁玉有些失落,也不再扒床边儿看他,而是趴在墙头看过往行人。   她爬墙看人,魔尊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墙下看她。   见一个身背捉妖旗的道人从门前经过,可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无时,颁玉问道:“你虽敛去魔气,扮作凡人,但原形是龙,这些凡间修道的捉妖人,能否看出你的原身非人?”   “我是真龙之身,苍生常年敬我供奉我,自然不会把我与妖相提并论……”魔尊弱弱咳了几声,演技绝佳,“在凡人眼中,我只是一个来王都求医问药的柔弱书生。”   柔弱书生……真好意思。   颁玉从墙头轻盈跃下,脚触地无声,似乎她没有重量。   衔苍心疼蹙眉,待颁玉看过来时,他早已换了副表情,平静问道:“这地方,你住着,可还舒适?”   颁玉想了想,是比树要好些,于是点头道:“像凡人一样休息也好。总不能晚上看卦,白天上树。”   魔尊笑了一笑,他自然知道,之前那些天,她都是晚上看卦,白日挑一棵百年老树,上树休眠补魄。   魔尊轻声说道:“王都近日在为皇帝的宠妃搭建揽月高台,百年千年的树木,大多都被砍伐干净了。”   颁玉大为可惜:“百年树木已有灵,但愿起高台这位福德深厚,不然,可就要起反作用了……”   日落之后,三十里开外,睡了十日的小魔君也终于睡饱,他伸了个懒腰,吧唧了吧唧嘴,还未享受完这奢侈的懒散时光,就听到了父亲的召唤。   小魔君顿时有了起床气,龙尾愤愤一拍地,满脸不开心道:“烦!怎么还追到人界来了!”   小魔君当即收拾了包裹,把各种雕刻器具一股脑收到乾坤袋中,系在腰边,抬尾巴就跑。可见父子关系,并不是如衔苍对颁玉说的那样理想。   年轻龙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龙去棚空,一撒爪子,跑了三千里。   小魔君狂奔时,魔尊衔苍正在小院里,像个凡人一般,拿着蒲扇照看炉子,给颁玉煎茶,感应到儿子跑了,他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挑了下,说了句:“回来,见人。”   缠在小魔君腰上的骨鞭突然动了起来,灵蛇一般,捆了小魔君,提溜着他,拐了个弯,朝王都飞来。   被五花大绑的小魔君放弃了挣扎,耷拉着尾巴,头顶冒着黑气,乖乖被骨鞭拖回去。   没办法,这骨鞭本来就是他偷他父亲的,自然是听他父亲的指令。   颁玉到了出摊的时辰,一只脚刚迈出门,袖子就被衔苍拽住,塞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颁玉姑娘,喝杯热茶再去吧。”   “……”颁玉说道,“魔尊应该知晓,我非凡人,不需进食这些凡间食物。我只需勘破因果,攒些修为功德,就可悟道突破。”   “我知。”衔苍坚持把茶给她,“可我想让你尝一尝。”   颁玉奇怪:“这又是为何?”   “因在人界,大家出门做工前,都会饮一杯热茶。”   颁玉飞快掐指一算,见这茶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遂满头雾水接过了这杯茶。   牛饮此茶后,颁玉捏了个诀在桃花晶玉内轮转了这茶,便乘花瓣飘至花街。   而小院中,衔苍捏着茶杯,欣慰一笑。   “千年了,未曾想过我还有幸为你温一杯茶……”   像凡人夫妻一般。   到了花街,颁玉抽出发间的桃花枝抛在地上,桃花枝沾地成桌,她往桌后一坐,今日的生意就算开张。   仙与凡人,中间有道墙,凡人看不到仙,而仙却能隔墙观人。   颁玉需要吆喝一声,凡人才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看了许久,颁玉挑了一神情憔悴的紫衣夫人。   那紫衣夫人额头饱满,下巴圆润,可气色不佳嘴唇发青,且眉间有死气相缠,失魂落魄往河川方向去。   今日,就从你开始吧。   颁玉招手道:“夫人,到我这里来。”   那紫衣夫人神色恍惚,听到颁玉的声音,抬头一看,仿佛看见了一座神庙,得到了救赎,顿时大哭起来,张开怀抱扑到颁玉的卦桌前。   颁玉笑了一声,说道:“莫哭,莫哭,都会没事的。”   她伸出手,年轻憔悴的夫人紧紧抓过她的手,语不成句的与她诉说着日子的艰难。   “我知道,我都知道……真神不现,世道崩乱,凡人自然过得苦。”颁玉说道,“你呀,不要想不开。这种世道,你腹中的那个孩子自然不愿留下来,这不是你的错……”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年轻的夫人痛哭着,因太过悲痛而声音嘶哑,“我还不如跳入河川,随他一同去了……”   颁玉心道,唉,应该给她喝口茶的。   刚想茶,茶就来了。   魔尊站在一旁,递来了一杯茶。   他另一只手上托了个茶盘,上头搁着一只铜壶。   茶并非新茶,味道可能会被那些地位尊贵的凡人嫌弃,可于颁玉而言,却是帮了大忙。   颁玉:“魔尊大人……”   来的可真是时候,果然是个有意思的魔物,身为一个魔尊,却熟悉凡人生活,且比她还周到细致。   衔苍淡淡道:“凡人卜卦,卦摊上总会放一壶茶……”   “多谢!”颁玉接过茶,手指一叩杯沿,一片桃花瓣落在茶水中。   那大哭的年轻夫人接过茶,饮了一口,止住了哭泣,深吸口气,虽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心跳已平稳了许多,失落悲痛的魂也渐渐归位。   颁玉点头:“这就对了,你命还长,将来世道好了,还能因儿女封一品夫人,何必到那河边去寻短见?这么冷的天,水很凉的。”   那年轻的夫人双手紧紧握着颁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呜呜哭了起来:真的还有盼头吗?真的有吗?“   “会有的,都会有的,你自己心里知道,不是吗?”颁玉抚摸着她的发髻,“凡人看不破路的前方有什么,故而心神不宁。而今,我来告诉你,你是个有福之人,虽父母公婆相继离世,连腹中的胎儿也都停了心跳,未出世就进了冥界,但你还有个好夫君在身边,你二人啊,以后会儿孙满堂,白头偕老,寿元八十,梦中长眠。”   女子呜呜痛哭:“二郎,我对不起你……我竟想抛下你追随我那可怜的孩儿离去……”   “好了好了,既然明白了,就好好活下去吧。”颁玉神情慈悲,说道,“莫要辜负了你将来的福德。”   年轻的夫人正要离开,颁玉忽然叫住她道:“夫人,家里的那尊神像,扔了吧。”   “先生是说,我家那尊大楚真神,镜修上神的神像吗?”年轻夫人呆愣愣道,“可仙长和皇上都有命令,家家户户都要供奉镜修上神……”   “扔了吧,向他求些不正的功名利禄还可,其余的他可无法护佑你,把他埋了吧。你若不安了,就想一想你身边的夫君,世道崩坏之时,身边可以依靠信任的亲人,比神要管用。”   年轻的夫人离开后,衔苍淡淡说道:“琼华不归位,想来这人间,还会有许多被偷了原本的好气运,白白苦命一生的人。”   颁玉:“唔……魔尊大人曾说过,只要有人念着,神就不会死。如今,琼华上神.的名字,可还有凡人记得?”   “还有千万人记得。”衔苍语气坚定,“白镜修毁她的神像,甚至给她扣上邪神衰神的污名,也阻挡不住那些心思澄净的人们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期盼她的归来。”   颁玉隐隐觉得,眉间晶玉微微发烫,有些像心口发热的滋味。   开了第一卦后,颁玉的卦摊才能出现在凡人眼中,被他们看到。   那个占算奇准的神婆又来了!不一会儿,卦桌前就排起了队。   颁玉忙着看卦解难,衔苍则陪在身旁,给那些求卦之人送上一杯茶水润喉,他那壶茶似是永远倒不尽,但无人察觉。   再苦再迷茫的人,听了颁玉的话,喝了衔苍递来的茶,都会平静下来。   一直忙到子时,即便颁玉不收钱,可卦桌上,也已聚起一小堆铜钱。   魔尊问:“这些铜钱,你打算如何?”   “遇庙则捐。”颁玉道,“王都的碧遮山上,不是有座富丽堂皇的庙宇吗?我看那处是风水地,镇守着百妖邪灵,我呢,把这些因果钱财捐给镇妖阁,压一压妖邪,也算功德一件……”   “嗯,那座镇妖阁。”衔苍冷笑一声,“庙中供奉真神之时,尚能镇压那些妖孽。如今供奉假神,他哪有能耐镇妖邪?再漂亮的神像也是白搭,只怕那镇妖阁,早已形同虚设。”   王都西郊的碧遮山上。   镇妖阁灯火通明,供奉着白镜修神像的主神殿内,凡人神使还在洒扫。   真金打造的主神像高八丈,神像后方的正面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妖面具。   这些面具上附着千百年来,被琼华仙门的仙长们抓回的邪恶妖灵,它们被锁在这一张张面具中,被天地镇压,日日困在镇妖阁中修心修性,直到因果赎清,知晓善恶后,才得自由。   这晚,伺候洒扫的神使在续油灯之时,见墙上挂着的一张狰狞妖面裂了条缝。   他揉了揉眼睛,近前再看时,那面具忽然坠落,摔在地上,彻底碎裂开来。   顿时,邪风大作,镇妖阁的九千九百定神灯同时熄灭,殿内妖铃阵阵响起,震人魂魄。   “不、不好了!”神使扔下拂尘,奔出神殿狂呼,“妖!是那个千年的大妖!它逃了!!”   ————   “今日,差不多了吧。”颁玉有些累了,舒展双臂,说道,“收摊吧!”   衔苍看向天边,见一道光闪来,双眼一亮,立刻按住了颁玉的肩膀,让她先坐下:“颁玉,你看,是辞吾来了。”   一阵风过后,卦桌前站着一个臭脸小孩儿,身穿的衣服上写满了符箓仙诀。   “不是说了,不要来找我吗?!”小孩儿开口就像吃了炮`仗,直怼衔苍,“我自己有脚,想回的时候自然会回!”   颁玉之前的仙识看得不仔细,如今亲眼看见这小魔君长什么模样后,她哎唷一声。   小魔君辞吾白脸金眸,比他父亲更像龙,乳气未消,可爱得很。他额头上还有一道天劫印,脸颊旁有两道对称的淡蓝色水纹印,可见这龙是何属性,已相当明显了。   这长相,真水灵,正是颁玉喜欢的。   衔苍上下一扫,见儿子披头散发,穿着随意,形象不佳,顿了一下,立刻捏了个诀,束起了儿子的头发。   辞吾金眸一眯,没有理会魔尊,而是看向颁玉,满脸狐疑道:“你又是谁?为何会跟他在一起?”   罢了,又问衔苍:“你让我回来见的,就是她?”   衔苍:“辞吾,礼貌些。”   颁玉喜欢这小孩儿,看见他就莫名的开心,因而也就未责怪他无礼,反而笑眯眯回答道:“我是你父亲请来,帮忙找你娘亲的人。”   小魔君一怔,瞪眼看向魔尊。   “找个算卦小仙找我娘亲?”小魔君表情狰狞,龇牙咧嘴。   颁玉笑道:“再小的仙,也是仙,找你娘亲这事,关键还得看本事。”   不料小魔君暴怒,转向衔苍,大声道:“你竟然想让仙门的这些毁我娘亲神像的杂碎们来找我娘亲?!你怎么想的?!”   衔苍淡淡吐出两个字:“闭嘴。”   颁玉连忙解释:“话要说清楚,我没动过你娘亲的神像,自然也与你说的仙门杂碎不相同。”   衔苍:“辞吾,上前给仙子问好。”   “就她?”小魔君指着颁玉,金瞳乍变竖瞳,说道,“仙气弱的一戳就破,是条仙门狗就算了,还是个资质差的,让小爷对她问好?她也配!”   颁玉还未开口,就听九天之外响起隆隆雷声。   颁玉仙识窥到小魔君的龙形本体,见细咪咪一条小黑龙嗷嗷蹦着,龙须翘起,不禁笑出了声。   小魔君见到她笑,更是生气,手一抬,直直指着颁玉:“区区杂仙,竟敢笑小爷?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配不配!”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配不配,一道闪电砸下,就落在小魔君的脚边,差点燎到小魔君垂在衣摆下的龙尾巴。   小魔君一蹦,捞起尾巴躲到桌子后,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警觉一会儿后,见无异状,扭头对颁玉道:“你敢捏雷决劈我?”   颁玉继续笑:“我竟还有这等能耐?”   见儿子差点被劈,衔苍却开心得很,语气愉快道:“我早说,让你收好尾巴……”   颁玉忽然嘘了一声:“都安静。”   小魔君眼又是一瞪,手一抬,指着颁玉道:“还敢命令……”   话未说完,他就被衔苍捂了嘴,嘘声道:“安静,莫要扰她。”   小魔君愣了。   不是啊!我君父不是这种会听命令的人啊?!他怎么如此听这小杂仙的话?中蛊了吗?   颁玉扔了一把桃花,闭目片刻,睁眼道:“好重的妖气,朝王宫方向去了。”   衔苍眸光一沉,道:“是镇妖阁。”   正在说话之时,长街的拐角处,一盏梅花灯亮了起来。   梅花灯后,一个戴白纱幕离遮面的女子款款莲步而来。   颁玉额上桃花晶玉一闪,说道:“来活儿了。”   而衔苍,则一挥衣袖,隐去了他与儿子的身形,大有携子避嫌之意。   小魔君却还好奇盯着这身着轻纱的女人,似乎很想掀开她面纱,看她长什么模样。   龙就是易好奇的生灵,越是遮,他越盯着看。   执梅花灯的女子停在卦桌前,出声道:“是……求什么,都可以吗?”   桃花瓣都落回了卦桌上,颁玉一把抓在手中,笑道:“自然可以,姑娘卦桌前坐。”   那女子迟疑片刻,轻轻坐了下来,举止文雅,看起来教养很好。   甫一坐下,裙摆轻动,露出一小巧鞋尖,娇嫩如荷尖儿,小魔君直直盯着看,衔苍见状,提起小魔君的尾巴,挡住了他的眼睛,严肃道:“我教过你,不要盯着凡人女子的脚看。”   小魔君啧了一声:“哼,又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脚吗,当我没有?”   颁玉:“姑娘想求什么?”   那轻纱遮面的女子犹豫了许久,怯怯问道:“听闻女先生神通广大,什么都能帮,就是私心为自己求利,也不会责备……”   “人不都是为了自己私心吗?想求什么,说出来就是。”   轻纱遮面女子柔柔弱弱道:“女先生能不能……偷命。”   颁玉:“……嗯?”   偷命?   “偷命。”那轻纱女子说,“我想偷我的姐姐,过她过的生活,活她的好命,连同她那好姻缘一起……都给我。”   颁玉一愣,笑容慢慢绽开:“……这倒是稀罕求法,也够直白。”   作者有话要说:  嗨,你这小龙,竟敢对着你娘呸?你要骂你娘,九天玄雷就会劈你,谁让你娘是神,你娘是天,都不用你爸出手打你屁股。   魔尊:真省心。 第5章 【提灯】相府   王宫的正殿前,竖着一尊高八丈八的白镜修神像,目低垂,面慈祥,年初刚刚落成。   白镜修是二百年前诞生在西陲小国楚的一位皇子,皇子中行三,他的父王沉迷修道不理政事,楚国这小小邦国,实则是捏在王后和外戚手中。   白镜修生母姓辛,只是个不得宠的美人,生下他后,为避杀身之祸,辛美人就向王后献出了自己的亲子,言说自己的儿子是个修仙命,将来会抛却凡尘俗世,在仙术上有所造诣,故而她决定要遵从“天意”,把儿子放上无帆之舟,顺东海水流,把他送到外海的仙山去。   王后满意的点了头,于是,楚王宫内的一群修道凡人装模作样一通唱诵后,就把小皇子放上小舟,推入了东海。   所有人都知道,辛美人这是在杀子求生,只不过办法用的体面,不仅保全了自己,还合了王上和王后的心意。   那时,没有人能预料到,白镜修真的能飘到仙山去,还被琼华上神亲自养育,传授仙法,而后被上天选中,在琼华上神殒身后,接替了她的衣钵,飞升成为了新神。   白镜修的气运,与楚的国运息息相关。   新神诞生后短短三年,楚在新仙门的照拂下,从一个小小的邦国一跃成为泱泱大国,大昭王都城墙上的萧字旗飘落,换成了张牙舞爪的白字旗,就连大昭王宫正殿后的金龙图腾也被砸掉,换作了代表白镜修的白虎图腾。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白姓楚王室的子孙们,最是清楚。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不管他们如何胡作非为,如何祸国,楚对四洲的统治也依然坚如磐石。   只要王宫里设有白镜修这祖宗的神像,满足仙门仙长们的要求,并在每年白镜修生辰之日,依据上神的喜好,向仙山献上九十九位资质上佳的童男童女修道,他们就可再肆意妄为一整年。   白镜修对自己的这些后辈们十分体贴,不仅要什么就给什么,还派了座下首徒君迁子前来镇守王宫,有君迁子的仙法固护江山,大楚的王室子弟们只需每日寻欢作乐就可,自然不必担心这鼎好的日子会断掉。   有仙人驻王宫看管着,哪里还有凡人敢谋反?凡人就是有这个心,也做不到。凡人与仙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大楚现今的皇上,年仅十六岁,他的父皇死在有十七个美人陪伴的龙床上,而他,有过之而不及。   年轻的皇帝每夜需要数十美陪伴,他不仅荒淫无度,还残暴恶毒,许多美人陪寝之后,会被他活活虐杀,他则一边欣赏着妃子们崩溃的尖叫声,一边蘸着她们的血,画下她们死前的惨状。   这夜,又是如此。   小皇帝常年浸在酒色财气中,皮相狠媚,虽年纪尚轻,眼袋却已耷拉到了鼻翼两旁,一双眼终日醉着,就没清醒过。   他与数十位美人嬉戏着,他们的影子被灯投在窗户上,渐渐地,那些影子重叠在了一起,殿内传出美人们扭曲了的笑声。   而后,嬉笑声变成了惊叫和哀嚎。   白镜修的首徒君迁子就在王宫观星阁内打坐,那些被抻长了的嬉笑声和惨叫声传来,他耳朵动了动,豆大的汗珠颗颗滴落。   “妖精!”君迁子忍至极限,连忙拿起身边的玉色长剑,双臂架着这柄长剑,双手捏了个清心结,继续打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表情。   默念了几遍琼华太玄经后,君迁子神情渐渐平静,心中杂念怒火随额上的汗蒸腾为白烟,脱离他体,消失不见。   而皇帝的寝宫内,血腥味弥漫开来,窗户上大片大片的血还未干,刚刚数十位活生生的美人已化为烂肉,只余一位的倩影还盈盈站着。   她慢慢晃动着身体,几只细细长长的脚缓缓从这美人的身体内伸出,美人高挺的鼻子,也渐渐变尖。   年轻的皇帝醉了一般,抬起一只手臂,招着手喊道:“晴茹,晴茹,还是你最得朕心,来啊,来啊晴茹,抱着朕,朕最爱你了,杀了谁也不能杀了你,江丞相真是我大楚的功臣,朕明日要赏再他黄金万两,奖他生了你这么个尤物……”   那倩影嘻嘻一笑,她那几个细细的长腿晃动着,她张开了尖细的嘴,声音变粗了:“我啊,也最爱皇上……身上这八辈子都用不完的鼎盛福运。那白镜修,真是这天下第一功臣,哈哈哈哈哈,这么多的福运,一口抵百年修为啊!”   年轻的皇帝沉浸在幻想中,咯咯笑着,早已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那倩影刚要俯身进食,殿外忽然妖风大作。   那妖异倩影一震,警觉道:“来者是谁?!”   最边缘的窗户上,又多了道影子,像是一个头上长了两幅面孔,一个长在头顶,一个长在下头。   下头那张脸扭曲变长,裂出了一道口子,开口说话了:“多年不见,蛛七娘,你竟夺了凡人的身子,跑到这宫里,做了凡人的妃子?”   那倩影又是一震:“是你?!妖皇尚桑!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不是被琼华神压在碧遮山了吗?”   尖嘴妖哈哈笑道:“琼华被天道灭后,碧遮山的封印就已松脱,这么好的妖鬼华盛时运,本皇自然要把握机会,又怎能错过?”   他正笑着,忽然鼻头耸动,嗅了嗅,惊道:“这里有仙道?!”   “哼……你是说在观星阁打坐护法的那个君迁子?他是如今新神白镜修的首徒。”那倩影说,“不过白镜修有意与我们妖共荣修好,已叮嘱过他的弟子。无论我们在人间做什么,他都不会插手。”   尖嘴妖惊异道:“新神白镜修?虽未听过这名字,不过这小神倒是有几分邪气,好,好,他仁慈得很,竟知拿人界供养妖魔二界,合我脾气!”   “魔?哪还有魔,魔界已被衔苍净了。”   “衔苍!”尖嘴妖声音发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惧意,“琼华都已死,他竟还活着?还涤净了无方魔界?!”   那倩影嘻嘻一笑,道:“妖皇不必如此害怕,衔苍虽还活着,但已不足为惧,天道万雷诛琼华时,衔苍化本体替琼华拦劫,根基被毁,自然不比从前……”   妖皇急问:“那他又是如何荡净魔界……”   “那条苍龙毕竟修行万年,万年修为,就是折了多半也不容小觑,但只要咱们不去招惹如今的魔界,他就不会像从前那样,主动对咱们出手,你没见如今的人界境况吗?他若还有力出手,又怎会让咱们横行?他现在,连那个白镜修都管不了,想来是伤的不轻。”   “他竟还有今天!!”重面妖皇仰天狂笑。   ------   花街巷。   颁玉的卦桌前,轻纱女子缓缓道:“我所求,虽然听起来卑劣,但姐姐回府省亲时,曾说过不喜她现在的日子,命格太高并非她想要的,不如找个平平凡凡的婆家,做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在家中平静安稳的一生……我想,我羡慕她的日子,而她也不想要太好的福命,就不如匀我一些……”   小魔君:“呵,说这些话,不就是要安慰自己吗?谁还会嫌命太好?若她姐姐真的不想要好命,她用黑天半夜一个人来此处,求人偷她姐姐的命?”   魔尊按住了他的脑袋,轻声道:“闭嘴。”   他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话痨。   其实,他之前很喜辞吾话多,毕竟上神身死后,他孤身做事,魔界的人虽感激他给予他们庇护之所,却把他当神仙供奉着,并不敢接近他,更别提交谈。   这个时候,儿子整日不停嘴,叨叨说着话,简直就是救他命。   龙最怕寂寞,琼华还在时,虽然因神性渐渐剥去了情感,整日不多言,但她在,哪怕终日闭关不与他说半句话,他也不寂寞。   这百年来,他无数次熬煞时,会欣慰的想,还好琼华留了辞吾给他,不然失了希望的他真的要堕入无间魔域,被无情天地诛灭。   不过,再感激小话痨,等见到颁玉后,魔尊的想法就变了。   话痨儿子虽解闷,可话太多,就显得教养上有点欠缺,再者,从前的琼华上神十分讨厌话多之人,儿子生来就这么多话,长此以往,颁玉怕是会嫌弃他,且顺带嫌弃他这个没教好孩子的父亲。   小魔君全然不知老父亲的担忧,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难道不是吗?”   颁玉仿佛听不到他们父子说话,全神贯注听着这女子的请求。   末了,她看向这位女子,明亮的双眼像是能看穿这女子的面纱,女子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听到了她说:“姑娘莫怕,来,把你的手给我。”   轻纱女子慢慢把手放在了卦桌上,像被谁逼着做坏事,面纱之下的表情挣扎。   颁玉握住她的手,稍稍一捏,摸了她的骨头。   细皮嫩肉的一只手,骨骼清晰,掂之也不杂沉。   奇怪……观骨,这人出身应不是很好,命有上限,顶头了也应是个绣娘,可颁玉又观她的表皮,无论是发丝还是她的这身白皙细皮,莹莹散发的微弱贵气告诉颁玉,这女孩子势必出生在将相之家,家境优渥,自小就坐享昌隆福运。   颁玉握着轻纱女子的手沉默不语。   小魔君又好奇了,反正他在结界之内,凡人看不见他,索性就跑到了颁玉身边,金灿灿的眼睛盯着看,看着看着,距离就近了。   他问:“这又是在做什么?”   颁玉正在看这女子的往昔经历,无空搭理这好奇小龙。   见颁玉不理他,小魔君围着卦桌看了一圈,又好奇伸出手指,要去碰那轻纱女子的手背。   一道白光闪过,骨鞭卷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提。   魔尊:“我怎么与你说的?”   小魔君声似撒娇:“我就摸一下!拿指甲尖尖轻轻摸一下!”   魔尊心累:“不许,明明有教导过你,行走人间,需多加小心,不得允许,不能冒犯凡人。”   魔尊内心焦急,明明在家教育的很好,怎么在颁玉面前,这小子就想“犯事”呢?   小魔君也算听话:“……好吧。我只是想知道,女人的手是否与这街上的人所说,柔软温暖,如同凝脂,触之就失了理智,并非要去冒犯她。”   魔尊:“……”   魔尊:“以后不许到这种地方瞎逛,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颁玉松开那女子的手,睁开眼睛,眉一蹙:“果然不对劲。”   那轻纱女子怯怯道:“是女先生认为我的请求过于卑鄙,不愿意帮我吗?”   颁玉看着她手中的灯,叹了口气,说道:“那倒不是,因果债不看表面……只是我看你如今也挺好,为何会生偷他人命运的心思?”   “我虽也不错,可我更想要姐姐的命与运。”那轻纱女子说道,“姐姐琴棋书画,虽样样都不如我,可却因命好,是家中长女,因而嫁的颇高。不仅如此,她那丈夫是世界第一嚣张跋扈之人,喜怒无常,对谁都不好,连家父都怕他,可这样的人,却唯独对姐姐好。”   颁玉:“那么,姑娘的意思是,想要和你姐姐一样,也嫁给那个人?”   “不错,我想嫁给那个人,且拥有被那个人捧在手心,宠在心里的福运,就和姐姐一样。”   颁玉沉吟片刻,说道:“不后悔?”   那轻纱女子点头道:“不后悔。”   颁玉深吸口气,说道:“你先回家去,再晚些,就要被你父亲察觉了。你所求,待我再想一想,明日子时前,我会亲自到你家去找你。”   那女子语气激动道:“女先生是说,真的有办法给我和姐姐一样的福运吗?”   颁玉阖眼:“请姑娘先回,一日后,我自会给你答复。”   等女子离开后,颁玉长长叹了口气。   魔尊问道:“你在忧虑什么?”   “我看到了这女子所求……与王宫有关。”   小魔君问:“什么意思?”   颁玉指着东边,说道:“王都东巷,第三个红门,就是这姑娘的家。”   小魔君:“是哪里?”   颁玉答:“相府。这姑娘姓江,是大楚江丞相的第二个女儿,江秀丽。她姐姐,就是那个让大楚皇帝为她罢歌舞修高台的宠妃。”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妹妹羡慕姐姐得宠……无聊。”小魔君拍尾巴道。   衔苍却若有所思,问颁玉:“有何顾虑?”   颁玉无奈一笑,指着王宫说道:“顾虑大了,不管是来求我偷命的这个秀丽姑娘,还是那宫里的宠妃姐姐,都奇怪的很……怪,真怪,她们的命和运,全是错的。”   小魔君又是不懂,好奇问:“什么意思?”   “那姑娘求我偷命,可我看她身上现在的命和运,就像偷的……”颁玉如此说道。 第6章 【提灯】琼华   白日,颁玉需要补魄。   不过她本人似乎并不知道,而是依靠本能修补巩固她的精魄。   颁玉睡在离树近的房间,她睡着后,衔苍又在结界中加了一层结界。   小魔君继续雕琢着他手中的神像,却迟迟不舍得雕琢母亲的脸。   见衔苍一口气加了好几个结界,小魔君道:“魔界白骨郡姓王的那个老头,你可知道?”   衔苍:“嗯。”   小魔君叨叨道:“有天,我随手送那个王老头一颗血寿石,也就一般般品阶,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礼,可那王老头却宝贝得紧,先是用棉布裹了一层,接着放进了小匣子,而后又将这小匣子放在大衣箱中,最后再把大衣箱塞进床下,再铺上六层床褥……”   衔苍笑了笑,已经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了。   果然,小魔君指着颁玉睡觉的那个房间,又戳了戳那十几层的结界,说道:“你说说,你这么宝贝这个杂仙,还设了十八层结界护她,是怎么想的?”   衔苍只笑不说话。   小魔君举起了手中无脸的神像,让衔苍仔细看着,说道:“你对得起我娘亲吗?”   衔苍笑得更开心了。   呵,逗孩子真是人生一大趣事啊!   小魔君接着道:“你才为我娘亲守寡一百年,就要改嫁?”   衔苍这下笑不出来了,愣了半天,衔苍揉了揉这小孩儿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要总蹲在村口听那群女人闲聊。”   小魔君却不知哪里错了,仍然话痨道:“人间皇帝去世,人界众生还要为他守寡三个月,按照这个规矩,我娘亲堂堂上神,殒身后,这六界起码要为我娘亲守寡三千年……”   这是纠正不过来了。   衔苍指着天空:“快看,那亮晶晶的是什么!”   龙嘛,都对闪亮亮的小玩意儿感兴趣,衔苍跟辞吾这么大时,也喜欢六界到处跑着捡闪亮亮的东西拿回窝里去。   尽管小魔君知道他是骗自己,但仍然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什么?那不是太阳吗?你果然又用这种方法骗我……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小魔君拽住了辞吾的衣袖,追问道:“你为何如此宝贝那个小杂仙?”   衔苍想了想,问辞吾:“你看她,如何?”   “尚可。”小魔君极快地答道,“仙气多,但修为差,这方面看……还挺像父亲你呢。”   “她应该是依靠一缕附在桃花上的精魄修成的形。”衔苍道,“因而脆弱得很,所以我需护着她,免得她出什么意外。”   小魔君正处在十万个为什么阶段,于是,就又问了:“那她现在,不就是桃花妖吗?”   “倒也不是。”衔苍摇头,“她怎会是妖。”   “切……算了,我管她是谁。不过,我可提醒你,你最好是一心一意找我娘亲,假若生了别的念头,丧期未过就要迎新,那我第一个……”   小魔君话还没说完,就被骨鞭从头到尾缠了个结结实实。   “唔唔!”   衔苍无奈摇头。   是他疏忽,总觉得这百年教他的东西不少了,即使营养不够让他长不了身体,但心智应该差不多了。   没想到,百年来教他的东西,这孩子都不消化!   “你也百岁了……唉。”衔苍“悲伤”道,“竟说出如此侮辱你父亲的话来。”   小魔君挣扎了许久,仍然没能挣脱出不骨鞭的束缚。   衔苍等了好久,见儿子仍然笨到未能解困,气到又是一叹,丧丧道:“辞吾,你为何不用脑子?”   辞吾骂不出来,使了吃奶的劲,却依然挣不脱。   衔苍提醒道:“你是龙啊!”   辞吾这才想起:“对啊!我是龙哦!”   之后,骨鞭中飞脱出一条细细的小龙,也就两指来宽,七尺来长,的确小的可爱。   骨鞭束不住这么细小的龙,只好松了开,回到了衔苍的手中。   辞吾在结界内飞旋了会儿,爪子一伸,落在了衔苍的头顶,垂下脑袋去问他:“跟着这小杂仙,真的能找回我娘亲吗?”   衔苍嗯了一声,说道:“你雕琢的那神像,很快就会完成的,父亲向你保证。”   辞吾三岁起,就缠着衔苍要娘了,那时,琼华在人界的神像几乎都被砸毁,衔苍只能带着他到魔界的大昭遗民那里,借他们偷偷带上的琼华神像,拿给辞吾看,但却告诉他:“你要记住,你娘亲不是这个样子,这个是凡人心中,你娘亲的模样,很相似,但不同……”   辞吾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很相似但不同,直到他见了凡人们为白镜修造的神像后,终于明白了,连那卑鄙无耻的奸诈小人脸,也能修成慈眉善目的家伙,看来神像终究只是神像,做不得真。   小魔君听到衔苍如此保证,先是一愣,而后不信,又问了一遍:“一个只有一缕魄,什么都不会的小杂仙,真的能让我找到娘亲吗?”   衔苍:“可,只要你不去扰她,辞吾……往后,对她礼貌些,明白了吗?”   小魔君变回人身,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双手抱住父亲的头,嘿嘿一笑:“明白!如果她真的能帮我找到娘亲,你让我叩首认她做干娘,我都是愿意的!”   衔苍:“不得胡说。”   他之所以不告诉辞吾真相,是怕辞吾过于激动,惊碎了颁玉这缕精魄。   母子相见,起码要找到她的魂,待魂魄稳妥后再说。   衔苍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内心默默替他遗憾:“现下,只能我一个人开心了。”   日落之前,颁玉睁开了眼。起身,就见一双大大的金眸,幽幽盯着她看。   颁玉:“小仙不好吃,魔君可千万别馋。”   小魔君:“我父亲说,你可从我身上,看到我娘身葬何方?”   “你娘不是身葬何方,而是身葬四方。”颁玉舒展了身体后,说道,“拔根头发,让我瞧瞧。”   小魔君:“这有何难!别说头发,若是你能找到我娘,我拔龙角给你都可以!”   “快快闭嘴。”颁玉说道,“言有灵,因而话不能太多,也不能过满。你说要拔角,指不定就真的只有拔角才能找到你娘了。”   小魔君不似他父亲那般仔细,说要拔头发,他冒冒失失一扯,拽下了好几根,之后龇牙咧嘴了半天,疼到捂头,却不耽误他那双眼睛好奇盯着颁玉看。   颁玉搓出一把火,烧了他那一把头发,说道:“去,找这孩子的生母。”   可那烧出来的白烟却是凝住不动,滞了许久,只是正常向上走。   颁玉:“莫非……”   小魔君捂住额头:“莫非真的要烧我的角?!”   颁玉笑:“使不得,使不得。我换个问法……”   颁玉闭上眼,心念道:“寻琼华的魂。”   那白烟终于有了反应,无风自向西流去。   颁玉分出一缕仙识,连忙缠上,白烟粉了一瞬,桃花瓣飞向西去。   小魔君站在这里看了半天,见颁玉不动不言,闭着眼睛,如同雕像一般。   他忽然一怔,离近了看,犹豫了一会儿,他伸出一根指头,想去摸一摸这仙子的脸。   衔苍慢慢走来,歪头看着。   小魔君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想起昨日刚被父亲训斥过,他手指尴尬的悬在半空,最终怂怂的收了回去。   颁玉这一僵,僵了个把时辰。   衔苍怕出问题,手放在颁玉的眉心,探了探她的神魄状况。之后眉头一皱,出声唤道:“颁玉,回来。”   颁玉眼睛动了动,却依旧未能收回化为仙识的神魄。   衔苍他记忆忽然回到了神劫之时。   他飞入天地阵,与琼华一同扛劫,雷击烈火席卷全身时,他想到的,竟然是千年前的那一夜情动。   那是琼华剥情前的一夜,这之后,她的修为更进了一步,也离无情天神更近了一步。   至此之后,琼华就没了情感,也忘了那晚的事,唯独衔苍还记得。   可他未料到,琼华渡劫之时,那仿佛露水一般的动情夜,竟然成了唯一的生机。   她吐出一枚明珠,而明珠内,团着一条小龙。   琼华把明珠塞进他的怀中,顺手也将他推了出去。   “天地仁慈,本神此去,九死一生,这缕生机……你就当本神给你的慰藉吧。”琼华微微一笑,说道。   小魔君摇了摇父亲的手:“你怎么了?”   衔苍惊回,握住了小魔君的手,将他推上前去,说道:“叫她回来。”   小魔君:“啊?”   “她叫颁玉,叫她。”   小魔君吧唧了嘴,清了清嗓子,试着叫了声:“颁玉仙子,回吗?”   “再叫!”   小魔君来了脾气:“颁玉,本君叫你滚回来!!”   咣当两声,衔苍和颁玉的手都砸在了小魔君脑袋上。   颁玉:“小家伙儿,言有灵,平日里,可要记得多说些好话,不然天地就要罚你咯。”   衔苍见她神魄回来,目光一凝,继而全转了温柔,轻声道:“失礼了,是我没教导好。”   小魔君:“……”   挨了两下打,好气!   颁玉恢复正常后,揉了揉僵硬的肩膀,面对一大一小期盼的目光,说道:“这魂呢,我没找到具体位置……”   小魔君抬尾巴就走,小声骂骂咧咧。   颁玉不急不慢,翘起了二郎腿,闭上了一只眼,说道:“不过,我知道了大概方位,精确到了三十里内,以及找回琼华魂的方法。”   小魔君自觉坐了回来,乖巧垂着尾巴,洗耳恭听。   颁玉一抬手,指向西方:“西边有神器,名为星飒,不知二位可曾听过?”   小魔君转向父亲,见衔苍点头,他也跟着点。   衔苍说道:“是上神抛向人间的一把晶石,从仙界看,晶莹闪烁如繁星,因而叫星飒。”   小魔君一听晶石,又听晶莹闪烁,他那金眸也开始闪烁起来。   “解开神器星飒的禁制。”颁玉说道,“那是找回琼华掉落在西方神魂的钥匙。其余的,解开之后,我才能接着看。”   小魔君立刻起身:“那还等什么,快些走啊!”   颁玉摇了摇手指,说道:“且慢,我还有一桩生意没做完呢。”   小魔君:“嗨呀!就那姐妹争宠的生意,又有什么好做的!待我把那女子想要的丈夫捆了,扔上床便是!”   白光一闪,待颁玉再看时,小魔君已化为一条细细的小黑龙,衔苍微笑捏住他,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子中。   衔苍温柔笑道:“孩子不懂事,见笑了。”   颁玉:“……咳,主要我做这行生意,最要紧的是,承诺了就必须完成,这乃天地的意思,我不能违背……”   衔苍:“我理解,我们不急,可以等。”   小魔君从父亲的袖管中伸出脑袋,弱弱呸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啊!!早起失败。今天二更补偿!下午有二更~ 第7章 【提灯】妹妹   相府千金的闺房中,江秀丽一直睁着眼睛,等待着颁玉的到来。   “咚——咚!咚!”三更的打更声刚落,房门吱呀一声,慢慢推开。   江秀丽隔着床幔向房门口望过去:“女先生,是你吗?”   黑暗中,有人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是啊——”   可能因为紧张,江秀丽并没有听出这声音的诡异之处,怯生生道:“我未睡,女先生是答应要帮我了吗?你近前来吧,需要我做什么呢?”   好久,没听到脚步声。   但江秀丽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她越来越近。   她大睁着眼睛,紧紧盯着床幔。   床幔上多出了一道淡淡的影子,看不分明。   等那东西离得近了,江秀丽才惊觉到,那影子并非颁玉。   影子佝偻着背,梳着背头,像个矮小的老太太。   顿时,江秀丽心一提,血堵在嗓子口,恐惧让她发不出声音来,只一味的颤抖。   她把自己紧紧裹在床被中,闭上了眼睛,口中念着:“求镜修上神护佑,求镜修上神护佑!邪祟退散,邪祟退散!”   那东西“桀桀”笑了起来,像乌鸦夜哭之声。   “好孩子,我来完成你的心愿。”那东西说道。   床幔轻启一条缝隙,一团黑影扑向床上的江秀丽,被团儿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不久之后,江秀丽浑身痉挛着,四肢夸张的扭曲,双眼血亮,她张开嘴,发出“嘶嘶——”的叫声。   好半晌,江秀丽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身体僵直落下,平躺在床上。   床幔垂下,一切归于平静。   突然,躺在床上的相府千金睁开了眼,整个人的神态已然大变。   她噙着邪笑,翻来覆去,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嘻嘻道:“啊呀,好事,不能总让姐姐占了去。姐姐可以,妹妹自然也可以。”   她坐起身,细嫩的双手理了理云鬓,媚态十足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扭,走出闺房。   相府内院两旁悬挂的灯忽而都变成了血红色,在妖风中摇动,映的她脚下的路,身上穿的罗裙,如同被鲜血浸染。   她沿着这血路行着,渐渐的,相府不见了,路两旁只有一堆堆白骨,仿佛追债的,看见她,都缓缓地将头扭向她,咯吱咯吱跟在她身后爬动着。   路的尽头,是灯火通明的楚王宫,孤零零坐落在白骨森森的骷髅山上。   那楚王宫内,年轻的少年皇帝形如骷髅,双眼深陷,远看如同两只黑洞。他的脸皮耷拉在骨头上,脸上还挂着痴笑。   一只巨大的蜘蛛妖,人脸妖身,正在他面前吐着白丝,将几个形容姣好的宫娥缠住吞噬。   那年轻的皇帝却还拍着手,沉浸在幻象中,嘴里不住地说道:“好,杀得好,杀的真漂亮!把朕的笔取来!朕要蘸血作画,送给我的爱妃!”   “江秀丽”款款走入王宫,媚声说道:“姐姐,我来迟了。”   那蜘蛛妖转过身,脸俨然是江晴茹的脸。   她不悦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吩咐过,事不能做绝,死一个留一个,凡人懦弱,只要给他们留了后,到了冥界,他们自然不会告你的状,在因果债上记你一笔。”   “江秀丽”的手指绕着头发。   “呵……姐姐说笑了,如今琼华都不在了,谁还会记咱们的因果债?”她道,“同是蛛精,姐姐莫不是想自己独吞这楚国皇帝身上昌隆的福运吧?”   蜘蛛妖:“回去,就是附身,也要找个别的。相府不能再动……”   “怕什么!”江秀丽恼了,“且不说这女子的心愿就是入宫伺候皇帝,姐姐又不是不知,她们也是抢了大昭人的命,若说因果债,她们难道就清清白白吗?大家既然都有罪债在身,她占了别人的,我占了她的,不就是两抵吗?”   蜘蛛妖沉吟片刻,道:“也罢。那我让这皇帝写个诏书,让你也嫁进来吧。”   江秀丽见自己也可日日夜夜吸食皇帝气运,开开心心学着人类给蜘蛛妖福了福身,娇笑道:“多谢姐姐。姐姐还说什么给她们家留后,我看啊,明日旨意一下,她们那爹娘,指不定要开心的背过气去,哪里管女儿是人是妖,能入宫给他们挣来金银钱两十年虚名就好,凡人可最会卖儿卖女。”   蜘蛛妖动了动细长的蛛手,说道:“你先回去,出嫁前,不要再附身,让这姑娘开开心心嫁来,就当完了心愿,我们身上的因果罪债也能少背一些。虽说琼华不在了,但天地早晚要算账,我们时日还长,千万不要为了一口气运,搭了命。”   “是。”   颁玉本打算今晚到相府去看一看江秀丽,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她排了江秀丽的生辰八字,用凡人的办法看了她的命轨。   “果然……不是她的。”颁玉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衔苍淡淡看了一眼,说道:“这生辰,命主本来应该是东边出生,靠水而居,劳作一生,十五出嫁,三十命终。”   颁玉:“是吧!怎么看也不是相府千金的命!”   小魔君也过来凑热闹,只是背着手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名堂。   “跟她现在完全不同。”颁玉说,“就像生错了人一样。”   “你打算如何?”   “我打算找一找那个被她顶了命的可怜姑娘。”   小魔君:“你能找到?”   颁玉抓了一把桃花瓣,说道:“我来问问,似乎只要问对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桃花瓣抛向半空,颁玉手心燃起一簇赤红的火。   “相府千金江秀丽。”她垂目说道,“乱世妖鬼横行,凡人命盘错位,如今我奉桃花一朵,可否问正道在何方?”   桃花纷纷落下,触颁玉化为桃花火焰,幽幽飘荡着,在颁玉身后绕成一火红日轮。   小魔君眨了眨眼,第一次见这种奇观,惊叹不已。   待那日轮渐渐黯淡下去后,颁玉才睁开眼睛,抬手指向花街方向。   “正主在花街。”   衔苍愣了一愣,看向小魔君:“辞吾,你留下看家。”   小魔君:“???”   ---   王都花街依然热闹非凡,颁玉从容游走在花街柳巷,身后衔苍默默跟着。   颁玉凭感觉,在一处半旧的花楼后徘徊了许久,之后确定了:“人就在这里,我们进去看看。”   她有神通,进这花楼走的路,半个人都没碰到。   衔苍跟着她七转八转,来到了花楼最底下最阴暗的一个角落。   这里仿佛与地面上是两个世界,刚踏进去,阵阵恶臭便迎面砸来。   颁玉皱了皱眉,衔苍从袖筒中摸出一枚夜明珠,为她照着脚下的路。   颁玉这才看见,此处,是花楼的私牢,窄道两旁是阴暗潮湿的监牢,关着几个瘦小可怜的年轻女子。   她们相互依偎着取暖,看到夜明珠的微光,瞳孔皆是一缩,惊恐地蜷缩着身体,低下头去。   颁玉:“她们为何被锁在这里?”   衔苍沉默了好久,淡淡回答:“她们都是大昭的女儿。”   颁玉:“怎么看出来的?”   衔苍:“我凭气息,就能识出。凡人……则是脱了她们的衣裳,看她们心口的胎记。”   “胎记?”   “百年前,琼华上神殒身后,大昭人的心口都多了一处桃花胎记,从此以后,但凡是大昭的血脉,心口必然会有此形状的胎记。”   颁玉轻轻吸了口气。   衔苍弯下腰,轻轻敲了敲牢门:“你们……要跟我回魔界吗?那里有你们的族人,他们不会欺辱你们。”   女孩子们呆愣愣望着衔苍,却不敢点头。   衔苍问颁玉:“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子,可在这里?”   颁玉看了一圈,指着最前面,仿佛是在保护身后姐妹们的大眼睛女孩子。   “是她。”颁玉说。   颁玉蹲下身,伸出手,轻声说道:“别怕,把手给我。”   那个女孩子慢慢伸出手,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握住了颁玉白皙的手指。   颁玉触碰到她的瞬间,就知道,这女孩子,应生在将相之家,一生富足无忧。   “果然,错了。”颁玉说道,“而且……”   她松开手,又向另一个女孩儿伸出手:“来,把你的手也给我。”   颁玉一个个握过去,而这些女孩子,都应人生平顺。最长寿的,九十命终。甚至还有个姑娘,命星璀璨,七星照耀,若是读书,大可做一位名垂青史的女官。   可她们现在,皆落入这炼狱泥沼中,眉心个个浮出死气,怕是颁玉再来晚些,她们就要丧命于此了。   “她们的命,都不见了。”颁玉道,“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乱世天地会出差错。可如今有这么多命运倒悬,气运颠倒的,这应该不是乱世的原因。”   衔苍问道:“你怎么看?”   颁玉:“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昨晚忽略的一个问题。”   衔苍:“偷命。”   “是。”颁玉说,“相府的千金,如何知道偷命这个说法?通常想要个好姻缘的,也都是来问我命里有无有,可她开口却问我,能不能帮她偷命。那也就是说……”   衔苍接道:“她知道命与气运能偷,也可以偷。”   “是。”   颁玉说道:“看来有必要去一趟相府了。我估计,丞相和丞相夫人,恐怕也……”   衔苍召来了辞吾。   小魔君:“怎么?说不让我来的是你,现在召我来干活的还是你……”   “你把这些姑娘,带回家去吧。”衔苍把骨鞭交给他,并嘱咐道,“早去早回,办完差就回来,不要半路拐道。”   辞吾本来一脸不耐烦,等见了这些抖成一团的凡人女子,立刻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知道了。”小魔君接过骨鞭,骨鞭如烟云舒展,卷起了那几个可怜姑娘。   小魔君一边骂着白镜修放纵凡人作恶,残害大昭旧民,一边提着那些姑娘,遁向魔界。   颁玉与衔苍又来到相府门前。   衔苍抬头看向笼罩在相府之上的夜云。   “妖云?”颁玉远山眉一蹙。   衔苍:“相府有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更新时间稍微改动一下,每天上午十一点左右。V前不怎么会二更,如果有加更,一般都会在晚上十点半之前的大片区域内,不会晚于十点半。   V后稳定双更!也会有固定的更新时间~ 第8章 【提灯】更夫   颁玉问衔苍:“魔尊大人会捉妖吗?”   衔苍微微一笑,诚实回答:“看情况。非恶妖,小惩。恶妖,镇之。累犯者,灭之。”   颁玉:“说来说去,魔尊大人也只是披了一身魔气,做的事,还是仙家的事。”   “非仙家事,而是公道事。”   “不过,魔尊大人的修为……遇妖能有几成胜算?”   “看情况。”仍是这三个字。   颁玉:“晓得了。”   她说:“我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捉妖的本事,但我现在十分好奇,想会一会相府里的妖。”   衔苍笑问:“那若是碰到修为高的,颁玉姑娘打算如何取胜?”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颁玉深沉回答道。   相府十六进,院落连绵,亭台楼阁层叠错落,草木繁茂,若是第一次来,极易迷路。   颁玉仙识扫了一圈,说道:“妖味儿最重的,是中院的花园。但江秀丽的气息,在后寝的闺楼。”   衔苍:“颁玉想先去看谁?”   这时,颁玉却改了口:“自然是人。花园里的那个妖又没招惹我,也没请我帮忙。”   魔尊修为被毁,她对自己也没半点信心,稳妥起见,还是忽略妖气,先找江秀丽吧。   衔苍:“如此,我就不便跟随了。”   颁玉:“是了,寡夫的话,还是避嫌为好。”   衔苍沉默片刻,待颁玉离开,他才轻轻感叹:“总算是知道辞吾像谁了。”   颁玉化风飘至闺楼外,先设了结界,屏走了那些守夜的丫鬟小厮,而后她礼貌叩门。   江秀丽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是女先生吗?抱歉……我原本是要守着女先生来,可未料太过困倦,睡了过去。女先生请进。”   颁玉推开房门,见房内轻纱床幔裹了九重,只见一抹影子朦胧映在幔上。   颁玉歪头看了会儿,说道:“你可有哪里感到不适?”   “头昏。”江秀丽捂着额头说道,“想来是睡久了。”   颁玉注意到了床边放的一双绣鞋。   她抽掉发间的桃花枝,一头乌发如瀑淌下,而她就这么散着发,执着桃枝挑起了江秀丽的一只绣鞋。   “这鞋,可是你的?”   江秀丽答是。   绣鞋边缘的泥土是新鲜湿润的,鞋头的明珠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颁玉鼻尖耸了耸,闻到了腥味,问她道:“你晚上出去了?”   “女先生何意?”江秀丽惊道,“我一直在房内等先生,今日并未出去过。”   颁玉放下绣鞋,沉默了会儿,收回了桃枝,笑道:“无事,与你无关。我们还是来说说……偷命的事。”   江秀丽呼吸乱了一瞬,脸微红。   “虽说不光彩,”江秀丽小声道,“可我……”   “你看上的,是现在的皇上。”   “是。”江秀丽声音更小了,她娇羞地捏着锦被,遮住了嘴。   “你想嫁进宫去,对吗?”   “是。”江秀丽道,“其实,自从姐姐封妃之后,我苦恼了好久……我无意与姐姐争宠,我只想让他像宠爱姐姐那样宠爱我,再者,姐妹同侍一人,也算佳话,不是吗?”   颁玉默了一瞬,换了个问法:“即便,这个皇帝,无法与你白头到老,你也愿意?”   “我喜欢他。”江秀丽说,“他为太子时曾驾临相府,父亲赠了他一把宝剑,他很高兴,找人试刀,转身劈开了我的侍女……所有人都怕他,连姐姐当时也惊叫出声,可我,见他半身鲜血,笑得狂艳,对他一见倾心,无法自拔。”   颁玉并没有惊讶她的病态嗜好,而是点头道:“原来如此。”   大命错位,姻缘也自然会扭曲呈现非正常态。   “百姓骂他是昏君,可我爱的,正是他这份浊世中的昏。”江秀丽缓缓说完,小心问道,“女先生此次来,是答应帮我吗?”   颁玉说道:“我会帮你,真正的。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姑娘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偷命一说的?”   江秀丽道:“我曾听过父亲感叹,早知供山女可以得太师之命,他当初就该再大胆些,偷了太师的命才对。我那时不知何意,就问父亲,父亲说,我与母亲姐姐能有这样的命,都应该感谢他才是,相府的命,都是他偷来的。”   颁玉:“你父亲没说如何偷吗?”   江秀丽细声细气道:“父亲说,他是奉命去偷,大家也都在偷,这是顺应天意,并非做贼。只是父亲他会有遗憾,这个命,虽位至丞相,可却没有儿子。”   颁玉微讶。   “明白了,这‘偷命’竟然是场大家都知道的交易。”   江秀丽道:“是了,并不是白偷,还要答应他们做事。只是做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父亲从不会对我们说这些。”   颁玉:“那些被你们偷了命的,你们可曾想过?”   江秀丽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父亲说,这世道就是如此。老虎吃鸡,鸡吃虫子,又有谁愿意当虫子,被人践踏取食?乱世之中,为虫者,就应抓住虎落平原的机会,应天意而活,至于那些公道,那些仁慈,那是神应该做的事,不是我们该想的……”   颁玉:“哟……”   这道理,听起来耳熟极了。   颁玉又问:“那现在,这些偷命的行当,还有吗?”   “已经很少了。”江秀丽说道,“父亲说过,他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如今大势已成,偷命很稀少了,就是想要,也没地方买。所以,我才想到来求女先生……”   颁玉点了点头:“知道了。”   既然把话说开了,江秀丽也不藏着掖着,又道:“乱世中,就不必执着区分好坏,只需自己荣华一世就好,因而,我并不怕皇上,他坏是对别人,我只想要份保障,他再十恶不赦,这世上也无人能判他的死罪,只要他对我好,宠着我,那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女人最大的福运,便是得到这世上至尊之人的宠爱了。”   颁玉笑了笑,道:“我会帮你的。”   真正的帮你。   江秀丽那抹倩影微微躬身,福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只不过,我想与你说……”颁玉道,“你顶的这个命,她的至高成就,也是陪伴帝王侧,只不过,她是佐星,命中又有将星,想来,若是世道好,她应是能上马打仗,拱卫帝京,辅佐明君的吧。”   颁玉留下一片桃花瓣,说道:“也祝你顺遂,早日睡醒。”   颁玉从房内消失,江秀丽唤了几声女先生,见无人应答,呆愣了会儿,小声说道:“她那样虽能留名青史……可未免太累了,既有福运伴君侧,为何还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累?她的命,想来应庆幸归了我,天下哪个女子,愿意活的如此疲累?”   颁玉从闺楼出来,直接抛了花,奔向相府的主人。   到了地方,见衔苍长身玉立,抬头望月,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可还顺利?”   颁玉立稳,沉沉一点头:“冰山一角已现。”   她如同一瓣桃花飘入室内,轻盈无声。   相府的主人和他的夫人卧在床榻之上,睡得正酣。   颁玉挨个触了,又飘出屋外。   衔苍:“可找到原主了?”   “就在附近。”颁玉说道,“男主人顶替的那个,正在靠近。”   “咚——咚!咚!咚!咚!”打更声隔墙传来。   衔苍:“五更了。”   颁玉闻声,眉头一压,飘出相府。   相府外的幽深小巷中,一个憔悴的更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他两鬓斑白,须发结霜,眼睛都已睁不开了,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   颁玉与衔苍隐去身形,跟在他身后。   衔苍问道:“是他?”   颁玉:“是他。”   衔苍笑道:“他也是大昭旧民。”   颁玉眉心晶玉微微一跳,眉头蹙了起来。   衔苍说道:“自琼华去后,仙门插手人间,为灭琼华余留的神威,白镜修定了三条规矩,其中一条,就把凡人分为贵平贱三等,大昭人是贱籍,而贱民,只能这么活了。”   “仙门为何如此对待琼华的子民?”   “白镜修是个奇才,只是走了偏门。”衔苍语气平静道,“他走的不是正经修炼的大道,法子自然刁钻一些。辛勤修炼,哪里又能比得上明抢来得快?上神殒身,法制崩坏,天地无规,他恰巧钻了这个空子……正法不在,不仅人界,六界都已崩乱。”   花瓣回到颁玉手中,她五指紧紧抓住花瓣,眼神凌厉。   花瓣带回了这位更夫的半生。   老更夫的悲痛沉沉压来,颁玉眉心晶玉如千金铁石,重重压在心口。   老更夫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十三岁时病逝,小女儿前些日子为了给病重的母亲凑钱看病,卖了自己,昨日,老更夫的妻子也踏入了冥界。老更夫睁着眼睛坐了一个白天,晚上守着漏,拿起梆子,走上了街。   颁玉看到了他的魂魄已碎,眉间死气如乌云凝结,已然是无救了。   老更夫一步一步走上桥,关节湿重,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   颁玉静静在后面跟着,看着他扶着石桥上的狮子,慢慢歪过身子,再慢慢倒下。   梆子落入水中,打更人只剩一口气。   衔苍垂眼,轻轻念了一声:“愿能终结苦乐。”   颁玉走上前去,那更夫微微睁开眼,看到了她,浑浊的眼睛缓缓沁出一颗泪珠,顺着眼角的皱纹滴落。   他向颁玉伸出手,口中念着他小女儿的名字。   “阿珂,阿珂……”   颁玉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她很好,我会拿回她应有的人生。”   老更夫双手颤抖着握住颁玉的手,用力躬身,想要把她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颁玉见状,手轻轻搭上了他的额头,闭眼说道:“去吧,正法终将降临,众生也都会迎来安宁。”   老更夫安详闭上了眼。   颁玉望着他被悲伤割裂的魂魄,支离破碎向冥界飘去,重重叹了口气。   衔苍的手腕上多出了一串鲜红色的珊瑚珠,他捏了个往生决,默默念完后,向颁玉伸出了手。   “看来,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是啊,还有很多。   颁玉:“我可能要在王都耗一阵子,你介不介意……”   “我不介意。”衔苍说,“我说过,我不急,你可慢慢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ps:我看有人误解,心累,解释一下。   这本的世界观还没展开,提前剧透吧,有四神,创造了人界,四个神各自创造了自己的子民。琼华的子民就是大昭,四神的气运神威是轮流,人界的国运也是轮流的,后来有三个陨落,只剩下琼华,大昭统一了四民,稳坐中央。   正常情况下,琼华就是陨落,人界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大昭改朝换代罢了,没这么凄惨。   现在大昭和整个人界活的这么凄惨是因为背后有人挑事,大阴谋,并非是琼华的错。   我看有姑娘误解了整个三观,还给了负分,有点心疼自己,唉。 第9章 【提灯】山女   镇妖阁的神使们点燃了寄望香,三叩九拜,求仙君现身。   寄望香又叫神仙应,仙山上的仙草特制的密香,是侍奉神庙的大昭民用来沟通琼华上神的途径,据说只要念琼华的名字,点燃此香,拜上一拜,琼华必会回应,或是自己亲自来,或是仙门的那些仙人们代她应答。   据说,琼华上神最后一次应答,乃是千年前的事了,这千年间,大多数回应大昭子民们的,是一个名叫衔苍的仙尊。   衔苍仙尊话不多,又因民间有传,衔苍是妖邪出身,所以大多数听到衔苍应声后,会忐忑不安,事罢还会再求一次上苍,做个驱邪的仪式才算心净。   后来,楚人占了王都,占了镇妖阁,自然也占了寄望香。   可楚人们却发现,点燃寄望香后,寄望香的烟再也不会向上走,也无法上达新神白镜修的神殿,袅袅白烟飘不出人间,只能在这人间寻找可以帮他们的仙人。   好在,这人间还有四仙君镇守。   镇妖阁燃起了寄望香,一线的白烟飘出镇妖阁后,停在岔路口凝着不动,仿佛不知道要往哪边去,要请哪位仙君来。   神使们着急万分,一个个大声念着君迁子的名字,恨不得抽打这笨香:“最近的,自然是仙君君迁子啊!”   不眠不休等了一天一夜,香终于‘极不情愿’飘向了王宫,而后,神使们听到回应。   神仙应香,自然先报名字。   白烟凝成了一个模糊的坐像,声音飘出来:“吾乃琼华山白镜修座下首徒,静海仙君君迁子。”   “仙君——”神使们对着寄望香拜了三拜。   “何事找我?”君迁子问。   “仙君,我们是王都碧遮山镇妖阁的守阁弟子。”一个神使声音沮丧,仿佛要哭,“仙君,前夜镇妖阁碎了一面玄银锁红封镇压的妖面,里面的妖挣开阵法逃脱了。弟子查看了,那副碎掉的妖面,镇的是千年的大妖,妖名尚桑,现在、现在恐怕已经为祸人间了!仙君,这可如何是好啊!能否请仙君通传镜修上神……”   远在王宫闭关的君迁子缓缓睁开眼。   神使们说的那只妖,现在就在他面前,他一个脑袋上长着两张面孔,额上那个是副女面,下头那张脸,半是妖半是人,想来是他本尊。   这妖就在他面前坐着,当着他的面将宫娥剥皮噬骨,大嚼着宫娥的骨头,行为放肆,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君迁子回:“无事,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上神,我自会处理。你们继续把守镇妖阁,看护好神像。”   神使们道了声喏。   寄望香的白烟被君迁子的拂尘扫开,消散不见。   尚桑嗤笑一声,妖里妖气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意不可揣摩。千年前我进那无方苦境时,这外头还是琼华为天,座下走狗是衔苍那个老家伙。谁又能料到,千年后我出来,二百岁凡人出身的嫩娃娃也能做天了,座下走狗是个散发懦夫,还不如衔苍那条长虫!”   君迁子咬着舌尖镇定住自己,才平静说道:“神尊有旨,从前见妖必诛,是邪神作为。如今他有意使六界共荣,不分彼此,因而在人界,妖皇随意,只要不忤逆神尊,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少饭,请便。”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妖皇尚桑道,“神尊?旨意?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也不过如此!”   他狂笑时,额头上的第二个脸并没有表情。   妖皇极快地冷下脸,说道:“婵婵,为何不与我同乐呢?”   他说罢,额头上的那个脸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如铃。   妖皇这才满意,说道:“既然那二百来岁的小娃娃要请本皇人间饱餐,本皇自然是,他们凡人怎么说来着,婵婵……”   他额上的女妖面张了张口。   妖皇:“对,就是这个词,却之不恭!”   妖皇重新说了一遍:“既然他请,那本皇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黑紫妖雾腾起,君迁子捏诀定心,妖雾团团袭来,君迁子方寸大乱,而他手中的玉剑却猛然一震,柔和神光一闪,妖雾顿时撤去。   君迁子紧紧握着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是他太紧张了,这团妖雾只是尚桑离开时腾起的妖气。   玉色长剑如同定心针,君迁子抱着长剑,喃喃道:“还好有你。”   此剑名云间月,有月出夜亮,不畏浮云遮眼之意,是琼华上神用青玉打造,未开刃的佩剑。   这剑没有别的用处,但因琼华挂在腰间悬了九百年,沾染了上神的神气,用来驱邪定心是再好不过了。   君迁子恢复正常后,合掌道:“多谢镜修上神赐剑。”   ----   颁玉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在拐角小巷找到了一棵千年老树。   她将手中的桃花枝戳进土地中,曲起手指叩了叩空气。   “此处可有鬼仙?醒醒,小仙颁玉,有事要问。”   颁玉说的鬼仙,在民间又被称作土地公,是居住在地下,吃这片人间境供奉的老鬼。   衔苍倚在树旁,耐心等候。   颁玉:“奇怪,明明感觉到有的。”   她再次叩“门”。   “小仙颁玉……”   衔苍从眉心抽出一缕魔气,手指一弹,拍在了“门”上。   鬼仙一个打滚,从桃花枝旁钻了出来,慢慢起身,还不及颁玉半个身子高。   他长长的胡子铺开,那端一直碰到老树才停下。   “魔尊别来无恙——”鬼仙给衔苍作了个揖。   衔苍冷冷淡淡,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颁玉清了清嗓子,问道:“我想问问,这王都出了什么差错,为何大多数凡人的气运都颠倒错位了?”   鬼仙摸了摸胡须,斟酌着能不能说。   衔苍道:“你说给天地听,还有什么不可说不敢说?”   鬼仙明白了,慢悠悠如实招来:“说来话长,这与琼华神……当然也与魔尊有关。话说琼华神历劫未成后,不知怎么,上神的那些修为气运,全被白镜修继承了去,这之后,白镜修许是在修炼上有了心得,发现大昭旧民与琼华神运息息相关,因而派了他座下四个弟子,前来助大楚夺权,事成之后,又大肆在人间抓大昭旧民……”   “作何用?”   “这,小仙不知。”鬼仙说道,“当时镇守在碧遮山琼华神庙的大昭国师,燃了千支寄望香,求衔苍仙尊保佑……”   鬼仙慢悠悠看向衔苍:“仙尊就把他们带到了魔界。”   颁玉问:“全部?”   “倒也不是全部,大多数都走了,还有一些,要么是不能走不愿走,要么是已经来不及了。”鬼仙接着道,“凡人堕入魔界,凡人的命运就从司命簿上革去了。一下子多出了千万空命,自然也要有这么多人来顶,不然天地秩序就要完全崩塌。白镜修就想出了个补救的办法,先将大昭人留下来的命分等级,再明码标价,让大楚人前来买命,且为他卖命。所以,从那以后,一夜之间,四洲楚人都弃了琼华上神,供奉起了白镜修的神像,且大多都是真心感激他。”   颁玉并不关心后头这个感激,而是问他:“明码标价是什么价?”   鬼仙道:“死价钱有一个,凡得好命者,都需修白镜修的神像,毁琼华上神的神像。而其余的价位,就各不相同了,有的需要给他送大昭人,有的则要献出子女夫人,供妖附身取食。”   “白镜修这般放纵妖邪侵人世,又是为何?”   “这小仙就不知道了。”鬼仙说道。   颁玉想了想,问他:“那你可知道相府的江逢,他付的又是什么价码?”   “献出一个女儿,供养蜘蛛妖。”鬼仙说道,“另外……还有每月献上一个山女。”   “什么是山女?”   “流淌着大昭血的年轻女子。”鬼仙说道,“虽然魔尊带走了大多数大昭人,但留在人间的也不在少数,小仙并不知道仙门要这些女子有什么用,但的确,每月都会有一批达官显贵搜罗来的年轻女子被送到山上去……”   “山是哪个山?”   “南城流光山。”   颁玉捏碎了桃花瓣,皱眉道:“算不明白,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衔苍:“要去看看吗?”   “自然。”颁玉说罢,抽出桃花枝,“多谢鬼仙相助,来日等事了,我到此处给你烧百年的香火。”   鬼仙喜道:“多谢仙子。小仙还有一言,要与仙子交待……”   “你说。”   “仙子莫要小觑了镜修上神。”鬼仙说道,“也莫要招惹如今的仙门,若只为查相府的因果恩怨,那就只管了结相府即可。”   颁玉:“好的,知道了。”   等鬼仙钻入地下后,颁玉接上了后半句话:“但是,只了结一家的因果恩怨,显然是不能够的……”   衔苍微微一笑。   颁玉挽好头发,转头对衔苍说:“魔尊大人,百年来,也是辛苦。”   “有你这句话……那点辛苦,也不算什么了。”衔苍说道,“原本,它也没那么苦。”   与丧妻之苦比起来,照顾大昭旧民真的不算苦差事。   日出之前,颁玉与衔苍已在流光山脚下。   一行队伍敲锣打鼓走来,吹奏的是喜乐,像是嫁娶迎新,可他们身上穿的却都是丧服,纸钱飘洒,白花花一片。   颁玉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见那队伍抬着苍白喜轿,轿子上坐着一个身穿雪白丧服的新娘,脸上涂着奇怪的妆容,垂着眼睛,若非她睫毛颤动着,颁玉还以为他们抬着一尊人偶像。   “这到底是娶新娘,还是葬新娘?”颁玉问道。   衔苍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个新娘看,目光阴冷。   一路过老者回答:“这啊,这算喜事了。是家里人愿意,所以才丧事喜办。”   “老人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献山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衔苍你为什么不开心?   衔苍:那妆化的不好看,所以不开心。 第10章 【提灯】纸人   老人说,每个月都会有山女“出嫁”,大多哭哭啼啼来,大煞风景,还是这种安安静静的山女赏心悦目。   “她们嫁给谁?”   “嫁山鬼。”老人回答。   衔苍轻声给颁玉解释:“他们自然不会信这些女子是送给白镜修的。民间有传,流光山居住着山鬼,需每月献祭一名大昭女子,山鬼才不会放猛虎下山食人。”   “听闻人间都有官府……”   “官府?颁玉姑娘没见这人界,已乱到无序了吗?”衔苍嘲讽一笑,跟在了雪白喜轿后,“官府还不如我这一身魔气的妖邪。”   颁玉也追了上去,与他并排走着,仰头与他说道:“我刚刚稍稍看了这姑娘的往昔,她家境殷实,父亲是个财主……”   衔苍低眉看向她,刚刚冰冻的目光却忽然像化了雪,温暖了起来。   他无声笑了,似花绽放那般,安静又缓慢。   这笑容太过奇特,惊的颁玉硬生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满脸疑惑道:“魔尊大人笑什么?”   衔苍伸出手,在她头顶比了个高度,又与自己比了,堪堪到他肩膀。   琼华身修长,又有上神的风采撑着,高高坐在神座上俯视众生,他仿佛从没有见过她的头顶。   衔苍自己乐完,又可惜这等乐事无人可分享,未免有些寂寞。   颁玉本能地打掉了他悬在自己头顶附近的手。   衔苍笑着放下手,藏在衣袖中,悄悄搓着袖边,温声道:“抱歉,仙子请继续。”   颁玉也不多问,她单魄支撑,似乎对与人相处时的细节并不敏感。   颁玉继续:“穷人家的孩子,为了一口饭,把自己卖掉,或是父母为生计卖子卖女,这在乱世很是常见,我并不会感到奇怪,只是会痛心。可为什么,这位山女家中富足,也会被送上山呢?”   衔苍道:“一些楚人会从花街买大昭女做妾室,贱籍大昭女在他们眼中就是玩物,威胁不到楚人-妻,若有生育,一般留女去子。只是女儿到底是沾了自己的血脉,自然不会让她们到花街去或是做奴隶,所以送上山做个‘干干净净’的祭品,为家族挣兴旺,还能守护一方平安扬家族美名,是美事。”   颁玉眉心的桃花晶玉幽光闪烁,似乎是心乱了。   衔苍:“凡人繁衍太快,我有心却无力……没想到,还是让你看到了这遍地丑恶的人间大地。”   新娘的喜轿落下,穿白衣的新娘缓缓下轿,脸上的妆如同一张观音假面,看不出喜怒哀愁。   颁玉感慨:“离近了看,这妆过浓……是有什么说法吗?”   衔苍沉默了好久,语气阴沉道:“像琼华。”   颁玉:“哦哟。”   怪不得身边这个魔物表情可怕。   “这是为了羞辱琼华,还是?”   衔苍微蹙着眉,妖艳的五官冷若冰霜,如同艳花结霜,缓缓说道:“白镜修,很喜欢琼华。他是琼华带大的孩子,虽然百年于上神而言如弹指一挥,可对于修道的凡人,足以倾心铭刻。”   颁玉对这种喜欢十分不理解:“让万千上神的子民扮作她的样子献祭的喜欢?奇怪得很。”   衔苍嘴角一沉,道:“以前不知,但这百年来,他表现出的喜欢就是如此,爱恨颠倒,肮脏可怖,不屑因果。”   山女低声歌了一曲,歌罢拭泪,接过喜娘呈上前的白色桔梗,戴在鬓边。   桔梗戴上后,她的脚下出现了一条上山道,道路一直绵延到山顶,看不到尽头。   “上山——”送亲的队伍高声喊完,伏地吟诵起了拜山鬼的词赋。   就在这语调怪异的吟诵声中,山女缓缓迈步,独自一人向山上走去。   颁玉和衔苍对视一眼,很是默契的隐去身形跟在她身后。   山路笔直向上,两旁层楼叠榭,美景非凡。   颁玉用仙识仔细看了,才见那虚幻的美景之下,竟然是累累少女白骨,头戴桔梗身着丧服,还保持着死前的姿势。   “白骨冢。”颁玉道,“魔尊大人发现了吗?尸骨的主人们,都未入轮回。”   正说着,前面的山女新娘颓然倒地,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她怎么会不怕?她要“嫁”给山鬼,填饱山鬼的肚子——她就要死了。   颁玉正要去安慰她,就见头顶天空金光一闪,九位仙人衣袂飘飘,御剑飞来。   魔尊双眼一眯,轻声道:“不对劲。”   他拉着颁玉退了几步,顺势把颁玉挡在身后。   那九位仙人落地后,微笑而立,衣带无风飘动,让那山女新娘看呆了去。   “仙……仙君!”新娘心头一热,以为自己得救了,伸手向他们求救,“此处有妖魔常年作恶,小女跪请仙君除魔,还山下百姓太平!”   颁玉摇头轻叹,默默道:“多好的姑娘。”   衔苍却将魔气化刃,捏在手指尖,眯眼盯着那九个仙人。   他认识他们,是他座下的九位徒弟。他惊讶并非是他们背叛师门,归顺了白镜修,而是……他那九个好徒弟,早在琼华历劫时替上神护阵而魂飞魄散了。   琼华上神万年从未惊动过天劫,那是万年来唯一一次,来势汹汹,毁天灭地。   琼华为保全六界不被灭神劫连累摧毁,命座下仙徒拼全力开启天穹护阵,守六界界碑,护万万生灵。   他当时安顿好仙徒,嘱托白镜修照看后,只身飞离天穹护为琼华挡劫,那时他想,不成,就陪上神一起消散于天地,反正万年时光,他早就过腻了,往后没了琼华,他也没什么意思。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九个徒弟,也抱着必死的心,说要与天斗一斗。   “师尊都不怕,我们自然也不怕。向道而死,死得其所,我们遵循的本就不是天道,而是师尊予我们的心道。”   他这九个徒弟,都是妖修。   雷劫席卷无方神界,将神界的花草树木万事万物都卷入雷阵,万紫千红一团,而后淹没了他们。   他记得,他飞进雷心时,他的徒儿们,还给他渡了千年修为。   衔苍指尖魔气凝结,沉眉看着这些熟悉的脸。   为首的仙人伸出手指,点在那山女新娘的眉心,而后,嫌弃道:“血脉淡薄……王都最近呈上来的,都是些寡淡的血液,这种带回去,神尊也用不上。”   他身旁的仙人接道:“那还是老样子,抽魂洗血拿回去吧,唉……”   那仙人的指甲突然变长,从山女的眉心抽出一团绿色的魂火,山女眼神空洞,直直跪着。   “这血就是抽完了,也净不出琼华神血,顶多半滴……”   衔苍皱眉,这些仙人,只有仙气和修为,却无魂魄。而且听他们的意思……   颁玉闭目许久,突然开口道:“假的?无魂无魄,傀儡仙。”   颁玉一开口,那九位仙人就察觉了。   身后最小的仙人捧着一面镜子,低声道:“显形。”   乳白色的镜子中现出了艳色魔气。   与此同时,颁玉听到衔苍低声唤道:“随流。”   他耳边垂挂的龙眼红宝银饰挣动起来,掉下一颗银穗,落掌化剑。   这剑,剑身细长,仅二指宽,牙白色剑刃散发着魔气,朱紫魔气映的此剑万分妖异。   “魔尊!”   九位傀儡仙立刻摆阵迎战:“也好,我们就替神尊试试你的修为!”   衔苍无悲无喜,一脸平静,淡然运剑,半点修为不用,尽凭魔气破阵。   颁玉的桃花瓣飞舞着替她观战,逐渐看出了门道。   “龙牙?”他那叫随流的剑,是颗龙牙。   “好有意思。”颁玉说完,又让桃花瓣去看那九位傀儡仙的破绽。   “无魂无魄,较为难搞,修为又高……奇怪了,无魂魄无仙心,哪来的修为?”颁玉桃枝一挑,似戳破了迷雾,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小仙额头上闪过一抹亮色。   颁玉哦了一声:“原来心在这里。”   一枚色泽温柔的蓝色晶石。   颁玉抛了枚桃花瓣,花瓣作飞刀,轻盈一点,那小仙额上的晶石顷刻碎裂。   “正是此时!”颁玉手指一点,令道,“衔苍破阵!”   衔苍手腕一振,随流剑送出,一剑穿破九傀儡。   再回剑,剑身上挂着九张纸人,山女那魂魄之火缓缓落在衔苍掌心,衔苍小心翼翼收了魔气,生怕惊碎这脆弱的魂火。   结界消失了。   山女新娘倒在山道上,周围是累累坟包孤冢,埋葬的全是被抽干血液夺去魂魄的山女。   颁玉走上前来,蹲下`身扶起山女的躯壳:“其余的先放一放,要紧的是这姑娘,不知魔尊大人会安魂吗?”   衔苍微微一笑,眉眼温柔:“我最拿手的,就是安魂。”   他又低低唤了声:“悠悠。”   垂挂在耳边的又一颗尖锐银穗落入衔苍手心,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悠悠无形,可安亡魂,唤魂归家。”衔苍说道,“这是上神千年前赐予我的柔光……”   悠悠化万千金丝,引魂火回归山女体内。   衔苍整个人被这温柔的金色光芒笼罩,低眉微笑,朦胧却绝艳。   山女睫毛微微动了动,有苏醒之兆。   小魔君循着父亲的气息来到了流光山,盘旋许久,结界破后,总算是看到了他们。   “君父。”辞吾飞来,脚刚落地,衔苍就指着地上的山女新娘说道:“来得正好,送回魔界。”   小魔君:“……”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爸,我是快递员吗?你跟颁玉在搞双十一特惠吗?   白镜修:导演,我还有几集能出场说句台词?   (导演翻本子中……嗯,第一案落幕结尾你登场,你别着急,早登场早被削,晚登场大家少骂你几章,挺划算的)   白镜修:我咋觉得我并没有被少骂? 第11章 【提灯】求神   太阳东升,流光山的结界破开后,纸人遇光化为灰烬。   灰烬飘至九重天外,飘至仙门八方殿外。   八方殿内打坐的白衣仙人缓缓伸出手,那一小片灰烬落在他的手指尖。   他微一振袖,那灰烬恢复为纸人,现出淡淡的人形轮廓,跪在下首说道:“神尊,是衔苍。衔苍的随流剑破了我们的阵。”   那仙人未睁眼,也未说话,对衔苍这两个字也无任何反应。   “神尊。”纸人接着说道,“人界王都的大昭女子已析不出几滴琼华血脉……”   那白衣仙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纸人:“可血远远不够,魂火也……我们也还需魂火延续。”   白衣仙不语,只抬起手,指向魔界。   纸人:“我们不知衔苍还剩多少修为……”   白衣仙缓缓摇头。   他手一翻,五指合拢,纸人复归灰烬,消失不见。   他又是一抛,袖中飞出雪白纸人,纸人落地化形,叩拜道:“多谢神尊让素问重见天日。”   白衣仙点了点头,指向魔界。   纸人再拜:“素问定不负神尊所托,扫荡魔界!”   白衣仙屈指一弹,腕上的神珠飞出一颗,嵌在纸人的眉心。   纸人弯腰一礼,飞下仙界。   ----   太阳升起后,颁玉说了句:“我为何如此困倦?”   衔苍回首一看,颁玉直直站着,已闭眼睡了过去。   衔苍小心探了她的神魄,见其微弱疲惫,慌乱片刻,脑袋一热,背起了她。   颁玉就伏在他背上,长发垂在他胸前,神魄极速修复着。   她刚刚凝神破关窍,肯定很累吧。若他没猜错的话,如今颁玉的神魄属木,靠草木的灵气修复最为有效。   当年天地灭神劫席卷万物,她的神魄在消散时,被雷击附到了一朵桃花上,才留得一线生机。   “神魂在四方,神魄需休养。”衔苍背着她,慢声道,“神心……我已知在哪,只是不知该如何给你,你呀你……”   颁玉一声不吭,因衔苍身上魔气过盛,她睡得非常不满,眉头一直紧皱着。   衔苍送她回小院后,发愁起了颁玉的“树床”。   “最好是千年以上的……桃木为佳。”   衔苍略一思索,掏出千里传音符,对小魔君道:“你可把人送回去了?”   小魔君刚放下那山女,累的不行,听见魔尊的声音,先是一激动,以为父亲知他辛苦,要口头鼓励他。   他手忙脚乱撩起写满口诀的外衣,找到千里传音的诀,哆哆嗦嗦给魔尊回话:“君父!君父我刚到!我做完了!那姑娘已经被村人救走,身体无碍!”   小魔君想,接下来,魔尊一定会夸他一句做得好吧?   小魔君脸上带笑,把耳朵凑近了,准备听一听这美妙的夸奖声。   哪知耳朵里却钻来一句:“好,现在,你到南郡少阳山,同少阳山的那棵三千年的老灵树商量,画个转移阵,让他到王都来。”   小魔君惊大了龙眼:“……什么??”   “提我的名字,他还欠我一个恩情未还,如今,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   小魔君:“君父,树挪死人挪活,三千年的树灵,若有差错,也会死在王都……你这又是为什么?”   “颁玉需要树灵养魄。”衔苍说。   小魔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小魔君:“君父!她至于您……”   衔苍道:“辞吾,还要你母亲吗?”   小魔君咬牙:“要!”   “那就去做。”   小魔君骂骂咧咧,飞向少阳山,找到了那棵三千年老树。   到了之后,小魔君惊讶道:“……没搞错吧?怎么是棵桃树?”   他面前确确实实,有一棵枯萎却未死的老桃树,树灵气息敦厚纯净,至少已活千年。   人间能有三千年的桃树?百年就了不起了!   桃树树灵昏睡千年,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未睁眼先呼:“上神。”   小魔君一愣,又是一喜,双手往身后一背,挺胸道:“不错,我正是琼华上神之子,辞吾。”   树灵迟钝,百年前琼华殒身的事,他只模糊有个印象,又因内心不信,就以为是琼华闭关神隐。如今看到小魔君,慢慢惊讶后,顺着就接受了。   “我父亲衔苍,想请您移身王都,为一木灵仙子固魄。”   那树灵缓缓反应了会儿,先是回了后半句话,点头道:“愿意效劳。”而后才又反应出前半截,慢吞吞问道:“你父亲……衔苍仙尊?”   “不行吗?”小魔君炸了尾巴。   他一怒,身上承自衔苍的龙气就冒了出来,无比明显。   桃树没想到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千年,醒来,上神和衔苍都有了孩子,着实震惊。   小魔君拍着尾巴道:“既然同意,那我就画转移阵法了。”   树灵慢吞吞答:“神君请。”   小魔君又是一喜,尾巴高高翘起,脱下外衣,照着上头写的口诀画了起来。   好半晌,才听树灵慢悠悠问:“神君是从魔界来的吗?身上有魔气……”   小魔君分神回道:“叫神君就好,何必多问。”   罢了,他烦躁的揉了揉脑袋,揪着长长的黑发,嗷嗷道:“怎么画不对?!”   很早之前,他父亲就教他琼华仙门的仙法口诀,并告诉他,这些全都是琼华上神智慧的造物,他必须学会。   可小魔君一个也记不住,衔苍是各种方法都用尽了,仍是无用。那时,小魔君泪眼朦胧,委屈巴巴看着父亲,可怜兮兮问道:“君父,我真的是上神的亲儿子吗?”   衔苍无奈,只得熬了三天三夜,以龙血做墨,给小魔君做了这么件写满口诀的外衣出来,让他忘了就看衣裳,现学现卖就好。   魔尊细心,定然不会写错口诀,所以……   小魔君嗷嗷蹦道:“我到底是哪里画错了?!”   树灵慢吞吞伸出一条树枝,碰了碰他画错的地方。   小魔君卡壳了,好久之后,小魔君:“哦,原来从这里就错了啊……”   小魔君挠头:“啧,重新来吧。”   树灵慢悠悠想,这琼华和衔苍都是天人之姿,怎么儿子……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   颁玉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见小院里草木繁茂,惊异道:“这是哪?”   衔苍:“这是流光山的树木,我给把它们的根须引到了此处,仙子可先凑合着用,待辞吾回来,仙子就再也不会如此困倦了。”   颁玉:“……竟然被你发现了。”   衔苍笑答:“很明显。”   他一身常服打扮,一身浅浅的蓝色,身姿秀美,就是提个浇花壶,也不减周身风华,太阳温温柔柔照着他,这魔物竟然浑身放光,金边勾身。   颁玉抬手护眼,啧声道:“这日头太大了,晃眼。”   衔苍笑而不语,款款挽起衣袖,接着浇花,垂发落身前,颁玉龇牙咧嘴,总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对。   颁玉吸了口气,静心后,忽然感知到一缕微弱的求助声。   衔苍见她怔住,放下花壶,问道:“怎么了?”   颁玉伸出手指,轻轻嘘了一声,侧耳倾听。   果然,声音更加清晰。   “上神,上神!小民江逢,跪请上神睁睁眼,救救我的女儿吧!”   “江逢?”颁玉一愣。   衔苍道:“那不就是江秀丽的父亲,大楚的江丞相吗?”   颁玉:“那他人在哪……”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一缕白烟飘至眼前,映出江逢跪在案前,叩问寄望香的焦急身影。   “不错,是江逢。”颁玉说道。   那端,伏地请神的江逢听到声音,仿佛听到了救赎:“上神?!是,我是江逢!我是叫江逢!求上神救救我家小女,为苍生指条活路吧!”   颁玉:“唔……”   她看向衔苍,眨眼求助。   衔苍笑得很开心,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仙子请。”   “江逢所求与他女儿有关,他的女儿是江秀丽,所以这活儿本就是我的。”颁玉心道。   之后,颁玉清了清嗓子,压声回道:“我是……”   她空了许久,衔苍表情严肃,认真看着她。   颁玉:“我是桃花散仙颁玉,能观天地人神,能净妖鬼邪魔,你有何求?”   “小民膝下有一小女,名秀丽,年芳十六……”江逢哀愁道,“今日宫中下了婚旨,要小女入宫为妃……”   颁玉:“哟!”   这不是遂了她的愿吗?   “你不愿女儿入宫为妃?”颁玉问道。   江逢有苦难言吞吞吐吐,还是旁边的丞相夫人碰了碰他,劝道:“都这个时候了,与仙子说吧,虽未听过这仙子的名号,但说不定她能救呢……”   江逢叹了口气:“连东海仙君君迁子都不应香救不了……”   “你不说我说!”丞相夫人膝行两步,上前来拜,说道,“仙子,我们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早些年已经按照约定,献出了一位女儿入宫为妃,小女秀丽,只想留在府中,待再大些,给她择个安稳的好婆家,让她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楚皇竟然违背约定,要我们把最宠爱的小女送入王宫……”   “王宫,不好吗?”颁玉托着下巴问道。   这对父母俱是一愣,相视一眼,江逢说道:“这……仙子的洞府应该不在王都?这个楚皇他……生性残暴。”   江逢声音小了下去,偷偷说完生性残暴,又道:“我们夫妇实在不忍眼睁睁看小女跳进火坑……”   怎么,还不说实话吗?颁玉挑眉。   颁玉悠悠道:“刚刚本仙掐指看了,你们那大女儿江晴茹,备受楚皇宠爱,想来妹妹进宫后,应不会受委屈。”   江逢重重唉了一声,也不再遮掩,索性全说了。   “仙子!楚王宫里的,早已不是晴茹。她是妖孽,妖孽啊仙子!”江逢说道,“那个约定根本不是和楚王宫的约定,而是和妖魔的约定。我们献出一个孩子供妖魔行走世间,而他们得了供奉,就会保全我们的荣华寿命……只是我不知,我已把大女儿送出去,他们为何还要我的秀丽,那是我的秀丽,我唯一的女儿,若也做了妖孽身上的一张人皮,那我和夫人,要这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寄望香快要见底。   江逢嘶声裂肺道:“楚皇今晚申时迎我小女入宫,一旦喜轿抬进王宫,秀丽就会被妖给吃掉啊!请仙子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女儿啊!”   颁玉轻轻一叹,道:“放心,本仙会帮你……”   寄望香熄灭。   颁玉感慨:“这人啊……羡慕姐姐命好生做长女,因而嫁得至尊福贵,可家里的父母,实则最疼惜的却是她。对了,这香……是什么香,怎会飘到我这里来?”   “这就是寄望香。”衔苍说道,“点燃后,它会飘到最近的神仙面前,将凡人的请求送上。”   “啊……所以飘到了我这里来。”   “江逢这个人……”衔苍似有话要说,末了,笑道,“罢了,苍生皆是如此。有时可鄙可怜,有时却又可叹可敬。”   “怎么说?”颁玉问道。   “寄望香因稀缺,很贵重。”衔苍道,“一炷香,怕是能掏空整个相府。”   颁玉愣道:“……不知江秀丽听了,心中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正在嗷嗷画第一百一十八遍圈圈。   老树灵打着哈欠,确信这孩子,应该是上神跟衔苍抱养的。 第12章 【提灯】妃嫁   江秀丽万分开心,也不在意宫中送来的喜服是姐姐穿过的。   她以为,皇帝突然下婚旨封她为妃,是因颁玉这个神婆发力,成了她的愿。   江秀丽手捧圣旨,身穿艳红喜服在床上滚了几滚,目光如痴如醉,半晌,她起身对镜梳妆,嘴里哼着情郎小调,心中想着,以姐姐哪样都差一些的才学,根本无法与她相比,她现下又有神婆匀命相助,得宠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江秀丽又停下来,小声提醒自己:“莫要做妖妃,就是得宠了,也不能亏了姐姐,多多积善行德才是。”   江秀丽对镜簪花,见镜中晚霞漫天,太阳西沉,她低头一笑,心跳的更是快了。   窗口一根蛛丝夕阳下发亮,一只红腹蜘蛛无声沿墙爬下,背上的花纹仿佛狂笑中的人脸。   她伏在墙角,几颗蛛眼死死盯住梳妆的怀春少女,馋的口水直流。   快些日落吧,蛛七娘说过,只要让她上了花轿,让她开心过就好。   在她最开心的时候附身,那滋味该多么甜美!   不过这次,就不止是附身那么简单了,她还要吸干她的魂髓,品一品生吞活人魂魄的绝顶美味。   ---   颁玉携衔苍赶至相府,到了地方,颁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见魔尊剑法不错,功夫扎实,想来这捉妖应该是可以倚靠的。”   衔苍笑眯眯回:“自然不会让仙子失望。”   二人很是直接,飞降至江逢夫妇眼前,颁玉脚触地,先抬手安抚受惊的夫妇俩,食指轻一碰嘴,低低嘘了一声。   衔苍就更是贴心,见夫妇俩魂魄震荡不稳,当即十指缠上“悠悠”,泛着金光的丝线绕上夫妇二人,扯回了他们些许出窍的魂魄。   凡人是看不到悠悠的,因而相府的夫妇二人只看到仙子身旁一长相妖艳又莫名端庄的清雅男子挑了挑手指,他们二人的心跳就平稳了下来,这一日的所有惊慌全都沉了下去。   颁玉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先报了家门。   “二位莫怕,我就是二位请来的桃花仙。”   夫妇俩先是叩拜,心中却犯嘀咕,桃花仙听起来半点不威风,像个不起眼的小仙,也不知能不能解决那贪得无厌的妖怪。而比起桃花仙,她身边这位……   夫妇俩抬起头,看向衔苍,又慌忙低下头。   旁边那个看起来,既像仙又像妖,比仙妖一些,比妖仙一些,怕不是个妖修吧。   江逢心中悲伤叹息,倾家荡产押上的那柱香,就给自己请了这两位神仙,万一解决不了那个要吃掉小女儿的妖,那他……   算了,到时候,若是这二位神仙失了手,让那妖得逞,他也不在乎什么妖怪翻脸取他性命了,小女儿被吃,他们活着还有何用?一起死了倒也好。反正他这个丞相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不是自己的命,用起来每日都提心吊胆,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自己夫人女儿未在这乱世受过苦。   乱世难活,他不后悔。   颁玉伸出手。   夫妇俩抬头,见颁玉淡淡微笑,二人呆呆递出手。   颁玉轻轻握住二人的手后,丞相夫妇齐齐落泪,也不知为何,就这样哭了起来。   他们还未说一句话,但颁玉全都知道了。   她闭着眼,轻轻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苍生不易。凡人命运与国运息息相关,国运又与天地大运相连,而今,这三运都出了大差错,这不是你们的错。”   江逢哭得最痛,语不成句的忏悔着,鼻涕淌到胡子上,垂下亮闪闪的银丝线。   “我们真的没路可走了……今后该怎么办啊!今日能请仙人捉妖,可这楚国四洲,遍地妖魔,过了今日,明日呢?既无明主持国,又有妖魔食人,我今日毁了约定,明日……怕是要被万妖噬体,死无葬身之地啊!”   颁玉:“凡事都有因果,不如先说说看,你们与妖的这桩约定。”   丞相夫人哭道:“三十多年前,我与夫君还在万安街上打铁为生,寒冬腊月天,一乞丐身着单衣向我讨一夜火炉,我同意了,让他睡在炉子旁。后来,门口又来了一只妖,笑嘻嘻说他饿了,可不可以给他一口人肉吃,不给就要把我吃掉,我……我就把那乞丐给了它。”   颁玉轻轻安抚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乞丐……”丞相夫人说,“那乞丐并不恨我,他被那妖吞了半截身子时,还安慰我说,世道如此,长冬无尽头,世间唯一暖和的地方,就是妖怪的肚子了吧,夫人此举了结两方心愿,是善行。”   颁玉叹息:“好生通透的可怜人。”   丞相夫人单手遮面,泪水涟涟:“可我无法原谅自己……而后,那妖吃饱了肚子,给我夫君指了路,告诉了我们一桩买卖,我们起了贪心,就按照那妖所说,到碧遮山请了个蜘蛛妖回来供养,并约定把第一个孩子赠给那妖。那妖与我们说,上神护佑这桩买卖和约定,谁都不得反悔违背。从今往后,她会给我们荣华富贵命,保我们在这乱世安身……可不知为何,她竟不知足,又要取我小女儿的性命!”   “蜘蛛妖。”颁玉松开手,“来龙去脉很清楚了。魔尊大人如何看?”   江逢夫妇傻了眼,双双呆住,魔、魔尊?!   丞相夫人晕了过去,江逢抱着妻子,惊恐道:“仙子是好是坏?”   颁玉道:“这年头,断人好坏,可不能看出身。”   她指着衔苍说道:“这位虽是魔,却仙心未改,明是非懂善恶。”   衔苍淡淡道:“过奖。”   颁玉蹲下,手搭在江逢的额顶,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说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你与你夫人,日落之后就走,出了城向东,看到神庙后就停下来,做你们的老本行,不久之后,会有人需要你们。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自然能在这乱世安身。”   “仙子,仙子,我那小女呢?她又会如何?”江逢不忘他的女儿。   “她现在命数不定,需等我们杀了妖过了今夜再看,如若她安然无恙,我定会在明日日出前将她送回你们身边。”颁玉说道,“江逢,人的命并非一成不变,没什么好坏命,不过都是上有顶下有底罢了,如今你们的命盘已乱,以后走什么样的路,都由现在决定。”   江逢愣了许久,一咬牙,扶起妻子,背好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袱,又跪下叩首:“仙子大恩大德,江逢来日一定给仙子立像修庙!”   颁玉捕捉到了风中的妖气,飞至花园中,立于假山上,说道:“看来那妖,按捺不住了,魔尊大人。”   衔苍规规矩矩站在假山旁,说道:“小妖罢了,闻起来,修为不过二十年。”   “……啊?”颁玉一惊。   “二十年能成精,却无法修出像样的人形,也无法说出像样的人话,因而需借人皮人魂行走做事。”衔苍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们想借丞相府两位女子的魂肉,去吸食大楚的国运,走此邪道增长修为。不得不说,不愧是白镜修治下的六界,这偷懒的方法,也与他一模一样。”   “只要不打破万物因果循环之平衡,这种就不会被天地发现。”颁玉点了点头,竟然称赞起来,“白镜修这法子虽然卑鄙残忍,但很是聪明。这个假神,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衔苍忽然甩出了随流剑,一言不发向闺楼走去。   颁玉:“诶?魔头生气了?”   明显得很,她仙识探到,魔尊身上魔气大盛,显然是气上头了。   伏在闺房中的蜘蛛妖真的忍不了了,太阳刚刚被地平线吞噬,她就急躁起来,几个长腿绒绒耸动起来,背上的人脸狂笑的更加厉害。   江秀丽欣赏着自己妆成后的脸,披上盖头后,又撩起盖头,朱唇轻抿,露出一抹微笑,左右扭着脸,轻问镜中:“皇上可还喜欢臣妾?哦?是喜欢姐姐多一些,还是喜欢臣妾多一些?”   “皇上,臣妾……美吗?”江秀丽轻声呵气,那口热气在她两颊氲上了红云,问罢,自己又娇羞低头,低低骂自己过于心急。   可镜中的自己的确如花朵一般娇艳欲滴,她看不够,待再一抬头,镜中,自己的额头上,似是多出了一颗色泽明亮饱满的朱砂痣。   “咦?”江秀丽不知是什么,擦了镜面上的雾,凑近了去看,伸出纤纤玉指,去摸额头上的“朱砂痣”。   她指尖即将触到那颗朱砂痣时,窗口突然吹来一阵寒风,屋内的烛火瞬间熄灭。   “发生了什么?”江秀丽转头睁大了眼,提高声音叫道,“来人啊,来人,点灯!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喊了几句,眼睛瞥过铜镜时,似是看到铜镜中多了张脸。   江秀丽捧着心口再看铜镜,冷夜微光映着,镜中的朦胧轮廓还是自己,并无异样。   窗外,魔尊闭目,长发飘动,他持剑立于闺楼顶端,剑尖一滴朱红妖血。   他耳边垂挂的弯月银饰闪着寒光,再睁开眼,妖瞳闪过一抹金色。   颁玉站在闺楼之下抚掌赞叹:“好俊的剑法,那妖蛛都伏在江秀丽的眉心上了,魔尊也能一剑取命灭魂又不伤人魂丝毫,厉害,厉害得很!”   衔苍面无表情,静静站了会儿,才微微一笑,这一笑如春风化三冬寒,扫去一身冰霜,沁出那冷冷清清半点别样的温柔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害,还能咋着,不就是想让颁玉夸夸你嘛。 第13章 【提灯】妖障   “二十年修为的小妖……”颁玉乘花飘来,曲起手指敲了下魔尊的长剑,“果然容易解决,不过王宫里的那个,应该没这么容易了。”   她敲剑这个动作很随意,衔苍根本没防备,冷不丁被她敲了下剑,那震感荡漾开,立刻冲上眉心。   衔苍手微微一抖,把剑收了起来。   颁玉转身看向远处:“迎亲的好像出宫门了。”   衔苍忽然笑出了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又敛了笑。   颁玉不解,回头说道:“魔尊大人似乎很喜欢笑。”   衔苍垂眼:“最近的确。”   看她做什么,说什么,自己都是开心的。   “那你刚刚那个笑……又是因为什么?”颁玉追问。   “王宫迎妃,本是一场盛事,经仙子之口,听起来却像是小儿戏耍。”   所以,他笑了。   颁玉愣了会儿,嘟囔道:“你这是该有多寂寞……”   她忽然从这魔物的笑中,觉出了几分可怜。   江秀丽叫了半晌不见人来,她隐约听到了喜乐飘来,心中一急,索性抱起盖头跑下闺楼。   可到了院子里,却见妖雾弥漫,闺院中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   颁玉见准时机,仙气托体,周身有光,从闺楼上飘飘飞下,风动天`衣,如同神临。   江秀丽认出她来,不知为何,膝盖一沉,登时就给她跪下了。   “女先生……”江秀丽泪珠滑落,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话就已说了出来,“救我……”   救我?   江秀丽捂住嘴,惊愣在原地。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颁玉走上前来,伸手扶起了她。   “你会做新娘,但不是今天。”颁玉说道,“随我们一同去王宫吧,也让你看看王宫真实的模样,看一看你父母长姐隐瞒的现实。”   闻言,衔苍一愣:“你是要……”   他话音还未落,颁玉就给自己化出一身与江秀丽一模一样的喜服。   她左右抬起胳膊看了看,满意点头:“不错。”   紧接着,颁玉轻轻一拍江秀丽的肩膀,江秀丽脚下腾起两片云雾,抬着她就飘到了衔苍身边。   “有劳魔尊大人照看了。”颁玉说道。   衔苍立着不动,也不去看身边的女子,只盯着身穿喜服的颁玉看,双眸瞬变金瞳,熠熠发亮。   颁玉似是感应到了他注视的温度变了,掀起盖头抬头来看,却只见衔苍背过身去,似在调息中。   “魔尊大人可真真是喜怒无常。”颁玉以为他又无缘无故生了气,摇头道,“是不愿照顾凡人吗?”   “我会照顾好她的,仙子放心。”衔苍声音沉沉,魔气似侵蚀得更重,尾音沙哑得更明显了。   颁玉理好盖头,双手抛出两把桃花瓣,说道:“孩儿们,醒醒,来干活儿了。”   不多时,院中百花皆在寒夜绽放,舒展花朵后,幻化成丫鬟婆子的模样,而开得最旺的海棠,点地成人,变成了丞相夫妇的模样。   江秀丽激动出声,却因嗓子眼被颁玉的桃花瓣封着,叫不出爹娘。   她又转头看向衔苍,双眸映出那芝兰玉树的一抹颀长身形后,顿时成痴。   衔苍眉头一皱,知道这姑娘是被他的魔气蒙眼侵心,他缓缓抬起双手,在江秀丽耳边轻轻合掌:“醒。”   “啪”的一声,江秀丽眼中的痴雾散去,又恢复了光亮。   风自地起,衔苍身上重新裹上了雪白斗篷,他将兜帽拉低,遮住自己的脸,说道:“姑娘好生在我身后待着,不要看我。”   江秀丽只见雪白兜帽衬着身边人如绸缎般的黑发,遮住了侧脸。   虽看不见,可她有强烈的感觉,身边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美艳无双能蛊惑人心的“魔魅”。   江秀丽发不出声音,只点了点头。   “莫怕。”衔苍又道,“我们是要到王宫里除妖,你自在旁观看,就可知此事因果。”   江秀丽想问自己是否还能嫁给皇帝,刚要张口,却想起刚刚一瞥的惊艳,再想皇帝,忽就觉自己的追求,索然无味黯淡无光了。   衔苍从斗篷中拿出两张符纸,纤长的手指夹着符纸,微微一晃,一张符纸飘至江秀丽背上,而另一张向前飘去。   魔尊言:“结。”   一方结界自江秀丽足下升起,牢牢护住了她,追着前方的符纸而去。   江秀丽趴在结界球内,看着自己飞在相府半空,最终飘到了颁玉的身后。   颁玉已站在相府正门前,感应到她来,也不回头,只将手一抬,接住了魔尊的那张符,拿手上一看,哦了一声,喜道:“是子母随行符。”   衔苍飞来,应了一声:“是,我已设好结界,仙子运气绝佳,让她跟着你,自然比跟着我安全。”   颁玉收起了这张符,点头道:“有几分道理,那就跟着我吧。”   笑眯眯站了会儿,颁玉又加了句:“魔尊大人的符箓,画的真不错,妙得很。”   果不其然,话刚夸完,她明显的就捕捉到了魔物的开心。   “你看得上就好。”衔苍低声道,“只是……辞吾不像我,并不擅长这些,我也不知他今后要走哪条路,着实让做父亲的心忧。”   “哎,小孩子嘛。”颁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后路还长,总会有他擅长的。”   哟,身边的魔尊似乎更开心了。   颁玉忍不住心中自夸道:“不愧是我!”   这么快就能摸出与魔头的相处之道了!   ----   正如魔尊所说,小魔君辞吾对符箓天然不精通,记不住背不会,就是按照父亲写的口诀来抄,他都抄不好。   在转移回魔界无数次后,小魔君终于把树灵“请”到了正确的地方。   他累的坐在树灵下呼呼喘气,越想越气,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十来圈,终于憋不住,手指天空破口大骂起来:“一小小破仙,竟敢让小爷跑腿!”   天空中似又有打闪的征兆。   小魔君的尾巴比他更敏锐,瞬间僵直,不敢再动。   小魔君的嘴依然不饶:“若不是看在我娘亲的份上,你以为你能请动小爷我?!”   那九天之上隐隐欲发的闪电雷鸣似犹豫了。   小魔君:“爷都给累瘦了!容易嘛?!”   他骂完,颓然坐在树下,撩起衔苍给他写的口诀外衣,扇起风来。   刚刚有电闪雷鸣之势的天空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树灵慢悠悠说道:“并非神君画的有误,而是神君的修为,不足以转移这么远。”   小魔君狠狠怔住,好半晌,他吧唧了吧唧嘴,说道:“你说错了,并非本君的修为不够,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辞吾吃衔苍的修为长大,因而他的修为,比现在的衔苍还要高。但他的那些修为,都是用来固命的,正如衔苍所说,原本辞吾应由上神养大,吃各方神供,如今吃修为,算是神仙走妖修的路子,粗糙抚养只为续命罢了。   这么细想来,还真有些惨。   小魔君瘪了瘪嘴,又拍拍屁股道:“真是的,我好不容易给移来了,他们人呢?又趁我不在,成双成对到花街去了?”   说罢,他尾巴一拍地,腾空而起,寻起衔苍的味道。   辞吾深吸口气,淡淡熟悉的味道飘来,他刚要定方向,那抹稀薄的气息就断了。   “……唔。”   怎么回事?难道父亲又到什么奇怪的结界中去了吗?   他睁开眼,别的没看见,只见碧遮山方向妖气弥漫。   见那妖气如云隆起,张牙舞爪缓缓向王都四溢,小魔君惊叹道:“好家伙,这又是什么奇景?”   这么盛的妖气,不知道的,以为妖界大军杀到,准备食光人界呢。   “父亲不会在那里吧?”小魔君烦躁摆尾,托腮沉思片刻,以拳砸手道,“一定在那里!”   父亲那样的人,就是哪里有“奇景”就往哪里钻。   还说什么,他是条已修炼万年的成熟龙,实际上不还是跟他一样,碰见什么新鲜事都好奇嘛!   小魔君拿定方向,驾云向碧遮山飞去。   王宫迎亲的大臣们到了,假丞相颠三倒四与他们寒暄几句后,颁玉就坐上了凤鸾车。   衔苍隐去身形缓步跟上,如同一只雪魔,毫不收敛地散发着寒冰之气。   凡人们瞧不见他,只觉今夜格外寒冷。   二十三道宫门依次大开,鸾车入内,大臣们散去,那长长的迎亲队伍突然消散不见。   颁玉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妖的结界。   眼前粉雾朦胧,待艳雾散去,王宫之景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白骨山,人骨砌成的高台之上,坐着一只蜘蛛妖。   她披着一身人皮,露着蜘蛛脑袋,几根细长的蜘蛛腿正托着一颗人头,人手捏着一支朱笔,正细细为那人头上妆。   那人头细眉细眼,朱唇带笑,观之有几分熟悉,正是江秀丽的长姐江晴茹。   “来了?”那蜘蛛妖换上人头,一步一披衣,自那人骨高台上走下来,最后一节台阶走下,她已完全是江晴茹的模样。   半空的结界中,江秀丽已昏过去数次。   蜘蛛妖推了推自己垂下的发髻,说道:“你别气我,不是我不让这点给你,而是我看那楚皇,寿命也差不多了,要是一味的吸食,不给他休养的时候,很快就会和上一个一样命尽……咱们总要从长计议。现在的楚皇若死了,换一个新的来,姐姐还不一定能抢得先机呢。”   蜘蛛妖说罢,要近前来挽颁玉的手。   “所以啊……今晚妹妹可不要像二十年没吃肉一样,要得太狠。”   蜘蛛妖的手停在了中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立刻警觉起来,十指快速蠕动缠丝,嘴上一并问道:“妹妹?你叫声姐姐来让我听听?”   衔苍见状,微微一挑手指,一阵微风吹开了颁玉的盖头,露出颁玉一张盈盈带笑的脸。   颁玉:“你可担不起我这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   放个昨天写的:   小魔君体虚多病,十年才勉强固形,可却不通语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会嗷嗷龙叫。   直到他跟着大昭人学骂人,才骂出第一句完整的话:“白镜修算个屁的神,总有一天,小爷要亲爪撕了这无耻狗贼,把他挂在界碑前晒成虫干!”   衔苍见他终于开了语言窍,先是一喜,又默默忧愁:上神对不起,是我没教好儿子!   (但,骂得漂亮!) 第14章 【提灯】降魔缚   颁玉露脸的同时,蜘蛛妖双手抛出蛛丝。   衔苍见状,现出身形,细长的剑莹莹闪烁红光,向蜘蛛妖刺去。   “魔气?!”   蛛七娘躲开剑气后,撕碎人皮,蛛行上网,高高挂在白骨高台之上,声音重叠回响在这蛛巢中:“魔尊衔苍!!!”   她声音如此恐惧,让颁玉很是好奇。   颁玉双手牵着盖头边儿,双眸盯住一身雪白,提剑缓缓走上前来的衔苍:“魔尊大人名头真响。”   “过奖。”衔苍随手转了半圈手腕,那细长剑光芒也如美人的眼波一般流转。   下一瞬,衔苍的剑就飞出去,化万千光芒刺向蛛七娘。   光芒过后,白骨高台上空荡荡。   颁玉:“魔尊大人又是一剑就解决了?这可不好,我还想问问那只蜘蛛,这王宫究竟怎么回事。”   魔尊收回随流剑,神色一凛,对颁玉说道:“莫动。”   妖气为散,且刚刚那一剑送出,他已知那蜘蛛妖修为不下五百年,并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八方钻进耳朵。   桃花在颁玉的周身极速飞舞着,大有保护她的意思,颁玉道:“不好!”   她刚说罢,就见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像海浪一般涌下白骨高台,无数蜘蛛从骷髅中钻出,那些骷髅也动了起来,吱吱呀呀,成千上万颗骷髅头,成千上万双白骨手,向衔苍和颁玉涌来。   蛛七娘用她多年来的蜘蛛卵挡住了魔尊的剑袭,这些卵都被她放置在骷髅中,因而看起来就像骷髅大军携黑浪而来。   这些蜘蛛腹中都带一点红,乃剧毒,即便仙有仙气护体,被咬一下,也并不好受,需用修为来补。   但关键就是……魔尊衔苍和颁玉,都是没几分修为的六界奇葩。   魔尊转头问道:“你可能护住自己?”   “不知道。”颁玉说,“嗯……试试看。”   她眉间桃花晶玉一闪,万千花瓣从天而降,姹紫嫣红,落地成浪,与那蜘蛛黑浪撞在一起,双方僵持如骇浪涌动,如高墙隆起,粉黑胶着。   无数白骨大军被花浪搅碎。   这就是颁玉试试看的威力。   魔尊仰面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了……”   不靠口诀,随手就能把木系属性拔到极致。   趁此机会,衔苍提剑缓升,将周身魔气全部压到剑尖,双眸泛金,眯眼在白骨中寻找蛛七娘的气息。   “倒是个有脑子的妖。”   比他儿子强……说来也是悲伤。   捕捉到蛛七娘的气息后,衔苍当机立断,魔气驱剑挑出蛛七娘。   蛛七娘蛛丝如带,绵软又致命,缠上剑气魔气。   蛛丝碎裂,化为绵软蛛雨纷纷而落,衔苍垂目捏诀,耳边抱珠银饰暗光闪动,腕上多了串五行仙珠。   红色火珠盛光大绽,艳火生。   衔苍睁目,长指淡淡拂过剑身,艳火点燃长剑。   “好强的魔气……”蛛七娘道。   她声音沙哑粗糙如老翁,蛛丝化网捕来。   剑过之处,艳火点燃蛛网,又化为火雨落下,助颁玉烧蛛浪。   白骨高台之下,皆化火海。   “魔尊不顾那小仙娥了吗?!”蛛七娘眦目道。   衔苍眸中迎着猎猎火光,神情平静无波。   他的剑气包围了蛛七娘,只等她露出破绽。   他修为不够,只得用术来攻,还要细心在万千变化中,寻找破绽才可攻破这只五百年修为的蜘蛛妖。   蛛七娘却忽然笑道:“只用魔气……魔尊莫不是有心无力?”   衔苍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唇,笑道:“嘘,小妖,可要慎言。”   蛛七娘:“九天灭神雷劫,那可是连琼华上神都能诛灭的雷劫……我早该知道,你修为劈尽,如今只余一身魔气为防!哈哈哈哈哈……好得很!”   蛛七娘化出妖身完全态,一只漆黑油亮,圆腹饱满,占据半个高台大小的蜘蛛妖出现在衔苍面前。   衔苍见她这就现出妖形,欣慰冷笑:“好孩子,这般现出原形才对。”   他一甩袖,雪白斗篷猎猎鼓风,魔气化龙。   他祭出魔龙后,仍是面无表情,连话都不愿赏她一句,只伸手轻轻一指,那紫黑魔龙一声煞魂龙吟,一口吞掉了蜘蛛妖。   衔苍双眸赤金,闭目调息。   妖风静止,妖浪褪去。   颁玉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魔尊大人,可是把这妖吞掉了?”   衔苍闭着眼,缓缓摇头。   他道:“仙子有交代,要留她问因果,故而,我只是将她缚住,慢慢净了拿给仙子用……”   颁玉点了点头,颇是满意,欲要飞至他身侧,却忽然发现,自己挪不动脚了。   半空结界球内的江秀丽惊恐捂嘴,拍打着球,想提醒颁玉脚下的地面。   颁玉笑眯眯道:“看到了,大意了,中招了。”   脚下的地已被万千重叠的蛛丝网取代,而她的双脚深陷蛛丝中,越陷越深。   再一抬头,颁玉笑得更厉害了:“魔尊大人,怎么回事呀?”   你呀你,怎么回事,堂堂魔界至尊,竟然也被缚住了?   只是,缚衔苍的,除了蛛丝,还有个奇奇怪怪泛着金光的条带,将他的眼与口缚住。   吐出蛛丝的骷髅头四散飞开,绸缎般的白色蛛丝绕上衔苍的四肢,将他牢牢缚在巢穴中央。   魔龙碎散,蛛七娘脱身而出,手中牵着那泛金光的缚带,又用力一扯,那金光缚带缠得更紧。   蛛七娘嘻嘻娇笑:“哎哟,这可真是大不敬。”   她说:“怪不得魔尊会拼了命的屠光魔界,原来是要靠魔气续魂……可惜竟是一点修为都不剩,如今就是将整个魔界的魔气都背在身上,又能如何?真以为仅凭魔气就能收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吗?”   蛛七娘炫耀般的拨动着手中的缚带。   “它啊……魔尊大人应该不陌生。”蛛七娘嘻嘻道,“降魔缚!怎样,没想到吧?没想到我手上,还有降魔缚吧!”   颁玉好奇:“可是那能封印魔气,钳制魔物,与洗魔砚并称降魔神器的降魔缚?”   “你这个小仙娥,修为不多,懂得倒是挺多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颁玉笑道,“今日有此机会亲眼见识到降魔缚,证明我运气不错。原来降魔缚真的有效……我以为只是取了个降魔的名字,实际上无多少用处呢。”   “这可是琼华上神用过的东西,怎会无用?!”蛛七娘鄙夷道,“没见识。”   颁玉接着好奇:“既是上神的东西,怎么会跑到你这个小妖手中来?”   蛛七娘托起一颗骷髅头,温柔地梳着它的头发:“自然是静海仙君赠送。”   “那就请再告诉我这个没见识的小仙,静海仙君又是哪位?”   蛛七娘几颗眼睛都翻了颁玉“白眼”,说道:“自然是镇守王都的静海仙君,君迁子。”   颁玉看向衔苍。   衔苍身上的蛛丝束得更紧,雪白斗篷上已多出几道深红血迹,他低垂着头,长发层层垂落,降魔缚缠着他的眼与口。   这见了血,才有点堕仙的味道,脆弱又美艳。   颁玉问:“魔尊大人,可认识君迁子?”   衔苍没有反应。   蛛七娘道:“琼华上神的东西,说能封魔,就能封魔,他现今做了魔,降魔缚又岂能让他逃脱?”   蛛七娘召回那张腐烂掉的江晴茹人皮,披了半个在身上,娇娇向魔尊走去。   “没了魔气,没了修为……”蛛七娘眼中燃起一点朦胧痴火,半拉笑容灿烂,“那便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我……随意处置。”   颁玉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都要止不住外溢了,问这蜘蛛妖:“他既已无修为,你还想怎么处置他?吃了他?”   “魔尊大人未堕魔界时,就是六界久负盛名的美人,又是六界唯一的苍龙……”蛛七娘卷着蛛丝发尾,嗔道,“那楚王稚嫩,虽享有万年国运,能助长我的修为,可要论床伴,还是魔尊这样的,最是可口……”   颁玉深吸口气,啧啧摇头。   蛛七娘斜眼问道:“你做这怪声出来作甚?”   颁玉道:“我啊,我只是替琼华上神不值,她若知道自己身死后,遗孀被区区百年修为的小妖调戏,怕是能气活。”   蛛七娘只知衔苍是琼华座下的人,可却从没听说过衔苍是琼华床上的人,突然砸来这么个惊天秘密,加上颁玉乱用词,蛛七娘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要摸向衔苍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而就是她发呆这一瞬,她的身体吱吱响了起来,随流的剑气点进她的眉心,几道裂痕把她的身体从额头分开,金光大盛后,四分五裂,五百年修为飞灰湮灭,只剩一豆大的红腹蜘蛛本体,落在地上瑟瑟发抖。   降魔缚轻柔松开,束缚在衔苍手腕的蛛丝也化为青烟。   衔苍持剑缓缓落地,一伸手,降魔缚乖的像儿子一样落入他手中。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颁玉的脚腕上,蛛丝化的烟散去,露出颁玉完好无损的一双玉腕。   她浑身上下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见她无事,衔苍才抬眸,对上颁玉的目光后,开口先道:“不许乱用词。”   颁玉哈哈一笑,将那“遗孀”二字敷衍过去,又问:“魔尊大人是如何脱困的?”   衔苍看向手中的降魔缚:“既是琼华的东西,就无人比我更了解它们了。”   “当然……”衔苍抬头冲她一笑,温柔道,“我知道我不出手,仙子也有办法救我。”   颁玉抿唇微笑,心想,才不会让你知道,我只是想多看几眼魔物被缠住的奇景。   “只是在下如仙子所言,是琼华上神的……夫君。”衔苍差点也错用遗孀二字,顿了一顿,微微笑道,“自然不能被人调戏,让上神面上无光。”   “其实你应该再等等。”颁玉玩笑道,“万一她那手碰到你时,真能让你家上神气活过来,这不美事一桩吗?”   “衔苍……不敢试。”魔尊眼睫垂下,笑得贤惠。   要是让她气死可怎么办?   要是她半点不气,自己被气死了,又怎么办?   所以,不能碰,半根手指都不能碰。   作者有话要说:  蜘蛛:要杀就杀,别眉来眼去的!   本章拎出正文没戏份的暴躁小龙:   上回书说到,这白镜修是琼华上神抚养长大的,四舍五入,也算是琼华上神的儿子。   小魔君(龙尾掀桌):放屁!!他算哪门子的儿子!我才是我娘的亲儿子!他哪来的自信做我娘的儿子?!他是龙吗?他连龙都不是,还有什么资格做我娘的儿子!嗷嗷呸! ???? 第15章 【提灯】不动仙君   蛛七娘被打回原形后,寻机开溜,衔苍关怀颁玉的同时,并没有把这蜘蛛给忘了,蜘蛛跑到哪里,随流长剑就挡到哪里,蛛七娘无法,灰溜溜回来,趴在衔苍的鞋面上装死。   她花费心思铸造的魔窟结界也慢慢褪去,露出这里原本的样子,原来这是她的寝宫。   颁玉悠悠在这凡人的寝宫中看了一圈,问那小蜘蛛:“你来此处多久了?”   蛛七娘细声细气答:“不久不久,也才几个月罢了。”   颁玉一愣,算了算江逢说的时间,沉声道:“不对,依照江逢所言,你待在此处,起码有十多年了。”   “不敢欺骗仙子。”蛛七娘嘤嘤道,“真的是几个月。”   “以凡人妃子吸取楚王的国运,这法子,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颁玉又问。   蛛七娘摆腿道:“不敢不敢,以我的拙劣资质,又怎会想到这种方法?全是听各位兄弟姐妹说的,我听说王宫的仙君不伤妖后,就动了心思,从妖界来到此处,向白骨婆婆赠了十年修为,让她给我指了条路,来到了相府,半年前,我与姐妹们齐心食了相府的蛾妖,恰巧赶上相府长女封妃……”   “白骨婆婆。”颁玉沉思。   这就又出现一条线索,好玩得很,听起来,这像是精心安排好的局,一环扣一环,只等这些小妖们投网。   “王宫中,只你一个妖?”颁玉又问。   “从前不是,从前的楚王身旁,有七十二嫔妃。我进宫时,那些都已离宫,新来的妖妃们,也都和我修为差不多,我是费了个把月的心思,修魔窟,惑心智,把她们一个个噬掉的。”   颁玉点头,看之前与衔苍的对战,这小妖是有点头脑不假,只不过……   颁玉笑问:“你能独享如今的楚王,不光只是用了这点手段吧?”   蛛七娘这才回答:“许是我运气不错,进宫后,她们都躲着静海仙君,而我会时不时的去拜见,后来,静海仙君就赠了我许多仙法仙器……”   蛛七娘眼睛瞟向衔苍绕在手腕上的降魔缚。   嗯,不仅仙法仙器,上神的神器也说赠就赠了。   “静海仙君……”颁玉念叨着,问衔苍,“仙门里,可有这号人物?”   她半点印象都没,凭名字也看不到此人的生平。   衔苍摇头:“从未听说过。”   蛛七娘连忙同衔苍解释:“魔尊百年不外出走动,自然不知,这静海仙君是白镜修座下首徒,名君迁子,虽才修行百年,可我观他修为深不可测……”   “照你这么说。”颁玉又奇了,“这静海仙君坐守楚王宫,却放任你们妖在他眼皮子底下食人夺运,走这邪道增长修为,却什么都不管,甚至还给你送器物,助你祸乱王宫,吸食人君身上的国运?”   “……”虽然听起来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被颁玉这么一说,蛛七娘脑袋也稍稍清醒了些,一边暗暗奇怪,一边说道,“镜修上神的意思,我听他们说,是要换一换这六界的规矩,是六界融一,各行其道,有言道,能者多得……想来镜修上神,是要我们各凭本事,顺天性而活吧。”   “我看啊……不一定。”   颁玉笑了一笑,伸手让蛛七娘爬到她的掌心,闭目“瞧”了会儿,颁玉道:“我问你,你可知,分食了前一任楚王的七十二嫔妃,最后都哪去了?”   “吃完了,自然是回妖界……”   “妖还有知道饥饱的时候?”颁玉一语点破,“用歪门邪道食修为这种事,我可只见过贪心被撑破身体横死的妖,可从未见过见好就收,点到为止的妖。我问你,你若把现在这个小楚王食干净后,会就此收手,不再蚕食下一个?”   有能增长修为的好事,怎会乖乖离开,把肥肉让给其他妖?   蛛七娘愣了好久,是啊,现在的这个小楚王死后,以她的修为,再涌入多少新妖,她也能把他们一一做掉,依然独享国运。   修为没到五百年时,她想,到了五百就收手,可到了五百,她又想千年,想成为大妖,甚至还惦念起妖皇的位置。   妖的yu望,总是无限膨胀,没有度的。   “上一任七十二嫔妃,七十二妖,等你们进宫时,干干净净,只留你们这些修为差不多的小妖接着争食残杀……”颁玉笑眯眯道,“天底下能有这么巧的事?”   衔苍说话了,他道:“人间有养蛊一说,就是将各种毒虫放在罐子中,让它们相互残杀吞噬,待到最后,罐子中仅剩一只修为最高的,就会被取来喂主人。”   蛛七娘明白了。   她喃喃道:“是……静海仙君吗?”   王宫就如同那个罐子,来此处的妖,就是被扔进罐子中的毒虫,而她蛛七娘,并不是王宫中的赢家,百年来,楚王和宫妃换了一批又一批,一直稳坐如钟的,只有静海仙君君迁子。   “为、为什么呢?”蛛七娘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可不敢说。   衔苍道:“靠食人来增长修为,不管这六界有没有神,天地也会将此记为大过,修仙者,想要修为纯净,自然不能通过伤人取修为。”   “嗯,仙道们的那份纯净修为,自然是通过降妖除魔添上的……”颁玉背着手,眯眼笑道,“这真是个好法子。你们相互蚕食,为害百姓,祸乱王都,伤食王运,静海仙君则挑个好下手的,暗中助你修为大涨,等你害死楚王,他再降下惩罚,名正言顺将你的修为全部纳入囊中,吃了你,还能落个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好名声,且,一切都由你们咎由自取,因果债自然也找不上他……”   此番话如雷轰顶,蛛七娘才看清,自己早已掉入了静海仙君精心织好的天地大网中。   “哈哈哈哈……”蛛七娘笑了起来,“我说妖皇尚桑为何会让出此处,不与我争楚王国运……原来他早已看穿静海仙君的陷阱,哈哈哈哈,原来……最傻的是我。”   “妖皇尚桑?”颁玉挑眉,心想,怎么又来一个?   “尚桑。”衔苍抬头,对颁玉说道,“仙子应该有印象才是,这是千年前我在王宫抓住的大妖,是妖界的妖皇……”   “似乎有点印象。”颁玉刚点完头,又愣住,懵了一瞬,道,“不过,我怎么会有印象呢?”   千年前?千年前还没有她,她怎么会知道?   不过,仅有神魄的颁玉并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她继续思索:“先把这个妖皇跳过去,我们还是来想想静海仙君这边,如何处理。”   衔苍眼中多了几点亮晶晶的笑意,语气也温柔了许多:“仙子是想,把静海仙君……处理掉?”   “不然呢?”颁玉理直气壮道,“他才是整件事中的因,拔了他,今后才不会有各种各样的恶果。只是欺负这些小妖……”   颁玉指向豆大的蛛七娘,嘴角微撇:“只是欺负这些小妖,根本治标不治本。没了这蜘蛛,以后恐怕还有扑棱蛾子,蚂蚱蝈蝈一茬又一茬的剥人皮,做人肉买卖,再到这王宫来,惑楚王,祸家国,最后喂进那什么静海仙君的肚子里。”   衔苍说:“的确要除掉错因,但仙子需想想办法。”   颁玉:“是,就是除掉静海仙君,短时间内,这楚国也好不到哪里去,有这么个楚王,身边群妖环伺,又有一群没有治国之才的错果臣工……”   颁玉头疼。   衔苍笑道:“我是说,仙子若想对付静海仙君,需谨慎些。”   静海仙君已用这种养“蛊王”的法子,在此地吃了好几蛊,修为何止千?再者,那蜘蛛妖也说过,他随手就能送仙法仙器给小妖们,想来身上的仙器不少,指不定还有琼华上神的老器物。   颁玉的桃花晶玉闪了许久,蛛七娘看的是口水直流,越看越觉得那晶玉中的魄滋味诱人。   颁玉:“他既在这宫里,自然是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可我们谈了这么久,也不见他来……”   “那仙君一动不动,整日打坐,像个大小姐似的,我就从没见过他出过阁。”蛛七娘道。   颁玉再次陷入沉思。   这个静海仙君自然不会动,就是他们除了蜘蛛妖,只要楚王这块肥肉还在,就不愁没有上钩的妖,那个仙君只等最后收网就是。   也就是说,她与衔苍今晚除妖,仅仅只是除妖,虽知这弥天因果谋,却也无可奈何。   论修为,说起来很是没面子,她和衔苍不管哪一个,恐怕都不是静海仙君的对手,自然也无法像除妖那样打杀了这位邪门仙君。   啧,难,太难。   颁玉垂目沉思之时,衔苍如鸦羽的眼睫一颤,转头看向殿外的夜空。   颁玉问道:“怎么了?”   衔苍道:“是辞吾。”   颁玉:“嗯?他回来了?”   “嗯……我那骨鞭,似乎……”   衔苍又闭目听了会儿,长眉一凝,睁开眼道:“似乎拐路了。”   他有些担忧,但骨鞭传来的辞吾心跳尚且平静,因而衔苍只是叹了口气,回神处理王宫的事。   他指了指半空的结界,说道:“仙子若想不出主意,就先把你的客人送走吧。”   颁玉这才想起江秀丽还飘在半空,看了个全程。   衔苍放她下来后,默默戴上兜帽,站在了一旁。   颁玉收回了那片桃花瓣,江秀丽能说话了,她先擦净了泪痕,给颁玉福了福身,说了句多谢仙人相救,接着又问她:“那我姐姐……是已经,不在了吗?”   颁玉看向地上的蛛七娘。   江秀丽低头问那蜘蛛妖:“她回府省亲那日,也是你这妖人吗?”   蛛七娘细声细语道:“省亲那天还是她,出嫁省亲都是她,我会时不时的附身哄一哄楚王。小妹妹,我蛛七娘算仁慈之辈了,待她见过父母家人,那晚回去,我才溶空了她的血肉,剥了她的皮。”   蛛七娘刚说完,江秀丽一脚踩来,将她狠狠碾碎。   颁玉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化为一声叹息。   做完这一切,江秀丽拂去身上的灰尘,脱去鞋子,飞脚踢开,跪下三拜:“秀丽再谢仙子救命之恩!多谢仙子点破秀丽痴心……我……若不是仙子,秀丽今晚,怕已葬身妖腹,成为这千万白骨之一。”   颁玉的手轻轻放在了江秀丽的头顶:“秀丽,你应谢的,是你的父母。”   “啊……”江秀丽猛然想起她的父母亲来,她紧紧抓住颁玉的裙摆,仰头问道,“仙子,我的爹娘呢?他们……呜呜……”   她啜泣起来:“爹娘和姐姐,瞒了我这么多……我却要弃了他们,只想自己今后的荣华富贵,我……我对不起他们。”   “这楚王,你还要吗?”颁玉问道。   江秀丽剧烈摇头:“我才不要!我要我爹娘,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   “嗯,会的。”颁玉揉了揉她的脑袋,双眸中的笑意似繁星入水,璀璨温柔,“行善事,走正道,众生皆会迎来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静海仙君:我不动如山,你们能奈我何? 第16章 【提灯】幼龙   天边隐隐有光,金乌欲东升。   江逢夫妇的车马已经出了城,车是朴实破旧的车,马是瘦骨嶙峋的老马。   衔苍无声指给江秀丽看时,江秀丽眼泪立刻滚了下来。她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这样的车马。   颁玉道:“诶,可不要哭,姑娘你啊,该庆幸乱世中也有这样的父母。不管他们是愧疚也好,弥补也罢,你这命,是你父母散尽家财救回来的。”   “仙子……”江秀丽刮去睫毛上的泪珠,认真问颁玉,“我与爹娘就这样逃出王都,今后该怎么办?楚王会治我们的罪吗?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上天自有安排。”颁玉其实也拿不准,但总不能让身边的这个小姑娘不安,于是随口讲起了道理,“种因得果,依我看,王都里的各位,比不得你们的福运,今后你与你爹娘,安心做事,不忘善心善行,即便日子苦点,也万万不会结恶果……”   江秀丽半明半白,重重点了头。   颁玉落在马车顶,烧了衔苍的结界符。   刚要给江秀丽撤结界的衔苍手顿在半空,见颁玉随手做出这种了不起的事,自己却毫无知觉,他低下头,又偷偷笑了起来。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的她,才会如此迟钝。   笑完,衔苍又心疼起来。   孤魄就是如此,虚弱时,就会大把砍掉细枝末节,让心只专注外显的一件事情,这样才能减少疲累,护住这条成形的命。   她如今还没有心,魂也无存,单魄支撑,脆弱的就像桃花瓣,若是有什么差错,只怕这缕魄也要飞散。   马车停了下来,江秀丽唤了声爹娘,马车中的江逢夫妇奔出马车,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又探身体,还是热的,登时,三人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颁玉翘着脚坐在马车顶,衔苍默默站在她身旁,微笑看着。   颁玉:“魔尊大人做好事后,会有好心情吗?”   “自然。”   江逢带着妻女,转过身来,齐齐跪拜颁玉,心诚意实,结结实实叩了首。   “谢仙子相救,谢仙子相救!”   颁玉笑的像只吃饱喝足晒太阳的猫,眯眼道:“按我说的,要是瞧见神庙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江逢你人机敏,那时就多留意天地给你的指示。”   颁玉伸了个懒腰,晃着腿道:“做事前,问问你的心,若是这事对得起你的良心,即便千万人挡,你也要把它做下去。”   “江逢明白。”江逢双手合十,不住地拜,眼神虽然沧桑,却异常明亮,“江逢早些年为了一己私利,做了许多错事,若今后能弥补,哪怕要我的命,我也还!”   颁玉:“你啊,留着你的命,才能还清你身上的人命债。”   颁玉说完,双眼闭上了。   太阳从天边冒出了一弧血红色轮廓。   衔苍伸出手,托住了颁玉的背。   颁玉吸了口气,睡着了。   江逢一家三口再抬头时,马车顶白影一闪,江逢揉了揉眼睛,那车顶已空荡荡,不见那一仙一魔。   不是他眼花,他抬头的刹那,实打实的看见,那眉目明艳朱唇深眸的魔尊,笑了。   江逢忽然有了种奇怪的预感,见过魔尊的笑,他往后的人生,应会一帆风顺吧。   江逢携妻女登车,自己最后坐上去。   女儿趴在他膝头,说她以后哪都不去,就留在家中陪爹娘。   江逢灰白的胡子抖动着,轻轻顺着女儿的头发,长叹口气 ,缓声说道:“秀丽,爹娘只愿你平安顺遂,今后啊,能看到太平盛世……爹娘怕是看不到了。”   他的夫人擦着眼泪,哽咽道:“都是我的错,要是当年,我没把那乞丐交给妖……”   “夫人,过去的事,就过了吧。”江逢抓过她的手说道,“你要是没那么做,江某人失去的,就是夫人了……”   “若是现在的我!”江夫人流着泪,心口微热,一字一字清晰说道,“我定将那烧红的铁夹狠狠向那妖捅去!就是我死,也不能让它们伤了人!”   “娘……”江秀丽握住母亲的手。   江逢仰头哈哈笑了几声,抚着胡子道:“是了,是了,夫人勇敢,做丈夫的自然要跟上,夫人要是提铁夹为武器,那为夫就将那一锅铁水端起,浇到恶妖的头上!”   “那我就用铁锤,砸恶妖的头!”江秀丽说道,“我能做到的,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爹,娘,我给姐姐报仇了!”   江逢将妻女拥进怀抱,紧紧抱着,说道:“好啊……以后啊,咱们就一直做好事,既然乱世无明主,咱们也不给昏君做狗了,咱们堂堂正正替天行道。秀丽,爹从前……从前伤过许多大昭人,但爹的良心没有丢,看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大昭女子送入妖口,爹的心也疼过……而今你平安无事,我们一家人都算死过一次,往后重新做人,爹就做老本行,爹对天发誓,以后若遇大昭人,爹就尽可能帮一把,哪怕他们要的是杀那狗皇帝的锋利刀刃,爹也愿意为他们做!”   “那秀儿就同娘一起,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   “苦了你了……”虽心安,可听到女儿要和自己一起吃苦,心里免不了泛起阵阵酸涩。   “只要和爹娘在一起,就不苦!”   ---   太阳升起后,颁玉又睡了。   照样还是衔苍背着她,把她背回的“家”。   衔苍已经琢磨出了规律,若是颁玉一晚上什么都没做,只是普通的给人看个命,到了白天,晚些睡或是不睡也都无妨。   可若是她晚上做了些事,劳心劳力了,那到太阳升起时,即便她自己不愿,也会不分场合的睡过去。   花木的作息跟着太阳走,她这次重回六界,依靠的就是脆弱的桃花,自然也跟花木一样,受制于阴阳。   将颁玉放在老树上后,衔苍轻声与树灵道谢,继而又问:“我那孩子呢?”   老树灵心道,那还真是你孩子啊……   老树灵慢悠悠说:“小神君在树下歇了会儿,飞上天,不知去了何处,一晚未回。”   衔苍:“……”   这孩子已有三天……哦不,三十天没打了,皮痒了,敢夜不归宿了。   魔尊眉一挑,微微倾身,手指搭在颁玉的脸上,轻轻抚摸,片刻,他起身,一口气给颁玉罩了二十几重的结界,交待老树灵道:“我去找他,劳烦你照料这位仙子,我不久就回。”   “……仙尊放心。”   衔苍腾云而起,冲出结界,闭目问起骨鞭的方向。   院中的老树灵这才慢吞吞迷惑加兴奋,缓缓道:“上神闭关,衔苍仙尊竟然跟一仙子……”   衔苍仙尊跟上神生了个孩子,证明二人的确是仙侣关系,可衔苍仙尊刚刚又深情款款注视着一个小仙子,还上手摸她!   兴奋完,老树灵又深沉道:“慢着……我会被上神劈成树苗吗?”   毕竟他是衔苍仙尊指示上神的儿子小神君从外头移过来给这个插足仙子固魄的树灵……嗯,脱不了干系呢。   老树灵忐忑不安,千年未见起伏的情绪,一时间澎湃汹涌,浓郁的木系灵气都供养给了颁玉的神魄。   ---   衔苍感应到了骨鞭。   它隐隐约约,时而隐时而现,且处于战斗状态。   衔苍猛地睁开眼,看向碧遮山。   碧遮山在阳光下一呼一吸都很是正常,不过……   衔苍仙识化利刃极速攻去,如同戳到了水面,那阳光下的碧遮山绵软的晃动了起来。   “妖雾幻蜃。”衔苍眉一沉,低声道,“是尚桑。”   千年前,妖界有个妖皇,名叫尚桑,是个蟾蜍妖,有一绝招名妖雾幻蜃,即吐息可生迷幻雾,编织起迷幻界,妖雾弥漫之处,独成空间,合拢成结界,它所笼罩的地方,一切生灵都会被他迷幻心智,为他驱使,最终全部成为他的食物。   这种妖雾到了白日再看,却又平静如常,从外部攻不破,只能进内擒了这妖皇才能破开妖雾幻蜃。   棘手。   尚桑蛰伏一处,若结界开大,可食百年不挪窝,吃空才会换地方。   而现在,尚桑选择的,是碧遮山。   真的棘手。   碧遮山上有镇妖阁,镇妖阁从前有琼华降下的神木钉镇妖,自然不会被妖反噬。可百年前那些凡人为修白镜修的神像,将镇妖阁神木钉做的琼华像推倒,自然是……   尚桑是想学着静海仙君的做法,趁此机会,食光镇妖阁中千妖的修为,最后再将王都和那万年国运纳入腹中。   “辞吾啊辞吾……”衔苍气到面无表情。   他抖出长剑,魔气侵体,带着凛凛杀意,飞向妖雾幻蜃。   蟾蜍妖就算是修成妖皇,那点幻术也奈何不了神龙。   辞吾自然不会在那碧遮山的妖雾幻蜃中被迷了心智,但这也正是可怕之处。辞吾是龙,一条还未长成又没多少打斗经验的嫩龙,身上有他给的千年修为,还有琼华的……尚桑怎会不馋?!   那碧遮山镇妖阁的万千妖怪被放出,都会循着味儿找到辞吾,争着将他撕吞下腹。   辞吾现在,就是一桌长腿的盛宴,香得很!   至妖雾幻蜃边界后,衔苍默念清心诀,收起杀意,扮作误入迷路的过路者,慢慢走进结界。   进了结界后,他杀意四溢,低喝一声:“辞吾。”   正在山林里甩着骨鞭抽一群馋嘴妖的辞吾听见父亲的召唤,涕泪齐下,嗷嗷叫道:“君父!君父我在这里!”   这里有好多疯了的妖怪要咬我!!   他一边哭,一边把骨鞭抡圆了抽飞妖群,硬生生抽出一缺口,尾巴一收,撒腿就跑。   父亲来了,小魔君有了底气。   嘤嘤中,小魔君不忘回头骂那些馋嘴妖。   “小爷劝你们三思!想吃小爷?做梦!”   骨鞭啪啪作响,感应到主人就在附近,也强硬了不少,鞭子一下子变长,骨节咯咯作响,竟然有了凛然之气,一鞭下去抽散百年修为的小妖不在话下。   小魔君第一次见这鞭子如此威风,金瞳亮晶晶的,都激动哆嗦了:“好生威风!我就知道当初偷你做小爷的兵器是对的!”   骨鞭一滞,显然是愣了。   呔,小主子,你也太没见识了,这就叫威风?我还没开完全体给你看呢!   “辞吾。”   衔苍看到了他,见他身后妖群紧追,衔苍淡淡道:“随流。”   随流,灭了它们。   随流剑化光飞流去,至小魔君身边时,忽而一闪,化作万千光芒,如同流星落雨,潇潇洒洒汇聚如江洋奔流,光浪所过之处,千妖魂飞魄散。   小魔君眼瞪得极大,激动到浑身发抖,大叫一声:“哇!!随流剑这么威风吗?!”   他看向手中的骨鞭。   嗯……突然就嫌弃起来了呢。   骨鞭:“?”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码字写到小神君时,君字刚打一个J,联想词就蹦出来一个:小神经。   哈哈哈哈哈哈辞吾你快看啊,连输入法都在欺负你(傻)!   辞吾:“等我有娘了,我看你们谁还敢欺负我!” 第17章 【游云】妖雾幻蜃   衔苍一把抓过小魔君的衣领,将他提到身后:“退下。”   小魔君眸中星芒还未消,巴巴问道:“君父,这招叫什么?我也要学!”   学?   你是学不会了。   衔苍道:“跟着我,为父带你出去。”   小魔君闻言,转头向边界跑,哪知骨鞭将他拉了回去。   小魔君:“嗯?”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出去吗?父亲怎么反而向碧遮山走?   “君父?”   衔苍道:“此处是妖雾幻蜃,是千年蟾蜍妖吐出的捕食迷蜃,想要出去,需斩蟾蜍妖。”   小魔君愣上一愣,又轻松笑言:“不过是麻烦些,晚点出去罢了。”   有父亲在,再来几剑嗖嗖放星雨的招式,何愁杀不死这蟾蜍妖?   哼,那蛤`蟆精也才千年而已。   小魔君又放出了尾巴,优哉游哉跟在衔苍身后,正幻想着父亲一剑挑山,不料衔苍却突然住了脚步。   小魔君一脑袋撞在衔苍背上,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迷茫问道:“君父怎么不走了?”   衔苍抬头望着出现在眼前的殿门。   迷雾中,仅一扇红柱门树立着,门后即是上山之路。   衔苍道:“辞吾,我可同你讲过妖雾幻蜃?”   小魔君摇头:“不曾。”   衔苍:“那,如今讲也不晚,起码生动些。”   衔苍提剑在手,转了半圈手腕,另一只手捏了个不动如山诀,面上冷冷清清,平静讲道:“妖雾幻蜃不仅是圈地进食的吐息结界,更是蟾蜍妖织就的迷境界,身在此中,就如同进他梦中,只能依照他的界规办事。”   “……何意?”小魔君听不懂。   衔苍叹了口气,也不怪孩子笨,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辞吾,快些开窍吧,你本是神龙啊……”   小魔君知他在遗憾自己笨,一时拉下脸,吐舌默默一呸。   衔苍换了个**:“进入妖雾幻蜃,一来,就要为其主所惑,成为他的傀儡,受他驱使。二来,他会蛰伏在妖雾中心,并在周围设下重重阻碍,想要接近主人,就必须一层层突破这些阻碍。还有第三……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制服他。”   衔苍说完,耐心问道:“我这么解释,你可明白?”   小魔君默默收起舌头,乖巧点头:“明白了!我说我进来后,遇到的那些杂妖都跟没了心智一样扑我,原来是被大蟾蜍迷惑了。”   