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始乱终弃了师尊后》 作者:别寒 作品简评: 苏灵在一次意外时候穿到了一个仙侠世界,拜入了剑宗宗门。对宗门大师兄一见钟情,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后身陨而终。不想之后竟得了重生机会,这一次她只想为自己而活,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这一世师兄成了师尊,一切又有了新的不同。一切的遗憾最终都得了圆满。本文文风轻松诙谐,人生无常,有失落也有希望,文中的情节没有太大的起伏,却细水流长。文笔流畅不失细腻,展现出了有热血也有感动的修仙日常生活。 ============= 第一章   苍梧山下,临水城里有一处苏姓大家。尽管出身并不是王城贵族的官宦子弟,却是少有的古武世家。   家族里出过好几任骁勇将军,随着帝王开疆扩土,在临水城乃至王城一带都颇有盛名。   要不是这两年老将军归田卸甲,家中小辈年纪尚小,未行冠礼。   不然朝堂之上依旧会有苏家人的身影。   而苏灵,正是这古武世家第十三代嫡长孙。   和其他武家武术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不同,只要是骨骼清奇,天赋绝佳,无论是男是女,是嫡是庶都能够得到苏家古武真传。   和其他同龄小辈相比,苏灵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其悟性和体能都要比他们优秀许多。   不出意外,等到了及竿,便能够得到苏家武学的全部真传。   在外人看来是天才之资,武学奇才的苏灵,其实除了身体要比常人更适合修行古武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她一样会哭会笑,会为了一串糖葫芦跟长辈撒娇卖乖,也会钻狗洞偷懒出去玩耍被责罚。   要真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同的话,可能只有一个。   ——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至少灵魂不是。   在没有穿到这个世界之前,苏灵在现世只是一个十六岁刚上高中的女学生。   成绩普普通通,长相尚且算得上清秀可人,至于其他的长处,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对待任何事情都有着莫名其妙的乐观吧。   乐观一点是挺好的,至少活得不那么累,不会纠结一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可要是过于乐观就显得没心没肺了起来。   这种莫名其妙的乐观从上小学时候便展现出了迹象。   同班的一个女同学养了一只小兔子,她第一次养兔子没什么经验,给兔子洗了个澡后那兔子没挺住一命呜呼了。   苏灵见那女生哭得伤心,隔天便给她带了一只鸽子养。叫她不要伤心,兔子没了,再换一只皮实的养。   那女生却生气了,红着眼眶将苏灵的鸽子笼打掉了。   苏灵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明明只是养了不到一周的兔子,怎么生出这么深的感情来了?   于是她见对方不要,便闷闷嘀咕了几句,便转身将鸽子拿回家给炖了。   隔天那女生见她手中没鸽子了,便又吞吞吐吐来问她。   苏灵将把鸽子带回家给炖了的事情老老实实告诉了对方。谁知对方更生气了,又哭了,一个月都没搭理她。   再到后来长大了点儿,上初中了。   苏灵有个玩得还不错的朋友,她想要和她考一个中学,可就是成绩差了点儿,考到一起的几率不大。   她见对方死活不想和自己分开,考试的时候便故意空出了几道大题没写。   结果她发挥“失常”,朋友发挥超常,两人最后也没上一个学校。   原以为朋友又会哭哭啼啼难过好久,苏灵刚准备绞尽脑汁想些好话来安抚下,然而并没有。   因为超常发挥考上了重点中学,她很高兴,全然忘记了之前还死活想要和她读一所学校的事情。   和她一起长大的闺蜜得知了这件事,指着她鼻子恨铁不成钢骂了好久,说她被耍了,对方根本没把她当朋友。   苏灵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是她当时自己做的决定空了几道大题,和对方没关系。   见闺蜜这么生气,苏灵反倒安抚起她来了。   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苏灵突然有些不不真实感。要不是脑子里还有点儿残缺的记忆,可能她都要以为是什么庄生晓梦了。   她今早三更天就被叫起来练武了,祖父督促着她扎马步,练剑。   老人家身子骨再好也没年轻时候硬朗,和苏灵对练了好几回合后便累了,让这她自己在院子里继续练着,转身回了屋。   此时三月天,还有点儿料峭寒意。   院子里池塘边几棵漂亮的垂柳随风摇曳着,像是姑娘纤细的腰肢。   苏灵见祖父一走,留意着周围没什么人来,便翻身往墙边的那棵榆树上去。   挑了一根粗壮的树干,在葱茏树叶的遮掩下调整了个舒服姿势闭眼小憩。   日光温暖,她也不知道眯着眼睛浅眠了多久,便听到府邸大门口隐约有脚步声过来,听着步履匆匆,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苏灵长长的睫羽微动,抬起手拨开眼前的叶子顺着高处往门墙外看了过去。   来人不是旁人,是苏家的管家爷爷。他应该刚从临水湖边过来,衣角沾染了些水汽。   从能记事说话的时候苏灵便知道苏家祖上有个老祖宗五百年前在临水湖得了仙缘,而后随着仙人修仙,腾云驾雾,与仙鹤一并离开了人间界。   因此临水城又被称为仙缘城,湖边常年水雾氤氲,水中时而有蜃楼水景。   这本是自然现象,但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则是一派仙景。   这也造成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外地人千里过来,就为在这湖边走一走,碰碰运气。   所到之人平民百姓有,王城贵族亦有,无论尊卑贵贱,每个凡人都有着修仙梦。   谁都想着没准自己有着修仙之资,只是缺个机缘飞升罢了。   苏家的老管家也是其中之一。   早些年来临水碰运气的人多如牛毛,慢慢的因为没碰上什么仙人的影子后,这热络劲儿便过了。   只是最近湖边不知从何来了个卖扇子的老者,衣衫褴褛模样,可卖的扇子却做得精细,羽扇,轻罗小扇也有,折扇也有。   引得很多姑娘和公子光顾。   卖扇子倒并不稀奇,好看的扇子也不稀奇,稀奇就在这扇子——折扇打不开,那轻罗小扇拿不起。   就算个别人能打得开,拿得起,却也扇不出一缕清风来。   很是怪异。   因着这老者和这一系列怪异的事情发生,碰仙缘的热度又掀了起来。   要说早些年老管家年纪轻的时候一定会去凑个热闹,如今那修仙的心思歇了。   这几日去也只是为了给苏家的少爷小姐碰碰运气。   苏灵是练武之人,五感都很敏锐,哪怕这里是墙里,隔远了些也能够看到门口推门准备进去的老管家手中拿着的东西。   “管家爷爷,你也跟着那群人去凑热闹撞仙缘了?”   她眼眸清澈,眉眼也透着灵动,雪肤红唇,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苏灵生得好看,哪怕日日练武也没练出什么魁梧身材,反而更加英姿飒爽,多了几分寻常姑娘没有的侠气。   “我听府里的侍女姐姐说那湖边老头儿从出现到现在就一直在那里坐着不吃不喝,难不成真是个仙人?”   老管家刚推门进来,便看到榆树上苏灵翻身稳稳从上面跳了下来,正巧踩在了树下那石桌子上。   她的头发乌黑如檀木,因为练武所以随意用红绳绑了一下,在风中划了个弧度,最后乖顺落在了肩膀。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算武功再高也别从那么高的树上跳啊,要是摔着了管家爷爷怎么跟老爷交代?”   “不碍事,我自己摔着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偷懒在先,要是连下个树都要摔了,他才更要责罚我说我不中用呢。”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管家爷爷,你刚问你还没问答我呢。你这几日去临水湖边当真瞧见了仙人?”   她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但是对于鬼怪神仙难免会心存些憧憬。   尤其是在听到府里的下人传得这般玄乎后,苏灵更好奇了。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仙人,只是他这么在扇子铺前打坐了足足三日,而且还不吃不喝的,就算不是个仙人也绝非普通凡人。”   管家最开始听说了也没甚在意,毕竟早些时候撞仙缘的多了,难免出现些招摇撞骗的人出来。   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我原本以为又是个骗吃骗喝的,但是这几日我观察了下,觉着的有些本事的。”   “这是我从他那里买的两把扇子,一把轻罗小扇,一把折扇。小扇给你和小小姐试试,折扇给表少爷和将军试试,我这把老骨头都是半身入土的人了,我是没什么机会,你们还年轻,又天赋异禀,没准就被这扇子择中了。”   苏家对这些仙缘之事并不热衷,哪怕祖上出了个得了道的,可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古武世家讲究务实,在意的是把握住手中的东西,并不执着什么虚无缥缈之物。   管家少年时候就有修仙梦,如今老了没机会了,却还是会忍不住留意这些不知真假的仙人仙物。   苏灵看着他将那两把扇子用丝帕包着仔细,在展开丝帕后这才瞧清楚了那扇面上的繁复纹路。   像朵祥云,还勾着金边,云上面还有刻着一金乌。   不看扇面如何,光是这外面扇骨雕刻的花纹也精细得令人咋舌。   怪不得吸引了这么多人过去争相购买,就算没有什么仙缘,买上这么一把扇子收藏着也是极好的。   “金乌祥云,这图腾的确少见。”   苏灵顺手从管家手中就近拿了把折扇,她用指腹摩挲了下扇骨的纹路,刚一碰不知是金边还是阳光映照,隐约有金光闪烁。   “诶小姐,你是女儿家,你要试得试这把轻罗,这折扇是给表少爷用的。”   “不就是把破扇子吗?一个死物而已,还分什么男女。”   苏灵看完了外面扇骨的纹路,也没多在意便将手中这把折扇给慢慢展开了。   只是里面一片空白,和外面扇骨精细的纹路相比实在差了太多。   “我听他们说这一把折扇要卖二两银子,这里面连首诗都没提,管家爷爷你怕不是又遇到了个江湖骗子吧?”   老管家怔怔盯着苏瑜,准确来说是她手中展开的扇子看了好一会。   “小姐,你,你是怎么打开的?”   “怎么打开的?就这么顺着扇骨展开,然后就成了啊?和寻常扇子没什么两样嘛。”   苏瑜只听说了湖边来了个卖扇子的怪老头,想要细听便被祖父给抓去后院练剑了。   并不知晓这扇子常人很难打开。   管家睁大眼睛看着苏灵将扇子合上又展开,心下激动,从她那里接过自己又试了下。   任由他如何使劲儿也展不开这把扇子分毫。   “小姐!你看!我就打不开,只有你能打开!这说明你就是有仙缘的人啊!”   苏灵低头看了下,看着老管家憋红了脸也没把那扇子展开。   她抬起手挠了挠面颊,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瞧了半晌。   “管家爷爷,你不会是在演我吧?” 第二章   因为苏灵这么轻易便将这扇子打开了,老管家连忙将另一把轻罗小扇递了过去。   “小姐 ,你再试试这把。你试试能不能拿起扇风。”   苏灵低头看着这扇面薄如蝉翼的小扇,都不敢用力,就这么虚虚捏着细长的扇柄。   “瞧你这话说的。管家爷爷,这扇子就是用来扇的,要是扇不出风来才奇怪吧。”   她这么嘟囔了一句,在管家一脸催促的眼神下也没多想,拿着小扇随意扇了一下。   扇面一动,苏灵没有感觉到什么凉风习习,骤风便乍然而起。   要不是老管家离得她很近,她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袖,这才让他站稳了没有被这疾风给吹倒在地。   他们两人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衣服和头发被吹乱了点儿。   可院墙处的那棵榆树上面大半的枝干被吹断了,就连扎根在地里的树干也被拔了一截儿起来。   要不是身后就是墙面倚靠着,可能得生生载倒在了外面的大街上。   院子里这阵风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在内院里苏父和祖父正在对弈,听到声响立刻拿了手边的佩剑赶了过来。   原以为是闯入了什么宵小盗贼,不想只瞧见了院子里那棵好好的榆树被吹得残破,而树下苏灵正拿着一把小扇。   一旁管家险些没站稳,头发也吹得凌乱 ,没有平日的稳重模样。   祖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榆树,苏父走过去查看了下上面的断裂口。   “这什么妖风,好端端的别处不吹,专吹我们院里这棵老榆树?”   苏父说话时候胡子也跟着动,神情也严肃,为自家的树的飞来横祸而打抱不平。   “苏灵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在这里练剑,可有瞧见什么异常?”   “那个父亲……”   苏灵咽了咽口水,将自己手中的这把小扇递给了男人。   “我如果说是这把扇子把榆树给扇断的,你信吗?”   苏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旁蓄着花白胡子的祖父冷哼了一声。   “我看你是刚才去玩了,怕被我知道你练武偷懒不在这里,所以故意编了这么个荒谬借口。”   苏灵不说话了,毕竟自己偷懒是事实,她也理亏。   她朝着管家使了个眼色,他是长辈,说话有信服力,他的一句肯定比她说一百句都管用。   管家刚才还没从树被吹断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看到苏瑜的眼神后,稍微平复了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连忙遵循着往日严谨的礼数,朝着苏父他们行了个礼。   “老爷,将军 ,小姐没骗你们。刚才我亲眼所见,的确是小姐拿着这扇子将树给吹倒的,我们家小姐有仙缘啊!”   苏父和祖父听后面面相觑,看着老管家激动的脸都红了。   “管家,你平日帮着她打掩护就算了。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这扇子扇出的风能有多大怎么可能把树给吹倒?”   “真的将军!老奴岂敢骗你?这扇子我从前几日来湖边的那位仙翁手中拿到的,老奴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把这折扇打开,小姐她一下子就打开了。还有这小扇,原是扇不出风的,在小姐手里如有神助,随便一扇就将榆树给吹倒了!”   苏父他们并不是闭门不出消息堵塞之人,他们自然知道这几日湖边来了个卖扇子的老头儿,好像是有些古怪。   这个世上是有仙人的,只是凡人很难瞧见。   “真有那么邪乎?你去把那折扇拿过来,看看能不能打开。”   祖父已经信了几分,推了苏父一把让他去拿那折扇。   苏父也听得半信半疑,走过去接过管家手中的扇子。   他浴血杀敌十几载,如今太平盛世没什么仗打这才得了允许卸甲归田。   但是当将帅的都是舞刀弄木仓的,力气大得能扛鼎,何况打开这把折扇。   在打开折扇之前苏父是不屑一顾的,然而当动起手来后,他是难以置信的。   这扇子还没一支箭重,苏父却怎么也打不开。   “……父亲,孩儿尽力了。”   祖父愕然,不信邪了,上去拿过来试着展开。   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无果。   苏灵在一旁看懵了,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她演他们,还是他们联合起来演她。   大概是被苏灵这么看着觉着丢人,老者不知是羞的还是燥的,连脖子根都红了。   “看什么看,臭丫头!你能耐你来给我试试,我就不信了!”   苏灵沉默不语,拿过,单手将扇面展开,甚至还当着祖父的面拎着晃了晃。   还不够,她又小心翼翼捏着小扇扇柄,怕捏断了似的,朝着那老榆树又是一扇。   “轰隆”一声巨响,树倒了,墙也跟着倒了。   祖父和苏父之前还觉得狐疑,如今亲眼瞧了这一幕,怔愣了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管家再看了一遍神迹,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澎湃激动。少有的失了分寸上前紧紧握住了苏父的手,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将军啊,老爷啊!小姐她真有仙缘啊!”   因着这扇子事件,苏父他们叫来了府里其他的小辈还有家仆什么的一个一个都试了下。   发现整个府邸,除了苏灵没人能用得了这扇子。   苏灵合上折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掌心,上到祖父下到小妹都像是打量什么珍奇动物似的盯着她看。   “阿姐,你是不是要当仙人了?”   “表妹,你得道了可别忘了我。小时候表哥我可被你当马骑了好长时间,苟富贵勿相忘啊!”   “……”   和小辈们想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法不同,苏父他们更多的却是担忧。   “管家,那卖扇子的老头儿在哪?你带我过去瞧瞧。若真是仙人,我将小女交付给他自然放心。”   “但若使的是什么妖术邪法,我也定不轻饶!”   苏灵还没来得及从“自己原来这么牛批”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便被苏父带着去了临水湖边。   临水湖边是临水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里白日叫卖的小贩不断,夜里的画楼管弦声不绝。   无论是外地人还是本地人都极多在这里聚着,一派繁荣景色。   苏灵因为每日都得习武上课不能松懈,一般半月才能出门一次,原先要是没出这扇子的事她可能还得等个五六日才能出来玩。   今日能提前出来她自然高兴,一路上左右环顾着,街上又出了好些新奇玩意儿,她看哪儿哪儿都新鲜。   可惜苏父走得太快,她不能多加停留,只得步履不停地跟上。   管家引着苏父过去之前卖扇子的铺子,结果那里只有个铺子,并没有看到那卖扇子的老者。   “奇了怪了,往日这老头儿入夜了都还在这里摆摊的,怎么今日收摊收的这么早?”   正在管家疑惑的时候,一旁铺子里走出了一个白衣孩童,约莫六岁左右。   长得眉目如画,精致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是苏将军和苏家小姐吗?”   那孩童上前,也不行礼,只抬头看着他。   苏父生得一脸凶相,外面的人见了他都会发怵,更何况是一般孩童。   可眼前的白衣童子不仅不怕,反而还能直视他的眼睛。   苏父也瞧着不对劲,板着一张脸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将军府在临水城很出名,城里的人认识他们并不是什么奇怪。   “小儿,你可知这卖扇子的老者如今何在?”   “他困了,回去睡觉去了。”   “那他一会儿还来吗?”   白衣童子摇了摇头。   “不知道。可能一会儿醒,也可能明日醒,说不准几日后才醒。”   几日才醒?   苏父皱了皱眉,觉得这时间玄乎没个定数,刚想要带着苏灵回去的时候。   那白衣童子又开口了。   “将军要走请自便。”   “苏小姐要是不急可以在这里等着,他睡醒了自会过来。”   这话说得巧妙,意思是说苏父随意,但是苏灵最好还是留下来侯着为好。   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故意让她在这里等着似的。   苏灵刚在苏父和小童说话的空挡去一边摊子买了个糖三角叼着,听到他这话后松了嘴。   “是那个老者的意思?他是算到了我今日会来所以故意走开,让我在这里等着吗?”   白衣小童没有直接回答苏灵的问题,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澈,透着万物。   “他只说他困了。”   “还说一会要下雨,只是这里只有两把伞。”   他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两把油纸伞,递给了苏灵。   小童话音刚落,天上阴霾乌云便将天光骤然遮住,隐约能够听出几声远处雷鸣。   是暴雨来临之势。   苏灵怔然了半晌,看着手中的两把伞,又瞧了眼前的白衣小童一眼。   恍惚间明了了什么。   “百善孝为先,这把当给我父亲。”   “长幼有序,另一把得让给管家爷爷。”   她将伞递给了苏父,而后又笑着将另一把递给了老管家。   苏灵做完这一切后将手中的糖三角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感受到唇齿之间的红糖充斥后这才囫囵说道。   “所以最后归根结底是,天留我,你留我,他留我。”   “我亦留我。” 第三章   听这白衣小童的话,又瞧着手中的油纸伞,苏父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看来这卖扇子的老头儿早之前就算到了他们今日这时候会来,所以这才故意走开了。   这事情听着玄乎,细想之下也玄乎。   他眉头紧皱着,在思考这到底是仙人还是妖法,其间到底有几分可信。   这世上虽然有仙人存在,但是他们是凡人,寿命有限,穷其一生也没见过什么神仙。   苏父一方面担心其中有诈,另一方面又怕苏灵真有仙缘,要是自己贸然将她带回去了反而断了她的造化。   思索再三,苏父还没有个定论,这雨点子就跟黄豆似的从天上“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如今才是三月天,这雨来得快下得也急,跟夏天的暴雨似的。   他和管家连忙将油纸伞撑开挡雨,而苏灵这迈着长腿护着手中的糖三角往扇子铺子下躲雨去了。   “行了爹,你就先和管家爷爷回去吧。你女儿从三岁就开始跟着你们习武了,就算有妖怪也不可能一下子被逮了。再说这里还这么多人呢,他要是真的想抓人早就把这里的人抓光吃撑着了,哪里轮得到我嘞。”   苏灵胆子向来大,从小到大爬树掏鸟蛋是常事,之前苏家还在朝野时候她还跟着祖父他们同圣上秋猎过。   她的那匹枣红小马被蛇给咬了跑不动了,下来休息时候好巧不巧血腥味引来了一头黑瞎子。   苏灵那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岁,自然是应付不了的。可她也算镇定,强撑着等到了禁卫来。   当时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黑瞎子她尚且都没什么好怕的,就别提一个不知真假的妖怪了。   更何况一会儿来的可能不是妖怪,是个仙人。   “既然那扇子我使得动,没准我还真有仙缘。而且我也好奇仙人长什么样子,想在这里等等看。”   苏灵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要是看我顺眼把我收了,我以后就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没准就不用跟着祖父每天三更天就起来练功了。”   “看不上也没关系,以后逢人我就吹一波,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机会瞧见仙人的。”   苏父顺着一想也是那么个道理,一旁的管家听到苏灵有机会见这仙人,更是高兴地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这扇子还是他蹲着买的,他自然是希望苏灵结仙缘。   “将军,小姐说得在理,你就让她在这里等一等吧。这扇子你和老爷也试了,也知道这断然不是凡物 ,小姐也断然不是普通人。”   “能够结仙缘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我们可别因为这一念之差断了小姐的仙缘啊。”   没有哪个父亲不盼着自己子女好的,苏父被说服了。   他撑着伞站在原地看了苏灵一眼,瞧着她嘴角吃得到处都是红糖渍,没个女儿样。   要是他是仙人一定找个文静乖顺的,断不会挑这种不着调的。   苏父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下,而后对苏灵说了句。   “实在等不到就早点回来,你修仙不修仙都无所谓,家里不怕多你这一张吃饭的嘴。”   说完还不等苏灵什么反应,便先迈着步子转身进了雨幕。   管家见了也连忙朝着苏灵挥了挥手,而后提着裤脚跟了上去。   苏灵将嘴里的糖三角咽下去,瞪着眼睛看着苏父的身影消失在雨幕。   “这话说的,好像我的嘴只用来吃白食似的,我口才也一流啊。”   白衣童子掀了下眼皮看了眼苏灵,大抵他们仙童脸皮都没她这么厚的,一时之间听了她这自夸没忍住多瞧了下。   苏灵本是练武之人,五感自然敏锐。   在童子视线落过来的时候她便觉察到了,她捏着剩下的小半个糖三角低头看向这个才到自己腰间的小团子。   “刚才还没来得及同你做介绍呢,我叫苏灵,钟灵毓秀的灵。你呢,你怎么称呼?”   “林一,一二三四的一。”   “……你该不会还有个兄弟叫林二吧?”   白衣童子歪着头看着她,眼白分明,神情很是意外。   “你怎么知道的?不过不止林二,我还有个妹妹叫林三。”   苏灵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该吐槽这名字取得过于随意还是夸赞取名之人不拘小节。   半晌,她望着这天地相接的巨大雨幕叹了口气。   “这女孩子叫小三可不是个好名字啊。”   “为何?”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小三”的说法,苏灵也不好解释,不好解释她就闭嘴不说了。   白衣童子觉得眼前的人除了皮相好之外,行为举止都怪异,不像个寻常大家闺秀。   但是这是真人看上的徒儿,也是能轻易打开他制作的法器的人,他再觉得奇怪也不好多说什么。   苏灵这人喜欢说话,停不下来。就算没个话题也要找个话题聊,不然嘴巴寂寞。   可身旁童子不是个健谈的,她想了下,将手中的糖三角掰了没咬的部分递给对方。   “吃吗?这个可甜可软了。”   “我不吃凡间谷物。”   “不吃凡间的东西?那你当真是个小仙童了?”   苏灵一下子来了兴致,稍微弯腰和眼前的小童子直视。   “那你们仙家一般吃什么喝什么?琼浆玉露?蟠桃仙丹吗?”   唤做林一的小童子被苏灵给烦到了,他皱了皱鼻子。   “我们辟谷,什么都不用吃。”   “什么都不吃?”   苏灵将对方不要的那部分糖三角塞嘴里胡乱咀嚼了几下,感受着嘴里的香甜滋味,突然觉得这仙人当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修了仙当了仙人就能吃到更好的东西,结果你们什么都不吃,没意思。这神仙当得还没凡人有滋味。”   “你懂什么?我们修仙者追求的是无欲无求,这样、、才会不被外界左右,更有助于修行。”   “你要是成天想着吃喝玩乐才真的是玩物丧志,失了道心。”   或许本土的人会被对方这话给带偏,但是苏灵不会。   “谁跟你说无欲无求才能不被外界左右?在我看来真正的修仙之道正是那些有欲求的。”   “你胡说……”   “诶你先别急着反驳我,你自己想想看啊。那些有口腹之欲的,在吃遍了天下美食之后自然欲求也就淡了,有爱憎情.欲的,尝过了情爱滋味自然也就看开了。最先有欲求的克服了自己的欲求,这叫悟了。”   “起初没有欲求的,之后才更容易被外界蛊惑堕落。要是克服了倒好,若是克服不了,那就是入魔了。”   林一被苏灵这一套说法给弄得怔住了,他思索许久,好几次张了张嘴想要驳回这番话。   最后只闷闷憋出了两个字。   “歪理!”   他嘴上虽然没承认,但是苏灵看出来了,他其实是听进去了一部分的。   只是碍于面子和多年受到的教育,并不能立刻赞同她的话。   苏灵也不在意他认不认同自己,她这人就喜欢打嘴炮,看着别人想要反驳却反驳不了自己的样子最是有成就感。   她笑眯眯的将最后一口糖三角咽下去,红糖汁水流了些在手指上。   她也不顾及形象,特别有灵魂的一根一根给舔干净了。   这模样落在林一眼里可以算得上粗俗了,先前还被对方一番话给怔住的他,看到苏灵这般动作又忍不住压下了眉。   看来她刚才也是信口胡诌,这样连自身形象都约束不了的人的话当不得真。   想到自己差点儿被苏灵一介凡人给唬住了,他脸色不大好看。   “你就在这里等着,能不能等到他过来是你的本事。要是你实在等不了了就听你爹的话赶紧回去,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诶你要去哪儿啊?你别走啊林一小弟弟?别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啊。”   林一看着苏灵这么慌忙上前拉着自己的衣袖,他扬起下巴,觉得自己总算找回了点儿场子。   “怎么?怕一会儿天黑没人陪?”   但凡一般女孩子都怕黑,也怕一个人待着。他觉着苏灵性子再怎么像男孩,估计也是怕的。   “这倒不是,我是怕你走了没人和我唠嗑,我一个人干站着这里等着实在无聊得紧。”   苏灵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所以你要是一会儿办完事能早些回来不?”   林一黑了脸,甩了袖子转身如云烟一般消失在了苏灵面前。   她抬起手挥了挥,只摸到一片空气,哪里有他的影子?   “这小仙童小小年纪脾气倒大哩”。   外面雨还在下,街上的人都纷纷回家或者进附近茶楼酒馆里躲雨了,入眼一片空旷 ,没什么人影。   苏灵找了块干净地方席地而坐,双手撑着下巴一个人孤零零盯着这雨幕瞧着。   这时候肚子应景地咕噜噜响了起来,苏灵咂了咂嘴,想着等着雨过天晴对面铺子又重新张罗起来了。   到时候她得过去再买一个糖三角,和一包桃片吃。   苏灵就这么一直坐在扇子铺子旁盼着雨赶紧停下来。   等着等着没事干,便打起了一旁铺子里放着的扇子的主意。   “我又没拿走回去藏起来,过去看看应该没什么吧。”   她嘴上听着还犹豫着,但是脚却已经迈过去了。   这个铺子说是铺子也不算,更像是拿着几块木头和粗布料子临时搭建的。   勉强能够避雨,但是看着粗制滥造的,很是不起眼。   这里只有个长桌子,桌面铺了一块白色布料,上面放着十几把样式不一的扇子。   其中轻罗小扇和折扇管家买回来了,她也用了。   这剩下的羽扇,铁扇,扇剑,之后的便是她叫不出名字看不出材质的了。   苏灵常年习武,对其他模样花哨的扇子没什么兴趣,只觉着这扇剑不错。   她拿起来看了下,试了试手感。   这扇剑看着比普通折扇长些,但是内里有玄机。苏灵没用过这种武器,她摸索了下,凝了内力将里面的剑刃甩了出来。   “唰”的一声,扇骨成了剑柄,那剑刃雪白凌冽,寒光映在了她的眉眼。   “是个稀罕玩意儿,光是这扇骨摸着都触生温,跟玉似的。”   苏灵看不出这剑刃是用什么锻的,但是肯定不是普通的铁。   因为那剑面薄如蝉翼,拿在手中跟羽毛似的,不似凡物。   她手痒想试试剑,可想着之前那扇子轻轻一扇都能把树给扇断了,这扇剑威力也肯定不俗。   苏灵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湖面上。   苏灵不知道的是在她拿起这扇剑的时候,对面茶楼之上,一个白衣老者正靠着窗边位置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面少女的一举一动。   而刚才有事消失不见的林一,此刻就在他手边为其添茶。   “真人你猜的没错,她果然拿了那把扇剑。只是这扇剑是三品法器,内门筑基弟子也很难掌握,她要试的话可能有些危险,容易遭到反噬。”   老者花白的胡子动了动,这法器是他造的,其中利害他自然清楚。   “先看看,我就在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能及时制止。要是使得出来这法器的三分威力,便算是过了考核,这才有资格做我门下首席正徒。”   “……真人我们峰五百年来没添过一位新人。这还分什么首席不首席的?她如果考核过了,峰里也就她一位正徒。”   老者掀了眼皮瞪了他一眼,推了杯盏也不吃茶了。   “那是真人我眼光高,宁缺毋滥。不然早就桃李满天下了。”   “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器修没前景,宗门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这才纷纷跑去其他峰去当剑修药修了吗?”   “此言差矣,万物平等,这修道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他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这么语重心长地说道。可怕到嘴的鸭子飞了,老者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要是一会儿她过关了,刚才那话你也别与她多说,只问她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就好。”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 第四章   苏灵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一举一动正被茶楼之上的一老一小关注着。   雨还在下,且没有小下来的趋势。   好在苏灵站在扇子铺前面位置,头顶用来护着扇子的铺子顶给她遮掩了大半的雨水。   她看了看位置,尽管不大想淋雨,却也怕一会儿这扇剑用起来连带着这铺子也一并给掀了。   于是还是主动走到了湖边码头前。   苏灵常年练武,体质一向不错,就算这雨又急又大,淋一会儿雨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找了个合适的距离,看着湖天之间雨幕连接,水面一片朦胧,隐约还有着白雾。   苏灵在瞧远处还有没有尚未停靠的船只。   确定没人之后,苏灵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动,剑身也跟着响动。   她凝神静气,长长的睫羽上被雨水濡湿,可眸子却清亮澄澈。   茶楼之上靠窗坐着的老者感知到天地之间灵气渐渐往苏灵的身上凝聚,他心下一惊,不由得屏住呼吸,眯了眯眼睛看去。   一般法器是得靠自身灵力来驱动的,没有灵力的人想要使出法器一分的力量都难。   苏灵尚未修行,自然是没有灵力的。   可她自身没有灵力,却问天地借了力。   苏灵本人可能并不知道此时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学着往日练剑时候吐纳呼吸,平复心神。   以往拿着的凡剑还好,并没有这般强烈的共鸣,如今她拿着的是法器。   竟生生引了天地灵力。   刹那间风雨似乎凝固不动了,全然被这剑气给逼停。   苏灵心神全在这扇剑上,没有注意到周遭变化。她握住剑鞘的手骤然用力,一个剑花挽起,剑刃的寒光骤然映照了她的眉眼。   她凝了内力踩在一旁的糖水铺子的屋顶,而后借力高高跃起。   在半空之上,苏灵举起扇剑用力朝着湖面斩去,剑气带着湖面乃至周围的地面一同晃动起来。   浪花四溅,掀起了十余丈的波浪,下一秒就要将苏灵淹没。   然而浪未落,剑气先到。   由着那扇剑而出的剑气凛然,带着撼动天地之势将眼前这巨大波浪给一并劈开。   不仅如此,刚才还一直下个不停的骤雨也被剑气给逼退。   阴霾乌云随着这破云之势消散开来,眨眼之间,天光乍破,雨过天晴。   哪有刚才灰蒙阴郁之色?   “抽刀断水……”   “她尚未拜入宗门,为何能使得宗门剑法?”   白衣童子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灵一剑断了云雨,险些将手中的茶壶给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一旁的老者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捋了下自己的白胡子,看着下面苏灵使了法器却还面色不改的样子后心下微凝。   “她使的不是宗门的入门式。”   “这是她靠着练武多年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意。”   林一惊了,他顺着老者的视线看过去。   这时候苏灵也被这扇剑的威力给惊到了。   好在大家都在避雨四下无人,没人留意到这边动静。   苏灵感叹了一句不愧是仙人的玩意儿后,正准备将扇剑放回去。结果余光瞧见了被剑气给从不远处掀来的一颗板栗。   她眼睛一亮,连忙弯腰捡起来快速剥了扔进了嘴里。   而这一幕好巧不巧刚好被林一和老者看到了。   “……真人,你确定她这样的真能悟出剑意吗?该不会是歪打正着的吧?”   “林一,切莫以貌取人。”   他呵呵笑了笑,越看苏灵越觉得满意。   “就算她这剑意是无意间凝出来的,但是这扇剑的威力她发挥了十成十,已然十分难得。”   “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资质。别的不说,只要是天资卓绝这一点像我的话,那她日后定有大造化。”   林一知道老者没脸没皮惯了,却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大造化?   砍树打铁的大造化吗?   因为刚才那随意出的一剑,这雨也停了天也晴了,苏灵肚子也跟着有些饿了。   刚才无意间捡到的那颗板栗又甜又软,她想着去前面铺子买上一袋,然后吃着继续等等那仙人。   不想她才起身,入眼一片白色衣角,同时阴影也从头顶落了下来。   苏灵心下一惊,此人来时竟无丝毫气息动静,她连忙退后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躲什么?你不是一直在等老夫过来吗?”   老者一身白衣,眉眼慈祥和善,端得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头发和胡子,连同眉毛都是白的,看着年纪应当很大了,可眉眼清明一点儿也没有老态浑浊的迹象。   苏灵一愣,抬眸看了一眼老者,余光又留意到了刚才还和自己唠嗑的那个白衣童子。   他也在对方身后,姿态谦逊温顺,没有和她说话时候的傲气。   “您就是管家爷爷说的那个卖扇子的仙人?”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打理得光滑柔顺的白胡子,大约是之前苏瑜凝出了剑意,使出了扇剑十成威力,他如今越看她越满意。   “老夫林风,道号临风,世人称我为临风真人。也是当今仙门第一剑宗万剑宗的长老。”   “来临水城之前我在人间待了近十年,只为找一个合眼缘的弟子。可惜他们大多资质不够,悟性不佳,又或者心思不纯,皆不适合修行。”   “这些扇子都出自我手,每一个都有其试验的用处。能展开折扇之人,说明她心无杂念。能够使出小扇之人,说明其资质极佳。”   林风一边说着一边将刚才苏灵用的那把扇剑拿了起来。   扇剑一被碰触,上面便立刻凝出了纯白如雪的剑气。   ——是苏灵使用之后残留下来的。   “而能够使出这扇剑三分以上威力的,便是悟性卓绝之人了。”   “孩子,你既已通过了老夫三道试验。”   “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愿意拜我为师,随我一同入道修行?”   这是世间凡人梦寐以求的机缘,但凡想要寻长生得道之人都不可能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林风没有想过苏灵会拒绝,他只是这么走个过场询问一下,表达出自己的诚意和看重。   然而苏灵虽没有拒绝,却也没立刻同意。   “那我跟了您有什么好处吗?”   “能修得术法,参道法千种。也可长生不老。”   这对于凡人来说是不可拒绝的诱惑。   是可遇不可求的。   苏灵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   “我懒,不喜欢修行。平日练武都已经是祖父拿着鞭子威逼利诱着了。如今你说我跟了你又要修什么道法,这不就是换一个地方受罪吗?这太痛苦了,我不要。”   “那长生不老呢?这总是大大的好处了吧?”   林风急了,怕到手的好苗子就要溜了,连忙拿出了后面的一点来劝说。   “凡人生老病死,现在你还没有感觉到,等到后来你老了肯定一身病痛。只要你跟着我修行,保你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没人想要病痛,苏灵也不例外。   这一点的确很让她心动。   “这个倒是不错,但是我听林一说你们修者不食五谷。可我嘴馋,每天要是不吃点儿东西浑身难受。我拜您为师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您不能不让我吃东西。”   和常人不同,苏灵对修仙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准确来说她做什么都无所谓,没什么目标,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唯独在吃上很是执着。   在外人看来能修仙是极其难得的,在她看来只是一时新奇可以一试的事情而已。   毕竟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   每天被关在将军府里习武练剑的,苏灵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只要不约束着不让她吃东西,其余什么都好说。   一听苏灵就这个要求,林风松了口气,抚掌大笑。   “这个好说好说,我们修者也只是大多不食五谷,并没有强行规定不能吃东西。”   “修仙之人吸收的是天地灵气来助长修为,所以那些五谷杂粮对我们修行没什么益处,反而是杂质。不过你年轻尚轻,有些口腹之欲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想吃便吃,师父通情达理,是不会管束这些琐碎小事的。”   这还没开始拜师呢,林风就开始自称自己是师父了。   林一嘴角抽搐了下,想要开口提醒,却发现对面的少女并没在意这些。   她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了“可以吃,不会管”这里。   “咳咳,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只要老夫能够办到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没了没了,只要仙人您让我吃东西,不像我祖父关着我不让我出去,允许我四处玩耍,我自然是愿意跟您修行的。”   跟着一个仙人混,这是祖辈上都增光的事情,苏灵心里还是挺美滋滋的。   “还叫我仙人?”   “师父!”   苏灵立刻改口,弯着眉眼笑着行了个大礼,一派乖巧讨好模样。   “诶,乖徒。”   林风笑呵呵地伸手摸了摸苏灵的脑袋,他找了十年总算寻了个好徒弟,他自然心情愉悦。   苏灵也不动,任由他摸头。   她眼皮掀了下,看着站在林风身旁的那个白衣童子,眨了眨眼睛。   “师父,那我该如何称呼林一。师兄吗?”   林一瞧着也才五六岁的样子,叫师兄感觉怪怪的。   他眼睫微动,当着苏灵面前,从人形慢慢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鸟喙带红的仙鹤。   姿态优雅地走到林风的手边,那双眸子依旧清透,这一次看向苏灵的眼神温和柔软许多。   “你直接唤我名字就成,小南峰五百年来就你一个首徒,我只是临风真人座下的一只百年仙鹤罢了。”   “当不得你一声师兄。” 第五章   林风带着苏灵去将军府拜访苏父他们的时候,并不是走着过去的,而是飞过去的。   他御空飞行,衣袖边云霞飘摇,天光耀眼,全然落在了他周身。   营造出一派仙人腾云驾雾之姿。   苏灵尚未学会御空腾云,只乖乖坐在林一背上,任由他这只百年成形的仙鹤乘着她径直落在了府邸的庭院之中。   这么一造势,管家他们先是瞧见云雨过后天边笼罩在府邸之上的紫色霞光。   随即看着仙鹤飘然,顺着这才瞧见了腾云而来的林风。   “老爷,将军!我们家小姐有仙缘啊!”   这话从苏灵打开折扇到现在管家说了不下三次。   不过都没有如今亲眼所见时候这般激动兴奋。   绕是苏父和祖父他们是见过风雨世面的,也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祥瑞之景,袖边紫霞缥缈的仙人姿态。   “父亲!祖父!我回来了!”   苏灵从林一身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跑着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过去。   “管家爷爷说的没错,我真被仙人看上了,他说我资质绝佳,先前已经收我为徒了。”   林风虽是个老顽童,却也是个知道分寸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满意的徒弟,他自然得稳重矜持些,端着点儿,好让人家放心把她交给自己照顾。   从来时候腾云造势,他就营造出了世人眼中固有的深不可测的仙人姿态。   见苏父还在怔然没反应过来,林风抬起手捋了下胡子,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   “是苏将军,还有老将军吧。”   “老夫林风,世称临风真人,是万剑仙宗的长老。近日掐指一算,算到了临水城里或有一子与老夫有师徒缘。”   “适才我这才在此摆摊卖扇。这位管家也知晓,我卖的并非凡物,而是亲手制作的法器,只有有天资之人才能使得了。”   林风一边说着一边凝出了之前苏灵使用的那把扇剑。   “其中这把扇剑更是得宗门筑基的内门弟子才能使用,而苏灵用它一剑便断了湖水,斩了云雨,破了天光,方得此时天晴。”   “如此资质,乃天生修者。”   林风想要端着高深莫测的姿态 可奈何对着的是两个武将。武将说话一向直接,没什么弯弯绕绕。   苏父他们被对方这一大堆文绉绉的话给绕得头晕,眼睛都要圈成蚊香了。   苏灵瞧见了,趁着林风斟酌语句的时候,她没忍住直接开了口。   “这有课代表,我来给你们总结下。就是师父看我资质出众就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混,我想着仙缘可遇不可求,觉着划算也同意了。”   “现在他就是来带着我过来告知你们一声,然后就带我回宗门了。就这么个事。你说对吧师父?”   “……对,就是这么回事。”   苏父和祖父这时候才算明白了这前因后果,他们不自觉看了一眼对方。   而后苏父上前一步,朝着林风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临风真人,小女能得您青睐是她三生有幸。能够跟您这样的仙者修行,我们自然也是放心的。”   “只是……”   苏父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祖父憋不出了,闷闷地说道。   “只是我苏家就这么一个嫡长女,是个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老夫从她三岁时候就开始培养,想着她日后能够继承我苏家家主之位,将古武术传承下去。”   “你如今一句有师徒缘就把她这么带走了,我,我舍不得。”   苏灵从小跟着祖父练武没少挨过揍。   正是因为苏灵资质好,所以他对苏灵一向要比其他孩子严格。他是真的看重苏灵,所以哪怕如今她得了仙缘也没办法就这么放她离开。   按理说这拜师拜师,也就师徒两个人的事情。只要双方都同意了,别人也干预不了。   可如今拜师礼还没行,林风拜师茶也没喝,这事也就是口头上的,没板上钉钉。   只要苏灵动摇了,也是可以不做数的。   林风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毕竟寻常人家听了仙人寻徒,就算没有仙资也是是恨不得将自己子女塞过来。   哪有这将军府里这样的,一个没多想拜师,一个也不怎么愿意放人。   忒多变数!   见苏灵真的有些舍不得,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林风急了,在苏灵开口之前连忙上前。   也不管前一秒还端着仙风道骨的人设,此时一副哥俩好的握住了祖父的手,一派情真意切地说道。   “老将军你这话就错了,格局小了,小了。”   “此话怎讲?”   “你仔细听我说道,无论身份,就看我说的对不对。要是不对的话你尽管反驳,我绝不介意。”   “你刚才说的是培养苏灵多年,想要她留下来继承家主之位,传承古武之术对吧?”   祖父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林风的话。他之前也的确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那你让苏灵传承古武之术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将苏家古武发扬光大,这是祖上传承下来的秘籍,断不能在我手上断了。”   “哎,所以我才说你格局小了。”   林风拍了拍祖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亏你们苏家世代为将,既为将该知道舍小家为大家的道理。你们为将者,为百姓为国家,随时都做好了身死战场报效朝廷的准备。”   “你有此觉悟,且家中还有其他子女,为何还会想要将苏灵这样的天纵之才留下来只为继承这古武之术呢?她有如此资质,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而绝不是拘泥于这等传承小事。”   祖父听懵了,连带着一旁的苏父和管家也被忽悠了进去。   苏父一愣,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心痒痒得厉害,没忍住迫切询问。   “那依真人来看,小女不该做这小事,那该做何等大事?”   林风眼神悠远望向前方。   此时无端起了一阵风,将他的衣角和鬓发吹起,颇有一股缥缈之态。   “自然是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为这苍生,为这众生芸芸。”   就这样,在林风这么一阵忽悠之下,苏父和祖父一脸震撼受教地放了人。   苏灵脑子也还有点儿懵,她知道自己资质的确还算不错,却没想到被吹得这么牛逼。   还拯救苍生于水火,匡扶正道什么的。也就苏父和祖父他们对林风的话深信不疑,她是不信的。   她此时坐在林一身上,看着眼前云雾而过,下面林海葱茏。   没忍住,苏灵抬头望向前面因为成功带走了她而高兴地哼着小曲儿的林风。   “师父,你之前是在忽悠我祖父他们的吧?我听林一说了,你就是个铁匠,专门做法器的,我跟着你也就学点儿手艺,哪可能救什么苍生?”   “谁给你说为师是铁匠?!我可是万剑仙宗唯一的器修大能!无论是桃源还是其他剑宗的修者,想要得到我亲手制作的法器可比登天还难!”   苏灵被他认真的样子唬住了,低头下意识求证林一。   “林一,师父做的法器真的那么抢手吗?”   林一扇动着翅膀,白色羽翼和着这云雾一起,险些分辨不出差别来。   他眼眸转了转,听到苏灵的话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说。   “抢手不抢手我不知道,毕竟我们峰离主峰远,我常年都不怎么外出,也不知道其他弟子或长老是如何评价真人制作的法器的。”   “不过他的确很少给人做法器,从这一点来看应该是真的。”   苏灵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了然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师父手艺了得。”   “是个厉害的铁匠。”   “对了师父,我们宗门不是叫万剑仙宗吗?那我们宗门全员都是铁匠,哦不,器修吗?”   林风懒得吐槽她的嘴瓢了。   反正如今徒弟已经到手了,他原形毕露,没最开始时候那么和善慈祥。   “也就你这种不了解修仙门派的小儿会以为万剑仙宗全员打铁了。为师先前就与你说了,万剑仙宗是当今仙门第一剑宗。这第一,自然不可能是靠打铁当上的。”   “万剑仙宗一共十三峰,其中四大峰一主峰。主峰住的是宗主和内门弟子,四大峰里住的则是长老和其亲传弟子。其他小峰居住的大多都是外门弟子,或是用来布置修行秘境,培养灵兽灵植。”   林风不只是说,还用灵力将万剑仙宗的全景图凝了幻术投影在了苏灵面前。   “瞧见那四座大峰没?它们围绕的那座最高的峰就是万剑峰,即为主峰。”   “主峰和北边的那座青云峰,两个峰里的弟子多为死脑筋的剑修。南边是明月阁,弟子多为女乐修。西边是清竹峰,住的都是些抠门儿的药修。最后这东边的凌云峰里面什么修者都没有,整座峰都是剑冢。”   “从混沌初开到如今,封存了千万把仙剑。宗门内门弟子的剑全是从这里取的,劫数陨落或意外身死之后他们的灵剑便会自动回归于剑冢,等下一任与之契合,取走它的剑主。”   苏灵微微张开了嘴巴,看着宗门全景图,再听着林风讲的这些事情。   心下莫名生出了一种磅礴浩荡之感。   想到她竟然成为这样一个大宗门里的一员,以后都会在这里吃住修行。   苏灵觉着又激动又自豪。   她高兴地拍了拍手,眉眼不自觉弯起,月牙儿似的。   “好棒!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宗门竟然真的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师父一介器修大能,何曾诓过人?”   林风瞧着苏灵眼睛亮的出奇,一脸崇敬地注视着自己,他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儿。   这才有了几分为人师,受尊崇的虚荣感。   “那师父,你说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我我们小南峰在哪里呢!你给我指指,是哪座峰?   苏灵挑了图上几个巍峨的山峰指了指。   “师父师父,是不是这儿,还是这儿?”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林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着苏灵所指的地方。   他不自觉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声咳嗽了下。   “咳咳,非也,还需下面一点。”   “这儿?”   “再下面一点。对对对,再下面些。”   苏灵一直顺着往下指,从最高处的主峰往下,路过其他大峰和几座巍峨小峰。   最后终于在最下面,一个不起眼的峰的后山破败处,找到了那座小南峰。   又小又萧条。   还不如苏灵家的庭院的假山假树假水打理得整洁美观。   “……师父你诓我。你之前明明说你是宗主师兄,万剑仙宗最受尊崇的长老。结果你这个最受尊崇的长老住的还没养着灵兽的小峰大呢。”   “放肆!你怎么能把为师同那些畜生相提并论?”   林风死鸭子嘴硬,指着那小南峰睁眼说着瞎话。   “谁说住的地方越大越好?我们小南峰虽然小,可浓缩的全是精华!”   “比如?”   “比,比如……”   “比如堆积成山的废铁,和缺乏灵力养护变质的朽木。”   林一实在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打断了林风的话。   “……算了,有住的地方就成。总比露宿街头的好,我好养活我不挑。”   苏灵咽了口气,毕竟这师父是她认的,如今也反悔不了了。   其实只要不是吃不好穿不暖的情况她都无所谓。   “你倒是看得开。”   林一扇动着翅膀,声音清晰入耳。   “你可知为何小南峰五百年来废铁朽木堆积成山都不曾丢弃?”   苏灵摇了摇头,歪着头疑惑地看向身下仙鹤。   林一没说话了,只是视线淡淡往一旁心虚摸着鼻子的老者身上落。   苏灵也下意识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林风也留意到苏灵的视线,尴尬地搓了搓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小南峰从我师父接手到现在,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师兄,也就是如今的剑宗宗主。”   “我们器修要出师没那么多琐碎规矩,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就成。”   “只需将满峰废铁锻成千年玄铁,所有朽木炼化到重获生机,满目逢春。”   苏灵尚未修行,并不知道其中难度系数有多大。   她看着全景图上小南峰满山枯黄落败,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那师父你和宗主各自用了多久出的师?”   “哎,说起这个也是惭愧。我师兄,堂堂第一剑宗宗主在炼器途中半途而废,拜师十年后将自己的本命法器炼化了后,便弃了器修转修了剑,成了个剑修。”   “真是愧对先师,愧对先师啊!”   林风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拍了一把大腿,连胡子也跟着一起颤抖着。   苏灵很是意外,她没想到宗主竟然是两者之中那个没毅力的。   她狐疑地看向林风,瞧着他这般愤然模样,也信了个七八分。   “那师父你呢?你出师用了多少年?”   提到这,林风不知为何吞吞吐吐了起来。   “咳咳,其实严格按照师门要求来算,你师父也还没出师,不过也就差了一点儿,就一点儿。”   “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出师,你师祖便没撑住,先一步羽化而去了。”   “……”   苏灵沉默了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   “师父,你比宗主厉害。”   “真有你的,竟然还把师祖给熬死了。” 第六章   小南峰与其说是一座峰,不如说是一座小山头更为合适。   这里高不成低不就,在万剑仙宗众多小峰里也是最为不起眼的一处。   和林一说得一样,这座峰里除了苏灵和林风之外便再没其他活人住了。   于是她冠着“五百年来小南峰唯一首徒”这样看似响当当实则卵用都没有的称号,就这么在这小南峰里住下了。   这两日来了小南峰后,林风并没有立刻让苏灵跟着修行,只是让她适应适应峰中幻境,以免日后下山办事找不到回去的路径。   然这适应是假,使唤她打扫了下这外出十来年都没有清理的残枝落叶,落败居所是真。   苏灵性子懒散,不是个爱劳作的。   在林风将那扫帚给她的时候,她瞧着满山的落叶堆积,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的。   “师父,之前你骗我小南峰气派非凡,你在剑宗地位显赫也就算了。反正是我起初没问清楚,想着摆脱了祖父他们的管束,好出来这外界见见世面,我既拜你为师我也认了。”   她一边闷闷地拿着扫帚扫了几下脚边叶子,一边哀怨地瞥了林风一眼。   “可你现在什么都还没教我呢,倒先使唤我做起苦力来了。”   “你这心也忒狠了,我可还没成年,你这是用童工!是犯法的!”   “嘿!你这个孩子怎么如此鼠目寸光!为师表面上是让你打扫这山头落叶,实则是锻炼你的体力。”   林风抬起手摸了摸胡子,踩着枯黄的树叶来回踱步。   “你想想,咱们这做器修最该修的是什么?自然是这筋骨。做法器的,初级法器还好,费不了什么灵力和体力。可随着你修为增加了,这法器级别越高所需的力量越大。你如今不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日后如何脱胎换骨?”   要是没之前那[小南峰气派非凡,老夫地位显赫]的大话的话,苏灵瞧着他这样语重心长的样子没准真信了。   她如今吃一堑长一智,听后只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师父,我发现你这人说话跟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的。不过你也就忽悠忽悠我祖父他们,这话你说给我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苏灵摸了摸肚子,这两天来了小南峰她也就摘了点儿灵果子垫垫肚子。   刚开始吃的时候还新奇,后来吃多了觉着也就那么回事,比不得凡间的佳肴美味。   “我不与你说了,我跟你是来学艺的,可不是做苦力的。这满山的叶子要扫你自个儿扫,我去山下寻吃的去了,恕不奉陪。”   “你这逆徒!你站住!不许走!”   苏灵虽尚未习得仙法,却也练了十来年古武术,一身内力在,轻功也使得轻盈如堂上燕。   她说着撂了扫帚,蓄力一跃跳在了屋檐瓦片之上。   “林一!你快飞去帮我把这逆徒给我叼回来!快去!”   林一是林风的灵兽,对于林风的命令他自然是不能违背的。   他见着苏灵踩上了屋檐,手腕一动,便从白衣小童变换成了一只半米高的仙鹤,斜着擦过屋檐飞去。   然而在差一点儿抓住苏灵的时候,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侧身敏锐躲开了。   “想抓本小姐,你们这一老一少还差得远呢!”   苏灵不仅躲开了,还踩着林一的背,借了力往对面那葱茏的树林里跳了过去。   “嗖”的一下子就没了身影。   林一被这么猝不及防地踩了一脚,苏灵轻,倒也没觉着有多少重量。   他羽翼微动,眯了眯眼睛,悬停在了半空。   “真人,她窜进后山林子了,要我进去把她找回来吗?”   林一和普通仙鹤不同,他的五感都要比敏锐许多。   之前只是他没反应过来,也不好对苏灵下重手,若他认真起来苏灵在他手里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起初见苏灵跑了还分外着急跺脚的老者此时面上一派平静,丝毫看不出慌乱迹象。   他手腕动了下,如折了花枝一般轻柔,翻手将手中那被苏灵扔下的扫帚拿了起来。   白光一闪,那扫帚变了模样。   成了一把赤红羽扇。   “不用追,既然她想要跑就让她跑。”   “这孩子资质悟性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懒惰了些,你要是强行压着她修行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真人你就放任着她偷懒?”   林一不明白了,林风五百年来在仙门里没寻到个结果,好不容易在人间蹲了十年才得了这么个好苗子。   万剑仙宗独一份的器修传承,这人既然都忽悠上峰了,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呢?   “这么瞧着老夫作甚?她不愿意我总不能逼迫她吧?”   “……真人平日里可没这么通情达理。”   他从半空飞落到了地上,收敛了羽翼后变换回了人形。   “那要是她一直这么懒惰不愿修行的话,真人可是要将她送回临水城?”   毕竟资质再好,悟性再好,若没修行的毅力也难等仙途。   “送回去?我在人间蹲了这么久的徒儿怎么能说送回去就送回去呢?”   林风笑了笑,眉眼里尽是狡黠。   “她不就是不愿意修行吗?那只要让她心甘情愿修行不就成了?”   “这万剑仙宗的结界只有长老和内门的一些修为较高的弟子能破,于她而言便是只能进不能出。她不是最爱那些凡间的吃食吗?只要她每日完成了修行,她想吃什么我就下山给她带,若完不成就吃那些酸涩灵果。”   “如此我答应她带她吃香喝辣也是做数的,没诓人。只不过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罢了。”   如今正值人间三月天,可小南峰满山枯黄,入眼皆是萧条秋景。   鬓发霜白的老者将那羽扇重新变成了扫帚扫了扫庭院的落叶,只挥扫了一下,那堆积如山的金黄便给清扫殆尽。   清晨露水寒,露出了下面的青石板。   果然如林风所料,苏灵下了小南峰也没在山下寻到什么人家。   这里放眼百里都是万剑仙宗的地界,修仙门派所在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城池村落。   苏灵这几日将小南峰那几棵灵果树上还算酸甜能够入口的果子都给摘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又涩又硬的。   难吃不说,牙都能给崩掉。   她尚未学会辟谷,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怎么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苍天啊大地啊,我当时为什么要图新奇拜了这个老头儿为师,还信了他说要带我云游四海四处游历的鬼话?”   他是没约束自己,可是也没怎么照顾自己。   现在苏灵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口饭都捞不上,还不如回将军府里被逼着起早贪黑练武呢。   苏灵不信邪,她想着在小南峰周围找不到什么吃的,可以去别的峰看看。   这里可是个大宗门,到处都住着修者。而且大家都是同门,有难处肯定得帮一帮不是?   这么想着苏灵来了劲儿,倒腾着腿踩着树干上,就近往另一处小峰过去。   万剑仙宗除了进出时候有结界限制,各个小峰大峰之间是来去自如的。   因此她去到另一个峰时候并没有费多大劲儿。   苏灵是从后山门进去的,从山门到半山腰的地方没看到什么人影,不过周围的树木青绿,和小南峰的完全不一样,很是生机勃勃。   “算了,这么瞧着估计这里也没什么人。不过这里树木长得不错,应该能摘到些香甜的果子垫垫肚子。”   “先填饱肚子,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她一向随意而安,没寻到什么人也不着急,顺着山腰往向阳的那头过去。   一般阳光照得充足的地方果子多,而且又甜又大。   结果苏灵刚往向阳那边过去,这果子树没找到,倏忽一阵骤风对着面门过来,将她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这不是寻常风来,而是一股剑风。   苏灵五感敏锐,哪怕还没开始修行,练武之人屏息凝神,也能够听到些远处细微声响。   她猜想的不错,这擦面而过的的确是一阵剑风。   而且细听之下还有剑刃相交之声。   难不成宗门里有弟子私斗?   苏灵这人好奇心重,没事总爱去凑个热闹。想着这事与她无关,凑近过去远远看一眼应当也没什么大事。   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二话不说敛了气息,驭着轻功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声响传来的地方。   “王胜!你帮我把这小杂种给摁住,敢拿剑来砍我,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成!”   一个灰衣男子将地上的一把佩剑给狠狠踢开,他让另一个人帮着他摁住一个青衣少年。   苏灵从这里看不清楚那少年长什么样子,他头发凌乱,身上还有污泥。   嘴角带伤,脸上也挂彩,看着很是狼狈。   “李兄,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刚才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这杂种也是被逼急了这才拔了我的佩剑挡了一下。他之前的伤还没好透,再打的话要是被授课的长老瞧见了我们都不好交代……”   “啧,你放心吧。来外门授课的长老哪里会管这些琐事?他们只关心内门的那些天之骄子,才不会过问一个外门弟子的死活。”   那灰衣男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拽着少年的头发,狠狠踹了一脚他的肚子。   少年疼得闷哼,身子抽搐着却忍耐着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而且我打的都是些衣物蔽体的地方,长老若不用灵力检查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来的。”   “这小杂种在外门弟子里算根骨好的了,要是下月入门考核被内门长老看上了收做了门徒,那不仅我们的名额被抢,日后他定会找我们报复。”   苏灵没想到堂堂仙门第一剑宗里,竟然也会有这等龌龊。   她从林风那里听过一些内门外门的区别,说是只有内门弟子才能继承剑宗的核心剑法和高阶术法,那些外门弟子资质平平,只能修行些低等的术法,将来没什么大成就,但也能做个逍遥散修。   说实话苏灵听的时候没觉着内门外门有什么大不同的,要她选择的话她更愿意做个外门弟子。   不用多努力修行,而且能比凡人多活个一两百年,还能四处逍遥也算赚到了。   她自然也知道内门风气严正,外门是比不得的。   可却不想这外门如此缺乏管束,竟有这种恃强凌弱,欺辱同门的风气。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潜意思,却还是反问了一句。   “……李兄想如何?”   灰衣男子咧嘴冷笑了一声。   “自然是断了他的根骨,让他永不得翻身。”   苏灵听了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那人手起剑将落在那青衣少年的身上。   她翻身从树上跃下,稳稳地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两位同门长得人模狗样的,可这心也忒毒了吧?人好好的少年郎不就是资质好些,有什么地方招惹到你们了,你们竟然要下这般狠手?”   “你是何人?我怎么没在散陵峰见过你?”   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还没被他们发现,那修为一定在他们之上。   他们自然不敢放松警惕,手握住了剑柄,一脸慎重。   “啊,原来这里就是师父说得外门弟子所住的那个散陵峰啊。”   苏灵对于他们拔剑相向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面不改色的往那倒在地上的青衣少年那边过去。   她想伸手扶了一把,却被他给避开了。   苏灵也不觉得尴尬,把放在半空的手收回。脚一勾,将那掉落在地上的佩剑勾起,拿在了手中随意挽了个剑花。   “我是谁你们管不着。不过你们要打,我倒是乐意奉陪。”   因为面对的是两个修者,尽管是外门并且尚未筑基,可苏灵也不敢大意。   立刻运转内力,摆出了最强的剑式之一。   她手中的佩剑虽是个低品灵剑,但是在她习惯性凝了一丝剑意后,引得法器共鸣。   岿然地动,四周草木摇曳,莫名生出了一副地崩山裂之势。   “敢问阁下,可,可是青云峰的内门弟子?”   能使剑,年纪轻轻就能凝出这般剑意,也只有青云峰的剑修才能做到了。   “听我师父说他是剑宗长老之一,那我应该也是个内门弟子。不过我不是青云峰的,我是隔壁小南峰的。”   那两人听后一惊,不想得罪的不是个普通内门弟子,竟然是临风真人的座下首徒。   “阁下误会了,其实我们刚才并非是刻意刁难陆师弟。只是他之前摔坏了我的法器,摔了也就摔了,我就要个道歉而已,结果他死活不愿意。”   “下个月又是一年一次的外门升内门的考核,几百个外门弟子只有一个升内门的名额。我这法器被损坏了,恐怕是无法参加这考核了,所以我恼怒之下,这才下了重手。今日既然有阁下出手,那,那此事便作罢,就当两两相抵了!”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哪怕对方说得再如何诚挚,可之前瞧了他们那么狠厉恶毒的场景,她也是不能信的。   似乎瞧出了苏灵的怀疑,那灰衣男子连忙开口。   “若阁下不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问他,他若是做了错事在先,心中有愧,我问了他定然是不会多加反驳的。”   他说着走在了苏灵前面位置,将那青衣少年身子遮掩了大半。   而后低声问他。   “陆师弟,可是你摔了我的法器,我可有冤枉你?如今小南峰的师妹在这,你若是觉着委屈便一一说与她,若是心中有愧我也不勉强你与我道歉,毕竟我先前情急之下也动了手。”   “你闭口不语便好,我留你个体面。”   苏灵抱着手臂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发现灰衣男子说完这话后,地上的少年只身子颤颤巍巍,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师妹且看,我并没有诓你。”   “是陆师弟毁了我法器在先,他也承认了。”   苏灵没立刻回应他,而是蹲下来同那少年说话。   “当真如此?”   他浑身疼得厉害,听到苏灵的声音后掀了下眼皮,抬眸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得面容清丽,眉眼如画,好看得跟王城贵女一般,不过却多了几分英气。   少年喉结滚了滚,想起面上脏污,薄唇微抿,低头避开了苏灵的视线。   这样子落在苏灵眼里,却成了心虚愧疚。   她叹了口气,心下虽同情他挨了揍。   可摔了人法器,错过这么个重要的考核 ,别人这么生气也是应该的。   “这事既然你们两方都有错,就这么算了吧。你们走吧。”   “不过切记,以后要是在被我看到你们对同门动手,我绝不轻饶。”   两人见苏灵不追究此事,心下松了口气后连连道是,便御剑慌忙离开了。   等到他们走后,苏灵这才又低头看向了眼前这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可怜。   “你这伤得挺重,你那里有伤药吗?没有的话我带你回我师父那里处理一下,他有个小仓库,里面好多灵丹妙药。”   青衣少年指尖微动,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张了张嘴却还是没回话。   苏灵这下子觉察到不对劲了,好像从之前被打到后面被问话,再到现在。   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她意识到了什么,蹲下来捏着他的下巴,也没别的意思。   就是让他别老低着头,抬头和自己对视。   “我叫苏灵,钟灵毓秀的灵。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薄唇微抿,被这么强迫抬头,又如此直勾勾盯着,心里生出了一丝恼怒和窘迫。   他瞪着苏灵,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果然。   “……还真是个小哑巴。”   等等,哑巴?   艹,老子被那两崽种给耍了! 第七章   苏灵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轻易就被那两个外门弟子给忽悠了,一时之间回想起来气过了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啧,我就说,那种心胸狭窄到动手伤同门的人要是真被人摔了法器,怎么会这么大度,不仅没让你赔,还没让你给他道歉?敢情从一开始这你摔了他法器就是个谎言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   “大意了,没想到修仙之人竟然比市井之人还要狡猾奸诈。”   苏灵手腕一动,连看也没看一眼,极为精准的将那把佩剑随手送入了剑鞘之中。   她拍了拍灰尘,第二次朝着眼前狼狈的青衣少年伸出了手。   比第一次要慎重许多。   “伤成这样就不要逞强了。走,我带你下山找我师父瞧瞧。修者根骨最重要,我看他们下手也没怎么留情,要是落下什么毛病你日后可没地方哭去。”   少年额前的头发细碎,浅浅遮掩了他的眼眸。   他抬眸看着苏灵伸过来的手,白净修长,虎口处有一层薄茧,一看便是常年练剑之人。   绕是如此,他也没有贸然就自己的手搭上去,而是低头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泥。   擦拭干净了,这才抿着薄唇轻轻将手放在了苏灵的掌心。   苏灵没那么多讲究,她之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成天被打趴在地上,吃了一嘴草叶。   有时候祖父累了,只让她练练基本功,在日头之下也薄汗满身,不见得比摔地上干净多少。   她掀了下眼皮瞧见他指缝还有些泥,也没在意,径直牵着他的手把他从地上用力拽了起来。   少年大半个身子就这么靠在苏瑜身上,局促着屏息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你这小哑巴怪不得被他们欺负得那么惨,轻得跟个纸片似的,别说拿剑了,没准风一吹就倒了。”   苏灵说“小哑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歧视,更没有什么恶意。   语气温和,像是与好友把酒言欢般随意。   青衣少年说不了话,便这么乖顺地任由苏灵扶着往山下走去。   他不是傻子,在这散陵峰待了一年,自然分辨得出来人的善恶好坏。   别的弟子看不惯他可能是因为嫉妒他的资质,亦或是觉得他孤僻清高。   刚才那两个便是如此随意寻了个借口将他引到后山。   但是苏灵不会,她和他们不一样,她一入门便是内门弟子。不缺法器不缺灵宝,更不会嫉妒他这区区单灵根的资质。   她只是单纯想要帮他一把,没什么别的心思。   在苏灵嘴皮子吧嗒吧嗒说个不停的时候,“咕噜噜”的声响再一次从她肚子里传出。   少年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过去。   她也有些尴尬,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那个,其实我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我师父不管我饭,山上灵果被我摘得差不多了,我实在饿得不行这才过来散陵峰找找吃的。”   “结果吃的一个没瞧见,就撞上你这档子事了。”   他睫羽微动,想起了小南峰那临风真人前几日才回来。   算着前后也就不到七日时间,苏灵尚未辟谷,自然经不得饿。   想到这里青衣少年指尖微动,手指不自觉摸索了下食指戴着的银色纳戒,凝了一丝灵力进去。   一个红彤彤的果子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抬眸看了苏灵一眼,将这形似苹果的灵果递了过去。   “给我的?”   少年微微颔首,骨节分明的手在这艳丽的果子衬得更白皙如玉。   单看这手的话不像是个落魄的外门弟子,倒像个精细养着的王城公子了。   苏灵是个粗心的,没注意道眼前灰头土脸的少年手有多好看,就直勾勾盯着他手上的红果子了。   她咽了咽口水,指了指自己。   “这么大个果子,可比我后山摘的大多了,真给我啊?那算之前我帮你的谢礼?”   少年这下子也懒得回应了,直接将那果子塞到了苏灵手里。   她拿着果子,朝着对方灿烂一笑,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谢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灵饿极了,拿着果子就啃。   这果子表里如一,一点儿也不酸,又脆又甜,汁水还多。   “小哑巴,你这果子还有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又从纳戒里拿了一个果子出来。   他一共就从那崖边摘了三个赤焰果,他属性为火,为火灵根。   散陵峰没什么灵泉灵药来给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泡药浴,他修行顿涩,没有足够的灵力填充很难更进一步。   于是今日这才冒险从崖边摘了这赤焰果。   也是在摘果子时候被以赤焰果为食的火雕给伤了内里,不然也不会被那两个外门弟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苏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腹中饥饿,也没怎么矜持拿过继续啃了起来。   “这果子真好吃,你是从哪里摘的?你和我说说路径,我以后饿了没饭吃就过去摘上个四五颗填填肚子。”   少年听到她说要去摘四五颗来吃,连忙摇了摇头。   这赤焰果火灵根的多加食用倒没什么,可其他属性的多吃无益,反而损害身体。   “怎么了?”   他没法说话,只得凝了点儿灵力以手指做笔在空中写了几个字。   字迹瞧着隽秀,可笔锋苍劲。和他本人给人的温和的印象不大相符。   “不可多食?”   苏灵将嘴里的果子咽下,垂眸看了一眼被自己啃得剩下个果核的赤焰果。   “这果子吃多了不好吗?可是灵果不都是好东西吗,我在小南峰前前后后吃了快半山腰的灵果了,也没见出什么问题啊。”   他微微皱了皱眉,又凝了灵力。   因为灵力不足,他写字也尽量简明扼要。   【小南峰贫瘠。】   “你的意思是说小南峰贫瘠,所以生出的灵果也没多少效力,吃多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苏灵扯了扯嘴角,在看到少年一脸正色地点头之后,她心下很是复杂。   “连你们外门弟子住着的地方都比小南峰灵力充沛,果子饱满。我成天在那边住着连个温饱都解决不了。我这还是内门弟子呢,还不如过来与你混呢。”   他听后一愣,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眉眼带了点儿笑意。   【你与我们不一样,不需要峰中灵力。】   是啊,她一个器修又不是剑修什么的,成天砍树打铁锻炼体力,之后好有气力制作法器就成,要什么灵力?   苏灵对器修就是个铁匠这个认知,在看到小南峰堆积如山的废铁之后便根深蒂固,无法动摇了。   所以对于少年的话也没多想,以为他是顺着安慰自己。   “算了不说这个了,既然你能凝灵力写字,你把你名字写来我看看。我们都聊这么久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灵的错觉,总感觉他在写下名字之前有那么一瞬的迟疑。   [陆岭之。]   “陆岭之?”   “你这个名字好听,而且还和我这个灵同音,真巧。”   苏灵念叨了几下,眼睛一亮,又发现了别的妙处来。   “诶!岭之岭之,不就是灵芝吗?叫着还挺宝贝。”   陆岭之还是头一次知道知晓了自己的名字,竟然是一件这让人高兴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苏灵兀自在高兴什么,就觉着她眼睛和星月一样明亮,不自觉也跟着勾了勾唇角。   尽管他面上脏污,看不清什么轮廓。   可那双眸子依旧澄澈清明,映着眼前人如玉模样。   从苏灵离了小南峰跑出去找吃的到现在傍晚时候,林风就这么悠哉悠哉的在后院子栽种灵木的地方除草浇水,只留意着他这几株宝贝灵植,丝毫也不着急自己徒弟今日回来与否。   林一在一旁帮着引灵泉水过来,另外两只小仙鹤也在地里帮着除草驱虫。   小南峰一共有三只仙鹤,还是当年林风在一头魔兽嘴里救下来带回万剑仙宗的。   林一年纪最长,也是这三只里唯一修成了人形的仙鹤,不过人形状态也还只是个六岁小童模样。   他用灵力引着一股灵泉过来,看着林风撸着袖子□□的擦试着灵植的叶片,宝贝的一点儿灰也不让落上。   “真人,天这么晚了我担心苏灵不小心撞上些脾性暴躁的灵兽,要不让我下山瞧瞧吧。”   “我这当师父的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临近的这几座峰都被我的神识覆盖着,她要是出什么事情我能感知不到吗?”   不提苏灵还好,提到苏灵他就生气,气得胡子都给吹起来了。   “现在还没回来那就说明她还不够饿,等到她实在找不到吃的自然就会乖乖回来了。”   “待会你听到她回来的动静了立刻把你之前下山买的吃食拿出来。”   “我就知道真人口是心非,我到时候一定立刻拿出来给苏灵。她一整天没吃东西,肯定饿急了。”   林一是个灵兽,心思单纯又善良,听到林风这话后高兴地笑了笑。   以为林风最后还是心软了。   “给什么给?我是让你拿出来给我吃。老夫就当着她面把那些什么糯米鸡,烧鹅都给吃个精光!”   “她不是偷懒不修炼吗?我也不逼她,但是一日不修炼就没饭吃,还得看着我吃哈哈哈哈,看这逆徒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   要不是自己是林风的灵兽,可能他都得忍不住将这灵泉喷对方脸上了。   还是个器修大能呢,别说仙风道骨了,就连一点儿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   都五百多岁了还跟个小孩计较。   “师父!你在哪儿,我回来了!”   正在林一闷闷吐槽的时候,院子外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   “诶!乖徒,师父在这儿呢!”   林风前一秒还因为苏灵不听话而生气,后一秒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扔了手中的铲子小跑着过去了。   然而他的高兴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出去瞧见苏灵扶着的一个青衣少年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收敛了些。   “此人是谁?你不是出去寻食了吗,怎么食物没找到反倒多带回了一张嘴来。”   林风这个人亲疏分明。   他对苏灵好是因为她是他的徒弟,可不代表他对谁都有这样的好态度。   尤其是一个不相干的外门弟子。   苏灵以为林风还在生气自己之前不听话打扫,下山寻食的事情。   “师父,我知道错了,我这不也是太饿了没力气干活吗?要是我有力气肯定好好打扫,绝不偷懒。”   “先不说这个了,师父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他。他被两个外门弟子给打了,浑身都是伤呢。”   “他被打了和我相干?我徒弟就你一个,我只管我徒弟,他是谁徒弟谁管。”   陆岭之虽然之前并未见过林风,却也从旁的弟子口中听过一些他的传闻。   当今第一器修大能,为人孤僻,深居简出,从不与宗门之人有过多来往。   苏灵没想到平日里一向好说话的林风这次竟然会这般不近人情,她看了看陆岭之,又看了一眼自家师父。   陆岭之不想让苏灵为难,他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苏灵扶着他的那只手。   仅这么一个动作,那衣袖之下的手臂上的青紫便露了一片出来。   苏灵见了皱着眉,拽着他不让他走。   最后硬着头皮开了口。   “师父,他也是剑宗弟子,你是剑宗的长老,你就帮他看看吧。只要你帮他看了,之后你无论让我打扫还是打铁我都听你的。 ”   林风原本是想要拒绝的,但是听到苏灵后面的话后神情一顿。   “你当真以后都听我的?”   苏灵眼皮一跳,连忙补充道。   “但是太累了不行!你要是让我又扫整个山头的叶子什么的就太不人道了,这可不得累死我。”   “哼,这点儿就叫累了的话那也是你自己不中用,不懂得投机取巧!你要是听我的话,跟着我修行,日后习得术法,随意一扫别说这个山头了,清扫整个万剑仙宗的落叶都不在话下。 ”   “我看你也没什么诚意,那就算了。这点儿伤死不了,你就让他回去好好养着吧。”   林风故意板着个脸,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开。   “诶!别啊师父!这是死不了人,可修者根骨最重要了,要是出什么意外了这不是断送人前程吗?”   老者像是什么也没听到,背着手径直往后院那边走去。   在苏灵没看到的地方,他藏在衣袖里的手腕一动,一断掌风生生打在了陆岭之的胸口。   那一股淤血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吐了出来。   苏灵哪里注意得到林风的小动作,只看到陆岭之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下意识慌了。   “成成成!师父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成吗,我以后一定刻苦修行,听你的话!他都吐血了,你快来看看他吧!”   “哼,这还差不多。”   林风得偿所愿,心下很是愉悦,但是面上还是保持着冷淡模样。   他上前将陆岭之从苏灵身上扒拉下来,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   “行了,屋里面有林一去山下买的吃食,你也饿了一天,赶紧进去吃点东西吧。”   苏灵先前吃了两个赤焰果,也没多饿,看着林风带着陆岭之往他房里进去,下意识想要一并跟过去看看。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到门口,林风便衣袖一挥,“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隔着门看了里面一眼,瞧不见什么后,这才摸了魔鼻子跟着林一离开了。   陆岭之被林风带进屋子里,忍着疼痛挺直了背脊,而后抿着薄唇恭恭敬敬朝着他行了个礼。   林风只掀了下眼皮,往床边位置抬了抬下巴。   “过去坐着,我帮你看看伤。”   他微微颔首,乖乖去那边坐下。   林风虽不是医修,却也通几分药理。他见陆岭之坐好后,掌上凝了灵力慢慢推送进了他的周身经脉。   这根骨也不差啊,怎么还被外门的欺负成这样?这身上大大小小到处都是伤,都没几处好地。   他一边这么在心里嘟囔了几句,一边继续帮陆岭之运灵力疗伤。   从刚才林风便觉察到了陆岭之说不了话,而这灵力灌入进去后他方觉察到了不对劲。   “你是后天失语?”   先天失语药石难医,后天失语却不难恢复。只是后天失语多与自身经历有关,灵力治不了,一般只有自己心结解了便能言语了。   陆岭之长长的睫羽一颤,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林风的话。   “等等,看你这一身伤,你这情况该不会是被打到失语的吧?”   他沉默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   “哦,那就是先天自闭了。”   “……” 第八章   早知道林风心软给自己备了吃食,苏灵之前就少吃一个赤焰果了。   现在好吃的在眼前,自己反而吃不了多少了。   苏灵将最后一口糯米鸡塞到了嘴里后,拍了拍鼓起来的肚皮,仰靠在椅背上都不敢乱动了,生怕动作幅度大了刚吃进去的食物就给吐出来了。   怪可惜的。   林一见苏灵吃好了,衣袖一挥,桌子上的食物便消失不见了。   “诶!这还剩了好多呢,你别都扔了给我明天留点口粮啊!”   “没扔,放进纳戒里了,明天你要吃再给你拿出来。”   白衣童子说着又想起来了什么,抬眸看向听到东西没扔松了口气的苏灵。   “不过真人说了,日后你要是再想吃东西便只得在完成每日修炼之后,要是完不成就不给你吃食。”   “猜到了,毕竟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她性子懒散,平日里练武也是经常偷懒,祖父棍棒和吃食一起威逼利诱已经是惯常伎俩了。   林风知道自己喜欢吃东西,能想到这一招来治她并不奇怪。   林一原以为她会嘟囔抱怨好一会儿,却不想对方如此坦然便接受了。   “其实真人之前说跟着他修行不累,还能游山玩水吃香喝辣这话并不全然都是诓你。你看你现在身处群山之中,你想去万剑仙宗哪个峰玩就能去哪儿玩,也算游山玩水了。”   “吃香喝辣的话只要你每日乖乖修炼,也是可以满足你的。”   他将林风教给他的忽悠话全然与苏灵说了,虽然知道有些牵强,却也希望苏灵这么好的资质不要平白荒废耽误了。   “如今你尚未正式开始修行所以还没什么感觉,到时候你领了命牌去了内门仙府同其他弟子一起修行你就能感觉到了。”   “和多数内门弟子相比,但从简单的筑基所需的时间和速度来算,你要比他们快上两三倍,自然也不算多累。”   苏灵知道自己资质不错,不然林风也不会择了她为弟子不惜诓她也要把她带到这小南峰。   可听林风如此说了,她反而有些不真实感。   “我真这么厉害?”   “自然,你可是真人在人间寻了十年才看中的徒弟,是小南峰乃至万剑仙宗独一份的器修传承。所以你千万别偷懒,荒废了这么好的资质。”   林一是仙鹤,亦是灵兽。他百年才修得人形,自知修行不易,对苏灵所说也全是肺腑之言。   苏灵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团子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她。   她指尖微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你干什么?”   林一皱了皱眉,却也没拍掉苏灵的手。   “我与你说正事,切莫胡闹。”   “我也都听着呢。”   她弯着眉眼笑了笑,清丽的面容在月色之中少了些英气,多了一分柔美。   “你放心,我本也是来学艺的,修行于我百利无一害我自然是乐意的,就是他之前他说话太不着调,忽悠了我祖父又忽悠我,我都不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修行还是让我干苦力了。不过刚才我也答应他了,只要师父不克扣我吃食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   “我这人懒散归懒散,但是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别人对我的好也一定记在心上。”   林一直勾勾注视着苏灵的眼睛,纯粹澄澈,没沾染上丝毫污秽。   这样干净的眼神他鲜少在人类身上瞧见。   他抬起手将苏灵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拍掉,视线扫了一眼那边禁闭的门扉。   “对了,刚才忘了问了,你和那个外门弟子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小南峰寻不到吃的,就去了隔壁散陵峰,然后就看到他被两个外门弟子欺辱。我看不惯,就帮了他一把,然后见他伤得太重,就把他带回来了。”   少女额前头发被夜风拂起,月色也一并落在了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浅淡银边。   她单手撑着下巴,想到陆岭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都脏污的看不见模样后叹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两个下手有多狠,仗着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胡说八道了一通,还把我给耍了!”   说到前面还好,一提到后面苏灵就来气。   然而这番说辞并没有引起林一的半分同情,他只掀了下眼皮,神情淡淡地扫了苏灵一眼。   “我看不止是那两个外门弟子,里面那个正在疗伤的没准也耍了你。”   “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我是说他接近你未必没怀什么坏心思。”   和苏灵不同,林一能够一眼看清修者的根骨。   “他根骨虽不算百里挑一,可在外门弟子里鲜有对手。就算受了重伤也不可能被两个外门弟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看就算你不去出头帮他,他也能全身而退。”   苏灵听着他说得这般笃定,不由得皱了皱眉。   “可他要是一开始就能应付,为何会被他们打成那样,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他知道你是内门弟子吧。”   林一不会无缘无故用恶意揣测一个人,除非那个人身上有违和矛盾之处。   他看苏瑜没有否认,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   “外门弟子大多都穷极一生想要往内门爬,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他是不是存了利用你的心思,不过你还是小心为好。”   “……他不是根骨不错吗,凭借他的实力进入内门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世上可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苏灵听明白了,林一的意思是说陆岭之可能不能百分之百进入内门,但有她这一个小南峰首徒的身份在,他进入内门便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想明白了归想明白,可她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   “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半晌苏灵这么闷闷地开了口,长长的睫羽下那双眸子闪了闪。   林一知道苏灵一时半会儿可能接受不了,想着自己之前说得太直接了没考虑到她的感受。   他顿了顿,刚斟酌着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一直禁闭着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   苏灵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师父,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没有伤及内里,稍微调养下就好了。”   林风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余光往身后跟着出来的陆岭之身上扫了一眼。   此时的陆岭之已经换了一件干净衣衫,依旧是一身青色,周身用了净尘术给清理过了,没有丝毫脏污。   这个时候苏灵才算真正瞧清楚了少年的模样。   他的五官不算一眼看着就惊艳的,可眉眼温润如玉,轮廓也柔和,给人的感觉似雨后青竹般清爽干净。   陆岭之被苏灵这么直勾勾注视着有些不好意思,黑发之间耳根也红,那双眸子清透,垂下避开了她的视线。   “师父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明日我会早起准时修行的。”   她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等林风反应便径直上前扣住了陆岭之的手腕。   陆岭之一怔,一抬眸便对上了苏灵严肃的眉眼。   “我有话要与你说,你随我来。”   苏灵常年习武,力气要比寻常女子大。再加上陆岭之并没有挣脱的打算,就这么乖乖的任由苏灵拽着往后院子那边过去了。   到了后院后,苏灵这才松了手。   她看着眼前俊美的少年郎,红唇微抿。   “陆岭之我问你个事,你之前是真的应付不了那两个外门弟子吗?”   陆岭之这下算是明白了苏灵的意图,他睫羽微动,而后摇了摇头。   “所以你当真骗了我?”   他见苏灵生气了,可自己又没法说话,连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衣袖。   陆岭之凝了灵力在指尖,潦草写了几个字。   【他们打不过我,但是我不能过多使用灵力。】   【因为我体质特殊。】   他只说了个【特殊】,却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陆岭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喉结滚了滚,那双眸子里焦急的情绪毫不掩饰。   【我对你并未存什么利用心思,你若不信我可以即刻立下血誓!】   他说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匕首,在准备划破掌心的时候被苏灵眼疾手快制止了。   “不用,我相信你。”   “既然你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多问,只要你没骗我,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的。”   【朋友?】   少年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给弄得愣住了。   【你是内门弟子,我,我现在还不配同你做朋友。不过我会努力的,等我通过内门的考核……】   “你在慌张什么?”   苏灵伸手将陆岭之写字的手轻轻打掉。   “交朋友没有配不配,就算你一辈子都是个外门弟子都没关系。我交朋友全看眼缘,只要你没骗我我自然是乐意与你做朋友的。”   大约是看着眼前的少年呆愣的样子太有趣了,苏灵没忍住笑了。   “你要是愿意和我做朋友就笑一笑,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救了你,你也给了我两个赤焰果,就算两清了,我们谁也不欠谁。”   她话音刚落,陆岭之薄唇微抿,红着耳根点了点头。   而后反应过来好像点头不算回应,又小心翼翼抬眸看了苏灵一眼,见她也笑着在看他。   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面上似涂上了一层胭脂。   染上了薄红。   陆岭之道了谢回了散陵峰之后,苏灵便发现自家师父还有林一一直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   她抬起手挠了挠面颊,被盯得很不自在。   “那个师父,你们有什么事就直说,别这么直勾勾盯着我怪渗人的。”   “你刚才和那小子单独说了什么?有什么话是为师都听不得的?”   “也没什么,就是问了点儿事……”   说到这里苏灵下意识瞥了一眼林一,见小童子不满地皱了皱眉,便没细说。   她相信陆岭之,但是林一却并不如此。   林风其实也觉得外门弟子大都心眼多,对陆岭之也没有太多好感。   他见苏灵回话明显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心下一惊,眼皮子也跳了一下。   “我说乖徒,你该不会是见色起意看上那小子了吧?”   “先不说他日后能不能恢复言语能力,单他那个资质就配不上你啊,你要是和他结了道侣,你的修为肯定难以精进寸步不前。”   林风语重心长地握着苏灵的手,一脸的担忧。   “乖徒,再好的皮相到头来都是红颜白骨一场空,切莫被皮相迷了心智,耽误了仙途啊。”   苏灵愣住了,没想到林风竟然以为自己喜欢上了陆岭之。   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师父你想什么呢,我和他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就喜欢上了呢?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看上了一见钟情了,可岭之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你别一惊一乍了,我就是和他交了个朋友而已,没别的想法。”   “那就好那就好……等等,你说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林风听她这么一说,心下也好奇了起来,顺嘴问了一句。   “师父在仙门还算有些人脉,你现在还小好好修行才是正道,不过提前帮你物色物色也不是什么坏事。”   “跟师父说说你中意什么样的?活泼的,幽默的,还是什么底蕴好一点的仙二代?”   这种问题一般来说女孩子是羞于启齿,或者支支吾吾不肯直说的。   可苏灵不一样,她还真顺着他的话思考了起来。   半晌,这才根据自己的喜好模糊的概括了下。   “唔也不一定非要幽默风趣,也不用非要家世多显赫,只要能互补就成。比如我喜欢吃东西,他喜欢做饭。”   “非要说中意什么类型的话,我更偏向那种话少一点,但是有话直说,性格直率的,不然相处过程里猜来猜去也麻烦。”   她摩挲着下巴尽可能细致说明,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林风和林一听到她的描述后越发微妙的神情。   “当然,一定得长得好看。我这人肤浅,就觉得颜之有理即可。越好看我越来者不拒。”   林一顿了顿,抬眸看向一旁的老者。   显然,林风也在脑子里根据苏灵的描述勾勒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花白的胡子颤动了一下,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实在没忍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苏灵一眼。   “……眼光忒差!” 第九章   自答应了林风要好好修行之后,苏灵这段时间总算是能够吃上一口饱饭了。   偶尔要是她表现不错,还能吃上她最爱的糖三角和一些可口的糕点。   每当这个时候,苏灵就会觉得能够在这灵力充裕,依山傍水的地方修行倒也是一件乐事。   以打坐来吸收天地灵气要比往常跟着祖父练剑扎马步什么要轻松多了,灵气凝聚成灵力灌进身体,再到周身经脉。   有药浴的作用,只是尚未到达洗髓的程度。   寻常弟子要将灵力引进体内,再充斥浑身经脉形成灵脉一般再快也要花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而苏灵在第五天的时候便已然形成了灵脉。   这个速度快得让人咂舌,在苏灵告知林风凝成灵脉后,在树上打盹的林风惊得险些一脚踩空面朝地载倒下来。   “你当真用了五日就凝完灵脉了?”   “师父,我骗你做甚?我既答应你以后好好跟着你修行就不会再偷懒了,我这人一向说话算数。”   苏灵以为林风是觉得自己想要快些休息 ,这才说谎骗他。   口说无凭,她手腕一动,将灵力从经脉处缓缓渡了出来,凝在了指尖。   “你之前不是说只要能够凝于灵力在指尖则说明体内灵力满盈,若有亏损是没办法凝出的。”   “你瞧,我没骗人吧?”   林风睁大了眼睛,看着苏灵指尖灵力精纯,心下一惊。   他自是知道苏灵资质出众,可他大多以为对方是在法器的使用和锻造上,却不想这凝灵洗脉的速度竟比万剑宗的内门剑修弟子还要来得快。   “不错,这灵力的确满盈了。”   林风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抚摸了下一旁仙鹤状态时候的林一。   另外两只仙鹤也觉察到了主人因为震惊而产生的灵力波动,下意识走近蹭了蹭他的衣袖。   “好险,那老家伙这些年好像也在人间那边转悠着想要寻个小徒弟,得亏我先一步去了临水城,不然……”   “师父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什么老家伙?”   “没没没,师父就是高兴,高兴你竟然能够这么快凝成灵脉。你啊真不愧是为师花十年择选的徒儿,做什么剑修,没前途!你合该天生是做器修的料哈哈哈。”   苏灵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看着林风打哈哈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她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将手中的灵力收了回来,抬眸看向林风。   “对了师父,你之前说我凝完灵脉后便可以去万剑主峰拿命牌了,我想着这几天一直在小南峰待着闷得慌,要不我今天就让林一载着我去主峰拿了命牌顺便逛一转吧。”   苏灵也就在林风带她回万剑仙宗的那一天勉强在沿途看了下周围风景,之后也就之前饿了找食时候去了一趟散陵峰,其余时候便一直在这小南峰修行着,根本没机会出去转悠。   再加上今年学府还没有开,她连交个朋友的机会都没有,成日憋着也没个玩伴。   因此她想着何不趁着去拿命牌的机会四处转转,和宗门的师兄师姐们打个招呼,混个眼熟什么的。   要是之前林风可能也就答应了,可如今苏灵资质和那人一样,是少有的器剑双.修的奇才。   林风不想让她去万剑峰晃悠,免得到时候招人惦记,这到手的徒弟不小心都给飞了。   “不成,这命牌上刻的是修者的生辰八字,要是落在歹毒之人手中轻则可以推衍命格,重则是会下咒行凶的。为师想了下,让你一个尚未筑基的器修单独过去拿这命牌回来实在太危险了,这件事交给为师,为师保管帮你把这命牌安然无恙地拿回来。”   “师父,这里是万剑宗又不是什么魔教妖门,我就去拿个命牌而已,你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苏灵皱了皱眉,觉得林风太小题大做了,上前就准备将林一拽过来让他带自己去主峰。   林风踩上了林一的背脊,在苏灵试图跳上来之前先一步飞到了半空。   “师父!你要是怕我路上遇到歹人那我们就一起去嘛,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这几天成天打坐都要发霉了。”   苏灵见够不到,只好软了声音眨巴眨巴眼睛撒着娇。   “师父,我的好师父,你就行行好把我带上吧~”   “这才老实了几天又起玩心了?”   他冷哼了一声,捋着胡子居高临下扫了苏灵一眼。   “撒娇也没用,你如今不过刚凝好灵脉,连正经修行都谈不上。看到后山那堆朽木没?要想出去玩,就去里面随便挑根朽木炼化。等你什么时候把它炼化成灵木了,你就可以暂且休息一段时间了,不然想都不要想!”   他落下这么一番话后,也不管苏灵什么反应,便踩着林一径直往万剑主峰那边去了。   苏灵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一人一仙鹤身影已然消散在了云雾群山之中了。   林一载着林风飞到看不到小南峰那小山头之后,这才忍不住疑惑地询问。   “真人,你为何要对苏灵说谎?这命牌本是她的东西,若没有她的灵力渡进来寻常人是看不到上面的生辰八字的。”   “你懂什么?我这是防患未然。”   林风低头瞪了身下仙鹤一眼,云雾之中他的头发和胡子也似融了进去,一片花白。   “你刚才也瞧见了苏灵只用了五日就将周身灵脉凝成,这速度和那灵力的精纯度就算是那老东西的首徒也不一定能够达到。他早些年和我一起去了人间寻徒弟,我们一个北上一个南下这才没有撞上,要是知道苏灵是少有的器剑双.修资质,还不得和我抢?”   “宗主应该不会做出抢人徒弟的事情吧。”   他听了这话花白的胡子都给气得吹了起来,拿着法器拂尘拍了一下林一的脑袋。   “什么叫应该不会?你忘了他不就是少有的器剑双修资质,中途弃了器转修了剑吗?这事他既开了先河,便没什么不可能的。”   万剑宗有那么一个宗主,自然也没那么多琐碎规矩束缚。   进了宗门拜了师的弟子,如若资质出众,只要有一人或多人意图收他为徒,是可以重新择选师父的。   但是能够有择师资质的整个宗门百年可能才出得了一个,且即便有资格择师大多也不会重新择选。   因此这条默认的规矩算得上可有可无,很少有人知道。   “真人你放心,这拜师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就算宗主看上了苏灵,可苏灵不愿意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里林风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心下更觉得悬乎。   “呵呵,她不是一向都讲究颜之有理吗?只要好看她有什么不愿意的?你信不信今日我不去拿这命牌她要是碰上那老东西十有八九能叛出师门?”   万剑宗宗主以三绝闻名仙门各派。   一为剑绝,当年仙魔大战剑出动河山。   二为色绝,姿容俊美风华绝代。   最后这一绝不在于他,而在他百年前收的首徒谢伏危。   而这谢伏危资质和姿容比之万剑宗宗主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因此若真要说这三绝,只谢伏危一人,便生生占了个全。   林一也不说话了,不是他对苏灵没信心,只是那师徒两人生的太好看了。   要是个少年郎还好,像苏灵这种女儿家哪里顶得住这样的美色,还是双重的。   更何况苏灵前些日子说了自己中意的类型,字字句句全和那谢伏危对上了。   这让林风如何不多想,不多加提防着。   林风见他沉默不语了,蹲下来挼了一把林一的脑袋。   “哎,小林子,你说你们仙鹤怎么长得这么慢?你模样生的好,长成个少年郎一定不比那一老一小差。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丫头喜不喜欢你这类型的,要是成了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挺好。”   “……真人你的想法很危险,人.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呿,开个玩笑都不成,无趣得很。”   林风路上和林一贫了几句嘴,等到他抵达万剑峰的时候,林一便幻化成了人形在山门口不跟着过去了。   “真人你自己上去吧,我就在这山门处等你。宗主的那只灵兽克我,我怕撞上她又咬掉我一身毛。”   “有我在你怕什么,胆子忒小。”   林风虽这么说着却也没有勉强林一跟着自己上去。   和小南峰的满山枯黄萧条不同,万剑峰入目皆是草木青翠,四季如春,一派生机勃勃。   不仅如此,他们的居所也讲究精细得很。雕花红木,庭院山水,就连山门口都有涎香熏着,安神又醒目。   这万剑峰在云深之中,林风踩着法阵上去了的时候入眼全是云雾,连群山都在雾霭朦胧里,瞧着很不真实。   他许久都没上这主峰,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找不到主阁方向。   结果还没往前走几步,林风便立刻觉察到了什么动静。   只见一抹寒光映在他的眉眼之前,剑破风过来,将四周的雾气一并震散开来。   一把雪色长剑破开云雾,这般生生刺了过来。林风也不躲,只冷着眼神凉凉扫了亭子那边一眼。   那剑一顿,像是有意识似的,就这么骤然悬停在了他面门一寸位置。   “何人?”   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从旁边亭子处传来,竹林青翠,他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近乎与其融为一体。   雾霭朦胧,那人的眉眼也看不真切。   林风不用看他模样,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亭子处站着的人是谁。   “谢伏危,你小子可以啊。这才十年不见认不得老夫就算了,你还敢对老夫出剑了?”   那藏青色身影一动,抬起手收了雪色长剑,引着剑轻挑开了面前竹叶葱郁。   他看着林风好一会儿,半晌,这才在脑海里找到了与眼前人对应的影像。   谢伏危手腕一动,挽了个剑花将剑送入了剑鞘之中。   “临风师叔。”   那声音如月下泉水落青石,清冷又凉薄。 第十章   穿着藏青色衣衫的青年走上前收了剑,规规矩矩地朝着林风行了个礼。   也是这个时候他的面容才清晰映入老者的视野。   之前就说了万剑宗的宗主有三绝,其中最绝的便是他这首徒谢伏危。   林风记得很清楚,最近一次和谢伏危见面是在他下山去凡尘寻徒弟的时候,这么一算已有个十年时间。   眼前的青年眉眼如画,在云雾群山的苍绿之中比他那师父瞧着还胜几分缥缈仙资。   谢伏危的容貌俊美,是一眼便惊艳至极的。唇薄且色艳,睫密且浓长,乌发如墨,肌肤比万剑宗明月阁里的那乐修女弟子还要细腻白皙。   一身藏青衣衫更是衬得他身材颀长,挺拔如松。   要是寻常少年郎生的这副模样,瞧着定然是有几分女气的。可这皮相生在谢伏危身上,却只有清泠如月,高不可攀的疏远淡漠感。   崖边悬花,寒意料峭。他身上的剑气太重,生的再美也只能生出敬畏,生不出旁的旖旎心思。   “不知临风师叔今日上这万剑峰所为何事?”   谢伏危这话没什么不对,只是他说话时候一向面无表情,且没什么情绪波动。   好端端的话落在他嘴里就跟拿剑抵在脖子边似的,林风自是不喜。   “你师父呢,我怎么从刚才进山门就没感知到他的气息?”   他没立刻回谢伏危的问题,而是下意识放开神识感知了下周遭。   确认了那老家伙不在后,这才皱眉问了谢伏危。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以为对方今日上万剑峰是来寻自己师父的。   “他如今正在闭关,说是下个月内门考核之前出关。”   “师叔若是有急事,我可以让白灵去通报一声。”   白灵不是旁的什么内门弟子,而是宗主的灵兽。她是一只五百年的白虎,也是林一此次不想跟着林风上山的原因。   她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扑蝶抓鸟,而林一正好就是那只鸟。   “不用了,我就是帮我徒弟拿个命牌而后,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林风巴不得那老家伙不在,听到谢伏危说要帮他去把对方给叫来自然是立刻拒绝了。   谢伏危听后一顿,长长的睫羽颤了下,眸子里有些愕然。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找到个徒儿有这么让你惊讶的?老夫好歹也是个元婴后期的器修大能,只要我想,别说一个徒弟了,想要拜到我门下的弟子都能从你们这万剑峰这山上排到山下去。”   “伏危不敢。”   谢伏危掀了下眼皮,看着对方吹嘘着花白胡子颤动的样子,倒也没戳穿什么。   他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下林风身后,发现只他一人后这才疑惑开口。   “只是要取这命牌需得渡进本人的灵力方可,师叔今日一人过来可能得空手而归了。”   “哼,你以为我办事都像你们剑修那样死脑筋不知变通?”   林风冷哼了一声,从衣袖里取出了渡了苏灵灵力的一段桃枝。   苏灵是天生的器修,也是天生的剑修,这是极为少有的体质。   因此她的灵力要比寻常弟子精纯许多,哪怕锁在桃枝的也就一小股,却也亮若珠泽。   谢伏危是剑修,剑修对灵力的感知很敏锐,在林风拿出桃枝的时候便觉察到了。   他眼眸闪了闪,视线落在了那段桃枝上。   “这凝出的灵力也还成吧,那丫头才刚拜入我门下呢,还看不出什么苗头来。这顶多吧就是只用了不到五天就凝好了全身灵脉,光是从这点来看还算中用,还不算丢她师父的脸。”   “五日?”   谢伏危一怔,他心思单纯,修的剑心通明的太上忘情之道,全然没有听出来林风言语之中的炫耀显摆。   “师叔谦虚了,就算是我当时洗涤灵脉也用了整整七日,小师妹能有这般速度放在各派小辈里也寻不出第二人来。”   “哈哈哈哈谢伏危,你这小子别的什么都不怎么合老夫心意,单就这性子还算实诚,比起你那老狐狸师父强多了。”   林风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谢伏危的肩膀。   谢伏危被夸得莫名,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却也没开口说什么扫兴话。   “伏危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行了行了,唠嗑唠几句就够了,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呢。”   “你该干嘛干嘛去,这种小事也不用告诉你师父,我取了命牌就走。”   林风不耐烦地朝着青年挥了挥手,也不管他什么反应便轻车熟路,径直往主阁那边过去了。   谢伏危站在原处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刚准备回小竹林那边继续练剑,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传来。   “伏危,刚才你在与谁说话呢?我瞧着身影好像是小南峰的林风师叔。”   白衣女子身姿曼妙,在云雾之中如蒙上了一层面纱般,眉眼柔美,那双眼眸弯弯,浅笑地看向谢伏危。   只是面色苍白了些,好像随便来一阵风便能将她给吹散,样子很是虚弱。   和刚才见到林风时候的淡然态度不同,谢伏危一见那白衣女子连忙上前虚扶住了她的玉臂。   “师姐。”   谢伏危的声音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可那语气里的关切却明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待眼前人,是与旁人不同的。   “你又这么唤我,我与你近百年的交情了,我又……你用得着这么生分吗?”   她中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只垂眸咬了下红唇,并没有将话言尽。   谢伏危扶着她的手一顿,长长的睫羽下那眸子里有什么情绪闪烁。   “……琳琅。”   “算了,你这般不情愿的样子倒还不如不唤呢。”   琳琅叹了口气,拿起丝帕抬起手轻轻擦拭了下谢伏危额前的薄汗。   谢伏危身子一僵,薄唇微抿了下,也没乱动,任由她擦拭了。   “你刚斩了妖魔回来,灵力什么的都有耗损,这还没修复呢怎么又这么不知节制的修行?”   “不碍事,只是些小伤而已,我服用了宗主给我的丹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的眼眸柔和,身上凛冽的剑气也在靠近她的时候刻意收敛了些。   没了剑气的影响,谢伏危的容貌更加昳丽出众。   琳琅抬眸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眼神清明没有丝毫杂念,心下一阵失落。   只低头收了丝帕,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刚才与你交谈的人是临风师叔吗?”   “是他,他在凡尘寻到了合心意的弟子,因此特来万剑峰为其取命牌。”   师父替徒弟取命牌这种事情虽少见却也不是没有。有的弟子身体抱恙,或者外出未归时候大多都是师父来取的。   所以谢伏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琳琅却一听这话便觉察出了异常之处。   “临风师叔性子一向惫懒,小南峰距离主峰可不近,若真是他徒弟有事来不了,可这取命牌又不急于一时,他全然可以等到之后他徒弟得空了来取。他刚回宗门,不好好休息一番就这般积极来取命牌……我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谢伏危顺着想了下,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琳琅听到了什么动静连忙拽着谢伏危藏在了一旁的小竹林深处。   他们刚藏好,林风便从哼着小曲儿从里面出来了。   等到他踩了法阵到了山门下,琳琅这才松了口气。   “师姐……”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低声开口对琳琅提醒了一句。   “我的衣服。”   琳琅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便瞧见了谢伏危衣襟半开,内里白皙的肌肤隐约可见。   她面上一红,慌忙松开了拽着谢伏危衣襟的手。   “我刚才只是怕被师叔发现,情急之下……”   琳琅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眼眸闪了闪,羞怯地抬头看了过去。   “伏危,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师姐言重了,你是我师姐,我为何要因为这等小事与你置气?”   谢伏危没生气,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这让琳琅很是挫败。   她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两片灰色阴影,瞧着落寞黯然。   “……也是,你要是生气了才奇怪呢。”   “琳琅师姐?”   “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我就是觉得临风师叔这件事不对劲,我怕他又像之前那样取了宗主的命剑拿去劈柴。今日是你放他进去的,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宗主会怪罪在你头上的。”   琳琅想到这里越发觉得是林风又做了什么恶作剧,林风看不惯宗主是整个宗门皆知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   可他一个器修,修为也才元婴,自然打不过化神修为的宗主。   所以他时常将主意打在其他地方,而之前拿了宗主命剑劈柴便是其中一件。   “伏危,你要不去将今日之事给宗主报备一下?他是前辈他要进去你自然拦不住,可这事后若是不告知宗主,若出了事情你还是会受到牵连的。”   “不必了。”   在琳琅着急想要开口再劝说几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剑风将他额前的头发拂起。   露出的眉眼淡漠森然,无端端透出一丝寒意。   “师父已然知晓。”   像是为了验证谢伏危的话似的,主阁禁闭的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   【伏危,你且进来。】   这声音是直接传入谢伏危神识里的,琳琅听不到。   是万剑宗宗主的声音。   “师姐你先回去休息,师父有话与我说。”   谢伏危这么说了一句便径直走进了主阁。他脚刚踏进去,门便关上了。   将琳琅隔绝在了门外,很是疏离。   和谢伏危不同,他的师父并不怎么待见她。   琳琅看着禁闭的门扉半晌,她垂在两旁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下情绪这才转身离开了。   谢伏危没有注意到这些,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宗主闭关之前留下的法器传音铃上有灵力覆上。   “师父。”   尽管宗主本人不在,谢伏危还是朝着传音铃方向毕恭毕敬弯腰行了个礼。   【啧,没想到啊,五百年了,你师叔竟然也寻到徒弟了。】   那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尾音上扬了些,尤其是在说起“五百年”的时候故意咬重了字音。   “徒儿知道,师叔来时便与我说了。”   【哦?这是一碰上便忍不住显摆了?那看来他这次收的徒弟资质想必十分出众了。】   谢伏危顿了顿,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他抬眸看了一眼传音铃,迟疑了一会儿。   “应该如是。”   “师叔来的时候带了一段桃枝,上面凝的正是小师妹的灵力。如此精纯的灵力,而且还是五日之内凝好的,其资质定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传音铃上的灵力闪烁了一下,那边的人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当真?】   【竟然比你还要早两日洗涤了灵脉……若是今日来的是他徒弟,此事可能便是半真半假了,可来的是他本人,想必他是怕我在取走命牌之前抢了他徒弟。】   他沉声这么说道,心下越发好奇了起来。   【伏危,为师还在闭关暂时离不开这断尘崖,你且替我去小南峰一趟探个究竟。】   谢伏危没有什么好奇心,一般宗主如何吩咐他便照做便是。   他听后应了声“是”,刚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对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唤住了他。   【等一下,你如此去你师叔是不会让你入他结界的。他是器修,你带上个受损的法器过去,最好是那种品阶越高越难修复的越好。他生平除了爱游山玩水之外,最爱的便是锻造和修缮高阶法器。】   青年思索了一下,低头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本命灵剑之上。   觉察到了谢伏危的动作之后,那人以为青年是要损坏他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呼吸一窒,刚慌忙开口想要制止。   却见谢伏危手腕一动,攻击的地方不是自己的灵剑而是前面位置。   只见那剑影一闪,剑风破过,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已将剑给推入了剑鞘。   而与此同时,那用来传音的九品佛铃“咔嚓”一声,猝不及防就被削成了两半。   【逆,逆……徒……】   因为法器受损,那传音铃上的灵力也跟着消散开来。   从传音铃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了这么两个字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第十一章   林风回来的时候苏灵还在后院那里拿着根捆仙木的朽木渡灵力,试图将其给炼化成灵木。   这捆仙木和其他灵木不一样,一旦被折下来上面的灵力便会消散,需要靠修者自己的灵力渡进去加以炼化才能发挥原本束缚的效力。   而且这捆仙木还认主,谁用灵力将它给炼化了,它便只受谁的控制。   小南峰这边堆积的朽木大多都是百年以上的灵木,尽管大多都没了灵力,却最适合器修炼化以来制作木质法器。   苏灵刚摸到点儿炼化灵木的窍门,结果还没来得及试着渡进去多少灵力,余光便瞧见了林一洁白的羽翼。   而后抬眸,便瞧见了那白发老者。   “师父,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这太阳都要落山了,我这一天的饭都没着落了。”   苏灵肚子早就饿了,见他们回来了也不管手中的捆仙木了,直接随手扔到一边放着小跑着过去了。   “林一今晚吃什么?有饭后甜点吗?我昨天给你说了想吃糖葫芦你有没有帮我买呀?”   白衣童子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他们原本是清晨出发的,结果林风中途又想起了前些年放在药修那边养着的几株千年灵植,于是又绕了段路,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毕竟小南峰灵土贫瘠,他之前还在的时候还可以用自身灵力滋养着,可后来他去凡尘寻弟子了,这灵植放在小南峰基本上活不成。   他这才给了清竹峰的药修长老帮着打理看护。   “这不是才晌午过一会吗,离太阳落山还早着呢,你这灵木都没炼化出一根来就饿了?”   林风刚在清竹峰那里触了霉头心情不大好,将苏灵的命牌递给了她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着。   “真是气死我了,那清竹峰的老儿好生不讲理,我不过离了宗门不得已才将我这几株灵植交给他们照看着,问我要点报酬也可以,老夫也不是什么吝啬之人。结果你猜怎么着?”   苏灵的新鲜劲儿刚起来,注意力都在这印刻了万剑仙宗纹路的命牌上了,对林风的话也没怎么注意听便顺着问了一句。   “嗯嗯呢,他们怎么着你了?”   “好家伙,你是不知道啊,老夫这脸皮也算是宗门比较厚的了,现在看来和他们一比较我这根本不值一提。就帮我照看了十年灵植而已,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我一株灵植作为报酬!我呸!当真没脸没皮!”   “那是有点儿过分了。”   苏灵敷衍地点了点头,顺着安抚了几句后,这才拿着命牌问了点儿自己疑惑的事情。   “对了师父,这命牌除了印着我的名讳和生辰八字还有其他什么用没?我刚试着渡了点儿灵力进去,发现它跟个海绵似的一直在吸我的灵力,我险些没收回手。”   林风这人好哄,也好转移话题。   听到苏灵这话后,注意力立刻从“清竹峰这群没脸没皮的药罐子”里脱离,落在了她手中的命牌上。   “险些忘了与你说了,这命牌是能反应修者的神魂和灵力状态的,若是你神魂残缺,灵力耗损严重,这命牌便会黯然无关。若是你身陨,它则会断裂开来。”   “还有一种就是用来储存灵力,以备不时之需,就像你刚才那样。你渡进去,它便会如海绵一般吸食储存。”   “只不过储存多少得由你的修为而定,修为越高储存的也就越多。”   林风说着凝了灵力在指尖点了下苏灵的命牌,可灵力却像是阻塞一般怎么也进不去。   “不过这命牌只能储存自身的灵力,别人如何渡都是渡不进去的,也不会被人夺取,就像这样。”   苏灵悟了。   “我懂了,也就是说要是你重伤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吊着就能用命牌里的灵力回血续命。”   她说着连忙将自己的命牌收好,贴着胸口位置很是宝贝。   “那这可是救命的宝贝了,我得好好收着。”   林风看着苏灵这么小心谨慎的样子 ,不觉有些好笑。   他用拂尘轻敲了下苏灵的脑袋,见她回神了后这才继续说道。   “与其把希望放在续命上,倒不如多钻研下如何提高修为,你修为提高了自然没什么人能够伤得了你。”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让你炼化的灵木炼化的如何了,拿过来给为师瞧瞧?”   “大致上摸索到法子了。”   苏灵走过去将那段捆仙木拿起来,之前枝干表面还是深褐色的,如今只不过过了不到一日,竟然变成了青绿色泽。   “师父你之前与我说要想将这捆仙木炼化,最主要的就是想办法如何将渡给它的灵力锁在里面。”   “我最开始试着渡灵力,结果我对灵力的掌控并不精准,灵力多了便会裂开成了废木,灵力少了则还是死物。”   “然后我尝试好几次,觉得渡灵力虽然是个法子却不好掌握,我就想着要不要反其道而行。与其我去炼化它,倒不如它来炼化我。”   “怎么说?”   苏灵思索了下,斟酌了语句之后这才与林风解释道。   “就是与其我去思考给它渡多少灵力合适,不如让它来主动吸收我的灵力。”   “我把灵力渡出来放到了灵土里,再把它给放进去,这样它就可以慢慢吸收我的灵力到满盈,最后被我炼化了。”   林风怔然地看着苏灵,要不是这个法子在整个宗门只有他和那老家伙知道,他可能都要怀疑苏灵是从什么古籍上翻到的了。   要知道当时他师父让他们炼化捆仙木的时候,是在他们足足花了三个月渡灵力炼化完成之后这才告诉他们这法子的,结果苏灵就用了不到一天便想出来了。   而且都将枯木变成青藤了,俨然已经放进灵土里好一会儿了。   “你,这,这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啊,这不是很简单的逆向思维吗?有什么难的?”   这不是苏灵第一次发现自己师父大惊小怪了,之前她用五天将灵脉洗涤了他也是这般惊愕的神情。   她心下一动,恍惚间觉察到了什么。   “师父,难不成我用的时间比你当年还要短?”   “胡,胡说八道!我根本不需要像你那么费时费力地种,为师掌控灵力可精准了,直接拿着就能渡灵力给炼化了!”   “这样啊,怪不得你刚才好像很惊讶的样子,原来不是惊讶我想到了这个法子,是惊讶我竟然用了个笨办法啊。”   苏灵耷拉着脑袋,刚才还因为自己找到了炼化法子而沾沾自喜,如今听到自家师父竟然直接就炼化了后感到了挫败和差距。   “果然我要学的还有好多,和师父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林一不过是一只百年的仙鹤,当时林风拜师学艺的时候他还连个蛋都不是,自然不知道林风这话是真是假。   他看向林风,发现他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咳咳,知道差距还不算太晚,不过你也不要气馁,虽然你比起为师资质是差了那么一点,但是只要你努力修行早晚能够追上为师的。”   林风这脸皮一向厚,瞧着自家小徒弟一脸敬慕的眼神,他没忍住还想再吹几句牛。   结果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觉察到了峰中结界被触动了。   “这小子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怎么了师父,谁来我们这儿了?”   林风嘴唇动了动,还没编出合适的答复来,山下青年便先让青鸟衔了传音符上来。   他原本是不想看的,结果那青鸟倒是会挑地方落,直接落在了苏灵的手上。   她拿过青鸟衔来的传音符纸,一凝灵力便听到了青年低沉清冷的声音。   【师叔,伏危贸然前来有要事相求,还请见谅。宗主的九品传音铃不慎被我弄坏了,因此特来请您修缮。】   “呵,自己弄坏了就自己赔呗,干老夫何事?我就不信一个元婴修为的剑修还拿不出一件九品法器来了。”   林风对谢伏危师父单方面不怎么对付,恨屋及乌,因此连带着谢伏危也没什么好脸色。   那传音符纸就在苏灵手中,离得近,谢伏危的声音如同在耳边擦过。   苏灵觉得酥酥麻麻的宛若电流,莫名耳热。   她不自觉抬起手揉了揉发烫的耳垂,眼眸闪了闪。   “师父,这里还有一张传音符。”   林风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这下也没等苏灵凝灵力进去,他先伸手接了过来。   “我倒要看看他还要说什么?”   【前些时候下山斩杀睚眦之时伏危取了它腹下龙鳞,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若是师叔不嫌弃尽管拿去。】   龙腹下的鳞片为龙之逆鳞。   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是可遇不可求的制作暗门法器的材料。   林风听后沉默了一瞬,神情从最开始的不屑到现在的犹豫不决。   “那个乖徒啊,山下来求为师修缮法器的是你同门师兄。为师心肠一向软,旁人就算了,他好歹也是我师侄,我不好见死不救。要是他因为这法器没修缮好而受了责罚,我这做长辈的也实在是于心不忍。要不咱们……”   “放他上来?”   “诶!乖徒真是人美心善。乖徒说了算,为师都听乖徒的。”   “……” 第十二章   让青鸟传了话之后谢伏危也不急,就这么在山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本人的灵力和他的剑一样寒气很重,哪怕谢伏危已经尽量收敛了气息,却还是让山下枯黄的草木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白霜。   来之前带上逆鳞这件事其实并不是谢伏危想到的,是在他将传音佛铃弄坏了之后宗主拖他的灵兽白灵过来提醒的。   不然以谢伏危这不懂人情世故的性子,哪里想得到这处来。   等到青鸟从小南峰峰顶飞回来落在他肩头的时候,那山门周围的灵力也卸了。   谢伏危感知了下,发现林风已经撤去了结界。   没了结界的阻挡青年便能够自如出入小南峰了,他走上前去踩了法阵,只一步便登临到了峰顶。   谢伏危本就是为了苏灵而来,他一上来余光下意识往四周扫了一眼。   只瞧见林风和他身旁的那只灵兽仙鹤,再没旁的身影了。   他眼眸闪了闪,感知到了什么,视线不自觉往后院那边落去。   “看什么看?不是找老夫修缮法器的吗?传音佛铃呢,还不赶紧拿过来。”   林风皱了皱眉,留意到谢伏危往院子那边看过去后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还不等谢伏危反应,他便上前一把将对方手中残损的传音佛铃给拿了过来。   “嚯,你这哪里是不小心损坏的啊,这切口整齐规整,瞧着像是你拿剑给劈的。怎么着,你也受不了那老狐狸的剥削所以拿了他的法器泄愤?”   “师叔说笑了。”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见林风的注意力被那传音佛铃给吸引了。   他这才放开了神识往里面探了一下,在感知到了什么后喉结微滚,长长的睫羽也跟着颤了下。   “临风师叔。”   “什么事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饿了。”   正琢磨着用什么材料来修缮法器的林风听到谢伏危这话一顿,抬头神情微妙得看了过去。   “谢伏危,你好歹也入门百年了,这都元婴期的修者了,还贪这点口腹之欲你好意思吗?”   青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修者辟谷之后便不食五谷,且对吃食也没什么欲望。   可谢伏危不一样,他早些尚未入万剑仙宗的时候是南越国的王族,国破之后便被流放,六岁到十六岁之前都是风餐露宿,不得温饱。   因此他之后就算学会了辟谷,也还是挨不住嘴馋,算是辟了个寂寞。   林风看他薄唇微抿,明明还是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可他不知为何硬生生看出了一副委屈模样。   在解开结界让谢伏危上来之前林风就将苏灵打发进去吃东西了,倒也不是怕苏灵见了谢伏危就忘了师父跟人跑了。   毕竟这命牌也领了,这师也拜了,他也不怕他们抢。   只是林风不怕苏灵被那老东西抢了,又开始怕被那老东西的徒弟给拐去了。   所以心下自然是不怎么希望他们接触的。   可这宗门也就这么大,只要苏灵在这里生活着他们迟早会碰上。   想到这里,林风看着比自己都高出半个头的青年视线时不时往院子那边落的样子,他知道谢伏危入门之前的一些事情,心下也有些不忍。   “算了,老夫都快八百岁的人了我和你这个小辈计较什么,你要是想吃就去后院那边找那丫头 。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要吃也得是她吃饱了吃剩下的,在她没吃饱之前你可不许和她抢。”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想到林风这次这般好说话。   “‘你放心师叔,我不饿,只是嘴馋,不会与小师妹争抢吃食的。”   “她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食。”   不仅是林风,宗门每一个人和谢伏危交流时候,都有一种拳头砸在棉花上似的感觉。   很是无力和挫败。   “谁管你挑不挑食……你要吃赶紧过去,别在这里打扰我思考。”   林风不想和谢伏危继续说下去,拿着那破损的传音佛铃径直进了房间里,也不看他一眼。   青年也不管林风如何态度,他站在原地很是规矩地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后,这才往后院那边过去。   苏灵还不知道谢伏危往自己这边过来讨食吃了,她刚吃了个八宝鸡和冰糖葫芦,此时正拆着一旁的糖三角的袋子准备再吃点饭后甜点。   这些吃食是林一去山下买的,按理说这么来来回回一趟的时间食物早就凉了。   但是林一用灵力温着,在东西拆开之前依旧如刚出炉时候一样热乎。   苏灵最爱吃的就是这糖三角,在没跟着林风来宗门时候她每月出去放飞,都会买几个糖三角吃。   从来宗门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吃过,今天林一总算给她买到了。   她馋这个馋了好久,刚准备拿着咬上一口的时候。   苏灵猛然感知到了有生人靠近,这让她猛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跳下石凳,随手捡了一个石子便朝着谢伏危方向砸了过去。   谢伏危来时并没有故意想要吓苏灵,只是他是个剑修,掩藏气息对他来说和呼吸一样自然。   因此在他悄无声息靠近的时候苏灵反应很大,几乎条件反射般朝着他所在方向攻击了过来。   那颗石子朝着面门过来的时候谢伏危并没有躲开,而是伸手直接接住了。   可石子投掷归去带起的风却凛冽,将他额前的碎发断了一缕。   谢伏危一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石子。   不怪他惊讶,换谁来也没想到一个尚未筑基的弟子竟然能够觉察到一个元婴修者的气息。   哪怕他并未刻意掩藏。   苏灵这时候也瞧清楚了来人的模样,她原以为是后山的灵兽来偷袭抢食,不想来的不是什么灵兽,而是一个眉眼如画丰神俊朗的青年。   要说陆岭之是块温润的美玉,那眼前之人便是冬日花叶。   她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感觉,看见谢伏危第一眼苏灵觉得像是天地之间雪色一片,唯有一树迎着料峭开出了第一枝。   不说其他,单谢伏危的容貌便全然精准地戳在了苏灵的审美上。   昳丽又无双。   谢伏危还在发神刚才被一个尚未筑基的弟子给发现的事情,而苏灵则盯着人的脸看得眼神发直。   两个人频道不同,却同时诡异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咕噜”一声,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馋的,苏灵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同样的,这声响也让谢伏危回过了神。   他掀了下眼皮,不着痕迹地扫了苏灵手中的糖三角,而后径直走了过去。   “给。”   谢伏危递过来的不是旁的什么东西,正是苏灵刚才投掷过去的小石子。   苏灵没有接过,只是有点儿尴尬地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又不是什么和氏璧,这种东西就不用完璧归赵了吧。”   青年想了下,觉得是这么回事,可他并没有扔掉,只是走过去轻轻放在了石桌上面。   苏灵这个时候才从美色暴击里回过神来,她不着痕迹打量了下眼前的人,很容易便猜到了对方是谁。   “那个,请问你是万剑峰的谢师兄吗?”   谢伏危微微颔首,视线却不受控制往苏灵身后放着食物的桌子上落。   “原来你就是宗主首徒啊,久仰久仰,我是苏灵,刚入宗门。刚才是误会,我就是条件反射而已,没恶意,你别介意。还有初次见面,还请师兄以后多多关照。”   苏灵弯着眉眼笑了笑,可能见到生的这么好看的人心里高兴,也没多想上前就握着了他的手。   这里可没有是握手礼,男女更是授受不亲,谢伏危一百年来还是头一次被小姑娘摸了手。   他怔然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应苏灵便松开了手。   苏灵刚吃了东西,手上油乎乎的。   谢伏危倒是没在意这些,只低头看了过去,瞧见了自己指尖的一颗糯米。   “啊抱歉师兄,我,我刚才太激动了忘记我吃了东西还没洗手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打盆水过来给你洗……”   苏灵也留意到了,她有些慌乱地道了歉并转身准备去打水。   结果她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谢伏危便直接低头舔了一下指尖,先一步将那一粒米吃到了嘴里。   他的唇舌都很红,那一下如红梅落地,只一瞬便被白雪掩藏没了踪影。   “师,师兄,你……”   谢伏危长长的睫羽颤了下,两片灰色的阴影落在他的下眼睑。   他喉结微动,视线直白地落在了苏灵手中的糖三角上。   “还有吗?”   苏灵被刚才那一幕冲击到恍惚,不仅是脸,就连耳根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染上了薄红。   “师,师兄,你是说糖三角吗?还有的还有的,我这有两个,我,我去给你拿。”   她走过去的时候近乎同手同脚,拿到了糖三角递过去的时候也不太敢和谢伏危对视。   显然还没缓过神来。   谢伏危接过苏灵递过来的那个糖三角,刚准备吃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你够吃吗?要是你没吃饱我就不吃了。”   “没事没事,我早吃饱了,这糖三角我拿来就是当饭后甜点吃的。师兄想吃就吃,我手上还有一个呢。”   青年听后眼睛一亮,眉眼也柔和了好些。   “谢谢。”   “不,不客气。”   苏灵磕磕绊绊地回了一句,心里暗暗唾弃自己贪图人师兄美色。   然而她一边唾弃着一边还是没忍住抬眸偷偷看对方。   谢伏危低头咬了一口糖三角,不知为何动作一顿,只是含着也不咀嚼。   “怎么了谢师兄,是这个糖三角不合你胃口吗?”   苏灵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以为他吃不惯甜食。   青年摇了摇头,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将嘴里的糖三角咀嚼咽下。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灵瞧见了,谢伏危的眼尾不知何时泛了红。   半晌,他这才闷闷开了口。   “……烫。” 第十三章   苏灵原以为谢伏危是个清冷寡淡的性子,不想反差竟然如此大。明明长了这么一张好容貌,可反射弧却这么长。   她看着对方因为被糖三角里面滚烫的红糖汁给烫得眼尾泛红,甚至还染上了些湿润,最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谢师兄你真是太可爱了,别人咬在嘴里要是觉得烫直接就吐出来了,你倒好,知道烫了还非要含这么久。”   “不能浪费。”   苏灵之前还觉着谢伏危生的太好了不好随意接近,如今看来他也就长了副好皮囊,半点没有冷漠疏离感。   反而有些憨。   “好好好,我们不浪费,不浪费。”   她像是敷衍不知事的小孩子似的,语气浑然不在意。   谢伏危听不出来,只是掀了下眼皮看了苏灵一眼,便低头吹了吹继续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   苏灵觉着谢伏危有趣又好看,便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吃东西的时候和旁人不大一样,咀嚼的很少细致,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糖三角一样,却被他莫名吃出了几分山珍海味的珍视感。   而苏灵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她发现谢伏危咬糖三角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这糖三角他吹过了应该没之前那么烫了,那便应当是刚才第一下给烫到了。   “师兄,你舌头烫伤了?”   青年将嘴里的食物咽下,这才微微颔首。   “有一点,不过不碍事,过一会就好了。”   “怎么能不碍事呢?这舌头伤得严重了以后可吃不了好吃的,尝不出好滋味了。”   好不容易在这个宗门找到个还吃东西的修者,尤其是看到他烫着了都忍着不想把食物吐出来的样子,苏灵莫名生了点儿惺惺相惜之感。   “师兄我这有我师父给我的药,他怕我修行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治疗外伤内伤的都有。之前我摔了一跤给摔破皮了,结果随便吃了一颗就愈合了,我给你也拿个丹药吃吃。”   苏灵不是丹修,自然不知道林风给她的丹药大多都是三品以上的灵丹。   这三品以上的丹药都是用来疏通灵脉,洗涤灵髓的,要是被旁人看到了她破了点儿皮就吃这灵丹,一定会大呼一句败家玩意儿。   “给,师兄你吃这个,这个像糖豆子,吃起来比别的丹药好吃。”   谢伏危被苏灵塞了一颗五品灵丹,恍惚着看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递了回去。   “师妹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哎呀,这丹药不就是用来给人吃的吗,有什么珍贵不正规的?再说了你不吃我也是平日里拿当糖豆子磕着玩儿的,要是这么说的话反倒是我浪费了这丹药。”   他虽然从来不把这些灵丹法器这些身外之物当回事,却也是识货的。   苏灵说得云淡风轻,可谢伏危并不敢随意乱收。   “多谢师妹,不过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并不需要灵丹,我只要稍微运动下周身灵力便能治愈。”   谢伏危捏着手中的丹药递还给了苏灵,又怕她不相信,于是走近低头凑近了些。   苏灵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一片阴影落了下来,她眼睫一动,抬眸便看到了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再往下,便是他刀削般的薄唇,殷红如芍药。   “师,师兄,你干什么?我虽然很吃你的颜没错,但是这发展是不是太快了点儿,我,我还有几个月才成年呢……”   谢伏危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他见苏灵往后退了一步,也跟着上前了一步。   这么一进一退的,不到三步他便将苏灵给抵在了石桌前面。   而她这时候也退无可退了。   “谢师兄……”   谢伏危见她不退了,他微启薄唇,低头凑近了些好让苏灵看得更清楚些。   “师妹你看,已经好了。”   “……你凑这么近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嗯,所以你这丹药拿着自己用。我修为已到元婴,只要不是伤及金丹的伤势,我都可以运转灵力自行治愈。”   要不是谢伏危的眼神清明,不带丝毫旖旎暧昧,苏灵都要以为刚才的他在故意洗耍自己了。   她红唇微抿了一下,心头那点儿悸动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苏灵的确很喜欢谢伏危,不过他们今天也才第一次见面,这喜欢浮于表面,只能算是见色起意。   先前被美色冲击着脑子还恍惚着,如今这么一番下来思绪也跟着清明了起来。   她不知道谢伏危是情商太低还是为何,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苏灵不怎么舒服。   苏灵将谢伏危递还回来的丹药随意扔进了嘴里,跟磕糖豆子似的“嘎嘣”几下便吞咽入了肚。   “我知道师兄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还是想劝诫师兄一句,以后和女孩子相处若是没有那种心思还是适当保持些距离为好,免得平白让人误会。”   “我不大明白师妹的意思。”   谢伏危独来独往惯了,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是斩妖除魔,回宗门的时候并不多。   就算回了宗门也没几个相熟的同门,一般他都和琳琅待在一起。   琳琅早些年因他受了伤,落下了病根至今没有痊愈。天寒霜冻时候很容易病发,谢伏危放心不下,只要得了空便会回来守在她身旁。   有时候琳琅病发走不了路,也都是他抱着去药浴灵泉的。   谢伏危百年来身边只有琳琅一人,很少和其他异性接触,自然也分不太清楚其中界限。   想到这,谢伏危看了下眼前面色不愉的苏灵。   他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和琳琅相识百年,而眼前之人今日才认识,他这样可能太自来熟了些,惹得她不高兴了。   “师妹是觉得我离得太近了吗?你别生气,我这就离远一些。”   苏灵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迟钝的人,她看着谢伏危乖乖往后退了几步到原来的位置站定。   像是怕再说错话做错事,他就这么拿着手中剩下的糖三角咬着。   一时两人之间除了谢伏危细细咀嚼吞咽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   苏灵真有一种一拳头砸到棉花上的感觉,这气也没了,更多的是无力。   “罢了,你也没把我怎么样,是我自己误会了……”   她这么嘟囔了一句后,猛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刚才你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师兄你不是来找我师父修缮法器的吧,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要不是苏灵提起,谢伏危都差点儿因为这手中的糖三角给忘了今日来小南峰的正事。   他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垂眸看向苏灵。   “我想看看师妹的灵脉。”   “若是师妹介意的话那便算了,就当我随口一说。”   “啊可以是可以,不过这灵脉你我都有,你的肯定比我更精纯,这有什么好看的?”   谢伏危摇了摇头,长长的睫羽微颤,那双眸子清透纯粹。   “我们两人修为相差悬殊,不能相比。只是你如今尚未筑基便已炼化了灵脉,我想看看你炼化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不知道谢伏危为什么对自己灵脉炼化如何感兴趣,但是探一下灵脉而已,又不是潜人识海。   苏灵也没多想,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谢伏危见了,刚准备将手搭在苏灵手腕上凝灵力去探。   可转念想起了刚才自己靠近惹得对方不愉,他薄唇微抿,手没有放过去,只指尖微动凝灵力成了金线缠在了苏灵的手腕上。   苏灵眼眸一动,也留意到了这个细节。   在谢伏危垂眸探知灵脉的时候,趁着他没注意,她没忍住又掀了下眼皮看了过去。   青年视线低垂,额前碎发遮掩了些他的眉眼,唇也薄,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矜贵感。   哎,真是的,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偏偏生了张嘴呢?   谢伏危不知道苏灵心中正在吐槽自己什么,他注意力全然落在了对她灵脉的探知上。   那灵力顺着苏灵的手腕,如涓涓细流般流经她的周身经脉。   谢伏危的灵力生寒,刚开始还好,后头苏灵都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他瞧见了,指尖微动,将缠在苏灵手腕上的金线收了回来。   “冒昧问一句,苏师妹,你有兴趣修剑吗?”   苏灵搓了搓了因为沾染了谢伏危灵力而有些凉的手臂,听到他突然这么询问了一句后一愣。   “等等,不是探一下灵脉吗,怎么好端端扯到修剑去了?”   “正是如此。”   “我刚刚探知了师妹周身灵脉,发现不仅是灵力精纯,根骨更是绝佳。既是天生的器修,亦是天生的剑修。”   “我师父便是千百年来少有的剑器双.修体质,师妹要是对修剑感兴趣随时可以来万剑峰寻他。”   谢伏危的话拆开来苏灵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全然放在一起的话她却有些懵了。   “那个谢师兄,你的意思是让我考虑下拜师到宗主门下?”   “要是如此那恐怕不成,我师父虽然不着调了点儿,毒舌了点儿,可是待我却是极好的。我不能刚拜了师就转头叛了师门。”   “师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的是你有兴趣修剑吗?”   “谢师兄,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我是喜欢剑,但是我也不讨厌当器修,如今我已经拜了师,我是不会离开小南峰的。”   苏灵有点儿生气了,哪怕知道谢伏危性子如此,她语气也还是不耐烦了起来。   “而且天下有资质的想要拜入宗主门下的多了去了,要是宗主真的想要再收个徒弟,稍微花点儿时间找找,肯定能够找到比我更好的徒弟。”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大好。   苏灵抬起手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后,这才有些无奈的想要再说什么。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谢伏危先一步开了口。   “不会。”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   苏灵心下一动,这话要不是有个前言,她都要以为对方是在与她表白了。   “……你这人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话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见苏灵好像没有怎么生气了,谢伏危这才沉声继续说道。   “还有,师妹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你刚拜入宗门还未去学府可能不大知道,我们万剑仙宗的弟子修行是有主辅之分的,这辅修你到时候迟早会选的。”   “我让你修剑并不是让你放弃器修。你可以同时修行,只是以器为主,以剑为辅而已。而且你放心,至始至终你的师父只有林风师叔一人。”   “也就是说宗主只是指导我修行,并不会让我拜他为师?”   “他作为万剑宗宗主,自然该指导宗门弟子修行。”   苏灵这下子弄明白了。   简单来说是谢伏危探了她的灵脉觉得她是剑修的好苗子,因此建议她辅修修剑,还可以找宗主亲自指导修行。   明白是明白了,可苏灵并没有立刻答应谢伏危。   “师兄,这件事我不能立刻回应你,我得先找我师父商量下。他同意了我才好来答复你。”   “不用商量,师叔是不会同意的。”   “……既然你知道他不会同意,那你还来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苏灵被他这肯定的语气给噎住了,觉着自己前后和他聊了这么多算是聊了个寂寞全都是废话。   “他同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妹想要得到宗主的指导吗?”   “宗主是当世剑修大能都难于比肩的存在,我自然是想的。只是我师父不同意,你问我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伏危歪着头看向苏灵。   他薄唇微启,声线又低又沉。   “并非没有意义。”   “毕竟师叔打不过宗主,也打不过我。”   “????” 第十四章   谢伏危离开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苏灵在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都还没有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回过神来。   她是个有什么就会问什么的人,心里藏不住什么事情。   在彻底把谢伏危说的话给消化完全了之后,苏灵这才去找了林风。   也不为别的,苏灵就是想要了解一下关于主修和辅修的事情,顺便问问林风和宗主究竟有什么恩怨。   苏灵过去找林风的时候他正在将那两半断了的传音佛铃给用千年蚕丝给续上第一遍,这传音佛铃是九品法器,第一遍只是连接,要真正恢复如初还得花上些气力。   见苏灵过来了,林风也就掀了下眼皮,还没等她说话他倒是先冷哼了一声。   “是不是谢伏危那小子与你说了辅修的事情?他想让你跟着那老东西修行剑法?”   “师父原来你都猜到了啊,果然什么也瞒不了你。”   苏灵知道林风好面子,且有些虚荣心,平日里最是爱听她说点奉承话。   只要把他哄开心了,她好吃好喝的自然也不少。   因此每当瞧着林风心情不大好的时候,苏灵一般不会立刻说正事,而是先夸上几句顺顺毛。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谢师兄说宗门弟子修行分主修和辅修两类,说我早晚会选辅修,要是对剑感兴趣可以去找宗主指导,毕竟他是当世第一剑修……”   说到这里苏灵顿了顿,留意着林风脸色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后,她心下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就习古武剑术,要是能够得到宗主这样的剑修大能指导我自然是高兴的。”   “你既然都这么想要跟着那老东西修行了,那你还来与我说什么?你想学就学,为师又没有绑了你腿不让你去。”   “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吗?”   她抬起手挠了挠面颊,而后很是狗腿地走过去捏了捏林风的肩膀,又捶了捶背。   “师父,我之前就瞧着你不怎么喜欢宗主了,当时也没多想,我想着可能是因为宗主中途转去修了剑留你一人在这小南峰苦修你不高兴了。但是我转念一想,像师父这么宽宏大度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耿耿于怀几百年。”   “徒儿正是想要来问问清楚,要是宗主真的做了什么伤害师父的事情,徒儿就算再如何也绝不会跟伤害师父的人修行的。”   鹤发老者听着还算受用,也没多生气了。他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示意苏灵坐下。   苏灵见了立刻坐在了他身旁,端的一派乖巧温顺模样。   “其实我与那老东西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若是要跟着他修行剑术于你是百利无一害,为师自然不会加以阻止。”   之前林风还有些担心到手的徒弟转头跟着别人跑了,如今这拜师礼成,命牌也到了手认了师门,他心下也安定了。   苏灵本就资质出众,是天生的剑修,跟了宗门其他剑修长老修行哪有跟着那个老东西强?   林风是苏灵的师父,他自然是希望苏灵好的。   “只是你跟着那老东西修行便修行,且莫听他说什么大道无情的屁话,这修者若是无情无义了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你刚才也瞧见谢伏危那小子了吧,他就是跟着那老东西修了个无情道,你看看修成什么样子了,呆头呆脑的成天就知道练剑练剑,空有一身修为,结果连一点共情能力人情世故都不懂!无趣,无趣得很!”   听到这里苏灵一愣,她这时候算是听明白了。林风和宗主的确没什么恩怨,他不满的是对方修的那无情道。   而同样的,谢伏危也随了他师父,修的也是此道法。   “无情道?”   她心下一动,这才意识到了之前谢伏危的一系列言行举止,的确和寻常人不大一样。   “师父,你就能与我说说什么是无情道吗?”   林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九品佛铃轻放在了桌子上。   “所谓无情道,又名太上忘情之道,是万千道法的一种。”   “只是和其他道法不同,修无情道之人越是心如止水,不受外界影响便越有益于修行。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修行这无情道法。要想要修行无情道,不仅是要资质出众,同时修到越后面越容易变得冷血无情,最后断情绝爱。”   “断情绝爱,是不能结道侣的意思吗?”   林风摇了摇头,他斟酌了下语句,尽量用简单点的语句让苏灵明白。   “可以结道侣,也可以双.修,但是很难动情。”   “可能你会觉得为什么不能动情还要结道侣?其实这也是无情道最无情之处。”   “因为修无情道之人,就连择选道侣也只是为了修行。”   苏灵皱了皱眉,显然还是不大能理解其中逻辑。   “谁会傻到嫁给一个永远不会喜欢自己的人?”   “呵,还别说,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傻人。”   “那人就是你的师母。”   少女听了这话后瞳孔一缩,整个人惊得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师,师父,怪不得你这么不待见宗主,原来你被绿了?!”   “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为师说的师母是那老东西的道侣!”   林风被噎住了,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扇子就敲了一下苏灵的脑袋。   苏灵吃痛地揉了揉被敲的地方,颇为委屈。   “是师父你自己没说清楚还怪我,你要是一开始说宗主夫人我也不至于误会嘛。”   “诶等一下,我记得宗门好像只有宗主没有宗主夫人啊。她人呢,不在万剑仙宗吗?”   “陨了。”   林风眼眸闪了闪,神情也黯了几分。   “……抱歉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他挥了挥手,好像是要把什么浮云挥掉一般风轻云淡。   “反正无情道就这么回事。你跟着他修你的剑就好,别沾染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成。”   “嗯嗯嗯,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不碰什么无情道有情道。”   苏灵说着红唇微动,思索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将心头另一件疑惑问出了口。   “那谢师兄言行举止异于常人,是不是也是因为修了这无情道?”   “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吧。”   林风虽不是谢伏危的师父,但是却也还是知晓一些他的事情。   “和那老东西不同,那老东西之所以能得这无情道大成是因为他先有情而忘情。”   “而谢伏危剑心通明,天生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原本他还想要再说几句,可说到这里林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本来蓄得很长的眉毛也跟着动了一下。   “苏灵,你该不会是看上谢伏危那小子了吧?”   苏灵尴尬地朝着林风笑了笑,眼神也有些躲闪。   “没,我就是随口问问,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谢师兄这样的人,怪好奇的。”   “更何况生的还这么好看……”   后面那半句话苏灵虽然是小声嘟囔着的,可修者的五感本就敏锐,再加上离得这般近,林风自然将苏灵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气得胡子一抖,险些将手边刚连上的传音佛铃给顺手砸了。   “你这逆徒!为师刚才与你说了半天你全当耳旁风了?!”   “没没没,师父你说的话徒儿都听着呢。我就是之前以为谢师兄戏弄我,听了你的话想着可能是因为修了道法的缘故,于是这才多嘴问了几句而已。”   少女怕林风动手,连忙起身往角落处过去,生怕一会儿动起手来她来不及逃走。   “再说了食色性也,谢师兄本来就生得好看嘛,我说句实话感叹下也不行吗?”   “为师看你想要去跟那老东西学剑是假,想天天和那小子见面才是真!你要是胆敢私下与他偷偷好上了,到时候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苏灵听后瘪了瘪嘴,最后实在没忍住朝着对方翻了个白眼。   “就算我想要与谢师兄好,他也不会喜欢我啊……”   不知道怎么了,因为苏灵这句话林风骤然沉默了一瞬。   “世间情动,大多时候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你要是真想了,那就没法回头了。”   今天的林风很不对劲,说的话也晦涩难懂。   尽管她心里还想问问宗主为何修了无情道能生了情爱,最后又是为何忘情得了道法。   为何这无情道又无端端生了情爱。   可看着林风此时心情不大好,苏灵也将心里的疑惑给生生压了回去。   苏灵抬眸看了林风好一会儿,等到他神情稍微缓和了些这才轻声开口。   “那师父,我就不打扰你修缮法器了,我继续去后院炼化捆仙木了。”   见林风点头回应了,苏灵心下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带门出了房间。   此时月明星疏,碎银从窗户处洒了一屋子进来。   外面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不知何处隐约传来一声虫鸣,让本就静谧的黑夜更加无声。   ……   修者并不需要靠睡眠来回复精力,只要有灵力在周身运转便可以一直做到不眠不休。   谢伏危回主峰的时候琳琅并没有在房间里休息,而是在他往常练剑的小竹林的那处亭子里坐着等他。   她远远瞧见了那抹藏青色的身影,眼眸一亮,立刻起身前去迎接。   “你午时过去,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可是被林风师叔刁难了,还是动手了?”   想到这个可能,琳琅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谢伏危。   生怕他因为对方是他前辈就傻乎乎任由对方打,也不知道还手,弄得一身伤。   “师姐你别担心。师叔并没有刁难我,更没有动手伤我。是小南峰那小师妹尚未辟谷,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用食。”   “我没忍住前去讨了点吃食,又聊了几句,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青年说着薄唇微抿,留意到对方因为一直在外面等着自己受了凉,脸色苍白了好些。   他习惯性凝了灵力给她暖了身子,只是平日时候他直接会贴到琳琅的手背直接渡灵力。   这一次想起了苏灵说的话,也同样只是凝了灵线搭上去。   并没有直接碰触。   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绕是其他人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然而琳琅和他相识百年,自然将这一举动看进了眼里。   “瞧你,平日挺机灵的,怎么今天烦了糊涂?这凝出灵线耗灵力,你要是要渡灵力直接搭在我手上便成。”   她不等谢伏危将灵线凝出,便笑着将手伸了过去。   谢伏危指尖微动,掀了下眼皮看过去。   “可是小师妹说这样不好。”   “我今日靠她近了些她便生气了,我不想也惹师姐你生气。”   琳琅眼眸闪了闪,抬眸时候却是和往日一派温柔模样。   “怎么会?你忘了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了吗,你与我关系是生死之交,和旁人自然是不同的。”   “再说了只是碰一碰手而已,师姐之前病发时候还是你抱着我去的灵泉药浴,那时候我都不介意怎么会介意这个?”   “你是关心我才这样做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琳琅说着不知道为何有些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些薄红,她瞧着谢伏危还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怕他瞧出什么来,咬着下嘴唇将手收了回来。   “算了,你要听那小师妹的话以后就别与我说话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就信你那才不过一面之缘的小师妹去了。”   “还有这灵力也不用渡了,我身体一向如此,药石无医,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就不要浪费你的灵力了。”   她眼眸湿润了些,哪怕低着头避开了却还是被谢伏危瞧见了。   见琳琅不知为何又被自己惹生了气,谢伏危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   “师姐,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谢伏危说着想起了什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你莫气恼伤了身子。”   “这是你从你那小南峰师妹那里拿的?”   琳琅红唇抿着,伸手要推开那串糖葫芦。   “我不要,我不吃旁人的东西。”   谢伏危眉头皱了皱,他之前想着琳琅喜欢吃酸甜的东西,临走前见苏灵没吃完便顺手拿了一根回来。   往日他下山回来给她带东西她必然喜笑颜开的,不想今日为何又不要了。   他想不明白,却也不想浪费了食物。   “既然师姐不要那我便吃了。”   谢伏危说着咬了一口,他不挑食,酸甜辣咸他什么都吃。   琳琅看着对方也不顺着哄自己一句,竟然当着自己面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青年的唇色本就红,近乎和那山楂成了一色。   他吃的腮帮鼓鼓,一口就咬了两个,那双眸子清明澄澈,宛若林间清泉。   “……跟个小孩子似的,吃得到处都是。”   琳琅见了他这副样子一时之间也气不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下他唇角的糖渣。   “师姐不生我气了?”   不想都这个时候了对方居然还问自己这个,琳琅有些哭笑不得,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可一想起他拿了别的女孩子的东西来送自己,她心下还是郁闷了些。   “这次饶了你,你下次不许再拿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了,我不喜欢。”   “我只收你给的东西。”   谢伏危一向不会问为什么,他只是瞧着对方不生自己气了,便乖顺地点了点头。   然后准备拿着糖葫芦串继续啃。   不想他嘴里的食物刚咽下,主阁里面骤然传来了一阵强劲的灵力波动。   谢伏危顿了顿,歪着头看向琳琅。   “师姐,师父在唤我。”   琳琅眼眸闪了闪,下意识往主阁方向看了下,可看向谢伏危的时候眉眼温柔,没有一丝郁色。   “那好,你先去。等你好了之后我再来找你问问那小师妹的事情,毕竟小南峰五百年才出了这一位器修传承,我对她还挺好奇的。”   谢伏危听不懂琳琅话语里的微妙,他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对苏灵感兴趣。   “不急,你过不了多久就能在学府见到她。”   和之前时候一样,青年这一次刚一进去那门也立刻关上了。   这主阁设了结界,外面人是探听不到里面的情况的。   谢伏危捏着竹签的手顿了下,几乎一瞬便感知到了一旁的传音佛铃。   这个品阶没有之前的高,却也算是上品传音法器。   “师父,师姐又不是外人,为什么你每次与我说事都要防着她不让她听?”   【她又不是我徒弟。】   传音佛铃里那人冷哼了一声,语气毫不掩饰对琳琅的不喜。   【对了,为师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你见到他那宝贝徒弟没有?怎么样,资质如何?】   林风同他一样,他们师兄弟两人眼光太高,在收徒这件事上是宁缺毋滥绝不将就。他运气好早一百年捡到了谢伏危这个好苗子。   可林风却是才收了苏灵这个亲传徒儿。   五百年才找到小南峰独一份的器修传承,因此也不怪他这般好奇。   “见到了。是个女弟子,叫苏灵,钟灵毓秀的灵。”   “资质绝佳,和师父一样,少有的剑器同修体质。”   尽管当今修者一般都有主修和辅修,但是很少有人能够同时修器和剑的。   器修一般体质弱,打架全靠装备,修不得剑。   而剑修则相反,唯剑而已。   两者体质相悖,千百年来出了他一个剑器同修的大能之外,苏灵算是第二个。   【剑器同修?!】   【啧,怪不得这老家伙来拿个命牌都这么鬼鬼祟祟的,跟做了贼似的,原来是在防我抢了他徒弟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懊悔自己发觉得晚了些,让林风先一步取了命牌。   【罢了,他守了五百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徒弟……】   他虽然这么说着,可谢伏危还是听出了他的语气有些许不甘心。   青年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芦,听着自家师父不住叹着气。   “师父倒也不必太过伤心,小师妹虽不能拜你为师,可她对剑却很感兴趣。”   “我已经与她说了,若是她想要修剑,让她尽管来主峰寻你。”   【当真?】   【我原想如今这女孩子辅修都会选明月阁去当个乐修,不会对这剑感兴趣。我还想着这么好的苗子若是不修剑才可惜了,没想到她对剑有兴趣,那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少有这般高兴的时候,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你什么时候这般体贴懂事,竟然会想到让她过来寻我修剑了?】   别人或许能够从剑器同修体质立刻想到修剑,但是谢伏危不会。   他一般是自己吩咐干什么他才干什么,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他能够想到让苏灵来主峰找他修剑。   这着实出乎人意料了。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而后薄唇微启,几乎想也没想就开口回答了对方。   “因为我想寻一个对手。”   “我觉得苏灵之后会是那个值得让我拔剑的对手。” 第十五章   万剑仙宗的学府主要是为了那些刚入门的内门弟子设立的,其中不仅是剑修,乐修药修丹修等各个峰的弟子也会在此学习。   直到摘英会结束之前。   而一般学府对外开放的时间是在内门考核之后。这内门考核针对的并不是已经被长老看中收为徒弟的你们弟子,而是针对外门弟子的考核。   宗门收徒虽然最是看重资质,却也不会忽略勤奋刻苦之人。   外门的大多弟子资质平平,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升入内门,只能做个逍遥散修。   但也不乏个别靠自身洗涤灵脉,达到升入内门资格的弟子。   这一年一度的内门考核便是留给这样尚有天赋的人的。   陆岭之便是其中之一。   上一次陆岭之是被苏灵带上小南峰的,按道理说之后要想要再进来是会被结界阻隔的。   可现在因为他和苏灵做了朋友,哪怕林风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外人,也还是会看在苏灵的面上撤了结界放他进来。   少年也知道林风性子就是如此,也不在意。而且他也懂事,每都会带些灵木灵植过来给他。   即使不是什么上品玩意儿,林风收下了也不好再给对方什么脸色看。   因为要赶着下个月内门考核,陆岭之大多时候都在修炼,没什么时间过来找苏灵的,自上一次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小半月了。   今天他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白衣衫。   陆岭之本就生的好看,这么穿着要比着青衣时候气质看上去更加温润,眉眼都要柔和几分。   “小灵芝你来啦?快,你快过来看看我炼化的捆仙木,前几天都还只是枝干青绿了些,现在都发芽儿了。”   陆岭之顺着她指着的灵土堆里看了过去,发现那捆仙木的枝干上的确发了一个嫩芽儿出来。   不仅如此,上面还有一朵浅粉色的花苞,将开不开。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才不到十日,竟然都抽出新芽了。】   “哈哈哈你这表情和昨天我师父瞧见时候一样,不过他比你更夸张,嘴都张大到可以塞进个鸡蛋了。”   陆岭之听后摇了摇头,很是认真地注视着苏灵。   【能够只用十日就将捆仙木炼化到如此程度的,除你之外我未见过第二人。】   苏灵见他写的话后笑了笑,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夸赞。   然而她也没高兴多久,下一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   “也就前面顺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开始还好好的,后面发了芽儿便不怎么动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戳了戳那嫩芽儿。   “我师父说我得赶在内门考核之前把它给炼化出来,不然我今年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学府上课了。”   少年一怔,在苏灵注意力落在那捆仙木的时候薄唇微抿了些。   他指尖微动,一只金蝶振翅,翩翩落在了苏灵的肩膀。   【……也就你会这么肯定我能通过考核。】   “你是我朋友我肯定对你有信心啊,再说了散陵峰的那些外门弟子都是些歪瓜裂枣,你要是输给他们我才觉得奇怪呢……?!等一下,小灵芝你,你能说话了?!”   “不对,你刚才也没张嘴啊。”   少年勾起唇角笑得清浅,他稍微驱动了下灵力,苏灵肩膀上停着的那只金蝶便落在了他的指尖。   【这是浮羽金蝶,能够连接我的神识。我想说什么便能靠它来传达。】   【你听到的与其说是我的声音,不如说是一种灵力产生的声波。】   这个时候苏灵才发现她听到的声音好像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传达到她脑海里,没有什么实感。   “还真是……”   那浮羽金蝶,它翅膀周边有浅淡的金光闪烁,如阳光从树叶之间落下斑驳。   苏灵瞧着新奇,下意识伸了手过去想要碰一碰那金蝶。   不想那金蝶反应极快,苏灵的手指还没有碰触到它它便飞走了。   她没碰到,手指却与陆岭之刚才停落金蝶的手指碰上了。   少年的指尖微凉,在碰触上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啊抱歉,我刚才就想摸摸你的那只蝴蝶,没想到你这蝴蝶反应这么快,我还没碰上就飞走了。”   苏灵连忙收回手,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陆岭之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哪怕面上再如何镇定,可掩藏在乌发之间的耳根还是染上了薄红。   【……没事。】   其实刚才那浮羽金蝶苏灵是能够碰到的,只是陆岭之被她突然靠近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金蝶又与他神识相连,他一紧张,那金蝶也受了惊,这才飞远了。   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苏灵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陆岭之脸皮薄,低着头站在原地也不说话了。   不过之前那只浮羽金蝶还躲开了苏灵的碰触,这一下却不知为何自动飞到了她的指尖。   苏灵看着面前人耳根通红的样子,明明自己也没干什么,硬生生生出了轻薄良家妇男的心虚感。   “那个咱们也别在这里傻站着,你来的正巧,我这刚准备吃午饭呢。”   “林一今天又给我带了好多吃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要不我们一起吃吧。”   她说着便走过去拽着陆岭之的衣袖将他拉到了一旁亭子里坐着。   “诺,这个桃酥给你,这个好吃。”   陆岭之来宗门已有一年,早已学会了辟谷,可苏灵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接住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他不重口腹之欲,只将苏灵递过来的那块桃酥吃了便没再接她其他吃食了。   陆岭之今日来这里主要是想问问苏灵三日后有没有空,三日后正值内门考核。   他希望苏灵能来。   可如今来了,他斟酌了半晌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灵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我看你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盯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灵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这么歪着头询问。   “不会还在纠结之前我不小心碰了你的事情吧?那我把手伸过来,给你轻薄回去?”   少年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纠结之前的事。】   说到刚才的事情,陆岭之面上还是有些红。可抬眸看着对面坐着的少女正在舔着手指上的食物残渣,一时之间再如何旖旎的心思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三日后是内门考核,我没别的朋友,我想问问你,你要是得空的话能……】   “当然可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啊。”   还不等陆岭之说完,苏灵直接打断应下了对方。   “就算你今日不来与我说我也是打算过去看你比试的,之前那两个崽种戏弄我的事情我可还记得!你一定要好好替我,更要替你自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她说到后面越来越气,手重重拍在石桌上。结果不小心没控制住运转了周身灵力,“轰隆”一下直接将那桌子给拍裂开来。   苏灵也没想到如今自己这么一巴掌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一愣,低头看了看碎裂开来的桌面,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掌。   “……这桌子不会是在碰我瓷吧?”   陆岭之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唇角的弧度上扬着,眸子里也沾染上了笑意。   苏灵还是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那金蝶在阳光下也有细碎的金光闪耀,全然落在了少年的眉眼。   她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灵芝。”   “你笑得可真好看。”   那句话是苏灵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的感叹说出来后,少年的脸绯红一片,长长的睫羽也颤得厉害。   【我,我想起我还有修炼没完成,三日后见,我,我先走了。】   陆岭之脸皮子薄,薄唇微抿着起身,也不等苏灵反应便慌乱低头离开了。   “诶!小灵芝,我刚才那话没轻薄你的意思,我是真心诚意的夸你好看而已!你千万别误会!”   她这么喊了一句,也不知道前面人听到没有。等到少年那抹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后,苏灵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里的男孩子比我这个姑娘家脸皮还薄,我就夸了一句就给吓跑了。”   “不是人脸皮薄,是你一个姑娘家不知羞。”   刚才苏灵喊的那一句声音可不小,陆岭之听没听到不知道,反正林一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原本正在后山那边的池子边梳理羽毛,听到苏灵的声音后这才飞了过来。   “你要是对人家没那意思就别成天口无遮拦的,那小子一看便未经情.事,哪里经得起你这般撩拨。”   “我就夸了几句,真没别的意思。而且平日里我也没少夸你啊,我看你也挺受用的,怎么就是口无遮拦了啊。”   尽管林一是一只灵兽,但是好歹也活了一百年,看这些事情一向看的要比苏灵这种小姑娘来得通透。   他拍了拍身上在水池边沾染上的草叶,抬眸看向苏灵。   “我与他不同,我又不是什么少年郎。”   见苏灵皱了皱眉,似乎没大明白自己的话。   林一和苏灵相处了这么久也知晓她在有些事情上缺根筋,若是她自己没动那心思,自然如何说也是听不真切的。   “算了,不明白也罢,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我刚才隐约听到陆岭之邀你去观看他考核比试。你答应他了?”   苏灵正拿着桌子上的桃酥吃了一块,听到他的话后点了点头。   “我来宗门就交了小灵芝一个朋友,他比试我不去给他加油打气的话那就太塑料太不讲义气了。就算他不说我也是要去的。”   林一瞧着苏灵只说了陆岭之,并没有提及谢伏危。   也就将原本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你去的时候记得带上你炼化的那段捆仙木,你一走它没了灵力持续滋养便会枯萎变成朽木。”   ……   三日时间眨眼工夫便过去了。   内门考核的地点不是旁的地方,而是散陵峰的峰顶。   散陵峰就在小南峰旁边,里面住着几百外门弟子。因为人数太多,这一年一度的内门考核,可能得持续两三天时间。   苏灵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无论是之前将军府还是现在在小南峰,她早就养成了三更天便晨起修行的习惯。   哪怕吃了早饭过来,她也比其他大多外门弟子要来得早。   考核的地点在峰顶的那处剑坛上,那剑坛顾名思义是四周由剑做结界搭建而成的比试坛。   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不能随意干涉其中考核。   因为来得早了些,此时的外门弟子也只来了几个,而且还只是提前来练剑热身的。   苏灵用余光扫了下四周,这才拿着捆仙木找到了坛下空着的地方坐下休息,等着陆岭之过来。   然而陆岭之没等到,苏灵倒先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藏青色身影。   他御剑破着晨晓的天光而来,乌黑的头发被风拂过,连同着额发也带起。   苏灵逆着光瞧着青年周身似镀上了一层金边,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他落地时候脚下剑光一掠,恍若流动的清泉般轻柔淌到了他的手边。   等到苏灵视线再落过去的时候,青年手边的剑已然入了剑鞘,藏了锋芒凛冽。   “谢师兄!”   苏灵眼睛一亮,起身抱着手中的捆仙木小跑着过去了。   “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谢伏危没想到能够在这里碰到苏灵,他漂亮的眼眸闪了闪,尽管心里疑惑却也先老实回答了对方的话。   “今日外门弟子进行内门考核,长老们不知为何这几日身体都不大舒服。”   “于是主持考核的事情就全权交由给我了。”   都不舒服……   一个人还好,要是都不舒服了那就是都舒服得很,只是嫌麻烦不想过来罢了。   苏灵想起之前林风与她说了谢伏危修的无情道后,对于他竟然这般迟钝好骗的事情已然不觉得奇怪了。   “……那师兄真是辛苦了。”   “还好,就是这两日的修行落下了。”   青年闷闷地开口说道,原想要问问苏灵今日为何会来这里。   可他稍微垂眸,注意力便被她手中发了芽的捆仙木给吸引了。   “只不过短短十日,师妹竟然已经快要将这捆仙木炼化了。”   谢伏危眼睛亮的出奇,好像快要炼化这捆仙木的是他自己。   “师妹你真厉害。”   也不知怎么的,旁的人夸她她也只是高兴一下也不会如何。   可谢伏危这么直白夸赞,苏灵怪不好意思的。   “师兄谬赞了,我这也就才刚发芽儿,还剩最后几日,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炼化。”   说到这里苏灵又愁了。   “哎,要是在考核结束前没有炼化完成,我就不能如学府跟着大家一起学习了。”   “为何?”   “因为我师父说我要是没炼化成功就得再等一年再入学府,也得再等一年参加摘英会。”   谢伏危听后皱了皱眉,显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荒谬的规定。   “师叔自己都用了半年才炼化了这捆仙木,怎么对你如此严格?”   “他不是说自己只花了一日就炼化了吗?”   苏灵下意识这么反问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沉默了一瞬。   发现自己可能被林风给骗了。   谢伏危不知道自己无意识戳穿了林风的谎言,见苏灵沉默不说话了。   以为她还在发愁这捆仙木来不及炼化完成的事情。   他想了想,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一串糖葫芦出来递给了苏灵。   “给,别不开心了。”   谢伏危将糖葫芦轻轻碰了下少女柔软的嘴唇,见她回神看自己了后这才沉声继续说道。   “要是到时候你实在没完成炼化的话,我来小南峰找你,我带你去学府。”   “可是我师父……”   “你别怕,师叔打不过我。” 第十六章   谢伏危的心思单纯,遇到什么问题大多都只会从武力角度思考。   当然,他并不会下重手,只是点到即止。   “师兄好像很希望我早点去学府。”   一次还好,可是从之前谢伏危建议自己去宗主那里修剑开始,再到刚才他说的那番话。   苏灵心下微动,再如何迟钝也听出了对方语气里隐约的急切。   好像他比她自己还要担心她今年能不能如期去学府学习。   “你的天赋很好,要是晚一年去学府可能就得晚一年去剑冢取剑,也就得晚一年才能修剑了。”   “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修行。”   苏灵这下算是明白了,对方只是单纯的惜才,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也不知怎么的心下有点儿失落,长长的睫羽颤了下。   “师兄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谢伏危递过来的糖葫芦,下意识咬了一口后发现了什么,骤然抬头看了过去。   “师兄,你这糖葫芦该不会是之前你从我那里顺走的那根吧?”   “没,这是我前天去昆仑回来路上买的,你的那根我早吃完了。”   苏灵听后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拿着继续咔嚓咔嚓继续吃着。   青年见她吃的香甜,连嘴角什么时候沾染上了糖渣也没留意到。   他指尖微动,不自觉想要伸手帮着苏灵将嘴角的糖渣拿掉。   可转念想起了苏灵不喜欢这样,谢伏危顿了顿,便也作罢。   这个时候外门弟子已经来的差不多了,陆岭之也上了峰顶。   他着着一身青色衣衫,衣袖边绣着白色的云纹,更衬得他如玉温润。   陆岭之一上来便在人群之中的一个角落里瞧见了苏灵,他一愣,没想到苏灵竟然来得这么早。   刚准备上前过去,抬眸留意到了苏灵身旁的谢伏危。   青年不知为何一直低头直勾勾注视着苏灵。   那眼神很澄澈干净,并没有带一丝旖旎,可是那视线极为专注,好像天地间只有苏灵一人能入他眼一般。   陆岭之不知道谢伏危只是在盯着苏灵嘴角的糖渣看,他眼眸黯然了几分。   刚开始看到苏灵时候那满心的欢喜,在这个时候像是被泼了一盘冷水,浇灭了个干净。   苏灵正在吃着糖葫芦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陆岭之,倒是谢伏危的五感敏锐,在对方视线落在这边的瞬间便觉察到了。   他掀了下眼皮,顺着陆岭之所在方向看了过去。   “他从刚才就一直在盯着你看。”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垂眸看向苏灵。   “你认识他吗?”   苏灵一怔,抬头看到陆岭之后眼睛一亮连忙朝着他挥了挥手。   “小灵芝!过来,我在这里!”   说着又扭头对谢伏危说道。   “他是我朋友,也是今天来参加内门考核的弟子。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来给他加油打气的。”   陆岭之见苏灵看到了自己,薄唇微抿,这才走了过去。   他朝着苏灵,唇角勉强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而后顿了顿,恭恭敬敬对着谢伏危行了个礼。   【在下散陵峰陆岭之,见过谢师兄。】   谢伏危对少年没什么印象,准确来说他对外门弟子都没什么印象。   他盯着陆岭之看了一会儿,余光又扫了一眼那只浮羽金蝶,后知后觉发现了这是用来传语的灵蝶后,有些惊讶地眨了睁眼。   不过比起少年不能言语的事情,他更对苏灵刚才的称呼感到新奇。   “小灵芝?”   苏灵听到他这话后给呛得直咳嗽,脸都红了几分。   “咳咳,师兄,他面皮薄你别这么唤他,你直接唤他名字就好。”   “抱歉,我刚才只是听你这么唤了下意识顺着也跟着说了。”   谢伏危的确不是故意的,可陆岭之却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清俊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连唇角的弧度也抿平了几分。   【谢师兄果然如传闻所说的一样心直口快。】   谢伏危听了这话后疑惑地看了青衣少年一眼,他听不出对方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夸赞他。   倒是苏灵觉察到了今日的陆岭之的不大好,她瞧着气氛不大对,连忙上前解释试图缓和了气氛。   “他的意思是说师兄你率直可爱,是在夸你呢。你说是吧小灵芝?”   少年不说话,像是在与苏灵闹别扭,却也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拆她台。   不过这落在谢伏危眼里大约算是默认了。   谢伏危顿了顿,歪着头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儿。   “那谢谢?”   要不是陆岭之知道谢伏危修的是无情道,保持着剑心通明,他都要以为对方是故意在气他了。   少年沉默了半晌,最后闷闷地回了句。   【……师兄开心就好。】   这一幕落在苏灵眼里直接把她给逗乐了,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陆岭之有些羞恼地瞪了苏灵一眼,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她嘴角的糖渣。   许是他的眼神太直白,苏灵一下子便觉察到了。   “怎么了小灵芝,你怎么突然这么直勾勾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吗?”   少年薄唇微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位置。   【你这里沾了东西。】   “是吗?估计是我刚才吃太急了给沾上糖渣了。”   苏灵一只手拿着捆仙木,另一只手拿着糖葫芦,要想去将嘴边的糖渣拿掉有些麻烦。   她正准备将糖葫芦咬着,好腾出手来。   陆岭之瞧见了犹豫了一下,他脸皮薄。要是换做平常时候他可能会去帮苏灵拿着捆仙木,这样她便能空出手去拿掉糖渣了。   可是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想起了刚才谢伏危垂眸盯着苏灵看的位置,好像也是注意到了她嘴角的糖渣。   他薄唇往下压了下,指尖微动,沉声说了句“失礼了”。   在苏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轻轻将她嘴角的糖渣给拿掉了。   少年的指尖微凉,羽绒拂过一般,弄得苏灵有些酥痒。   “谢啦小灵芝。你再看看我脸上还有吗?”   陆岭之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这般举动,他心下松了口气,眉眼也柔和了些。   他摇了摇头,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剑坛那边有晨钟敲响——是召集所有外门弟子集合的钟声。   【苏灵,谢师兄,考核马上要开始了,我先失陪一步了。】   苏灵听后连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上前虚抱了他一下,一副哥俩儿好的拍了拍他的背。   “加油小灵芝,替我好好教训教训那两个家伙!”   少年被苏灵这么突然靠近弄得身子一僵,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了。   等到苏灵退回去继续叼着糖葫芦啃的时候,陆岭之面色通红得险些没拿住剑。   他脑子混乱,只得胡乱应了一声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刚才不都还主动帮我拿了糖渣吗,我还以为没那么害羞了,怎么还跑的像是我要吃了他似的。”   苏灵是现代人思维,再加上在出身将军府里,武将大多不重什么规矩。   刚才也就是想要鼓励下对方,不想又把人给吓跑了。   谢伏危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一眼走远了的青衣少年,低头又将视线落在了苏灵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可以碰你,我不行?”   “什么?”   “上次我去小南峰的时候只是靠近了些你就生气了,为什么陆岭之碰了你你都不生气,而且你还主动抱了他。”   青年微微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也寻不到答案。   “师妹,你是不是讨厌我?”   要是旁的人这么问了可能苏灵要以为对方喜欢她,是在吃醋什么的。   可谢伏危不会,他只是单纯的不明白而感到疑惑而已。   “没没没,我没讨厌师兄你。只是小灵芝是我朋友,朋友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刚才我抱他也只是给他加油打气而已,没别的意思。”   少女摇着头连忙解释道,生怕对方误会了。   谁知谢伏危听后更迷惑了,他歪了下头,鸦青色的发滑落在了肩上。   月牙白的脖颈也被衬得更加如雪。   “师妹的意思是说我们还不算朋友对吗?”   “我和师兄就见了两次面,哪儿这么快就熟了……”   说到后面苏灵声音小了些,也不知道为何不大喜欢和谢伏危讨论朋友不朋友的问题。   “你又不高兴了。”   “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谁要和你做朋友啊。”   想到这里苏灵顿住了一瞬,等到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想法很危险,明明知道谢伏危修的的无情道,却还是忍不住悸动。   谢伏危虽是宗主的首徒,是千百年难遇的剑修奇才。可性子单纯,没有一丝剑修的傲气。   因为苏灵的天赋很好,他又一直想要一个对手,所以比旁的人更想要和苏灵打好关系。   要是苏灵不喜欢他了,可能之后都不想搭理自己,更别提和他切磋剑术了。   想到这里谢伏危少有的慌了,他上前扣住了苏灵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将她那串吃的差不多的糖葫芦给拽到了自己这边。   “不行。”   他薄唇抿着,那双剔透的眸子闪过急切的情绪。   “你已经吃了我的糖葫芦了。”   苏灵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大,她被生生拽了过去,手臂抵在他胸膛位置,勉强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是师兄,这糖葫芦是你自己给我的,我可没问你要。”   “那你也吃了。”   苏灵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她感觉得到谢伏危是真的很在意她。   她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可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眸时候,心下一动。   苏灵不想违心地回答他,同样的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对方。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片阴影从她头顶落了下来。   随即谢伏危直接抵上了她的额头。   苏平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开拉开距离。结果他先一步扣住了她的腰,生生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他垂眸视线往她唇上落,喉结微滚,压低了声音闷闷说道。   “不然你就把它吐出来,还给我。”   “……”   你是小孩子吗?   谢伏危和其他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要是别的人被委婉拒绝了可能会顾及着面子问题不再继续下去。   可他不会,他就像是一个渴望得到钟爱玩具的孩子,要是得不到他会一直执着。   苏灵有些头疼,正想着如何让对方转移注意力不再纠缠自己的时候。   从身后不远处旋飞过来了一片竹叶,那叶片看似轻盈,实则如飞刃。   宛若剑气一般“嗖”的一下擦过了谢伏危的面颊。   他从那竹叶旋飞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觉察到了,想到自己躲避开来这叶片化刃,会落在苏灵的身上。   谢伏危几乎没怎么反应,抬起手将苏灵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膛。   而后微微侧身避开了那擦面而过的叶片。   而后他微微皱了皱眉,顺着竹叶飞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不远处一个青衣青年抱着手臂姿态慵懒地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他生的清俊,浓密如扇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呈着少有的灰蓝色。   就像是江南烟雨时候晦暗阴霾的天色。   “竹俞,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被谢伏危唤作竹俞的青年勾唇笑了笑,手指一动,纷飞的竹叶如同蝴蝶般围绕在他周围。   “散陵峰一共三百多名外门弟子,这次内门考核人数多时间长,宗主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特意让我过来帮帮你。”   竹俞说着视线瞥了一眼谢伏危怀里的苏灵。   “不过看来是宗主低估师兄了。这都快要内门考核了,师兄作为主考官还没有去剑坛那边,反而是在这里和人小师妹亲热,想来师兄对这次考核主持的事情很是游刃有余呢。”   之前竹俞他们或许不知道苏灵,毕竟她一直都在小南峰待着。   可她如今身上带着命牌,修者只要一探便知对方是哪个峰哪个真人门下的。   谢伏危一愣,抬眸往剑坛那边看了过去,发现那边外门弟子已经到齐了,就等他过去开始抽签选择比试对手了。   “你在这里等我,考核结束了我再过来来找你。”   他叮嘱了苏灵这么一句便御剑往剑坛之上过去了,而谢伏危走了,竹俞却没离开。   竹俞和谢伏危不一样,他只是过来给谢伏危当助手的,用不着去剑坛那边。   刚才谢伏危在的时候竹俞的视线还有所收敛,等到对方一走,他便直接往苏灵那边过来了。   “你就是临风真人新收的那个女弟子吧,你叫苏灵是吧?”   竹俞一走近,苏灵便嗅到了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草的清香。   她也不知道竹俞为什么要上来与自己搭话,尽管不大喜欢和不相熟的人接触,可想着对方是自己的同门师兄。   苏灵还是微微颔首,回应了他的问题。   竹俞垂眸看着她手中的捆仙木,唇角上扬了些。   “看来临风真人这次捡了个宝。”   “可惜你这宝眼光不大好,喜欢那么一块木头。”   “你,你胡说什么,我和谢师兄只是同门师兄妹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有说什么吗?我只说了一块木头,这木头可以是你手中的捆仙木,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是你自己对号入座想到了谢伏危的。”   “……”   苏灵不说话了,她发现平日自己脑子还算好使,可一碰到这种问题就像是脑子被门给夹了一样。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喜欢谢师兄。不过也顶多是见色起意,有贼心没贼胆而已。”   青年没想到苏灵会这么实诚,他稍微一激就承认了。   “你这点倒是和那木头挺像。”   “有贼心没贼胆最好。我就怕你是个死脑筋,非要去破一破这无情道。”   “破无情道?师兄所言何意?”   竹俞其实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刚才瞧着谢伏危和苏灵模样亲密。   谢伏危是个没有心的人,但是他却从未对除了琳琅之外的女子这般亲近。   也不知怎么,他眼皮跳了下,还没多想就动了手。   此时又瞧见苏灵对无情道之事这般感兴趣,竹俞迟疑了一下,想着觉得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这才开口解释。   “太上无情一共分为三个阶段,无情,有情,而后忘情。”   “谢伏危如今还处于无情道第一个阶段,所谓破无情道便是破无情到有情,达到第二个阶段。”   “他是千百年来万剑仙宗里资质最高的剑修弟子,年纪轻轻便达到了元婴修为。宗主同他一样,也是修的无情道,但是达到元婴时候也在百年之外。”   苏灵听了个大概,听到这里后怔然了一下。   “所以师兄是想告诉我谢师兄的资质在宗主之上?”   竹俞掀了下眼皮,周围的竹叶随着灵力缓缓而动。   “按照达到元婴期的时间来算,谢伏危的资质的确要胜宗主一筹。可正是因为他资质太好,太醉心于修行,过早的达到了剑心通明。”   “较之宗主,他更难破无情道达到有情的境界。”   “小师妹,念在我师父与你师父交情匪浅的份上,师兄不得不多嘴提醒你一句。”   青年薄唇微抿,指尖微动,一片竹叶翩然落在了他的掌心。   “无论破谢伏危无情道之人是不是你,你都最好离他远点。”   竹俞说完这话后便转身径直往剑坛那边过去了,丝毫不顾及苏灵的反应。   少女眨了眨眼睛,恍惚了半晌这才从刚才对方那番话里回过神来。   她抬眸,下意识望向了剑坛之上那个着藏青衣衫的青年。   阳光明媚,穿过群山云雾萦绕,最后温柔落在了他的身上。   刚才竹俞说了一大堆,其实无非就是想要告诉苏灵,无情道哪怕可破也极难。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苏灵放下。   不是竹俞自说自话,而是谢伏危那皮相生的太好,从他入门到现在不仅是万剑仙宗,就连桃源,昆仑的女修都前赴后继的想要试着破一破这无情道。   苏灵都听明白了,然而将一切都消化了之后,她的脑子里骤然竟只有一个念头。   无情道可破。 第十七章   竹俞要是知道自己劝诫一番对方只理解了一个“无情道可破”后,指不定得气到甩袖朝着她脑门儿上扔几片叶子过去。   然而他此时并不知道苏灵心中所想,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协助谢伏危主持此次内门考核的。   就算不想上剑坛,却也得在剑坛下面等着,直到今日考核结束才能离开。   苏灵恍惚着将刚才接收到的信息消化了个大概,见竹俞往剑坛那边过去了,也快步跟了上去。   青年余光瞥见了,灰蓝色的眸子闪了闪。   “我刚才与你讲了一通,看来你权当了耳旁风了。”   “竹师兄你误会了,我虽然喜欢谢师兄,但是我先前并不知道他今日也在这散陵峰。”   自刚才戳破了这层纸后,苏灵也没再刻意遮掩自己对谢伏危的心思。   可同样的,她也不希望旁的人误会自己是因为想要粘着谢伏危,这才死乞白赖跟过来的。   “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我朋友,他等了一年,我想亲眼看到他夺得头筹获得进入内门的资格。”   竹俞顺着苏灵的视线看了过去,剑坛之上那青衣少年剑锋凛冽,已连连逼退了好几位外门弟子,连着胜了三场。   “陆岭之是你朋友?”   “师兄你认识小灵芝?”   苏灵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过去,青年抱着手臂,手指轻轻点了两下。   “倒也不算认识,这小子是去年入的宗门,只是当时不知怎么浑身都受了伤,根骨受损,这才被人带到了清竹峰。”   竹俞薄唇微抿,慵懒地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只沐浴在阳光底下的大猫。   “可惜了,若不是根骨受损,别说是入内门了,他可能早就入了宗主的眼成了谢伏危的小师弟了。”   修者根骨受损是极难治愈的,哪怕能够治愈也得花费至少几十年时间。   若是已经结丹的修者还好,只需闭关疗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可陆岭之不一样,当时他尚未筑基,未习道法。   根骨受损是能治愈,可修行却耽搁不了几十年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少年明明资质出众,却只能生生拖了一年在外门,今日才得了入内门的考核的机会。   苏灵一愣,看着剑坛之上少年身姿飘逸,在剑直刺入对手面门前收了手,挽了个剑花将剑送入了剑鞘之中。   毫无疑问,这一场依旧是陆岭之胜了。   即使少年根骨受损尚未愈合,和这些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相比起来,依旧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竹师兄可知他是怎么受伤的?”   “我当时问过他什么也没说,后来伤好了之后才发现他不仅伤了根骨,还失了语。”   苏灵眼眸闪了闪,视线不自觉往剑坛之上那青衣少年身上落。   陆岭之收了剑,刚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余光一下子瞥到了苏灵。   约摸还记着之前的事情,他耳根有些红,却并没有避开苏灵的视线。   那双眸子清透澄澈,就像是蔚蓝如洗的天色。   每比试一次,胜者便会再次抽签择选下一场的对手。   