须臾,小魔君又:“可君父,为何我们没有被他迷惑,成为傀儡?”   “龙不受惑。”衔苍说道,“因而你母亲当年才会令我下界捉拿此妖。”   “哦……这么说,君父这是第二次了。”小魔君心里更有有了底,只不过,好奇道,“可既然捉过一次,当时君父为何不把他杀了?”   “千年善恶因果,一剑杀之送冥界入轮回,并不足以惩戒。”衔苍说,“因而,你母亲将它们都压镇在这碧遮山的镇妖阁上,又在此处设神钉,把它们钉在神木下,直到它们完全净化开悟,才可入轮回往生……”   小魔君角度清奇,二指托腮似故作深沉道:“也就是说,它们现在的妖力,不比从前。那是好事啊!君父,快去扫清障碍,一剑拿下此妖!”   红柱门前,出现了一抹妖影,曲线妖娆,姿态婀娜。   她舌尖卷翘,慢转朱唇,手指卷着发尾,冲父子俩眨了眨眼。   “仙尊,来啊。”她道,“奴家等着仙尊那威武的长剑,狠狠捅……”   衔苍挥手,令骨鞭缠住了小魔君的耳目。   小魔君听不见也看不见,声音不自觉地就提高了,大声道:“咦?君父,她识得你?她怎么还求你用剑去捅她呢?”   衔苍皱眉,甩手一张符,贴住了小魔君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并用力在他脑袋顶敲了一下。   这也不怪孩子,他心思单纯,自然不知这受了蛊惑的女妖在说什么。   被封口的小魔君:“??”   父亲,你怎么出手先修理孩子呢?打我作甚,打妖啊!   “仙尊要上山,就得从此门过,除此以外,别无他路。”女妖化原形,蛇身人面,盘上朱红门柱,声音依旧妖娆,“仙尊若不能让奴家满意,就要留下那颗仙心,给奴家作伴……”   衔苍冷着一张脸,评价道:“倒是比从前长进了,只是这仙心,你要不起。”   他收起随流剑,风动耳边银饰,那龙眼宝珠闪烁着幽光,银芒落入掌心,化出如发光丝,缠绕上他的十指。   衔苍随手一扯,指向那女妖。   “悠悠,去。”   女妖见那那束光照来,双眼乍变竖瞳,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如暴雨般的毒液。   衔苍耳边银饰挣动起来,朱红龙目跳出来,化为一把妖艳华丽的红伞,悬在半空。   原本如针飞刺来的黄绿毒液在红伞前化作绵绵细雨,温柔坠入土地,灼烧出白烟。   衔苍岿然不动,垂目道:“绞杀。”   悠悠一圈圈绕上女妖,就在那朱红门上,将她就地绞杀。   仙器归位,衔苍睁目,见那女妖面目狰狞化为黑影,印在门柱上,他淡淡道:“妖雾幻蜃中,无法净你度你,可惜可惜。”   朱门化烟蒸腾而去,原来是山腰下的古树幻化而成。   衔苍抽掉骨鞭,撕了小魔君脸上的封印符箓。   小魔君气鼓鼓的瞪着他,再看向前方时,顿时气消,雀跃道:“君父这就收拾完了?!”   衔苍:“走吧。”   这仅仅是第一道门。   当年,他奉琼华之命下界捉拿妖皇尚桑,他摆了九道门“招待”他。   不知这次,妖皇又会摆几道门来阻他。   小魔君经过古树时,见印上的妖影扭曲狰狞,痛苦万分,似在嘶喊。   他打了个冷战,拽住衔苍的衣袖,快步跟上父亲,悄声说道:“君父怎么不净了她?看着怪吓人呢……”   衔苍眸中闪过一丝悲伤。   仙器悠悠,是他从自己的仙心中抽出的一缕琼华给的希望之光,这光因琼华殒身,已沉寂多年抽不出了,这是最近,琼华以神魄回六界,他才找回了这点希望,可净化之能……比从前弱了不少。   “这六界,唯你母亲,能真正的度化苍生……”衔苍只好如此回答小魔君。   小魔君少年不知愁,反而开心道:“我就说我母亲最是厉害!”   未走几步,又是一道门横在眼前。   那门像庙宇,还能听到里面洒扫作法事的声音。   衔苍犹豫了片刻,把骨鞭放在小魔君的手上。   “你站在此地不要动。”衔苍道,“我去破此门。”   “君父……”   小魔君见衔苍笔直的背影消失在第二道门内,忽然寂寞了起来,鼻尖发酸。   都怪自己身体脆弱又学艺不精,无法与父亲并肩作战。   夜风卷着妖气吹来,小魔君打了个哆嗦,举目望去,周围树影婆娑,看哪个都像藏了千百个妖怪在内,顿时害怕起来,手中骨鞭握得更紧。   ---   有老树灵助力补魄,颁玉苏醒的十分迅速。   她舒展了四肢后,从老树上一跃而下,甚是稀奇地拍了拍这棵千年桃树灵。   “罕见,竟然是天地第一被神点化的通透树灵。”颁玉道,“没想到那魔物这么有面儿,竟能把你给请来。”   老树:“仙……子。”   仙子?不……这小仙身上有一缕微弱的气息,像极了琼华上神。   颁玉笑道:“一觉醒来,没瞧见家里的小龙,连大龙也没瞧见……这一大一小的两条龙,都哪去了?莫不是人间还有偷龙贼,趁我睡觉,将那父子俩一起拐去了?”   老树灵:“小神君未归,衔苍仙尊去寻了。”   “哦。”颁玉道,“原来去找儿子了,怪不得。”   她像撒瓜子皮一样,撒出一把桃花瓣,闲闲道:“找找看,一个人教训儿子怪无聊,问问魔尊,要不要让我去帮他训个龙。”   老树灵又疑惑起来:“看性子……不像琼华。”   琼华上神可是神啊,神都是高高在上,终年不下神坛,连说话也是寥寥几字,似是那无情天。   花瓣回来,颁玉忽然一愣,继而慢慢笑了起来。   “嘿哟!”颁玉笑得越来越灿烂,“一大一小两只,都被困了啊!罕见,实在是罕见!”   她捏着桃花瓣,问道:“我去可有用?”   桃花瓣给了她答案,去之。   “明白了。”颁玉说,“还没解决问题,总不能让客人丢了。”   颁玉揣好桃花,头发随意一挽,拍了拍老树:“你看家,我去去就回。”   眨眼睛,院子里就只剩老树灵了。   这天地第一通透的老树灵慢悠悠道:“神的事,我不懂。”   看样子,应该是琼华上神闭关,无聊得很,就放出一缕神魄化为小仙下界陪小神君“历练”。   神果然不是它这个草木精能懂的。   颁玉很是轻巧地就飞入了妖雾幻蜃,并且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小魔君。   只不过,她经过印有女妖狰狞魂影的古树时,见那女妖影着实痛苦,便随口说了句:“好生痛苦,快入轮回去吧。”   颁玉说完就离开,而身后的古树上,女妖的魂影渐渐化为金粉消散,归入冥界轮回台。   颁玉见小魔君衣摆后一条细龙尾直直翘着,明显是在警觉害怕中。   她起了玩心,悄悄走到小魔君背后,抓住了他的尾巴:“逮到了!”   小魔君嗷的一声差点吓飞魂,手中骨鞭嗖的向颁玉甩去,待他看清是颁玉时,已经来不及收手了。   惨了!   骨鞭是父亲万年前蜕去的妖身所化,一鞭下去,这虚弱的杂仙估计要躺个一年半载!   小魔君吓得闭上了眼,额上直冒冷汗。   可好久也没听到颁玉痛呼,小魔君微微睁开一只眼看去,这一看,惊的他整只龙都石化了。   骨鞭软绵绵垂在颁玉的手中,乖得跟条家养龙一样。   小魔君惊到挠头。   颁玉抬头问道:“嗯,小的在这里,那条大的呢?”   小魔君:“……”   喂,杂仙,你是在说我父亲?!   你胆儿好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欠抽!   骨鞭:别用我抽!!我可不想被九天神雷碎成粉! 第18章 【游云】愁龙   妖雾幻蜃中的活人,恐怕早被妖皇尚桑食了,因而,但凡是出现在妖雾幻蜃中的人,都是假象。   衔苍进入第二道门后,寺庙中的神使纷纷向他求助。   “仙君救命!”   这之后,还有人拼命地点燃寄望香,向白镜修求救。   不得不说,戏做得很真。   当年,他第一次来捉拿尚桑时,见到求救的凡人,剑尖都在颤抖。他知道那是假的,可他心中却有声音不停地问:“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他们还没死,只是被尚桑迷了心窍,成了活人傀儡,那我杀了他们,不就是杀了无辜之人吗?   可如今……   衔苍眉宇间魔气顿生,双眸赤金,开口问道:“你们是神使,自当侍奉神。”   满地求救的神使们齐齐抬头看向他。   衔苍妖修出身,五官本就妖艳,从前有仙气镇着,又冷心冷情,故而无人察觉他的那分邪艳,后来堕了魔,背上了魔煞债,他的妖艳邪气就越发张扬起来。   此刻,他俯视着这群神使,如同一妖祸人间的魔魅,比妖皇还要邪上三分。   “既是神使,那我问你……”衔苍的声音重重叠叠,从四面八方传进这些神使的耳朵,“你们侍奉的,是哪个神?”   “你们遵循的,是哪个道?”   “你们苦修的,是什么心?”   他的三问,震彻人魂。   神使们忽然口吐白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双眼中已没了瞳仁,“白眼”大张着,俱是一脸懊悔的死相。   衔苍收了魔气,对着这群“有眼无珠”的死相,念起了往生弥罪诀。   神使们化为一堆白骨,果然是早已被尚桑食干血肉的傀儡。   衔苍睁眼,对着虚空道:“你不该用他们挑战我的信仰。他们侍奉的,连神都不是,又如何能经得起我三问?”   寺庙飞灰湮灭。   衔苍深吸口气,收起刚刚质问傀儡的那份怒意,转头,又是个温温柔柔“贤良淑德”的好父亲。   “辞吾。”   他转身,第一眼,却是看向颁玉。   至于儿子……   “君父!”小魔君欢快跑来,衔苍还在发呆。   小魔君都跑到他身前来了,可衔苍好像还没看见他,目光仍停着不走,错愕道:“颁玉?”   不是幻像。   小魔君在衔苍脸前晃了晃尾巴:“君父??”   衔苍这才回神,下意识把“多余”的小魔君撸到了身后,上前去问颁玉:“仙子醒了?在家里等着就是,为何还要来此险境?”   幸亏自己刚刚敛了邪气,不然对着她露出怒目狂态,那可如何是好?   小魔君龇牙咧嘴,酸溜溜看着衔苍,目光似要把他的衣服灼个洞出来。   这一看不打紧,小魔君发现了不同。   “君父……”他盯着父亲身上的雪青色衣裳,问道,“君父怎么……又换衣裳了?”   父亲在魔界时,整日都是一身雪衣,就差在自己身上挂个牌,白底黑字写上丧妻了,怎么来了人间……不,怎么遇上颁玉后,他每天一个花样,打扮起自己了?   小魔君先是一惊,后是一怒,翘尾巴就走。   好啊,我早就觉得不对!   母亲还未找回,每日花枝招展,又是给谁看?!   衔苍驱骨鞭去捆那小龙,哪知骨鞭在颁玉手中,竟是滞了许久未动。   “辞吾!”衔苍着急道,“站住!”   骨鞭这才慌张跟上,与那小龙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前方。   衔苍一口气断在咽喉处,疼得只想吐血。   “做父母的不容易啊。”颁玉亲眼“领教”了小魔君的古怪脾气,啧啧摇头,“这些年真是辛苦魔尊大人了。”   衔苍愣了好久。   颁玉的话,让他想落泪,只是龙这种生灵,自长成后,就不再落泪,他已有万年,虽想哭却无泪了。   衔苍淡淡苦笑道:“真是可怕……”   神的语言,即便是平常的一句话,也能触动苍生。   衔苍再次披上斗篷,兜帽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颁玉只觉得这一大一小父子俩颇有意思,却还不知此事与自己有关。   衔苍自然之道她神魂未归,记忆和感情上都有缺失,他深深叹了口气,道:“走吧。”   颁玉:“嗯,这次找回孩子,可要好好教训一顿。如果魔尊大人下不去手,小仙愿意代劳,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衔苍笑道:“好。”   第三道门来的无声无息。   走了好久,二人见眼前云雾缭绕,云海之上,仙山稳坐。   颁玉:“哟,这地方……”   衔苍无奈叹息,见此仙山,已知此门难过。   “是仙界,这山叫飞来山,是我静修打坐的地方。”   颁玉:“明白了。”   她的桃花瓣早已飞出去打探,现今一瓣都未回。颁玉两手空空,走在衔苍前头,说道:“怪不得看这山顺眼,原来是魔尊大人的故居。古话道,山有龙则灵,这山的确灵动秀气……”   颁玉是觉出衔苍心绪不稳,眉间萦着愁思,故而用上了拿手哄龙技艺,赞美之词滔滔不绝。   待夸完,颁玉回首看他,果然见衔苍含着愁微微笑了一笑。   这缕笑很是缥缈,轻地似那桃花瓣飞舞时带起的风……当然,足够了。   颁玉:“不知你儿子在不在此山中。”   “我感应不到他。”衔苍蹙眉道,“可见他不在此门。”   “……那,魔尊大人?”   “不必担忧。”衔苍说道,“他有骨鞭在手,那骨鞭是我万年前析出的妖骨所化,只要我离得近,骨鞭就能护他无虞。”   ---   不错,骨鞭画地为牢,搭了个龙形白骨塔,锁住了小魔君。   龙骨塔与那白镜修的神像同高,小魔君被困在内,百般无聊,只好死死盯着白镜修的那张脸,呸了一万多遍。   妖皇尚桑就在龙骨塔外,幽幽道:“小孩儿,你这破骨头也撑不了多久,你可知,在我这里,我就是神,什么琼华白镜修,全都无用。我叫你来,你便不用过那门,也能到我身边来,我叫这龙骨软掉,他就是再硬气,也会乖乖软掉,你可感觉到了,它正抖得厉害。”   小魔君停下呸白镜修,先呸了他一口。   “胡说八道!”小魔君道,“你当我父亲的法器跟你这癞蛤`蟆一样无用?!你这个二皮脸杂妖,是你的死期快到了!”   妖皇尚桑也不生气,他妖笑一阵,道:“从前我在你父亲那里吃了亏,搭上了千年自由……人界有言,士别三日当……婵婵,后头是什么来着?”   他额上的女面张了张口。   妖皇尚桑抚掌道:“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正是这个词……有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我我把镇妖阁千百妖的修为妖力都纳为己有,修为大增,而你父亲……”   尚桑抬头,邪笑着看向坐在龙首骨阵中心的小魔君。   “经过我两门试探,我已知晓,你父亲的修为,都在你身上,他而今仅靠魔气撑场面,而且这魔气……”尚桑乐的手舞足蹈,哈哈狂笑道,“这魔气是屠光魔界万重魔后背上的,自然还有债要他还,衔苍在过我的第二道门时,那魔债就蠢`蠢`欲`动,要反噬他了哈哈哈!”   小魔君恨到尖牙咬骨:“你放我出去,让我抽死这蛤`蟆!”   妖皇指着身后的烛台:“小孩儿,瞧见这个了吗?”   小魔君看过去,花花绿绿的烛台,血色蜡烛淌着泪。   妖皇道:“这叫人蜡,待它燃干后,你们都会化为我腹中的脓水……”   小魔君被恶心到大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龇牙嘶嘶道:“闭嘴!谁要做你腹中的什么什么水,长这么丑就不要白日做梦了!”   “小孩儿你别急。”妖皇悠悠抽了口水烟,烟杆敲了敲身后的烛台人蜡:“待它走到一半时,你这个龙骨阵就会碎成一摊,到时候,你只能进我的肚子里耍嘴。”   小魔君握着龙骨栏杆,恨声道:“小爷就是进了肚子,也要闹他个地覆天翻,活活疼死你!”   妖皇尚桑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累死累活吵我,不如与本皇一同观赏你父亲被魔煞反噬,在我这第三门苦苦煎熬的美景……我这幻境,最会寻你们的软肋,你父亲万年的仙尊,本该无欲无求,无懈可击,没想到,却是个妄想亵神渎神的邪魔,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这个心魔,好得很啊!这一门,我倒要看看他见了琼华,敢不敢缠上去!”   小魔君一愣。   小魔君:“……喂,你,不会不知道我母亲是谁吧?”   “哦?”妖皇转过脸,撇了撇嘴,“你父亲情火焚身,又是至淫之物,魔界熬煞之时,自然是随手拉到什么,就渎什么,我瞧你那原形,细得跟条蛇似的,又什么都不会,资质奇差,你那生母,充其量是条蛇,怎么,难不成,你还幻想着这天地间还能有条母龙帮衔苍产子?万年前这六界的龙就被你父亲斩绝了,小孩儿,莫要被你父亲骗了。”   他果然不知。   对哦,又有谁敢朝上神身上想?   小魔君也知自己出生的蹊跷,按父亲所言,他是母亲危机关头,感一缕前缘后留下的希望,可……   可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告诉他,琼华上神千年前就断情断爱,无限接近于无情天,既然是断情断爱的神,会在应劫时与一条龙恩爱生子?天塌了也没可能!   小魔君这下不吵了,也不呸白镜修了,他呆呆坐在龙骨阵中,思考起人生来。   “诶……那我到底怎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爸,我到底怎么来的?   大龙:说来话长,你且记住,琼华是你娘就好。   小龙:亲生的?   大龙:千真万确。   小龙:可,娘她怎么生的我?   大龙:当时情况复杂,你娘把我推出天劫后,朝我怀里塞了个明珠,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我儿子,至于具体怎么生的,这……稀里糊涂就有了吧……别问我了,我真的不清楚。   【琼华:珠胎暗结呗,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第19章 【游云】神之魄   “从前,衔苍来捉我,我只能拿幻境中的寥寥小妖招呼他,如今境况不同了。”妖皇尚桑指了指身后空荡荡的镇妖阁。   阁中千张妖面碎裂满地。   他道:“我留了十二只大妖,设了十二关,陪衔苍耗上一耗,等他熬到我面前时,本皇用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戳破。”   小魔君大声道:“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屁吃!什么十二大妖,我呸!我父亲眨眼功夫就破了你两关!”   “那只是小试。”妖皇尚桑道,“两门过后,他有多少能耐,我早已摸了透。三门中的怨妖这次,会好好捏着他的痛处招待他,小孩儿,你就看着吧,看你父亲丑态毕露的模样。”   小魔君心里暗暗想,若是真的到那个地步,他就乖乖闭上眼睛,坚决不看父亲。   百年来,父亲从未对他展露过自己的艰辛,可他心里多少是知道的。每七年,父亲就会把他关在魔界里,失踪一段时日,再回来时,他能明显感觉到父亲的疲累,像极了大病初愈的凡人。   他知道这是代价。   魔界中有千万大昭人需要活下去,可魔界那地方,有点像样的水土也都被魔气腐化,父亲无法,只得将全部的魔界背在身上。虽他嘴上说是自己要靠魔气撑场面,实则却是为了界中的那些凡人。   魔气蚀骨蚀心魂,尤其见仙心更是眼馋,百年来父亲要是出一丁点差错,它们就会趁虚而入,将那颗仙心蚀掉。   小魔君深吸口气,擦了眼角的泪,握着龙骨的骨杆,悄声说道:“咱们一定要坚持住。”   幻境中,妖皇的规矩最大,骨鞭是在与幻境规则搏斗。   原本摇摇晃晃的龙骨鞭感受到小魔君的心志,又将根基向土地中深扎了数寸,稳住护阵。   妖皇尚桑悠然吐出烟圈,说道:“婵婵,不必惊讶,龙就是这世上第一倔强之物,骨头硬得很。我看这软脚杂交的小龙蛇,有几分龙的骨气……只是,再硬的骨气,也救不了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小魔君嗷嗷磨牙,心中恨道:我要是能学会一招半式就好了,我要是能帮上父亲就好了。   明明是神之子,明明有那么厉害要强的父亲,自己却是个什么都学不会的废物!   金瞳中,眼泪打转,小龙咬牙默默哭,脸上却还是恶狠狠不肯服输的倔强样子。   ---   颁玉与衔苍落脚飞来山后,还未寻到此门中的妖。   颁玉环顾四周后,抬起头,直直向镇妖阁望去。   这一眼,让妖皇尚桑心中打突,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捏着烟袋出声问道:“婵婵,她是谁?”   他额上的女妖面不知。   “看起来,也就一木系的小杂仙。”妖皇尚桑道,“难道是我的错觉?”   他只觉得,刚刚颁玉转头望他这个方向时,目光似乎穿透了后几道门,盯准了他。   那双眼眸太过纯净,净的让他心不安,让他骨头里渗出丝丝恐惧,仿佛她再多看一眼,自己就要被她净掉。   颁玉收回了目光,抬手指着上山道,说:“魔尊大人怎么不出去?这不就是路吗?”   身后无人回应。   颁玉回身,只见衔苍单膝跪地,以剑支撑,垂头不语。   颁玉:“……到底是什么妖呢?”   她那桃花瓣劳累了一大圈,甚至把后几道门的妖们都看清了,也没看到此门的妖。   颁玉背着手,弯着腰,把脸凑近了,再看衔苍。   衔苍紧闭着眼,长睫低垂着,不住地颤动。   颁玉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是已经中招了。那么问题来了……我怎么没事?”   桃花瓣给了她回答。   ——无记忆者,不惑也。   “原来如此。”颁玉接受了这个回答,一边抛着桃花瓣,一边围着衔苍慢慢转了起来,“那么,我怎么才能把他拉出来?”   桃花瓣答:入。   颁玉撒了全部的桃花瓣,挑眉道:“你们倒是会省事,一个入字就想打发我做事?你且说说是哪个入?怎么个入法?”   千百朵桃花瓣委屈飞回她的晶玉中,毕恭毕敬送上了答案:识入。   颁玉:“行吧。”   她坐了下来,很随意的动作,却是曾经的琼华上神冥思打坐状。   小魔君莫名觉得,她这个身姿,包括那个神情,都熟悉得很。   “她是谁?”小魔君心中也有了这样的疑问。   颁玉的仙识钻进了魔尊衔苍堕入的幻觉中。   仙识进入幻海的一瞬间,颁玉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妖。   “盗取记忆,将魂识困于记忆牢笼中的怨妖。”颁玉的仙识点头道,“嗯,如此,就看这龙,能不能识破自己被困于回忆中了。”   幻海中,一身玄衣金鳞绣,意气风发的少年,眉目满是戾气,正与九龙缠斗。   他龙牙化剑,似流动的水,贴着那些龙,寻到了逆鳞所在,一剑穿心。   龙血染红了脚下的大地,而玄衣少年则缓缓乘风落于崖上,收剑于背,抬眸看向九重天。   “我是这天地唯一。”   “九重天上是何人?还不向本座俯首!”   “本座已收服三界,本座是至尊!”   九重天外亮起金光,颁玉也好奇望去,见一女神,身背光轮,天`衣袅袅,踏云而来。   “你就是琼华?”那玄衣少年道,“本座是三界至尊。”   女神指着崖下的九龙尸首,问道:“这可是你做的?”   玄衣少年长眉一挑,擦拭长剑上的血花。   女神手指一掐,抬眸道:“倒是有几分正道仙途的资质,可惜妖骨太盛,冥顽不灵。”   她抬袖,露出一截皓腕,那玄衣少年美目微亮,死死盯着看。   女神笑了一笑,甩出九天玄铁锁,又拔出一枚木簪,化为降龙杵,打在那少年头上。   那少年显出原形,一条即将长成的苍龙。   龙见九天玄铁锁,慌张飞走,却怎样也飞不出这万丈高崖,末了被锁扣住龙筋命脉,玄铁尖端离那逆鳞龙心仅一寸之距。   苍龙无力支撑,被缚与高崖之上,落下眼泪。   泪落凡间,化为盐泽。   日月更替,沧海桑田。数百年后,苍龙软了语气,喃喃着:“我想见你。”   女神偶尔会临崖看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多数时候只沉默摇头,偶尔会赐他几个字,也无非是:“冥顽不化,淫`心未消。”   又是百年,苍龙终于得了要领,想见她的心未变,龙体在长成后,开始析骨,龙自行脱骨蜕变,每一寸都如受千刀万剐之刑,而他却将此视为修行。   他脱骨这百年间,女神只来了一次,仙乐飘飘飞来,远远见他,还未近就又回了九重天。   他明白,他走对了路。   千年之后,他蜕骨脱身,落地已是成熟人形,眉目间没了戾气,抬眸是一双大慈大悲沧桑苦难历尽的眼睛。   他身上满是伤口,虚弱不堪,见金光出现,女神降临,他抬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会赐予我什么?”   女神携他飞入九重天,面容模糊不清,话也开始妖艳起来。   “赐你名,名衔苍。”   “赐你仙山洞府。”   “赐你仙途。”   “赐你……完成心愿。”最后一句,极尽妖冶。   朦胧中,女神开始退衣,曲线玲珑,姿态惑人。   她转过身来,面容依然朦胧不清:“衔苍,本神命令你,交出你的心。”   躺在九重天神祭台上的玄衣男人眼眸缓缓亮起,身上的伤口向外渗血,他的手慢慢向心口挪去。   看不清脸的女神显出了妖形,不住地惑他道:“快啊,衔苍!献出你的仙心给我!”   衔苍的手停下了,他似是察觉了。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唯独这颗心……”他喃喃道。   见不成,那怨妖又加深了一层。   “那便试试永失所爱的痛吧!”   画面闪过,琼华躺在八方殿中,身体冰凉,身边众仙啜泣。   衔苍一身雪白斗篷,从殿外走进,仙人们齐声道:“仙尊,上神仅剩魂魄神体,心被那灭神劫挖去了!”   “仙尊,唯有献出仙心,才可救上神!”   衔苍呆呆看着坐台上的琼华。   无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想失去她,对吗?”   “你想拥有她。”   “你是陪伴她最久的,说好的地老天荒,如今你却失去了她。”   “你的一切都能用来救她,抽筋拔骨就算是把心掏出来给她,你也是愿意的,不是吗?”   衔苍的手指缓缓抽开了束带,雪白斗篷落地。   他目光发直,双眸浸在悲痛中,缓缓抽掉了衣带。   外衣除下,如雪仙衣飘动着,他的手向心口探去,指尖连一丝颤动都不曾有。   心口雪衣处出现了血痕。   “好阴险的捕龙陷阱,真真假假,环环相扣。”颁玉蹲在一旁看了个全程,见他疼痛时还未清醒,怕他这次真的深陷假象,献出仙心,只好跳上坐台,凑近了,双手在衔苍耳边一拍。   “啪”的一声。   衔苍回魂,眼眸清亮了。   颁玉:“喂,看着我,魔尊大人,上神可不是这么死的。她是神,神是给予,不是索要,又怎会让你献出心去救她?你莫忘了,她给你留了个儿子,你可要抓住这缕希望,好好活着啊。”   衔苍对上她那双清澈熟悉的眼睛,愣了好久,缓缓一笑,笑眸中水雾氤氲,盈着泪。   成年的龙不再会流泪。   衔苍笑得灿烂,可颁玉却觉得这笑苦得很。   颁玉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额头,手指又点在他的眉心。   琼华当时怎么说他来着。   哦,对。   “冥顽不灵。”颁玉收回手,挑眉道,“原来你真的会陷在怨妖的记忆幻境中。”   周围的仙人们还在蛊惑着他献出仙心,可已经无用。   怨妖匆忙调换记忆,衔苍注视着颁玉,微笑着,将随流剑送出。   剑尖直攻坐台上装扮为琼华的怨妖,怨妖大骇,飞身就逃。   “妖皇救我!”   远处,一直关注着三门幻境的妖皇尚桑踢翻了椅子,气道:“她到底什么来头?!怨妖一旦进入识海,就连衔苍都受不住,这杂修破仙又是谁,轻轻拍一拍就能破了怨妖的阵?!”   小魔君也看的目瞪口呆,心中疑惑更盛。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我是天,我是地,我是电,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话。 第20章 【游云】千红   怨妖未能如愿逃出。   他是天下第一软弱的妖,只可鬼鬼祟祟做事,趁人心绪波动,钻入识海,寻找执念。可他一旦显形,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   怨妖会从苍生的怨念中汇聚而生,无心无面,赤`裸`裸如流云水波,没有个像样的身形。   颁玉的桃花枝落地成藩,清新的桃花色拦住了此妖的去路。   怨妖转身向颁玉求饶,实则那两只半透明的鱼眼睛正贼兮兮盯着颁玉看,想寻到她心绪波动之时,趁虚而入。   哪知这怨妖看了半晌,也未看见这仙人的心。   “无心的仙?”   怎可能?!   没有仙心,又怎会成仙?就是那冥界的轮回魂,也都有了心才能登上轮回台!六界万千生灵,除了未开智的草木,又有什么没心?   能走能跳能言会道,那就一定会有灵,而有灵则有心。   这桃花小仙的心,在哪?   颁玉走上前来,笑着问道:“你打量我,又是打什么主意?”   衔苍:“仙子当心,怨妖最是狡猾。”   颁玉的桃花瓣绕着怨妖转,不一会儿,颁玉将花瓣捏在手心,说道:“终于摸清了你的来历。”   她同衔苍解释道:“原来魔尊大人踏入此门前,就已经被他钻了空子。”   衔苍眉微微一沉,抿紧了嘴。   他以为自己是看到昔日修行的仙山,触动了回忆,才让怨妖得逞。现在看来,应该更早一些,是他破了第二门,回身猝不及防看见颁玉时内心过于激动震惊,又片刻慌神,让怨妖钻入了识海。   只是,他就是有“情”的软肋,也不应该被区区一个小怨妖钻了空子。   他盯着这怨妖看,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   颁玉又道:“此妖危害极大,专挑唆做坏事,我看啊,得想个办法让治治他。”   怨妖:“仙子,仙子慈悲心,饶了我吧!我已被琼华神压在碧遮山上三千年了……”   颁玉:“哦?三千年了啊!三千年都没能把你净掉,这是谁的怨气如此深?”   颁玉问的同时,桃花瓣也给了她回答。   衔苍听到三千年时,终于想了起来,他愣了一下,刚要去拦,就听颁玉说:“哦,原来是衔苍仙尊的。”   衔苍凝住,不敢言不敢动。   颁玉指着这怨妖,回头笑着对衔苍说:“打听出来了,这是魔尊大人三千年前抽出的怨,交给琼华上神,让她压在碧遮山。”   衔苍微微别过脸去。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神,即便她只有一魄,也能看穿世间的因果。   “三千年前,我修行入险境,深感从前的杀伐带来的怨念太多,于是将它们剥离,交给了上神。”衔苍低声说道。   怨妖听了,以为自己有了活命的机会,连忙游荡到衔苍身边,求他饶命。   “既是同根,就不必再……”   “慢着。”颁玉打断了这怨妖的话,笑眯眯道,“既然是魔尊大人的怨念聚成的妖,威力自然不比寻常的怨妖,怪不得能让魔尊大人着了道,这样一来,更是不能放这个妖出去了。”   怨妖又绕上了颁玉的身子,在她脸前嚎啕大哭:“祖宗!你就饶了我吧,我被镇了三千年,出来又要给那蛤`蟆卖命,够够了!您心疼心疼我,高抬贵手,给我条生路吧!”   颁玉看着衔苍:“看在魔尊大人的面子上,我且来问一问如何处置。”   怨妖目光灼灼盯着颁玉的手。   颁玉似变戏法,桃花瓣绕着她的手指飞舞后,她心中有了答案。   “听闻,若想出这妖雾结界,就要乖乖破那十二道门?”颁玉问衔苍。   衔苍点头道:“于我,是。”   颁玉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嗯,于我而言,也不一定。”   她笑吟吟对怨妖说:“你啊,倒是有一条生路,待你做了此事,自然会有结果。”   怨妖:“什么结果?”   颁玉:“倒是聪明,不愧是魔尊大人当年抽出的怨。你莫慌,我刚刚看了,你这个怨妖,压在碧遮山下三千年既然也不消散,那功德圆满后,自然是要入轮回台,下一世做个囫囵人了。”   怨妖一喜,当下便应道:“为仙子赴汤蹈火,我也是愿意的!”   妖皇尚桑差不多已经快被气死了。   怨妖脱离了他的掌控,竟然还应承了那小仙的请求。   妖皇尚桑一爪拍在坐台上,戾气丛生,妖气大涨。   他妖目赤红,慢慢转头,看向龙骨阵中的小魔君。   小魔君倒抽一口冷气,心里默道:“好骨鞭,你可要撑住了!”   然而骨鞭仅剩一口骨气支撑,当山脚下粉红仙雾缓缓升起时,龙骨阵落地回归为一条骨鞭,小魔君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瞬间抓起骨鞭挡下妖皇尚桑滴淌着粘液的蛙舌头。   小魔君呕了一声,狠狠咬牙:“你当我什么都不会吗?!”   他嗷呜一声,从丹田发出的龙吟声虽不厚重,却也悠长。   他拿出凛然的龙气,金瞳眯起:“区区小妖,也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想吃我?!你得有那个福气!   虽然气势上,小魔君做到位了,可他心里却依然忐忑不安,怕的要死。   万一这蛤`蟆妖被修为蒙了心,执意要吃他,他怎么办?   父亲还有九道门要过,他到底能不能支撑到父亲来的那一刻?   小魔君额上汗珠低落,骨鞭咯咯响了起来,想来也是撑到了极致。   妖皇尚桑松了口,以诡异的人形状态,四肢着地,远远蹦开,又与小魔君兜起了圈子。   “修为修为修为!”   妖皇尚桑说道:“我要更多的修为!把你的修为给我!”   他下方的那张脸,化出了蟾蜍的模样,眼睛高高鼓着。   小魔君龇牙咧嘴道:“丑就丑吧,还想得美!你看看你那眼睛,颜色跟腌坏的酱菜一样,我看你一眼就浑身恶心!”   妖皇尚桑亮出武器,一支碧绿三叉戟,如疾风一般,狠狠向小魔君刺来。   小魔君大喊:“骨鞭,给小爷往死里抽他!!”   骨鞭甩起的利风发出尖锐的进攻音,小魔君似是被鼓舞了士气,握鞭飞起,漂亮地挥鞭抽来。   “喂,杂妖!”小魔君眼下的蓝色水纹印渐渐发亮,“掏干净你的耳朵听好了,本君乃琼华上神之子,是六界唯一一条神龙!”   骨鞭蓦地点亮,金光裹鞭,第一次在小魔君手中有了点神兵利器的模样。   妖皇尚桑躲开他的攻击,跳上身后白镜修的神像,如本体一般蹲在白镜修的头上,说道:“开什么玩笑,我若是琼华,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我怕是要臊死在冥界,求着那天劫劈我!”   小魔君落地,再一抬头,金瞳里全是泪。   妖皇哈哈笑了起来,踏在白镜修神像之上,将三叉戟对准小魔君,低声说道:“婵婵,看本皇食龙大补,一统六界,封你为妃!”   三叉戟破风而来,声似狞笑。   小魔君躲闪不及,伤了胳膊,骨鞭差点脱手。   然而能称妖皇,自然不止这点能耐。   小魔君脚下的这片土,仍然在妖皇尚桑的控制之内。   三叉戟再次袭来时,小魔君脚下土地突然隆起,妖枝藤蔓破土而出,缠住了小魔君的四肢,牢牢将他缠住,且贴心的为三叉戟扯露出了小魔君的咽喉。   “啊!!”   锋利的三叉戟就停在他的咽喉处,迫他仰起脸。   小魔君落下一滴眼泪,屈辱道:“尚桑!你且记住,若是小爷堕身为魔,今日你就是小爷腹中的一团肉糊!”   “衔苍教得好啊……”尚桑的蟾蜍脸凑近了,对着小魔君吐出一口蜃气,挑起小魔君的衣摆,看着他衣服上的仙法口诀,嗤笑道,“好得很,就是身在魔界,也想教你走仙途,真是可笑。”   小魔君尾巴卷起骨鞭,趁尚桑分神,一鞭狠狠抽下。   尚桑未被骨鞭抽中,可他额上的女妖面却张口痛呼,声音凄厉,随着伤口的裂开,许许多多怨灵魂魄从那女妖面的裂痕中挣脱飞出。   尚桑捂着女妖面,疯了似的大叫起来。   “婵婵!婵婵!”   他双目淌血,长趾指向小魔君,声嘶力竭道:“你竟敢!!”   他飞身而来,锋利的骨爪向小魔君的咽喉处抓来。   “婵婵别怕,我这就吞了他治好你!”   尚桑妖气大盛,整个妖雾幻蜃也膨了数里。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尚桑的手指凝住不动了,离小魔君仅一寸距离。   他流下血泪,忽然跪到在地,口中喃喃道:“婵婵。”   魔气笼罩而来,小魔君心一震,抬头道:“君父!”   “啪!”   小魔君的脸歪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父亲竟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所谓打人不打脸,从前自己就是再调皮,父亲也从不会打他的脸。   小魔君目中含泪,捂着脸看向衔苍。   衔苍皱着眉头,不敢再看儿子,连忙转过身,说道:“以后……不许乱跑。”   小魔君咬唇,抬胳膊擦去眼泪,满脸倔强。   颁玉抚着心口,说道:“还好赶上了,惊险,真的惊险!”   她连破九道门,赶在最后一刻将怨妖送进了妖皇尚桑的妖识中。   小魔君愣了一下,看向山下。   果然,十二道门均已被破,山上遍开桃花。   小魔君惊道:“这是……”   颁玉走来,揉了揉他脑袋:“这叫千红。”   “你的招数?”小魔君问。   颁玉看着他脸上的血痕和手指印,抓了几瓣桃花拍在他脸上,花瓣拂过,不一会儿就消了肿。   “不错,本仙半柱香前才悟出来的招数。”颁玉调侃道,“专门救不听话的小孩儿的,可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委屈,君父打我。   衔苍:后怕,后悔,难过。做父亲太难了。   颁玉(没心没肺):逗小孩儿好开心啊,哈哈!   对了,后天,26号,周二入V,入V之后就每天双更了~ 第21章 【游云】妖皇衔苍   气氛不是很融洽,这一大一小父子俩都僵持着,各自转过身去不理对方。   颁玉笑:“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娘的。”   家里还是要有娘在热热场子的,龙都是倔脾气,这个时候要是有个娘亲在旁边说几句软和话破个冰,气氛也不会如此尴尬了。   小魔君憋泪,眼圈通红,揉了揉鼻尖,他颤着声道:“是我没用,给你们蒙羞。君父说我是琼华神的儿子,可我却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做君父的儿子都勉强。君父有我这样的儿子,一定很失望。”   衔苍蹙眉:“闭嘴,少说废话,我只是让你从今往后不要使性子,四处乱跑!”   小魔君无精打采垂着尾巴,揉着眼睛道:“承认吧,就是失望。谁家的孩子百岁了还需父亲提心吊胆?还不是因为我空占一身君父的修为,却无半点作为。”   “诶!”颁玉见衔苍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好自告奋勇,上前来缓和气氛。   她道:“你父亲可真没那个意思……”   “住口,你又知道什么!我不清楚我父亲的意思,倒是你这个生人清楚?!”小魔君冲颁玉龇牙。   衔苍立刻威胁道:“辞吾!”   颁玉轻轻一笑,并没有把这话当回事,继续:“再者说,本仙早已算出,你的气运和本事,与你母亲相关。”   小魔君收回指头,吞下要骂的话,乖乖闭了嘴。   “你乃神龙之身,可如今天地无神,你自然也无用,就是把六界所有的修为气运背在身上,琼华神不归,你也只能是条普通的小龙。”颁玉道,“只有琼华神归位,才能让神龙觉醒,到那时,像这种千年的妖,你尾巴轻轻一扫……”   小魔君下意识扫了下尾巴。   颁玉笑着说:“他们就会魂飞魄散。”   小魔君整条龙亮堂了起来,尾巴也终于恢复活泼,摇了起来。   “当真!”   颁玉:“小仙没别的本事,但卜算之术从未出过差错,我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   小魔君:“小爷就信你一次!”   小孩子就是好哄,只要自己开心了,就能主动将热脸贴过去,给衔苍认个错。   衔苍心里自是懊悔不已,见儿子抬头冲他笑,说以后一定会好好练习仙法仙术,不再乱跑,等待娘亲归位。   衔苍目光柔了几分,拉住了小魔君的手。   小魔君却是一怔,明显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发抖,他抬头望过去,却见父亲神色未变,径直走过去,与颁玉一起看那跪在原地的妖皇尚桑。   “有点不对劲。”颁玉道,“怨妖如果得手,此时这妖吐出的结界应该消散了才是。”   她的桃花绕着妖皇旋转飞舞,画面还挺好看,可小魔君想起那蛤`蟆黏糊糊的恶心样,吐了吐舌头,呕道:“仙子把你那飞花收一收,这蛤`蟆恶心得很,你莫要污了这清清白白的花。”   衔苍:“辞吾,我怎么与你说的?你可以厌恶他,但不能……”   他话还未训完,就听颁玉道:“当心了!”   衔苍挥开斗篷,遮挡住妖皇喷溅出的黄绿色粘稠液体。   颁玉从衔苍身后露出半张脸,惊讶道:“怨妖对他无用,我早该想到的!惑人者不惑,他既然能驱使怨妖守门惑你,自然是已经收服了怨妖才是……”   妖皇额上的女妖面燃烧起来,烧出的眉眼化为了妖皇额上的花纹。   他显出完全的妖形,一只浑身挂着七色毒苞的大蟾蜍。   他高高鼓起的眼睛死死盯住衔苍身后的颁玉:“什么来头?竟能一口气净我九门守妖,屠我座下众徒!”   “我吗?”颁玉回答,“可能是六界外的洒扫杂仙,我只是看见了上山道不干净,洒了些桃花露清了清道。”   衔苍不跟他废话,等颁玉说完话,他摘下耳边银环,抽出长剑,一剑飞去。   寒剑卷桃花瓣,绚烂艳丽,携魔气攻妖心。   妖皇尚桑三叉戟在手,又浑身带毒,竟也不落下风。   “果然失了主神养了儿子后,仙尊就大不如从前了。”妖皇尚桑说道,“从前,仙尊前来捉拿我时,我可是一招都没交手,你破了我的门,从天而降时,仅凭那威压气势,就让我乖乖俯首求饶……”   小魔君一脸向往:“这么厉害?”   颁玉两根手指夹着他的尾巴,牵着他一旁观战,听见尚桑这么说,颁玉点头道:“自然是不能比,你父亲现在哪里还有修为,全靠魔气续命。”   “……”小魔君目光黯淡下去,低落道,“都是我不好。”   “也不是你。”颁玉说,“我刚刚看了,你体内的修为只是一部分,他并没有把全部的修为都给你,这就奇怪了,剩下的大部分,都哪去了?”   “在魔界。”小魔君小声说道,“其实我都知道的,父亲不仅要养我,还要用修为喂魔界,织天穹护魔界,还要给那些大昭人土地和水,母亲曾经庇护的子民们,如今都是父亲抽了自己的修为在养……父亲说过,修行万年,并非为自己,若不能造福苍生,修为又有何用?”   颁玉罕见的懵了,好久之后,颁玉才感叹:“乖乖,这才是个慈悲仙啊!”   “那妖皇说,我父亲快要被魔气反噬了。”小魔君担忧起来,尾巴也颤抖了起来。   颁玉惊讶地看着手中瑟瑟发抖的龙尾巴,噗嗤一声笑,双手搓着他的尾巴尖儿,说道:“不必担忧,并非魔气反噬,我看更像是杀伐债。”   “那是什么?”   “你父亲一夜屠尽魔界众魔,自然会有魔债。我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可见过魔界有新魔诞生?”   “不曾。”   “然,无论仙界妖界还是凡人界,执念生怨,怨化心魔,但凡魔生,都会流入魔界。”颁玉淡淡说道,“但这百年来六界新生的魔,全被你父亲从中截断,化为魔煞债,背在自己的身上,魔行诡道,七年一次大轮回,所以你父亲每七年需熬一次煞,用仙心将它们的煞气磨净还债。”   小魔君尾巴软绵绵耷拉下去,一副要哭的样子。   颁玉按住他的脑袋,微微笑道:“可别哭。要是让魔尊大人发觉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了你,怕是要让他分心忧虑。”   小魔君忍住了泪。   “嗯,好孩子。”颁玉道,“也不是没救,待找回你母亲,这错乱六界对走正道之人的折磨,就终会停止,众生终将迎来安宁,你父亲也一样。”   ---   妖皇越战越疯,甚至不惜刺破双眼来释放毒雾。   清醒之人对上发狂的疯子,自然是吃力些。   颁玉托腮看了好久,说道:“要不要我帮他一把?”   小魔君吓的连忙抓住她的手,说道:“不要添乱。”   想来,这话衔苍对小魔君说过很多次。   颁玉道:“无事,我来看看这妖皇的软肋,我还是对那个婵婵,很感兴趣的。”   她弹指一挥,桃花瓣黏在了妖皇的眉心,又被他的毒汁腐蚀。   小魔君啧声:“你看!”   你看,添乱了吧!你那点小桃花根本不够看的。   颁玉闭目片刻,哎呦一声,睁开眼睛。   “这小蟾蜍,是真的疯。”颁玉说完,提声叫道,“尚桑,婵婵要我给你捎句话,她喜欢的,是那个闯入皇宫大殿,对着她的父皇,说要用整个妖界娶她的红衣少年!”   尚桑手中三叉戟一滞,被衔苍刺中了妖心。   他忍痛跳开,站在白镜修神像的顶端,黑血如溪般,顺着白镜修的神像淌下,而尚桑就像站在盛开的艳色妖花之上。   他已无法化出完整的人形,半人半蟾蜍,美与丑融在一身。   “她喜欢的……”尚桑说道,“她喜欢的,是我这张人皮,不是我。”   他喃喃念了几遍,神情又癫狂起来,手中三叉戟狠狠戳向自己的身体,黑血浸透了兵器,再抽出时,已成漆黑之色。   浸满了毒血的三叉戟向衔苍飞去,尚桑大声道:“我用整个妖界为聘,娶一位凡人公主,谁不赞一句我用情至深!”   衔苍微微侧身躲过三叉戟,抬头看向尚桑:“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昔日的妖皇尚桑,爱上了大昭皇帝的女儿,九公主萧婵,并以整个妖界为聘,在皇帝早朝时,闯入大殿,聘娶公主。   他胆大,公主也非一般人,竟然点头答应了他的求亲。   两情相悦,倒也算一段人妖相恋的美话,可惜妖皇尚桑某日喝醉后,显出了妖形,一只丑陋难看又浑身是毒的大蟾蜍。   公主惊恐不已,躲进寝宫不再见他,皇帝也请来仙君驱妖,尚桑一怒之下,抓走了公主,并在皇宫设妖障,欲要将皇宫内的凡人食光,这才惊动九重天,派衔苍下界捉妖。   衔苍轻轻叹息一声,伸出手,低声唤道:“纵云。”   小魔君还在怔愣,就见盘在腰上的骨鞭闻声而去,落在衔苍的手中后,登时化为一条骨龙,咆哮着向尚桑抽去。   “衔苍!”尚桑跃下神像,说道,“你可不要小瞧了我,我可是一统妖界的妖皇!”   衔苍嘴角微微一抽,淡淡道:“尚桑,你可知,我踏入仙途前,是何身份?”   小魔君:“诶?君父不是生来就是一身仙骨吗?”   颁玉笑眯眯道:“那就小瞧你父亲了。”   衔苍啊……那可是曾经叱咤三界,一身反骨的妖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国际惯例,三更!   希望大家订阅支持,搓手期待。   关于衔苍的一个绰号龙喵喵是怎么来的,是这样的,在没给衔苍起名字前,我跟朋友在商量取哪个字。我说,给龙取名字,龙嘛,五行中是属水的字,不如名字也从水属性字库里面挑一个。   我朋友:你知道喵,也是水属性字吗?   我:???   于是就有了龙喵喵这个(可爱的)名字。   这本大概会持续更新到农历新年前后,下本接档的是现代神鬼类奇幻文,就在专栏我这本的下面,名字和文案还没想好,但内容写什么我已经有数了,男主是个财神,真·财神,各位可以先收藏一个,涨涨财运,大概明天放出文案暂定个名字。 第22章 【游云】魔龙灭罪   魔尊衔苍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 不过, 他的年少轻狂如今已变为他手中紧握的白骨。   尚桑擦着骨鞭带起的劲风魔气勉强躲闪过去,一抹脸上的血, 想起了衔苍最初的那个头衔,抬头道:“妖皇?!”   衔苍微微一笑,剥去雪色斗篷,一扬手, 斗篷飘至颁玉手中。   颁玉:“这是何意?”   小魔君看得正是起劲, 衔苍这扔斗篷的潇洒动作让他龙血沸腾,尾巴直直竖起,兴奋道:“这都不懂,这是让咱们安心退后,千万别插手,他来收拾这狂妄小妖!”   颁玉:“了然。”   她拽起小魔君的尾巴,将他往身后一抛, 飞身上树, 找了个绝佳的旁观位置。   衔苍这次无后顾之忧, 将骨鞭抛起, 金眸乍现,妖异至极, 沉声喝道:“纵云!”   骨鞭听到自己的名字, 如同活了过来,咯咯吱吱从一束骨鞭变成龙身,狂啸一声, 于半空中现出九条魔龙。   小魔君眼睛眨都不眨,被这场面震撼到尾巴上的须毛都根根张开:“原来骨鞭有名字!”   九条魔龙追逐着尚桑,尚桑既有能力坐稳妖皇之位,自然也不会太脆。他吐出一口毒气,所过之处,草木皆枯,融了一条龙首。   尚桑:“也罢,就陪你玩玩!”   他绕白镜修神像而走,骨鞭化龙追盘,白镜修神像半`身裂毁。   小魔君忍不住拍了拍尾巴,且用尾巴尖戳了戳颁玉,让她看碎了一半的神像:“真真是打得漂亮!”   尚桑跳来跳去,并不正面迎战,看了会儿,颁玉道:“这小妖倒是有点真本事。”   小魔君不悦道:“你怎么能长他人威风,灭自家气势?”   颁玉捏住他的嘴,说道:“你不要吵,我是说……他像是在布阵,脚下的步伐和他的落脚点,并不是随意为之。”   小魔君一愣,张口要喊给衔苍听。   颁玉可不松手,那小魔君轻轻咬在她手指上,她都无知无觉:“你别急着喊,我能看出,衔苍自然也能看出。”   小魔君:“你敢直呼我父亲的名字?!”   “取名不就是让别人叫的吗?”颁玉道,“有何不可。”   小魔君:“这是不敬!”   颁玉觉得好玩:“我有不敬之意吗?”   小魔君一怔:“……好像没有诶。”   颁玉吃吃笑出声,桃花枝脱手,随便一抛,落地成林,裹住了她与小魔君。   小魔君警觉:“你做什么?”   颁玉则放开嗓子,故意叫道:“衔苍啊,你放开手打,无需顾忌我们!”   小魔君:“你这破林子……”   父亲真打起来,它能有个屁用?   凝神对付尚桑的衔苍听到颁玉叫他名字,微微分了神,而后又是一笑,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一片粉红,桃花开得灿烂,颤着花枝,就像在跟他招手。   尚桑落脚天元位,抬头笑:“曾经的妖皇又如何?没了修为,再辉煌的往昔,都无用!”   他的困阵大成,五角毒障如墙般连在一起,组成了由毒雾编织起的樊笼,困住衔苍。   衔苍面色不变,半点不惊慌,他文雅地将骨鞭没入土中,手腕上五行五色珠再次浮现。   他摘下蓝色珠,闭目道:“沧海。”   樊笼之外,尚桑脚下的土地如浪般波动。   阵眼在此,尚桑就算站不住,也不能轻易躲闪,只好随浪晃动。   衔苍:“千剑。”   金色珠子化剑光直取妖皇的咽喉,至一寸处,也停了下来,似是给小魔君出气。   衔苍微微一笑,又道:“离火。”   火光四起,随着妖皇脚下的波浪,汇聚一处,将妖皇包围。   毒气樊笼溃散。   尚桑不甘心地狂叫。   衔苍:“修为不代表一切,我并不只会用修为作战。”   骨鞭震动。   衔苍垂眸,将手放在骨鞭的骨柄上,似是安抚,之后,他道:“我观你妖心,半痴半狂,千年来的无方之境未能净你,琼华殒身后,你挣脱无方境,第一个去的就是皇宫。”   尚桑:“闭嘴!不要再说了!”   他知道衔苍要说什么,他不敢听。   衔苍道:“你额上的那个女妖面……”   尚桑尖叫起来,自残了自己的双耳。   手指穿耳后,他软在地上,如同一摊将化的血水,低声啜泣,反复说着:“终于清净了,终于清净了……”   衔苍冷冷道:“可怜。”   他记得,当年收服这蟾蜍妖时,那名叫婵婵的大昭公主,早已葬身妖腹。   这妖疯起来,把公主生吞了,等回过神来,自己肚皮圆滚高耸,肚中人已安安静静。   他这才知道,她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之后,尚桑就疯了,他又想让整个皇宫,整个凡人界都来为她陪葬。   “婵婵早就死了。”尚桑喃喃着。   被琼华镇在无方境后,时间混沌,他忘了许多,也记错了许多,但他从没有忘记他看上的小公主。   那晚并非他喝醉后失态,而是他认为,公主喜欢他,或许也能接受他的妖身。他喝了酒壮胆,向公主展示了妖体。   可能是公主惊恐的表情刺激到了他。   是他脑子不清楚,无方境中,他才慢慢想起那晚的细节。   婵婵她,就算被吓到,也没有说过要赶他出去,她躲进房内,说的却是:“求你给我点时间接受……”   那时,皇宫内的宫娥太监们惊声尖叫,大喊着妖,好丑的妖,妖要吃人了……   他没有把婵婵的话想明白,满脑子尽是这些话。   是他的原因。   他幻出一具妖面,并叫她婵婵,但他比谁都清楚,他喜欢的那个婵婵,早就不在了。   是他亲口吞了她。   他不敢回忆那段过往,混乱的记忆中,他只记得,婵婵她……又苦又涩,湿漉漉的。   她应该是哭了。   他本想叹息,也学着凡人说一声,大抵爱就是这个滋味,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下。他这样的恶妖,想来,是不配说爱的。   那日散发红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娶婵婵公主,他永远也忘不掉婵婵移开羽扇,含羞带怯对上他的目光时,赐予他的那抹笑容。   他死了,她的这抹笑容有多甜,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尚桑躺在地上,目盲耳聋,低声说着:“我还有轮回吗?”   衔苍答:“无。”   尚桑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慢慢笑了起来:“也好,若有轮回,我该以何面目对她?是我对不起她,我这样的妖……还是烟消云散了好。”   衔苍低声道:“纵云。”   骨鞭放出魔龙,一鞭下去,过往种种罪孽随魂魄一起消散。   “魔龙灭罪。”颁玉收了桃花林,轻盈飘来,手指点上一缕妖魂。   “罪孽消弭,剩一缕妖魂,净了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颁玉松手,那缕洁净妖魂泛着微光,流入冥界。   小魔君没见过这种操作,好奇道:“只剩一缕,能有何用?”   “不晓得。”颁玉神态颇为轻松,“或许在冥界,跟其他碎魂揉一揉,下一世能做个蚂蚁?不过以他的资质,指不定能做个蚁后。”   小魔君龇牙。   妖雾幻蜃也缓缓退散,阳光照来,露出碧遮山的真实面目——狼狈得很。   镇妖阁到处都是尚桑留下的血水,几个神使化为白骨,零落满地,看起来既凄凉,又凄惨。而最惨的,还是白镜修的那尊神像。   颁玉抬头看着那尊只剩半边血糊糊的神像,啧啧摇头。   小魔君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乐了:“哈哈哈哈!这蛤`蟆妖别的不说,污神像可真是干得漂亮!君父你快看!你看白镜修的惨样!”   小魔君言语没个度,但凡说话刺一点,衔苍都会阻止,唯独他骂白镜修时,衔苍会保持沉默。   衔苍抬头看向污血满身的白镜修神像,眉头微微蹙起:“这里百年前,还是琼华。不过那个神像虽然够庄严,却并不像她。”   小魔君从乾坤袋里掏出他那尊未雕刻脸的琼华像,垂着尾巴说道:“到底何时,才能见到娘亲。”   衔苍愣了一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颁玉转过头,问衔苍:“你会画画吗?不如给你儿子画一幅。”   小魔君:“是哦!我怎么没想到!”   他抬起脑袋,眼巴巴等着衔苍的回答。   衔苍却道:“琼华神,岂是凡间的纸笔可描摹的?”   颁玉对小魔君翻译道:“嗯,你父亲的意思,就是他不会画画。”   衔苍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小魔君瘪嘴,目露嫌弃。   颁玉:“差不多也该下山回家了,咱们准备准备,明晚,就去找魂。”   父子俩都是一震,抖擞了精神。   颁玉却望了衔苍一眼,暗自叹息。   衔苍现在怕是在硬撑,看起来神态轻松,实则已是强弩之末,能不能撑着这口气回到院子,都说不准。   小魔君拿着骨鞭,开开心心走在前头,尾巴两旁摇着。   衔苍提声嘱咐:“把尾巴收起,像个人一样,好好下山。”   小魔君应了一声,将尾巴藏在了衣服中。   衔苍转身对颁玉笑道:“他就这样……可能是因为身形还不牢固,所以喜欢放出尾巴。”   颁玉背着手,笑眯眯问他:“魔尊大人身体如何了?可还能走?”   衔苍目光温柔,低声道:“就知瞒不过你。”   他也乐于在她面前作出需要照顾的样子,于是,衔苍虚弱咳了几声,说道:“仙子愿意搭把手就太好了。”   颁玉:“助人为乐嘛,我自然是愿意的。”   衔苍笑等着她扶自己,可没想到,颁玉却将桃花枝化为拐杖,塞进衔苍手中:“给你。”   衔苍:“……”   见他似是不满意,颁玉想了想,手指一点,拐杖多出一只龙头木雕来。   “这样呢?”颁玉问道。   龙头拐杖配龙,她可真是个天才。   衔苍郁郁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我可真是个天才。   衔苍:去掉才。   二更大概在下午三四点左右。   错别字有点多,我施工改一下。 第23章 【游云】仙君再临   “说来, 魔尊这么大年纪, 也该拄拐了。”颁玉玩笑。   衔苍差点当场吐龙血给她看。   不过,他倒是把龙头拐杖柱得好看, 颁玉把斗篷披在他身上,他还抬头冲她笑,眉眼一弯,又有柔光映着, 就更是温婉:“多谢。”   家教良好一龙。   这之后, 似是无话可讲,也似是因之前一气破九门,让颁玉这个脆皮小仙感到了困倦,她打了个哈欠,乖巧宁静地走在后面。   衔苍停拐,回身问她:“仙子是困了吗?”   颁玉打了个哈欠,摆手:“不知为何, 见阳光就困。”   衔苍:“困就睡吧。”   颁玉闭上了眼睛, 嘴慢了半拍, 还在说着:“不能总麻烦魔尊大人, 何况魔尊大人自己也……”   她的话终究是没说完,神魄疲累后,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颁玉往前一倾,衔苍恰巧抱住她,轻轻将她安放在背上, 背着下山。   他笑道:“该麻烦还是要麻烦的,也就现在,我还能为你做些事,让我这份真心有用武之地。你且安心,我再支撑不住,也不会让你从此处摔下去。我早已知道,归位之途艰辛多变,因而已做好了准备。”   他花了十日固魂,不是没理由的。   “你等我十日,我陪你走完归家路。”衔苍轻声道。   小魔君进了小院,回身一瞧,见父亲背着颁玉回来,本想生气,忽而又想起自己之前的怀疑,便先忍了下去。   “仙子这是怎么了?又睡了?”   “单魄不稳,又连逢两次大战,她出手尚且把控不住度,狂收狂放,因而单魄易疲也在情理之中。”衔苍一脸心疼,极小心地将颁玉放在中央的桃花老树上。   “有劳树灵了。”衔苍微一颔首,树灵也不好装死,讷讷应了声,加足了劲疗养颁玉。   桃花繁茂,遮住了树中人。   衔苍目光流连片刻,敛了回去,看向手中的龙头拐杖,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比那千年桃花还要艳丽。   小魔君浑身一抖,龙鳞差点被吓张开,忙拽着衔苍的衣袖问:“君父笑什么?无缘无故的……”   怪吓龙的。   衔苍指着拐杖上的龙头,问小魔君:“你不觉得这龙,长得很傻吗?”   小魔君:“?”   是有点傻,那龙头张着嘴,细看就像是在傻笑,憨头憨脑。   衔苍半握着拳,轻声一咳,平静下来后,他看着小魔君,说道:“真遗憾,你不知我心里有多开心。”   万年前,琼华性子还未被无情天道侵染,即便有神性压着,他也是能瞧出她藏在内心的那点活泼灵动。   琼华是上古四神之一,开天辟地的存在,后来四神中的三位陨落,无缘接近天道至尊,唯独琼华还在。   衔苍曾问过她,神是否知道自己的大限在何年?   琼华道:“只要不触无情天,自然是与天地同寿。”   可她也说过,天道对神的诱惑一直存在,无论如何,神都想参悟天道,成为新的天地,真正的执掌六界运转。   所以,她走上无情天道,衔苍并不惊讶。   她说情阻大道,因而抽离了情,他也理解。   说到底,他并不怨琼华,也不后悔琼华的决定。他知道,琼华神,并非人间传说的那样高高在上毫无温度,她有她的温柔,就如她抽离情之前赐予他的那一夜至情,赐予他的完满。   他信奉的,他爱的,从来都是琼华本身,她给他的一切,无论仙途也好,痛苦也罢,他都万分珍惜珍藏。   他是这世上真正理解她爱戴她的存在,也因如此,他颇感寂寞。   就算告诉辞吾,颁玉就是他的娘亲,辞吾也不会感受到他的快乐。   衔苍坐下固魂,平息心中魔气煞气的同时,于千刀万剐的蚀骨疼痛中,慢慢将这点欣喜放在心尖品尝。   小魔君无所事事,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继续雕琢着那尊神像上的衣带褶皱。   骨鞭盘在他腰间,软绵绵垂着鞭柄,呼呼大睡。   小魔君一边刻着雕像,一边想,若是事情顺利,不久之后,他就能见到母亲的真面,到时候,他该化一身什么样的衣裳出来呢?   小魔君转头看向衔苍。   “哼。”他轻嗤一声。   父亲真是好心机,让他穿着这身写满仙法口诀的破衣衫,他自己却一天一件换着穿,这红橙黄绿的,莫不是要把彩虹拽下来做彩衣迎母亲?   小魔君想,那我该如何表现,才能让母亲第一眼先看到我?   他想起父亲之前说的星飒,据说是母亲抛下的一把碎石,闪闪发亮,如同九天上的星宿。   “不如就拿它们做件珠衣,威风凛凛披在身上,再把龙鳞擦亮堂些,到那时,就算父亲披星戴月,也比不上我这身璀璨耀眼!”小魔君美滋滋想。   小魔君正在白日做梦,忽听天外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三重回响,飘飘渺渺。   “哪来的妖畜,竟敢污主神的神像!”   魔尊登时睁眼,抓起小魔君,将他甩到桃树丛中,啪啪打下十九层封印,抬头向天望去。   天边出现一宝莲仙座,宝莲上一散发仙君阖目而坐,双手合十放于身前,臂弯处架着一柄玉色长剑。   “吾乃静海仙君君迁子。”那仙君渐渐逼近,虽不张口,却能递出声音,在这王都天空中回响。   衔苍凝目看去,只识得那玉色长剑云间月,可这仙君,他却从未见过,眼生得很。   奇怪的是,虽然眼生,可这仙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他却是熟悉的。   想了一想,衔苍暂且止住了化剑抵挡的念头,敛去周身的魔气,苍白着脸空手负后而立。   “你就是君迁子?”衔苍问道,“师出何门?师从何人?何处受戒?何人点化?仙府在哪?出身又在哪?”   宝莲落地,君迁子闭着细长的眼睛,声音也落了地。   “阁下的问题,也实在是太繁琐了。”君迁子挥袖,仙风灌袖,仙袍鼓风,散发飘动,着实一副得道仙尊的模样。   他伸出手指,轻轻在半空一点,身旁出现了白镜修那惨不忍睹的神像。   神像高大,蓦然出现,这小院中,衔苍为颁玉种的花草树木大半遭了殃,连地砖都被掀起。   神像落地带起的劲风碎砖飞袭向衔苍。   衔苍眉头微微一皱,释出威压,那些碎砖乖乖落地。   君迁子双目不睁,却跟瞧见了一样,呵笑一声,道:“有点能耐,什么来头?”   衔苍心道,我不认识这这假仙,这假仙果然也不认识我。   衔苍没有回答,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长剑上。   这把剑是他们仙门的法器,琼华上神曾经佩戴在身边的云间月,有……除魔之效。   这个仙君,浑身仙气做不得假,但他却从未在仙门中见过他,想来修行应不到百年,但照之前推论,君迁子在王宫坐吃国运修为,身上到底有多少修为,怕是要摸个底才能知晓。   衔苍不语,君迁子却未放过他。   他依然紧闭着眼睛,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指向旁边的白镜修神像。   “这神像,可是阁下的杰作?”   衔苍不答。   君迁子说:“瞒不过我。这上头除了蟾蜍妖血,还有凌厉鞭痕,我是循着留下的味道,找到此处的。王都之内,还敢私设结界,你们,是妖?还是……魔?”   说最后一句话时,君迁子终于睁开了眼。   衔苍这才看到,他那双眼睛的瞳仁中,又有许多的瞳孔,然仅仅只是他睁眼的一瞬间,再看,就与常人无异。   衔苍嘴角缓缓勾起,舒眉回问道:“那阁下,是仙,还是……术呢?白镜修座下首徒,我以为会是个堂堂正正修仙问道的天赋之才,未料到,却是镜花水月,幻海术法制造的假象!”   衔苍亮出随流剑,一招游龙四海,向君迁子眉心逼去。   君迁子仙衣飘飘,抛下宝莲,回身旋起,将一缕头发噙入口中,抽剑相迎。   “王都之中,妖鬼横行,幼帝暴戾,民不聊生。哪怕妖蛛将王宫当作洞穴,都惊动不了静海仙君。”衔苍道,“白镜修的神像有损,静海仙君倒是愿意挪动宝座。”   小魔君在那十几重结界中,看的津津有味,听见父亲这么说,他呸了一声,道:“原来是白镜修家的狗,循着味儿来狂吠了!倒是条孝敬主子的好狗!”   君迁子自然听不到小魔君的骂声,他口中吟诵着仙法除魔诀,手中的云间月莹莹有光,如碧月出云,涤荡世间污浊。   衔苍感到体内魔气煞气隐隐欲出,想速战速决,不再与他废话,提剑而上。   他大抵能看出面前这个仙君,术法缠身,应该与之前看到的那些纸片假仙路数一样。   只是,君迁子仙身虽是假的,可修为却半点不假。   除魔诀一出,一剑送出,就差点破了衔苍的护体魔气。   “嗯,差点火候。”君迁子不急不慢,颇是游刃有余,“没有修为的魔……嗯,下一剑,就送你入轮回。”   云间月回手中后,他念了声白镜修的名字,眉心圣光再起,手中的玉剑更是气势如虹,刺向衔苍。   那云间月就如镇魔钉,狠狠刺入衔苍的胸膛,将他钉于白镜修神像之上。   “用你的命,为吾神清洗神像,折了你的骨鞭,为吾神赔罪。”君迁子双指抬起,念出长长一段净魔咒。   小魔君见父亲受伤,急的破口大骂,嗷嗷直叫。   “你真的好吵啊……”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颁玉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小魔君也是吓昏了头,竟向颁玉求助起来。   “仙子!!你快去帮帮忙,我父亲他……”   颁玉跳下桃树,一瓣桃花破了结界,走出来,看了眼凄惨的大龙,扬眉道:“啧,这不是欺负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拐杖的龙头长什么样子呢,好奇的可以看封面()   颁玉:我啊,最见不得龙被欺负了。   三更大约在九点左右~ 第24章 【游云】折剑   一见颁玉, 君迁子就停了吟诵。   “又来一个!”他细长的眼睛上下一扫, 不解道,“好盛的仙气,你是仙?”   君迁子分神之时, 衔苍挣脱了云间月的控制,飞身回来, 调息止血。   君迁子召唤云间月回手,可云间月却悬在中间, 犹豫不决。   颁玉:“这倒是奇了, 这是你的仙器吗?怎么还不听使唤?”   君迁子被戳中了痛处, 拧眉显出狂仙姿态,怒道:“云来月来!”   可不管他再怎么召唤,这柄剑似乎还是想往颁玉身边去。   颁玉见状,弯眉一笑:“孩儿既然想来做客,我也不好扫兴。”   她一抬手,什么诀都未念, 只勾了勾指头,那剑就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扑进她手中。   颁玉仙剑在手,抬头笑道:“对不住了。”   君迁子狂念召剑口诀也无用, 他那脸一会儿功夫换了好几个色,无一好看。   颁玉握住这柄剑,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魔尊大人请。”   “魔尊。”君迁子一怔, 瞬时找到了宣泄口,仙袍狂舞,身后那一头散发也气成了乱发,犹如过电一般支棱着,“魔尊!好一个魔尊!果然是你!”   君迁子也顾不上夺回云间月,伸手就是一掌,天外飞来,冲衔苍拍去。   衔苍挡了一记,颁玉见他神色勉强,身形不稳,知他也差不多了,只好抛了把桃花,问道:“我若出手,能帮吗?”   桃花瓣七嘴八舌告诉她,去啊!   颁玉啧道:“万一我要是伤到了,可如何好?”   回答是:万万不会!   颁玉惊讶:“莫非小仙是金刚不坏之身?”   她看了眼手中的玉剑,轻轻松松挽了个剑花,说道:“真是稀奇,这东西竟乖的像儿子一样。”   说罢,她想起魔尊的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又道:“忘了,儿子也有不乖的。”   君迁子一掌过后,飞身前来夺剑。   衔苍慌道:“闪开!”   他召随流在手,拦下君迁子,二人又打了起来。   颁玉怀里抱着云间月,仰头看一仙一魔有来有去过招,不久之后,一滴血飘在她脸颊上。   颁玉抹了一指头,知是龙血,叹息道:“唉,也是不省心。”   “他俩交手,我该怎么攻,怎么助?”   桃花瓣给她的仙识看了君迁子的本体。   颁玉:“……哦,也是个脆的。”   她拍了拍手,土中钻出的藤蔓缠住了云间月,紧接着,她又招了招手。   龙头拐杖飞来,变回桃花枝。   颁玉眯起一只眼,将手中的桃花枝瞄准了君迁子的眉心。   可他们过招的速度过快,颁玉始终未找到合适的出手机会:“啧,别动啊……”   小魔君溜出来,悄悄戳了戳颁玉。   颁玉身边的云间月感应到逼近的魔气,铮铮作响,吓得小魔君紧紧夹着尾巴,警觉地盯着它看。   颁玉:“小孩子又出来捣乱了?”   小魔君悄悄说道:“我还有一笔就能把阵画好了,这次绝对能成功……仙子只需想办法拖住这个狗仙片刻,让父亲到老树灵这里来,我们就能暂且回魔界躲避。”   不得不说,这孩子也动脑子出力了。   颁玉自信一笑,眉眼皆是说一不二,浑然天成的霸气:“不必拖,你一边待着,看姐姐把他一枝戳散!”   小魔君怔住,总觉得哪里不对。   颁玉也怔了怔,改口:“不对,我应与你父亲同辈,应该称姨才是。”   小魔君:“……仙子。”   叫仙子就可以了!你当凡人界吗?称呼什么的,没必要这么仔细!   衔苍似乎知道颁玉在等时机,可要命的是,君迁子也知道。   衔苍想迫君迁子露出空门,而君迁子也时刻护着周身。   颁玉淡淡说道:“不是很妙啊。”   她这边的龙,似乎无法久战,对上的这个假仙君,虽然身假,身上的几重魂魄带的脑子却不傻,作战经验丰富,招招致命,毒辣得很。   “我看你出招,就知你不是仙门出身。”颁玉再也等不及了,她再问桃花瓣,还有其他管用的办法没有。   这次,桃花瓣竟然给了她一个很是疯狂的办法——折剑。   折剑,能让君迁子心绪大动,露出破绽。   颁玉满头问号:“剑?”   她指向云间月:“它?”   桃花瓣们纷纷表示,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又滴下几滴龙血,落地成花,颁玉一狠心,捏碎桃花瓣后,她抛弃桃枝,一脚踢起了云间月,喊道:“静海仙君,你是不是很宝贝它?”   静海仙君怒目望来,只见那无名小仙痞痞一笑,握住了云间月,竟然生生将那柄剑折断了。   君迁子大震,血从七窍缓缓流出。   小魔君也被此情此景震撼到差点吞了舌头:“苍天!这是幻术吗?”   闻言,君迁子回了不少心魂。   哪知颁玉浅浅一笑:“不是啊,就是断了。玉剑嘛,跟这位静海仙君一样,脆得很。”   “哪来的堕仙,不仅不知羞耻与魔厮混,还敢用幻术扰吾仙心!!”君迁子傲然一笑,“你以为它是寻常法器吗?这是琼华神当年所佩之物,岂是你这堕仙徒手就能折的!”   君迁子斥罢,从袖中抽出拂尘,向颁玉飞扑而来。   衔苍驱纵云挡下,趁他乱心,寻找破绽。   颁玉称赞道:“真硬气,果然是龙。”   龙啊,都倔,也都硬。   衔苍仅凭一口被仙法频频克制的魔气,还能撑到与修为恐怖的君迁子战百来回合,真是可怕。   云间月剑身的光逐渐黯淡下去,从断口处飘出星星点点的剑灵之光。   “剑灵未开窍。”颁玉道,“怪不得看起来傻傻的,还如此薄脆。”   感触到剑灵消散,君迁子这才信了这无名小仙是真的折断了云间月,他心绪大震,突然就显了癫狂态,走火入魔般嘶叫起来。   衔苍回到地面,先把小魔君甩进了老树灵中,又打下一重结界,这才缓了口气,对颁玉说道:“有劳仙子破术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颁玉:“好说!”   她手中桃枝化利刃,直直刺入君迁子的眉心,顷刻间眉心金光大绽,君迁子如走马灯般迅速换了无数张脸,这些脸在他面上交替出现,最终呈现出一张无面。   而那些脸,衔苍都认得。   “是仙门从前的徒弟。”衔苍说。   “全部?”   “一部分。”衔苍大口喘了几下,额上泛起薄汗,忍疼道,“其实,对于如今的仙门,我有个疑惑,一直未解开。”   “是什么?”   “从前我认识的那些仙道们,他们都不见了。”衔苍说道,“百年来我见过的,都是生面孔,且修为深厚,正如面前的这个一样。”   “咱们在流光山上见到的那九个仙门之徒,是纸术。”颁玉走上前去,抽出桃花枝,君迁子化为一尊泥人像。   “而这个静海仙君。”颁玉说道,“是泥术。”   衔苍咳了几声,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白镜修神像,低声道:“镜修最拿手的,就是术。他参不透仙途,也不喜心法御剑,唯独喜欢钻研术法。”   “所以……”颁玉猜测,“你怀疑现在的仙门,修习的都是术法?”   “我不知道。”衔苍缓缓摇头,“我的猜测,要更可怕些。”   颁玉抛了抛从君迁子眉心剜出的晶石:“魔尊认为,这又是何物?”   衔苍接住她扔来的石头,看了会儿,说:“星飒。”   颁玉:“嗯?”   衔苍肯定道:“是星飒,琼华曾经抛下的那一把碎石。”   “这些有何用?”颁玉问。   衔苍摇头:“我以为无用……但看样子,白镜修是找到它们的用处了。”   “一把破石头?”颁玉疑惑,“难不成还能当心脏使唤?看起来,这些泥啊纸啊什么的,都是这些小石头驱使。”   “一把破石头……”衔苍白着一张脸,好笑道,“也是琼华抛下的石头。神的力量是未知的,经过她手的东西,沾了神气神性,自然都非俗物。”   “白镜修如今修为如何?”   “深不可测。”   “他除了术之外,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或许他。”衔苍疼到眉头皱起,捂住伤口,慢慢说道,“用某种方式,拥有了琼华的神力。”   “唔,半神。”颁玉摇头道,“这就难办了。”   衔苍终于支撑不出,连对不起都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颁玉低头看着他,又是一句:“这就更难办了。”   小魔君跑来,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个孝子,忍住了伏在父亲身上“哭丧”的冲动,拽着颁玉说:“我们回魔界休整!”   颁玉犹豫了片刻,目光飘向院中的老树灵。   小魔君鄙夷道:“树我给你挪回魔界去,这总行了吧?”   颁玉:“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她要来背衔苍,却被小魔君抢了先,小魔君白她一眼,将父亲背在身上。别说,这小龙身板虽小,力气却不小。   将衔苍放到桃树下后,小魔君脱下外衣,对着上头的仙法图,捡起树枝说道:“再等等,还差一笔。”   “诶,你给我停下。”颁玉的桃花枝挡开了他的手,指着他画好的阵,“你跟我说,这是去魔界的门?”   “不然呢?!你很懂阵法吗?!”小魔君尾巴高高翘起,瞪眼。   颁玉:“我看你的起势,怕是去不了魔界,倒是能直接把你父亲送到白镜修家门口。”   “呸!”小魔君嫌这话不吉利,一口气呸了十八声。   颁玉把他挤开,挽起袖子,抹掉了他的阵法图。   小魔君:“你?!你什么意思!我父亲重伤,我们又刚刚破了白镜修的术法,此地不宜久留,再拖下去,不用等上门,白镜修自己就找来了!”   颁玉却是一笑,按住他的脑袋,轻轻嘘了一声,说道:“稍安勿躁,来,看好了,本仙只画一遍。”   她左手安抚龙,右手画阵符,几个呼吸间,优秀标准的转移阵就出现在地上。   老树灵缓缓点树枝,内心道:“这才是正确画法。”   而小魔君已经看呆了,龙口合不住,下巴都要掉了。   “喏,只差一笔。”颁玉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魔界的门,应该是……”   她缓缓添上最后一笔,顿时,阵图泛起万丈光芒,映亮了小院,恍惚间,小魔君还听见了飘飘仙乐,看见了彩凤起舞。   颁玉:“嗯?”   是她画的太好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天边七彩晚霞的光仿佛被此阵敛去,光芒过后,整个小院都不见了。   王都的街上,路过的凡人们抬手遮眼,待再放下胳膊,眼前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个院子一样。   九重天外,云海仙山。   白镜修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慢慢睁开了眼,睡眼惺忪。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开大了。   云间月:上神,你可怜一下我,我出场才几分钟啊,你就给折了,呜呜。   颁玉:你捅过大龙,折的就是你。   云间月:我好歹是有名有姓的神器,这么没排面吗!   颁玉:我用过的有名有姓的神器多了,撒一把石头都能叫星飒,以为我会根据名字区别对待吗?   【其实云间月虽然领便当了,但它以后还会在台词中露个脸】   云间月:???这种露脸有工资吗? 第25章 【游云】魔界   白镜修坐于八方殿中, 殿内空空荡荡, 唯有白雾轻烟伴身,除此之外,竟然无一活物, 也不知从前八方殿中的那些仙子仙徒们去了何处。   白镜修慢慢起身,唤了声:“来。”   一纸人飞来, 落地成仙,躬身道:“神尊何处去?”   白镜修斜了一眼这纸仙卑躬屈膝的模样, 笑了一声:“师侄还是这样, 看起来最顺眼。”   他的声音在八方殿内回响, 这种空寂令他感伤一瞬,又道:“也并无什么好伤感的,这样反而清净。”   “神尊何处去?”纸仙再次问道。   “就去看看那个只剩头颅的老顽固吧。”白镜修道,“带我去见一阳星君。”   八方殿前,就是白镜修挪过来的祥云殿,名字听起来很吉利, 实际上却是处刑罪仙的地方。   敌人不放在眼前看着,白镜修心里就会不安, 为了能让自己内心平静,他必须要时刻将他的敌人放在眼前。   “白镜修!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刚踏入祥云殿, 就听到一阳星君中气十足的谩骂声。   “我若不奸诈,又如何让您满意?”白镜修一脸平静,甚至在这谩骂声中伸了个懒腰,“不愧是星君, 就算只剩脑袋,这骂声还能如从前一般有力。我啊,最爱听星君讲话了,那可真是没一句好话。”   “你到底用了什么腌臜法子,盗了上神的神力!”   “星君掐算最准,不如你算上一算?”白镜修笑了起来,白白净净,笑容干净透明,像极了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好孩子,“顺便再帮本神,算算她有没有转生。”   “我呸!”一阳星君的脑袋一颤,骂道,“想让本君为你算,除非你死!”   白镜修如大家闺秀一般,掩着口,慢慢绽放笑容,洁白如玉的手指,指向一旁躬身的纸仙。   “这是碎书师侄。”白镜修说道。   一阳星君怔住,瞪大了眼睛,随即满面哀伤,痛呼道:“碎书!碎书!我的师弟啊……你怎么……”   “你们师兄弟都一样。”白镜修道,“认为自己刚正不阿,连神都不怕,我只好揉碎了他的魂,不然,怎么能让他信我现在是神呢?”   “你也敢称神!”一阳星君痛心道,“若不是仙尊为神尊抗劫,让你钻了空子,你以为就凭你,还能翻了这天不成!”   “就是还未完全坐稳上神之位,我才心忧啊……”白镜修笑嘻嘻道,“星君,本神再问你一次,算还是不算?!”   “有本事你碎了我的魂!”一阳星君仰天笑道,“投机取巧走歪门邪道用下三滥手法偷生的伪神,也敢命令本君!你不是神吗?!琼华上神何事不知,何事不晓,你想知道什么,你就自己算去吧!”   “说这话,就没道理了。”白镜修看起来似乎是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说道,“琼华神再能算天地,她有没有算出,我是个投机取巧走歪门邪道的下三滥呢,嗯?”   一阳星君:“你也配让上神掐算!!”   听了这话,白镜修怔愣了许久。   这之后,他捂着额头哈哈笑了起来,干巴巴的笑听起来难受极了。   “说的是,说的是……”他道,“我啊,我这样的人,不管是哪个娘,都不愿看我一眼。”   他一挥袖,一阳星君闭眼准备接受碎魂的结果,却不料,白镜修只是爆掉了旁边的纸仙。   “师弟!”   “哪还有什么师弟。”白镜修道,“像这种披皮的人偶,我想做多少就有多少,就是不知一阳星君有没有做好准备。”   他撑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两排牙齿,犹自笑了会儿,说道:“一阳星君,多多疼爱你师弟吧。”   他手中多出了一叠纸人,那些纸人如同雪花一般,飞在祥云殿内,落地则成碎书仙君的模样,能有成百上千,挤满整个祥云殿。   白镜修嬉笑道:“去吧,碎书师侄,好好疼爱疼爱你师兄,他可是等不及了。”   这群幻化成碎书仙君模样的纸人层层围住了一阳星君,一阳星君独剩的一颗头颅憋成了青紫色,对天怒吼:“白镜修!!你不得好死!啊!碎书啊!!”   “听到了。”白镜修关上了门,踏着云道,缓缓说道,“星君还是早答应我为好,这样,也能早盼到那天。”   “仙尊!仙尊救救九重天吧!”祥云殿内,头颅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在整个九重天仙山外回荡。   “仙尊啊……”白镜修嘴角一沉,“你这老头,还幻想什么仙尊救世。他龙身都护不住,还如何救你?一方洗魔砚下去,我就能让他魂飞魄散,彻底消失……留他到现在,只是想等着看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后,崩溃的模样。”   白镜修合上眼,于神坛坐定。   神坛之后,树立着一尊未雕完的琼华神像,只是这神像,又与凡人界的不同,这里的琼华神像似怀抱着什么,低垂着目光,神态慈祥。   又是一张纸人飞来。   “神尊!”纸人开口道,“魔界有天穹护,是用衔苍的修为所织,易守难攻,素问无能,无法……”   白镜修叹了口气,手指勾了勾。   纸人近前来,贴在他的身前:“神尊请讲。”   “那就多带些人,继续攻。”白镜修说,“自然,也不能总走明道,必要时,诡道也可。”   素问犹豫。   白镜修嗤声一笑,道:“到底是素问的干净魂魄,不愿使这种旁门左道的诡术吗?”   纸人素问连忙否认。   白镜修说:“你且去吧,想用什么法子,就用什么法子,我自会安排人手给你。”   纸人飘飘飞走。   白镜修指尖析出一缕召唤灵,唤道:“君迁子。”   无人应声。   白镜修睁开眼,素净的脸上,多了几分戾气:“君迁子?”   三声呼唤无人应声后,白镜修才敢确定,君迁子已消散。   “不可能!”   君迁子是他用那些仙徒们碎掉的魂魄捏成的,那些仙徒多是不得志未修仙心的家伙,他们的怨魂自然是阴险好战的,他已吩咐这集大成的君迁子去王都食国运修为,想来应是他座下最能战的“徒弟”,六界之内,除了他,又有谁能散了君迁子的碎魂?   他想起不久前感应到的波动,虽然不太可能,但惊醒他的波动中,有一缕气息,像极了琼华,令他内心惶恐不安。   白镜修愣神片刻,决定下界到凡间走一趟。   ----   俗话说,做事,差不多就得了,不需要太完美。   颁玉把图阵画的太过完美,动静就大了。   挪走了整个小院不说,还毁了魔界的大门。   是,魔界也有个大门,大门上还工工整整写着:大昭王都暂居地驻扎营。   颁玉那院子从天砸来,先是一道金光,将驻守魔界大门的大昭精锐将士们闪瞎了半炷香的时间,紧接着,那院子落地,结结实实长在了大门口,把那写着大招王都暂居地驻扎营的门匾震飞了出去。   门匾飞到顶,触碰到衔苍那修为开启的天穹护,又被天穹护以护犊子的心态,重拳冲击,将它打了回来,直接从营地,挂在了小院的门上。   小魔君从一片狼藉中爬起来,咳了几口灰,又拍了拍屁股,尾巴贴心地为昏迷的父亲打了打身上的灰,幽怨地看着颁玉。   大昭的士兵们围住了小院,都做好了与恶仙们作战的准备,结果门一开,看见小魔君在内,疑惑道:“魔君,这是?”   小魔君挡住了昏迷衔苍的,故作老成道:“不打紧,不打紧,回来的路上出了点差错。散了吧,没大事。”   大昭的士兵说:“这几日,一直有恶仙意图攻门,所以……是我们太紧张了。”   “什么?!”小魔君龇牙,“那些狗仙们还敢打魔界的主意?!”   颁玉听的一头雾水,念了个洁净咒,桃枝一点,给自己和父子俩都除了灰尘。   她蹲在地上,桃枝戳了戳小魔君:“怎么回事?”   小魔君拿尾巴拍开她的手:“不关你事!”   “我来都来了,总要知情吧。”   “你不会自己算!”   “算完困了,我要是一睡不起,可不就误了你寻娘的大事?”颁玉继续逗他。   小魔君不耐烦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百年来,白镜修一直想攻入魔界,父亲说,他的目的应该是魔界中的千万大昭人。”   “他一直惦念你娘的子民有什么企图?”   “我会知道?”小魔君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企图就是了。”   待大昭士兵离开后,小魔君这才拂开桃花林的遮挡,叉腰站在衔苍身边,发愁用什么仙法把父亲转移到床上去。   那小仙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竟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颁玉的桃花枝戳了戳他的胸口:“喏,用这个。”   小魔君噘嘴,但脱了衣裳一看,也确实是胸口这个口诀没错。   小魔君刚要不情愿的道谢,忽然一愣:“等等,一个问题!”   颁玉笑眯眯道:“你问。”   “父亲给我的回魔界的仙法转移图,说是普天之下,除了他跟我,再没有人能画出。”小魔君指着衣裳说,“而且这身衣裳,是父亲用龙语所织,在外人看来,应该都是伪装后的诗词歌赋,没人能看到真的。”   颁玉稀奇,她眼里的确是写满咒符仙法的小抄外衣。   颁玉点头道:“嗯,所以呢?”   “所以,你又是从哪知道的回魔界的阵法?”   颁玉拍了拍脑袋:“想知道就知道了。”   小魔君磨牙:“老实交代!”   颁玉:“我一算就知,你若不信,我现在就画给你看。”   她伸出指头,在衔苍身上画起了阵。   小魔君总觉得,她这是在……   “你敢染指我君父!”小魔君蹦着说道。   他话音刚落,屋内的床就慢吞吞走了过来,一倾身,把魔尊“舀”到了床上去。   小魔君:“……”   颁玉:“嗯,忘了回床阵怎么画了,就换成了召唤法,不过,也很奏效。”   小魔君心中一火,迅速思索:“这仙子行事诡异,像是个傻的,怎么可能会是我娘亲?一定是我之前太过思念娘亲,才急冲冲把她当作我娘亲,我真是不孝龙!”   思索完毕,有了结论,小魔君也就不忍了,龙尾指着颁玉便叫:“傻子!胡闹!”   是他的错觉吗?他好像又听到打雷声了。   小魔君抬起头,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尾巴尖又指着颁玉小声试探了一次:“傻子?”   一道闪电劈来,燎焦了小魔君的尾巴尖儿。   小魔君嗷嗷蹦着,抱着尾巴转圈圈。   颁玉抱胸,挑眉道:“确实奇怪,我到底什么来头?”   这一次,桃花瓣们纷纷保持缄默。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下午四五点左右。 第26章 【游云】贤惠龙   小魔君这次有了经验, 躲在老树灵旁, 低声念了句:“傻子。”   无雷劈下。   小魔君明白了,果然是他指着颁玉骂,天雷才会劈下。   小魔君搓出一小粒水球, 濡湿了自己的尾巴尖,揉了揉鼻子, 他睁着大眼睛问颁玉:“你到底什么来历?”   颁玉指着自己:“我嘛?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跟着你们父子俩了。”   小魔君一边给自己的尾巴扇风降温, 一边问道:“此话怎讲?”   颁玉抛出桃花瓣, 玩了会儿, 说道:“就是现在我问它们,它们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要我帮忙解决了你们的忧患,才能知道我自己从哪来,降生于此又有什么目的。”   小魔君沉思。   听起来,倒像是个来头不小的。听父亲说, 母亲历劫消失后,有许多不愿受白镜修调遣的厉害仙人也都消失了, 颁玉该不会是哪个厉害仙人前辈的转生吧?父亲不是说她仅有一魄吗?   颁玉见小魔君低头沉思,戳了戳他, 也不见反应,遂觉无聊,于是收拾起眼前凌乱的小院来。   她拍了拍手,“啪啪”两声, 被掀起的地砖一块块恢复如初,排列整齐,至于那个把小院砸出一个坑的白镜修神像……   小魔君回神,嘴一歪,直言道:“辣眼睛,给我砸了。”   颁玉:“诶!这石料是上好的石料,砸了不是可惜吗?先放着,你若不想见他这张脸……”   颁玉挥手,藤蔓绕过去,将白镜修神像拔起,又头朝下,倒着埋进土中。   “这不就清净了。”颁玉说完,手中的桃花枝化为扫帚,洒扫起小院。   可这桃花枝也是调皮,扫着扫着,就追起小龙来,小魔君跑哪,它就追扫到哪里。   小魔君气急:“仙子这又是何意?!”   在我的地盘,将我扫地出门?   颁玉拍手道:“没别的意思。看样子,它只是喜欢你。”   小魔君一噎。   算了,她神通广大,看父亲待她的态度,准是曾经德高望重的仙人前辈没跑了,自己就不跟她一般见识吧。   小魔君自己提着尾巴跑,边跑边好奇:“你这桃花枝又是什么来历?我看它似乎什么都能做,还有别的用法吗?”   “不知道。”颁玉如实回答,“总之,它一直跟着我,至于用法,我也在慢慢挖掘。”   小魔君跑了几步,索性飞上了白镜修的鞋底,一屁股坐了下来。   颁玉见他眼下黑眼圈颇重,便问:“你不困吗?你已经有好几天没睡了吧?”   小魔君烦躁道:“困,但困又有什么用,又睡不着!”   怪不得小魔君的性格如此火爆,都不像一条水属性的龙,原来是缺觉缺久了。   颁玉捏着桃花瓣沉默了会儿,问出了方法。   “那不一定。”颁玉招手,“下来,我给你泡碗茶,你按我说的方法试试,保准你能睡着!”   小魔君也算乖巧,跳下神像,规规矩矩坐下来,接过她泡的桃花茶。   “当真有用?”   “喝了不就知道了?”颁玉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悠长嗯了一声,舒坦道,“果然沁人心脾。”   小魔君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味道没品出什么特别来,但的确入口暖全身,令他从龙角到尾巴尖都暖烘烘的。   “舒服吗?”   “嗯。”小魔君两只金色的圆眼慢慢耷拉成了半圆,渐渐地,又成了一条缝,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   “我泡的茶,果然有安神之效。”颁玉说道,“辞吾呀,你只是从小没娘,所以心神不宁,无法安睡。”   小魔君吧唧了吧唧嘴,嘟囔道:“还真有用……”   颁玉拍手唤来床,请这小孩儿床上躺着:“来,我给你掖被角。”   小魔君滚上床,挥了挥尾巴,几个呼吸间,就睡了过去。   “乖孩子。”颁玉拉起被子,将小魔君裹严实了。   退了两步,又见他大字状平躺着,颁玉道:“不压尾巴吗?”   于是,她又帮小魔君翻了个身,拽出了尾巴。   尾巴被捞出后,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在赶她走,随后就软绵绵耷拉下床,随着小魔君的呼吸起伏。   颁玉看了好一会儿才过了瘾,转身扒着门,悄悄看大号病龙的情况。   这一看不打紧,她还真碰到了有意思的一幕。   魔尊衔苍的身上,趴着一条黑青小龙,正是之前他昏倒固魂那十日,陪她玩耍的仙心。   这仙心龙影正兢兢业业一口一口吐着龙涎,帮衔苍修补伤口。   颁玉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死盯着看。   那龙影瞧见她了,也来不及打招呼,仍忙忙碌碌修补。   龙涎就如绣线,细细密密在伤口上作绣。   颁玉瞧了会儿,逐渐瞧出了针脚走向,还能伸出手指,帮那龙影指点一二。   “嗯,这里。”   龙影摆尾作揖谢过她,贤惠的做起了绣娘医工,继续吐龙涎修补伤口。   “原来是这般疗伤的,真有意思。”   等这龙影终于忙碌完,钻入了衔苍的眉心。   颁玉叫他不及,讪讪收回手,无聊道:“这次也不陪我玩了。”   看来是真的累到了。   颁玉低头端详仙心的“绣工”,见它只是简单的止血补肉,叹了口气。   “这怎么能行呢,太潦草了。”   颁玉想了一想,抓着桃花瓣问:“本仙似乎有种感觉,对治疗伤病十分在行,这是我的错觉吗?”   桃花瓣们回答,不是错觉,你真的很拿手。   “既然如此,那本仙就出手了。”   颁玉放了朵桃花在衔苍的伤口处,二指点花,闭目念起了“万物生”。   说来也怪,这些仙法口诀仿佛自她诞生起就印在她的仙识中,只待她想起,就能拎出来用。   不过,熟练是熟练,只是过程似乎出了些差错。   颁玉怔愣,道了一声:“糟糕。”   果不其然,昏迷中的衔苍蹙起了眉,吐出一口血来,落枕成花。   一朵朵艳色花飘落,颁玉慌了一瞬,召来桃花枝,化针扎入衔苍的眉心。   “苍天大地,吓死我了。”颁玉抚了抚胸口。   她小心翼翼将衔苍吐出的那些血花收好,与桃花瓣一起搓成一缕红烟,注入他的伤口。   “嗯,是我的错,还好他没看到。”   衔苍的龙影仙心从他的眉心处钻出来,啧啧摇头。   人虽昏迷,但心却在记录每一刻发生的事情。   颁玉只好安抚道:“并非我错,只是时间太久,有许多口诀,唤醒的太慢。”   龙影摇头摆尾。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倒是活泼,看你比刚刚健硕有精神,我也就安心了。”颁玉手指在那龙头上一弹,将那龙影仙心弹了回去。   衔苍闷哼一声,动了动眉,缓缓睁开眼。   颁玉笑眯眯问道:“魔尊大人可还好?”   衔苍呆望着她,像是被谁定住了魂一样,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她看。   颁玉也说不上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间,对上他的目光,她就想伸手去,揉一揉他的脑袋。   揉魔尊的脑袋,会不会太奇怪?   想了想,颁玉还是忍住了冲动。揉小的可以,大的……就算了吧。   许久之后,衔苍虚弱一笑,像冬雪可怜兮兮融化在温柔的春溪之上,笑的轻柔又有意境,连颁玉也忍不住感叹:“还是魔尊这种有了年岁经历的,才能笑得如此有层次。”   衔苍缓缓坐起身来,捂住伤口,满目欣喜道:“只仙子一人在?”   “你是问你儿子吗?”颁玉指了指隔壁的床,“他睡了。”   衔苍的目光就更是欣慰了。   颁玉问:“魔尊大人是缓过来了?”   看样子,还是有点薄脆,需要再固固魂才是。   “让仙子担心了。”衔苍抬头,嗅了嗅气息,柔柔一笑,“是魔界。辞吾他,还没带仙子逛过魔界吧?”   “魔尊大人也没昏多久,我脚还没踏出过这座小院。”   衔苍站起身来,给自己换了身衣裳,又裹上了雪白斗篷,戴好了兜帽,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温柔请道:“仙子随我来。”   颁玉眉毛一抽。   衔苍笑道:“我见仙子最喜观人,来都来了,不如随我去看看魔界的大昭人,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颁玉:“也好。”   她也想看看,如今的魔界,和她印象中的有何不同。   衔苍驻足:“且慢,有件东西,忘了给仙子了。”   他垂目呆了半刻,手指一点,胳膊上,多了件万紫千红的斗篷,百花织就,绚丽得很。   颁玉吃了一惊。   衔苍:“这是为仙子准备的。”   他动作轻柔,为颁玉披上。   颁玉看着身上这姹紫嫣红,抬头说道:“我似乎记得……”   “什么?”衔苍为她系好带子,退后半步歪头打量,自己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颁玉说:“说龙这种东西,喜欢缤纷色彩,璀璨闪亮的珠宝,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衔苍轻轻一笑,说道:“想不起就想不起吧。”   还有,喜欢用自己的喜好,装扮他的配偶,求爱的时候,还会把窝里装满鲜花宝石。   当然,这些都是年少轻狂时的喜好,成年龙没这么幼稚。   不过,成年龙或许会在配偶失忆时,抓住机会幼稚一回。   衔苍笑得开心。   颁玉则一脸深沉,不知在思索什么大事。   衔苍推开门,一阵劲风吹来,他咳了几声,闭上眼睛,缓了缓气。   颁玉举目,只见门外黄沙弥漫,狂风大作,军营的大昭萧字旗猎猎作响,在狂风中挣扎着站直。   “今天看来是不适合郊游。”颁玉说道。   衔苍摇了摇头,低声道:“魔界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失去神护的子民,不适合活物生存,被遗弃的土地,这就是魔界。   一炷香后,狂风戛然而止,街道上也渐渐出现了活人。   他们动作迅速,井然有序地修理房屋,修补围栏。   “凡人可真是有意思。”颁玉说道。   衔苍眼中盈着笑,轻声说道:“嗯,很脆弱,也很顽强,凡人是最有韧性的生灵。”   作者有话要说:  衔苍:好开心!!不必带孩子的一天!!! 第27章 【游云】归乡   衔苍带颁玉逛了魔界的“王都”。   说是王都, 实则像个村落, 且十步一狂风,百步一血雨,环境着实恶劣。   颁玉问:“这是魔界最繁华的地方?”   衔苍摇头, 钦佩道:“是魔界最难生存的地方,大昭从前的权贵子孙, 都在这里,是他们特地将王都设在此处。”   “为何?”   “魔界能种的地不多, 为了让更多人生存下来, 皇族才有此决定, 他们带领着军队士兵驻扎在天穹护最薄弱的边缘,为住在中央的大昭人抗风沙,守平安。”   颁玉疑惑道:“如此通情达理的皇族,又是如何亡国的?”   “十天十夜。”衔苍心口一痛,蹙眉说道,“再强的兵, 再为国为民的皇室,也扭转不了天意。”   他拉着颁玉躲进了一处建在地面下的小酒馆, 倒上一杯薄酒,叫来了这家店的老板。   一个穿着厚厚的皮袄, 浑身携着风沙味的老头走了过来。   “魔尊大人!”老头凭穿着认人,揣着手道,“有失远迎,外头的风可真大啊!”   “是啊。”衔苍指着颁玉, “这位外界来的贵客,想听听十日屠界的往事。”   老头叹息一声,拿出一把破旧的板胡,变拉边唱:“水变作了血,太阳久久不升,天飘血雨,天边乌云滚滚而来,我们的神啊,她闭上了眼,从此孩儿们开始了流浪……”   颁玉托着下巴认真听着,起先是觉得这凡人唱的有趣,后来,慢慢明白了他在唱什么。   琼华神殒身后,天飘血雨,水变作血,天兵带西边的大楚人从天而降,而大昭士兵们的枪刃全都软做了泥,他们只能逃亡,可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天兵追到,他们的精锐在天兵面前,如同地里的大头菜,被天兵们一刀收割,追在后面的西楚人有新神撑腰,又有天兵助阵,各个猛如虎,因而大昭人节节败退,到最后,退无可退。   “那些天兵不怕火不怕刀,更是长生不死。”   “后来,一些人怕了,怕极了,跪地求饶,做奴隶也行,求天饶了我们。如果是哪里惹怒了天,那也应该惩罚我们的皇上,大昭的皇室才对。”老头放下板胡,揉了揉眼,“那十日,对大昭人而言,是地狱。我现在还记得,皇上那时的神情,是那么的悲伤无助。皇上带着所有的王公贵族跪在通天台,大家吟诵《祭神》后,齐饮了鸩酒。皇上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握着御剑,摇摇晃晃检查着通天台上的尸体,因奶娘不忍,尚在襁褓中的皇孙未沾鸩毒,还在哇哇大哭……”   老人浑浊的眼睛含着泪,说道:“皇上闭上眼,御剑慢慢刺死了皇孙后,悲痛而逝。”   衔苍给他递上了一方手帕,老人接过擦泪,抬头,见颁玉只是一脸好奇,并无悲意。   颁玉问道:“既如此,你们这里的皇族,又是从何而来?”   老人神色复杂,缓缓说道:“是三皇子的。那是我们大昭最荒唐的皇子,喜……喜招妓逛那烟花柳巷,骨头也是最软的,那十日,最先哭着让皇上投降求饶的就是他,可没想到,唯一活下来的皇族血脉,也是他留下的。”   “如今贵客看见的大昭皇室,就是三皇子养在外面的名妓所生。皇上应该知情,可那日通天台上饮毒酒,却未让人捉她来……或许是不承认她肚子里的是皇家血脉,又或许,是想留下一线生机吧。后来,我们被魔尊所救,那名妓在魔界诞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儿,孩子渐渐长大,很出色,还练出了一支军队……彼时,大昭人一盘散沙,有想在魔界偏安一隅凑合生活下去的,有想回故土的,有想站着回去的,也有想跪着回去的,彼此之间矛盾战乱不断,需要主心骨,是他站出来,安定了大家的心。”   颁玉问:“那他又主张哪一个想法呢?”   老头骄傲道:“他说,总有一天,他会带着我们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地,重返家园!”   “哦,站着回去的。”颁玉点头。   老头又道:“他做不到,他的儿子,孙子也能做到!”   颁玉问:“如今是第几代了?”   老头叹了口气:“前几个都已作古,如今带领我们的,是第四代,还是个十七岁的嫩娃娃。”   颁玉掐指算了后,表情微妙,抬头问道:“都是男孩儿?”   “每一代仅一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男孩儿,这是天意。”   颁玉心中暗道,倒也未必。   她再怎么掐,这第四代也……算了。   颁玉听完了故事,一口气喝光了那杯薄酒,迅速轮转后,拉着魔尊起身。   出了地下小酒馆,颁玉才道:“我刚刚给这老头掐算了一回。”   衔苍道:“如何?”   “不是人呢,他。”颁玉道,“冥界不收,留他在此,似乎还有用。”   “嗯,这里有许多这样的状况。”衔苍说道,“大昭人在魔界给自己划分了九十九个村落,每一个村落都有一位经历过大昭十日十夜国难的老人,这些老人长寿不死,负责给新成长起来的孩子们讲那段过往。”   “原来如此。”颁玉点头道,“使命未完,人无法安心逝去,因而长留魔界。”   衔苍笑道:“这里的人,命数都已打乱,是什么人,什么命,都靠自己,不想走,就会留灵在此,等夙愿圆满时,自会安然离开。”   衔苍要来拉颁玉的手,颁玉递出桃花枝。   衔苍惊了一瞬:看来,她已渐渐开始关注这些细节礼仪。   他内心无奈一笑,摇头轻道:“难办。”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衔苍握住桃花枝的末端,轻轻一提,颁玉就随着他飞了起来,轻盈如花瓣。   衔苍带她落于地处中央的一座陡崖,陡崖之上竖着一块漆黑石碑,碑上密密麻麻刻着人名。   “这是什么?”颁玉问道。   见天边有即将落山的太阳,颁玉又问:“此处竟然有太阳?”   “此处位于天穹护中央,天穹护边缘条件是最恶劣,但中央,却能见日升月落,气候也相对较好,只不过……”衔苍浅浅笑道,“这里是太阳西升东落。”   “为何?”   “因为这日月星辰,是我从凡人界借来的。”衔苍眯眼道,“我将镜湖挪到了魔界之上,偷取了凡人界的日升月落,星辰漫天。”   “魔尊大人……好头脑。”   夕阳的余光扫在陡崖边的石碑上,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闪烁起来。   衔苍低声道:“这是魔界的定界碑,也叫归家碑,大昭人去世后,思念故土的那一缕魂魄,会留在这块碑中,盼望着有人带他们回家。”   太阳落去,月亮升起,星辰映着碑上的名字,从这些名字中,渐渐飘出道道碎光,光飘向天空在流动中碰撞到一起,发出似吟唱一般的歌声:“归家……”   衔苍抬头看着这些碎光闪烁,说道:“这是辞吾最喜欢来的地方,他喜欢望着星河与这些逝去之人留下的思乡魂魄,听他们唱归乡曲。”   万千魂魄低声唱着思乡曲,希望能有人将他们完成他们的愿望,让他们魂归故里。   “我记得,魔尊大人有个本领。”颁玉抬头望着这些碎光,而衔苍则温柔看着她。   “安魂。”衔苍说。   “为何不为他们安魂?”   “故乡并不安宁,又如何能安思乡亡魂?”衔苍说道。   夜色浓了许多,星辰银河也更加璀璨清晰。   颁玉仰头看着满天星辰,平静又出神。   “辞吾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坐上一宿,也不说话,就望着星空和亡灵的光。”   就像你现在一样。   一模一样的神态,一模一样的姿势。   衔苍的目光越发温柔,轻轻说道:“千年前,琼华还未踏上无情天道时,她很喜欢到凡人界,找一处寂静的山头,坐下来,望星辰。”   颁玉点头道:“理解,从凡人界望天,与在九重天向下俯看地,景色是不同的。”   “九重天上九重云,云雾遮眼,看到的景色,自然寂寞。”衔苍慢慢说道。   “你刚刚说千年前……”颁玉转头问衔苍,突然撞见他那温柔到能掐出水的眼神,冷不丁被他柔的一激灵。   乖乖,这龙,单单只是提起琼华,这眼神就能变得如此柔软。   厉害,太厉害!   “嗯,千年前的琼华。”衔苍垂下眼,失落道,“我记得,她最后一次到凡人界,是千年前的一夜,大昭人放了万盏祈福灯,她躺在那棵千年桃树上,望着星辰和人间灯火……”   衔苍讲得缓慢,且不知想起了什么,还停了下来,迟迟不见下文。   颁玉抛出一把桃花,等一瓣瓣都抓回来后,颁玉:“哦。”   怪不得他是这表情。   颁玉打破了衔苍营造出来的意境,直言道:“我说怎么不见你说后头,原来这后头,就是你找她回去,你俩……你这是害羞了。”   衔苍噎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   “然后她就断情绝爱,追求无情天道去了?”   “不错。”衔苍点头。   颁玉愣了好久,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低落的魔头,她心里头忽然翻滚上来阵阵懊悔。   “错了。”她说。   衔苍抬眸:“仙子说什么?”   “我说,错了。”颁玉说道,“我虽然不知哪里错了,也说不上具体的理由,但我认为,有些事,错了。”   衔苍怔了许久,神情更是落寞痛苦,他微微撇过头去,眯眼看着魔界中的烟火人间,轻声呢喃:“原来,你竟觉得那晚是错……”   颁玉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她指着这漫天星辰,说道:“无情天地,可无法造就这样的美景。也就本仙天生狂妄,所以敢在此时此刻,说一声,琼华错了,抛情弃爱若能做无情天,那这天神也太好做了!”   衔苍大震,抬头看向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颁玉皱眉道:“虽时日不久,但也足够下次结论了。一个想悟天道做天神的小小上神,察觉不出座下恶徒的叵测居心,千年来被九重天云海遮眼,看不到凡间疾苦,子民流浪居无定所,六界因她天翻地覆,气运杂乱,混沌一片……”   她看了眼衔苍,又添了句:“有情者沦落魔界,亲子不养,心魂百年来从未安宁过,六界苍生全都因她惶惶不安,她这个神,被天地所诛,我看也是活该。”   衔苍深吸口气,想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了。   没见过自己骂自己,还骂得毫不知情,如此起劲的。   颁玉一口气说完,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她愣了愣,转头问衔苍,“我这么说实话,魔尊大人会生气吗?”   衔苍:“……不敢。”   又不是骂我。   既然他不生气,好像就没什么要操心的了。   颁玉揉了揉鼻尖,又问:“我听说,骂神是会被天地收拾的?为何我等了这么久,天地也没动静?难道是欺负琼华死了,所以随便骂都无所谓?”   衔苍表情古怪道:“看……怎么骂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骂神,天地满头问号,不知这雷是劈还是不劈。   毕竟这操作太神经病,没见过自己对着镜子骂自己的。 第28章 【游云】殿下   当着“寡夫”骂人家已经死了的妻子, 细想想,还挺残忍, 何况她又骂的理直气壮。   颁玉后知后觉, 倒是罕见地从脚底板升起一股愧疚来。   这愧疚之气到达舌尖, 颁玉张了张口,婉转了些:“当然,我仙小言微,看事情也没那么透彻,魔尊大人要是听不过去,就当我刚刚是胡言乱语罢了。”   “仙子说得很好, 有些事真神身在高处或许看不到也不愿说出口, 仙子能把话说出来,我就安心多了。”魔尊笑了笑,又目露期盼, 试探道,“我看仙子的想法很是独到,那不知仙子,如何评判上神赐我的那晚……恩爱。”   颁玉龇牙咧嘴, 抖了一抖, 抱着手臂道:“魔尊大人这话, 说的卑微了。”   衔苍眸似那夜空的朗星, 亮起微弱的光:“怎么说?”   “琼华是神,想走无情天道肯定不是突然就决定的,那么, 与魔尊大人那什么……恩爱,自然也不会是突然的决定。剥情去爱问道于天的,自古以来还少吗?你见可有哪个,剥情之前,随便找个人体验一晚再剥的?”   衔苍轻咳一声,竟然脸红了。   倒不是想起那晚脸红,是颁玉生生把他给说脸红了。   “要我说,自然是上神很早就惦记你了呗。”   衔苍忍不住笑了起来。   颁玉啧啧感叹:“瞧瞧把你给高兴的。依我看,琼华肯定是惦记你很久了,从前有情,自然也就有理智在,将那情压上一压,束缚在心里,专心问道。后来琼华想做无情神,自己无所谓,反正她是神,什么都看得开,但给你留遗憾就不好了,所以啊,就让你完愿。就之前咱们看怨妖的那场戏,我觉得说的很对,可不就是让情消失之前,有个用处,也能圆了你的痴心。”   衔苍笑看着她,笑容越来越明显。   “所以啊……”颁玉抛着桃花一边玩一边哄,“她心里有你,我敢这么说。”   衔苍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这次半点都不沙哑,也没了魔音,清清朗朗的笑声,相当干净也十分开心。   颁玉握住桃花,又道:“连我这桃花都知晓,神仙孕子十分罕见,定是天地真情,你们才会有辞吾。她若只是将那一夜高高在上赐给你,既轻贱了彼时身为仙尊的你,也轻贱了她自己。”   衔苍笑好了,敛眉点头,淡淡道:“嗯,仙子说的有理。”   “高兴了?”颁玉蹲下来,左右观察后,探问道,“既然高兴了,我问个问题,你能给我答案吗?”   “哦?”衔苍好奇,“这世间,还有什么问题是仙子算不出的?”   “诶!神仙算不出的东西可多了。”颁玉道,“譬如人心,又譬如这世间所有不合命数天地规则发生的那些奇迹。”   衔苍跟着她一起歪头:“那仙子要问什么?”   “你儿子到底怎么来的?”颁玉问道,“你说你不清楚,我是不信的,孩子的父母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一定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从哪来的。”   衔苍再次笑出声,拖在地上的乌黑长发随着他的笑颤着,星辉映着,灿灿生光。   衔苍笑完,见颁玉双手托着下巴,还在认真等他的解答。   他垂下眼,指尖轻轻点着落在他斗篷上的桃花瓣,缓缓说道:“我也是猜测。”   “大胆说!”颁玉的桃花枝化出了一方小矮凳,她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道,“本仙有的是时间,今晚就在这夜空下,听魔尊讲过往!”   衔苍正要说,又见颁玉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诶!先说好,本仙并不是过度热情之人,也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感兴趣,真的。本仙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也好助魔尊早日寻回上神。”   衔苍笑得好看。   这样的颁玉,话多又好动,浑然天成,又有人间烟火气。他想起自己刚到九重天时,也如此多话,那时琼华看他,是不是就如现在他看颁玉?   “琼华历劫时,很多事情我已记不清了。那是神界仙界的大动荡,连人界都血海横流,异象丛生,雷在身侧,混沌之时,我对上琼华的目光,看见的,就是……那一晚。”   颁玉动了动眉头:“看见?”   “是。神劫落下时,琼华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映在了电闪雷鸣中,那么多的碎片中,横在我与琼华面前的,就是那晚。”衔苍捏起桃花瓣,放在颁玉的手心,“她也看到了,她想了起来,我当时本已万念俱灰,可她想起来的那一瞬,我心里也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我……缠住了她。”   “嗯?!”颁玉眼睛一亮。   “想把她拉出雷劫阵。”   颁玉:“嗯??”   衔苍抬起头,看向颁玉:“她吐出了一枚明珠给我,把我推了出去,明珠捂化后,就是辞吾。”   显然,他这是讲完了,听语气,这应该就是结尾了。   颁玉没听过瘾。   “她把你推出去,之后呢?”颁玉追问。   衔苍盯着她看了好久,忽而一笑,说道:“之后我就做魔尊了。”   语气寂寥,声音发颤,尾音魔气重,沙哑得很。听起来,他并不想提从被琼华推出去,到成为魔尊这中间发生的事。   他心跳很快,思绪也乱。   颁玉啧了一声,怕他走火入魔,本就脆的身体,仙心再不稳,那就惨了。   颁玉一挥手,照着衔苍的脸,糊了一把安神桃花。   衔苍愣愣睁着眼睛,桃花瓣如雨落下,似流动的屏风,隔开了他与颁玉。   花间观呆美人,美人就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颁玉看饱了美人,一个开心,说道:“魔尊也算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小仙不才,只能抛点花瓣,让魔界内的大昭人,能在这桃花落雨时,获得瞬息安宁心。”   她这次挥了满袖,桃花一把化千万,飘飘洒洒,从穹顶飘落。   说来也奇,虽颁玉自己没注意到,但从天落桃花雨的那刻起,魔界的狂风沙暴就平息了。   未睡的守夜人与大昭的士兵们纷纷仰望夜空。   花雨似从星辰而来,亡灵低声轻唱着归乡曲,没了从前的凄婉悲凉,像母亲哼唱给孩子的摇篮曲。   衔苍站起身,和煦夜风拂走雪白斗篷上的桃花瓣,像极了和风卷走细雪上的落花。   衔苍立于悬崖上,俯瞰魔界众生,低低道:“今夜,他们都会有个好梦。”   “等小仙把上神请回来,六界众生,都将迎来安宁。”颁玉如此说道。   她额上的桃花晶玉的颜色似乎浅了许多,但却比从前更加璀璨有光泽。   衔苍伸手接过一片桃花瓣,嗅到上面熟悉的气息,心中亦是一片柔软安定:“多谢仙子。”   颁玉一脚踏在板凳上,神采飞扬,两边嘴角弯起了个好看的弧度,笑道:“见外了,力所能及之事,本仙顺手做了,也是功德。”   魔界大门处,士兵前来换岗。   主帐外,一个朗目疏眉的年轻男子一身暗色戎装,倚在营外发呆。   天穹落花雨,他也未发觉,直到一瓣桃花落在他的剑柄上,他才回神,惊讶地望着天空。   “花雨……”   他摘下半截皮手套,感受着桃花瓣坠落在手指上的轻盈和温柔。   “朗夜桃花雨,百年夙愿成。”他双眸中满是喜悦,“难道……父亲说的,是真的?”   “十三。”帐内传来一声呼唤,声音年轻,却沉的明显用力,像是刻意压着声音,让它再低沉些。   “殿下。”年轻的戎装男子收回手,敛去所有的表情,快步走进营帐,单膝跪下。   主帐内,一个高马尾的少年蹙着眉看着各处送上来的事务,“灯暗了,再续些油来。”   戎装男子端起桌边的油壶,小心翼翼添上了细细一线灯油。   高马尾少年眉心凝着浅浅一道川,身子单薄,少年老成的样子瞧起来就格外让人心疼。   那戎装男子默默站在一旁,一不小心没能收回瞧见少年薄薄一片肩膀时的那点心疼,被少年抓了个正着,掷了笔,抬头问他:“你看着我做什么?”   “十三不敢。”戎装男子站直了,目光也笔直看向前方,“十三只是看殿下眉头紧锁,想替殿下愁一愁。”   高马尾少年转了转肩膀,叹了口气:“忧愁又怎能替?”   高马尾少年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一道折子:“是燕州呈上的折子,燕州刺史之女这月已满十六,这会儿正朝王都来,说是绣了许多平安驱仙符,要来分发给王都戍边的将士们,这意思……十三,你明白吗?”   十三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高马尾少年又拿起一道折子,说道:“这是凉州刺史的折子,说我祖父十七成婚,二十有了我父亲,父亲十六成婚,十七就有了我……也是一个意思。”   十三接着点头:“属下明白。”   高马尾少年蹙眉:“你不明白。”   十三坚定点头:“属下明白。”   一阵沉默后,高马尾少年闭上眼,挥了挥手:“出去吧,我累了。你根本不明白……”   根本不明白,我有多累。   十三掀开帐帘,桃花雨吹了进来,瓣瓣桃花落在高马尾少年的桌案上。   “……桃花瓣?”   十三卷起帘子,站到一旁,望着天说道:“殿下,是花雨。”   高马尾少年一愣,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出营帐,抬头望向天空:“朗夜桃花雨,百年夙愿成。十三,原来你父亲说的……都是真的?”   十三点头。   少年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激动道:“难道,我们能回去了?!”   “咣”的一声,犹如邪气撞在了铜钟上。   大地一震,少年跌在十三的怀里,再抬起头,表情变得狠厉。   “有恶仙攻门——”士兵大声传报。   “又来!”高马尾少年回营抓起双剑,跨上马,向大门处奔去。   十三身形似鬼魅,轻功跟上,道:“殿下莫慌,今日,魔君已回。”   高马尾少年闻言,立刻吹响了哨子:“虎贲营!给本宫拖住那恶仙,十三,你去找魔君!”   又是一震,恶仙施法再次攻门。   小院上的牌子震落摔下。   小魔君翻了个身,不悦皱眉。   可风波并未平息,刚静没多久,又是一次震动,这次,把床都震翻了。   正在熟睡的小魔君被这一震给甩到了地上,生生断了他的美梦,梦里,他刚叫住娘亲,求母亲转身,看他一眼,母亲说了声好。   就差一点,就差那一点点!他就能看见娘亲的脸!!   小魔君气呼呼爬起来,尾巴一捋,擦了嘴边的口水,大声一呸。   “小爷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上门找死,敢扰小爷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12点到明天夜里11:59,按照网站系统排序,这本要上夹子(就是一个很重要的24小时榜单),所以按照惯例,明天(29号)的更新改到明晚11点半,并且只有一更,我会尽量多写。   30号恢复正常更新时间,即每天两更,分别是:上午11点左右,和下午5点左右这样子。   连载期间真的有事会提前请假,但一般不会请,大家放心跟,我更新速度和坑品还是有保障的,没有写不出来这种情况发生,安心。 第29章 【游云】女儿身   尽管现在的魔界没有了魔气, 能让凡人暂居于此,可大昭的士兵打起来, 却都各个像魔, 烈得很。   每次有恶仙来攻门, 他们都要冲出天穹护守门。   没了天穹护,就如没了盾牌,因而每次的守门战,大昭牺牲百来条性命实属正常,但大昭人却视死如归,你敢来, 我就敢接着跑出去跟你打。   只要手中兵器不软, 人就能作战到最后一刻。   而这些勇士中,最勇猛的,应该就是殿下了。   殿下是大昭皇室第四代血脉传人, 名叫萧空青,但在这里,每个人都只称其为殿下。   殿下虽然身材单薄,身量不足, 但打起恶仙来, 却疯得很, 双剑在手, 怕是诛神也敢一试。   尽管殿下每次驱马冲出无想道,都会令士兵们担忧,但殿下勇猛向前冲的身姿, 却能点燃许多战士们的热血。   “我身上背的是振兴大昭的沉重使命。”殿下提着双剑,震声说道,“既然背了,我就要走在最前面,做开道者!”   每次诛杀恶仙时,殿下都会这么说。   可只有殿下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必须勇猛无畏的理由。   这次,十三说魔君回界,殿下有了几分底气,决定抓住机会,冲出天穹护诛杀那恶仙。   他们的武器,都是魔尊以龙血铸造,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能抵御仙法,利刃不会变软,可以堂堂正正跟仙对战。   殿下这次刚带着人马冲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倒抽一口冷气,心一沉,知这次怕是艰难了。   外面那挂在半空的残道上,站了百来个仙人。   “贼子!”殿下骂道,“竟然制造出仅一仙叩门的假象欺骗我们!”   这么多年来,每次叩门的仙人,不超过三个。   今日这是,来决战了吗?   殿下稳住心,安抚低矮的战马,对左右说道:“一定是幻象,击鼓,但先别出击。他们来招,咱们就避,避不开就接!”   “明白!”   左右各率军马分散排来,后方天穹护内,士兵们大力击鼓,声音震彻天穹。   “打过上百次,还怕你不成?!”殿下眉头上的川字更是明显,握着双剑的手半点不抖。   殿下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的勇猛无畏,不能露半点软弱出来。   大昭已无神,殿下就是他们的指望。   殿下不能窝囊,不仅不能窝囊,还要比所有的将士,所有的男人,都要刚毅无惧。   这次来的仙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周身仙气霸道,修为更是精纯深厚。   “我叫素问。”他说,“你呢?”   “素问?”殿下听过他的名号,四仙君之一,平风仙君素问。   只是——   殿下大声说道:“素问?!我不认识,管你叫什么,恶仙当诛!”   “天穹护仅无想道的入口这里,有薄弱之处。”素问手中托着一方罗盘,似聚万千星河,依然彬彬有礼,说道,“如若我强攻,破开一道入口,只是时间问题。”   他走近了一步:“刚刚那三击,是为了给你看,如果我强攻,你们天穹护内的人会如何。刚刚,是否魔界大地都在震动?”   殿下冷汗滴落,心虽慌,表情却无半点波动,依然凶狠狠,如一只永远在发怒的铁狮子。   “杀了你,我们的大地就会恢复如常!”殿下咬牙说道。   “嗯,不错呢。”素问平平静静应声,手指拨动着那方罗盘。   “素问之前的三击,仅用了三成修为。”他手轻轻一拨,罗盘中冲出一张巨大的金光掌印,超他们拍去。   “散开!”殿下喊破了声,差点将真声暴露。   金光掌印拍在天穹护上,狂风大作,殿下他们人仰马翻,无想道入口大门碎了三分之一,天穹护抖了几抖,化开了他的攻击,但天穹护里面的魔界大地却如他所说,震动起来。   素问没有接着攻击,而是等风停歇,殿下他们站起身后,才笑眯眯说道:“我不愿得罪诸位,也不愿得罪魔尊,我只是来这里,求点东西。”   殿下知道他要求什么。   每次来,那些恶仙每次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大昭的女子。   殿下的父亲还在时,界内有一种声音,是支持每年献一些女人给仙界,说此法就像从前的部落联姻,天经地义,并不是什么屈辱之事。   母亲说,父亲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给气死的,好在,有十三的父亲时将军坐镇,斩钉截铁说死战不和,才把这些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殿下深吸口气。   好难。   真的好艰难。   军中虽无人有此想法,可魔界九州九十九村落,有这种倾向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主动挑女子送到边境王都,求他们把女人送到仙界,换取安宁的。   “他们又不是要全部。”那些人说,“殿下,一千年前,高宗时期,平阳公主下嫁北狄,八百年前,睿宗时,清平公主下嫁西楚,还有这仁宗时期,有八百美宫娥通婚南理……这,仙的事,与凡人不同,神仙高于凡人,如今献凡人女子到仙界,这是高嫁啊殿下!”   如今,这假模假样的恶仙让殿下想起了那些人的嘴脸,又是一阵恶心。   殿下捂着胸前的伤口,狠狠啐了一口血沫,站起身来,说道:“在我这里,你们什么也得不到!魔尊有言,向凡人索取,枉顾凡人性命的,统统都是恶仙,恶仙,当诛!”   “若不能友好合作。”素问叹息,“那就只能……”   他又拨动起了罗盘。   “索命了。”素问慢悠悠道。   金光掌直冲殿下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小魔君现身,长发散与身后,怒唤一声:“纵云,给小爷抽死他!”   一道鞭风凌厉向素问的手指抽来,如同怒龙嘶吼。   十三扑救殿下,男儿身躯硬如磐石,抱着殿下滚了几滚,直挺挺把殿下压在地上,殿下当时就吐出一口血,怒昏了过去。   虽未被金光掌拍到,但也被霸道的修为仙气震了五脏六腑。   十三大骇,抱起殿下撤回天穹护中。   “收兵吧!”小魔君边抽边喊,“此处交给我!”   大昭士兵撤退。   小魔君鞭子舞得快,形成了一张坚固的防护网,他想法简单,原本是想来抽不长眼的狗仙,结果出了天穹护,看见来了那么多的狗仙,知道不能逞强,那就只能使出他的绝招:拖。   素问也不急,见小魔君防护滴水不漏,他主动撤后半步,看向浮在半空,手握骨鞭的金瞳小孩儿,奇怪道:“你是?”   “你爷爷!”小魔君将那骨鞭抽的虎虎生风,二指一并,笔直指向素问,“凭你也敢来我魔界撒野?索命?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能耐!”   素问这是头回碰上小魔君,好奇不已,他混乱的记忆中,并无这样一个魔君,可他看见这小魔君,又觉得他的气息万分熟悉。   难道是这百年来,魔界又诞生了新的魔君?还是说……是衔苍堕入魔界后,养的魔子?   素问旋转着罗盘,想要问小魔君的真身。   罗盘的天池还未亮,一道剑光闪过,罗盘崩碎。   素问惊愕抬头,只见一人身着雪白斗篷,慢慢从大门处走来。   等看清来人那张惊心动魄六界闻名的脸,素问才惊觉道:“仙尊!”   衔苍轻声道:“辞吾,退下。”   小魔君磨牙:“君父,你让我帮你……”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桃花枝化的绳索套住了尾巴,扯回了界内。   颁玉把他拖回来后,收了绳子,化为两个小板凳,分他了一个。   “坐下,看着。”颁玉说道,“这次来的,是你父亲的旧识,可不是杂仙。”   小魔君一听这话,暴怒瞬间转为担忧:“我君父伤未好,这次对上……”   颁玉玩着桃花,说道:“我刚刚给你父亲算了一卦,放心,卦象大吉,打不起来。”   界外,衔苍微微一笑,点头道:“素问,百年不见。”   素问又向后退了几步,呆呆看向衔苍。   “看到我,为何是这副表情?”衔苍的声音有了回响。   在界内旁观的颁玉一愣。   “尊者问?”她默默道,“这可是要耗修为的。”   尊者问,就是仙尊问座下弟子本魂的一种仙法,通常用来给弟子们讲解道理,助他们修心开悟。   衔苍的声音直达魂魄深处,素问瞳孔一震,慢慢摇头:“素问不知,素问想念师尊,可……”   他的手却是想捏决攻击。   素问睁着眼睛,声音颤抖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衔苍叹了口气,随流剑割开了素问身后的一众待命的傀儡纸仙。   他说道:“素问,连你也只剩寥寥几片碎魂。”   素问惊愣抬首:“我的魂魄……碎了?”。   衔苍问道:“当年我昏睡不醒时,仙界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今的仙界,又剩多少旧识?”   素问愣了好久,忽然抱头垂泪。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了。”素问哭道,“我什么都想不起了!是啊,我已经不是素问了,我只是他的魂魄的碎片,镜修……镜修上神,我要完成镜修上神的愿望!我活过来,是为了给镜修上神完成愿望!”   听到这样的话,衔苍蹙眉道:“洗魂?没想到碎魂后,他竟然还洗了魂。”   无论是要碎了仙人们的魂还是洗了他们的魂,这都不是术法仙法能做到的,六界之内,也只有神能做到。   “白镜修……到底怎么拿到的琼华神力?”   素问泪水迷蒙,抬头看了衔苍后,一挥袖,缩寸而逃,飞回九重天。   衔苍回天穹护,听见颁玉正与儿子说:“瞧见了吧,本仙的卦,一向是准的,大吉不战。”   小魔君飞扑进衔苍怀中,撒娇般叫唤:“君父!君父醒了就好。”   小魔君撒娇,从尾巴就能看出。   他尾巴盘在衔苍的腿上,贴得紧紧的,一根针都放不进去,真正的亲密无间。   衔苍脸色苍白,轻轻嗯了一声,推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推走:“我没事了,去帮他们修复房屋吧。”   小魔君领命,欢快蹦着走了。   等小魔君离开,颁玉才慢悠悠数:“一。”   衔苍叹了口气,眸光温柔:“还是没瞒过仙子。”   颁玉点头,伸了个懒腰,说道:“很明显,也只有你儿子这种天真烂漫的,才看不出。二——”   衔苍道:“是啊,虚张声势也是很费力气的,还好有效,只是可惜了素问……”   他出界就用了两招,一招碎了素问的仙器“罗盘问路”,一招灭了百位助阵傀儡仙。这两招,魔气做不到,全靠他拿稀薄的修为来充门面,后来为了问清当年的事,他又用修为问魂,现在……   衔苍眉目温柔,轻声细语道:“那就,麻烦仙子了。”   话毕,衔苍倒下,长发铺满地,地上的桃花飞起,又落在他的发丝上,美人就是昏,也昏的像幅画。   颁玉低声数了三,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这状况,看来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魔界。”   照之前魔尊在凡间固魂的时间来看,起码还要在魔界待上十天。   她拍了拍手,桃花枝幻化为一只一人高的木鸟,背起衔苍,飞向小院。   颁玉目瞪口呆:“……越来越厉害了啊!”   营帐内,十三屏退左右,亲自给殿下喂药换药。   伤口在胸膛,十三拉开衣襟,见染血的绷带一层层死死压着的小鼓包,面不改色,只目光柔了些。   他刚洗好巾帕,要动手拆掉绷带,殿下眉头一拧,苏醒过来,先是一愣,二话不说,一巴掌打了过去。   打完,殿下迅速穿好外衣,别开脸道:“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十三闷着不吭声,半跪下来,双手端起药碗。   殿下说:“放下,我等会儿自己会喝。”   “喝药。”十三说,“现在。”   殿下皱眉:“我让你放下!”   “喝药。”十三不动,继续道,“现在。”   殿下大怒,一挥手掀翻了药碗:“时一笑!你敢和本宫叫板?!”   十三早料到会如此,不急不慢端起第二碗:“喝药。”   殿下深深吸了口气,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   界内物产不丰,碎一个碗,很心疼的。   十三看着殿下喝完,才起身收拾。   殿下哑着嗓子问:“外头的情况如何了?”   “魔尊出手,恶仙已退。”   “这就好。”殿下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胳膊,扯到了伤口,一个激灵,“其他的……可还好?”   “药是我抓的,伤也是我看的。”十三木着脸说,“殿下昏后,没其他人近身。”   “哦,知道了,你也下去吧。”殿下说完,等了会儿,别别扭扭加了句,“辛苦了。”   十三没动。   殿下眉一拧:“你还有什么事?”   十三跟木头人似的,面无表情道:“殿下这月的月事来了。”   殿下一怔,掀开被子,见裤子上一点深红色,如临大敌。   每次月事,都是十三比自己早知道。   殿下终于恼羞成怒,抓起麸子枕,扔到十三的脑袋上:“狗鼻子!”   十三站的笔直,耸了耸鼻尖,一脸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  白镜修:我都化好妆了,导演,我什么时候拍?   答:编剧说,明天应该就有。   衔苍:导演,我后头还有昏倒戏份了吗?   答:不多了,编剧会让你越来越勇猛的。   啊,我换封面和文章名字了,所以前几章说的龙头拐杖,大家应该从封面上看不到了,从前的封面上有条张着嘴的沙雕龙。   不过……现在这个封面上的凝视.jpg表情包,貌似,也可以做“龙头”拐杖??   另外,我看了下评论区的反馈,大概两大误解,一个是认为琼华一个神的陨落和归位,就要牺牲人界生灵,认为我这个三观有问题,是主角光环,自私。另一个是不是很满意我对丞相一家的处理。   针对这两个解释一下:琼华这个,我要说的是,我真没有,她也没有,你误解了。我故事还没完全展开,字是一个个写的,剧情也总要规规矩矩来讲。   关于神和人的关系:人界有大昭子民,有西楚子民,肯定还有别的,总共是四个,世界观是,人界众生由上古时期四神所创。琼华主创的就是大昭,四神庇护的是国运,并不是真正落在具体的每个人身上。毕竟人类细究起来都是混血(),所以四神代表的只能是各自的国运。   后来四神中三神陨落,琼华还在,所以大昭就出了个类似秦始皇的人物,统一了人界,进入了大一统的国运中。   按照道理来说,神殒身,只会在神界和仙界掀点波澜,跟人界众生无关,陨落的只是她所关乎的国运。但这次琼华历劫,大昭子民几乎全部遭殃,证明这事是有阴谋不正常的。   我以为这种大家自己能悟到,也因为剧情还没走到这里,所以就没提……没想到招来了误解。   第二,丞相一家的处理,因果并非现世报,只求现世就太浅了,你为了生存杀了多少人,那我就让你现在就死,这个是凡人的看法。如果我们从更高的地方看,债是绵延流动的,是要慢慢还的, 因果也是一点点累加和清算的,因为本文设定中,万物有轮回。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这也是杀伐债,只看这一世,只求现世报的爽的话,食物链吃完后就都死没了。   丞相一家这一世的故事还未完,后文还有,目前可以透露的是,他们之前是愚民,浑浑噩噩活着,之后醒悟,抛去浮华,要在艰难的世道中艰难打拼。女主告诉了他们,现在因为大家命都乱了,所以你今后的人生,都是你现在走出来的,是好是坏,她不知晓。在乱世中没有倚靠的活着,何尝又不是一种还债?一种恶报?   而且丞相不是说了吗?我以后会努力补偿前生犯下的罪孽。本文中的世界观下,活着如填坑,前半生挖坑,后半生填土,这辈子填不完了,下辈子填。大家如果只看现世报,现在把他们毙了,下辈子坑还是那么多,还是要填,最终结果都一样。   所以女主办事,不看眼前的果。画个小细节,她的重点是两个,一个叫在这目前乱糟糟的世界里做点微不足道的功德,一个叫,且等着就是,以后大家都会迎来同样的结局,就是安宁。   安宁,指的是神的那个视角来看,万物有序,善恶分明,不再混沌。   【导演把大框架都公开了,所以就不要误解啦~有疑问的话,一般等后文就会有解答!千万不要着急!】 第30章 【游云】衔珠   是夜, 凡人界大楚王都的街上,年轻的皇帝坐在高高的车辇上, 正拍着手笑看他的侍卫长欺辱女人。   他的宠妃不见了, 他也记不起来她去了哪里, 可能是自己某天醉了酒,就把她杀了吧。   宠妃没了,宫里难免少些乐子,于是,年轻的皇帝想出了个法子。他驱车出宫,叫醒整条街的百姓, 让他们都站出来, 他要一个个找。   找什么呢?找宠妃的替代。   顺眼的,他抬一抬下巴,就有侍卫上前掳走, 顺便像切菜一样,砍了那女子身边的夫君孩子。   不顺眼的,他摇一摇手指,这女子就成了侍卫们的玩物。   年轻的皇帝甚至还下令, 谁玩的花样最多, 谁就能封侯加爵。   混乱的一夜。   瑟缩在街角的女人们手捧着神像, 向九重天祈祷, 祈祷镜修上神能救她们一命。   皇帝的车辇离她们越来越近,她们抱在了一起,逐渐绝望。   天, 就是在这时亮起来的。   一束光直入大地,王都的凡人都被这等奇象吸引,纷纷抬头望去。   光芒中,一位白衣仙踏着彩凤幻影,缓缓落地。   他落在那群女人们的身旁,闭着双眼,周身神光未敛,强劲耀眼。   有许多人,就是在那时盲了双眼。   “是镜修上神!”   “是我们的神!”   白镜修衣袂飘飘,不言不动也不睁眼。   众人叩拜,百姓们求神做主。   “终于等到这天了!人皇荒淫无道,求镜修上神降罚!”有人这么求道。   那些刚刚还在作恶纵恶的侍卫,也加入了跪求的队伍,涕泪横流。   白镜修神光盈身,光似水波潋滟。   “求我?”他开口,数重神音在凡人界回荡,“你们求我什么?”   “镜修上神,求您看看这人间吧,百姓们已无生路了啊上神!每一天,我们都像活在无间地狱。”   瑟瑟发抖的女人匍匐着,跪在他的足边,哭道:“救救我们,为我们做主!”   白镜修抚摸着她的头发,怜悯道:“可怜。”   他睁开眼睛,慢声道:“生既然如此痛苦,留命在此挣扎又是何必?”   他说罢,指尖在女人的眉心一点,那女人惊愣迷茫的表情慢慢碎裂成沫,人魂消散,干干净净。   见此情形的百姓们还在怔愣,就听白镜修缓缓说道:“不急,都有份。”   他猛地睁开眼,双眼一眯,神威神光瞬时达到鼎盛,强烈的白光过后,街道上的百姓,全都消失不见,干干净净,连魂魄都没留下。   唯剩一个小皇帝,醉生梦死中,还在拍手叫好:“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再给朕来一段!”   白镜修收了神威,周身的光渐渐黯淡,他头痛欲裂,四指撑住额头,痛苦的晃了晃身子,待身形稳住后,慢慢走上前,钳住小皇帝的脖颈,将他拎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后人吗?”他说罢,猛的松开手,满脸厌恶,“令人恶心。”   当年,辛美人送走白镜修后,用尽心机手段,把持了中宫之权,以她的心机和狠辣,皇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废掉皇后,端掉外戚后,辛美人又为楚王诞下了一位皇子,那皇子生来就被立为太子,十三岁就做了新楚王。   因而,如今的这个满身浊气肮脏难闻的人间小皇帝,正是白镜修亲生胞弟的后人,身上流淌着辛美人的血,和他一样。   是的,辛美人,那个抛弃自己的母亲。   白镜修扔下他,转身向镇妖阁走去。   “不急。”他喃喃道,“等我心愿达成,我们重新来过就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静不下来的几股神力在他体内剧烈的缠斗着。   白镜修双目淌下血泪,将嘴唇染的殷红。   终于,他控制不住的霸道神力外泄,眼前的山瞬间夷为平地。   “无用之人……”他道,“无用之躯,无用,无用,无用!”   恰在此时,素问飘进他的袖中。   白镜修深吸口气,二指捻着纸仙,道:“你整日听那仙尊说那些无用之话,魂魄也没用了!”   素问的魂,太素净。   白镜修将纸人抛至半空,手指夹着一枚晶石,将乱蹿的神力注入几分进去,叩入纸人的眉心。   “忘了他对你的教诲。”白镜修一指指天,将人间飘荡的碎魂凝成完整的魂魄,打入纸人中,说道,“带上这些凡人的恶与怨,醒了,就到魔界去,为我完愿吧。”   纸人由白染黑,虽无声音,但见动作剧烈挣扎,似是极度痛苦。   “平风仙君,总要有平风仙君的样子。”白镜修说罢,捡起脚边的神像。   这是凡人给他塑的泥像。   白镜修目露嫌弃:“造人……哼,脏了手。”   他松开手,泥像落地,化出君迁子的模样,只是无魂无魄,痴痴傻傻。   白镜修道:“我看那妖界,也留着无用了。四十九日碎魂灭界后,我会把它们都给你。既然仙的怨念黑暗之力少,让你不成气候,这次,我就把六界最妖邪的东西赐予你。”   说罢,他将君迁子打入妖界。   “随便吧……”白镜修似是累了,也像寂寞了,他仰头望天,目光孤寂寒冷,“随便吧,无人知晓我心中所求。”   ---   衔苍固魂,颁玉又守在床边看他的仙心龙影忙碌。   盯到白天,颁玉困得不行,跳上桃树睡了,小魔君回来叫不醒她,自行趴在父亲床头嗷嗷叫了几声,挤上床,抱着父亲,尾巴缠着他的脸,也呼呼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三天。   颁玉第四天夜里醒来,围着床上的父子俩转了几圈,问了出来。   “小魔君是靠睡觉来长身体?”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的确察觉到小魔君的又高了半寸。   “可怜。”颁玉说,“看来这百年时间,孩子都没睡上几天好觉。”   既如此,自己也不忍心叫醒他。   颁玉挽好头发,捋了捋小魔君的尾巴,笑道:“好好长身体。”   她飘出院子,化光飞向高崖,站在石碑前,俯视了一圈魔界大地,中央灯火密集,边缘星星点点。   “真是干干净净,不见半点魔气。”颁玉叹息,“好生厉害的魔物,这种事都做得出。”   敢把全部的魔气背在身上,龙这种生灵,疯起来果然可怕。   “嗯……那又是什么地方?”   北边边缘处,黑压压一片,半点人气都无,是魔界未开垦的地方。   凡人韧性很强,给他们个立足地,哪怕是高崖上的一处危石,但只要有点土,他们就能开垦了,种出新生来。   “看来是魔界禁地了。”   自古以来,禁地,就是让好奇之人闯的。   颁玉桃花一捏,腿就迈进了禁地。   禁地血腥味极重,且此处光照不进,一片漆黑。   颁玉额上的桃花晶玉微微亮了起来,有了这点亮光,颁玉看清了这个地方。   “血湖?”   眼前,是一片寂静无波的血湖。   桃花瓣疯狂飞舞起来,颁玉抓都抓不住。   颁玉更是好奇了,这些桃花瓣跟麻雀似的在她耳边叽叽喳喳,都在说一句话:“下去。”   “下去?”   颁玉第一次,觉得这些桃花瓣不靠谱。   可桃花瓣是生来就有了,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想来自己不会欺骗自己。   “下去做什么?”颁玉又问。   “衔苍。”桃花瓣们吐出了魔尊的名字。   这就有意思了,魔尊衔苍还在小院里安静固魂,自然不会在血湖底。那这些桃花瓣所说的衔苍,意思就是……   颁玉道:“唔,衔苍的秘密?”   果然对了!   颁玉称赞了一声自己的机智,又问:“可本仙知道衔苍的秘密,又有何用?”   “琼华。”桃花瓣们又给了她一个名字。   不得不说,颁玉确实更好奇了。   “明白了,与寻找琼华的魂魄有关。那……”颁玉点头道,“本仙就下去看看!”   颁玉收了桃花,跃入血湖。   桃花晶玉骤然变亮,照亮了整个血湖底。   颁玉下潜时,血湖的水涌来。   颁玉终于亲眼见到了衔苍所说的,记忆碎片。   血湖记载着魔界发生的一切。   百年前,琼华将衔苍推出天劫阵后,九天玄雷击中了他,直将他打入魔界,坠入血湖。   衔苍在血湖湖底沉睡了一夜,直到他怀中的明珠发出亮光,他才睁开眼睛。   这之后,他一力净魔界,万千魔物侵身攻心,魔气反噬。   衔苍口衔明珠,大开杀戒,血溅在脸上,如同泪水。   再之后,昭人迁入,魔界迎来新一**乱。   凡人内部意见不一,整日厮杀,如同新魔。衔苍万念俱灰,跳入血湖,沉入湖底,决心沉睡。   可他口中的明珠却在这时破壳。   明珠碎裂,神光于血湖底绽放,一条团起来巴掌大的小龙,弱弱叫了一声,眼睛都睁不开。   衔苍提剑,剑尖对准这尾虚弱的小龙,却迟迟下不去手,脸上写满了犹豫。   颁玉心道:“难道最初,他是想……”   小龙呛了口水,团在他掌心,逐渐虚弱,没了呼吸。   衔苍大骇,将他小心放在怀中,把修为一点点注入小龙的身体。   颁玉叹息。你看,果然还是放不下,比起父子一起死,做父亲的,还是想让儿子活着。   忽然,小龙的身体内,微微有光。   颁玉咦了一声,游进了想看个仔细。   彼时的衔苍也是一惊,双手捧着小龙,睁大了眼睛。   他愣了许久,忽然笑了,虽然颁玉看起来,他这笑容瞧起来哭涩得很,应该是哭不出,反而以笑代哭了。   “神心。”   颁玉也:“神心?!”   琼华的神心在……辞吾身上?   虽然还很虚弱,仿佛随时熄灭,但刚刚的那一丝波动,是神心没错!   衔苍垂目,低声道:“琼华,你留下了生机给我,我……能等到你回来吗?”   小龙咩咩叫了起来,寻到衔苍的心脏处,贴了上去。   衔苍小心抱住小龙,微微蹙眉。   “我能撑下去……”他一遍遍重复着。   颁玉咋舌。   他是从这时起,就知道今后的路有多艰难吧?   琼华只留了一丁点的希望给他,而从希望到真神归位,到底能不能成,几时能成,需要等多久,这些都是未知数。   “太苦了。”颁玉说道,“这孤儿寡母的,也太苦了。”   这么看,琼华还真不是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琼华真不是个东西,她两眼一闭人就走了,留下遗孀带着个小病孩儿可怎么过?   天地:你是见我劈不了你,你就又开始了,是不是? 第31章 【游云】魔界提灯人   颁玉在血湖底看完了衔苍的百年坎坷, 但没想到除了养儿艰辛,他还有更艰辛的。   颁玉在湖底找到了一把捆龙索, 这把捆龙索寒铁所铸, 颁玉指尖只是轻碰了一下,魔气煞气便瞬间入体,在她体内来了个次轮回大转。   遍体生寒。   颁玉连忙收回手后退,再看那捆龙索上,多了道幻影,苍白一人,把自己束在寒铁上——那是曾经在此熬煞的衔苍。   “父亲每七年就消失一次, 说是出界办事, 回来后就像大病初愈, 十分虚弱。”   “原来就是在这里熬煞。”颁玉叹了口气,她眉心的桃花晶玉忽明忽灭, 似在心疼这条龙。   神界被毁, 其余的, 日子都不好过啊。   从血湖出来后,颁玉拍了拍手:“如何安慰这两条龙?物以稀为贵,六界唯二的两条龙, 又是琼华留下的,我好生照料着,改日她归位,小仙应该就有靠山了吧?”   桃花瓣们沉默。   颁玉从这诡异的沉默中,悟出了自己突然诞生的使命。   “等着, 本仙悟了!”颁玉说道,“该不会,本仙就是琼华神归位的引路仙吧?本仙突然诞生于六界,就是为了凭借这生来的自问自答本领,寻找琼华魂魄,让她尽早归位,使六界恢复秩序?”   桃花瓣们纷纷表示,嗯,不错,想得漂亮。   颁玉:“这么想来,本仙就不糊涂了。原来我诞生于此,是要为天地做大功德啊!”   桃花瓣已经夸累了。   颁玉托着下巴,说道:“这样一来,线索也清晰了。神的事,不能直接问,因而我每次问你们我的使命和最终去处时,你们都回答不上来。”   她伸出手,拔掉桃花枝,甩了甩上面的血腥气。   “那么,四方提灯人,也应该与琼华归位有关。”颁玉转着桃花枝,自言自语道,“难道要先见完四位提灯人,听了他们的愿望后,我才能助琼华归位?”   说来说去,到了魔界,也要做回老本行。   颁玉收拾好自己,说道:“那就开张吧!”   ---   燕州刺史那十六岁的娇女儿到了。   “父亲总说,边关大门生活艰苦,我看这也没多艰苦。”娇小姐下了车,提着裙摆,说道,“也就是脏一些,路不好走一些。”   同行的人说道:“奴婢听人说,前几日还是天天沙尘,可自打小姐出了关塞后,这风沙就停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好天气,水也清了,地也肥沃了,而且这次殿下率军出界与恶仙作战,也未伤一兵一卒,着实的好运气呢!”   娇小姐先是迷茫,反应过来这是在夸她命能护国天生大运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是自然,本小姐听说那凉州的刺史寻了几个乡野村姑,也要献给殿下选妃?”   身边人忙道:“乡野村姑又怎能与小姐相比?”   “想也是。”娇小姐笑道,“殿下一定会挑本小姐!你去,把本小姐绣的平安符分发给殿下身边的将士们,记得,要告诉他们是本小姐做的功德。”   到主帐附近,身边人解开包袱,将平安符分发下去。   “这是我家小姐的祝福,请收下吧。”   士兵们收了平安符,抬头又见那娇小姐长相水灵,如同黄土中突然长出了一朵不沾尘沙的娇花,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谢、谢过小姐。”   “我家小姐自出生起,就被国师的后人说是凤凰天命,能给人带来好运,在我们燕州,小姐的绣品可是求都求不到的。”   “说什么呢。”娇小姐以帕掩嘴,福了福身,说道:“诸位一定要保护好殿下,战则凯旋。对了,殿下是还在忙吗?”   “九州的长老都到了,殿下正在帐内与他们共商国是。”   “这样啊……”娇小姐一阵落寞。   她来的路上听人说殿下虽不高大但模样俊秀,心中十分想见见这“俊秀”的殿下到底长什么样子。   正想着,主帐的门帘忽然被撩开,几个老头怒气冲冲走了。   为首的老头气愤道:“殿下不听!不听你就永远这样无意义的打下去吧!这些都是拿我们大昭男儿的命填的!即便如此,你这样打下去,我们也回不到故乡!老夫就不明白了,明明牺牲几个女人,就能回故土生活,殿下为何不允老夫前去与那些仙人求和!”   “算了算了!”身后的官员劝道,“金老消消气,殿下自小就长在魔界,对故土没什么挂念,连人界是何模样都不知,自然没有回人界的想法。殿下立场早就被魔尊影响,认为仙恶魔善,其余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帐内传来低低一声怒斥:“都给本宫滚,恕不远送!!”   一个俊逸的年轻男子像赶客一样,将他们推出来,木着脸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诸位长老,请离开吧,殿下身子不适,诸位就不要叨扰了。”   为首的老头吹胡子瞪眼道:“身子不适?不想听了就说身子不适,一个月不适好几回,他是娘们吗?!”   看样子,这国是,商议的不是很顺利。   娇小姐还在好奇,忽见那年轻男子手中刀光一闪,老头的胡子就断了半截。   寒刀架在脖子上,老头脸气到发紫,唾沫横飞:“时一笑!你是想杀了老夫吗?!”   “再敢对殿下不敬,下次你我相见,不在魔界在冥界。”木着脸的年轻男子冷冷说道。   娇小姐惊呼一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绞着手帕红了脸。   燕州可没见过这样的男子,真是……太有气势了!   老头一甩衣袖,气呼呼走了。   娇小姐连忙理了理鬓发,小步追上去,递出平安符。   “这位将军,小女名唤乔娇雨,是燕州刺史乔……”   “知道。”那年轻男子打断她,卷起门帘,硬邦邦回道,“进去吧。”   “诶……”娇小姐一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正眼看她的男人。   “十三,谁来了?”帐内的桌案后,坐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娇小姐小步入内,乖觉答话,偷偷抬头,见一张年轻光洁的脸,细眉薄唇,眉头紧紧锁着,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   清秀是清秀,只是……缺点什么,还不如门口那年轻的男子有气概。   “臣女乔娇雨,见过空青殿下。”   “起来吧。”殿下一脸不开心,公事公办问话。   站在门口的年轻男子走进来,倒上一杯热茶。   殿下低声道:“奢侈。”   娇小姐见殿下穿的也素,吃的用的也都普通,连饮杯茶都嫌奢侈,更是失望。   若要嫁给殿下,那还不如嫁给燕州的高门子弟,他们可比殿下富有多了。   娇小姐垮了肩膀。   父亲说过,殿下住的地方是边塞,土地贫瘠,物产短缺,吃的用的,也都比不上家里。   她就问:“既如此,父亲为何还要我嫁给殿下?”   “乖女不知,殿下有三军在手,还是皇家血脉,有朝一日回去后,咱们就是皇亲国戚。即便回不去,父亲也是国丈,燕南的那些土地庄田,也都是咱们的了。更要紧的是,殿下身后是魔尊,殿下是真正的受一界至尊庇护,你嫁了殿下,就相当于嫁了魔界如今最尊贵的人。”   乔娇雨双眼放光:“那女儿嫁!边塞再苦再累,女儿都不怕!”   “你要知道,我的乖女,只要为殿下生下孩儿,乖女就能回来住。”燕州刺史捋着胡须说道,“历代都仅有一个男孩出世,只要婴儿出世,不久之后,殿下就会身亡,这在九州,并非秘密。所以乖女,此次去,你一定要将殿下拿下,怀上他唯一的骨肉,只要你能将这孩子生下来,殿下也活不了多久了……在魔界,历代殿下只是为了延续血脉,等殿下去世后,生下下一代继承人的妃子会被送回原籍将养。乖女,这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乔娇雨想起父亲的话,又提起一口气打起精神,摆出甜甜的笑,上前去给殿下斟茶。   殿下见她身上穿的三重广袖轻纱衣,眉头皱的更紧了。   那衣袖,倒什么茶!   “不劳你动手,十三,你来。”   十三续上茶水,站在一旁,说道:“殿下,乔姑娘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既如此。”殿下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她一眼,说道,“就让她回房去吧。”   这是要她离开。   看来殿下没看中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乔娇雨心中发慌,听父亲的意思,凉州刺史也准备了一些美人,不日就要送到了,自己若不能在那些没人到来之前抢到先机,恐怕就没希望了。   乔娇雨忐忑退下,焦虑地想着办法,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一个守卫见了,跑来向她怀中塞了一盏灯,说道:“小姐当心脚下的路,您的帐子就在东边最末,走过这条街就是。”   说完,守卫就害羞跑开了。   娇小姐举起手中的灯,照了照他说的那条街,见黑漆漆一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乔娇雨离开后,殿下才放松了几分,活动着手腕:“十三,你觉得她如何?”   十三诚实回答:“看不出。”   “过几日凉州刺史进献的美人也要到了,如果在此之前,我未定下王妃,她们相互争夺起来,怕是要麻烦了。”殿下郁郁叹息。   十三一言不发。   殿下:“你生气了?”   十三:“没有。”   殿下:“那你为何不说话?”   十三:“不知说什么。”   殿下深深看了他一眼,气道:“你怎么就不是女的,你要是女的,我还用如此发愁?咱们配合的□□无缝,立你为妃,想来也能堵住那群老匹夫的嘴!”   十三不置可否,嘴角微抽,垂着眼道:“属下要是女的,殿下会更愁……又生不了。”   最后半句话,说的小声。   但殿下耳聪目明,一根毛笔扔他脑袋上,怒道:“生生生!生你个大头鬼!给我滚出去看守灯火!”   末了,又添上一句。   “守一夜!”   十三蹭了蹭鼻子,提着风灯领命退下。   颁玉掐算了一番,在小院门口设了一张算卦桌,寒夜等提灯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我看看是谁先来。   (错别字有点多,修改一下) 第32章 【游云】十三   颁玉的卦摊摆在小院门口, 也未挂灯,她就在这黑灯瞎火中睁着两只大眼幽幽盯着桌前的小道。   “来人了。”   颁玉坐直了, 连桃花瓣都抓手中准备着。   小道口亮起一豆灯火, 犹犹豫豫,小心翼翼。   灯火位置不高,颁玉不用桃花看,也知来人是个姑娘。   “犹犹豫豫,踟蹰不前,非恐惧也,而是心中迷惘……”颁玉翘着二郎腿, 抛着桃花玩, “不知求什么, 本仙赌她……求问情缘。”   灯火慢慢飘近,颁玉坐直了, 笑眯眯等着。   “本仙答对了。”等看清执灯人, 颁玉笑道, “果然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满头珠钗,灯晃着,发上的珠宝也在闪烁。   颁玉道:“人果然有意思, 果腹之后,就生爱美之心。”   小姑娘战战兢兢走夜路,根本没看见颁玉的卦桌。   颁玉惊异,出声叫她:“二八年华小娇女,你摇摇晃晃手中有灯却走不好脚下路, 不来我这里算上一卦吗?”   她一出声,小姑娘吓掉了手中的灯,灯倾倒在地上,烧毁了。   颁玉唉了一声,看来这位不是提灯人。   不过既然来了……   颁玉拍了拍手,桃花瓣应声而变,二三点含苞待放的桃花化为灯火,微微亮起桃花灯。   那小姑娘看见光亮,才见颁玉,她按住心口,像一只受惊的猫,左右看了,见颁玉面相和善,观之竟想落泪。   娇小姐怯怯问:“您是……”   “让本仙掐算一番。”颁玉闭上一只眼睛,单手一掐,说道,“你脚下无路,心中却无所求,因你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姑娘是在忧虑自己的姻缘吗?”   “还挺准!”娇小姐好奇心盖过了胆怯,快步走来,一个趔趄,差点又被这凹凸不平的路绊倒。   她扑在卦桌前,哎呦一声,坐下揉脚。   “这里的路真是……”娇小姐气道,“本小姐的鞋!”   她来边塞的时候特地换上了好看的绣花鞋,来此处不到几个时辰,鞋上的花样都被尘土遮的看不清了。   “你啊,将来要走的路不是这条。”颁玉说道,“既然走错了,这路自然不会顺。非它的错,而是你不该来此处。”   “你是说……”娇小姐不笨,她转了转眼珠,拿起手帕掩住口,低低问,“本小姐在此处的姻缘难成?”   “姻缘好成,只是姻缘是假的。”   “既是姻缘,又如何能假?”娇小姐疑问。   “不急不急,本仙慢慢与你说来。”颁玉撑着卦桌,吹了一口仙气,手掌心的一把桃花瓣轻轻飘向娇小姐。   娇小姐伸手去抓,竟然真的被她抓到了一片。   “虽然奇怪。”颁玉说,“但你的的确确有两次姻缘。”   娇小姐不乐意了:“你是说本小姐二嫁!我若跟了殿下,我……”   颁玉:“诶诶!不急不急……咱们不要急嘛。”   娇小姐想起父亲说的,只要孩子出生,殿下就会去世,这么想来,她生下继承人后,回到燕州,也不到双十年华,再嫁也不是不能,难不成还要给那个矮个子愁眉苦脸的殿下守寡?   想到这里,娇小姐敛了几分焦躁,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接着说。”   娇小姐语气高傲,但颁玉没有半点生气,她甚至觉得这小姑娘很有意思。   “你那假姻缘,要嫁的是个皇帝。”   娇小姐一愣,虽然殿下是皇室血脉,但魔界内,因为首代的一个誓言,不回人界不称帝,所以无论第几代,百姓们只称他们殿下,并不把殿下当作皇帝。   不过,算卦看相,一向都是只说得相近,不准确也是常事。   娇小姐点点头:“那第二段可是真姻缘?”   “不错。”颁玉原本想与她仔细说说第一段姻缘,但见她关心第二段姻缘,颁玉一笑,说道,“第二段姻缘,你嫁的是个将军。”   “将军!”娇小姐眼睛一亮,想起在大帐前见的那个冷面俊男子。   “是,将军,一位乞丐将军。”   娇小姐再次变脸:“什么?!你说本小姐嫁乞丐?不可能!”   “诶!”颁玉笑眯眯道,“错了,乞丐将军,你盯着乞丐看,那他就是乞丐,你盯着将军看,那他就是个将军,他是谁,要看你在意什么。你在意他的出身,那你嫁的就是乞丐,你在意他的功勋,他就是将军……你要喜欢他这个人,那他就是你的夫婿。”   娇小姐气呼呼一想,有几分道理,就问:“那我何时能嫁他?我父亲能同意吗?他在意我为殿下生过孩子吗?”   颁玉大笑起来。   “你还真是有意思。”   娇小姐拍桌:“快说!”   她正在生气,颁玉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你啊,你们啊,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娇小姐愣了好久,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摘下耳上的明月珠拍在卦桌上,说道:“给你的钱!本小姐的路,本小姐自己走,借你吉言了!”   她一瘸一拐离开,颁玉的目光追着她,知道她消失在小道尽头。   “真是有意思的娇姑娘。”   你啊,好日子在后头。   这句话是好话,但它有两重意思。一重为本意,一重则意为……   好日子到来之前,你要经受坎坷磨难。   “我更好奇的是你的第一次姻缘啊,姑娘。”颁玉自言自语道,“假凤假凰,亦能比翼。你的功劳荣耀,可不是生子啊……凤凰凤凰,天命在护。你第一个‘夫婿’如何,就看你能不能愿不愿与凤凰比翼齐飞了。”   颁玉伸了个懒腰,轻轻吹出一口气,卦桌前的桃花灯熄灭了,她再次陷入黑夜中。   十三给营地都挂满了灯,给大门挂好灯后,他看到那块驻地牌子,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院。   前几日,他把掉落在小院上的牌子取了回来,那次去,小魔君不在,院中有棵桃花树,开得很美。   魔界的花,就算开,也是妖艳的,至少给人的感觉是妖艳的。但院中的那棵桃花树不是,那棵桃花仿佛开在每个人的梦里,温柔又热烈。   “时校尉。”有人扶住了梯子,“都挂好了。”   十三嗯了一声,落地后,问道:“魔君移回来的小院儿是何用,魔君可有说过?”   “不曾。”   “有禁令不让出入吗?”   “也没听过。”   “好,知道了。”十三接过递来的灯,说道,“我去巡防,你们各司其职,守好大帐,殿下睡了吗?”   “灯未灭,想来是还没睡。”   十三嗯了一声,只说知道了。   提灯走过大帐时,十三微微驻足,见大帐隐约露出的灯光,目光软了一瞬。   他打着灯脚下一拐,走向小院。   小道漆黑,十三心道,白日需让人在此处挂一盏灯才是。   等看到小院的门时,十三的手一动,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警惕地看向颁玉。   他没问是谁,他只是静静地盯着。   颁玉嘁嘁笑出声,拍了拍手,啪啪两声,小院门外亮起了桃花灯。   桃花浮动着,十三见状,慢慢松开手,直起身,问道:“您是魔君带回的朋友吧?”   这问的奇怪,颁玉挑了挑眉,说道:“这么说也没错。”   “桃花小院是您的吗?”十三又问。   见他的目光向院内的桃花树飘,又有钦羡之色,颁玉笑了笑,说道:“这么说,也没错。”   “我是否能进内观花?”   “可以。”颁玉答道,“不过小哥经过我的卦桌时,要让我算上一卦。”   十三也干脆,灯放在卦桌上,直接坐下。   颁玉笑眯眯看着他,说道:“你心中有所求,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十三说,“我无所求,我是替他人求。”   “替她求什么呢?”   “完成她的心愿。”十三说道。   颁玉手指一探,轻声道:“去!”   桃花瓣悠悠飘去,绕着十三飞舞,十三稳坐如钟,连眼神都没飘一下。   颁玉笑容逐渐明亮:“找的就是你!她的心愿,与你的心愿一样,无论大愿小愿,你们都一样。”   十三目露惊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你要我祝福你们的大愿,还是祝福你们的小愿?”   十三直接问:“您是魔君的朋友,自然不是凡人。你的祝福能助我们完愿吗?”   “经我祝福,可使愿望顺风顺水。”颁玉说道,“至少天意顺遂,剩下的,就看你们自身努力了。”   “大愿。”十三也不啰嗦。   颁玉笑得越发灿烂,问道:“大愿,不改了?其实你的小愿,本仙祝福之后,一定能成,大愿可不一定。”   “大愿。”十三又道。   “想清楚了,哪怕大愿会影响小愿,甚至永远盖过小愿,你也愿意?”颁玉说道,“明明你二人的小愿,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十三眼中带笑,仍然坚定道:“大愿。其实我不信神不信天地,但我愿意祝福多一点,再多点,这些祝福支撑她,哪怕没有神,哪怕我们永远走不出魔界,回不去故乡,我也愿意让她带着这些祝福前行。她身边向来误解多,祝福少,不管您祝福有没有用,我都愿意为她讨一份祝福,祝愿她大业有成。”   “好。”颁玉伸出手指一点,一瓣桃花弹到十三的眉心。   “本仙自然无法让你们一朝回故土,但本仙愿意为你们指一条路,敢不敢做,敢不敢走出去,就靠你们自己了。”   她手指向西边,说道:“留意魔君救回的大昭人,路在西侧,南北来助,琼华神为指引,踏出你们的第一步吧。”   十三低头沉思,许久之后,他问:“出去?”   “是,出去。”   “人无法打过仙,出去……”他犹豫不决。   “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们不能再待在天穹护中。一代又一代,只在这牢笼中,什么事都成不了。你与她的大愿,都在外头,不在这里。”颁玉说,“仙的事,自有仙解决。神的事,留给神解决,你们只管自己的事,对付不了仙,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人?你们要救的是人界,非仙界也非神界,如此而已。”   十三愣住,良久,他拿起灯,转身就走。   颁玉:“嗯?不看这桃花了?”   颁玉一个响指,小院的门大开,桃花瓣随夜风飘出。   十三回首,看着那棵桃花树,问道:“这是外界的树吧。”   “不错。”   十三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终于有了一抹上扬的弧度。   “不看了,本就不是我一人要看……”他说,“朗夜桃花雨,百年夙愿成。等百年夙愿成,我们会在外界,看遍九州桃花!”   颁玉眼眸明亮。   “好一个热血男儿。”颁玉不住地点头,“百年夙愿虽难成,但本仙也愿意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来了!祝各位年末万事顺利!! 第33章 【雕笼】花一枝   颁玉送走十三, 脚一翘,卦桌变为一张躺椅,她枕着双臂, 望着夜空。   这几日都是晴好天气,即便只是由镜湖反射入魔界的浩瀚星辰, 也格外清晰。   “如梦如真。”颁玉说道, “衔苍有心了啊!”   以她在湖底看到的往昔之像, 衔苍这条龙起初万念俱灰, 只给了这些凡人一方栖身地,并不打算插手他们之后的事务, 可看到琼华的神心未灭, 衔苍燃起了希望。   偷星辰日月有多难, 颁玉知道, 他支撑的不仅仅是魔界的天穹护,还有悬在魔界之上的无方镜湖。   “聪明坚韧。”颁玉手指一点,二指之上多出一樽夜光酒杯,清冽桃花酒香味沁人心脾。   颁玉叼着酒杯躺着喝完桃花酒,说道:“这杯敬魔尊衔苍。”   桃花瓣飞来,再斟满。   颁玉又饮一杯, 二指托杯高举向天:“这杯敬你,琼华。留至情于他, 神心托付给他,有因有果。他没有辜负你,本仙想了, 你们能有此真情联结,怕也是天地留下的一缕希望。”   说到这里,颁玉又悟了。   她起身来,酒杯化为桃花扇,“哗啦”一下展开,掩口道:“难道……”   难道这天地早就算到有此大劫?因而早早地就埋下因果?   众所周知,天地并不会明示,它们能做的,也只是在六界随手插柳。   天地默不作声,万事靠他们来悟。   既然如此,那白镜修就不仅仅是一个玩弄手段,二百年时间从凡人跳跃到神的贼人了,他应该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那本仙,又在这因果中,扮演什么角色?”颁玉合上扇子,敲着脑袋。   天地无声,唯有星辰与人间灯火交相闪烁。   西方的天渐渐有了光亮,颁玉打了个哈欠,打算收工。   刚把桃枝挽到头上,脊背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魔煞之气。   她回头,见衔苍身在的那间屋的屋顶冒出了阴森森的魔气,血腥味渐渐铺开来。   颁玉一惊,快步进内查看情况。   只是她一进去,那魔气瞬间不见。   颁玉不认为这是她的缘故,她刚刚明明看见那些魔气都敛入了魔尊的眉心轮。这也就是说……魔尊应该是清醒的。   颁玉走上前,撩开床幔,看了一眼。   美人还在睡,只是脸色苍白,额上凝着朦胧薄汗。   颁玉心道:“装睡?”   装睡又是何意?   颁玉的桃花在指尖跳动着,她也感应到了……感应到魔气和煞气隐隐要出来。   颁玉想了一想,既然你装睡骗我,我也装睡,看看你要做什么好了!   颁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算了,睡去。”   她跳上桃花树,躺了下来,眨了眨眼,闭上了。   手中抓的那一把桃花也蛰伏下来,静静观察着。   果然!   不久之后,衔苍慢慢走出房间,在桃花树下驻足许久,听见颁玉的呼吸声后,他才轻轻一喘息,调好内息,向门外走去。   他未束发,长发拖在铺满桃花瓣的地上,跟着他缓缓离开。   颁玉原本想跳下桃树跟上去,但谨慎起见,她只是手指一弹,一瓣桃花落在魔尊拖在地上的长发上。   果然,这魔头狡猾得很!   他在院外等了会儿,突然又回过身,盯着桃花树看。   如果颁玉刚刚跳下树追去,现在怕是正与他面面相觑各自尴尬!   幸好幸好!   魔尊静静立了好一会儿,忽然身体一震,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血滴落在桃花上,颁玉听到他轻轻叹息。   “不小心弄脏了花……”   似乎是无法控制了,他化光匆匆飞走。   颁玉五指抓紧了桃花,跳下桃花树,说道:“果然去了血湖!”   老树灵缓缓问她:“仙子要我看家吗?”   颁玉愣了一下,转头笑道:“倒是把你给忘了。”   她看了小魔君一眼,见他似有转醒的迹象,连忙道:“那就拜托老树灵,等这小孩儿醒了,就先与他玩闹着,我去看看那个大的怎么了!”   颁玉说完,抓起桃花枝就跑。   老树灵慢悠悠嗯了一声,说道:“不想了,不想了,她是谁,魔界又是怎么回事,时间长河流淌而过,自会显现答案。”   没想到,小魔君这就听见了。   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到老树灵这里,伸手抱住树干,尾巴也缠了上去:“好久没睡这么过瘾了。喂,你刚刚说什么话?听起来还蛮有道理的。”   老树灵想起颁玉所托,知道大人有事,不愿让小孩子知晓,于是便道:“何不到树上试试?小神君属水,每次一靠近,我就觉欢喜。”   “当真?”小魔君爬上树,大字型躺在枝丫上,尾巴耷拉下来,在老树灵脸前荡悠。   “我说那仙子怎么喜欢跑到树上睡。”小魔君闭上一只眼,伸出手圈出一方风景,舒心道,“这地方,天好看,花好看,心也安稳。”   老树灵颤巍巍抖树枝,就像摇晃摇篮。   “这个时候,如果有母亲在身旁唱歌……”小魔君声音渐渐柔软。   老树灵忽觉这孩子让人心生怜爱,于是,老树灵唱起了古朴的调子,调子悠长空旷。   桃花雨纷纷,歌儿寂寥绵远。   歌罢,小魔君才察觉自己落泪。   “这是……什么歌?”小魔君问道。   老树灵慢慢说道:“我就是因此歌声开悟,此歌,是琼华神所唱,数千年前,琼华神下界,见我在崖上顽强生长却瘦弱欲衰,于是就给我倾了一泓甘泉,撒下一坯净土。这歌,就是琼华神倾泉移土时唱的……”   “是娘亲唱过的歌!”小魔君擦了眼泪。   老树灵慢悠悠道:“从此之后,我为琼华神盛开了千年。”   “上神点化,果然不同。”小魔君请求道,“前辈能否再为我唱一遍?”   “小神君躺好,那我,就再为你唱一遍。”   “娘亲,曾经也像如此,躺在这里望着九重天吧?”小魔君的眼里蓄满泪水,“她还会回来吗?我好想她……”   他又看着自己的双手,落下泪来:“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帮不上父亲,娘亲见了我,应该会失望吧。”   颁玉来到血湖,见湖面阵阵翻腾,魔气煞气如同万千利刃搅着血湖,她龇牙道:“别这样,本仙可不擅长心疼人。”   她转着手中的桃花枝,问道:“你还有什么能耐,不要瞒着本仙,全使出来,不然本仙这一下水,救不了他,恐怕也要葬了自己!”   桃花枝咯咯响动,不久之后,竟然化为一把桃木长剑,剑有铭,仅两个字——降龙。   颁玉愣住。   “啊?!”她上手就要折这柄桃木剑,“好好的!我又不是去打龙的!”   桃花瓣们七嘴八舌道,你的剑就叫这名字。   颁玉:“算了。”   不管了,降龙就降龙吧。   她提着这把降龙桃木剑,毅然跃入翻浪的血湖中。   一下水,她眉心的桃花晶玉便亮出一束柔和的光芒,这束光芒轻柔照向湖底,血湖内的新魔与讨魔债的血煞仓皇逃去。   颁玉看到了湖底捆龙索上的魔尊。   青丝飘动,魔煞缠身,唯独仙心还亮着,呼吸间,一明一灭,在血湖湖底一心抵万魔。   “好生坚韧的仙心!”   那仙心的光亮漂亮至极,魔尊人虽虚弱苍白,但仙心却半点犹疑都无,魔债杀伐债无法近身,只能绕着他眼馋。   这些魔气煞气尖利得很,盘踞与捆龙索上,因是讨债,为了不添新债,衔苍除了固守仙心,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反抗。   魔气煞气在他身上脸上化出一道道血痕,这些血痕一闪而过,又被仙心修补。   “那龙影一定累坏了。”颁玉默默道,“不知这酷刑要熬多久。”   这些魔煞见他不反抗,更是猖狂,一点点逼近仙心,反复挑衅。   逼急了,龙影析出真身,盘踞在衔苍人身之上,对着那些魔煞怒吼。   也只能如此了。   而衔苍的人身,因魔煞的折磨,早已陷入痛苦的沉睡。   颁玉近前,那些魔煞立刻缩了回去,撤出空地,伏在一旁警觉观察试探她。   颁玉:“我明白了。”   她蹙眉道:“我若出手相助,驱散这些魔煞,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且还要背上新债。”   毕竟,事情的起因是衔苍自己出手,一夜净万魔。   虽然魔为邪物,但魔未伤人却净魔,是违背天地规则的,这叫为自己添魔债。   “如此……”颁玉将桃木剑背在身后,捏了个定神诀,于血湖底稳住身,说道,“我与你们订个契约,如何?”   这些新生的魔并不会说话,讨债的而已,不一定开了言语。   颁玉道:“待琼华归位,人归人界,魔归魔界,我会替诸位请愿,让琼华给魔界无疆土,也允你们化人形,立魔族,这条件如何?如果答应,就先请诸位等个七年,莫要来缠魔尊,如何?”   魔煞们不动。   颁玉冷笑一声:“你们可是全都懂的,莫要骗我你们不懂。同意,就退后三寸。”   桃花瓣一瓣瓣回到她手中,魔煞退了三寸。   她收回桃花瓣,说道:“好,就当你们同意了。这契约定下,天地为证!”   魔煞缓缓褪去,可魔尊却还未醒。   颁玉睁目一看,见他身上还缠着一个血煞。   “怎么,你不愿意?”颁玉问道。   血煞指了指衔苍的仙心,讨要。   “要,仙心。”血煞磕磕绊绊说道,“现在。”   它是衔苍一直背在身上积怨百年的血煞,如今盘在衔苍的身上,不怕龙吼威胁,也不怕颁玉桃花晶玉的光芒。   它知道,颁玉拿它没办法,只要能让面前的这个仙人对天地订立契约,他就能得到衔苍的仙心,完全占有衔苍的身体。   “你们吃那仙心,也不长修为。”颁玉转着桃木剑,“也就是为了满足贪欲,我呢,一向讲道理,条件都摆上了,扩魔界疆土,让你们能成人形,像妖一样成为独立的族群,这要还不满意,就贪心了!”   血煞不退让。   “你是认为你在他身上,我就杀不了你?衔苍只是有求于我的一个魔尊,为了杀你,伤了他又何妨?!”颁玉握住桃木剑,内心却并没有嘴上说的那般坚定。   血煞裂开一张虚影恶魔嘴,沙哑着嗓音,慢慢道:“那,你就……试试看!”   颁玉的桃木剑抖动起来。   她咬紧牙关,心一狠,握紧了桃木剑。   “本仙再问一遍,扩疆土,立魔族,你是不满意吗?”   “魔尊,不需,仙心。”血煞嗤嗤笑了起来,“我要,仙心,苍龙。”   颁玉终于明白它要什么了,衔苍背魔气太久,这些魔气转为附体新魔,想要杀了衔苍的仙心,占据他的身躯,成为魔龙。   颁玉的桃木剑逐渐亮了起来。   “如此,本仙就只好一剑洗魔了!”   桃木剑送出,直冲血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吃个定心丸:   十三和殿下肯定会有好结果的!   但殿下第一次姻缘不是跟十三233333333(这是女殿下的黑历史,也是未来护国夫人的黑历史) 第34章 【雕笼】降龙   颁玉想, 只要她掌控着力度,恰到好处的戳下去,应该就只杀血煞, 不伤衔苍吧?   其实是假的,她自己心中清楚。这血煞就是衔苍身上背了百年的怨魔, 只差吞了仙心就能取代他, 成为真正的邪魔。   要清血煞, 必会伤衔苍。   颁玉左手一剑送出, 右手按住血煞,欲用一指桃花弹, 将这血煞散掉。   血煞无肉身, 它像一团包裹着阴冷魔气的血雾, 颁玉的手送入, 就如放进了结霜的冰寒水中,阴邪之气侵染上她的指尖。   颁玉回手,见左手剑也未刺中目标。   血煞很是得意。   颁玉收剑于背,看向自己被染黑结霜的手指。   “小事。”   桃花围着她极速飘转,颁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闭目结手印:“一净邪魔!”   她指尖亮起一道如火神光, 光芒所及之处,血雾急忙退散。   颁玉眉心的桃花晶玉骤然亮起如日神光。   她长发散于身后, 随血湖之波浮动,发丝如同神火纹,护她与正中。   她阖目, 神情达到了大平静,再睁目,则是武神怒相,双眸赤金。   她手中的桃木剑亮如光剑,闪烁着洁净的桃粉光芒。   颁玉左腕轻轻一送,轻飘飘如桃花入水,没入衔苍身体。与此同时,她右手一把桃花为隔,入血煞魔口,握住他的喉舌,手指一挑,送光入内。   “散!”   桃花如被风鼓进血煞的身躯内,飞绕之处,皆被散净。   千万朵桃花瓣洗了血煞,聚为掌,散为满湖花。   血湖底此刻像极了白昼,一片光亮中,颁玉渐渐回神,低头看她做的“好事。”   桃木剑有一半已没入魔尊的胸膛。   他身后的龙影痛极挣扎,却不伤她分毫,只眼神幽怨,万分可怜。   “这可怎么办!”   颁玉握住剑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能进也不忍退。   她抬头,乍见此刻的衔苍,又是一惊艳。   他本就是妖修,屠三界的妖皇,即便已一寸寸敲掉妖骨,可那眉眼还能看到妖字,仙心柔了几分艳丽,而魔气又添了几笔重彩,越是血染,就越是夺目。   更要命的是,这惊心动魄的虚弱美人睫毛微微颤动,长眉微微一蹙,慢慢张开了美眸。   颁玉一愣,松开手飘后。   万瓣桃花飘洒,衔苍就在这花雨中睁开眼睛,妖紫眸映着桃花艳色,冰冷中燃着一簇炽烈。而他身后的龙影一个摆尾,绕成一团,盘踞在他身后,从旁伸出龙首,睁眼,也是一双妖紫眸,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   颁玉:“不好!”   那血煞竟然侵染了他的双眸,这魔尊怕是要把她的当作女魔。   颁玉飘近,伸手要弹他的眉心。   龙影忽然一声咆哮,死死缠着她,将她与衔苍从脚到身,缠了个毫无空隙。   颁玉的睫毛离他的不到半寸,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衔苍眼眸中流动的情。   “不妙,着实不妙!”   熬煞自然不止有血煞,自然还有情煞。尽管他很是聪明,为了不侵染仙心,他将情煞引入双眸,以情障目,只要他不睁眼,等时间到了,魔煞褪去,自然就能熬过这一关。   可……   颁玉:“我犯大错了!”   她一剑送出,虽重伤血煞,也让伤痛惊醒了衔苍,这下惊醒,可如何是好,你看这龙影,也已经……   幸好衔苍和她之间还隔着半把剑的距离,想来这魔尊不会一昏头,为了所短距离,把剑再往他自己身体里推。   颁玉的双手被龙影缠住,行动极为不便,而身旁飞舞的桃花瓣无论再打入他眉心多少,都化不开他双眸中浓重的妖紫色。   那勾人的妖紫眸中露出一星半点欣喜,他笑得很浅,还有几分玩味。   颁玉见他微微歪了歪头,双眸盯着她,似乎还想看她如何挣扎。   “魔尊大人,想想琼华。”   听到她这么说,衔苍忽然一愣,这之后,望着她笑得更灿烂。   “琼……华……”他轻轻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几近温柔的送出。   颁玉:“对对对,你想想琼华,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可不想琼华神归位后,一挥衣袖,劈她个魂飞魄散。   魔尊用那妖紫双眸认认真真一寸一寸将她看了,那原本还算平静的妖紫,这下是全部燃起来了。   颁玉一看不好,都情动了,这怕是因魔气障目,把她看作琼华了。   “你可真抬举小仙啊!”   颁玉无法,只好拼命挣扎,想要去够那柄桃木剑,让他在疼痛中冷静冷静。   结果,挣扎让龙影和魔尊都更加开心。   颁玉一瞧,自己越挣扎,离他越近,而魔尊就这么看着她,双眸闪烁着期待。   颁玉:“完蛋,这魔头!”   这魔头看来是不会清醒了!   难道要等着?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跟魔尊面面相觑,静等时间流逝,他情煞褪去?   颁玉慌张问桃花瓣还有多久时间他才能熬完情煞,千万片桃花瓣异口同声告诉她:“一夜。”   颁玉:“……”   还有一夜!!可这白天还没过去,夜还长着呢!!   不能这样,不能等,这魔头聪明得很,若是看穿她在等时间,怕是要想出法子“吃”她。   颁玉:“大不敬,这可是大不敬。”   她现在念及只有自己单薄的小命。她降生在六界就算只是引神归位的垫脚石,也不想垫完了上神飞升归位的脚后就被上神以亵玩人家夫君为由,一掌劈死。   神再无情,再不承认衔苍这个夫君,孩子总是有的,情也总是一起渡过的,所以不管衔苍有没有这个夫君名号,她都不能染指。   呸!   这都是什么事啊!   颁玉瞪了桃花瓣一眼,桃花瓣们纷纷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但,喜闻乐见。   颁玉盯着衔苍看,她现在有个想法,但太残忍,她得思考做不做。   衔苍也歪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颁玉叹了口气。   一看这么美的魔头,她就不舍得用那个法子,怎么办呢?   衔苍微微眯眼,盯久了,那妖紫眸中的火焰烧的就更热烈了。   他的龙影已经开始不安分了,龙首搁在她的肩上,龙角蹭上了她的脸。   颁玉:“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只能用了!   颁玉深吸口气,一咬牙,用力扑进衔苍的怀中。   她要靠这个虚假的“拥抱”,把那柄桃木剑完全扎进魔尊的身体中,再用桃花枝净他的情煞。   她这个动作来的突然,衔苍先是一痛,眉头都蹙起来了,龙影替他痛呼嘶吼,可之后,他却笑了起来。   因为颁玉离他更近,她如桃花瓣的嘴唇就悬在他鼻息所及之处,只要他微微动一动,就能捉住。   痛已不算什么。   衔苍妖紫瞳微眯,一副不愿清醒的妖艳模样,抵着这柄桃木剑,用铁链龙影缠住颁玉,就如临死前与琼华的吻别一样,亲吻上了桃花仙的桃花口。   颁玉的那声:“你敢!”终究是没能说完。   这龙!   不过,这也正是好时候。   颁玉晶魄丝毫未被他的情动扰乱,趁他沉浸在情煞中失了警觉,颁玉挣动出手,二指缠桃花,死死按住了他的眉心。   “给我醒!”   她对上那双妖紫眸,如同训话:“二指驱魔煞,散!”   衔苍呆呆看着她,指尖摸上她的脸,像是触及什么遥远的东西,目光也渐渐清明。   妖紫散去,黑瞳中映出飘舞的桃花雨。   只是这时,无情煞迷身,伤痛一起袭来,衔苍一抖,从口中吐出一朵血花。   他噙着那朵血花,脸苍白如雪,妖花艳如骄阳。   “情花淤血。”   颁玉知道这种东西,情千百年不解,郁在心中,待神智清明后,就会出口化为花,一吐就是一朵,盛开在唇上,之后凋零落血。   盛开的花果然又化作血,凋零飘散。   衔苍捂着伤口,看着这把桃木剑的剑铭降龙,轻轻一笑。   “醒了吗?”颁玉问。   衔苍盯着她看了好久,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又是郁郁一叹。   单魄无法支撑复杂的情感,她并不会因他情动时的举动思索太多,也不会有别样的感受。   他庆幸,也遗憾。   捆龙索松开,衔苍收回清醒后别过脸去不敢看颁玉的娇羞龙影,慢慢闭上眼,张开手,缓缓飘落于湖底。   颁玉一震:“昏了?!”   不过,既然捆龙索松开了,就证明熬煞不必再进行下去了。   颁玉跟上,拉住他的手,桃花晶玉以光开道,牵着他游出血湖。   将昏迷不醒的衔苍放在岸上后,颁玉盘坐在他身边,开始思考下一个难题。   怎么把她的桃木剑拿出来?   桃木剑也很无措,自行出来吧,衔苍怕是要当场血溅湖岸,不动吧,又不能让衔苍胸口带着一把剑回去,万一把人家儿子吓到可怎么办?   这可真是降龙。   颁玉:“都是你们,叫什么降龙!这下可好,龙都降了,下一步你们是不是要怂恿我去杀神?”   桃花瓣们纷纷表示:“也不是不行。”   她正在忧愁,衔苍醒了过来,依然用那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这龙被琼华熬的,性子可真好。”颁玉心道。   他伸出手,握住颁玉的手,引她来按住剑柄。   “还要多谢仙子……”他苍白着脸,虚弱道,“感谢仙子相助,提早结束苦刑……只是,我这副模样,终究是被你看到了,对不住。”   对不住,我本应更坚强的。   不知为何,颁玉空落落的心口一痛,痛的她连头发丝都似针,密密麻麻扎的她透不过气。   她目光一软,手中的桃木剑化为桃花瓣,层层叠叠飘走,本应是伤口的地方,被桃花瓣填上,慢慢愈合。   衔苍微弱一笑,慢慢调息。   “只是……有件事,必须与仙子提一提。”衔苍轻声说道。   颁玉“理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道:“你说。”   “以后,仙子有了自己的剑后,名字……千万不要再叫降龙了。”   “本仙也正有此意!”颁玉怒瞪了桃花瓣后,又回头对衔苍笑道,“换名字,一定换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嘿嘿,怎么能没有自己绿自己的梗呢!必须要安排!!   众演员:…… 第35章 【雕笼】养龙   颁玉看衔苍, 知他好看也知他是容易勾的人心神不宁的魔魅,但她却只是单纯的知他好看罢了,什么心中旖旎,她一概没有。   但很奇怪的是, 颁玉救衔苍上岸后, 看着晃晃悠悠站起身,因疼痛微蹙长眉的魔物,她那桃花晶玉滚烫得厉害。   “哎唷, 不会是我也被魔气侵蚀了吧?”   颁玉一口气默念了百八十遍清心诀, 才敢正眼去看那长身玉立长发曳地的魔尊。   魔气这种东西很是妙,在衔苍这种秉持仙心皮相精致艳丽的男人身上,就更添风味。   那魔气就像一道轻纱,朦胧在他身上, 他越是清正,那味道就越是撩人。   颁玉围着他走了一圈, 一边看一边啧啧。   衔苍好笑,问道:“仙子这是在做什么?”   “我啊, 我这是在夸琼华好定力, 不愧是神。”   竟然放了万年才下手, 果然能做上神的跟六界的凡俗之物不同,想来这琼华应该是万年没睁眼吧?   “抱歉。”衔苍竭力敛了外溢的魔气,那冷冽魔气刺的他轻轻咳了几声,勉力说道,“是我没注意。”   熬情煞会使他仙心秉持的端方溃散, 就算竭力压,神态上也自然会比平时更……   不过,衔苍不知应该失望还是应该高兴。   “仙子定力也非比寻常。”   “本仙丹心一片,早就不会被这些表面的东西吸引。”颁玉飞眉,还有些小开心,“我能欣赏魔尊大人的无双风华,也能抵挡魔尊大人的魔魅之诱。”   “唉……”衔苍幽幽一叹,深知自己要走的路还长。   颁玉只有一洁净神魄,且她殒身之前又把情给抽了,自然对这情字,是看透又不受其惑。   颁玉转了转桃花枝,化为龙头拐杖,递给衔苍。   “魔尊大人请。”   衔苍接过,道了声谢后,说道:“不知……仙子能否帮在下小小一忙?”   “说吧。”颁玉笑道,“本仙大忙都帮了,还差小的?”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他指了指自己,“我会在此调息宁心七日,这期间,就劳烦仙子照看辞吾那孩子了。”   哦,替他带孩子啊。   “好说!”颁玉点头,要离开时,她又驻足看着衔苍手中的龙头拐杖犹豫。   这刚刚送出去,不能这么快就拿走吧?   衔苍一笑,好家伙,像把所有的美景都揉进了他那双眼眸中,泛起的笑意着实勾人。   “仙子拿去,我就在此调息,用不上。”   “不用。”颁玉伸手一点这龙头拐杖,拐杖如水散落一地,将这光秃秃黑黢黢的血湖岸铺上了一厚厚一层桃花,还设了个蒲团。   “你留着吧。”颁玉说道,“也能多个顺眼的景色。”   就当我世俗一把,为你那一笑付几分微不足道的功德。   颁玉说完,足尖一点。   “明晚我就来,缺什么跟我说。”   撂下话后,颁玉身姿轻盈,桃花化风而去。   她离去的风扬起魔尊的三千青丝,岸边桃花旋起,飘飘洒洒沾发而落。   桃花艳景中,衔苍双眸望着天,眸中一点清明裹着浅浅笑。   这次见她离去,他心静如水。   只是想起她神心在辞吾身上,衔苍又蹙起眉,眸中涌出一抹化不开的迷茫和无助。   “我要如何把神心给你?”   他知怎么掏心给她,他这样万年修行的龙,就算扒骨剜心,也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可辞吾不行,辞吾生来就虚弱,七岁才有人形,修为要得多却长得少,怕是因神心在,才勉强能用修为维持性命。   辞吾若没了这颗神心,如何活下去?   可颁玉没了神心,就算寻回神魂,又怎么登九重天?   天地,莫非是要让他在母子之间选择吗?   衔苍缓缓闭上眼,一声叹息。   桃花瓣轻轻擦着他的脸庞落下,像是替他流泪。   ---   颁玉推开小院的门时,小魔君正在院内抱着尾巴打滚,嘴里还吐着泡泡。   颁玉:“嗯?”   这是在做什么?   小魔君看见颁玉回来,立刻来了精神:“总算是回来了!怎么才回来?白天也不见你回家睡觉,跑哪疯去了?我君父呢?”   他这一连串质问,像极了质问不负责任的父母丢他在家,自己出去逍遥快活。   颁玉:“你这是无事可做了?”   “小爷能有什么事做?”小魔君道,“这几日风平浪静的,连狂风沙暴都不见了,大昭的那些凡人也不需小爷帮忙。”   怪不得无聊到玩自己的尾巴。   颁玉勾了勾手指:“过来,让我瞧瞧。”   小魔君一步跨到她身前,仰脸:“看什么?”   颁玉把他脑袋拍平了,比了比他的个子,点头道:“果然不是错觉,小孩儿,你长高了。”   听她这么一说,小魔君开心到蹦起:“当真?!”   “比睡前高了半寸。”颁玉比划着。   她话刚说完,就见小魔君顶出两只指节长短的龙角,双手摸着龙角,又来问她:“我的角呢,角可有长些?”   颁玉觉得好玩,手痒痒,忍不住就摸了摸他的龙角:“我又没见你之前的角,想来应该是高了点吧。”   哪知她这一摸,还摸出了事。   小魔君先是一怔,像浑身过电,之后就缠上颁玉了:“你你你!你再摸!”   颁玉:“嗯?”   她盘起了龙角,手感就像摸小竹笋,小角上的绒毛还未褪,摸起来还挺舒服。   据说,龙成年后才会褪去龙角上的绒毛。   小魔君心满意足,舒服的眯起了眼,整个人都滚进了颁玉的怀中。   颁玉心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大龙投怀送抱后,一转身,小只的也投怀送抱了,黄道吉日,群龙入怀?   颁玉双手齐上,揉了有三百多下,最盘了个旋儿,强行收尾:“行了吧?”   这孩子脾气虽然倔,且不太聪明,但还挺好哄。   可能看起来不聪明的,都好哄?   小魔君正享受着,颁玉忽然停手,小魔君心里一空,尾巴立刻缠住了颁玉的手:“不成,做事要有始有终,我让你停了吗?”   颁玉:“……”   这父子俩,怎么都爱拿尾巴缠人手?   颁玉:“哦?这你也不问你父亲哪去了?”   小魔君想起父亲,尾巴一顿,送了劲,不安的摇了起来:“我父亲哪去了?”   “有点私事,出界了。”   小魔君一脸不信,他摇了摇尾巴,算了算时间,抬头道:“难道熬煞去了?”   这话是他自己问的,结果把自己给问哭了。   颁玉一见这小龙落泪,立刻起了玩心,双手掬着要接他的泪珠:“这可珍贵的很,你再长大些,就见不到了。”   小龙袖子一蹭,龇牙:“是不是?”   颁玉摇头:“是也不是,在小仙的帮助下,你父亲过几日就能全须全尾回来。”   “当真?”   “小仙讲真话从来都是作数的。”颁玉跳上石桌,翘起二郎腿,继续道,“这也就是说,在你父亲不在这几日,本仙要来照料你。”   小魔君低声一呸,哼道:“你能照料我什么。”   “不过现在看,衣食住行……你是不需要本仙操心,想来只陪你玩耍,不让你这只小龙寂寞乱想就可以了。”   可能是摸龙角让小魔君倍感安心舒适,这小龙想了想,装模作样同意了。   只是,他刚点头,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颁玉来了兴致:“奇了,你还会饿?”   小魔君脸色一变,说道:“糟糕,我……我怕是需要修为。”   颁玉一愣,而后也不惊慌,点头道:“也有道理,我看凡间长身体的孩童也是睡起来就吃,你睡时身体长了半寸,想来是需要修为补这半寸的,你倒是难养。”   刚刚还说好哄,没多久就成难养了。   小魔君咬着自己的尾巴,急的在院子里转圈,他唔唔道:“只要饿了,吃不到修为,我就维持不住人形……”   颁玉:“嗯?”   像是在证明他说的话,小魔君转着转着,轰的一声,由人变龙,细咪咪一条,被颁玉双手接住,委委屈屈团在她手心喵喵落泪,泪珠啪嗒啪嗒。   “好饿啊,没力气了……”小魔君边叫边哭,像极了婴儿讨奶喝,嗷嗷个不停。   颁玉捧着他,忽然对衔苍的辛苦有了贴身体会。   面对这可怜巴巴哭唧唧的小龙,哪个父亲不会心软?自然是要多少修为,就喂多少修为。   “早知道如此,我就算困死也不睡了,我对不起父亲……”小龙在颁玉手掌心打滚,“我都有十年没要过修为了,怎么今天就饿了呢?嗷嗷……”   看吧,就说替人带孩子不是个闲差事。   颁玉也愁。   衔苍如今不剩多少修为,再给怕是要香消玉殒,喂活了小的,饿死了大的。而她……好像也没什么修为?至少她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修为这玩意。   到哪给这孩子找修为吃呢?夺别人的,跟邪魔有什么两样?恐怕还会给这孩子背上魔债,夺修为这路子万万使不得。   颁玉绞尽脑汁,愁的晶玉都黯然失色了。   “你要不吃,会怎么样?”   小龙说:“会饿死。”   “你父亲之前喂你的那些修为我看都在你体内,那量足够你从小龙飞升仙龙,怎么到你这里,都不消化呢?”   小龙委屈死了:“我要知道,我还能让我父亲这般辛苦?!”   颁玉抱着小龙绕着桃花树走了三圈,心想,难道是因为神心需要深厚的修为来将养?   “这应该是原因了。”颁玉安抚了小龙,说道,“乖孩儿莫慌,你父亲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不会让你饿着。”   “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坑蒙拐骗的勾当啊!”小龙梗着脖子说,“小爷宁可饿死,也不吃来路不正的修为!”   颁玉捂住他嘴,说道:“不如,本仙试试看吧。”   “试什么?”   “修为,不就是潜心修炼,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为己所用吗?”颁玉说道,“本仙这就练给你看。”   “等你?那我早饿死了!”小龙嘤嘤道,“你上冥界捞我去吧!”   颁玉却将揣进袖中,当真打坐吐纳起来。   “你傻啊!!我一次至少吃百年才能果腹,你一朝一夕吐纳感悟的,就算是大彻大悟心思沉静,化为修为也就几天,你是真想把我饿死吗?”   颁玉纹丝不动,如同神像,微微垂头,闭目静坐,神色祥和。   小龙见了,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被谁拿杵敲了脑袋,提在嗓子眼的心立刻敲回了肚子,安安静静,不再焦灼。   “喂……”   小龙看着她,越看越觉得,那是一种印在灵魂深处的熟悉。   他应该知道她是谁的。   小龙慢慢靠近她,龙眼睁圆了,仔细看着她。   他尾巴轻轻扫过颁玉的脸,喃喃道:“你是谁?你不会真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越码越饿() 第36章 【雕笼】奶龙   小魔君认为, 颁玉现在吐纳天地灵气转化修为,就像大敌当前才开始磨枪的士兵一样,都是无用且浪费时间的。   他在颁玉的脑袋上蹦了半个时辰,也没能拉回颁玉, 只好认命, 耷拉在颁玉的脖子上等死。   只不过,小魔君临死前的话过于多。   “我是个没娘亲的孩子,我娘亲在我出生前, 就已经被天地诛灭。我做梦都想见她,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疼,我什么都没有……”   要是换个人来讲,这娘亲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去世,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絮絮叨叨给颁玉讲他的遗憾和憧憬, 什么要和娘亲一起放风筝,一起到九重天打坐, 还要在凡间逛花灯会,他左手牵着娘, 右手拿着糖葫芦, 仰头能看见烟花。   颁玉忽然伸出两根指头。   “两个问题。”   她睁开眼睛, 一问:“你左手牵娘,右手拿糖葫芦,你爹呢?”   “君父跟在身后付账即可。”小魔君发出不孝之声,理直气壮。   颁玉二问:“这凡间逛灯会赏烟花吃糖葫芦,是从哪知道的?”   “父亲讲的。”   “哦, 你父亲又是从哪知道的?”   “我父亲说,从前,娘亲喜欢到凡间游玩,他也会跟着下界。后来娘变了,就只在九重天上待着,再没看过凡间。”   颁玉思索道:“也就是说,琼华神自从剥了情,踏上无情道后,就再也没料理过人间事务?”   “人间自有人间的气运在,不料理又能如何?仙子的意思,是说这凡间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是我娘亲不管凡间杂事的错?”小魔君为娘亲说起话来,“从前上古四方神,陨了三个都没见凡间有什么大碍,怎么我娘亲陨落,凡间变样,那就是我娘亲的错了?”   “你说这个很有道理,我从前怎么没想过!”颁玉点头道,“事情不合常理,天地也提前埋下恩情因果来救,这也就是说,如今这遭……”   小魔君声音困极了,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软绵绵说道:“仙子,仙子,我饿死前,还有两个心愿,不知仙子能否替我完成。”   颁玉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愣,而后淡定一点头:“可,说来听听。”   她已经找到了喂小龙的“奶”,所以不着急了。   颁玉手抵着小龙的龙脑袋,且顺手盘了盘。   小龙蔫巴巴道:“这第一,是想知道仙子的来历,在哪里和我父亲相识的,为何要找我娘亲……”   颁玉点点头,等着他的第二。   小龙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仙子,你先说完一,咱们再听二行吗?我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冥界。”   颁玉揉着他的脑袋,搓了搓他的龙角,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本仙降生于六界之外,想来是天地大道的安排,目的是为了在这纷乱六界迎回琼华神,不然本仙怎么能有寻魂感魂的本事?至于你父亲,是本仙出名了之后,他自己找上门来求我寻魂的。”   小龙在正确答案前反复横跳,一会儿认为颁玉应该与娘亲有关联,一会儿又觉得应该如颁玉自己所说,只是迎回娘亲的引子。   小龙一个脑袋两个大,最终摇了摇头,大声道:“算了算了,仙子还是趁我喘着气,让我见父亲最后一面吧!不求近身,父亲也没多少修为给我了,我就远远看他一眼,给他磕个头就走。”   颁玉哈哈放声大笑。   小龙:“唉……没想到,我堂堂琼华上神之子,最后竟是被癫狂仙给饿死的。”   颁玉说道:“辞吾啊,你没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有力了吗?”   小魔君震声道:“什么?”   他一怔,这下才注意到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   从刚刚起,他的身体就软和了起来,一股股温暖的力量注入到他的龙骨中,肚子也不饿了,龙也不似刚刚那般虚弱。   是颁玉的手!!   她的手一直托在他的脊背上,朝他的身体里输送修为!   他估摸着,颁玉给他的修为,已有百年了,而且现在也在源源不断的输送中。   “你从哪来的?!”小魔君看颁玉就像看鬼,一脸不敢相信的傻样。   从她说要吐纳天地灵气练修为起,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这就??   小魔君怔愣许久,忽然咬住了她的手指头,问道:“停住!这到底是你练的还是你偷的?”   若是偷的,就只能偷魔界天穹护上,父亲的修为了。   这可万万使不得!!不能因为他,让天穹护碎裂,给那群恶仙有可趁之机,天穹护下,可是娘亲的万年心血,是娘亲一手创造的子民啊!   这怕是娘亲留给他们父子唯一能延续下去的念想,若是因他之故毁了天穹护……   小魔君吱吱乱叫,着急道:“你说啊!!到底从哪来的?”   “好孩子,你父亲把你教的真好。”颁玉也不怨他咬自己,反而安抚着他,捋着他的龙身说道,“是我从外面借来的,和天地商量好了,就能借来。”   “你从哪借?!”小魔君不信,“不!不是,我要问的是,我从未听说过修为还能出借!”   “如何不能?你们彼此商量好了,自然能借。”颁玉说道,“看你怎么说了。”   你父亲那魔债,我都能商量着先欠下,区区修为罢了,自然是好话说过,就能借咯。   “你当修为是钱财,打个借条就能借?!”   “怎么不是?”颁玉反问,“天地万物,无一是死的,既然大家都是流动的,那自然也能借来借去。”   倒是有些道理。   颁玉继续捋小龙,一边捋,一边将修为均匀喂进他体内。   小魔君浑身暖洋洋的,饥饿感彻底消失,吃饱喝足后,小魔君问她:“这有千年修为了吧?这么多修为,你都是从哪借的?”   颁玉还未停,说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千年修为如何够?我再给你些。”   “我问你话呢!”   颁玉笑指着院中倒栽的白镜修神像:“看见他,你可想起什么了?”   小魔君吓得够呛:“你去借白镜修的?!”   “小仙没那么大的神通,也不会作死。白镜修住九重天,你我包括你父亲,可能到九重天上去?自然不会是白镜修的。”   凡间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自然在九重天也一样。   被打下九重天的仙人和人妖魔界的众生,未经神仙允许,穷其一生也无法上达九重天。   颁玉摇手指道:“你还记得咱们合力击溃的妖皇和王八仙君?”   小魔君:“王八仙君?你是说那什么的静海仙君?!”   “不错,他们吃了那么多修为,又被我们击溃,那些修为哪去了?”颁玉指着他说,“你没吃,你父亲也没吃,我也没吃。”   “自然是……回归天地了?”   “是,但事情是我们做的,我问天地借,自然理直气壮,也能要出来一部分吧?”   “你说得轻巧!”小魔君还是不信,“你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怎么借?”   “问就是了。”颁玉理所当然道,“又不难。小仙一把桃花瓣,问天问地问神魔妖鬼,连琼华神的魂魄都能问,问天地借修为,不是什么难事吧?只要敢想,自然能办到。而且小仙不是要,是借。借,你这小娃娃懂吧?”   小魔君不满她对自己的称呼,但经过刚刚的一连串问话,他对颁玉又不敢放肆。   这癫狂仙虽行事诡异,却能轻轻松松达成所愿,深不可测,绝非等闲之辈。   “有借就有还。”颁玉继续给他喂修为,说道,“本仙已经和天地谈妥了,你呢,要从现在起,每日做一些功德,一来,还天地借你修为的利息。二来,修心养性,也是为自己铺后路。这三嘛……就当是为你母亲的归位,点燃引路灯了。”   小魔君听前两个,也无太大的反应,这听到第三,立刻来了精神,盘上了颁玉的脖子,龙脑袋绕到她脸颊旁,瞪着眼睛问:“你再说一遍第三!”   “做功德如点灯。”颁玉一边说,一边用桃花瓣演示,桃花铺出一条路,几瓣桃花随着颁玉的解说,挨个亮起桃花灯,“你做点功德,念念你母亲的名字,自古以来的神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人惦念着她的名字,她就不会远走,再微不足道的功德,等你母亲神归那天,也能亮起指路明灯。”   小魔君大声道:“那我现在就去做功德!!”   颁玉揉着耳朵,啧啧摇头:“这就把父亲给忘了。”   她的一只手,还在喂着小魔君。   小魔君也傻,只知饥不知饱,颁玉没经验,不知他能吃多少,因而等着他说饱了就收手。可小魔君傻乎乎的,一直不说饱,颁玉就一直喂。   直到……   小魔君听说自己能为母亲的归位做些事,心情激动,这么一蹦跶,才发现自己沉甸甸的,被修为浸了个透。   小魔君一下子没蹦起来,从颁玉的脖子上蹦掉在颁玉的怀中,发出响亮的一声:“嗝——”   还是一记饱嗝。   他沉甸甸砸下来,颁玉嘶了一声,这才知道这傻龙早就吃饱了。   颁玉:“你啊……”   魔尊养儿子不容易啊!   颁玉感慨道:“你父亲把你养得太好了。”   这孩子连饥饱都不知,想来应该是衔苍无微不至的关心,才能养出这条傻龙来。   小魔君在颁玉怀中滚了滚,吃饱了,没忍住,就顺尾巴撒了个娇,这才慢吞吞,摇摇摆摆在低空飞起身,落地化为人形,头发蜿蜒在地上,像极了另一条尾巴,他毕恭毕敬冲颁玉一礼。   “辞吾多谢仙子喂食之恩,从前是我莽撞无礼,还请仙子不要放在心上。”   见他似比从前成熟懂事了些,颁玉欣慰颔首:“这才像样嘛!”   小魔君抬头,冲着颁玉一笑。   父子俩笑起来,还是有些相像的。   颁玉捂着心口哦哟一声,招手道:“乖孩子,你来!”   辞吾蹦蹦跳跳扑到她怀中,仰脸看着她。   颁玉将他的头发从头捋到尾,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子,说道:“坐下,本仙给你梳头发!”   她十指为梳,给小魔君束发。   小魔君就仰在她怀中,舒服的眯起眼睛,跟她说着自己打算如何做功德。   颁玉梳着梳着,忽觉不过瘾。   她摸着小龙的头发,心里惦记的,却是那只大龙的头发,那绸缎般的青丝瀑,拨弄起来,不知能有多快活……   颁玉心思飞了。   在小魔君一脸正气念着自己要做的功德时,颁玉却盘算着,如何找借口,摸一把他父亲的长发。   小魔君:“仙子认为如何?”   颁玉:“好,甚好。”   她喂饱了小魔君,也是一份功德,这功德,按理说,衔苍是要给点“功德钱”的。   颁玉:“呵,要钱就俗了,太俗了。”   但……   “小仙又不是无情神,俗就俗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震声):我说能借就是能借!你们不能,但我能!   颁玉(震声):傻白甜都是惯出来的!   颁玉(震声):衔苍的头发那么好,不摸白不摸!   颁玉(震声):只摸小的不过瘾!   颁玉(震声):大的也要! 第37章 【雕笼】天地悟神   颁玉弄了半天,也只是给小魔君挽了个小发髻, 左右看了, 觉得太过敷衍, 毕竟这么久只挽个髻, 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 颁玉编了个桃花串儿, 缀在小魔君身后, 小魔君摸着头发看了,觉得好看, 吵着还要。   颁玉:“我想起来了, 你们龙啊,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   她有求必应, 不仅给小魔君的尾巴上也栓了一条桃花串,还在他的腰带上也束了条。   “凡人喜用金玉做装饰,此处贫瘠,我身上也没那些东西, 不如就用桃花做玉,为你佩上。”   小魔君开心转了几圈, 跑出去助人为乐攒功德了。   颁玉松了口气。   “可算是把小的给哄好了, 该去看大的了。”   这次和衔苍分开, 颁玉一直念念不忘, 眼前一直浮动着他被情煞缠身后的那魔魅样子。   颁玉啧声道:“那情煞果然厉害,余毒无穷啊。”   怪不得衔苍不敢回来,只能躲在血湖禁地结界调息, 他本来就是魔物,最易惑人心智,这番熬煞,余煞未尽之前,他要是回来,只怕这魔界万千少女就要夜半怀`春了。   颁玉飞身至血湖看衔苍,远远就见衔苍原地未动,闭目调息,身上从前收不住的那股勾人魅,确实淡了许多,看来仍是仙心占了上风。   颁玉落地,盘腿而坐,双手撑着下巴,盯着衔苍看。   衔苍知她来,却未睁眼,只淡淡笑了笑,说道:“辛苦仙子了,不知辞吾可有给你添麻烦?”   颁玉想了想,问道:“你儿子,通常几年一进食?”   “七到十年,不定。”   “一次食多少?”   “三到五百,不定。”   苍天啊,喂多了!   颁玉沉默了会儿,说道:“假如,我只是说假如,给你儿子一次喂千年……会出事吗?”   衔苍睁开了眼,一脸震惊:“辞吾可是……饿了?”   颁玉:“小孩子嘛,睡起来就缠着要吃饭。”   衔苍惊到起身,心中一扯,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不急不急!”颁玉连忙安抚他,“魔尊大人莫急,孩子我想办法喂饱,已经玩去了,你可千万别再吐了!”   “你……拿什么喂的?”衔苍心中燃起希望,莫非她身上还余有神力?   颁玉:“我这次来,正要问这个。”   她挪近了些,低声问道:“我想,魔尊大人堕魔之前是拥有数万年修为的仙尊,论资历论本事论见识,在这六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吧?”   “抛开琼华算的话,没有二。”衔苍答。   “那……魔尊大人,是否知道如何向天地借物?”   “……”衔苍深吸口气,摇了摇头,“众生都在向天地讨要东西,只是他们不知道途径,我也一样。修行万年,越来越清楚的一点,就是我永远参透不破这方天地。”   “也就是说,你也如同凡人一样,没办法与天地沟通?”   “和天地沟通这事,莫说是我,就是琼华也……”衔苍怔住,问颁玉,“仙子为何有此一问?”   颁玉神神秘秘道:“本仙,能与天地沟通,也能与天地订立契约借修为喂你儿子。如此看来,本仙……”   衔苍一震,差点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衔苍稳住心境,再问:“仙子可是想起什么了?”   “本仙认为……”颁玉说道,“我应该就是天地的化身,因琼华陨落六界大乱,所以才化出肉身下界替你们寻回琼华。”   衔苍懵了一刻,好半晌没能接住话。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了。”   “仙子的意思是,认为自己比琼华神更……”   “不错,本仙应该高于琼华。”颁玉一本正经道,“本仙浑然天成,没有记忆,却又无所不能无所不通,这也就是说,本仙生来就代表天地,如此,就能解释了。”   这次,衔苍懵了好久,待反应过来后,衔苍忍住笑,点头道:“也并非不可能,是在下之前小看了仙子。”   “其实我刚刚在喂你儿子时,有想过另一个可能。”颁玉说道,“我会不会是琼华。”   衔苍一口气屏在胸膛,不敢出声。   “抱歉,并非冒犯,只是探讨。”颁玉抱拳。   衔苍点点头:“仙子继续便是。”   颁玉道:“作此推论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辞吾就心生欢喜,加上此前在血湖底助魔尊大人熬煞时,我这般洁净仙身,竟然也也曾小小的有过动摇,单凭情煞绝不能让本仙动摇。因而,本仙之前,怀疑过与魔尊大人的渊源。”   衔苍要是会哭,早就落泪了。   他皱着眉,继续听着颁玉离正确答案悟越来越远。   “后来本仙给辞吾梳头时,还念念不忘魔尊大人,反复琢磨了,才发觉,魔尊大人本就是妖修魔魅身,我那点念念不忘并非燃旧情,而是与你走太近的缘故。”颁玉说道,“另外,我对琼华的事一无所知,却对六界规则十分熟悉,且似乎我能听懂天地的本意。如此看来,我应该是天地派来,为魔尊大人找回琼华神的使者。”   衔苍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中,却有自己的想法。   天地是天地,神是神。   上古时期,天地开混沌,创造出四神,之后四神创六界,六界再生万物众生。   天地为规则,神则参透天地之意,执掌万物,照看六界的运行之规。   而后,每个神都想挑战天地,想由上神飞升为天神,取天地而代之,这才是陨落的根本原因。衔苍把四神的选择当作大限将至来理解,神的寿数在凡人看来是无穷尽的,所谓不死不生,实则却也有命数,六界生死由神执掌,而神的生死由天地执掌。   神的大限到了,就会走上修无情天,挑战天地之威的道路,之后被天地诛灭,诞生新神。   只是到了琼华这里,他没想到,天地灭神劫会来的这么快。之前的三位上古神,据说都是修无情道万年后才遇神劫,可琼华的就像被人提前了,一切都来的突然,从她感应到要历劫,到天劫劈下,短短半日不到,整个仙界都没有准备。   而且琼华殒身后,天地并没有诞生真正的新神,有的只是那个二百年的凡修伪神白镜修。   衔苍望着颁玉。   颁玉眨眼:“魔尊大人以为,本仙所推,是否有理?”   她是琼华,他可以肯定。他与琼华交换过仙魂,有过凡人无法想象的接触,又有孩子,只要她回到六界,哪怕只是一片碎魂,一片单薄的神魄,他都能感应到。   心跳做不得假。   她是琼华,比天地还真。   但她说自己可沟通天地,这确实不是琼华能做到的,神只是揣测参透天地的意思,并不能沟通。她能做到,是不是说……   琼华其实早已走上天神之道?   衔苍被自己的推测惊的好久没呼吸,直到颁玉迎面吹了把桃花,才把他拉回来。   “回魂了?”颁玉拍了拍手上的桃花瓣,重新盘好腿,说道,“我呢,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本仙的第二大推论。”   她说:“天地通过桃花给我的提示中,只要解决了提灯人的愿望,就能知道我来六界的目的。而我已经推断出我是天地安排好,在六界寻回琼华的使者,那么也就是说……四方提灯人,应该对应的是找回琼华的四条线索。”   衔苍咳了起来,颁玉上手搀扶:“魔尊大人不要太过激动……”   衔苍摆手说自己没事,急忙追问道:“仙子的意思是说?”   “至今为止,加上你,我遇到了三个提灯人。”颁玉伸出三根手指,“魔界寻妻的魔尊,相府要嫁皇帝的小姐,想回人界的大昭人。已经解决的,只有一盏灯,不,也不能说是解决……我只是让她离开了风暴漩涡,但并没有实现她的愿望。但不管怎样,这盏灯,并没有给我线索。”   “仙子打算怎么办?”   “王都,楚宫。”颁玉手指人界方向,“我要再到人界,去王宫寻找线索。”   衔苍想要起身:“那我和仙子……”   “魔尊大人现在只要出了禁地,怕是走不了几步路,就要被围住吧?”   衔苍无奈。   他在彻底净了身上的余煞之前,根本无法见人,即便盖上脸,也遮不住魔魅惑心,这要是下凡人界,恐怕要成祸水。   “仙子是打算一个人到楚王宫去?”   “非也。”颁玉伸了伸脚丫,抱着双脚,一笑露出两排牙:“我要带辞吾去。”   衔苍再愣。   “带辞吾去?”衔苍暗暗琢磨,莫非她是算出什么,需要辞吾去才能寻到线索?   “不错,带上那小家伙。”颁玉说,“他说他想逛灯会,吃糖葫芦,本仙掐算过了,再有三日,王都会有赏灯会。”   衔苍神情落寞,好久之后,他才小声道:“好……”   “魔尊大人放心,我怎么把小魔君带出去,就怎么带回来,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倒不是担心这个……”衔苍寂寞道,“我信仙子。”   颁玉告辞,飞到半空,又突然飞回来。   “糖葫芦。”颁玉说,“回来也给你带。”   衔苍笑了,他抓住颁玉的披帛,轻柔的披帛绕上他的手指,他人一颤,静心道:“仙子此去,还是带上这枝桃花更稳妥。”   颁玉:“也是。”   她拍了拍手,满岸桃花盈满袖,归手心,化为桃花枝。   颁玉想了想,又道:“既然桃花枝拿走,总要给魔尊大人留点颜色才是。”   她一点手心,又是一串编好的桃花串,如同小魔君挂在尾巴头发上的一样。   只是,这魔尊大人是成年龙,不见尾巴,这头发……虽然总是牵念人家的头发,可真要摆弄,总有些不妥当。   颁玉灵机一动,将那桃花串勾成花环,如同授冠,轻轻搁在了衔苍的头上。   “这个送你。”说罢,颁玉就跑了。   衔苍抬头望着她远去的那道光,眉眼弯弯,笑得好看。   龙会衔花回巢,做成花环后,赠予心爱之人。   “误打误撞吗?”衔苍将桃花环捧在手中,按在心口,垂眸一笑,心如春风吹碧波,荡漾起爱意涟漪。   即便她什么都不记得,即便只是无心之举,仅仅随手相助,她也在给他完愿,一点一滴,填补他内心百年的空落和遗憾。   “这才是……”   这才是琼华神,他的琼华,他们的琼华上神。   ---   颁玉回到小院,放桃花枝去寻小魔君。   桃花枝指引着她来到了酒窖,小魔君正在此帮人抬酒。   “仙子!”小魔君怀里两坛酒,头顶一坛酒,尾巴还圈着两坛酒。   “这些搬到哪去?”颁玉问。   “今夜是大昭人的团圆佳节,凉州送来了三车美人,要在地面上吃酒庆祝。”小魔君道,“魔界土地贫瘠,粮食稀缺,这些酒很珍贵,也就逢年过节才拿出来几坛大家一起欢闹。”   “哟!”颁玉手指一掐,知道今夜有戏看,连连点头道,“既如此,小仙也凑个热闹,讨碗大昭的佳节酒喝!”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我是不是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导演:恭喜你,编剧让你绕远了!   辞吾:那我呢?!   导演:你在正确答案处徘徊,因颁玉性子跳脱,所以你也反复横跳。   衔苍:那我呢?   导演:恭喜你,你离答案最近,不愧是本剧最靠谱的角色! 第38章 【雕笼】醉龙   今夜的佳节宴可是娇小姐最后的机会了。   早上,凉州来的那些美人, 她全见过了, 其中有不少容貌气质都不输她的, 如若今晚的宴席上, 她们再献支舞, 倒杯酒, 恐怕她堂堂一刺史小姐, 就要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回燕州了。   这怎么能行呢?父亲对她寄予厚望,她还要留在这里, 给家族添荣光呢!   她翻箱倒柜, 专捡素净的衣裳穿,带来的丫鬟婆子给她挑的珠钗璎珞, 要往她身上放,她也全给推了。   “今日凉州来的那些美人,你们可都看仔细了?”   婆子说:“看过了,小姐放心, 她们都不如小姐姿容绝色,步摇珠钗也都是些不时兴的样式, 即便满身都是, 也比不上小姐。”   “蠢!”娇小姐道, “我不仅看了她们, 还看了看到她们时,殿下的反应。殿下对着她们那满身珠玉皱了眉,从她们进帐问安到退出去, 殿下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直说太奢侈。”   丫鬟这才明白娇小姐的用意。   娇小姐揽镜看了,说道:“今日,就把我往素净的打扮,首饰什么的都摘了吧。”   “小姐,今日是佳节,我看各位都把最好的穿身上了,您太素净了,是不是会……”丫鬟担忧道。   “你又知道什么,他们穿得好是因为他们要去过节,我穿得素,是因为今夜我不是去过节,而是要博得殿下的青睐。”   婆子说道:“但小姐连耳坠子都不戴了,未免太素了些,寡淡得很,就不起眼了。”   娇小姐照了镜子,发上没有点装饰,的确过于寡淡,甚至难看。   娇小姐正在苦恼,心中忽然想起之前走小道时遇上的那个算命仙儿,桃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娇小姐拍桌而起:“嬷嬷,到外头捡些桃花去,不必太多,找形状完整颜色娇嫩的来!”   颁玉斜躺在小院屋顶,看着小魔君忙活。   即便个头还未抽条,身材也未成形,但他在众人中依然十分出挑。早前和魔尊在一起,魔尊风姿轻轻松松盖过小魔君,因而不怎么起眼,如今没了父亲在身旁,颁玉才发觉,这孩子也大有前途。   “这孩子要是走仙途,今日应更加出彩才是。”颁玉遗憾道。   若是规规矩矩走仙途,身上没有魔气侵染,他应该万分出尘,龙天生就灵,未成年的仙龙更是难得,若有仙气萦身,添几分端庄,小魔君这孩子,该有多灵动啊!   颁玉手指一弹,桃花枝代替她飞过去,戳了戳小魔君的肩膀。   “做什么?”   “酒拿来我尝尝。”颁玉说。   小魔君刚要发火,说你一个仙子,又不必吃喝,酒给你不就浪费了?但想起攒功德,小魔君忍了。   “看在母亲大人的份上。”小魔君念叨,“我就分你一杯。”   桃花枝化为一双手,端着酒飘乎乎回了房顶。   颁玉一饮而尽,慢悠悠嗯了一声。   “一杯尝尽人间世……浑啊,浊啊,真是复杂。”   这是杯浊酒,魔界不如人界,在这儿也酿不出好酒来。   她喝完酒,就见鬓边簪两朵桃花的娇小姐拒绝了丫鬟婆子的伺候,直起脊背,一人走向大帐。   颁玉笑道:“好姑娘,你那第一段姻缘就在今日缘起,可莫要让本仙失望。”   宴席开始。   这是边塞第一次露天设宴,往常因天气不好,都是在帐内简单庆贺一桌,吃完就散。因最近一个月都风和日丽,白日也不见起风起沙暴的征兆,于是大家就放下心,高高兴兴设宴繁星下了。   殿下难得没皱眉,只不过殿下不饮酒,来敬酒贺佳节的,殿下点点头,旁边的十三就替殿下饮了。   也有人敬了殿下后,再来敬十三的,一边感慨十三忠诚,护卫有功,一边再请十三喝一杯。   殿下厌烦这种敬酒,肉眼可见的黑了脸。   有善察言观色的人见殿下不高兴,连忙叫来凉州送来的十多个美人,让她们献舞。   美人们碎步而来,板胡声一响,舞动起来。   小魔君抱着一坛酒,先飞去问颁玉:“我父亲,今晚能回吗?”   颁玉:“恐怕不行。让我猜猜,是你想他了,故此一问,还是你想背着他饮酒,故来问我他今夜回不回?”   小魔君一摆尾巴,抱着酒就溜。   颁玉叮嘱道:“本仙只食天地精华,喝多少酒都不会醉,你可不同,你小心喝醉了,你父亲……”   颁玉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又把为何发愣的原因抛到脑后,说道:“你父亲从前喝醉,可是吐出了人间的混沌大泽。”   小魔君这就又飞回来了,抱着酒坛子,一抬下巴叫她:“仔细说说。”   “本仙给你父亲算了一卦。”她说道,“自然也顺带着看到了许多琐碎小事,比如人界从前的混沌大泽,就是你父亲一万年前饮了醉湖水后,稀里哗啦吐出来的。”   小魔君噫哟一声,问道:“现在呢?那大泽还在吗?”   “早就干涸了,变成了肥沃土地,后来建了城,先是叫涸泽,后来又叫望京,再后来……就是王都这一片了。”颁玉说完,自己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小孩儿,你打算吐个什么出来呢?”   小魔君嘁了一声,拍拍尾巴飞走了。   小魔君喜热闹,可又不想让大昭人看见他。所以他就落在主帐上,拍开封泥,一头扎进酒坛中龙饮起来。   歌舞结束,领舞的美人要上前给殿下斟酒,娇小姐见了,立刻挤开十三,一屁股坐到了殿下的身旁,抢先一步给殿下倒了杯茶。   “殿下。”她端起杯子,递到殿下的脸前。   殿下看了看站在案前尴尬呆立的珠玉美人,又看了看身旁这个穿的简单一张素脸的娇小姐,愣了会儿,殿下笑了一下,接过娇小姐的茶,抿了一口,沉声说道:“你下去吧,本宫不饮酒。”   那美人泪眼汪汪退了下去。   听见凉州随行而来的官员小声斥责那些美人无用,殿下勾了勾手,十三弯下腰,将脸凑近了听。   “好好安置她们,另外,问清楚情况。”殿下说道,“刚刚献舞时,我见有几个身上似是有伤。”   那些美人穿的单薄,轻纱裹不住身上的伤痕。   十三应声,悄悄退去。   娇小姐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知怎么,心口突然一热,再看向殿下时,就觉这看起来瘦弱的殿下无比高大温柔。   殿下感应到视线,转头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尽早回燕州去吧,你父亲把燕州治理的不错,土地也丰,你又何必到这里吃苦。”   “娇雨想嫁给殿下。”娇小姐一张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殿下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笑声笑容都万般无奈。   “嫁我啊……”殿下目光放远,又喝了口茶,说道,“真嫁了我,你的日子就像手中的这杯茶,又苦又淡。”   “我非殿下不嫁!”娇小姐一狠心,把话说得又真挚迫切了几分,“我不仅要嫁给殿下,还要给殿下生下我们大昭的小皇子!”   殿下肩膀抖动起来,细看了,才见殿下是在憋笑。   “哈哈哈……生皇子。”殿下擦去眼角的泪,忽然止了笑,目光认真的可怕,转头问她,“那若是生了个女儿,你又会怎么做?”   “我……”娇小姐下意识说,“不会的,历代不都是皇子……”   “本宫问你话呢,如果你生了个女儿,而本宫又恰巧薨了,你该当如何?”殿下这话,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越问声音越小,可语气却越发的急迫。   娇小姐手忙脚乱,还未等回答,忽听“咣当”一声,殿下身前的桌子被砸了个窟窿。   一群人纷纷喊着护驾,而娇小姐却愣了。   因为那一瞬间,殿下起身,先将她护在了身后。   娇小姐眼前一片朦胧,她手指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自己竟然落了两滴热泪。   “莫怕,是魔君。”殿下伸手止住前来的护卫队,扒着桌,轻轻唤了两声魔君。   小魔君打了个酒嗝,嘿嘿笑了起来。   “父亲吐王都,我就,一口吐出个……神仙台,让母亲……坐上去。”小魔君抱着尾巴,一边咯咯笑,一边打滚,漆白的脸上,湛蓝色水波纹被酒晕染红,红口白面,漂亮得很。   娇小姐没见过魔君,尽管这次赶上小魔君醉酒,形象不雅,可见了魔君的模样后,还是捂着嘴,惊叹于他的漂亮。   “果然不是凡人。”娇小姐说道。   见叫不醒醉酒的小魔君,殿下镇定下来,让人把小魔君抬回去。   “魔君不是在不远处搬来一小院儿吗?就先把人放在那里吧,魔尊大人呢?”殿下问。   “好几日不见,想来应该是出界办事了。”   殿下点了点头,挥手让人来抬。   可小魔君滚着滚着,忽然显出了龙形。   大昭人从未见过小魔君的龙形,这下见了,先是一默,而后此起彼伏的响起:“是龙!”   “不错,是龙!”   “好小一只……”   “什么?魔君是龙吗?那魔尊他……”   “自然也是龙了!”   殿下怔了好久,才颤巍巍指着那条比蛇长不到哪里去的小龙,说道:“再来几个人,送魔君回去。”   小魔君打了个酒嗝,曲里拐弯地站起来,抖了抖脑袋:“不、不用!嗝,小爷自己飞、飞回去!”   他像条麻花,七扭八扭,挽着花飞上天,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又刺啦一下掉在地上,晕头转向道:“等、等会儿,小爷的家,在哪个方向?”   正在他找方向时,一阵桃花风卷过,粉影一闪,众人再回神时,魔君已不见了,只留一声女仙的感慨:“稀奇,头一次见连方向都摸不清的龙……”   “你、你胡说……八道!”小龙奋力反驳,“嗝!小爷没找方向,小爷找的是……是家!是有娘亲的家!”   闻言,手提着醉龙的颁玉沉默了会儿,道:“娘亲是没有,不过可以让你见爹亲,让你醒醒酒。”   小魔君嘻嘻笑了起来,又呼呼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看剧本):哦,要演第一次喝酒啊,我喝两瓶找找感觉。   衔苍:我投诉剧组!!怎么能让未成年龙喝酒呢!!   导演:这个不按身高和智商算啊,按年龄算,一百了,你还装什么未成年。   小龙:嗝。 第39章 【雕笼】固若金汤   小魔君醉出原形,飞一路吐一路, 还滑溜的像泥鳅, 没几步就挣脱颁玉的手, 偏说他可以自己飞。   “我可以!”   小魔君龙吼道。   颁玉看他这副样子,倒也不着急提他去魔尊那里领一顿打,干脆抱着双臂坐在半空, 看他挽花。   小龙挽几个花后, 就会吐一口酒, 颁玉就等着看, 可等啊等, 发觉这小魔君喝得不少, 远远不止一坛。   “傻瓜。”颁玉飞过去, 把他的头扳正了让他看着自己,“来,跟我说, 你喝了多少?”   明明是拿着一坛酒走的,刚刚少说也吐了一坛了, 怎么还不见醒?   小魔君嘻嘻哈哈, 大着舌头跟她讲:“小爷我一头扎进去,喝、喝了个精光!”   颁玉一怔,抓住他尾巴, 就要往前捋,试图通过这种捋龙手法把他喝的酒全给倒出来。   这不耽误小龙吐,他吐完还转头问颁玉:“仙子, 你说……我、我这酒,都喝哪里去了?嘿嘿,这身子也不见圆,还是这般好身姿。”   龙嘛,追求的都是飘逸灵动。   颁玉啧了一声,深感带孩子不能走神,要时刻看着才对。   小魔君挣脱她,还要吐。   颁玉拦道:“你吐就吐,你怎么还挪位置吐?你逮一处吐不行吗?”   “你、你懂什么!”小魔君金眸蒙酒气,醉眼朦胧嚷嚷着,“我这是要给、给我娘亲吐一座八重莲花坐台!”   颁玉龇牙咧嘴:“那怕是要把她给熏跑。”   “又、又不臭!”小龙继续嚷嚷,“你懂什么!我们龙……我们龙乃天地幻化生灵之首,干干净净,喷一口气,就、就是仙气,就是不洗澡,也、也香得很!”   颁玉拿起小龙闻了下。   小龙勾头问她:“如何?小爷是不是……很香呀?”   颁玉:“本仙只闻出一股人间浊味和不羁魔味儿。”   “放、放屁!那是你鼻子不好使!”小龙怼完,又竖起一只小龙爪子补充道,“对、对了,小爷说的放屁,是香的那种屁,跟他们凡人不、不一样……”   颁玉怕他再挣脱,就把他缠在了脖子上,还绕了个结,接近着飞回酒窖查看情况。   果然,酒窖那里正一团乱。   见有仙挂着罪魁祸首龙从天上来,酒窖的守卫连忙上前告状:“善仙,善仙是来取酒的吗?已经晚了,酒都被魔君喝干了。”   颁玉好奇:“他怎么喝干的?”   “宴席开始时,我们就在此处把守,前头酒不够了,会有专人来取。没过多久,魔君就来了,看样子已经是醉了,我们就拦了一下,魔君就说……”   一个守卫学着小魔君的样子,一边打饱嗝一边叉腰,道:“不让小爷进去也没关系,小爷想喝,吸口气就能喝干,不信你们就瞧着看!”   “这之后,酒窖里的酒水跟条小溪似的,全被魔君吸进了肚子。”守卫心有余悸,抖抖索索说道,“我们哪里见过这种,一时害怕,就不敢再拦。魔君喝干了地窖的酒,还嫌不够,看到了送酒车上的酒,一眨眼,卷起全部的酒坛,飞走了。”   “……”颁玉听完,摘下嘻嘻冲她笑的小魔君,再次捋了起来,“给本仙吐!!”   小魔君:“呕!”   见自己吐成一道溪流,小魔君开心的不行,咽回去一口,转头对守卫们说:“把你们的空酒坛拿来,小爷再给你们吐回去就是!”   他生来就是仙龙身,又不食五谷,体内自然无污浊,喝进去什么样,吐出来也什么样,甚至如他自己所言,还有灵气。   因而,小魔君尾巴一推,摆脱颁玉,飞到酒坛旁,张嘴就往里头吐,当真要把酒给还回去。   守卫们一个个看的是目瞪口呆,小声讨论着,要不要找个琼华神像上三炷香,请魔尊回来一趟,修理修理孩子。   小魔君这头吐着,那头忽然起了阵风。   起风很普遍,凡人或许感觉不到差异,但颁玉却警觉了起来。这风虽微弱,却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只怕不是普通的风。   颁玉抬头看天,只见星辰熄了一半,她眉心晶玉一闪,变了脸色:“不好!快回房中躲避!”   有人改了六界的风水流向!   小魔君抱着酒坛抬头:“嘎?”   眼前粉光一闪,颁玉已在半空,合掌放声:“众人听令,天生异象,六界恐有大变,请诸位速速进屋中躲避,风不停不要出屋!”   她连说三遍,魔界九州上空回响着她的声音。   千万大昭人听到此声,并无陌生之感,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信任,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进屋躲避。   衔苍听到颁玉的声音,也不顾身上余煞,匆匆捏了固魂诀暂时抵挡住,便飞身而来。   “仙子……”   “风云走向,路数不对。”颁玉指着天穹护之上的星辰,“星辰几个呼吸之间陨落大半,恐怕要生极端天气!”   “可是魔界……”衔苍说到一半,并没有感觉到魔界的岁月流动有差错,他一愣,问道,“可是外界?”   颁玉皱眉道:“应该是外界生变。如此征兆,竟能让我心生恐慌,祸事怕是不小……”   “我去打探。”衔苍镇静下来,说道,“这里就有劳仙子照看了。”   小龙歪歪扭扭飞上来,也要跟去,颁玉眼疾手快,拉住他重新挂到了脖子上。   衔苍回身看了一眼,压下心头的惊诧,先出界探消息。   魔尊飞身出界的同时,“轰隆”一声,从天传来,这响动如同天塌,就是颁玉听了也心中一惊,小魔君吓得躲进颁玉的怀中,露出一小半脸,担忧道:“君父他……”   九州大地嚎哭声一片。   又是“轰隆”一声响,每一次都如同天塌地陷的动静,接连九响过后,魔界大地也震动起来,天地变色,万千星辰齐灭,只剩一轮月,先是被夜雾遮盖,而后慢慢现出血色。   “妖界……”颁玉低喃。   无光血月,这征兆……难不成,整个妖界都出事了?!   下方的哭喊声拉回了颁玉的神思,她飞身下地,一枝桃花握在手中似剑,哗哗挥舞着,阻挡落石伤人。   “殿下,殿下!”她听到娇小姐的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殿下受伤了!”   娇小姐头发凌乱,发髻上簪的两朵桃花摇摇欲坠,她跪在地上,试图将埋在桌下的殿下拉出来。   颁玉花枝一挑,桌子飞落在一旁,娇小姐呜呜哭着,几次挣扎着把殿下背在身上,拽回大帐。   小龙酒吓醒了一半,连忙飞去帮忙。   刚刚还一片欢乐的宴席,如今支离破碎,留一地狼藉,满地尸体。   颁玉抬眼,见魔界九州大地腾起无数亡魂,流入冥界。   她呼吸一滞,桃花晶玉频频闪烁,手指慢慢握起。   她看着这流走的漫天亡魂,竟然感到了心痛……   小魔君咬着殿下的衣领,将人拖进屋,又游动着去帮其他人,他在一处废墟前发现了蜷缩在角落的舞女们,还有被落石砸昏的十三。   “诶,怎么有些眼熟?”小魔君看到舞女中的几个熟悉的面孔,先是一愣,而后想起救人要紧,手忙脚乱念起了口诀。   只是小魔君稳不住人形,衣服也化不出,他急躁地挠了挠头,只好先用龙趾甲在地上画起了仙法草图。   “娘亲,娘亲,让儿子想起来怎么画吧!哪怕最低阶的也好啊!”   让儿子画点什么出来,救救他们吧!   舞女们也都替他求起了琼华神。   “我想起来了!!”小魔君嗷嗷叫着,七手八脚在地上画好了仙法图,这座坍塌的陋室总算是搭建了起来,固若金汤。   颁玉见仙法的光芒,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好个小魔君,醉了比清醒有用!好孩子,帮大忙了!”   小魔君用的仙法,是琼华仙门最为基础的“固若金汤”。因为是低阶仙法,所以很容易被仙人们忘记。   颁玉桃枝抛高,再落下时,已化为手中金笔。   “好孩子,待本仙给你画个大的!”她转着金毛笔,在半空中画起了“固若金汤”仙法图。   最后一笔画完,颁玉手托着着浮在半空的金色仙法图,向天穹护的顶端飞去。   “大!”   颁玉睁目,双眸之中神光流过,她一只手于胸前捏诀,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托着那旋转的金色仙法图。   “再大!”   仙法图应声,再大一圈。   一圈又一圈。   颁玉的声音响彻九州:“给我罩九州四河,护万家平安!固若金汤,去!”   她二指下挥,气势之足,足以定山河。   金色阵法图旋转变大,大到如同天穹护一般,发出旷古之声,悠悠荡荡向魔界大地印去。   金光闪过,倒塌的房屋帐篷庇护之所复立而起,固若金汤,不惧风吹,不惧地动。   千万大昭人振作精神,即便是哭,也未停下救援止乱的步伐。   十三从昏迷中醒来,见舞女们无事,让她们先在此处等候,不要乱跑,自己则逆着狂风沙暴,一步步向大帐走去。   “空青……”他昏迷前,听到了娇小姐凄厉叫喊殿下的声音。   “空青……”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并非为了江山大局,为了百年夙愿,我只是单纯的希望空青你,安然无恙。   医士冒着风沙终于走进了大帐,他叫了一声,提箱子来给殿下包扎,可人还未挪半步,就见呆呆站在床榻前的那个燕州的娇小姐转过身,大喝一声:“不许动!站在那处!不许过来!”   医士一惊:“难道殿下他……”   他已经……不行了吗?   娇小姐站在榻前,脸上挂着泪,张开手臂,将重伤昏迷的殿下护在身后,目光坚定道:“我说了,不许过来!”   她看到了,她也知道了。   医士怔愣之后,快步走来:“让开!”   娇小姐情急之下,拔`出了殿下的佩剑,逼退医士:“没听懂我的话吗?!退出去!”   医士耿直,梗着脖子道:“无理取闹!我是医者!我是来给殿下疗伤治病的!殿下如今昏迷淌血,要是殿下出了事,你能担得起这责?!”   娇小姐咬牙道:“殿下昏迷前说过,除了十三,任何人不得靠近!”   殿下在昏迷时,一直叫着十三的名字,娇小姐知道,只有殿下的近侍,才最可信。   “任何人!”娇小姐的泪哒哒往下掉,她哭得厉害,可手里的剑,却半点不抖。   她要替殿下保住一个秘密。   她终于知道,殿下为何会问她那样的问题。   “你!”医士气到手抖,“你是何身份,竟敢阻止老夫为殿下医治!莫非你们燕州想反了不成?!”   “我是要嫁给殿下的女人!”娇小姐大声说道,“殿下病重,为防小人趁机陷害,时校尉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在路上的十三:娇姑娘干得好!我同意你和殿下的这门婚事! 第40章 【雕笼】守护   “仙子!仙子!”   小龙被风吹歪了身子,逆着风歪歪扭扭飞来, 黄沙糊了一嘴。   “仙子, 你能把这风停了吗?”   颁玉心道:“你以为我是神吗?”   不, 等会儿,我是迎神的使者,是天地化身, 或许我真的能呢?   颁玉抓过小龙, 把他塞进衣襟中, 对他说:“给我个提示。”   小龙吐出嘴中的风沙, 嘟啦嘟啦动了动舌头, 一头雾水道:“我?给什么提示?”   “随便。”颁玉摸着他的脑袋, 说道, “你这龙,与你父亲不同,你是天地宠儿, 聪明得很。我能用什么,就看你说什么了。”   她手中的桃花枝铮铮作响, 发出不可思议的金属之声。   小龙却苦恼起来, 卡壳了。   在小龙沉默地时候,颁玉顺手做了件事。   她见大风刮着,十三人都到大帐口了, 却进不去。   桃花枝化为一把扇子,颁玉双目一眯,桃花扇扬起, 送风助十三一程。   只是她力道未拿捏住,十三被这阵夹着桃花瓣的香风推着脊背,滚进了大帐,直接滚到了殿下的床榻边,狠狠撞到头才停下。   他抬头看到殿下的伤势,顾不上头上的伤,站起来道:“放下箱子,都出去……算了,站这里别动。”   外面狂风大作,这医士能冒着狂风进帐搭救实属不易,他不能让人再出去战狂风。   十三看了眼旁边越哭越痛的娇小姐,皱起了眉。   这就显得更冷峻了。   娇小姐连忙擦泪,尽心尽力挡在床边,遮住了医士的视线。   娇小姐一个动作,十三了然。   帐外,小龙说:“我实在想不出能让风驻的办法了,父亲给我画的仙法口诀中,哪有敢和天地争斗的?没了我娘亲,遇上这种事,只能念几句神佑,讨个安慰了。”   “好孩子,就是这个!”   颁玉有了主意。   她道:“你这几日一直哼的那个调子,你给本仙再唱一遍。”   “什么调子?”小龙怔了一下,惊道,“难道是我娘亲唱过的?”   他哼了两声。   颁玉:“就是这个,来历我就先不问了,正事要紧。给本仙哼完。”   小龙哼了起来,又担忧道:“可能会有些走调。”   “这就足够了,唱,不许停。”颁玉飞起,烈风绕着她,她就在这狂风中,和着小龙的哼唱,念起了琼华心经。   这声音系在风中,送到了九州大地。   龙音清澈干净,而颁玉的助念如同天地之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九州大地,有人也跟着哼起了从天而来的仙音。   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守护神,心怀向往,许下归家的愿望。   风渐渐和缓,桃花满界飘洒。   小龙边唱边惊奇看着下界的变化,他又抬头看向颁玉,颁玉闭着眼,她脸上的神情小龙描绘不出,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静谧,她专注极了,专注到仿佛内心一尘不染。   小龙呆呆看着她,歌声渐渐停歇。   颁玉念完最后一个字,睁开眼,一张手,按住了小龙的脑袋,大力一搓,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小龙双眼蕴泪,稳住声音问她:“仙……仙子,为什么我们唱诵后,狂风血浪会停歇?”   “本仙这是以假象来安抚魔界风雨。”颁玉说道,“你要知道,神是替天地掌管六界的,有了神,天地运行有常,风雨也都正常。如今无神,这些狂风骤雨自然也就肆意运行。本仙刚刚的做法,是假借琼华神的`名义,让这些不听话的风雨听到唱诵,认为她还在。这么做,不仅歇了风,还给她的子民定了心。”   小龙听懂了,问道:“这么说,我刚刚是在替娘亲做事?”   “并非替神做事,而是替她在守护万民。”颁玉说道,“无论是人是神,总要守护些什么,守护就是守护,并非做事。”   风停歇后,医士告退。   殿下的血止住了,十三松了口气,一回头,见娇小姐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说自己不走。   十三看她那样子,知她一定知道了殿下的秘密,肯定不会让她走,但也不知和她说什么,只好指着椅子,示意她坐下等。   娇小姐说道:“我不走,我就要这样等殿下醒来。”   殿下慢慢睁开眼,听见这句话,幽幽问道:“是谁要等我醒来?”   娇小姐见殿下醒了,再次哭起来。   “我就知道殿下这样的人,是不舍得我久跪的……”娇小姐呜呜大哭。   十三心说,这娇姑娘勇的时候是真的勇,可这泪也实在是太多了些。   十三扶殿下坐起来,殿下一边的衣裳掉在肩膀下,露出绷带包裹住的曲线。   娇小姐眼中看见的,却是绷带上的血。   她伏地三拜后,含泪抬头,望着殿下:“危难之时,是殿下推开了我,迎着落石而去,虽然殿下一直不喜我,可危险来临时,却还是救了我,从此以后,我就伴随殿下左右。我……我要嫁给殿下!”   这句话,她几乎是用吼的。   殿下苍白一笑:“起来。”   “不起。”娇小姐说道,“除非殿下答应!殿下总要娶妻,而我愿意嫁!我愿意的,如果殿下要娶妻,求殿下娶我!”   她咬着娶妻两个字,定定看着殿下。   殿下低低笑了一声,与十三低声说了什么,十三点头。   十三问道:“姑娘为何不让医士靠近?”   娇小姐再拜:“殿下重伤昏迷时,一直死死捂着衣襟念着十三,当我见到殿下的……时候,我知道,这件事知情的,殿下信任的,只有时校尉。我不能让殿下的秘密暴露……”   殿下笑道:“十三,你看,她是不是很聪明。”   娇小姐抬头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也不是不懂大局的人,我读过书,父亲夸我能撑得起家,也能为家族守护荣誉。殿下救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报答,但我什么都不会,我能报答的,只有嫁给殿下,与殿下一起守护这个秘密。”   “你不怕……”殿下接过碗,一边咳一边喝水,“你就不怕,嫁了我,这辈子生不出孩子,等着你的是无穷无尽的责难和痛苦吗?”   “不会!”娇小姐眼神坚毅,奕奕有光,“跟着殿下这样的人,我就不会苦!遇到危险时,殿下心中想的是身边的百姓,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抛弃百姓,不会抛弃身边的人,不会抛弃我!”   “你果然聪明。”殿下笑了起来,“十三,看来,我要娶妻了啊……你,再告诉我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乔娇雨。”娇小姐庄重一拜,起身,“从此追随殿下!”   殿下放下碗,披好衣裳,对十三说道:“去吧,取我的金碟来,把乔娇雨三个字,写在上头。告诉他们,我要立妃。”   “知道了。”十三一点头,快步离开。   殿下拍了拍床铺:“过来坐。”   乔娇雨坐过去,帮殿下系衣带。   “刚刚,害怕吗?”殿下问。   乔娇雨擦了要流出来的眼泪,摇摇头道:“就是刚刚殿下真的下令让时校尉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   她看到了,刚刚十三的手一指压在刀柄上,殿下只要摇头,她就要身首异处,被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   “从小我母亲就说……”殿下低声讲道,“不想让人死,不想让人们的心死,你就要守护好你的秘密,你这个秘密一旦被人知晓,死的是万千民众的心。”   殿下捂着伤口,落寞道:“娇雨,你知道时一笑他为什么叫十三吗?”   乔娇雨摇头。   殿下凄凄一笑:“他是我母亲的第十三个徒弟,我母亲医术精湛,收徒十八人,全是男孩子,那些都是她为了我养的徒弟,十八个人中,只有十三让她放心,也只有十三通过了她的考验,得知我是女孩子时,十三的反应……是拔刀自尽。”   娇雨捂住了嘴。   殿下说道:“十八个人中,唯有十三要用这种方式守护我的秘密,只有他令母亲满意。后来,十三就做了我的近侍,其余的师兄弟,全被我母亲毒杀……而她自己,也服毒自尽。她告诉我,从此以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十三。”   乔娇雨慢慢抬起头,看向殿下。   殿下苦笑道:“可被他们以这种方式守护的我,却不堪大用。每日拘在这方土地中,什么都做不到,我……”   乔娇雨忽然抱住了殿下,紧紧抱住,抚摸着殿下的头发:“殿下,一定很累吧,我也同样无用,不能替殿下分担这些,但我愿意伴随殿下,殿下若是累了,娇雨的肩膀,就是殿下的!”   殿下她,一定是太累了。   十三即便知道,却碍于男女身份,无法借肩膀给殿下倚靠。   “我可以……”乔娇雨说道,“我可以的。”   她并非是被殿下的救命之恩打动,决定留下。她以为她之前所说,是有迫不得已为了保命的原因在的,可当她看见殿下闭上眼睛,倚在她的肩头,舒展开眉头的时候,乔娇雨忽然发觉,自己决定留在她身边,并非是为了保命,而是……   她知道殿下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知道殿下有多累,这种累无法与别人说,甚至十三都无法完全理解,而她可以。   她只是……心疼这样的殿下啊!   从她看穿殿下秘密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中就有了选择。   乔娇雨无法说出,从此以后我与殿下共担风雨,但她已决心,永远将她无忧忧虑的肩膀借给殿下。   乔娇雨哭了,她哭自己的姻缘,就这么送了出去。   一滴眼泪滴在殿下的脸上,殿下眼睛也没睁开,只是笑了笑,从袖子中拿出一方手帕,抬起手,按在了她脸上:“别哭了,娇姑娘。可是后悔嫁我这个夫君?”   乔娇雨:“我不仅要殿下许我妃位,以后殿下做了皇帝,也要给我封皇后!”   “哈哈哈哈……”殿下笑完,如梦呓般说道,“皇帝啊……要是有那一天,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你们闻到醋味了吗?嗯,没错,是我的醋瓶子倒了。   【娇小姐跟殿下关系超好,算是最硬核的闺蜜了。】 第41章 【雕笼】妖君现世   上古混沌两分, 上为天, 下为地, 诞四神,四神创六界万民。上自九重苍天始, 下至八层厚土终, 依次为神界, 仙界,人界,妖界, 魔界, 冥界。   衔苍冲出天穹护,循着血腥气, 飞上妖界,而在他看到眼前之景时, 活了数万年的苍龙也惊愣了。   “妖界……”   眼前哪里还有妖界, 四方通道空悬于妖界虚空之中,而尽头的妖界已化为虚无,血污星云中,唯见一白衣妖君一手托天, 一手指地, 悬于中空打坐,眉间妖印幽幽血亮。   “君迁子!”衔苍驻足,“好大的胆量,竟敢把整个妖界吞掉!”   衔苍手腕上五行珠一亮, 他摘下一枚金珠,放在唇边念道:“千锋。”   金珠化剑飞身刺探,闪着金芒的利刃破空而去,却在妖君面前,与妖界万物一样,碎为粉末。   那是他修行万年炼化的阴阳五行珠,即便无法降魔除堕仙,也不至于碎裂。   这力量,怕是……   衔苍眉一皱:“邪神介入,麻烦了!”   怪不得会再见君迁子,想来,是白镜修给了他新的躯壳,助他吸食妖界,化整个妖界为他固身。   “疯了!”   衔苍手中一亮,长剑随流显形。   “随我去。”他提剑,长发飞舞,漆黑双眸缓缓变为金色竖瞳,“走!”   随流降妖,不在话下。   妖君不动如山,双手变幻法印,周身燃起八方妖火。   衔苍无法近身,在他身边绕环。   看样子,他刚刚把妖界吸纳进身体,还未完全消化,这个时候还有机会,等这妖君睁眼,怕是就奈何不了了。   衔苍眉微微一扬,五行珠全部摘下,化天地阴阳五行阵,仙咒如风,轻轻从他的唇中吐出。   每一句的仙咒落下,五行阵都会发起攻击,妖君周身闪烁着被击中的五色光芒,但妖君的本体并没有收到丝毫的波动。   衔苍指尖擦过随流剑,割破手指,以血祭降魔缚。   降魔缚亮起血光,上方由琼华神书写下的降妖净魔法咒一字字亮起金光。   “醒!”衔苍眉目一凛,唤醒降魔缚中残留的琼华神力。   降魔缚绕在他的身上,无风自动,相撞在一起,发出金玉碰撞之声,声音响彻妖界虚空,滞留在妖界虚空的残破妖魂吱吱尖叫,化为血烟,流入冥界。   附着有琼华之力的降魔缚渐渐苏醒,缚带缓缓变宽,如同将整个苍穹星光收入带中,化为夜色银河,在衔苍手中浮动,碎星闪烁。   衔苍二指抚降魔缚,眼中金芒一敛,轻轻启唇,指尖血珠点上降魔缚,指向妖君:“收妖!”   就在此时,妖君缓缓张开眼。   一瞬间,妖气大盛,如同千百剑刃向衔苍刺来。   衔苍提剑护身,连连退后数步,呼吸未乱,喝一声:“缚!”   降魔缚收网,将妖君束在中央,一圈圈紧缚。   妖君身上万千怨灵齐齐嚎叫,声音直击魔界。   衔苍袖口飘出两朵桃花瓣,塞住耳朵,抬头向上望去。   地面之上,凡人界纹丝不动,只有魔界地动山摇。   “没有道理……”   刚刚并未注意,现在才发觉,妖界空悬,如此巨大的变动,应该六界震荡才是,为何凡人界纹丝不动,半点都未被波及?   难道,是白镜修起了善心,护了凡人界?   为什么?就因为他出生于西楚,所以他要保全整个凡人界吗?   没有道理,完全没有道理。   前不久,妖皇才说,白镜修祭出凡人喂妖,这才几天,他就变了想法?   为什么这么做呢?   衔苍想不明白,妖君却挣脱了半边身体,眉心的皮肤鼓动着,似要在那眉心处再开一只眼。   衔苍眯起眼,定神先解决眼前的这位妖君。   他继续念仙咒,缠住妖君。   一缕仙识从妖君头顶钻出来,飞向凡人界,钻入楚王宫。   王宫大殿,龙椅之上,躺着一位白衣人,他转过身来,手指捏住这缕仙识,放在鼻下轻轻一嗅,说道:“衔苍吗?”   那龙椅之上的白衣人,竟然是白镜修!   白镜修似是刚刚睡醒,捏碎这缕仙识后,抬了抬手,就将在后宫与妃子们捉迷藏的小皇帝拽到了身边。   小皇帝蒙着眼,扑在他身上,哈哈笑着说自己抓到了。   白镜修捏死了他,在龙椅上伸了个懒腰,眼神寂寥地望着金碧辉煌的楚王宫,又勾了勾手指。   小皇帝的身体被再次站了起来,魂魄也回到了肉`体中。   白镜修叹了口气,小皇帝脸上的蒙眼布飘落。   小皇帝再次复活了,歪着脖子问他:“神仙,今日,玩什么?”   白镜修道:“新上任的丞相不敬你,你打算怎么做?”   小皇帝说:“来人,把丞相一家全给朕绑来!”   白镜修如同一尊瓷像,睁着眼望着雕梁,眼神空洞。   新上任的丞相一家老小都被拉到了大堂之上。   白镜修不管不问,任由那小皇帝想坏招折磨。   “朕再问你,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皇上饶命啊!臣实在不知犯了什么罪……”   小皇帝拉过丞相三岁大的女儿,一刀劈了,又问:“不知?”   “臣!臣今晚不该吃那碗肉羹……”   小皇帝拉过丞相的夫人,刀尖挑开她的衣襟,说道:“朕听闻,夫人下月就要生产了?”   丞相抓住小皇帝的衣摆,大哭道:“臣有罪,皇上说什么臣就认什么,求求皇上,放过内子吧!”   白镜修轻轻一弹指,殿中活人皆化为血水,只剩小皇帝一人,提着刀,不满道:“我还没玩够呢!”   他说:“你这招,只对有家的人有用。对付早就死了全家的人,根本无用。”   “这要看那人,有没有良心了,他若没良心,你就逼他做好人,以此折磨他。他若有良心,那就更好办了,没有家人,全天下不还有那么多的妇女幼童,当着一个有良心的人杀女人,杀幼童,不怕他不痛。”小皇帝道,“他痛了,我们就赢了。”   白镜修淡淡道:“原来如此,果然肮脏。”   他挥了挥手,掌风把小皇帝扇回了后宫。   “是我走错了棋。”白镜修笑了起来,“无聊,实在无聊。”   他缓缓说道:“君迁子,把妖界送给他吧,本神也不与他争输赢,他敢一人来挡,那就让他接住,将整个妖界都送他吧,我不玩了。但是……我要让他用半条命来接这份大礼!”   身在妖界虚空的妖君听到了白镜修的命令,本能地挣扎了起来,睁开的妖瞳中凝着化不开的妖雾。   他剧烈挣动,降魔缚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衔苍一愣,停了仙咒。   “不够。”   想要用降魔缚降妖,现在的力道还不够,但若放着不管,他必定会危害凡人。   衔苍淡淡叹了口气,随流剑的利光再次割破了手指,衔苍指尖刺入心脏,取血降妖。   “琼华神在上,吾以仙心龙血为供,决意降妖,一剑灭魂!”   他指抚剑身,大量的血注入随流剑,衔苍咬着头发,苍白的脸上双眸闪亮,一金一紫。   龙影从他身后腾起,发出一声悠长龙吟,声音响彻六界。   吾衔苍以命相抵,降妖之心,可镇六界!   若此剑送出,他活不下来,辞吾……就拜托给你了,琼华。   随流剑大亮,如托日月星辰,衔苍携此长剑,神情凛然,身与剑同,飞旋而去,剑尖笔直刺入妖君的眉心。   妖君面目扭曲,狂叫着飞起利爪,狠狠拍向衔苍胸口。   利爪穿胸而过,衔苍似感觉不到痛,他苍白的脸上映着殷红的血,越发明艳,在此剧痛中,他只微微一笑,轻声道:“以我血,净妖邪。”   他伸出手指,漂亮的手指轻轻点在妖君的额上,轻声细语,舌尖送出一个字:“散。”   青烟从妖君的眉心冒出,妖君的身体忽然裂开了缝,缝隙中渐渐出现了光芒,越来越强,而后爆体四散,万千怨灵嘶叫着穿体而过,未消化完全的妖界从青烟中恢复,仅剩下虚影,妖界中的妖族,以及那万千开了智的生灵,都已不复存在。   衔苍收起随流剑,向后一仰,慢慢飘落。   要找到白镜修,此事,并未终结。   他需要知道白镜修的目的,他要白镜修,也像这妖君一样,爆体而亡。   颁玉止住了狂风沙暴,带着小魔君飞向魔界四方,检查天穹护。   一仙一龙飞到半路,忽见天空一盏明紫流星向魔界这边坠来。   小魔君尾巴摇着摇着就僵住了。   “君父!!”   颁玉脸色一变,飞身追了上去。   星芒落在天穹护上,缓缓被流动的天穹护包裹,顺流而下。   颁玉飞到穹顶,见衔苍半身是血,昏迷不醒。   织就天穹护的修为温柔包裹着他,流动着为衔苍止血。   颁玉桃花枝送上,化为巨瓣桃花,托起衔苍,桃花顺着天穹护的弧度一路漂流,将他送到了血湖岸边。   小魔君死死咬着自己的尾巴,才没哭出来。   颁玉抓起衔苍的手腕,见还有跳动,沉眉道:“不愧是修行万年的苍龙。”   果然命硬。   小魔君心神不宁,他从未见父亲如此虚弱过,紧紧抓着颁玉的衣摆不敢松手。   “安心。”颁玉揉了揉他脑袋,扬手一把桃花,“本仙定能问出救治他的办法。”   “是谁?外界到底出了什么事?”小魔君声音很轻。   “自然不是什么好人。”颁玉一把抓住桃花,说道,“辞吾,整个妖界……没了。”   小魔君怔住。   “仙子莫要开玩笑!”他一脸震惊,“妖界?整个妖界……没了?”   颁玉点头:“这就是你父亲带回来的消息。好孩子,替我守着,我为你父亲疗伤。”   颁玉说完,手中桃花枝化为一枚银针。   小魔君看到,从颁玉眉心的桃花晶玉中牵出了一缕像丝线一般的轻烟,穿在针上。   颁玉伏在衔苍的身上,“一针一线”织补起他破碎的身体。   小魔君:“这是……”   她的魄?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清场子,今天的打光全给大龙!   衔苍:谢谢,记得以后播出时,把我名字放在颁玉旁边,我俩领衔主演。   白镜修:导演!我举报有人……不是,有龙撕番位!我这场明明也有不少戏份!   颁玉:都给我闪,这一场是我的主场! 第42章 【雕笼】哑桃花   颁玉埋头缝补衔苍, 见小魔君绷着脸, 尾巴也僵着不动, 就说俏皮话来让他放松。   “安心,本仙的针线活不比你父亲的差。”颁玉道, “民间有言, 缝缝补补又三年, 而本仙修补好你父亲,起码能顶上三十年!”   小魔君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仙子, 你拿什么补的?”   “怎么, 怕本仙治不好你父亲?”颁玉轻描淡写道,“本仙问了这些桃花, 现在是老老实实按照这些小东西的指导行医治病的,你放心好了, 它们代表天地, 只要给回答,必定不会坑害人。”   小魔君蹲下来,盯着她眉心的桃花晶玉看:“仙子,您额头上挂着的这块闪闪发亮的石头, 有什么用?”   “不晓得。”颁玉道, “可能是本仙的法宝吧!”   “法宝里都有什么?”   “漫天桃花。”   她始终未说桃花晶玉中藏的是她的魄。   或许是她不知道,或许是她猜到了,不愿告诉小魔君,让他心慌。   开始, 颁玉还能讲一些俏皮话逗逗小魔君,一大一小也不容易。她呢,向来喜欢阖家团圆的大结局,所以,迎回琼华前,这一大一小,都不能出事。   只是逗着逗着,颁玉自己没了力气,到后来,衔苍的伤口补差不多后,她已经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小魔君先扑到父亲身边看了情况,而后见父亲眉心飞出一条苍龙影,给颁玉作了个揖,摇头摆尾接过颁玉的活儿,开始吐龙涎织补伤口。   父亲应该无大碍了,小魔君松了口气,回头谢颁玉,可一回身,小魔君吓得叫了起来。   “仙子,仙子!”   颁玉累得要命,也无力回应,只挑了挑眉,无声问他什么事。   小魔君说:“仙子!你怎么变薄了啊!”   颁玉就想,什么是薄呢?   她困到极致,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对啊,她已经好几个白天没睡觉了,她桃花晶玉里的那些能量……好像带不动了。   她不会要香消玉殒了吧?   颁玉想抓把桃花问问,可桃花抛出寥寥几瓣,却都哑了一样,蔫巴巴飞回她手中,一句话都没有。   惨了,她要死了。   颁玉支撑不住,闭上眼一头栽在衔苍的怀里,把正在进行最后修补工作的龙影吓了一跳,剧烈飞舞着试图叫醒衔苍看看。   小魔君:“仙子!”   颁玉现在的肌肤几乎透明,指尖都快要看不见了。   小魔君吓得抱着尾巴转了几圈,想起了小院里的桃花老树灵。   “对、对!桃花,桃花树!仙子是木系,老树灵能救,一定可以!”   他看向龙影。   龙影点头示意他,先去救颁玉,衔苍这边交给它就可以。   “好!”   小魔君深吸口气,做好准备后,准备咬牙扛起颁玉。可他伸手一拉,颁玉轻飘飘的,和一棵刚栽的小树差不多重量。   小魔君先是一惊,紧接着眼泪就想往下掉。   “仙子是我和父亲的救命恩人!”小魔君背着轻飘飘的颁玉飞上天,“仙子好人有好报,一定会醒过来的!”   小魔君焦急飞回小院,看见桃花的颜色后,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一边哭,一边把颁玉放在桃花树上,还毕恭毕敬给老树灵鞠了个躬:“请前辈一定要让仙子醒过来!”   老树灵慢悠悠应声,并慢吞吞夸道:“神君懂事了……”   小魔君放下颁玉后,扒着树枝屏住呼吸盯了好一会儿,听到颁玉的呼吸,看见她额头的桃花晶玉随着她的呼吸流转光芒时,他才稍稍放了心。   小魔君蹦下树,又惦记着禁地里还没醒来的父亲。   可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颁玉,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决定。   好难!   为何有种撕扯感在他心里扯来扯去?他到底是留下来照看颁玉,还是到禁地去看父亲?   按理说,他应该去看父亲的,可为什么脚迈不动?   他谁都放心不下。   这就跟父母要和离的孩子一样,选哪边都觉疼。   小魔君愣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想到了个办法。   他抓住老树灵,认真问了三遍,得到老树灵三次肯定能照顾好颁玉的回答后,小魔君才放心:“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小魔君抬尾巴就跑,跑到血湖岸,咬牙扛上父亲,呼哧呼哧赶回来。   这之后,他想起颁玉之前教的那个召唤床的仙法,开始作图。   耐心尝试了八次,终于让床磕磕碰碰噼里啪啦飞到树下。   小魔君安顿好父亲后,坐在树下床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呼呼喘气。   “累死我了。”小魔君说道,“小爷以为天都要塌了!”   龙影飞来,绕上他的手,安慰般蹭了蹭。   小魔君一咧嘴,露出两排白牙:“没事就好。”   他撩起外衣扇风,扇着扇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腰带上挂的那串桃花呢?!   那是颁玉赠他的,上面凝的仙法,故而桃花不会衰败才对。   可这又是什么?   小魔君捧起蔫掉的花瓣,心慌意乱。他又慌忙扯了尾巴来看,尾巴上系的那串果然也枯萎了。   头发呢?   小魔君捉了发尾来看,头发上挂的那串更是秃光了,只剩枯藤一根,孤零零没有色彩。   小魔君哭了。   “仙子啊!仙子!”   他撅着屁股爬上树,又因颁玉通体呈现出单薄如纸的半透明状,小魔君也不敢碰,就张着两只手,嗷嗷哭道:“仙子可一定要撑过去啊!!”   小魔君哭的惊天动地,龙悲鸣很难听的,颁玉被吵到了,手指动了动,想让他闭嘴又能力不够,费了好大劲,也睁不开眼,只眉头跳动了一下。   小魔君看到后,非常识趣,乖乖闭上嘴,咬住尾巴,抱着树滑了下来,乖巧坐在床边等父亲醒来。   一下子,家里两位大人都昏迷不醒,小魔君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尽管不是很合适,但他瞎用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魔君幽幽叹息,说道:“唉,这可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老树灵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住了纠正他的本能。   一天一夜过去后,先睁开眼的,是衔苍。   衔苍醒来时,小魔君正坐在倒栽葱的白镜修石像上,和一群小鸟玩耍。   见衔苍醒来,小魔君一溜烟奔到床边,砸进衔苍怀抱,嘤嘤哭泣。   “君父要吓死儿子了!”   衔苍被自家儿子砸了个眼冒金星,也不好说什么,把他抱在怀中,想哄孩子睡觉一样晃悠了几下,一脸恍惚。   那么重的伤,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还是被颁玉救了。她拿什么救的?想来想去,就只能是她的那缕薄薄的单魄了。   神有执掌生死,治愈万物的能力。   可这真的是……胡闹!她唯有这一缕魄,给了他,她怎么办?   衔苍紧张道:“颁玉呢?”   小魔君听见衔苍慌张的声音,愣了愣,指着桃花树:“仙子在树上呢!”   衔苍放下小魔君,轻盈跃上树,低头看了好一会儿,见颁玉无事,还在呼吸,心才慢慢镇定下来。   小魔君跟着上来,衔苍收回目光。   小魔君说:“君父重伤后,仙子为君父补了伤,我也不晓得是用什么补的,就从她那闪闪发光的额上晶石中飞出一线粉红……看起来像,呃,像魄。”   衔苍满目愁绪,轻声道:“是魄。颁玉无心无魂,她的魄藏在这块晶石中,能拿来救我的,只有魄了。”   “呃……还有,父亲。”小魔君说,“仙子昏倒后,我把仙子背了回来,然后、然后就发觉……仙子她比小树苗还要轻,简直没有重量,也不知道为什么,风也吹不走她。”   “嗯,因为她的一缕碎魄依附在桃花瓣上,慢慢修得的身体。”衔苍轻轻说道,“扎了根,自然不会被风吹走。”   “根?”   “这是我的猜测,六界之中,应该有她长出的新的身体,而且身体是在一棵桃树上,只要那棵桃树不倒,她就不会飘走。”衔苍说道,“辞吾,去收拾东西。”   “什么东西?”   “我们去人界要用的东西。”衔苍说道,“全带上,等仙子醒来,我们就出发。”   去找她的魂。   单魄不能支撑太久,有了魂才能稳固。   至于她新长出的神躯……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在哪里。   “这个时候,去人界做什么?父亲,妖界没了,人界不也……”小魔君还没反应过来。   衔苍也不打算明说,他轻轻笑了笑,推小龙下树。   “妖界的去留,只有神才能决定。”衔苍说道,“想要让六界尽早恢复秩序,我们就要尽快找回你娘亲,所以,必须行动起来了。”   颁玉是在白天醒来的,这很罕见。   她伸了个懒腰,翻来覆去看了看自己的手,喜道:“哟!白了许多!”   她的肌肤仍然是一种可以透光的半透明状态,看起来的确白皙了不少,而且关节处还都透着桃花的粉红。   颁玉喜滋滋跳下树,见衔苍笑眯眯站在树下等她,颁玉一拱手,笑道:“恭喜魔尊大人捡回一条命,没有砸了本仙妙手回春的招牌。”   “多谢神医。”衔苍微微歪头,笑得好看。   颁玉手一指,上下看了衔苍打扮,又问:“魔尊大人可是要出远门?”   他又把斗篷给披上了,里头套的衣裳则是个窄袖的,想来是为了方便行事。   “仙子冰雪聪明。”衔苍说道,“我想邀请仙子到人界一游。”   “说起这个,”颁玉抓了一把桃花,“妖界崩塌,人界呢?”   衔苍道:“安然无恙。”   颁玉却忽然变了脸色,低头看向手中的这几瓣可怜兮兮的桃花。   “哎唷,不好……”   颁玉再问桃花,回应她的依然是长久的沉默。   “你们难道哑了不成?”   桃花无声。   颁玉:“还真哑了!”   这就麻烦了,她通过眉心晶玉析出的桃花来与天地问答,这才知道每一步都怎么走。   可她救回衔苍后,一觉醒来,她的桃花竟然都哑了!   颁玉看向衔苍,半晌无话。   衔苍也不问她出了什么事,说道:“就由仙子来决定我们去哪里吧。”   颁玉心道,我还能问出什么来?   原本,她想着到楚王宫问问桃花,线索在何处。可现在桃花们都哑了,她问也问不出,能去的也只有一个地方了,她第一次算出的琼华埋魂处——有星飒之地。   “那就到西边儿去,去找星飒。”颁玉笑眯眯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指不定到了人界,她的桃花们就乖乖说话了。   小魔君跑来:“仙子醒了?那我们现在出发?”   颁玉看到他尾巴尖挂的桃花串蔫吧了,愣了一下,捏住他的尾巴:“等等。”   可她再怎么点,那串桃花也还是枯萎的。   颁玉皱眉,取下别在耳后的桃花枝,可拿到手里一瞧,桃花枝也光秃秃的,如同寻常的枯枝。   颁玉:“怎么搞的?”   小魔君收回尾巴,跑过来抱了抱她,并安慰道:“仙子,花有重开日,人无……呸!总之,你要坚强!”   衔苍半握拳,放在唇边掩住笑,之后轻声说道:“出发吧,辞吾,你走前面去。”   辞吾年纪小,没经验,说让走前面就走前面。   趁他走前面,衔苍从怀中取出一枚桃花发簪,说道:“仙子暂且用它簪发吧。”   那发簪做得漂亮,簪身洁白如瓷,簪头勾画着三朵粉嫩桃花。   颁玉接过发簪,见合她眼缘,谢过衔苍后,发簪搅着长发,随意给簪了上去。   衔苍:“诶……我来。”   他轻轻取下发簪,再给颁玉挽了细细一遍,动作轻柔地簪上。   颁玉蹙着眉,半点旖旎之心都没,满心想的全是:“等等,本仙当时为何要拼了命的救他?”   当真是为了一个阖家团圆的好结局吗?   呸,我要不为了这个,难不成是为了挖琼华神的墙脚吗?本仙岂是那种庸俗之人?   本仙善良。   没错,是为了善良!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人界后,颁玉就会慢慢恢复记忆了!恭喜颁玉,你不用挖人墙脚,这就是你们家的墙! 第43章 【雕笼】相思城   人界的味道, 白镜修不喜欢。   而且这个地方, 让他心神不宁。这是他成神之前留下的执念, 随着他取回神力,这执念也如影随形, 成为了他割不掉的阴暗面。   他要做的, 就是把这个成了神的执念彻底碎掉, 斩清了,这样才能继续他的大愿。   他有个大愿,一个不能被污染, 需要最纯粹的他才能完成的大愿。   他在与自己搏斗, 一半是邪神,一半是他求索的纯净。   白镜修窝在龙椅上, 龙首已经被他捏成粉末。   他闻着这萦绕不去的人间臭味,多次嫌恶的伸手, 想要碎了整个人界, 就如碎掉妖界一样。   可每一次,他都忍住了。   到了人界后,他的眉就未舒展开,但即便再嫌恶此处, 他也不愿回九重天。   九重天上什么都没有, 唯有一尊未雕刻完的雕像,冰冷冷的,无魂无魄,无血肉。   他是神啊, 可他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琼华在时,他还有神可求,可等他做了神,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难最悲的,就是神。   你要不停地给他们,他们也不停地索要。而你想要的,却不知从何求来。   这就是神吗?太累了,太苦了。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他想回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候,只有天地,只有他们。就算那时什么都没有,可他有她陪着,就永远不知道寂寞是什么。   白镜修仿佛大梦初醒,再睁开眼时,人间还是这个人间。   他慢慢收回手,又一次放过了人界。   这几日,到处都是妖的哭声。来人界的妖不少,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家。   妖界分崩离析,六界平衡也在慢慢崩塌。   总有一日会轮到人界。   白镜修半点不急,他甚至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就快了,等我找到你,解决掉执念,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其实,也差不多了。   仙界早已没了仙,神界也不算有神,白镜修笑了起来。   现今只剩下魔界和人界,等两界摧毁后,他就能放心净掉冥界,让这天地回归最初的模样。   那些记忆很遥远,他捂着额头,轻轻喘息。   “凡躯果然麻烦。”   这人间的小皇帝还没玩够,白镜修看得厌烦,翻来覆去也就是杀几个人,就那点玩法,可那小皇帝不厌其烦,每天都泡在楚王宫的血泊中。   小皇帝这几日发现白镜修能让死去的人都活过来,就更是为所欲为,敞开了玩耍。   可怜那些宫人大臣,被虐杀一遍还不够,折磨千百回,求死都不能。   不过,他这个玩法,也给白镜修送了个点子。   白镜修一挥手,将只剩下活头颅的一阳星君从九重天上带下了人间,让他日日看着小皇帝折磨凡人,自己却一句话不说。   看了几日,一阳星君是真的受不了了,崩溃嚎叫,求白镜修有点良心,让他们早些死了,去冥界轮回吧。   “这人间还有什么好活!”一阳星君悲恸万分,“白镜修你没有心吗?那也是你的同胞啊!!”   白镜修眼睛都懒得睁,静静睡了过去。   “白镜修!”   “白镜修你听着!你有本事毁了这天地!想让我告诉你琼华的去向,门都没有!”   白镜修忽然睁开眼,坐起身来,轻轻笑道:“你这星君,本神何时对你说过,要问的,是琼华的去向?琼华去了哪里,本神自己来找,我要找琼华,为何还要让你这张臭嘴来告知?你不配。”   一阳星君怔愣。   “你要的,不是琼华的去向?”一阳星君震惊道,“那这天地六界,还有谁的去向,是你不知道也算不出的?”   白镜修长长一叹,寂寞道:“本神要问的,是诞下本神这肉`体凡躯的生母,二百年前,西楚大妃辛秀儿的去向。”   “你生母?”   一阳星君愣了好久。   白镜修凑近了,微微笑道:“怎样?告诉我吧,我也让他们少受些苦。”   他修长的指头指向王宫中再次复生痛到麻木的凡人们。   他们残破不堪,魂魄几乎要被恐惧揉碎。   一阳星君咬牙:“就是知道你那挨千刀的生母在哪,我也不会告诉你!”   白镜修也不着急,他修着指甲,小皇帝又开始虐杀那些死不了的凡人。   他这次,更是恶心,掰着一位老者的眼睛,让他看自己的儿子在恐惧下徒手掏出小孙子的心,发疯般的吞下去。   “疯了疯了!”一阳星君受不住,他想闭上眼,可素问却用人油灯熏着他的眼睛,让他睁大了眼睛看。   这般地狱惨状中,白镜修首先厌烦了。   他抬手,楚王宫瞬间塌陷,所有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唯独他坐着的这把龙椅还在。   “唉……”白镜修一手遮着半张脸,轻轻叹息后,自言自语道,“快些让我解脱吧,我求你,星君,告诉我,辛秀儿的魂魄都在何处。”   “白镜修!”一阳星君喷出一口砖屑,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简直是个疯子!他们不都是你的后人吗?!你把大昭人赶跑也就算了,你怎么连自己的后人都……”   “楚人……”白镜修说,“本就是神创的,能创,自然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去留。你看,他们多肮脏……星君,你们是仙,不懂神我也不怪罪你们。你记住,本神要的,是让这天地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告诉我吧,星君。”白镜修的手慢慢举起,伸开了五指,“不然,我控制不住自己,会像灭绝妖界一样,碎了这人界。”   “你!”   星君是凡修,对于他而言,人界就如同他的根,说不怕是假的,白镜修是拥有神力的疯子,毁掉整个人界,他或许真的会做。   “本神有个心结。”白镜修双手揉搓着脸,又是长长一叹,“若是解不开,就算六界覆灭,毁了天地,我也要一直痛苦下去,当罪人,还是当个拯救天地的有功之人,就等星君一句话了。”   一阳星君:“你且告诉我,你找你生母的魂魄,是想做什么?”   “生恩……总要还。”   “可二百年过去,她的魂魄就算能完整轮回,她也早已不是那个辛秀儿,你还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安宁。”白镜修说,“她未给我的,我要向她讨回来,母亲会给儿子带来安宁,而我求的,也只是这迟来百年的安宁。星君,我不毁这人界,就是为了让她活着……儿子还未尽孝,她怎么能碎呢?”   一阳星君说道:“你若向天地起誓,不干涉六界,不残害生灵,我就告诉你!”   白镜修微微一挑唇,轻飘飘发了誓。   “神誓。”白镜修哑声道,“我不会干涉六界生灵运转,也不残害任何一人一草一木。”   一阳星君脑袋旁浮动起了九转星辰演阵,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白镜修坐起身,秀眉细眼,含笑看着。   但一阳星君也并没有告诉他全部,他只是说了句话:“此爱永恒,此恨无极。”   白镜修:“星君果然谨慎。”   只是他说完这话,眼一眯,一阳星君的魂魄就碎成了灰。   “本神只是算不出,又不是解不出。只要你算出,再瞒,也瞒不住。”他手指掐算着,目光转向西边。   “此恨无极,此恨绵绵相思不尽……相思城。”可他再掐,就怎么也破不出此爱永恒又是何处。   “罢了。”他说,“起码,知道你如今魂分两人,我便去消了心中的不安吧。”   白镜修缓缓迈步,走过之处,废墟渐渐还原原本的面貌,而那些惨死的人也都再次复生。   小皇帝刚捡回脑袋,就嘻嘻笑着,跑来问他去哪玩。   白镜修瞥了他一眼,轻蔑一笑,化为远行客,一袭白衫一顶幕篱,向西步行而去。   小皇帝提着淌血的刀,转身回去继续他的游戏。   白镜修走出宫门,对两旁的侍卫说道:“现在起,你们的命,你们自己保管,每人都有一条,包括那个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说罢,白镜修飘然出宫门,一步一叹息。   衔苍带着颁玉去了西边,半空看了一圈,也未找到星飒的所在之处,只见人间照样繁华一片,舞乐不息。   “应该就在这附近。”颁玉说道。   小魔君连忙问:“仙子的桃花问卜能用了?”   颁玉手指敲着脑袋,说道:“非也,本仙从现在起,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凭直觉,你们不必相信。”   衔苍却轻轻笑了笑,温柔道:“落脚吧,我们就在此处找找。”   下方有一座繁华城池,有山有水,人口众多,甚至比现在的王都都要繁华热闹。   三个人落到城中的小巷,衔苍道:“嗯,此处从前叫相思城,大昭人离开后,生活在此的人们就把这城换了名字,叫红豆。”   颁玉耸了耸鼻尖,转过身看着身后漆黑的小巷,说道:“好像有妖气。”   衔苍一默。   妖界没了,妖的气运自然也枯竭了,人间的妖,怕是不会好过。   “也真是惨。”小魔君感慨道,“怕是许许多多要流落街头了,不知能不能维持人形。虽说人界的妖大多贪心又食肉,没几个好的,可一下子没了家,死了也入不了冥界,让人怪不好受的。”   颁玉没了桃花瓣,一些事也就无法自行探到答案了,于是只好开口问道:“没了妖界,妖死后就无法入冥界?”   “自然啊,冥界都是一进一出,妖如果没大功劳,一般就是妖魂进去,妖魂出来,新生命诞生后,自然也是先落脚妖界,从妖界出生修炼,想来了就再来人界。可现在妖界都没了,妖死了,魂魄进冥界转一圈后,还能去哪?死了就没了,完全没有转生的机会了。我看这会儿,怕是冥界也乱了套吧。”   “确实惨。”颁玉皱眉,“惨不忍睹,惨不忍闻……”   作者有话要说:  白镜修:这章基本都是我的镜头,哼哼,导演,我要提番位!   小魔君:滚,你还没小爷的镜头多,好意思提番位?迟早领盒饭我告诉你!   白镜修:我男二。   小魔君:但你会领盒饭,小爷可不会领盒饭!   白镜修:怎么不饿死你!! 第44章 【雕笼】街市   小魔君收起尾巴, 来到街上前后瞧了, 灯火通明乐声不停, 小魔君道:“此处与王都不同。这里令我讨厌的气息要少一些。”   “那是因为此处的楚人不多。”衔苍走来,手指轻轻抹去儿子脸上的水纹印,“楚人自古以来都栖息在大地西, 百年前被白镜修强行带入东地,占领王都,此处一度空城, 而后……就被妖和北狄人占了。”   “北狄?”小魔君好奇,“可是炎阳神创的北人?”   “正是。”衔苍转过头, 也让颁玉听着, “因为北人栖息之地称为狄,后来大家就叫他们北狄人。”   “他们长什么样子?”小魔君一边问,一边留意着过往的人群。   “高壮,面赤,骨相突出外显……脾气有些急。”衔苍说的时候, 前面一个人高马大的红面男人一把推倒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 “你刚刚骂我什么?”   那老头气道:“我骂?我骂你祖宗!!老子什么都没骂,你耳朵怎么长的?!”   两个人吵了起来。   “此处都是北狄人吗?”   “也不一定。”衔苍指着围观看热闹的胖姑娘, “这个身形富态, 笑着瞧热闹的, 是南理人,应该有一半是。”   “南理?”小魔君再次问,“是一川神创的南理吗?”   “是, 一川神把他创造的人,称之为理,后来依水居南地,故而又称南理。”   颁玉打了个哈欠,也凑过去看热闹。   小魔君心里痒痒,也想跟着去,但衔苍拉着他的手,并且他出来之前向衔苍保证过,到了人间绝不乱跑乱凑热闹,所以……   小魔君指着颁玉,向衔苍告状:“君父你看她!她都是仙了,怎么还去烟火杂的地方凑热闹!凡心太重!”   衔苍只笑,并不回答。   