陆岭之赶着过去抽签,只朝着苏灵所在方向微微颔首了一下,便匆匆往谢伏危那边走去了。   谢伏危也瞧见苏灵从陆岭之刚上剑坛比试到现在,视线便一直往他身上落了。   他将少年择选好的名牌递了过去,不想陆岭之刚一伸手去拿,谢伏危却并没有立刻松手。   【谢师兄?】   陆岭之皱眉看向眼前之人,发现他不知为何神情很是严肃。   “我不明白。”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垂眸仔细打量了下陆岭之。   “你的资质的确不错,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不明白苏灵为什么会选你做朋友,而拒绝我。”   陆岭之怔然了一瞬。   【她拒绝你了?】   见谢伏危不说话,只闷闷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   少年本就不大喜欢苏灵和谢伏危走得太近,见对方被拒绝了,他很想要表现出一副同情模样。   可唇角的弧度却如何也压制不住上扬了起来。   【谢师兄,之前碍于苏灵在,有些话我也没好直说。既然她也已经做出表态,那我也没必要顾及什么了。】   陆岭之前一秒还弯着眉眼笑得温和,后一秒便敛了笑意。   谢伏危还没反应过来,那浮羽金蝶翩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而少年的声音也跟着一并入了他耳。   【我资质的确不如你。可我就算再次,想来也是要比你这无心之人强上几分的。】   剑坛周遭有结界,苏灵他们在外面观战并不能探听到陆岭之和谢伏危说了什么。   少年这话说完后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趁着谢伏危恍惚时候手腕稍一用力,将他手中的名牌拿了过来。   而后翻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王胜】两字。   这次交手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散陵峰趁着他受伤想要毁掉他根骨,又诓骗了苏灵的那人。   陆岭之面色冷了几分,他将手中的名牌朝着王胜所在方向扔了过去。   金蝶扇动着翅膀落在了少年的指尖,他眉眼没有一丝温度,只凉凉注视着不远处拿着名牌上了剑坛的灰衣男子。   他早料到了这次内门考核会撞上陆岭之,却不想竟然第一天时候便遇上了。   男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要是平常时候可能早就咒骂起来。   如今是内门考核,他也只能依着规矩走上去朝着对方拱手行了个礼。   谢伏危不知两人的恩怨,他看着两人皆已准备就绪后,便示意他们开始比试。   不想他刚点头示意,少年便直接拔剑朝着灰衣男子面门刺去。   之前他还觉得陆岭之剑法太柔,没点剑气,如今瞧着别说是剑气了,连戾气都生了出来。   青衣少年身法极快,剑锋凛冽,在剑影婆娑之中苏灵只能瞧清楚他的灵力波动。   陆岭之本就属火灵根,火系术法使得要比旁的术法更为精纯。在先前和其他人交手的时候他只用剑取胜,并没使用术法。   这一次他将火引在了剑刃之上,挥剑时候宛若火龙游动。   最后只听一声剑入血肉的声音,少年的的眉眼被火光映照在光影之间。   而他手中的剑已命中了王胜的肩膀,殷红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面。   比起之前的切磋来,陆岭之这一次并没有耐心周旋,直接一击命中。   他居高临下看着疼得脸色惨白的王胜,在谢伏危宣布他取胜了之后,这才冷着眉眼将剑收了回来。   【承让。】   陆岭之的实力本就远在外门弟子之上,然而周围人都没想过他竟然能一击取胜。   王胜知道自己不是陆岭之的对手,却不想输得这般狼狈。   他本就是个心胸狭隘又好面子的人,陆岭之将他弄得这般下不了台他脸色很不好看。   王胜见陆岭之收了剑后便转身往剑坛下走去,不再看他一眼,那漠然的模样让他心里更是怨恨。   他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狠厉,忍着疼痛伸手不知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水系法器出来。   水克火,这法器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只要刺入了陆岭之的灵脉,轻则让他灵脉受损痛不欲生,重则灵力相冲爆体而亡。   “小杂种!受死吧!”   陆岭之刚才并没有下重手伤及他的根骨,却不想对方竟然这般恶毒。   他的剑已收回,如今想要取剑来挡已然晚了一步。   眼见那法器快要刺进陆岭之的身体,苏灵瞳孔一缩,情急之下连忙引出扇剑,凝了灵力在剑刃之上。   这扇剑本就是个五品法器,加上苏灵的灵力驱动,直接破了那剑坛的结界。   少女踩着剑坛外围立着的那柄石剑之上,长发如墨,她一手护着那捆仙木,另一只手直直凝了剑意从石剑上一跃而下。   竹俞感觉到空气中的剑意后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哪怕是寻常剑修要凝出剑意也得是筑基之后了。可苏灵才刚入门不到一月,而且还是器修,竟然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悟出了剑意。   他只恍然了一瞬,另一股更为霸道的剑意也朝着王胜方向而来。   剑坛周围结界已破,两股剑意引出,将四周地面震得晃动剧烈。   竹俞皱了皱眉,而后足尖一动,直接跃上了一旁的竹木之上。   陆岭之在法器逼近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往后一仰,在即将掉落剑坛的时候两道剑光闪过。   他先是嗅到了一缕发香,其中还夹杂着冷冽的寒意全然萦绕在鼻翼之间。   等到少年缓过神来的时候,苏灵已从石剑之上跃下,手紧握着剑柄直直刺入了王胜拿着法器的那只手臂。   在苏灵落剑的同时,另一剑入了王胜的心脏。   那是谢伏危的剑。   苏灵还没反应过来,殷红的血便入了她的视野。   着着藏青色衣衫的青年面色冷漠,宛若覆了一层霜雪。和苏灵只是为了制止王胜不同,他是下了杀手。   他的剑刺进了王胜的心脏之后他并没有收手,而是再往里面刺了几分。   谢伏危一直都是这般面无表情。在见了血后,让人瞧着脊背发凉。   可苏灵却觉得如同红梅落雪,惑人又昳丽。   周围人都被谢伏危身上散发的戾气给弄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浑然不觉。   他只垂眸看向苏灵,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以为是吓到了。   谢伏危眨着眼睛沉声解释。   “你莫怕,我只是挑了他的心脉,废了他的修为。”   苏灵听后也想起了什么,她握着剑柄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那我也把他的双手的筋脉断了吧,这种人根本不配用剑。”   竹俞走上前将陆岭之扶了起来,听见那两人云淡风轻的交谈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们两个可以不要这么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吗?我听着都瘆得慌……?!”   他还想要说什么吐槽几句的时候,不知看到了什么骤然住了嘴。   他薄唇微抿,视线落在了苏灵手中的那根捆仙木上。   在两股剑意的催动之下,捆仙木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延伸了好长一截儿。   如藤蔓一般,顺着苏灵的手过去牢牢缠上了谢伏危的手腕。   苏灵觉察到了什么融入进了那捆仙木,她低头看了过去。   新叶簇拥的地方,那个迟迟没有动静的花骨朵缓缓伸展了花叶。   剑意交融之下,捆仙木被炼化了。   花也开了。   但是最让竹俞惊愕的并不是捆仙木被全然炼化,而是苏灵和谢伏危的剑意相融。   ——剑意相融者,为天生剑侣。 第十八章   王胜因为比试时候暗算同门,手段阴狠恶毒,最终被谢伏危和苏灵挑断了筋脉废了修为逐出了宗门。   青衣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脸色如旧,并没有被刚才王胜偷袭的事情给吓到。   他垂眸看了谢伏危被捆仙木缠绕着的手腕,薄唇微抿,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朝着对方行了个礼。   【多谢师兄出手相救。】   “无碍,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伏危被捆仙木缠绕着的是左手,而苏灵的手腕也被缠上了,不过是右手。   他一边回了陆岭之的话,一边试着将缠绕着的捆仙木给挣开,然而不论是用灵力疏导还是蛮力拽。   不动还好,一动只会越缠越紧。   竹俞见了皱了皱眉,上前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别拽了,没用的,你越动它只会越缠越紧。”   他说着看向了苏灵,发现苏灵正在试图用剑将它切断。   “你也别白费功夫了,这东西只要活了就能无限再生,你切断了它还会长出来的。”   “那怎么办?这捆仙木就这么缠着我和谢师兄,从刚才缠上到现在我看到好多人都在往我们这边看了。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给师兄带来困扰多不好啊。”   谢伏危听后也没多想,直接摇了摇头。   “师妹放心,我不困扰。”   “就是因为这话我才困扰……”   少女耳根一红,嘴上这么说着却没忍住捂了捂脸。   她一抬手,那捆仙藤蔓也跟着一动,将谢伏危给拽到了她面前一步。   要不是谢伏危反应快,可能早就没站稳跌倒在了苏灵身上。   竹俞神情微妙地看向了两人,又看了一眼剑坛上还剩下的等着考核比试的弟子。   他不喜欢麻烦,如今却也只能接下了。   “你们两个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如今宗主尚在闭关,能解这捆仙木的可能就只有你师父了。苏灵,你带着他去小南峰一趟,让临风师叔给把这捆仙木给解了。”   “这里交给我。”   “那成,竹师兄我就先跟谢师兄回去了,等解开了之后再过来寻你。”   她说完便准备带着谢伏危往隔壁小南峰去,不想余光瞧见陆岭之脸色微沉的样子,好像心情不大好。   苏灵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走上前去。   “怎么了小灵芝,是不是被刚才那家伙给吓到了?”   浮羽金蝶翩然落在少年的肩上,他眼眸闪了闪,最后视线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两人相缠着的手。   陆岭之勾唇勉强笑了下,清俊的脸上少有的苍白。   【我没事,你的事情要紧,你赶紧跟谢师兄一起去找临风真人吧。】   这看上去怎么看怎么不像没事。   苏灵不放心,上前伸手想要去用灵力查看下陆岭之的灵脉是否受损,然而她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触到少年,漫天的竹叶推着他到了竹俞那里。   “行了,要走赶紧走,别在这磨磨蹭蹭的了,看着碍眼。”   竹俞足尖一点,周围竹叶翩然如蝶飞绕在了他身边。   他踩在竹叶之上,衣袖被风吹得烈烈,说完便拎着陆岭之的衣领往剑坛那边过去了。   苏灵大致上知道竹俞为什么心情不大好,他的性子看上去就是个懒散怕麻烦的,如今谢伏危跟她一走,剩下的烂摊子就得他来收拾。   可她不明白陆岭之为什么不高兴。   她思来想去觉着应该是自己答应来看他考核比试,结果中途出了这事不得不提前离开。   想到这里,苏灵叹了口气。   谢伏危觉察到了苏灵低落的情绪,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你在想陆岭之的事情?”   苏灵被他突然这么来的一句给弄得一愣,而后抬起手挠了挠面颊笑了笑。   “被你看出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着今天明明是来给他加油打气的,结果出了这件事只得中途离开了……哎,我觉得挺对不起小灵芝的。”   “依照他的实力,在外门这些垃圾堆里也算一骑绝尘了,你给不给他加油打气他照样能够得到今年晋升内门的资格。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师兄,你是怎么做到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么过分的话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青年顿了顿,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什么情绪,在苏灵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垂眸凑近了些。   “还有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在你身边你的目光总停留在他身上。”   苏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是这一次因为捆仙木束缚着两人,她想要挪开些距离都难。   谢伏危少有的强势,手腕一动便将她给带了过来。   “师,师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灵心跳得厉害,脸上不自觉染上了薄红。   “我和你只是同门师兄妹,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会多想的,你别诱惑我嘤嘤嘤。”   她本来就对谢伏危有好感,再加上那张脸长得实在太过好看,这么近距离她根本招架不住。   苏灵都不敢抬眸去看谢伏危近在咫尺的脸,她咽了咽口水。   “师兄,有话好说,你先离我远一些……”   谢伏危沉默了半晌,最终非但没拉开距离,反而伸手也去碰了下苏灵的唇角。   那位置和之前陆岭之帮她拿掉糖渣的地方一样。   “你不想与我结交,我也不想拿你当我什么同门师妹。”   话音刚落,苏灵心下一悸。   她长长的睫羽颤了下,掀了下眼皮与眼前之人直视。   “……那你想那我当你的什么人?”   谢伏危也直勾勾注视着苏灵的眼睛,他想也没想,薄唇微启将自己的答复告诉了对方。   “你的资质不下于我,不出百年甚至更短的时间你就能达到我如今的修为。”   “苏灵,我想你当我的对手。”   “……”   淦!谢伏危我艹你妈!听清楚没,我艹你妈!   谢伏危不知道自己这么一番话碎了苏灵一地的少女心,他见对方又不回她话了,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   苏灵一个眼刀扫了过来,直接让他住了嘴。   他好像又把苏灵惹生气了。   两人回小南峰的时候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林风的身影,反而只有林一感知到了苏灵的灵力波动,这才从后山飞了回来。   “苏灵,你不是去散陵峰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衣小童褪了羽翼落在了草叶之上,结果一抬眸便看到了苏灵身后那抹藏青色身影。   他一愣,低头又看到了两人被捆仙木缠绕着的手腕。   “你们这是……”   “这个说来话长,简单的来说就是今天我去看小灵芝比试的时候他遭人暗算了,我和谢师兄同时出手制止了那人。结果这捆仙木吸收了我们灵力还是什么,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过倒也因祸得福,至少这捆仙木好像在我的灵力催动下给完全炼化了。”   苏灵抬起手将自己被捆仙木束缚的地方晃了下给林一瞧。   “只是清竹峰的竹俞师兄说这捆仙木只有师父和宗主能解,宗主现在在闭关还没出来,我们只有回来找师父了。”   “对了林一,师父人呢,我们刚刚找了一圈都没瞧见他影子。”   林一没想到苏灵的灵力竟然能够和谢伏危的交融,他有些头大。   瞧着苏灵还浑然不知这事态的严重性,竟然真的这么大大咧咧带着谢伏危回来了。   “别找了,真人今日有事不在峰中,估计得明日才会回来。”   白衣童子眉头皱得厉害,走过去查看了下那捆仙木里究竟吸收了多少灵力。   结果他手刚覆上去,这灵力倒是没吸收多少,可却感知到了两股剑意。   他心下一惊,抬眸怔然地看向了谢伏危他们。   “你,你们两人的剑意相融了?!”   灵力相融只能说明两者属性互补,在五行之中也并不是什么少有的事情。   可剑意相融却是万中无一的概率,是天生的剑侣。   刚才他还觉着林风今日不在事情颇为麻烦,如今想来他不在才是最为庆幸的。   这捆仙木解不解得开是一回事,要是被林风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弟竟然和谢伏危是命定的剑侣可不得气的吐血。   “怎么了林一,剑意相融的话是不是更难解开了?”   “……你们剑意相融的不多,等到明日散去之后便可以解开了。”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语句后抬眸看向谢伏危所在方向继续说道。   “不过等到明日解开之后,趁着真人还没回来,阁下最好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谢伏危自然知道这剑意相融即为天生剑侣,只是他理解的剑侣并不是道侣的意思,而是对手。   还是那种能够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对手。   这不怪他理解出了岔子,大多数的剑侣都会在最后选择结为道侣,达到双剑合一的境界。   但这并不是绝对的,所以谢伏危不觉得剑侣即道侣。   青年听了林一这明显的逐客令后也不生气,他俊美的脸上在夕阳余晖之下宛若春景秋月般柔和,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是我想和苏灵结为剑侣。”   “除了她我谁都不想要。”   林一知道对方是个剑痴,恐怕他看上的只是苏灵的资质,并没有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剑修一向偏执,认定什么便是什么,也是最容易求而不得走火入魔的。   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没用,只抿着唇甩袖留了句好自为之后,便带着另外两只仙鹤离开往后山那边去了。   苏灵其实也知道谢伏危的意思,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对方明确表达出“非自己不可”的时候心动不已。   她指尖微动,这是她的习惯,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动一下手指。   “谢伏危,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懂,在知道你修的是无情道之后我也告诉过自己不要与你有太多牵扯。”   苏灵手碰触了下捆仙木,看着两人被捆仙木交缠的手后眼眸闪了闪,莫名得到了些许鼓励。   “我之所以不想与你结交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这个人生来就性子固执,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要么是我看不上眼的,要么的我看入眼的。   “前者再如何珍贵强塞给我我也不要,可后者就算不是我的,只要它尚未有主我也会努力去争一争。”   “你懂我的意思吗?”   青年恍惚了一瞬,乌黑的头发顺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了些。   他喉结微滚,怕说错了又惹苏灵生气,半晌,这才斟酌着柔声开口。   “是不讨厌我,愿意同我结交的意思吗?”   苏灵被他那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给逗笑了。她勾了勾唇,抬起那只没被束缚住的手轻轻碰触上了谢伏危的面颊。   他长长的睫羽微动,却并没有躲开。   “谢伏危你听着,谁他妈要和你做朋友,我要做你的道侣。”   “我要破一破你这无情道,看看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难于登天。” 第十九章   谢伏危虽然修的无情道, 剑心通明也不通情爱,但是他并不是个傻子, 该知道的常识他却是知道的。   早在当年入万剑仙宗拜宗主为师的时候他便与他说过,这无情道只有破了修为才能更进一步。   这也是为什么他资质出众,却十多年里一直卡在元婴后期便无寸进。   谢伏危资质万里无一,又为宗门宗主首徒,不出意外之后这宗主之位也会落在他身上。   这样好的条件本就足以让众多女修前赴后继,更别提他还生了一副好相貌。   哪怕她们知道要破这无情道难于登天,却也总有人愿意飞蛾扑火试一试。   毕竟有人成功过,也不是没有希望。   宗主也曾多次与他说过, 若是有遇上示好的女修尽量不要拒绝,可以试着处处, 若是不合适便散了。   可是谢伏危不成, 他试着接触了下,他都还没觉得厌烦,对方便嫌弃他似木头一般毫无生趣先一步放弃了。   几次之后谢伏危也不折腾了, 专心修剑不再和那些女修有过多瓜葛。   宗主也对此颇为头疼, 但是知道谢伏危与他的情况不同, 事后也不再勉强。   尽管青年可能命里没情缘, 好在道心坚固, 这也是旁的修者可遇不可求的。   于是谢伏危就这么一直单了百年,身旁除了琳琅之外再没其他女修近身。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哪怕无情道一直不能突破, 只要有剑相伴他也不会感到寂寞。   因此时隔多年,苏灵是第一次这般直接提出要与自己结为道侣的女修。   谢伏危怔然了半晌, 他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似春日随风而动的花树,少有的有了情绪波动。   “你想与我结为道侣?”   他喉结滚了滚, 也不知怎么的有些无措。   “可是我修无情道,我不通情爱,可能无法与你行双.修之事。”   “谁说我和你结道侣就是为了干那档子事的?”   苏灵连忙上前捂住了对方的嘴,生怕他下一秒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她脸红得厉害,本就清丽的面容好似扫了一层胭脂。   “那种事情,可,可以慢慢来,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知道突然说要结道侣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也才刚入宗门,修为什么都还没跟上来,我会努力跟上你的。现在你也不用急着给我答复,等到我有足够的实力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再回答我也不迟……”   “更何况你现在又什么都不懂,就算答应了我也不会有多高兴。”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怕谢伏危又没听明白,抬眸看了他一眼。   谢伏危像是能够看懂苏灵的眼神似的,眨了眨眼睛,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懂了。   见他这副反应,苏灵顿了下,这才将捂着他的手拿了下来。   “总之就是我要追你,我要让你喜欢上我,最后带着聘礼心甘情愿来娶我。”   谢伏危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在对上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眸后,他将要说的话全然咽回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他师父之前说的话,没有修者不愿意突破自己的瓶颈。   尤其是像谢伏危这样的剑痴,自然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剑修的。   不仅是苏灵想要试试破一破他的无情道,他曾经也想着和旁的女修处处,只是从没有一次成功过。   谢伏危薄唇微抿,他也不知道这一次苏灵能坚持多久,可他心里少有的主动起了试一试的念头。   想到这里,谢伏危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苏灵相处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迟疑了一下将视线落在了苏灵身上。   “……你困了吗?要不要回房休息?”   苏灵看得出来谢伏危这反应算是同意了,无论是因为想要突破瓶颈还是其他什么,苏灵心里都挺高兴的。   至少对方并没有拒绝她。   “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累了。”   把话说开了之后苏灵和谢伏危说话放得更开了,她说着抬起手晃了下手中的捆仙藤蔓。   “只是我们现在这样,要是进屋休息了你怎么办?难不成要和我一起睡?”   “我不怎么需要睡觉,不过你要是困了我可以陪你。”   这只是一个开玩笑的话,谁知谢伏危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苏灵知道谢伏危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旖旎想法,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耻的心动了。   她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面颊,红唇抿了下,引着捆仙木的藤蔓将谢伏危往屋子里带。   和寻常姑娘家的屋子不大一样,苏灵的屋子里没什么精细的东西,连梳妆台也只放着几支簪子和一面铜镜,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苏灵对这些打扮什么的不讲究,只要穿戴干净整洁就成。   但是唯有那张床松软舒服,被褥也是最新的棉花做的,盖着跟躺在云彩上似的。   因为谢伏危在,苏灵也不好脱了外衣,便就这么直接躺床上了。   这床就这么小,谢伏危不可能跟着躺上来,但是因为捆仙木他也不能离苏灵太远。   于是他看了下周围,想了想便坐在了苏灵的床边。   原本说着累了困了的少女一躺下眼睛却还是睁着,注视着谢伏危瞧着丝毫没有困意。   觉察到视线,青年垂眸看了过去。   “你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你在我身边我睡不着,我想多看看你。”   谢伏危一愣,不大理解对方这话。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苏灵凑近了些,最后试探着将脑袋靠在了谢伏危的手边。   她的眼睛亮的跟天上星子似的。   “你好看。”   要是早之前苏灵还会顾及些说话,可如今她本就是在追求对方,也不觉得自己直抒胸臆有什么好肉麻的。   她性子本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也从不藏着掖着。   “谢伏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直接唤你的名字?”   谢伏危点了点头,也不怎么介意。   “可以。”   “那你也唤我的名字吧,你总师妹师妹地唤我这也太生疏了,我不喜欢。”   谢伏危恍惚之间想起了琳琅,她也一直都喜欢自己唤她的名字,只是他觉得对方是他师姐,这么直呼其名总归的不大好的。   如今苏灵也这么要求了,他想着自己是她师兄,这么唤倒也不算失了礼数。   “好。”   “那你唤一声我听听。”   “苏灵。”   青年的声音清冷如月下泉落青石,说不出的动听。   苏灵听后脸红扑扑的,高兴地抱着被子滚了一圈。   结果一高兴忘了手上的捆仙木还束缚着彼此,这么一滚直接将坐在床边的谢伏危给生生带到了床上。   谢伏危反应很快,在被带过去的时候连忙伸手撑住了身子。   他的手放在苏灵脑袋两边,月下那乌黑的发透着点儿浅白的光泽,宛若雪落无痕,静谧无声。   苏灵感到一片阴影便笼罩在了自己头顶,还没来得及反应,同时一缕头发也滑落了下来,擦在了她的面颊。   她抬眸看了过去,刚好对上了谢伏危那双清澈的眼眸。   月色淌在他的眼波,而她淌在了他的眉眼。   两人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得她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了面颊。   连同呼吸也跟着交缠在了一起。   苏灵还是头一次这般近距离看谢伏危,他的眸子很亮,他的鼻子也很挺。   最后咽了咽口水,视线往下落在了他的唇上。   “抱歉,我刚才没站稳。”   谢伏危这么沉声说了一句,刚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苏灵先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谢伏危,我想吻你。”   “可以吗?”   可能是此时气氛太好,也可能只是她色从胆边生,苏灵不大想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于是还怎么思考,嘴比脑子更快动了。   谢伏危垂眸看了一眼被苏灵拽着的衣袖,又看着她一脸紧张期待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行,我们还不是道侣。这种事情只有成了道侣才能做。”   平日里很少会拒绝别人的青年,在这种事情上一点儿也不好说话。   苏灵也猜到了自己会被拒绝,可听到谢伏危亲口说了心里还是会有些失落。   “那好吧,我会等你心甘情愿吻我的那天。”   苏灵说着将脑袋埋了一半在被子里,只露出了那双眼睛。   “谢伏危我饿了,你能再给我一根糖葫芦吗?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谢伏危之前在山下买了一把糖葫芦放在纳戒里,给苏灵吃了一根还剩好多。   原本再拿三四根给她都没问题,可他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我还带了点包子,放在里面温着的,你吃这个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包子递到了苏灵手上。   “糖吃多了不好。师姐就是因为甜的吃多了现在总牙疼,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清竹峰拿丹药给她。”   苏灵听到这话一顿。   “你说的师姐是谁?”   “你还不认识,等你过几天去学府就能看到她了。琳琅师姐她是明月阁的乐修,到时候应该会教授你们乐理知识。”   谢伏危记起之前琳琅说很想认识一下苏灵,他想到这里又接着补充了一句。   “你放心,师姐很温柔,也很好相处的,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这手中的包子还冒着热气,闻着就香喷喷的,可听了这话后包子还没有来得及咬上一口苏灵便没了胃口。   “我只问了你一句,你便回了一大段。”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到你这么夸旁人,你很喜欢那个琳琅师姐吗?”   谢伏危没注意到苏灵语气变化,提到琳琅他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些。   “嗯,她是这世上除了师父之外于我最重要的人了。”   少女沉默不语,她能够看出来谢伏危对琳琅并非那种喜欢,若是真如此这无情道早就给破了,也没她什么事了。   可谢伏危提起琳琅时候明显是与旁人不同的,单单是这份独一无二就足够让她不愉了。   苏灵红唇抿着,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落下浅淡的阴影,一并遮掩住了她的眸色。   “……既然你那般喜欢她为什么不找她试试,试试破一破你这无情道?”   青年的身影在月光之下被拉长了好些,在听到苏灵的话后他指尖微动了下。   “不行。”   “我不通情爱,我怕伤了她。”   要说刚开始听到谢伏危张口闭口就是什么琳琅师姐苏灵只是有些吃味,却也没多想什么。   觉着顶多对方是一个颇为照顾他的师姐,他们认识的时间自然是比她要长许多,多夸上几句聊几句也没什么。   可谢伏危最后这句话,直接让苏灵给气的险些将手中的包子一把扔了。   什么叫你不通情爱怕伤了她?怎么着就你那师姐金贵,我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我就无所谓了?   苏灵的火气“噌”的一下子冒了起来,然而她瞧着谢伏危一脸无辜,什么都没觉察到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自找的。   是她自己偏偏看上了这么个木头,也是她自己想要试试破一破这无情道的。   谢伏危没主动去祸害别的女孩子,所以才没找过旁的人,可她不同,她是自己非要撞上去的。   想到这里苏灵火气咽了下去,她现在在追人家,也是她不让对方先给她答复的。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苏灵就是这样,再生气的事情只要想明白了也就释怀了。   尽管她心里还是有点小疙瘩,却也没有给谢伏危摆什么脸色,她低头咬了一口包子,余光不自觉瞥了对方一眼。   “……那你那个琳琅师姐长得好看吗?”   谢伏危也拿了一个包子在吃,细细咀嚼咽下后,摇了摇头的同时又思考了下点了点头。   “你这有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   “我也不知道她好不好看,在我眼里你和她还有林风师叔除了身形声音不同之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谢伏危这剑心通明已经修炼到所观之万物靠的不是样貌分辨,而是气息。   “不过宗门的弟子都说师姐生的好看,就是身子弱了些。我想既然他们都说好看了,那应该就是了。”   少女听了这话后被噎住了,刚才还因为这个琳琅师姐而有些吃味,如今听了对方这话更多的则是同情了。   长得好看有什么样,眼前人连人模样都辨别不出来。   苏灵正这么想着,突然意到了什么。   对方只不过是谢伏危的师姐,认不认得模样倒没什么,可她却是真心想做对方道侣的。   要说最应该值得同情的该是她自己才对,毕竟没人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一般无二”。   青年掀了下眼皮看了对方一眼,看她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伸手轻轻帮她掖了掖衣角。   “其实长得好看不好看也没那么重要,就算师妹你生得不好看也没关系,只要你足够强大,会有很多人愿意与你结交的。”   “……你下次要是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就成了,你这么说我会觉得我好像更失败了。”   苏灵本来还真有点困的,结果聊着聊着倒精神多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换个话题聊。你给我说说你的事情吧,我想多了解了解你。”   “我家在临水城那边,祖祖辈辈世代为将,要是我没被我师父忽悠到宗门来我以后估计也是个将军。你呢?你入宗门之前在干什么?”   很少有人和谢伏危提起之前的事情,他十六岁拜入宗门,如今已有百年之久了。   以前的事情他记不大清楚了,只能想起个大概。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下,对上苏灵催促的眼神后沉声开了口。   “你知道南越国吗?”   “知道,是那个百年亡了的小国,如今好像成了北国的城池。”   “那是我的故国。”   “在入宗门之前我一直在颠沛流离。”   谢伏危很少有情绪波动,提到自己的国家时候稍微会有所触动。   不过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沉了几分。   “抱歉,没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我该道歉才对。”   空气有一瞬凝固了起来,苏灵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便问到了对方的伤心事。   她红唇微抿,将手从被子伸出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努力让你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的。”   “当真?”   苏灵点了点头很是慎重,原本还想再说几句安抚下对方。   不想谢伏危眼睛一亮,回握住了苏灵的手。   “那你一定要好好修行,早些追上我成为我的对手。”   “……”   和林一说的没错,隔天一早天刚亮的时候缠绕在苏灵和谢伏危手上的捆仙木便松开了。   因为缠绕的时间太久,他们手腕上都留下了一圈红痕。   谢伏危还好,苏灵是女孩子皮肤要细嫩些,过了许久都没消褪。   林一晨起唤苏灵的时候瞧见两人同时从屋子里走出来,惊得险些没飞稳从半空摔下来。   “你们,你们孤男寡女的怎么能待在一个屋子里呢?!苏灵你老实与我说,你昨晚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林一你这问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对他做了什么,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要是真做了什么也是他对我做了什么吧?”   苏灵一边不满地嘟囔着一边揉着手腕,余光却不自觉往青年身上瞥。   “见色起意的又不是他,他一个不通情爱的能对你做什么?你尚未筑基,你可别乱来,要是泄了元阴对他倒没什么对你可是百害无一利!”   林一是真的有些慌了,他虽住在小南峰可一般是宿在后山照看那两个弟弟妹妹的。   其实真要发生了什么也是人你情我愿也不干他什么事情。   然而说到底林一就在小南峰,林风一离开便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荒唐事,到时候他肯定免不了受到责罚。   林一从半空落地,化作童子模样快步走了过去,用灵力探了下发现两人什么都没有做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脸色还是很严肃,上前将苏灵拽到自己身后,抬眸直勾勾注视着谢伏危。   “既然捆仙木的束缚已解,阁下还是快些离开吧。”   要是往日时候林一这么说了谢伏危也不会强留,只是今日他却犹豫了。   “我想等临风师叔回来,我有事想亲自与他说。”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达给真人。”   白衣童子皱了皱眉,他倒是不讨厌谢伏危,只是他讨厌麻烦。   要是谢伏危一直留在这里,等回来碰上林风才是真的后果堪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同师叔说我想和苏灵结为剑侣,希望日后我来小南峰寻苏灵的时候他不要阻拦我与她相见。”   林一被对方这话给弄差点儿背过气去。   “不可!苏灵怎么能与你做剑侣呢?你这是让她陪你终生以剑相伴孤独终老吗?”   谢伏危知道没什么女修愿意和他结为剑侣,要说结为道侣还能在三生石上立誓,永不离弃。   剑侣却并不讲究这些,只要双方剑意契合便可一同修行双剑。   一般剑侣最是容易日久生情结为道侣,这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美事。   谢伏危却并不属于这“一般剑侣”的范围。   苏灵和谁结为剑侣都好,唯独和谢伏危不行。因为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青年薄唇微抿,俊美的脸上透露出困扰与迟疑。   他喉结滚了滚,垂眸看向苏灵。   “……师妹。”   “你昨天不还挺强势的吗?怎么今天被林一说了几句你就犹豫了?”   苏灵上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谢伏危的肩膀。   “结不结剑侣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我只为你一句,你还想与我结剑侣吗?”   “我自然是愿意的。”   谢伏危说到这里怕苏灵不相信,又直勾勾注视着她的眼睛沉声补充了一句。   “我们两人的剑意是相通的,除了你我不会和旁的女修结为剑侣。”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苏灵听后心下一动,眉眼弯着笑得灿烂,宛若春日的花叶。   “你先回去,我师父虽然固执了点儿但是好好与他说他是能听进去的。林一说的对,你在这里只会适得其反。”   青年想着也是,林风不待见他和宗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于是便听了苏灵的话先离开了。   “苏灵,真人是不会同意的。”   等到谢伏危的身影真正消失在了视野之后,林一闷闷开了口。   “林一,我其实之前就很想说了。有些事情师父有经验的确可以为我做主,帮我找到捷径,这我很感激。”   她弯腰和眼前的童子平视着,眸子没了笑意,少有的严肃。   “可是这件事不行,我不能听他的。”   “我喜欢谢伏危,我不仅想与他成为剑侣,我还想与他结为道侣。”   “我知道要破无情道很困难,如果我从没有见到过谢伏危便算了。可我运气不好,我先遇上了他,我将就不得。”   晨风将苏灵额前的碎发拂起,那双眉眼亮若星辰。   “修行之人若真违背本心反而才容易心有执念,滋生心魔。”   “世间情动多半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无论成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   等谢伏危回散陵峰的时候内门考核已经结束了,和他所料一般最后获得内门资格的是陆岭之。   然而得了入内门资格的少年并没有多高兴,眉眼恹恹好像有什么心事。   他抬眸瞧见了那抹藏青色身影后动作一顿,后竹俞一步走了过去。   “你倒是会挑时候,我这刚结束你就来了。”   竹俞看了他手腕处的红痕,见四周弟子散得差不多了这才皱眉开口。   “解个捆仙木怎么解了那么久,隔了一天才过来?”   “林风师叔有事下了山,这捆仙木是今早剑意散去自行解开的。”   他说着又朝着陆岭之微微颔首。   “恭喜,这名额你实至名归。”   【师兄谬赞了。】   青衣少年说完后下意识往他身后位置看,发现并没有瞧见苏灵的身影后眼眸黯然了几分。   “你若是要找苏灵的话今日怕是不成了,不过她虽有事却还是让我给你捎带一句话。”   “她说现在她有事脱不了身,过几日定来学府找你赔罪,还让我给你说声恭喜。”   陆岭之其实很想要问苏灵究竟被什么给拌住了脚脱不了身,但他潜意识里不大想从谢伏危那里去打听苏灵的事情。   他薄唇微抿,想着也不过几日时间就能见到了,到时候有什么当面询问苏灵便是,也不急于这一时。   