颁玉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实在觉得没意思,这两个北狄人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为了那几句话和心中的烦闷气争执,原来这就是凡人。   颁玉出手,轻轻捏住了年轻大个头的腰带。   年轻大个头猛地转脸,赤面怒目:“你又是哪个多管闲事的……”   颁玉道:“自在难得,放下即可。”   “什么?”   “自在。”颁玉轻轻念,“放下。”   年轻大个头怔愣了好久,就如被神仙施法定住了身形,而后,他转了转关节,像是火被人拍灭,一下子平和了许多,对着那老头说:“算了,没甚意思。”   说罢,这人大步流星走了。   看热闹的也都散了。   颁玉走上前,背着手研究起草上扎着的糖葫芦。   糖仅薄薄一层,但色泽莹润,满街灯火映着,好看极了。   “姑娘,来一串?”老头见来了生意,也不跟刚刚的怒火较真了,立刻换上了笑脸,拿下一串糖葫芦递到颁玉的眼前。   颁玉凑近了,轻轻嗅了嗅,伸手接过。   她原本想尝一颗就把剩下的给小魔君。   但她咬了一颗,忽然发觉,人间的烟火味,也是不错的。就如她之前喝的那杯浊酒,这小小的糖葫芦里,也满是人间的味道,酸甜中藏着苦涩,待尝完,却还想再来回味。   小魔君松开衔苍的手,跑到颁玉身边,拽着她的衣袖,馋巴巴看着她吃,眼睛差点期盼出金灿灿的龙眼。   颁玉见他馋成这副模样,回头对那老头说:“再来一串,给这个小馋孩儿吃。”   老头这才看到小魔君,这一瞧,老头惊异地捂住了嘴。   颁玉:“怎么?”   她回身检查了小魔君的装扮,规规矩矩,尾巴也收了,脸上的水纹也消了,白脸乌眸,一平平凡凡的精神小孩儿,根本不会暴露身份。   老头连忙摇头,压低声音道:“你们是从东边来的吧?”   “这你都知道?”颁玉这下是真好奇了,她现在身体单薄,无法让那些哑桃花开口,因而算卦问卜之术就不能用了,没想到她歇菜了,这街上随便搭话的一个凡人,都知道他们从东边来。   老头神秘兮兮点点头,又道:“放心,有花国师在,我们不会告密,也不会轻贱你们的。”   “啊……我懂了。”颁玉把糖葫芦塞进小魔君的嘴里,堵住他的嘴后,笑眯眯问老头,“你是如何看出他是大昭人的?”   “他一瞧就是东昭人,姑娘倒是不怎么瞧得出。”老头指着自己的一双眼,说道,“老叟今年七十三,当街叫卖糖葫芦六十余年,是哪的人,老叟一眼就能看出来,甚至不过眼,听声音凭感觉就能猜出七八分。”   “原来如此。”颁玉点头,“这就是传说中的民间智慧。”   衔苍走来:“琼华有言,神创民,赋予智慧后,凡人的一切发展就不都受神所控,有时,她会频频下界,到这种街上来听凡人谈天说话,民间智慧也能让神有所思有所悟。”   他一开口,老头又看到了他。   只不过,衔苍去哪都穿着那遮魅的斗篷,老头见了,频频作揖。   衔苍取出钱袋:“多少文?”   付了钱,三人沿街向前走,小魔君咔吧咔吧咬着糖葫芦,一时半会儿就是有满肚子疑问,也顾不上问。   衔苍收钱袋时,见颁玉好奇看着,于是停住手问:“颁玉姑娘在看什么?”   “叫名字就好,姑娘去掉。”颁玉指着钱袋问,“你这钱,哪来的?”   “你给的。”衔苍浅浅一笑,“你忘了,你给人占卜收的功德钱,因镇妖阁夷为平地,你没处放,就交给我处理。”   颁玉:“哦,想起了。”   小魔君咽下最后一口,回头牵着父亲的手,问:“我这长相,像大昭人?”   “或许。”衔苍说道,“神仙并不知凡人如何看人,或许是因为你与你娘亲像。”   “是哪里的人,难道长相就是哪里的?”   “也不定。”衔苍教他看人,“这街上全部的人,体内都并非一种血,长相特征自然也是糅杂各方。但每个凡人体内,他的魂魄,都刻着自己的来源,就比如刚刚与人争吵的那个北狄人,其实他的眉眼,是西楚的特征,细长上挑,他的嘴唇是南理的特征,口圆且小。”   小魔君惊的四处看:“没想到,看凡人竟如此有意思。”   “所以……我才说,白镜修驱赶大昭子民的做法,实在是令人费解。”衔苍皱眉。   “是你说的,四神创造的人,不管经过多少次轮回,混了多少的血,他们都有主魂和血。”颁玉倒是不惊讶,“白镜修应该是以这个为依据,驱逐的大昭人。”   “其实魔界的许多大昭人,好多的魂魄血肉半个都是西楚……”衔苍叹息。   “我们之前看到的山女。”颁玉忽然想起,“九个傀儡降临,要的不是她的魂,而是她的血。并且还说了一句……”   衔苍接道:“越来越稀薄,仅能析出一滴。”   “这么看,白镜修想要的,应该是昭人的血,不管这个凡人如今是不是大昭人,不管他们体内混杂了多少他民之血,他要的,是凡人身体内最初的血。”   “神血。”衔苍皱眉,“四神创民,琼华创昭人,四神为了赋予凡人生命,取了自己的血给了他们。”   “所以白镜修的目的,应该是琼华最初赋予昭人的神血。”   衔苍神色凝重:“而且他只要女人。”   “是何原因?”   衔苍摇头:“我揣摩不出他的用意。”   “不过能揣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颁玉道,“剩下的迷雾,我们慢慢来拨。”   小魔君认真听完后,擦去嘴边的糖渍,说道:“不对啊,要按你们这么说,咱们魔界的大昭人是宝藏啊,白镜修他为何不攻破了魔界,把大昭女人都拉去放血?”   衔苍瞪了他一眼。   小魔君自觉呸呸两声。   颁玉:“不提魔界,其实按他的能力,就是人界,也可以一口气提来要血,但他却是不紧不慢,让凡人自己进献。”   小魔君:“他这么做的理由呢?”   颁玉托腮:“不着急。”   小魔君:“是不着急,但总要知道他……”   “我是说。”颁玉道,“取血这事,他并不着急。或许取血只是一个必经步骤,又或许,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忙?忙着把妖界捏碎,让六界变五界吗?”   “对啊,为什么要突然碎掉妖界?为了养出一个妖君吗?可妖君还未诞生就被衔苍灭魂……”颁玉百思不得其解,“若是我有那神力,费尽心思不惜把整个界做饲料来养一个打手,我肯定还要赋予这个打手金刚铁骨和神力固魂,定然不会让他还未诞生就被击碎。”   衔苍一愣:“所以?”   “所以,白镜修不是要碎妖界养妖君,他仅仅就是为了让妖界消失,消失的过程中,顺手捏个妖君出来?”颁玉如此猜测。   小魔君一脸无奈:“他不长脑子的吗?听起来很没有意思。”   “对,所有有关白镜修的事,都扑朔迷离且没有意思。”颁玉轻声自语。   “没用。”衔苍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   “或许……是无用。”衔苍道,“妖是四神创人之后,由天地慢慢演变催生出的生灵,后来炎阳就把妖界给了这些想做人却无法真正成为凡人的生灵。”   小魔君:“他们身上有四神的血吗?”   “就是这个!”衔苍说道,“妖修的只是人形,并无四神之血。”   “也就是说,妖界对白镜修而言,是无用的。”颁玉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之前接触过的仙人,问衔苍道,“这百年来,你可有见过真仙?”   “不曾。”衔苍回答。   “仙也是假的,那就是说……”   小魔君吓的打了个嗝:“难道仙界也空了?!”   颁玉啧啧感慨:“我真是对白镜修越来越好奇了。”   闻言,衔苍死死盯着颁玉看。   小魔君嘴一歪,呸道:“那种疯子,有什么好奇的,咱可别脏了好奇心。”   作者有话要说:  早起码字,找点背景音乐听一下,结果找到个宝藏琴社,一直听到十点才开始码字,我终于切切实实体会到三月不知肉味的感觉了!!!如听仙乐耳暂明!!!   指路小破站,UP主名字古琴诊所,超惊艳的三首是《长安十二时辰幻想曲》《空山鸟语》《长安幻世绘》。   尤其长安幻世绘,惊艳到我码字的手都 微微颤抖.jpg 第45章 【雕笼】妖狐琴师   西行路上, 皆是黄土。   但路的尽头, 则是如今越来越兴旺的红豆城。   许多在王都待不下去的楚人想念家乡了, 就会踏上回乡的路,久而久之,再荒凉的路边, 也有三两野店,粗茶薄酒招待西去的归乡人。   今日的野店里,来了一位不一样的客人。   他一身白衣, 步行而来,衣服上却不染半粒尘埃。   这白衣人推门进店, 静静独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前, 摘下幕篱,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却不喝,只拿起嫌弃又好奇地看了看,便放下了。   落脚野店的赶路人不少, 可无一人注意白衣人的到来。   店里有一对儿归乡的楚人夫妇, 因为没了盘缠,就在这家野店停了脚, 每晚靠弹唱攒些钱两, 等钱够了再启程。   这对夫妇一唱一随, 丈夫拉琴,妻子唱曲,二人眉目温柔有情, 配合也绝佳,想来必然是十分相爱。   虽说上了年纪,但妻子的嗓音却很是好听,风尘仆仆归乡路也为她的声音添上了难得的故事感。   一曲唱罢,许多楚人都掉下了眼泪,那妻子捧着沾着灰尘的裙兜道谢,走到桌边,客人们就把钱放进去,并说一句,早日回家。   “我们快要五十了,”丈夫说道,“今晚是最后一次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再走上半个月,就到家了,这人啊,家在哪处,死了,就应该葬在哪处。”   那妻子捧着兜裙走近,收了白衣人邻座一位客人的两文钱后就要离开,可转身时,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一抹白影。   她吓了一跳,再一望,确实见那角落坐着一个白衣人,长什么样子她没敢仔细看,只觉得好看极了,和他们不一样,和满屋的人都不一样。   可这就奇怪了,这么超尘脱俗的人,进店时,为何无人发觉?他又是何时坐在这里的?   那妻子捧着兜裙,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轻声问:“客人?”   她仍然不敢抬头。   她出声唤这一声客人,让店内的凡人也看到了角落里的白衣人。   白衣人戴上幕篱,慢慢伸出手,柔美修长的手指仿佛质地上好的珍珠,泛着柔和的微光。   他张开手指,金光闪闪的金疙瘩掉落在妇人的兜裙中。   妇人的双眼都被这金光映得有了神采,惊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还是那丈夫先反应过来,跑上前来噗通一声跪下来,三叩九拜,称他是神仙,谢谢他给的金子。   “今日见了神仙我一定能长寿。”   幕篱的轻纱下,白衣人轻轻笑出了声。   “是,你会很长寿,寿元百年。”白衣人说完,指向丈夫身边的妻子,“她是昭人。”   丈夫一抖,忙把妻子护在身后。   铜钱散落一地,他的妻子瑟瑟发抖,跪了下来:“仙人,仙人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西楚,我是楚人啊……我真的不是东昭人!”   他们听说过,天上会派来一些神仙抓昭人,而且有些坏心的商人也会抓一些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女人,硬说她是昭人,这样便可随意轻贱发卖,赚些皮肉钱。   “不,你是昭人。”白衣人好看的手指摸着那妇人的脸,“你的血,比她们的都要纯,你体内,起码一半的血,都是她给的。”   他似乎很开心:“果然,走这条路,进这家店,是有用的。”   丈夫还在磕头,说要把钱财都给他,可再一抬头,发妻已经倒在了地上,化为一具干尸。   “啊!!”丈夫凄厉惨叫,抱着妻子干瘪的尸体悲痛大哭起来。   白衣人手心中悬着三滴殷红的血,他轻轻挥一挥手,温柔目送这三滴血飘向九重天。   脚边,丈夫还在哭,嗓子仿佛要嚎出血来。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他留下浊泪,泪水顺着眼尾的皱纹流到耳边,再缓缓落下。   白衣人在这恸哭声中,飘然离去。   ----   红豆相思城今夜有烟火,最佳观赏之处就在繁川两岸。   “君父,我们在此处待多久?”小魔君吃着第十串糖葫芦,问衔苍。   衔苍见有人勾头好奇打量他,背过身压低了他的兜帽。   衔苍回答:“数日。”   小魔君放心看起了烟花。   颁玉手肘碰了碰衔苍:“只遮脸是不行的,魔尊大……阿苍这样的,还需要遮好头发。”   她抬了抬下巴。   衔苍呆愣了好久,才动了动手指,稍稍施了个小仙法,将头发绕到脑后。   小魔君挤到人群前面仰头看烟花,并未发觉人群中有人在悄悄看着他。   衔苍转身,身后人山人海。   颁玉:“你也感觉到了?”   衔苍点头:“妖气很重。”   颁玉笑道:“越来越重了,像是顺着川水飘过来的一样。”   话音刚落,人群欢呼起来。   川中央顺水流缓缓飘来一舟,舟上坐着一男子,膝上枕着一琴,忘我抚琴。   “好俊俏的……”颁玉轻轻道,“妖。”   衔苍听见了,抬头去看。   那男子确实妖艳,不过也就是不入流的野艳,薄厚不均匀的美,看得人不舒服,看多了,尤其是这心里,酸酸的。   那男子埋头抚琴,琴声铿锵,像极了百妖过市,妖气极盛,只是这盛气凌人的妖气很快就落下来去,露出背后那一丁点凄凉来。   “可怜。”颁玉说道,“连琴声都听出了无家可归感。”   那男子从颁玉眼前飘过,断了一根琴弦,他抬头朝颁玉看了一眼。   立在船尾撑杆的摆渡人说道:“乐至高峰弦便断,各位父老乡亲,喜欢了,您就赏个脸。”   岸边的游人将钱币撒进小舟,有一些落在这琴师的琴上,与琴弦相撞,如同水滴入深潭,悠远极了。   颁玉说道:“这把琴,有些年头了。”   琴师不言,小舟慢慢荡远,他却还盯着颁玉看,眼尾的那一抹嫣红仿佛能把这川水酿作酒,一眼便醉。   岸上有人追着小舟走,痴痴叫着琴师的名字,珠宝金玉一把把往他的小舟上抛,有些掉进河川里也不心疼。   “子野,子野,我子时一定到邀月客栈听你抚琴!”有人追着小舟喊道。   衔苍了然,说道:“颁玉姑娘,寻星飒的事,可有打算?”   颁玉笑眯眯指着那舟:“嗯,这不就是提示吗?他们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唯独这一句,最是清晰,怕不就是天地的指引。”   他们并非凡人,自然能比凡人敏锐,能捕捉到一些非同寻常的讯号。   衔苍也知这个道理,只是心中还是惦记着颁玉刚刚看那琴师的眼神。   于是,有些话,未经他三思就说了出来:“姑娘该不会是只抓这一个,冲着那狐妖去的吧?”   “狐妖又不罕见。”颁玉说完,给衔苍拍了拍手,“不愧是万年修仙心的魔尊大人,一眼就看破了那妖的真身。”   “长那个样子的,大抵都是狐妖,跑不了。”衔苍淡淡道。   颁玉忽然问道:“长那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衔苍舒服了。   果然是自己的原因,如今的颁玉,怎么想都不会对一只狐妖的外表感兴趣。   “就那个样子,看起来,也没多少年岁,很普通的一只狐妖,连媚术都很直接。”衔苍说完,又急切的想知道颁玉到底知不知道,刚刚狐妖看她那一眼,是在施展媚术。   于是,衔苍别有用意的提道:“刚刚,他经过此处时,似乎看了我们一眼。”   颁玉说道:“嗯,很努力的狐妖,可能是发现了本仙的与众不同,用媚术来试探我。”   她果然也是知道的。   衔苍更放心了。   颁玉抬起手,指着慢慢飘远的小舟,说道:“阿苍啊,我刚刚就想说了,你没有教辞吾如何分辨媚术吗?”   衔苍一惊,再一看,小魔君果然已不在此处,他追着那个狐妖琴师走了!   “这孩子……不能够!”衔苍想不通。   龙天生双目能识清明,不受惑,那狐妖品阶低,顶多也只是个刚成形二三十年的小妖,怎么一眼就把小魔君给勾跑了?   颁玉笑道:“龙的好奇心,果然非同一般。”   原来如此,衔苍叹息。   辞吾那孩子,怕是看见那琴师和凡人不同,一时起了好奇心,连烟花都不看了,追着去了。   颁玉伸了个懒腰,笑道:“看来咱们无论如何,都要进一家名叫邀月的客栈。”   “邀月,妖月。”衔苍低声念着。   “钱准备好了。”颁玉说道,“我们就买间上房,瞧瞧热闹。”   小魔君追着那船,一直追到了邀月客栈门外。   船靠岸后,那琴师抱着断了弦的琴走进客栈。   小魔君抬眼看去,客栈是座九层高塔,层层燃有灯,共一百零八盏,又见曼妙舞女的影子在灯火中闪过,再被客栈中不停歇的繁华声拉长。   九层高塔被浓郁的妖气笼罩,连带着那大门前的邀月客栈四个字都飘飘渺渺,似幻似梦。   小魔君:“我说怎么如此奇怪,原来是个妖窝。”   这里面可不都是凡人,或者说,这里头,只有客人是凡人,其余的这些唱曲的,跳舞的,全都是妖。   拿着烟斗的美妇人走出来,披帛曳地,身段风流,看见小魔君,一笑,琥珀色的眼眸流动着化不开的妖媚。   “小郎君,不进来住吗?”   说便说,还搔首弄姿。   小魔君龇牙,特别想把尾巴放出来,把这女妖一尾巴抽走。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被颁玉按住了脑袋,又转了过去,推他进客栈。   小魔君:“做什么?”   颁玉答:“住店。”   小魔君:“你疯了,这地方……”   颁玉:“这不就凑齐了吗?有人有妖有魔有仙,好戏就要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镜修:嗯,有人有妖有魔有仙,还有神。(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46章 【雕笼】邀月客栈   颁玉和小魔君手牵着手进了客栈, 问是否还有房。   “我们要住店。”颁玉说道。   “你们三位, 要如何住?”老板娘吐了口烟圈,问道。   “三间!”小魔君兴奋道, “一人一间!”   颁玉捂住了他的嘴,和魔尊对视一眼后,说道:“我与这小孩儿一间, 身后这位自己一间。”   小魔君:“谁要跟你……唔唔!”   颁玉咬耳朵:“听话。”   “那也是跟我君父……”   “你跟着我有用。”颁玉悄悄说道, “还找不找你娘亲了?”   搬出琼华是最管用的了, 小魔君乖乖闭上了嘴。   “阿水。”老板娘的烟锅敲了敲身后的牌子,那写着阿水两个字的牌子哗啦啦响,不一会儿,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妖匆匆下楼来。   看穿着打扮,像个跑堂的。   “老板娘!”阿水肩膀上耷着一根汗巾, 不停地擦汗。   “带着三位客人去七层的梦人间和八层欢乐场。”老板娘撂来两个牌子, 阿水接了一个,另一个拍在桌上弹飞了起来, 阿水跳了起来,用嘴接住了那块牌。   颁玉鼓掌:“接得好!”   阿水羞涩挠头, 手一伸, 说道:“那客人随我来吧。”   小魔君叨叨道:“要上到八层吗?”   颁玉点头:“既然你要八层的那个房间, 那七层的梦人间,就给阿苍住吧。”   小魔君惊了两下,一下是颁玉突然决定要拉着他住八层,另一下就是——   “你叫我父亲什么?!”   “阿苍。”颁玉笑, “不然呢?”   小魔君知道她的用意,只是嫌弃这叫法难听得很,于是收回爪子,噘嘴道:“不跟你牵手了。”   颁玉则笑得更开心了。   登上二楼,阿水拉开一扇屏风,打开隐在屏风后的门,又一节楼梯出现在眼前。   小魔君道:“你们这地方,怎么像个迷宫,连楼梯都躲躲藏藏。”   阿水弯着腰请他们上楼,回答:“这地方住店的客人和来这里寻欢乐的客人不走一条道,每一个客人都不愿碰到熟人,因而走的楼梯也是不一样的。”   衔苍和颁玉都懂了,点了点头,唯独小魔君:“为什么不愿意碰到熟人?”   “哈哈、哈哈哈。”阿水笑得像青蛙,说道,“小郎君再长大些就知道了,我们人都是要面子的,活着就是为了这张面皮。”   颁玉笑看着阿水。   衔苍缓步上楼,每到一层,就慢慢环顾四周。   每一层的房间数量都不同,有意思的是,每一层能看到的楼梯和隐藏起来的楼梯数量也都不同。   有的多,有的少。   三层四层,衔苍都能嗅到凡人的气息,而再走几步,随着楼梯的旋转和景致的变幻,这些凡人气息就消失不见了,往上,全都是妖,且哀伤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衔苍明白了,这个邀月客栈,收容了一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妖。   “你们老板娘真会看人。”颁玉笑眯眯道,“安排的也真好。”   阿水夸赞道:“我们老板娘人好着呢,最会做生意,八方生意都能做,待我们也好!”   “你们老板娘,是怎么开起的这家客栈?”   “客人不知,我们这客栈,开了有上百年了。”阿水说,“老板娘是从上一任长老手中接过的。”   “上百年……”颁玉又问,“那百年前的人间动荡,你们这楼在吗?”   “就是那之后开的,楚人离开,腾空了许多地方,我们就是那个时候盘下的这座楼。”阿水说道。   “这时间,有点意思。对了,你这么说出来,不怕我们起疑?”   阿水挠头:“我功夫不到家,看不穿三位客人的身份,但既然老板娘安排你们住到第七第八层,那客人自然不会是凡人,我也不必隐瞒自己的身份。”   “诶!说得好。”颁玉拉住阿水衣领,将小个子的他拖到身边来,弯下腰问道,“你们家客栈,请来的帮工,可都是妖?”   “大多数是。”阿水说道,“也有人,主要在三层以下帮忙。”   “那些人知道这里是妖窝吗?”   “晓得的。”阿水说道,“老板娘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坦诚,签契约前,都会告诉他们的。”   “也就是说,你们既做人的生意,也做妖的生意?”   “瞧客人说的。”阿水甩汗巾子,笑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哪的生意都做了,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颁玉又问:“那你知道前些日子妖界的变故吗?”   阿水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知道。”他说道,“唉……没想到。”   颁玉好奇:“你们知道,就没表示?”   “还能怎么表示?”阿水回,“生意总要做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是妖是人,不都要继续活着吗?死后的事,死后再说吧。”   颁玉听了他说的话,惊异道:“有点意思。”   七层就给了衔苍,八层她和小魔君同住。   房间很普通,但窗外的景色却异常好看,好看到不正常。   颁玉观察了许久,才发现那些花儿草儿,全都是妖。   颁玉伸出脑袋,手指碰了碰那爬山虎的叶子,问道:“你们是这店里的?”   妖草从三楼爬上来,裂开了一张嘴:“是的,客人可有什么需要,我去通传?”   “需要倒是没有,单纯好奇。”   妖草再次爬走。   颁玉合上窗,对小魔君说:“这地方,可不只是个客栈。”   小魔君放出尾巴,手指一根根揪着尾巴上的浮毛。他这个动作,就像凡人吃饱喝足无事做,专注抠脚一样。   小魔君一边揪毛,一边回答道:“当然不是个客栈了,这地方不就跟王都的花街差不多,卖唱卖跳卖个笑。”   颁玉坐下来,说道:“我刚刚看了,这座楼所有咱们能看到的房间,它们都能监听。”   “啊?”小魔君爬起来,“你的意思是?”   颁玉指着这房间的三面墙,又指了指窗外,说道:“包括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它们都能听到。”   “咱们被人监视了?!”小魔君拍案而起。   “不,不是我们。”颁玉说道,“它们监听的重点,更像是下层的凡人。”   “妖……监听凡人?”小魔君不理解。   “也没什么惊讶的,妖从凡人的话语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对他们了如指掌后,潜入它们家中做点什么,或是长期蛰伏,一朝顶替,都是有用的……很聪明,比王都的那些野妖要更像人。对嘛,这才有在人间的样子!”   颁玉对此赞不绝口。   小魔君再次躺倒:“这么说,这也是一桩生意了?”   “你没听那个小青蛙说吗?”颁玉搬过他的尾巴,一边捋一边说道,“开店做生意,自然是什么生意都做。而且这座楼内,共有九百九十九间屋,但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也只有三百来间。也就是说,他们隐藏起来的房间,还有六百来间。”   小魔君倒是不惊奇这个,说道:“那是自然,来的时候就能闻到妖的味道,仿佛无处不在,数量不下五百。”   “实在是有意思。”颁玉说道,“他们不仅做凡人的生意,还和凡人做生意。”   小魔君绕的有些晕:“你在说什么话?”   颁玉双眼闪光,轻声道:“就是不知,和他们做生意的凡人,又是谁?”   衔苍上来找他们,拉开门,见小魔君枕在颁玉膝上,而颁玉用桃花枝栓了根鸡毛,正逗着小魔君玩耍。   衔苍:“……”   鸡毛哪来的?算了,这个就先不问了。   衔苍说道:“要到子时了。”   小魔君:“子时?子时怎么了?”   颁玉悠悠道:“哦,就是那个子野,子时我到邀月客栈听你抚琴的子时。”   “嗯,子时,这里有歌舞。”   “子时才有歌舞?”小魔君更是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颁玉揉着他的肚皮,说道,“子时看完了歌舞,自然就要留宿在这家客栈,如此才能赚钱不是?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这些妖了。”   颁玉把小魔君推给衔苍:“你们先去,我呢,待会儿就跟上。”   衔苍了然,带着小魔君先离开。   颁玉再次拉开窗,纵身跃下。   等她无声落在五楼的露台上时,已有妖围住了她,剑拔弩张。   颁玉惊道:“你们获取情报动向的速度,竟然比我想得还要快!”   围住她的那些妖,瞧起来都像是百年的妖,能打。   颁玉说道:“百年前,凡人界大乱,你们的老板娘盘下此楼,做起了买卖……”   那些妖不说话,一个个谨慎看着她,手中举着妖器,随时都能攻向颁玉。   颁玉说道:“我现在虽然算不出她的来历,但我能感觉出,她是在做……善举,带我去见她,我说的,不是你们现在的老板娘,而是这邀月客栈背后真正的主人。”   “报上来历。”为首的一个妖说道,“梅夫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叫颁玉。”颁玉站起身,微微一笑,“是一个无名散仙。”   “来历!”为首的妖拿着一把红缨枪,枪尖离她更近了。   颁玉道:“天生地养,自行成仙。”   “不是九重天的?”为首的妖语气软了些。   “本仙不是白镜修座下的,而且……”颁玉慢悠悠道,“是为了迎回琼华神奔走凡人界的,我这么说,她见不见呢?”   这些妖的腰牌动了起来。   颁玉听到一个沧桑的声音,说道:“请她来见我。”   妖将们收起武器:“仙子随我们来。”   颁玉道:“对了,那对魔父子……”   “我们知道。”妖将说,“虽然藏起了魔气,但梅夫人一眼就看出,是衔苍仙尊。只是不知他身边的小孩儿……”   “是他儿子。”   妖将叹了口气。   颁玉:“别着急叹气呀,那孩子的娘亲是琼华。”   一片咣当声响起,妖将们手中的武器全都惊掉在了地上。   颁玉搓着下巴,啧声道:“就知道你们是这个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靠!我就知道!自古青楼……啊不是,自古欢乐场都是情报处! 第47章 【雕笼】梅夫人   楼高机关深。   颁玉跟着这些妖左拐右拐, 走窗走墙, 穿门过巷,一步一景, 终于剥开了表面的邀月客栈,见到了这座楼百年来隐藏起来的真面目。   琉璃瓦闪烁着异彩之光,百花藤缠绕的门楣之上, 写着三个字。   “妖月楼。”   这才对。   花藤之门缓缓开启, 紫红色的金丝毯缓缓铺到颁玉的脚边。   “夫人。”妖将们齐齐跪下。   “起来吧。”沧桑的女声幽幽入耳, “你们退下吧,这位仙子……请进。”   颁玉歪头看向红毯尽头,只看见一团团软垫,软垫上却不见人。   “啊……”颁玉嗅了嗅空气,闻了出来这位梅夫人的原形。   还挺出乎意料的。   “有意思。”她眼睛亮了。   颁玉看了眼脚下的地毯, 却避开了, 沿着紫红地毯边缘走进了这座隐藏在邀月客栈最底下的房间。   “修行了五百多年。”颁玉说道。   软垫堆成的软山慢慢动了动,从软垫堆中钻出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是只猫。   她完全钻出身子来, 尾巴一根根荡出来,颁玉数了数, 总共八根。   “八尾妖猫。”   还差一口气就要成仙的妖修。   可惜, 如今没有真正的仙界, 这样的人才,也只能窝在此处虚度时光。   “我见仙子与衔苍仙尊一同进这相思城,实在好奇,故而引仙子前来。”这只白色的猫妖站在高高的软垫山上俯视着颁玉。   颁玉忍不住张开怀抱。   白色妖猫愣了愣, 哼了一声,卧倒在软垫上。   颁玉这才放下双臂,笑道:“不好意思,本仙似乎不是很习惯仰着脖子跟人讲话,我也坐上去,如何?”   白色妖猫持着几分警惕,点头同意:“你随意。”   颁玉像一瓣花,轻盈飘上软垫山,坐下。   “若我那桃花瓣有力气说话,我真想问问它们,你的妖修生涯。”   “没什么好看的。”白色妖猫道。   “你叫什么?妖月吗?”   “妖月是我的妖名。”白猫说,“这百年,我的名字叫雪梅。”   “听起来,像是人给你起的猫名。”颁玉说道。   白色妖猫似是在笑,她伸出粉色的爪子,回忆道:“我是在妖界修成的人形,但我更喜欢自己的本体,四百年前,受衔苍仙尊一句话点化,来凡人界修行,我算天赋比较好的,受仙尊点化后,三百年时间,就修出了八条尾,只差一个机缘。”   “然后就碰上了百年前的人界动荡?”   白色妖猫绿色的眼睛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不……在动荡之前,我先遇到了他。”   “最后的机缘,难道是段情缘?”颁玉猜测道。   白色妖猫笑了。   她说:“很难说,是不是情缘。我知道他爱我,而且爱的就是我,不管我是谁,不管我什么样子,他爱的,他需要的,就是我的陪伴。我遇到他时,他才十一岁,出身将门,我陪他了十年……”   颁玉认真聆听。   猫妖绿色的眼睛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他去哪都要带着我,把我装在怀中,上战场前,他会把我放在军帐中,如果活着回来,他会挑开军帐,轻轻叫:雪梅?”   “雪梅?”那是一种轻的如雪飘落的声音,比那冬日的暖阳还要轻柔。   “我会喵一声回应他,他看到我,就会绽放出笑容,他未成婚时,会戏称我是他的梅夫人……”   颁玉的目光也柔和了,她轻轻说道:“寥寥几句,我竟听出了细腻美好的人间。”   “他是个忠臣,他是个将才。”猫妖说道,“十八岁,戍边燕州西,十九岁拜大将军,人间的皇帝给他赐婚,他娶了公主。”   “果然不是姻缘情。”颁玉躺在软垫上,如呓语般说道,“是情缘,却又不是姻缘。”   “就如我说的,我想陪伴他,他也离不开我的陪伴。他爱我,我也爱他,那是我成仙前的最后一段缘,我已无所谓是不是姻缘,不管是什么,只要他对我好,我都会珍惜。我发过誓,要让他荣华一生,陪他到死,哪怕我会暴露妖的身份,我也愿意陪伴他。”   “他是真正温柔之人,他对妻子很好,对他的孩子也很好,我甚至还去了冥府,偷看了他的生死簿,他寿元八十二,有三子一女,他们都是好孩子……”   “二十一岁,是死在动荡中了吗?”颁玉问。   好久好久之后,妖猫才慢慢说道:“他是大昭人,他是个忠臣,他战到了最后一刻……我在他的怀中,目睹了整个过程,我感受着,感受着他的心渐渐停止,我想帮他,他说,雪梅儿,乖,你与人不同,无论世道天运如何,你都能独自活下去的,对吗?不要忘了我,你活着,我才会活着,告诉我的儿子,他父亲为家国赴死的勇气!”   颁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猫妖的脑袋。   猫妖闭上眼,笑了:“你的抚摸,像极了他,百年了,我以为自己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抚摸……”   颁玉:“你知道吗?成了仙的,都无法流泪。这世上能落泪的,只有人和妖。”   “真悲伤啊……”猫妖声音慢慢低落。   “我倒是很羡慕。”颁玉说道。   妖猫继续讲述他的故事:“生死簿上,他寿元八十二,他有三子一女,他会与他的妻子恩爱一生,白头到老。可这一切,都在百年前的那一夜灰飞烟灭。他的孩子,我也未能保全,我赶回王都时,一切都晚了,祭天台上,只剩下他妻子和孩子的尸身,魂魄早已不见……他是大昭人,他娶了大昭的公主,他们是白镜修和那些仙界走狗们最先下手的目标。”   “你去过冥界。”颁玉忽然道。   “是,我知道通向下三界的道路。”猫妖说道,“他们死后,我追到冥府,想要从阴阳轮回台的千万亡灵中看到他们的去向,可那时死的生灵太多太多,我数了整整九天九夜……”   “找到了他?”   猫妖摇头。   颁玉指着妖月楼说道:“那就是找到了他的儿子,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相思城,也不会盘下这座废弃的楼。是因为他找到了他儿子转生的魂魄,追到了相思城吗?”   妖猫绿油油的眼睛盯住了颁玉:“果然,你和寻常仙人不同。”   “我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颁玉说道,“我们接着说,你找到了他孩子的转世,接着在这相思城,西楚人的故土盘下了一座九层高楼,开门做生意,再之后……你的那些情报都卖给谁?”   “你指什么?”   “你在帮大昭人吧,我踏进相思城后,就感觉到,这个地方的昭人有许多,但街面上却看不到几个昭人……不仅是帮他们,你想帮他们复国?”   妖猫亮出了猫爪,眼睛也眯了起来。   “你不必防我。我与衔苍是一道的,衔苍魔界护的子民,你应该知道也是昭人。”颁玉说道,“这样,你应该信我才是。”   “尽管如此,有些事,请仙子原谅,我不能说。”妖猫道。   “来之前,我在街东买了一串糖葫芦,有个北狄的老头对我说……”   “我们不会告发你们,也不会轻贱你们,有花国师在。”颁玉说道,“他之所以会说这句话,是认为我身边的小魔君是大昭人。他在让我们放心的同时,还暗示了我们,去找花国师。所以,如果我的直觉没出错的话……你们在这相思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且这个组织的凡人头目,是这个花国师,而背后的支撑,就是你们妖月楼。”   颁玉按住妖猫的脑袋,让她收起爪子:“另外,本仙推测,这个花国师,应该就是你找到的那个转世。”   “你猜错了。”妖猫说道,“转世那个已经死了,八十年前就死了,和他前世的父亲一样,二十一岁死于保护两个昭人。他留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我养到了五十多岁,送走了……这个花国师是他们的后人,但他已经不是昭人了,他不是他们的转世,也与昭人没有关系。”   “哦?”   “花国师是个楚人。”   “但他却愿意帮助大昭复国?”颁玉问。   “是。”妖猫说道,“四民之血,四民之躯,什么时候能真正分开过?白镜修不懂,他戕害驱逐的那些昭人,他们有许多,是楚人的妻子,北狄人的丈夫,南理人的挚友,他们根本分不开。”   “也就是说……你们这个组织。”颁玉问道,“什么人都有?”   妖猫笑:“不仅有人,现在……还有妖。从前,我们这些妖或许不懂什么叫国仇家恨,只是想为友人为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的凡人报仇,但现在,我们要为自己复仇。”   “他是神。”颁玉说道,“从前,可能认为他是伪神,没那么大的神通。可现在大家都看见了,他把妖界都毁掉了,这是绝对的力量。”   “那又如何?”妖猫说道,“若我不认,我们都不认,即便是神,我们也要杀了,用他祭我们的家园故土!!”   妖猫跳下软垫山,两旁的纸门依次打开,颁玉震惊到起身。   纸门背后,是一群群妖,眼中翻腾着怒火。   “杀不了,也要杀!”妖猫回身,盯着颁玉说道。   颁玉慢慢将它们看遍,惊到摇头。   “原来不止是魔界。”   “你说你能找回琼华?”妖猫问,“是真的吗?”   颁玉愣了许久,捂着发烫的桃花晶玉,笑道:“真是的……这样会让我有压力的。我不能保证结果,但我想说,我诞生在这六界,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现在来看,一定与琼华神归位有关!”   妖猫蹭了蹭爪子,说道:“如果这是你的真实目的,那我们妖月楼,愿意助仙子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颁玉直接问了:“好说,那你们知道星飒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翻台本):哦,这场戏啊!猫奴和猫主子的故事。猫奴去世后,猫主子踏上了为他与天地斗一斗的彪悍之路,果然是猫主子,真可靠啊!   画外音:可现实中,某些导演还没有猫(此处应有哭泣声)。 第48章 【雕笼】赌石   子时, 矮个子的阿水腰间挂着一只鼓, 砰砰敲着,沿着看得见的宽阔楼梯,从楼上跑到了大堂。   “子时已到, 好戏开场!”   舞伎们旋转上台,浑身珠玉,羽衣蹁跹,腰如蛇动, 那珠玉碰撞着, 发出叮咚的响声,与客人打赏扔上台的金银撞击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衔苍站在五楼的栏杆处, 垂眸看着, 小魔君跟在他身后,四处看人看妖, 对什么都好奇。   每一层都有身上挂满瓜果鲜花的伙计,他们在看客中穿梭卖货。   这些花花绿绿的货品经过小魔君时,立刻勾走了他。   小魔君伸手拿了朵色泽艳丽的桃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满脸欣喜。   可一抬头,见货郎站在他面前, 伸出手,满脸笑容的问他要银子。   “小郎君,打赏点鲜花钱。”   小魔君道:“钱?”   “这朵花是入夜刚采的, 你自己收着,或是扔给喜欢的美姬都成,我呢,小郎君给点赏钱就行,也是图个乐,价钱随您。”   “给你钱,我还怎么乐?”小魔君问。   他刚说完,就听到叮铃一声,衔苍扔的一枚碎银落在货郎身前挂着的金盘中。   “诶?”小魔君惊诧回头,父亲没看他,只说,“喜欢就自己收着。”   小魔君看了看手中的花,别在了耳后,开开心心回来看歌舞。   待歌舞结束,邀月客栈的伙计们从两旁上台,拿着大大的扫帚,将台上的赏钱鲜花一并扫走,用绸缎包起,放上一旁停靠的小车,拉了拉上头的银铃,铃铛一响,四周开启了两扇门,待这些车滑入门中后,再次关闭,恢复如常。   小魔君扒上栏杆,尾巴勾着栏杆,以便自己能勾着脑袋,将着奇景看全。   “这等奇景,连我都没见过,他们这些凡人见了,不会觉得奇怪吗?”   衔苍道:“凡人的接受力很强,好奇心……没多少。”   言下之意,只有你好奇。   孩子还是见识少了,堂堂琼华神的亲生儿子,却被他养成了没见识的乡野小龙。   衔苍郁郁叹息,却也无奈。这百年,也就今年开始,他才让小魔君自由出入天穹护,从前都是拘在魔界的。   说书先生上场,讲了一段西楚艳史,凡人哄堂大笑,楼上偷听的那些妖即便再忧郁,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有嘎嘎,有叽叽,有嗷嗷声,这些妖们的笑声淹没在人声中,此时此刻,在这邀月客栈中,竟然奇迹般的融在了一起。   小魔君听不懂,但他听到人笑,就也随着笑几声,只是笑完了,会问衔苍:“什么意思?衣箱镜子会说话,有什么好笑的?”   衔苍自然不会同他讲,这段说的是妃子衣箱床下镜子后头藏了人,笨皇帝捉奸不成的戏码。   终于,子时的段子也讲完了,说书先生请上了琴师。   瞧得出,琴师是最受欢迎的。   不仅是楼下的大堂,这次连楼上的妖都欢呼了起来。   琴师还未坐下,台上就噼里啪啦堆满了鲜花金银,还有许多穿着华丽的老爷夫人挤在前头,摇着扇子听。   小魔君倒挂在栏杆上,眯起眼仔细看了之后,指着琴师,大声说道:“就是他!就是这只狐狸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衔苍立刻把他拖回来,捂住了他的嘴。   小魔君还要嚷嚷,衔苍转身,又扔了一枚钱币,对伙计说道:“找块糖来,要最黏的。”   “来咯,您的!”伙计明再白不过了,取了块奶糖给衔苍。   衔苍把这糖塞进小魔君嘴里。   小魔君嚼巴几下,还挺好吃,甜丝丝的,他抬起头冲衔苍笑了笑,想夸糖甜,可粘牙,张不开嘴,于是只好用尾巴拍了拍父亲,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就成。”衔苍揉了揉他脑袋,松了口气。   琴师弹琴,弹着弹着,唱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含媚,唱的并非淫词艳曲,而是思乡思亲的悲凉调。   台下许多人抹起了眼泪,而楼上许许多多妖们也呜呜哭了起来。   不久之后,楼上的妖忍不住都和了起来,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而来,与那琴声一起呜咽。   “说不出的时候,就用音律来诉说,比起言语,这种最能打动人。”颁玉背着手走来。   小魔君转头想让她闭嘴别打扰,奈何自己被糖黏住了嘴,说不出话。   颁玉走上前来,介绍道:“这就是那个小孩儿。”   她肩头站着一只雪白色的猫,普普通通一只猫,想来是敛去了妖气,伪装成了普通的家猫。   这只白猫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小魔君看了半晌,小魔君也瞪着眼睛看她。   看着看着,小魔君上尾巴了,他的尾巴比他的手要更忠于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摸这只白猫,却又不敢真的碰到,就悬在白猫背上,小心翼翼拿尾巴毛碰一碰。   衔苍见了,把他的尾巴捏在手中,对着白猫点了点头。   白猫把目光从小魔君身上移开,冲着衔苍低了头,唤了声:“仙尊……”   这之后,她像漂泊许久的孩子见到了家长长辈一般,多年的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啪啪掉下泪珠来。   “仙尊……”白猫声音都抖了。   衔苍想了起来,微微笑了笑,从斗篷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白猫的头:“这么多年,辛苦了。”   他原来,还记得自己。   仙尊点化的人和妖有许多,五百年过去,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么多风雨,再见,仙尊竟然没有忘记她。   白猫哽咽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最初选择走这条艰难道是正确的。   受到了衔苍的安慰,白猫渐渐稳住了心,道一声:“妖月没有辜负仙尊的点化。”   “我知道。”衔苍轻轻说道,“谢谢你们。”   小魔君终于结束了与糖的搏斗,问颁玉:“你去哪了?你刚刚错过了许多好看的……”   “本仙自然是去做正事了。”颁玉回答。   小魔君看向白猫:“这个猫妖是?”   “问好。”衔苍淡淡提醒。   小魔君哦了一声,道了声好,之后问她:“你是谁?”   白猫回答:“这家客栈的老板。”   小魔君指着门口的那个“老板娘”,又问:“那她是谁?”   “我的下属。”白猫说完,问他,“你呢,你父母是谁?”   衔苍轻轻一笑,并不阻拦,也不替儿子回答。   小魔君尾巴一翘,拉着衔苍的衣摆,说道:“小爷的父亲就是你口中的仙尊,小爷的母亲,是琼华神!”   白猫欣喜若狂,也不管时间没办法对上,再问一遍:“你母亲是谁?”   “哈!傻了吧,我母亲,是琼华上神!”   “如何证明?”白猫问。   小魔君愣了愣,实在不知如何证明,于是指着父亲,说道:“问我父亲。”   君父,快证明给她看!   白猫看向衔苍,激动道:“当年琼华上神……”   “琼华去时,留了枚明珠给我。”衔苍垂眸看向小魔君,“明珠孵化后,就是他,这孩子名叫辞吾。辞吾,再向梅夫人问好,这是你的妖修前辈,她见过你母亲的。”   闻言,小魔君尾巴一软,乖巧问好:“夫人好。”   “小神君多礼了。”白猫也拜,仍然心潮澎湃,嘴上不住感叹,“好啊……好啊,我就知道上神不会就那么离开!”   等他们客套完,颁玉直入主题,对衔苍说道:“找上神魂魄之事,梅夫人愿意帮忙,只不过,关于星飒,梅夫人想来问问你,到底星飒是什么,有多少个。”   “星飒是八方殿前的登天石,后来琼华碎了登天梯,将这些石子扔下了凡人界,是说这些石头如遇有缘人,可给有志之士成事业的勇气,助他们平步青云。总共多少,现在还差多少,长什么样子,还有什么功效,我也不清楚。”   “上神抛的一把登天石。”梅夫人沉思许久,问道,“我修为不够,不曾去过仙界八方殿,可否请仙尊告知,那登天石是哪种石头吗?”   “普通的仙界晶石,各色都有,普普通通。”衔苍道,“我想,坠落凡间之后,想来外表是会蒙上一层灰,更加普通才是。如果能到仙界俯瞰,想来是能看得到的,从仙界向下看,经过层云和阳光的照射,它们璀璨如星,应该好找。只是……”   只是现在,在场的,没一个能到仙界去。   “也不难,既然在凡人界,也在这附近,我们找就是了。”梅夫人说道,“有多少石头,我都给你找到!”   台上,子野按住了琴弦,向台下诸人冷冷一点头,抱着琴离开。   梅夫人吩咐道:“叫子野来。”   各层挂着子野名字的木牌响动起来。   颁玉说道:“这只狐狸琴弹得不错。”   “他叫子野,不仅琴弹得不错,寻人寻宝,也最是拿手,他很擅长观人心看人性。”   不一会儿,子野抱着琴从暗道上楼来,缓缓一拜:“梅夫人。”   梅夫人跳下颁玉的肩头,缓步走来,说道:“子野,我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她把寻星飒之事交待一遍后,子野说道:“前几日待客,有客人提及,红豆相思城有家赌坊,不赌金银珠宝,也不赌房赌田,赌的,是石头。”   “赌石,自古就有。”梅夫人道。   “但那些石头,并非翡翠玉石。”子野说道,“客人醉后有说,只是些成色很一般的晶石,却因能开运转运,深受各方达官显贵的喜爱。据说,蓝色的可助官运,粉色助姻缘,金色助财运,绿色保长寿,还有一种最为特殊,开出来是黑色的晶石,可心想事成,甚至起死回生……”   颁玉:“哟!”   她直觉到,这次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猫:今天又见到了我偶像,偶像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没想到偶像还记得我!我好感动!偶像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干一番大事业!对了偶像,我还是你的cp粉!!知道你跟前顶流琼华有了爱情结晶,我好开心!! 第49章 【食迷】夜间来客   入夜, 风沙起。   白镜修慢慢走在风沙中。   古道边, 有熟悉的感觉。   白镜修停住脚,转了幕篱,缓步走过去。   还未走近, 就听到声声惨叫。   “用力啊!用力啊……”   原来,是归乡的孕妇即将临盆。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帮忙, 在这小道旁搭起了简陋的棚子, 汉子们都背对着产妇,如墙一般挡在外围。   生老病死,无尽的循环。   白镜修面露厌烦, 抬手, 想将这些人捏碎,可他的手抬起后, 忽然不听指挥。   白镜修恨道:“你反抗我!”   他的体内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   白镜修放下手。   产妇的声音渐渐衰弱,在身前帮忙的媳妇婆子们焦急道:“哎呀,没力气了……连天赶路,哪里还有吃的,这可怎么办, 孩子的头还没出来啊!”   站在外面的一个大汉呜呜哭了起来。   想来,是这产妇的丈夫。   白镜修冷冷看着,手不受控的从袖中掏出一尊神像。   那是琼华的神像。   他先是一愣, 而后目露温柔,看向这座三寸的小神像。   “你竟带了她出来……”   这尊神像比起民间的,要更像琼华一些,却又不是琼华。   她比琼华更加柔和丰满些,如同一个温柔的母亲,双手护在怀中,似是哺乳,只是怀中并没有婴孩。   白镜修把那神像放在产妇身旁。   产妇歪过头,朦胧中,看到那尊神像,伸出手,像是求救。   “求求你……让我的孩子……”   “求求你……”   “看到头了!看到了,用力啊!”   产妇咬牙,发出一声嘶叫。   那声嘶叫不像人类能发出的,有痛苦有希望,以及拼上所有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   饶是白镜修,也惊愣了许久。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有意思。”他轻声说道,“出乎意料。”   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并不响亮,很虚弱。   大家先是欣喜,而后听到这么虚弱的哭声,又是一声叹息。   哭声渐弱。   虚弱的母亲挣扎着把他抱进怀中,摇晃着那个孩子。   父亲也冲进来,抬手擦了脸上的泪,不停地搓着孩子的身体,脱下身上仅有的夹袄裹住他的孩子。   母亲把孩子抱起来,急切道:“你吃啊!!张开嘴啊!”   一旁有经验的这些媳妇婆子叹息。   谁也没说话,但大家的意思都一样,路途还远,经常饿肚子的父母和一个生下来就奄奄一息的孩子,走不了多久的。   白镜修忽然笑道:“你是想看她的选择吗?”   无人回答他。   有人小声劝他们把孩子扔下。   “圣上失德,这天也阴晴不定,说不准哪天就下雪了,路上太辛苦,我看你们也一路乞讨至此,不如把孩子放路边,万一遇上能医的,还有一线生机……”   “不,不不不……”母亲拼命摇着头,使劲捶着自己,企图用这种方法下些奶水让孩子喝,“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白镜修看着这对夫妻看。   他说:“你瞧,这对儿夫妻也不过只剩半月好活,这孩子就算你救了,他半个月后也是会死……”   可他的手却并没理会他的话。   白镜修左手按右手:“你想做什么!”   他的眼睛猛地闪烁起红光。   脚也不受控的,向那焦急悲伤的母亲走去。   “也罢……”白镜修说道,“但你应该知晓,他们最终都会化为泥土,在我眼里,这些人,不过是泥。”   他的手慢慢放上那孩子的额头。   柔和的蓝色光芒闪过,原本奄奄一息的婴儿开始寻找母亲的乳汁,脸色也变得健康。   “看啊!快看啊!”妇人拉着丈夫的手,流着泪笑着说,“他会吃了,他会吃了!”   夫妻俩抱头痛哭。   白镜修弯腰捡起琼华神的神像,似乎想把神像给他们。   他说:“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我会让这里的人现在就化为一滩脏泥。”   白镜修的手顿住了,他的眸色恢复正常,将这神像收入袖中。   他说:“他们不配,不要忘了我的愿望,琼华只会有一个,九重天洁净地,除此之外,无论凡人界还是魔界,若是让我见他们的脏手碰她的神像,若是让我见他们用肮脏的俗物雕琢她的身子,我一定会夷平这里。”   白镜修继续前行。   红豆相思城就在前方。   他却突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困极了,只是彻底睡过去之前,他表情狰狞,说道:“你敢……”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垂下了头。   幕篱掉落,白镜修的长发在风中飘动。   他缓缓睁开细长的眼,再望向红豆相思城的目光变得复杂,就像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回到了家。   “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他轻轻说道。   他慢慢捡起幕篱,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   他在害怕。   一阵风从他脚底而起。   他剥去了半身神力,敛起身上的仙气,伪装成了一个凡人。   末了,他戴上幕篱,进了相思城,寻了一处上风口,静静立着。   这座城中,隐约……有琼华的气息,很强烈,但又不是琼华。   “好熟悉……”他喃喃道。   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找到一个人,然后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苏醒前,将那个人保护起来。   “只能,送到魔界了吧。”   可是,衔苍也……   白镜修取出一棵仙草,搓出一簇火苗点燃了仙草。   仙草冒出的白烟飘向一个方向。   白镜修收起仙草,慢慢走向邀月客栈。   他要找的人,就在邀月客栈。   白镜修站在客栈门口举目望去,见客栈内妖气弥漫,不住皱眉。   体内的那个东西似乎在挣动,白镜修捂住胸口,连忙调息。   他不能有情绪,有情绪起伏之时,就是意志脆弱之时,会被那东西趁虚而入。   倚在客栈门口的老板娘抽着烟袋,注意到了这个白衣人。   “客人不进来吗?”她看不出他的来历,凡人?应该是,只是凡人的气息很弱,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鬼气,仿佛是谁替他逆天改命,让本该死的人活了过来一样。   其他的,都干干净净,自然不会是魔,也不是仙,更不是神了。   老板娘左右打量着,吹出一口烟,想要吹开他的幕篱,看他的模样。   白镜修绕过她,说道:“你们这里……都卖什么?”   “那就看客人买什么咯。”老板娘眨眼,“应有尽有。”   白镜修走入店中:“茶。”   老板娘招呼道:“阿水,带着位客人到二楼雅座。”   这么晚了,客栈中几乎没有喝茶的客人,歌舞半个时辰前已经结束。   白镜修孤零零坐在二楼,不说话也不动。   他闭目,在数客栈内的气息。   只是,他不敢动用神力,一来,是他控制不住,二来……只要他动用神力,就会被那个东西占去身体。   他用仙尊教他的方法,一层层一点点找着他要见的那个人。   她……或者是他,就在这里,那个拥有辛秀儿一半魂魄的人。   白镜修一间间寻找分辨气息时,四层的美人居中,琴师子野正在与赌场的老板吃酒。   那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吃喝嫖赌,无一不沾,早年在这相思城中做些皮条生意,后来不知靠什么发了家,就开启了赌坊,专门赌石头。   荤的吃多了,转头玩起了琴,自然,也更喜欢这弹琴的子野。   几杯酒下肚,子野倚在了他的怀中,渡酒给他,咬着耳朵呢喃。而颁玉他们,就在美人居的隔壁,那胖老板说什么,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起初还正常,后来,眼见着要往那腻人的言语中滑,颁玉眼疾手快,堵住了小魔君的耳朵。   小魔君甩着头,偏要听。   颁玉:“好孩子,千万别听,污了耳朵,将来就洗不干净了!”   小魔君:“每到关键时候就不让我听!”   衔苍更是直接,直接打开门,把小魔君拎了出去,推他下楼:“楼下玩去。”   小魔君:“……”   小魔君:“不行,我……”   衔苍叫来阿水:“还有零嘴吗?全给他。”   阿水跳起来,拉了旁边的一条绳子,机关咕噜噜转动起来,送来一果盘。   阿水把上面的瓜子全倒在小魔君兜起的衣服里,说道:“您坐楼梯口嗑瓜子解闷吧,渴了我给您送茶!”   小魔君撇了撇嘴,咚咚下楼去,坐在三楼的台阶上,无聊地嗑起了瓜子。   已快到寅时,子时热闹的人,现在早已回房各自快活,虽有声音,但很是寂寞。   小魔君磕着磕着上瘾了,嘴皮飞快,一会儿功夫,就把一整兜的全给磕了个干净。   拍了拍手,小魔君吧唧了吧唧嘴嘴,口渴。   他站起来四处望了望,没见阿水的身影,想喊,又觉得深更半夜,惊动了凡人不好。   于是小魔君找茶水,终于在二楼的一个桌子上,找到了半壶茶。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了,才问那石头一样坐在桌对面的白衣人。   “等人?”   白衣人像是被他从睡梦中惊醒,忽然一震,又凝住不动了。   小魔君检查了自己的尾巴,收起来了,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叼着茶杯,趴在二楼的栏杆处,眼神悠远,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白衣人站了起来。   “你是……”   小魔君:“哦,来这里借宿的。”   “你……”白衣人说,“你不像个孩子。”   “我开蒙早,两岁就能背诗写字。”小魔君龇牙一笑。   白衣人说道:“你……从哪来?”   “东边。”小魔君道,“你呢?”   白衣人沉默许久,低声回答:“我……我也从东边来。”   他好似还想问什么的样子,可小魔君却没了兴趣。   连脸都不露,又不是女孩子,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小魔君盘腿坐在栏杆上,从乾坤袋中拿出未雕刻完的神像,捧着手里看了会儿,又认认真真雕琢着雕像上的裙结。   白衣人见了,忽然站了起来。   小魔君:“?”   白衣人颤着声问:“你手中……是谁?”   小魔君眼珠转了转,并未报琼华的名字:“雕像罢了,刻着玩。”   白衣人气息不稳,似是犯了心疾,大口喘息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有事情,所以二更晚了,久等了,各位~   白镜修:嗯,我有心脏病。   小魔君:你觉得卖惨管用吗?   白镜修:反正我有心脏病,一想娘就犯心疾。   小魔君:滚!那是我娘!! 第50章 【食迷】神庙   小魔君见那白衣人犯病, 龇牙咧嘴了会儿,蹦下栏杆, 说道:“我去给你叫人。”   按理说,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小魔君会给他倒个热水, 扶他坐下来什么的。可这个白衣人,小魔君总有种本能的抵触。   神神秘秘,不像好人。   小魔君本能反应,就是离他远一些, 再远一些。   小魔君蹦上楼找客栈的伙计。   这个时候,外头跑来一小厮,慌里慌张抓住老板娘问道:“我家老爷呢?家中有急事, 夫人要老爷马上回去,十万火急!”   “是钱府的人啊,稍等。”老板娘笑道。   白衣人慢慢调息, 目光透过幕篱看向门外的小厮。   老板娘拉了拉门口的牌子, 二楼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个小伙计, 咚咚跑到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间,拍了拍门:“钱老爷, 钱老爷, 家中夫人叫你回去,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门很快就拉开了,一个还很年轻的男人一边穿鞋,一边向楼下跑。   “对不住, 对不住。”他与老板娘说,“应该是钱某家中老娘身体不适。”   他掏出一卷银票,塞给了老板娘:“我明日再来给烟姑娘捧场。”   “钱老爷好走,祝家中事顺利。”   “自然,自然。”那钱老爷挥一挥手,跨上小厮骑来的马,绝尘而去。   小厮在后头追着,气喘吁吁。   白镜修慢慢下楼,对老板娘说道:“叨扰,钱放桌上了。”   说完,他向着钱老爷离开的方向慢慢走去。   老板娘抽了口烟,见四周无人,拉了拉身边的一块绿牌子。   “找人来值夜,我有事要与梅夫人说。”   小魔君引着阿水到二楼时,白衣人已经走了。   小魔君:“真是奇怪,像鬼一样,莫名其妙喝了几杯茶就走了。”   阿水把白镜修留在桌上的钱扫进口袋,说道:“这种一般是来找人的。”   “如何讲?”   “这是开店多年攒下的看人经验。”阿水指着那双眼睛,“深更半夜来此处,要一壶茶喝上半宿,不眠不休的,明显是在找人。”   “那你说,他现在是找到人了?”   老板娘提着裙子走上来,说道:“是找钱府的钱老爷,刚刚钱老爷回府,那人也跟着去了。阿水,留下来看着店,我有事要向梅夫人禀报。”   小魔君跟在她身后也上了楼。   子野从美人居出来,恰巧碰上老板娘,行了个礼。   老板娘道:“一起。”   子野点点头,打开隔壁的门,先让老板娘和小魔君进去。   小魔君低低叫了声君父,走到衔苍身边,嗅了嗅周围的空气,觉得有些凝重。   子野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老板娘先说:“你请。”   老板娘单膝跪下,烟袋缀在腰间,垂首道:“梅夫人。今夜寅时来了个客人,一身白衣,是个凡人,但身上的气味很淡,魂息浑浊不清,神神秘秘,我百年修为,竟然看不穿真身。他在此处喝了半杯茶,与这小郎君说了会儿话,寅时三刻,钱府来人叫走了钱老爷,这白衣客也尾随而去。”   衔苍看向小魔君。   小魔君道:“哦,那个人啊……他很奇怪,我与他只是简单交谈了几句。”   “说的什么?”   “他问我是谁,我问他是谁,就这些。”小魔君说道,“也就几句话,他像是有病在身,毫无征兆捂着胸口喊疼,应该是犯了心疾。我见他很是痛苦,就上楼找阿水去了。阿水说,这人是来客栈找人的,人找到他也就走了。这种人,是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有。”老板娘说道,“他人息薄弱,鬼气森森,像……死而复生之人。而且,据我所知,凡人追踪,夜里大多穿夜行衣,而他却是一身白。此外,我探他深浅,却发现他把魂魄隐藏了,我百年修为,竟然探不透。”   小魔君愣了愣:“魂魄怎么藏?魂魄怎么看?”   老板娘自信一笑,说道:“我是影妖,观人查魂魄是看家本领。”   小魔君又问:“什么是影妖?”   衔苍一噎,再次反省起自己对小魔君的教育。   仙法,仙法不成。   读书识字,也只是一般般。   六界通识,他看了就忘,如今连影妖是什么都不知道。   衔苍颇感挫败,望向颁玉的目光多了几分愧疚。   “有阴阳交替,就会有影子,万物都有自己的影子,所有的这些影子时间久了,在一定的机缘下,就会修出肉身,这种,就叫做影妖。而凡人的魂魄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他们自己看不到,影妖却能看到。影妖看不透的魂魄,那就只有是受过教化,懂得隐藏保护自己魂魄的仙或是妖了。”   “哦,懂了。”小魔君说道,“也就是说,这个大晚上穿一身白追踪他人的神秘人,可能是妖,也可能是仙?”   “如果是仙。”颁玉说道,“问题就大了,仙界已无活着的仙了,从前我们见的君迁子素问,都是以纸做身,但今天,这老板娘的意思是说,这个白衣人,人的味道非常淡,且有鬼气,像死了又活过来的人,如此,我们可以先小小的推断,这个白衣人,或许是白镜修做的假仙。”   小魔君想起之前喝的那杯茶,顿时:“呕。”   “他追的那个人,夫人可知道底细?”颁玉问道。   梅夫人说:“钱府的钱老爷,我们只知道他在相思城是做布匹生意的,家中母亲还在,另外他有一位结发十年的夫人,却没有孩子。”   “生意如何?”   “十分兴旺。”梅夫人说道,“不仅相思城,整个西楚大地,都有钱字布坊的分号。”   颁玉又问:“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梅夫人道:“特别有钱。”   众人沉默。   “白镜修贪财吗?”颁玉问。   衔苍淡淡道:“他是仙,缺了,自会点石成金。”   “那就奇怪了。”颁玉说道,“总不能是贪这个姓钱之人的身子吧?”   想了想,想不通,现在又问不出。   颁玉抛着没用的桃花,说道:“还是先找星飒吧,那胖老板说了,他赌坊中的石头是有专门的人来送,他也是高价买进的石头,这些石头在没敲开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这种走运的晶石。卖他石头的人,从不主动联系他,而是让他从一处神庙中取货,取货时间在夜半,必须偷偷摸摸,不能见人……”   “子野已着人去查那家神庙,如有消息,会及时告知仙尊。”子野说道。   小魔君:“你派什么人去查的?”   子野笑:“尾巴。”   他放出了他的尾巴,毛绒绒的狐狸尾巴。   “尾巴……不是还在吗?”小魔君不解。   子野说道:“我修出了三尾,其中两尾可单独化为狐影,各处打探消息。”   梅夫人也骄傲道:“子野是我们客栈探消息的一把好手!”   小魔君的尾巴萎了。   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尾巴,突然嫌弃了起来。   别的狐,连尾巴都能脱离本体独立行动了,他的尾巴呢?只能憋在衣服里,拍拍苍蝇蚊子,打打父亲的脸。   小魔君乖觉了,悄悄挪到衔苍身后,恨不得用父亲的斗篷把自己从头到尾罩起来。   他还有脸说自己是琼华神的孩子,恐怕真如从前那个妖蛤`蟆所说,琼华上神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这般没出息,一定不愿意承认他。   是他让母亲还没活过来就蒙羞。   小魔君撩起衔苍的斗篷,果真罩住了自己。   太阳升起时,颁玉抱着一枝桃花,瘫在凳子上睡了过去。   衔苍抱着小魔君,惊奇地发现,小魔君脸上挂着泪,也趴在他肩头睡了。   衔苍柔柔一笑,轻轻将小魔君放在颁玉的怀中,合上了门,离开。   梅夫人跟在衔苍身后,深思熟虑后,问出口:“仙尊与那仙子……”   “见多识广,确实比百年不长精细的小傻瓜厉害。”衔苍笑道,“能看出?”   梅夫人说道:“能,且影妖告诉过我,那个仙子,仅有一片单魄。加之,仙尊说过,此次寻找星飒,是为了寻找上神失落的四魂……”   衔苍:“所以,你敢下结论吗?”   梅夫人爪子扒地,激动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敢妄想,怕空欢喜一场。”   衔苍轻轻笑了起来。   “我也怕……但我知道,是她。”   梅夫人激动到炸毛,喵喵了好几声,不淡定地跳上栏杆,来回走着横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神君他还不知道吧?”   “有所怀疑,不过那孩子一向粗心,尚且不知。”衔苍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此事,我想等她取回魂,固了身,寻回部分记忆后,再与辞吾说。”   “有理,有理。单魄支撑,的确脆弱,若是受惊,怕是不好,我们的确要谨慎行事!”梅夫人道,“这实在是太好了……我,我这就多派些得力干将去查星飒!”   正说着,子野忽然跑来,气息紊乱,神情慌张。   “夫人!”   “可是出什么事了?!”梅夫人直觉不好。   “夫人!”子野跪下,说道,“我昨晚派出的两尾到赌坊老板说的神庙去探看消息,却……我、我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   “不要吞吞吐吐!”   “那地方,是花国师的秘密分坛!”子野说道,“不会有错!我有一尾被他们抓住,用的法器,正是夫人你给花国师的捕妖镜!”   他身后,只剩两条尾巴。   梅夫人睁圆了猫眼。   “花享!”她道,“怎么会是他?不可能!”   衔苍淡声道:“你只给他送消息,却从不埋眼线在他左右吗?”   “是……”梅夫人咬牙道,“我只给他了些妖将,用来保护他,我很放心他,因为他所做之事,都是些有利于复国的善举,我以为他不会……白镜修的神庙,为何是他的分坛?难道他背叛我?!”   衔苍低声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作者有话要说:  花国师:终于轮到我出场了,导演谢谢你,小角色露脸不容易!   导演:你角色可不小,你这人,贼得很。   花国师:多谢夸奖!! 第51章 【食迷】“母慈子孝”   钱府门外, 钱老爷接过灯,匆匆进院。   小厮左看右看, 见无人, 关上了大门。   白镜修跟在他身后,穿门而过。   “出什么事了?”钱老爷说道。   “老爷, 矿上的邢工头来了,说是出了事。”钱府的夫人耳语道,“说是丙字号井塌陷,埋了十多个人。”   钱老爷原本还很紧张, 听到只是塌陷死了十多个人后,他便放下心来,反过来骂自家夫人:“是不是你又犯了妒, 拿这点小事来诓我回来!”   “那怎么能呢老爷!”夫人吃惊道。   钱老爷不满道:“区区十多个昭人,全是些无家无智的白痴壮丁,只会采石挖矿, 死便死了, 这种事一年不说有十次, 也不下五次,至于你大惊小怪吗?还特地叫老爷我回来, 绝对是你!”   “老爷啊!”夫人说道, “这次不一样,邢工头亲自跑来说的,重点不是死了的那些人,而是咱新开的丙字号井塌陷啊!”   “塌陷就再找人来挖!”钱老爷挥手, 气道,“这种事白天说也可以,大半夜的跑到邀月楼叫我回来,你也不嫌丢人!”   夫人委屈道:“并非我私心,是邢工头说像是地底下挖出了什么东西,惊的整片矿区都在震,他已杀了当时所有在场值夜的看矿人,特地跑来找老爷……”   “什么?!”钱老爷亮眼一亮,先是兴奋道,“应该是挖到起死回生肉白骨的黑晶了!!邢工头呢?”   “就在后门等着,我让他先进府说话。”   “还有人知道吗?”   “没有了。”钱夫人说道,“引他进来的那个丫鬟,我已经拔了舌头,明日就发卖。”   “哈哈哈哈……”钱老爷搂着夫人的肩膀,点了她的额头,“你啊,真是我的贤内助。”   白镜修安安静静看着,随着这对夫妻来到后门。   “邢老弟!”钱老爷张开怀抱,热情走上前,“哈哈哈,好兄弟啊!”   邢工头突然向他跪下,说道:“子时过后,矿区地动,想来应该是正常的天象,但因为地动,矿下矿上的弟兄们都来不及撤走,所以……但问题不大,弟弟在此恭喜哥哥。”   “邢老弟说笑了!”钱老爷像一只笑面虎,拉起他说道,“黑晶最是罕见,能挖掘出黑晶,也是弟弟的功劳。”   “弟弟什么都没听见。”邢工头死死跪在地上,抱住钱老爷的脚,“我还要回家整理账本,今晚并非我在矿上当值,邢某一直在家陪妻儿,也不曾来过钱府,此事家中的妻儿都知道,也能为邢某作证。”   好你个邢狐狸!   钱老爷额上冒着青筋,脸上却还挂着笑。   邢工头的意思他清楚,黑晶的价值不可估量,据传小小一块儿,就能让死人复生,如此大的威力,在如今这个世道,无疑于挖到了神仙。知情的人,他都尽量灭了口,这邢工头也明白,因而留了后路,且用账本威胁,如果他现在结果了邢工头,那他钱奋是石矿背后的主人这事,怕是瞒不住了。   “哈哈哈……弟弟快快请起。”钱老爷转头对夫人说道,“去取些银两来,更深露重,来一趟不容易,不能让弟弟空着手回去。”   白镜修皱着眉看他玩弄心机,忍不住叹息:“不管多少年,不管你是男是女,你的心机,仍然未变。”   是,眼前这个钱奋,身体内有一半的魂魄,属于二百年前,他白镜修的生母辛秀儿。   “令人生厌。”   白镜修抬起手,却又放下。   他绕着钱奋走了三圈,说道:“原来如此,你也有惩罚。”   钱奋年近四十,膝下无子,无论在外留情多少,都没有孩子。   白镜修似乎好受了些。   真是奇怪,他的身体内,竟然还流动着人类狭隘又卑劣的情绪,竟会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所谓“报应”感到愉悦。   钱老爷用百张银票送走了邢工头,关上门后,他说道:“该请国师出手了,解决这些敢敲诈威胁主子的贪婪猪猡,就必须借助国师的力量了。”   钱老爷说道:“去那我的斗篷来,另外,准备十万两银票……再加十张地契,我现在就要去见花国师。”   夫人应下,利落地打点好,钱老板裹上斗篷,趁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白镜修掏出一枚石子,捏了个投石问路诀。   “神庙?”这个钱老爷要去的地方,是神庙。   白镜修哼了一声,使出一指蒙仙,结界幻境瞬间织就,而钱老爷还不知自己已踏入神的结界之中。   他沿着记忆的道路,来到了一处荒野神庙。   即便是晚上,庙中也香火旺盛,案上搁着白镜修的神仙,贡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钱老爷进庙后,先拜了三拜,之后燃起了一支香,提声说道:“信徒有要事,还请神使通传国师。”   往常,说完这句话,会有神使上前堂来查看,凭借燃香的数量判断来意。   今日,钱老爷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接应,着急了。   他东张西望,急的直转圈,再一抬头,忽然下坐在地上。   “妈呀!”   神像!神像活了!还会眨眼,眼珠!眼珠在跟着他转动。   钱老爷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亵玩神像?!”   白镜修轻轻一抿嘴,站起身来,说道:“钱奋,本神若赐你一儿子,你会如何对他?”   钱老爷先是一愣,而后一喜,眼珠一转,连连叩首:“小人肉眼凡胎,有眼不识泰山!钱某求子多年,用药无数,一直没成,若大仙能赐小人孩子,小人愿给大仙修庙宇塑金身!”   “还是不信,我是神吗?”白镜修有些不悦。   钱老爷这番话,摆明了当他是妖,宁可信他是妖冒充的白镜修,也不信他是真神。   “说笑了。”钱老爷喜道,“若是大仙真能让小人完愿,那大仙就是小人的神!小人愿意供奉一生!”   白镜修手掌一托,掌中显出一健康白净的男婴幻影。   他说:“我会把这泥身娃娃放进你夫人的腹中。”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钱老爷咚咚叩首,“钱某劳碌半生,就缺个儿子继承家业……”   “但我想知道你的选择。”白镜修垂眸看着他,说道,“我赐给你孩子,你用你现在全部的家当去换,有孩子,就没有你现在拥有的荣华富贵,你可愿意?”   钱老爷略一犹豫,问道:“求大仙指点,钱某是只用现今的荣华富贵去换这个孩子,还是要搭上将来的荣华富贵才能得这个孩子?”   “富贵险中求,得了孩子,一无所有后,我不保你今后的日子会如何,能不能荣华富贵,就看你自己。”   钱老爷拜了拜,起身道:“实不相瞒,钱某已经在物色夫人娘家的那些小子,钱某浅薄,认为人活在世上,求的就不过是权财两字,若是没了这两样,要孩子又有何用?我们全家老小节衣缩食,把他喂大,让他为有田宅的主子种地一辈子吗?”   白镜修苦笑:“你还是没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钱老爷轻蔑一笑,“你一个乡野杂妖,也敢冒充仙人,捏个幻象来骗我钱财?你当我钱奋没见识过你们这些妖怪的花招吗?!”   白镜修哈哈大笑。   “母亲啊母亲……我是何其有幸,做了你的儿子!”   他如疯了一般,长长笑完,瞬间移形至钱奋面前,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指没入他的眉心,扯出了他的半拉杂魂。   “母亲,你把我放入东海,并非让我修仙,而是要让我的死,也成为你晋升品阶的人肉梯。”他说道,“我修炼百年,本以为会将你带给我的不安和怨恨消除,可它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藏在我这心里……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镜修收回手,钱老爷如变痴呆,半身瘫在地上,眼泪鼻涕口水横流。   “你这一半魂魄,我要留着。”白镜修说,“你最在乎的东西,我会一点点拿到你眼前,让你看着它们灰飞烟灭。”   剩下的一半辛秀儿的魂魄,似乎记起了些什么,努力伸着手,嘴蠕动着,含糊不清叫着什么。   那一瞬间,白镜修目光软了些,他甚至弯下腰去,闭目聆听。   他期望从这半条魂魄半条命的凡人口中听到他期盼已久的呼唤,他期盼着她伸出手来,是想拥抱他。   可等他离近了,听到的却是她灵魂深处殷殷呼唤另一个儿子的声音。   她感激的,喜欢的,永远是让她做了皇后做了太后,带给她一生荣华的小儿子。   白镜修面色如常,静静说道:“我本不该奢望……我该知道的,你连名字都不曾给我。”   白镜修这个名字,是琼华赐予他的。   二百年前,西楚送走的那个长皇子没有名字,若不是后来,他成仙成神,这些凡人又怎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掏出刚刚的泥人娃娃,盘坐在地上,神情专注地捏着它的身体,不久之后,他将那泥娃娃捏成了一只鬼脸娃娃,咧着嘴,笑得贪婪。   他手指刺入钱奋的眉心,拽出了他剩下的那一半魂魄,揉进了鬼娃娃中。   鬼娃娃咯咯笑了起来。   白镜修把她放在肩头,挥袖碎了神之结界,仰头望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他慢慢将头转向邀月客栈的方向。   “那个小妖精的身上,有琼华的血,有琼华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琼华的。”白镜修皱眉。   浓厚且强烈的,属于琼华的气息!   只是他那是不敢放出神识探看,因而不知他的来历。   “而且……”   白镜修默默退后半步。   “那家客栈,衔苍也在。”   他还是怕的,他怕衔苍,他惧怕衔苍,连妒忌都不敢。   白镜修肩头的鬼娃娃尖声笑了起来。   白镜修眼神一凛,捏住鬼娃娃,问道:“你宝贝的那些东西,都在何处?”   问出答案后,白镜修幕篱遮面,衣袂飘飘,向矿井飞去。   太阳升起,阳光破云。   小魔君滚进颁玉的怀中,呼呼大睡。   而颁玉腰酸腿疼,被小魔君活活砸醒,伸了个懒腰,睁开眼道:“这孩子好像又沉了些,麻烦。”   再一看,四周无人,问了阿水,得知衔苍和梅夫人去了神庙。   颁玉:“……麻烦,真麻烦!”   再不想出远门,也要走一趟咯。   她抛洒着桃花,桃花瓣叽叽歪歪,有了点声音,只是还无法完整给出回答。   颁玉:“嗯,有个声响,能给本仙排遣寂寞,也算有点用吧。”   她抬脚,又感叹:“这几日也不知道身子出了什么毛病,腿越发沉重。”   阿水低头看着缠在她腿上的小魔君,不敢吱声。   颁玉一步一拖走到门口,无奈,只好提起小魔君,把他放在背上。   “这小孩儿,可真沉,实心儿的!”   小魔君吧唧吧唧嘴,嘿嘿笑了两声,嘟囔了两句糖葫芦,馋出的龙涎糊了颁玉一脸。   颁玉用手合住他嘴巴,说道:“你个败家子儿,龙涎金贵,岂是这么浪费的?”   不过说来也奇,她一扫身上的倦意,突然就不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我是吉祥物,你们要牢记。   白镜修:我知道有些观众不喜欢看我,并且认为我带资进组,哼,但我无所畏惧,因为老子就是带资进组!不仅如此,金主爸爸还和老子合体了!你们尽管骂!谁要能把老子身上的巨额资本剔除,老子跪下来叫你们爷爷!   导演:不许剧透! 第52章 【食迷】国师花享   国师花享, 这些年做的事,像极了背叛。   他修白镜修的神庙, 还秘密开设祭坛, 以神庙为据点,发展信徒。   他瞒着邀月客栈大肆敛财,敛财名目花样繁多,无所不用其极。   他还秘密派出亲信,勾结买通大楚高官,将大昭儿女送进大楚高官的宅邸。他一面做北狄人的生意, 一面又暗中与南理人结盟。   他欺瞒着支持他的一众妖, 还做起了买妖卖妖的勾当。   梅夫人赶去神庙的路上, 听到这些消息, 气愤道:“为何不早些说?!”   “国师这边的消息,都由国师身旁的胧车负责, 三年前,胧车拿出一枚梅花令牌,说是您的密令, 让国师放开手脚去做, 邀月客栈这边停止一切对国师的保护和监视, 但平日的保平安还需正常进行,不得让外人看出。故而, 我们以为,是夫人的意思……”   “胧车呢?!把她叫来!”   “胧车这些年一直跟随国师左右,刚刚我们的先遣使已到神庙, 胧车和国师都在,我们已将他们围住。”   衔苍忽然开口问道:“他神态如何?”   “国师吗?面色如常,不见慌张。”   到了神庙,梅夫人气势冲冲推门进去。   衔苍环顾四周,只见神庙的祭台之上,放着一尊琼华神像,窗户旁放着两排未点燃蜡烛,香案前的香炉里,一根香都没有。   一个十分年轻的紫袍男子躺在摇椅上,悠闲摇着羽毛扇,笑得一脸奸诈,见炸了毛的梅夫人来,他扇子轻轻拍了拍膝盖,说道:“祖宗您莫急,想听什么,花某都解释给你。”   梅夫人气的化出人身,十根手指亮出朱红利甲,咬牙道:“这时候换上琼华神像,你当我就不会治你叛国之罪吗?”   “花享何罪之有啊?”国师笑道,“你要气这神像,那我就给你看看神像。”   他羽毛扇指了指:“胧车,演示给梅夫人看。”   他身旁一个侍卫打扮,身形纤瘦的妖走到香案前,举起香炉,露出了香案上隐藏的机关。   只见琼华神像下慢慢转动,沉入地下,接着,白镜修的神像又从地下慢慢升起。   衔苍不言不语,见此情形,默默站在一旁,观察着这个紫袍凡人。   看长相,的确是楚人的血脉占得多,细眉长眼,一副精明模样。   “你!你还说你不是背叛?!”梅夫人恨道,“你把昭人卖给那些大楚的高官显贵,是真是假?”   紫袍国师悠闲摇着扇子,笑眯眯道:“真。”   “你诓骗百姓钱财,在通商古道雇佣马匪,杀人越货,是真是假?”   国师接过胧车递来的茶,吹着茶梗,笑道:“真。”   梅夫人指着胧车,问花享:“你假传我的命令,欺骗我们,诓骗他们背叛我跟随你,是真是假?!”   国师看了眼胧车,悠悠笑道:“也是真的。”   胧车以剑支撑,突然单膝跪下,仰起脸,对梅夫人说道:“胧车是自愿追随花国师,效忠花国师,且胧车认为,追随花国师,并未欺骗背叛夫人。”   “你敢说没有背叛?!”   “一切为了大义,一切为了大业。”胧车说道,“国师所作所为,从未背叛梅夫人。”   “这就狭隘了。”国师突然出声,睁着一只眼,笑道,“我从一开始,也没有效忠过梅夫人,夫人只是我的老师,是照顾我的祖宗,是在这乱世把我养大的恩人,可从来不是我的主子。”   “你!”梅夫人气到喵喵叫。   “花享的主子,只有一个。”他说,“那就是我心中的公道,这世间的公道。助大昭复国并非我的本意,我的本意,这是要让这腐朽的乱世崩塌,让公道再次降临。如果大昭复国能带来这些,那我就帮他们复国,如此而已……”   “你这是强词夺理!”梅夫人还要再说,衔苍忽然抬起手,制止了她。   衔苍淡淡开口,问道:“你如何看神?”   “神有神的事,人有人的事,我对这种泥神一向没有多少敬畏。”花享摇着扇子说道,“白镜修怎么得来的神位,我不管,就像我不管皇帝是如何登上的皇位,花某认为,若是白镜修为神,楚人一统天下,这天下能享太平盛世,我们有好日子过,那我就顺从他们,帮他们继续统治下去。”   梅夫人:“你这个不知主的东西!”   衔苍却点头道:“难得,你看得清。”   “我啊,其实是最懒的人,这世道,我都懒得睁眼看。”花享说道,“我说过,我心中只有公道。现在显而易见,这神,是个邪神,这统治国家的楚人,也没有能耐给万千百姓安宁,所以,花享要另择主,推他们击溃昏庸的君主,改朝换代。”   梅夫人:“可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夫人,情报消息,我依靠您,但复国大业,并非你一个坐落在西陲小城的客栈帮忙就够了。”花国师说,“钱从何处来?人又从何处来?我让大昭复国,可这人间的大昭人,没有我要效忠的明主,明主,又从何处来?复国就要流血,就要打仗,就要抢夺土地,您麾下有几只妖?几个人?您可懂人如何作战?您可知军队如何统帅?”   梅夫人懵了。   衔苍微微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在做的事,都与这些有关?”衔苍问道,“不知如今,到哪一步了?”   “择主。”花国师说道。   衔苍:“哦?不知花国师,选的谁?”   “今日,就能知晓答案。”花享慢慢站起身,胧车上前,将摇椅收进自己的肚皮中。   花享走过来,先冲着衔苍点了点头,见了礼,而后走到梅夫人身前,毕恭毕敬躬身一礼,说道:“从前不与夫人说,是因为人事归人,且花某也不愿总是依赖夫人,夫人有能力,但夫人在人世间行走的能力应付客栈来客,收集情报已很是勉强,花某不愿夫人受累。再者,事未做好之前,花某也不愿夫人知晓,以免自己在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晚辈一直把夫人当家中的老祖宗敬爱,晚辈想把事情做好,再来讨老祖宗的一句夸赞,今日让老祖宗生气,是晚辈不孝。”   他抬起头,对着梅夫人甜甜一笑:“老祖宗,晚辈做的一切事情,都并非白做工。复国要钱两,要军队,要马匹,要里应外合,更要有千万万百姓的支持。花某敛财,是为了国之将来,并非为了自己,那些钱财,花某拿去买兵买马,养军养将,剩余的以大昭明主的名义,施舍百姓。花某送给楚人的那些大昭儿女,都是自愿的,他们是大昭埋在权力高塔中的钉子,起兵之日,就是他们动手之时。而这里……”   他拍开机关,指着缓缓升起的琼华神像,说道:“我在各地开设神坛神庙,那些神使,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平时就以白镜修神像掩人耳目,到了晚上或是需要的时候,就以琼华神像为指引,以这些灯为号……”   他一挥手,胧车从口中吐出火,熟练点燃了窗边和神庙外的蜡烛。   “以琼华神像为指引,就能聚集起同道之士。”   香案地下,传出“砰砰”的敲击声。   胧车推开香案,拉开地板下的暗门。   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爬上来。   衔苍笑了起来。   “时一笑。”   本应该在魔界的十三,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魔尊大人!”十三惊喜道,“你也在这里!”   紫袍国师以羽扇掩面,暗暗惊了:“魔尊大人?”   他放下羽扇,笑起来,像揣了满肚子坏水。   “这位是从魔界来的时校尉。”国师向梅夫人介绍。   梅夫人惊诧转向衔苍:“魔界来的?”   “这还要感谢老祖宗。”花享笑眯眯道,“老祖宗说过,六界之间,有许多道路相通,那些道路就如同咱们客栈的楼梯,有能看见的,有看不见的。一年前,我发现我安插的眼线,会时不时的消失不见,而后知道,魔界有人,一直在秘密救助人界的大昭人,因而,我就特地准备了眼线,摸清了道路……不知魔尊大人,是否知晓此事?”   衔苍点头道:“天穹护可以随意出,但不可随意入,有无从外面来人,我自然知晓。但若不危及魔界众生,那么,你们凡人的事,还要你们自己去做才是,你们不开口求助,我不会帮忙。”   “多谢魔尊大人。”紫袍国师一礼,介绍起时一笑,“在我的安排下,我的眼线伪装为舞女,终于接触到了魔界的昭皇后代,这位时校尉,三天前来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来,为我们带来魔界那位人皇的口谕。”   时一笑表情严肃,站得直挺,沉声说道:“殿下命我带来口谕,下月初五,殿下会整军出魔界,与诸位见面共谈国是!”   紫袍国师笑着说:“殿下果然刚勇。我这边,也有将领想要见你们殿下一面,既如此,我会来安排,依旧以琼华神像和明灯为号,地点,就定在这相思城!”   胧车递来纸笔,国师花享写下奏表,递给时一笑。   时一笑收好,又将代表殿下的萧字牌给了国师。   事情做好之后,时一笑给衔苍行了个礼,说道:“既见魔尊大人也在此,殿下想来会更放心。”   “我记得,能供凡人通行的道路,是西边的白骨枯道,来去艰险,百年时间,死在那条道上的人不少……你是从那条道来的吗?”   “是,魔尊大人出界后,我与殿下审了那几个舞女,之后开拔向西,找到了那条古道。从前艰难,是因为想要来人界,还需经过妖界,道路中央还有妖狗把守,如今没有了,只是路难走些,稍有不慎就会跌入虚空之境,再不得出。”   “你们能有这般勇气,想来是能成事的。”衔苍颔首。   “若不是桃花仙子,我与殿下也不敢如此冒险。”时一笑说,“我们太想出来了,也是时候,迈出这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我在片场等了这么久,上午竟然没我的镜头。   导演:先去吃饭,下午拍你! 第53章 【食迷】迷路的龙   颁玉背着小魔君, 沿着河岸走,越走步子越重。   到后来, 颁玉扶着腰, 敲了下小魔君的脑袋,说道:“醒醒!”   小魔君嘿嘿笑了几声,在她颈窝处蹭了几下,像只猫儿一样,又睡了过去。   颁玉:“我不信叫不醒你。”   她双手背后,找了好久, 终于抓到了他的尾巴, 抱在怀中, 捋了捋毛, 在尾巴尖上找了一根青葱色的小龙毛,伸出两根手指, 在嘴中哈了哈气,说道:“我要揪了啊!”   小魔君的尾巴下意识躲,但被颁玉夹在胳膊下, 跑也跑不到哪去。   颁玉揪了一根毛下来。   小魔君嘤嘤闹人, 抱着她的脖子嗷嗷叫。   颁玉:“醒醒, 自己下来走,你越来越重了。”   小魔君抬起衣袖擦了嘴边的口水, 说道:“胡说八道!小爷身轻如燕,哪里重了!”   “你确实重了。”颁玉把他抖下来,小魔君“墩”坐在地, 落地有坑。   “奇怪?!”   小魔君也感受到了自己的重量。   他愣了好久,捂着胸口,说道:“我胸好闷啊,感觉就像铁块坠在心里。”   他的心脏跳动着,他能感觉到这份重量,越来越沉重,而且……   他站起身,尾巴尖飘指着一个方向。   “仙子,我害怕……”小魔君抓住了颁玉的手,“有东西在叫我过去。”   “嗯?什么东西,叫你去何处?”颁玉问道。   “我不知道。”他紧紧搂住颁玉的胳膊,用尾巴尖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就在这个方向,我的心里有声音要我朝这个方向走。”   颁玉沉思片刻,问道:“城内城外?”   “应该离得还远。”   颁玉搓着桃花,桃花瓣们蔫巴巴的绕着她的手旋转着,叽叽喳喳发出声音。   颁玉:“这样,不能回答的话,那我换个方式问。”   “让我带着他去,就闭嘴。不能去,就发声阻止我。”   桃花瓣们顿时闭嘴不答,像死了一样安静。   颁玉哼了一声,拍了拍小魔君:“上来,给本仙指路,本仙背着你去。”   小魔君心越来越不安,他本能地想去,又被恐惧紧紧缚住脚,走不动道。   颁玉拍了拍小魔君的爪子,安慰道:“你放心,本仙运气向来不错,而且,如果打不过,本仙知道逃跑,逃跑时,你就是山一样重,本仙也不会把你抛下。”   “要不要告诉君父一声?”小魔君问道。   “你父亲在你这衣服上绣了母子连心符。”颁玉指着他屁股后面的一个仙符,说道,“喏,就是这个,所谓母子连心符,就是依靠血脉和仙符之力的连接,掌握子符去向的。所以你去哪,他只要静心闻味儿,应该都能感应到。”   小魔君窸窸窣窣爬上颁玉的背,紧紧圈住她的脖子,在颁玉耳边啰嗦着:“那仙子就带着我,在天上飞一飞,咱们稍微看一看名堂,不用下地去……”   “召唤你的东西,在地里?”   “像、像是。反正不是高处,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拽着,要把我往地里扯……”小魔君小声说道,“仙子,仙子你答应我,咱们飞高一些,千万别下去,再好奇也别下地,行吗?”   颁玉:“好说!”   颁玉捏了个避凡诀,光明正大带着小魔君腾空而起,驾云出城。   身在神庙的衔苍忽然察觉到辞吾的气息渐渐淡了,眉头一皱:“随流。”   随流剑代他而出,悬在半空,衔苍寻找起小魔君的气息。   颁玉在一起,向城外去了。   他愣了愣,笑了一下。   母子两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能够黏在一起玩,这也是血缘的奇特之处了。   紫袍国师与十三商量好下月初各项交接事宜后,送走了十三,命胧车发了信鸽,把消息带给各方复**以及藏在大楚军中的钉子。   做完之后,紫袍国师笑嘻嘻给梅夫人看座沏茶,殷勤捏着她的肩膀,说道:“老祖宗,今儿来,是什么事啊?”   “什么事,来问你罪呢,混小子!”梅夫人白他一眼。   紫袍国师道:“那肯定不会,老祖宗这么疼我,怎么舍得来问我罪,一定是有要事,想要让晚辈去做。”   梅夫人恨铁不成钢道:“想你先祖,想你前世的魂灵……那是一等一的英雄!光明磊落又一身武艺,怎么到了你,竟是这副模样!”   “人各有志,晚辈也很敬仰先祖和前世那位英雄将军的风采,只是晚辈身子骨弱,吹点风就生病的人,就只能做点这种杂事了。是我没出息,让老祖宗失望了。所以,老祖宗来,可是与那赌坊矿石有关?”   梅夫人一惊:“你知道?你如何知道的消息?”   “嗨……瞧您说的,昨儿后半夜,胧车误伤了您麾下的妖,告知我那妖是子野,我知子野是咱客栈的招牌,也知平日里,谁最喜点子野的牌子,这一来二去,自然能猜到,老祖宗是冲着那晶石矿而来。”   “到底怎么回事?”梅夫人问,“为何那些晶石矿和那赌石的赌场,和你也有关系?”   “诶!老祖宗,这赌场不仅有关系,还是晚辈的手笔。赌场的老板,并非你们查到的那个老板,这个赌场,整片西楚的赌场,都为一个人服务,那人叫凤三,是西楚大将凤翎的胞弟……自然,他也是晚辈多年前交的挚友,是同道中人。”   梅夫人惊异:“你?”   他竟然把生意铺的如此之大。   “我这不是在发扬光大老祖宗的生意盘吗?”紫袍国师说道,“世如棋局,西陲和这相思城,也只是棋盘中的一角罢了,要是想赢了这盘棋,只盯一角是远远不够的。”   “你怎么做到的?”梅夫人万万想不到,她养大的这个没有半点杀伐之气的瘦弱小子,能把棋子铺满全天下。   “自然并非我一人所为,晚辈没那个本事。”紫袍国师说道,“但既然都叫我国师,我自然也不敢辜负这声称呼。”   “也就是说,赌场出现的那些晶石,都是从你这里拿货的?”   “大多都是赝品。”紫袍国师说道,“老祖宗可知钱奋?”   “那个卖布的凡人,他怎么了?”梅夫人蹙眉。   “他是最早开采那些晶石的人,起初发现矿井的并非他一人,是他杀了他的挚友后才独占了那片矿井,但他并不懂行,因而,请我去看,我呢,连诓带诈,与他做了交易,他采晶石,我来找销路,我俩三七分成。”   一直沉默的衔苍忽然开口:“你刚刚说,卖给赌坊的大多是赝品,那真品呢?”   “自然是换马换兵换粮草咯。”   “如何分辨真假?”   “哈哈哈……”紫袍国师忽然摇着扇子大笑起来,“我说它是真,就是真,我说它是假,就是假。会发光的石头而已,哪里还有真假,就是这价值,一两晶石换十两金,也是我来定的。这才是我能迅速建立起国库,发展起兵马和反叛军的缘由!国师这个身份,很好用啊,凡人既然相信晶石可以圆了他们的愿望,那自然也会信任我这个呼风唤雨,能通鬼神的国师了。神庙、神像、国师……不过都是欺骗罢了。”   梅夫人:“不得放肆,这九重天上的确有神。”   “我并无放肆之意。”紫袍国师拱手对着衔苍一礼,说道,“我说的,只是利用凡人短寿无法远视的弱点,来欺骗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愿意相信,那我就并非普通骗子。”   衔苍:“你有成仙悟道的潜质,若是从前遇见,我会引你踏上仙途……”   “晚辈多谢魔尊大人器重。”紫袍国师盈盈一笑,说道,“只不过,现今这个世道,比起成仙,花某还是留在人间比较有用,也比较快活。”   “然。”衔苍点头。   梅夫人道:“不扯你的那些生意,你且告诉我,那采石的矿井,都在何处?”   紫袍国师说道:“青岩山,绝响谷。如果老祖宗要去,那就带上这个。”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这是通行牌,那地方有钱奋雇佣的兵,你们要去……”   他说到这里,看到梅夫人的白眼,又收起了玉牌,哈哈笑道:“晚辈糊涂,忘了老祖宗是妖,自然不会通过人的方式去。”   梅夫人起身,向衔苍一礼:“我会派他们去青岩山的绝响谷探看,如有消息,定会告知魔尊。”   “不必。”衔苍说道,“我亲自去。”   他能感应到,小魔君和颁玉的方向,就是青岩山绝响谷!   青岩山的云海之上。   小魔君龙形盘在颁玉的脑袋顶,探着龙首小心翼翼往下看。   只可惜,浮云遮眼,什么都看不清。   颁玉笑眯眯道:“如何?可还有感应?可还有什么声音召唤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小魔君扭扭捏捏,尾巴尖扫着颁玉的脸颊,说道:“那、那仙子记得,我只要大喊一声跑,咱们就赶紧飞起来逃掉。”   “不知道的,还以为下头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吃你。”颁玉伸了个懒腰,跃下云海,轻盈落地。   “具体在何处,你再指给我看。”   小魔君的尾巴尖四周都扫了一圈,惊到尾巴尖捂嘴,瞪着眼睛说道:“不、不好,仙子……我怎么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此地诡异,咱们回去吧!”   小魔君的尾巴卷住颁玉的脖子,向上薅。   颁玉眯起眼,按住小魔君的脑袋:“你且等等,我好像看到了什么闪眼睛的东西。”   “嗯?!”小魔君一听闪眼睛,立刻来了精神,“在哪?”   远处,一个小白点闪烁着。   小魔君:“……人?”   颁玉点头:“不错,是人,我们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提示:男主角,下一场戏,是男二号和女主角以及你们的孩子相遇。   衔苍:那么,我问一下,他们相遇时,我在哪?   导演:你在场外看着(搞事脸)。 第54章 【食迷】君子端方   白衣人闪了几闪, 就消失不见了。   山雾浓重,小魔君伸着脑袋使劲揉了揉眼,说道:“咱们是见鬼了吗?莫非是地仙?”   颁玉喷笑出声,说道:“咱们走近些看。”   小魔君使劲缠着她的脖子扯:“不必了吧!!”   “你在怕什么?”颁玉捏了捏他的龙角, 小龙瞬间瘫软,软绵绵流淌下来,又盘在她的胳膊上, 把脑袋放在她手背上,说道:“我就是心神不宁。”   “哪种心神不宁?”   “说不上……就是似乎知道它是什么,又不知道它是什么, 害怕又向往,让我心中无底。”   颁玉:“那去看看便知!”   小龙咽了口龙涎,说道:“那个突然消失的人, 你刚刚看见了吗?”   “嗯, 看见了。”   “就那么嗖的一下不见了!”小龙说道,“那到底是什么?”   颁玉说道:“离近了, 不就知道了?”   她别在而后的桃花枝忽然抖动起来, 笔直地飞出去, 像是要给她带路。   颁玉:“明白了。”   她把小龙重新戴回脖子上,快步跟上。   山雾越来越稀薄,飞在前面的桃花枝停了下来,指了指地面。   颁玉走过去一瞧,笑道:“我就说,人不会突然不见。”   小魔君垂头看着地下的石洞, 问道:“这是什么?”   颁玉蹲下来,拾起散落在洞旁的石头,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又举目向四周看去:“想来,应该是矿井。本仙曾听闻,人会充分利用大地给予他们的一切,包括向大地深处挖掘。你看着洞穴边缘,光滑规整,还有绳索长期摩擦石洞留下的痕迹,这是个矿井,没错。而且……”   小魔君:“而且什么?”   颁玉戳了戳他的龙角,说道:“你果然是个好运气的小家伙,这地方,不就是你父亲追查的采石地吗?”   “你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颁玉抬手,指着远处:“石洞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前面,还有一个。”   她起身走过去,小魔君跟在她身后,屁颠颠道:“那你说,下去了,就能找到我娘亲的魂?”   “说起来。”颁玉走到二号井前停下脚步,“你是说,你在相思城就感觉到了召唤?”   “不错。”小魔君点头。   “那为何进相思城时没有感觉,却偏偏是今日有了感觉?”   “我不知道。”小魔君说道,“你叫醒我后,我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颁玉问他:“那现在呢?”   小魔君抱着胳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道:“现在……就感觉这地底下密密麻麻,无数双手,要拉我下去,哪里都是,好多个,就像虫子一样。”   “明白了。”颁玉道,蹲下身,手指轻轻擦过石头上的血点。   “是血。”颁玉说道,“凡人的血,大约是昨夜死去的。”   她拍了拍手,桃花枝飞进她手中,像只心脏,不停地跳动,很是兴奋。   无法交流,但颁玉能感觉到桃花枝想要引到井下的迫切。   “如果本仙猜得没错。”颁玉说道,“你娘的魂魄,应该就在这附近。”   小魔君的发须全都竖了起来。   “当真?!”   他头皮发麻,声音都抖了。   颁玉说道:“但我们现在对地下的情况一无所知,且你说这地面下的东西让你不安,因而,下不下去,你来做主。”   小魔君垂头想了好久,一拳砸在手掌上,拿定了主意:“就是一无所知,才要下去探情况。总不能事事都依靠我父亲,在父亲来之前,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颁玉站起身,按住他头顶,说道:“先别急,本仙好像……也有点感应。”   她额上的晶玉越来越烫,烫的她心头发慌。   她闭上双目,感觉到山雾中夹杂着凡人如泥土般的腥味。   “血……”她低声说道,“尸体,此处发生过杀戮。”   小魔君道:“见怪不怪。”   颁玉又说:“还有一丝很淡的活人气息,闻起来,味道不是很讨人喜欢,应该在那边。”   颁玉指着更远的方向:“如果本仙没猜错的话,刚刚我们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白衣人,并非幻象,那边也有一个开采的石洞,他应该从那边下去了。”   小魔君:“那我们下还是不下?”   颁玉松开手,桃花枝急冲冲向洞里蹿。   颁玉:“瞧见了吧。”   小魔君:“瞧见了,猴急猴急的。”   颁玉又道:“当天地都焦急万分暗示你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多想,做就是了!”   她说罢,抓起小魔君,纵身跳下矿井。   进了矿洞,先是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黑暗中,小魔君的两只龙眼瞪得溜圆,还幽幽发着光。   “仙子……仙子前面有东西。”小魔君看到前方影影绰绰,害怕地半个身子都钻入颁玉的衣襟中。   龙这种东西,原身鳞片幽凉,颁玉被他一激,啧声道:“也就本仙不揍你了。”   小魔君不知自己失礼,蜷起身子瑟瑟发抖,而两只大眼睛还因好奇,始终留在外头,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颁玉召回桃花枝,想要搓个火把出来,结果桃花枝根本不听指挥。   颁玉无奈,想了许久,想出一主意,手指在两边石壁上划了几个照明符。   石壁亮了起来。   这下,她和小魔君都看清了,前方横着许多尸体,死相惨烈。   颁玉:“唉,人啊……”   小魔君问:“这里为什么有死人?”   “自然是有人杀,才有人死。”颁玉绕过这些尸体,又道,“不过……此处却干净得很。”   “什么意思?”小魔君又问。   颁玉说道:“如果是往常,死了人,依咱俩的修为,肯定能感觉出。”   “诶?确实啊!”小魔君道,“凡人尸体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残魂,而且魂魄离体之后,凡人的那具泥身就回发臭,慢慢回归到土地中去。”   “发现了吧。”颁玉蹲下来,翻看着这些尸体。   “此处幽闭狭窄,而且这些人死相如此惨,多少都应该有怨灵滞留,无法到冥界去的情况发生,但此处却干干净净,甚至让人心旷神怡,这些尸体也……”   颁玉抬起一具尸体的手,那具尸体的手,在光的照耀下,能看到几乎已经变作透明:“似乎要慢慢被这石洞消化。”   “难道此处是什么妖怪的胃?!”小魔君激动到一爪子拍在不该拍的地方。   颁玉:“……”   她把吓炸毛的小魔君从衣襟里撕扯出来,问道:“现在呢?有什么感应吗?”   小魔君顿了顿,爪子指向她的桃花枝:“你跟着你的桃枝走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问我,我那感应如今还是密密麻麻一片全都是,想着让人害怕。”   “行吧,那本仙就不指望你了。”颁玉招手,“乖乖到我肩头来,要么就到脖子上去,总之,不许再害怕,也不需钻本仙的衣服。”   小魔君吧唧吧唧嘴,软声答是,乖觉溜来,挂在她的脖子上充当吉祥挂件。   走着走着,前方的路开阔了。   而颁玉在石壁上划拉出照明符后,亮光如星辰依次闪耀,整个洞穴,从头到脚,全都闪烁起来。   小魔君:“哇哦!!”   他激动到整条龙都硬成了石头,鳞片也张开了,用脑袋撞着颁玉的额头,说道:“仙子你快看啊!!这是什么宝贝石窟!原来召唤我的,不是虫子,是这些宝贝!!”   龙!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颁玉无奈叹息。   这可不就是满眼都是宝贝。   她略一思索,忽然有了个猜测。   她擦了照明符,洞中陷入一片黑暗。   “仙子干什么?”   “嘘,我来做个试验。”颁玉打了个响指,手指出亮起一簇火苗。   “本仙想看看,凡人眼中的石壁,又是何种样子。”   果然,火光照过去,石壁还是灰突突的普通石壁,哪里还有闪烁的晶石?   颁玉灭了火苗,又在石壁上划拉出了仙符。   石壁再次变为星空,晶莹闪烁。   “看清了吗?”颁玉道,“它们都被石头包裹着,深浅不一。”   “嗯,看清了!”小魔君说道,“仙子,难道这就是星飒。”   “应该叫……这些吧。”颁玉说道,“这只是凡人挖掘到的冰山一角罢了,本仙认为,整个绝响谷下,埋的都是这些。”   “那到底是不是星飒呢?”小魔君再次问道。   “我问你,你可知通常采石,都在何处?”   “不知道。”   “是在山中。”颁玉道,“而不是在这地下。土地中会闪烁的石头,自然,是你母亲抛下的星飒了!”   “那母亲的魂魄呢?”小魔君问出这句话后,忽然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实在是想不起具体的疑惑,只好先恍恍惚惚把这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颁玉答:“不急。”   她指着桃花枝,桃花枝不停地碰撞一处石壁,发出叮咚悦耳的响声。   “它如此着急,想来,是要咱们打开这面石壁。”   小魔君:“仙子在开玩笑吗?打开?我反正打不开。”   颁玉:“让本仙想想,用什么仙法比较好。”   她托腮思索,忽听墙壁对面传来铮铮剑声。   颁玉贴在墙壁上细听,面色一变,拽着小魔君退后,抬手就是一个“避”字诀。   眼前的墙壁豁然开了个口。   一把青色玉剑没入颁玉头顶上三寸的石壁中。   “端方,回!”   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浅浅唤道。   端方剑回到主人手中。   颁玉一拍石壁,仙法通壁,万千照明符亮起。   眼前的洞口中,慢慢走出一白衣人,他手握青色长剑,慢慢摘下幕篱。   “不知这位仙子,在何处得道?为何我从未见过?”他细眉细眼,薄唇勾起一个恰当的弧度,浅笑出声。   小魔君:“娘的,这家伙是仙,仙子,给小爷打!”   作者有话要说:  片场中,衔苍曾多次试图冲进拍摄画面,打断拍摄,被导演制止后,衔苍:“开了编剧!!我要请团队来现场写飞页,给我加戏!!”   隔日的吾镜仙界八卦娱乐号报道:某无姓男子(据知情者透露,此龙是该片男主演)拍摄片场耍大牌,态度嚣张,大喊开除编剧。   衔苍看到此条报道后:联系八卦娱乐号,让他开价,必须把这篇给我撤了。   娱乐八卦号:200万!   衔苍:那你做梦去吧。   (唉,二百万都不给,堂堂仙尊,竟然如此抠门,嗨呀。) 第55章 【食迷】桃花剑   桃花枝怂巴巴飞回颁玉手中。   颁玉藏起瑟瑟发抖的桃花枝, 眯眼笑道:“多谢这位用剑打招呼的……仙君?”   这白衣人虽然身上没什么仙气,可他手中的青色玉剑周身却萦绕着缥缈仙气,显然,是个仙。   白衣仙青剑回身, 缠为玉色腰带,笑回:“客气。”   他那眼仁慢悠悠看向她脖子上挂着的小龙,轻轻一笑, 抬起袖,礼貌问道:“仙子这跟宠……是何物?”   小魔君伸出龙头,龙爪指着这白衣人, 悄声对颁玉说道:“现在的仙界哪还有仙,仙子,先下手为强!”   颁玉苦笑。   刚刚那一剑, 十分厉害, 而且面前来人瞧不出深浅,先下手为强?不, 还是走为上计吧!   颁玉悄声回道:“待我敷衍几句。”   “不知这位仙君, 列位第几啊?”   “仙子说的列位, 是指什么位?”他似是对颁玉脖子上的小龙非常感兴趣,眼睛就没离开过,脚下也慢慢走动起来。   颁玉警觉。   她对这个走步还有印象,没错的话,这是月夜拜仙阵,是个困阵。   再看这人, 对小魔君迷之感兴趣,颁玉猜测,这位来者不善的仙君,怕是盯上了这条龙。   白衣人进,颁玉就退,她逆着他走的步子,让他始终布不成拜仙阵。   见阵不成,白衣人终于把目光从小魔君身上收回,又见颁玉的走步后,略有吃惊,十分感兴趣地打量起颁玉。   “这位仙子,好生面熟。”他笑道,“还未告诉我师从何处,该如何称呼?”   小魔君本想呸一句大人好生无趣,啰嗦什么,打完快跑就是,但又被突如其来的威压吓得紧紧闭住嘴巴,不敢出声。   那白衣仙蓦地释放出了灭顶威压,小魔君心生惧意,全凭那本能的倔强和傲气支撑着,才没把脑袋垂下去。   笑话,龙何时低过头?!   这种假仙,也敢用修为来强按小爷的头!   颁玉不回答,甚至并不受威压的影响,依然满面轻松,脚步轻盈,笑眯眯道:“我听闻,你们仙界有四大仙君,不知您是哪位,如何称呼?”   “仙子先请。”白衣人背着一只手,想也知道,是在暗中寻机。   “我名颁玉,天生地养,一小小散仙罢了。”颁玉飞快说完,已和白衣仙互换了位置。   她脚步停在刚刚开出的洞口处,笑着一拱手:“仙君,该你了。”   “一个小小散仙,竟然不惧雷霆威压,且身带一只……龙。”白衣仙轻嗤一声。   顷刻间,颁玉头皮发麻,巨大的威压如怒浪拍顶,白衣仙抽剑旋身,直取颁玉咽喉。   然而却被飘飘洒洒的桃花屏障拦住了去路,挡在了眼前,遮住了双眼。   万花迷眼之时,一支桃花枯枝破花障而来。   白衣仙停剑眯眼,桃花枝嗖的一下,又飞不见了。   白衣仙哼了一声,白衣挥袖,如流风拂云,万朵桃花瞬间破碎,化为几缕魄气,消散不见。   而面前,早已不见刚刚的一仙一龙。   “逃的倒是快!”   白衣仙袖手抓住一缕飘飞的魄气,放在鼻尖下,闭目轻轻一嗅,道:“好生熟悉的感觉……”   他手中的剑慢慢发烫。   白衣仙吃吃笑了起来,神情癫狂,轻声自语:“你们到底是谁?那条龙……到底是什么?”   那条龙的身上,为什么有琼华的气味?   很浓郁的琼华之血,很浓烈的琼华气息,鲜活的,仿佛就像琼华本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哪里来的?   怎会是龙形?   想不通,想不通!   白衣仙闭上双眼,放出仙识,追着他熟悉的琼华气息提剑而去。   颁玉跑得极快,且拿出了看家本领,穿墙术!   小魔君目瞪口呆:“这你又是从哪学的?”   “急中生智!”颁玉一边穿,一边随手打着仙诀,掩住气息,再放出迷雾障来迷惑那白衣仙。   小魔君:“你这仙法仙诀,无人教你,你倒是用得熟练啊!”   “天生的!”颁玉哈哈笑着,笑完,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本仙刚刚有个猜测。”   “你说。”小龙在她脖子上圈了两圈,又把龙脑袋放在她头顶,固定住自己后,找了个绝佳的聆听位置。   “刚刚那个人。”颁玉说道,“我仔细看了,细眉细眼,楚人长相,肉`体凡胎,但看起来相貌很是贵气,我又拿桃花枝试探了他,并非泥人也并非纸人,再加上他刚刚释放出的威压,本仙想,他应该是白镜修。”   小魔君一怔,绷紧了身子,死死勒住了颁玉。   颁玉:“松开松开!不喘气就跑不了了!”   小魔君怔怔松开,沉默了好久,颁玉听到他啐了一口:“呵呸!”   之后才:“就他?啊?白镜修?”   颁玉:“怎么?你觉得不像?”   不,他信。   刚刚,他差点就怂了,就要冲着白镜修低头了。   “哼,那凡人可真是抬举他了,把他的神像雕的那般仁慈,没想到真身就长这样,啊呸!”   小魔君又啐了一口。   颁玉:“龙涎珍贵,你省着些吐,吐他这种人,不值得!”   小魔君回忆起刚刚白镜修看自己的目光,鳞片都被恶心到全身竖起了。   颁玉恰巧也在回想刚刚白镜修的反应,说道:“他怕是嗅出了你身上琼华神的味道。”   “那怎么办?!”   “不急,我来想办法。现在恐怕不可冒然逃到地面上去,地面上空旷且偏僻,要是咱们跑出去,怕是要被抓个正着。”颁玉不耽误手上捏诀。   小魔君越看越觉得惊讶:“仙子这诀,真是出神入化……”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把仙诀捏到这种炉火纯青地步的,就是父亲,也不会双手不停,出手同时几个标标准准的仙诀打出去。   颁玉就这样带着小魔君在石中遁了好久,又在维持穿墙之术的同时,念出乾坤转仙诀。   顿时,她脚下多出一片石中室。   颁玉脚落在石室当中,放出仙识小心扫了周围后,说道:“一盏茶之内,他应该发现不了,现在,让我先解决这个祖宗。”   她一把捞过蔫巴巴的桃花枝,用力一折,在小魔君嗷嗷的惊叫声中,桃花枝应声而断。   小魔君:“你疯了!”   “非也。”颁玉说道,“刚刚本仙问过桃花了,要想知道它想做什么,就必须置于死地而后生。”   “你那桃花可以回答问题了?”   “隐隐约约,声音很小,但能听到了。”颁玉说道,“身置此处后,我这桃花们恢复的速度变快了,果然,本仙与琼华神的气运也是相连的!”   被折断的桃花枝掉落在地上,挣动几下,化为一把雪色剑柄,细长温柔,像极了玉。   颁玉:“剑柄?”   她捞起剑柄,转了一转,说道:“原来如此,它刚刚是在指引我,寻找剑身!原来这桃花枝,是把剑,它的剑身在这里!”   颁玉捏住小魔君,问道:“现在可有感应?”   “呃,有。”   “问它们。”颁玉说道,“我们要去哪才能找到剑身。”   小魔君:“它们又不是你的桃花,凭什么回答我?”   “问就是了!”颁玉说道,“能将你召唤到此处,必然是有东西要给你,它们能召唤你,你自然也能问它们,问!”   这声问,像极了师父命令学生,小魔君吓得一怂,闭上眼在心里傻乎乎问:“哪里能找到剑身呢?”   过了好一会儿,小魔君张开眼睛,小心翼翼说道:“那个,仙子……好像问不出来。”   “你怎么问的?”   小魔君如实交待了。   颁玉敲了小魔君一吓:“你笨,问它们,最想要让你去哪里。”   小魔君心里觉得傻,但迫于颁玉的“威严”,只好乖乖问了。   这下,他有了感觉。   小魔君颤巍巍抬起爪子,指着回头路,说:“呃……让我们回去,再、再向下去。”   颁玉:“了然!”   她飞速捏了一个诀,紫光在指尖亮起,颁玉向地上狠狠一拍,到:“泥沙开!”   这次,光芒消失在脚下的土地中,静默了好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魔君:“咳,可能,失手了?”   颁玉笑了一下,蹲在地上,悠悠将小龙扯下来,揉着他的龙角玩:“且等一等,本仙这次,可是用的大杀器!”   小魔君刚想说别吹了,忽然,大地晃动起来,且越来越剧烈。   小魔君:“喂,你到底捏了个什么诀?不会搞错了吧?劈开泥沙的根本不是这种反应……”   颁玉:“我喊泥沙开,它就是泥沙开了?天真。”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嘶吼。   小魔君吓得紧紧缠在颁玉脸上,颁玉扒拉下缠住她嘴的那一截龙身,淡定说道:“本仙这是唤醒诀,唤醒了身边的这方大地,也就是说,整个绝响谷的地,现在苏醒了。”   小魔君:“啊??你开什么苍天大地的玩笑!!大地最好是沉睡的,它要是醒,咱们就要被活埋了!!你知道什么是地动山摇吗?知道什么是泥石流吗?!”   “放心,你知道占卜天地时的规则吗?”   “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传授占卜规则??”   颁玉依然淡定,笑着说道:“不管是占人占物还是占这天地**,总有一缕可能,是占算不到的,而那缕可能,就是天地万物运行的生机,天无绝人之路,这是苍天留给所有生灵的生机。而这占算不到的生机,一般……就是在险境中,急智求得。”   脚下的大地怒吼着震动,而白镜修那骇然的威压渐渐逼近,小魔君嗷嗷叫道:“不是活埋就是被白镜修打死,我完了!”   颁玉露齿一笑,在白镜修提剑刺来之时,她歪头一笑,侧身躲开。   转动翻滚的大地就像流动的水,白镜修再看时,颁玉和那条有琼华气息的龙,已经随着大地的转动,流向远处。   颁玉周身有避沙阵护体,就像在这滚动的大地中乘上了一叶小舟。   白镜修微微一笑,道:“聪明。”   他挥手,也是一记避沙阵,踏翻滚的石浪追去。   小魔君吓得哇哇大叫,而后决定骂阵,死也要死的有骨气。   颁玉却笑眯眯捂住他的嘴,一手转着她的剑柄:“嗯,等到了!”   小魔君瞪圆了眼:“什么?”   泥沙走石中,亮起璀璨星光,如同流火,慢慢汇聚在颁玉脚下。   她笑了起来,剑柄向下,戳入脚下泥沙中,再缓缓抽出。   随着她的动作,一把繁星之剑,慢慢从泥沙之中升起。   颁玉额上晶玉流光闪烁,剑身薄刃似是这璀璨晶石打造,星光大盛,如同银河。   颁玉二指擦过剑身,转剑在手,自信笑道:“桃花剑,剑名……弑神!”   小魔君:“啊?!!”   啊??   你的剑,哪来的??   我怎么看不懂?!   白镜修一愣,笑了起来:“妙人,妙人,我越来越好奇你的来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我的来历说出来吓死你,跪下,叫妈妈。   小魔君:使不得!!他这样的还是算了吧!!不配的!! 第56章 【食迷】星飒   “你就盘着我,别松开。”颁玉嘱咐小龙, “本仙对一剑就走。”   她手中的剑花色斑斓, 如碎星珠玉, 剑风剑影云蒸霞蔚, 漂亮至极,稍一舞动,流光溢彩,就像搅碎了漫天繁星, 璀璨光芒令人看不清剑身何在。   颁玉思索着退路,打算应付一剑后, 拖住白镜修, 自己和小魔君先跑。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又能跑到何处去?   只怕白镜修知道了小魔君的身世来历,要下杀手。   颁玉躯剑而去,这一剑飒得很,连白镜修也惊讶不已,笑道:“此招可有名?”   颁玉回:“莫要抬举你自己, 不过是个伪神, 杀你用不上什么名招。”   大地的翻动渐渐平息。   颁玉喘了口气,她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其实之前, 小魔君把感应到的位置指给她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白镜修靠近的气息,就是那个方向,迎上去怕是要死。   因而,颁玉把召唤符打在了剑柄身上, 又一个唤醒阵,敲醒了大地。   地势流转,就如同江洋大海,大地苏醒之后,每一次流动都是有规律和方向的,她脑海中无比清晰地记着日升月落天地流转的规律,借地势转动,错开了白镜修的正面袭击,且召唤到了她的剑身。   完整的剑握在手中,起初是打算来一下就走,可对上白镜修时,颁玉忽然有了个想法。   她问桃花瓣,屏息聆听,桃花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告诉了她一个办法。   伪神是偷来的琼华神力,不是自己的,用着自然不会顺手,只要她能豁出去,把白镜修给封印了就可以了。   桃花给出这个答案,让颁玉很是震惊。   “抬举我了!”颁玉心道。   她确实善于空手画阵法符箓什么的,但也没达到这种能封印伪神的地步吧?   可转念一想,本仙是天地使者,迎真神归位的使者,怎么可能没点本事?或许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想通这些,颁玉沉下心来,转剑回护自己和小魔君,开始打封印白镜修的主意。   问了好多遍,桃花们也没有给个具体的封印办法,好像一切要她自己来想。   颁玉现在只有招架的功夫,白镜修气定神闲站在八尺开外,只用剑志驱使君子剑端方来“戏弄”这小仙。   小魔君气得牙痒痒,又担心道:“仙子不是说,来一剑就跑吗?”   “天地在此,能跑到哪去?还是想办法解决了他吧!”   小魔君也是个憨憨,颁玉如此说,他竟然有了信心,并深受鼓舞,震声说道:“仙子好气魄好骨气!”   他想起自己身上带的龙骨鞭,想要恢复原形助力颁玉。   颁玉反应还算迅速,一把拉住要显人形的他,大声道:“你给本仙听话些!”   小魔君被她吓了一跳,僵住不敢动了。   君子剑端方如同活人,渐渐转移了重点,挑逗颁玉的同时,意欲来刺小魔君。   颁玉一沉眸,对自己的灭神剑嚷嚷道:“傻啊!你怎么总是他打你挡?”   桃花们纷飞在她的身旁,七嘴八舌气若游丝道:“祖宗,咱们打不过。”   白镜修身上修为强到可怕,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现在还未用一丝半点神力。   也就是说,白镜修就像个武林高手,见颁玉像是刚学会用剑,因而只是用招式压制逗弄,并未上真气内力。   颁玉心一横,脑中冒出个歪想法。   她道:“招架不住,那就直接迎上去,把它折了!”   桃花们都凝固了,小魔君直喊:“你疯了?!”   颁玉手中五彩斑斓的“绣花枕头剑”垂死病中惊坐起,“咣当”格挡一下,顷刻间勇猛了许多,愣头青似的跟端方剑硬杠。   白镜修直笑出声,口中念着:“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他眉目一凛,剑走偏锋,动了真格。   修为瞬间满盈,君子剑端方虚晃一下,化出双剑,另一把直冲小魔君的护心龙鳞而去。   颁玉吓得连退几步,堪堪躲开。   饶是如此,小魔君也被剑气和修为压得直呕。   “我一直很在意……”白镜修回剑在手,又将双剑抛起,双手捏诀的同时,慢悠悠说道,“为何你会有她的心,她的血。”   白镜修细眉一蹙,双剑刺来,颁玉躲无可躲,一咬牙,将小魔君塞进衣襟里,上手去挡那君子剑。   “随流!”   随着一声轻喝,随流剑如踏浪而来的救星,叮咣将端方截住。   随流剑一出,端方剑气势上便萎了一截。   白镜修惊骇抬头,心中有一丝慌张:“仙尊……”   衔苍落地,随流剑气势如虹,将那君子剑逼退回去。   白镜修旋身回剑,端方剑的副剑不敢再出,像个做坏事被抓的学生,大气不敢出。   “君父!”小魔君从颁玉的衣襟里飞出来,这下敢化作人形,落地一礼,子仗父威,抽出龙骨鞭,也盯住了白镜修。   梅夫人来得晚,等落地仔细看了,吃了一惊:“这是……白镜修?”   白镜修持剑而立,神情慢慢恢复平静,扯出一丝挑衅的笑来,看向衔苍:“仙尊,这百年,过得舒坦吗?”   衔苍皱眉:“真是你?”   小魔君:“嗯?难道父亲也没认出他来?”   衔苍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眉眼五官无论乍看还是细看,都与从前他印象中的白镜修不一样了。   白镜修是个十七岁就定了仙身的孩子,百年修行,身上稚气未脱,还留有少年人的影子。   可现今的白镜修,眉眼比从前更像楚人,气质上也更加成熟。   难道是偷来的神力改变了他?   梅夫人:“是他更好,杀的就是他!”   白镜修眯眼一笑,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抬手就是毁天灭地的杀招。   他用此杀招,来杀梅夫人。   衔苍反应神速,龙骨鞭替梅夫人挡下这一击后,在众人面前,碎了。而梅夫人修为折了一半,尾巴少了三条,一口血喷出来。   衔苍示意她带来的妖将们扶梅夫人先走。   白镜修也不拦,他似乎对这些妖并不感兴趣。   小魔君蹲在地上,捧着龙骨鞭的碎骸心疼不已,大叫:“我的鞭子!!”   白镜修像个没事的人,很是礼貌的问衔苍:“这小龙,你从哪弄来的?”   衔苍嘴角微动,不屑回答。   白镜修只是挑了挑眉,道了声:“嗯,他唤你君父,难道是你儿子,他身体中,有琼华的血,很纯,比这些凡人都要纯净,而且他的心,是神心……”   衔苍眉头一压。   白镜修看也不看,抬手止住身后袭来的随流剑,将随流剑握在手中,垂眸像哄孩子般,安抚着挣动的随流剑:“莫怕,莫怕,一向光明磊落的仙尊,竟然让你做偷袭之事,此事非君子所为,你自然也不再是端方敬畏的师父了……”   他双手驱神力摧毁随流剑的同时,又让他自己的君子剑端方携天地之力,压向三人。   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这次,他是动了真格的。   他释放出了琼华的神力,用来毁随流,驱端方。   可本该发生的事,却并没有发生。   沙尘散尽后,他发觉手中本应碎掉的随流剑却安然无恙,而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随流剑回到了衔苍的手中。   衔苍静静立着,仍旧是那副他不可企及的模样。   白镜修惊讶抬首,见到自己的君子剑端方时,更是险些把眼眶给瞪裂。   “你!”   他的端方被那没听过名字的小仙抓在手中,乖得像儿子。   “莫要惊慌,本仙只是想到了一个仙法,叫摇篮曲。”颁玉吁了口气,擦去额上的薄汗,悠悠转着君子剑,笑道。   白镜修从没听过。   “这仙法,能让大家的情绪啊,都安定下来,包括这种拥有剑灵的玩意。”颁玉的手指敲了敲端方,发出嘤嘤的金石响动声。   白镜修召剑回来,可端方却纹丝不动,此刻的剑灵,像是讨糖吃的孩子,依偎在颁玉的手中装乖。   白镜修大骇。   “你是谁?”   “本仙是要迎回琼华神,把你这小孩儿赶下神位的天地使者。”颁玉又给自己编起了头衔,今日,还多了一个,她抬起下巴道,“另外,本仙还有个仙号,叫……折剑仙!”   她握着君子剑端方,一边道着可惜可惜,一边就像折云间月一般,将君子剑折断了。   白镜修骇到神力都泄了出来,盈满天地。   他那双眸子都要滴血:“你……不可能!那是神尊赐我的家剑!那是神尊的东西,你竟然……你胆敢!”   衔苍微微一笑。   颁玉说道:“多说一句,这并非折在本仙手中的第一把剑,本仙第一把折的,叫云间月。”   白镜修滞住。   颁玉忽然觉得,想要制服白镜修也不难嘛,只要自己敢想,神剑都能折,神也不在话下。   白镜修低下头,头发散在身前,看不清他的眼,他的表情。   衔苍直觉到不妙,将小魔君和护在身后,与颁玉并肩站着。   “我累了。”他说,“我也不想与你们废话了,我之所以放任仙尊这么多年,是因为……我心中对仙尊还有半分敬意,你是陪伴神尊最久的人,我念及神尊,留你了百年。其实啊,我也是想看看,仙尊是否会伤心。这世上不能只我一人为神尊逝去而伤心,有你在,也很公平。”   白镜修仰起脸,他那张脸,更加不同了。   颁玉瞧见他细长的眼睛,薄成一条线的嘴唇和眉宇间的那份郁郁之气,忽然有了种熟悉感,仿佛她很久之前,见过这个人一样。   “可是,我给了仙尊生机,仙尊却从不对我仁慈,甚至偷偷将琼华神尊藏起,还藏在这副身躯中!”   白镜修手指向小魔君抓来。   衔苍二话不说,眉一凛,提剑迎上。   “无用!哈哈哈哈……衔苍!我是神,我是神,我是神!!”白镜修挥袖放出灭顶的威压,那是来自上神的威压。   饶是衔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随流剑颤抖着,勉力撑着,不让主人屈服。   “这才到哪?!”白镜修笑容更加灿烂,“这才一成不到!”   颁玉察觉到不对,抓起小魔君就跑,然而白镜修已在眼前,颁玉手腕一麻,再定神时,小魔君已在白镜修手中,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一尾细细小龙,蔫巴巴软在他掌心之中。   白镜修:“果然……果然,是琼华的,是琼华的!”   他捏着小魔君,满脸急切:“这是琼华的心,是她的心,你到底怎么做到的?衔苍!你偷了她的神心吗?!”   衔苍擦去唇边的血,忽然笑了。   所有人都不信,已经断情绝爱的琼华上神,留给了他一个孩子。   白镜修盯着衔苍,眯眼道:“竟然还不碎!那就……”   他手一托,风云突变,这次,拿出了六成神力,目标,只是毁衔苍一人。   颁玉忽然嗅到了大地中飘出的一丝温柔的气息,她深吸口气,睁眼道:“这个感觉……”   她一出声,白镜修忽然发现,这个无名小仙竟然还站着,安然无恙,神态悠闲。   “你……”白镜修愣了。   此时此刻,颁玉浑身亮起了柔光,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越发熟悉。   白镜修惊道:“你怎么也……”   是琼华的气息!   颁玉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   忽然间,大地中四散的星飒叮叮咚咚发出响声,如同泉水歌唱之声,随着这声音,埋在土地深处的星飒全都浮出地面,剥去灰突突的外壳,亮起璀璨光芒。   小龙昏昏沉沉中,用力睁开一条缝,看到这满目的美丽光芒,软软叫了声:   ——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导演,排场!排场一定要大!   导演:你都发光了,这排场能不大吗! 第57章 【食迷】护魂一战!   如果一个神会心生惧意,那他, 一定不是神。   看到满地星飒闪烁, 白镜修害怕极了。   白月极速轮换, 漫天星辰如同落雨, 星光拖银辉,光芒全部坠入这人间星飒之中。   霎时间,天地仿佛倒悬,白镜修犹如站在银河之中, 卷入**的空旷与浩瀚。   他逆转神力,那不受控的神力压蹭着他的魂灵, 吃力地流转向颁玉。   而那浑身发光的无名仙神情慢慢转向淡然, 眉目也不似初见时的灵动凡俗。   她低眉,双手捏固魂诀在眉心前,如同向天地祭拜,黑发似流烟缓缓浮动。   星飒为她飘飞的衣袂缀上闪烁光芒,星星点点, 仿佛这数万年日转星移, 全部都在她身上展现。   白镜修畏惧之意从顶轮中森然冒出,他扔掉小魔君, 纵身飞上九重云霄,又携神力,一掌向颁玉拍下。   衔苍飞身接住儿子,将奄奄一息的小魔君塞进袖中,提剑欲要替颁玉护法, 但却见颁玉闭着眼,撑在眉心处的手缓缓抬起,做了个举天手势。   衔苍一愣,当机立断带着小魔君飞身远离,飞速掠了上百丈。   身后轰然一声。   青崖山变山谷,绝响谷裂出一道万丈深缝,地火翻涌似浪,火舌卷着星飒石,星飒光芒更盛,赤红之光如高悬于天的红日。   烟尘水雾散去,半空的红日之轮中,颁玉周身闪烁着道道金芒,金光缓缓流动。   她抬起的那只手,接住了白镜修的千钧神力。   而那神力似从炽铁化为柔软的水飘带,温柔的缠绕着颁玉,从指间一圈圈流入她眉心的晶玉中。   颁玉一声不吭,手缓缓回来,又变幻了手势,如在跳舞祭祀天地。   她一手指相环绕的日月,一手缓缓上托,大地中的星飒颗颗浮起。   白镜修:“不可能!”   他用了三成的神力,却悉数被她吸收。   星飒旋转组合,渐渐地,聚成了它原来的样子,半条登天星阶。   以日月为灯,以星辰铺梯。   魂兮,踏星辰而来。   颁玉缓缓伸出脚。   一只玉白脚,踏上星阶,而她仍然进闭着眼,双手定与眉心,护住额上垂着的那枚桃花晶玉。   桃花晶玉就如她身后的那轮红日,映着这世间所有的光。   衔苍回头,眉头长蹙着,又忽然松了口,轻声道:“这是……金火之魂。”   琼华的金火之魂。   这是她的固体本魂!   随着她的脚步,半截星阶尽头,缓缓显出薄薄的半透明神影,也同她一样,闭着双眼,双手护在眉心。   这神影又像泡沫幻影一般,四碎的光芒从她睫毛出慢慢流散而出,金粉似的碎光流向缓缓向她走来的颁玉。   白镜修忽然悟了。   “是我。”他轻声道,“原来是我用琼华神力,唤醒了星飒中藏着的琼华上神魂魄。”   他仰起头,看向星阶顶端如天神般矗立的神影魂光。   “神尊……”   是神尊,永远闭着眼睛,永远是这副看淡一切的表情。   她高高在上,他永远需要仰望,永远无法靠近。   白镜修的表情很是怀念。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和远处的衔苍相似,但仅仅只是柔软了一瞬。   很快,他这副柔软和怀念就消失不见,白镜修不屑嗤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锁魂炉。   他低喝一声,祭出锁魂炉,锁魂炉飞向半空,白镜修道:“予我赤火!”   顿时,锁魂炉下腾起火焰。   魂器中曾经存储的那些魂魄,变作尘烟从锁魂炉中飞出。   清空锁魂炉后,白镜修又大喊一声:“开炉!”   他念起了长长的收魂诀。   衔苍见此,扔掉小魔君,转剑劈来。   果然,白镜修对琼华的喜欢和敬仰,只是浅浅一层。   他终究只是眼馋她的力量,他厌恶她,又想让她为自己所用。   衔苍的剑化雨坠来。   白镜修双臂一展,撕碎着剑雨,以掌作剑,上前重重顶上,笑讽道:“区区仙体,肮脏魔物,不知死活!”   他用琼华神力抵挡衔苍,一手格挡,一手驱那锁魂炉去收琼华的本魂。   “不过,还要多谢仙尊点拨。”白镜修笑道,“我以为琼华上神早已散干净,我若早知道仙尊又是藏神血又是藏神心,还带着个桃花炉鼎收集琼华上神的魂魄碎片,我就该早来见你,早一些……你也少碍眼!”   白镜修身后腾起一只巨大的白凤影,冲衔苍俯冲而来。   衔苍伤重,面上却不显,甩袖放出龙影去斗,剑却还在,誓死要护颁玉拿到神魂。   “神力食信仰而盛!”白镜修窄眼怒瞪,更是兴奋,喊道,“这人间大地,你衔苍还能找到多少琼华信仰?!”   他话音刚落,忽听这绝响谷四面八方传来喵呜声,密密麻麻,数量众多。   衔苍一怔,惊愕回头。   眼前的一幕,让他心头涌起阵阵暖流。   一群群背着琼华三寸神像的猫从四面八方慢慢走来,喵声在嗓子眼低吼,呜呜喵喵,尾巴高高翘起。   而不远处,妖云腾腾。   原来是梅夫人带着能赶来的妖精们来了。   “护神魂!”梅夫人的伤还未好,面虽苍白,双眸却亮极了,蔻丹一指,眉间的坚定,似在昭告**,她与她身后的这些同道中人,为了护他们的神,已不惧天地。   妖们,不管是百年修为,还是刚刚修得妖身的,全都一拥而上。   地面上的那些猫背上绑的琼华神像全都是用普通的石料秘密做成,但它们的出现,狠狠打了白镜修的脸。   一只猫经过小魔君身旁时,用头碰了碰他。   小魔君慢慢恢复人身,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擦掉脸上的泪珠,灰尘染着泪,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痕迹。   小魔君小心从衣襟中拿出母亲的神像,高高举起。   “娘亲,儿子辞吾,等你回来!”   他仰望着那截浮在半空的星梯,他看着颁玉身后的神光日轮,看着星阶之上向她张开怀抱的神魂。   他的泪止不住的流。   还剩三节,很近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看见梅夫人和众妖,衔苍朗声大笑,扯断腕上的五行珠,全部掷出:“白镜修!本尊说过,你永远不懂天地礼法,不知真正的信仰为何物!”   白镜修突然一震,吐出一口黑血,大声说道:“不许你管!我自己可以!这是我白镜修的事!”   他再抬起脸,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常。   锁魂炉变大了。   梅夫人一惊:“锁魂炉!”   那是仙界的仙器,只要被锁魂炉罩住,那只有一条路,就是魂魄被练成丹药。   她蔻丹扎在掌心,恨声道:“也该我妖月,为自己的选择献身了!”   她祭出自己的武器霓虹雪缎,冲向锁魂炉。   妖将们无一退缩,略一犹豫后,全都跟上。   梅夫人笑得也很开心:“我妖月,数百年,值了!”   衔苍亮出了全部的神器。   他的五行珠件件招呼而去,却都在白镜修周围碎掉。   白镜修有琼华神力护体,半点不怕,哼笑一声,道:“万物祭,出!”   他身后忽然飞出一只匣子,匣子应声而开,十八件神武祭出。   霎时间,无论是魔尊衔苍,还是这些妖,亦或是地上的猫儿,全都在这些神武的袭击范围内。   大家各自闪避抵挡,而一支神箭,破空而来,朝星阶上的琼华神魂掠去。   小魔君见状,将母亲的神像叼在嘴中,扑身过去,张开手,护在神魂身前。   与此同时,颁玉踏上了最后一节星阶,手慢慢放下,搭上了神魂的双手。   衔苍回眸,声音嘶哑,仿佛含血:“辞吾!!!”   小魔君紧紧闭上眼,等待这被箭刺穿魂魄的刺痛。   而等了好久,剧痛并没有到来,四周一片寂静。   小魔君小心翼翼睁开双眼,疑惑慢慢转为惊讶,再转为震撼。   颁玉长发飘起,盘坐在他身前,二指夹着一支神箭,而神箭的箭矢离他的心脏只差一寸。   万物仿佛都凝固住了。   接着,颁玉轻轻一晃手,神箭碎成尘灰。   而神箭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十八件神武,白镜修的匣子,他的白凤,锁魂炉,一件件碎裂成灰。   颁玉慢慢站起身,手在身前结印。   她头顶的日轮流淌而下,在她周身燃起天火,而她在这赤红的火焰中闪着金光。   “本魂归位。”衔苍捂着伤口,浅浅笑了起来。   在这赤红天火中,颁玉双眼缓缓张开。   天地想起叮咚仙乐,是为迎神之声。   白镜修恨道:“你不是琼华!你不是她!你根本不像她!你只是个桃花炉鼎,装了神魂罢了!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颁玉微微一歪头。   很久之后,她缓缓侧过头,先是对来助阵杀神的众妖轻轻颔首。   梅夫人与众妖跪在半空妖云之上,齐声道:“上神!”   颁玉慢慢笑道:“称呼早了。”   她伸出手,按住小魔君的头顶,也不看他,只是双眼中都是笑意。   “你这小孩儿,不要哭了,擦擦泪。”   颁玉身后的星阶碎裂,碎星晶石闪烁着光芒,即便化为星尘,也仍是璀璨。   这之后,颁玉问道:“镜修,你为何不用神力了?”   她抬起手,身前横着亮出一刀窄光——桃花星辰剑。   颁玉握住剑,二指擦过剑身,看向白镜修。   “此前种种,你可有什么交待?”   白镜修咬牙道:“你没听到吗?你根本不是上神,你只是捡到了她神魂的一个躯壳罢了,你吓唬我?!”   他手慢慢拂过左眸,左眸变金。   “你可知,有了神力,我就能看穿你的真身。”白镜修轻轻哧了一声,“不过是一瓣桃花罢了!”   颁玉并不搭理他,只是看向衔苍,抿唇一笑,说道:“衔苍,回来吧。”   衔苍点头,收了剑,缓缓飞身而来。   颁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接下来,都交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提示: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这几章故意藏起了一个小道具,以后有大用。   编剧:导演又在暗示!有屁用,猜对了导演又不发红包。   导演:闭嘴,不能让人知道导演抠门这件事!   算了,编剧自掏腰包,如果有人能接住这个暗示,猜出故意隐去没提到的小道具的,前三个读者,送上小红包!   【不知道这么暗示有没有人猜对,或许有运气好的碰对?23333你们可别猜什么子野的尾巴毛,国师的臭袜子之类的哈哈哈哈没这么偏】 第58章 【食迷】封印!   颁玉向前迈了半步,手中的星辰灭神剑似桃花般鲜艳。   她仍然是那副笑容, 嘴角的弧度也不偏不倚, 正是颁玉的笑。   衔苍有些犹豫,轻轻叫了声, 颁玉指了指小魔君, 安抚一笑:“去吧。”   她是让衔苍带着小魔君先走, 其余的,让她来就是了。   颁玉扬起手中就剑, 慢慢跃起, 风鼓着她的长发。   手中那鲜艳的长剑向白镜修劈下。   白镜修拂袖一扫, 躲过剑刃,被剑风扫到的伤口迅速愈合:“虚张声势!”   对神的攻击, 一般都是无用的。   白镜修手中多了一对神斧, 神斧上绣着火纹,擦着颁玉的鬓角扫过时,低声道:“我便要看看,你还能装到多久。”   颁玉吃吃笑了两声。   “你这孩子,每次慌张时,都会这般威胁别人。”颁玉的星辰剑忽然在她手中化为片片桃花,在掠过白镜修时, 又化为一杆桃花枪。   “小心了!”颁玉擦着他的发丝出枪,白镜修驱神斧劈下。   桃花枪又翩翩纷飞为桃花瓣,回到了颁玉手中,凝聚成剑。   颁玉:“这招, 叫逗小孩。”   白镜修收回神斧,说道:“既是个劣等桃花化的空壳,就别装神尊了。你的伎俩,我早已看穿,不过是暂时为了收集神魂的容器,还长这个样子……我看你是在侮辱我神尊。”   “是,我虚张声势,我不过是副空壳,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用那偷来的琼华神力和我打呢?”颁玉转着剑,“你是害怕我收走这些神力吗?我若是空壳,又怎么能承受住那些神力,你之所以不敢用,不就是心里认定我,就是琼华本人吗?”   “凭你?!”白镜修换了把武器,是把神杵,他念着口诀,神杵抽长万丈,向颁玉敲来。   颁玉:“好眼熟的物件,这不是一川的惊涛杵吗?你这小孩儿,知道用我的东西没用,竟然把他们的也拿来了,只是,你又不知道怎么用,真真是浪费。”   颁玉手飞快画出仙法,一只手接住了击下的神杵。   神杵抖动几下,化作水浪,绵绵软软飞回白镜修手中,已恢复原来的大小。   白镜修收起神杵,皱眉。   颁玉:“害怕就是害怕了,要自己承认。”   她手捏诀,拂过剑身。   桃花星辰剑光芒绽放,化作一张缚网。   颁玉:“瞧好了!”   她将手中光网抛洒到上空。   光网如天,无边无际,锁定了白镜修。   白镜修通体披星光,却不慌不忙,嘴角微微一抽,似是不屑。   他道:“除此之外,你没别的招数了?我也不与你玩耍了,你的魂,我收走了!”   他说罢,用力合掌,白凤再次从他身后飞出。   这次,白凤影面目狰狞,羽翼如刃,划开光网,杀气腾腾俯冲而来。   颁玉:“啧!”   她的确是在虚张声势。   她也不知现在是何情形,从她拿回那片神魂后,好像知道了自己是谁,但也仅限如此。至于那个神魂,根本只是进入了她的身体,却并没有与她的桃花精魄融合,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固魂,现在的神魂,迟早是要被这破鸟叼出来的。   现在她知道的,也只是白镜修用琼华打造的神器攻击她是无效的。   她可以随意处置她自己的这些神器,但是,其余的,她就真的做不到了。   这个小子也是在试探她。   他现在很谨慎,并未用上神力,应该是怕她有了神魂后,再吸收掉神力,就能彻底归位了。   颁玉内心苦笑。   这才到哪里,现在她体内的这片神魂只是固体本魂,起码还差一多半没回来呢!   本来,她想唬住谨慎多疑的白镜修后,速战速决,将他封印,但这小子竟然冒险了,他放出白凤衔着一部分神力来试探。   这试探,就是冲她的顶轮而来,只要被这白凤影叼出那片神魂,她的使命,就到此结束了。   颁玉嘁了一声,咬牙道:“真麻烦!”   她快速将光网收回,重新凝成剑,挡在顶轮处,硬生生格挡住白凤锋利的喙。   之后,颁玉抬剑一扫,破了白凤的喙。   “这么利的嘴,不磨一磨,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果然是个容器!”白镜修听到颁玉的话,认为她这番不稳重的话语侮辱了琼华神的形象,当下眦目道,“下贱的木系容器,快把神尊的神魂还回来!”   颁玉怒了。   “琼华门下的仙徒们,修德为上,怎么教出你这个……”颁玉提剑而上,“深宫怨妇。”   “将万物分三六九等,又以低贱骂人者,除了凡人后宫的那些没读过书的妇人,还有谁会?”颁玉一剑对上,一巴掌拍过去。   白镜修万万没想到,她竟有胆子在拼剑时,还用手扇他的脸。   “你到底是在我琼华门长大,还是在楚王宫长大?!”颁玉脸色难看。   她的神魂在体内,正在一股脑的给她灌回忆,本就难受得很,这小子还吵吵闹闹,话说出口,都能看见那黑紫黑紫的怨气。   白镜修并不是能受气之人,被他看不上的小杂仙扇脸,他立刻恼了。   “你的脏手竟敢!”   他这一气,立刻将谨慎丢在脑后,神力像猛锤,统统砸向颁玉。   颁玉一喜,等的就是这个。   可是,她去接的时候,忽然惊了。   “这小子……”   她原本的计划是,慢慢让白镜修拿出几成神力做试探,有了神力做黏合,应该会让体内翻腾不安的神魂快速静下来,配合她将白镜修封印。   可白镜修一恼怒,几乎把能用上的全用上了。   这一下来的太多,颁玉承受不住。   就如白镜修所说,她身体仍然是个脆皮桃花精魄,根本没办法一次接受这么多的神力。   颁玉急乱中,只好捏诀,快手将急于回到神魂中的神力全都先挡在身体外,之后快速想起对策。   白镜修发现了破绽。   他哈哈笑了起来。   “一口一个伪神,原来假的是你。”白镜修双手托起,神光大盛,“看我碎掉你这劣质的容器,拿回神尊的魂魄!”   他拿出了神的气魄,顿时间,日月黯然失色,整个世界的光芒全都蒙上了一层雾,唯有这白衣神锃锃发亮。   颁玉垂目,不跑不躲,她正在思索着什么,双手不停变换着结。   白镜修的眉心慢慢浮出淡黑色的圆圈符号,如同第三只眼。   颁玉睁开眼,脸色恢复如常,看着他眉心长出的那个符号。   颁玉:“……你还真是楚人。”   白镜修睁目,手慢慢从身旁的虚空中抽出一把弯月刀。   神力聚在刀刃上,他身上出现了银色战甲。   颁玉体内的神魂给了她记忆,颁玉沉眉:“像极了。”   像极了那个人。   白镜修的弯月刀向她劈来。   颁玉深吸口气,结印在手,一手托刃,一只手狠狠戳进他的眉心,喝了一声:“琼华在此,听吾神号,封!!”   白镜修嗤笑起来。   “一个容器,一片魂魄,你就妄想学神尊封印我?”白镜修挑眉,“你根本不敢接我的神力,仅凭你……”   颁玉歪头一笑:“是呢,神力我半点不要,你喜欢,我全都赏给你,要乖呢。”   白镜修受不了她这笑容满面像极了凡人的模样。   他心中的琼华神,应是持重端庄的!   “你根本……”白镜修刚刚张嘴,忽然感觉到了身体内的变化。   不、不对!   他的身体为什么凝固了!   他震惊张开了嘴。   颁玉抽回手,轻轻推开他的肩膀。   白镜修一点点化为石头。   “你……”   为什么,他的身体反而被神力封印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   颁玉笑眯眯道:“神力是我的,自然会听我的话,你把我的东西扔过来,我自然能决定它的去留。”   白镜修伸手去抓她,可指尖也慢慢变作石头。   颁玉咳了几声,说道:“虽不经我体,却能听我神号,你将它们放出来,意图撑破我的身体,夺我神魂,我呢,如此告诉你,不是你的,从来就不是你的,你看,你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用它们,它们也不听你的,我看它们在你那里,比我现在的神魂还不听话,哈哈。”   “它们听我的话,流回你那里后,与你一起沉寂。”颁玉说道,“就这么简单。万事万物,看似复杂,其实都很简单。”   颁玉敲了敲脑袋:“你一口一个容器,容器可没这么聪慧。”   白镜修重重砸进地中。   颁玉结印,呼出一口气,用体内残留的半点神力,将之前碎裂的青崖山再次移了回来,从天镇下。   黑雾和烟尘渐渐散去,终于重见天日。   颁玉回身,果然看见衔苍就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   颁玉冲他一笑:“你瞧出来了?”   她说完,嘴角淌下一行血,自己却未察觉。   小魔君从衔苍袖中钻出来,恢复人形,蹦着跑来,却在快要扑进颁玉怀抱时,又停了下来,露出羞涩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衔苍走过来,扶住她,蹙眉道:“是魂魄还未相融吗?”   “比起这个……”颁玉说道,“我这身子好像要碎了,那混蛋……还好我那时撑住了,急中生智封了他。”   说完,颁玉就倒。   衔苍抱住她,听颁玉慢慢说道:“当时这片神魂回来时,我就知道,要遭……这是本魂,而我也想起了,我这副身体,仅仅是依附在桃花上的魄,根本没有心,如何能托得起神的本魂,我……应该先找心……还好,白镜修,我封了……”   她慢慢闭上眼。   “抱歉,又要让你伤心了……”   小魔君愣愣道:“君父,她……在说什么?”   颁玉的身体微微发光,光芒从指间开始,慢慢流逝。   衔苍脸上血色尽失,他意识到了,她这副的身体承受不住刚刚的大战,没有心,魂魄也不会相合,她仍然要消散。   小魔君颤声问:“君父,她到底是不是我娘亲?她现在……怎么了?”   可他问完,忽然见父亲看向自己,目光悲痛,眼似要淌出血来。   衔苍颤抖着伸手,抓住小魔君的肩膀。   小魔君害怕起来:“君父?君父,到底怎么了?好疼!”   衔苍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抓破。   良久,衔苍松开手,掩面悲凄大叫。   她的神心就在眼前,可他下不去手。   现在的小魔君,如果失去了那颗神心,根本无法活下来。   衔苍双目血红,他流不出泪,可他悲痛绝望。   小魔君凑近问:“君父?”   话音未落,他就被衔苍一掌拍飞。   小魔君又疼又懵,站起身时,满脸挂泪,他听到他的父亲凄声道:“走!走远些!快走!!!”   小魔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懵懵站着。   “君父……”   作者有话要说:  要儿子还是要媳妇?   衔苍:谁写的剧本?出来受死!   【我看了看评论区,只有一位答对,哈哈哈哈看来是问题太难了。】 第59章 【食迷】雪发仙心   固魂结的颜色,是淡淡的蓝色, 比晴空还要淡的一种微弱的淡蓝色光芒。   小魔君泪眼朦胧中, 看到父亲的手中蓝色光芒越来越明亮,不停地将固魂仙咒打进颁玉的身体。   小魔君捂着越来越烫的心, 忽然间, 全都明白了。   “她只有一魄。”   “我?我是你父亲请来, 找你娘亲四方神魂的小仙。”   “辞吾,礼貌些……”   “如此, 那就只能我一人开心了。”   小魔君蠕动着嘴唇, 泪不停地流。   “她怎么这么轻?”   “她的魄依附在桃花上, 自然身轻……”   小魔君抱住头。   他想起了白镜修看到他时说过的话。   “琼华的神心?”   小魔君脚下走了半步,抬手想要喊一声君父, 可他却叫不出。   他只愣愣看着, 看着远处的不断亮起的固魂光芒。   “神君?”梅夫人拉住他,“成功了吗?白镜修是否被封印了?”   她们为什么不奇怪?   难道她们……都知道?   “出了什么事?”梅夫人终于发现不对之处,想要飞上前看,不料,却撞到了结界。   “……仙尊的结界?”梅夫人手指碰了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出事了?!”   “君父……”小魔君的眼睛都要哭痛了, 鼻尖粉红,趴在结界外,糯糯喊了几声君父后,呜呜哭了起来。   “她是不是我娘亲啊……君父, 你回答我啊!”小魔君捂着心口,对着衔苍喊,“她要什么才肯留下来?如果是我的心,我愿意给!!君父……”   梅夫人一怔,噙着泪转头怒斥:“说什么呢!”   小魔君砸着结界:“君父,你让我进去啊,我……我还没叫她一声……”   娘亲两个字,无论如何,他叫不出来。   他跪在地上,嘤嘤啜泣,伤心欲绝。   结界内,衔苍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固魂咒结下的再多,也拦不住颁玉身体神魂流失的速度。   没有心,没有心,这副轻盈的身子,根本无法托住找回的神魂。   他本就应知道。   当她说出四方提灯人时,他就该知道,他也是其中一个。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顺序的。   天地早已安排好。   想要寻回琼华,就先要把神心拿回。   他是第一个提灯人啊!他应该给出那颗神心,可……   “是我无用,养不大他,百年了,他却连自己的仙心都未曾修出……”衔苍紧紧抱住颁玉。   颁玉的手抬起,几近透明的手指,指着身旁:“留给你,也算……念想。”   竖在一旁的星辰桃花剑颤动着,剑身流淌而下,化为万千浩瀚星辰,将结界内的大地都染上了星芒。   而剑柄恢复了桃花枝的模样。   颁玉的手掌慢慢抬起,轻轻抚摸着衔苍的脸,之后,漫天桃花瓣从她掌心飘走,桃花枝化为一棵瘦弱的桃树,桃花飘零满地。   “……好看多了。”颁玉满意点点头,哀叹一声,“我可能不是真的琼华神,我想不起的事很多,我想不起自己的身体在何处,最可笑的是……这缕修成形的魄,是唯一留下的情魄,所以啊……”   所以啊,正事记不起,可唯独没有忘记你。   该感谢你,还是要心疼你呢,衔苍?   是她没用,总是做能力之外的事。   “神……果然自大。”颁玉轻声说道。   她的面容开始模糊。   “你与他,好好过吧。”   衔苍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他渡了一口薄弱的仙息给她。   颁玉笑叹。   无论做什么,不过是在拖延她消散的时间。   她的神魂和这片桃花精魄如果无心支撑,根本无法在身体内融合,可那神心,她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她不要了。   消散,是必定的。   “我说过,神不是索取。”颁玉推开他,轻轻笑道,“你这副表情……是要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吗?”   衔苍轻轻点头:“不就是心吗?颁玉是仙不是神,仙心……也可。”   颁玉一怔,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衔苍,住手!!”   衔苍的手指陷进胸膛,殷红的血流淌而出,滴在颁玉几乎透明的脸上。   衔苍微微蹙着眉,氤氲出一口气息,颤着声音说道:“只是失了仙心而已,我曾剔骨抽筋,剖去妖心,不差这颗仙心……这颗仙心是你给我的,今日,我还你。”   他手中托着一颗玲珑如琉璃的仙心。   小魔君看见,嘶声裂肺喊了起来。   “啊啊啊——君父!!!”   他拼命拍着结界,而结界也因衔苍的虚弱,慢慢稀薄。   梅夫人愣了一下,死死拖住了小魔君。   妖兵妖将们拽住了小魔君的胳膊,猫们也想来帮忙,咬住小魔君的尾巴,使劲往后拖。   “很久之前,你说过……衔苍的仙心,是因,而总有一天,它会看到自己修行万年的等待的果。”衔苍伏在颁玉身上,慢慢说道,“是我心软,我养他百年,实在不愿他承受这份消散的痛苦……既然如此,那就把我这颗心拿去吧,它被你我呵护的很好,总要有点用处。将来……”   将来,你拿回完整的魂魄,作为天神归位后,一定有办法给辞吾一条生路。   “我从不遮掩对你的心意……”衔苍说道,“你是我留在这世上的原因,为你,做什么都值得。”   龙影盘着仙心,茫然四顾,六神无主。   其实,他也很怕离开吧。   衔苍把这颗仙心放入颁玉的身体,面颊轻轻擦着,留给她极轻的一吻。   他浑身的血渐渐冰冷,如同结冰。   他的睫毛上凝上了一层薄霜,脸色白如雪。   结界破碎。   小魔君爆发出一声悲鸣。   “君父!!!”   梅夫人神态怔忪,嘴里喃喃着:“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的因果……”   桃花映雪,一片寒霜中,颁玉有了气息,她发梢微微一动,呼出薄薄的一层白气。   几个呼吸间,她身上亮起了柔和的神光,轻柔干净如世界之初第一缕光的模样。   神魂与桃花魄在仙心的跳动下,慢慢融在了一起。   即便不是她的神心,却也能温柔地将她的魂魄紧紧缠绕一起。   颁玉睁开眼睛,眸光沉静,眸底是神明的静谧。   她慢慢抱住衔苍。   他的青丝已变雪发,发丝沾着零星飘落的桃花。   颁玉轻轻拂去他眉眼上的薄霜,吻住了他冰冷的两片唇,轻轻渡了一缕魂息给他。   “衔苍,为我,醒来。”   颁玉从眉心中挑出龙影,温柔道:“去吧,我不会离你太远。”   龙影犹犹豫豫,甩尾进入了衔苍的眉心。   龙影无法脱离仙心太久,这条龙影,是衔苍的本心,多年来,他修仙心,本心慢慢化为龙影,盘在仙心上护着这颗心不受侵染,与仙心相依相存。   “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你远离。”颁玉道。   琼华,给予万物生息之神。   她的一缕魂息渡给衔苍后,衔苍眼睫微微一动,慢慢睁开。   小魔君跌跌撞撞,三步一摔,跑到衔苍身边,小心翼翼轻声唤道:“君父……”   衔苍慢慢起身,雪白的手扶着额头,浅浅的眼眸渐渐有了光亮。   他惊愕抬头。   颁玉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若是有神息护佑,没有心,也能活蹦乱跳,不过就是脆了点。”颁玉说道,“这法子,还是本仙看到桃花瓣时,忽然想到的,我之前没有心,不也活的好好的?如今身子需要心,完全是因为这一战,太激烈了些。”   衔苍仍是愣愣看着颁玉。   他像一只雪魔,雪发雪肤,那里都是浅的,像极了一缕神息凝成的雪。   无心的魔尊,他如今,就如与从前颁玉对换。   他倚靠着颁玉的魂息获得生机,就像她从前一样,每天都需要补一补。   等等,每天,都需要补?   颁玉依托桃花而生,修补需上树,他是依赖她给的神息而生,那他修补,则需要……   衔苍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颁玉。   颁玉笑了笑,敷衍地揉了揉小魔君,趁小魔君怔愣,捂住了小魔君的耳朵。   她凑到衔苍的耳边,轻轻说道:“以后,你要不离我左右,每晚……记得到我这里来,讨要一口神息,直到辞吾修出仙心。”   衔苍的脸颊两旁,忽然染了两抹粉红。   他怔怔看着颁玉,良久,轻轻咳了起来。   “瞧瞧这虚弱的样子,真是……”颁玉站起身,将他扶起,又道,“现在我们三个,能打的只有我了。所以,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听我的,不要自作主张,明白了吗?”   衔苍喘了几下,似是疼,捂着心口,轻轻蹙起了眉。   他心口空荡荡的疼。   小魔君抱住他的腿,仰脸,鼻涕眼泪糊满脸。   衔苍抬袖,轻轻替他擦去眼泪,声音极轻,像是大病之人,说道:“哭什么……没事了。”   “我替君父哭!!”小魔君呜呜道。   衔苍眉轻轻一弯,淡淡笑了起来,之后,他指着一旁的颁玉,推小魔君过去,说道:“叫娘。”   小魔君尾巴羞涩且疯狂地在地上画圈,娘这个字在嘴边打转好几圈,但抬眼看颁玉,见颁玉还是那副人五人六的散仙模样,始终叫不出口。   “她、她不是……”小魔君憋不出来,胡乱找借口搪塞。   衔苍轻轻敲在他脑袋上:“不许和那白镜修一样,说不是的浑话。”   颁玉收回桃花枝和星飒,在手中潇洒转着,说道:“虽说,我现在只是还未拼好的碎片,东借一缕西借一片的……但该叫的,必须要叫,不叫,就是不承认我是你娘,那我晚上亲你君父,不就是偷别人的夫君,占你父亲的便宜嘛。”   小魔君一噎,立刻震声:“娘——”   无耻!!   衔苍半点不惊讶,反而怀念道:“有数万年不曾见这样的你了……好怀念。”   作者有话要说:  也就是说,每天晚上,必须要夫妻渡气,不然就,活不了!!   衔苍(狂开心):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颁玉:(疯狂搓手)不好意思,再活一次,本神不会搞断情绝爱的调调了,就得无耻点! 第60章 【食迷】吻息   邀月客栈内, 小魔君上交了他的乾坤袋。   也不能说是他的乾坤袋, 实际上是衔苍给小魔君的, 但再往上捋一捋,那是琼华给衔苍的, 这次也算物归原主。   “六界都是你的, 全是你的, 连我君父也是你夫君, 我也是你儿子,都是你的……”小魔君这话说得不错,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像抱怨。   颁玉龇牙给他一笑, 竟然回道:“怎么?你羡慕?拿来。”   “给你。”小魔君噘着嘴,把乾坤袋放在了她手中,自己则乖巧坐在床边, 拉住衔苍的衣服边儿。   衔苍的脑袋倚在床柱上, 雪发曳地,呼吸极浅。见父亲这般模样, 小魔君也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把衔苍跟雪一样化了。   颁玉手伸进乾坤袋,摸了好一会儿。   小魔君眼巴巴看着, 见颁玉捏住乾坤袋的底, 抖了好久,他攒的那些亮晶晶的宝贝们,叮叮咣咣掉了一地。   小魔君撅着屁股捡。   “你到底要找什么?”   颁玉转头问衔苍:“你还记得从前绑你的那根雪缠丝吗?”   小魔君:“???”   什么?绑??绑谁?   衔苍愣了愣,认真回想, 哦了一声,说道:“你是说三万两千年前,每次你找我谈大道,我便逃下界睡觉,一睡十数年,你绑我回来,让我在你座下听你讲了一千年的那个雪缠丝?”   小魔君懵道:“这说的是谁?!”   颁玉指着衔苍:“问他。”   衔苍微微一笑,轻轻说道:“从前我和你这性子差不多。”   小魔君脑袋喜亮了。   “真的吗?!”   忽然骄傲了,也不知道为啥!   衔苍又像交待碗筷在哪里一样,说道:“你找找坤字袋,太过久远,应该收在最下面了。”   小魔君好奇蹲在颁玉旁边,尾巴扫着地面,双手撑着下巴问颁玉:“你找雪缠丝做什么?”   “捆你爹。”颁玉直截了当。   小魔君的尾巴不敢动了。   “为、为什么!”   颁玉眼睛一亮:“啊!找到了。”   她拽出雪缠丝,双手使劲一抻,将雪缠丝抽长了,找出末端,见小魔君好奇的样子,忽然就想逗逗他,于是,颁玉转过身,笑眯眯勾了勾手指。   “过来。”   小魔君跳起来跑了出去,扒着门边儿悄悄看。   颁玉也不再追他,而是转过身,从上到下打量着衔苍,思索捆在哪个地方更稳妥些。   衔苍手指动了动,慢条斯理抽开了衣带:“腰吗?”   “雪缠丝若是圈紧了,还是较霸道的,时间长了,伤到腰可怎么办?”颁玉摇头。   言罢,她笑了起来:“不如……”   她掀开了披在衔苍身上的薄衾,手伸进衔苍的衣服中,来回摸着。   那地方,小魔君看得龇牙咧嘴。   虽然叫了她一声娘,可见此情形,小魔君还是有种颁玉占他父亲便宜,让他对不起娘亲的感觉。   颁玉没摸到,只好掐了一下,说道:“放出来。”   衔苍别过脸去,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从前我放出来,你总让我收回去,如今却偏要我再放出来,这怎么好意思?”   颁玉轻声道:“你浑身上下,最好的位置就是那尾巴尖儿了,许久不见,我也想看看如今它是何模样,手感有无变化。”   小魔君打了个哆嗦。   吓死他了,还以为两个人在打情骂俏,原来只是在讨论尾巴。   嗯……君父的尾巴,嘿嘿,他也想见见呢。   小魔君勾着脑袋,使劲踮着脚,可惜颁玉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衔苍微微一抖,白皙透明的脸颊染了淡淡的红,小魔君听见颁玉吸了口气。   “诶!就是它!”   衔苍放出了尾巴,那尾巴缓慢优雅舒展开,尾巴尖恰巧铺到床尾。   颁玉如获珍宝,抱着这尾巴啧啧感叹:“的确是又大了些。”   衔苍垂眼,轻轻一咳。   小魔君还要再看,忽被斗篷从头到尾罩了个严实。   “君父?”   太过分了,竟然不让他看!尾巴而已,谁没有呢?藏着掖着做什么,你看他,不是天天大大方方拿出来给人看吗?!   “别动。”衔苍微微一喘,咳了几声,说道,“不许摘下来,站那边,叫你了再过来。”   衔苍说完,轻轻将尾巴放进颁玉怀里:“找个位置捆吧。”   雪缠丝冰凉,颁玉呵了呵气,抽出细细如发的一根丝,才系在龙尾巴上,打了个神结,又拿指头在上头画了个加固神诀,拽了拽,见它很是牢固,点了点头。   “可以了。”颁玉说罢,将这根雪缠丝的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脚腕上。   她坐在衔苍的怀里,举起脚给自己系的时候,衔苍盯着她愣了好久。   见她系好后,衔苍慢慢隐了尾巴。   颁玉跳下床,走了一步,问衔苍:“可有感觉?”   衔苍:“无不适。”   颁玉再往前走了一步:“现在呢?”   衔苍道:“尚可。”   颁玉再走,衔苍一笑。   一直等颁玉走到门口,衔苍忽然捂着心口,轻轻蹙起了眉:“冷。”   “明白了。”颁玉说道,“七步距离。”   她的手搅着她与衔苍之间的雪缠丝,缩到了七步的距离。   小魔君偷偷掀起斗篷,问道:“这是做什么?”   雪缠丝已经消失不见。   “雪缠丝一旦捆上,除了我与被捆的,其他人都看不到。”颁玉说道,“因而是最适合的。”   小魔君问:“我是说,为什么要绑在一起?”   “你父亲从现在起,不可远离我七步之外。”   小魔君不解:“这是何缘由?”   “他本心极弱,不能离开仙心太远,以我的一息维持性命,如果远离我,他身上的血就会凝结,日落后,本心就会停止跳动。”   小魔君一吓,忙走过去,抱住衔苍。   “因而,我需要和他捆在一起,雪缠丝除了打结之人,其他的无论用什么利刃都斩不断,也烧不坏,又看不见,简直就是用来做这个的!”颁玉自豪道。   小魔君软绵绵道:“君父,我一定……我一定好好修习,早日炼出自己的仙心。”   “的确。”颁玉解决完大的,盘腿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让我提点你几句。”   小魔君从衔苍怀中,滚到颁玉怀中。   “你的命运与我息息相关,从前学不会,是因为我不在,你几乎算凡修,因而进展缓慢,无法修心,只能习术。如今我拿回部分神魂,四舍五入,算是活回来了,从此刻起,你身体内沉寂的神血应该能醒了。”   “我能学什么呢?”小魔君巴巴问道。   “生。”   小魔君一抖。   衔苍背过身去,偷偷笑。   他一笑,牵动了伤,又捂着心口,蹙起了眉。   颁玉指着衔苍道:“无论是神还是龙,都与生机有关。神赐予万物生机,龙可治愈万物之伤,你见过你父亲受伤吗?”   “最近常见。”小魔君老实回答。   衔苍愣了愣,垂下眼,轻声叹息。   “他没把仙心给我时,那颗仙心可以为他疗伤,迅速织补伤口,补足损耗。”颁玉说道,“一来,是他自己的能力,二来,是因为仙心是我身为神时给他的。”   小魔君似乎明白了:“那我?”   “你也可以。今日起,我将指点你走上生机之路。”颁玉说道,“从此以后,你就有一技傍身了。”   “还能为我父亲疗伤!”小魔君眼睛闪亮亮的。   衔苍欣慰一笑,伸出手,揉了揉他脑袋。   “我琼华是给万物生机与希望的正神,因而,我的儿子,他所拥有的能力,必然不是摧毁六界,伤害生灵。”   小魔君听到“我的儿子”,立马眼泪汪汪,抱住颁玉嘤嘤蹭着。   “那……您呢?接下来,要做什么?”娘亲两个字,小魔君还是叫不顺口,尤其对着颁玉那张脸,他实在叫不出。   衔苍也想起了正事,转头看向颁玉:“你的记忆……”   “回来的全是有情的部分。”颁玉说道,“从你我初识到现在,这部分记忆回来了,其余的有朦胧,有完全记不起的。”   衔苍变浅的眸中,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让你烦忧了。”   “那倒没有。”颁玉说道,“凡出现的,都是有原因的。我能再返回六界,自然是这缕情魄被你牵挂着,迟迟不离去。”   小魔君:“哇!”   颁玉道:“接下来,我们要找其他三部分魂,同时还要找情魄藏起来的身体。”   小魔君疑惑道:“现在这个不是吗?”   “不是,是情魄修成的人形。”   小魔君怔怔道:“那就是说,娘不长这样?”   “也不全是。”颁玉道,“我这个样子,能认出的,或许只有你父亲。”   衔苍点头:“万年前,你悟人生道时,就是这样子,很相似。”   顿了顿,衔苍又补充道:“性子也差不多。”   “明白了吧?”颁玉对小魔君讲解,“神每个阶段,都会有所不同,不管是何模样,你切记住叫我娘,总是没错的。”   小魔君瘪嘴。   “那我的这个神像……”小魔君拿出他还未雕刻完的琼华神像。   “我都回来了,神像你随便雕张脸便是,你知道那是我就可以了,一样有用。”颁玉说道,“神在每个人心中的样子都是不同的,但只要他们知道那是我,那就是我。”   小魔君盯着手中的无脸神像沉思,末了,吧唧吧唧嘴说:“还、还是等娘找回身体后,再说吧。”   他小心收起了神像。   衔苍将话题扯了回来:“你打算找齐魂魄寻回身体后,再去收神力?”   “不错。”颁玉道,“现在我没能耐收,收了也用不了,我还不是神。要等魂魄身体都找到,辞吾也修好仙心,都齐全了后,才能去收神力,顺便叫醒白镜修,弄明白因果。”   “那在此之前,白镜修的封印会出问题吗?”小魔君问。   问完,他自己先呸为敬。   颁玉托着下巴思索道:“应该不会,但也说不准,大道万千,给谁都留了一丝转机,提防着就是。总之,要在可能的变故出现前,及时找回身魂,收回力量,重建妖界,恢复六界秩序。”   小魔君还想再问问,接下来要先去何处找其余的神魂,还未张口,就见颁玉推着他:“去去去,你去找梅夫人,让她等来一趟。”   小魔君指着门外的伙计:“叫他们喊……”   “你去。”衔苍两个字,成功“赶走”了小魔君。   颁玉关上门,转身,目光灼灼,看向衔苍。   衔苍长指抓着衣袖,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半晌,轻声说了句:“要……落山了。”   颁玉挽起了衣袖,笑眯眯道:“嗯,要晚上了。”   接下来,就是……   颁玉笑得更灿烂了。   衔苍小声道了句:“有劳。”   说罢,整条龙就更拘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法子,这就是one night后遗症,明明超级亲密过,但因为之前之后都没有正式恋爱确定关系,所以就很,青涩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食迷】逗夫君   小魔君找梅夫人, 阿水还给他塞了块糕点, 说是龙须糖。   小魔君瞧着那白糖块, 哼声道:“这哪里像龙须了!”   阿水笑他:“小神君自己的龙须恐怕也没多长吧。”   小魔君恼。   虽然是真的,但龙必须要说长不说短!   他愤而吞糖, 甜的一哆嗦。   梅夫人见到小魔君时, 他满脸糖渍。   梅夫人幻化出人形, 掏出手帕, 沾了水给他擦嘴。   “仙尊醒了吗?上神可有话要交代?可还住的习惯?接下来要做什么?”梅夫人擦一下就问一下。   “醒了,有,叫你过去, 有话要说。”   梅夫人刚要拉着他出门,突然顿足,微笑问他:“出来时, 上神和仙尊在做什么?”   “你们邀月客栈不是到处都能听到吗?”小魔君神情不自然道, “干嘛要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还被君父用斗篷套住了脑袋,哼。”   梅夫人一听,也不急了, 转回身来, 重新坐了回去,拎起桌上的茶壶,说道:“我给你倒杯茶润润嗓子。神君不知,上神回来后, 为了能让仙尊静养,已经屏退了我们邀月客栈的那些花花草草,此时此刻,他们在房间里做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笑得神秘。   小魔君拖着尾巴坐过去,接过茶水嘟囔道:“还能做什么,不就是占便宜。你们这也不说那也不说,真把我当孩子看,以为我不懂?那小仙,如今还算不上我娘亲,是情魄修的形,脑袋里能记起的,全是些没用的回忆……”   梅夫人乐的抚掌,拍桌道:“那岂不是更好?!”   小魔君白了她一眼,仰脖喝完了茶水,叼着茶杯发呆。   好一会儿,他问:“梅夫人知道,怎么用修为吗?”   “你不会用?”梅夫人惊讶,“修为就像你体内流淌的血,你只需要关照它,就能让它听从你的安排。你如何用手去举这个茶杯,就如何用修为,试试看?”   梅夫人把茶杯推到小魔君眼前。   小魔君:“啊?怎么试?”   “把这个茶杯用修为捏碎。”   “……”小魔君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道,“我娘说,我将来的本事,不是摧毁什么,而是给万物带来生机与希望。”   梅夫人一怔,立刻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这可是上神的儿子,神龙一条,她一个妖精,不自觉地教他杀伐之术,这是不行的。   梅夫人想了想,叫来伙计:“去把我种的草种子给小神君端一盆。”   小魔君:“嗯?”   不久之后,伙计端来一盆平整的土。   梅夫人四指一并,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小神君一试。”   小魔君对着这盆土直发愣,脑袋上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试……什么?   用修为让这种子发芽破土吗?   小魔君怀抱着这盆土,如老僧入定,看着看着,眼皮子软了下来,竟然睡了过去。   梅夫人摇了摇木牌,木机关缓缓送来一壶小酒,她倒入食盆中,显出猫身,懒懒趴在地上舒展了身体,之后舔起了酒。   子野进来,小声问道:“夫人怎么不去上神那里问问何事?”   “能有什么事。”梅夫人眯眼说道,“不就是让我帮忙带个孩子,多年不见,总要两人叙叙旧,孩子在身旁,做什么事不方便。上神若真有事找,自然会开门叫伙计递话给我,歇息吧,今晚不会叫。”   子野抱拳,连连感叹:“不愧是夫人,若是我,怕是早已撞了上神和仙尊的好事。”   “嘿嘻嘻……”梅夫人发出开心的猫叫声,醉眼迷离道,“没想到,我妖月运气如此之好,还能等到这一天!”   比上神回来更开心的,是上神并未忘情。   “你不知啊……”梅夫人醉道,“我出生后,上神就已经是那无情无爱的上神了,和碧遮山上的神像没什么区别,冰冰冷冷,可仙尊看向神像的目光,还是温柔的,妖自然会比他们更能看懂情爱,我当时就知,仙尊与上神,一定有关系。他那目光,可不光是崇敬爱戴向往,那是看心爱之人的目光,且不痴不狂,并非虚无缥缈的一厢情愿。嘿……我果然没走眼!”   梅夫人自豪不已,又海饮一大碗,打了个酒嗝,跳到小魔君的怀里,在他的手臂处找了个犄角旮旯,把自己塞了进去。   梅夫人的尾巴扫着小魔君的下巴,狂开心道:“瞧瞧,瞧瞧他们的孩子!”   她现在,就是看小魔君的尾巴毛,都觉得是极完美的。   子野掩口一笑,收好桌上的酒具,退了出去。   出了门,子野抬头望向楼上,正对着这里的那扇紧闭的门,就是仙尊和上神住的那一间。   现在,四周都无草木靠近,最近的也是隔着一间房。   子野走上楼去,打开隔壁的隔壁那扇门,果然看见紧紧贴在墙面上,试图隔空听房的众妖。   众妖看到子野,装作没事人一样,各自尴尬咳嗽着,该干嘛干嘛去了。   子野就这样一间房挨着一间房,清空了这层。   众妖七嘴八舌八卦着:“这神仙动起来,会是什么情形?”   “我听闻,天上会出现日月彩虹齐出的奇景!”   “瞎说,我听闻,那河水会变甘甜清澈!”   “我怎么听说,神仙一夜,人间十年不旱无涝,五谷丰登呢?”   “我看你们都是妖言妖语,胡乱说话!”有个妖说,“我曾祖父的曾祖父正巧经历过当年神仙结合,产下神龙的那一夜,据说此后百年,六界无一冲突,人间百年无大战,四国歌舞升平,那年降生的妖,也无一夭折,都膘肥体壮!”   “你放屁!我看你才是张口就来,你小心崩掉牙!”   子野在八卦声中,款款下楼来,身后尾巴一扫,说道:“都到楼下干活去,争执这些有何用,今晚等等看,不就都知道了?”   众妖:“是哦!!”   在众生的期盼下,颁玉合上了门,关上了窗,坐上了床,对衔苍一笑,先问:“我那《悟天心经》,是在你那里放着?”   衔苍摇头:“一百三十年前,我把那本心经给了白镜修,叮嘱他修心。”   “可惜了,怕是早糟蹋了,我还挺喜欢那本书。”   衔苍轻轻咳嗽了几声,合拢身前的衣襟薄被,他的睫毛上,又落上了一层冰霜。   颁玉也不好再“话家常”,她凑过去,眨了眨眼,等了好久,不见衔苍配合。   这呆龙只是垂眼看着她,并未说话。   颁玉:“……张嘴。”   衔苍笑了笑,轻轻启唇。   颁玉近前去,渡了口魂息给他。   一股暖流驱散了衔苍体内的寒意,他的长长的睫毛抬起,空落落的心口暖了起来。   颁玉渡完一口,睁圆了眼睛,撑在他身前,问他:“够吗?”   她语气诚恳,衔苍也不作他想。   魂息不管吐多少,第二天自然会在他体内轮转殆尽,因而一口足以,多了也没什么用。   但,他很想说,不够。   他不能撒谎,又不愿说足够了,于是,衔苍别开目光,沉默了。   颁玉:“再来一口巩固一下。”   颁玉说罢,再次吻上去,轻轻渡了一口给他。   这次,衔苍似乎有了点反应,她离开时,衔苍手指动了一下,似是想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颁玉又问:“够吗?”   衔苍懵了一下,端详着颁玉的脸。   她依然认真大睁着眼睛真诚地看着他。   这么看,倒是和小魔君有点神似。   衔苍没说话。   颁玉:“那就再来一次,三次巩固,更是稳妥。”   她凑上前去,却在即将碰到他的唇时停住,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衔苍闭着眼,不自觉地张开口,循着她的气息低下头等待。   颁玉等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   颁玉说:“你自己讨要,跟我给你,会不会有不同之处?”   衔苍睁开眼,愕然。   颁玉:“嗯,民间有言,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等着神赐予你,终究短暂难留。”   衔苍懵懵眨了眨眼,颁玉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开心。   衔苍突然明白,从她问“够吗”开始,就是在逗自己。   衔苍连忙坐正了身子,将衣服都系好穿严实:“……多谢。”   刚说完,头皮忽然一痛,衔苍捂着脑袋转头一看,颁玉牵着他一缕雪发,睁着眼睛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衔苍:“……”   颁玉:“你对我说谢谢?这般客气?咱俩认识了数万年,从前你可从不跟我说谢。”   衔苍:“我……”   遭了,他不知该如何说了。   “我能重返六界,靠的就是你始终不忘的那缕情,若是说谢,也太别扭了些。”   衔苍点了点头,语气略委屈道:“自从你修无情道起,与我说的话越来越少,我已经有好久没见这样的你,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处才好。”   “一夜夫妻也是情缘相结,更何况孩子都有了,虽然来得奇了些。”颁玉说道,“怎么,我没找回神魂时,你一口一个吾妻,我真取回神魂,想起了你来,你却反而拘禁了?”   衔苍避而不答,慌忙把头发扯回来。   “不对,我这样,会不会太不像神?”颁玉自我反省。   “这样……我挺喜欢。”衔苍忽然开口,“上神有情时,才能让衔苍更鲜活。”   “晓得了。”颁玉摸上他的头发,说道,“缺了仙心,连精气都攒不住,你这一头雪发,真是让我心疼。”   衔苍默默低着头。   颁玉说:“从前我就说过,你这头发,是六界一宝。”   衔苍轻轻摇头,说道:“可上神却并不宝贝它,每天见我梳理好,就想方设法捆了我,再把它揉乱……”   “哈哈哈哈……”颁玉道,“数万年前的事了,你竟还不忘,可怕!”   颁玉亮出桃花枝,微微晃了一晃,变作桃木梳,一点点给衔苍梳起头发。   “若是能动,明日日出,我们就到王都去。”   “可是问出了另一片神魂的所在?”   颁玉呵了一声,抛出一把桃花,指着飞舞逗弄衔苍的这些桃花瓣,说道:“嗯,在楚王宫。”   “好。”衔苍抓住一瓣桃花,手指轻轻揉着,“什么时候,我都可以。”   颁玉给他梳好头发,收起了梳子,可万年来形成的习惯不好戒,退了几步看了看,就又忍不住上手,揉乱了衔苍的头发。   “怪不得我看见辞吾,总是想去揉他脑袋。”颁玉说,“仔细想想……我还挺有本事。”   衔苍不解抬头,只听颁玉说:   ——一觉醒来,夫君孩子都有了。   衔苍:“……”   颁玉头一歪:“就是这好好的神位仙门没了。”   衔苍刚要道歉,颁玉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伸出一根手指头,按住他的嘴唇,说道:“罢了,这天地大运,向来是有得必有失,失了神府,得了个夫君孩子,也还划算。”   她素来喜龙,如今一大一小两条,何止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颁玉,你赚了。   颁玉:谢谢导演厚待女主演!!将来升官大婚,必定重金酬谢导演!   导演:求上神让我暴富,当富婆!谢谢!! 第62章 【食迷】共寝   睡觉是一件大事。   颁玉很是自然, 见衔苍眉间有了倦意, 立马把他推到床里,盖上被子, 自己一撸袖子, 大大方方也躺了进去。   这下, 衔苍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睛盯着颁玉看, 越看越觉得, 自己或许还没走出妖皇的那个妖雾幻蜃,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不是真的。   他自从有了这份心意情意后,空等了数万年, 一朝梦圆,又仰望着无情天神凄苦千年, 这之后, 拖着小魔君艰难百年……他苦太久了,天地把颁玉送到他身边时, 他的第一反应, 是不敢相信的。   完美之事, 又怎会与他有关?   他从来都是圆满他人的梦,自己从未想过。   而如今,颁玉切切实实在他眼前,在他身边,甚至与她同寝。   就是千年前的那一晚,翻云覆雨后, 也未曾留他在旁。   颁玉转过身,恰巧对上他的目光。   “呆龙。”颁玉弯眼一笑,曲起手指,轻轻弹在他的眉心。   衔苍喃喃了句什么,颁玉凑近了,十分近,认真问他:“你说什么?”   衔苍笑了好久,轻声说:“我想再讨一口魂息……”   颁玉:“还讨?你也不怕你那血沸起来。”   颁玉说完,就闭上眼,伸手安抚般的拍了拍他肩膀,睡了。   衔苍辗转反侧。   现在的颁玉,只有数万年与他相关的记忆,什么天道,天神,她尚为忆起。   她一无所知,但他必须明白,等她找回完整的自己,她就不再是颁玉。   她会变成从前那样,断情绝爱的天神。   只有这一刻,唯有此时此刻,他身边的这个不完整的上神琼华,才是最疼惜他,才是心中有他的。   衔苍这般一想,不禁难过起来。   如果太过依恋现在的她,等到最后,琼华归位,他一定会比从前更痛心。   以前,琼华从未对自己这般体贴。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他与琼华能像凡人夫妻那样相爱那样生活,哪怕只渡过短短的几十年,经历凡人的一世。   现在,他的心愿实现了,他不能太贪心。   终究,是要化为泡影的。   衔苍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他心不定,力量又虚弱至极,这胡思乱想,给了他体内栖息的魔气有了可趁之机。   不久之后,魔气就乱窜起来,他有心无力,压制不住,肩膀颤抖着,坐起身,吐了几口血。   颁玉睁开眼,双眸清明,看来刚刚一直没睡。   “好生奸诈!”颁玉骂道,“果然是恃强凌弱的东西。”   她的手指抚着衔苍的背。   可惜没有修为,这都是白搭,完全只能哄龙,无法真正温暖他,帮他镇住体内那些不要脸的小东西。   衔苍缓缓吐息,合上眼睫,眉间浮着病恹恹的忧郁,楚楚可怜。   颁玉忽然想起了小院里的那棵桃树。   她魂飞魄散时,是靠一瓣桃花承托了自己的一缕幽魂,可以说,自己是靠桃花而活,因而补眠时,也需要桃树罩着,才能让这缕情魄身不散。   同理,衔苍他现在靠自己渡魂息而活,那么,每天补眠时……   颁玉摩拳擦掌。   “简单。”   她按倒衔苍,安抚几下后,滚到了衔苍怀中,紧紧贴住了他。   衔苍僵硬了。   体内肆虐的魔气仿佛也被这残破上神的操作惊到了,全都安静了。   颁玉问:“现在如何了?”   衔苍不敢说话。   现在,他是半点都不冷了,不仅不冷,还有些烫。   颁玉的手贴在他的手上,严丝合缝。   她说:“若是还不成,我只能吻着你睡了。”   衔苍的魂魄差点被这惊喜和惊吓震碎,在大地上奔腾在天空中狂舞。   他心中的那个龙影已经激动到把自己挽了个结。   “我看你太受罪,难受。”颁玉忽然严肃道,“我不该让你这样,你从跟着我起,就没过过舒心日子,我悟天道,万年来的那些琐事,都是你操劳。”   衔苍小声回:“应该的。”   颁玉道:“如今,既然我想起了,回来了,那便不会装傻。哪怕我还不能称神,我也要以神的身份起誓,衔苍,本神这次回来,不会再辜负你,辜负这交到我手中的六界和苍生。”   衔苍愣愣盯着床棱上的雕花,轻声说道:“我若还会流泪……”   他若还会流泪,或许人间会多出一条盐湖。   “还是有情好。”颁玉抚着他的长发,一下又一下,轻轻说道,“我从前骂过琼华,现在,依然还要骂她,天道无情并非要参悟的正途,若它真的无情,为何到头来,能让我再回到六界的,是你给予的这份情呢?”   衔苍低声道:“这是你给我的……”   “错了。”颁玉闭上眼,轻轻吻上他,又渡了一口魂息进去,安抚众魔。   “衔苍,你只看我的劫,可曾想过,这也是你的劫?”   衔苍一愣。   “你助我渡劫,我也要助你渡劫。”颁玉道,“自古情劫,哪有一个人渡的?”   颁玉拉上被子,抱住他。   仙心与他只有一壁之隔,她以自己体内仙心的跳动为引,用来驱散魔气,护他安睡。   “好好将养。”颁玉说道,“不必勉强,明日去王都的计划取消,你且睡吧。”   衔苍还想说什么。   颁玉一口堵住了他,闭上了眼,调息。   衔苍使劲闭上眼,蹙着眉,借她的气息,慢慢进入安眠。   万籁俱静,这是他梦圆之夜。   他爱这样的上神,不管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只要有一天,他便能反复回味到地老天荒。   然而就在此时!!   门“砰”的一声打开。   小魔君抱着一盆土匆匆跑来:“我做到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看也不看就跑到了床边,高高举起手中的土。   然后,小魔君怔住,眼睛都惊成了龙眼竖瞳,金灿灿亮晶晶的。   颁玉淡定抬头,看了眼花盆里的土,看到那薄薄的表土中,隐隐冒出一眯眯小嫩芽。   颁玉:“怎么做到的?”   小魔君指着她,嘴里却问不出话来:“???”   衔苍装死。   他眼睛都没睁,直挺挺躺着,假装病昏。   颁玉:“哦,我在给你父亲疗伤。”   小魔君吸了吸鼻子,愣了半晌,一擦嘴,强拉自己回到这盆野草上。   “仙子,这盆土是梅夫人送我的,土中埋的有草籽,她让悟生机。”小魔君说,“我抱着这盆土,坐定冥想,想它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没想到睁眼一看,它真的冒出了芽!”   小魔君介绍完之后,急切问颁玉:“这又是什么道理呢?求仙子指点!”   颁玉捏着小魔君的脸左右打量了,又拿过这盆土嗅了嗅。   小魔君:“仙子在做什么吗?”   颁玉把花盆还他,坐起身,手一背,像个老师父一样,慢悠悠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冥想,还是睡觉。”   小魔君挠头。   颁玉闭上一只眼,挑眉等着他。   小魔君使劲挠头。   最后,小魔君:“呃,睡觉。”   颁玉:“这就对了。”   她手指一转,变出桃花枝,一端指着小魔君的嘴角:“是龙涎。”   再指了指这盆土:“你睡觉的时候,没把嘴巴闭住,龙涎淌下来,滴进了这盆土中,让这颗种子发芽了。”   小魔君:“……”   小魔君尾巴在身前使劲摇着,就像摇头:“不是吧?你别胡说!”   颁玉:“不信你自己闻,龙涎有种特殊的香味。”   她抬起花土,让小魔君自己闻。   小魔君低头闻了:“哦,确实是……那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口水可以让草籽发芽?”   “差不多,龙涎的用处可大了,还有一个用处……”颁玉说到这里,衔苍悄悄拉她的衣角,颁玉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没了没了,我记错了。”   还有个用途,龙在情动时,这龙涎的香味,可以助情。   不过孩子还小,过几年再教吧。   小魔君又闻了闻龙涎的味道,忽然他放下花盆,四处嗅了起来。   颁玉笑眯眯看着,等小魔君闭着眼背着手闻了一大圈,最终闻到她跟前时,颁玉跟眯眼偷看的衔苍:“!!”   小魔君趴到了颁玉脸上,鼻子使劲嗅,然后他:“咦?”   颁玉抢先道:“咦什么咦,你看看,口水糊我一脸。”   小魔君不信。   他盯着颁玉看,又噘嘴看向衔苍。   之后,小魔君:“你身上全是我父亲的味道。”   颁玉:“胡说什么,本神自己没味道吗?”   “没有。”小魔君无情道,“只有我父亲的味道。”   啧。   趁我不在,都跟我父亲贴一起去了。   衔苍烦躁。   衔苍想到了个主意,就看颁玉能不能反应过来,与他配合了。   衔苍“弱弱”咳嗽了起来,轻轻说:“好冷……”   数万年的寿命,衔苍娴熟的演技自然不是百年的小孩儿能看穿的。   小魔君刚要心疼自己的老父亲,只见颁玉立刻趴在衔苍身上,抱住他,吧唧亲了一口。   衔苍心里美滋滋的。   颁玉趁机教育小魔君:“瞧见了吧,我现在,就是咱家院子里扥那棵老桃树,你君父就相当于从前需要补眠的我。”   小魔君呆呆回:“哦。那……那需要,唇齿相贴吗?”   颁玉:“看情况。”   闻言,衔苍又咳了起来。   颁玉:“……”   套路我?   小魔君歪着脑袋等着看她治疗。   颁玉:“罢了。”   她轻轻吻上衔苍。   小魔君噫了一下,转身就跑,一出门,就跟酒醒的梅夫人撞了个满怀。   小魔君捂头:“嗷!”   梅夫人抱住小魔君,顺势捂住他的眼睛,对颁玉说道:“国师来了,有事相商,不知……”   衔苍睁眼:“那就去吧。”   颁玉:“行吧。”   梅夫人看见二人手牵手,笑得像花儿。   小魔君扭过身去,看着容光焕发就差发光的父亲,深感自己刚刚被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自打意识到龙涎的气味后,我总觉得,颁玉身上总是沾着我爸的口水味。   颁玉:那是我偷抹导演的SKII神仙水,你想多了。 第63章 【食迷】平风   家中的龙体弱多病, 需要照料, 颁玉出行非常小心。   披衣——这是一定的,因为要保暖。   站在门口等待的子野看到衔苍身上的那条兔皮大氅, 掏出一件火狐大氅, 说道:“不如狐皮暖和。”   颁玉接过, 听到子野说:“这是我斩去的三尸做成的。”   颁玉:“……多谢。”   牵手——这也是必须的, 因为衔苍不能离仙心神魂太远, 大于七步,身体不适,大于十步,呼吸困难, 大于三十步恐怕就要昏倒了。   国师在会议厅走来走去,见一大群人进来, 先跪地喊了声上神。   管她是哪个, 反正梅夫人交待了,不久前的地动山摇, 是上神回来的动静。   他们还真的迎回了上神。   喊完, 花国师才抬头去看。   一眼看见颁玉, 先是一怔,而后忽然笑容灿烂起来,心也放在了肚子里。   那双眼睛,那眼睛里闪动的不安分的智慧之光,对他脾气,合他胃口, 是他心目中的神!   这就对了,民间习惯刻画的呆呆板板不苟言笑的神,全是不通人情世故,不会办事为苍生为万民谋福利的。   俗话说,神要想神,就要比人更像人。   花国师站起身,像孝子孝孙,一口一个上神奶奶,抓住颁玉的胳膊,要把她拽到上座去。   颁玉抬手制止了他,并举起了她牵着衔苍的手,说道:“瞧见了吧,找个位置宽敞的。”   花享第一眼没认出衔苍来,等衔苍跟着颁玉落座后,花国师才:“诶?”   旁边这个暖阁里还裹狐皮大氅的,怎么跟前几日神庙里见到的魔尊,气质分毫不差呢?   花享:“这是?”   梅夫人:“闭嘴,说你该说的。”   花享抚掌,一脸了然:“哦哦!是神公啊!恭喜上神,恭喜上神,双喜临门啊!”   国师此言一出,暖阁内众妖齐声咳嗽,连衔苍也咳了起来,端着茶,雪发中粉红色的耳朵尖若隐若现。   颁玉对这个穿着骚紫色,看起来并不正经的凡人十分感兴趣:“你倒是个神人。”   “上神谬赞。”   颁玉道:“那么,是什么事呢?”   “听闻上神寻回神魂,我特来祝贺。”紫袍国师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样的文书,要递上去之时,见颁玉连手都没伸,他忽然一笑,再次收了回来。   “与上神说这些,就太过凡俗了。”国师道,“原本是想说,我给上神备了些贺礼,而后想想,上神什么都不缺,也不会伸这个手。”   “没错。”颁玉笑道,“倒是你。”   她扬起一巴掌桃花,桃花瓣飘在国师身旁。   国师伸手接住,笑得像梅夫人的原型:“凡夫俗子花享,愿听上神指点。”   “这么多年,辛苦了。”   “花某乐享其中,并不觉苦。”花享说道,“掌弄天下之权,为天下人所用,花某心之所向罢了。”   颁玉道:“我如今给不了你什么,只祝你万事顺利就是。”   “多谢。”花享笑眯眯躬身一礼。   “只是,也莫把我的祝福太当回事。”颁玉说道,“自己的因果罪罚,还需自己担着。”   “花某早有觉悟。”花享道,“只要能谋得太平天下,花某此生不得好死,也是心满意足的。”   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颁玉和衔苍紧握的手。   颁玉翘起一条腿,托着下巴问道:“那么,还有什么事呢?可与晶石矿有关?”   “原来,上神的这些花瓣,是洞察人心万物的工具。”花享捧着花瓣说道。   果然聪明。   颁玉:“是想说,晶矿的老板,不见了吗?”   “是,晶矿真正的老板,叫钱奋。他家人已到神庙来问过,想到上神的神魂一直在绝响谷的矿区,故而,想来问问情况。”   颁玉掐算起来。   如今有了片神魂,掐算之事,似是顺了许多。   国师笑道:“让上神处理这些杂务,倒像是让神仙在人间开衙门,瞧着怪别扭的。”   “非也。”颁玉闭眼掐算,不耽误听说,“本神千年不料理人间俗务了,如今也是补救罢了,只要摆在本神面前,事无巨细,都该过问,如此才能察觉到其中因果,你可知,能救六界的,往往都是一些难以让人察觉,细小如发的因果?”   她睁开眼,手指滞住,说道:“钱奋,好邪门的一人。”   国师答:“确实像踩着大运而生的人,除了生养上难,其余的,无论谁了解了,都会赞一句人杰。”   “奸诈无比,野心勃勃。”颁玉说道,“但这都不是邪门之处,我说的邪门,是他的生死,都邪门。”   “他死了?”紫袍国师一怔,立刻盘算起了如何料理钱奋留下的那一堆家产来。   “已身死,半拉魂魄已入冥界。”颁玉说道,“尸首原先倒在家门外三里处,后被过往的路人剥了衣服鞋帽,抛尸荒山了。”   暖阁内众妖纷纷摇头哀叹。   “那另一半魂魄呢?”花享问道。   颁玉说道:“难说,我查了一圈,不见另一半的去向。”   衔苍轻声说道:“半数魂魄无存,也不算邪门,你是还有其他发现吗?”   他声音很轻柔,柔到花享打了个哆嗦,心里狐疑:这位到底是不是白了头的魔尊?   “不错。”颁玉说道,“他那半拉魂魄,我虽找不到去向,但却隐约测算出,与西楚和仙门有关。”   与西楚有关并没什么不寻常之处,但与西楚有关的同时还和仙门有瓜葛,这就奇了。   果然是猫先好奇,梅夫人问道:“上神的意思是指,这半个消失不见的魂,是仙门的?”   “倒也不是。”颁玉解释道,“其实修习仙术仙法,问天问道,一着不慎容易走上逆天之路,天数到了,自然会有天罚。因而,我座下弟子,都会一种仙术,叫……”   “洗魂历劫术。”衔苍接道。   “没错。”颁玉说道,“归根结底,不过是固魂之术,经天雷劈打,或是下界历劫,保持魂魄稳固,不会消散打乱入冥界轮回。”   “维持本魂的一种仙法?”梅夫人问。   “而刚刚我掐算到,那一半消失不见的魂魄,隐约像是用了此术法。”   “可是以前的仙门故人?!”梅夫人激动道。   颁玉掐着手指摇头:“是凡人,历历代代,都是人魂,并无仙魂。所以,我才会说这半拉找不到去向的魂魄邪门。”   紫袍国师问道:“那小辈处理此事,可有什么禁忌吗?”   颁玉说道:“青崖山绝响谷最好不要再去了,那处风水已被我重排,还未稳固,你们最好远离青崖山。”   “明白。”紫袍国师道,“到手的银库这次损失巨大。”   颁玉道:“原本,我应点石成金,给你们一些资助才是,但神赐的,并无因果关联,不利于你们行事。”   “我懂。”紫袍国师道,“钱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谋财时触碰到的那些层层叠叠的因果,在得失利弊之中,能窥见该走的大道。”   梅夫人震惊:“你可真是……”   他没有成为她期许的那样,提枪上马保家卫国,可他却比凡人更懂凡世,更通道理。   紫袍国师调皮一笑:“谢老祖宗夸奖。”   衔苍点头,对颁玉说:“他很适合修仙,我都想收徒了。”   颁玉:“你提醒了我。”   颁玉说道:“如今神魂回体,我想,我应该可以测算仙界之事了,当年本神历劫陨落后,那些仙徒都去了哪?”   梅夫人说:“我们听说的是,白镜修血洗仙门,一些仙人倒戈,成了他的走狗……”   “他没那能耐。”颁玉说道,“我之前与他交手,他用我的神力,自己也会受到反噬,还有禁制,他没办法完全掌握我的神力,一夜血洗恐怕不可能。”   “他关闭了通天道。”衔苍咳了几下,淡淡说道,“那是用你的神力封的,我们都在下界,回不到九重天,所以仙界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晓。”   颁玉松开衔苍的手,结了个印,顿时,她坐下金光大绽,一金字阵流转结成,湛蓝色的上古算字印上颁玉的双手。   她闭目,窥探起九重天上的仙界。   好久之后,颁玉收阵,清风扬起她的长发,桃花精魄闪动之后,颁玉睁眼说道:“冥界没有他们的魂魄,也就是说……”   “他们没死?”   “不,他们的魂魄全被搅碎了。”颁玉指着上方,道,“八方殿前,他们的魂魄。”   “什么?”暖阁内众人一起发懵。   “我说,我测算到,我的仙徒们,除了在人间的三个仙君,其余的,都在八方殿前,全都在,魂魄搅碎了,放在了一起。”   衔苍问了个关键问题:“他怎么做到的?”   颁玉:“我也想知道,这种碎万仙魂魄的神力,就是我琼华也做不到。”   琼华的神力,从来就不是这般霸道凌厉,用在毁灭上的。   颁玉皱眉。   紫袍国师又道:“上神接下来要做什么?”   颁玉捏住一把桃花,说道:“去王都,楚王宫的皇帝,还在吗?”   “在,”紫袍国师叹息,“而且,现在那小皇帝忽然转了性子,朝政上十分勤勉,对我们十分不利。”   “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颁玉又问。   梅夫人刚要说,王都的消息,她无法掌握,就听到紫袍国师开口道:“有,与仙有关的消息,我想,值得上神一听。”   “讲来。”颁玉坐正。   “最近,王都换了个平风仙君坐镇,做功德,修镜修神像,还助民开垦种粮,要风给风,要雨给雨。”   “也就是说,很得民心?”   “没错,比起静海仙君,平风仙君十分受百姓敬仰。”紫袍国师顿了顿,又道,“但,他做这些善事,有一个交换条件。”   这次,小魔君比猫好奇得快,抢着问:“是什么?”   “大昭女人,胸口桃花纹明显的,样貌干净清秀的,七天一次,在祭天台当众杀了,说是祭天。我派到王都的许多眼线,都是这样被清除的……”   “大昭女人招他惹他了?!”小魔君气到直蹦。   “民众们……”国师幽幽说道,“很是支持,甚至有送上自己的女儿妻妾,希望能让平风仙君拿去祭天。”   “他们疯了不成?”小魔君不信。   “一个女人,换太平盛世,换米粮满仓,换渴盼已久的舒坦日子,换一个勤勉的明主。”紫袍国师说道,“不得不说,很划算,这就是人。”   颁玉牵起衔苍的手,撑住自己的脸,往椅子上一歪,说道:“明白了,是个有脑子的,比那个王八仙君棘手。”   不是一般的棘手。   国师抬起眼皮,说道:“长此以往,复国危矣。”   颁玉说道:“不会太久,我会了结此事。”   她看了眼衔苍。   衔苍道:“不必担心我。”   颁玉站起身:“那就今晚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下一场戏,大小龙准备好撒欢!   小龙:???撒欢??   大龙(十分有经验):嗯,要下雪了——   下雪天,最适合撒欢了。 第64章 【食迷】初雪悦龙   颁玉嘱咐国师道:“你做你的事就好, 心中有杆秤, 善恶自掂量,去吧。”   国师离开前,问颁玉:“我能替魔界的大昭后人, 讨一条好走的界道吗?”   颁玉无奈掐算了,回道:“若是王都之行顺利, 我会敢在你们约定会面前, 为魔界众人铺一条通往人间的道路。”   小魔君插嘴道:“你是想让他们从魔界出来?”   “这时候出来,是最好的时候。”颁玉点头。   送走国师, 颁玉与梅夫人话别,说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走。”   梅夫人不放心:“上神虽然拿回了这片神魂,可并无修为神力在身,如今仙尊也……”   梅夫人看着这一家三口,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如, 我点几个妖将,送你们到王都去。”   “不必。”颁玉拈花笑道,“神有神的因果, 仙有仙的因果,只要前路明了,顺其自然行之便是, 你们还有你们自己要做的事,护好这里吧。”   颁玉牵着衔苍的手,招手让小魔君跟上, 问他:“你可整理好你的行李了?”   小魔君抱着那盆冒芽的花土,想了想,还给了梅夫人。   “这草,”小魔君说道,“就还给你照料了,它柔弱得很,你一定要好生照料它。”   龙涎滋养过的草,他有了感情。   梅夫人笑道:“神君放心,这世上看起来越是柔弱的生灵,就越是顽强。”   颁玉原本计划,开个风送千里阵,一夜回王都,可出了邀月客栈的门,却见大地白茫茫一片,已悄然落了雪。   身段风流的老板娘倚在门口,披着薄锦,抽着烟袋,一张口,烟水氤氲。   “下雪了。”   小魔君哒哒跑出去,仰起脸,用鼻尖接了片雪花,之后兴冲冲转头来,看向衔苍。   衔苍歪头一笑,摆了摆手,让他去玩。   小魔君嗷嗷在雪地里滚了起来。   颁玉见状,忽然就想起了数万年前的往事。   “你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他俩牵着手,慢悠悠跟在小魔君身后。   而邀月客栈门口,梅夫人抱着发芽的草籽,对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挥手作别。   “你记错了。”衔苍轻轻说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妖界,没遇上你。”   “诶,我说的是年岁,不是身量。”颁玉道,“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敢飞上九重天,站在瑶山上冲我喊话。实话说,你们龙啊……这个时候可真是烦,我那时正在打坐,被你吵醒,甚是惊奇,龙这东西,竟然还有能修成人形,开了窍,有智慧的?衔苍,你注定是要走上仙途的。”   衔苍轻轻笑。   “但我没想到,你如此桀骜难驯。”   “我已乖乖褪去妖骨。”衔苍轻声问道,“如此听话,你却说我桀骜。”   “你原本就是。”颁玉指着在雪地里打滚撒欢的小魔君,说道,“和他一样,我看得出,虽向仙途,可本能却自由散漫,还对什么事都好奇。”   衔苍忽然明白了她要说什么了,不禁红了耳朵:“你是想起了……”   颁玉笑眯眯道:“你嫌我讲道无意思,私逃下界,我以为你起了反心,要吞几个人,结果下界一瞧,只瞧见一红衣少年在雪林中打滚,从雪山上滚下来,滚作一个雪球。”   衔苍笑了起来,笑声好听。   他眯眼看着正把自己裹进雪地中的儿子,说道:“那些年,我不愿听你讲那些道理,在玄镜中窥见了人间大雪……”   那时候,刚刚从少年修出成年男子身形的衔苍自认为他长大了,反复追求试探琼华,都碰了壁,心中烦闷,而琼华却每日无事人一般,张口闭口给讲那些无趣的道理,终于把他给唠叨烦了。   于是,这条龙翘了早课,拿着玄镜窥探六界的奇景,这就看到了人间大雪,一下子来了兴致。   他当时美滋滋的想,等他下了界,把身子往雪里一埋,琼华就找不到他了,可到了人间,自己却贪玩起来,明明身子埋进了雪里,可那尾巴却还露在雪外。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琼华拽着他的尾巴,把他拖了出来。   他上去就扑,与琼华一起滚下山,滚在了一起。   这时候,琼华笑眯眯掏出雪缠丝,把他从头到尾捆了个严实,拉着他回了神界。   那时,仙界还未收徒,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他和琼华。   琼华问他:“喜欢雪?”   他没回答,只用刀眼瞪着琼华,气她打断了他的游戏。   哪知琼华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一抛袖子,一大堆雪埋了他。   “玩吧,随便玩。”琼华说道,“玩尽兴。”   小魔君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雪中,露了一截尾巴在外头,还开开心心说:“你们找不到我~”   颁玉哈哈一笑,一手拽起了小魔君,回头对衔苍说道:“他比你小只多了。”   从前,她发现衔苍的尾巴露在外面,长长一截,她可是双手抱着,使劲把那条不听话的,刚刚成年的龙从雪堆里拖拽出来的。   而且……   小魔君嘻嘻哈哈,开心地扑进她怀里,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龙抱。   “你儿子比你好带多了。”颁玉说。   她抓衔苍出来时,衔苍可是凶巴巴地扑过来要咬她,害她在雪山坡上滚了好几里。   小魔君悄悄与她咬耳朵:“我……我想,脱了衣裳玩。”   他想变回龙形,尽情玩雪。   颁玉环顾四周,这个时辰,凡人大多都已歇息,不过,稳妥起见,还是结个界吧。   颁玉问他:“你该如何称呼我?”   小魔君趴在她耳边,极小声地,轻轻叫了声:“娘亲……”   颁玉满意了。   她将桃花枝戳在雪地里,打了个响指。   一方结界如天穹般罩下,而桃花枝竟然慢慢化成了棵桃树。   小魔君无知无觉,还未看出这桃花树是谁,绕着树,撒起了雪。   衔苍惊讶道:“你把魔界的小院挪来了?”   那桃树,不是老树灵还能有谁?   “我能用无方空间了。”颁玉说道,“虽无神力修为,可我身上却有许多天地给的宝贝,就看我能不能想起如何用了。”   老树灵这次清晰地感觉到了琼华神的气息,缓缓道好。   “上神,多日不见。”   “多日不见。”颁玉颔首。   老树灵又呆呆看了衔苍许久,抖着桃枝问好:“仙尊……好。”   衔苍轻轻打了个冷颤,也和颁玉一样,笑着颔首。   夫妻俩的笑容一模一样。   “是你还需补眠吗?”衔苍问颁玉。   “也不瞒你。”颁玉回答得很利索,她拉着衔苍走到桃树下,“我呢,要上树巩固魂魄,你呢,一起上树,乖乖躺在我身旁。”   “嗯。”   “至于辞吾呢。”颁玉看着不知疲倦,变回小细龙,反复在雪地里蹭雪的小魔君,“就让他玩过瘾。”   “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衔苍抱起她,轻盈上树。   “你不听话。”颁玉笑眯眯在他怀中打了个滚,顺势抱住他,闭上眼睛,“他比你听话多了。”   衔苍躺下,如雪长发从桃枝上倾泻而下,如同一条条雪挂,染着桃红。   他慢慢放出尾巴,也缓缓垂下,尾巴尖轻轻摇摆着。   颁玉没睁开眼,笑问:“你在摇尾巴吗?”   “嗯。”   “很开心?”   “嗯。”衔苍慢慢睁开眼,看着满目桃花和白雪,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很开心,这份开心,只有现在的她能给,等到魂魄集齐,真神归位,等待他的,还是如从前一般,守在她身边半份心安,半份寂寞。   小魔君飞过来,咬住了衔苍的尾巴:“君父,君父!”   衔苍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小魔君声音压低,盘在他脸上,趴在耳朵旁问道:“打雪仗吗?”   衔苍道:“你自去,我陪你玩半炷香。”   小魔君开开心心飞远,喊道:“我准备好了!”   衔苍微微叹了口气,转了个身,紧紧搂着补魂魄的颁玉,尾巴卷起地上的雪做成球,向小魔君拍去。   小魔君咯咯笑着,玩累了,就飞回桃花树,整条龙挂在桃花枝上,脑袋抱着尾巴,圈成一个圈。   衔苍紧紧搂着颁玉,闭上眼,缓缓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不是讨魂息,也不愿她惊醒。   他只是想吻她,像落雪一样,轻盈又温柔的一个吻。   失去心,他又疼又冷,又有魔气隐隐作祟。   但只要颁玉在怀,他便不会冷。   小魔君在梦中嘿嘿笑了起来,衔苍听到,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颁玉的一片神魂回来后,辞吾困了就能安睡。   他苦了这孩子百年,如今总算好了起来。   小龙睡着睡着,抬起脑袋,茫然四顾。   衔苍掀开狐皮氅,指了指怀里的颁玉,小龙找到后,半梦半醒中给他笑了笑,飞过来,钻进狐皮氅,爪子紧紧抱住颁玉,在她怀中找了最柔软最温暖的一块地方,脑袋枕着再次睡了过去。   衔苍愣了愣,笑着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小龙的尾巴。   垂下树的龙尾巴惬意摇摆着,雪花落满结界。   ——你打算绑我多久?   ——千年。   数万年前,仙界刚立,琼华神游走四方,寻找受天地指引,有志修仙问道的生灵。最早进门的仙徒们,会在琼华神的身边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冷脸美人,美艳到无法移开目光,如冰如火,又冷又烈。   千年时间,他们听上神讲道,每到上神发问,无人能答上时,那冷脸美人就会嗤笑一声,将他的解答说出,而座下的那些仙徒们会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多谢师兄。”   “多谢师兄指点。”   后来,渐渐地,这奇怪的师兄成熟了,也稳重了,解惑时,不再嘲笑他们。   千年后的一天,众弟子正在听讲,忽见上神手指一掐,说道:“人间落雪已是恰好。”   之后,缚了师兄千年的降魔缚松开了。   自然,他们看不到的雪缠丝也松开了。   “衔苍,去玩吧。”上神笑眯眯道。   衔苍却原地坐下,坐在她的神台旁,道:“请上神继续。”   琼华笑指衔苍,对座下徒弟们说道:“这是你们的衔苍仙尊。”   众弟子齐声:“仙尊好。”   衔苍的目光却看向琼华。   他道:“我原就不是玩雪。”   他心中有火,万年不息,雪也无法湮灭。   那年,他从雪中跳出,看到琼华,张开口要咬的,并非那截雪颈,而是那簌簌落雪中,燃起的如火红唇。   他那时,虽生仙心,却并未斩断妖欲。   占有,博弈……可他注定敌不过神。   求偶败了的龙,只能再次剥离自己的妖欲。   从此以后,他包裹着那团不灭的火,以爱的名义,长久护着它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题目怎么乍一看,像雪铁龙……   导演:想太多,咱们剧组一个赞助都没拉来,全靠友情出演。 第65章 【用神】蝶梦一夜   颁玉一觉睡醒, 习惯良好, 睁眼,先给衔苍渡一口魂息。   衔苍慢慢张口,主动又讨了一口。   “哟!”颁玉惊喜。   二人相视而笑, 颁玉赖在他怀中,并不起身。   她舒展四肢, 忽略了身体上的小小不适, 在他的狐皮氅中偷偷摸索着他的尾巴。   衔苍自然不会让她那么快捉到,用尾巴挑逗着她。   二人之间有雪缠丝相连, 故而尾巴一动,颁玉的脚腕就会微微一束,提醒她动向。   正玩得高兴,小魔君的小龙脑袋从二人中间伸出来,打了个哈欠,泪水汪汪, 睡眼朦胧道:“嗯?”   大人们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收敛好。   颁玉坐起身,整理衣襟, 拽出小魔君:“你把鳞片玩凉了,就找我暖?”   小魔君撒娇似的缠住她的手指,么么哒蹭她的脸。   得, 睡了一觉,彻底认了娘。   颁玉无奈,只好随他去, 让出自己嫌多余的胸前二两肉,供小魔君取暖栖身。   她拉起衔苍,看他慢吞吞整理长发,火红的狐皮氅半掩着。   颁玉说道:“刚刚补魂魄时,魂魄似在冰火中浸泡着,满眼都是红的和白的,热的和冰的。”   衔苍缓缓抬起眼,微微转头来看她,睫毛一张一合,混着魔气和她那一缕神魂,真真让人神魂颠倒。   颁玉笑拈桃花,轻轻绕进他的发中:“差朵花。”   衔苍怀念道:“你好久没送我花了。”   龙喜这些东西,风花雪月,珍宝珠玉,世间一切美景美物,他都喜欢。   很久以前,就在琼华绑他千年,磨去他那反叛的妖欲后,又开始了“赔罪”。   或许,在上神看来,每日送她的龙一簇花,一捧珠玉,并不叫赔罪。   还好,衔苍并没有误会她的意思,也没有辜负她的意思。   那时,琼华虽未走上断情绝爱之道,却已有苗头。故而,她讲的东西,越来越灭欲清淡,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时候,那些资质不差的仙徒们却无法阻止她、看到她的挣扎。她唯一的希望,就都在那条龙身上。   他还藏着一缕跳动的火,他理解她的选择,却也能看到她的痛苦。   琼华每日给他扔一袖花,或是一把漂亮的碎玉晶石,并非讨好,也并非哄龙。   她面无表情的把这些扔在睡醒的龙身上,却从不解释什么。   衔苍会仔细把那些东西做成衣饰戴在身上,或是戴在脑袋上,找到她,缓缓跪在她身边,抬起头让她看。   琼华会认真看着都,之后,慢慢对他笑一笑。   后来,她的笑就越来越轻微了,直到消失。   她不再睁眼,再然后,也没有花和那些六界寻来的小玩意。   衔苍开始代琼华处理六界要务,打点仙门上下。   琼华的情爱,是一点点消失的。   她也挣扎过,只是,痴迷此道仿佛是天地对神的诅咒,她逃不脱。   有了衔苍,她努力过,最终败给了大道。   从她送花“赔罪”妆点衔苍到她渐渐忘记每日的这点乐趣和色彩,总共有九千多年。   这些花花草草,这些她各处找的小玩意,累积成了坚固的城墙,一层层护着衔苍心底不灭的爱意。   他是懂她的。   这么想来,她真正下定决心迈上大道前,是有征兆的,衔苍也察觉到了。   那天,他从玄镜中看到人间的桃花盛开了,他飞身下界,剪了一支桃花,簪到了她发上。   只是,琼华那时并未睁眼,她一动未动,甚至衔苍认为,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到来,于是他悻悻离去。   晚上忙完各界的事宜,再来看,神台空荡荡的,她和桃花都不见了。   他循着她留下的一缕神息,追寻到人间,看她倚在桃花树上,正看着漫天星辰,黑发散在身后,并无他剪的那截给她作簪的桃花枝。   “你来了。”琼华说,“也是时候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到凡人界,也是她最后一次感受人间烟火,和沾染着混沌因果的爱恋。   无人知晓那晚的一切,只有衔苍,他铭记了全部,在后来的日子里,反复回味。   什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年不旱涝,全是妖们吹牛的。   神仙一夜,凡间数度春秋。   琼华斩了凡间通往仙界的天梯,十方结界,千里桃林。   他们从凡人界,一路飘上天梯,在那天梯上留下痕迹,又于云上翻腾。   他们在凡人界,堕进了蝶梦中,在漫长的梦境中,气息交缠。   琼华无限拉长无方梦境,不愿离去。   一场漫漫春`梦惊醒后,琼华就永远坐在神台之上,再也不会回应他所有的心思了。   结束前,琼华将花环轻轻戴在衔苍的发上,笑着说:“带回你的洞府,铺床吧。”   从此以后,不必再留恋我。   “这天下人敬我爱我,却还不曾有人,敢真正爱上神。”   “我爱。”衔苍说,“就是剥去我的妖欲,我也爱,我妻。”   衔苍指着琼华:“就像那些凡人一样……琼华,我想你是我的妻子……”   我一直想和你到凡人界,哪怕是历劫,我们经历几番人生,刻骨铭心爱一场。   琼华轻轻吻上他的眉心。   “不要哭,衔苍……”   衔苍垂下眼。   “我不会。”   我不会,你的选择,我理解。   你也迫不得已,这是天地的规则,接下来,等待你的,是漫长的神衰与消亡,这并非你的错,而是我爱得太晚,从前的岁月不能陪你渡过。   那夜醒来,琼华如同雕像,坐在神台之上,眉目更加慈祥,却也更加陌生。   那是一种濒死的神,散发出的最后的辉煌与仁爱之光。   琼华说过,上古四神,只要踏上无情天道,就是踏上消亡之道。   至多万年。   这万年内,会有新神慢慢出世,接替神位,从此开辟新气象。   “到处都老了,四神时代该终结了。”琼华说过。   衔苍曾悄悄将她送的花环,放在了她手中,可她从未发觉,他每日以血浇灌,百年之后,还是枯萎了。   从那时起,衔苍学会平静接受。   只是……她挑起的已禁锢万年的仙欲,却像业火一般,日日焚身勾魂。   衔苍从这种折磨中,品尝出了寂寥的苦涩。   想起往事,衔苍微微叹了口气,握住颁玉伸过来的手,轻轻落地。   “叹什么气?”颁玉笑眯眯问道,“可是睡得不好?”   衔苍摇摇头。   是他自己作死,有颁玉在怀,竟然勾起了陈年往事,惹得体内魔气再次肆虐起来。   可他又耻于说出口,总不能让颁玉知道,是他起了心思,勾的魔气作祟吧?   何况,辞吾还在,他抹不开面子。   而且他还怕说出口来,颁玉用渡魂息来压,虽能压住,但过后,会烧的更盛。   衔苍目光别开,心虚游走,盯着雪堆看,说道:“雪……想玩雪。”   小魔君嗖的一下从颁玉的衣襟里伸出脑袋,大声道:“好啊!”   颁玉拨开他的头发丝,露出了衔苍那一双羞到粉红的耳朵。   “冷?”   衔苍连连摆手,不自觉后退。   颁玉看得紧,他退后,她就补上,时刻不让他远离。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离衔苍更近了。   衔苍似溺水般,呼吸急促起来。   颁玉不由分说,扳过他的脑袋,踮脚送去一吻。   小魔君抬头,仔细观摩。   “哦,还真是渡息。”他的毛发微微飘动,的确感觉到了温润又霸道的一缕魂息流动。   衔苍推开颁玉,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小魔君紧张道:“是不管用了吗?”   颁玉愣了愣,手放在衔苍的额头上,末了,她神色诡异道:“不是。”   她揪出小魔君,像扔雪球一样把他扔出去。   小魔君:“???”   颁玉大声道:“自己玩去。”   等扔走孩子,颁玉抚着衔苍的背,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你在发抖,而且……”   而且她的桃花告诉她,眼前的这个魔龙,寂寞得很,濒临发疯。   衔苍摇摇头,想逃开,又因雪缠丝在,不敢走太远。   颁玉追着他,死死保持住距离。   衔苍蹙着眉后退,跌在雪堆中,整个埋了进去。   睁开眼,见颁玉背着手,居高临下,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神探究。   她身旁桃花瓣飞速飘舞,还有些调皮的,像是调戏他,轻轻蹭他。   颁玉眼睛忽然一亮,惊了一瞬,看来是算到了答案。   她一把揉碎这些调皮的桃花,也像扔儿子一样把它们扔出去。   之后,她倾身,吻上呆龙的眉心。   “衔苍,委屈你了,等很久了吧。”   恍惚中,衔苍似是看到了那晚的琼华。   是他放肆,是他狂妄。   他爱琼华,他爱那天地唯一的神,不是敬,不是畏,就是爱。   夫妻之爱,男女之爱,超越求偶之欲,又永远剥不掉抛不开的欲。   衔苍伸出手去,抚摸着颁玉的脸庞。   “你离开后,我很寂寞。”   “我知道。”   “我的爱,无处安放。”   “我知道。”   “我又不舍得给别人,他们都不配,我只能折磨自己,一遍一遍。”   颁玉叹气:“我知道。”   “我爱你。”衔苍猛地将颁玉拉近怀抱,在雪中打滚。   就如那年他从雪中跃出,扑倒他最爱的天地上神。   只是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   “我要你。”他吻去神息,在颁玉耳边轻轻吐气,“再一次,每一次。”   小魔君拽着衔苍的尾巴。   衔苍猛地一怔,愕然回头。   浑身的热火全被熄灭。   他差点忘了,他儿子,他俩还有孩子在。   把儿子扔出去,不等于没儿子了呀!   好在衔苍这张脸,也看不出什么大破绽,仍然岿然不动,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刚刚暴露在外,舒展出的尾巴收起,抱起颁玉,帮她抖落身上的雪沫,冲小魔君微微一笑。   笑的很好看,但小魔君总觉得这笑熟悉,像每次挨打前的笑。   小魔君退后数步,说:“我……我就看你们跌在雪中,像、像打架,怕你们起争执。”   他是真的怕,他以为两个人把自己支开,一言不合动手了。   衔苍:“……”   气到头发丝都在抖。   颁玉:“哈哈!孩子可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我怕你们神仙打架。   颁玉:导演,导演呢?记上!神仙打架,安排上!   编剧:你说,你要哪种神仙打架。   颁玉:神~仙~的那种。   编剧:ojbk! 第66章 【用神】小仙龙   小魔君见他俩都是这副要打人的模样, 顿时心生惧意, 拔腿就跑,结果被自己的尾巴绊倒,摔了个龙吃屎。   衔苍一急,就忘了雪缠丝这事,快步走过去要扶起儿子, 手还未碰到小魔君, 就一口血吐出来, 落地凝冰。   好在雪缠丝抻着,没让他再走远,也就是吐了口血罢了, 性命无忧。   颁玉连忙上前,扶着他说:“我的错我的错。”   果然还是带孩子的最疼孩子,她第一时间就没想过要捞小魔君起来,而是笑眯眯看着他摔跤, 还想看看他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样子, 她根本想不到, 衔苍会第一时间, 下意识地去扶小魔君。   衔苍调息, 深深吐气,摆手道:“不是你的错。”   他如果习惯无论去哪里都牵着她的手, 就不会这样了。   小魔君跌坐在雪地中,愣愣看着,末了, 他才回过神,龇牙咧嘴,从身后拽出缠住脚的尾巴。   衔苍弯下腰,把他拽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沫。   “该去做正事了。”   颁玉沉思道:“你这个情况,我要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王都一行,现在看来,颇是凶险。   若只她一个,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她冒得起这个险,毕竟她大多数都是在险境中急中生智找到对策。   她虽皮脆,但血厚,轻易不会死。   可现在有了衔苍,颁玉必须在行动之前,就想好一切。   颁玉想不到,但她却有了个新的发现。   “诶?”颁玉说,“现在,我才有了切实的感受。”   衔苍转头,无声问她是什么。   “有了夫君和孩子。”颁玉语气奇怪的回答。   她神魂回来的不多,因而,对自己是琼华上神的感受不太深,只在回想时,察觉记忆能延展到数万年前,会感到为神者深深的孤独和寂寥。   神终归是寂寞的,撑着六界,千万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她都自己思考,自己行动。哪怕当年有衔苍陪在身侧,她也是做自己的事情,或是传令下去,让他代做。   她从未因为衔苍,考虑过得失,考虑过将来。   但现在……   神有了软肋,一个不能离开她的虚弱魔尊,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天真小龙。   颁玉幸福叹息,体会到了淡淡的烦忧和该死的甜蜜。   所以,万全之策,她毛都没想到。   颁玉盘坐在雪地中,一手牵着衔苍,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撅着屁股自己玩的小魔君放空。   不知发呆了多久,小魔君晃醒了她。   “你看呀,你看呀!”小魔君的尾巴卷着她的脖子前后摇。   颁玉回神,抬头就看见小魔君刨开了雪地,指着一根细弱的小苗说道:“唉,你刚刚没看见,你再看一次,千万别眨眼!”   小魔君说完,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凑近那根细弱的小草苗,瞪着澄亮的圆眼。   颁玉歪头:“?”   衔苍已经把头扭到一旁去了,他实在忍不住笑,全靠为人父不能喜形于色控制住自己。   小魔君轻轻吸了一口气,仰起脖子,喉咙处发出呵呵呵的攒口水声,这之后,他:“呸——”   长长一口,龙涎滴答滴答,盖住了这个小苗。   小龙屏住呼吸,指着小苗,让颁玉仔细看。   小苗颤抖几下,拔高了一丁点。   颁玉看完,笑眯眯道:“宝儿,省着点用。”   龙涎可不是你这种用法。   小魔君:“你看见了没!!你看见了没!!是不是长大了?!”   颁玉哈哈笑了起来。   小魔君不愿意了,他的尾巴一使劲,把自己拽滚进颁玉的怀中,捏住她的嘴:“笑什么,你说,是不是我让它长大了!”   颁玉:“啊,确实。”   他吐口水的那个量,按理说,应该能养活一片荒林。   小魔君激动万分,蹦蹦跳跳到衔苍身边,抱着他的脑袋问:“君父,君父会吗?!”   “他?”颁玉指着偷偷笑的衔苍,“他现在能织补自己的伤就不错了,有魔气在,他的龙涎无法发挥生机之力。”   “君父全盛时期,应该可以!”小魔君自豪道。   “你也可以。”颁玉拉过他,站起身,跟他比了比个头。   “个头倒是没再长,但我看你这形状,似乎成熟了些许。”颁玉说道。   衔苍在一旁点头。   小魔君乐到差点原地飞升旋转上天。   “你有神血在体内,也有我的神心在,加上你父亲的修为,只要你会用,我看,六界万物,你若有心,皆可滋养,助他们繁衍生息。”   小魔君听了这话,先是开心,而后却渐渐蔫巴,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了。   颁玉:“怎么了?”   小魔君叭叭掉下眼泪,尾巴也落了下来,一动不动垂在地上。   颁玉捏了捏他的小尾巴,问他:“怎么了?跟我这半个娘亲说说?”   小魔君抱住她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问道:“我是娘的容器吗?”   衔苍一愣,看向颁玉。   颁玉不懂:“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魔君轻声说道:“我没自己的心,我的出生也和别人不同,根本不是爹娘生的,他们都认不出我……其实我根本是娘用来盛放神心的一个容器,是不是?”   颁玉哎哟一声,知道这不好解释。   “别人家的孩子,哪有我这种……”小魔君哭着道,“连君父都解释不清我是怎么来的,君父多年用修为养着我,不过是怕神心没了修为支撑会停跳。”   衔苍心中一痛,真想一巴掌拍在小魔君屁股上,让他记疼记打,好好清醒清醒。   可他也心疼孩子。   颁玉愕然之后,替衔苍打了。   她提起小魔君放在膝盖上,掀起他尾巴,桃花枝变成炒菜铲,教训了小魔君一番。   小魔君一边哭,一边老实说:“根本就不疼……”   “不疼还不是因为不舍得揍你!”颁玉一铲子敲到他脑袋上,指着衔苍,“衔苍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   “那倒没!”衔苍连忙否认。   “一口龙血一口修为的把你喂这么大,活得好好的,你以为是为了神心?”颁玉拉过衔苍,道,“你自己跟你儿子说。”   “辞吾,你是我的孩子。”衔苍抱起小魔君,揉了揉他脑袋,“你不是容器,也不是为神心而活,你是我的孩子啊!”   小魔君被他冰凉的手激的一哆嗦,想起君父变成现在靠一口魂息活一天的样子,是因为什么,他垂下头,搂着衔苍,糯糯道:“我知道……我其实都知道。”   他只是被白镜修说出口的容器二字刺痛了心,从此对自己的存在有了怀疑。   他什么都不会,他不过是盛放娘亲神心的一个容器罢了,是谁都可以,娘亲回来后,他本应该消失才是。   “过来。”颁玉忽然有了想法,她收回刚刚撒出的所有桃花瓣,招手让小魔君到她身边。   她指着刚刚被龙涎滋润过的小草苗:“我与衔苍,都指望着你,辞吾,你要知道,神心在你身上是说……我们的希望也在你身上。你如果相信自己可以,那就一定可以,这也是天地行运的关键,只把运与转机,给信任自己之人。”   小魔君呆愣愣道:“可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用父亲给你的修为和我给神心,让它肆意成长,将生机为你所用。”颁玉道。   她的双手轻轻拂上小魔君的双眼,指引他调息。   “日月星辰,江河川泽,都有自己的流动之规,你身体中的那些修为,你要忘记它们从你父亲那里而来,也要记得它们是你父亲为了喂养你,让你拥有生机,在这六界活下去的养分。”   小魔君深吸口气,心中不停默念:“我记得,我记得……”   是他心不坚,被白镜修的只言片语打乱,忘记了他父亲如何将他养大,忘记了他父亲将他远远推开。   他是不是盛放神心的容器都无所谓了,只要他知道,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未把他当容器看,这就足够了。   他是他们的孩子,是天地留给琼华神和衔苍的一息生机,是他们情爱结合而生的奇迹。   小魔君闭上眼,他的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光芒之境。   他看到了眼前的一抹生机之色,象征着新生的嫩绿。   丹田暖洋洋的,就如同太阳照耀着,源源不断给他力量。   小魔君抬起手,指着面前的绿芽。   “我要你,破土抽芽,以我之力,长盛不衰。”   光芒之境中,他看到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流出,聚为光点,点触在绿色的嫩芽上,他眼前的绿色忽然抽条,舒展绿叶,片片舒展。   小魔君欣喜万分,又将修为送出。   “我要你再成长,比我高,比我强……”   他的眼前,出现一片无穷之绿,一直延展到天地交界,再迅速缠为天梯,向九重天外搭接而去。   小魔君在开心中,昏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他已回到原形,被颁玉捏在手中。   他没力气抬起眼皮看一眼他的小草,只听见颁玉说道:“已经不错了,看来是有所领悟,已有了仙识。”   衔苍蹲在雪地里,认真看着儿子指尖碰过的小草,虽不是小魔君仙识中遮天蔽日无穷绿,但却已开花散籽,精神抖擞。   “竟然是棵药草,是鬼见愁。”衔苍说道,“原本是治疗跌打损伤的,但有了辞吾的点化,想来,这棵药草能给予患者新的生机……要怎么处理?”   颁玉说道:“孩子第一次点化的草木,顺其自然自结因果就是,放这里吧。”   她把小魔君收进衣襟内,牵起衔苍的手,送回桃树,破了结界后,她说:“刚刚我掐算过了,落脚之处在王都郊外东三十里的春归城更好。”   衔苍笑道:“听你的。”   颁玉结阵,亮光一闪,一家三口消失,只留下雪中痕迹和墙角的一丛不起眼的药草。   作者有话要说:  编剧:我设计了一个小细节。   导演:说来听听。   编剧:那棵药草,其实它……(耳语中)   导演:编剧的意思是,这药草救了某人一命。   编剧:你干嘛剧透啊!!   导演:你一脸赶紧剧透给大家听的表情,我这是替你完愿。 第67章 【用神】五岳青冢   魔界中的大昭人, 会在下月初秘密到达人间, 密谋反叛一事。   只要是消息,不管多么机密,都会被人知晓的。   百年前昭人就被赶了出去,这是由上天决定的,在人间的昭人全是贱籍, 他们竟敢密谋夺我们的城池国家, 无天理, 无王法!   凡人很有意思,一旦认定自己是天定,就有十足的勇气轻贱道理。   尽管认同花国师的四民数量不少, 可与之相对的,扎根此处百年的楚人也不少,在他们心中,昭人如今要来讨要国土, 就是反贼。   一个穿着劲装的男人跌跌撞撞躲着追兵, 他捂着肩膀上的伤, 鼻息呼出的白气越来越微弱。   西边, 下雪了。   男人脚一软, 滑跪在地上,倚在墙角, 不住地喘息。   伤口的血渗透了简陋的绷带,他忍痛撕下绷带,看了眼自己的伤势, 喃喃道:“这就是天意吧……”   他只能做到这里了,只能走到这里了。   他的消息,如何送出去?   晴将军的人马,还陷在春归城,王都……王都换了个仙君,很危险。   会面的地点也已暴露,需要通知花国师。   他们兵分四路送出的消息,如果其余三路,也都未能把消息送到,他们的未来,大昭的未来会如何?晴将军信任他,他怎么能倒在这里?   难道真的是天命不可违吗?   他的头发散在身前,又被汗水粘在两颊,他呼出一口气,吹开了遮挡眼睛的头发,努力睁开眼,想再看一眼天空大地。   一抹绿色出现在他眼前。   他先是一愣,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   “鬼见愁……”   这么冷的天,此处,怎么会有鬼见愁盛开?   虽说,一束并不能止住血,但,这是他的一缕希望,有了这株鬼见愁,他就能支撑到相思城的神庙,把消息放进神龛中!   “天不绝我大昭……”他伸出手去,抓过这株鬼见愁,放进嘴中嚼了,糊在伤口处,缠上绷带,摇摇晃晃扶墙出发。   视线渐渐清晰,他的步伐也渐渐加快。   或许是有这缕希望支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有力,身体也暖了起来。   他热泪盈眶,忍着痛,又加快了脚程。   到达相思城后,他念:“拜神。”   城中守卫颇多,其中一个胳膊上缠着紫色汗巾的守卫听到后,走上前来,与他对道:“何方神?”   他强撑着一丝清明,回曰:“西山绵延,南水迢迢,金乌照北,何不见我东昭……”   守卫点头,将他带城内,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随我来,进城再走三里,红门神庙,莫要走错了。”   浑身是伤的传信人找到了神庙,他将消息放入神龛,便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国师花享捏着他的琉璃镜片,查看着这几日的账本,胧车背着一个昏死的人走了进来。   “有消息。”胧车像个木头做的呆人,脸上从没表情,语气也没起伏。   他把受伤的人放在桌案上,几瓶药一股脑都倒了下去。   紫袍国师捂着心脏哎哟哟感叹,拿着小银杆秤挑开那受伤人的衣裳翻来覆去看了,说道:“是晴郡主的兵,看样子,应该是晴郡主新招进的得力副将。”   晴郡主是大昭人,家里世世代代都埋伏在故土反抗西楚,说是郡主,其实是从前,大昭宛平郡主贴身丫鬟的后人,以郡主名义,讨伐楚贼。这一支手里原本也没多少兵,不成气候,到晴郡主手上时,也就千百来人。   最近,倒是听说发展不错,是因手下多了一个能人干将,略通兵法,晴郡主试着让他用了兵,没想到竟然将队伍扩大,还渐渐成了规模。   但晴郡主也是个冒进的,有了千百能战的,练了数月,攻下几个没多少人烟的小城后,竟然自称将军,重整了队伍,秘密向王都开拔,驻扎春归城。   这会儿派身边最能打的送消息来,怕是在春归城受挫了,出了大事。   紫袍国师哎呀呀感叹:“这怕是已经全军覆没了啊!”   桌案上的男人醒来。   紫袍国师问道:“叫什么名字?”   男人愣了愣,待眼神清明,看到国师衣服的颜色,问道:“可是花国师?”   “正是花某。”花国师笑道,“你是来替晴郡主送消息的?”   “我叫……”他顿了片刻,坚定道,“我叫萧回,是晴将军的副将,将军的人马都陷在春归城,我冲出重围,特来给国师送信,国师与魔界殿下会面的地点时期已被仙君知晓,仙君意图一网打尽,请国师速速采取措施!”   “你们是被谁围了?”紫袍国师问他。   “仙君有许多傀儡兵,还将猛虎走兽也都放进城来,敌我不分……”   “既然仙君出手,为何还会让你冲出包围,到我这里送信?”紫袍国师说完,对胧车说道,“燃灯,换神像,告诉他们,撤出相思城,最近谁都不要有动作。”   胧车领命。   萧回愣道:“国师何意?”   “这怕是个局啊……”紫袍国师苦笑道,“我早说过,晴郡主不听指示,是要出大乱的。王都的右卫军将领,是我们的人,我并没有接到他的消息,出兵春归城。因而,你们在春归城遇到的敌军,全是仙人的计谋。你们动作太大,暴露了北上的行踪,仙君以你们为饵,诱出我们这些‘叛军’。”   西楚入主中央后,就对他们的故地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来,这西边,也要有仙君驻守了。   就是不知,他们的神都被封印了,这些仙君,还能撑多久。   “这个平风仙君,有点手段。”国师边塞账本,边称赞。   “平风仙君?”萧回迷茫道,“可当时在城外,我们听到半空报上名号的,不是平风仙君,而是一个叫祝袭的仙人。”   “祝袭?”国师怔了怔,恰好胧车回来,紫袍国师拽住胧车,问道,“你可知祝袭是哪位仙人?”   “白镜修座下都是新入门的仙人,我并不了解。”胧车面无表情道,“但祝袭,听起来,像是那个镇守南边的惜春仙君,但我没听过惜春仙君会傀儡之术。操控傀儡之术的,不是山栀仙君吗?倒是这操纵山虎走兽的法子,像惜春的作风……”   越说,声音越小。   胧车沉默,国师沉默,萧回迷茫。   然后——   “遭了!”国师一拍大腿,抓起萧回,溜得更快了,“这是仙君们联手了!快跑,大家都散开,化整为零,等我消息!!”   急完,他推了胧车一把:“去问问,你们妖,可有办法把这消息,传到上神耳朵里去!”   胧车霸道地碾压着青石板,双脚化轮,飞向半空。   萧回来不及震惊胧车是妖,只抓着国师,生怕他跑了一样,追问他:“上神?哪个上神?”   国师刹住脚,满脸回味,手指贱兮兮戳在萧回肩膀的伤口上,说道:“你们的守护神,琼华回来了。只不过,跟你们这群人差不多,还不成气候。”   萧回愣了许久,忽然想起在王都流浪时,遇到的那个小神婆。   他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忽然就痛哭流涕起来。   “终于……回来了!”   国师被他“恶心”到了,洁癖如他,手指甲尖儿掐着萧回的衣袖,说道:“还有,你送来的那个消息,我拆开看了。”   国师把一张小纸条放在萧回手中。   “晴郡主说了,若是她无法带军马杀出春归城,她的将军之位,就由你来担任,你可以她的名义,代她迎魔界的殿下回人间。”   萧回一怔,抓起纸条速速看了。   晴郡主似交代遗言:“见了魔界的殿下,替我的先人转达一句话。”   ——生生世世效忠大昭,我们,没有食言。   颁玉一个转阵,直接入了春归城。   光芒散后,颁玉与大帐中的中年美妇大眼瞪小眼。   这美妇腿受了伤,很是狼狈,但身上穿的,却是一身轻甲,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弓,看起来还能再战。   美妇愣了会儿,见颁玉仙气飘飘,又突然出现,立刻开弓对准了颁玉,但余光一刮,看见衔苍,就被惑住了。   衔苍道了声麻烦,化出斗篷,盖住了自己。   美妇这才回神,眼睛仍然不肯挪一挪,似乎想再看看他。   颁玉:“嗯,昭人,还是有兵的昭人,那就好办了,一伙儿的。”   晕头转向的小魔君从她怀中探出头来,龙眼与这美妇也对上了。   见到似蛇般细小的龙,那美妇电光火石噼里啪啦,竟然真的联想对了地方。   “魔……龙……魔界?魔尊?”她说出了正确答案,“那你是?”   颁玉:“助你出城的人,现在是何情形?我听着帐外乱纷纷,仙法仙术满城都是,你是招惹到那个平风仙君假素问了?”   美妇多半听不懂,但不妨碍作答:“我们本是要提着楚皇的头,去相思城迎接魔界殿下返归人间。但驻扎此处时,被仙君围攻了,他似乎要把我们罩在这春归城中炼化!都怪我,来之前没打探好消息,以为这王都的仙君,依然是那个不管事的静海仙君。”   “出不去?”   “出不去。”那美妇说道,“我已派麾下副将突围,除了他,没人成功。”   颁玉扬出桃花,道:“不急,待我来找找破绽。”   桃花回到手中,颁玉额角爆出青筋。   “哈哈。”颁玉皮笑肉不笑。   桃花跟她说,此处,已被罩在五岳青冢中。   这五岳青冢,是一种神器,她当年在大荒挖出来的,用来炼天地人神,进了这炉塔,就别想再出去,不管你是仙是人,统统都要在里面等死。   能进,不能出。   她这算是自投罗网了。   颁玉:“我说怎么都急匆匆让我到这春归城,敢情是让我来解决问题的。只是,你们可有想过,这五岳青冢,现在的我,有没有能力解呀?”   桃花们沉默了。   这谁知道,你不都把神魂拿回来了一部分吗?我们以为你能解决的了呢!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   颁玉冲那美妇一笑,轻声说道:“见谅,我先做些私事。”   衔苍听到了,捂着心口,默默退后一步,给她腾出位置。   颁玉笑眯眯扬出那群桃花,在它们争先恐后逃跑之前,徒手撕起桃花来。   “啊!你们骗我进来!!我进来之前你们怎么不说呢?!现在有什么用?!你们还真看得起我!!”   桃花纷纷表示:“你进来前,也没问啊!”   小魔君打了个嗝,尚在迷茫中,见颁玉撕着自己的情魄桃花,吓了一跳,转过头问衔苍:“君父,怎么了?”   衔苍笑得灿烂,慢悠悠回答:“你母亲,被因果坑了。”   因果这种玩意儿,下坑凡人,上坑天神的,坑多了也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剧组勤劳务工,放送早了点。   有看电视仔细的观众朋友发现了一个小细节,颁玉现在用的这个桃花枝,就是衔苍当年送她的那一枝,心血滋养,以爱为基,可辅万物。   简而言之,这玩意,很神,不仅能当剑托,啥都能做,能奶得很!   桃花枝(抱拳):谢谢导演厚爱!   只剩半截的龙骨鞭残骸:(口吐芬芳中) 第68章 【用神】因果业火   颁玉将桃花瓣收进晶玉。   美妇见了, 好奇道:“仙子,你这是什么?”   颁玉兴奋道:“你可知, 我在六界游走这么久,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美妇:“素晴。”   颁玉掐指想算她的来历,瞄了一眼她的魂魄,问:“无姓?”   美妇点头:“本就无姓, 我们这样的出身家世,也谈不上姓氏,故而都是以最后一个字作为后代的姓, 以此方式来传递忠心赤诚。”   “可敬。”颁玉算到了她这一支百年前的起源, “宛平郡主的忠仆。”   “最初都是郡主府上的家仆,郡主殉国后, 我们的先人发誓要为郡主报仇,所以我们有约定,一部分跟着魔尊到魔界去辅佐皇室后人,另一部分,留在故土,守护旧山河。”素晴说道,“家父曾说过,那些年留在这里的,一个背叛的都没有,我家,是唯一传承下来的。”   素晴说完, 失落道:“今天,怕是也要走到头了,希望我那副将萧回见到了魔界的殿下,不忘替我转达……百年来,我们没有忘记,一天都没忘记。只是我,能力不足。”   颁玉听到几声惨叫,撩起大帐,看了一眼。   身中数箭的山虎仍在扑人,素晴缠好肩膀上的伤,拉满了弓,不慌不忙,沉着的送出一箭,射中了猛虎的鼻子。   颁玉:“好箭法。”   素晴年纪不小了,但被颁玉夸赞,仍是红了脸,像少女一样青涩害羞。   “过奖。”素晴语气低落下去,“也只是一般,再好的箭法,我仍是不会用兵,是我辜负了大家,是我让他们陷入死地……”   “你是有些急功冒进了。”颁玉算了后,问道,“原本稳扎稳打,还把队伍给扩大了,怎么突然就朝王都进军了?”   素晴沉默着,没有回答。   颁玉用仙识打探四周,不久之后,她道:“你整军,等我们解决了天上的问题,你们迅速出城去,后面的路,由你们自己决定。”   素晴像是祈求:“我们还有以后吗?”   颁玉:“我呢,最喜欢给溺水的人送上救命稻草。你问,我永远会回答,有。”   任何人都有以后。   “衔苍。”   “嗯。”衔苍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想不出什么解决方法,所以,必须冒险先破,之后看变化再想办法,所以……”   “我会照顾好自己。”衔苍说道,“你无需顾虑我,也无需照顾我的步伐,我会尽量跟上你,护全自己。”   颁玉:“好。”   她掏出暖好鳞片的小魔君,把他放到了素晴手中:“带着他去整军,做好突围准备。”   素晴不知所措地捧着这小龙,与小魔君大眼瞪小眼。   “这?这是?”   “吉祥物。”颁玉转过头一笑,拉着衔苍飞身而起,桃花星辰剑在手,向天顶。   素晴听到吉祥物,立刻懂了。   她:“原来是孩子。”   对于行军之人而言,孩子其实是个麻烦,但她的队伍,把孩子叫吉祥。大家都如此安慰自己,才能心甘情愿带上那些孩子,救护那些孩子,不抛弃他们。   素晴将小魔君缠在脖子上,小魔君盯着她鼓囊囊的澎湃之处,羞了龙,自动将脑袋转向身后,耷拉在她的耳朵上。   要说大小,还是娘亲的更方便一些,也不会让他觉得不好意思。   素晴背起箭筒和大刀,带着小魔君,三步一射杀,十步一砍兽。   小魔君问道:“我看你作战顾前也顾后,十分谨慎有序,按理说,不应该是急功冒进的人。”   素晴自嘲般笑了一声,弓举起,看也不看,射杀了一只猛禽,解救下了一个伤患者。   “晴将军!”那伤患立刻捡起他的刀,跟在素晴身后。   素晴气沉丹田,沉声喊道:“整队,集合!!”   她的身后,渐渐聚起了一支小队,只是大家身上都有伤,全凭硬气在撑。   素晴忽然停住了,她停得太急,小魔君回头去看,只见她垂着头,看着脚边的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刚死不久,身上还穿着轻甲,手指还紧紧握着剑,眼睛瞪得老大。   小魔君仔细一看,惊道:“女孩子?”   她的头盔落在一旁,长发铺在身旁,蘸在血泊中。   素晴闭了闭眼,弯下腰,轻轻将她的眼睛合上。   “都怪我。”   素晴站起身,大喝一声,扔掉空了的箭筒,长弓对准扑来的猛虎,以弓弦绞杀了这只猛虎。   身后的战士们也像她一样,举起长矛大刀,喝的一声,刺入猛虎的身体。   开膛破肚后,从猛虎的肚子里掉出许多断肢,甚至还有个两三岁大小的孩童。   血溅了素晴半边身子,她绞下老虎的头,狠狠掷出去。   “我们的队伍,也有女孩子,虽然不多,但她们的出身都不好,大多从前……从前是花街柳巷……再加上我这个郡主,只是仆从出身。”素晴说,“我只是想让魔界的殿下承认我,承认她们。”   “你在说什么啊?”小魔君不理解人的这种想法,“这支队伍是你的,一直在故土和楚人作战的,也是你们。”   素晴痛苦道:“或许是我们自己……”   “我怕他们会说,他们会说……大昭的女人,只能被拿去祭天,只能做那些贵族门阀的姬妾,她们于大昭又有什么功劳呢?”素晴流下一行清泪,“我只是怕魔界的殿下,魔界的那些真正的大昭人看轻我们。我们拿不出堂堂正正的军功,我只是想带着她们,我只是想给她们,给自己挣个立足之地,堂堂正正的立足之地……”   她收到消息,殿下要来。   她想拿出堂堂正正的军功,献给殿下,告诉殿下,大昭的女子,并不是他们所说,只会被抓被杀,做楚人的姬妾。   “王都守城的沈将军,房中的人是我的妹妹。”素晴笑得凄苦,“我收到了她的绝笔信,小皇帝月初要出城狩猎,沈将军护驾,她会想办法在那天,毒杀了沈将军,这是唯一的机会……”素晴说道,“我只是不想辜负她们,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的努力白费……”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挥师王都。   “我不懂。”小魔君道,“功劳都是你们自己挣的,不过是大小多少的区别罢了,我并未见谁轻视你们,一切都是你自己以为的。”   素晴举起刀,看着挣扎着要复活的虎头,一刀劈下,砍进土中:“是啊……”   小魔君尾巴缠上刀柄,把它拽出来,又说:“魔界的大昭人都很好,我没见过他们轻视过谁,你拿不拿这个军功,你都是堂堂正正的大昭人,至少,是你们一直在坚持,不让世人忘记大昭。”   被士兵们解决掉的猛兽们再次复活。   素晴和她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兵,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这世上许多烦恼,就如这没完没了的食人猛兽。”素晴自言自语道,“生苦,亡苦,奋起苦,挣扎苦!”   她刀刃厮杀而过,血光飞溅。   “何处有出路?何处是尽头?何处得安宁?”素晴脸上滴淌着血。   她苦笑着,似哭声,也似笑声:“我们可真可笑啊……是我的错,轻视她们,轻视我的,就是我。”   小魔君甩了甩脑袋上的血,说道:“有时候,你们确实需要寄希望于天。”   说罢,小魔君仰天大叫:“娘亲!!!”   快把这无情天捅穿,护佑你的苍生吧!   颁玉擦掉唇边的血线,吃吃笑了起来。   她眼前,站着两个仙君。   “他瞎起什么名字。”颁玉道,“你们现在的名字,一个都不好听,我记不住。”   明明,这两个仙君,身上散发着她熟悉的气息,可一个个都让她感到陌生。   被白镜修揉碎的魂魄,被白镜修再次捏合的新魂魄,如同傀儡般,可怕的只效忠他。   “他这种做法……”颁玉隐隐感到熟悉,“倒是像我的一个故人。”   两个仙君不言不语,微笑看着她。   “此处是五岳青冢。”山栀仙君柔柔说道,“用法嘛,想来上仙是知道的。”   他礼貌一拂袖,半空中拔起五座山峰,从低到高,最高的那座,直通五岳青冢外。   “赢者,五岳之主。”山栀仙君轻柔介绍道,“败者,此处,就是她的青山冢。”   言罢,山栀仙君与祝袭仙君飞身向次高峰飞去。   五岳青冢。   对于凡人而言,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进来,乖乖做炉渣就好。   对于仙人,越是品阶高,就越是煎熬。   五岳会在半空中现出险峰,按照高度,一个个打过去,就像练蛊一样,决出蛊王,之后,五岳青冢会将这些修为仙法全部吸收炼化。   颁玉心累道:“这玩意,我挖出来后,除了炼自己心魔,就没敢再用过,没想到……竟然被白镜修分给了这些小傀儡,还造出了如此变态的规则。果然是,后事没交代好,死都死不心净啊!”   衔苍解开斗篷,扔进风中。   “莫要顾虑我,我自会配合你。”   “你就这么自信,你我有这种默契?”颁玉笑问。   衔苍点了点头,对她微微一笑。   两个仙君已在最高峰两旁依次站定。   “意思是,我们破了这炉子,就要夺那个最高峰?”   “按他们的规则,不错。”衔苍如此回答。   颁玉手中光芒乍起:“明白了,我们先去试试难度。”   她找了个闷葫芦,祝袭仙君,二话不说,提剑向祝袭刺去。   衔苍与她牵手,另一只手上,提着随流剑。   祝袭手做结,淡定张眼,星辰日月在手,星辰阵起。   颁玉见此阵,目露心疼,急忙撤回身,旋身而走,落在最矮的那个山峰上,长发在风中翻飞。   “该死。”颁玉骂道,“白镜修!!”   星辰阵,她只传给了衔苍和一位叫小星星的仙徒。   小星星胖乎乎的,不爱说话,像个呆傻的,天天就知看书,却从不出声。她看出他是个阵法天才,领他进门,又将星河漫天赠予他。   他从不练杀伐道,而是一头扎进阵法大道,离金仙只差一步。   他不怎么出关,但每次她要找他,那胖乎乎的小星星都会聚满身星光,回赠给她。   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竟然被融了!!   “白镜修啊白镜修……”颁玉气道,“这个逆徒。”   实话说,白镜修进门时,她已修上了无情道,要说师父也很勉强,拜师虽是她说的,但也是衔苍带着白镜修对着无知无觉的她磕了三个头。   为什么收白镜修,她现在已记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在混沌中,心知东海飘来的是她的徒弟,必须要收,故而出关,将那婴儿捡来,扔给了衔苍。   是衔苍把他带大,又带着懂事的白镜修,对着打坐悟道如神像的她拜了师,百年内,她指点白镜修的次数,屈指可数。   颁玉:“唉……”   她记不起具体的,但她现在,似乎明白了点其中的因果关联。   她怕又是被因果坑了吧。   颁玉无奈看着这天,手指一竖,骂道:“魂淡,你等着,咱俩的账,早晚要算!”   作者有话要说:  白镜修的事,她得等神魂集齐了才能明白因果。   不过现在,她确实联想到了一个人。 第69章 【用神】烈龙难吻   小魔君一声龙吼, 穿云而来。   颁玉震了一震,笑起来道:“这还是头一次呢。”   娘亲喊的这么用力, 岂能不应。   颁玉将桃花剑放在手腕上旋了几旋, 甩手抛下。   与此同时,她双手结阵,沉声低喝:“洽!”   紫光大阵结网而去,与桃花剑一起从天而降, 没入土地中后,桃花剑拔地而生,巨大的屏障隔开了天地。   “绝地天通?”祝袭仙君终于开口了。   绝地天通, 隔绝天对地的御控。   这样一来, 地面上的那些猛兽应该不会再生。神仙斗神仙的,凡人忙凡人的。   祝袭仙君缓缓抬头, 遥遥看向颁玉:“好术法,竟能想出此法断我的御术。”   颁玉听出了他的声音,是她最得意的那个女弟子,灵瑶。   原来如此,这个傀儡仙君的主魂是灵瑶的。   灵瑶悟的是御术,御男御女,御仙御魔,就是御万物也不在话下。   衔苍显然也听出了灵瑶的声音,他抬头看向祝袭仙君,依然是陌生的面孔。   “可恨。”颁玉说道。   话音还未落,手中一沉, 衔苍把随流放在了颁玉手中。   “将就着用。”衔苍说道。   颁玉推给他:“不必。”   她看着两位昔日的徒弟,说道:“试探之后,我就知道,强攻已是不行。”   她并非全魂,修为也是现学现用,在规则之内,根本无法通过斗法来突破。   颁玉又道:“神也应该有神的样子。”   衔苍笑问:“神应该是什么样子?”   颁玉哈哈一笑,席地而坐。   山栀仙君一呆,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拖字诀,不管用。”   颁玉才不搭理他。   她闭上眼睛,放出仙识,横扫五岳青冢,似乎在寻找什么。   “神……”颁玉忽然开口,“是制定规则,规划万物的,可从不会服从他人的规则。”   颁玉睁眼,指着那最高的山峰:“破了它,才能出去?登上最高的,才能破了此局?哈哈哈哈,笑话!!”   “外面的天地是我的,你还敢在我的规则下,再定天地?!”颁玉一手指空,天地之间肃然直立,真真顶天立地。   她道:“劈了它!”   九天之上,忽然传来雷声。   山栀仙君和祝袭全都抬头向空中望去。   颁玉趁机拽着衔苍,一手拍阵,隐匿了身形。   自然,她又不是完魂,又怎能操纵天地降下雷来从外面劈开丹炉呢?哈哈,不过都是幌子罢了。   她刚刚用仙识找到了关窍。   衔苍眼前景色一晃,已是另一番风景。   他们站在一处阴暗的峡谷中,两旁全是陡崖。   衔苍好笑道:“敢问威武智慧的颁玉上神,此处是?”   “你少取笑我。”颁玉笑道,“我的确不会服从他们的规则,制定规则的人,你永远无法取胜,神一旦陷入规则之下,也会被制衡,知道为何虎落平原被犬欺吗?不过别担心,我不是逃跑,我已看出了这方五岳青冢是在谁手中掌控着。”   “祝袭。”   “对。”颁玉敲了敲左手边的陡崖,说道,“此处是我心魔的安眠处。”   “所以?”   “我来告诉你一个道理。”颁玉说道,“我呢,有个习惯。”   她竖起手指,戳了戳衔苍的胸口。   “喜欢囤一些新奇玩意儿。”   “这我知道。”衔苍点头。   琼华寂寞得很,所以她很喜欢在六界闲逛,到处翻找一些新奇的器物,有时找不到,就会自己琢磨造一个。   “而我每找到一个新奇的玩意儿,把玩之后,就会……”   她这么一顿,衔苍的耳朵尖忽然又变红了。   他联想到了不太清心寡欲的地方。   琼华喜收集各种各样的器具,把玩之后,就会盖章印戳,起名字。   颁玉没注意到身边这个魔物又跑了神,她拽着袖子,拂去了山壁上沉积的灰尘。   两个字符暴露在二人眼前。   “……把玩之后,我就会给他们起名字。”颁玉指着这两个刻在山崖隐秘处的两个字,说道,“名字就是我的智慧造物,是天地给这世界万物最简单的命名和认主,我起了名字,这东西就是我的。”   衔苍眯眼仔细看了,念出了这两个字:“业解。”   “五岳青冢只是用来让你们认识它能力的名字,就如我若把你介绍给凡人,就会说,这位是魔界魔尊,或是苍龙或是仙尊,这就与我给你的名字不同。”   “我懂。”衔苍点头。   颁玉说道:“业解才是它真正的名字,而找到它的名字,就能真正的唤醒它,这样,规则就变了。打个比方的话,我写了本心经,把那本心经给你,你转赠给儿子,那个小迷糊呢,又把那本心经弄丢了,被什么山栀仙君捡去,在书皮上写上他的名字,那么,这本书是谁的?”   “你的。”   颁玉微微一笑:“不管辗转多少世,这天下,有什么东西,不是我的呢?”   她敲了敲“业解”二字。   “既然是我的,那规则,也应该听从主人的。”   山缓缓震动。   颁玉道:“那些趁我睡着,私自套的小规则,也该改改了。”   落石滚滚而下,刹那间,炉中天地似是苏醒过来。   衔苍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如同从天而来。   衔苍一愣:“是……你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琼华的声音。   颁玉道:“我记得,我用过一次,是拿来炼心魔解药的。”   “你……真的有心魔?”   “这天下,谁无心魔?”颁玉笑牵衔苍的手,拉他遁走,浮于半空的光之川上,随着光芒的波涛缓缓流向高处。   “只是,我也忘了这里的心魔是关于什么的心魔。”颁玉结阵,挡住这半空中的五岳苏醒后的起床气。   两个仙君被五岳的“起床气”搞的很是狼狈。   这方丹炉自己苏醒,人定的决斗规则已然崩溃,这下,两位仙君也被关入了丹炉中,不知道出路。   山栀仙君急道:“怎么回事?”   “法器失控了。”祝袭说道。   颁玉拉着衔苍,如看戏般安然坐下,结好阵,说道:“要想出去,就要服从它原本的规则。”   衔苍问道:“五岳青冢真正的规则,是什么?”   “渡业。”颁玉说完,眉心晶玉蓦然变红,血红色的精魄如同染上了业火,衔苍吓了一跳,紧紧拉住颁玉的手。   颁玉说道:“用我的心魔,吞噬他们。”   她垂下头,从半空悬浮的五岳中苏醒的琼华心魔缓缓从她身后燃起艳红色业火。   衔苍还在怔愣,忽然一阵困意霸道袭来,将他也拽入了琼华留在五岳青冢的心魔中。   再睁开眼,眼前是灰蒙蒙一片的大荒。   衔苍知道,自己这是在琼华的心魔中。他镇定下来后,环顾了四周。   什么都没有。   衔苍拨开云雾,一步步向前走,心中忽然响起颁玉的声音:“定心,来找我,不要停下脚步,不要拐路,也不要搭理你遇到的琼华。”   “我知道。”衔苍点头。   迷失在他人的心魔内,不被缠死的办法,就是找到主人,随她一起出去。   衔苍稳住脚步,朝着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多出一片湛蓝色的湖泊,他看到悠悠神影,如同惊鸿,在水面上疾跃,步伐轻盈,荡起一层层涟漪。   衔苍深吸口气,坚定踏上湖面。   果然,只要他不被迷惑,脚下就一直有路。   只是……   琼华离他越来越近,已经闯进了他的余光。   月光湖面下,琼华如同少年初见时那般惊艳。   衔苍微微一个分神,脚下的路突然分崩离析,他跌入湖水中,如同谪仙坠入情湖。   琼华像一只水鸟,轻盈飘来,伸出披轻纱的皓腕,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将他从湖中捞起,眼神迷离。   “衔苍。”   衔苍对上她的眼睛,看到那双血红色,懵了魔雾的眼睛,狠狠愣住。   是心魔,他面前的,是她留下的那心魔!!   仙心不在,他体内的魔物被琼华留下的心魔勾起,蠢蠢欲动。   衔苍闭上眼。   可那心魔的气息越来越近,无比勾魂。   衔苍心中一惊,血如突然冻结一般。   她那时留下的心魔,竟然是……   无方欲魔!   她抽离的神欲都在这里!   怪不得要放在这厉害的丹炉中炼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心魔还活着,心魔的业火还在灼烧。   衔苍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抽身撤离。   琼华歪头笑了起来,身法轻盈如同鬼魅,与他在湖面上追逐。   她把他当作了猎物,她在陪他嬉戏。   衔苍手中随流剑已现,又是一晃,随流不见了。   衔苍微微张口,舌尖现出随流的剑意。   原来他将随流的利刃剑气衔在了口中。   琼华的心魔乃她全盛时期抽离的,又是神欲,万年都未炼化,自然不同小觑。   玩腻了,心魔甩出水袖,将衔苍缠住,拽到身前。   衔苍紧闭着眼,衔着随流的剑意,只等心魔讨他唇齿时,将这剑意送出,换逃走的时间。   心魔缠了上来,笑吟吟要占有眼前的美貌苍龙。   衔苍的剑意在舌尖出含着,为不受惑,再撩拨都不睁眼睛看她。   靠近了……   一阵水破之声乍起,衔苍坠入湖底。   颁玉挥手驱散心魔幻影后,叹息一声,跳下湖,捞衔苍起来。   衔苍脸色煞白,意识模糊。   按理说,外界的情况是,她与衔苍一直手牵手寸步不离,因而在心魔内,也不应该会有离得远停跳昏厥的情况出现。   但颁玉拍不醒他,担心他在这心魔中失了神魂,立刻俯下身去,给他渡了口魂息。   只听哎呦一声。   颁玉起身,一摸自己的嘴,满手鲜血。   “……”颁玉被衔苍口中含的那缕剑意蜇伤,挑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烈,刺得很。”   衔苍缓缓睁开眼,长睫委委屈屈倦倦耷拉着。   “颁玉。”   “嗯,是我。”颁玉满嘴血点头,“我以为这种明知是假的心魔,对你而言没有难度。你说,本神是该欣慰你对我的痴心好呢,还是该嫌你渎神的念头太重?”   衔苍微微笑了起来,抬起手抹去她唇边的血,坐起身,轻轻吻了上去。   这次,轻轻柔柔。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我被自家夫君扎了嘴。   是,您是烈龙,烈得很,名副其实的扎嘴难啃。 第70章 【用神】堕神   衔苍吮去了她口中的血, 魔气张牙舞爪,就像一条魔龙,炸开了鳞片。   颁玉顺毛, 拉出他的尾巴抱在怀里安抚。   衔苍一寸寸收回尾巴,也收回躁动不安的魔气。   “抱歉……”   “又来?”颁玉十分不喜他几句一道歉的毛病。   “我什么都帮不上, 又给你添乱。”衔苍很是有自知之明, 他垂头看着自己的这身跟琉璃似的脆皮, 说道,“还被你发现这等丑态。”   “诶!怎么能叫丑态呢。”颁玉捧着美龙的脸, 说道,“你美的让人念念不忘,就是狼狈时,也只是换了种风味罢了,我可从没说过你丑。”   衔苍拍开她的手,拿出随流剑, 轻轻拍了下剑柄。   颁玉吐出舌头看了看,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她道:“每到这个时候,用处最大的, 就是龙涎了。”   衔苍转过身去不看她,显然是被她逗弄羞了。   心魔再次从湖底诞生,如皓月坠星湖,溅起灿灿星光,随着柔美的波浪缓缓聚成琼华的身形, 又缓缓张开眼。   颁玉吹了声口哨。   “果然比我有神姿。”   高洁又浑身充满诱惑的神明心魔。   颁玉看着这半是神半是魔的东西,若有所思。   衔苍听到她的话,转头看了心魔一眼,又与颁玉比较了。   认真比较之后,衔苍说:“她只是承你神欲的虚影,不及你万分之一真实。”   他说罢,拉起了颁玉的手,还十指相扣。   颁玉一激,回神道:“我刚刚忽然悟出一个道理。”   “嗯?”   “创世之初,我们四个,也和这六界一样,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指的是?”   “似人似魔,也有狡黠,也有欲`望,而且并不急于否认它们,所有的,好与坏,都在我们身上流动着。”颁玉说道,“慢慢的,有了六界,有了人,有了规则,规则本是神代天地来规范苍生的,却不料,日复一日,又被人用来束缚上神。”   颁玉的话点到为止,衔苍却听明白了。   神赐予人一切,又分了善恶好坏,给了他们规则,用来束缚他们的行为。可时日久了,人信仰的神却越来越完美高洁,不得已,神也被这层规则束缚,渐渐地变成了苍生心中,没有人间烟火,没有喜怒哀乐的神像。   众生常道,苍天无情。   “若是为神……”颁玉伸出手,摸上了那心魔的脸。   心魔亲昵地拥抱她,飞舞的水纹披帛缠住了颁玉。   “为神,即是这天地。”颁玉道,“这天地,应包含万物,有情也应有欲,持仙心也应存魔欲。”   说罢,颁玉环抱住心魔,说道:“久等了。”   它是休眠万年的心魔,历经万年的磨炼,早已磨去了执拗锐利的锋刃,留下的,是淬炼万年的心欲,单纯如初。   心魔吻上颁玉眉心的桃花晶玉,碎为一缕艳色神魄,绵绵入桃花石。   颁玉再睁开眼,这桃花身,变得更加真实。   衔苍冷冷看着她,看她那纯净的仙气中混杂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魔气,这却让她更像一个真实生长于六界的人。   “颁玉……”   “叫对了。”颁玉歪过头,眨了下眼。   是,她比从前真实了,像历经人情世故后,返璞归真的少女。   颁玉笑眯眯问道:“现在的我,像什么?”   衔苍张了张嘴,说:“……破茧。”   颁玉哈哈笑了起来。   她牵着衔苍的手,也是十指相扣。   “那还早,不过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颁玉说道,“神的宿命并非在无情天道上,因为天道从来没有无情之说,多年来我们追求的,全是假象。”   神是创造规则的,他们从前追求的无情天道,是沧桑之后,被自己定下的规则蒙蔽后走上的错路,那路,本就不存在。   “原来如此。”颁玉自言自语道,“我要走的,并非回头路,而是新的开始。”   神也是一个循环,看似回归最初,实际是新生。   “大彻大悟后,方知天地真谛。”颁玉看向衔苍,微微颔首,“多谢,是你让我有次机会顿悟。”   衔苍看着她越来越像他初见时的琼华,又比那时的琼华更鲜活,更完整,他心中百味杂陈,慢慢松开了手。   颁玉现在敏锐的似“鬼”,衔苍一个动作,一个蹙眉,一个垂眸,她就知他心中所想。   “你莫要妄自菲薄,不是什么好习惯。”颁玉说道。   衔苍轻轻摇头。   他只是觉得,他想要与他的神并肩,可却始终不能。   颁玉会越来越趋近于从前的琼华,甚至比琼华还要……   他的卑微,并非是因琼华,而是来自于他自己。   颁玉握住他冰冷的指尖,笑道:“若要让我评价你,我会送你四个字,衔苍。”   她看着衔苍的眼睛,慢慢开口:“至情至性。”   若非有你,这世间已无我,我踏上不存在的错路,你虽也看不透,却在极力挽留。   “衔苍,你是这天地唯一。”颁玉道,“我越发觉得,这并非我的神劫,而是你的劫。”   衔苍望向四面茫茫的湖水,一望无际,就如他现在的心绪,无来由又无去处。   颁玉说道:“你要看我的心魔吗?”   衔苍一愣。   颁玉手掌轻轻放在他的额头,说道:“我会给你看,你最初认识的那个琼华。”   细雨濛濛。   九重天上,衔苍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和琼华。   刚刚脱了妖骨,将骨鞭缠在腰上,一身烫目红衣的自己坐在八方殿前,等着琼华出关。   吱呀一声,大殿门开启。   红衣少年转过头,长发拖在星阶之上,星光缀满发。   “过来。”琼华向他招手。   红衣少年笑了一笑,星眸中光芒璀璨。   琼华素手放在他的心口,微微启唇:“让我看看,你心中在想什么。”   “缠你。”红衣少年直言道。   一旁观看的衔苍扶额。   琼华笑声好听,回荡在九重天上,她道:“你的杀伐之罪,已用妖身抵偿。心中的魔债,你打算用什么来偿?”   “你!”红衣少年金眸闪烁。   “哈哈哈哈……”琼华曲起手,弹在少年的眉心,“有意思,你便留在我身边吧。”   红衣少年每日都会坐在八方殿前等她,只要她开门,他就会说:“缠你。”   后来见琼华不理会他,他便换了说法:“万物之神在上,如此,就让上神缠我,这总可以吧?”   再后来,他也不跟琼华啰嗦,见了琼华,直接动手。   当然,等他屁股的只有门外的星阶。   每次,琼华都会绑了他的筋骨手脚,提着他的尾巴,将他抛出八方殿,摔在星阶上。   再后来,就是雪山那一次,琼华不再给他松绑,而是日夜束缚着他。   起初,她就待在八方殿悟天地道理,哪里也不去,红衣少年就睡在她的身边,喜欢了,就听她讲,不喜欢了,打了个哈欠,就能入梦。   一日,红衣少年刚刚入梦,琼华就睁开了眼,眼神疑惑,缓缓转过头去,看着枕在她膝头的红衣少年。   已不能叫少年了,他长大了。   琼华的手指缠着他的青丝发尾,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   “奇怪。”   奇怪,她早已剥离的神欲,为何再次冒头,且越来越强烈?   他像一簇火,迟早要烧进她的心。   她俯下身去,轻轻吻在这红衣少年的发上,看呆了一旁的衔苍。   “还有这事……”   颁玉忽然出现,蹲在衔苍身边,说道:“嗯,有这事,而且……”   而且,睡梦中的红衣少年似乎感觉到了琼华的心境变化,微微一挣动,化出一条龙影,缠上了琼华,将龙首搁在她的胸前,熟熟睡去,只剩尾巴,一下一下,撩拨着上神。   琼华愣愣坐着,抬起手,按住心口,蹙眉。   她在疑惑。   至此之后,连续百年,每晚如此。   琼华再也坐不住了,她第一次有了焦躁的感觉。   她抛下红衣少年,四处散心,收徒。   渐渐地,她把这八方殿塞满了人,有了事情分心,她就不会再去思索这收不服的少年。   可效果并不理想,她想通了所有,唯独看向那已经成长为出色男子的红衣人时,什么都想不通。   她的神欲回来了,且变成了纠缠不休的心魔,就像每晚会纠缠上身的苍龙一样。   琼华把他拎到八方殿外,让他在星阶上吹冷风。   可没过多久,琼华就忍不住开门去看他。   他醒了,躺在星阶之上,枕着他那散满阶的青丝,红色的衣带在风中飘着,双眸中依然是不灭的火。   “劫……”   这是天地给她的劫吧?   琼华抬手一张安魂符,蒙上了他的双眼,红衣人慢慢陷入沉睡,看到他眸中的火,琼华却并没有平静下来。   她的唇印上了他的眉心。   颁玉在一旁鼓起掌来。   “我就知道!”她用手肘戳了一下震惊到石化的衔苍,“如何,你魅力大吧!”   衔苍对此一无所知,他的魂儿都要被眼前看到的震飞了。   琼华!!   不是他先渎神!!而是琼华先向他下的手!!   衔苍转过身去,不再看那画面,仍是满脸震惊。   颁玉津津有味的看,边看还边解说:“这心魔太重了,怪不得不敢让你看呢,不然不就把你吓到了,哎唷,这是把你全摸遍了……”   高高在上,冷漠又高洁的琼华神,竟然没能消弭心魔,而是屈服于心魔的控制,做了一晚堕落神。   衔苍慢慢回头,看着琼华吻着怀中的红衣人落泪,他皱着眉,轻声道:“做神……太寂寞了。”   颁玉听见后,笑了出来。   “嗯,陷入错路,寂寞已是最轻的惩罚。”   琼华默念口诀,祭出了五岳青冢。   颁玉:“要的就是这个!”   口诀!   果然,她的思路没错!   琼华忍痛将心魔抽离,放入五岳青冢中。   杀伐之气冲天动地,她却嫌不够,又加了几重煞。   颁玉牢牢记下,合掌道:“感谢,我终于想起来了!”   衔苍愣愣看着,看到天亮后,已剥去心魔的琼华,冷着脸砸碎了殿前的星阶。   他记了起来。   那天他看着琼华碎八方殿的星阶,不知为何,莫名想哭,许久只流下一滴泪,那时,他才意识到,他已长成。   该成熟了。   若是所求不得,那就藏起它,化为陪伴吧。   看完心魔,颁玉与衔苍回到第一重心魔中,颁玉念了解咒,带着衔苍挣脱而出。   那两个仙君还迷失在无垠的魔障中。   颁玉见衔苍还在怔愣,曲起手指,轻轻弹在他眉心。   衔苍慢慢捂住头,转过头,呆呆看着颁玉。   颁玉说:“这么看来,还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做个堕落神最自在,想亵渎就渎了。”   她说罢,一口吻上衔苍的嘴。   衔苍:“你不怕心魔再……”   颁玉指着心口,说道:“食万物,生百情,有情无欲皆是空,空则生魔,魔出,堵则盛,疏则为我所驱。”   衔苍:“你……”   颁玉认真点头道:“并非糊弄你,我已明白了,神要走的大道,是六界百态众生一起走的混沌道,万物众生,七情六欲,都在其中。”   “这天地,从不是无情无欲。”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也就是说,以前我以为剧本是,只要你无情无欲,就能做天上地下最牛掰的神,衔苍是你的劫,用来考验你的,你要经受住考验呀!现在才发现,放屁,剧本写的明明是,快活吧!这他娘的才是六界人间,这才是你的大道!! 第71章 【用神】那个神   衔苍这个天地唯一通透过度, 悟性极高,聪明机灵又美貌的龙,如今变成了呆龙。   他一想到是琼华先下的手, 他就发愣,末了, 再病恹恹蹙着眉, 叹一声:“怎么可能。”   是啊, 怎么可能!   不一直都是他,心存不轨, 想要渎神亵神,怎么……   怎么那心魔给他看的,反而是琼华把他给搞昏睡了,对他上下其手,占尽便宜呢?   摸就摸吧,摸完了, 怎么也不告诉他, 剥掉心魔就正经做起神来了?   他无法接受。   一直是他, 一直是他撩拨,是他费尽心机, 是他单方面,想要得到她,对她痴心妄想才是!   这天地,这天地怎会对他如此仁慈?   琼华对他……动过神欲。   衔苍冷静了会儿,心中反复安慰自己:“是我当时太张扬狂傲, 是我勾的她,那并非动情,那只是勾起了她的神欲罢了。”   这种安慰根本没用!!   于是,衔苍神情悲戚哀怨,巴巴看着颁玉。   他本以为琼华从认识他起,就已经没了欲`望,不会动情,原来,他看到的,只是神想让他看到的,原来,是琼华藏起了她的这一面,让他以为,上神接近于天,不会和他们这样的生灵一样,拥有七情六欲。   他错了。   天地自诞生之初,就有情,无情怎会孕育出这苍生万物?   神也和凡人一样,都在这时光沧海中循环往生罢了。   颁玉逗了他几次,见这龙还是呆愣愣地重复着“怎么可能”,一会儿哀怨一会儿顿悟的表情。   颁玉也不再打扰他的“顿悟”,拉着他的手,自顾自翻起两个呆瓜仙君的乾坤囊。   “啊!我的千古一帝!啊!我的渡业绫!啊!!我的轮回镜!”   她坐在地上,把二位仙君的乾坤囊掏了个底朝天,紧接着,一样一样装回了自己的口袋。   “拿回去给辞吾。”颁玉说,“那孩子的乾坤袋里倒出来的全是一些小石子,与他俩一比较,简直是天上地下。”   颁玉这就没收了二位仙君所有的宝贝。   衔苍也总算是定下心来,蹲在一旁,乖乖看着她给二位仙君搜身。   颁玉放出一缕微弱的神识,试着拽了拽两位仙徒的本魂。   神识进入魂魄之后,颁玉就立刻撤了回来。   衔苍问道:“如何,可还有救?”   颁玉冷静了片刻,答:“难说,繁琐复杂,又缠得霸道,鸡鸭鱼虫妖魔鬼怪,统统都有,他们的本魂仅有一掌大小,如同九连环,把仙魂包裹在中心,我如果硬扯,仙魂势必会碎。”   衔苍咬破手指,血线召唤出悠悠。   “我来试着安魂,请上神再试试。”他唇边染血,雪肤含艳,轻轻说道。   颁玉看愣了,问他:“好好的喊它出来,你咬手指干什么?”   “悠悠若是感到不安全,就必须用这种方式强行唤出。”衔苍道,“此处是五岳青冢内,它不愿化光而出也情有可原。”   “既然害怕,安魂,能行吗?”   “它是你给的,只要你在,它就可安魂。”衔苍答。   颁玉:“也不能让你的血白流,如此,我来一试。”颁玉坐下来,也咬破手指,在眉心的桃花晶玉中滴上一滴血,双手画结,猛地一合掌,道:“唤!”   桃花晶玉中析出一线神魂,犹如一滴水落入湖面,平静的被二位仙君的身体接纳。   神魂进去后,像一截鱼线,亮着钩子,寻找着她要唤醒的两个仙徒。   衔苍拨弄着悠悠,发出袅袅弦声,涤荡进魂魄,化为一只龙爪,霸气拍在乱魂之中。   顿时,像地狱炉火煮万鬼般的杂乱魂魄停止了呼号。   颁玉的神魂趁这片刻宁静,勾出了两个残破的仙魂。   两片仙魂飘出,颁玉扬起桃花瓣接住,桃花温柔托着单薄的两片仙魂飘落至颁玉的手心。   颁玉睁开眼睛,问道:“告诉我,你们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两个仙魂悠悠飘荡起来,两缕柔和的红芒飘入颁玉的桃花晶玉。   颁玉刚要一探究竟,忽然瞥见衔苍乖巧坐在一旁等着,她想到从前,自己就让他这般等待,如今她心境有了变化,若是还像从前那般混蛋,就说不过去了。   颁玉:“要与我同看吗?”   衔苍显然是没想到颁玉会这么说,他脸上添了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颁玉伸出手指,先在自己的眉心画了符。   这之后,她濡了自己的手指尖,拉过衔苍,在他的眉心也画了个共游符。   衔苍耳朵尖再次变成桃花色,他咳了几声,雪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颁玉带着他,一同入了仙魂。   残破的仙魂支撑不了多久,只能给他们看最关键的。   二人刚一进去,真相就劈头盖脸,似狂风,瞬间扫过。   这之后,颁玉和衔苍就已被仙魂推了出去。   衔苍再看时,面前的残魂碎成粉末,飘落在地,如同脚边的尘土。   衔苍愣愣道:“池星,灵瑶……”   琼华最上心的两个仙徒。   颁玉睁开眼,神情严肃。   衔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颁玉说道:“毁世。”   衔苍:“那是什么?”   颁玉好久没说话。   她拉着衔苍站起来,桃花葬两个仙徒的魂土。   颁玉低头看着飘飘洒洒的桃花冢,说道:“衔苍,上古四神,我并未对你说多少,因而你也不了解。实际上,我们四个,唯有我不是战神,其余的,无论是一川还是炎阳,都是征战四方的战神。”   “从前……你们都与什么作战?”   “从前,这天地是混沌不清的,混沌之中有庞大的魔族,极其阴煞。炎阳他们到四方净魔,我则坐守中央神台,撑着天地,让天与地逐渐分离。”   衔苍忽然一怔,问道:“炎阳一川,我都知道……颁玉,西楚的创世神,叫什么?”   颁玉不语。   衔苍:“为何大家都想不起他的名字,而你也不提?”   “名字,是最重要的召唤法则。”颁玉笑道,“我提炎阳和一川,是因为他们已经消失,不会回来。而西楚的创世神,我现在,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和我一样,已在天地之中诞生,故而,我不提。”   “明白了。”衔苍遵守规则,“你用楚神替代他的名字吧。”   “炎阳和一川,战而有序,并不像他。楚神不出手还好,他只要一出手,便毁天灭地。我们想看天地分离之后,清浊分明之景,因而,都过于心急了,放任他出手诛魔……抱歉,神魂没有回来完全,有些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用起神力时,就像在灵瑶和池星的仙魂中看到的那样。”   