想到这儿陆岭之情绪稍微平复了下来,弯腰朝着谢伏危和竹俞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竹师兄,谢师兄,如若没什么事情的话请恕岭之先行告退了。】   “啧,你这小子怪不得平日总被那些外门弟子欺负,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这师兄们都还在这也不知道借着机会多问问内门的事情,嘴甜一点没准我们就直接给你引荐给宗门长老门下了。”   竹俞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扇子敲了下陆岭之的脑袋。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那只浮羽金蝶给吓得抖落了好些金粉。   “你倒好瞧见苏灵不在扭头就想走人,你以后入了学府难不成也只和苏灵一个人处?”   【我,我只是怕打扰了你们,师兄切莫拿我寻开心。】   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年耳根红得厉害,睫羽颤着,磕磕绊绊地回了话。   “行了行了,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对那丫头有意似的。”   竹俞习惯性地转了下扇子,扇面之上青竹葱郁,映照他灰蓝的眼眸里。   “我刚才在你命牌上加了一道符文,你拿着命牌直接上清竹峰去。那老家伙去年就看上你了,你五感敏锐,除了剑修做个药修最合适不过了。”   他本来就是个怕麻烦的人,要是换做平常时候他肯定不会来这散陵峰更不会管什么内门考核的。   只是今年他未来小师弟在这,老家伙怕到手的鸭子被旁的人截胡了,这才催着他过来。   陆岭之一愣,手不自觉摩挲了下腰间的命牌。   【多谢师兄。】   陆岭之一走,此时就竹俞和谢伏危两人了,两人同辈资历也相当,他有什么话自然便直说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陆岭之那小子好糊弄可不代表我也是。你说临风师叔不在小南峰结果苏灵脱不了身,他既然不在有什么不好脱身的。”   竹俞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当时让苏灵带着谢伏危去小南峰也只是为解一下这捆仙木。   林风要是见了他们两人剑意交缠在一起了,肯定会气的吹胡子瞪眼,却也只是追着谢伏危打,怎么也是舍不得对苏灵动手的。   “你脱不了身被那只仙鹤绊住脚封了结界我还信,可最后怎么是你走了苏灵没走成?这干那丫头什么事?”   这个时候谢伏危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刚才到现在都忘了与对方说。   想到这里,他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了不少。   “忘了与你说了竹俞,我要有剑侣了。”   “师妹答应做我的剑侣了。”   谢伏危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竹俞手中的扇子被生生折断成了两半。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谢伏危,人和你剑意相融了你就敢做人剑侣了?你和苏灵成了剑侣你除了每天找她练剑你还能干什么?你认为以你现在这情况能练成双剑合一吗?”   双剑合一是剑侣心意相通,全然交付信任后方能达成的境界。   这就相当于修者将识海毫无防备地打开,任由对方的神识探入,是需要绝对的信任的。   若是有一丝杂念便会相互排斥,严重者甚至会走火入魔。   “不需要什么双剑合一,只要我能每日与她比试切磋就行。”   竹俞算是听明白了,谢伏危与苏灵结剑侣压根就没想过练什么双剑,他只是想要个对手。   而他看上的那个对手便是苏灵。   他捏着断成两半的扇骨半晌,最后生生被谢伏危给气得笑出了声。   “谢伏危啊谢伏危,我有时候不知该说你没心没肺还是无情冷血。你最好一直这样剑心通明下去,别到时候被人姑娘破了无情道,人心死了不要你了,我看你到什么地方哭去。”   青年听后浑然不在意,他摇了摇头,很是笃定地回道。   “不会的,师妹说了会一直陪着我的。”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什么,垂眸看向眼前的竹俞,很是认真地纠正。   “还有,剑修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我不会哭。”   ……   夕阳余晖缓缓落在小南峰的山头,让本就枯黄一片的树叶染上了浅淡的柔光。   让萧条的景色变得莫名静谧美好了起来,多了几分生气。   林一在一旁给灵植除杂草,余光瞧了苏灵好几眼,见她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后冷哼了一声。   “刚才态度不是挺坚定的吗,还说什么情非得已身不由己,怎么?现在知道真人马上要回来了开始害怕了?”   “我哪里是害怕,我是在为谢伏危的事情发愁。”   少女掰了颗板栗,将黄褐色的果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继续与林一唠。   “我以前只觉得他也就迟钝了些,不通情爱而已,结果他还是个脸盲。”   “他是个剑痴,只对剑感兴趣。我想了下,好在我天赋不错,我可以靠剑来和他培养培养感情。”   “你不是有门路了吗?那干什么还唉声叹气的?”   “这才是我觉得最失败的地方。”   “你说要让一个男人喜欢上你,你靠脸靠心机,只要能够尽量展示出你女性的魅力的什么都好。结果呢?这些对他都没用,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有靠舞刀弄剑来引起他的注意力,你说这不是失败是什么?”   “这些要是有用倒还好,我就当和他共同修行一并进步,携手成为修真界第一剑侣倒也美哉。”   苏灵说着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白衣童子的脑袋瓜,低头一脸严肃地询问道。   “可是我怕就怕我和他这么朝夕相对数十载都没一点儿进展来,反而处出了兄弟情怎么办?”   “……你以为他现在没把你当兄弟吗?”   小少年将拔掉的杂草给处理干净后,又继续引了灵泉浇灌。   “与其担心一些还没发生的事情,你不如想想一会儿该怎么跟真人交代。他之前就与你说过莫要与谢伏危走得太近,结果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答应同他结为剑侣了。”   “要不是我知道你早些时候就对那人有好感,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和真人对着干的了。”   林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愉,他之前还不满陆岭之那小子和苏灵走得太近。   他想着就算陆岭之没什么坏心思,性子也纯善,可他根骨受了损日后修行肯定不好精进。所以哪怕没什么好诟病的,林一也不希望苏灵日后与他结情缘 。   如今苏灵铁了心就看上了万剑峰的那块木头,他心里更郁闷了。   这还不如跟陆岭之那小子好上呢,虽然资质差了些,但是至少是个知冷知暖会体贴人的。   想到这里林一脸色沉了几分,引着灵泉的灵力没控制住,那股灵泉喷洒到了旁的地方。   苏灵瞧见了连忙起身避开,她倒是反应快,结果她这一躲,这灵泉溅湿了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林一感知到了什么一愣,抬眸看到了林风的身影赶紧收了灵力上前。   “真人恕罪,是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控制好灵力。”   “无碍,只是湿了点儿衣角而已。倒是你浇个水怎么还走神?”   林一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苏灵先过去抱住林风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   “师父,你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跟徒儿提前说一声,你是不知道你走的这一天我有多想你。”   “你想我?”   老者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为师看你是巴不得我多离开几天你好偷懒才对,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没呢,师父你走了之后我也有好好完成每日的修行。不信师父你瞧。”   少女说着手腕一动,一道浅白色的光亮闪过,捆仙木柔软的藤蔓缓缓缠绕在了她的手腕。   上面还有一朵娇艳的花叶,正随着清风颤颤巍巍地摇曳着。   “捆仙木,已经被我炼化了。”   “不仅如此,我还能自如掌控它了。”   炼化灵木只算是让它枯木逢春,焕发生机,可要掌控它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苏灵手中的那支捆仙木不仅发芽开了花,还能够根据她的意识缠绕伸展。   刚才还一脸傲娇着的老者瞧见了苏灵手中被炼化的捆仙木,眼睛一亮,也不管旁的,直接伸手去碰触了下。   “还真是,这捆仙木里如今已全是你的灵力!”   “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还得卡在最后一步一个月呢,没想到我离了一天竟然就被你炼化完成了!乖徒,果然没让为师失望哈哈哈哈!”   正当林风笑得胡子眉毛齐颤,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时候。   他不知从那捆仙木上感知到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微皱着眉仔细探知了下。   “等一下,这上面怎么有谢伏危那小子的灵力,还有……?!怎么还有他的剑意!”   苏灵原本是打算欲抑先扬,她知道之后自己要说的事情林风一时半会儿可能接受不了。   这才想着先给他说个好消息,结果对方瞧着自己炼化了捆仙木还没高兴多久,下一秒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儿来。   她见林风已经发现了,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师父元婴修为,难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机缘巧合之下,我和谢师兄的剑意交融了,这才将这根捆仙木炼化完成。”   “按照林一的话来说,我与谢师兄应当是天生的剑侣。”   前一秒林风有多高兴,后一秒他便如身在云端一脚踩空掉落下来般,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我,我再探探,再探探……”   然而这本就是确凿的事情,无论林风探多少次也改变不了。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那因为苏灵炼化完成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个干净。   林风不是个傻子,从苏灵与他说的时候他便觉察到了什么。   “苏灵,你该不会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事的吧。”   他抬眸直勾勾看了过来,那双眸子没有丝毫混浊,清明一片。   “你看上那小子了。你想与他结为剑侣,甚至道侣对吗?”   苏灵红唇微抿,她知道林风不怎么喜欢谢伏危,更不希望自己与他有牵扯。   可这种事由心不由己,她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意愿。   “……师父,我喜欢他。”   “我想试试。”   这话苏灵前后说了不下三次,之前与林一说的时候或许会解释几句,但是面对林风的时候她自不必言说。   她只需要表个态度就成。   林风没有立刻回应苏灵什么,他只是沉着脸色走到一旁的石桌子处坐下。   林一也被这少有的凝重氛围给弄得有些紧张,他顿了顿,拿了茶壶杯盏为老者添上热茶。   热气氤氲之中,林风的眉眼看不大真切。但是苏灵能够感觉得到他的视线一直都是落在她身上的。   “可以。”   半晌,在苏灵以为林风不会回应她的时候,他这么沉声说了两字。   “师父,你,你不反对吗?”   “我反对有用吗?你若心意已决为师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仅是苏灵惊讶,就连林一也有些愕然。   他们都没有想到最不可能同意的人,最后竟然这般平静地接受了。   大约是觉察到了那两人惊愕的视线,林风冷笑了一声,拿着杯盏喝了一口热茶,这才继续对苏灵说道。   “我以前常觉着谢伏危那小子命中若是没一情劫,这无情道练的再好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结果不想他这情劫还没到,反倒落先在你身上了。还是你上赶着要去的。”   “修者劫数有三,雷劫,心劫,情劫。雷劫渡修为,心劫除心魔,情劫固道心。”   “这三劫你都会遇到,早些渡了成则是好事,不成倒能先断了你的情根,也算百益无一害。”   说到这里林风掀了下眼皮,看着还因为自己的话而有些恍惚的少女。   “那师父你的意思是不反对我和谢伏危在一起了?”   “为师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进去了这么一句?!”   林风气得重重拍了下石桌子,之前刚被修好的桌子“轰隆”一声碎成了好几半,惊得苏灵和林一心下一咯噔。   苏灵小心翼翼瞥了气得胡子吹起的林风,她咽了咽口水,上前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角。   “师父,你别生气了。你不是说这不就是我命里定有的劫数了吗?也没什么害处,遵循本心不是件好事吗?”   “痴儿!为师气的是你这劫数吗?为师气的是你眼光太差,被一块徒有其表的木头给迷的五迷三道!”   “……可要是师兄没这【表】,我这情劫也没他什么事了啊。”   “……”   “……” 第二十章   谢伏危一夜未归, 隔天回万剑峰的时候琳琅一感知到了他的气息便出来寻他了。   她应该是自昨日没见到谢伏危的身影便一直没怎么休息好,脸色苍白了几分, 连眼睛里也有些血丝。   “伏危,你昨日去哪儿了?是在散岭峰那里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谢伏危见她气色不大好,穿着也单薄,他也没多想,直接褪了外衫给她披上。   “没,昨日散岭峰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我不小心被小师妹的捆仙木给缠上了,剑意融在了里面。我倒是能挣佳开,只是我怕不小心伤了她便跟她一同回小南峰了。”   “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琳琅微皱了皱眉,伸手拢紧了外衫, 抬眸看向眼前的青年。   “你性子直率, 最是容易得罪人。同门师兄弟倒还好,要是得罪了外峰长老可就没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别的不说,就拿林风来说。   林风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待见宗主和谢伏危, 前者位高权重他不好正面得罪, 可谢伏危却是个好欺负的。   别看他如今是个元婴修为的剑修大能, 只要林风上下嘴皮一碰, 便能够将对方给忽悠得团团转。   琳琅记得很清楚, 之前林风离开宗门的时候,谢伏危的命剑有损。   在去小南峰找他的时候明明只是破损了一处剑柄,林风生生索要了他三个九品法器。   并且还让他扫了整座小南峰, 这才答应帮他修缮。   谢伏危被敲诈了仍不自知,在听到了琳琅这话后也没多在意。   “师姐你放心, 宗门长老都对我很好,我没有受到什么苛待。只是我昨天去小南峰的时候林风师叔恰好下山了, 于是我就跟着小师妹在小南峰待了一晚,隔天一早等到那捆仙木上的剑意消散殆尽后这才解开。”   然而谢伏危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了之后琳琅脸色更不好了,红唇抿着,拢着他外衫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了些。   “……你是说你昨日一整夜都和那小师妹待在一起?”   谢伏危微微颔首,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琳琅便先一步将他的外衫给拿掉扔给了他。   “谢伏危,你,你怎么能和旁的人在一起,而且还是孤男寡女地待了一夜!”   她被气得脸都染上了绯色,和往日憔悴惨白的模样不同,好似三月桃花般清丽。   可她并没有气恼多久,直到她对上谢伏危愕然的模样后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的失态。   琳琅从没有情绪这般激烈过,平日谢伏危做的再不对不解风情,她也只是笑笑,从未凶过他一字半句。   青年一愣,少有的慌了几分。   他薄唇微抿,拿着外衫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师姐,我和小师妹被捆仙木束缚了,我们昨日自然是分不开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琳琅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勉强对谢伏危笑了下。   “师姐没生气,只是我觉得你这样真的不太好。师姐也就算了,人小师妹是女子。你是男子倒没什么,可你这样会毁了人姑娘清誉……”   “这样啊,那师姐更不用担心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青年便打断了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伏危歪了歪头,乌黑的发在夕阳余晖下沾染着浅淡的柔光。   连同他身上凛冽的剑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因为那捆仙木融的不只是我的剑意,还有小师妹的。”   “我与她是命定的剑侣。我们本该在一起的,便不存在什么毁了她清誉的事情了。”   琳琅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也跟着如霜雪覆上一般。   她身子颤了一下,要不是谢伏危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可能已经往后一仰直接摔在了地上。   “师姐,你是病发了吗?我这就带你去灵泉。”   谢伏危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到琳琅,边被她反应极大地拍掉了。   他倒是不觉得多疼,只是怔住了一下。   “师姐?”   “抱歉……”   她轻轻推开了谢伏危,神情少有的冷淡,连声音也些许凉薄。   “你若没什么事情便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心情不大好想一个人静静。”   谢伏危下意识是想要跟过去的,只是琳琅看上去并不想搭理他。   他犹豫了一下,只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影消失后才将视线移开。   【你小子要在外面站多久,既然回来了就赶紧进来。】   主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很是不耐烦,催促着谢伏危进去。青年掀了下眼皮,听到门“啪”的一声打开后,这才径直往前走去。   “师父,你唤我进来何事?”   【我唤你还能为什么事?自然是为了我那小师侄的事情。你刚才在外面和琳琅说的可是真的?你的剑意真与她相融了?】   大部分的剑侣都是靠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合,像谢伏危和苏灵这样天生剑侣的情况少之又少。   “要是我们两者的剑意没有相融的话,那捆仙木早就受剑意排斥成了一截死物了,自是炼化不了。”   “既然炼化完成了,那应当是错不了。”   【好!好!这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他少有笑得这般开怀的时候,笑够了后这才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   【为师原以为你这辈子注定没这机缘了,不想你小子运气不错竟然被你遇上了个命定剑侣。而且人小姑娘眼神还不大好,还真上你答应你了。这么看来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哈哈哈!】   谢伏危没觉着对方这话是在调侃或者嘲讽自己,他不仅不在意,还觉得说的很是在理。   “的确,我也没想到师妹会答应我。”   “师妹真是好人。”   【……你也不用这般妄自菲薄。你虽然不解风情,粗鲁无礼了些。可你还有这张脸和这身修为,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传音铃里的那人明显噎住了一瞬,而后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不过你既知能寻到一个合心意的剑侣有多不易,那你以后得好好对苏灵,凡事多关心多体贴温柔些,切莫伤了人的心。不然她到时候不喜欢你,跟别人跑了可有得你哭的。】   这话竹俞也说过,一次还好,两次反倒让他也跟着疑惑了起来。   “师父放心,徒儿定会好好对师妹的。可要是师妹真不喜欢我了,这种事情也强求不得,只要她愿意继续陪我比试切磋我就心满意足了。”   【胡闹!你把剑侣当什么了?她不喜欢你了便找旁人做剑侣了,还有你什么事情?】   他知道谢伏危剑心通明不懂这些事,也没什么占有欲。   可剑侣这事并非儿戏,他就谢伏危这么一个徒弟,原以为他这辈子都难破无情道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天生剑侣,他自然比谁都要上心。   谢伏危长长的睫羽颤了下,见自家师父有些生气了,他斟酌了下语句。   “那师父可否教教我,怎么才能让师妹长长久久地喜欢我?”   传音铃那边的人听后意外地挑了桃眉,只不过谢伏危瞧不见分毫,只能看见那铃铛上覆着的灵力闪烁了一下。   【没想到你对苏灵要比我想象的还要上心,这倒是好事。】   “我只认师妹一人为剑侣,我不想她跟了旁人。”   那人听后不知为何冷笑了一声,在谢伏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传音铃继续传来声响。   【她既然答应做你的剑侣,自然是对你有好感的。可再多的好感也会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你想要与她长久,那便和琳琅保持些距离。】   青年眼眸闪了闪,他的手不自觉碰触了下剑柄,微凉的触感让他清明了几分。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疏远琳琅师姐?可是她的伤……”   【她虽是因你受的伤落的病根,可当年之事本就由她而起,也不全是你的责任。】   【为师允你将她从明月阁接到万剑峰调养已是破了宗门先例,这些年你照顾她也照顾得够久了,她不是你的剑侣更不是你的道侣。你若觉着一个同门要比自己的剑侣重要,那为师也无话可说。】   宗主的话谢伏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在琳琅和苏灵之间做出取舍。   只是听明白是一回事,可是他并不明白为什么照顾琳琅了就不能与苏灵长久了。   一个是师姐,一个是剑侣,他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冲突。   【行了,为师今日这话你下去自己好好琢磨权衡,你这脑子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指望你能想明白。】   他见谢伏危长时间没有说话,便知道对方脑子还没倒腾清楚,也不再继续揪着这个事情说了。   【还有,几日后新弟子入学府不是由你传授剑理吗?你到时候别傻乎乎的授了剑理就走,我尚未出关,而林风那老家伙不修剑教不了苏灵什么剑式。你得抓住机会和她多熟悉些培养下感情。】   【所以苏灵的入门剑法由你亲自教授,直到她完成筑基洗髓为止。】   ……   在林风同意了自己与谢伏危结为剑侣后。   大约是太轻易了些,一时半会儿她都没什么实感,恍惚了好久才从其中回过神来。   “师父竟然就这么答应我了,我还以为他不气地打断我一条腿是不会松口的。”   比起苏灵还处于懵逼的状态,林一则要清醒许多。   毕竟喜欢谢伏危的是苏灵又不是他,同意与否他都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他掀了下眼皮看了苏灵一眼。   因为林风同意了她和谢伏危的事情,她此时心情很是愉悦,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帮着他清扫着落叶。   “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早些年想要与谢伏危结为道侣的女修,她们当时见了他也跟你现在一样被迷的五迷三道。谢伏危稍微多看了她们一眼,她们便能通红着脸高兴许久。”   正哼着小曲儿的苏灵听到林一这话后一顿,品出些弦外之音来。   “小林子,我发现从昨日师父答应我与师兄结为剑侣的事情之后你便阴阳怪气的。之前倒也算了,怎么今日又拿旁的女修来说事?”   “不是我故意拿她们来与你比较,你如今的确与她们当时并无区别。”   白衣童子清透的眼眸里清晰映照着少女的面容,清丽柔美,尚有神彩。   “真要说什么不同的话,可能你脾气要更倔些。这也只能让你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而已。”   “……林一,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一平日不大喜欢说旁人的事情,只是苏灵不是旁人,她可以试试,但是他不希望对方陷得太深。   “苏灵,你知道琳琅吗?”   他话音刚落,苏灵拿着扫帚的手一顿,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闪了闪。   “看来谢伏危与你提到过她。”   林一瞧着苏灵这反应便猜到了她知道琳琅,只是可能没见过罢了。   “她是谢伏危的师姐,两人虽不是师出同门,关系却匪浅。”   “若是谢伏危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无心之人,从无偏袒的话,你与他试了便试了,成未成也没什么遗憾。但是他对他那师姐可不一般,朝夕相处,关怀备至。要不是谢伏危无情道至今未破,我都要以为他们早已结成了道侣。 ”   林一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膈应苏灵,只是过两天她便要去学府了,到时候迟早会撞上琳琅。   琳琅这些年因为受了伤落了病根,一直在宗门养着,鲜少外出。   然而闲着在宗门也无事干,她一金丹修为的乐修就这么放着也是资源浪费,便被请了去负责入门弟子的乐理教授。   万剑仙宗的弟子大多虽是剑修,却也不乏乐修和旁的修者,且主修为剑也多有对乐器感兴趣的。   因此苏灵入了学府也会得她的授课。   与其让苏灵亲眼瞧见了她与谢伏危亲近,落得难堪,不如先与她说了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之前那些女修小半是因为谢伏危不解风情,而更多的则是因为受不了他与旁的女修这般亲近。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他与我独处的时候也从未避讳谈及过那琳琅师姐。”   林一还没有说完,苏灵便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如今是我单方面追求他,我没资格对约束他过多。而且他如今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会努力试一试,试着让他明白有些东西是独一份的不能一分为二。若是在他承认心里有我之后还与琳琅牵扯不清的话,我自会当断则断。”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林一清浅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我这人喜欢的便会尽力去争一争,可我并非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太委屈自己的。”   林一见苏灵眼眸清明,看样子的确想的通透明白,不用自己再多说什么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了,空气有些静谧,只听得到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   清竹峰上,天刚亮竹俞便被他师父给拿着段竹节从床上赶了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怎么还在床上躺着?你又不是凡尘之人成天在屋子里睡什么大觉,平常时候老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你了,可今天你小师弟刚入门,你不带着他四处熟悉熟悉你还好意思搁这儿睡大觉!”   药老气得胡子颤抖,手下力道丝毫不含糊,专门挑竹俞痛处打。   眼前人是他师父,青年还手也不是,躲也躲不开,只得结结实实挨了他几竹节。   “师父你轻点,轻点!我都快两百岁的人了,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拿着竹节招呼我,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放屁!你要是知道丢人还敢当着你小师弟面睡大觉!真是气死老夫了!”   陆岭之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竹俞嗷嗷叫唤着。   药老拿着竹节蓄着灵力,每一下落得都不轻。   他心下一惊,连忙上前制止药老的动作。   【师父,师兄前两日主持内门考核的事宜也累了,可能身子乏了睡过头了而已,你别生气。】   【而且我既已拜入清竹峰,之后便长长久久都在这里住着,早晚会熟悉这里的,也不急于一时。】   教训竹俞事小,吓到自家小徒弟事大。药老瞧着少年面色慌乱的样子,这才冷哼了一声收回了竹节。   “看在你小师弟为你求情的份儿上,老夫今日便饶了你。现在趁着清醒,赶紧下来带着你小师弟去清竹峰四周转转,教他仔细分辨些灵草灵花。”   竹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穿好外衫下了床,乌发未冠,随意披散开来。   “师父,小师弟过两日便会入学府,到时候如何分辨药草我同其他弟子一并教了,急这一时做什么?”   “你当老夫不知道你去学府能认真负责到哪儿去,不是随便糊弄就是拿他们那些小辈寻开心。他们不是药修知道些皮毛就够了,可岭之可是我亲传弟子,我不盯着你你能认真教他吗?”   这些东西药老其实也能教,可他最近要调制几瓶九品丹药,暂时腾不出什么时间。   竹俞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我哪是糊弄他们,我这是故意这么做的。毕竟要是什么都与他们说了,他们就不会独立思考了,我这也是为师弟师妹们好啊。”   他还想要说什么狡辩几句的时候,余光瞧见了药老拿着竹节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竹俞笑了笑,上前一步拍了拍陆岭之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好了师父,你嘱咐的事情徒儿定会办妥当的。小师弟就交给我了,我这就带他去药圃还有后山那边逛逛,将毒虫药草什么都细细给他说道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陆岭之往屋子外面走去,等到那两道充满杀气的视线完全感知不到后,竹俞这才松了口气。   “陆岭之,我现在真有点儿后悔之前将你带到清竹峰疗伤了。毕竟要是没将你带回来那老家伙也不会看上你收你为徒,我也不用受这种折腾了。麻烦。”   【抱歉师兄,今日都是因为我这才扰了你清休……】   陆岭之心下很是愧疚,金蝶颤了几下,最后也像是精神恹恹般落在了他的指尖。   “行了,我与你开玩笑呢,怎么人说什么你都当真?你这才十六岁的好年纪,怎么和谢伏危那小子一样无趣。”   青年灰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然后抬起手狠狠揉了揉陆岭之的脑袋。   “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那老家伙的宝贝药圃,里面可全是好东西,年限最少都是五百年灵植。你肯定没见过几株。”   药老的药圃就在后山腰那处灵泉之下的位置,和小南峰的贫瘠不同,这里的灵力很是充裕,最适合灵植生长。   包括前些日子从林风那里“敲”来的一株千年浮屠月见草,也好生养护在其中。   清竹峰不止一处药圃,只是竹俞带他来看的这一处全是七品以上灵植,面积不怎么大,却处处都是珍品。   有枝叶纤长如柳枝的,有缥缈如云雾的,还有色彩i丽似芍药的,种类繁多,各有各曼妙奇特之处 。   而其中最让吸引陆岭之的却是一株七叶一花的灵植,它的花叶分为两层,下面是七片长短一致的叶片,每一片约摸两指宽。   在七叶中间延伸出一段茎叶,上面有一朵浅蓝色的花,好似月下柔光,分外美丽。   【师兄,那这株灵植叫什么名字?】   竹俞掀了下眼皮顺着陆岭之指着的方向看去,灰蓝色的眸子一顿。   “开一叶百年,结一次花得近千年,且一生只开一次花。”   “因一共七片叶子一朵花,便唤作七叶一枝花。”   “……只是这花是朵情花,寻常人可是见叶不见花的。”   他说到这里一顿,垂眸与少年对视。   那声音又沉又低,没了寻常时候的散漫。   “小师弟,你动情了。” 第二十一章   三日时间一眨眼便过了, 今日便是各峰新入门弟子入学堂的时候了。   学府授课的大多不是长老,而是长老门下的首徒, 虽然辈分不高,却各个都是天纵之资,最低也是金丹修为。   琳琅原本是明月阁的乐修,是不住在万剑峰的,只是她身上受了伤得日日在灵泉浸泡疗养。   而这千年灵泉只有万剑峰才有,明月阁和万剑峰距离得远,每日往返也麻烦,宗主这才同意了她搬来这边住着。   因为今日要去学府授课, 谢伏危比往常时候还要提前完成了日常的修行。   这时候差不多也到授课的时间了,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站在亭子那边收了剑, 视线不自觉往琳琅的住处看去。   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他从小南峰回来了之后琳琅就对他冷淡了许多。   她身子弱,白日还好, 一到晚上天冷时候便疼痛难忍, 需要去灵泉之中浸泡才得以缓解。   最开始时候琳琅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灵泉的, 直到有一日谢伏危小竹林练剑时候听到了动静赶过来, 瞧见她脸色苍白疼到虚脱倒在地上后他这才每日都抱着她去灵泉。   积年累月的都成了习惯, 和他每日例常要修行一般。   可这几日琳琅自己硬撑着扶着墙也不让他帮忙,谢伏危见她这般抗拒也不敢乱来,就这么等到她无事进了后山灵泉后。   他又怕对方会在里面出了事, 便就在外面守着。   要说被琳琅冷落了谢伏危有多伤心难过倒不至于,他更多的是疑惑。   他也并不好奇原由, 想着等着她气消了便好了。   对方不搭理他,他却不能放着对方不管。毕竟对方这伤是因他而落下的, 谢伏危这几日照旧照顾着她。   譬如昨日,哪怕琳琅不怎么与他说话,他也依旧守在灵泉外面。   可今日是弟子们入学府的时候,和往常有所不同,谢伏危不能为了琳琅一个人耽搁了大家的时间。   想到这里谢伏危估摸了下时辰。   他余光又往琳琅那边看了过去,打算再等上一会儿,要是对方还没出来便先行离开了。   正当谢伏危这么想着的时候,那禁闭着的门扉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琳琅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   她今日打扮得依然素净,乌黑的头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给束着。   只是与平日不同的是她的唇染上了桃红色泽,给她增添了点儿气色,少了分病恹恹的阴沉,多了分三月桃花的娇艳。   琳琅抬眸往谢伏危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她早就知道对方在外面等了她许久。   她勾唇朝着他浅淡笑了笑,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抱歉,稍微收拾了下,让你久等了。”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他见对方眉眼带笑,好像气已经消了。   “没事,现在御剑过去还来得及。”   他一边说着一边驱了灵剑过来,正准备御空而起,发现身后琳琅并没有动作。   “师姐?”   “我是乐修,往日外出都是驭的灵兽仙鹤,不常御剑。”   琳琅红唇抿了下,长长的睫羽颤着,有些为难地抬眸看向谢伏危。   “而且我自受了伤便常年在剑宗,很少御剑,如今生疏了许多,我怕路上磕磕绊绊更耽搁时辰。不过……”   谢伏危顿了顿,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了下自己脚下。   “师姐是想让我御剑带你?”   “如果师弟介意的话,那便算了。我一会儿驭兽过来慢些过来即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撞见掌戒长老……”   掌戒长老是掌管宗门戒律的,若是被他逮到迟到,无论是弟子还是授课的师兄师姐们都会受到责罚。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从未御剑带过人。那成吧,你先上来,你要是觉得受不住的话就叫我停下。”   琳琅一愣,还没有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便拿着古琴匆匆忙忙地过去了。   直到她最后跟着谢伏危御剑抵达了灵越峰的时候,她刚下来便腿软得厉害。   要不是谢伏危扶着,她肯定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师姐我不是与你说了吗,你要是受不住便让我停下,为何要死撑着?”   琳琅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结果听到对方这话后又给生生噎住了。哪里是她不说,而是谢伏危速度太快,眨眼间就到了,她哪里有机会说?   谢伏危见她脸色苍白,抿着唇很难受的样子,只皱了皱眉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顺了顺她的背顺带将灵力也渡了进去。   琳琅脸色渐渐好转了些,刚准备开口让他停下不用再继续渡灵力了。   可余光一瞥,不经意瞧见了一个白色身影。   就在不远处,是个面容清丽的女弟子。   琳琅之前并没有见过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生面孔。   少女是从北边方向过来的,不过那边不仅有小南峰还有明月阁,今年新弟子不下五十,她都未曾见过。   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第一反应便知晓对方应该是小南峰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妹。   她不是从方向这样粗浅判断,而是从对方的眼神。   少女站在不远处,直勾勾注视着她们,那眼眸清透澄澈,并没有任何深意。   只是她的视线太过专注,明明这里是她和谢伏危两人,可她的目光里没有她,只落在了青年一人身上。   要不是在琳琅觉察到回头看过去与她视线撞上,对方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和琳琅在看苏灵一样,苏灵也在琳琅回头时候与她直直对视了过去。   她的神情很坦荡,没有一丝气恼与妒意,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明明是看在琳琅的,却似乎什么也没映照进去。   这让琳琅心下莫名感到不安,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觉得不仅是自己的想法,乃至灵魂也被窥视了完全。   这种眼神她不陌生,在当年谢伏危带她入万剑峰的时候那人也是这般看她的。   恍若万物芸芸,她只是一粒浮尘。   想到这里琳琅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指尖微动,像是害怕又像是压抑着什么下意识拽住了谢伏危的衣袖。   谢伏危手上动作一顿,掀了下眼皮顺着琳琅的视线看了过去。   看见了苏灵的身影后他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准备过去。   “伏危……”   琳琅拽着谢伏危,咬着下嘴唇低声唤住了他。   “我还有些脱力,你别走,再扶我一会儿好吗?”   苏灵其实在谢伏危御剑带着琳琅抵达灵越峰的时候便到了,她看到琳琅险些摔倒被青年给扶住了。   她并没有误会什么,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不在意,只是没有表露在面上罢了。   和琳琅一眼认出她一样,她也一样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在之前林一便与她说过了琳琅和谢伏危关系亲密,她今日瞧见了也没多意外。   苏灵也说不上自己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可无论是哪种感受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在琳琅面前表现出来分毫情绪。   因为琳琅拽住了谢伏危,而谢伏危也下意识扶住了对方。   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苏灵这边。   苏灵是喜欢谢伏危,但是她如今还算理智,骨子里的骄傲还在。   她不会像旁的人那般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便欣喜若狂地跑过去。   对方不过来,她也不会过去。   琳琅被谢伏危渡了灵力之后其实已经没什么事了,因为苏灵的出现,她这才故意拖着青年不让他立刻过去。   只是这样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琳琅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轻轻松开了谢伏危。