一旦出手,天地为之所用,轻轻一拂袖,万仙皆碎。   他根本不会收敛自己的力量。   “你是说他,有可能已经……”   “有可能。”颁玉猜道,“我那天看到白镜修,就已有了怀疑。”   “……夺舍?”衔苍轻轻问。   “我试过白镜修。”在衔苍震惊的表情中,颁玉淡定说道,“那次交手,我探过他的魂魄。”   还能如何说?神果然与他们不同,她那时那般凶险,还能在交手中,铤而走险,探白镜修的魂。   “魂魄还是白镜修的。”颁玉说道,“但他给我的感觉,真的很熟悉。”   衔苍已经开始瞎说了:“转世?”   颁玉笑了起来:“神怎会有转世?”   真正的陨落,身体和魂魄会碎成轻沙,归于天地,化为万物,化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颁玉说:“一川和炎阳是在我眼前化灰的,我看着他们一个归于山川河流,一个如同烈火灰烬,飘向大地。”   “那……那个神呢?”   颁玉摇头:“不清楚,我记不起来他如何陨落了,但他是最先陨落的,是我们送走的他。”   颁玉说完,啧了一声,双手一合,念起了开炉咒。   轰隆一声,五岳青冢越化越小,回到她手中。   颁玉塞进乾坤袋,说道:“要记忆,就必须寻到其余的魂魄。”   她像撒暗器一般,挥手将桃花撒出去。   回身一看,春归城中郁郁葱葱,古树庞大的根茎破土盘结,枝繁叶茂,遮蔽了整个春归城。   颁玉嗅了嗅这个古树的味道,说道:“你儿子也怎么不会用修为。”   衔苍望着塞满眼睛的绿色,重重叹了口气。   不必问他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恐怕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小魔君情急之中,召唤出了这些树木抵挡。   当然,看这阵势,还真不负了春归城的名字,真有些像春天猛地来了,大地上的绿色,全都一股脑疯长。   颁玉:“叫你儿子。”   衔苍咳嗽了起来。   颁玉:“好吧,我来叫。”   她捏出一张符箓,大写上辞吾两个字,施了法,抛向眼前的茂密树林。   “辞吾——”   巨大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春归城。   三遍之后,远处的枝叶窸窸窣窣响动起来。   小魔君从茂密的树叶中钻出来,一只脚还被藤蔓缠着,呱唧呱唧打着滚,一路滚到了颁玉脚边,抬起头,满脸泪水。   “君父!”看来孩子还是跟爹亲。   没办法,把他奶长大的是父亲。   小魔君抱着衔苍的脚呜呜哭了起来:“我、我一时没控制住……”   他也很害怕,猛兽最后的袭击很是猛烈,他给那晴将军挡了一口,受了伤。所以,当老虎再扑上来时,他想让旁边的树变壮硕些,抵挡住那猛虎的撕咬,哪知他一个口令下去,整座城的花草树木都疯了,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树木从地底下钻出来,把石板地都给撑裂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根本控制不住。   “那些人呢?”颁玉问。   小魔君说:“都在里头。”   衔苍把小魔君抱起来,扯出悠悠,一针一线帮他缝合伤口。   小魔君神血在身,被悠悠安抚后,愈合神速。   颁玉说道:“让他们趁此机会,速速撤离吧。”   颁玉回过身,看向王城。   “这么大动静,王都的那个,不会不知。”   接下来,就是素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导演没啥话说,拍片辛苦,拍完就准备补觉去,太困了。祝明天考研的姑娘们一切顺利,超常发挥~ 第72章 【用神】大魔   颁玉站在王都城门外, 仰望着天。   原来,他们已经在五岳青冢里待了三日。   还好她忍不住,一直有给衔苍渡魂息, 这是颁玉弄清楚时间后,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   出来后,看天色,又是临近黄昏, 而宫城上的天空, 已呈现出黑紫色。   颁玉知道, 素问要来了。   小魔君不惧也不怂, 身上的神血气息越发清晰,十分招摇显摆。   现在, 有眼睛的,恐怕都能看出他是上神的孩子。   小魔君问道:“你想到怎么对付素问了吗?”   颁玉不慌不忙掏出了乾坤袋, 抖出了一堆宝贝。   小魔君激动龙吼:“哇——”   颁玉:“到时候, 你就看我怎么用吧!”   小魔君家教甚好,就是好奇,也谨记父亲教诲,这些能力未知的神器仙器,他一概不上手碰,只退后几步指着颁玉问。   “都是你的?哪弄来的?”   “送走了那两个可怜的孩子。”颁玉说道, “这些都是我没收的。”   “是你的?”   “是我的。”颁玉点头。   小魔君佩服道:“果然做神就是好,天底下无论什么,都是你的。”   颁玉哈哈笑了起来:“是啊, 无论什么都是我的,所以众生的苦与乐,我都无法置之不理,他们喜,则我喜,他们得安宁则我得安宁,他们愁……也是我的愁。”   素问的气息近了,但却不见踪影。   只有罗盘祭出天空,铮铮响动,肆意旋转着。   这是素问的武器。   小魔君已经不怕了,指着罗盘问道:“这也是你的?”   颁玉道:“这个不是我的,是他自己磨出来的仙器。”   小魔君一愣:“那你可有办法收服?”   颁玉:“有倒是有,但我挺好奇,这些年,这个罗盘有没有长进。”   小魔君尾巴一翘:“你管他呢!这种时候就不要好奇了,快碎了它!”   颁玉做不到。   她又没有神力,她能做的,就只能是罗盘发招,她想对策,寻找合适的仙器抵挡。   上古四神,两个是战术卓绝,征战四方的战神,西楚的那位,则是个毁世神。   至于琼华,她根本就没什么主动出击的想法,她只做自己好奇的事,譬如镇守中央开天辟地,魔族不扰她,她就不出手,魔族攻进中央,她就再想办法抵挡。   这习惯一旦养成,也就固定了。   这种时候,颁玉忽然想起了魔族是如何消失的。   她对小魔君讲:“你父亲有给你讲过魔界为何没有魔族吗?”   小魔君:“……魔与妖不同,魔无形,只是天地罪孽幻化的虚影罢了,魔族一说,又从何处来?”   颁玉就道:“刚刚你娘我突然想起了魔界是如何来的。”   她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给小魔君讲了起源。   “从前,天地混沌不开时,是有神魔两类的,魔无处不在,就跟现在的妖一样,当然,开智情况比不得妖,但也形成了族群,日日想要来侵吞我们。”   “魔吞神?”   “不错。”颁玉说道,“后来,我察觉出,混沌生魔,若不开天地,迟早,魔是要强大起来,把我们吞掉的,吞了神,就诞生了魔神,这怎么能行呢?魔神可比不得我们理智,无情无爱的,可是要吞天灭地的。”   小魔君竟然听入迷了:“后来呢?”   “后来,我负责开天地,镇中央,剩下的几个,就天天和魔族纠缠。但魔族越来越多,并且发觉了,一旦我把天地分开,他们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于是,就都冲我来了。”   衔苍也听了起来。   三个人都没有搭理悬在半空飞速旋转的罗盘。   罗盘转了个寂寞,盘生颇是无聊无望。   “天地撑开那瞬间,炎阳发现,一直以来,他和一川消灭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杂魔。”   颁玉指着身后古树上的小孢子:“就跟这树一样,你把树干表面的这些清除掉,根本不起作用,因为树干还在,根也还在,杂魔难消,是因为天地之间,有一个类似树根存在的大魔,是他孕育了万魔。”   “那……大魔好打吗?”   “不好打。”颁玉说道,“炎阳和一川试了千年,也斩不断大魔牢牢扎根在天地中的根茎,只要天地在,他就一直有养料,有了养料,就能孕育一批又一批的魔族,而且,时间久了,这些魔族竟然渐渐开智,几乎和人一样,会思考,也懂战术。”   “棘手。”小魔君说道。   “原本,慢慢清理教化,也是可行的。”颁玉说道,“天地分开后,那只大魔看起来也有了智慧,共处也不是不能,但我们太心急了,所以,一川和炎阳叫醒了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小魔君尾巴打了个问号。   “西楚的创世神。”颁玉说道,“暂时就叫那个家伙吧,他是个毁天灭地很开心的家伙,说起来,就和大魔差不离,是他出手,剿了大魔,不留一丝生息,神力全压上,毁了三千多年,待砂石尘埃落定,魔界也就出现了,只是从此以后,没了魔族,之后的魔,再也修不出身子,数万年都只能是虚影的形态,且一旦出现,就会被吸纳进魔界,不得出。”   小魔君愣了好久。   颁玉抬起头,看着依然不出招的罗盘,说道:“我们上当了。”   衔苍顿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转身看向枝繁叶茂的春归城。   “素问,是仙门中最聪明的。”颁玉说道。   衔苍说道:“偶尔,他的想法很像你。”   “是,会想办法,会钻空子。”颁玉嘿嘿一笑,又道,“只不过,这些混合的假仙,也只是一片魂魄支撑,想来,应不及素问的万分之一,当然比起我来,就更不如了。所以啊,他的脑瓜,也只是转一个圈罢了,很好猜的。”   可惜小魔君是个直脑瓜,经验不足,尚且不知道怎么转圈,一脸茫然问道:“啊?什么上当了?难道素问跑了?”   衔苍叹了口气,与颁玉无奈对视。   颁玉指着他,推锅:“你儿子。”   衔苍恭敬一行礼:“还是上神生得好。”不不不,生他的是你,他为何如此不开窍,归根结底,不还是你生的?   颁玉:“反正是你儿子,你教的。”   这么直,可不像我。   颁玉也不承认。   小魔君:“……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故事讲到一半,不讲了,还说素问跑了?他为什么要跑?   颁玉提起小魔君,塞进了衔苍怀里,又拽着衔苍,一跃而起,剑挑罗盘。   巨大的罗盘光轮被剑风从中间划开,虚虚晃晃。   “瞧见了吧。”颁玉指着这虚影,说道,“罗盘是假的,只是用来拖延时间的。”   “那素问呢?”   “问得好。”颁玉眯眼,看向西边,“我们从头梳理。我想,他们是白镜修捏合在一起的,白镜修被我封印,我又拿回了神魂,他们自然应该能感应到。”   “然后呢?”小魔君追问。   “然后守着边境的两个假仙君就颠颠跑了回来,在王都设阵,现在想想看,这应该是素问的主意。”   “对啊,他一直坐守王都,那不正经的国师不是说了,他一直在王都杀昭女吗?怎么现在又跑了呢?”   “笨,不是跑。”颁玉叹息。   颁玉说笨的时候,衔苍敲了小魔君的脑袋,解释道:“你娘是说,他并不是跑,你要想想他现在的目的。”   “他们领头的都被我娘封印了,他还有什么目的,难不成,妄想复活白镜修吗?”   “也不是不能。”颁玉笑指着西面的一条小径,“晴将军从春归城逃出后,会去哪?”   这个小魔君还是知道的:“自然是跟大昭人汇合……你是说,素问放出个假罗盘糊弄咱们,实际上,跟踪晴将军去了西边?”   “他比你聪明。”颁玉歪头对小魔君说,“之前,那个叫小晴的姑娘怎么说来着,她派出了手下副将,成功突围出城?”   小魔君一愣:“五岳青冢,凡人能出去?”   “当年在九重天仙界时,这个素问最拿手的,就是……”颁玉笑。   “隐匿身形,千里追踪。”衔苍回答。   “恐怕,他早已摸清了人界的大昭复国主力。”颁玉面上一沉,“就是不知接下来,他会如何用,是杀了,还是交易呢?”   “交易得多。”衔苍说道,“他是最喜做交易的。”   “心机啊,实在是心机。”颁玉感叹。   “你教出来的,得你真传。”衔苍如此回答。   “那我们现在去哪?找他?”小魔君说道。   “找他?”颁玉笑了起来,“你且记住,永远别被他人牵着跑,让我追在徒弟身后找?容易被他引掉坑里的。”   “那怎么办?”   “看他对白镜修的忠心有多深了。”颁玉说道,“据我所知,这些被白镜修捏成的假仙,都愚忠到没眼看呢。”   小魔君继续问:“你要做什么?”   “看见这满城的白镜修神像了吧?”颁玉指给小魔君看。   “看见了。”   “全毁了,你猜他会不会立刻放下手中的计划,气急败坏跳出来打我?”   小魔君犹豫了好久,摇头:“我不知道,我又没那么疯,但他或许会……”   毕竟跟着白镜修的都是疯子。   颁玉捏诀,半晌无动静。   衔苍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魔君眨着眼睛,轻声问:“娘,你在做什么?”   颁玉叹息。   她做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本想一口气毁了王都的白镜修神像,要轰轰烈烈,让素问看到动静,可上手了才发现,她高估自己了。   记忆回来,不等于神力也会来。   她只是有了一缕神魂神魄罢了,离神还差得远,怎会一挥手,就能精准的毁神像?   神像上都有凡人的信仰愿望加持,与寻常的石头可不同,她那一个诀下去,如同泥像入海,屁大的动静都没。   衔苍牵着颁玉的手,说道:“不如先把藏在王都的神魂找到吧。”   她的桃花瓣回来的也正是时候,带给了她一则消息。   ——报告,神魂没找到。   颁玉:“……”   作者有话要说:  剧组开饭了!(课代表们可以猜重要考点了) 第73章 【用神】明媒正娶   梅夫人派妖来递消息, 这几日,相思城一切都好,并未发现异常。   颁玉惊奇:“也没发现素问?”   “并未发现仙君踪迹。”传递消息的妖回答。   “殿下到了吗?”   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接上了, 已转移出相思城。”   “没有异常之处?”   “并无异常之处。”妖回答。   衔苍似乎知道颁玉在疑惑什么,闭眼扫了魔界的天穹护,说道:“魔界也都正常,无大乱。”   也就是说, 素问任何行动都没有, 莫名其妙消失了。   颁玉想起一处:“青崖山, 可有响动?”   “许多小猫儿都在青崖山附近放哨, 一切正常,并无异响。”   “奇怪, 是真的奇怪。”颁玉说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小魔君拿颁玉送的玉石磨了指甲, 一边吹气, 一边说道:“是你猜错了吧?都说了,他们是假仙,身体都没有,全是纸糊的,白镜修都被你封印了,剩下的, 还能有多少个脑袋想东想西?”   颁玉:“偶尔,你也要相信神的直觉。”   颁玉指着自己的桃花晶玉:“素问那个孩子,心思极深, 办法也颇多,不是你这种单纯小龙能懂的。”   单纯小龙停了手,一抛玉石,说道:“简单,你不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替白镜修出这个头,我来试给你看就是。”   衔苍反应快,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伸手要抓住他,可小龙早有防备,尾巴盘在腰上,抱在胸前,脚下神速,溜的比泥鳅还快。   衔苍顾及自己的身子,走不开,只好嘱咐道:“不许胡来!”   他拿龙角上的绒毛想,都知道自己儿子要干什么。   果不其然,知子莫若父,小魔君大大咧咧飞进楚王宫,站在王宫巨大的白镜修神像上,翻找出衣服上的去污仙法,举一反三。   一时间,王都沟渠中的秽物,全都向神像飞去。   小魔君尾巴捏着鼻子,火速溜了回来,乖乖跪在衔苍脚边,瓮声瓮气道:“孩儿手段不入流,入不了你的眼,你想罚就罚吧。”   颁玉很想赞他一句妙计,可见衔苍蹙眉生气,显然是要教训孩子,顿时闭嘴不言。   衔苍拽起小魔君,严肃道:“杀就杀,毁就毁,何必用这法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魔君嘟囔道。   “是你不该存这心思。”衔苍看着那围着蚊蝇的神像,叹息道,“我是怕你污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手。那不过是个石头,运气不好,被冠上白镜修之名,碎了毁了都干脆,可让这满城秽物裹那石头,这想法实在是……”   小魔君拖着腔道:“是——我错了,你要揍便揍吧,我半根眉毛都不会抖的。”   衔苍沉默了会儿,把他拉起来,轻声说道:“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是怕你如此行事,会出危险。我如今行动不便,你若有了意外,我……”   我如何赶得及救你?   “万一你站在那神像上,素问真的来了,盛怒之下,我与你母亲相互牵绊着,如何能够出手救你?”   小魔君愣住。   显然,他没想这么多。   小魔君扑进了衔苍怀里,亲昵蹭着脑袋。   “谢谢君父……”他低声道。   颁玉看了会儿,说道:“我们手法如此过火,也不见素问来,想来,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我就说嘛!”小魔君转头道,“我说的才是对的!素问他们,都是白镜修用纸术操控的假仙,白镜修都被你封印了,这些假仙,差不多也该歇了,哪能再来斗?”   颁玉点了点头,出言道:“暂且按你这么说的来吧。”   她指着石像:“谁污的,谁来洗。”   说罢,颁玉随手割出空间,搬出小院,拉着衔苍进屋。   太阳早沉了。   颁玉轻轻扯了扯衔苍的头发,衔苍垂下头来,乖乖到她这里来,讨了口魂息。   桃花静静开着,老树灵慢悠悠咳咳两声,抖了抖枝叶,又繁茂了许多,让他们歇息。   小魔君耸了耸鼻头,挽起衣袖,飞到楚王宫之上,找方法洗神像。   他实在不愿意做这个活儿,让他给白镜修的神像擦洗,那他宁愿转身跳进沟渠里!   只是,颁玉发话了,他也不能不遵从。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思太偏,这法子用的不像神仙做派。   小魔君一边敷衍地拍着小仙法清洗,一边嘟囔道:“不神仙就不神仙,我又不是神,我也不是仙,我不过是个在魔界泥堆里翻滚长大的小魔头罢了,有爹养没娘教的,我恶心白镜修,还不准我用脏的臭的表达我的恶心?”   不过洗了会儿,小魔君抬袖闻了闻,发觉自己也臭了,瞬间眉一皱:“烦!”   他蹙眉时,倒是有几分大龙的影子。   他私心并不想清洗石像,思索了会儿,这小龙竟想出了种花遮掩的方法来,他给自己拾掇了个干净地,又从御花园捏了些花籽草籽,趁机打坐开悟。   他已经摸到了一丝门窍,这些花草似乎都有生机线,只要他找到那条线,用神识牵出它们来,将他们滋养长大,就可操控这些草木。   小魔君握着花籽,进入了冥想中。   小院里,衔苍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结界。   他的结界最是仔细,一层套一层,织得也细腻,也就衔苍这样的,才能如此细腻。   颁玉撑着脑袋问:“这就不怕儿子出事,来不及救?”   “会有事吗?”衔苍笑问。   颁玉摆了摆手:“不会的。”   她把神器“千古一帝”抛到了王都半空。   千古一帝,说白了,就是个“守财奴”,是只虚影灵兽,靠食人间烟火气补充灵力,这种东西,喜欢圈地盘,被他圈起来的地盘,都会严加看守,从前是在大荒看上古花林的,后来被琼华驯服后,就跟着琼华走了,在乾坤袋里睡了万年之久,睡成了小马驹形状的石头。   白镜修分了她的神器,却不知如何用,如今回到颁玉手中,自然是要唤醒了,放出来遛遛,把它扔到了半空,圈了王都给他。   千古一帝睡了许久,终于有地方撒欢,自然兴奋,这会儿功夫,就用音丝把王都圈得密密麻麻,织结界的功夫比衔苍都好。   “若有仙踏入他的地盘,半个人间都会听到金铃声。”颁玉指着空中淡金色的雾说道,“素问进不来的。”   “既如此。”衔苍说道,“今晚,你也能安睡一宿,一连忙碌了多日,也该歇了。”   颁玉哼声一笑,一下有一下无的摸着衔苍的尾巴。   “衔苍。”   “嗯。”衔苍本体的鳞片慢慢张开,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是由颁玉散发出来的讯号,他现在不敢接,只能警觉。   “咱们在五岳青冢中,看到的心魔,是个什么魔?”   衔苍没出声。   他默默收回尾巴,让颁玉摸了个空。   颁玉心一沉,转过身,索性蹂`躏起了衔苍的头发。   “我把它收了,它现在就在我身体里。”颁玉指着桃花晶玉说道,“我想明白了,这大道,本就应返璞归真,回归本能。既如此……”   她现在有情亦有欲,本能就是,夫君在怀,睡前,总要做些什么,交流下感情。   “你多年不易,我总要补偿。”颁玉说起了荤话。   衔苍咳了起来。   “你之前心愿是什么来着?我记得你说过。”颁玉故意道,“哦对了,是说,你想与我同凡人夫妻一般。是不是?我有没有记错?”   衔苍老实作答:“不错,上神好记性。”   颁玉:“凡人夫妻,睡前是要拉近彼此,填满本能的。”   衔苍的尾巴都惊了出来,尽管自己手足无措,尾巴却精准捂住颁玉的嘴:“不要再说了。”   颁玉双眼弯弯,抬起手,衔苍怀中一凉,低眸一看,衣带已经被抽了。   老树灵屏息凝神,努力舒张了枝叶,令桃树更是茂密。   这番,也叫开枝散叶了,这在凡人界,可是好兆头呢!   颁玉扬了扬手中的衣带,开心道:“如何?你我彼此清醒,趁此良夜,体验一番?之前那晚无欲,终究是少了些滋味。如今有了心魔助持,你我又有情,神魂也在,何不相交一试?”   衔苍知道,他已藏不住所思所想,那尾巴早已抑制不住地紧紧缠住了颁玉的身子,可他却还矜持着,不敢轻易点头。   “可有顾虑?”颁玉瞧出来了,拉过他,认真问道。   衔苍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颁玉笑眯眯道,“之前,辞吾还在,你还敢扑了我,说什么想啊要的。”   衔苍的尾巴再次卷住了她的嘴。   他别开脸去,轻声说了句话。   颁玉:“?”   颁玉的脑袋都凑近了,凑到他嘴边,扒开他的尾巴,问:“你说什么?”   衔苍却不再出声,只是笑了笑,摇头:“没什么。”   他一层层解衣,颁玉的爪子搭上了他的手:“且慢,不要一副很勉强的样子,利索点,跟我说,你刚刚要的是什么?”   神对于众生的祈求和索要,十分清楚。   刚刚衔苍的话,她虽然没听清,但直觉做不得假,他是在问自己要一件东西。   “到底是什么?”颁玉问。   “说出来……就觉傻。”衔苍低声道,“故而,已不想说了。”   “嗯,还有救,你只是说自己不想再说,并未说,自己不想要了。”颁玉道,“那就证明,你还是想从我这里,讨要那东西,说吧,你说什么,我都满足你,尽量。”   衔苍愣了好久,终于,他提起一口气,说出了口。   “明媒正娶。”   颁玉:“……什么?”   “凡人的明媒正娶。”衔苍无奈笑了笑,说道,“我也想要。”   颁玉愣了好一会儿。   衔苍:“说出来……反而看清了自己,有些无趣,也可笑。堂堂仙尊,修行多年,却还是羡慕凡人夫妻,竟然连那些假模假样的仪式,也都想讨要。”   颁玉猛地一拍脑门。   “给给给!”颁玉震声道,“明媒正娶,应该的!”   得,谁都没发现哪里错了位。   作者有话要说:  衔苍:我想要明媒正娶。   导演:我翻译一下男主演的意思,就是有车有房,孩子正常上户口,承认他的身份,然后昭告六界,他是正宫,盖章印戳的那种。   颁玉:这我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导演:三金总要有,其余的,你问问你家龙都稀罕什么,一并给了。   颁玉:行!   导演:最重要的一点别忘了。   颁玉:您说。   导演:记得给剧组的人发红包喜糖,要的也不多,意思意思就是。   颁玉:没钱,滚。 第74章 【用神】绝世明珠   衔苍要明媒正娶,其实, 只是想与颁玉有个过场, 让她亲口认了, 好让自己心安。   颁玉自然是答应的。衔苍苦了这么久, 还遵照人间的规矩,为她服丧百年, 可遇到的妖也好, 人也罢,见了小魔君,都以为是他与别人育的孩子,着实不公平。   他既然求了, 她就要给他这个心安。   “明媒正娶, 没什么难的。”颁玉说道, “让我想想, 你原本就是穿红衣的, 你瞧这凡间人成亲, 也大多穿红衣。”   她桃花枝一挑, 给衔苍换了身红衣。   样式简单,但衔苍这样的人, 穿什么都别有一番滋味。   衔苍垂眸看着这身红, 淡淡一笑。   颁玉看愣了, 轻声道:“许久不见这样的你了。”   他被自己磨了千年性子后,仙心渐生,喜穿的艳色也都脱了, 全换素净的来。   这么多年了,他穿上这颜色,依然烈的像火。   品完了,颁玉直白道:“其余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凡人婚嫁甚是复杂,不如从前,随便找个石洞滚上一滚。”   上神果然还是上神,一切都按简单的来。   衔苍的尾巴飘上来,再次捂住了她的嘴。   颁玉扒下他的尾巴,说道:“你这习惯不好,要改。从前也没见你这般用尾巴……”   衔苍道:“从前我也不敢这般放肆。”   他只是发现,他去捂她嘴时,她的神情举动,包括扒尾巴时的手指曲起的弧度,都像极了小魔君,他想再看一看。   母子俩这一点相似也不知何处暖了他的心,衔苍竟然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一笑,那笑容比珍宝都璀璨,颁玉又想到了:“我想起了,凡人婚嫁,是要披金戴玉的。”   她仔细看了衔苍一眼,说道:“寻常的也配不上你,你既然要与我这天地唯一正气凛然之神并肩,自然是要与众不同的。”   “也并不是非要与众不同。”衔苍抿唇一笑。   他雪发配红衣,艳得生生令身后满树桃花黯然失色,那老树灵开出的花,个个都是上品之色,可看了衔苍再看它们,竟寡淡许多。   他无仙心加持,身上仅有魔气和那挥之不去的病气萦身,魔得发虚,美的不真实。   颁玉拿回神欲后,看他一眼,就心中焦急,热腾腾的,越看越觉得,再续前缘是最好不过的。   颁玉兴致勃勃掏出乾坤袋,埋头翻找她缴来的那些珍宝。   “万年前,本神自东海挖出的宝珠。”颁玉拿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圆润珍珠,那珍珠似将六界珍宝璀璨之光全都吸纳,熠熠生辉,晶莹炫目。   颁玉放在衔苍身边比了比,道:“配不上你,拿着,让它做腰带上的配饰吧。”   衔苍微微笑了起来,悄悄挨过去,乖乖抱着膝盖坐在颁玉身边,看她捞宝。   颁玉又找出了一个。   “这个!”她倒出一枚鹅卵大小的璀璨红宝,托在手上,放在衔苍脸庞,“颜色配你。”   再怎么说,衔苍也是龙,龙嘛,天生都难以抗拒这些闪闪发光的漂亮玩意儿。   他虽已修心多年,但对这些珍宝的喜爱,颁玉还是能看出来的。   衔苍伸出手,轻轻拿起这红宝。   红宝莹莹有光,艳色光芒映着他雪白的手指,颁玉瞧见他指尖那一点游动的红,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体内的仙心,早已禁不住神欲的灼烧,此刻正剧烈的跳动。   颁玉心想:“我当时可真傻。”   不仅傻,而且又臭又硬,凡人不管,妖魔不顾,连这么美好的苍龙送到眼前,她都能生生掐断了情爱,将他拒之门外。   怪不得天地会惩罚。   她又聋又瞎,可不得雷狠狠劈了,才能开窍?   衔苍垂下眼看着这红宝,之后说道:“这个挺好。”   并非绝好,而是挺好。   颁玉看着这红宝石,的确差点意思。   颁玉想了许久,一拍掌:“我想起来了,有个合适的。”   她蹭过去,紧紧挨着衔苍坐着,说道:“三千年前,咱们是不是一起到这人界,看过场婚礼?”   衔苍想了好久,眼眸忽然燃亮了,莹莹有光,笑着点了点头,重重嗯了一声:“嗯。”   是他下界处理座下小徒的事,那小徒下凡历劫,简单的牵线姻缘给搞砸了,不得已,只好代新郎上马,硬着头皮接亲。   他怕那小徒再惹出什么麻烦事来,想在拜堂前阻止,去了才知,这小徒是要替人迎娶公主,场面十分浩大,红绸绵延数十里,公主盛装出嫁,珠玉满身,鲜花漫天。   他还是第一次切实看到凡人盛装出嫁的场面,颇感神奇,就留久了些,没想到一回头,见琼华蹲在他身后,淡淡注视着这盛景,说道:“他们过得可还好?”   “见此情形,应该不错。”   “凡人活出了我们未曾想过的精彩。”琼华如此说道。   而后,她伸出手,指着那公主头上的头冠,说道:“那金冠中央,玉龙衔的珠子……”   衔苍知她说的什么,他一早就注意到了,很漂亮的珠子,像月华凝成的珠,不似人间色,他还多盯了会儿,叹这些凡人手巧又运好,能挖来如此漂亮的明珠。   “那珠子,堪称绝世明珠。人间绮丽俱在其中,又敛在柔光内,成此明珠,清丽压艳色,美妙无方。”琼华语气平静,夸赞一番后,淡淡道,“倒是像你的东西。”   她说完,腾身回九重天。   衔苍愣了许久,再看那小公主头冠上镶着的明珠,越看越欢喜。   待他把那新郎的魂魄从妖嘴里找回来,塞回原主,扯出他那小徒的仙魂后,正巧赶在新郎与公主洞房前。   事情办完,他也松了口气,有空打量起其他来。   离得近了,衔苍仔细看了那颗明珠,见它仙气蕴其中,惊问小徒:“这头冠上的明珠,可有来历?”   小徒是个百事通,立刻答道:“大昭的镇国之宝,当年咱上神从无方境摘回来的,把玩了个把月,许是嫌它太美,影响了悟道,上神就扔给了凡界的国师。那是大昭第三朝萧氏一族开国时期的事了,国师谨献给三朝的开国皇帝,开国皇帝送了昭皇后,昭皇后死前原本是想拿它陪葬,后来不舍得明珠蒙尘深埋地下,就给了公主,到现在,已有八百年之久,人间烟火杂气,磨得它不如以前亮了。”   琼华忘记的事很多,像这种随手给凡人界扔点珍奇异宝的事,她不记得也实属平常。   衔苍瞧着那明珠,摇头道:“不,有了烟火气,应更珍贵了才是。”   颁玉摇着衔苍的尾巴,将他从回忆中晃回神,说道:“我想起你当时对那明珠颇感兴趣,都移不开眼。”   衔苍一怔,说道:“这种事,我都要忘记了,你是如何记起的?”   琼华应该早就忘了这等小事。   颁玉说了句让衔苍很是感慨的话,她说:“我是琼华情魄,记起的,大多都是与你有关的事,从前一些平平淡淡的小事,只要有你在,自然都能记起。我现在还能想起,你当时看那明珠的目光。”   当时,所有的凡人都在看国君的掌上明珠,那倾国倾城如珠似玉的小公主,而她的龙,这条傻龙,却呆呆看着小公主头上的明珠。   她当时还思考过,果然龙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早知道,当初就该把这些东西都给她的龙才是。   颁玉道:“我来给你算算它如今在哪,我的东西,拿回来缀你的月华雪发,美得刚刚好。”   颁玉说着,怀里抱着他的尾巴,掐算起来。   衔苍挑了挑眉,将尾巴收回来。   颁玉过来抓,扑到了他怀中。   “你躲什么?”颁玉问道,“故意的?”   衔苍拿着尾巴,高高举起,认真问道:“你是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尾巴。”   颁玉摸着他尾巴上的鳞片,入手微凉,只是蒙上了病气,色泽黯淡了些,不如小魔君的油亮。   颁玉看他这样子,倒是有趣得很,忽而逗弄:“你尾巴?你尾巴有你美?”   尾巴僵了一下,彻底收起,不让她看了。   颁玉手上抓了个空,意犹未尽道:“我只是记得,那时,是谁跟要哭似的,求我摸摸尾巴?”   衔苍闭上眼睛,咬牙道:“你记错了,从没有过。”   龙浑身都是宝,龙角,龙尾,情动时,一个个都敏感的要死,不碰难受,碰了更难受,很是有损形象,故而,龙对此避而不谈。   颁玉考虑到老树灵的感受,也不再逗弄衔苍。   她拉着衔苍翻身下树。   “算出来了,十分配你的那个明珠,就在楚王宫。我呢,要去拿回来,配给你,明珠到手,这就算定亲过门了,仪式也就这些,重要的是洞房。”   衔苍眸中带笑,点头道:“都听你的,总之我都要跟着你,寸步不离。”   要去楚王宫,就得躲着孩子走,不然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就都没了。   从小魔君身旁走过时,两人都弯下身揉了揉小魔君的头发。   小魔君正把自己泡在神识中历练,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你儿子,好生心大。”颁玉说道。   衔苍忍不住回:“是你儿子,我一向谨慎。”   颁玉在小魔君身旁画了个圈,起了个静心塔罩着他,之后放心大胆带着衔苍大摇大摆进了皇帝的寝宫。   那小皇帝的寝宫,不似寻常皇帝的寝宫,他这里,应该叫宝库才是。   金银珠宝堆满宫,而他睡在高高的金山上,那绝世明珠,就在他怀里抱着。   颁玉嗅着这满宫寝坟土的味道,摇头道:“原来这些都是他从昭陵墓葬里挖出来的宝贝……”   百年前的楚人在神仙协助下占领王都后,第一件事,就是挖坟抢宝。   颁玉抽出宝绫,从小皇帝怀中卷走了那颗绝世明珠。   颁玉伸出手来,一边接一边说道:“这珠子,没以前好看了,不过,的确还是绝世无双,也怪不得皇帝睡觉都抱着……”   她手指尖碰到明珠,衔苍只见身旁珠光一闪,明珠不见了踪影,而颁玉软了身子,瘫倒在衔苍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剧组的自动存稿箱在工作,给大家打个招呼,滴—— 第75章 【用神】颁玉   坠落感只是一瞬,颁玉再睁开眼时, 眼前什么都没有, 神识延展开,也寻不到尽头, 上无天, 下无地, 茫茫无边。   无边无际,无光也无影。   “无方境。”   颁玉心知, 她到了无方境。   她怀中那颗属于衔苍的仙心跳动着, 脚腕的锐痛时刻提醒着她, 她从哪里来。   “无方境吞噬不了现在的我。”颁玉说道,“他的情丝为斩, 我把他系在了心上。”   她像是跟无方境炫耀。   无方境, 就是无悲无喜, 无忧无愁, 也无边际的虚空。   没有出口,没有来路,红尘之中, 六界之外。   这天地众生都有可能在其中,也都有可能永远触碰不到这禁地。   只要进入无方境, 无论是谁,总是要疯的。   但无方境的秘密,她万年前就解开了。   颁玉笑了一下,半点不惊慌。   “原来如此。”让她进入无方境的, 正是她自己。   确切说,是当年的琼华上神。   她用指尖划破手腕,一线血丝飘出。   颁玉闭目:“出来见我,我来了。”   再睁眼,无方境中,她的魂魄如同鬼魅,轻飘飘滑来。   是她藏在这里的一片神魂。   颁玉道:“只有我亲自的触碰,才能寻找到你……当初,到底如何藏的魂魄?”   那神魂只有一个淡淡白色虚影,飘入她的桃花晶玉中。   神魂归体后,这无方境四面竟然响起了鬼魅声,层层叠叠,如同海水,向颁玉漫来。   四面八方,淹没。   颁玉的意识变得混沌,一些记忆碎片慢慢拼凑。   她身上似压上了万雷,疼痛绽开,也似这无方境一般无边无际。   她再次经历了魂飞魄散的时刻。   她知道,悬在她头顶的那道赤红雷刀落下时,就是她殒灭之时。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游来游去。   感应到那熟悉的气息,琼华内心深处被深埋的情感,挣动了下。   有关他的记忆,全被她抽离。   那时散落在眼前的魂魄碎片,全都与他有关。   她不愿走。   大道最终走向殒灭,她原本以为自己了无牵挂,可内心深处竟然有魂魄因为一个人,不愿离去。   “劫。”   她的劫,她以为自己抽离神欲时,就已渡了这劫,却不想,他竟然细水长流,流淌到她的最后一刻。   琼华剖出一颗虚弱的神心,这是牵挂着他的心,很微弱,活不了多久,但它既然牵挂,那就留下吧。   眼前重重叠叠,都是那日情倾之时翻来覆去的影,她看到那段回忆的同时,情魂情魄竟然令她吐出一颗龙珠。   那珠子里,蜷缩着一只羸弱的小龙,明珠慢慢融了神心,给予了他生机。   “也好。”琼华说。   既然不想走,你们留下就是。   能不能活下来,靠你们自己。   她拽出情魂情魄,随手扔下。   “本神都要消散,你们又能活多久?”她并不抱希望。   颁玉努力挣脱最后的虚影,她大声说道:“它们活到了现在!”   感谢这遗失在明珠中的神魂,给了她琼华陨落前最后的记忆。   那些魂魄,是琼华随手扔下的,施舍给衔苍的魂魄碎片,那时的她并不认为这些魂魄碎片能够活下去。   可这天地,这六界,全是靠一丝大家都看轻说烦的情维系。   她的命,也依靠着衔苍万年不变的牵绊而生。   如今,他们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颁玉哈哈笑了起来,双眼中泪水如晶,微微闪烁。   “星阶为他而碎,是我动心的证据。”   “赞那明珠似他,也是因我动心。”   “我那神魂,早已无处可去,天下之大,能够寄存,能够长久活下去的,只有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颁玉一边笑一边流泪,泪水飞出,散落在无方境中,飘如珍珠。   “什么断情绝爱,我琼华,从未成功过。”   情爱斩了还会再续,他的那团火,从来都没灭过,情爱如何能断?再斩,也有一丝半缕,被她藏在心中,层层呵护着。   那是不起眼的一线柔情,却在她陨落之时,死死牵扯着她。   颁玉脚腕又是一痛。   她因这疼痛蹙眉,又因这疼痛大笑。   她的傻夫君啊,定是在另一端死死拉着这一缕雪缠丝,就如当时用这一丝微弱的情丝拉住她一样。   他从未放手。   他从不是在等!   颁玉击碎那琼华幻象,说道:“我不是你,我会比你……更完整。”   她说道:“神该换了,琼华。”   她是琼华留在六界的情,她是因衔苍才活过来的神。   她就是上神陨落后,天地选择的新神。   颁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她睁开眼眸:“你还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刚刚回来的神魂给她看了百年来的人间。   那百年兴亡,爱恨离合,那湖畔夜哭鬼,那断壁残垣,人间悲欢。   时光啊时光,兴亡啊兴亡。   一滴泪从颁玉的眼睫滴落。   她的这片神魂给她看的,并不仅仅是人间苦难。   这是她高高坐在神台上一味断情绝爱,盲了眼时,人间的景象。   “你又和那楚王宫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颁玉睁开眼,幽幽一叹。   脚腕上的雪缠丝殷红如血。   另一端紧紧绷着,颁玉余光瞥见那一线血红,想起衔苍身上的红衣,心猛地一沉。   再睁眼时,她已走出无方境。   举目,人在塔中。小魔君还在一旁悟神识,而她那条傻龙,手指绕着雪缠丝,另一端咬在嘴中,血滴沿着雪缠丝一滴滴落下,沾在他的红衣上。   颁玉心底叹息一声。   无论何时……   无论何时,他并不是在等她,他从未松手,他一心一意,只是想让她回来。   三神陨落后,她作为天地唯一的神,受六界跪拜,有千万人信仰她,敬畏她。   可众生心中的神,并不是她。   她离开,众生也只是痛苦,他们痛哭失去庇护,失去信仰,却没有一个人,真正为了她的离去而哭。   唯一爱她,唯一知她,唯一为她的离去而心伤的,只有衔苍,也只能是衔苍。   即便他自己如此狼狈,却也不愿松开手。   见颁玉魂魄回来,人也睁开了眼,衔苍松了口气,笑了笑,只是仍然不敢松手,咬着雪缠丝。   他如之前所说,一向谨慎。   他担不起得到后的失去。   颁玉摸着他的脸,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   “这六界最痴最疯的,就是你。”   衔苍呆呆问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何忽然就探不到你的魂魄?”   他濒临崩溃。   颁玉进入无方境的那一瞬,仅仅一瞬,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要心要命,我都能给,但不要这样吓我……”他说得很轻,就像夫妻依偎在灯下说的悄悄话。   颁玉轻轻抓着他的发梢,缓缓说道:“衔苍,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没有下次了!”他似生气了,眸中魔生,乌眸乍红。   “好,没下次了。”   颁玉笑容还未收,衔苍的吻就落了下来,像他一样,发了疯的。   “别哭了。”颁玉的手指顺着他的头发,不停地说道,“别哭了,不会离开了。”   龙长成后,就再不会落泪。   可颁玉知道,他在哭,他放在自己身体中的这颗仙心,沉甸甸的,如同淋了雨,一片苦涩。   “闭嘴!”衔苍蹙眉道,“我不会哭,我永远不会为了你哭!”   颁玉笑了起来,她指着心口,说道:“诶,那可不一定,你现在心里想什么,我可比你清楚。”   衔苍见她无事,笑了一下,又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肩膀上,狠狠咬了她一口。   颁玉:“你还有这习惯?”   衔苍恨道:“我当年就该彻头彻尾做个妖龙!”   他现在,恨也恨不恣意,爱也爱不疯狂,半疯半癫,提心吊胆,痛苦至极。   “没区别没区别。”颁玉拍着他的后背,说道,“你现在也差不多。”   小魔君早就回来了,衔苍发疯扯那雪缠丝时,他体内的神心一惊,神识慢慢回到了现世。   但好死不死,眼睛刚张开,就看到了父亲双眸竖瞳窄窄一条,恶狠狠咬着母亲的肩膀。   小魔君惜命为上,没敢吱声,装作还没醒,连忙闭上眼,只留两只耳朵使劲听他们说什么。   听到父亲说这种话,小魔君心里嘿嘿笑起来。   “撒娇嘛,这不是。”   他沉浸在神识中时,自然不会嫌坐得不舒服,可人意识一回来,他就坐不住了,不久之后,他的屁股就像坐在了石子上,七扭八扭起来。   衔苍看到后,深深叹了口气,拉着他的尾巴把他拽了过去。   小魔君双手合十,紧紧闭着眼,之后,装作刚刚清醒,睁开眼,问道:“嗯?这是哪里?君父?”   演技浮夸,颁玉没眼看。   颁玉清了清嗓子,把他揽进怀抱,揉了揉他脑袋,问道:“可有长进?”   “不晓得。”小魔君用尾巴搔着后脑勺,“但……神游识海,还挺开心。”   衔苍转过身去,擦去唇上的血口,整理好仪容,才又转过来,严肃指点儿子。   小魔君只盯着他嘴上的伤看。   他不知道衔苍嘴上的伤怎么来的,以为是颁玉咬的,于是盯完了衔苍,就将目光转向颁玉。   颁玉歪脑袋:“嗯?”   小魔君也歪脑袋,然后问道:“神的真身是什么?怎么比龙都能啃?”   还是衔苍率先反应过来,一拳砸在小魔君脑袋上,送他两个字:“闭嘴!”   颁玉绕了个弯,明白了小魔君的问题,哈哈笑了起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一点没有神的威仪。   小魔君就问:“你要拿回多少魂魄,才会像神?”   颁玉收了笑,淡淡道:“我就是神。”   “不是,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才会比现在更像神?”   颁玉微笑道:“我就是神,我是什么样子,神就是什么样子。”   她看向衔苍,从袖中抛出那颗明珠,放在手中把玩,说道:“我的一片神魂在明珠上,只不过是在无方境中,所以我刚刚是去无方境一游了。”   看到这颗明珠,小魔君眼睛都直了。   衔苍紧张道:“你把它放下,我不要了。也不必什么明媒正娶,我之前那些,都是傻话……”   “诶,说得好好的,怎么能食言。”颁玉高高抛起明珠,拍了拍手,桃花瓣织出桃花丝绦,串起了这颗明珠,轻轻落在衔苍发上。   华发映华光。   小魔君羡慕的想昏过去,激动地摇着颁玉,说道:“我我我、我也想要!!娘!!娘!!我也要我也要!”   颁玉夹起小魔君,拿桃花环敷衍他:“你还小,戴花玩吧,珠玉什么的,是聘给你父亲的,要也不能给你。”   小魔君尾巴萎了。   衔苍微微笑了笑。   颁玉也笑,抱着胳膊,挑眉道:“洞房之后再补给你,现在我有要紧事说。”   衔苍轻轻嗯了一声。   颁玉说道:“我在无方境中,对我那一生有所感悟,下一片神魂我问过了。”   她抓住手中的桃花瓣,说道:“在魔界,与你我有关的地方。”   衔苍愣了,与他和颁玉有关的地方?   这就问住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编剧呢。   编剧:你有事?   颁玉:嗯,你这剧本,你觉得观众能懂意思吗?别的就不说了,但我就是新神,破而后立,现在的我比从前的琼华更牛逼,这个意思,你传达到了吗?   编剧:观众比你聪明,谢谢。   颁玉:那就好,再强调三遍,我比从前的我牛逼。   编剧:既然这么牛逼,那就发红包给我!   【想也是不会的,唉……】 第76章 【用神】结缘   青崖山上的碎石微微震动,轻微的就像风拂过。   相思城的猫妖们围起来的禁制, 并未响动。   巡逻的猫们枕着爪休息, 山上的碎石掉落时,它们的耳朵动了动, 警惕了一阵, 未见异象, 就又睡了过去。   青崖山下万丈深地中,拥有辛夫人一半魂魄的鬼娃不停地在石化的白镜修眉心跳跃。   一束碎魂飞来, 化出无数双似昆虫触角的手, 拉着白镜修的手。   “师尊。”碎魂叫着。   鬼娃听到声音, 看到碎魂影,稳稳坐在白镜修眉心之上, 如同百年前垂帘听政那般, 拿出了太后的威仪。   碎魂知道她的来历。   权倾朝野的辛夫人……不, 辛太后去世时, 琼华仙门的仙徒白镜修已成仙,闻讯,便向衔苍讨要了半日丧假, 说要送生母一程。   这之后,白镜修为了让生母的魂魄不散, 私自用了洗魂历劫术,希望让母亲生生世世不乱魂魄,以辛夫人的魂魄,一直轮回下去。   可他虽术法精湛, 但修为却是不够。   因而,轮转到此世,魂魄裂为两半,一半在男人躯中,名为钱奋,另一半不知转为何人,魂在何方。   鬼娃坐定,等待参拜。   她虽不喜这个儿子,但已知道他飞升为神,管他真假,她愿意借此神光,像从前那样,“垂帘听政”。   碎魂还真的拜了:“镜修上神座下弟子素问,狼狈前来,叩拜九天圣母。”   鬼娃十分开心,残魂抬手,示意他平身。   素问的碎魂道:“我把自己割成了万份,可躯万千纸仙为上神所用,终于打探到了上神的封印处,可这是琼华神力所封,弟子不才,无法破除封印禁制。”   鬼娃替白镜修摇头——无妨,哀家知道你的忠心。   “封印是否能碎,还看神尊自己。”素问愧疚道,“弟子无用。”   白镜修眉心忽然现出一条细细裂痕。   碎魂一喜:“我就知道神尊不会被琼华所困!”   琼华已陨落,神力现在都被镜修上神拿走,怎么可能会被这无主的神力困住!!   一缕素问感觉到陌生的神识钻了出来。   声音还是白镜修的声音,只是语气,却不像。   这个嗓音十分慵懒,沙哑道:“你的神尊顽固不化,你也顽固不化。”   素问虽然不知他是何意,但仍然叩首:“神尊!”   “你又能做什么?”那声音嗤笑。   素问不知,他狠狠一叩首,碎魂差点磕散。   “你家神尊给你什么任务,你自去做就是了。”那声音说,“总不能浪费了你那纸军队。”   素问以为自己懂了,语气都上扬了许多:“弟子知道了!弟子定会做好神尊嘱托之事,恭迎神尊出世!”   素问飞走。   那神识道:“你最好给本神醒来。”   鬼娃娃以为白镜修醒了,与他摆起生母做派来。   那神识哈哈狂笑起来。   “也不知他对你是爱是恨,但你的确……是个有意思的愚蠢女人。这一半承那贪婪狡诈,承那膨胀野心,我倒是好奇你那另一半魂魄了。”   神识微弱,说完话,似乎已耗尽了精力,他蔫蔫道:“你继续,若想看他真正坐上神台,成为世间至尊之神,那就用你的办法,将他叫醒。”   这之后,神识再没了声音。   鬼娃娃摇摇摆摆,继续在石像上蹦。   “吾儿,为了母亲,醒过来,成为这天地霸主,至尊之神吧!”   殿下他们已经到达了人间。   娇小姐梳着已婚妇人的发式,跟在殿下身后。   来自魔界的昭人都很拘禁,这次殿下出界会师,本带了千人来,但因出界路困难重重,路上牺牲了不少将士,到人间后,人数不足九百。   一群戎装汉子中,娇小姐这个穿着裙装鬓边带绒花的女子就颇是引人注目。   国师为了缓和气氛,与殿下见礼之后,夸赞起殿下的娇小姐。   “这位想来就是太子妃吧。”   十三露出一个很是古怪的笑。   娇小姐趁机白了十三一眼,堆了堆鬓云,款款而上,落落大方行了礼。   殿下带她来,一个是不放心留她在界内,怕她招架不住那群老顽固的发难,二来,殿下也的确需要个门面。   十三探过消息后,回魔界说了许多新奇之处,又强调,那边的女孩子,身上穿的衣裳也不知用什么做的,闪眼睛。闻言,殿下沉默许久,最终决定带上已经嫁给她的娇小姐,并且让她拿出最好看的行头。   虽比不得人间繁华,但他们也不能太寒酸。   国师简单介绍了他们人间的情况。   “这位是萧回萧将军。”国师指着一个背着手站在旁边的年轻男人。   萧回因为受伤,赤着半个臂膀,绕着绷带。   殿下看了一眼,问道:“萧将军受伤了?”   娇小姐那目光却移不开,使劲盯着他那肌肉线条看。   萧回并未回答自己的伤,而是先说:“晴郡主听闻殿下来,想提着楚王的脑袋来接殿下,却在春归城遭到了仙家的伏击。”   殿下听了,眉头蹙得更紧。   她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心情复杂,末了,她叹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何至于此。”   国师便笑着说:“殿下不必担忧,晴郡主得上神相助,已化险为夷,现在,正朝这边赶来。”   萧回不喜这个殿下,具体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些失望罢了。   他想象中的明主,并不是这个样子,又瘦又苍白,灰突突又不起眼,连话也不会说。   国师似是看出了不对之处,极力缓和着气氛:“萧将军,不是有话要递给殿下吗?”   萧回摇头:“既然晴郡主已脱困,这话,还是留给晴郡主自己说给殿下听吧。”   殿下在西陲边城歇息了半日,听国师安排布军。   “我们现在进军中央根本连一成胜算都不足。”国师指着地图说道,“要想攻楚,必要联合北狄,自西自北而下,先取沧州。”   殿下盯着这地图看不够。   “从前……”殿下说道,“先人们逃向魔界时,有带寰宇图来,前年界内灾情频发,交到我手中的那张寰宇图在一场火灾中化为了灰烬。”   国师笑道:“待会儿,我送殿下一份便是。”   殿下摸着这地图,看着西边的疆土,说道:“也就是说,咱们如今,是同那些楚人换了地方?”   “这么说也没错。”国师道。   殿下沉思着,抚摸着地图上的旧国都,一声长叹。   “这就是昭都啊,这就是我们的王都。”殿下说道,“十三,你看,这就是王都!”   十三点了点头,把娇小姐推过去。   殿下愣了一下,抿嘴一笑,拉住娇小姐的手:“你也过来看。”   娇小姐瞪着眼睛看了半晌,国师问她:“太子妃有何感想?”   娇小姐撂下真情实感的俩字:“真大!”   饶是萧回这么严肃的人,也都轻轻笑了起来。   国师又指着西陲的一座小城:“这是楚的旧都,名叫西庭。”   “可有守军?”   “并无守军。”国师笑道,“原本在西庭的王师一夜之间,被仙人搬至王都,从天而降,这般占了咱们的地方。他们自己攻下王都后,历朝历代竟无一个皇帝,再派军队驻守西边。”   “为何?”十三不解,他看着这西方大片的土地,忍不住问了出来,“这地方有许多要塞之城……”   “人间土地,都有仙君镇守,凡人自然不敢作乱,养军开销巨大,既然有仙君镇守,一人可抵万千军马,历代楚王自然是要省这笔银子,用在享乐上了。”国师开心道,“他们在繁华处修建了不少琼楼玉宇,论起享乐,我看是无人能比。”   殿下冷哼:“骄奢淫逸,自寻死路!”   国师抱拳对她一礼,轻飘飘说道:“这是天意,殿下。”   他们正说着,城门上的钟声忽然响起。   “不好,敌袭?!”萧回抓起长剑奔出去,刚一出去,就被一低空飞行的纸仙划伤了脸。   纸仙像纷飞的大鹏鸟,密密麻麻从空中飞来。   殿下正要出来,被受了惊吓的娇小姐胡乱推进去,推到了十三的怀里。   “别出来!是恶仙!”   人间的守军最怕的就是恶仙,慌乱奔跑。与此相反,魔界的众人,却早已看惯了恶仙,百年来的交战,他们见到天上飞的,就能仇红了眼。   “十三!”殿下唇边扬起一丝诡异的笑,“整军,诛仙!”   说罢,殿下甩出双刀,与十三冲出营地。   殿下很想向这些人间的同胞证明他们的诚意,她不是来白白摘果子的,她有能力也有信心,收回失地!   魔界的将士们个个兴奋,声声杀字直冲云霄,战鼓都擂了起来。   就是不算战力的娇小姐,也在街上高声喊着,给殿下加油鼓劲。   殿下斩下一纸仙后,啐了一口:“原来是纸傀儡,虚张声势。十三,用火!”   十三换旗,鼓点变了。   闻鼓声,将士们掏出火石,速度极快地燃起了火把。   这反应速度和作战能力,让萧回看得目瞪口呆。   国师笑眯眯道:“这种……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萧回收回刚刚的想法,抖擞精神,说道:“士气高昂,正是我等冲锋的好时候!”   国师退了几步,恭敬道:“萧将军请。”   萧回跨上马,提起刀,也带着小部分兵马冲了上去。   国师看着那些魔界的昭人作战,他伸了个懒腰,叫住旁边喊破喉咙的娇小姐,笑问:“我有一事,想询问太子妃殿下。”   “你说。”娇小姐捡起石头,正准备辅助战局。   “诸位,是否都学过仙法?”   “我不会。”娇小姐直白道,“但我家殿下一直在边境与恶仙作战,是多少会一些的。魔尊大人教过我大昭战士们基本的仙法,只不过大多数资质不好,学不会。”   “带过来的,可都是学过仙法的?”国师见他们能短暂的跳上马背,燃箭射仙,心中暗暗惊喜。   “嗯,殿下为了表达诚意,自然是挑了些资质好,会仙法的精锐来。”娇小姐说完,抬了抬下巴,“殿下说了,你们也很有诚意,或许真的可以联合一战。”   “原来如此。”国师点头道,“那,你们留在魔界的那些兵马,战力上……”   “怕什么!”娇小姐自信满满,“有魔尊大人留下的天穹护,只要界内的人不出去,就是白镜修来了,也进不去,充其量也就是晃一晃我界的土地,制造些天灾,但今年乃天意顺我大昭,我们魔尊请来了个神通广大的善仙,仙法一流,仙阵固界土,我魔界如今固若金汤,自然不必牵挂,殿下已无后顾之忧!”   “果然,天时地利人和。”国师若有所思,“怪不得敢迈出这一步。”   娇小姐跟他啰嗦完,也拿起石头,对那些被射落的傀儡纸仙们“落井下石”。   一个不慎,有个傀儡纸仙划破了她的脚腕。   娇小姐哎唷一声,踩在了那傀儡纸仙身上,将他踏成了一片薄纸。   殿下听到她痛呼,转头大吼:“你别添乱!”   娇小姐:“你可以,我自然也可以!我才不会给殿下添乱!”   她敬佩殿下,殿下那薄薄的身躯可以冲阵诛仙,她深受打动,暗暗发誓,也要为殿下做一些事,也要一点点克服恐惧,到战场上来。   没想到的是,娇小姐脚下的纸仙,却突然活了,似是发现了什么宝贝,起死回生后,卷起娇小姐就飞。   众纸仙傀儡身子一滞,没有五官的脸齐刷刷转过头去,看向被卷上半空的娇小姐。   娇小姐尖叫起来,使劲挣动着:“殿下,殿下!!”   缚住她的傀儡纸仙,撕开了娇小姐的衣襟。   娇小姐惊呼一声。   下方战士俱是一怒。   殿下眉头紧蹙,大怒:“你敢动她!”   那傀儡纸仙趴在娇小姐身前,似是仔细查看着什么,这之后,像是炫耀一般,将娇小姐的衣襟撕得更开,给它的那些伙伴们看。   娇小姐胸前,有一朵粉亮的桃花胎记。   萧回红着脸一愣,自语道:“他们难道是来此处抢夺昭女……”   那些无面纸仙裂开了一张嘴,齐声发出恐怖的嘶叫:“找到了一个!找到了一个!神血!神血!”   殿下一怔,刀指傀儡仙:“十三,杀了他们!!”   十三听令,咬着一片刀,飞身跃起。   他轻功卓绝,掷出飞刀,可那纸仙狡诈无比,用娇小姐来挡。   好在娇小姐不停地挣动,那刀只是扎在了她肩上。   娇小姐一边骂纸仙,一边骂十三,含泪道:“时一笑!你嫉妒本宫!”   时一笑翻身回马,心想:“放屁!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蠢!”   众纸仙似是完成了任务,带着娇小姐飞出城去。   娇小姐呜呜哭了起来,她怕极了,也羞极了,她刚刚说那话,都是临死前的玩笑话,她想回去,回到殿下身边,她死也要死在殿下面前,要是能回去,哪怕时一笑把她扎成刺猬,她都愿意。   十三看向殿下。   殿下:“速集九人小队,随本宫追回太子妃!”   十三摇头,拉住了殿下:“殿下,不可,我去吧。”   “那是本宫的妃子!”殿下咬牙切齿。   “殿下,它们在找的,是昭女。”十三说道,“还是我去吧。”   殿下一愣,一拳砸在他身上,末了,不甘心道:“你……去吧,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之后,殿下又大声说道:“本宫的子民,本宫的血肉同胞,一个都不给它们!!”   十三冲她点了点头,举旗,高喝一声开城门,带着九人小队冲了出去。   萧回驱马追上,一边捆着箭矢,一边说道:“时兄弟,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他语气落寞道:“晴郡主麾下有许多女孩子,若是你们殿下……我可带她到晴郡主那里,断不会委屈她。”   萧回是怕,太子妃被纸仙当众扒衣“侮辱”,会被废黜,或是她自己想不开,自戕保全殿下声名。   十三看了他一眼,说道:“她是我们大昭人,我们的同胞姊妹,我们不会丢弃她。”   萧回仍是担心。   十三判了那些傀儡仙的去向,得知他们要在前方雪山前飞至仙界,立刻加快了速度,对萧回说道:“自己人,不辱自己人,我们死都不会轻贱同胞,我们只要她活着,往后,还要让她因自己是大昭人昂起头,无忧无虑的活着!”   萧回心口一热,热气顿时蒸腾到双眼来。   “原来是我狭隘!”萧回敬佩道,“好兄弟,你们是我们的血肉同胞,是真的,是真的!”   这才是他们可以交心的同胞,齐心协力,真正的庇护着每一个同伴。   十三下令,变化队形,务必要在傀儡仙到仙界前,救回娇小姐。   萧回张弓搭箭,对准了傀儡仙的后心。   十三说道:“寻常铁器对他们无用。”   萧回:“那可不一定,试试便知。”   他刚刚在城中斩仙时,已发现了自己手中兵刃的不同,其余人斩杀纸仙,纸仙落地后,还会再次腾起“复活”,而他斩杀的那个纸仙,却萎缩成了巴掌大小的薄纸,没有了动静。   萧回一箭射去,射落了断后的傀儡仙。   十三赞了声好箭法。   萧回的马踏过那飘落在地的傀儡仙,回身见它没动静,萧回道:“原来我手中的铁器,竟能诛仙?!”   十三眼睛一亮,燃起了希望。   确定这一点后,萧回动作利落,张弓搭箭,又射落了十来个纸仙。   终于,护送的傀儡们发现了他的不同之处,回身杀向萧回。   萧回立刻回马,向相反的方向奔去,喊道:“之后,就有劳时校尉了,事成之后,必与时兄弟饮上一杯!”   十三沉眉,立刻挥旗:“追击!救回太子妃!”   娇小姐开心大叫:“时一笑!!你要能救我,回去之后,我必在殿下面前美言你的英姿,促成你的好事!”   十三微微一笑:“呵。”   萧回吸引了大多数的战火,被纸仙们围住,它们并非无脑人偶,显然是知道他箭囊内的箭矢并非凡物,立刻打翻了箭囊。   萧回抽出了长剑,翻身下马,扫剑而上,身上到处都是割伤。   见了血,纸仙们裂出嘴来,却都在可惜:“可惜,不是昭女。”   萧回高高束起的发梢滴血,他抬袖潇洒一蹭,讥笑道:“我是昭人,我是大昭的男儿,我的姊妹,你们一个都别想戕害!”   一滴血都不给你们!   抱着娇小姐的那个傀儡仙,化出了五官,神似素问。   他一掌拍在云端,亮出了一道门。   仙界的门,就要打开。   十三甩过去的绳索,套住了娇小姐的手。   娇小姐也机灵,立刻抓住那条绳索,用力踹着纸仙。   天空中响起悠长的开门声。   十三与众将士死死拽着绳索的另一端,如同与天拔河。   傀儡纸仙嘶嘶笑了起来,手化作剪刀,向绳索剪去。   绳索断开。   娇小姐见状,哭着喊:“时一笑!我祝你跟殿下……”   一道鞭风扫来,纸仙惊骇躲闪,松开了手。   娇小姐惊叫着坠落,腰又被什么东西卷了一下,提在空中。   十三惊道:“……魔君大人?!”   果然是……小魔君!   辞吾长发飘扬,身形拔高了不少,像人间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他脸上的水波纹淡了许多,而眉心却多了一道桃花印,与象征着大昭血脉的桃花胎记一样形状,只是他的鲜红似血,亮着神光。   他手中的鞭子多是花藤,五彩斑斓,漂亮至极,流动着金色的生机之光。   小魔君微微一歪头,松开尾巴,将娇小姐甩到了萧回那边。   萧回连忙一跪,伸手稳稳接住,砸得自己眼冒金星。   娇小姐慌忙捂好敞开的衣襟,红着脸红着眼,眼泪汪汪又神情无畏道:“对不起萧将军,本宫有些重。”   萧回:“……不,娘娘身轻如燕。”   十三还在震惊小魔君的变化。   “魔君……”   小魔君噘着嘴道:“我就知道,母亲让我来,一定有要紧事。”   十三:“是……上神?”   小魔君一鞭抽散了纸仙,自己也惊异不已,先开心了片刻,这才装模作样落回地面,轻咳一声,说道:“不错,母亲放心不下你们,特地让我前来相助。”   他说着,自己也在想着。   母亲果然神,竟然真的算到了。   他们从王都出来后,他挥舞着父亲的那截残骨断鞭,竟然用神识中的生机草木续上了。   颁玉见此,对他说:“辞吾,你好像又长高了些,也有了点心得体悟,我是觉得吧,这孩子,总要出去历练,才能有所长进。”   小魔君:“嗯。”   颁玉:“如今白镜修被我封印,六界也就不成器的素问勉强算是威胁,我把千古一帝给你,你带着他,到西边,找些事做。算算时间,他们也该会师了,去吧,就当守护。”   小魔君喜滋滋领命,骑着千古一帝就来西边历练了。   “我娘承认我了!我长大了!这是她在指点我!”   然而事实是……   人已在魔界的颁玉哄走小魔君后,问衔苍:“你可想到了那地方?”   衔苍摇头。   颁玉牵着他的手,说道:“不急,反正把孩子支开了,这个二人之地,咱们一起慢慢回想就是……不如我们试试彼此倾情,交换记忆找找看?”   衔苍:“……”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嘿嘿,我妈派我出去历练。   然而颁玉的剧本上却写着:孩子耽误明媒正娶,先寻理由将他支开!   【今天因为剧情不好分章,就二更合一啦,所以下午的更新就没有啦,观众朋友们,咱们明天见!】 第77章 【用神】魂爱   衔苍伸出手来。   颁玉知道他要做什么, 自然不会是邀请她水乳交融, 交换记忆。他只是邀请她逛魔界。   颁玉牵住他的手指, 说道:“如果想不起, 那就试试我的法子。”   衔苍微微一抿唇,垂眼道:“再说。”   他拉着颁玉逛了一圈,又逛了一圈, 云海为路,云海之上, 日光昭耀。   颁玉:“这是在做什么?”   衔苍拉着她的手,走得很慢:“散步。”   就是夫妻之间,在阳光下,悠闲散步。   颁玉道:“既如此, 我就来与你闲聊几句。”   “嗯。”   “我呢,能回来,是因你。”   “我知道。”衔苍眸中有碎光, 析出星星点点的温柔, 轻轻笑着说, “最想让你回来的,就是我。”   “我说的是各种意义上的。”颁玉严肃道,“我现在拿回的魂魄, 每一片都与你有关。”   衔苍猛地转过头,看着她。   “是真的。”   颁玉还未说完,就听衔苍担忧问她:“那你……是否对你有影响?”   颁玉心中说道:“他果然是这样。”   他心中装的东西太多了,这六界, 这众生,纷杂的一切因果纠葛,他要时刻替她担着,可只要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的,仍然是她。   颁玉笑着说:“衔苍,你啊……从前的我,配不上你。”   自始至终,他的爱从来不是一眼钟情止步于欲`望,他爱的纯粹,为了她,把所有的一切全背在了身上,却还能抬起头问她,你怎么样?   他就算踏上仙途,也从未熄灭心中的火。   数万年,不变的烈。   衔苍只是一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驳了她一句:“胡说。”   这之后,二人很久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手,慢慢在云海上走着。   待太阳沉入云海,月亮的轮廓慢慢清晰后,衔苍垂下眼,对颁玉笑了笑。   他缓缓撩衣,单膝跪地,抬起头看着颁玉。   照往常,颁玉一定是要调戏他一句的。   可今天,颁玉只是摸着他的脸,轻轻弯下腰,把魂息吻给他。   再然后,二人谁也未分离。   他们从云海上坠落,缀在一朵巨大的桃花中,漫天套花瓣洋洋洒洒,红粉一片。   “衔苍……”颁玉摸着他的尾巴,轻轻蹙眉,问道,“你的原身……”   衔苍闭着眼,只是吻,并不回答。   颁玉叹息。   果然,他也随自己气运三贬,龙身已被禁锢在人形中,想来早已无鳞无角,只剩一条尾巴,勉强还能让人看出自己是一只苍龙。   颁玉不必问,也知道,这是他追随自己付出的代价。   神陨落后,与她有关的一切,都会随之波动。   他这个追随者,自然也要低如尘埃。   “怪不得……”   怪不得,衔苍无法再入仙界,只能栖息在地下,拼力给她那同样打入尘埃的子民们一个栖身之所。   颁玉把言语送上舌尖,流入他的仙识。   “把记忆给我看。”   交换记忆需要完全的信任,因为记忆一旦送出,很有可能被对方标记更改,从而完全受制于对方。   曾经仙界的仙侣有许多都在交换记忆中出事故。   因果是个恼人的东西,双方在交换记忆时,必定是一心一意信任对方的,可等真的看到彼此内心深处的记忆时,或许那些情感和信任就变了味。   有许多仙侣曾在仙识中忍不住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而看到对方埋在心底的记忆后,妒火交加,出手篡改记忆,使对方完全服从自己的,也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姻缘绞着因果,因果缠着姻缘,大多时候,结局就是如此令人感伤。   衔苍慢慢将仙识敞开,如同潮水般,温柔包裹着她。   颁玉跳入他的记忆之海中,寻找着她要的答案。   魔界,与她和衔苍有关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在记忆之海的最深处有一段记忆藏在无光的黑暗之后,若不是她找的仔细,肯定就让它溜了。   “越躲,那就越像答案。”颁玉如同游鱼,钻进了这片无光照耀的黑暗。   往常,藏在这里的记忆,大多都是一些边边角角,或是主人不愿提起的过去。   饶是颁玉这样的上神,在进入这记忆之前,都控制不住地有一丝侵占秘密的兴奋。   她进入这段记忆后,放开了神识,驱这段记忆进入。   渐渐地,这记忆由暗转明。   颁玉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然进入了自己的角色内。   她被禁锢在衔苍记忆之中的琼华之躯,以琼华的视角,看着他的这段记忆。   她抬头,忽然一愣。   眼前是血湖,而衔苍的原身苍龙正从湖中跃出,化为人身,将飘飘仙衣披在身上,转头看向她。   看衔苍的样子,这并非万年前的事,而是那千年前,她要断情绝爱,故而赠予她的苍龙恩爱“一夜”的时候。   可颁玉想不起这段记忆。   她记忆中,没有这样的片段。   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恩爱,他眸中的火未灭,但却矜持地穿好了衣服。   颁玉诧异。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那次,在人间僻静处有过,天梯上有过,神台上也有,但她怎么就不记得,在魔界血湖畔也有?   的确有来过魔界,因为这里无人无妖,自然无因果打扰。   可她怎么不记得衔苍有在血湖中洗过身。   衔苍走过来,轻轻抱住了她。   热气腾腾,又暖又香,龙涎情动时的香味,是一种热烘烘又干燥香味,像极了悠闲午后的光,晒在情花上的味道。   颁玉:“……”   她应该给他什么反应呢?   颁玉决定控制住自己的想法,决定等记忆中的自己开口。   不料,衔苍先开口了:“你要给我什么?”   颁玉又是一愣。   她那晚也就给了一样东西,就是神赐予的情爱,难道她还给了别的?   “日月当空,九霄之上亮起第一束光时,”颁玉听到自己说,“我就不会再回应你的任何索求。”   衔苍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有预感到。”   颁玉又开口,只听自己说:“把你仙识打开。”   衔苍愣了好久,摇头:“我不想你将这些记忆都抹去……我想记住你给我的。”   “我既然给,自然会让你记得。”琼华说道,“我只是想另外留点东西给你。”   她的手指伸过去,衔苍轻轻吻上她的指尖,点了点头,仙识展开,如同飞鸟轻轻展翅时吹过的风。   颁玉看到这里,忽然想起了!   “……神魂一片,生机一线,我把他给你后,也将忘记它。”琼华口中咬着一片神魂,轻轻渡入他的口中。   “哪怕我离开,它也会陪你。”琼华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所以,别寂寞了。衔苍,对不起。”   哪怕是神,也无法消除你的寂寞,我终究要踏上不归之道,向着那无情天走去。   琼华吻过他之后,将这段记忆推入了他的仙识深处。   “如果你忘不了我,寂寞得发苦,它会成为你的救赎。”琼华分离,轻轻吐出这样的话语,“这是我为你做的,也是为自己做的。”   终究是她,仍然有一丝执拗,牵绊着她,拉着她的脚,不愿她踏上错误的无情道。   这是大道给她的生机。   颁玉愣愣呆住。   她看着自己的那片神魂慢慢沉入衔苍的丹田,藏起了自己的神息。   颁玉忽然笑了起来,从轻笑逐渐转为大笑。   “你啊你……”颁玉捂着眼,泪落下。   原来,她抓住了大道给她的一缕生机。   大道万千,无论你踏上哪一条路,都有最后一线的生机给你。   她抓住了,并非她自己的本事,而是她有人托付这一线生机。   她本该想到的。   魔界在他身,魔界中,与她跟衔苍有关的,自然是他啊!   只要他不忘情,她这缕生机就一直与他同在。   只要他牵挂着她,不愿离世,不愿抛下她的六界,她就永远有这一线生机。   颁玉笑的满脸泪。   她指着天,笑得肆意:“你就是这般让我悟道吗?我知道了……我已知道了。”   六界之情,也是他们给的,怎么走着走着,却都嫌情无用。   人间说情者太多,说多了,自然无人信也无人稀罕。   因果缠情,凡人在此浮浮沉沉,身心俱疲,无情者自潇洒,故而,人人以为无情才可成大业。   “放屁!”颁玉从记忆中回来,抱住了衔苍。   衔苍朦朦胧胧想起来了一些,但仍想不真切,被她猛地扑倒,还在问:“找到了吗?那地方在哪?”   颁玉动手抽开了他的衣带:“在你!”   衔苍僵了许久,挡住她的手:“我认真问的……”   颁玉笑了:“我不认真吗?”   “所以,地方在何处?”   “睡了你再说!”颁玉下嘴,堵住了他的嘴。   衔苍本来想保持冷静理智,可颁玉来真的,欺身而来时,他浑身一震,尾巴就不听使唤的缠上了颁玉。   颁玉一口气扔了桃花枝,桃花枝落地织划网,网天地,罩二人。   “这次无人打扰,就是天崩地裂了,我也要把你睡了。”   “换个说法。”衔苍蹙眉,“你这说法,跟我不情不愿,你在强迫一样。其实我心中是欢喜的,如此,应该叫……”   颁玉:“洞房洞房!”   衔苍叹了口气。   他构想中的洞房,起码要亮闪闪的,鲜花遍地。   这里只有桃花,太单调了。   不过,龙被挑拨,完全放开后,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他眸色金亮,一个翻身,尾巴死死缠着颁玉,贴着她吻下去。   颁玉交底了:“我这片神魂,就在你这里。”   她手指戳着他的胸膛,目光一路游走,衔苍的身上忽然弥漫出那干燥的香味。   颁玉:“嚯,你看!”   那片神魂亮了起来。   衔苍眉一皱:“你把魂塞进我身体?我怎么想不起……琼华,你动我记忆?!”   颁玉一怔,打哈哈道:“听不懂听不懂,我是颁玉。”   这个时候,龙要是怒了,可就收不住了。   啧,完蛋了,玩火烧身。   衔苍金眸一眯,狠狠道:“管你琼华颁玉,还这因果债的就是你!”   裂帛声响起,桃花网收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你爸妈开车了!!   小魔君:????所以呢?要我去救火,还是要我去挨揍?   导演:没事,就是给观众说一声,免得他们看不出。 第78章 【用神】龙少年   娇小姐回到了殿下身边。   她抱着殿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要丢死人啦!都看见了!”   殿下安抚着她, 眉头罕见的舒展开了, 温柔笑道:“大家都没看。”   “怎么可能!除了殿下, 都看了!”   殿下差点笑出声, 又说:“你好看,大家都很是喜欢你,也很心疼你。”   十三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 被眼尖的娇小姐看见,立马告状:“时校尉在笑我!你看, 他把我的手腕给勒的,肯定是故意的,呜呜……”   娇小姐吹出一个鼻涕泡,举起双腕, 将那绳索磨出的血痕凑到殿下眼前,让她看。   十三轻轻笑出声,平日里板着的脸, 此时此刻, 笑得很明显, 笑着,还不耽误他给娇小姐翻白眼。   “你看,他好嚣张!”娇小姐扳着殿下的脑袋, 让她看十三。   无奈,殿下转过头,狠狠瞪了十三一眼,又小声安抚着娇小姐。   萧回见殿下跟娇小姐“甜言蜜语”, 感情颇是深厚,又是替娇小姐高兴,又是别扭。   这位殿下虽然看起来不像能担大业的,可实际上,又勇猛又重情,他也不得不佩服。   要他效忠的是这样重情的人,他心中,还是很安稳的。   不过,萧回耿直,他感觉娇小姐和十三之间似有过节,又听娇小姐告状,担忧殿下为了枕边人,薄待了有功之人,连忙上前来,替十三说话。   “时校尉救太子妃尽心尽力,虽说难免会伤到手,但一心救太子妃做不得假……”   殿下显然是愣了愣,看向怀中的娇小姐。   娇小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萧将军,真是个铁汉子,她明明是在跟殿下撒娇玩,殿下又不是昏君,你当她不知道十三是什么人?   这萧将军一说话,大家就会陷入尴尬的沉默。   国师用羽毛扇蹭了蹭鼻头,只好再次出马缓和气氛。   正说着,门忽然被风吹开。   吹进门的这阵风,并不像往常的西域之风,它并不冷,也不凌厉,而是像和暖的春风,夹带着勃勃生机,暖洋洋的,极其温柔又活泼的吹了进来。   春风拂人面。   众人皆是一怔,抬头看向门口。   门口光源充足,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光中,看不到具体的样子,只觉他像极了抽条的竹子,秀得令人心旷神怡。   小魔君身上绕着青翠的草木龙骨鞭,那绿油油的藤蔓一直从他的尾巴绕到头发上,如同花环。   这是第一次,他看起来不像魔龙,而像一只仙气飘飘的苍龙。   小魔君走进来,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擦了嘴边的糖渍,舒展了身体,连同那变长的尾巴都舒张了,抖到尾巴尖,直直一竖。   这之后,小魔君才道:“你们可有什么困难?”   听听这自信的语气。   紫袍国师盯着他看了许久,羽毛扇掩口,惊讶道:“你是……小神君!”   “去掉小。”小魔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指也长了,与父亲的看起来趋于相似,细长漂亮。   他自己欢喜道:“瞧不出,本君长大了吗?”   连自称都换了。   紫袍国师笑容堆在脸上,请他落座。   再之后,他们聊他们的战略推进,而小魔君就盘坐在椅子上,吃光了一盘糕点。   “那就今晚,开拔向西庭。”   “你们去西庭做什么?”小魔君吃饱喝足,背着手,小大人模样踱步过来,凑近了一起看那沙盘。   殿下道:“西庭乃西边中枢之处,拿下西庭后,我们的粮草盐就有了稳定的补给。”   小魔君尾巴尖飞过来,戳着沙盘上的小旗帜:“那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锦绣城,西域第二大的城池,我们下一个驻扎地。”国师说道,“这些有旗帜的地方,是我们的驿站,有我们的人。”   小魔君点头:“原来如此。”   国师顿了顿,说道:“神君若能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不过,我却另外有事托付给神君。”   “你说。”   “我们从前派的方士到西庭查看情况,据悉,楚都西庭的城池,曾被仙人下过阵法,只要关闭城门,城池便攻不破,且攻打城门,还会受到城池的反击。”   小魔君好奇,一秒回归之前的孩童神态,眨着大眼问:“这是什么阵法这么神?然后呢?”   国师笑了几声,说道:“没有然后,我们想请神君去探探此事的虚实。”   “也可。”小魔君道,“我就先随你们到锦绣城,待你们安札好,我就替你们到西庭,探一探消息。”   殿下道:“魔君,今日那纸仙,看样子是在大规模收集人间的昭女。”   小魔君:“我知道,所以此行,你……”   他指着娇小姐:“跟着我走。”   过了会儿,小魔君的尾巴尖不知为何,指向了殿下。   殿下一惊。   十三脸一白,娇小姐连忙站过来,让小魔君的尾巴尖对准自己。   然而小魔君的尾巴拨着娇小姐,似乎想戳一戳殿下。   小魔君低头看着这“自作主张”的尾巴尖,手一拍,尾巴蔫巴巴垂下去,他说:“唔,看来是直觉出了错。奇怪……我会用修为后,直觉应该很准才是。”   日落之后,大军开拔。   小魔君没等来父母,他放开神识,用血脉关联试着感受了下,发觉父母都没事,而且都很快活,小魔君寂寞地呸了一声,尾巴卷起娇小姐,走在队伍前面。   娇小姐事多,一会儿嫌颠,让他不要晃尾巴,一会儿又说勒得紧,小魔君无奈,只好唤千古一帝来,在路边拔了根野草,放在手中,闭目片刻,待这野草漫成潮水,编织成鞍,套住了千古一帝,让娇小姐坐上去。   娇小姐终于舒服了,兴奋地与他聊了起来。   “因为魔君不是凡人,所以才长这么快吗?”她之前没见过小魔君,故而不知小魔君百年来长势缓慢。   小魔君诚实,想了想,从头说起:“你不知,我从前根本只吃不长,从我母亲回来后,才慢慢悟了,前些日子在神识中开悟后,知道修为如何炼化,身子也长了。”   他悠着自己的尾巴玩,动作神情还是像个孩子。   娇小姐笑完问他:“这是什么道理?有娘了,才安心长个?”   “差不多。”小魔君道,“从前我一直不安,身上的修为也不听我的话,它们根本不搭理我。但母亲一回来,那些修为忽然就乖了,我说话它们也听从了。”   “你们修行,原来这么有意思!”娇小姐伸手去拽小魔君的尾巴,尾巴自然不会让她摸,各种躲着,像极了逗猫。   千古一帝打了个喷嚏,娇小姐被颠了一下,身后传来殿下压低声音的训斥:“端正些。”   娇小姐只好坐端正。   行军三天三夜后,一行人走到锦绣城外,此行并未出意外。   城内外配合着,很快就驻进了锦绣城。   送回娇小姐,小魔君打了个哈欠,牵着千古一帝找了棵树,爬上树睡了。   半夜,正睡得香,城中的人忽然见这棵树聚起了金光。   金色的光芒流转着,包裹着这棵树。   百姓们纷纷走来,跪下来惨拜。   睡梦中的小魔君一无所知。   这是颁玉又拿回了一片神魂,气运与母亲息息相关的他,也因此更进一阶,父亲的修为混合着神魂带回来的信仰力量在他周身结合。   锦绣城的神庙内,白镜修神像突然碎掉。   国师惊奇地围着残渣看了一圈,又听人报全城皆是如此,他看向远处小魔君栖身处冒出的金光,啧啧称奇:“厉害,这应该是神君在,正神归位,邪神无处栖身了。”   小魔君在梦中水木世界徜徉了会儿,睁开眼,见跪满了人,吓了一跳。   他哪见过这种场面,愣了愣,他不知所措,一抬尾巴,跑了。   金光和千古一帝追着他,就像长长的金色尾巴。   待金光散去,百姓们也未醒神,他们还在说着:   “神仙!”   “真是神仙!”   是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神仙少年,长相俊美,气质像春野上燃烧的火。   小魔君自己没带镜子,不然也会震惊。   他又长大了些,现在,像个十三四岁的美少年,眉眼开了些,也因母亲神魂回来的原因,属于父亲的艳丽五官淡了许多,眉间流动着神的淡然。   小魔君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知,他躺在千古一帝身上,决定到西庭去看看。   千古一帝绕了一圈,掉头往西。   这个时候,小魔君忽然看到了远处的天空中,黑白交至,阴云压顶。   小魔君握住骨鞭,草木骨鞭长长舒展,如同银河。   “是纸仙。”小魔君眯起眼仔细看。   他看到了那些纸仙双袖做翅膀,双腿为爪,爪子下抓着几个凡人姑娘。   “又来!”小魔君恨得牙根直痒痒。   他放开修为,狂奔的修为涌出金色的浪花,裹住了骨鞭,金流过后,骨鞭金光灿灿,如同渡了层神力。   他因之前一鞭子抽散那些纸仙,因而信心大增。   他从千古一帝背上翻身而落,手持骨鞭迎上,风袖一甩,长长的碎金鞭影划过,纸仙片片翻落。   开了一半的仙界之门再次消失。   千古一帝跃下云海,想要织网接住下坠的凡人女子们。   可它动作太慢,小魔君眼中金芒划过,情急之中,想起神识中悟出的仙法。   “风来!”   烈风鼓进他的袖子——春风满袖!   他腰间垂下的桃花穗随着这风延展,各种不知名的植物枝蔓缠在一起,如同一只绿色的翠龙,无声咆哮着飞游过去,接住了这几个昭女。   小魔君飞身而去,脚尖点在着枝蔓翠龙身上,一个个抓起来看了,慌道:“怎么都没反应……”   他急道:“不能死啊!”   好在,她们都还有心跳。   翠龙缠住她们,落到地面上,散开为一地青翠,那几个昭女躺在松软的草地中,慢慢的有了呼吸。   见她们无事,小魔君唤了声来。   骨鞭飞回,化为藤蔓,从他的尾巴一路缠上脑袋,又成了装点的花环。   花环龙少年一身青翠,忽然嗅到了又一波的纸仙气息,抬头,桃花金眸看向天空。   又是一波纸仙带着昭女经山脉,向上入九霄。   “他们在大量收集昭女去仙界。”小魔君喃喃道。   那……   小魔君金瞳一眯,再次抓起骨鞭:“我们也到仙界看看去!”   山顶之上的天空,出现了莹蓝色阵门。   小魔君赶在最后闭阵前,跟着纸仙,飞入仙界。   他闭着眼,怕这阵将他弹出来,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睁开眼后,眼前,已是仙界。   他进来了!   小魔君向前望去,八方殿就悬在半空,四处洁白如雪,而纸仙就像没看到他一样,一个个钻进了八方殿。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这章是你的专场!   小魔君:谢谢导演!!导演么么哒! 第79章 【用神】气息压制   小魔君踏入八方殿内, 熟悉的气息从八方而来, 他浑身一震, 自语道:“母亲?”   是母亲的气息,他骨子里识得这样的气息,比颁玉给他的母亲感觉要更真实更强烈。   他愣了许久, 循着这气息向内殿走去。   眼前一万丈长的帘子隔开了八方殿前后, 小魔君隐约看到帘子后的纸仙排队飞走, 他连忙躲在神仙台旁,隐去身形。   奇怪的是,那些纸仙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们径直飞出殿去, 接着忙碌。   等他们离开, 小魔君小心翼翼撩开帘子, 进入内殿。   内殿广阔,中央有一座白玉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小魔君视力超绝, 一眼望过去, 震到头皮发麻,感觉到自己龙角上的绒毛都站立了起来。   他愣愣向前几步,忽然收回脚, 环顾起内殿。   白玉床四周环绕着一道水渠,水渠中流淌着血水,而这些血水似乎是从后殿流来, 最后汇集为一条溪流,流经悬在白玉床上的一枚血石,万流析出一滴,滴在那躺在白玉床上的人身上。   小魔君决定冒个险。   他越过着血河,慢慢走到白玉床旁,小心翼翼看着沉睡的人。   只一眼,小魔君就知道,她是琼华神,是他的母亲。   她的五官与颁玉并不相像,但比颁玉更像母亲,她身上母亲的气息更重也更真实。   “……”他张了张嘴,发现相比着颁玉,对着这个人,他更喊不出来娘亲。   小魔君痴痴看了会儿,忽然回神。   “难道,这就是她的身体?”   小魔君又恋恋不舍看了眼,飞身到后殿探情况,等到了后殿看到眼前之景,小魔君惊怒了。   后殿密密麻麻都是尸体,数量怕是上万,全都是大昭的女人,她们被榨干了血,有的身体已经慢慢泥化。   那白玉床旁的血流,都是她们的血!   小魔君恨得手不停地颤抖,他慢慢回头,盯着白玉床上的女人。   他想起颁玉说过的话。   ——神是给予,不是索取。   小魔君怒将修为释放,半点不收敛:“偷来的血肉,偷来的身体,也敢冒充我母亲!”   骨鞭扫过,白玉床和床上的女人四分五裂,做完这一切,小魔君又嫌没出气,索性化为龙身,将这八方殿抽毁。   只是八方殿塌陷后,出界的道路也找不到了。   小魔君回过神来,已经迷路在仙界了。   他盘旋许久,寻不到出口,冷静下来后,他看到了仙雾缭绕中,远处的峰飞来山三个字幽光闪烁。   他听父亲说过,飞来山是父亲打坐静悟的地方。   小魔君飞向此处,决定在飞来山上找找看,有没有仙界地图。另外……他刚刚动用了太多的修为,现在浑身都疼,就像骨头被拆了一样,所以他急需要一个地方休息。   白镜修被封印,而看样子,到了仙界后,那些傀儡纸仙嗅不到他的气息,所以,他应该可以在这里先休整些许时日。   素问藏在人间,就在相思城附近的一家客栈中休息打坐,等着白镜修的苏醒。   他周身牵着密密麻麻的丝线,这些丝线是用来沟通控制碎魂的,如同蛛网,而他就像蜘蛛,蛰伏在这网的中心。   忽然,半数的丝线颤动起来,传递来惊恐之情。   素问睁开眼,细细听这些傀儡纸仙给他汇报。   听到仙界八方殿坍塌,百年来一直供养的琼华神躯被毁,素问站起身,差点要魂飞魄散。   自杀谢罪吧,他如何向镜修上神交待?!   他捂着脑袋,喃喃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地方,还有谁能进去?无论仙界还是八方殿,只要有外人进去,就会触碰到禁制,被阵法撕碎。不是他夸大,仙界神界关闭,就算全盛时期的衔苍进去,也要折损大半。   “到底是谁?”素问百思不得其解。   傀儡仙又来报。   八方殿留下的气息中,隐约像衔苍仙尊。   “他进不去!”素问如此说道,“仙界如今只能镜修上神进入,就是你们开了门,外人又怎能……”   说到这里,素问忽然愣住。   “莫非……”   镜修上神在关闭仙界时,下的神咒是血咒,能进入仙界的,只能是他和琼华上神的血脉。   “殿内有无他人气息?”   傀儡仙们回答,除了淡淡的衔苍仙尊的气息,其余的不曾察觉。   素问:“封出口,搜查仙界!”   他自然不会信是衔苍来了,他清楚无比,衔苍还在魔界。   他心中已知道答案。   “那个魔君。”素问说道,“果然如镜修上神所想,是琼华的血亲。”   没想到琼华神竟然给那条龙留了血脉。   素问道:“好极了,太好了,正愁无路,这便送来!”   这下,不仅能拿到神心神血,他还有办法让衔苍收了那魔界的天穹护。   魔界血湖旁,颁玉拿回第三片神魂后,总觉得不适。   她坐起身,动了动脖子,一阵眩晕。   衔苍还在昏睡着,颁玉推了推,没醒。   她明白了。   “是这身体已撑到了极限。”颁玉说道,“就是不知,最后一片神魂拿到手后,它会不会撑破。”   她捏了个固魂诀,静坐许久后,这才敢动。   等神魂明朗,桃花瓣也恢复精神后,颁玉思索起来:“那我是先换身体,还是先拿神魂?”   桃花们告诉她,各有各的因果,只是顺序不同罢了。   颁玉又指着昏睡的衔苍,问道:“那怎么让他更有精神些?”   桃花瓣们纷纷呸她:“还好意思问!”   他这样,是谁的原因?   颁玉无辜:“我怎会知道?”   他俩都脆得很,可劲头上来,谁还管身体脆不脆?自然是酣畅淋漓,忘我一战了。   结果显而易见,她跟衔苍,总要有一个先倒。   颁玉挠头,没半点诚意的说:“没把握好度。”   这话翻译过来,不就是要得狠了嘛!   桃花瓣们羞愤不已,一个个围着她以呸表示心中的鄙夷。   ——你可知过了多少日夜了?   颁玉惊道:“总不能恶狠狠睡他了个百八十年吧?”   桃花们又纷纷骂她不要脸,你有那么厉害吗??俩脆皮,还想战百年?呸!!   衔苍还好,日落就醒了。   醒来就缠上来讨魂息,迷迷糊糊讨了一口后,转身就松开颁玉,问:“辞吾呢?”   颁玉鼓掌:“哇!”   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娘都没想到这个儿子,娘生爹养,果然是谁养谁惦记。   颁玉:“说句刺激的,我刚刚寻了一圈,没感觉到那小子的气息。”   衔苍一怔,清醒了大半。   他头发还未打理顺,白发缠着结,凌乱一片,他合拢红衣,从袖中伸出手指,追问起他在辞吾身上放的连心符。   这一问,他彻底醒了。   “没有!”衔苍说,“怎么没有呢?!”   连心符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就像突然消失在了六界。   颁玉说道:“不急,自然不会出事。”   衔苍根本听不进去,急匆匆拉着她要出界。   颁玉忽然好奇道:“若儿子真的在咱们神魂颠倒之时出了事,你往后,会不会收敛?”   衔苍狠狠瞪了她一眼。   颁玉:“这可不得了,你敢瞪我?不对……你从前就敢瞪我。”   后来是在她面前,知道装模作样了,看起来像性子敛了,实际上,衔苍什么烈脾气,她晓得的。   颁玉越看他越有意思,她哈哈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乱发:“真的不急。”   颁玉这反应,衔苍知道了她肯定是已经算到辞吾无事。   衔苍深吸一口气,镇静下来问道:“你知道他没事,说吧,那混小子跑哪去了?”   他现在改主意了,他要去揍这个,趁爹妈忙活就到处乱跑的小东西!   颁玉指着天说道:“人间魔界都没有,自然是在仙界了。”   “仙界?”衔苍眉一蹙,“仙界他根本进不去!”   “以前进不去,现在可不一定。”颁玉指着自己,“我神魂拿回来了大半,神心也早就苏醒,他身上属于我的气息自然要压过你的,也就是说……”   从前,辞吾是魔君,走到哪里,让人觉察到的大多是魔气。   而现在,这小家伙,怕是趁了爹娘的东风,觉醒了属于琼华神的气息。   “仙界之门,挡不住他。”颁玉说道,“现在……也挡不住你我。”   衔苍呆呆眨眼。   颁玉拉着他,出了魔界,直奔九重天。   衔苍:“禁制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界门反噬,你……”   颁玉说道:“实话说,我这副身躯,哪都能去。”   因为她这副身躯,只是情魄凝成的身子,不是肉`体凡胎,且拿回了大部分神魂,用神威来唬人,骗呆傻的禁制还是可以的。   衔苍道:“可是我……”   “你把魔气敛敛,九重天外,我自有办法让你也混过去。”颁玉望着云霄,眯眼笑道,“只要禁制不拦琼华,你定然也能进。”   衔苍犹犹豫豫,被颁玉拉到九云之上。   颁玉试了许多法子,终于找到了门阵。   叩门之后,九霄云上亮出传送阵。   衔苍问道:“接下来呢?”   颁玉:“你把魔气敛敛。”   衔苍藏起魔气,刚要问她接下来怎么做,颁玉就滚上来,跟他在传送阵前没羞没臊起来。   衔苍惊到失神。   颁玉吃干抹净,缠着他翻进了门。   阵门的禁制只是轻轻打在了衔苍身上,似是有些犹豫,只因衔苍的气息中缠着琼华神息,且神息浓郁。   就这样,衔苍有惊无险骗过了仙界禁制。   进来后,颁玉一笑:“如何?我说过,你从前进不来也糊弄不了,但现在可以。”   衔苍呆呆摸上嘴唇,一脸怔然。   颁玉道:“我呢,神魂基本都回来了,你那仙心的气息自然就会被我的神魂压过。你呢,恰巧你自己的气息太弱,又靠我的魂息运转多日了,所以,我说能糊弄过去,那自然是能糊弄过去的。”   衔苍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了句什么。   颁玉知他没好话,凑近了故意问道:“你说我什么?”   衔苍在她耳边一字一字,清晰说道:“无!耻!”   作者有话要说:  大龙又被轻薄了呢,嘿嘿!还是在老家门口,嗨呀,好嗨呀() 第80章 【用神】龙暴   素问到仙界之后, 立刻关闭了所有的出界口, 收回了所有纸仙。   纸仙如白色蝴蝶一般, 将他拼得更加完整,万魂归体,他割破手指, 将血滴在八方殿前的石碑上。   被白镜修碎掉的万仙之魂从石面中飞出。   素问闭上眼, 在身上画下了阵符, 万仙的碎魂似龙卷风卷罩住素问。   素问放声嘶叫起来,声音凄厉痛苦,身上爆出血口,一道道血从体内喷出。   待龙卷风平息, 素问从地上爬起, 摇摇晃晃站稳身子, 再抬起头时,模样完好,似素问,又不是素问。   平风仙君就是这样。   他瞳孔的黑色漫开, 渐渐染满了双眼。   他手轻轻一抬, 一本星衍卦书飞起,在半空中翻开。   他道:“找那个砸殿毁像的魔物。”   这是属于一阳星君的星衍占卜法,承袭于琼华上神。   很快, 他得到了答案。   素问爆出多条尾巴,而那些尾巴不属于同一个物种,有蛇尾有虎尾, 在他的身体周围摆动。   他大吼一声,至飞来山上空,居高临下俯瞰着这山峰,张开手臂,唤出一形状可怖的巨兽。   素问双肋旁又爆出一双布满鳞片的手,似蜥蜴一般,结印祭出罗盘。   巨兽慢慢张开身形,一尾剪过,飞来山削去大半。   一条受到惊吓的小龙从烟雾沙尘中蹿出,差点就撞入素问布下的罗盘中。   “又是你!”小魔君化回人身,提鞭站定。   他眉间的桃花纹如火跳动着,与神心的起伏相同,素问盯着他眉心的花纹,忽然笑了起来。   素问的头部忽然又爆出一双手,挥舞着银□□过去。   小魔君还是嫩。   他忘了自己并无作战经验,根本不懂如何去挡,只是凭本能去躲。   不出三下,他的脸就被枪尖挑破。   血飘出来,飞溅到素问的手指尖。   素问低头嗅了嗅,笑得更是开心。   “千万昭女,不及你这一身血纯。”素问的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朵根去,远看就像脸上只有一张嘴,他说道,“有你,我就可以向镜修上神交差了!”   小魔君翘起尾巴,龇牙气呼呼哈了一声,向后一跃,掏出千古一帝,挥手撒出。   对方太强,而且还是个怪物。   “是你吧?藏了这么久。”素问说道,“神心在你身上,是吧!!”   他下一枪,朝着小魔君的眉心刺来。   小魔君急中生智,瞬化龙,隐于云中。   民间有说法,真龙见首不见尾,是大吉。   对此,小魔君有自己的悟法,真龙怎能将自己完全暴露,龙身长,能看到脑袋看不到尾巴,就不会知道他的下一步要移去哪里,作何打算。看到尾巴看不到脑袋,就是将要害藏起,且随时能摆首攻击。   这对龙来说,自然是好事,故而称吉。   只是,虽然道理是这样,可实际执行起来,小魔君却遇到了困难。   他龙身也没长多长,不及人身个头长得快,故而无论怎么藏,在素问眼中,都能将他的首尾看全。   素问抛来一袖子的飞刀暴雨。   小魔君吓到大叫:“你如今能耐了,怪物!”   这傀儡仙君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怎么什么都有,哪里都能打?   飞刀暴雨在小魔君眼前纷纷掉落,小魔君惊讶一摸,前方果然是千古一帝织的金网。   “哦?”素问轻轻一笑:“这东西竟然是这么用的。”   只是千古一帝也虚,帮他挡了一阵刀雨后,蔫巴巴缩成一块金石,飘进了小魔君袖中。   “哈哈哈哈……你还有什么,一起拿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素问语气嚣张。   小魔君一咬牙,气得尾巴僵直。   娘的,语气这么嚣张,不就是学我的吗?!   “尔乃怪胎,也配学小爷说话!”   小魔君一边磨牙,一边探进乾坤袋中,管它抓了什么,一股脑拿出来。   可他的乾坤袋颁玉还没来得及换,也就是一堆闪闪发光的漂亮小石子。   素问也不着急,慢慢飘进,小魔君一边退,一边扔。   素问的背上张开一双薄翼,腾空而起,万妖之手炸出,向小魔君的眉心掏去。   小魔君眉心的桃花纹跳动剧烈。   他摸出一面镜子,大叫着:“救我!!”   镜子并没有给他反应,这面镜子是颁玉装进他乾坤袋的,什么功效,他当时没仔细听。   素问嘁了一声,唇边挂着讥讽的笑。   然而还未等他笑完,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影,他双眼一痛,再回神时,已被弹出千丈外。   漆黑的眼中炸开了一朵血花。   素问捂着伤眼,等眼前的风云平息,看到来人,眉头一皱。   一个粉衫少女慢慢收回剑,只是稍稍停了下,又消失不见。   素问回身,才见这少女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却并未攻击他,而是扶起一个红衣雪发的人。   等那人睁开眼,素问才惊道:“仙尊!”   他身体中那些熟悉衔苍的仙魂啜泣起来。   素问压下哭嚎声,捂着左眼的手慢慢放下。   他的左眼换了个妖瞳。   “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你就是把我碎了,我也能重生!”素问大声说道。   颁玉轻轻嗤了一声,帮着衔苍抚着心口,等寒气过了,她才道:“你这孩子,果然还是实诚,还未打就先把你的弱点告诉我。”   小魔君跑来,一头扎进衔苍怀中,咬着他的袖边儿,小声说道:“你那仙居不是我毁的。”   衔苍把他拨到身后,说道:“前走,从流云桥下界。”   小魔君:“哦。”   素问自然不会让小魔君走,他飞身追去,被颁玉拦住。   “我还未指点你,怎能私自离开呢?”   “你!”素问感受到她身上流动的琼华气息,不敢妄动,却是嘴硬,“你又是什么东西!”   颁玉一惊,指着天:“你且看着,答案马上送你。”   果不其然,一道闪电劈下,雷鸣声震破了素问的双耳。   他只好换上妖耳,擦去七窍之血,抬起头看向颁玉。   “不是你,不是你……”   “奇了怪了,你们每个人都念叨我,可每个人看到我,却又说不是,我是不是,难不成还要你们承认?”   颁玉说完,看了衔苍一眼,衔苍点了点头,示意他做好准备了。   颁玉横剑:“告诉你个好消息,本神刚刚收回的那片神魂……”   她的手狠狠擦过桃花剑,破开的手掌中,血化桃花铺在剑刃上。   “是战魂!”   她提着剑,漂亮地跃起。   “——桃花散魂!”   剑刃刺入素问眉心。   衔苍的睫毛上已结出了一层薄霜,他按住心口,双眉蹙起,脸色渐渐透明。   颁玉抽剑,跳回他身边,一口魂息渡过去。   素问的眉心喷出许多碎裂的魂魄。   但片刻后,他捂着眉心,凄凄笑了起来。   “上神是忘了,你的好徒弟,拂休了吗?”   他放下手,眉心的破口已被修不好。   颁玉啧了一声。   拂休原形是只妖,海妖,有修复本体的能力,治愈肉身的速度极快。   衔苍十指撑开,咬住悠悠,说道:“我来助你。”   颁玉一点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   她必须快攻,带着衔苍就会影响速度,并且将空门暴露给素问。   对付素问这种懂战术的心机徒弟,她必须速战速决,一剑致命。所以,每次,她都会放长雪缠丝,离开衔苍。   在她远离衔苍的这短暂时间内,衔苍就要背负濒死的痛楚感。   颁玉转着剑:“这一剑,我会从三眼处劈开他。”   “我知。”衔苍轻轻推了她后心一掌,“去。”   颁玉乍起,利刃劈下。   金色的悠悠缠在桃花星辰剑上,碎光如金色残影,随着剑而下。   “得手!”   颁玉眉头一压,双手持剑柄,狠狠一旋,入内的剑刃化为桃花,爆散而开。   素问如蝴蝶般呼啦散开。   这时,颁玉忽然一阵眩晕,她看向自己的手,手指尖已有裂纹。   桃花也渐渐黯淡。   颁玉低声自语:“奇怪。”   之后浑身无力,慢慢松开手,向后栽去。   眼前的素问突然再次聚拢,嘴角咧开,抬头看向眉目结霜的衔苍。   “仙尊的身体,可还好?”素问道,“我体内可有万仙之魂,上神无神躯,单凭这残魂残魄,怎么能净了它们?万仙呐,耗着她,就能把她活活耗死,我的仙尊大人!”   他哈哈笑了起来,一妖尾抽来,将颁玉甩远。   衔苍闷哼一声,脸更是雪白。   素问祭出天地丹炉,道:“待我收了她的魂魄,要了魔君的神心神血,主神的夙愿就实现了!”   他说道:“仙尊,你可知,我一步一步计算到这里,有多累吗?无论你作何挣扎,我都已备好瓮,就等仙尊迈腿了。仙尊,你还有什么能用的?敢用魔气吗?还是说,要动你压在魔界的那点家底修为对付我?”   衔苍的手指死死绕着雪缠丝,咬破舌尖,将随流的剑意刺入自己的喉咙,用剧痛和意志支撑自己。   他双手淌血,飞身而起,一尾苍龙从他脊背中爆出,靠近颁玉的丹炉被龙尾狠狠一拍,重重落下,回响如天钟,震动着仙界大地。   素问万手携武器,抬首向半空看去,只见雪发红衣的仙尊抱着昏死裂开的颁玉,俯身一吻。   丹炉腾起的炉灰遮天蔽日。   素问捏了个明火诀,在燃起的火焰中,看到衔苍直直立在火光中,轻轻将颁玉挪到背上。   金闪闪的龙筋绕着颁玉,将她紧紧缚在他身上,衔苍慢条斯理将柔软的龙筋绳绕在腰间系好后,抬起头看向素问。   “随流。”   幽黑色,散发着可怕魔气的随流剑出现在他手中。   衔苍的一双眼睛燃烧着怒火,但只是淡淡看着素问,不屑却又悲悯。   “听好了。”衔苍说道,“这里,是我的仙府,而你……”   他声音淡漠。   “除了跪下领罚,别无他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终于吃完饭了!   观众朋友们,可还在?!!!坐稳别动!!咱们看龙哥残血打仙!!!   (发出导演的咆哮声) 第81章 【正一】斩·救赎   怨念从素问的脚底而生, 渐渐将他的白衣染为墨色。   “邪仙。”   大道万千, 这世上总会有人踏错。   正道苦,邪道亦苦。   素问的万仙之魂在哭嚎中伸出手, 他的背上长出无数求救赎之手,但比救赎之手更强的, 是对衔苍的怨恨。   “师尊那天, 去了哪里?”   “仙尊为何不救我们!”   “上神殒身,仙门就不值得仙尊护上一护吗?!”   “师尊, 师尊……”   “仙尊为何不与我们一起……”   衔苍的随流破空而来, 魔气蒸腾,比那鼓动的怨恨还要盛。   可衔苍的脸上, 分明是悲怆。   就连素问, 无痛无觉, 就这样让他的随流剑割掉双手, 他的口中冒着鲜血,以这刺目的血红色问衔苍:“那天我们被生生碎魂时, 仙尊何在?”   说好的, 护佑仙门。   说好的, 同进同退。   素问留下一行墨泪, 恨意暴增, 无数手从躯体中爆出,向衔苍刺去。   衔苍轻轻抽身,握着随流剑的手已到了极限,他的身体就像被冻结的冰, 唯有紧紧贴着他的颁玉,唯有她还跳动着的那颗心,是他仅剩的暖源。   眼前是他和琼华的仙徒们。   那些在他悲伤之时,被白镜修关在仙界,碎掉的仙徒们。   他们之中,有陪伴他们万年的金仙,有悲悯苍生的仙君,有刚刚入仙道的小妖。   可眼前,只剩下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万仙怪体。   衔苍大口喘息,他的睫毛已压上一层洁白的霜花。   是他没能……   都是他,那个时候,没能救他们。   这个由神护佑的六界失去了神,那个时候,苍生万物,谁又不曾向他求救?   是他抛弃仙门,抛弃了他们。   他终究……不是神,他有心却无力,只能选择一个来救,且这个选择,要赌上他的所有。   “师尊,你说啊!”   “仙尊,仙尊……救救我们!”   无数声音中,再次传来求救声,夹杂着细细密密的哭泣声。   颁玉还在昏睡,她的手指缓缓碎裂,飘落着桃花瓣。   衔苍神色悲悯痛苦,握着她的手,看向素问。   他闭上眼,轻轻说了声:“抱歉。”   这声抱歉,并不是对颁玉所说,也不是对面目全非的仙徒所说。   或许,是他说给自己。   这之后,衔苍猛地张开双目,金眸闪烁着水光,坚定又温柔。   他伸出手,轻轻启唇,说道:“天穹护,收。”   魔界的天穹护忽然闪出光亮,那一刻,天空整个变幻成金色。   一条巨大的苍龙光影伏在金光中,它似被这金光唤醒,缓缓抬起龙头,向着九霄云外悠长吼叫。   六界震动,河水泛金光,而所有的走兽全都停止了叫唤,将头颅埋在地上,本能地发抖。   金龙一爪拍碎天穹护,碎裂的光芒聚集在它的护心鳞上,之后,巨大的金龙飞过界河,冲入九霄。   它高高跃起,从云海中出现,寻找到衔苍,与他重合。   衔苍的周身亮起了不属太阳的光芒,赤红中流动着属于神息的金色。   而黑色的随流剑在他的手中抖落墨色,呈现出炫目的金红。   素问兴奋道:“哈哈哈!你终于收了天穹护!!你那魔界昭血,我就不客气了!”   他伸出手,要将身体碎成纸傀儡,到魔界掠夺昭血,可手伸出来,身体却不听了使唤。   素问大惊:“怎么了!!”   衔苍依然闭着眼,不动不言。   他身上的光芒猛地敛起,眉心亮出一枚金印。   金光勾边,连飞舞的发丝,都被光芒点亮。   衔苍缓缓睁开眼,那一瞬间,素问的双膝磕在云地上,头不听使唤地垂下。   两行泪从他的眼眶中流淌而出。   “仙尊……”   百年的重塑傀儡,早已不记得对衔苍仙尊的敬意和畏惧。   六界唯一的苍龙,仙尊衔苍,常伴琼华神身旁,琼华离天神还差一步,而他,离神也仅差一步。   仙门传说,如若不是衔苍仙尊重情,早就能飞升为神。   这就是他的能力。   这就是他的能力!!   素问的记忆慢慢回归,他想了起来,神与仙之间,是永远跨不过的鸿沟,而他们的仙尊,是唯一一个能站在鸿沟之间,守着琼华神,关照着他们的存在。   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只是因牵绊太多……   素问抬起头,瑟缩着看着衔苍。   他的神情就如从前那般,冷漠中带着温柔,似雪中亮起的篝火。   素问伸出手,想要抓住他飘飞的衣摆。   衔苍的眉头微微一动,目光怜悯。   他轻轻开口:“那天……并非我不救。”   素问呜呜哭了起来,他与身体里的万仙碎魂都努力伸着手,爬向衔苍,可明明就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只因当时,我与琼华神一起被天地惩罚,修为折损大半,龙身都碎了,根本无力到仙界,我能做的,只能拼上生死,救那些凡人。”   那万仙之魂伸着手,只剩下哭嚎声,回荡在六界。   哭声随风遇云化雨,这悲戚的苦雨落入六界。   素问的身体内亮出层层叠叠的光网,光线的两端缠在衔苍的手指上。   这是他的悠悠。   衔苍垂下眼,看着爬到他脚边的怪物。   它们痛苦又欣喜。   “仙尊,让我们解脱吧……”   素问抬起脸,看着衔苍,脸上挂着苍白的笑。   衔苍从他脸上看到了他的仙徒。   素问说道:“仙尊,转告上神,我们会……会在这六界,等她回来。”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不怪仙尊。”   “归根结底,我们只是神的造物,就算习仙道,也根本无法与神一战……”   “那不是白镜修,仙尊,提防,他是神,是……”   衔苍微微一颔首,金色的光芒从素问身体中绽放。   万仙之魂神色宁静,缓缓放下手,片片碎裂。   “仙尊。”   素问留下了最后的声音:“神躯,只能神造,上神的身体……只有他……在八方殿内……”   衔苍闭上眼睛,不愿看到光芒最后的流逝。   等仙界恢复宁静后,衔苍将颁玉抱在怀中,将修为渡给她。   他们就用这破碎的身体和灵魂,相互取暖,相互依存。   颁玉这由桃花情魄凝成的身体被他的修为黏合,只是指尖的空缺无法填补。   “八方殿内吗?”衔苍抱着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废墟。   小魔君慢慢靠近。   衔苍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听话?”   “我怕你跟娘亲……”小魔君说道。   衔苍回过头,看到小魔君人身五六岁的模样,心疼一笑,问他:“怎么……又小了?为父百年来喂给你的,算是白喂了。”   小魔君这才说实话。   “我受伤了。”   他在与素问打斗中,其实是受了伤,为了保命,他只好将自己缩小。   小魔君不敢靠近,怕被衔苍拽起来打屁股。   他指着颁玉,问道:“娘怎么了?”   “她缺一副身子。”衔苍淡淡道,“素问说,八方殿内,有她的身子,是另一个神做的。”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是不甘。   小魔君愣了愣,挠了挠头,哼哼唧唧道:“那身子被我……被我用骨鞭抽碎了。”   盘在他腰间的骨鞭一抖,就差骂出来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提它了!   衔苍猛地回头,看向小魔君。   小魔君怕得不行,搓着手指,小声道:“我看那身子……那身子要用昭女的血时刻浸泡着才不会腐烂,我瞧着它实在是罪孽深重,而且这种也配不上我娘,我娘又怎么背这样的命债?她是神,神从来不会索取,若是搜刮苍生血肉成就一个神,我看,我娘也不会答应,她要是用这身子,我就永远不管她叫娘!”   小魔君说完,乖乖等揍。   可衔苍却笑了。   他的手落在小魔君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嗯,你能这么想,我对得起她。”衔苍轻声道。   那就是,不要那身子了?   小魔君问:“那……娘的身体怎么办呢?”   “总会有办法。”衔苍说道,“我刚刚也在烦忧,但听到你说的,我忽然想到了,她是神,神会自己有办法解决的。”   衔苍说着,低头看着怀中睫毛颤动的颁玉,轻轻笑了起来。   “苍生都求神,求多了,神的办法也就多了,这么多办法中,她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衔苍慢慢放出尾巴,道:“牵住我。”   小魔君哦了一声,伸手拉住衔苍的尾巴。   衔苍说道:“这世上没有一条死路,但走错路,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魔君不懂:“君父走错路了吗?”   “我没有,但她曾走错了。”衔苍道,“并非断情绝爱错了,而是她想要脱离六界而去统领六界错了……六界苍生,远了,就错了。辞吾,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把你娘亲想远了,她就在我们身边,越似人,就越似天地。现在的她,就是真神本身,也最接近神道的终极。”   小魔君半懂半不懂,重重点了点头。   衔苍见他仍有迷惑,寂寞一笑:“原来,到头来是让我了悟。”   颁玉睁开了眼,先是一迷茫,之后,惊喜道:“阿苍呀,回来了?”   衔苍微微一笑,轻轻一声:“嗯,回来了。”   这世上最后的仙被诛灭,天穹护也就不再需要,他拿回了属于他的那份力量。   “颁玉。”他说道,“从现在起,到你归位前,我来护你周全。”   “有劳神使了。”颁玉笑着,圈着他的脖子,将魂息吻给他。   小魔君呆愣愣看着,有光有云有仙雾,他觉得这画面,美极了。   然而下一刻,颁玉一记爆锤,扣在小魔君脑袋上。   小魔君:“哎唷!”   颁玉:“你把我的身体给抽劈了?”   小魔君:“……唔。”   听起来有些不孝。   颁玉用残缺的手使劲揉了揉他头发:“好,有我几分真传,是我儿子没跑了!”   “他就是你儿子!”衔苍强调。   颁玉笑道:“我自然不会用那身体。”   “那以后呢?”小魔君说,“总不是长久之计……”   他还没说完,就见颁玉上下打量着他,一脸探究。   小魔君警惕地竖起尾巴:“你、你干吗?”   颁玉凑近了,大眼睛盯着他,幽幽问道:“怎么几日不见,你还会倒着长?”   又小了,那尾巴,细咪咪一条,奶得很。   小魔君龇牙。   “我怎会知道!!”小魔君嗷嗷叫道,“还不是你们奇怪!生个儿子都这么奇怪!一百年了,凡人都化骨了,你儿子却越长越倒退!”   衔苍轻轻笑了起来。   颁玉想掐指算,可指头缺了一节,她只好心算:“嗯,是跟我有关,这就对了,本神现在很是狼狈,手指都长不全,我儿子自然也不会长个儿。”   小魔君一抽鼻子,哼了一声。   颁玉:“让我问问这最后一片魂在何处。”   “你之前那片魂,是在魔界哪里找到的?”小魔君好奇。   但稀奇的是,颁玉和衔苍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颁玉只是眯着眼,笑着说:“哈哈,很合理的一个地方,你猜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君:合理的地方???   颁玉:非常合理,天地以为我俩遇见就会滚在一起,拿回战魂,害……也是我太矜持,早知道,就应该早点见色起意。 第82章 【正一】非正经神   没走几步, 颁玉说:“我感觉, 还是需要个身体。”   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摇摇欲坠,似要散架。   小魔君又对起了手指, 一脸愧疚。   “不然我把她再拼起来给你?”小魔君如此提议。   颁玉:“嗯,可不就得你来补偿我……”   衔苍皱起了眉头, 显然是想起了素问说的话, 只有神能够给颁玉身体。   他双眼眯起,周身冒着黑气。   颁玉拍了他一下, 说道:“你可是想说, 我的身体,唯有神能给?”   衔苍微微点了点头, 神色很是不情愿, 温柔说道:“我一直以为, 你的身体会在六界之外, 依托于树木。”   “我也这么想。”颁玉伸出两只手,举到眼前说, “但现在看来, 桃花承我一魄, 能够做的, 就只能是花费百年时间, 一点一滴聚成人形,供我所用。要想拿到身体,的确是需要神力来做的。”   衔苍沉默。   好久之后,他说:“如若能支撑到拿回最后一片神魂, 接着拿回神力,身体自己来做就……”   颁玉笑了一下,显然是知道这种可能很渺茫。   “三片神魂就已经让我桃花魄撑不住了。”她弹了一下眉心的那颗晶玉,“它已经到极限了。”   衔苍呆呆问:“是……我的原因吗?”   他怕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才令她的魂魄不固。   颁玉轻轻摇头,摸着他的脸,如同天神宽恕罪人。   “永远不要这么想。”   她的话语很轻,轻飘飘如沐春风。   衔苍闭上眼,微笑。   “好。”   “神的事,就让神自己处理吧。”颁玉如此说道,“我的伤痛脆弱,永远不是你的罪过,衔苍,你要记得,因为有你,才有我再临。”   衔苍握住她的手,睁开双眼,对她温柔一笑,吻上她的指尖。   小魔君摇着尾巴,看得津津有味。   颁玉回到正题,斜眼看着双眼奕奕有光的小魔君,笑道:“所以,在拿回最后的神魂和神力之前,我就必须找一副身躯。”   小魔君一顿,插嘴:“怎么,你们难道还要叫醒白镜修,让他给你做个身体吗?”   颁玉转向他,抱着双臂悠悠笑着打量小魔君。   “之前,他们怎么叫你来着?”   “什么?”小魔君尾巴警觉的停止了摆动。   颁玉:“哦,对,小神君!”   小魔君松了口气,尾巴继续摇摆,并表示:“去掉小。”   颁玉哈哈笑了起来,作势吓小魔君:“我看,就把你这尾小神龙给我做身子好了!”   小魔君退后几步,躲在衔苍身后,道:“你、你别吓唬我,不然我就不叫你娘。”   “我缺人叫娘吗?”颁玉半点不急。   小魔君理直气壮:“你缺龙叫娘!”   这个确实是。   颁玉也不再吓唬他,哈哈笑完,拍了拍他脑袋,手伸进他衣服里掏了半天。   小龙怕痒,咯咯笑了起来,扭动着身子,非但不躲,还缠到了颁玉怀里来,差点把颁玉给撞散。   见此情形,衔苍微微笑了起来,笑得很是贤惠。   他收起随流剑,耳饰泛起金色。   这是他修为回来的标志。   “嗯?怎么摸不到。”颁玉把小魔君提起来,拽住他的尾巴使劲抖。   叮叮咣咣,许多小物件从“犄角旮旯”里掉出来,甚至还掉出一本民间话本。   衔苍好奇不已,挽起衣袖,慢慢捡起来翻看。   小魔君嚎叫道:“君父!!不能看!!”   衔苍随手翻了,只见那话本上有一段,写流落在外无爹无娘的乞儿,原来是真龙天子。   见那话本辞藻华丽,空洞堆砌,衔苍蹙眉:“教你心法口诀你记不住,这些人间杂书,你倒是时刻放身上。”   小魔君脸红透了,被颁玉倒提着,嘤嘤龙嚎,捂着脸扭起来。   这是他的爱好,喜欢在魔界搜刮一些写真龙天子的话本,看凡人描绘龙的英姿。   颁玉仍然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只好开口问道:“辞吾,你把那神像放哪了?”   衔苍听到,明白了她的意思,愣了好久。   “辞吾给你做的那个雕像?”   颁玉说:“辞吾说得对,神能造身,我不就是神?我儿子也算,你跟我睡过,你也算,所以谁说那雕像不能拿来做身体?”   这下,衔苍也红了脸,轻声一咳,纠正道:“那些不需要说的,就不用说出来了。”   辞吾怔道:“那个雕像能用做身体?”   “你雕刻它百年,每次雕刻,是不是都在叫我娘?还想让我尽快回来?”   小魔君红着脸点头。   “好。”颁玉又问,“你没有刻神面,是吧?”   小魔君:“嗯,因为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你心中呼唤的是我真身,而不是你想象中的琼华神,无面,恰好能让本神舒服一用!”   “可那个雕像……”小魔君伸手比划了个长短,“才这样短,你拿它做身体……是不是有些委屈了?”   颁玉道:“会慢慢长的,让我先试试。”   万物皆可为我身。   颁玉淡淡说道:“身体只是情感的依托,该回来的,迟早都会回来。我如今,只是借你的雕像一用,因为这世上,目前最稳固的,儿对母亲的思念和期盼,它又是晶石,我想,因果早已如此确定。”   小魔君看向父亲,衔苍愣了许久,点了头。   颁玉问道:“如何,你愿意给我吗?”   小魔君想了想,终于点了头。   “你把我放下来。”   颁玉微笑松开手,小魔君啪叽一下掉在云海中,他爬起来,背过身去,过了会儿,才取出神像。   颁玉背着手,好奇问他:“到底在哪藏着?”   小魔君的尾巴挠着后脑勺,好久之后,他才:“我爪子一直抓着呢。”   也就是藏在了脚底板的鳞片中。   颁玉:“……”   她转过头,对衔苍说:“这藏东西的本领,倒是遗传了你。”   衔苍想起他从前喜欢将许多闪闪发光的漂亮晶石藏在鳞片的缝隙中,这样化为人身,站在阳光下,整个人就会闪闪发光,非常漂亮。   衔苍转过头去,轻轻一咳。   颁玉将神像捧在手中,原地打坐。   “我试试。”她说道。   衔苍拉着小魔君也坐了下来,好奇盯着看。   神像颤动起来,而颁玉的桃花晶玉也发出了嗡鸣声,颁玉的身体渐渐变浅。   小魔君惊呼:“真的变了!”   衔苍连忙捂住他的嘴,牵起他尾巴,让他不要惊扰到颁玉。   这之后,神像亮了起来,颁玉身体缩成寸,一阵桃花瓣散开,等消散后,颁玉不见了,只剩下一尊神像,渐渐显出五官的起伏,眉心多出了一小块粉红晶玉。   小魔君趴在地上,轻轻凑近了看,两只眼睛瞪得剧圆。   “君父,你快看!真的可以做身体!”小魔君转过头开心叫道。   结果身边扑通一声,衔苍栽倒在云海中,睫毛上开始结出冰霜。   小魔君吓得一怔,机灵地卷起神像,放在衔苍身上,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君父!”   他摇了摇衔苍,念叨着:“要魂息,要神魂……”   他慌乱之中,俯下身,要去啃父亲的嘴。   “我有神血,还有神心,我应该也可以?!”小魔君如此想道。   但他嘴刚下去,就被神像怼了一记。   小魔君的牙磕在硬邦邦的神像上,哎呦一声。   他捂住嘴,看向神像。   神像蹦起来,跳到衔苍的嘴边,磕了一下。   衔苍的手慢慢抬起,将这神像捂在心口,闭着眼,轻轻笑了起来。   神像吱吱晃动着,终于开了口:“还好还好,赶上了,你那修为也能救命。”   小魔君见父亲睁开眼,已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衔苍将神像捧在手中,高高举起,看着神像上的颁玉,笑了起来。   “嗯……”颁玉说,“太过坚硬,目前无法延展身体,你且再等等。”   神像的心脏处微微发烫,想来仙心已经很好地嵌入了神像,并跳动起来。   衔苍轻声说道:“无妨,也就是凉一些,能凑合。”   他小心翼翼将颁玉包裹好,收进衣襟。   “辞吾,我需要打坐,慢慢熟悉修为。”衔苍说道,“你若觉无趣,可到人间去,只是不要乱跑。”   “我知道了。”小魔君问道,“君父,收回天穹护后,魔界的那些人……”   “他们无事。”衔苍半是悲伤半是欣慰道,“这世间已无仙扰凡人,也不需要我来护,剩下的,就是他们凡人自己的命运了。”   他运转起自己的修为,这些修为在他身体中流转。   小魔君看到许多魔气从衔苍的眉心钻出,顺便带走了他身上的魔气。   小魔君惊喜道:“君父,我们,我们从此以后,不必再染魔气了吗?”   衔苍猛地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他似乎想抓住这些魔气。   “这些魔气想来是怕我的修为……不好,魔气流走,怕是会入魔界。”衔苍蹙眉,“辞吾,追去看看。”   辞吾哦了一声,追着魔气下界,却见魔气消散在半空中,不见了踪影。   “诶?”小魔君折返回来,奇怪道,“君父,它们并没有流到魔界。”   衔苍松了口气。   颁玉的声音像是石头磕碰出的,不带半点烟火气,硬邦邦说道:“有些不对头,魔气除了魔界,还能流向哪里?你且先敛敛这些东西。”   衔苍答:“好。”   颁玉又硬邦邦叫:“辞吾,你来,我要与你说些话。”   她努力从衔苍的衣襟中蹦出半截脑袋。   小魔君把耳朵凑过去:“娘,你说。”   颁玉:“下次……”   她说道:“别忘了雕琢为娘的胸。”   说罢,颁玉一个头槌敲在小魔君头上。   辞吾捂着脑袋,龇牙道:“你这人……你到底是不是神?”   颁玉:“你又没见过神,你怎么知道神什么样子?实话说,神就是这样。”   衔苍笑出声来。   “世间所有凡人,都是神的千面。”他谆谆教导儿子,“她愿意如何,就能如何。自由不受制于规则与凡人所愿,才是神。”   小魔君撇嘴。   行吧,辩驳不过你们,你们说什么就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导演忙去了,所以晚了些,明天没杂事,会准时更新!】   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哈哈哈哈哈,下本开《穿书后我嫁给了腹黑天君》,就是之前说的那本男主司掌财的,我改古代架构啦!!各位亲朋好友们走过路过,必须收藏一个。   我过年就开,务必让大家在新的一年,沾沾男主的财气,全都给我发大财!!   诸位!!就在我专栏里头,你们点我那个沙雕头像进去,然后手指往下扒拉,就能看到,我封面还没换,自己搞的,晚上就会放文案,怎么说呢!!老子下本就超爽的写,有钱,超级有钱!不搞大架构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个年,迎接新一年哈!   【发出吼叫声】   (然后,下下本也先收一个?我一个个开,大家喜欢导演的,就认准了!导演啥类型的片片都会拍,总有拍在你心坎的!) 第83章 【正一】缠劫   小魔君扭扭捏捏不愿下界, 衔苍不知原因, 问他,他也不说。   颁玉看了眼小魔君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他藏的那个话本, 这就明白了。   神的悟性极其可怕。   颁玉道:“你之所以不愿下界, 只是因为不愿他们见到你现在这副样子。”   小魔君心中承认,嘴上却还倔强着:“才不是!”   “诶!威武过, 自然不愿让人家再看到自己的落魄。”颁玉指着衔苍, “你与你父亲一模一样。”   衔苍无奈一笑,安慰小魔君道:“辞吾, 不管是何模样, 行善事走正道就足够了, 旁人如何看, 本就不是你自己可以左右的。”   小魔君垂下脑袋, 尾巴可怜兮兮耷拉下云海:“可是我的样子……我怕他们会轻视我。来之前,我明明已经长高了, 他们也愿意同那样的我说话,我若是现在这种孩童模样, 他们以为我是孩子,根本不愿信我有能力助他们。”   衔苍不知该如何安慰,小魔君说的都是事实。   他只能用冰凉的手, 顺着小魔君的头发。   这个时候,颁玉忽然说道:“那岂不是更加威武?明明是孩童模样,却能救他们于水火。”   小魔君怔愣片刻, 瞪着眼睛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颁玉说:“你只是身子缩了,修为又没缩,去去去,为他们做些事吧。”   小魔君开开心心下了界。   衔苍站着不动,等儿子走远,他才问颁玉:“你把他支开,是因为我?”   “的确是因为你。”颁玉说道,“我神识能感觉到,你已在极限。尽早把他支开,你也可尽情地在这里打滚,不必顾忌形象,也不必怕吓到孩子。不过也不全因是你,辞吾需要做事,他身上属于自己的因果太少,要缠进六界凡尘中,累善果才可修心,故而,让他去历练也可。”   衔苍摇摇晃晃,果真已经站不稳了。   颁玉那硬邦邦的神像身体微微一晃,衔苍手中多个桃花拐杖。   衔苍微微笑道:“多谢上神。”   “诶,且慢。”颁玉硬邦邦道,“你是要桃花呢,还是要龙头呢?”   她一边说,一边变幻着。   衔苍疼得蹙眉,却还玩笑道:“上神给的,都可。”   “哦,那就是都要了?你果然贪心。”金芒从神像眉心的桃花色晶玉中飞出,绕着衔苍手中的桃花杖转了一圈,那拐杖不仅多了个龙头,龙头上还戴着桃花。   “戴花的龙果然好看,瞧起来脾气都软和了些。”颁玉说道。   衔苍捂着心口慢慢坐下,也道:“你说起话来,金石声铮铮,也好听。”   颁玉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痛苦的喘息,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知道,此时此刻,因无仙心坐镇,衔苍取回的修为和魔气正在体内厮杀,他需承受着冰火的冲击。   颁玉心口疼得空旷,心一横,说道:“衔苍,把魔气散了吧。”   衔苍蹙眉不语,轻轻调息着。   他断断续续说道:“不知所踪……我怕出差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颁玉说道,“凡人都知的道理,衔苍,放下吧。”   “魔界的天穹护……忽然撤走,他们必然会心乱,我若因魔气再添乱,百年来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衔苍摇头,“不过是疼些,我不是凡人,我可以替他们承担……”   “衔苍。”颁玉疼痛也越来越明显,她隐约有了个办法,但她知道,说出来,这条倔龙定然不会配合。   “我或许是被你教的太好了。”衔苍笑了起来,擦掉唇边的血花,说道,“若那时,无处可去的不是昭人,我也会为他们背万魔,织起天穹护。”   “我知道。”颁玉紧紧贴着他,轻声道,“我知道无论是谁,你都会这么做。”   “在我心中,本就不该有四民之分。”衔苍低声说道,“这些人,都是你的子民……你并非是在替三神护佑他们,他们哪一个人,不是你的血脉呢?”   体内的魔气似乎见主人虚弱,伺机蛮横起来,而修为也前去横压,衔苍的身体受不住这剧烈的波动,大口大口吐着血。   “你莫慌……”衔苍安慰神像道,“我早已做好准备,迎你回来怎会不受苦?这是规矩罢了,总比折磨你强……”   “住口!”颁玉第一次狂怒。   她破口大骂:“那天地是看我刀枪不入,找上你来罚我!你如此,都是因我!”   “悲欢离合历尽……你活该。”衔苍带着血笑了起来,“琼华,你活该。”   这是你远离人生的代价。   “我还是欢喜的……”衔苍紧紧捂着神像,喘息道,“因果和天地都在折磨我,是因为我是你的软肋,这六界你最在乎,最能让你像个人一样为爱恨心伤疼痛的,唯有我。”   “你闭嘴!”颁玉气的现在就像挣破这破石头,狠狠甩给天地一耳光,“我迟早要把这天捅破!”   她挣出半边神魂,悄悄织网。   这个时候,小魔君却蹦了出来。   他看到父亲这副惨样,吓到话说一半就沉默了:“我只是来……”   “没你的事!”颁玉说道,“下去做你的事!”   小魔君扑到衔苍身边,摇着他说道:“君父,我只是来与你说一声,大家正在帮助魔界的昭人回人界,他们都没事,战事已起,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这些凡人的血流因果,我并未卷入。”   “你倒是机灵。”颁玉松了口气。   小魔君眼中含着泪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让君父放心,他们并没有被魔气侵扰,君父……”   衔苍已经没有了意识,只是还在大口大口吐着血,龙血绽出色泽鲜艳妖娆的血花。   小魔君大哭起来。   他使劲摇晃着颁玉:“你不就是要神心吗?我给你,你把君父的心还他行不行?!”   他说着,就要扒拉自己的胸口。   颁玉气的头疼,一个头槌砸过去,顺便念起了仙咒。   小魔君被定住了身形。   颁玉:“烦死了!”   小魔君虽不能动,但眼泪哗哗流下,不一会儿就积成了一汪泪河。   颁玉驱神识织魂,骂骂咧咧道:“你们等着,我的夫君孩子,岂能让你们这般欺负?这就是你们让我回来的本意?让他们受委屈?一个个的,哭哭啼啼,惨不忍睹……我是苦情神吗?你见哪个神如此没用,连自己的夫君孩儿都要跟着受欺负?”   小魔君还在流泪。   颁玉又趁机教训起孩子。   “你也该长大了。”她语气虽然放缓了,可因声音还硬邦邦的,讲出来的话就少了些柔软,她说道,“我与衔苍的事,不是你能帮能掺和的,哭半点用都没。”   小魔君瘪嘴,神情更是委屈。   颁玉又道:“想要帮你父亲,让他少受些委屈,那就快些做你自己的事。你眉心的那个印记……”   小魔君泪停了,翻着眼睛想看眉心的印记。   颁玉说道:“那个就是迎仙心的标志,听好了辞吾。你与我们的气运相连,我们会尽量处理好自己的事,而你,为了自己的仙心,为了你父亲早日不受苦,好好的去做你的事情,历凡尘悟大道,才是根本。你是我的儿子,是神龙之躯,不必为形所困,早日长点心吧!”   小龙往前蹦了蹦。   颁玉收回了她的仙咒。   小龙定定看着她,之后,他跪下来,对父母磕了三个头。   “母亲。”他的语气第一次如此正经,“父亲就交给你了。”   “你安心,我会比你更心疼他!”颁玉说道。   “你现在做的是什么?”小龙看着那缠在衔苍身上的金网。   “就知道你能看到。”颁玉叹了口气,“是缠劫。”   “什么是缠劫?”   “你不必知道。”颁玉说道,“你只需明白,我与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你自己下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吧。”   小龙又叩首,之后依依不舍两步一回头的修行去了。   颁玉缠好最后一个结,感觉到一部分的疼痛和魔气慢慢流入了她的眉心。   所谓缠劫,就是将自己和历劫之人缠在一起,分担苦痛,同起同落。   颁玉幽幽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这是天地对神的考验,也是对衔苍的考验,她知道是必须的,只是她心疼。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真切的心疼。   这时候,颁玉神识画阵,替衔苍分担痛苦煎熬时,努力炼化身躯。   时间不会短,但愿人间安好,莫出大乱。   云海之上,风吹云流,浮云蔽日。   衔苍的气息慢慢微弱。   颁玉知道,这是他需要魂息了。   她的魂息随着日月流转有起伏,衔苍必须跟随这一规律。   颁玉深吸口气,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的魂魄飞出眉心晶石,霸道地压进衔苍的仙识。   她要用自己的魂魄直截了当的压缠住这恼人的苍龙。   颁玉的魂魄进去后,魔气和修为被她的神威所威胁,退避三舍,不敢再来侵扰。   只是,仙识被侵入,衔苍朦胧中,仍是一声痛吟。   颁玉:“马上了结你的痛苦。”   一口一口渡着太慢了,仙界之上,日月流转并不规律,为了防止他出事,颁玉只好采取最直接的方式。   用神魂睡了他。   魂魄将他从内到外都纳为己有,连他身上的因果劫都不放过。   衔苍仙识中的龙影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立刻乖觉缠上来,万分配合。   颁玉低声对天地说道:“这次,我看你们还能怎么折磨他!”   从此以后,她拥有了他的所有,就如民间的那句话:   “想伤他,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衔苍蹙着的眉慢慢舒展开,发上的雪色一点一点融化,从发梢开始染黑。   他的仙识本能地贪恋着神魂给他的一切。   颁玉缓缓吐出一口神息。   “没想到,到头来最管用的法子……竟然是最原始的法子。”   万事万物,相融结合,方能得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编剧:今日是意识流。 第84章 【正一】织茧   **交融, 天光变色。   修为化茧, 金色华茧裹住了神仙二人。   神识缠茧刹那,魔气乍起,化雨而落, 直入凡人间。   纷纷杂杂的那些魔气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消失在天地间, 而是侵入了凡人之躯。   心魔遇人身如同魔虫找到了栖息啃噬的大树,很快就操控了凡人。   或许, 只是相互利用。   心魔能驱使人欲, 而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是由欲`望推动的, 财色爱恨, 乱花迷眼, 比起魔界, 比起仙心干净的魔尊衔苍, 凡人之躯是更能滋养它们的沃土。   六界无仙,却多了魔。   战火在各地燃起, 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早。   小魔君自然不愿参与进凡人的因果,毕竟凡人之间的战争, 他参与了,就打破了公平二字,与百年前那些从天而降的邪仙天兵没有区别。   仙可历劫, 但不能搅乱人间世的大是大非因果,仙可助小善,但若战火起, 仙就应抽身。   “因为大战无是非善恶,助谁都是因果缠,助善还是助恶,并非你能看懂的。”   小魔君从小就是被魔尊如此教导,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但他牢记着这个道理,故而只是用他的神识和体内的修为促百草生长,救治凡人。   四民他都救过,眼中只分辨人间痛苦。   娇小姐不明白,她亲眼看这小孩儿把药草塞给了楚人大将。   而国师只说:“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他只是在做他的事。”   “那可是楚人!”娇小姐道,“魔君的眼睛是分辨不出四民吗?”   国师本想说,我也是楚人,可顿了顿,忽然了悟:“魔君是神仙,在他眼里,我们还真的都一个样,不过都是承了神血的泥身罢了,伤了谁,都是伤了人。”   楚人大将苏醒后,果然再次发狂。   小魔君露出了迷茫又悲伤的神情,他的目光变得悲悯。   “都是无用……”他喃喃着,忽然又是一愣,就地坐下,双手盘结,念起了仙咒,就这般在纷纷扰扰的战事中进入了神识。   “果然!”   他看到了那楚人大将的眉心萦绕的魔气,如同藤蔓一样,卷着象征着战争的武器标志。   小魔君想去拽出这魔气,可修为流动着,驱动他神识中的生机藤蔓飘过去后,他却忘了仙诀。   娇小姐歪头看着小魔君,而兵器就在他身边飞过去。   小魔君睁开眼,脱起衣服来。   娇小姐手中的剑按住了他的爪子:“你这小孩儿,怎么突然脱起衣服了?”   小魔君眉头一皱,那神情像极了他父亲。   “去做你自己的事。”小魔君急匆匆脱掉衣服,尾巴一行行找过去,嘴巴翻动着,默默背着仙诀。   这之后,娇小姐看他瞬间入睡,人事不知。   娇小姐好奇的敲着他的脑袋,问前来拉她到安全之地的十三道:“这魔君,到底多大年纪?”   十三说道:“他看着我父亲长大,又看着他去世……起码百岁了。”   娇小姐一愣,连忙背过手,悄声说道:“我刚刚用剑柄敲了他,他会不会生气?”   “他一直生气。”十三嘴角微微一沉,似笑又似认真道,“我父亲说过,小魔君脾气烈,但他的生气,从不是真正的生气。”   娇小姐又转了好奇:“诶?时一笑,你父亲又是谁?”   十三眸中点点闪光,说道:“我家这一支说起来和晴郡主相似,我祖上曾做过长安公主的暗卫,是护送最早的一批国士到魔界的人,而且还护送了大昭的国玺入魔界,后来因护国玺的功劳,做了魔界的国师,而我父亲……拜师魔尊衔苍。”   娇小姐:“啊,你原来是……”   “我父亲天赋极高,因窥探天地规则,预言昭人的将来,所以活的时间并不长久……”时一笑道,“他二十七岁就去世了。”   不远处的那个楚人将军突然停止了挣扎,像是力气耗光了般,垂下了头,昏死过去。   小魔君猛地睁开眼,十三看到一丝黑气侵入了他眉心的桃花印。   小魔君面上闪过一丝戾气,伸手捂住心口,抬起头说道:“这楚将被魔气侵蚀了,故而凶残。”   十三:“你是指……”   小魔君站起身:“这是我父亲的过错,你们不必烦忧,我不插手你们的人世道,但我们神仙妖魔的因果,我会出手清算。”   娇小姐哇了一声,捂住嘴,看着这严肃漂亮的小魔君,心脏砰砰跳,她以后的孩子,若是能有小魔君这样的漂亮就好了。   之后,娇小姐迅速的落寞了下去,孩子?她又在痴心妄想什么,唉。   小魔君唤来千古一帝,扳着他的角斜坐上去,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九霄云外。   “看来要去一趟仙界,让母亲知晓此事了。”他离开前,忽然指着娇小姐,手指勾了勾,气呼呼道,“你过来。”   娇小姐见他生气,转身就跑。   小魔君哼了一声,袖中飞出两条嫩绿色的藤蔓,缠住娇小姐,将她拖到了眼前。   “下次我做事时,不要来扰。”小魔君说道,“我修行只是刚入门,每次进入神识前,都会为自己画阵,你刚刚敲那几下,若不是我从神识中预判到,及时收回阵,你现在怕是已经飞出去……”   小魔君指着远处的塔尖:“挂在那里了。”   娇小姐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塔尖,小脸煞白,忍不住嘤了一声,小声呜咽道:“爷爷,我不敢了!”   爷爷?!   小魔君:“我呸!你还是闭嘴做你自己的事吧!”   他松开了藤蔓,可娇小姐却站在他面前,低下头失落道:“我……不知道做什么。”   小魔君神奇道:“你问我?”   她这是在向他寻求安宁?就像凡人求神赐予他们安宁一样吗?小魔君有些激动。   娇小姐点了点头,巴巴掉下泪来:“我……我听时一笑说,你已活了百年,我才十七,我不知道路怎么走,所以……大家都有以后,能想到将来攻入旧都后的那天。可我、我怕那天到来……”   所以,她想问问这个活了百年的神仙,她该怎么办。   小魔君忽然懂了。   他现在,就像从前的父亲,每次到魔界大地巡游时,就会有凡人来问父亲,出路在何处,他们该如何活,还有无有盼头。   他敢说,他父亲和他现在一样,并不知晓,但……   小魔君表情严肃,轻声说道:“你过来,仔细听我说。”   娇小姐擦了泪,使劲点了点头。   小魔君金色的眼眸认真盯着她:“做你该做的,其余的,交给天来定。”   娇小姐泪汪汪看着小魔君。   “以后……”   “以后自有以后的路。”小魔君指着天,“你们的神,我的母亲,也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站在今天,就连神也不知明天会如何,你们凡人也就别烦忧了,做好当下吧。”   他看向娇小姐手中的剑:“你既然握着剑,肯定是有要保护的吧?”   娇小姐一愣,转头看向军帐双目布满血丝,好几日未曾休息过的殿下。   “嗯,去做你该做的吧。”小魔君说罢,骑着千古一帝飞走。   娇小姐双手捧着剑,迷茫了好久,手指慢慢握紧这剑。   “就算不会用这剑……”娇小姐低声道,“我也想尽一份力。”   他说得对,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她的事,就是陪在殿下左右,保护她的秘密,保护她。   小魔君飞入魔界,看到光茧重重叹了口气。   已经半年了,他那爹娘还未破茧。   小魔君一撩衣摆,规规矩矩跪好,叩首。   “娘。”小魔君说道,“孩儿愚笨,近日来才发觉到父亲的魔气并没有消散,而是钻进了凡人的心识中。”   他用雕刻神像的刀挑出眉心的魔气,说道:“孩儿不知如何处置,母亲可有建议?”   桃花瓣从光茧的缝隙中飞出,在光茧上绣出一行字:   “好好说话!”   小魔君一翻白眼:“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给指条路嘛!”   刚说到这里,小魔君忽然一愣。   他的母亲,会不会就像娇小姐来问路在何处时的他,一样的不知怎么办?   桃花又绣成了新的指示:“自己看着办吧。”   小魔君:“果然。”   他站起身来,又大声喊道:“娘,你跟父亲还好吗?还需要多久?”   桃花写道:“——快了快了,明日就好。”   小魔君一撇嘴:“半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明天的意思,就是她也不知要多少天。   桃花关心道:“六界可还好?”   “还好。”小魔君点头。   “白镜修可有苏醒?”   “不曾,看来还在乖乖等母亲解封。”小魔君说,“人间已无异常的气息波动,虽是好事,但不免寂寞。”   意思是,你俩能不能快些?   小魔君第一百零一次问:“你俩到底是在做什么?”   桃花先飞来拍打他,被小魔君乱爪拍散后,才在光茧上给了答案。   “给我造神躯。”   小魔君:“……”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似有隐情的感觉,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如此,祝二位一切顺利。”小魔君尾巴一摆,“孩儿就……告退了。”   桃花颤抖着叫他:“正常说话。”   小魔君大吼:“走啦!!!”   他的尾巴给光茧摇了摇,骑上千古一帝,飞下界去,一脸忧愁。   终于,轮到他来愁了。   “当务之急,还是游历四处,把父亲散走的魔气都找回来吧。”小魔君叹息。   他百岁过后,终于知道了当家的苦。   光茧之中,颁玉回到自己的身体,那身体已抽长了些,石壳也剥落了近半个,双手和头已经有了新的肉身。   她是在为衔苍续命时,偶然发现的,每次用神交续魂后,自己的身体就会生长半寸,晶石内也会慢慢长出血肉来。   她琢磨了道理,似乎是因为他二人交流时,生机最旺盛,又因他一心一意,想让她回来,所以血肉自然在这强大的意志力下慢慢生长。   察觉到这个规律后,她就有了正当理由织茧继续。   衔苍原先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亲眼见了之后,差点当场昏过去——颁玉认为他是欢喜昏的。   苦了他那么久,忽然有这等好事,谁不开心呢?   于是二人以正当理由没羞没臊半年后,终于见到了不错的成果。   尽管辞吾刚刚来过,衔苍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颁玉一句:“今日效果不错。”衔苍立刻将儿子抛在脑后。   原来,天地是让他这般迎神。   的确选对了人,换作别人,怕是没这精力也没这毅力同神造身。   没办法,既然天地这般安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嘿嘿嘿,不多说,懂的观众们都懂! 第85章 【正一】开窍龙   这年秋, 西庭久攻不下,殿下退守白河洲, 向外公布身份,发布征兵令。   这之后, 殿下屡屡遭刺杀, 不过都被十三挡了。   直到一日, 中军帐中送来一女子。   殿下表情尴尬,端起已经空了的茶杯喝茶掩饰,暗地里给娇小姐使了个眼色。   娇小姐立刻醋缸上身,推着那女子出去。   女子挣扎中, 衣衫剥落, 她娇滴滴捂着,哭的梨花带雨,偏要说是娇小姐暗中使坏,让她在殿下面前失仪。   殿下看向娇小姐。   娇小姐冷哼一声,双手叉腰, 直接开口道:“放屁, 这点伎俩, 在我们魔界百年前就不用了,你们人界的这么多年就没点长进吗?”   女子哭哭啼啼, 更是凄楚可怜。   殿下叹了口气,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绕到桌前,弯腰扶起这弱女子, 说道:“把衣服穿好。”   那女子挂在殿下胳膊上,这边哭着,那边转过头,对着娇小姐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   娇小姐鄙夷:“呸!”   真以为殿下吃这套?我俩早看穿了!   娇小姐说:“你最好脑袋清醒点,别以为骗到了殿下,殿下可不是那些被猪油蒙了眼的瞎男人,你什么目的殿下最是清楚!”   殿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轻声斥责:“算了娇雨,也都不容易。”   这女子胸口有朵桃花纹胎记,想来也是她们大昭的女人。   娇小姐还在叨叨:“是,还是我学不会,我要是十三,我也一板脸,直接让她滚蛋!还有买她给你献殷勤的那个百夫长,我看一并滚了算了!”   殿下伸出手指,轻轻嘘了一声,转过头拍着那女子的手说道:“莫怕,我叫晴郡主来,她那里应有你的容身之处。”   殿下话音还未落,就见那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向她刺来。   电光火石,根本来不及避开。   等殿下回神时,帐中已是一片混乱,她抱着娇小姐,两手都是血。   “娇雨……”殿下轻轻叫了一声。   娇小姐平日里懒懒散散,走路都不愿好好抬脚,可见有人行刺,怎么比她这个常战沙场的,反应都要快呢?   “娇雨。”殿下哭了。   那行刺的女子发疯了一般,十几个护卫都拦不住,仍然要来刺杀殿下。   “杀了大昭殿下!”她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就如是被谁下了命令。   娇雨想张口说话,声音在嗓子眼转了转,冒出来的都是血。   “你对……她们……”娇小姐说,“太好了。”   殿下对女孩子们,多是疼惜之情。殿下太好了,对她们太好了,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像她乔娇雨这般傻,会留在她身边追随她。   殿下挂着眼泪,笑了一声:“娇雨,你是吃醋了……”   “我……我呸……”娇小姐的嗓子咕噜噜响着。   中军帐被掀翻,那些护卫终于发现了行刺女子的不寻常之处。   “是魔!”他们叫道,“快叫萧将军来!”   萧回的刀剑,不知为何,能斩杀仙魔。   “萧将军正在赶回,想办法压制住她!”护卫们围成一圈,甩开绳索,一个个套住那发疯的女子。   那女子长发裹体,衣衫所剩无几,身上鲜血淋漓,原来是身体中藏了许多利刃。   正在众人慌乱之时,一阵暖风平地而起,如墨的夜空亮了起来,光芒柔和,令人平静。   地上钻出许多藤蔓,缠住了那女人。   “神君!”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半空,连那入了魔的女人也不再吼叫,见到来人,露出本能惊恐的表情。   辞吾衣袂翩翩,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垂着眼,看着那一地狼藉。   “神君,她是来刺杀殿下的魔!”   辞吾不开心道:“我知道。”   他有眼睛,能看到好吗?   辞吾亮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雕刻刀,使劲一甩,刻刀破风而去,挑出了那女子额上的魔气。   魔气比想象中的要重,且似乎有了思想,并非低魔。   辞吾刚要缠上,纳进自己的神识中净化,那魔就挣脱藤蔓,带伤逃了。   辞吾想去追,但看见地面上刺目的血红,他叹了口气,缓缓飞来,手掌递到殿下眼前,掌心冒出许多药草来。   辞吾说道:“这些,嚼了给她。”   辞吾说罢,另一只手掌也捧出一堆药草,递到小跑前来的军医面前:“这个拿去煎水。”   军医诶了一声,捧着药草小跑而去。   殿下抱起娇小姐,把她放在了床上,一口一口嚼起药草,眼泪不停往下掉。   辞吾的尾巴拔了娇小姐胸口的匕首,见殿下哭,龇牙道:“药没那么苦,别哭了。”   殿下就说:“不应该……”   受伤的不应该是娇雨。   辞吾:“知道了知道了,她会活着,你安心。”   辞吾站在床边,将手按在娇小姐的眉心,试着把神识放出,为她疗伤。   可惜试了几次,无法像父亲那样放出龙影来织补伤口,无奈,辞吾只好收回手,搓了搓鼻尖,低声道:“那就试试口水吧。”   萧回马不停蹄赶到中军帐,一刀砍了刺客后,大步流星进帐。   “娘娘……怎么……”他语无伦次。   辞吾吐了一口口水,拖着长丝,转过头对殿下说:“你把那药草分他些,他嘴大,嚼得快。”   萧回明白嚼药草糊伤后,立刻将所有的药草都倒进口中,快速咀嚼。   殿下轻轻帮娇小姐擦拭着脸上的血,娇小姐似乎在说什么,殿下听不清。   娇小姐扭过脸,自己吐了喉中的血后,终于说了出来:“口水!!”   辞吾一抹嘴,熟练地包扎好伤口,说道:“……请叫它龙涎。”   娇小姐呜呜哭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她从冥界回来了,身体也逐渐暖和,人也有了力气。   她明白自己这次没死后,瞬间满血,咬着殿下的袖子:“殿下,殿下我好想要他这样的儿子……”   辞吾的尾巴尖指着自己:“我这样的?你在想屁吃。”   殿下也满脸为难,但见娇小姐有心情这么说,不由的松了口气。   殿下抚着她额上的发丝,说道:“娇雨,我欠你一条命。”   “不让你还。”娇小姐笑了起来,认真说道,“我在做我能做的事,殿下的命,是咱们的明天,殿下的命,乔娇雨永远不要你还。”   萧回嚼着药草,苦中带酸,酸的他差点猛将落泪,细细嚼了之后,他道了声得罪,将药草仔仔细细糊在了娇小姐的胸口上。   他脸通红,耳朵都羞的颤动,但神情却很是专注。   可娇小姐没看到,她只看到他被药汁浸黑的嘴唇,指着萧回哈哈笑了起来,一笑扯疼了伤口,又嗷嗷哭叫起来。   “萧将军你的牙……哈哈哈……”   殿下脑壳疼,扶额道:“娇雨,快谢过萧将军。”   娇小姐笑出两眼泪花,泪汪汪又笑的好看,飘飘柔柔道了一声:“多谢萧将军。”   萧回放下心来,替她按住伤口,无奈又温柔道:“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倒也不是。   萧回自己把自己说堵住,半晌没憋出别的话来。   殿下若有所思。   辞吾对凡人们的这些复杂情感一概不知,只道:“嗯,能笑出来,这下是真的无事了。”   说罢,他召来千古一帝:“我去追那魔,记得按时服药。”   “神君。”萧将军叫住他,先给他行了个礼道谢,而后又说,“西庭守城的城主,像是有魔栖身,我们在前方攻了半月,都无法进城。”   “嗯,我记下了,会去看的。”   “有劳神君。”萧回再礼,抬头时,辞吾已不见了身影。   辞吾追着魔息,竟然追到了青岩山。   可刚刚还有的一缕残存魔息,到了青岩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辞吾思索片刻,落在地面上,问守结界的猫妖们:“可有异常?”   猫妖们答一切如常。   辞吾就道:“难道是因为母亲的神力在此,所以经过此处的魔气,都被净了?”   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一切如常是好事,此处也不必自己担心。   辞吾放下心后,策千古一帝拐道西庭,在西庭上方徘徊几圈,坐于千古一帝上进神识查看,未见这地方有魔气。   辞吾掏出一张纸,提笔给萧回写了答复,闭目念诀,信随风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辞吾舒展了身体,说道:“入秋了,也不知那二位神仙,能不能破茧。”   他刚开口,就见一行桃花从九重天飘落,在他眼前排成了答案。   “再待,春来必破茧。”   辞吾唔了一声,问道:“母亲比之前厉害许多,不必我到仙界,你也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六界一切问神之声,我都能听到。”   辞吾感慨不已。   这之后,辞吾托腮道:“既如此,儿子有个问题,想问问母亲。”   桃花等待着他的问题。   辞吾牵好千古一帝,做好开溜的准备后,问道:“你跟父亲,其实是在睡……觉吧,难舍难分那种?”   桃花停滞,装听不见。   辞吾点头:“看来我猜对了,果然如此,天地归根结底,都要由睡觉来解决。”   桃花化锤,追在千古一帝后锤上头的小龙。   小龙嘿嘿笑着,得意道:“你打不到,打不到!嘿!想揍我,你们亲自来呀!”   仙界的光茧内,还剩两只脚的颁玉一脸无奈道:“他这种求打的性子,到底像谁?”   衔苍乌发缠着颁玉的青丝,有了血色的唇轻轻一动,道:“我。”   没办法,他就是实在。   他跟辞吾这么大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心态,就想跑到琼华身边说那种招打的话,然后幻想着让暴怒的琼华来追他,追上他就……   衔苍反思起来。   颁玉摸索起自己的宝贝:“让本神看看,出去后,拿什么揍孩子更趁手。”   而衔苍思考的确实另一个问题。   他疑问:“辞吾……是怎么开窍的?”   作者有话要说:  辞吾:我买了一个叫凤百万的作者写的话本,在她的暗示下,我终于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了。 第86章 【正一】城主秦封   辞吾卷着桃花, 乘着千古一帝朝西庭而去。   虽然没能在西庭察觉到魔气,但他很是在意西庭中流动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只是他的千古一帝降低高度时, 忽然嘶叫起来。   千古一帝叫起来,发出的声音是:“朕朕朕!”   辞吾卷起话本塞进衣袖中, 摸了摸千古一帝的脑袋, 说道:“怪不得叫千古一帝。”   原来叫起来是这个声音。   千古一帝的蹄子始终无法落地, 辞吾绕着西庭逛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这里的不寻常处。   “楚王宫。”   楚地旧都的王宫是仿昭都建造的,但据说楚地多巫,故而在建王都时, 也用到了许多巫法。   此时, 阻止他进入西庭的就是这楚王宫。   “是门?还是这火凤图?”辞吾遥望着楚王宫,困惑道,“奇怪,这是什么仙法?”   他也掐算了起来,只是他术法不精, 根本无法算出答案。   “有意思。”辞吾道, “既如此, 那就只能找别的方法进来了。”   说罢,他落在城外, 藏起尾巴,手轻轻抬起,柳条编织为筐,堆满了药草。   他跟在一个背药草的老头身后, 从一旁的小矮门进了西庭,过门时,辞吾惊讶发现,这里竟然没有守城军,门上仅绘着两只火凤,他经过时,那火凤似乎动了动,却并未拦他。   踏进城门后,辞吾感觉到一种十分舒服的暖流,在此方大地温柔波动。   他放出神识,无形的精神藤蔓缠上前方的老头,辞吾连忙跑到他身边,叫了声:“爷爷。”   “哎—— ”老头应声后,脸上的迷茫慢慢散去,转头与辞吾说道,“孙儿,背那么多药草累吗?”   竟然成功了!   辞吾激动不已,叼起袖子使劲亲了一口袖口的“乱花迷眼”仙咒。   他如今掌握这些仙法仙术越来越熟练,而越是熟练,就越是明白衔苍给他的这身衣裳有多逆天。   辞吾道:“爷爷,咱们是去楚王宫送药吗?”   那老头竟然没有犹豫,点头道:“是啊,竹夫人要用药。”   辞吾一怔:“竟然如此巧?看来是不需要指引了。”   他原本是想让这老头带着他逛一圈楚王宫,离近些看看,这座城到底有何端倪,没想到,自己还未下钩子,这老头正是朝楚王宫去。   辞吾就问:“楚王宫如今,住着谁?”   “咱们城主啊。”   “一人称王?”辞吾心想。   可到了楚王宫,辞吾却愣了,这楚王宫到处都是平民百姓,竟然还把集市开到了王宫大殿,旧时的寝殿住着许许多多的人。   那老头在一处寝殿前放下药筐,挑拣着药草:“这些,给竹夫人送去。”   辞吾:“怎么走?”   老头道:“你又忘了不是?唉……往东走,第三道门就是。还有,这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也带上吧,城主前几日带着大家守城,定然需要这些。”   辞吾:“城主住哪里?”   老头说:“你忘了?自然是与城主夫人一处,东边第三道门。”   原来如此,竹夫人就是城主夫人。   辞吾揣着这些药,找到了第三道门。   脚还没迈进去,就听见阵阵的咳嗽声,一个苍白枯瘦的女人窝在床上,眼底泛青,憔悴不堪,衣裳空荡荡挂在身上,就像衣服挂在了竹竿上。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端着药碗小跑而来,坐在她身边,拿着小扇子不停地扇着热气,似又怕她受凉,另一只手挡着。   辞吾走过去,盯着那书生模样的男人看了好久。   “城主……”先试着叫一声。   男人抬起头,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温柔笑着:“来送药?”   之后,他又微微一怔:“你是谁?”   辞吾不慌不忙道:“隔壁采药人的孙子。”   男人摇头:“你可不是,你不是这里的人……”   他抛出三枚铜钱,等铜钱落地时,那书生模样的男人抽出袖里剑,向辞吾飞刺而来。   “昭人!”男人的剑飞回手中,他起了个剑式,行云流水,如同清湖中的涟漪,轻盈优美。   辞吾跳起,踏在树上,皱眉道:“奇怪,你是什么人?”   他身上并无仙气,怎么看,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那男人还要再刺,他身边的夫人忽然咳嗽起来,并喷出一口血来,叫他:“秦郎……”   男人也顾不上再战,弃了剑扶住他的夫人,轻轻抚着她的背。   辞吾见他手中微微有光,像是用修为压病气。   辞吾蹲在树上,说道:“你夫人生来就是如此,病已入骨。”   “我知道。”那男人开口,语气温温柔柔。   辞吾道:“你可是这里的城主?”   “算是吧。”那男人说道,“只是百姓称呼我一声城主罢了。”   “是你一直用术法来守城吗?你的术法跟谁学的?”辞吾好奇追问。   那男人安抚好夫人,转脸看向辞吾:“你是昭……不,你不是人,你的气息不属于凡人界。”   “你能察觉到?”辞吾更是好奇,心中默想,“这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秦封。”那男人给睡过去的夫人掖好被角,起身提剑,却弯腰一礼,“不知仙人是?”   “……游历人间的散仙罢了。”辞吾摆手道,“我只是听闻昭军久攻西庭不下,怕城中有魔,前来探情况。”   “看来是误会。”秦城主收起袖中剑,说道,“这世道早已分不清善恶,误会了仙子。”   “你那术法跟谁学的?”辞吾仍是好奇这个。   “我家从前是楚王宫的编纂官,祖上专职收录巫术仙法……”他说道,“也是因为世道变了,为了保身,故而学了些。”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目光柔了下去。   “阿竹的病,无药可医。为了让她活下去,我什么办法都用了。”城主说,“久而久之,学得一身杂学。”   “了不起。”辞吾忍不住感慨。   “剑是从楚王宫的国库中翻出来的。”城主无奈笑道,“秦某以爱之名,行盗窃之事,并非光明磊落之人,当不起仙子的夸赞。”   辞吾想了想,手中多了一棵金灿灿的仙草。   “这是我用龙涎养大的仙草。”辞吾说道,“完全治愈她的病倒谈不上,但能让她精神稍好些,多少减缓些病痛。”   城主愣住。   辞吾以为他会接过,可不想城主却拒绝了。   “我不会因为你赠予仙草,就开城门让昭军进城。”   辞吾其实无所谓这些,但他好奇:“为什么?”   “这是我们楚人的故土。”城主柔柔说道。   “可我一路走来,见你城中也有不少昭人。”辞吾道,“你既然不想让他们进来,为何又收留那些昭人?”   城主沉默了好久,慢慢说道:“我只是想护着这一方城池免受红尘纷扰,免受战火侵蚀。那些昭人若想要,就去夺他们自己的王都,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王朝更迭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护自己现在的生活。”   他指着这片土地:“其余的我不管,但我西庭这座城,我却想护上一护。我连冥界索命鬼都能斩,已经没有什么怕的。”   辞吾:“原来如此……桃源之地,不愿踏进凡俗,我懂了。”   他将仙草放在秦城主手中:“给你。你们凡人自己的事,就交给你们自己决定,我只要你们凡人界都好好的。”   城主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他能感觉到这仙草的气息,它并非人间之物,定会缓解他夫人的病痛。   “你……”城主说道,“仙子留下名字,我秦封有恩必报,今世不报来世报。”   “说得怪吓人的,不必,你自己留着吧,想记就记,想还了,就做点善事。”辞吾笑了笑,摆摆手走了。   辞吾到集市找了些话本,扔下一小块金子悠悠出城。   他想了好久,问跟在他身后的桃花瓣:“娘,你说,不打架,能拿到想要的东西吗?”   桃花瓣告诉他:“可。”   于是,辞吾拿出一张纸,将所思所想写上,挂在风中,寄给了萧回。   ——西庭不可用兵解。   秦封的夫人服了仙草后,果然有了起色,这日,秦封正搀扶着夫人慢慢散步,门外有人传报。   “城主,有一封信,信使还在城外等着……”   “信?”秦封接过信,大吃一惊。   夫人问道:“是谁寄来的?”   “昭殿下萧空青。”秦封说道,“说是有要事相商……什么,人就在城外?”   秦封问来人:“城外有多少兵马?”   报信人挠头:“这……只有三个人,两高一矮,只说来给城主送信的。”   秦封一愣,登上城楼一瞧,果然只来了三个人,身后无兵无卒。   他比寻常人看得远,只这三人的确未带兵马前来。   守城的百姓问他:“城主,咱让不让他们进啊?”   秦封愣了好久:“让他们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飞奔回住处,问夫人:“阿竹,我……开门吗?”   阿竹笑道:“只要是好事,秦郎只管去做。”   秦封看着他的夫人,就像梦一样,她能下地走动,也有力气对自己笑。   秦封道:“好,那我就当是还恩情……请他们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导演颁玉和衔苍在哪,你们心里都知道的。 第87章 【正一】冬眠   人间入冬。   辞吾又飞到了邀月客栈, 梅夫人笑吟吟招待了他,还给他量了身长。   “春日来的时候, 神君是三尺二寸……”梅夫人趁他不注意,悄悄放长了尺,笑着说, “如今足四尺了呢。”   辞吾笑没了眼。   他打了个哈欠, 同他父亲一样, 趁落雪时, 飞到了北境无人烟的雪山, 从山顶一路滚下去,玩了个尽兴后, 他困倦了, 也想父母了。   本能上, 幼龙成长期是在睡眠中进行,只是衔苍天生地养, 不需要母亲陪伴在身边, 而辞吾有娘, 困倦时,只有待在母亲身边才心安。   于是,辞吾返回了仙界。   果不其然,那茧还没破, 似乎比从前小了些,想来真如颁玉所说,来年开春就差不多了。   辞吾冲着茧鞠了个躬, 木木播报他这一年来的“战绩”。   “能净化的都净化了,其余的,或许都自行消散了,我没见它们再作恶,想来那人间世可以交给凡人自己去打理了。”辞吾还给颁玉出了份明日开春破茧后的安排,“想来,你得了神躯后,只需找到最后一片神魂,再收回神力,运气好了,让白镜修滚到无方境赎罪,运气不好了,你俩大战一场,我与父亲从旁辅助你,你赢是天意……”   颁玉在茧内听到辞吾啰里啰嗦给她安排行程,开口说道:“他这啰嗦样,像谁?”   衔苍:“……我不知。”   从前,他和颁玉都不是喜说话之人,尤其是他成为仙尊后,每次开口前都要思虑良久,出口寥寥几字,简单明了。   颁玉:“这小子,絮絮叨叨……听的我脑壳疼。”   辞吾絮叨完,又道:“人间入了冬,战事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他们也都在积攒战力……”   颁玉忍无可忍,用桃花回答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辞吾动了动尾巴,意犹未尽的闭住了嘴,金灿灿的眼睛盯着光茧。   好久没听见他说话,颁玉:“走了?”   衔苍感觉了一下,摇头:“还在。”   颁玉:“我问问他怎么不说话。”   桃花飞舞着,问了三遍,结果辞吾一句话没回。   颁玉惊了:“这么能沉得住气?”   如此沉稳,这还是我儿子吗?   她神识随着桃花出去,探看了一下辞吾的情况。   衔苍盯着颁玉看,等着她的答复。   颁玉收回桃花,睁开了眼,很是无奈地说:“一个问题,怎么把他赶走?”   衔苍:“?”   颁玉指了指光茧顶端,说道:“你儿子,睡在了咱俩头顶上。”   衔苍:“睡着了?!”   颁玉掐指:“我刚刚回溯一看,你这傻儿子一整年没睡。”   衔苍哽住。   这是什么铁憨憨!   颁玉:“所以,这一觉,怕是要睡到咱俩破茧。”   衔苍站起身,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光茧顶端。   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自然,辞吾在外面也看不到他们里面的情况。   实际上,光茧就如结界,结界内的一切声音,外面都听不到。   颁玉以为衔苍在心疼辞吾,没想到衔苍轻声自语:“那我们……如何破茧?”   破茧,即需要颁玉神躯完全,二人从内冲破这光茧,真神诞世。   破茧,其实就是委婉的说法。   衔苍要问的,是以后他该如何在儿子骑在他们头顶的“压力”下,迎回颁玉这个麻烦神。   颁玉:“……”   颁玉:“他又听不到!”   衔苍:“你让他睡远一些。”   里面的老父亲忧愁,而外面,辞吾趴在光茧顶端,尾巴舒服的垂下,呼呼大睡,睡得死沉。   颁玉用桃花推了推,他没有任何反应。   颁玉想了想,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决定把儿子搬到流光台上睡去。   “冲茧时,可能会伤到他,为了儿子的安全,还是把他送到流光台吧。”   流光台是仙界观测人妖魔三界的一面镜台,风景不错,且不会无聊。   衔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风景不错,他不会无聊,全都是虚的,为什么选流光台,还不是因为流光台离这里最远吗?   桃花抬起辞吾,飘飘悠悠远送他赴流光台。   或许有桃花相伴,辞吾仍然睡得很是安心。   颁玉感受到他平静的心跳,不舍得收回桃花,故而留了一把桃花陪他,还给他做了个桃花枕,桃花瓣织成花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辞吾吧唧吧唧嘴,睡得更是香甜。   颁玉说道:“一年没养,他竟然重了不少,看起来他这一年长的见识颇多。”   衔苍问:“送出去了?”   “嗯,安置妥当了。”颁玉比划了个距离,“远着呢,你放心吧。”   衔苍总算放开了矜持,尾巴悄悄卷上颁玉的手腕,轻轻一扯,将她扯进怀中。   颁玉说道:“你可真是薄脸皮,从前的厚脸皮被谁给磨没了?”   衔苍道:“正是上神……上神教得好。”   于是,桃花翻粉浪,花海光河涌动,光茧再次闪烁晃动起来。   人间进入冬天后,大地沉寂,一切仿佛都被寒冬冰冻,懒懒散散,慢慢吞吞。   萧回与西庭的城主秦封已成莫逆之交,萧回与城主说了他能斩魔除仙的神奇之处。   城主仔细看了萧回的兵器,说道:“是你的兵器不同,我察觉到,这铁……似乎有独特之处。”   萧回便想到很早之前,他刚加入晴郡主的队伍,就与楚军交手,手中的刀剑卷刃,北上途中,路过一处生意冷淡的铁铺。   那时,无人敢给昭人打制铁器,他是看到了铁铺的角落放了一个背对着行人的神像,看背影,似女神像,于是碰了运气。   “难道……那天,我碰到的打铁人,是仙?”   “不一定。”城主笑道,“打铁倾注的是意志力,剑志人志,名剑因剑志而名,名匠制名剑时,倾注的都是他自己的坚定意志……你现在手中的兵器能斩仙斩魔,应该是打铁人也有此意志。”   “可我从前……”萧回疑惑,“从前我们在春归城被恶仙包围,我的刀剑却和普通的兵器一样……”   城主说道:“一定是你那时不信自己手中的兵刃能斩仙除魔,后来发生了某件事,让你有了这等信念。”   萧回一愣。   是,他想起了,看到殿下率兵马冲出去除傀儡仙,他备受鼓舞,也才有了勇气,将手中的刀剑挥向天人,而且……   救太子妃时,他那时想的都是,自己一定要救她,无论对方是谁,哪怕他追到仙界,也要把太子妃救回来。   城主笑道:“凡人本就是神的化身,只要相信自己可以,你整个身躯血肉和意志,都会助你完成。”   萧回咧嘴笑:“秦兄,这就夸大了。”   “并没有。”城主慢慢摇头,“秦某的妻,就是秦某从鬼门关讨要回来的。”   他说:“我不要什么生生世世,我也不怕什么来世报应,我只要今生今世她与我长久。”   萧回震惊。   城主忽然笑道:“开玩笑的,萧将军真的信了?”   萧回瞪着眼道:“的确,秦兄说得认真,我不得不信。”   城主哈哈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其实,我们能做成任何事。我秦封,十年前,还只是一个只会读书的书生……你看,我这样的弱书生,不也多次将你这样的勇将挡在西庭外了?”   萧回愣了片刻,抱拳一礼:“其实小弟我,十年前也在国子监读书,两年前也还因是昭人,在街上乞讨为生。我那时也没想过,自己能被人称将军,还称……勇将。”   “哈哈哈哈!”两个男人相视大笑。   竹夫人煮好了茶,柔声唤二位回来喝茶,秦封快步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嘘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了一朵花,戴在了竹夫人鬓边。   竹夫人掩口轻笑。   萧回羡慕看着,秦封瞧见了,问道:“萧将军成婚了吗?”   萧回脸一红,连忙摆手。   秦封笑道:“那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竹夫人震惊:“秦郎怎么知?”   “多明显。”秦封道,“你看他,一句话就成了红脸将军。”   萧回连连摆手:“秦兄不要再取笑小弟了,我……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他也只是落寞一瞬,立马就抖擞精神,怕秦封看出,补充道:“小弟别无所求,只想为大业尽一份力,让千万百姓都能得寸心安宁……她过得好,萧回此生,就没白活。”   “如今我的日子,也算是在这乱世中,求得了方寸安宁,秦某心小,只能做到这一点。”秦封敬佩道,“论起大志,仍然是萧将军胜过秦某,这是天下之福。”   “哪里……”萧回说,“秦兄能在乱世中守一城安宁,令小弟敬服!”   竹夫人笑了起来,她气色好了许多,的确如竹一般秀雅。   “你们呀,整日相互恭维,我都听倦了。”她笑道,“既是志同道合,就同饮了这茶吧。”   秦封握住竹夫人的手:“阿竹,这天下的安宁,只能交给萧将军这样的人来守,我不才,只能守住你的小安宁。”   “晓得了。”竹夫人盈盈福身,“萧将军,这天下众生的安宁,就拜托你,拜托大昭的各位了。”   “诶!夫人,使不得!”萧回差点给她跪。   竹夫人笑得更是开心:“将军是个直人,你们的那个殿下……也是个不错的人呢,明明那么年轻,却敢将天下重任担在肩头。”   竹夫人笑容里有一丝柔软。   “这对她来说……实属不易。”   那天进城,见到那小殿下时,竹夫人就看穿了殿下的秘密。   竹夫人笑道:“阿竹永远不担心这天下无救,正如我夫君所说,人人都是神的血脉,只要有心有志,哪怕六界无神,我们自己也能为苍生安稳,献上一腔热血。”   人为草芥,虽命轻,却能生生不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搓手,好开心。乱世方悟正道,真善美生生不息~大家都走上了正确的道路!(除了某个白姓神) 第88章 【正一】此恨绵绵   青岩山绝响谷。   鬼娃已有了魔身, 那虚影魔身坐于被封印的白镜修身上,驱使手下低魔日日夜夜在白镜修耳边呼唤他。   她如同二百年前垂帘听政的辛太后, 颇有威仪。   这日,又有一受伤魔气逃到此处,可那魔有了意识, 虽被神力勾来, 却并不听从辛太后的指示。   辛太后也只是半魂半魔之躯, 根本无法制服这有了意识的大魔。   魔将她吞了之后, 贪欲更大, 想要吞噬掉白镜修。   他的魔面中裂开了一张大嘴,也有了双血亮的魔眸, 闪烁着贪婪的光。   大魔受了伤, 饥饿难耐, 这次又被辛太后唤醒白镜修的执念所染,扑向白镜修。   大魔的魔气笼罩住了被封印的白镜修。   “吞……掉。”   他支支吾吾, 竟然有了语言。   他能感觉到, 自己的力量正在快速增长, 琼华的神力正在填满他的胃口。   “还……不够。”   他想要更多,他想吞噬掉所有!   忽然,体内的力量戛然而止。   辛太后的声音钻了出来,窸窸窣窣, 尖声说道:“我的好儿子,醒来吧,让这六界全都跪服在母亲脚下!”   石化的白镜修裂开了一条缝, 石壳从他的面部脱落,睁开了一只眼。   那眼神,并不像白镜修。   他淡漠地看着大魔,无论是辛太后,还是贪婪的大魔,在他眼中,就像不该存在的垃圾。   “哧……”他轻轻一笑,露出的牙齿锋利尖锐,眼神一凛,刚还贪图他神躯的大魔忽然偃旗息鼓,瑟缩成一团,就像老鼠遇到了猫。   白镜修的手从石头中猛地伸出,尖爪刺破了大魔,抓住了他。   大魔凄厉尖叫,混合着辛太后的惨叫声。   白镜修神态愉悦,将手中大魔放在口中,用尖利的牙一点点嚼碎。   辛太后痛哭起来,想要从大魔的肚子中逃出去。   魂魄被吞噬了一半,只剩下她的上半身还在挣扎。   辛太后双手在半空胡乱抓着,情急之中,她叫出了一个名字。   “求……琼华神,保佑……我的孩儿……”   当年送走她的孩子,将他放在竹篮中,向东海推去时,这位母亲虽未回过头,但仍然用心底残存的一丝柔软,祈求过琼华,保佑她的孩子,让他活下来,就算被渔翁捡到也好,求他平安长大,远离帝王家,永远不要回来。   这食魔的白镜修胸口忽然亮了起来,他先是一惊,看到是他胸口装的那琼华神像发出亮光,镇压众魔时,他又恐惧又气愤,恶狠狠道:“啊!!白镜修!!”   这副身躯,坏他大事!   他挣扎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奄奄一息的辛太后呜咽着,聚不拢的魔气即将溃散。   白镜修再次睁开眼,眼神已和刚刚不同,他开口,轻轻叫了声:“母亲大人。”   辛太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扭曲着声音,在他耳边嘶声道:“我的儿子啊!为了我……去做那六界至尊吧!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   魔气消散,而净化魔气后的琼华神像也碎了。   “以身净魔。”白镜修坐起身来,想抓住这尊神像,可沙子却从他的指缝流走,就像他那母亲。   白镜修:“我还有话未说,母亲大人,我恨你,我恨你总是不听我对你说的话。”   无人回他。   白镜修:“从来……都像这般,只有我一个人。”   他动了动身体,收起神力,手指轻轻一划,山壁开了道门。   “此恨绵绵……”他慢慢看向西边。   “此恨绵绵,未曾断绝。”白镜修说道,“原来,另一半的你,一直在楚王都。”   他心中之恨的来源,楚王都,西庭。   身体里似有什么想跳出来,白镜修用琼华的神力将他压下。   “是你,应该听从我!”白镜修恨声道,“你休想控制我!我才是这副身体的主人!”   那东西静了。   白镜修跌跌撞撞,虚弱不堪。   他不知道为何,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消失了,这种感觉让他更想去见另一半的母亲。   母亲的魂魄。   百年前,辛太后逝世时,他从仙门返回西庭,用习得的术法,将母亲的魂魄完整的送入了轮回。   只是他那时术法还不甚精湛,多次轮回后,辛太后的魂魄裂为了两半。   只要知道她的另一半魂魄在哪里,他就能认出她。   白镜修低声喃喃:“端方……”   君子端方。   端方剑是琼华神赐给他的,琼华神从不与他说话,她只是坐在神台上,闭目悟天神之道。赐剑那日,正是他二十岁生辰,那日仙心有所成,称得上走仙途的修行之士了,衔苍仙尊带着他踏进八方殿,冲着琼华磕了头,求琼华赐剑。   他只记得,他抬头那一刻,琼华恰睁开眼睛。   衔苍说道:“上神说你长大了。”   他呆呆看着琼华,突然落下泪。   琼华微微点头,手中多出一柄剑,剑飞到他手中,温柔的青玉色,是暖的。   衔苍又道:“上神说,赐名端方,好名字。”   白镜修想,所谓六界至柔至暖,应该就是她了吧,苍生的母亲,最美好的女人。   “弟子镜修,定不负上神所托。”   他叩首,再抬头,琼华已经闭上了眼,神情静谧,宛如他心中的家乡。   端方。   君子端方。   而现在,白镜修望着空空的两只手,凄凄笑了起来,琼华神赐予他的端方,已经折断了。   白镜修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震彻天地,发出的回音空空旷旷,寂寥又疯狂。   “她不是神,不是神……”他想起断他端方剑的颁玉,咬牙切齿道,“她不配!”   他身体内的那个东西也笑了起来,第一次与他意见相同。   “那自然不是琼华,我的琼华,怎会是那种泥巴味儿的女人?”那东西说道。   白镜修走进西庭,西庭城门上的火凤图腾向他扑来,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要将他抵挡在门外。   可火凤扑向他后,却根本无法伤到他分毫,反而火烧身,化为青烟。   城门上的图腾烧焦了,白镜修则如同踏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艳火丛生。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发丝在身后如同灵蛇狂舞。   “找到了。”他睁开眼,看向楚王宫。   “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愿从那金玉堆中出来。”   有百姓从火中挣扎出来,大声叫道:“快去昭营请城主!是恶仙,是恶仙啊!”   城主今日跟随萧回出城打井,他杂学一身,勘探取井也很是拿手。   白镜修轻蔑一笑,下一刻,就出现在竹夫人面前。   竹夫人受到惊吓,失手打翻了茶杯。   白镜修歪头看着她,神色痴愣。   “娘……”   好像……   竹夫人跟随秦封多年,见得也多了,看到白镜修突然出现在面前,她压下心中恐慌,镇定下来,问她:“你是?”   白镜修的眼神又痴又柔:“娘。”   是她,他想过无数次,离开皇宫,洗去铅华的娘亲是什么模样。今日,他终于见到了。   白镜修欣喜不已,高兴的手舞足蹈。   竹夫人双手背后,慢慢摸上桌边的仙符,这是秦封给她画的驱邪符箓,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神情癫狂的仙人,一定不是善仙。   可她的手指刚抓到驱邪符,那符箓就跑到了白镜修手中。   他看了一眼,轻轻一笑,手中的符箓就化为了灰烬。   竹夫人正是震惊,忽感眉心一凉。   她看到自己软倒在地,鬓边的花落在地上。   似有什么东西拽着她,将她拖向世界的最深处,无数双手,无数声音,都在叫着她的名字,让她到地底来。   她知道,这是死亡,她曾无数次体会过。   她看到那白衣仙的手中,燃起了虚弱的绿色魂火,而自己的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慢慢飞离地面,又速速向下沉去。   她看到了她的丈夫正发疯似的赶回来。   她身上有他绣的相随符,她离开,他能感觉到。   “秦郎……救我。”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飘向地面去,却什么都听不到。   白镜修拿着这半片魂火,又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她很像我母亲。”   可那女人却醒不来了。   另外一半的魂魄,已经散入了冥界。   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正在嘲笑他是没有断奶的臭小子。   白镜修嫌烦,他将这女人属于辛秀儿的半片魂魄缩成寸,塞进了袖中。   那东西就骂他:“你刚刚竟然想用她的身体代替琼华!你休想!你若这么做,我定会碎了她的魂,我叫你再也无处寻你那泥巴娘!”   白镜修怒吼一声:“闭嘴!八方殿内,有琼华神的身体,你要你的身体,我要我的魂魄,本就是商量好的事!”   那东西有别的打算,白镜修清楚。   他本打算回九重天,可就在他要开仙界之门时,九重天外,忽然亮起了七彩之光。   光芒温柔又霸道,日月都黯然失色。   桃花雨片片落下,洒满人间。   仙乐缥缈,沁人心脾。   而缥缈的仙乐中,传出一声悠长的龙吼。   白镜修大惊失色。   “仙尊……仙尊在九重天……”   他体内的那个东西嗤笑一声,说道:“不敢了?这有何难,衔苍夺你仙界,你便夺他魔界。”   “阿竹!!”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秦封赶回,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家中火光四起。   “阿竹!”秦封冲进火场,抱起妻子,心猛地一空,眼神也空洞了。   “阿竹?”   她的魂魄,荡然无存。   萧回随后赶来,见此情形,摘了披风扑火,拖着失魂落魄的秦封出来。   许多人提着水桶前来救火。   萧回夺了一桶水,向身上着火的秦封泼去。   秦封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竹夫人身前,等他意识到后,失声大哭起来,哭得很痛,却寂然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这个时候,秦封需要的是……   颁玉:我。 第89章 【正一】金芒   凡人界百川逆流, 山崩地裂。   数千万亡灵如同水流一般流淌入冥界。   颁玉也就是在这时破的茧。   并非来年开春,而是在最寒冷的严冬。   她手指动了动,拉着衔苍飞下界,于空中俯瞰凡人界后, 她道:“动荡来自魔界。”   衔苍愣了愣, 皱起了眉。   “是我……”   他只刚开口, 颁玉塞了朵桃花堵住了他的嘴。   “是白镜修。”   她提前破茧,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神力波动, 被她封印在青岩山的白镜修苏醒。   “竟然比我们的速度快。”颁玉一咬牙, 气道,“坏消息总是讯而猛。”   而好消息总是姗姗来迟。   颁玉垂眸看着这亡灵之河,对衔苍说:“借你修为一用。”   她点住衔苍的眉心,从他口中衔出一条修为光流, 闭目运手,十方华阵开。   颁玉睁目,咬破手指, 血珠与修为一同搅进亡灵之河, 她冷喝道:“血铸河山!”   血光金芒从她身后缓缓染出,先将天空染色,逐渐,这颜色滴落在广袤大地上。   来自凡人界的亡灵之河回流。   大地上血雾茫茫, 传出千万人的哭声。   “能救几个便就几个吧。”颁玉叹息。   她看向魔界。   刚刚她的血铸河山,被魔界弹了回来。   衔苍指着魔界说道:“是你的神力。”   “白镜修在魔界做什么?”颁玉心中有个念头闪过,可她细想时, 却发现,这一段记忆因时间久远,已模糊不清。   他或许不是躲在魔界。   她不觉得,白镜修会怕他们,尤其是,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那……   颁玉埋头思索,只是她如今想什么,衔苍都能感觉到。   龙是一种很有灵性的生物,而且这个衔苍,与其余的龙还不同,他是天生地养的一条龙,因而在悟性上,无龙能及。   他说道:“那就先拿回魂,知道白镜修的底细后,我们才好应对。”   颁玉哈哈笑了起来,手指挑逗着他的发丝,道:“衔苍,你真是个麻烦。”   她从前不愿睡他,或许也有这层担忧?睡得越久,他就越是通透,自己想什么,他能凭借悟性感知。   “默契是好事。”衔苍微笑回答。   颁玉抛出桃花,问最后一片魂的地方,桃花纷飞,指着凡人界大地每一个角落,每一声啼哭。   颁玉闭着眼,她从这些哭声中,听到了最悲痛的一个。   无声,但悲痛。   颁玉找到了他,抬起手,指向西庭:“我们去那里。”   楚地旧都西庭,颁玉想起了昔日繁华的楚都。   然而眼前的西庭破旧不堪,烧焦的味道还未散去,城门片片剥落,正有昭人在修缮。   颁玉:“有时看着凡人界,会想起曾经神界的水流……”   衔苍道:“我未曾见过。”   颁玉就与他解释:“神界的河流并非终年向一个方向流淌,它们三千年一改流,因而神界的山会因水流的不同,三千年一变。三千年前还是沙丘,三千年后已是高山。”   颁玉指着这些昭人:“凡人界也是一样。天地之间,一切都如水流,是流淌变动的。”   说罢,颁玉忽然怔住。   衔苍微微笑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颁玉回神,笑看衔苍:“唉,被你知晓心中所想,实在是一件麻烦事。”   她刚刚忽然顿悟,六界皆是如此,因而她这个神也是一样的。   两旁街道上挂着白布,就像国丧。   颁玉看着这些白布,说道:“对于凡人而言,他们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路,因而,他们只有一世,在神眼中,凡人离世,不过是轮回中的一环,而对于他们自己而言,离开,就是永诀。”   衔苍闭上眼,轻轻嗅了嗅,说道:“城中……有辞吾的气息。”   颁玉道:“你儿子的气息,遍布大地,他这一年,走过不少地方,也留下过不少东西。”   衔苍抬手:“就在前方,你要去的那个方向。”   颁玉微微惊讶后,说道:“指不定,这就是因果。”   她能听到无声的悲泣,并不是那人求神,而是辞吾种下的善因给她送来的。   颁玉拉着衔苍踏进楚王宫,这就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的男人。   他身上披着一件落满雪的丧服,肩上放着一把结了霜的红伞,怀中抱着一个瘦弱的,已经没有魂息的女人。   他脚边放了两排点亮的竹灯,灯火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这个人,这个仍然在哭泣的男人,就像快要死了的人,眼睛一眨不眨,也无泪水,好像要这样就地坐化。   颁玉见了,抬手说道:“他很像你。”   衔苍心中微痛,慢慢走过去,拂落雪花。   他也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哭声。   寂静中,这男人眼睫慢慢动了动,缓缓抬起眼,看向眼前的人。   他眼中没有光亮,只是蠕动着冻得发紫的嘴唇,说道:“燃千灯,等亡神……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   “谁教你的?”颁玉问道。   她声音轻柔好听,飘进耳朵时,就像天空送来的春风,能化冰霜。   这男人道:“这是最后的方法了……我很早就与她如此约定过,等我无法留住她后,就燃千盏灯,静静等待死亡。就是死,我也要给她织梦……”   颁玉打了个响指,那男人惊愣一下,抬头,眼前多了个卦桌。   “等四方提灯人。”颁玉笑道,“你燃这灯,我就当你是有求于我,让我来瞧瞧是什么愿望……”   她伸出手,轻轻将着桃花瓣吹在那男人眼前。   男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刚刚在这桃花弥漫中,看到了阿竹向他笑。   只是仅仅一瞬,回过神来,眼前仍然是两排竹灯,白茫茫的道。   “秦封,你命印姻缘,是个眼中只有爱侣的男人。”颁玉说道,“你夫人叫秦竹,三十三年前,你父亲救回家的孤女,你们相伴长大……”   秦封愣愣看着颁玉,呆呆问道:“你是谁?”   颁玉继续说道:“你夫人的命,是白页。我解释一下,白页也就是说,她本不该出生,但因天地因果差错,她出生了,这种并非少见,乱世中多这种人,冥界也不是谁都有司命簿的。但这样的人并不走运,能活多久,看她自己,可他们一般从小就多灾多病,活到成年的很少。”   秦封直直看着颁玉,眼中小小的燃起了两点希望。   颁玉继续说道:“但你夫人却活到了三十四岁,大大小小生死劫,经历了有十二次之多。”   就连衔苍,看秦封的眼神也变的敬佩。   秦封微微扯出一丝笑,说道:“我拼命地读书看书,并非是为功名。正如仙者所说,我心中只装着她,我只是想让她活下来,我喜欢这个红尘俗世,喜欢她在我身边……我有承诺,白发苍苍时,我与她作别这个俗世,携手长眠,除此之外,任何的死亡,我都不能接受!”   他声音嘶哑,含血吼出。   “我连冥界来使都能斩,我连自己的命都能续,可我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她。”   “你阳寿七十整。”颁玉说道,“你去过冥界?”   “也就一次。”秦封说道,“我找到了鬼门关,将自己的阳寿与她续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何做到的?”颁玉掐算后,惊讶道,“你悟性可真高啊……”   这人,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书,问了所有能问到的办法,从无数错误虚妄的道路中,悟出了一个偏道,还有勇气踏上这偏道。   颁玉看向衔苍:“我说什么来着,他万分像你。”   衔苍又起了收徒之心,这次颁玉也道:“我看你极其适合走仙道,就那种通晓凡俗生死的冥仙。”   可秦封却再次陷入悲痛。   颁玉:“你要听我说吗?你的愿望,我有一成把握帮你实现。”   她也知道自己的最后一片魂在何处了。   她只要一叩问这片魂,凡人界就有万千响应声,所有人的愿望不过都是生死二字。   这是大愿归流之处,是怨念和希望的来源之处,也是她最后一片魂的藏身之处——冥界。   秦封双眼无神:“没救的,我从未遇到过这种……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是没救的。”颁玉说道,“但有三处理由,让我必须救她,而她也有可能回来。”   秦封抬头,见面前的颁玉伸出三根手指。   “一,你夫人的魂魄,有一半,是白镜修拿走的。”   秦封想到之前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的白影。   “二,你夫人无她自己的司命簿,带回还是送走,都不影响冥界轮回洪流。”   “第三。”颁玉笑得很温柔,她的手指点在一瓣桃花上,桃花飞来,印在秦竹的胸口,秦竹的心脏处微微亮起金芒,“我儿子救过她,她人身并未死透,那棵仙草还在。”   秦封的手颤抖起来。   “仙草……你儿子……”他看向颁玉,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占卜仙,就是琼华神。   秦封弯下僵硬的膝盖,哭出声来,多日都未曾流下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   “上神……救救她。”他说道,“我不要来世,我只求陪她好好走完这一世!上神,求求你……”   颁玉说道:“那棵仙草还能维持十日,所以,如果你点头,我们需要马上出发。你不是去过冥界吗?再一次,会怕吗?”   秦封一擦眼泪,说道:“不怕!”   颁玉:“好,别忘了你此刻的坚定,到了冥界,给我牢记,你一定要带着她回来,万不可动摇。”   秦封犹豫抱着怀中的竹夫人犹豫:“那阿竹她……”   衔苍拿出一张符箓,手指轻轻一弹,说道:“辞吾,该起床了。”   正睡得香的辞吾被桃花床抬着下界。   颁玉捏了捏他头上的角,小龙打了个滚,嘟囔着:“好冰……不要碰我。”   颁玉:“呵。”   衔苍轻轻一叹,上手推了推他。   可小龙纹丝不动,甚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睡。   颁玉揪了他一根尾巴毛,那小龙皱了皱眉,尾巴懒散一拍,收了回去。   “还不醒?”颁玉看向衔苍,“你也没这么嗜睡啊。”   儿子这是像谁?   衔苍:“试试别的办法。”   强行叫缺觉一整年的小龙醒来,的确有些不好办。   衔苍倒出一口袋的璀璨明珠,说道:“辞吾,睁眼,这些宝贝就都是你的。”   这话从辞吾的左耳朵进,立马就从右耳朵飞出去了。   颁玉翻起了他的脚底板,果然摸出了一本话本。   颁玉翻开话本,念了起来:“那龙生的俊俏,让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全都羞红了脸,啊!她们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   小龙金瞳大睁,嗷嗷叫着爬起来夺书。   “没有没有!这不是我的!”他把话本子夺回来,手忙脚乱藏起,脸颊羞红了,就像那话本里十里八乡的姑娘。   “醒了?”颁玉笑眯眯道。   小龙强装淡定,擦了口水:“昂!”   颁玉:“守着这位夫人,我与你父亲要到冥界走一趟。”   小龙:“昂……诶??”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您二位,要一同赴死了?   想象你不起床,你妈大声朗读你手机里,凤百万写的羞耻桥段,啧啧啧。 第90章 【正一】日沉   辞吾从颁玉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后, 严肃承诺自己一定会守好竹夫人等他们回来。   等颁玉离开,辞吾开始忙碌起来。   他坐在床边,双手和尾巴都用上,给她编织起花床来。   “可怜兮兮的。”辞吾说道, “那时看你虽病得重, 但魂魄还好好的, 今日再来,你却成了一副空壳。”   他将花摆在竹夫人身旁, 自己困得不行, 仰头看了看父亲临走前因为不放心,设下的结界。   辞吾:“睡一觉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睡着了,就对不起父母和竹夫人夫君的嘱托。   不睡,他又没精神力气看守。   辞吾连书都不想翻看, 转了几圈,他盘坐好,进入了神识。   他把自己的神识系在心中的生机之树上, 安抚心树休息, 自己则睁开眼睛,托着下巴等他们回来。   他能感觉到,想睡觉的并非他自己,而是母亲的那颗神心。   他牵引着修为去安抚那颗神心, 自己百无聊赖,吹起了泡泡,吹出来, 再用尾巴尖儿把它戳破。   属于自己的心,应该已经有了,他能从神识中听到两处心跳的声音,一个强,一个弱。   想来那个弱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   辞吾托着下巴,转头看床上的空壳夫人,她的心口微有亮光,如同萤火闪烁着。   辞吾数着自己的心跳,果然,他一呼一吸间,与竹夫人体内的亮光闪烁有关。   “是我的能力吗?”意识到这一点,辞吾心跳微微加快,而竹夫人的心口的光亮闪动的也更急促了些。   辞吾金眸瞪的像天上的圆月。   “明明身体好好的,魂魄却没有了。”小龙再一次骂起白镜修来,“白镜修真是狗里狗气……不,还不如狗。”   真要是孝子,母亲在世时,也没听说他天天回去孝敬母亲。既然踏仙途,就应明白凡人一世有一世的开始,哪里能夺了别人的妻,殷殷叫人母亲呢?   辞吾不能理解。   圆月下,颁玉给用桃花扎了个小人,她将桃花枝扎进脚下的土地,衔苍十分默契地开了结界。   桃花枝长成一棵开满花的树,颁玉把这小人挂在枝头,让秦封过来,对着这小人拜了三拜。   这之后,颁玉摸出一支笔,让秦封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上。   写好后,颁玉把这张符纸吊在了桃花小人上。   “这就是你下冥界时,代替你在人界的小东西。”颁玉指着这桃花小人说道,“当然,和你夫人的身体一样,支撑不了多久,如果我们九日之内赶不回来,那就永远无法从冥界出来。”   “也好。”秦封平静道,“我夫人十日后希望散尽,彻底无救,若我九日之内无法从冥界带她的魂魄出来,那我也不必求活……”   衔苍脱下斗篷,披在了秦封身上,说道:“下去后,不要说话,就跟在我们身后,走我们走过的路。”   秦封点头:“我记住了。”   颁玉塞给秦封一把桃花:“如果对一些魂魄感到熟悉,就指给这些桃花看,它会帮你通知我和衔苍。”   秦封毕恭毕敬接过,含泪道:“多谢。”   “带上你,是因为你把自己的命数和你夫人捆在了一起,救她就如救你,而救你自己,还需你本人来。”颁玉说,“找到你夫人的另一半魂魄后,衔苍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到时候,就按照他吩咐的,带你夫人出来,在这棵桃树下等我们就是。”   “我记住了。”   颁玉:“那么,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日沉之界。”   衔苍与秦封解释:“冥界之内,又分三界,日沉之界,月浸之界,繁星之界,它们通过时之川彼此连接。自上而下,繁星,日沉,月浸。轮回台在月浸之界,送魂魄流向妖与人界。日沉是亡者聚集之地,等待轮回之所。而你从前走偏道进去的那个,叫繁星之界,繁星界无鬼也无亡灵,只是存放和销毁万物司命簿的地方,故而危险最小,仅有二位界灵把守。”   “你那偏道,就相当于走狗洞进皇宫,仅在藏书阁逛了一圈。”颁玉说道,“运气好,没被那两个守大门的界灵抓到。”   秦封:“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那时迷迷糊糊进了冥界,除了自己的司命簿,其余的什么都没看到。   “若我猜想不出差错,你走的那条偏道,就是梅夫人百年前开的冥界孤道。”颁玉说道,“而你也是用的她用过的办法,进入了冥界,将你夫人的名字写在了你的司命簿上。”   “是一只笔,判官笔。”秦封老实回答,“我从西边寻来的。”   颁玉笑:“很大可能,那支笔是梅夫人丢掉的一条尾。”   “梅夫人……是何方神圣?”秦封问道。   “九尾妖猫。”颁玉说道,“还是受我和衔苍点化的妖猫,这种妖猫若是修行圆满,本就能通晓冥道生死轮回的秘密,你是捡了她留下的果。至情之妖,甘愿用断几条灵尾,永远无法升仙的代价去换一个凡人的轮回因果,所以我说你运气好。”   颁玉对秦封一笑:“若非你真的为情,那妖尾做成的笔绝对无法在司命簿上写出字,若非你坚信传说,冥界之路,你自然也不会看见。”   衔苍轻声道:“时辰到了。”   颁玉笑了一下,划破手指,血滴入大地,秦封听到她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如同从地底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冥王,我是六界新神,颁玉。”她沉沉说道,“我命你开界门,告诉我神魂所在之处。”   秦封惊道:“冥界……有冥王?”   衔苍轻轻嘘了一声,道:“冥仙彼岸,叫他冥王也可,其实他并非仙也并非王,而是冥界本身,冥界有自己的界识,彼岸就是冥界界识的化身。”   颁玉脚底的地面忽然裂开了一道鸿沟,阶梯环绕而下,而在地面的最深处,一座巍峨的黑暗大门渐渐显出形状。   颁玉转头交待秦封:“从现在起,你不要说话。”   秦封点头,系好衔苍给的斗篷,低下头,跟在两位神仙身后,踏上向下的阶梯。   他们走了好久,空气越来越稀薄,就在秦封呼吸困难时,衔苍将斗篷拉高,挡住了秦封的口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冥界大门。   秦封回望,阶梯已经消失,身后空荡荡的,没了退路。   他暗暗一惊,连忙转回头,不敢再看。   界门上的两条灵蛇浮雕慢慢显出身形,悠悠盘上来,嗅颁玉的气息。   那蛇无头无眼,却又牙和漆黑的蛇信子。   颁玉笑着抬手,说道:“本神的气味,你们应该熟悉才是。”   灵蛇游到衔苍身上,探出蛇信子嗅了嗅,忽然吓出了一颗蛇眼,圆睁着,似是怕他,立马避开了。   它们游到秦封身上,迷惑。   衔苍低声道:“我儿辞吾。”   灵蛇顿了许久,慢慢缩了回去,回到界门上,懒懒盘着身子,等蛇尾盘起,界门也就打开了。   颁玉道:“彼岸,送我们到日沉之界。”   脚下的地面变了,变成了一叶小舟。   舟行星河之上,秦封惊讶片刻,抬头望去,头顶之上竟然也是河川,暗红色涌动着的河川。   颁玉说道:“冥界长在界识彼岸的头上,他身体埋在大地的最深处,你看到的这些,并非河流,而是他的头发。”   秦封更是震惊。   小舟忽然向下栽去,星河与血河交汇,到尽头的边界处,竟然戛然停歇。   秦封眼睛瞪大了。   他面前,是熊熊烈火,紫红色的火焰在星河和血河之中燃烧,升腾起的火焰有十座山峰那么高,而血河和星河自这熊熊涌动的火焰中左右分流。   而分流的河水落在两方的台上,汇聚成一汪平静的死水。   颁玉说道:“找到了,日沉就在下方。”   衔苍点了点头,随流剑现出,撑船滑向那紫红色烈焰下的平静水面。   小舟落在水面之上,水声空旷,发出幽幽的叹息声,这之后,如同镜子翻了面,小舟倒悬,沉进了水面的另一端。   秦封紧紧握着小舟,不敢出声。   衔苍静静划着小舟,可水面上并无涟漪,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划进了黑雾中。   颁玉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桃花瓣,桃花亮了起来,仿佛盏盏明灯。   “冥界是大地的意识。”颁玉说,“诞生在神之前,是一切的起源,也是一切的结束。我怎么早没想到,我那一片魂,就在这里呢?”   衔苍问:“你可有感应到?”   “这倒没有。”颁玉说,“但想来,这片魂,应是我掌握生死的关键。”   “彼岸非人非神,心思捉摸不透,你务必当心。”衔苍提醒。   “嗯。”颁玉笑道,“他做什么,不做什么,自然也是在因果之中,我倒想看看他能为我带来什么叫惊喜。”   黑雾化开,眼前是悬在两座山峰之上的独木桥。   船竟然顺着水,划到了山峰上!   秦封捂住嘴,把那惊呼声吞进肚子。   衔苍回身,说道:“过了这桥,就是日沉之界,你可怕?”   秦封摇摇头。   颁玉:“你若怕,可以抓住他的尾巴。”   衔苍放出了尾巴。   秦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   颁玉提醒他:“不看上,不看下,不看左不看右,也不要回头。”   衔苍:“一直往前看就是。”   秦封使劲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颁玉踏上了独木桥,她每走一步,脚下所触之处,就会亮起金色的脚印。   “繁星坠,万物命启。红日沉,万物命尽。”颁玉轻轻唱了起来,“银月浸,轮回不止。彼岸彼岸,何解这天地生死?”   她歌三遍,人已到达日沉之界。   歌尽,日沉之界的繁华声忽然飘进耳朵,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又一座的亡灵之城。   秦封抬头,见前方的城门上幽幽亮起两个字,日沉。   白茫茫的浓雾中,传出叫卖声,骂声,哭声,和鬼笑声。   颁玉说道:“排队等轮回的亡魂,都在此处了,你夫人离世已有三日,按道理,她剩下的那一半魂魄会散入此处,再停留三日,等到第七日,沉入月浸之界,打散,入轮回。”   秦封狠狠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悲鸣声。   “还来得及。”颁玉一笑,“不是吗?”   衔苍请秦封走在前面,悄声对他说:“现在,就凭你的直觉了,告诉我们,去哪里找她。”   “日沉之界有九十九座亡灵城,这是第一个。”颁玉说道,“我感觉你运气不错,想来,我们不必将九十九座城一一翻找一遍。”   “楚人魂入日沉之界,通常都落在西边的二十四座城中。”颁玉说道,“但问题是,你能保证你夫人剩下的那半魂魄,也是楚魂吗?”   秦封咬牙,踏进了城门。   颁玉说道:“你需悟出个方法来寻找她,我们时间不多,你也别太焦急,若是这三日找不到,我便带着你到月浸之界,守在轮回台等着接你夫人零落的半魂。”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封:求编剧高抬贵手!!   编剧:晓得了,刀下留人。 第91章 【正一】饲神   萧回来西庭探望时, 与辞吾说了一件大事。   “魔界被封了,还有人在里头。”   这一年来,魔界转出的人数才刚满一半,剩余的还在等待。   “怎么如此慢?!”辞吾吓了一跳,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魔界……”   “知道。”萧回深深看了他一眼,愧疚道,“这本就是三年转移的打算, 还有许多魔界百姓想等人界这边山河落定后再回来, 也有……也有不愿回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最棘手的是,许多士兵的家人都还在魔界, 魔界被封后,军心浮躁, 根本无法作战,大家也有了分歧, 有些想回魔界救人。”   辞吾似乎明白了他说这番话的意图,只是他没有挑明,而是问萧回:“此事,你们殿下是什么打算?”   “战, 攻昭都, 杀楚皇。”萧回双眼满是忧愁,“殿下的意思很明了,魔界如今并非魔尊坐镇,她让我们告诉人界的士兵, 封界的是邪神,如果这个时候回去救人,只会落的两头空。”   辞吾点头:“那就听你们殿下的。”   “只是……”萧回说道,“有许多魔界来的官员认为殿下此举是只为夺权,而弃魔界同胞不顾,非明君的作为。”   “你们好麻烦。”辞吾不懂,“怎么如此事多?殿下难道不是你们的殿下吗?”   萧回:“你不懂,这其中有许多关节,你不会明白的。”   他看了辞吾一眼,眼神躲躲闪闪。   辞吾捕捉到这事与他也有关系,好奇道:“你还想说什么?”   萧回叹气:“如今昭军有两股势力,一派是我们这种土生土长的人界遗民,一派是殿下带来的魔界兵,两派之间矛盾颇多……”   “你们目的一样不就好了吗?”辞吾着急。   “如果真如神君说的这么简单,只是攻打王都,夺回河山和昭人的尊严就好了。”萧回叹息,“只是,这其中的矛盾,日积月累,实在是……”   “你支支吾吾,其实是有求于我吧?”辞吾听不下去了,直接点出。   萧回:“我并非是来做说客,今日来此看到神君,也实属意外。只是看到了神君,就想与神君知会一声,这些天可能会有人抱怨神君,望神君不要放在心上。”   “抱怨我什么?”辞吾瞪大了眼。   “上神回来,却什么都没有做。魔尊原本承诺护魔界周全,现在却被白镜修夺去……”萧回说道,“总结起来,就是抱怨这些。”   辞吾:“……”   说到底,凡人是真的麻烦。   辞吾:“母亲说你们身上都有复杂因果,故而心窍不开,想事情也复杂,七情六欲搅爱恨悲欢,是天下最麻烦的。”   萧回十分赞同,神情无奈地点头。   辞吾叹了口气:“你来。”   他将结界口诀教给萧回:“替我守着这里,我半个时辰后就回。”   “神君哪里去?”萧回问,“我还有军务在身,半个时辰后要开拔南下。”   “我去看一眼魔界的现况。”辞吾蹦下床,手缠骨鞭,“走之前,交待你一句。”   辞吾看着萧回:“不打无准备之仗,但一定要有多少能耐就尽心为这天下负责的心志。你们的守护神也还没准备齐全,但她却一直在帮你们,持心持志,给我们等着就是。”   辞吾说完,一摆尾冲上天。   萧回坐下来,望着竹夫人的身体,低声道:“若是死了的,都能回来就好了……”   辞吾下界至魔界,发现魔界的封界,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   整个魔界从远处望过去,一片黑暗,魔气森森,被封得严严实实,连那隐在虚空的小道都碎了。   辞吾心里咯噔一下,喃喃:“不会吧?”   看来里面的人是凶多吉少了。   “白镜修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说之前是因父亲在仙界,白镜修才拿下的魔界,可现在仙界无人,他大可再夺回来。   “难道是因为仙界已无夺回的理由了?”   神躯被他毁掉,连八方殿都被他砸了,而那些被他碎掉扣押的万仙之魂也被父亲净化送入轮回。   “那他在魔界做什么?”辞吾很是不解,“魔界里的百姓呢?”   那是他长大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他看着慢慢长大的。   辞吾的心痛了起来,他靠近了些,魔气扑面,比从前要凌厉霸道许多,灼的他皮肤疼。   辞吾这才知道,从前自己身上的魔气温和,只是有他父亲坐镇压着。   原来真正的魔气,是这般灼热蛮横。   他正在思索,忽见魔气如煮沸的水,咕嘟嘟向他喷溅来。   辞吾谨慎撤回。   魔界之内,白镜修坐在小院中,面前一方血镜,注视着辞吾的反应。   “比从前谨慎了。”他吃吃一笑,眯起狭长的眼,说道,“只是,我最是擅长捉你这样的小孩儿。”   他语调平缓,说的也慢,话味似还带勾刺,能刮在人心上。   这并非白镜修的语气。   他挥一挥手,界边的大岩石抬起,被他压在石头下的年轻女子浑身是血爬出来,看到白镜修,恐惧地尖叫起来。   白镜修指着界外:“你们那救世魔君在外头,去求救吧,他若能救走你,我便放了你。”   那女子双目中出现了一丝希望,她双腿已废,用双肘支撑着身体艰难爬出魔界,嘴里呜呜叫着辞吾:“魔君……魔君救救……”   辞吾原本打算离开,忽见一血人爬出浓浓魔气,向他呼救。   辞吾皱眉片刻,又折返回来,抓起她就要走。   那女子力气却大,双手死死抠着辞吾的胳膊:“魔君,魔君救救我女儿,她还在里面,求你,她还……邪神,邪神来了,要杀光我们……”   辞吾一愣,嗅到她那浑身血气之下还有淡淡的奶味,显然是还在哺乳期的年轻母亲,辞吾咬牙切齿道:“那畜生!”   刚要迈脚,骨鞭一缠,拖出了他的腰。   辞吾冷静下来,想到自己身上还有神心,只好收脚。   他道:“我先救你回去,你女儿我想办法……”   女人惊恐摇头:“不要……不要,你骗我,你也骗我!”   而这个时候,魔气化手,拖住女人的长发,要将她拽回魔界。   辞吾抽鞭,一鞭扫过去,却不料,骨鞭触到魔气的刹那,便被卷入魔界。   辞吾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啧了一声,似是在呸自己太莽。   等他站起身,却被魔界内的惨状吓愣了。   哪里还有一片好地?断壁残垣,断肢残躯,痛苦的吟叫声密密麻麻,遍布大地,似蚂蚁啃噬着他的耳朵,而血腥味和魔气灼的他心如被火焚烧般疼痛。   白镜修的声音传来:“欢迎。”   “这都是你做的?!”辞吾眼中血光闪过。   白镜修道:“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住口!”辞吾气恼道,“没有你怂恿鼓动,他们会刀剑相向,自相残杀吗?!”   “他们骨血中,生来就有残忍和暴力。”白镜修语气一如平常,甚至带笑,“无人怂恿,他们也会做出这种杀戮之事。”   “你到底什么目的!”辞吾受够了。   “我只是想要他们身躯里的魔气,而且……”白镜修笑道,“这里不是魔界吗?我只是让魔界,更像魔界罢了。”   一阵血风起,白镜修悄然而至,一身血染的黑衣,额上有道漆黑魔印。   他伸手来抓辞吾,辞吾的脚底却亮出金芒,白镜修的手碰到金芒的刹那就被它弹开,白镜修后退几步,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裹着魔气的手指露出了一点白。   “琼华……”他低声自语,末了,抬起头对辞吾一笑,问道,“她叫你辞吾,对吧。”   “要你管!”辞吾神识推开,净了一方土地,坐下结阵。   白镜修道:“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对你如何。”   辞吾咬破手指,血滴入土地,从土中长出一棵青葱树木,根须紧紧缠着他,为他结阵。   辞吾眉心神印和眼底水纹越发明显,嗤声:“听你胡说。”   白镜修:“她竟然真的生了你……就如这些泥巴捏成的劣品一样。”   辞吾留了一只耳朵听,而神识正在紧锣密鼓,给神心织着牢固的阵。   白镜修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挑动。   一方炼丹炉自天而降,正是要罩住打坐的辞吾。   辞吾闭上眼,手指点地,叩了叩地面,那青葱树木枝叶落地,又从土地中拔`出无穷树木来,速度之快,令白镜修也微微吃惊。   眨眼间,魔界便多了一片深林,而辞吾也没了踪迹。   白镜修道:“你和一川……有何关系?”   无人回答。   白镜修:“无人教你,你这招数最怕什么吗?”   他一挥袖,炼丹炉下升起魔火。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郁郁葱葱的树冠竟然也化为了火焰,慢慢将他的魔火压下。   白镜修:“炎阳……你和炎阳也?”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白镜修狂怒,“你不是琼华的儿子吗?!为什么会如此?”   “生机蕴五行。”白镜修忽然听到一阵低语,“生机御五行,我是母亲留给天地的生机。”   白镜修先是一惊,而后忽然笑了起来。   “哦,是吗……”他嘻嘻笑了起来,“你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楚神风岚是做什么的?”   血风灌进他的衣袖,白镜修笑如狂魔,双手上下,大力相合,发出清脆一声:“本神是专灭生机的!”   他那炼丹炉轰然变大,将这郁郁葱葱的山林全都罩进丹炉,魔气为火,灼烧起来。   被罩在内的辞吾吐出一口血。   果然,真正的魔气是灼神心神血的。   他父亲到底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不孝小龙今日才明白。   白镜修感觉到了那口神血的味道,他笑了起来。   “炼去你那一身烟火杂气,就能还我琼华了……”他说道,“人界大战起时,我会碎了冥界,六界的魔气都会流向这里,那一日,就是本神归位之时。”   辞吾将生机全都织成护,护住他体内的神心。   意识朦胧中,他低声唤:“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等老子装好魂,马上出去撕你。 第92章 【正一】鬼食   冥府。   秦封已经连续走了十城了, 根本找不到他的夫人。   其实从踏入第一座亡灵城是,他已陷入绝望,那街道上全是鬼,挤挤攘攘, 离远了,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可走进了, 它们确实寂然无声的。   那是一种属于死亡的静, 仿佛能让血冻结的一种寂静。   秦封从斗篷中抬起头, 看着那些鬼,它们没有一个完整的, 全是残缺的,没有肉身, 没有躯干,并不像志怪话本中描绘的鬼像。   它们全是虚影, 分不清男女的虚影,飘飘忽忽,安静的像路边等待饥肠辘辘的秃鹫。   它们似感觉到颁玉身上流动的生机,跟着秦封身后, 摇摇晃晃追随。   他们虽无面, 秦封却能从他们的影子中觉出馋巴巴的意思来。   衔苍开口道:“这里的亡灵,馋的是与生机有关的一切。冥界是唯一的死地,我与颁玉有神魂压着,他们不敢前来。但你千万记得, 莫要开口。”   颁玉笑着解释:“我在你身上打了个障眼法,又有衔苍的气息迷惑,他们把你也当作仙人,自然不敢来食。可如果你说话了,语言就能暴露出你是个毫无仙气的活人。”   颁玉做了个手势。   “他们就会把你分食了。”颁玉说道,“所以,千万要记得,莫开口。”   秦封焦急。   他连连摇头。   颁玉:“盲目找,自然没用,不如这样……”   颁玉拍了拍手,声音回荡在亡灵城中,又湿又沉,发闷。   一把红伞出现在她手上,秦封一愣,这才想起,进入冥界之前,颁玉把他的伞收了。   那正是他执伞燃灯静候亡神的那把红伞。   颁玉将这把伞给了秦封,又驱桃花亮起灯火,点亮他们脚下的小道。   颁玉说道:“让她来。”   秦封差点脱口问出,如何做。   就在话要出口的刹那,那刺目的红色宛如清流入心,他了悟。   秦封坐了下来,将伞撑开,插在自己的衣领处,之后张开怀抱,低下头,心中一声声叫着阿竹的名字。   颁玉拍了拍手,说道:“谁放不下自己的夫君,就到这里来瞧一瞧吧。”   衔苍:“你这么问,可就多了。”   “天下痴情女儿多,可男儿却少。”颁玉道,“你说的有理,那我便再换一换方式。”   颁玉拍了三下手,亡灵们全都定住,呆呆听她说:“家在西庭,惦念夫君的姑娘们,来瞧瞧这痴夫君,是谁家的?”   秦封在这里等了许久,未见来人。   那些围住他虚虚实实的鬼影,一个都不是。   没有一个让他感到熟悉,感到阿竹的温暖。   他那绝望的心,更是冰冷。   忽然,激荡的水声从头顶传来,犹如大河怒吼,浩浩荡荡,又涌来许许多多的新魂。   “来的这么急。”颁玉眼睛眯起,“是魔界……不,还有人界。”   衔苍淡淡道:“要乱了。”   “我隐约有知道答案的感觉,但我想不起。”颁玉声音沉了许多。   她回过头,见秦封已被涌入的魂魄淹没。   衔苍跳到一旁的乱石冢上,静静看着街上的魂水。   离远了,无数鬼哭传入耳中。   这声音,也叫死声。   凡人大多都看不开死亡,他们流连每一世大地之上的一切虚妄,哪怕魂归冥土,却也有执念。而这些割舍不掉的执念,就会生魔,魔气流入魔界,剩下的,只有沉沉死气。   颁玉正要从洪流中捞起还张着怀抱,等待爱妻的秦封。   这时,洪流中隐约传来一丝波动。   熟悉的气息,非常微弱。   连颁玉也只是捕捉到了如蛛丝般细弱的气息,她抬头向气息传来的那个方向望去时,秦封也忽然从洪流中站起身。   他睁开眼,合上红伞,抬起手,指着前方。   颁玉:“我怎么没想到!”   衔苍问:“他找到了?”   “嗯,你也感觉到了吧,辞吾的气息。”   衔苍点头:“隐约在……月浸之门附近徘徊。”   颁玉道:“对,他夫人吞掉的仙草是那傻小子从神识中拔的,用他的龙涎喂大,呵,我喜欢这种因果。”   颁玉拉着秦封飘起。   衔苍摘掉耳饰,十指上的悠悠亮起,细密的丝线为颁玉开道。   魂魄洪流向两旁分开。   颁玉落到地面,对秦封说:“速度要快了,她在月浸之门。”   衔苍的悠悠光芒大盛,鬼影魂魄们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竟然显出了面目躯干,伸出手,像求救赎般,渴求着悠悠的光。   颁玉眉心的晶玉亮了起来,渐渐的,晶玉化为一点朱砂神印,嵌入她的眉心。   颁玉结阵,闭眼,声音在冥界回响:“我名颁玉,我回来了。”   众生皆会迎来安宁。   “放手吧。”颁玉说道,“世有轮回,往复循环,结束只是开始。”   所有染着光的手停止了抓动,一切鬼哭声停歇,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   颁玉的身后隐隐亮起微光,如同暖阳初升。   九十九座黑压压的亡灵城慢慢亮起如火的红光,红光勾勒着它们的轮廓。   衔苍松开悠悠,悠悠化光而去,附着琼华希望之光的悠悠如同烛火,在大地的最深处点亮,九十九座亡灵之城全都有了亮光。   颁玉说道:“这才对。”   她问秦封:“把她的位置指给我看。”   秦封抬起手,指向了最边缘处的一颗金色的大树,那棵树长在悬崖边,崖地翻腾着炽火。   那是冥界唯一一棵他看见的树,它并不突兀,但却和亡灵城一样,死气沉沉,只有黑色的影,而那金色,也是刚刚被悠悠点亮的。   颁玉说道:“好,我知道了。”   她抓住秦封向那棵树飞去,可下面的土地却移动了起来。   颁玉把秦封扔给衔苍,拍下一掌定乾坤,金色的神掌印按住了冥界彼岸流动的长发,颁玉说道:“彼岸,你且等着,我自会去找你。”   衔苍提着秦封飞向那棵金树。   树影婆娑中,秦封看到了半个灰色的虚影,而那虚影的心口有一点豆大金光。   那正是他的夫人!   三十多年来,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就算没有面孔没有血肉,只剩下半个,他也还是能认出她。   她此时正坐在金树上,垂着头,虽无面,却传达出一种哀伤。   秦封要伸手的刹那,金树忽然抖动起来,坐在树上的竹夫人滑了下去。   “阿竹!!”   秦封喊了出来。   衔苍捞起竹夫人,听到秦封的这声阿竹,脸色一变。   果然,秦封这声阿竹,彻底唤醒了彼岸。   冥界有自己的意识。   冥界只让亡者进。   霎时间,飞沙走石,岩浆翻腾,连那婆娑树影也化身为爪,向他们抓来。   刚刚被安抚的亡灵残魂哭声叫声四起。   “我要……我要……”   无数双手向他们伸来。   衔苍隐有怒气,将秦封扔给颁玉,以最快的速度,将竹夫人的半片残魂装入一小樽琉璃杯中,系在秦封身上。   他说道:“原本是要送你走鬼道出去,现在恐怕要另外打算了。”   秦封想要道歉。   天空中开始缀下血雨。   血雨掉在秦封的斗篷上,滋滋冒起白烟,而白烟也化为手,向他抓来。   颁玉叹了一声。   “早就说,一把剑太少。”她现在要给秦封开一条道,送他出冥界。   彼岸只能在冥界活动,无法控制地面上的一切。   衔苍知道颁玉要做什么,他担心道:“冥界若动荡,六界根基就……”   冥界在大地最深处,若是冥界被颁玉捅了个穿,亡灵流出冥界,怕是要生大乱了。   颁玉并不在意,她道:“一切看天,现在只有这一条生路,无论何时,走生路就对了。”   听到因为自己,颁玉要拿六界安危来换,秦封道:“对不起,但如果因为我……”   “闭嘴!”夫妻两个一起喝道。   秦封不敢再说话。   颁玉道:“听好了,这辈子痴完,从今以后每一世都还我们吧,我一定要让你在仙界,孤身修仙万年!”   衔苍看了秦封一眼:“也不知他下辈子有没有这悟性了。”   说罢,夫妻俩默契携手,衔苍祭出随流剑,直穿九霄,颁玉一掌送出,接过衔苍渡来的修为,如当时开天,硬是顶开了一条回地面的道。   秦封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地面上的桃花结界中了。   “等着。”   颁玉撂下这句话后,就不见了。   秦封连忙去看地面,未见有洞,他长松口气,狠狠对着地面磕了三个头。   还在冥界的夫妇俩堵上这洞口,长松口气,对视一眼。   衔苍二指向下,一剑送出,随流钉入万魂之中。   颁玉心口撕扯着,空荡荡的疼痛。   她面上丝毫不显,说道:“忘问了,竹夫人那魂魄不会无缘无故跑到界树上。”   “是。”衔苍说道,“我以为你看到她的半魂时,就已经算出了因果。”   地面上,仍然是千万鬼哭声,彼岸还在流转冥界,那些魂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晃得颁玉眼晕。   “尚未。”颁玉回答完,冷冷一压眉,挥袖喝道,“都闭嘴!”   一切鬼魂瞬间静止。   颁玉:“彼岸,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无人回答。   颁玉盯着衔苍看:“我在问你呢,彼岸。”   衔苍脸上先是迷茫,之后,忽然转为惊愕,而他的眼神也变了。   那勾勒着金边的黑眸渐渐变为灰色,失去了一切亮光。   死气沉沉。   颁玉道:“说,不要用衔苍来威胁我。”   “衔苍”微微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竖起食指,轻轻碰了碰嘴唇,做了个口型。   ——琼华,等你很久了。   颁玉眯起眼,抬起手,微微勾了勾手指。   随流剑飞来,在她手中亮了起来。   颁玉持剑,面无表情,向衔苍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导演,你停到这里,我觉得观众会想打你。   导演:观众要是喊打,我下章就让你坐实家暴!不喊打,那就还有转机。   颁玉:呸!你不是个好人!   导演:好人写不了剧本。 第93章 【正一】彼岸   颁玉手中的随流剑闪烁着光芒,向主人刺去。   可剑离衔苍还差半寸时, 却生生悬住了。   颁玉见他摇了摇头, 轻轻推开了随流剑, 指了指月浸之界的方向。   颁玉就道:“你何不来附我身?”   衔苍仍然只是摇头微笑。   颁玉道:“我遗失的记忆中,应该有事关冥界的秘密。为何六界中,只有冥界有意识?”   只是, 她自己说到这里, 也忽然明白了为何彼岸会采用附身的方法来找他。   就如她的神识,若是把冥界当作原身, 神识虽有形, 却无法向人传达它的想法,需借助外力才可行动。   颁玉又道:“你们冥界亡煞重, 你这附身极为不妥, 我怕你伤到他。”   她指着衔苍, 说道:“这龙, 可是我如今的至爱。”   彼岸笑眯眯的,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他只是在等琼华。   月浸之界只有一方无边无界的莹白色轮回台,台面无光, 却比日沉之界要多一些活气, 万千魂魄在轮回台上被搅碎融合, 再从这轮回台出去后,就是新的开始。   “你让我看什么?”   彼岸只是指着轮回台,笑而不语。   颁玉说道:“这不就是轮回循环吗?我们造了人, 魂魄脱离躯体后,身体重新烂为泥,化为大地,而魂魄就流向你这里,再从这里出去。”   这些她都知晓。   彼岸摇头,叫她再看。   那些密密麻麻哀痛的亡灵,经过这方莹白色轮回台后,就会变成无声无息的新魂,啼哭着散落在各地。   只是那啼哭声,确实与魂魄在冥界的哀嚎不同。   颁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也是如此……”   凡人轮回,是她做的。   上古时期,四神决定参照自己,创四民,目的并非消遣,而是守天地。   天地被颁玉撑开后,会慢慢合拢。   而只有将天地切为六体,让它们在六界循环往复,才能使其永远分离,无法相合。而为了维持这循环往复,四神才借大地为体,借天为魂,创了四民。   四神分别赋予了四民不同的特质,这之后,每一个神又送给凡人共有的东西。   只是这些东西,有的会深藏魂中,终其一生无法显现,有的则会轻易地表现出来。   而颁玉,她送给全体凡人的,是轮回新生。   死,则灭此人这一世魂魄中所有的特质,无论善恶,全部打散,发入轮回台,而经过轮回台的魂魄,又将成为新的开始。   颁玉想起来了:“是我的神力。”   轮回台中,是她的神力,她通过这种方式,把希望和她的祝福送给了每一个凡人。   只要经历过生死,便始终与她的祝福和希望相伴。   颁玉愣了好久,忽然笑了起来。   她不死,并非天地宽仁。   她不死,是因自己从天地伊始,就亲手种下了因果。   小因则是小引,小因,是衔苍的守情。   她能回到六界而非像其余神一样消散在天空大地的大因,是她自己亲手埋在这天地中的。   现在,是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颁玉呢喃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彼岸对她这次的回答十分满意,他引着颁玉经过轮回台,与她一起看这世界的本源。   轮回台下,就是世界的本源。   冥界是土地的最深处。   颁玉跳入轮回台,随着彼岸一起向下沉去,一直没有到底。   彼岸停住了,他让颁玉看四周。   颁玉环顾一周,仍然是白茫茫一片。   彼岸轻轻嘘了一声,让她听。   颁玉愣住。   她听到了云海流动的声音,那是神界才有的声音。   颁玉瞪大了眼睛,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方。   “是九重天的最上层。”   神界。   天与地,从前是混沌一团,而琼华开天辟地,并非将它们分离,而是让他们泾渭分明,她想到的轮回,也是受这天地的启发。   天地,并非两不相关,而是一个轮回之圈。   取天为魂,取地为身。身死归土,魂死归天,再由天地相接处,获得新一轮的开始。   天地如此循环,人生也是如此。   天地如此轮回,万物也是如此。   万物皆依此规律循环往复,她琼华,也是。   她最后的那片魂,无处不在,又近在眼前。   颁玉低声道:“我懂了。”   上古时期,四神取天做魂,又与大地上生长,是为天生地养。   如今,她也可再向天取魂,而不是寻魂。   颁玉问道:“我的记忆在何处?”   彼岸笑了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   颁玉:“彼岸……你又是从何而来?”   天地传来声音。   “我是天地的意识。”   “我一直都在。”   “是你赋予了我意识。”   混沌开后,天地生了智慧,有了自己的意识。   但它无形无影,无处不在,却又不被人知晓。   琼华的因,从开天辟地那一刹那,就已种下。   “谁都不曾离开,但唯有你,进入了真正的天地轮回。”   颁玉忽然一愣:“那衔苍……”   天地笑了起来,笑声似风声。   衔苍,天生地养的龙,他又从何而来?   颁玉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就是我。”   它并非附身,而是回来。   琼华开天辟地后,天地有了意识,可意识无形,谁也看不到他的存在,万年岁月,它吞日饮月,将繁星留下的光,用风一点点编织起来。   衔苍的魂,就此诞生。   又是万年,大地奉献它的晶石河川,做他的骨做他的血,由风聚出了他的身体。   这万年来,经过他眼前的造物,无论人还是妖,是鸟还是兽,只要他看上的部分,都被他取来一用,故而有了这繁复的龙形。   可天地造物,并非一个,大地会孕育更多的生机,已确保生机不断。   故而,苍龙诞生后,发现这大地上,还有许多个自己。   他那天魂高洁孤傲,让他无法忍受。   斩龙,就开始了。   新物诞生,寂寞的琼华上神本是欣喜的,可转眼间,九条龙已剩一条。   这惊动了她,琼华匆忙下界,那桀骜的龙抬起眼,双目中就燃起了不熄的情火。   从他有意识起,陪伴注视着的她,就在眼前。   那一刻,他已决定,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要毕生伴随,天荒地老永不诀。   “悟性极高,魂魄明净,可妖骨太重,杂念太多。”琼华说道,“可想跟随我到九重天去?”   那桀骜的龙动了动眉,轻轻点了头。   “去妖骨。”   于是,龙开始了他的修行。   只是,去掉了这身龙骨,记忆也就随风流逝。   他忘记了他的来历,他只记得他的目的。   他要陪伴这个神,从世界的开始,到世界的结束。   天地告诉颁玉:“他脱骨千年,落下的血肉回归大地后,沉入了冥界。”   之后,这些带着他执念的血肉,就渐渐汇聚成了冥识。   大地开了冥识,却因大地自身的沉寂,无法发出声音。   它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如今,终于可以回归身体。   彼岸渐渐融进衔苍的身体。   天地之间微微有风,吹拂着他的长发。   衔苍就在着风中,慢慢睁开眼睛,先是愣神许久,而后对着同样怔愣的颁玉微微笑了起来。   衔苍说道:“想要从前的记忆吗?如何取魂的记忆,现在,它们都在我这里,来讨要吧。”   颁玉讶异后,眯起眼睛也笑了起来。   颁玉说道:“我该如何向你讨要,一口给百年?”   衔苍轻轻拉住她的手,弯下腰,吻住了她的口。   气息温柔绵长,似远古的柔风,记忆如溪流般轻柔涌来。   涓涓溪水,点点回忆。   颁玉看到了四个身影。   他们坐在黄色的大地上,头顶是一片澄碧的天。   “天地无论如何都会再次合拢,到时候,又是新的一轮开始。”眼底有迢迢水波纹的一川说道。   他的声音,与衔苍一样,温温柔柔,缱绻入耳。   “好不容易让它分开,日月之光能照耀进来,如果再次合拢,又是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一双金瞳的红发炎阳说道。   白衣神闭着眼睛,仍是睡着。   二位神只好看向琼华。   眉心有一粉晶神印的琼华神说道:“天地轮转不停,是它自己的规律,既然是它的规则,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过,我想可以通过无数小轮转,代替它的大轮转,让它不再合拢。”   二位神问她:“如何?”   琼华说道:“天想要地,地也想要天。既如此,我们取一半天,取一半地,之后……让他们在中间撑着天地,数量多了,就造成一种假象,天地仍是混沌的,每次等天地醒神时,这些混了天地的东西就再分开重新合在一起,继续编织假象。”   白衣神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怎么做。”他开口,身上魔气流动着。   琼华神道:“唔……不如就依照我们自己来做些混天地的小生灵,让它们这些代替我们,支撑天地。”   “可。”三位神点了头。   他们动手,每个神,都捏起了土,一川取水来,而炎阳则粗糙些,石头都拿来做了骨。   三神动作快,将做好的泥人放到中央,一起等琼华。   炎阳的壮阔,一川的圆润,而白衣神的泥人则捏的比他们都长些。   琼华看了看他们的,将手中的泥人削去了脸,削去了它的体态特征。   三神:“你做什么?”   琼华说:“做一切。”   削去所有,才能融万物。融万物,则天地一切可能,都在此身。   琼华将手中的泥人放在最高处,笑道:“她是万物之光,即便没有日月,也可照耀人间。”   四神创四民?   不,从来就没有昭人。   所谓昭,是三民之融合,是这凡间的所有苍生,也是一切可能之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套天地理论,其实理解成,太极就对了,天地首尾是相连的,但黑白分明,从前是混沌的,被琼华弄开了,但天地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圆,之后慢慢且有规律的旋转,这是大旋转。   天地之中的万物在参与大旋转同时,还参与了自己的小旋转,比如生命轮回,比如自身的小命运轮回。   旋转的动力就是因果,就是起个头,然后定个尾,中间随你们折腾。   这个仍然是我的圆理论23333,去年一整年就跟圆杠上了,桃花煞里提到的算是小旋转,全校那本强调的是旋转的规则,这本就把整个天地拿给大家看了。   ——以上全是胡诌,出自《凤久安脑洞杜撰集》,不可考,且不可靠。   以及,新年快乐。2020,一起脱贫致富奔小康啊(我先大笑三声为敬,你们随意!) 第94章 【正一】四神   或许这就是因果轮转的开始。   四神中, 唯有琼华最为年轻。   四神中, 也唯有琼华是开天辟地的神明。   她从不出战, 消耗神力支撑开天地后, 天地反而温柔以对。   在其余三神都迈向大道尽头时,琼华还年轻。   所有的希望, 都留给她。   她创造的无面之人,渐渐经过数万年的繁衍生息, 融合了其余三民的特征,又从他们中, 诞生了属于自己的特征。   昭人还是琼华的子民,可昭人已不是最初的昭人。   他们是四民的融合,是新的轮回。   先民已去,如今行走在大地之上的所有人,都是昭人。   你们拿什么来区分四民?血脉吗?长相吗?还是习惯?   凡人看不远, 凡人只看眼前。   凡间的浓雾遮眼, 故而,他们以血脉,以长相,以习惯来区分四民,还划分了等级, 殊不知, 他们早已融在一起,同根同源。   “你抛下的,只是已经停滞不前的你。”衔苍说道, “在你不知情的时候,这天地万物早已开始了改变,你也一样。旧时已逝,如今是新的开始。”   天下,都是你的子民。   你与他们,都将迎来新的开始。   而你,也不再是从前的琼华。   颁玉道:“倒是解开了我的一个疑惑。”   作为天地化身的衔苍,他本能的知道,她只是和凡人一样,逝去新生,开始了新的轮回,所以,看到她以颁玉的身份出现,他毫无疑问的全部接受。   明明颁玉与琼华并不相像,可他眼底的炽热并未改变。   他会为琼华的离开悲痛入骨,是因他也不知自己是谁,也看不到这天地的本源。   或许从那时起,天地就在暗示她,暗示衔苍答案。   一切因果从琼华离开那时起,就已衔尾成圆。   回忆中,四神召唤起了苍天,将照耀而来的光拆作魂魄。   衔苍道:“你想起如何拿回魂魄了吧?”   颁玉:“知道是知道了,但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她问衔苍:“他们都去了哪里?尤其是风岚。”   “一川和炎阳想要成为我,但却并没有参透这个圆,他们走的道,偏了。”衔苍说道,“所以大道尽头,自然不会是圆。”   等待他们的,就是散去。   颁玉微微动了动眉头,又问:“风岚呢?”   “他并非悟道而亡。”衔苍说道,“但他的确也散了。”   “是何原因?”颁玉问道。   “你知道的。”衔苍淡淡说道,“混沌生魔,为了打开天地,他吞掉了魔神。”   这之后,风岚一直试图将魔神消化掉,可结果并不如意。   魔气将他分裂,神魂碎裂后,一片抵一片,也散了。   颁玉问道:“衔苍,你是在他们三个消散后,才生修身的想法吧?”   衔苍笑道:“不错。”   “三神消散于天地,也就是说……”   “我就是他们。”衔苍语气平淡。   颁玉:“果然如此。”   他是天地化身,而万物都在其中,自然也有魂魄所在。   “怪不得。”颁玉说道,“你能用五行珠。”   金瞳水龙,诞生之初,眉目之间生魔气戾气,沉默桀骜,温柔如水,又执拗似火。   衔苍他,就是他们所有。   “那白镜修?”颁玉问他。   衔苍摇头:“是风岚,也不是他。他与体内魔息交战万年,魔息将他噬碎前,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的一缕魂或是意志沾染魔息,流入魔界,携执念经万年魔气淬炼而生也不足为奇。”   “那我知道了。”颁玉道,“但……不好解决。”   魔气无处不在,就是混沌本身,天地不灭,魔气不消。   “灭其意志即可。”衔苍语气淡淡,微笑着指了条解决的路子。   搞了半天,天地要消灭的,是旧时的自己。   颁玉盯着衔苍看。   衔苍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对她笑了笑。   那笑,就有些妩媚在了。   颁玉就问:“衔苍,别的也就算了,你性子烈,我当是有炎阳在,又温吞,那我当你是被一川的碎魂影响,不说话时,的确有风岚的样子,只是……”   只是,你这层诱人的魅,又是哪来的?   衔苍耳朵红了个边儿,但表情却并无波动,嘴唇一动,轻轻回答:“因爱而生。”   颁玉哧了一声,坐下收九重天上自己的碎魂。   衔苍就在一旁看着。   “对了。”他仰起头,看着云海中那些亮起来的如同绣线一般细的琼华碎魂。   “颁玉,你觉得辞吾他……更像谁?”   “像你。”颁玉眉心嵌着一星桃花晶,在金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什么都有。他也确实像昭人,身上六界气息都在,没有其余三民突出的特征,却复杂又可爱。”   “多谢夸奖。”衔苍听出来她是在夸自己,他眉宇间丝丝欣喜。   颁玉将这些闪着光的细丝线编织起来,一缕缕纳入眉心。   “衔苍,你悟性一直很好,我原本以为是因为龙这种东西,原本就通透……”颁玉一边织着自己的魂魄,一边说道,“现在看来,你是从一开始,就陪伴在我身边,我的想法,你都知道。”   “是。”衔苍点头,“只是没看到本源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颁玉看着他说道,“你是真的好悟性,你这皮相,简直就是为我的双眼而生。”   衔苍愣了愣,回过神来,莞尔一笑。   “我就知道你喜欢。”衔苍说道,“现在想来,你愿意留情于我,并非偶然,而是我一点一滴争取来的因果。”   他长成这副模样,这个性格,在她身边晃了数万年,就算不承认,她也定会动心。   他有意识无意识地为她努力了数万年,终于抓住了她的一线生机,让她有机会,重新回到这里。   “衔苍,你现在,是不是什么都知道?”颁玉补着最后的魂魄,问她的龙。   “也没有。”衔苍说,“不过,的确有数万年的东西源源不断进入我的仙识。”   所以他回答得很慢,显然是要从一大堆如潮水般涌入仙识的记忆中,扒拉出颁玉的声音,进行回答。   “辞吾到底是怎么来的?”颁玉问了这个问题。   等了好久,衔苍依然没有回答。   颁玉的神识扫了一眼,见他愣着不动。   “找不到答案吗?”   衔苍慢慢摇头:“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通常这种,只能把它叫做奇迹。”   跳脱规则之外的存在,往往出乎天地意料,它们在循环内,却不必遵循天地规则,可在不同的规则中反复横跳。   就如辞吾的身高,飘忽不定就对了。   颁玉:“不知辞吾现在在做什么。”   衔苍愣了会儿,似乎在“察看”,好久之后,他慢吞吞说道:“他在感化白镜修。”   颁玉:“……”   她是听错了吗?   神魂还剩几缕就补好了,她现在也承受了许多纷乱复杂的记忆,连开口说出的话都沉甸甸的。   “是白镜修?”   “没错,感化的是白镜修。”衔苍道,“至于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魔界。   辞吾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脱险。   火越烧越旺后,他焦躁无比,只好从神识中拼命捞树来种。   他速度越来越快,而脸上的水纹也越来越亮。   这之后,他被炉内的火灼烤的一个恶心,一口水吐出来,水落之处,竟然不再燃火。   辞吾:“……诶?”   龙涎这么管用吗?!不,应该不是龙涎。   辞吾回味了刚刚的感觉,就像身体在遇到危险时,教他如何脱险一样。   辞吾缩进神识,寻找起水源。   这之后,他找到了一泓湖川。   神识里也看不出那是什么湖,他到了什么地方,就知道能用。   辞吾脑袋探进去,一个深吸,绣口一吐,竟吐出了一泓星星水。   草木更是繁茂了,有草木生长的地方,火就渐渐熄灭。   辞吾:“管用!!”   他就这么神识救肉`身,又将神心护好,等待着丹炉顶开后的那个缝隙。   只是星水多了之后,竟然在炉火的烹煮下沸腾了起来,沸出许多亮闪闪的星光。   辞吾眉心一跳,看准时机,化出龙身,趁着沸腾飘起的星星抬起炉盖后,钻了出去。   白镜修没料到他竟然能活着出来,还是披星戴月漂漂亮亮出来的。   白镜修想再次出手,可辞吾却喘着气,捏着一把魂火。   “炼啊,将我和这女人的魂全都炼了,来啊!”   白镜修大惊。   “你……”   他怎么拿到的?   辞吾说道:“小爷乃琼华上神之子,你还想用我娘的仙器来炼我?!”   他一尾甩翻这鼎丹炉,虽然被烫了尾巴,但他脸上却半点不显,理直气壮道:“你这是在侮辱小爷!”   好久没用过这个自称了,好过瘾。   辞吾捏着那把魂火,说道:“小爷想要什么,都能取来,就是你白镜修的底裤,我要,也能撕来!”   白镜修看着眼前的黑灰小龙,差点笑出眼泪。   “凭你?”他眉目一凛,“你那没用的父亲把你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长虫!”   白镜修竖起手指,幽幽指向辞吾。   “风!”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烈风如刃,向辞吾狠狠拍去。   这风并不是普通的风,若是被拍到,魂魄就会碎裂。   白镜修之前,就是用这等办法来碎魂。   辞吾以林来挡,风过后,眼前的所有全都碎为了灰尘。   辞吾瞪大了眼,愣了片刻,立刻高举着手中的魂火。   “有胆你就碎来!我碎,她也没了!”   白镜修:“你以为我会……”   他话还未说完,舌头狠狠一咬,满口血,喷出了一口血来。   他抬起头,血沿着嘴角滴落。   “把她给我。”他的眼神变了,变的有了情绪。   辞吾金眸一闪:“等等,你……你不是一个人?”   诶?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导演,你牛,你这是让我收了天地和所有男神。   导演:坐下,这是女主角基本待遇罢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女神,排面必须要大。感谢在2020-01-01 13:06:22~2020-01-01 18:5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咸鱼不粘锅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咸鱼不粘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巫觋、阿纹家的头头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挽尘 10瓶;春暖木棉 3瓶;筱晨、浪浪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正一】神心   白镜修不是一个人!   辞吾暗暗震惊, 这之后, 他又呸了一声, 暗骂:白镜修当然不是人了!   白镜修再次伸手:“把她给我。”   辞吾捧着这魂火, 微微一思索,问他:“你先说, 她是什么人?”   “那是我母亲的魂魄。”白镜修回答。   “可你刚刚还说要碎了她,现在又假惺惺来讨要, 我要给了你,你反手就把她灭了, 那可如何是好?”   白镜修哼了一声,先说:“与你无关。”而后又道:“我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把她给我。”   辞吾看出来了。   白镜修现在怕硬强会弄碎这魂火,于是只能如此讨要。   辞吾想了想,将这魂火收好, 跳上身后的倒栽葱石像, 问他:“你仔细与我说说,我看你行径并不相同,说话风格也相差甚远,难道你是被谁夺舍了?”   白镜修见辞吾蹲在石像上,放下一截龙尾, 双眸中有精光闪过。   他不露声色, 慢慢说道:“我不知道,有时,我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辞吾自然也不会全信, 趁此机会问道:“我们从头算起,仙界那些仙人们……”   “我不知道。”白镜修垂着眼,吐出一句话,“我清醒时,他们就已碎了。”   辞吾又问:“妖界呢?”   “我自然没有那么大本领。”白镜修说道,“这些事我会断断续续想起,有时我的身体不受控制。”   辞吾指着魔界:“那这魔界呢?”   白镜修上前一步,摇头说道:“这也不是我,你也看到了……他与我的目的并不一致。”   “那魂魄的确是我生母的。”白镜修说道,“做儿子的,不能不孝。我从未好好对她尽过孝,若是让她的魂魄……”   “等等,你不是我父亲养大的吗?你生母……不过是给了你泥身的人,从未养育过你,若说羁绊,能有多少?”辞吾打断他。   白镜修的眼球一缩,抬起头看向这小龙。   “那也是母亲。”白镜修唇边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问辞吾,“你母亲也未养育过你,此时此刻,若我拿着她的魂,你又会如何?”   辞吾心道,自然是跟你拼命。   白镜修见他沉默,立刻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并非恶人……那些事,都不是我做的。”   “夺舍的是谁?”辞吾又问。   白镜修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神尊陨落那日,我失去了意识……”   白镜修讲了来龙去脉。   他的意思是,灭神劫来得急,上神匆忙护好仙界后,让他守着隘口,灭神劫结束后,还会有神劫的余**及仙界,那个时候,就需要万仙们齐心协力,挡住余波。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灭神劫还未过去,上神为仙界织的防护结界就不管用了,他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万仙都成了碎片,唯有他还活着。   “这之后,我经常失去意识,也经常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我便一直想要夺回身体,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只有想起母亲时,我才能战胜体内的那个恶人,恢复自己的意识。”   辞吾认为他的解释合理,但白镜修这个人,自然不会这么“白”。   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他摘得一干二净?   他可不信。   “这么多年,为何不找我父亲解释?”于是,辞吾这么问了。   白镜修愣了愣,说道:“仙尊将自己关在魔界,我……我也怕解释不清。”   胡说八道,根本站不住脚。   辞吾始终警惕着白镜修。   如果现在,是他母亲的魂魄在白镜修手上,他定然会想方设法夺回来,所以……现在白镜修一定也在绞尽脑汁,寻找下手夺魂的时机。   辞吾站了起来。   “这样,我觉得你这个人,倒是有改邪归正的可能。”辞吾内心呸了一声,昧着良心说道,“但你体内那个,指不定要兴风作浪,安全起见……”   辞吾掏出骨鞭:“我会用骨鞭缠了你,之后等我母亲回来,我们再商议帮你的办法。”   白镜修明显迟疑了片刻,之后勉强点了头:“也有道理,如此,便来捆吧。”   骨鞭将白镜修捆了个严实。   辞吾稍微松了口气。   他与白镜修,都没一个认真讲实话的,其实就是在“交手”。   但有一点,白镜修无意间透露出了一个软肋,且被辞吾捕捉到了。   白镜修说过的话中,只有这一点,辞吾认为是绝对真实的——他身上的这片魂火,是白镜修清醒的关键。   他看了出来,这个白镜修,修为很是一般,也并未出手使用神力。   假设白镜修是真的被夺舍了,二者共存一副身躯里,那现在的这个与他好好说话的白镜修,一定要比另一个好对付。   琢磨出这一点后,辞吾决定用这片魂火吊着白镜修,然后拖到颁玉和衔苍回来。   辞吾在盘算时,白镜修也没闲着。   骨鞭绑了他,束缚住了他的修为,但这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   他本就不是靠修为取胜的人,他修的是术,大术无声无形,扭转乾坤就在一瞬间。   他一直在等机会,而机会一开始,就已站在他这边。   从辞吾蹲在石像上开始,他就赢定了。   那座倒栽葱石像,是他的神像,因而,将术画在自己身上,再来一招移花接木,就能将术用在站在他石像上的辞吾身上。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辞吾手中的魂火,还有他身上的神心和神血。   现在,时机已成熟!   术法大亮,辞吾要跳走时,已经晚了。   紫黑色术法瞬间缠上辞吾,一只黑色魔爪从石像内伸出,直接穿过了辞吾的胸口,黑爪中,捏着一颗跳动的心。   辞吾金瞳张着,渐渐地,金光黯淡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神心!”白镜修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上的骨鞭吱吱作响,一圈圈将他勒紧,可辞吾闭上眼后,骨鞭突然松了,放开了白镜修,呈现出枯萎之势。   白镜修念出口诀,祭出新的丹炉。   “这种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白镜修笑道,“哈哈哈哈,你要多少,我都有!不怕炼不了你!”   他说罢,又从袖中飞出无数纸符,贴到了魔界凡人的残躯上。   “起来吧!”白镜修驱术,狂笑道,“去把西庭的那个女人的身体带来。”   他说:“我不用神力,也可迎上神回来!”   他体内的东西似乎并不赞同,在他的识海中不停地诱惑他。   ——“若是你那衔苍仙尊回来了,你该如何对付?你还需我来帮你解决。”   白镜修捂着脑袋,大吼:“你闭嘴!你根本不想用她的魂魄,你刚刚想的什么,我都知道,你想彻底碎了她的魂魄,你一直在利用我!我与你要的神,本就不是一个!”   ——“可怜,你是个爱恋自己母亲的可怜虫。”   “闭嘴闭嘴闭嘴!!”白镜修发狂道,“我不是,我不是……是你影响了我,我没有……”   ——“你的仙府挂着一幅画,那画上的女人是谁?又是谁天天年年痴痴望着那幅画?”   白镜修放下手,忽然一笑,又面无表情道:“我便承认了,你又能如何?你说破嘴,我也不会再用神力,待她醒来,我会带着她回仙界去。”   ——“你逃不过一战,衔苍拿回了他的修为。”   “她有神心神血,我会将神力还给她,到那时,与衔苍仙尊对战的,不是我,而是她。”白镜修说道,“至于你,等她醒来,自会将你净化,虽然这么说可能早了些,但……永别了,魔头。”   ——“白镜修,我与你要的一样,我无所谓她长得像谁,只要她的心血是琼华!”那东西的语气听起来惊慌,可细听,似乎并不是真的惊慌。   “不一样!你要琼华的魂,就要剃掉她的魂!”白镜修说道,“我不会再上当了,她必须是这样,我的上神,我要的母亲,必须是这样!!”   他要的,是身为上神的母亲。   有神血神心,有生母的魂魄样貌,温柔知礼,疼他爱他。   他将被天下最纯净温柔的母神宠爱着。   竹夫人的这半个魂魄,没有了辛秀儿的自私狡诈,如今这半片纯净的魂,简直让他如获至宝。   这是最理想的她,是他想要的。   “我爱的,就是这样的她。”白镜修露出一丝笑,轻柔摩挲着手中的魂火,“上天宠我。我恨她的那一半,已经不复存在,这是最完美的母亲。”   也是最完美的爱人。   白镜修说完,畅快笑了起来。   他踢了一脚软在地上的辞吾,辞吾没有半点反应,脸上的水纹神印全都黯淡无光。   白镜修在他尾巴上擦了擦鞋,将手中的神心投入了丹炉中。   ----   萧回没有等回辞吾,但又是神君的指示,他不敢马虎,开拔前,他将看守竹夫人的事,交给了国师身边的那个妖。   胧车只是来催促萧回立刻开拔,没想到稀里糊涂就接了个活儿。   “神君的气息。”他感觉到结界中的这个空壳女人的气息后,十分爽快的点了头,“将军自去,我定会看护好她,等神君回来。”   可这一等,两日过去了,神君没回,倒是等来了一批傀儡尸。   人或许还对付不了这种奇怪又渗人的东西,但妖可以。   胧车一声哨,许许多多妖便从墙缝中挤了出来,加入了守尸战。   胧车道:“一群尸体要来抢一个尸体,难道她是尸王?”   妖兵妖将们就说:“他们要空壳做什么?看着架势,难道是要抢了这空壳女人做傀儡王?”   胧车玩笑道:“指不定是要扛回去做傀儡神。”   他是个物形妖,本就没有凡人的情感那么充沛,说话自然也呆板,这话从他口中说出,竟然诡异的不像玩笑。   傀儡尸的数量越来越多。   胧车只好背起竹夫人的尸体跳出楚王宫。   可那些傀儡尸竟然高高垒起了尸堆,不依不饶向他追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感冒了,当然,编剧也感冒了,整个剧组除了打光师都感冒了。   提问,打光师是谁?   答:剧组没有打光师,穷,请不起。   【今天晚更是因为感冒的导演发挥不是很好,认为镜头不好,打翻重拍了,嗨呀,麻烦】   下午更新在晚上八点左右~ 第96章 【正一】狂怒   秦封从不觉得自己是天才, 他只是比别人敢想敢做罢了。   从冥界出来后, 秦封摔晕了一日, 再睁开眼时,他仍然在桃花结界中, 天上一轮月亮,凭月缺来看, 应是第四天夜了。   秦封忐忑不安,越想越觉得此时不把阿竹的魂魄放回身体去,将来的生机就少了。   他不能万事都祈求神来做, 神有自己的烦恼,能送他和阿竹的魂魄出来, 就已经帮了他, 接下来的路, 该是他来走了。   颁玉说过,他们回来前,他不可从这桃花结界中出去。   秦封就想:“我本也没打算出去。”   他只是想让阿竹也来。   留阿竹在人间,离他万里远,他越想越心慌。   有了魂魄,哪怕只有半个,也应能召唤她的身体。   总要尝试。   秦封如同一座书库, 盘坐在地,脑海中翻阅着这些年来有关结魂的鬼方仙术。   其实就是简单的固魂术,但民间称之为结魂。   秦封想明白道理,将那仙术大胆更改了一笔。   其实结魂, 就是要把身体和魂魄牢牢绑在一起,只要清楚术法中每一笔每一个仙符有什么用就可更改了。   仙符,其实就是琼华摸清万物苍生的规律,给他们画的捷径。   秦封虽未完全参透,但他人胆大,也知道分寸,故而固魂术在他手中添了一笔或是少念几个字,就成了招尸术。   他想的很简单,桃花结界是上神的,有神的气息,就像有神在他背后撑腰,而固魂术,就是将不牢固的魂魄和身体相结合,这样一来,他手握半片魂魄,再用改了几笔的固魂术,就可让阿竹的身体出现在桃花结界内。   成不成,总要一试,不试,就只能把希望压在神身上,他秦封心里明白,求神是最后一条路,拼的就是神给的最后一线生机。而他想了,试了,便就又多出几条路来,成与不成,也都公平。   如此这般,念了三遍,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光轮廓。   是她!   “这方法可以!”秦封再接再厉,继续重复着。   竹夫人的尸身出现在他面前,毫发无损。   秦封一喜,眼角都有了泪花,秦封没别的本事,他擅长的,就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将它们做好做扎实了。   现在,该天地赏他的这份执着和扎实了。   那就是运气。   若非胧车将竹夫人背出结界,秦封也无法招来竹夫人的尸身,这便是运气。   胧车跑着跑着,身上一轻,后背上的竹夫人不见了,他手捏了一缕背上留下的术法气息,嗅了嗅,震惊道:“固魂术??”   竹夫人不见了,身后追他的那些傀儡尸首也没了目标,各个呆愣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呵呵的迷茫声音。   胧车:“既然没了,我也留不住,此事等我见了萧回再交待。现在……局势反转了。”   他冲妖兵妖将们打了个手势,妖们撒开了膀子进行反击。   远处,边境线上,燃起一排排狼烟。   昭军南下,攻向中央故土。   胧车见这狼烟,一愣:“这么快?”   狼烟起,战事生。   整个人界,都笼罩在战火中。   魔界。   白镜修提起辞吾,闭上眼,静静查着他的气息和心跳。   “没有心跳。”   “也没有气息。”   辞吾色灰白,如同枯萎的小树,头发丝都失去了光泽,周身散发着死气。   白镜修终于放下心来。   他取出神器骨钉,统共九枚,从尾巴尖开始,一枚一枚,将辞吾钉在丹炉中,放血炼心。   那半片竹夫人的魂魄也放了进去。   这之后,他狂躁起来。   “怎么如此慢?”   他派去人界的那些傀儡,这个时候应该把那个尸首送回来。   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啃着手指。   魔界的魔气,似乎又重了。   白镜修想到这一点,惊觉道:“难道……是因为战火,将她的尸身毁了?”   也是,死了这么久了,按照人类的习俗,她恐怕早就埋在土中了。   白镜修镇定了下来,说道:“不过是泥土而已。”   要紧的,是将神心神血速速与这半片魂魄结合,只要炼成一体,就算那个东西找到机会钻出来控制了他,也无法再将辛秀儿留下的这半片纯净魂魄剔除。   白镜修随手捏了把土,一起放入丹炉,合上了盖子,加了道道封印,去火来炼。   他小心翼翼看护着丹炉,不让魔气侵染了它。   丹炉中,那半片纯净魂魄慢慢向辞吾靠拢。   魂魄中渐渐亮起微弱的金芒,缓缓包裹住了辞吾,像母亲一样。   辛秀儿,西楚传奇太后,自私薄情,贪恋王权,阴狠毒辣,但她也曾有过慈爱之心,尽管那点薄弱的慈爱,很快就被自己亲手掐灭。   楚王宫中,真与善无法让人存活下去,反而会成为累赘。楚王宫里没有母子亲情,那东西没用且致命。   可尽管如此,谁还能没有一丁点温柔?再凶恶的人,魂魄中也有一丝一缕良善在,或许用不上,但它一直牢牢留在魂魄中,等待重见光明那一日。   秦竹,本不该出生的孩子,空白的司命簿,意味着她无魂来投,本是该胎死腹中的。   可就是这么巧,因白镜修不成熟的术法,而一直飘在人间,留存着一丝怜爱良善的半片辛秀儿魂魄,听到秦竹母亲的哀嚎,可怜她,于是给了这个姑娘一缕生机。   楚王宫的辛秀儿,从未真正体验过夫妻恩爱,于是这辈子,天地奖赏她的善念,给了她一个不离不弃一心一意的好夫郎。   可楚王宫的辛秀儿,又辜负过母子之间的缘分,故而,天地又不给她做母亲的机会。   秦竹喜爱孩子,却无法生子,她藏在魂魄中的那缕母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越来越重。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弥补遗憾,越要用心去守护。   这或许就是因果。   向往着成为母亲的秦竹,护住了身旁的小龙,她不想与这孩子融为一体,她只想保护这个孩子,让他免受痛苦。   世道艰辛,她尝过的苦楚,不想让孩子们再体会。   那半片魂魄中的金芒,在炉火的烤炙下,渐渐流入了辞吾的眉心。   只要给他一丁点生机,只一丁点!   辞吾的眉心钻出一条细小的龙影,蔫巴巴睁开了眼。   他为了保护神心,将所有生机都给了神心。   神心此时安然无恙,紫色的火舔噬着神心,它岿然不动。   小龙影松了口气,看向眼前的虚影。   那片魂魄析出一缕纤弱的女人影,抱着他,保护着他,但却越来越稀薄,似乎不久后就会消失。   小龙影明白了。   它钻回眉心,唤着自己的身体。   熊熊燃烧的紫焰中,辞吾猛地睁开眼,赤金色瞳孔明亮有神。   骨钉抖动起来。   辞吾挣脱双手,用淌血的双手,将那片微弱的魂魄卷进怀中。   “多谢。”他说道。   这之后,他的尾巴也挣脱了骨钉,化出龙形,整条龙在丹炉中挣扎起来。   火焰吞掉了他。   紫色的烟盈满整个丹炉,渐渐地,看不到那一双金闪闪的眸子了。   “生机蕴五行,五行乃天地。”浓烟中,轻轻传来辞吾的喃喃声。   浓烟渐渐散尽,丹炉中央,浮着一颗纯白色的龙蛋,其内隐约有神心跳动。   衔苍和颁玉那一吻,如同大病一场,神识都被记忆塞得满满的,二人皮脆,还都努力想从这浩瀚记忆中,扒拉出现在的。   这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来二去,好几天过去了,直到辞吾魂魄动荡,神心之火即将熄灭,衔苍和颁玉才猛地醒来。   儿子的一线生机,牵动着二人,终于从无边无际的识海中找回了现在。   颁玉刚一睁眼,连衔苍都顾不上,拨开九重天云海,直直坠向魔界。   衔苍本欲追随,忽然想起秦封这个人,便顺手将秦封推回了人界西庭,收回了桃花枝。   见秦封怀中的竹夫人有了点生气儿,衔苍顺手又拍了张固魂的符箓下去,嘱咐道:“再等三日,必回。”   秦封跪下磕头,膝盖刚碰到地面,衔苍人已经不见了。   秦封愣了半晌,说道:“拜师礼……算了,下辈子秦某再还。”   衔苍经人界,坠魔界,身染战火气息,抬袖闻了闻,皱起眉:“不好。”   人间生战事,是大乱。   大乱则有大魔,如今魔气都不往他这里流,而是都涌入了魔界大地,想来,那个魔神是想借此机会破身而出。   衔苍飞入魔界,正见颁玉踢翻丹炉,从猩红火光和滚滚紫烟中,捞出一枚白净的蛋。   衔苍送出桃花枝,颁玉一手托蛋,一手背后,接过桃花枝,瞬间化剑刺去。   衔苍飞来,皱眉看着这颗蛋。   “……”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辞吾是明珠诞生,并非蛋生。   再者说,他与颁玉,谁都不是蛋生,全是天生地养的,如今看见儿子成了一枚蛋,衔苍的心都在滴血。   这是又要重新孵化的意思吗?   他百年来,含辛茹苦,一把修为一把魔气的,把那小子拉扯大,几日不见,这便又要重头开始。   衔苍感伤完,抬头看向狼狈的白镜修,怒气让衔苍的头发狂舞着。   他怒视着白镜修,手中的五行珠数量暴增,长长一串。   而他的眸子,也变成了血红色。   颁玉见状,抱着蛋退下,说道:“我识海不稳,交给你了。”   衔苍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一根如玉手指,轻轻朝着空气划了一下。   白镜修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衔苍沉声道:“让他出来。”   白镜修摇了摇头,擦掉唇边的血:“仙尊,我不怕你!”   衔苍嘴角微微一沉,下一秒,人已出现在白镜修身前,扼住了他的喉咙。   “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二更,看药效吧()特别特别困,困得脑袋打结,简直就是个脑混沌,我需要一个琼华来我脑中开天辟地。 第97章 【死生】画娘   白镜修挣扎了许久, 闭上了眼。   颁玉听到了一道沙哑的声音砸来:“没用的, 你就是把他碎了,也杀不了我。”   “哦, 是吗。”   衔苍声音很轻,可与之相反的, 手中的白镜修碎成了渣。   衔苍慢慢放下手,低眸看着地上的残渣一点点被魔气包裹,重造。   “真是恶心。”颁玉跳过来,观察了许久,说道, “执念好深, 他们的执念是什么?”   都是她吗?她可没这么大魅力。   “不知道。”衔苍轻轻甩了下手, 说道,“但看样子,魔神离不开白镜修的身体,而白镜修也会因为魔神不死。”   “真是麻烦。”颁玉抚摸着龙蛋说道。   衔苍:“看样子, 他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开口说话。”   目前也只是在重塑双脚。   这看起来的确恶心, 那碎掉的肉片就像一条条蛆虫,在魔气的连接和蒸腾中扭动着重新黏在一起。   颁玉把龙蛋交给衔苍。   “如何?”她问衔苍, “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遇事不决, 就问天地。   可衔苍也迷茫,他摇了摇头,说道:“辞吾是超出我预料之外的造物,他的事, 我从来问不出答案。”   所以,谁创造的,谁来解决。   于是,龙蛋就又回到了颁玉手中。   颁玉看了眼慢慢重塑肉身的魔神,说道:“这位只是小麻烦,无非就是散个执念,再净化他就可完事。儿子才是大`麻烦……”   衔苍点了点头。   颁玉就问:“你当初孵化这小子,用了多久?”   “并没有很久,但……”衔苍说,“养活他,倒是耗费了许多心血。”   衔苍试着向龙蛋中注入了许多修为,果不其然,这蛋就跟个无底洞一样,注入多少修为进去,都没个响动。   养孩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一个能吃的孩子能掏空一个富裕人家的家底,一个能吃但不长身体的孩子,在掏空家底榨干父母后,还容易让父母感到挫败。   衔苍一点点,谨慎又温柔地注了许多修为进去,那蛋动也不动,神心的跳动也丝毫未变,不快不慢,一切照常。   衔苍倒是不怕修为枯竭,他如今参透了天地本源,修为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已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看看样子不是修为的原因。”颁玉拍开衔苍的手,将龙蛋举到耳边,静静听了会儿,她忽然疯狂摇晃起来。   衔苍脸色都吓白了,反应过来时,双手和龙尾巴都搭在颁玉的手腕上。   颁玉:“好像有两处心跳。”   衔苍一喜:“是辞吾他……”   颁玉又说:“好像有两个魂魄。”   衔苍:“啊,那个是……”   那个多出来的,应该是竹夫人的。   等等,竹夫人。   衔苍和颁玉终于想起了秦封这个人。   衔苍连忙说道:“倒是不必担忧他夫人,他寻来的那一半魂已经放进身体了。”   颁玉想了想,说道:“把他叫来。”   这个时候,就要试试人间所说的,爱可召唤一切是否是真的。   衔苍提来了秦封。   秦封背着他的夫人,那姿势,就如同去年衔苍背着颁玉一样,这个凡人男子也用衣带将自己和夫人绑在了一起。   秦封刚到,就被魔气熏的眼睛疼,他不停地流着泪,再环顾四周,见尸体遍地,这下就真的哭出来了。   “这些人……”   这些还未从魔界出来的人,就这么死了吗?   “我们在冥界时的那道亡灵洪流。”颁玉平静道,“就是魔界遭屠造成的。”   “他们……就这么死了吗?”秦封愣愣道。   “这是我的因果罪业,时日到了,我会弥补。”衔苍淡淡说道,“你且完成你自己的便是。”   颁玉把龙蛋放在秦封眼前。   秦封一愣,察觉到了龙蛋中熟悉的气息:“是……阿竹!”   他不由地跪了下来,双手捧过龙蛋,秦竹尸体内的那棵仙草再次亮了起来,虽然接近枯竭,但仍有微光可以支撑。   秦封轻轻呼唤着阿竹的名字,双手摸着这颗龙蛋,淌着泪说:“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了。”   龙蛋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秦封好险没把这蛋吓扔掉。   一缕幽魂飘出,亲昵的蹭了蹭秦封的面颊,慢悠悠飘进了秦竹的身体中。   魂魄很是稀薄,但却并不虚弱。   颁玉眼尖,还看见了一缕茁壮的生机。   她看了眼秦封,说道:“她的因果,看来也还完了。”   往后,应是可以做母亲了。   蛋内有生机,且是勃勃生机,这也就是说,辞吾无碍。   颁玉拿回龙蛋,抚摸着这枚蛋:“好孩子。”   衔苍送走了秦封,而颁玉眼前,白镜修也修复到了嘴。   “仙尊……”她听到白镜修喃喃着,“这一切,不都是怪仙尊吗,如果没有当初的那张画……”   颁玉收好龙蛋,将桃花剑放在手中,说道:“你且说说看,是哪幅画,又是怎么怪衔苍?”   白镜修喃喃了起来。   白镜修是唯一一个在仙门长大的凡修。   仙门少女修,有也是和琼华一样,早就断情绝爱,心中只有大道的冷面仙,说起来,男男女女也都一样。   他是衔苍带大的,可衔苍彼时第一次带孩子,着实算不上好,养到五六岁,这孩子想娘了。   想娘是凡修骨血里带来的本能,是一切情感之根,除了衔苍这种天生地养的东西,其余的都有这个情根。   衔苍先是带他去拜见了琼华,远远看了一眼。   这并未解决白镜修情根上的空隙。   见白镜修越来越萎靡,精神气儿也与平时不大一样,衔苍思索了许久,最终让仙门中最擅长丹青的素问到人界去,画一幅辛夫人的画像来。   可问题就在于,素问画出的辛夫人,仙气飘飘,干净澄澈,画上的那位娘,符合了小男孩儿对娘亲和神仙的所有幻想。   他恢复了精神,日夜都要与那幅画说话,讲今日学了什么,今日又做了什么。   等到人长大了,情窍也开了,琼华赐剑那日,他抬头对上琼华神的眼睛,一切都奔向了没有回头路的痛苦道。   他朝思暮想,想的是琼华,也不是琼华,是那幅画中的女人,也不完全是。   他渐渐地,不知道自己把娘亲当成了什么,是母亲又不是母亲,是爱侣,也不是爱侣。   他比天下任何男人都爱她,可他爱的并非娘,也并非神,只是他心中幻想的那个完美女人,那幅画上沉静美丽的女人,那高高在上高洁如玉的九天之神,他从未见过的母亲。   他从小就无人填补的情根终于生长向错误的方向,孩儿对母亲的爱,男人对女人的爱,早已细细密密缠绕在一起,他分不清。   他开始探究仙术,仙尊把书阁都给了他。   他埋头在这些术法中,寻找创造着能让他美梦成真的途径。   他算到母亲去世的日子,赶到了楚王宫,可看着床上苍老又满面算计和戾气的女人,他失望至极。   那副身躯,毫无灵气又满身烟火臭味的女人,打碎了他一直以来的所有美好幻想。   于是,他只保留了母亲的魂魄,便匆匆离开。   从此以后,他有了个目标,他想让画中的娘亲“活”过来,只要画中的娘亲活过来,他就收回母亲的魂魄,让他理想中的母亲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是……这些,也都还不是他最终所想,他想……他想让她的身上,再多一点神性,就如琼华上神一样。   白镜修开始尝试,他着了魔,心中只有这一个愿望。他提心吊胆,做这样的事,最怕的,就是被仙尊察觉。   可仙尊太忙了,甚至已经忘了他这个资质平平不起眼的小凡修。   白镜修在那幅画上用了许多仙术,仙人作画,画自然有“活”过来的可能,可他失败了,画也毁了。   重新再画,那就不是她了,他要的是这个陪伴他多年的人。   他想要修复这张画,他试了无数个方法,甚至不惜动用禁术。   那些禁术,都是琼华写到一半,察觉到危险后封禁起来的术法。   他直到有一个叫“溯影回形”的禁术,他找到了,也碰了。   琼华没写完,他自己来写。   直到有一天,一道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等到了你。”那个声音说,“我可以帮你心愿成真,不仅仅是这幅画,我会实现你心中向往却不敢想的那个心愿。”   “把你的血给我。”那个声音说道,“若是你,只需一滴血,一片魂,我便可以苏醒。”   “你是谁?”   “我是……上古神风岚。”那个声音说道,“琼华即将陨落,六界不能无神,而我就是新的神,我可以实现你的所有心愿,你的执念,我也收下了,只要给我你的血……”   他给了。   这之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慢慢地,他才发觉,自己的心愿并未改变也早已改变,他被体内的东西影响了,他毁了画,将目光放在九重天之上。   他放大了一切怨恨,他碎了他的同门,他席卷了琼华上神的神器,他搅乱人间。   可他还是空虚,他们还是空虚寂寞。   “我只是想要一个母亲。”他开口对颁玉说道,“一方净土,一个干净的,爱我的女人。”   颁玉半点不惊讶,也没有任何鄙夷之情,她平静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白镜修从未长大过,可又被迫长大。   归根结底,也是她走上无情道后,捡了他回来又不好好教导的原因。   这是她的因果罪业。   颁玉不知为何,想起了辞吾。   辞吾……她也从未陪伴他长大,只是偶尔觉得他好玩,才会逗弄几下。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颁玉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将桃花剑送出去,片片桃花融进他的身体。   颁玉说道:“我先来解决你,之后再与你体内的那个家伙算账吧。”   粉光大亮。   衔苍恰也赶回,默契地将悠悠送到颁玉的桃花剑上。   白镜修再次碎裂。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说了,感冒搞得剧组上下没心情没精力给白镜修加戏,很想一刀劈了他,然后开始给男女主角发糖。   好在编剧理智,劝住了导演,所以导演说了,剧组这几天要开足马力,争取在三天之内把白镜修彻底搞死,然后空出时间安排衔苍和颁玉给各位发甜口狗粮~() 第98章 【死生】我呸   白镜修好净, 邪念和魔就不是那么容易去除了。   即便是颁玉的桃花, 也无法将他净化。   他的执念并没有消除。   “当初是我嗅到你身上的因果之息,收你入仙门。”颁玉说道, “若论因果,我也有罪业。”   她的桃花一片片包裹住魔息,无数的飞花想要将白镜修与魔神分离开。   颁玉说道:“我既然收了你,我自然要当起母亲一职。我没有给你该给的照料,如今,你伤我儿子,也算罪业相抵。”   衔苍蹙眉,神情似天神怜悯苍生。   颁玉缓缓说道:“你我的因果罪业相抵, 剩这天下苍生的,我来替他们收了。白镜修, 以后轮回道, 你不必再走。”   她将桃花枝横在手中,推手一划,剑与那花瓣同消。   红雨飘零。   衔苍嗅到气息, 狠狠一怔,转过头看着颁玉的手。   暗红色的血沿着她的手滴淌下来。   她说道:“这是你想要的琼华血,本神,给你就是。”   以血消因果业。   白镜修的碎魂挣脱魔气的缠绕,似青烟一般飘出来,慢慢回流为一具魂影。   他仍然是一袭白衣裳,散着长发, 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   眼角有泪光闪烁。   衔苍的手轻轻抬起,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就会有风来送他走。   风吹来时,他也会消散,不入轮回,消弭于天地。   “我永远……”   白镜修说,“爱着你。”   他是对着颁玉说,可颁玉知道,他说的爱,并非是她,也不是他的母亲。   她并不存在,只是在他的心中。   他有自己心中所创的世界,他没有母亲,于是幻想了一个美好的母亲来爱,渐渐地,这心中,唯剩这位女子。那女子似神,是琼华,是天下所有美好的女子,却谁也不是。   过于美好的,都是虚幻。   他终其一生追求的,都是如梦泡影。   “我永远爱着你……”他喃喃着,身边的魔气想要再次缠上他的身魂。   衔苍闭上眼,轻轻挥手。   天地送来一阵温柔的风,似母亲轻哼摇篮曲时的鼻息。   魔气无所依,如同蛆虫一般,钻进了魔界的土地中。   衔苍懒懒垂下眼眸。   这个东西,是魔神,如今颁玉以魄净了它的宿主,它没了身体,不知会以什么形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魔息似乎消失不见了。   “藏起来了。”衔苍轻轻说道。   颁玉好奇蹲下来,摸了把土,搓掉:“魔这个东西,没办法清掉吧?”   “本就是生于天地的……”衔苍愧疚道,“混沌之息生魔,魔从一开始,就与天地同存,净是净不尽的,而且无形不好消,需要找个适当的办法出手。只因这么多年从未与魔神交手过,故而不知如何对付它。”   颁玉听罢,拍手道:“如此,今日就不费什么力气。”   她拍了拍衔苍的肩膀,后者表情怔愣。   颁玉轻描淡写道:“你之前碎他那招,能一直用吗?”   衔苍:“……”   衔苍:“你这是在难为我。”   “可这六界,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颁玉眨眼。   她取出龙蛋,说道:“那就交给你了,我研究一下这小子怎么孵化。”   父母总要都孵过蛋才算公平。   衔苍忽然明白了。   时辰未到,答案还未浮出水面,今日就算跟逼出魔神,他们二人也无法找寻到解决办法。   而且,人间战事已起,妖界被毁多时,冥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天地轮回也被波及,六界处处都需要照料清扫,他们和看不见的魔神纠缠确实没必要。   衔苍想好,将颁玉送出魔界后,一跃而上,化龙腾起。   苍龙的鳞片银光闪闪,飒爽至极。   颁玉捧着蛋坐在虚空漂浮的妖界碎片上,默默等着。   参悟天地本源后,衔苍就不是曾经那个在大道上跌跌撞撞莽撞走路的妖龙了。   修为破魔封界,一气呵成,颁玉忍不住给他鼓了鼓掌。   许是修为太盛,震动了龙蛋,颁玉怀中的龙蛋挣动了一下。   颁玉连忙问道:“被你爹帅醒了?”   过了好久,龙蛋内幽幽飘出一声闷闷的:“呸。”   颁玉大笑。   “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自从知道衔苍是天地本源后,颁玉就不怕辞吾乱跑作死了。   天地自然不会让亲儿子死,只是……他要调皮,自然还会有小坎坷磨他长大,只看代价几何了。   颁玉说道:“这样也好,从前你出生时,我不在你身边,如今也是天地宠我,给了我机会,让我与你母子二人从头养起这感情。你啊,万不能像白镜修一样,所以这缺了什么,都不能缺了我对你的爱。”   光洁的龙蛋沉默许久,又是一声:“呸。”   呸的响亮有力,生机勃勃。   颁玉眯起眼睛:“难不成,呸,是龙幼年时的叫声吗?”   衔苍落于颁玉面前,由龙化人,长身玉立,发如墨染,双眸浅金。   “怎么了?你在和谁说话?”他问道。   颁玉伸出手,弹了弹龙蛋。   “你儿子。”颁玉说道,“我大概想到了,当年我是如何孕育的他。”   衔苍洗耳恭听。   颁玉说道:“自然不会是千年前的那几夜缠绵。”   衔苍点头,尚不知儿子已醒,正在蛋壳里屏息偷听他们二人说话。   颁玉道:“其实,是天地留下的生机,趁我看你最后一眼时的情动,让我口吐明珠,生下了这小龙。”   衔苍:“嗯,那也算我的。”   谁又能说不是呢?   陪她闲扯完,衔苍说道:“我有事同你说,我的力量是随你而变的,你是神,我就是天地,你强,我自然无所不能。”   颁玉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低声道:“我用一魄一血净了白镜修的执念,把桃花枝也搭上了,现在自然是最虚弱的时候。”   “嗯。”衔苍淡定道,“我已经感觉到了,所以我想了想,要紧的,是让辞吾破壳,想办法把神心给你,之后我们要做的还很多。”   衔苍一个个数给她听。   “妖界还需你来创,而你必须归位后才能创妖界。”   天地不负责创造新物,他的一切,都交给神,毕竟他的意识也是由琼华这个神创造的。   “冥界需要平衡,如今新生太少,死亡过多,天地之间塞满了亡灵,如此下去,我迟早要崩溃。人界妖界冥界仙界,这些都需你出手修整,使天地规则平衡有序。”   “这种事,除了本神,也没有别人了。”颁玉笑眯眯道。   “自然。”衔苍今日说了许多的话,他道,“这之后,我们就要想办法封印魔神。”   数万年前,是风岚出手以身封魔,可即便搭上了一个上古神,也未将那大魔消散,反而让它消化了风岚的碎魂,成为了魔神。   魔神自然会在时机成熟后,用某种方式,卷土重来。   衔苍隐隐觉得不安,心头坠着。   而他如今的直觉,九成九是能成真的预言。   颁玉却半点不慌,她轻飘飘说道:“再等等看,缘分还未到。”   衔苍只好收回目光,懊恼地看向龙蛋。   “也不知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尽快出生。”衔苍伸出手,摸了摸龙蛋,说道,“莫非需要我把全部的修为都给他?”   蛋壳顿了顿,本来想说不用,但又听衔苍说道:“这小子这么能吃,为何不见长?总是这样,那不是白吃吗?”   白痴?   龙蛋忍无可忍,瓮声说道:“呸……”   颁玉终于等到了这句,她拍手称赞:“果然,你们龙是这么叫的!”   衔苍缩回手,大惊:“他有意识?”   也就是说,刚刚他说的那些话,辞吾都听见了?   龙蛋这下更不敢说话了,思来想去,只好装傻,轻轻又叫了一声:“呸。”   衔苍又蹙起眉忧虑。   “两边都是搞不懂的,魔神,从未出现过的东西,所以你不知怎么对付,儿子,意料之外出生的东西,所以你不知如何让他破壳而出。”颁玉笑道,“所以算来算去,这世上第一古板的就是你衔苍。”   她玩着那枚蛋,说道:“但是我呢,是个总是会另辟蹊径的神。从前混沌时,我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知道,却想要开天辟地。”   她的手指弹了一记衔苍的眉心,笑得很是开心:“我连你都开了,还能从这蛋里孵化不出一条龙?”   辞吾听着,唔了一声。   “这种时候,靠的就是我。”颁玉将蛋收进怀中,伸了个懒腰,“你且看我尝试吧。”   她说道:“我会像开天辟地一样,让儿子回来的。”   辞吾十分想给颁玉一个抱抱,蹭着她的怀抱软软喊一声娘亲,这是颁玉第一次让他感到安心和可靠。   可是他话还未说出来,就听颁玉接着说:“我看他生机满盈,并非初生般脆弱,想来在这蛋壳里窝着的应该是完整的一尾小龙,这样……我们从外面打碎它试试看。”   辞吾:“不不不!!!会死的!”   他虽也不知怎么出去,但他直觉到,如果颁玉真把他摔在地上,他怕是要完。   颁玉耳朵贴在蛋壳上,故意道:“诶?原来会说话啊。”   辞吾撒娇般祈求:“娘亲,我怕疼!”   颁玉轻声笑了起来,冲衔苍眨了眨眼。   她说:“逗你的,谁让你不好好说话。”   衔苍道:“我见六界之中那些蛋生的,都需将蛋放在温暖处,暖几日便可破壳……”   颁玉:“论起体温。”   她看向衔苍:“自然是龙更热些。”   对,颁玉是石身化体,虽生了血肉,却要靠衔苍体内的心血流转来暖。   衔苍伸出手,很是自然地放在她的胸口掏龙蛋。   “那我来吧。”   颁玉按住了他的手:“不过,我这个娘亲也要做点什么。”   她微微一笑:“我那神力,现在未归位,自然不会到我身上,还是给辞吾,给孩子喂些吃的吧。”   二人虽说的是龙蛋,可看那目光,看这动作,谁还惦记着龙蛋?   衔苍贴了上来,轻轻吻着颁玉,二人的身体都贴在龙蛋上,一人一边。   辞吾在蛋壳中感受了下,满脸问号:“嗯?怎么两边的温度还不一样???”   这是什么孵蛋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魔神化出本体后,其实很好看的。   但是因为太邪,又是极恶,所以请大家提前准备唾弃他未来的美貌。 第99章 【死生】娇妃   楚王虽然不得民心, 但守国的将军却多有忠心耿耿的。   无人想亡国。   抢夺到国土的胜利者,从不记历史。   对于那些楚人来说, 这些富饶的土地, 包括国都,从他们爷爷辈起, 就是他们的。   他们打下来的,就是他们的。   他们在此生活了百年,绝不会拱手他人。   “局势不利。”知道前线三军连退三城后,国师说道, “因魔界沦陷,士气低迷,这是阻碍一。”   “昭军内部多方势力混杂, 北狄南理甚至昭人也分人魔两派, 矛盾冲突不断,心不一,这是阻碍二。”   国师慢悠悠说道:“这阻碍三嘛, 最是可怕……”   他放下手中的情报, 对梅夫人说道:“我要去趟前线, 十万火急, 请老祖宗拨些人手给我。”   梅夫人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难道说……是与魔界那个小殿下有关?”   国师点了点头。   梅夫人一愣, 说道:“你这般严肃,想来此事不小。莫非是那殿下……不是萧皇室血脉?”   “比这更严重。”国师幽幽叹了口气,“我需亲自去一趟,好事还是坏事, 就要看天意了。”   烛火卷着情报,那张情报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殿下非男子,楚将已知晓。”   ----   不日,昭军精锐驻扎望城,十三于城外接到国师后,匆匆返回,脸色不虞。   娇小姐递上水,十三仰头一口气喝干,擦了把嘴,问她:“殿下呢?”   “在帐中,正和那些顽固老头儿商议要事。”娇小姐察觉到十三的严肃,瞪着眼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月殿下换下的月事带,你可烧干净了?”   “干净了,我亲自烧的。”娇小姐也绷紧了脸,“怎么了?”   十三沉眸道:“我们军中逃了个女人,三日前被楚人抓到了……她供出了殿下的秘密。”   娇小姐脸色煞白,差点尖叫出声:“她怎么知道?!不可能,我一直在殿下身边,她们都知道我善妒,从不敢近身伺候殿下,又怎会知道……”   十三说道:“消息是国师说的,已确认不会有假。不管那个女人是真知道,还是她自己的猜测,总之,楚军那边,一定会拿此做文章,娇雨,收拾好东西,到晴郡主那边避一避,若是事情有变,我只能护住殿下,你……我怕届时,你会遭遇不测。”   娇小姐心脏骤停,面无一滴血色,她镇定了许久,说道:“我不走,若是事情有变,你护住殿下就好,不必管我,我自有办法。”   十三看她捏着袖口,他知道,娇小姐在袖中藏了一把利刃。   “你能有什么办法……”十三撇嘴一笑,“去晴郡主那里。”   娇小姐眼泪汪汪,语气丝毫不见软,直言:“我不会离开殿下,我乔娇雨说过的话,就算死也不会改!”   十三:“也罢。”   他转开眼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十三匆匆离开,离开前,撂下一句话:“真到必要时,尽量离萧将军近一些,我不敢保证他能护得住你,但起码向你挥刀的,不会是他。”   三日后,两军对阵天都城前,楚将立于城头,骂阵后,指着殿下说破她的女儿身,显然是有备而来。   昭军中,有人大吼:“放你娘的狗屁!你有何证据说我们的殿下是娘们儿!”   此话一出,叛徒就已暴露。   十三眯起眼睛,做了个手势,亲卫队悄悄潜进周围,把控好了后,与十三点头。   那楚军与那叛徒一唱一和,立刻搭腔道:“如若不是,那就像个爷们儿一样,光膀子来战啊!”   城门开了条缝,楚军派了一员光膀子猛将驾马前来挑衅。   殿下嘴角一撇,抬起手,轻轻一挥。   左将拍马而上,快刀斩了那挑衅者的脑袋,速度之快,令城门上的楚将措手不及,惊愕不已。   左将将头颅献上,殿下蘸了敌将之血,慢悠悠抹在眼下,抬起眸,盯着城门上的楚将。   她脱下头盔,解开长发,莞尔一笑,又一沉眉,扬声说道:“我萧空青,出身萧氏皇族,祖上无用,抛百姓于水火,弃家国于不顾。我萧空青虽是亡国之后,却有雪耻之心,誓必以尔等之血,斩我萧氏百年苦楚,洗尽懦弱,重铸家国!”   萧空青不再伪装声音,她高举雪亮长刀,震声呼喊:“我大昭勇士们,为了家国!!”   “为了家国!!”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大惊失色的一小撮叛军还在怔愣,阵阵刀光闪过,他们已身首异处。   亲卫队干净利落收刀。   萧空青嘴角勾起一丝笑,刀刃向前:“——杀!”   大军破城。   萧空青如沙场上的一抹醒目血色,于铁和血中驰骋,她踩在城墙上,敌军倒在她的脚下,血沿着城墙如瀑般染红了城砖。   而她就这么站着,削了那楚将的脑袋,顶在刀尖上,高高举着。   驻地中,国师收到前方的消息,眉开眼笑。   “苍天保佑。”国师说道,“天意如此。”   毕竟九天之上的神,亦是个女神,人间的帝者,为何不能是女子?   三日前,他赶到这里,将消息告知殿下后,殿下很是平静,淡淡说道:“我那个亡国的祖上是个男人,连刀都举不动,作战时,刀刃冲哪边都不知道。而我自小与恶仙交锋,能统三军,能治魔疆,若是让我这些将士们选,他们是会选我祖上那样的男人,还是我这样的女人?”   于是,她召集了九大将军,坦然公布了自己的女儿身。   也就是那一晚,九大将军中的叛将暴露了。   萧回亲斩了那名叛将,按下心中的开心,与其他七人跪地效忠。   国师一语定局,悠悠说道:“殿下就是殿下。”   殿下就是殿下,无论男女。   军将效忠的,非男殿下,也非女殿下,只是殿下这个人罢了。   军权在握,主力效忠,国师心放下了一半,至于那些老顽固,等攻下天都城再说。   只要军权在手,那些老顽固,换了便是。   站在城墙上的殿下仰起头,对着血红色的朝阳笑了。   而颁玉托着龙蛋,蹲在九天玄镜前,看完了整场。   她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之前,怎么说那个娇小姐来着?”   龙蛋不明所以:“你不是在看萧空青吗?怎么扯到娇小姐身上了?”   颁玉笑道:“我说娇小姐,是个福星,只是她自己,倒是要艰难些。”   龙蛋追问:“怎么个艰难法?”   衔苍从一堆书中抬起头,说道:“身艰难,心艰难,只这两个艰难法。”   龙蛋就问:“那娘亲说的,娇小姐艰难,是哪个艰难?”   “身艰难吧。”颁玉说道,“不过,她这个命,不艰难无收获。她艰难了,姻缘就好了,大昭的一统,也就水到渠成了。”   颁玉不再去看,而是伸了个懒腰,抱着龙蛋睡了。   她将龙蛋暖在腹部,说是这里最是暖和,而小龙却迟迟无破壳的迹象。   衔苍焦急,各种翻书找孵化之道,但颁玉半点不急。   她总是说,还欠些火候,再等等,该来的总会来的,时候到了,他就能出来了。   娇小姐果然如颁玉所言,十分艰难。   那群老顽固知晓了殿下是女儿身后,在人界某个野心官员的怂恿下,绑了娇小姐,要逼殿下交出军权,卸下军职,削姓离开。   是,他们别的不会,但最擅长的,就是拿女人作文章。   娇小姐的身上被泼了墨,狼狈不堪跪捆在地上,被那群老顽固骂称撒谎者,与妖女同流,企图绝了萧皇室的种。   娇小姐发髻凌乱,衣服也在推搡中破破烂烂,那些无耻之人会以责骂她为由,上来狠狠揩油,留下许多指头印和淤青。   娇小姐面色冷静如常,任他们各种骂,心硬如石,嘴角始终挂着不屑。   可等听到阵阵马蹄声,听到有人高喊殿下带着将士们回营的通报后,她的眼泪叭叭掉在泥土里,泪水在她蒙灰的脸上留下蜿蜒两道痕迹。   此时此刻,她一定十分难看。   那群老顽固叫着威胁着,满口礼仪道德,满口祖宗传统,要逼殿下谢罪。   他们粗暴拉起娇小姐,把刀抵在她脖子上,大有对方若是强攻,他们就杀了娇小姐的意思。   以女人做文章。   若是她死了,就算凶手是这群老匹夫,将来天下人也会说,是殿下这个野心勃勃的恶毒女人,为了权势,不顾一个柔弱女子的生死。   娇小姐泪眼朦胧中,听到殿下用清亮的女声说道:“祖宗传统?那些可笑的祖宗传统让你们亡国了,而我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会给你们一个国,赏你们一个家。郑通,放开她。”   死死捏着娇小姐的郑通胡子都气抖了,刀颤抖着指着殿下骂。   “你让天下人耻笑我们大昭!!”   娇小姐气呼呼抬起头,呸了一口这个老头。   “大昭是我们的大昭,被耻笑的是你!”   殿下听到娇小姐说的这句话,放声大笑起来。   她头发依然散着,脸上还带着战场上的鲜血,可那一刻,娇小姐认为,全天下的男子,都不如殿下威武!   她看到殿下挥了下手,还未回过神,身边的老头已经没了头。   血喷了娇小姐一脸,她的身体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抱住,按入怀中。   “没事吧?”是萧回。   原来,他们早已包围了这里,就等时机救她。   娇小姐愣愣看着萧回,之后,呸出血沫。   萧回替她抹了把脸,又将披风摘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娇小姐想哭,嘴里却说:“呸,这老匹夫的血也是酸臭的!”   时一笑收了飞刀,转头调侃:“为了救你这个娇妃,我们大昭损失惨重。”   他脚尖点了点:“将来史册讲你乔娇雨,怕是要说……娇妃惑主,劝谏的文臣们没一个好下场。”   不过至此之后,大昭复国之路,顺畅了许多。   殿下笑声又起,笑得畅快。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太短小,导演不敢说话。   导演假装不在,变天了,导演感冒还没好,还加重了,所以马力不足,没有第二更~   我好想喝一碗放超多味精和胡椒粉的那种传统街边摊馄饨汤啊……可惜现在没有卖的了。   还想吃鸡汤面……要热的……吃完鼻子能通气的,嘤。 第100章 【死生】饿龙   战火烧不到的南理边陲, 一户人家的胖大婶在集市上买了一打鸡蛋,拿回家去, 小心翼翼挖了一个洞,将蛋清和蛋黄分离,和面。   她手法娴熟的敲了三个,一转身吓一跳。   窗户口盘坐着一个粉衫少女, 貌如天人, 轮廓如同被太阳镀上了一层金边, 一眼望过去,就知不是凡人。   “仙子……”胖大婶直觉到她并非恶仙, 她身上的气息令人安心, 表情也和善。   这仙子正是颁玉。   她挥了挥手:“无事,你继续。”   胖大婶用汤勺熟练地再次敲碎鸡蛋壳, 分离出蛋黄和蛋清。   颁玉从胸口掏出龙蛋, 捧在手中, 盯着它看。   胖大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蛋,惊叹:“哎唷, 这得多大的鸡才能下这么大的蛋!”   颁玉:“……”   一阵风过,颁玉已不见了踪影。   胖大婶还未回过神,见一着□□,仙气飘渺的美人冷着脸出现在眼前。   他微微蹙眉:“又没赶上。”   仙人就是蹙眉, 也好看到令人忘记呼吸。   胖大婶贪婪地盯着他看,可心脏又受不了,她捂住心脏, 满口说着:“哎唷,哎唷老天爷啊,我要走鸿运了!”   追来的正是衔苍。   他对胖大婶一颔首,继续追踪颁玉。   胖大婶两腿一伸,直挺挺倒下去,脸上还挂着笑,嘿嘿笑个不停。   衔苍追到人间,也未追上颁玉。   他总是差颁玉半步。   颁玉似乎故意逗着他玩,东躲西藏,这次直接将龙蛋带到了瀑布下,想试试水流重压能否让小龙从蛋壳里出来。   衔苍终于追上了她,心疼道:“一年不成,就暖两年……从外面破壳根本不是好办法。”   颁玉却道:“你是慈父,但我不是仁母。”   她拾起小石子,弹在蛋壳上。   蛋壳发出清脆悦耳的金石声。   “听到了吧。”颁玉说道,“越练越坚硬。”   衔苍眉头迟迟不松。   颁玉伸出手,轻轻弹在他眉心:“你要信我,这是在帮他消耗力量,等他内部的生机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自然就会破壳到外面来讨吃的。”   衔苍一愣。   颁玉:“要怪就怪,你给他吃的东西太多。”   衔苍轻轻咳了一声。   初时,这小龙在蛋壳里,日日吵着饿。   衔苍心软,孩子喊饿,他自然要喂他吃东西,这是给他修为,那小龙一口气吃掉千年的,却道:“还是饿。”   只吃修为,就像饿肚子时,喝不放盐的菜汤。   颁玉听到辞吾的妙语,眼前一亮,让衔苍试着喂点别的东西。   于是从云到风,从草木到火焰,甚至是土,只要他给,这龙蛋就能把这些东西给全吞了。   “还是饿。”龙蛋一声声叫唤,“饿。”   于是衔苍带着他满世界找吃的,从能吃的到不能吃的,万事万物,都喂给了它。   按颁玉说的,除了人没喂,良心没喂,魔气没喂,其余能喂的都喂了一遍。   终于,蛋壳内打了个饱嗝,呼呼睡了起来,再也不理他们了。   这一睡,就是半年。   人间的昭人们,都打下半壁江山,与宿敌隔江对峙了,辞吾却还未破壳。   一切仿佛都陷入了僵局,凝住不动了。   好话说过,各种方式都用了,蛋壳内的小龙依然不言不语,沉默睡着,如同一块石头。   颁玉感受了蛋内积蓄的力量,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交给我吧。”   衔苍原本放心,略带一点好奇,想看看颁玉如何解决。   不料颁玉下一秒就摘下他的耳饰,唤出随流,一剑劈下去。   衔苍伸手去抱那龙蛋,颁玉啧了一声,剑换了方向,拦住了他这个主人,自己抢过龙蛋溜了。   于是衔苍开始追妻追子的漫漫长路。   他只是天地意识的化身,可这方天地仍是听从颁玉的,所以他总是比颁玉慢一步。   颁玉:“等他饿醒,再讨要吃的,就让他自己破了这壳出来吃!”   衔苍豁然开朗:“你是说……”   “嗯。”颁玉说道,“只是出来后,怕是比我要早一步成神了。”   这蛋壳如此坚硬,连她和衔苍都劈不开,辞吾破壳日,必然要升神。   衔苍:“怎样都好,但他若用你的神心升神……”   颁玉:“这话说的,我儿子自己就没神心吗?”   蛋壳中的辞吾虽在沉睡,但识海却一片清明,父母的话,他听得很是清楚。   颁玉这句话,无意中,给了他信心。   又是半年,大楚易都,主力南迁,一面收买南理权贵,另一面派使团与昭人在江上和谈,要以此江为界,各统一方。   十几次谈判后,一位楚官员口出不逊,说出了女主天下乃祸乱之端,引发昭人众怒。   殿下收复北疆国土后,垦荒复科考,不拘一格降人才,在北边的寒门学子心中比救世神还要重要,再加之这楚官员是个权贵之后,更是激起了学子们的怒火,一时间,作天下文章,日日在将军府前,慷慨陈词,要参军入伍,南下助昭人一统。   大军开拔之日,龙蛋有了动静。   龙蛋里传出一阵阵小龙的撒娇声。   他睡醒了,他又饿了。   衔苍和颁玉带着他到相思城的集市,集市热热闹闹,熬糖的香甜味,烤鱼的椒香味幽幽钻进蛋壳,馋的辞吾口水直流。   “嗷嗷嗷!”辞吾话都说不利索,拍着蛋壳,“给我吃给我吃!”   衔苍淡淡说道:“蛋无口,终究品不出滋味,你若想吃,便自己出来觅食。”   辞吾咬牙,呜呜咽咽,像只委屈的小狗。   “给我吃给我吃嘛!”他抱着尾巴在蛋中撒泼打滚,之后拍打着蛋壳内壁,嘤嘤道,“我力气小,我打不开嘛!”   他以为自己可怜兮兮撒娇,爹娘都会心软,哪知他实在是太可爱了,颁玉竟厚颜无耻坐下来,抱着龙蛋听。   衔苍抿嘴一笑,瞥见拐角处那个卖糖葫芦的还在。   “那边有卖糖葫芦。”衔苍问颁玉,“要吗?”   颁玉比他更坏,故意说道:“晶莹剔透,色泽鲜红,今年北边无战事,这山楂长得也分外好看,无战火的土地,长出来的果子酸甜可口,无苦涩之感,糖也比往年要紧实几分,嗯,我就来一串吧!”   蛋壳里,小龙的口水滴滴答答,已在他脚下攒了一滩小水洼。   “呜呜!”小龙咬着自己的胳膊,湿哒哒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他没等来糖葫芦,倒是听到了颁玉咬碎糖衣的声音。   “咔嚓。”   小龙的口水飞流直下,眼睛都饿绿了。   颁玉一边吃,一边念:“哟,今年那个叫久安的妙笔先生,又写了部新作。”   小龙:“嗯!?”   是他最常买的那个妙笔先生!他又写新书了吗?讲什么的?   嗨,其实该看的也都看过了,哼,骗不住他。   衔苍买来给颁玉:“似乎又是写龙的。”   小龙一怔,耳朵紧紧贴在蛋壳壁上,屏住呼吸听。   颁玉:“且让我看一看,好家伙,写的是魔龙救世。”   小龙:“那不就是我要看的吗?!!”   他啪啪拍着蛋壳:“给我念,给我念!”   颁玉轻飘飘瞥了眼龙蛋,念了起来。   可念到精彩处,颁玉忽然断了:“渴了,据说,此处的青梅煮茶尤其好喝,衔苍,我们去尝尝吧。”   小龙急到四爪挠头,这下是真的急哭了。   “娘……娘你就给我念念吧!”他口水也淌了下来,“我也想喝青梅茶……”   无人理会他。   小龙挠起了蛋壳壁。   “我出去,我出去还不成吗?!”   只是他虽然是有了出去的心思,可这蛋壳却不见破,任他在里面顶天立地,这蛋壳也纹丝不动。   辞吾撑着蛋壳,心道:“若是我一直撑着它,然后不停地长高,长大,它是不是就破了?”   想到这里,身体忽然有了变化,他果然比刚刚的要高了一些。   辞吾心中振奋,便喊道:“再高一点,再大一些!”   可这次,腿脚双臂舒展半寸后,就又缩了回去。   辞吾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呜呜哭道:“娘,给我点吃的吧,什么都行……”   颁玉:“吃饱了要睡大觉吗?”   “我再也不睡了,我要长高,长大,破了这壳出来见娘。”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流涕道。   颁玉:“那就给他吧。”   于是,衔苍重复之前所做的,取万物给他吃,修为又喂进去了几千年,从露水吃到川流,从风吃到云海。   这次,确如他所言,吃多少,就都化为身体的一部分,长高长大,如同她母亲开天辟地般,撑着蛋壳。   可龙蛋也随着变大,渐渐地有十几岁少年那般高大,却不见破壳。   衔苍询问颁玉,可是缺了什么。   颁玉眯着眼,说道:“魔气。”   衔苍一惊,遂明白她并非开玩笑。   魔气有破坏之力,辞吾想要破了这壳,破坏之力就不可或缺。   衔苍看向魔界。   “虽说,魔神的气息从那之后就消失了。”衔苍道,“可我总觉得,它会再次出现。”   颁玉笑问:“你怕什么?”   衔苍说:“我怕给辞吾魔气,它也会……”   “那便等那天来了再说。”颁玉敲了敲龙蛋,“如今,是让你儿子破壳最为重要。”   她说得对。   但谨慎起见,衔苍并未用魔界的魔气。   他慢慢释放出身上残余的那些魔气:“这是背在我身上的那些魔气,比起魔界的,用这些,我更放心。”   只是不知效果如何,能不能让他破壳。   森森魔气注入龙蛋,漆白的蛋壳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烟紫色。   辞吾沉默了。   衔苍收手,正要问他如何,便听那蛋壳内,传来辞吾的声音:“不够,不够。”   “还要……”壳内,辞吾的声音沙哑了下去,“我饿。”   颁玉哧了一声,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并不惊讶。   那蛋壳飞了出去,重重坠向魔界,收起了整个魔界流动聚集的魔气。   衔苍愣了许久,看向颁玉。   “如何,你可有对策?”   颁玉半点不紧张,打了个哈欠,说道:“孩子在肚子里时,把你踢疼了,你要打他,自然是行不通的,你要等他出来,你揍他才能揍个痛快。”   “不就是打孩子嘛……”颁玉说道,“天下哪个父母不擅长呢?揍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来打下脸:今天我会二更的!【左边这句话不成立,今天没有二更,我写不出来,我还是好困,明天更新】我感觉好多了!!神清气爽!!! 第101章 【死生】风岚   龙蛋发疯似的吸收魔气, 而颁玉淡定看了好久,叫来衔苍:“你会封界吗?”   “魔界吗?”衔苍刚问完,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要切断与人界的关联, 将龙蛋会带来的危险提前封存。   颁玉说道:“打孩子动静大, 凡间有云, 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打孩子要关起门来打。”   衔苍担心道:“封是能封,只是这样, 除人界外, 其余的将会混沌一片, 怕是要遂了那魔头的愿。”   “只管封。”颁玉站起身,漫不经心道, “我自有办法。”   衔苍微一点头, 额上苍色神龙印逐渐大亮。   他长发飘舞,龙影盘旋飞上地面,搬来云海。   云海在下, 人界在上。   苍龙长长咆哮一声, 魔界大地片片碎裂。   颁玉面无表情夸赞道:“正是这个意思。”   封六界, 毁魔界。   魔界崩塌之时, 除人界外, 其余的空间全都发生了异变。   “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颁玉说道, “没了魔界,你何处栖身?”   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   果不其然,龙蛋的魔气更重了, 属于魔神的气息渐渐浓重,集聚在蛋中。   衔苍心疼不已。   魔神最喜战乱,战乱时期,魔气大涌入魔界,因而就算失去了白镜修的身体,无法四处走动,但它也不至于消散,这一年来,它都匍匐在魔界血泥中,贪婪吸收着浓厚的魔息。   此时魔界被毁,它无处藏身,自然要寻找离它最近,也最脆弱的“身体”来栖身。   龙蛋就是首选。   衔苍搅乱了除人界外的五界,将这些都碎为一片混沌。   龙蛋果然开口了。   “这才对,这才像样……”它说,“这才是天地的真实模样,这才是我要的世界!”   说完,他停顿了许久,用迷茫的语气,轻轻又念出了两个字:“琼华……”   颁玉:“琼华已死,若想见她,我送你去。”   她抱着双臂,气定神闲站在远处的浮石上,等待魔龙破壳。   衔苍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淡淡开口提醒颁玉:“混沌时,我意识薄弱,很快会睡过去,这种清醒的状态撑不久,揍完他记得叫醒我。”   天地混沌,唯有人界还扛在他的肩上,他为人界守一方天地分明的净土,而人界也为他留存着最后一丝清明。   只要人界不出问题,他睡过去后,颁玉就能拽着这一线清明将他唤醒。   他并不担忧他会重回无意识之时,闭上眼前,他对颁玉轻轻说道:“拜托你了,新神。”   颁玉伸出手,手指绕着他飞到身前的长发,微微一笑,说道:“有些事,一旦想明白,忘记的力量也就该回来了。”   衔苍合上了眼,睫毛低垂。   颁玉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推开,自言自语道:“也该我为你们做些事了。”   他一直为了自己辛苦奔波,而作为唤醒他的神,她却轻轻松松划水。   着实过分。   颁玉笑吟吟看着那颗魔蛋,扬声问道:“乖儿子,做好准备了吗?”   辞吾挣扎着想说话,可他的意识却如父亲一般沉睡了。   没听到辞吾的声音,颁玉了然:“睡着也好,不然打在屁股上,可是要疼的。”   她慢条斯理挽袖子。   魔蛋裂开了一道缝隙,凌厉如刀的魔重重袭来。   裂开的漆黑缝隙中,流动着紫色魔火。   颁玉身法轻盈躲了过去,人也蹦到了魔蛋附近,她伸手敲了敲这枚蛋。   “风岚。”   没有回应。   但颁玉并不在意,她敲三下,之后叫一声:“风岚。”   风岚嗜睡。   很早很早以前,她开天辟地,日日在守在神台上脚踏泥土,手撑青天,那时,风岚就躺在神台上,把自己关在石壳中,伏在她身边睡觉。   她若无趣了,就会伸出一只手,敲一敲石壳,叫一声:“风岚。”   有时,他很难唤醒,她要如此重复数天,他才会从睡梦中醒来。   先是蜿蜒而出的头发,之后是半张脸,毫无生气的漆黑眼睛看向她。   他很少说话,但只要她说:“风岚,说点什么吧。”他就会点点头,从石壳中爬出来,蜷缩在她脚边,用漆黑的眼睛看向远方。   混沌刚开时,有了日月和光辉。   他就会指着那一束光,说道:“光。”   等其余两位战神回来,摸一摸他的脑袋,与琼华说着征战的所见所闻,他就会缩回壳中,继续睡。   颁玉敲着蛋壳,继续轻声叫:“风岚。”   琼华不是战神,也不是毁灭神,她只会造物,只能创出新生,一点一滴,缓缓图之。   不管魔蛋中是谁,她都会如此叫他。   魔神天然无情,那个叫她名字的,自然不会是魔神。   颁玉明白,那是风岚。   风岚所求,又是什么呢?   仅此只言片语,她已有了推论。   风岚要的,是那些有琼华的日子。   她想起了风岚是如何离开的,也想起了他离开时,眼底流露出的那抹不甘心。   比起其他两位,风岚消散过程漫长且痛苦。   颁玉想起,他在神台上躺了千年,从指尖开始,一点点被魔息侵染分食。   神心为了净魔,在他离开前就已破碎。   最后那晚,琼华去看他,守在他身边时,风岚指着星辰说:“时间。”   如若时间能够倒流,就好了。   琼华与他道谢。   风岚不在乎这些。   他又看着琼华,说:“琼华。”   琼华,我想再久一些。   神会陨落,魔会长存。   当魔蛋四分五裂,魔光迸裂而出时,颁玉抬起手遮住眼睛,忽然记起了风岚是如何缠上的魔。   她分开天地后,大魔似乎发现了,她才是罪魁祸首。   混沌分开,有了日月星辉,世界分明,规则诞生,万物有序,相对的,魔就会衰落,进入它们的末世。   漫长无尽头的衰弱期。   魔族也将不复存在。   于是,大魔倾尽全力,袭击了琼华。   一直以来,它都被两个战神迷惑了,能创天地,毁它根基的,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女神。   大魔最后一击,是要同归于尽,也是要与琼华不死不休。   那日,风岚提前苏醒,轻声一笑,出手了。   魔族荡然无存,大魔的根基堕入泥土中,成为了魔界废土。   两位战神赶回来前,风岚已将大魔吞噬。   他回过头,看着因自己而毁灭的昏暗天地,对琼华说了声:“对不起……谢我。”   对不起,很抱歉将你撑起的天地摧毁。   但,你要谢谢我。   他脸上挂着笑,傲气明艳的笑容。   颁玉缓缓放下手,看向前方。   一个银发银色皮肤的男人站在前方,神情冷漠又鬼魅妖艳,他眉心悬一日月黑纹,狭长的双眼勾挑上扬,细眉薄唇,嘴唇青紫。   他那张脸上,半面魅魔,半面龙鳞。   颁玉:“辞吾,护好你的心。”   说罢,颁玉向后跳开,与他拉远了距离,问他:“你管自己叫什么,报个名字来。”   魔神不动,淡色的眼眸只随着她动,耷拉下半边眼皮,就这般懒懒看着她。   “你,武器。”   他抬起一只龙爪,指向颁玉。   颁玉龇牙,笑了一声,摊开手给他看:“没有武器,照样可以与你对战。”   魔神嘴角一抽,很是不悦。   下一秒,一把长勾出现在他手中。   “我,不死不灭。”魔神开口道,“神龙为身,风岚为魂,食魔而生,我将命令天地,逆流混沌,回归万魔。”   颁玉:“你这么多年,都藏在哪?”   “天地万物,只要有心,必有我栖息。”魔神答毕,银勾划出一道银痕,如同流星拖尾,指向颁玉,“你,去死。”   颁玉一愣。   “本还想说,你讲话像极了风岚,现在看来,那你比风岚,是对他的不尊。”颁玉说道,“不好意思,我是这天地的神,唤醒天地,创造天地,并将他据为己有的,正是本神。”   魔神面无表情,但双眸中透露着不屑:“你,非神。”   他的龙趾点了点心口:“你,神心在这里。”   颁玉忽然笑了。   “谁告诉你,有了神心才是神?它之所以称神心,是因我是神,我并非因它才是神,而是它是因我称神,方能叫神心。”   颁玉说罢,双手舒展开,袖口无风自动。   日月星辰托在手中,赤色万劫雷电如龙一般盘在她身上,闪烁着。   颁玉睁开眼,手挥下时,高声道:“辞吾,该醒了!”   该苏醒了,我的儿子。   魔神蹙起了银色的细眉,那赤红色的雷劫裹住了他,万劫雷电劈在他的身上。   魔神仿佛无知无觉,虽被雷劫束缚,却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有动。   颁玉的眉心亮起一指神光。   她的长发翻飞,二指并拢,一张符箓出现在她手中。   她咬破手指,血在符箓上蜿蜒着,幽光闪过后,颁玉道一声:“辞吾,破!”   ——辞吾,辞吾,你不是要破壳而出吗?   黑暗中,辞吾的识海传出温柔的叫喊声,与这道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他熟悉的曲调。   那是他母亲给他哼唱过的旋律,桃花树下,他抱着酒坛,听到的那段旋律。   辞吾慢慢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抱着双膝,蜷缩在识海中。   一片漆黑。   ——辞吾,该长大了。   破壳吧,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你的娘亲在外面等着你。   你我母子的命运,息息相关。   辞吾心猛地一跳,站起身来。   “娘亲!”她的神心还在这里!   对,要把母亲的神心交给她。   他从识海中看到了,看到了母亲被魔神的魔锁缠住,双目血红,他心急如焚,大吼一声,化龙腾起。   识海延伸,无边无界。   黑暗中,他看到了跳动着的神心,龙口大张,撕咬着那颗神心,衔在口中,嗷呜一声,昂起龙头,如同飞出海面一般,破暗而出。   魔神大怔。   一条碗口粗,三丈长的银鳞龙从他的脊背中飞出。   颁玉双手合上,捏了避字诀,破了缠身的魔气,张开怀抱:“辞吾!”   银鳞龙一个摆尾,掉转龙头,飞向母亲,缠上了颁玉的肩膀,龙首冲着魔神,龇牙示威,喉咙中发出低吼声。   魔神半身鳞片碎裂,又被魔气补足。   失去了龙身后,他并未消散,而是以风岚的一片碎魄,支撑起了身体。   一个银发凤眼的魔神出现在眼前。   风灌满了他的衣袖。   辞吾把心给了颁玉后,紧紧缠住了颁玉,小声道:“我尾巴僵了。”   尾巴僵了的意思,是说他预感到了危险,被对方的威压给震慑住了。   颁玉捂着心口,本来身上不存在的某个地方忽然就鼓了起来,热乎乎沉甸甸的。   心也热乎乎,沉甸甸的。   颁玉:“来得正好!”   她从辞吾身上抽出骨鞭,一鞭破去。   鞭子所过之处,魔气消散,生机丛生。   她手中的骨鞭渐渐昂起了头,焕然一新。   魔神微微张大了眼,低声喃喃:“琼华……”   辞吾龙毛儿都耸起了,头皮发麻,大声道:“他想干什么?!”   魔神不攻击也不躲闪,只是他周身的威压越来越盛,双袖盈满了风,那些黑风如万千魔爪,凌乱狂舞着。   颁玉看明白了,将辞吾一扔,说道:“他要回去,你去找你父亲,把他叫醒!”   颁玉说完,默念着阵术,扑身过去,手掌充盈着粉光,抓住了魔神的衣袖。   就在她碰到魔神的刹那,两个人都消失了,仿佛被黑暗吸了进去。   四周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辞吾绕着颁玉消失的地方喊了几声娘,没人回答后,他慌了神,飞着去找衔苍。   衔苍仍然闭着眼,护在封界口,沉睡着。   辞吾咬着衔苍的衣袖,呜呜喊道:“君父,君父醒醒!”   “君父,娘不见了,娘和魔神一起不见了……你快醒醒啊,娘不要你了!”   衔苍猛地睁开眼,瞥向辞吾。   他眼神冷厉,似冰凌一般,刺的辞吾猛地一哆嗦,讷讷几句,闭上了嘴。   衔苍抬头看向虚空,说道:“是阵。”   辞吾:“?”   衔苍说道:“你母亲开了回溯阵。”   辞吾从没听过,问道:“那是什么?”   “是无方境,无方境中,没有时间流动,一切可由心来操控。”   辞吾挠头:“具体点……”   衔苍叹了口气,说道:“进入无方境后,就是靠心和智来掌控,也就是说……”   衔苍缓缓道:“你娘亲,把魔神带到了她的棋盘上。”   琼华并非战神。   琼华无法出战。   琼华……是智慧之神,她的心,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东西,能开辟天地,能唤醒天地。   “我就是她唤醒的。”衔苍抓起辞吾,将他放在肩头,缓缓踏着星辰走向颁玉消失的地方。   “她现在,是想唤醒魔神中的风岚之魂,净化了他,送走故人。”   之后……   衔苍眯起眼。   “送走风岚后,剩下的魔气……”衔苍淡淡说道,“给我就是。”   颁玉,一定是这么想的。   化执念,送故人,净魔心,之后的魔气暴打一顿,打服了,让天地来消化就是了。   既然魔神不死不灭,那便让它长存吧。   回溯阵将魔神带到了无方境。   无方境中,魔神从石壳中醒来,他听到“笃笃”两声,一道熟悉的声音轻轻叫他:   ——风岚,醒醒,出来呀!   “风岚……”   魔神的脸上的那张不言不笑的面具裂开了,他的眼眸闪动着,如石头的心也化了开,流淌出暖流。   他的长发倾泻出去,紧接着,他撑开了闭起来的石壳。   光照射进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   柔和的清光中,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衫少女的笑脸。   “风岚,我送你回去。”   颁玉伸出手,轻轻说道:“回到我们的过去。”   魔神缓缓递出了手。   “对不起……”他说。   颁玉笑,也说:“对不起……但,风岚,谢我。”   她的手指碰到了魔神冰冷的手。   刺骨冷厉的魔息中,一缕温柔的魂息缓缓化开,流淌进来。   颁玉握住这缕魂息,抬起头,看向魔神。   魔神那似风岚的眉眼渐渐消失。   颁玉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如同叹息般说道:“去陪琼华吧,风岚。”   很久很久以前,风岚消散前的那缕不甘心,其实……   其实只是想留在琼华身边,继续那样的生活。   他虽早已有与魔同消的觉悟,可告别后,他却想起那些日子,那些天气晴好的日子,琼华扣在石壳上的敲击声,还有那句……   风岚,风岚。   我想回到从前,回到她身边去。   为此……   为此,即便成魔,我也愿意。   风岚等了一个又一个的千年,陷在混沌中,最终真的成了魔。   “再见,风岚。”颁玉缓缓放下手。   颁玉不怕混沌错杂的因果,连天地都开过的神,是不惧这些麻烦的。   因果化魔缠上的再多,她也能一个个剥离,净化。   颁玉站起身,看向魔神。   “终于,只剩你了。”   她换了副表情,这副表情可没之前那么温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告示牌:依然生病中,剧组差点瘫痪罢工,导演身残志坚,蜗牛般速度,从编剧的脑袋里抠出来了这么点字。   谢谢观众们等待,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第102章 【死生】衔苍   送走故人, 颁玉抓起魔神,徒手戳进他的眉心,二指夹出了一节魔晶。   魔气聚集多了,就会生魔心, 所谓魔心,就和她从前额间挂的那块桃花晶一样, 只是魂魄的结晶,代神心凝住身体。   颁玉笑道:“你没了风岚的执念,这魔神二字, 就要拆开来看了, 神就不必了。”   她拿回了神心,即便神心与她的身体还未完全契合,但取魔神的魔晶如囊中取物,随手就可掏出。   魔神睁开了血红色的魔眼,亮出了獠牙。   他的眉心突然鼓出了一只尖利的魔角, 魔晶还未完全取出, 颁玉的手指自然不能抽回。   颁玉的手指断在了他额内的魔沼中,血涌了出来。   颁玉微皱眉头, 手指慢慢长出, 一口气扯出了长长的魔晶。   魔神的爪穿了她的身体。   颁玉却不动不躲, 面无表情。   血染了大半张脸,闪烁着金芒的神血,也溅在了魔神的身上。   颁玉抓住魔晶,于这血色中, 微微一笑。   她的手轻轻握住,魔晶从中间断开,一点点碎裂成渣。   魔神道:“失了心会死的,只有凡人!”   魔不会灭,只要这天地还存在,魔就永世长存!   他的魔气侵蚀着颁玉的身体,完全将她包围,想把她完全吞噬掉,就如当年一点点吞噬风岚一样。   颁玉没有反抗,她表情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动作。   等魔神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   “魔,大抵都是贪心贪婪的家伙。”颁玉冷冷开口,唇边衔着一丝不屑的笑。   是,魔神太过贪婪,他见颁玉没有反抗,将魔气完全伸入了她体内,缠住了她。   等到被套牢后,他才慌张起来。   琼华!   琼华的血,有净化之力!   她开天辟地,将天地从混沌一点点劈开,让它们清浊分明,并非只是顶天立地而已。   她的血,融入了魔气,一丝一缕,净着魔神。   魔神就像被食人花缠上的猎物,挣扎着要逃脱,却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颁玉固定了他的魔晶,魔晶在她的手上,他就无处可逃,她并非全碎,而是以此为柱,让它身形不溃散。   颁玉笑眯眯道;“才反应过来?”   魔神挣扎不脱,又不愿认命,他分化了每一缕魔气,白森森的牙齿大大裂开,满头满脸都是,一起说着:“你将失去一切。”   颁玉的手捅进了他的血盆大口,大量的血从她的手臂中涌出,所过之处,净化着包裹它的魔息。   她是以血封魔。   她到现在才明白,四神中,唯有她有净化魔气的力量,但需要她付出代价。   这就是代价。   净化了魔神,她会想办法把六界残余的魔气,慢慢分离开。   最好的方式,就是捏出泥身,让它们成为魔族,像人一样可以行走活动,这样,魔气就再也不会攒在一起,成为魔神了。   但魔族会常有争执,或许还会向六界发出挑战,因为魔气天然有破坏力,但……到时候再说吧。   真善美无对立面也就不会存在,有时,六界多点冲突,也是进化的一种。   这就是天地的规则。   魔神即将被净化消散,它剩余的半张嘴低低说了一句话,颁玉的眼睛蓦然睁大,心脏漏跳了半拍。   它说的是:“你会后悔的……你的那条龙。”   它笑了,之后在颁玉介于茫然和惊恐之间的复杂神情中,它消失了,一片不剩。   颁玉浑身是血,红了全身,血从她的睫毛上滴淌下来,她愣了好久,转身出无方境。   如果不出意外,衔苍应该在无方境外等着她。   之后他会背上余下的魔气,等她完全收回神力,拥有创造新生的力量,把泥人捏好后,她就能将他身上的魔气引在一个个泥人身上,创造出魔族。   魔族初成,事情一定杂且多,她从来都不擅长这些,所以魔族一定会交给衔苍来打理。   她会将妖界建起来,把仙界重新翻整了,然后引流拨乱,让冥界恢复稳定。   这之后,妖界的事情,也会丢给衔苍。   他适合这些,他一向心细。   他会掌管冥界魔界和妖界。   她已经想好了,到那时,她就抱着辞吾,笑衔苍:“三界之神。”   她都想好了。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魔神最后的消散,让她惶惶不安。   她用半身的血将他净化,一丝一缕都不剩,可为何,他会提到衔苍?   就在魔神消散时,她心中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魔神和衔苍,有关联吗?   衔苍是天地,故而,天地之中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风岚与他有关,一川也与他有关,甚至魔神……都应与他有关。   颁玉破开无方境,冲出来,慢慢停下了脚。   眼前,只有一尾小龙,瘦弱不堪,裹在明珠里,心脏跳动也很是微弱。   衔苍呢?   这是辞吾,这是辞吾的话,衔苍就不会远去!   儿子变成这个样子,他会去哪里?   他肯定在这附近,可是……衔苍呢?   颁玉:“怎么……回事?”   她手心托着明珠,第一次有了要落泪的冲动。   这是百年前,她殒身时,辞吾的模样。   也有不同,起码,这个辞吾,有他自己的心脏,尽管虚弱。   颁玉将他衔在口中,捏了一缕轻拂过耳的风,将思绪系在风上,问衔苍的踪迹。   没有答案。   但她感受到了天地的杂乱,似乎是受了什么攻击,连时间都错乱了。   好在人界被封在虚空之外,并未受到波及。   颁玉开了封界,俯瞰着人间。   虽未受到时间紊乱的波及,但看样子,人间经历了大地波动,处处都是倒塌的房子,塌陷的山峰,一片狼藉。   颁玉皱眉。   “辞吾,你父亲……怎么了?”   辞吾说不出话。   颁玉简单调息后,飞上神界,在神台上修整。   天地之间的云和风也乱了,神力缓缓回到她身体中,却比想象中的要稀薄。   她心中不安定,这六界也不安定。   简单固了身体,颁玉站起身,恍恍惚惚下了界,摘下一根紫藤,一鞭抽向魔界的泥土。   泥土溅起的泥点落地化为一个个形态不一的泥人。   颁玉取天为魄,取魔气为魂,手指尖凝的血,滴入泥人的眉心。   “天神颁玉,赋予你们生机,作为新的部族,醒来吧。”   浊风拂过,那些泥人化出了血肉,懵懵懂懂醒来,舒展了肢体,左右看着自己的族人,迷茫又惊喜。   他们哇哇大叫,很快,彼此相交,繁衍生息。   颁玉将明珠衔在嘴中,暖着她的孩子。   看来一切,都要问辞吾了。   她一个人,慢慢将妖界捏好,以神息支撑。   她将仙界翻整了一遍,又马不停蹄下凡,帮她的四民料理灾后的事。   不管走到哪里,凡人们口中说的,都是:“这是天灾啊……没办法的事。”   天灾地怒,时常会发生,凡人们已经习惯了。   混乱后,悲痛过,凡人们的心就会空前一致。   颁玉看到,殿下再也不必思考如何打下王都了,因为王都的城墙塌了,王宫也塌陷了一半,所有人都陷入了这场天灾国难中,两朝的军队齐卸甲,齐心协力重铸他们的河山。   殿下也是在这个时候,凝起的民心。   她会打仗,也擅长处理这种事,这些都是她在魔界收获的。   魔界经常地动山摇,比这场天灾祸事要惨烈许多,那些日子积攒的应对经验和耐心,足够让她成为带领人界众人重振旗鼓的领袖。   这是成就她的时候,这就是她的因果。   颁玉甚至在碧遮山上,看到了给她的神像修筑加固铁座的“丞相”。   他虽上了年岁,精神头却比几年前好了许多,头发虽白,可露出的腱子肉还充满着生命的活力,他的妻子打不动铁了,只在工棚中给这些人烧饭,面容平和,很是慈祥。   他的女儿一点点为神像涂着色彩,踩在高高的架子上,神情专注,身上染上了不同的颜料,不脏,单纯的好看。   一个年轻的男子稳稳扶着架子,抬头看向她的目光,是一种温柔的平和。   颁玉就蹲在树上,静静看着他们。   等那姑娘给她的神像点上了眼睛,颁玉拍了拍手,树抖动着落下花瓣,飞到山庙中。   颁玉手指向着那神像一划,点上自己的眉心,说道:“愿大地有我的地方,能为你们带来安宁。”   “愿你们,都能获得新生。”   大地上,有颁玉神像所在的地方,都有了亮光。   画神像的姑娘接过小伙子递来的水,冲他甜甜一笑。   那位老“丞相”与人闲聊着,说他从前是给昭人做兵器的,也是用来赎罪,可后来想了,这世上,没有战火是最好不过的。   “大家像这样,有难了搭把手,平平安安,乐乐呵呵一起做点事,不打仗也有活路,多好。”   一户人家的紫衫怀中抱着神像,在痛苦的嘶叫声中,诞下了她的又一个孩子,母子平安。   颁玉飞到大荒,一步步登上天梯。   这是她重新搭建的,用晶石砌的。   她想,等辞吾醒了,她就告诉辞吾,你就是这个地方诞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只是……   颁玉走到仙界,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想:“我的龙呢?”   我放在这里,那么长一条的龙,哪去了?   明明,他一直等着我。   明明,他是天地化身,他是世界之初就爱上我的男人,他不会离开。   所以,他去哪了?   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为什么魔神被她净化后,她的龙也消失了?   他不是魔神,他只是她的龙,一直陪伴她的龙。   她望着远方,想象着,该有一个穿红衣的烈龙,睁着金色的美目,又冷又倔仰起头看着她。   颁玉吐出最终的明珠,伸出手指,弹它。   “还有你,又睡!”   说罢,她忽然怔住。   她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扣在明珠上。   “辞吾,辞吾,睁开眼。”   没有动静,颁玉失望放下手,而就在这时——   明珠跳动了一下,闪烁起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早点更新,结果临近年关,推不掉的饭局有些多,晚上才回,辛苦等待的各位了~   昨天感觉一直被什么玩意按着头,眼睛都睁不开,今天好多了,特别精神!遂自娱自乐摇了一卦,嗯,看不懂结果,但是个好卦23333。   明天会早一点更新的,这几天我就慢慢的,平稳的,顺滑的,收个尾,年前完结,然后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年。   下一本写那个好玩的《穿书后我嫁给了腹黑天君》,名字俗是俗气了点,但和内容匹配,大俗即大雅嘛哈哈哈哈,我们好玩点,2月2日开哈! 第103章 【死生】唤醒   小龙出生了。   颁玉屏住呼吸,杏眼睁圆了, 一直盯着这尾小龙, 待他破了明珠, 舒展细咪咪的龙身后, 颁玉小心翼翼用指尖戳了戳他,问道:“辞吾,知道我是谁吗?”   辞吾,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千万不要失去记忆啊!   小龙张开嘴, 似乎想狠狠咬住她手指,但听到她这么问,小龙明显一怔, 演技拙劣的说:“不记得了,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   颁玉屈起指头,弹飞了他。   小龙爬回来, 嘤嘤叫着,蹭着她的手指,拐着弯软声叫:“娘~”   “娘, 开个玩笑嘛。”   颁玉这才揉着他的龙头,问他:“你父亲呢?”   小龙的耳朵软绵绵趴着, 眨巴了眨巴眼。   颁玉:“……完了, 这是……也不知道?”   小龙打了个嗝,忽然,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吧嗒吧嗒滴落,恶龙咆哮后, 张开嘴,咬住了颁玉的手指,呜呜说着:“你怎么跟父亲想的不一样呢!”   “行动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父亲,你要做什么呢?”   “他一直等着配合你拿下那个魔头!”   小龙嗷嗷呜呜哭了一通后,这才哽咽着说了当时大概的经过。   “你进无方境好久都平安无事,父亲一直等着你出来,帮你背上魔气,慢慢消耗了,不过是熬煞而已,父亲说,反正习惯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以后就是七天一熬煞,他也不怕。”小龙说道,“可等着等着,父亲突然变了脸色,他的身体也……”   衔苍的身体碎了,小龙说,他看到父亲的身体飞出了许多魔气,又一个个被束缚住,消失不见,仿佛被什么给吞噬了。   从衔苍的胸口流出的血,慢慢染上了他的全身。   衔苍就将所有的修为释放出,给人界加了个盖子。   小龙说,身体消散的过程很缓慢,衔苍与他交待了许多:“我支撑不住后,天地时间也会错乱,周围的一切都会回到过去的状态,你也一样。辞吾,记住你是谁,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慌张。”   辞吾扑上去,眼泪汪汪问他怎么了。   衔苍笑着说:“是你母亲,她以血净化万魔,那魔神想要拖住她,与她同归于尽……我身上,我身上有魔神的因果。”   或者说,他衔苍,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天地化身,就会被缠进魔神的因果中,天地和魔神是共存的,混沌生魔,而天地从前,就是混沌。   他是天地的本源,也是魔神的本源。   如今,颁玉用神心驱动神血来净化魔神的本源,自然也会将他也一并净化了。   衔苍虽是天地化身,可他的那份情,却早已成了魔。   归根结底,颁玉净化掉的,是他的情。   衔苍在辞吾凝珠前,对他说:“告诉你母亲,她知道去哪里找我,只要她还爱我,请她……叫醒我。”   小龙说完,颁玉手心已积攒了一汪泪水洼。   小龙:“娘,去哪里找我父亲啊?”   颁玉若有所思。   沉默了好久,就在小龙以为她想到了的时候,颁玉:“哇,他可真看得起我。”   小龙一噎。   颁玉哈哈笑了起来,揉了揉龙的脑袋,把他盘在胳膊上,说道:“开玩笑的,神无所不能,本神想找的人,自然能找到,只要他还存在,掘地三尺,我也能挖出他。”   小龙:“我们去哪找?”   颁玉说道:“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在这里。”   颁玉挥一挥手,指着六界:“不在六界内。”   “那会在哪里?”   颁玉指着自己:“在本神的回忆里。”   小龙不懂。   颁玉很是自豪,说道:“天地玄妙,非神者,自然不懂,你且等着看。”   小龙就问:“父亲现在,可有危险?”   “并无,只是,我需要帮他找回他喜欢我的记忆。”   “如果只是失忆,父亲怎会不见踪影了?”   “你父亲是天地的化身不假,但也没那么简单。”颁玉说道,“你父亲会诞生,是因为天地爱我。”   小龙震惊了。   “换句话说,天地有情,情化苍龙,而这苍龙就是衔苍,衔苍对我的情在六界杂念的侵染下,越发执着,最后成了魔,故而我净化魔,也把他对我的情给净化掉了,所以他忘了我,衔苍忘了我,就不再是衔苍,衔苍,就不存在了。”   小龙震撼了。   小龙震撼后,差点哭出来,皱巴着脸委委屈屈看着颁玉。   颁玉脸上却不见愁,她说道:“莫担心,天地仁慈,你父亲这人,做事都会留一线,他信我,也相信自己,爱我这件事,他能做到地老天荒,断然不会因为净化而将我忘记。”   颁玉说完,将老桃树移到仙界,用桃花枝做阵,取出自己的回忆,将轻柔的丝缕回忆放进阵中。   光阵中央出现了一道门。   颁玉说道:“知道要去做什么吗?”   小龙:“不知道。”   颁玉指着这道门说:“现在,我要进这扇门,把你父亲从这门内拽出来,只要我们唤醒了这扇回忆之门内的他,你父亲就能重回六界。”   小龙摩拳擦掌:“知道了,那我要做什么呢?”   “你在旁边看着就是了,开心了为我鼓鼓掌。”颁玉一眨眼。   她指着天说:“你父亲并未身死,而是在这天上的某个角落,只要我能从回忆中唤醒他,让他想起他有多爱我,他就能醒过来,回到咱们身边。所以……”   小龙:“你刚刚说过了,为何还要再重复一遍?”   颁玉叹了口气,摸了摸小龙的脑袋:“我是让你做个准备。”   小龙懵懵懂懂,迷迷糊糊想:“准备?做什么准备?”   颁玉打开了这扇门。   小龙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桃花纷飞,回过神来,眼前白茫茫一片,下着鹅毛大雪。   小龙一个激灵,嗷嗷嚎出声,兴奋道:“雪!!”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颁玉抛开。   小龙在雪中打了个滚,突然瞥见了一抹红色。   他竖起脑袋,睁大了眼睛,定睛一瞧:“……君父?”   是他父亲,是衔苍,是年轻时的衔苍,少年模样,嘴角沉着,一张脸上全然没有半点开心,可金灿灿的眼睛里却闪动着愉悦的火苗。   他玩耍着雪,双手捧着雪花,用尾巴将它们扫起,再拍打出去。   他玩得很是愉快,可玩着玩着,忽然怔住不动了。   小龙听到他喃喃道:“没意思。”   是的,没意思,似乎……少了点什么。   红衣少年坐在雪中,仰起头看着九重天,雪白的手伸入如墨的黑发中,给自己编起了头发。   耳边的弯月银饰下,还只有一个银穗,或许是他的骨鞭。   “衔苍。”   红衣少年手顿住了,他转过头,看到颁玉,脸上先是惊喜,之后又陷入迷茫。   “你是谁?”   好家伙,净化的这么彻底吗?   颁玉骂了声苍天,自言自语道:“别这样,好寂寞。”   她伸出手:“过来。”   衔苍撇了下嘴,不理她,又将头扭了回去,继续望着九重天。   颁玉:“没办法了。”   她弯下腰,揉了个雪球,砸了过去。   “衔苍,来玩!”   红衣少年嗷呜一声,像只受惊的猫,一下子跳开,身子压得低低的,伏在地上竖起尾巴,金色的瞳孔盯着颁玉。   颁玉有揉起一大块雪,向他砸了过去。   红衣少年漂亮的一滚,墨发上沾上了雪沫。   他雪白的肤色透了些粉,黑压压的睫毛微微一颤,扫落碎雪后,睁开眼看向颁玉。   不出所料,一阵红色的烈风向颁玉扫来,他勒住颁玉的脖子,两个人骨碌碌滚下雪山去。   小龙在旁边看的大气不敢出,好半晌,见雪球停了下来,颁玉压在红衣少年的身上,夺回了控制权后,才颤巍巍伸出尾巴尖,给自己的娘亲比了个赞。   红衣少年发起狂来,仿佛浑身带刺的玫瑰。   颁玉的手上多了几条血痕,但却兴致盎然的看着他,仍然死死压着他,不让他动弹。   红衣少年一口咬上了颁玉的脖子。   小龙吸了吸鼻涕,吧唧了吧唧嘴,说:“好、好烈。”   他的父亲是条烈龙,他远远比不上的那种。   血漫进红衣少年的口中,他愣了一下,松了口,唇角染红,呆呆望着颁玉。   颁玉笑眯眯道:“味道熟悉吗?”   红衣少年的眼角沁出了一滴泪,缓缓滴在雪地中。   颁玉抚摸着他散落一地的青丝,轻轻的抚摸,轻声问他:“衔苍,想起我是谁了吗?”   红衣少年张了张口,似乎想唤她琼华,也似乎,想喊别的名字,最终,他又陷入了迷茫。   颁玉俯下身,吻去了他唇角的血。   她听到衔苍低声说:   “我想要你。”   颁玉嗤笑了一声,一口咬了他。   红衣少年吃痛,挣扎着捂着嘴角,懵懵看着她。   颁玉松开了钳制,满脸笑容看着他。   那笑容很和善,也很温柔。   红衣少年抬起手,指着她:“你,你叫什么名字?”   颁玉只笑不语。   红衣少年:“哼,算了,不管你叫什么,你是谁,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摸着嘴,回味了会儿,再次肯定:“不错,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颁玉笑吟吟问他:“那你,可打算娶我?”   红衣少年先是一撇嘴,似在嫌弃,而后转过头,认真说:“我要让你成为我洞府中最闪耀的新娘,说吧,你要什么聘礼。”   他开口了。   颁玉笑眯眯冲他比划着:“我要一条大概这么长的龙,要天地,要六界,要他爱我。”   衔苍正要开口说,此事不难,就被颁玉捏住了嘴。   颁玉低低嘘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道:“只有一个条件,叫出我的名字,我就是你的。”   衔苍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这次!!!我真的有猫了!!!!是一只三个月大的小起司猫,男孩子!!!   苍天啊!!我给他起什么名字好呢!!!来福?!狗蛋儿!二狗子?发财?柠檬精?百万?万万?衔苍?【划掉】   【导演已陷入癫狂】   (请大家不要取关我!!!我给大家看猫!!!)今天剧组放假欢庆有猫,没有二更~ 第104章 【死生】选夫   少年没能想出她的名字。   回忆结束, 颁玉不得不带着小龙进入下一段回忆。   推开门之前, 颁玉提醒小龙:“该闭眼就闭眼, 若是你不小心看到了什么, 你爹那个薄皮烈性子, 指不定要牢牢记住, 回来修理你。”   小龙故意:“所以你们是会做什么吗?”   颁玉推门, 在看到眼前古早的风景后,立刻放松了, 回头一个敲头, 说道:“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她怕自己推开门后,要进行的是那段翻云覆雨夜的回忆, 可开了门, 眼前却是青山碧水, 澄澈的天, 黑压压的地。   这是天地撑开之处的模样。   颁玉愣了一下,笑眯眯道:“也是,如果有那端缠绵夜的记忆的话, 他早应该记起我才是。”   回忆, 这是要让她从头找起。   颁玉将小龙塞进衣袖,足尖一点, 踏云飞向层峦叠嶂的青山。   她依稀记得, 青山中央,有她的神台。   云飘进了林中,烟雾缭绕中,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树上跳下来,转过身,深红头发金瞳孔,灿烂的笑脸如暖阳。   颁玉仰起脸看着他,笑眯眯叫了声:“炎阳大哥。”   “回来了?不许走,今天有正经事要说。”   炎阳的头发似跃动的火焰飘扬着,发烧化为火星,火热漂亮。   他人长得明朗英俊,坚硬的胸膛线条明晰,如火的力量在他的身上流动着。   他宽大的手抓了过来,坚硬如铁的手,却在碰到颁玉的刹那,轻柔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龙钻出脑袋,被颁玉的手指弹了回去。   小龙没办法,只好从她的袖口钻进她的领口,在她耳边说道:“你是来找我父亲的!”   颁玉嘘了一声,说:“没错,我是来找你父亲的。”   小龙看着炎阳的那只手,鼻孔呼呼出气。   颁玉轻飘飘对他说:“辞吾,不觉得你与他很像吗?”   “呸,小爷怎么可能……”话说一半,炎阳刚好转过头,笑看着颁玉,一手指着前方的瀑布,说道:“是一川。”   辞吾注意到了炎阳的瞳孔,他缓缓张开了嘴,下巴摇摇欲坠。   密林在眼前分开,一帘瀑布挂在眼前,湛蓝色的水,溅起雪白的花。   在这湍急的水流声中,炎阳合拢了手,悠长叫了一声:“一川——”   霎时间,瀑布缓缓向两旁拉开,露出瀑布下的一道身影。   他长发蜿蜒在水中,肌肤莹莹有光,似珍宝碎做出的完美身躯。   他转过头来,精致的脸上蜿蜒着两道蓝色的水纹。   小龙睁大了眼睛,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一川。”颁玉笑着,轻轻叫了一声。   一川抿唇一笑,点了点头,手指碰到水,取了件飘逸水衣,披在身上,湿漉漉上了岸。   “你回来了。”他声音温柔,笑容也像水那般柔美。   小龙化了,软绵绵耷拉在颁玉的脖子上,张开口,吐出一缕热息。   好温柔的人,只是凭声音,就让人如沐春风,似温暖的春水裹心。   他盯着一川脸上,和自己一样的蓝色水纹看,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回到最初了吗?”小龙问。   “可不是呢。”颁玉说,“这是有人回过味儿来,躲在我们的回忆里吃醋呢。”   颁玉说完,又笑了起来,与小龙玩笑道:“也不知醋泡龙是何滋味,美妙不美妙。”   穿密林,过瀑布,紧接着,就是位于群山中央的清明神台了。   神台皓洁如满月,镶嵌在着碧翠如玉的青山绿水中,而在这满月之上,还有一晶石凿出的贝壳,色如星辰,光芒晃眼。   这是风岚的石床。   炎阳见那石壳的缝隙中倾泻出的青丝发尾,笑道:“风岚也在。”   一川走过去,手轻柔拿起风岚的头发,敲了敲石壳:“风岚,她回来了。”   那石壳的缝隙宽了些,露出一双眼睛,看到颁玉后,笑意融进了瞳孔,沁出两点欣喜,光芒璀璨。   他缓缓撑开石壳,爬了出来,撑着脑袋,斜躺在神台上。   一川和炎阳也盘坐了下来。   颁玉站着,笑眯眯问:“后头还有什么流程,一起来吧。”   小龙死死盯着风岚看,无他,就是因为这个风岚,既不是魔神那副模样,也不是白镜修的模样,很陌生,他从未见过,可感觉却异常的熟悉……   风岚打了个哈欠,也未说话,他抬起手,指了指一川,又指了指炎阳,示意他俩说。   炎阳直率,便问了出来:“你回来找谁?”   颁玉:“谁找我,我找谁。”   一川温柔一笑,小龙又是一抖,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有好感。   一川笑起来,尤其像他父亲……一脸贤惠的慈父相。   炎阳:“奇了怪了,你若不来找谁,怎会想起我们?”   小龙听炎阳这语气,感觉他下一秒就会自称爷。   像,也像,跟自己像,跟……跟来之前他们在雪山遇到的红衣小父亲也像。   小龙抖得更厉害了。   一川笑出声来。   “不难为她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若是气走了,可就耽误好事了。”   他话语轻柔,问颁玉:“你来说,你是来找哪一个?”   小龙惊到龙首差点整个掉地上去。   他下意识紧紧勒住颁玉的脖子,嗷嗷问道:“娘,他们什么意思?要让你挑一个代替我君父吗?!”   颁玉笑他:“别胡说了,你爹要听见了,怕是还未醒就要被你气死。”   “你找谁呢?”一川又问。   “是阿阳——”他手指向炎阳。   炎阳哈哈一笑,认真下来,火热的眸子盯着颁玉看,满身散发着选我选我的气息。   “还是我——”一川指着自己,顺便歪头,对颁玉柔柔一笑,温柔等着她。   “还是说,风岚。”   风岚半阖着眼睛,听点到自己名字,他缓缓抬起眼皮,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在威胁颁玉。   颁玉挨个给他们拱手,之后说道:“此等好事,你们活着的时候,没一个人告诉我。”   这三个神齐齐看向她。   颁玉笑容满面,如状元及第,高兴得很。   “多谢各位敬我爱我,视我为天地唯一独特的好苗,悉心呵护。”颁玉说道。   炎阳:“话太多了,你直说,我可坐不住了,你这次回来,千里迢迢的,是来找谁?”   小龙紧张看着颁玉,生怕她嘴里说出别的名字来。   颁玉客气完,严肃道:“找我夫君。”   三个神无声了。   颁玉又问:“你们,谁敢应我这一声夫君?”   天地之间,寂静一片。   颁玉说道:“谁敢坦荡荡说,是我夫君,是我真正要找的人呢?”   小龙蹭了蹭颁玉的脑袋,眼泪预备中。   颁玉揉着龙头,笑着说道:“他是你们所有,但你们,都不是他。”   “我夫君,是天地至情至性的化身。”   “我夫君,是一切敬我爱我之心的结晶。”   “我夫君的名字,是我给的。”   “他叫衔苍。”颁玉说,“而我,从未真正回应过,爱惜过他对我的这份情。我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寂寞,磨难和负担。”   小龙精准将自己放在了负担这一栏中,将眼泪憋了回去,且幽幽翻了颁玉一眼。   “从今往后,我会回应他所有的爱,陪伴他到时间的尽头。”   颁玉说道:“这是我的劫,也是他的劫。渡过了,从此就是安宁。”   颁玉伸出手,说道:“衔苍,我知道,你忘不了我,我区区一个神,自己的情都未断,也再不会断,怎又能净了你的情?”   谁说情深成魔为不净?   她和衔苍,不都是靠这份成了魔的情难,重回六界的吗?   颁玉露出一丝微笑:“衔苍,莫要抱着醋坛子装睡了,我就在这里,你,该醒了。”   神台上,炎阳大笑起来,一川低头轻笑,而风岚则恹恹闭上眼,不再看她。   他们三个,谁都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他们陷入泥沼,想不通,理不顺,最终踏上无情道,试图断了烦恼,之后,那漫长的一生,都把她错过了。   生了情,控制不住,心就会混沌,混沌后,情再美,也化为了魔。   神不能是魔,神不能入魔。因此,三神中,就是被魔侵蚀后,情火燃最烈的风岚,最终也只是在临别前那一刻,懵懂开窍。   琼华错过了许多,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天地的情劫中,从她赋予了天地意识,而天地对她动心的最初,这因果就已悄然织就。   于是,天地送来了衔苍。   一个至情至性,有万物众生,一切爱她之心的完美化身。   他无可取代,也无法取代。   颁玉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认真说道:“衔苍,天地大道,深情铺就,你我,一起走吧。”   小龙瞧着空荡荡的神台,挠头:“娘……你对谁说呢?”   颁玉笑而不语,天光从云海中穿出,直射神台。   光芒中,红衣衔苍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颁玉:“想起我叫什么了?”   红衣衔苍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颁玉,叫醒我,我在……”   沉默了好久,红衣衔苍却只笑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在哪里。”颁玉说道,“躺着别动,乖乖等着我。”   她从回忆中出来,抬头看向神界。   小龙问道:“我父亲在哪啊?你怎么不等他说完。”   “他才不会说,他这个人……”颁玉说道,“自然是要我自己猜,猜对了,他才肯乖乖跟我回来。”   颁玉指着神界。   “你父亲,拿回记忆再由天地送回,已是神龙了。”颁玉说道,“故而,他一定在神界。”   小龙噎了一下,眨巴了眨巴眼,忽然:“天地是不是也太苛刻了点?!我怎么就不是神龙呢?我之前明明神了啊,凭什么又倒退回普通的龙,还这么短一截!!”   颁玉哈哈两声干笑,说:“那我怎么知道,问你父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神围住颁玉:“别走啊,看看哪个是你夫君。”   颁玉:“客气,我全都要,你们滴滴打龙送来吧。”   昨晚本来给猫定了名字叫来财,结果今天发现这猫,娇嗲的要命,一刻离不开人,只要看他眼睛,他就爬上来主动求亲亲,手放过去就立刻碰瓷蹭手,如此娇软,简直令人惊喜,遂改名叫小妖精,后来觉得不太雅,又改叫小公主,再后来索性:娇小姐!哈哈哈哈哈。   【我早上七点半就爬起来喂猫了,但是玩猫丧志到晚饭后才有大段的时间写……是猫误我!】 第105章 【死生】神吻   从仙界到神界, 从前也是有天梯相接的。   颁玉四处游荡, 寻找漂亮的宝石晶玉, 打算重新铺一条闪闪发光的天梯,到神界接她的夫君。   这活儿, 小龙最喜欢做。   他也从各处扒宝石给颁玉, 上天下海, 甚至从自己的鳞片缝中掏出珍藏已久的古老金币。   颁玉就这样,当真修了条闪瞎眼的天梯,五彩斑斓,晶莹璀璨, 漂亮极了。   小龙就在这天梯上,一阶一阶的蹭上去, 撒欢打滚,所过之处, 竟然落满了繁花, 大而鲜艳的花朵青翠的枝叶缠了上来,天梯从此有了鲜花做扶手。   颁玉给自己换了身红装,还拿出了衔苍送她的彩色斗篷,披上身后,颁玉转了个圈, 问小龙:“看起来如何?”   小龙也不敷衍,但也不算真挚,简单吐出两个字:“挺好。”   比起颁玉,还是闪闪发亮的天梯更能吸引他的主意。   颁玉了然:“看来是缺点东西。”   她闭目片刻, 脑后升起洁白的月轮,边缘闪烁着微光,流动的晶石之光化作飘带,装饰着她。   桃花瓣带着流光旋转飞来,在她的发上凝出桃花晶玉额饰,垂挂在眉心,温柔似水的艳色氤氲开来,颁玉睁开眼,金边勾眼,在眼尾微微挑起,一双明亮的眼眸,光芒丝毫不输周身晶石的璀璨。   如此耀眼的她,使如画仙境和那世间珍宝打造的天梯都失去了颜色。   小龙睁大了眼,呆呆望着颁玉。   此时的颁玉,灿灿有光,是这天底下最耀眼的神!   小龙金灿灿的眼睁得圆圆的,嗷嗷叫出声,激动到尾巴尖都笔直指天。   这次,颁玉问:“如何?”小龙龙涎滴答,忍不住扑过去蹭着她,抓住她流光璀璨的衣摆,嘤嘤道:“娘……我也想我也想!”   他也想变成这样,五彩缤纷,神光绚烂,光芒万丈。   颁玉笑了笑,说道:“等我把他接回来,就收了神界,碎了这天梯,把这些珠宝玉石全给你。”   小龙嘎嘣一下,激动过头,昏死过去。   颁玉捡起僵硬笔直的小龙,使劲将他缠在手腕上,踏上天梯,向神界而去。   拖尾长长的在天梯上游动,星辰璀璨,如同天地所有美妙的光芒全都碎在了她的衣摆上,跟随她去接她的夫君。   此去,将衔苍唤醒后,她就要永远封闭神界,在仙界造个洞府,永远的做一个有七情六欲,有血有肉,享受天地赐予的一切美妙之物的逍遥神。   云海之门想两旁抻开,神光照在颁玉身上,为她镀上金芒。   颁玉踏上最后一阶天梯,眼前只有茫茫金光云海。   小龙刚要问神界在哪,再一眨眼的功夫,便见眼前山水花鸟无不神奇,流光溢彩,美如梦幻。   “这……是真的吗?”   颁玉说道:“一切所见,都是我内心所想。”   她抬起手,指向一处翡翠山:“那处,应该有个琉璃塔。”   小龙呆道:“哪儿?”   顺着颁玉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翠绿的山上立刻多了一座琉璃塔,在莲花台座上缓缓转动着,琉云璃彩,瑰丽迷幻。   “这塔如何?”颁玉问道。   琉璃塔通体晶莹,还闪闪发光,小龙自然是喜欢的。   但他说:“要是有好看的花,那就更好了。”   颁玉闭目片刻,再睁开眼,琉璃塔旁花团锦簇百花齐放。   小龙点头道:“这个我喜。”   “你喜欢,你父亲自然也喜欢。”她说道,“漂亮的琉璃塔中最适合关着漂亮的龙了。”   小龙一惊,而后顿悟:“你是说我父亲在这塔中?”   “神界在天地内,又在我的心中,而你父亲那样的美人,自然应该出现在我心中的最美的地方,也是神界最美的地方。”   她挥手问小龙:“其余的,可能比得上这琉璃塔?”   小龙如实说道:“最美最耀眼的,的确非琉璃塔莫属。”   颁玉眉眼弯弯,神相天然温柔,朦胧了天神的威严,月轮光环也柔和了不少。   她一步步走向琉璃塔,蜿蜒到手上的淡色花藤在她耳畔开了花,她玉手摘下,绕成花环,一边走,一边戴在了头上。   至塔下,小龙出声叫道:“为何无门只有窗?”   颁玉就道:“追求情郎是不需要走门的,窗比门更容易得手。”   “为何?”小龙问道。   颁玉就道:“若是好事成了,蜜里调油便不会出门,若是好事没成,没有门,他自然也无法指着门让你滚。”   小龙丝毫不懂情爱的这些有意思的小细节,大声嚷嚷:“把你扔出窗不就行了?”   颁玉:“哈。”   颁玉把他从手上捋下来,放在了地上:“那你自己在外面玩吧。”   小龙:“?”   说完,颁玉不见了踪影,只见琉璃塔最上方的小窗口闪过一道七彩神影,小龙正要跟去,可再一瞧,塔通体洁白光滑,哪里还有窗户?   小龙:“……”   他算是明白了,神界一切景物都在变化之中,而这变化都要听从神心的安排。   颁玉既然进了琉璃塔,自然就不再需要窗户了。   小龙愣了好久,酸唧唧叫道:“请问,二位神仙,这次蜜里调油需要多久啊?长了我就不等了。”   颁玉飘入塔中后,锁了这琉璃塔。   本来她是想带儿子一起接衔苍回家,可到了琉璃塔前,她忽然动了别的心思,不便再带他进来。   既然儿子留在了外面,那这塔内衔苍的形象,自然也可以再狂野些。   天地会根据她的心意来安排,这次,颁玉清楚,天地要给她一个意料之中的惊喜。   说意料之中,是她知道,只要辞吾不进塔,塔内的衔苍必定要活`色`生香出现在她眼前的,这惊喜嘛,就是看衔苍本人如何做了。   塔内如婚房一般,金玉红绸系,垂下的飘带就似那人间的祈福红布挂,颁玉进来后,这些红绸挂飘动着,红影婆娑,隐约见远处有一婚床,金线织就的床幔垂挂着,如藏起了什么珍宝。   颁玉走上前,见床边生着一桃花枝,盛开着三两朵桃花。   她笑了一笑,随手折下桃花枝,缓缓挑开金丝床幔,在璀璨的光中眯起眼。   果不其然,大美人就躺在这张床上,枕着他的墨色长发,身着血红色婚衣,额上放着一枚明珠,正是那枚“绝世聘礼”。   见他安安静静躺在眼前,颁玉一笑,手指轻抚过他的长眉,她慢慢擦着他的眼,顺着他的眼尾上挑,眉宇间藏着的那抹魔气艳色映着丹唇,却又被多出的神性含在其中,成了别样的明艳。   正如她心中所想,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睫毛,就连眼角上挑的弧度,都无比合她的心意。   明明是浓艳妩媚的五官,可生在他身上,却不失庄重,内敛蕴藉。   “这次,还会把我忘记吗?”颁玉轻声问他。   床上的美人不言不语,纹丝不动,如同漂亮的木偶。   颁玉等了许久,淡淡叹了口气。   “衔苍,睁开眼睛,让我看看你。”也让你,看看我。   我盛装前来,错过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今日的我了。   她俯下身,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吹了口气。   他如鸦羽的睫毛被她这口神息吹动,如同要张开眼睛。   颁玉伏在他耳边,轻柔将他散开的墨发拂在脑后,轻轻咬着,低声说:“衔苍,睁开眼。”   一条威武的苍龙绕上床柱,瞪着明亮威武的双眼,逼近颁玉。   颁玉感受到鼻息,抬起头看向龙。   龙龇牙,又伸出爪子,似是想拍颁玉,重重抬起却又轻轻放下,盖在了她的头发上。   颁玉笑道:“怎么,想说我笨?”   这是衔苍的龙影仙心,看他威风凛凛精神抖擞,想来是已成神。   这苍龙心与颁玉可心意相通,他一爪子按上来,颁玉也就明白了衔苍为何不睁眼的原因。   他的心都活蹦乱跳忍不住来催她了,这人,自然是在装睡。   颁玉了然一笑,吻住了他的唇。   不渡魂息,不是为了活命,这次,是纯粹的吻。   颁玉越吻越深,一双手搂住了她。   颁玉没有睁眼,但她知道,是衔苍。   神龙之心也钻进了衔苍的眉心,拿回了心,衔苍坐起身,将颁玉抱在怀中。   他睁开了眼。   星眸迷离又清朗,黑白分明的眼睛流动着不灭的神采。   “我喜欢这种……”颁玉松开他,注视着他的眼眸,说道,“你我,早就有了牵连,斩不断的牵连。只要一方不忘情,另一个,就会涉千山万水,回来陪伴,不违背永远之约。”   她去后,衔苍念念不忘。   衔苍消失后,她也将他放在心上。   只要他们心中有彼此,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因果拆散。   “辞吾呢?”衔苍问道。   颁玉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衣带上,抚摸着上面的金丝祥云龙纹。   “还能想起那小子?”颁玉说道,“在外面呢,等无聊了,他自己就会离开。人间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可作为我的神使,造福苍生。”   “你将苍生交给他,而你自己却在我床上……戏龙?”衔苍抿唇一笑。   颁玉:“天神合一,也是安定天地,福泽苍生的大事。”   她也不算是胡说。   她有她的事情要做。   衔苍垂下眼,看着颁玉慢慢扯掉他的衣带。   “天神合一……”衔苍笑道,“这说法,我喜欢。”   万千红绸挂在金风中漂动。   颁玉的神思在进入状态前,咬着一点清明,问:“我们还会再创出小龙珠吗?”   衔苍道:“不到危难时,不会起生机。”   意思是,要等下一个神劫时,或许才会有另一颗小龙珠……掐指算算,似乎,没个万年也不可能了。   “倒是让他寂寞了。”颁玉低笑。   “他爱苍生就够了。”衔苍声音越来越沙哑。   天铃叮咚作响,铃声响彻神界。   塔外的辞吾听到铃声后,翘着尾巴飞上了天,呸呸道:“果然!”   这铃声是在赶他走。   辞吾:“也不知要响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衔苍:话本中流行的一夜七次男主标准,在我看来,太弱了。   导演:嗯,您要是没啥正事要做,怕是能七年一次起步()   猫误我!!!!!我真的7点就起了!!但一直被他打断!和他抢键盘!从七点写到现在!! 第106章 【死生】万物生   辞吾游历到西庭, 首先去的就是药铺。   他嗅了嗅药材, 发现他们晾晒炮制得很好,遂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看一眼药铺的老板, 送他些稀有的药草作为对老板的赞许。   进了铺子, 见竹夫人纤纤身影正在药柜前忙碌, 秦封就在旁边捣药装袋。   辞吾惊讶道:“这药铺原来是你们开的吗?”   秦封笑道:“我就说今日风和日丽, 下了多天的雨也停了,第一道阳光就洒在咱们这铺子前,一定是有神龙要来。”   还好辞吾收了尾巴,不然大家必然会看到他高高翘起的龙尾巴。   竹夫人缓缓走到辞吾身前来,拉住他的手,要留他吃饭。   “等中午得空了, 让你尝尝他的手艺。”竹夫人说道。   秦封擦了擦手,把药递给客人,对辞吾笑道:“上神不要我们报答, 可命是凡人最重要的东西, 上神给了我们又一次生的机会,我们总应该表达感谢才对。”   辞吾推辞道:“也不必, 他们与你们的想法不同,他们本就不是俗世中人,这些虚礼就……”   秦封把他拉到了厨房,从水桶里打捞起一条鱼,动作麻利的怕晕了鱼, 剃了骨,浇了酱汁热油。   香味让辞吾留了下来。   秦封笑道:“我跟阿竹无事就会给上神修像修庙,这算是报答上神,但阿竹能回来,其实是小神君种了善因,所以啊,无论如何我们也该报答小神君。”   辞吾就留下来吃了饭,在西庭留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秦封将他送出西庭,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这话说出来虽然不敬,但我和阿竹是真心喜欢你,若是我们有孩子……”   这时候应该也与你差不多大。   秦封本要把这种话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小神君只是看起来小,实际年龄比他和阿竹加起来都要大。   秦封从袖中拿出一根竹簪,给辞吾重新理了头发,说道:“若是哪天想吃鱼了,就再到我这里,只要我还能做得动,一定招待神君。”   “好。”辞吾背着一袋扁扁的药草种子,转身与秦封告别。   他一步一个脚印,决心从西庭走到昭都。   他好好收起了尾巴,隐藏起了金瞳,像个人一样,跟着南下的队伍,慢慢向昭都移动。   小范围的战事还有,也有不太平的地方,但大多几日之内,战火就平息了,主神回归六界,加之颁玉和衔苍最近正浓情蜜意,天神真正交心,故而民间也风调雨顺,战乱时人们茫然的心已有了主心骨,也重燃了希望。   刚经历战火和天灾的人间很是荒芜,举目四望尽是废弃的田地,不见一丝绿色。   辞吾只好走一路,播撒一路的种子,好在苍天助力,天总降及时雨,不多,不至于成涝,不少,土地也不会再干涸。   生机蔓延很是迅速,而凡人天生逐着生机跑,很快,人间进入了繁荣的繁衍期。   辞吾长了本领,不仅可以给草木植被带来旺盛生机,还能给凡人和妖兽带来生机,他路过之处,无论产妇还是鸟兽,都会平安生产,迎来新生的喜悦。   而这些生机也反哺了辞吾,一个多月过去,他已比队伍中许多成年男子高了。   神的造物,钟灵俊秀,如今辞吾无论去哪里,凡人们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等辞吾撒下的种子发芽破土,抽出条来,等辞吾拉着产妇的手,用充盈着万物生机的手掌轻轻安抚她们,让她们顺利诞下新生命时,凡人们就会慌不迭的跪拜他。   等辞吾到昭都时,昭都已有了他的神像。   听闻辞吾要来,殿下亲自出城迎接,她还未称帝,但已是人们心中无法替代的明主。   国难使民心凝聚,国难也成就了四民的大融合时期。   远远的,殿下见一身穿粗布衣,以野花野草为装饰,背着扁布包的高个子少年缓缓走来,离得远,五官朦胧,只觉他身似从前的魔尊大人,也像上神颁玉。   殿下的心渐渐宁静下来,唇边有了一丝微笑。   “再也不是个孩子了。”她说,“从前,我以为他会一直是孩童模样。”   十三道:“大家都叫他万物生神,全国的药铺里,几乎都有他的神像。”   辞吾走近了,抬起手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他眼仁儿乌黑,五官似衔苍得多,可那双眼睛像极了颁玉,活泼机灵,蕴着闪亮希望,清澈得很。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根竹簪简单固定,明明风尘仆仆,可他看起来却十分精神。   “真是出乎我意料。”他笑盈盈说,“远远的,就觉你们这里,生机流动强烈,人间恢复的真好。”   “很难。”殿下苦笑,“但有收获,再难也要做下去。”   辞吾到昭都,第一个去的地方,仍然是药堂,而第一个见到的病人,是娇小姐。   娇小姐恢复了未嫁的发式,断了脚,正在药堂养伤,可她嘴皮子并没有闲着,辞吾进去时,她正指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分拣药草。   “那个是杜仲,你手里的是茯苓……啊!”她感受到门口的光芒,闻到了花香草香,转头看见辞吾,先是一愣,认出来后,惊呼一声。   “乖乖,你竟然长大了!”娇小姐说完,泪花就沁在了眼角,嗫嚅着,“你都长大了……”   辞吾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见医治得不错,她脸色也红润,看来是经过精心照顾的,便问:“如何伤的?”   “丢人,不说也罢。”娇小姐擦去泪花,摆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过得一直坎坷,只要做工干活,就要受伤,要么就是发生意外,磕磕碰碰大小伤不断。断脚这个,是她和大家一起建城门时,城门倒塌,她为了护一个小姑娘,慌乱中跌下乱石堆,断了脚。   辞吾帮她重新缠着绷带,说道:“你信苦尽甘来吗?”   “哪有什么苦尽甘来,这天总是给一口糖,喂一口苦药。”娇小姐摇头说,“我们这些凡人,总是要死的,现在活着,不就是为了等最后那口甜的。”   “也不能这么说。”辞吾笑眯眯道,“你天命已完成,现在磕绊不少,是因以后要走宽阔大道,不让你磨了脚,是怕你到大道是飘。”   “我才不飘呢!”娇小姐双手合十拜道,“让我现在就走不硌脚的大道吧。”   辞吾垂着眼,并未答应她,只是说:“天地之中,好事如天,苦难如大地。若是不用苦难系着的脚,许多人就会连平稳的路都走不到头。”   娇小姐撅起嘴,拿手帕蒙上了脸,长长一叹。   绷带打理好了。   辞吾放下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向门口,莞尔:“喂,娇姑娘,你的大道就要来了。”   娇小姐掀开手帕:“啊?”   辞吾已经不见了,门口的阳光中,出现一个顶门的高大身影。   见那熟悉的高马尾宽肩膀,娇小姐立刻又把手帕盖在了脸上。   萧回把刀剑放在门边,净了手,轻轻走近。   “今天怎么样?”他声音也轻。   娇小姐嘤嘤啜泣:“要你管。”   上个月,殿下与她和离了,是殿下先提出的,娇小姐也不顾脸面了,就在城门口抓着殿下的衣袖哭得特别痛,一个劲问她为什么。   “你不要我了,你这个负心汉!”娇小姐鼻涕泡都蹭到了殿下的衣服上。   殿下笑:“你啊……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娇雨,你以后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不能耽误你。”   “我还要做皇后呢!”娇小姐吹出一个鼻涕泡。   十三偷笑,而萧回则傻愣愣听着,一脸害怕。   “是,我答应你,是皇后。”殿下笑着答应了。   萧回本以为自己没戏了,娇小姐喜欢的是殿下,可私底下,十三却跟他说,让他照顾好娇小姐。   “她一路走来也不容易,也算是殿下的闺中密友,陪伴殿下风里来雨里去。”十三说道,“所以殿下说了,如今歇了战事,都城安稳了,此时和离也是为了娇雨好,许多才俊都喜欢娇雨,可从前碍于身份不便表达爱意,如今,就各凭本事了。”   十三并没有把话说破,只交待了:“萧将军为人厚道,办事也稳妥,故而,殿下让将军平日里多多照顾娇雨。”   萧回:“萧某自当尽心竭力护她周全。”   他有了危机感,经过多日的留心观察,果然见军中有小伙儿前去跟娇小姐搭话。   萧回心道:“这怎么成!”   他明里暗里,挡了许多乱飞的桃花,可却提不起勇气来与娇雨说说他自己的心。   他对娇雨好,却还有矜持在,似是害羞一般。   一来二去,娇小姐看了出来,从此就躲着他走了。   这次娇小姐伤了脚,追本溯源,也是他的错。若不是为了躲她,娇小姐也不会跟着晴郡主她们去修筑城墙,也不会断脚。   萧回苦恼。   是她不喜欢自己吗?   尴尬关怀了几句,萧将军提着刀剑离开,下了台阶,见长高了的辞吾背着草药筐笑眯眯等着他。   “是神君吗?”萧回抱拳,“上次一别,萧某做事不力,还未给神君赔罪。”   “哪里,将军尽心便好。”辞吾摆手,“我在这里等将军,是因在将军额上看到了姻缘生机。”   萧回紧张道:“是吉是凶?”   辞吾不直接回答,只说:“女孩的心思,萧将军要好好琢磨。将军本是通透人,又读过书,只是这些年厮杀日子过多了,心不静,也粗糙了,故而察觉不到情思之微妙。”   萧回愣住。   辞吾道:“不知如何做时,真心换真心便是。”   萧回恍然大悟,仿佛有一条宽阔大道铺在了眼前。   “多谢!”   他抬起头,辞吾已离开,身影缥缈,渐渐远去。 第107章 【死生】轮回   这年开春第一个十五, 殿下在新落成的都城昭告天下,诏书内容不是大家以为的登基称帝, 而是要全国百姓在往后十天内, 祭奠埋骨魔界的凡人往生者。   消息快马传至南理, 恰逢南理吐罗那城富商修建的神庙建成,一时间, 百姓如潮水般涌进神庙,唱诵跳巫舞, 以此方式表达哀思。   十日祭奠的最后一晚, 祭奠仪式结束后,吐罗那城神庙的洒扫使们进殿收拾器具,忽见殿内千灯飘动, 一白衣女子站在蒲团前,仰望着高高的神像。   神使见这女子白衣如云似烟,不是凡间俗物, 又见她简单挽起的黑发尾缀三朵似画般精致的淡粉桃花, 知她不是凡人。   “仙子……”   其实, 叫仙子也不对, 如今没有仙门,听说许多修道者前往东海寻找仙山, 神使中攒些盘缠踏上寻仙之路的更是不下少数,但并未听说谁成功登青云入仙门的。   想来,眼前这个,应该是真神了。   只是神使们虽敢想, 却不敢认。   他们毕恭毕敬叩拜完,那白衣女子开口了,声音清脆,饱满又圆润,似清晨仙草上最是晶莹的露珠滴落在仙界清泉中,沁人心脾。   她指着那神像,问道:“这神像……是谁?”   神庙由富商修建,自然不会缺了银两,因而修得十分宏伟,雕花壁画无一不精美,那白玉雕的女神像也美艳动人,轻轻垂着眼,既威严又慈爱,且她身上还盘了一条金龙,张着大口,瞪着九天,只不过这龙再凶恶,那金龙的龙头却是在女神的手中捏着。   一个小神使鼓起勇气回答:“是真神颁玉。”   那女子也未转头看他,而是轻轻笑了一声,也分不清是戏谑还是高兴,又抬起手,指向那金龙:“这又是谁?”   “那是九天魔龙。”小神使回答,“琼华上神去后,六界进入了混沌魔世期,魔神作祟,九天魔龙虽为魔,却能镇守魔界护佑凡人,而后魔龙从冥界迎回了桃花神颁玉,一神一龙在九天之上缠斗一番后,最终,上神颁玉降服了九天魔龙,规整了六界,消灭了魔神,使凡世踏进太平盛世。”   “原来如此。”那女子笑了起来,转过头,是一张神使们从未在人间见到过的,清丽脱俗的美人脸。   她两弯细眉朦胧有神气缭绕,美如月下神,浅色飘带如水流动,柔美地披在她腕上。   她回过头,却不是对这些看呆傻的神使们说:“你瞧,我们做的事,传到人间后,他们总是会创造出不一样的故事。”   神使们愣愣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只见门口立着一个红衣仙,摄人心魄的绝艳,他抱臂闲闲倚在门上,红衣似跃动的火,黑发垂着,缓缓抬起眼皮,向那白衣女仙看过去,继而,缓缓抬起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吧。”他淡淡开口。   白衣女仙轻轻一笑,神使们只觉眼前一花,一阵仙风吹过,什么人都没有,仿佛刚刚是他们的梦。   神使们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去,拜起了神像。   民间有传闻,得见仙人,风调雨顺,吉旺三年。   吐罗那城外,一身似烟绕白砂衣的颁玉牵着红衣魔龙的手,问他:“你是因何生气?”   “我并未生气,神在民间,本就说法繁多,信仰虚实相生,犹如混沌,故而他们心中的你我到底是何面目,已无区别。”衔苍轻声道,“甚至用民脂民膏铸神庙,修白玉神像,也是混沌虚实中的一环,因果种下,罪孽自行填补,都是他们自己的命债轮回,已与你和我无关,且徐徐看下去便是,以天地的眼睛来看苍生,真神假神,玉身泥身,这些已无足轻重。”   他的情绪,现在唯有神能拨动。   路边有个年轻的姑娘一边烧纸,一边哭泣。   颁玉慢慢走过去,轻声问她:“你为何哭?”   小姑娘一身素衣,鬓边戴有白色绒花,晶莹泪珠挂在脸颊上,听见有人问,也未抬头,只是小声说道:“为魔界死去的千万人而哭。”   颁玉发尾的桃花簪忽闪了几下神光,心中了然,又问了下去:“你哭声中有怨气,烧的诗也在问天,这又是为何?”   “天地造我们这些人出来,是为了受苦吗?”那女子问道,“因神问道出错,就要使千万苍生遭害,魔与神斗法,便是万千百姓受苦殒命,这是何道理?从前上神白镜修杀昭人抬楚人,夺人界气运,而今听闻真神归位,可这人间也未见起色,四处都是荒芜,一切还是老样子,恶人依然恶,世道依然暗无光,这又是何道理?那些因神争斗惨死魔界的百姓,他们的命,就那般薄贱吗?”   颁玉笑了。   衔苍抬头看向天空,淡淡说道:“这是迷惘苍生要问天神的,你便回答了吧。”   那女子出现在这里,一身丧服,侧着脸跪在地上祭奠苍生性命,并非偶然。   她的疑问,是与天地神同经历过生死劫后的苍生们,发出的疑问。   “春秋冬夏,生老病死。”颁玉缓缓说道,“轮回往复,地久天长。”   那女子泪水不止,仍然侧跪着。   颁玉说道:“这世间一切,这六界众生,这天地人神,全在因果之中。并非神历劫灭世,也非魔历劫毁世,而是这六界,百年前,皆已在一番轮回的尾声,是四季之冬,人生之暮。琼华历劫,是她的结束和开始,也是六界新轮回的开始……”   颁玉盘坐下来,手持一枝桃花,细细将来:“六界命运悬在同一根线上,看似是天人之争,苍生身死,可实则,是大家同历一劫,死后迎新生。”   她摘下一片桃花,弹向天。   “苍生未死,只是终结旧轮回,开启新轮回。”   颁玉又摘下一片桃花,弹入大地。   “六界未灭,已换新土。”   颁玉最后摘下一片桃花,弹向眼前的白衣女子。   “轮回虽为新始,可往昔却从未离开,只是换了新面貌,依然留存于这天地间。”颁玉站起身,笑道,“苍生有你,大幸。”   那白衣女子站起身来,第一次正眼看向颁玉,盈盈福身,拜道:“恭迎新神。”   说罢,她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夜雾中,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灰,火红花瓣伴风飞远,飘落人间。   衔苍道:“无劫便无新生。”   颁玉说道:“大地安宁后,冥界的那些魂魄,就要重回世间了。”   战火中死去的那些人,会以崭新的面貌,回到这片沃土上,战火过后,必能迎来盎然的生机潮,那些离开人间的迷惘亡灵,最终都会重塑血肉,回到大家身边。   失去亲人的,必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新的家人。   轮回的终结,名叫延续。   衔苍的红衣飘动着,他自回神界后,就不再脱下这一身喜服,颁玉自然是欢喜的,她把衔苍称生机之火,还说:   “我一见你,我就想起那人间千万繁衍的生机……”   这话说得甚是不害臊,但衔苍并未表现出不悦。   一线香飘到他眼前,衔苍捏住这缕香,听完他们的求助,说道:“去魔界吧。”   颁玉笑道:“自然是夫唱妇随。”   衔苍无奈摇头:“假话不必说。”你何时夫唱妇随过?   现在想来,那神庙颇是懂得抓精髓,他在颁玉这里,时时刻刻都是她掌中龙,只有她唱他随的份。   衔苍悠悠看了她一眼,美目流转后,轻声说道:“他们想要魔界山崖上的那块往生碑。”   颁玉就道:“想到一起去了。”   她捏了一瓣桃花,吹到衔苍的发上,弯眼一笑,说道:“辞吾的神息,也在魔界,咱们动作快点,还可赶上。”   辞吾游历人间后,心有所悟,又前往魔界看魔族的现状。   他有意隐去了身份,敛去了神息,使自己闻起来就像一只妖族出身的普通小黑蛇。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实。   可神君辞吾下魔界第三天,就遇到了危险。   魔界的魔族繁衍迅速,欲`望不加掩饰,流动着未经教化的粗野之息。辞吾到魔界前,魔族已分了大大小小九十九类部族,彼此之间战火不断,为繁衍争抢地盘。   辞吾到魔界时,魔界恰巧出了位百战不殆的魔君,名字叫什么不重要,魔息因颁玉当时捏的时候,随手取的那团中,精于算计而产生的精魔之气多,因而这位大魔君比其余的那些魔懂些诡术手段,得以碾压众部下,迅速在魔界称了王。   称王了,就要有祭品,做仪式立威。   魔族等级森严,这祭品,自然是战败的下等部落,故此,精魔称王第一天,三十三小部落灭族。   称王第二天,三个魔族大族就此终结。   称王第三天,精魔抓到了乔装来此的神君辞吾。   “一统魔族后,吾将带领众魔踏平妖界统治人界,吾闻龙乃曾经的三界之皇,只可惜,六界已无龙,今日,就斩这妖蛇代替,与各部族众兄弟同饮龙血,征战妖界!”   辞吾虽被铁索捆在了祭台上,可听了这魔君的一番言论,仍然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母亲创魔族,是利用他们天性嗜血好战,使它们内部消耗魔气,利益纠缠,无法产生独神,让六界魔气达到平衡……”辞吾笑,“唉,无因自然无果,有这根因,想和从前的父亲一样三界称王,乃是痴心妄想。”   魔君啊,时代不同了。   辞吾笑着摇头。   大魔君举起碗,准备好接血,命左右举起魔刃,向辞吾挥去。   一阵风起,腥风中,辞吾嗅到了熟悉的神息。   他笑着对大魔君说:“且慢,我教你一句口诀,保准你能召唤出真龙。听好了——”   大魔君:“不过是拖延时……”   他话还未落,就听祭台上的少年声音清亮,大声叫道:“君父,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猫后,我用实践证明,养孩子,耽误时间,耽误工作,还花钱……碎钞能力极高,速度极快。   【改个错别字,另外:魔界时间流速快,会在接下来的一章解释,并非时间bug哈!】 第108章 【死生】支柱   辞吾行走六界,虽不仗势欺人,但也不怕事。   现在的六界,天上地下,除去爹妈,也就他最大,就算遇险,大多数也不会危及生命。   辞吾摸出了个规律,小险自己解决,通常使出忽悠和逃跑这两**宝,难题基本都能迎刃而解。   大险就搬出衔苍的名字,大声告诉他们:“我爹是衔苍。”   衔苍知道吧?真龙也,象征天地,谁敢造次?   若是遇到头铁无知的,听到衔苍名字也嗤之以鼻,偏要来招惹他的,那就:“颁玉晓得吗?不晓得没关系,琼华晓得吗?琼华历劫后飞升为六界天神,名唤颁玉,这回晓得了吧?那么,隆重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名辞吾,是天神颁玉和九天魔龙衔苍的儿子。”   这个时候再将自己一身朴素布衣脱去,亮出龙尾龙角,平地起个风,吹着他的衣摆发丝,衬托出他的天人之姿,那画面……想想就威风!   只可惜,人界没有一个人给他这个机会,一般看到他朴素的打扮,出尘的样貌,脑袋上的竹簪后,就知他的身份——天医神君辞吾!救苦救难神君辞吾!送子神龙辞吾!   辞吾只能挠头干笑两声:“哈哈。”   爹娘不挣的名声,似乎都让他给挣了,再这么下去,人界就要归他打理了。   好在这次来魔界,辞吾总算有了机会。   他刚进入魔族就被一个凶悍的魔族部落捆了,出于好奇,辞吾并没有反抗,他已经设计好自己怎样在祭台上谆谆教导魔头们神之道理,之后若有执迷不悟的,他就震碎铁链,亮出真身,天君降世,闪亮登场。   可惜……   可惜,爹娘来了。   自己的父母已有很久没关心过他了,他有时会嘀咕这二位要情缘不要亲缘,因而这次嗅到熟悉的味道,辞吾想了想,在逞威风和试父母之间,选择了“舍身”试父母。   他那么臭屁一龙,如今为了测试爹娘心中是否还有自己,竟然都舍弃了逞能出风头,辞吾笑着想,自己可真是太宠那二位了。   辞吾一声:“君父救命”喊愣了众魔,喊来了衔苍。   衔苍从天而降,红衣明耀如燃烧的火,又烈又飒,旺盛的天地神息中,包裹着的是霸道的魔气。   辞吾呵了一声,见自己的父亲仙气盈盈,眉间蹙魔气,还亮着一双漆黑妖眸,容止既雅又邪,啧声感叹:“天地神仙魔妖,您老人家不能都占全了呀,这就太不公平了!”   所以说,要论拉风,还得看他父亲。   衔苍这条龙,如今完完全全做到了唯一,且六界气运都沾他身,好一个混沌天神,真真羡煞旁人……哦不,是旁边的那条小龙。   衔苍红衣飞舞,神情冷漠,缓缓而落,袖微微一震,周身神光碎了辞吾身上的枷锁。   辞吾动了动手腕,站起来恭敬一礼,叫了声:“君父,多日不见,儿子好想你。”   这话说的,一板一眼,喜悦和戏谑多,恭敬少,分明就是他模仿话本故意为之。   衔苍只微一点头,看向众魔。   “好快。”   辞吾解释说:“当初母亲给他们造魔身时,魔界就是这般流速,瞬息就能繁衍填满大地,这也与六界百年来攒下的大量魔气有关,人界妖界怨气多,魔界的魔族就流转轮回的更快,加之日月不耀魔界,他们自己的时间川流,的确不同寻常。”   衔苍很是满意:“看来这一阵子,你没有白白行路。”   “应该的。”辞吾笑眯眯问,“我娘呢?”   衔苍举头望天,并未回答。   辞吾叹息:“明白了。”   衔苍:“你不明白。”   衔苍说道:“你刚刚那声叹息,是觉你娘并不关心你。”   辞吾:“……您,果真精进了。”如今连叹息是何意思都能读懂了。   衔苍微笑,指着天说:“你娘本赶着来救,可紧要关头,你却只求我,不求她。她说了,你不喊,她就不来。”   辞吾无奈笑道:“好吧,是我的错,我这就去给她赔不是。”   辞吾说罢,化龙飞走,金鳞耀耀,在这黑气缭绕的魔界,也算抖了次威风。   众魔瑟瑟缩缩,天然惧怕着衔苍身上的威压,故而不敢打扰父子的对话。等辞吾走后,众魔跪拜,要以衔苍为头领,求他带领众魔开辟魔族的新世界。   魔族追溯本源,是用衔苍背负的魔气作魂,以颁玉捏出的泥身为体,诞生于此的,对于魔族而言,衔苍也是他们的创造神,自然无法在他面前吆五喝六。   听到他们的请求后,衔苍笑了。   他问道:“所有人的心愿,都如此吗?”   他声音很轻,但却足够远,每一个魔都听得清楚。   大魔君鼓起勇气,战战兢兢说道:“若主神大人觉得征战人界不妥,我们可再缓缓,只妖界就……”   旁边有个魔从连忙用爪子拍了一下大魔君,压低声音道:“大魔君,妖界也是大人罩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正因妖界刚立,人界遗留的那些妖兽们陆陆续续返回妖界,妖界力量还未成熟,他们才想趁虚而入,在妖界称霸。   但是这话,在衔苍面前实在是无法开口。   衔苍微微一笑,说道:“不如,再小些,你们自己说,要什么。”   神既然开口,那么只要被选中,心愿一定就会实现。   于是,众魔也不顾等级秩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有的要报血仇,有的要称王,有的要壮大族群,但每一个,衔苍都只听不语。   这时,有一面目姣好的女魔说:“我有一愿,请主神大人聆听。”   衔苍像是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愿一样,忽然睁开了眼。   他允了。   众魔安静下来,齐齐转头看向那个女魔,还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女魔走近后,屈膝跪下,说道:“主神大人,魔女有罪,自从看到神君和主神的风姿,魔界众生,已入不了眼。”   众魔被内涵后,咆哮低吼声此起彼伏,纷纷表示不满。   女魔说道:“天神颁玉创魔身时,因苦寻主神大人不得,心中空虚发苦,连我们这些魔身都……丑陋粗糙,不堪入目,甚少有样貌齐整的。”   众魔的低吼声小了点。   衔苍没有说话,示意她说出心愿。   女魔说道:“我想让众魔也可拥有完整的身形,可修身,也可用魔气使自己的皮相更加……”   女魔顿了顿,咬牙切齿道:“非凡!”   她贪心,她不仅想要真正的血肉之身,还想拥有精致魅惑的美貌。   衔苍问众魔:“有无异议?”   众魔大多数都点了头,果然,一副能入眼的血肉之身,诱`惑比征战六界还大。   衔苍允了。   “三日之后,魔界血湖之水会逐渐清澈。”衔苍又道,“在此之前,魔界的土地,也需有草木繁花来配这清澈之水,记住,荒芜血腥之地,无法留住清溪。”   众魔慌乱了。   “三日太短了……”   “我们做不到。”   “你们需自己想办法。”衔苍说完这句话,踏上随流剑要走。   女魔忽然想起神君辞吾。   “主神大人!”女魔叫道,“我们如何才能请来辞吾神君,助魔界万物生长枝繁叶茂?!”   衔苍从袖中取出三支寄望香:“叩问神香。”   衔苍飘到山崖,将祭奠人类亡灵的石碑装入袖中后就出了界,刚一抬头,就看见辞吾正缠着颁玉嘘寒问暖,语气娇嗲,神态娇憨,跟颁玉差不多高的个头,却还学着孩童模样,抱着颁玉蹭脑袋。   衔苍挑起半边眉,嘴角微微一沉,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把辞吾从颁玉的身上捋下来,说道:“魔界的魔族,繁衍极快,如今已有了爱美之心。”   “有了爱美之心不久后,就会知礼义廉耻,再之后,就会像凡人一样,也遵循起人伦纲纪,再然后,便是民族纷争,信仰之争,他们会和人界当初一样,在战火和轮回中,越来越成熟,最终与人妖二界同步,到那时,魔界才算是真正成界。”   辞吾还想寻机会再与母亲亲昵一会儿,可挤了半天,才发觉父亲是有意挡在他面前,他挤到哪里,父亲就堵到哪里。   辞吾长了心眼儿,正准备向颁玉告状,忽见一缕香从魔界飘出,魅魔一般盘上了他的身体。   辞吾打了个哆嗦。   这缕香中传出众魔的声音,嗡嗡如蜂,震着他的耳朵:“听闻辞吾神君拥有繁盛草木的本领,魔界众生,愿请神君下界,助我等开枝散叶,播撒生机之种。”   听到求助,辞吾本能地迈开脚,可听完请求后,辞吾挠头不止,满脸问号,喃喃道:“这……这是让我去干啥?”   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对呢?   颁玉憋笑:“哧——”   衔苍推着辞吾:“这是你的第一个神令,快去。”   辞吾恍恍惚惚地去了。   衔苍见他走远,这才舒了口气,转过身来,对颁玉说道:“孩子还是小的时候最好。”   颁玉眯着眼睛,一语道破:“没长大时,你提心吊胆,恨不得他快快平安长大,现在他长大了,你却又怀念起曾经。”   衔苍迅速转移了话题:“魔界看过了,你心可安?”   颁玉说道:“天地有神,众生自然心安,众生心安,我这个没什么用的神,也就心安了。对了,我还悟了个道理……”   她笑眯眯道:“他们只管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只管应付自己的因果,天地会有安排,而我,就是用来令他们心安的。神是无用的,但也是不能陨落的,她要与天地长存于众生心间,做一个支撑天地与苍生的柱子,立天地,安民心。”   衔苍:“所以……”   颁玉叹气:“所以,我就是个柱子。”   她回想起最初,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我选择支撑天地那刻起,就注定了我的一生,都要因此而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 第109章 【死生】大启   梅夫人带领着第一批妖众返回新妖界, 入界之后,众妖四顾茫然。   一切都是新的,已经找不到当初家的痕迹, 需要做的还很多。   梅夫人知道, 这个时候,需要主心骨。   她站在辞吾迁徙来的巨大的软木妖花上, 大声说道:“伙伴们, 现在的妖界,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 让我们放下怨恨,放下不满, 放下一切前尘恩怨,携手共建新乐土吧!”   “有仇的, 放下仇,有怨的, 放下怨。血海深仇在家园面前,不值一提。现在,我们的家园回来了, 这就是最大的喜事,今日是人间的三月初三, 我在此牵个头, 就定这个日子,为咱们妖界的新节!”   众妖无异议,梅夫人说罢, 又看向队伍中怯怯等着她的那些凡人后裔。   是,她从人界动员回来了许多在人界长大的妖,他们有的受过凡人的恩惠,有的与凡人结为了夫妻,不肯分离,还有的是凡人与妖结合后出生的半妖。   这些人和妖,也在等待她说出那句话。   “旧世终了,新世刚启。”梅夫人缓缓说道,“凡人界都有女帝了,咱们妖界,也该有新气象了……妖界毁灭时,是人界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安身之土,这是人界给予我们的恩情,我们与他们的羁绊无法斩断,诸位都是带着这些羁绊回来的,在我们灭族之时,人界给的是莫大的善行,如今我们重建家园,振兴妖族,我想请各位不论出身,不论血统,接受彼此!”   梅夫人展开两爪,直立起来呼吁:“大家看一看身边的兄弟姐妹吧,我们大家,都是同甘共苦过的伙伴,以后,也将同舟共济,活在同一个天穹下!”   众妖默默牵起手,彼此看着。   梅夫人额上有了汗珠,心头血也莫名热了起来,扬声问道:“伙伴们,可愿随我妖月,让咱们的妖界重生?!”   “我们同属一神,同在一个天地中,万物同生,血脉相连,因果相缠,本就是同根同源!”有妖发话,众妖点头赞同。   梅夫人的心终于平静了。   这平静,就如在晦暗风雨中渡过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河,终于,拨云见日,阳光撒在她身上,一条宽阔大道蓦然出现在眼前。   光入心流时,梅夫人悟了。   她生出了最后一条尾巴,猫身在光芒中渐渐拔高,雪白的毛发根根分明,闪烁着耀眼的仙光,一双妖瞳之间,显露出了一道血红仙印,笔直似剑,也似她要带领众妖走的大道。   梅夫人眼中沁着泪花,喃喃道:“所有的磨难,都会过去。”   磨难过后,就是馈赠,丰盛又安宁。   辞吾扛着树飞到妖界,未落地就望到了不远处的神光。   他开心飞来,一头扎进颁玉的怀中:“娘。”   他也颇有心机,知道自己若是已长成的模样出现在颁玉眼前,她自然不会和从前一样亲昵抚摸他的头发,于是,辞吾就把自己的身形定在六岁模样,又静心梳洗打扮一番,在头发两侧细细编了辫子,紫藤绕发间,最后用竹簪一起束在脑后,也学着颁玉换了身雪衣,远远扑来,似一雪白绒团,漂亮极了。   颁玉扬起眉,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笑道:“你倒是讨喜,从前闹着要长大,高一寸就欢喜的不得了,为何又作如此打扮?”   “这般打扮亲切。”辞吾振振有词,搬出了众生,“孩童模样最令人们放松,行善也就方便,劝阻他们莫作恶,无论是妖魔还是凡人,也都更容易听进心里去。”   “有理。”颁玉点头。   梅夫人与颁玉作别,仙心晶莹剔透,说道:“弟子不愿到仙界去,只想扎根妖界,继续为这片土地奉献我虔诚心血。”   颁玉笑道:“也好。”   辞吾这才明白,原来颁玉到妖界来,是要收徒。   颁玉站在一旁,等辞吾种好了树后,才与他一同出了妖界。   辞吾问衔苍的去向,颁玉指着地,说:“他去冥界了,六界新成,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在大量快速繁衍生机,故而,这六界,最是忙碌的是冥界。”   “冥界自有它的运行之规,父亲这次去,是看什么?”   “繁星之界的司命簿。”颁玉道,“天地书写司命簿,可现在需求多,一时半会儿,安排不过来,说来说去,还是缺人手。”   辞吾便道:“我去帮忙。”   颁玉拦住了他:“生死各有道,你有你自己要做的。”   “是,我记下了。”辞吾言罢,笑问颁玉:“但母亲要做的……是什么?”   颁玉笑眯眯道:“告诉他们,我回来了,灾难已过,安宁必随我一同降临。”   神可什么都不做,但必须让每一个人知道,这六界,她在。   颁玉去了昭都,坐在昭都最高的山上,双手在眉上搭了个棚子,望着昭都的宫城。   宫城在夜色中矗立着,隐隐有丝竹声传来,渐渐地,颁玉听到了宫人们口中念叨的贺词,看到了走向大殿王座的殿下。   金黑华服堆叠在她身上,繁复沉重,压得她的步子缓且稳。   她一点点踏上玉阶,挥袖转身,望着她的臣民。   颁玉笑了一下,放下手托起了下巴,等待着。   三呼万岁声歇后,萧空青说话了。   她从袖中伸出半只手,竖起了三根手指。   “虚礼不必了,诸位都是与我一同走到今日的忠臣干将。”她语气平淡,缓声说道,“朕把江山扛在肩上,继承大统,有三件事要交待你们。”   颁玉随手扬了把桃花,桃花纷纷飞向天际。   “一,皇都易名,从今往后,昭都称作华京。”   “二,天灾国难面前,四民齐心,从今日起,这天下,不再有四民之分,无论昭还是楚,留下的,活着的,都是我们的手足同胞。这份情义,朕会永记心间……”萧空青轻按心口,缓缓说道,“朕想了许久,国号,启。”   “三……”萧空青深吸口气,抬起头,目光沉静有神采,字字清晰道,“我们,经历了神陨道崩,希望微末的天地乱世,我们,也见证了新神归位,渡过了天灾国难,朕的臣民们,这是希望伊始天地最崭新的时候,也是终结一切苦恨,迈向平安盛世的时候,所有陈旧的腐朽的,已在昨日消亡,朕将开启的,是和我们的国号一样的新朝!从此以后,我们身体流淌的是同样经历过苦难的血,我们是大启的子民,我们是神护佑着的子民!”   萧空青高高举起玉杯,敬天地,敬新神。   “我们,是大启人!”   桃花化雨,飘落到人界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女帝的话语,也伴随着这些桃花瓣,散入了各个角落。   新朝,自今日启。   新规,自今日行。   步履维艰,但前途光明。   当女帝把定国皇后,大启第一夫人的金册子给娇小姐时,跛着一只脚的娇小姐哭得梨花带雨,拐杖将地面敲得砰砰直响。   给她带来金册子的时一笑皱着眉,一脸嫌弃看着她的鼻涕眼泪淌成一条不断的细丝线,说道:“难道皇上是要砍了你脑袋吗?你哭什么!”   “我哭我自己!”娇小姐嘤嘤啜泣,用拐杖戳时一笑,“皇后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时一笑木着一张脸,冷静道:“皇后就是不给你,也不会是我啊!”   他一个大男人,当什么皇后。   娇小姐:“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男皇后不行吗?   显然,时一笑这个铁硬铁硬的男人,嫌弃男皇后太难听。   他说:“等皇上什么时候择个好听的封号,我再考虑。在此之前,我宁愿当我的伴驾将军。”   娇小姐哭得更痛了,翻来覆去看那张封皇后的圣旨,啜泣道:“嗝,我封号呢?!萧空青你不是人,你敷衍我……”   萧空青你绞尽脑汁给时一笑想封号,想不到宁可不给,可却只封个皇后来打发我。   娇小姐把自己给哭晕了。   时一笑回去就把娇小姐的话一字不漏说给了新帝,新帝愣了半晌,眉头一皱,沉声道:“看来她要的不应该是封后的金册子,朕应该给她赐婚才是……”   时一笑:“陛下这话,应该等萧将军面圣时再说一遍。”   新帝点头:“也对,萧将军劳苦功高,也该高兴高兴了。”   时一笑面无表情说:“臣觉得……萧将军不会高兴。”   新帝眉头这下仿佛是在眉心绕了个死结,忙问:“难道是朕会错了意?萧将军爱慕娇气包,娇气包喜欢萧将军,这全国上下,还有谁不知?”   时一笑轻咳一声道:“当事人不知。”   如果新帝当着萧将军的面,说要给娇小姐赐婚,但不说赐婚的对象,萧回怕是要当堂急昏过去。   这身处姻缘中的二位,至今还未捅破窗户纸,明确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   新帝眨巴着眼,说出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话:“情爱姻缘……比治国理江山难上千倍百倍,不懂,实在是不懂。”   似乎是被娇小姐和萧将军磨叽的姻缘难住了,新帝决定换换话题。   她问时一笑:“你可见到上神了?”   “常有人说见到了,但细问,却依然寻不到踪迹,寻仙有路,寻神却难。”   新帝神情略有落寞。   时一笑又道:“寻神虽难,但问神却易。”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支寄望香。   新帝接过寄望香,却是犹豫。   “朕的问题,若是上神听了,或许会觉得……荒唐可笑。”   “你心里,已有答案了。”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新帝猛一抬头,见一雪衣粉簪神分开花丛,脚步轻盈如驾云般飘至她眼前。   “颁玉上神……”新帝慢慢跪下,可嘴像是被黏住了,迟迟张不开。   颁玉轻轻笑着,说道:“你心中,已有答案,你要信它,犹豫不决时,心底早已有路,只看你有没有勇气去走。”   这句话像是定心丸,新帝眉头舒展开来,重重磕了个头。   再一抬头,颁玉不见了。   时一笑扶新帝起来,问道:“陛下问的什么?”   新帝沉默了好久,说道:“若是我以后,生的是女儿,是公主,我是否有勇气,让她继承这无边江山……”   她心中已有答案。   一切腐朽的,陈旧的,已死在过去。   如今,是新朝,也应行新规了。   她掩盖自己的女儿身,跌跌撞撞活到现在,其中艰辛,唯她一人知晓。   “是我迂腐了,太可笑了……”新帝说道,“我已是皇帝,却还在担心,怕以后生下女儿……”   时一笑轻声道:“你已是皇帝。”   “是,我已是皇帝。”新帝笑了,“你说得对,朕,是皇帝。”   朕的女儿,如何不能继承大业?她不会再害怕,若是女儿,若是公主,她不仅要让她承大统,还要让她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做皇帝。   这就是她的新朝,这,就是她要走的路。   新帝的腰,越发直了。   她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轻松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正文完结!然后番外会稍微肥点,写个将军娇小姐的恋爱史,写写女国士和女画工,写十三的“皇后”奋斗史什么的,咳。   小唠叨专区:经过我多天的观察,我家猫每天早上7点十分开始嚎叫,需要陪伴才会闭嘴,可一旦陪伴,基本就没机会碰电脑了。所以我要挑战五点半起床七点半完成更新的艰巨项目,不过大家放心,该项目大概率会失败,我也就是提一嘴涨涨士气。 第110章 【死生】月光明   颁玉坐在山崖上, 一壶酒喝光,冥界的大门缓缓开启,骨阶一节节延伸至她的脚下, 一身血红仙衣的衔苍拾阶而上, 未至身前, 就先冲颁玉笑。   颁玉举起还剩一个底儿的酒壶, 道:“辛苦了,繁星之界可处理稳妥了?”   “那些百年前受无妄之灾的千万民众,那些死在魔界的苦难百姓,都已重书妥当。”衔苍轻声说道, “我并未设命格限制, 这是我给他们的补偿, 这些魂魄转生后,都会成为人界栋梁, 三百六十大道,无数英才卓越,将从他们之中诞生。”   颁玉抓住了他飘扬的红衣一角,夹在手指中, 仰头看向衔苍。多日不见太阳,他玉白的脸上鬼气森森, 眉目更是幽黑, 郁着化不开的浓艳。   察觉到她的目光, 衔苍唇边化开一抹微笑, 柔声道:“回家吧?”   他说的家, 指的是神界。   现在人魔妖正是大繁衍期,已经没有多少幽静的地方给他们惬意恩爱用了。   颁玉略觉惊讶:“你不问儿子?”   衔苍语气沧桑道:“他自己大了,腿长在他身上,爱去哪去哪吧。”   这天下,还有能威胁到辞吾的危险吗?   衔苍补充:“我已经完成了我要做的,从此以后,心不必牵挂他了。”   他将全心全意,只惦念着颁玉。   衔苍说了这些话后,牵着颁玉的手,慢悠悠飞向九天,至仙界,化龙。   颁玉骑着龙,抚摸着他的龙角。   衔苍的眼睛竖瞳乍缩,闪过一瞬的烈烈魔息。   “你……莫要急切。”衔苍开口,略带丝羞涩地说。   颁玉:“了不起,明明是你自己萌生了情邪之心,却要将这过错推给我。”   衔苍沉默半晌,承认:“罢,愿同我重温旧梦吗?”   “你指哪个旧梦?”颁玉笑问。   衔苍龙鳞开合之后,闷声道:“你总共能有多少旧梦?”何故说的跟风流旧梦太多,不记得与他是哪一个似的。   颁玉哈哈大笑,指着星阶:“那就让我们把从前未曾做未敢做的事,再续下去。”   天与神生机盎然,乃是好事,天神生机相缠时,天地之间流动的新气象,就更利繁衍,无论人魔还是妖,相合的姻缘也比从前旺许多,夫妻也多和睦。   人间的喜事,要扎堆成了。   此时的辞吾正在华京新修好的宫殿内,新帝捏着袖摆,问他是否能将龙画在她身后的宫墙上。   “要画的威武些!”辞吾如此说道。   于是能工巧匠们进宫了,抹去了凤凰,重新画起了龙。   辞吾因好奇,就留了一阵时日,眼见着威武的金龙渐渐画成,只剩刷色。   给龙尾巴和游云涂色的,是辞吾见过的。   他见眼前拿着画板,衣服上五颜六色,沉迷色彩的姑娘很是眼熟,又嗅了嗅味道,终于确定就是她。   “啊,那个要偷命的丞相小姐,江秀丽。”   秀丽从涂色中醒过神,转头望向辞吾,懵了片刻,她道:“是神君……”   她连忙擦了手,拉起裙摆,躬身一礼:“民女江秀丽,见过神君。今日能见真龙,实属秀丽三生有幸。神君……当年之事,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是我错了,我不会再想偷命之事。”   “现在……”辞吾看向她,“你自己的命,可喜欢?”   江秀丽咬着唇使劲点头,一双眼睛里尽是笑意:“我很知足,也很欣喜。我和爹亲娘亲靠着自己的双手讨生活,我们为这人间做了许多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负良心……我别无所求。”   辞吾的目光看向了她的手。   当年花街巷中,江秀丽来颁玉的卦桌前求卦,那时,他就盯着江秀丽的手瞧。   “怪不得我当时会注意到手。”辞吾如今成神,也能看清一些因果,“原来是这双手中蕴有无数生机……”   他又望向这面宫墙上的龙,秀丽涂得仔细,经她手上过的颜色,的确精细生动。   “原来如此。”辞吾点头后,又换上一副笑容,“多年未见,你在这人间世,过得不错。我看你画功,将来必定得大成。”   “……只是师父抬举,让我到这里来刷第三层颜色罢了。”江秀丽的性格也温婉了不少,一个劲地摆手,谦虚说自己并无什么大才,不过是跟在师父身后学画罢了。   辞吾蹲在宫墙上头,笑眯眯看着她,见她眉心盈着红光,笑道:“恭喜,恭喜。”   一个恭喜,是恭喜她在乱世,一步一步,活出了自己的命,走出了自己的路。   另一个恭喜,是她……好事将近,姻缘将成。   一个年轻男人拎着饭碗走来,他腰上盘着一圈修造大墙的工具,想来是个泥瓦工。   “阿丽。”年轻男人说,“我爹让你歇一歇,喝口水,吃点东西。”   江秀丽脸如树上挂着的红灯笼,欢快跑过去,接过水碗,大口喝干,那年轻男子拽起衣袖给她抹嘴。   “师父刚刚过来看了,可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不满意?”她担忧地问。   “不,是你画得好,我爹无可挑剔。”   “你又说这些话哄我。”   “是真的。”年轻男子说,“皇上要盘龙戏珠的图样,我爹说了,要你来执笔。”   江秀丽愣了好久,使劲摆着手,说自己不行,年轻男子捧着她的脸说道:“秀丽,你是我爹最得意的学生,这是爹专门给你领的活儿!秀丽……信我,我爹看人从不出错!你将来,会像这金色一样,在皇上面前闪耀!爹说了,若是家里能出大启第一位宫廷女画师,他就是死了,也能一路笑到冥土去!”   江秀丽忙去捂他的嘴:“休要胡说!”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辞吾,再一转头,宫墙上空荡荡的,辞吾神君早已消失不见。   辞吾走在街上,身上熠熠发光,他愣了一愣,伸手朝墙角撒了一把种子,果然生长极快。   辞吾望天,笑得很是奇怪:“爹亲娘亲,真真是亲亲我我,我我亲亲。”   生机流动如此旺盛,不是他二人天神相合,琴瑟和鸣,还能是什么?   野花围着墙绕了一圈,引着辞吾到了一间书院。   他见书院内充盈的女子气息,惊奇了一瞬,又收起惊讶,笑道:“我在惊讶什么。”   这是新的开始,人间的女孩子,自然也能读书识字。   读书声传来,很是简单的诗词道理,像是少儿开蒙,书院敞开着大门,像是故意给人看的一般,吸引了许多围观的过客。   指指点点的少了,甚至有许多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被半大的兄长牵着手跑来,挤不进门口的人群,就趴在书院的墙上看,机灵的还会学着摇头晃脑背几句。   辞吾走过去,默默伸开手。   果然,一个顽皮的小姑娘从墙头上翻落下来,恰巧砸进了辞吾的怀抱。   小姑娘眼睛黑亮,脸也黑亮,一抹脸,龇出洁白的牙,大喊一声:“美人儿!”   辞吾笑说:“哈哈哈,你好放肆。”   书院打了钟,读书声停歇了,女学生们都下了课,有几个年长的出来大大方方请门口看热闹的进去瞧瞧。   人群散了大半。   小姑娘腿似踩了风火轮,来回蹬了几下,从辞吾怀中钻了出去,还回头对辞吾做鬼脸,眼不看路,一头撞进一个女学生怀中,软绵绵的。   小姑娘顺势在女学生的衣服上蹭了蹭手,撒丫子跑了。   辞吾走过去,从袖中掏出几片皂荚,又给了种子。   女学生搓着衣服,也不生气,温和笑着道谢,一抬头,见是辞吾,她也是一惊愣,欣喜道:“魔君……不,神君可还记得我?”   辞吾好奇:“倒是有点眼熟,不记得在哪见过。”   “神君于我,有救命之恩。”女学生盈盈下摆,脸上挂着笑说,“上神和神君当年把我和姐妹们从花街柳巷救出,我们在魔界生活了一阵子,后来开界,陛下招兵和杂役,我们就随军回人界了,后来遇到了晴郡主,还一同建了新都城,战后就到书院读书了。”   “啊!”辞吾认了出来,“是你,原来如此,缘在这里。今日先遇秀丽,再遇你,我已明了。”   她正是那本应该做“相府千金”的姑娘。   “这几年,你可好?”   “甚好。华京的一砖一瓦,都有我的一份功劳,陛下想让我们这些参加过开国定邦战,也建造过新都城的女人们再争口气,考出个名堂来,为其余的姑娘们开新风……这是千年万年都难遇的新人间,我很知足。”女学生道,“有幸见世道见黎明,有幸见旧朝破灭新朝启,能活着,能识字,能念书,我们这些女人,还能得皇上恩准考科举,甚好。”   “如此,我也心安了。”辞吾感慨。   十日后,辞吾游荡到燕川城,听见一户人家传来哭声,他刚要进去看情况,就见那户人家的院中温柔的神光闪过,一身布衣的颁玉手持一根桃木杖,出现在这户人家面前。   辞吾蹲在房梁上,托着下巴看他的娘亲安抚这些人的心伤。   “世间路,荆棘布。”颁玉眼露悲悯,将手放在哭泣之人的额头上,桃花缓缓飘落,颁玉说道,“莫怕,我一直都在。”   “走下去。”   “走下去,终会见喜乐安宁。”   颁玉出门后,辞吾化小龙,缠上了她的脖子,绕到她脸颊旁,亲了一口。   “娘~”   颁玉笑着揉他的小角,说道:“又长大了不少。”   “人间好,六界好,我自然长得好。”   “这话没错。”说着,母子俩走到城中最繁华的街道。   颁玉伸了个懒腰,弹出几朵桃花,化做一排桃花灯。   这之后,她的桃木杖敲了敲地面,化成了一方卦桌。   颁玉坐在卦桌后,扬声叫道:“问神问天,不如问小仙,为您指点迷津,攒功德,不要钱,诸位问什么都成,烦恼忧伤,万事可解!”   辞吾下巴都要掉卦桌上了:“这、这也行?”   颁玉挑眉:“如何不行?这世道,能听进去我这番话,来问我这不靠谱仙的,大多是走投无路的迷茫人,我啊,作为他们的守护神,自然要指点迷津,让迷途的子民们,也能脚下有路,心中有道。”   辞吾愣了好久,点头道:“娘亲,您实在是……真神。”   颁玉一脸平淡:“做神就要做真神,在高处待着多没趣,无论人魔还是妖,想起要求神时,世道算全然无希望了,我可不能再抛弃他们。从今往后,我颁玉,要做个烟火神,我听苍生语,为他们指引道路,做他们的昭昭明灯。你父亲就打理他的冥界,看护这天地的规则不崩塌,你就四处游走,长长见识,种种树。”   辞吾无奈笑道:“娘,我可不止是种树……”   一阵风起。   衔苍仍然穿着红衣,出现在颁玉面前,先是对颁玉一笑,再看向辞吾,说道:“嗯,学成了。”   辞吾玩笑道:“我如今可不敢叫你爹。”   衔苍:“为何?”   “您一身喜服,活脱脱还是刚嫁的新郎,怎会有我这么大的儿子。”   衔苍眉一压,说道:“你倒是能耐了。”   果然能耐了,敢打趣父亲了。   辞吾哈哈笑着,指着附近的馄饨铺子:“咱们一家,吃个团圆饭?”   反正卦摊也没生意,这是好事。   颁玉收了卦摊,一手牵着衔苍,一手拉着辞吾故意放出来的尾巴,走向馄饨铺子。   辞吾不停地说,颁玉应和着,衔苍手指点了几枚石子,石子化成了银子,他摊开手,盯着这些银子,皱眉思索着是不是应该问辞吾讨点铜板更妥当些。   吃了饭,颁玉买了几坛酒,桃花杖敲了敲地板,朝着空着的街道一指,前方出现了一个小院儿。   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桃花树。   “啊,咱们的小院子。”辞吾呱唧呱唧拍手,兴奋问颁玉,“娘,你买这么多酒,是要咱们一家三口,在人间醉上一回?”   颁玉推开院门,将酒坛放在地上,桃花杖化为一把花锄。   衔苍微微歪头,似是也不知颁玉要做什么。   颁玉跟桃花老树灵打了招呼后,挖起了树下的土。   衔苍恍然大悟,并笑而不语。   辞吾尾巴挠头,扒在颁玉身上问她:“你要埋酒吗?”   颁玉说:“人间有酒,名女儿红。”   辞吾:“是有这么种酒,说是得了女儿,就要在家中的树下埋几坛酒,到女儿出嫁时挖出作喜酒吃了。”   颁玉笑眯眯道:“本神埋这酒,叫龙儿红,埋它个十万八千年,等你嫁了,本神就跟你爹挖出这酒,一醉到地老天荒。”   辞吾尾巴一僵。   辞吾龙鳞一震。   辞吾纠正:“娘,我不是嫁啊……”   “那是,你也嫁不出去。”颁玉倚着花锄,笑道,“所以啊……衔苍。”   衔苍应声。   颁玉说:“这酒就当我埋给你的,今晚咱就喝了,效仿人间,洞房花烛!”   衔苍美眸一眯,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银月爬上夜空,二神花下饮酒赏月,唯剩辞吾风中凌乱。   老树灵伸出枝叶,挑开酒坛封泥,蘸了蘸,慢悠悠邀请道:“神君……花好月好二神皆好,如此良辰美景,老身,邀神君共饮一杯。”   辞吾嘴一歪,接过桃花掬起的一汪薄酒,举起桃花酒,笑道:“天地好,人间好,天地人神魔妖皆好,好酒!”   月圆那晚,颁玉似醉了,躺在衔苍怀中,搂着她的明珠龙宝,而衔苍倚在桃花中,手指绕着她的青丝,惬意地眯着眼睛,红衣下,钻出一条龙尾。   人间有小院,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小院中间,有一棵桃树,四季常开,桃花永不凋零。许多想讨好姻缘的凡人,都会寻找这个小院儿,寻找这棵据说有神护佑的桃树。   《有神志》记载,那桃花小院住有三神,颁玉上神游走四方,为人指引人间道,衔苍神司掌冥魔两界,而他们的孩子小神君,则是个天医,为苍生赠予生机。   有缘人曾在花好月圆夜,得见三神齐聚。他们就栖在桃花树上,女神的身边卧着两条龙,若是月光明,还有幸能见那桃树枝下,垂下两条龙尾,一大一小,悠闲摇摆。 第111章 【番外一】大梦三千   大启三年秋, 人魔妖极速繁衍,衔苍坐镇冥界,日夜不休,照看着繁星之界的司命簿, 看它们一本本浮现出名字生辰, 堆满冥界负责推送魂魄出轮回台的星川。   他已有一年未见颁玉, 不过,他给了颁玉一缕魂息, 只要颁玉惦念他, 他也正思念颁玉时, 二人就可在识海中间交流。   这夜,日沉大地, 天地人神, 皆入梦乡。   衔苍伏在繁星之界高高垒砌的司命簿上, 闭上眼睡了过去。   红衣一闪,龙形显现, 苍龙的尾巴垂下高高的司命架, 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着。   梦中, 他听到了颁玉的歌声, 白茫茫的世界中,忽然多出一道金色的河流,她的歌声沿着金流从远处飘来, 衔苍就循着歌声的方向, 走在河川岸上。   他追逐着歌声, 蓦然间,扎进了桃花林。   金色的川流消失,歌声又隐入桃花林,炊烟袅袅,从粉林中飘出。   衔苍拨开桃花枝,他的手触碰后的桃花枝,会软绵绵化为姻缘祈福牌的垂带,缓缓飘动着。   “姻缘。”衔苍随手转过一个姻缘牌,见那上头写着一对儿有情人的名字,下方的飘带打结的,就是姻缘已成。   衔苍一路翻过去,人,魔,妖,都有,唯独不见他的名字。   衔苍在桃花林中寻找着,终于,在中央一棵眼熟的老桃树上,看到了闪闪发亮的一支桃花,似乎在向他招手,说来啊,来啊,我在这里。   衔苍伸出手,含羞带怯用指尖轻轻点了柔软的桃花瓣。   桃花枝垂下,红色的姻缘牌飘带飞入他的眼帘。   衔苍心跳得极快,鼓起勇气,翻过了姻缘牌。   有名字,他的名字,衔苍,和……颁玉。   下端的飘带在风中缠绕着,可风停后,衔苍却发现,这下面的飘带并没有绕成结。   无结不成姻缘。   结婚结婚,彼此绕成了结,才是婚。   衔苍面上不显,看起来很是淡定,可内心早已慌张,手指紧紧抓着飘带,想在他和颁玉的姻缘牌下绕个结,漂亮的结。   可梦似乎是在难为他,无论他如何努力,那结总是差一步成结。   衔苍蹙着眉,手指在红飘带中飞舞着,更像是红飘带绕着他玩。   吱呀一声,小屋的门开了。   衔苍这才惊觉,桃树后面,还有一户人家。   他十指缠着姻缘牌的红飘带,慌张抬起头,看到了颁玉的笑颜。   颁玉一身素雅的凡人衣衫,头发作已嫁的妇人发式,鬓边垂着一支龙形步摇,龙口金丝下,是一颗奕奕有光的龙珠。   颁玉站在他面前,指着他被姻缘红飘带缠住的十指,问这狼狈的美人:“你就是上天送我的夫君?我在这小屋中等了万年,上天终于愿意听从我的祈祷,送我夫君了?”   衔苍窘迫站着,垂眸不语,竟有些委屈。   “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我这天选夫君的脸?”   一双手伸过来,摸上了他的脸。   衔苍抬起眼眸,漆黑的眸刹那间变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盯着颁玉的眼睛看,而颁玉依然笑着,分不清是他梦中的颁玉就是如此,还是颁玉入了他的梦,故意花心思“玩弄”他。   “可还满意?”衔苍张口问道,声音低哑,略有些紧张。   颁玉松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好是好看,只是合不合适,还需试过才知。”   她摘下姻缘牌,红飘带猛地化为红绸,将他紧紧缠住。   而颁玉就这样牵着他,走到了屋内。   至于后来的事,梦中像是一笔带过,草草跳了过去。   衔苍再回过神,又站在了桃林外,他匆匆拨开桃林,寻找着那个小院。   炊烟再次升起,太阳落山时,他走到了小院前,轻轻叩门,门开了,颁玉像迎接丈夫归来的新婚妻子,与他十指相扣,拉他进了屋门。   “忙了一天了吧?”颁玉一边摆盘,一边问,“今日如何?”   衔苍坐下来,就如寻常夫妻话家常一般,边等饭菜上桌,边说着他今日处理的事务:“很累,我需要帮手了,只是算了算,五十年后,冥界才会来一个凡魂判官替我分忧,这期间,还要委屈你如此等我。”   颁玉端上一盘五颜六色的光团,这应该就是他们梦中的饭菜了。   衔苍就问:“看起来很美,是什么?”   “梦。”颁玉笑眯眯拿出一个,掰开说道:“这是凡人界一条栖在茅草屋顶上的小龙做的梦。”   衔苍看到,蓝色的光团里,正上演着各种英雄龙救苍生的戏码,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傻龙在睡梦中傻笑。   衔苍见了,眉目温柔了些,又问:“还有吗?”   颁玉掰开一个红色的梦,是一对儿新婚夫妇的梦,梦里,新婚妻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个潇洒的回马枪,挑下了一魁梧青年,之后,她像山寨王一样,拖着这青年上了炕。   “将军,今日,你不得不从了!”似土匪的女子搓手道。   “啊——好疼。”那年轻的将军长长感叹。   真是奇怪的梦,但,也很开心。   衔苍点头:“这个梦,也好看。还有吗?”   颁玉敲开了一个紫色的梦。   梦中,一个木着脸的男子正在反复擦拭一张金灿灿的龙椅,而龙椅上,坐着一个女皇。   女皇满面愁苦,说道:“歇歇吧。”   木着脸的男子望了望四周,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说:“椅子只有一把。”   女皇拍了拍自己的腿,说:“坐这里就是。”   这个梦……也挺奇怪的,但梦境很是安宁,也是个好梦。   衔苍指着盘中流动着金色的光球,说:“开这个,这个生机充盈,定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梦。”   颁玉小心翼翼掰开了这个梦。   是一有孕之人的梦,梦中,她不停地用手中的竹篮从金色的河川中打捞着什么,可每一次拿上来时,都是空的。   欣喜、希望,以及不停地感受着失望。   衔苍不忍,微皱眉头。   颁玉手中多出了一朵桃花,拿给衔苍:“写点什么吧,你知道该写什么的。”   衔苍想了想,在桃花上写下了生辰和名字,名字为,归仙。   颁玉将桃花放入那有孕之人的梦中河川,竹篮下水,再起,篮子中多了一朵娇嫩的桃花,而后桃花化为一个女婴,睁开眼睛,对那打水的妇人笑着。   “阿封,我们的孩子……”那妇人抱着竹篮中的女婴,开心跑向远处的家。   颁玉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弹在衔苍的眉心。   冥界中,苍龙化人身,衔苍猛地醒来,捂着眉心出神了许久,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你啊……”   果然是颁玉在梦中戏弄他。   “天神地神,不及姻缘神。”衔苍苦笑,“只是,下次梦我,定要将戏做足了,莫要敷衍跳过。”   远处的人间,颁玉从卦桌上一觉睡醒,天际隐有亮光。   又是新的一天。   她舒展双臂,拿起桃木杖,念叨着道:“大梦三千,一梦人生圆。”   民间有言,好梦好梦,佑护人间。   美梦皆是神护佑,梦想终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