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琳琅抬头朝着谢伏危勾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而后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伏危,那个一直看着你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小南峰的小师妹啊?”   谢伏危点了点头,见她没什么事情了便径直往苏灵那边过去。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在见到苏灵的时候他的眉眼要比往日柔和些。   “师妹,你怎么也来得这般晚?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修行昨日没休息好,这才起来晚了?”   自苏灵答应与他结剑侣后谢伏危也没以往那般有什么男女避讳,对待苏灵他自然要比旁人更为亲近。   谢伏危询问完了后又想起前几日宗主的嘱咐,对方让他多关心体贴下苏灵。   他想了下,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根糖葫芦递了过去。   “给,你喜欢的。”   苏灵本来心里还有些不愉的,见谢伏危主动晾下琳琅过来,又拿了糖葫芦讨她开心。   她想着对方就是块木头,他什么也不懂,便也没多生气了。   她接过谢伏危的糖葫芦咬了一口,抬眸看向了不远处朝着她温柔浅笑的琳琅。   “师兄,那就是你之前与我说的琳琅师姐吧?”   “是她。她就是琳琅师姐,也是一会儿要教授你们乐理的师姐。”   谢伏危垂眸看着苏灵吃的腮帮鼓鼓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点儿弧度。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却全然映照在了琳琅的视野里。   琳琅见了浑身如坠入冰窖一般,可在谢伏危看过来后还是勉强笑了笑。   “你就是小南峰的苏灵师妹吧,之前我就听伏危提起过师妹,说你资质出众是少有的器剑同修的天才,今日总算见到你了。”   她平复了下情绪,上前柔声与苏灵说道。   “我是琳琅,是明月阁的乐修,如今受了些伤暂时在万剑峰住着。初次见面,还请师妹多多关照。”   琳琅是谢伏危的师姐,又是个金丹修为的修者,按理说这种资质出众的人多少都有些傲气。   可她在面对苏灵这样尚未筑基的弟子时候也是一派温温和和的模样,看上去亲切又温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当然,这种情况说的只是大多数。   苏灵却并不吃这一套。   要是在之前没见到琳琅的时候苏灵可能只会以为因为对方曾有恩于谢伏危,又因他落下了病。   谢伏危要照顾她平日与她待的时间多些,看上去亲密了些而已,并无什么旖旎。   如今看来,眼前之人也同自己一样对谢伏危有意。   不论别的,光从她话里有话便能够看出些深意来。   只是和她不同的是,他们之间这层纸尚未戳破而已。   “琳琅师姐说笑了。无论从资历还是修为上来看你都远在我之上,怎么说也该是我请你多多关照才是。”   苏灵弯着眉眼笑了笑,心里千万思绪,面上依旧笑得灿烂。   两人一来一回这么客套寒暄了几句,面上皆温柔,眸中毫无温度。   这随便来有眼睛的人都能品出些不对劲的地方来,然而谢伏危不属于有眼睛那类人。   今年新入门的弟子被安置在两个亭楼处授课,轮流授课。   谢伏危要先去另一处,一会儿再过来苏灵这边。而苏灵这边第一堂便授的是乐理,也就是琳琅的课。   他送两人到了亭楼后便往旁授课的亭楼过去了。   谢伏危走了好几步还能听见苏灵她们说话的声音,隐约还有笑声。   他没忍住又停下回头看了那边一眼,见苏灵眉眼弯弯,笑得灿烂得过了头。   好像和琳琅聊聊得颇为投机的样子。   “谢伏危,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没瞧见掌戒长老在那边瞪了你许久了吗?还不快进来。”   青年一顿,抬眸看向了上面亭楼处懒散依靠着的竹俞。   他拿着扇子敲了敲栏杆,刚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余光探出瞧见了前面苏灵和琳琅的身影。   竹俞皱了皱眉,灰蓝的眸子沉了几分。   “谢伏危,她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怎么走一起了?”   谢伏危没听出来对方语气里的不愉和质问。他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下认真回道。   “她们两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谢伏危你他妈脑子有病吧?你当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是一见如故?”   青年听后皱了皱眉,少有表露出不满。   “竹俞,你人缘不好,没与人一见如故过也就算了,怎么能这般恶意揣测别人?”   竹俞听后给气得直接一扇子给扇了过来,万千竹叶如刃直接往谢伏危那边过去。   他手腕一动,剑一出便阻断了对方的攻击。   “你们是来授课的还是来打架的,要打给老夫滚出去打!当着师弟师妹们的面打打闹闹你们害不害臊!”   掌戒长老见两人动起手来,拿着竹节过来一人脑袋就是一下。   竹俞气不过,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气呼呼地嘟囔着。   “长老你偏心,明明是谢伏危这小子先言语伤人在先,你却连我也一并打了。”   “他伤你什么了?就算说了你什么你也不该动手,所以这一竹节该你受着!不服憋着!”   “可是……”   “可是什么?不就是说了你人缘差吗,这不是事实吗?”   老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掀了下眼皮扫了谢伏危一眼。   “还有你谢伏危,你有朋友吗?”   “你一个没朋友的好意思说别人人缘差没朋友吗?”   原以为谢伏危会被挫一挫锐气,不再说什么的时候。   青年薄唇微启,不但没生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也柔和了起来。   “没关系,我有剑侣。我不需要什么朋友。”   “……”   “……”   掌戒长老和竹俞同时因为对方这话给噎住了。   前者对谢伏危和苏灵的事情尚不知晓,他顿了顿,回头看向了栏杆边上靠着的竹俞。   “竹俞,这百年铁树真找到剑侣了?没诓我吧?”   “他没骗你,不过也不是他自己找到的,他那个榆木脑袋都没开窍怎么可能求得到剑侣。是人小姑娘眼神不好,被他这皮相给迷惑了这才答应了他。”   竹俞提到这儿就觉得来气,他都快两百岁的人了都还打着光棍,结果一个修无情道的铁憨憨倒比他还先找到剑侣了。   尽管还没成道侣,却也足够让他这种单身狗柠檬许久了。   想到这里他实在没忍住朝着谢伏危所在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不过有剑侣也不代表守得住剑侣,像他们这种修无情道的哪有处得长久的?”   “我可和谢伏危不一样,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逍遥自在懒得找剑侣什么的。要是我有这个心思别说宗门的女修了,桃源那边的我随便勾勾手指都得排着队过来找我处,根本费不了什么工夫。”   “你们两小子,一个人看上了就敢处,一个光棍了两百年睁眼瞎说,真真是没皮没脸。”   要是换做平日时候,掌戒长老不会与他们多说什么废话,直接板着脸将两人提前给赶进去了。   如今晨钟未响,还不到授课的时间,他又对谢伏危那剑侣着实好奇得紧。   “谢伏危,你什么时候处的剑侣怎么老夫不知道?”   谢伏危性子就这样,独来独往,只对剑感兴趣,周围前来请教他的弟子倒是多,却没什么桃花运。   要真要说一直以来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亲密些的,掌戒长老能够想到的只有明月阁的琳琅。   “等等,你该不会是和琳琅那丫头在一起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后他面上只有惊没有喜,显然对谢伏危和琳琅在一起这件事并不怎么赞同。   “你小子可别乱来,寻常剑修也就算了,你一个宗门首徒怎么能和一个乐修在一起呢?而且她金丹受损,恐怕此生修为只能止步于此难以精进了。”   从一开始谢伏危就知道他是剑修,哪怕琳琅真的喜欢他他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一来阻碍修为是一回事,二来对方属性与他相克,与他结.合也只是百害无一利。   因此之前苏灵问他既然他对琳琅感官要比旁的女修要好,为何找道侣不找她处处。   谢伏危回答的“怕伤了她”,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受伤,而并非想到情伤之类的地方。   只是苏灵不知道,也没再细问罢了。   “长老你放心,伏危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这种既伤人又不利己的事情的。”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余光下意识往苏灵刚才进去的亭楼看了一眼,少女好像已经坐在了靠栏杆的位置,没注意到他这边。   “我的剑侣是小南峰的苏灵师妹,并非琳琅师姐。”   ……   苏灵并不知道谢伏危那边在交谈什么,她只是瞧见了那抹藏青色的身影站在亭楼处与一个鹤发老者说了几句什么。   而后老者顺着往她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却也还是朝着对方微微颔首算是打个招呼。   一只金蝶翩然飞了一圈,最后轻巧落在了苏灵的指尖。   【刚才看你的是掌戒长老,估计是你今日比旁的弟子来得晚些,被他给盯上了。】   陆岭之比苏灵先到好一会儿,主修非剑的弟子会被分到这边,因此他从开始就知道苏灵会过来这里。   于是提前给她找好了靠栏杆处的位置,视野开阔,他想苏灵应该会喜欢。   “怪不得今早时候我师父就与我说了让我早些过来,我还以为我来得还算早了,不想你们都到了。”   “看来在掌戒长老这里,比大家晚到就等于迟到了。”   在苏灵说话的时候陆岭之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眉眼柔和,专注得好像世界只有少女一人存在似的。   这堂课是乐理课,讲一些乐理知识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教授如何以灵力控制乐器,和抵挡一定程度的乐声攻击,不乱其心神。   “今天是第一堂课,大家放轻松些。我只是比你们年长些,算不上什么前辈。”   琳琅生的好看,眉眼弯着时候更是如画卷一般。   再加上她身上那几分羸弱病态,更衬得她温婉美好。别说是男子了,就连女孩子见了都会不由得心生怜爱。   她说话的声音也轻柔,如春风拂面,通过灵力周围之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堂课我们不讲什么复杂的东西,就从抚琴开始吧。”   琳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轻轻放在琴弦之上。   “现在大家面前各放了一把古琴,而这古琴说是古琴却又和寻常古琴不同。”   “与我的法器瑶光不同,你们的琴只有琴身没有琴弦。”   “琳琅师姐,这没有琴弦我们怎么弹啊?”   不知下面谁心直口快这么率先开口询问了一句,刚好也将大家心里的疑问一并问了出来。   琳琅勾唇笑了笑,凝了灵力在指尖。   她起身往第一排位置过去,微微俯身抚摸了一下那琴身。   本没有琴弦的古琴却在她碰触的瞬间响起了一道清越绵长的声响。   ――是琴本身的声音。   “这些琴虽没琴弦,可是你们可以试着通过控制灵力的强弱,让灵力凝成琴弦来拨动使其发声。“”   琳琅收回了手,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之上。   她垂眸看向下面的师弟师妹们,而后掀了下眼皮,视线在苏灵所在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秒。   “不过你们刚入门,尚未筑基,以灵力凝成琴弦已属不易,要像我刚才那样拨动琴弦可能就要困难许多。毕竟你们灵力有限。”   “你们可以先试试凝弦,要是有余力的话就再试试拨动琴弦。”   和琳琅说的一样,大多数的弟子在凝完琴弦后灵力便已所剩无几了。   有几个能拨动琴弦,却也只能发出沉闷如鼓的声响,听着很是压抑。   陆岭之倒是能够将琴弦凝好,而且拨弦的时候琴声也空灵清越。   琳琅听见后很是意外地走了过来。   “你就是清竹峰的陆师弟吧?早之前就听药老说起今年新收了个资质出众的小徒弟,没想到你不仅五感敏锐,能辨百草,竟连乐感也这般好。”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着陆岭之,笑得也一派温柔,让少年颇不自在。   陆岭之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垂眸避开了琳琅的视线。   【师姐谬赞了。我资质平平,只是比其他内门弟子要早一年入门,学得自然要比他们要快些罢了。真要论资质的话,想必在座的师弟师妹们都要比我来得出众。】   琳琅见陆岭之是用金蝶传音后,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很快收敛了神情,并没有多加询问什么。   “陆师弟太谦虚了,要是师弟这样的都算资质平平的话,那师姐我可能连授课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这么客套地说道,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琳琅夸赞了陆岭之几句后,这才往苏灵这边看了过来。   “苏灵师妹的琴弦也凝的很好,第一次能凝得这般坚固也十分少见了。”   “只是从凝好到现在师妹好像都没有试着拨动一下,是灵力不足了吗?”   “没,我没有灵力不足,我只是不会弹琴而已。”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凝好的琴弦很是为难。   “我怕弹得很难听,与其扰了大家的耳朵,索性就不弹了。”   “呵呵,师妹怎么会这么想呢,拨一下琴弦而已又不是让师妹弹一首曲子,哪有这么夸张?”   琳琅被苏灵这个逻辑给逗笑了,抬起手掩嘴轻笑了起来。   “你且弹一下试试,我就在旁听着,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好纠正。”   苏灵犹豫了一会儿,见琳琅站在自己旁边垂眸浅笑着注视着她,没打算离开。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好让人一直等着。   苏灵这双手平日使剑最多,突然要用来抚琴了,她怎么都不自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轻轻放在了灵力凝成的金色琴弦之上,而后慢慢凝灵力在指尖。   可能是感知到了苏灵的紧张,陆岭之睫羽微动,浮羽金蝶温柔停在了她的指尖。   苏灵一愣,抬眸看向少年。   陆岭之薄唇微抿,鸦色的头发之下他的耳根染上了一层薄红。   【不用紧张,很简单的。】   【我可以做到,你自然也可以。】   原本紧张的是苏灵,结果此时被苏灵这么对视了一眼,反倒陆岭之更紧张了起来。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么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好,那我试试。”   琳琅就站在苏灵旁边位置,自然将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陆岭之的反应,哪里像是普通同门,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她眼眸闪了闪,见苏灵要凝了灵力要拨琴弦时候这才敛了情绪,将视线重新落在了少女身上。   苏灵的手指修长白皙,没有琳琅那般青葱细嫩。   一看便不是双弹琴的手。   可她的手却是挽过长弓,舞过长剑的。――是真正能与谢伏危同修双剑的手。   这是作为乐修的琳琅永远也无法做到的。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咬了下唇,心头有蔓延的酸楚,如何也压制不住。   苏灵只专注在琴弦之上,并没有留意到琳琅的情绪波动。   她食指指腹落在琴弦内里,然后学着刚才陆岭之拨弦的动作往外一拨。   一阵巨大的灵力波动随着琴弦的震动“哐”的一声往四处扩散,金光闪过,以苏灵指尖为中心荡漾出层层金色的涟漪。   那涟漪一圈一圈往外而动,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刃生生将栏杆,柱子给削断了个齐全。   楼顶“轰隆”一声倒了下来,大家慌忙抱着头蹲下,用灵力撑起了一道屏障隔绝塌陷之物。   【小心!】   陆岭之反应极快,在一根柱子要倒在苏灵身上时候连忙上前将她拽到了安全处。   这边的动静太大了,连同隔壁的竹俞和谢伏危几乎在灵力波动的瞬间便感知到了。   青年听到声响后一惊,下意识往对面看过去。   “哟呵,干什么这么大动静?谢伏危,你说该不会琳琅和苏灵为了你打起来了吧?”   竹俞也就随口这么调侃一句,结果一回头发现一道藏青色身影一个瞬移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跑这么快干什么?掌戒长老在那边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青年的话还没有说完,顺着谢伏危那边看了过去,在瞧见琳琅被苏灵的灵力给震到了外边吐了一口血后。   他沉默了一瞬,默默闭上了嘴。   啧,忘了这个病弱娇气包了。   谢伏危之所以这么快赶过去不为别的,正是看到了被苏灵的灵力震到亭楼外的琳琅了。   他想也没想,便一个顺身过去了。   “师姐你没事吧?”   他见琳琅咳出了血,连忙扶住她给她渡了灵力。   琳琅早知道苏灵的资质出众,与谢伏危相比较也毫不逊色。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尚未筑基便有这般强大的灵力,哪怕她当时没有丝毫防备,可她却也是金丹修士。   竟然能被生生逼退到这般程度。   她拿起丝帕轻轻擦拭了下唇角,殷红的血迹如梅花落雪,格外醒目。   “咳咳,不碍事,是我站得太近。师妹第一次以灵力抚琴,控制不好力道再正常不过,不怪她。”   “而且她也险些伤到,幸好陆师弟反应及时,这才将她给护住了……”   陆岭之听到琳琅这话后一顿,刚才柱子要落下来时候他下意识将苏灵给拽入了怀里。   他垂眸看了怀里的少女一眼,怕她觉得自己唐突冒犯,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解释什么。   却发现少女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直勾勾注视着琳琅身旁的谢伏危。   谢伏危见琳琅没什么事情了后,心下松了口气,听到她这话后这才注意到苏灵也在旁边。   “师妹,你可有什么地方受了伤?”   少女长长的睫羽颤了下,轻轻挣开了陆岭之的怀抱,然后朝着谢伏危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谢伏危,你刚才可有看见我?”   谢伏危一愣,他不大明白苏灵此时为什么要问这个,他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竹俞。   竹俞没想到这时候对方竟然下意识看他,像是在向他求救似的。   他颇为头疼的用扇子敲了下脑门,然后朝着谢伏危摇了摇头。   示意他这个时候别乱说话,否认就成了。   谢伏危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苏灵。   “我刚才先看见师姐被灵力震出了亭楼,便条件反射过去接住了。”   “也就是说你先前并没有看见我对吗?”   他点了点头,薄唇微启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苏灵扯了扯嘴角,冷声质问。   “你没看见我,那你就不知道我也在这里吗?”   谢伏危是宗主首徒,哪怕平日谁再不喜欢他也没人当着众人面这般不给他面子。   哪怕他不在意这些,琳琅却有些看不下去,她皱了皱眉,语气少有的不愉。   “苏师妹,刚才伏危先看到我被震伤后条件反射过来扶住了我,并没心思思考旁的事情。你要是觉得是他冷落了你忽视了你,恐怕就太不近人情了些……”   苏灵掀了下眼皮,只凉凉地扫了琳琅一眼,而后视线沉沉落在了谢伏危身上。   “谢伏危,你是我的剑侣。”   “我不求你如今心里有我,但是我不希望你视线所到之处,除我之外还有旁人。” 第二十二章   有时候竹俞觉得自己真是个乌鸦嘴, 前一秒他才听到动静顺嘴调侃了下,说是不是苏灵她们为了谢伏危给打起来了。   结果两人如今虽没动手, 却也和动手差不多了,都是挺糟糕的情况。   好在苏灵不是那种不顾场合乱来的,她心下有些不愉,但也只是与谢伏危说了几句便径直回去了。   谢伏危下意识想要上去追她,却先一步被掌戒长老给抓过来做了苦力。   “谢伏危,人姑娘这时候不待见你你还硬跑过去,这不是往木仓口上撞吗?这亭楼塌了,你先给修缮了再过去寻她也不迟。这事情也不大, 她气消了想开了也就没事了。”   青年顿了顿,也不知怎么的, 瞧着苏灵和陆岭之一并离开心里闷闷的。   说不出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但是他没有细想,听到掌戒长老的话后,又看了一眼因苏灵灵力而塌陷的亭楼。   谢伏危想着先恢复亭楼授课要紧, 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耽搁了其他弟子的时间, 于是最后还是乖乖回去将其复原了。   苏灵没有走远, 她和因为亭楼塌陷跑出来躲避的弟子们一起站着, 等到了亭楼复原了这才一并进去。   她扫了一眼周围同门, 见他们没有受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其他人还好,坐她斜上方的一个红衣少女衣服被损坏了一角,看样子应该是刚才跑出来的时候被掉落的柱子什么给压着扯掉了。   苏灵瞧着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她伸手轻轻扯了扯前面小姑娘的衣袖。   等到人回过头来的时候,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少女红衣艳丽, 面容明艳,衬得她肤色胜雪白。只是眉宇之间有些傲气, 眉眼细长,瞧着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干嘛?我的衣裳都被你给弄破了一块了,你还想要把我整个衣袖都给扯下来才高兴吗?”   “没没没,你误会了。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刚才是我没控制好力道,结果让大家都跟着一起遭了殃,也害得你这么好看一身衣裳给弄脏弄坏了,抱歉啊。”   “我是苏灵,是小南峰的林风长老门下的弟子。你呢,你是哪个峰的?”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根冰糖葫芦递给了对方。   “给,你拿着吃,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少女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抬眸看向苏灵。   “你该不会以为拿着一根糖葫芦给我就当赔罪了吧?这也太没诚意了吧。我这身衣服可是法衣,虽品阶不高,却也是我自己做的。你拿一百根糖葫芦也不够抵的。”   “当然不是,这糖葫芦权当我们初次见面我给你的礼物。你这身法衣之后下课时候褪了给我,我拿回去给你修缮。”   “你忘了,我可是器修,是专门修缮法器的。”   听了苏灵这话后她脸上的不愉这才消散了些,尽管有些嫌弃,却也还是伸手接过了苏灵给的糖葫芦。   “哼,算你还有点儿诚意。”   “我是明月阁的乐修,我叫红绡。先说好,我拿了你的糖葫芦只是给你个面子,可没同意与你交什么朋友,你可多想。”   “好,你不生气就成。”   苏灵弯着眉眼笑了笑,寻常人可能会觉得少女无礼傲慢,但是苏灵不这么觉得,她反倒觉得和周围大多数端着的人相比,少女格外直率可爱。   “那既然我们交换了名字,我之后可以直接叫你红绡吗?”   红绡捏着糖葫芦的棍子转了转,听了这话眼皮掀了下。   “你是今年刚入门的弟子吧?”   见苏灵点了点头后,她抱着手臂冷哼了一下,下巴抬起了些。   “那不成,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你得唤我一声师姐。”   苏灵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原由。   一旁一直垂眸安静的过分的少年用金蝶传音沉声解释道。   【红绡师姐比我们早两年入宗门,因为炼化灵脉耗费的时间长了些,这才生生拖了两年入学府。】   刚才还因为辈分高而洋洋得意,如今听到陆岭之这般直白戳破了她晚入学府的事情,她面上一红,羞恼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晚两年怎么了?我们乐修灵力本就没你们有优势,我,我在明月阁资质好着呢。连我师父都夸我只差一点就赶上琳琅师姐了,只差一点,一点哦!”   一般人说谎的时候会不自觉将话重复几遍,红绡也不例外。   她怕被苏灵看出什么,连忙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   结果一口下去,被酸的五官都给皱在了一起。   “口意,你这糖葫芦怎么这么酸?跟琳琅师姐平日吃的有的一比,还是现在凡尘的糖葫芦都这口味了?”   刚还勾唇笑着的苏灵听到对方这话后一顿,唇角的弧度也压了下去。   不为别的,这糖葫芦不是平日林一给她买的,而是谢伏危给她的。   他见苏灵也喜欢吃酸甜的东西,一次性给了她好几根,全被她放在了纳戒里。   从谢伏危第一次给她吃这糖葫芦她就觉着和其他糖葫芦比要偏酸口一点,但是她也挺喜欢便没多问什么。   如今红绡这么随口吐槽了一句,苏灵才反应过来了为何这糖葫芦会较寻常的不大一样。   原来这糖葫芦他原要给的另有其人。   “可能不是凡尘的口味变了,是我不小心拿错了别人的东西。”   “毕竟不是自己的自然也不会多和心意。”   苏灵的话红绡听不明白,反倒陆岭之下意识将视线往琳琅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薄唇微抿,金蝶的翅膀也跟着颤了一下。   入学府的第一天,苏灵心情不大好,陆岭之也有心事。   好在上午也就一堂乐理课,再加上琳琅身子虚弱有些撑不住,早了好些便下课了。   苏灵从红绡那里拿了那件法衣,和陆岭之简单打了声招呼便径直离开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抬眸瞧见了那边林一的身影后,最后还是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苏灵如今还尚未学会御剑飞行,来回灵越峰都是由林一接送的。   白衣小童变换成一只巨大的仙鹤,那双眸子清透澄澈。   等到苏灵踩上来的时候,他留意到少女心情不大好,都不用问,循着那藏青色身影所在的方向一看。   不出意外看到了琳琅。   琳琅脸色要比往常时候更加苍白,微蹙着眉,唇色也浅淡。   青年扶着她站稳,视线一直在往四周扫,看到了苏灵后眼睛一亮,刚准备上前的时候少女先一步让林一载着她离开了。   谢伏危一怔,想要追过去,琳琅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勉强勾唇笑了笑,声音也轻柔。   “忘了刚才掌戒长老的话了?如今苏灵师妹正在气头上,你要是这么直接过去找她也没用呀。你再等等,等到明天来学府的时候再与她好好解释解释。”   “可是……”   “你放心,她是个通透的人,不会与你计较这等小事的。”   两人的对话陆岭之在一旁听了个完全,他看向谢伏危在听了琳琅的话后似乎真的觉得是这么个道理,竟然真的不打算追过去的时候。   谢伏危并不知道刚才糖葫芦的事情,他可能只以为是之前的事情惹了苏灵,她如今这才没消气。   想到这里陆岭之心下一动,那浮羽金蝶的翅膀也跟着颤颤巍巍,抖落了好些金粉。   “小师弟,苏灵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竹俞笑着调侃了一句,走过去发现少年垂眸似乎有什么心事。   【师兄,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什么?”   陆岭之平日就算不笑,眉眼之间也柔和,如今眼神没有丝毫暖意。   【苏灵和谢师兄的事情。】   竹俞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抬起手摸了摸鼻子,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情绪。   “这件事我的确知晓,我也以为你也知晓了,毕竟当时他们两人的剑意相融了你也瞧见了。”   【剑意相融不代表心意相通,难不成单单凭着这么一点就能决定两人的缘分吗?】   少年沉默了一瞬,在瞥见竹俞愕然的眼神时候,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低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半晌这才闷闷地说道。   【……这也太荒唐了。】   竹俞敛了笑意,将手中的扇子慢慢合上。此时周围已没什么人,他想要说什么也不需要什么顾忌。   “这感情之事的确荒唐。剑意相融是天生剑侣不假,结剑侣与否却无人能够强迫的。”   “谢伏危虽然未通情爱,什么都不懂。可如若苏灵无意这剑侣也结不成。”   少年听后瞳孔一缩,浮羽金蝶也跟着颤抖了好些。   【你的意思是说,是她先……】   “那可不。”   怕说得太狠了打击到陆岭之这颗少男心,竹俞斟酌了下语句,话锋一转。   “不过小师弟你也别太难过了,苏灵才和谢伏危见了几次面,能有多深的感情?谢伏危生的好,你也不差,苏灵无非是见色起意,等到她之后那点好感给磨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放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挑了挑眉,见陆岭之怔然的模样,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你也别太着急了,谢伏危毕竟是个无心之人。”   “你日后有的是机会。”   竹俞与谢伏危是同门,素来也没什么仇怨,他今日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宽慰陆岭之,更不是对谢伏危有什么意见。   而是实话实说的。   哪怕苏灵说了她喜欢谢伏危,说想试试的时候,他也只是一瞬惊讶却也没多在意。   少年人做事大多遵从本心,不会思考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等到一腔欢喜慢慢被磨灭殆尽,她也就不会再一个劲儿的撞南墙了。   不仅是竹俞,可能连掌戒长老,乃至林风他们都没想过苏灵会和谢伏危走到最后。   竹俞的话陆岭之听进去了,但是他心下还是隐约不安。   毕竟谢伏危是个无心之人,可苏灵不是。   【……师兄,之前你与我说的那朵七叶一枝花,能借与我吗?】   ……   林一载着苏灵回小南峰的路上飞得并不快,他看得出背上的小姑娘虽嘴上说着让他飞快点,可视线却不自觉灵越峰方向看。   她是希望谢伏危追上来的。   他看破不说破,也不自觉放缓了速度,等着谢伏危过来。   可慢慢的,从云层之下已然瞧见下面小南峰了,也没有看到谢伏危的影子。   “这才第一天去学府,你就受不了了?”   林一不慌不忙地扇动着翅膀,薄如烟的云雾从他身旁擦过,连带着一并笼在了少女的眉眼。   “那琳琅和谢伏危算起来也相识百年了,你与他就算是命定剑侣也不过几面之缘,自是比不过他们情宜深。我之前便同你说过了,你如今气恼了算什么事。”   “我不是气他与琳琅师姐关系亲密。我本就和他只是个口头剑侣,尚未结契,更别提什么结道侣了。”   拂面的风将她头发吹乱了好些,苏灵抬起手将面颊处的碎发别在耳后。   “我知道他如今对我并无情意,同样对琳琅师姐也没那个意思,一个没开窍的人我与他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那你一路上还闷闷不乐的?”   “……我是恼他将别人的东西拿来讨好我。”   更可气的是还不自知。   苏灵和谢伏危如今这个关系很微妙,口头上两人的确算结了剑侣。   她想要对方特殊些对待她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才是他的剑侣。   在没见到琳琅之前苏灵并不着急,她觉得自己算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以等谢伏危开窍。   她打算从剑侣这个身份入手,一点一滴慢慢渗透他的生活,温水煮青蛙。   但是这一切在见到琳琅时候便行不通了。   因为有人先她一步这么做了,而且还早了近百年。   林一不知道苏灵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听她说了这么一句,大致上也猜到了那“别人的东西”指的是琳琅的东西。   虽然他不怎么看好谢伏危和苏灵,但是他也不希望看她这样消沉。   他顿了顿,这才沉声说道。   “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琳琅的事情,先不说谢伏危对琳琅无意,就算有意,可他们两个属性相克,也是不能结合的。”   “退一万步哪怕琳琅和他属性相合,那位也不会同意。”   这也是为什么琳琅有意谢伏危,却只能陪在他身边,从不说破那层关系的原因。   尽管林一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可从他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琳琅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要是谢伏危无情道一直不破,她一直这么陪在对方身边也算遂了个长相伴的心愿。   只是如今苏灵这个命定的剑侣出现了,她这才不安慌乱了起来。   这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说,原本以为有个东西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得不到,她倒不会觉得有什么。   一旦有人打破了这种情况,她心里也很难平衡。   苏灵本就没对琳琅没什么太大的意见,毕竟喜欢一个人是身不由己的,再听到林一这么一番话。   她顺着想了下,也觉得今天自己是过了点。   不过不是对谢伏危过了,而是琳琅。   她没有迁怒谁,但是当时也是自己的灵力没控制好这才伤了对方。   想到这里,少女沉默了半晌,最后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林一柔软的羽毛。   “林一,今天的事情其实是我的不对。我拨弦的时候没控制好灵力,伤到了琳琅师姐。结果我只顾着生气谢伏危只护了她没护住我,刚才我又因为糖葫芦的事情先一步走了。”   说到这里苏灵叹了口气,回想了下刚才的事情。   “哎,到最后我都没给她道个歉,实在不该。”   林一没想到他只是安抚下对方,不想她竟自己开始反省起自己来了。   “你要是觉得对不住她,你可以挑个轻便好用的法器或者玉石过去送与她,当面赔个礼道个歉这件事便算了了。左右你也不是故意的,她没那么小心眼。”   “你说得对!反正师父仓库里那么多堆积着不用,我挑个送去正好。”   苏灵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她当即回了小南峰,从林风堆放法器的仓库里挑了个触手生温的暖玉。   又找了根红绳系上,做个玉饰再合适不过。   林风见苏灵拿了暖玉也没说什么,注意力被她拿回来的那件红色法衣给吸引了视线。   “你这衣服是哪儿捡来的?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的,还敢拿在为师眼前晃悠,碍眼得很。”   “这是明月阁一个师姐的法衣,我今日上课抚琴时候没控制好灵力,不小心损坏了她的衣裳,便得了她允许拿回来修缮了。”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取了林风那盒天蚕丝,准备凝灵线一并修补那件法衣。   刚才任由苏灵拿暖玉都没反应的老者见了,连忙起身将那盒天蚕丝给抢了过来。   “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一件二品法衣而已,你随便用灵线补补不就成了,竟然要拿千年蚕丝补!你是想把老夫早日气死好继承小南峰这个山头是不是!”   “……师父,这天蚕丝不就是用来修缮法器用的吗?我用来补个法衣也算物尽其用啊。再说用灵线补不够结实,很容易二次破损的。这衣服是我弄坏的,我要是随便补补还回去,人穿一两天又坏了,这不是打我们小南峰的脸吗?”   苏灵知道林风抠门儿,但是更知道他好面子。   果不其然他听了这话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最后只得闷闷地开口。   “那也不能用千年蚕丝,这多暴残天物啊。”   他这么说着,回屋子里拿了一匹鲛绡出来,看年岁至多不过百年,成色却是上好。   “拿这个补吧。”   苏灵接过,挑了颜色浅的地方凝成线缝补。   修补一件二品法衣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损坏的地方也不多,没过多久便修好了。   这不是苏灵第一次修缮法器了,平日林风也会键几件品阶低一些的玩意儿扔给她。   只要能够找到修缮的材料,她基本上都能应付。今日也不例外。   林风在一旁看着苏灵精准控制着灵线,每一根都完美契合在法衣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他捋着花白的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你对灵力控制得越发精准了,过不了几日为师再给你几件中等品阶的法器,你应该也能上手一部分了。就是制作法器可能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他说到这里一顿,余光瞧见了一旁不知为何突然皱眉的林一。   白衣童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勾勾注视着苏灵手指上缠绕着的灵线。   “林一,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认真?”   “没什么真人,我就是看苏灵修补法衣看入神了。”   林风掀了下眼皮,林一跟了他百年,他说没说谎他看一眼便知。   只是见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没追问什么。   “行了,你们在这里该干嘛干嘛吧。今天修缮法器时候坐着半天都没换姿势,弄得老夫腰酸背痛的,我先进屋休息一会儿。”   他也不管苏灵他们如何,说着起身背着手径直进了屋子。   等到林风进了屋,苏灵这才放下手中的法衣,抬眸看向了一旁的白衣童子。   她见林一欲言又止的样子后,疑惑开了口询问。   “林一,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你之前回来时候不是与我说你今日是因为抚琴没控制好灵力,这才不小心伤了琳琅吗?”   林一紧皱着眉,白净的小脸少有的沉了几分。   “可刚才真人分明夸你灵力掌控得精准。你缝补法衣时用的灵线应当和凝的琴弦相差无几,这灵线你控制得这般精准,为何抚琴时候会出现那般情况?”   少女一愣,下意识看了手指上缠绕着的灵线。   之前想着从未碰过琴瑟,可能紧张些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如今听林一这么一说,她也后知后觉觉察出了不对劲来。   “……你的意思是可能并不是我灵力没控制好,而是那琴有问题?”   林一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凉凉说道。   “我想更可能是人。”   苏灵没说话,长长的睫羽颤了几下,眼眸里的情绪闪烁着,最后全然掩藏在了眼睑的灰色之下。   她很少会用恶意揣测旁人,可今日之事细想下的确有些蹊跷。   苏灵红唇微抿,垂眸看了一眼手中那块暖玉。   “既然只是可能,那么背后这般猜忌人也不好。”   “反正我也一会儿要去赔礼道歉,有什么不明白的当面问了便是。”   ……   不仅是苏灵觉得蹊跷,竹俞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回清竹峰的时候想了想也没想明白,毕竟当时他并不在现场,也不知道苏灵是如何拨弦的,竟有这般大的威力。   “小灵芝,你当时就在苏灵旁边坐着吧,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理说琳琅再如何孱弱,可也好歹是个金丹啊,离得近也不至于被伤到咳血吧。”   其实陆岭之也是刚才才想明白究竟原由。苏灵的灵力确实霸道强横,也比同届的弟子要更充沛纯粹。   她拨弦的时候威力肯定要比其他人要强上两三倍,但是要将一个金丹震开。可对于一个尚未筑基的弟子来说,也是很难做到的。   听到竹俞的话后,少年的眸子闪了闪。   【当然不至于。】   陆岭之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如同覆上了一层霜雪。   金蝶扇动着翅膀的频率也快了好些,暴露出了他情绪的波动。   【可如果苏灵的那把琴是六品以上的法器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第二十三章   琳琅身子本就弱, 加上常年内伤未愈,那一记灵力冲击太大, 哪怕谢伏危给她渡了灵力她也许久没有回复过来。   青年扶着她回了万剑峰,垂眸看她脸色苍白如纸,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师姐,苏灵天赋再好如今却也只是个尚未筑基的弟子,你怎么会被她一记灵力伤成这样?”   他只是单纯疑惑,想也没想便询问出口。可落在琳琅耳中却是质问的意思了。   “伏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怀疑我对苏灵做了什么,故意陷害她吗?”   琳琅咬了下嘴唇, 刚才还缓和了些的情绪一下子又被激起。   她的胸脯因为剧烈呼吸而上下起伏着,还没等谢伏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她喉中一甜, 竟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来。   谢伏危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去给她擦拭。结果手还没有碰触到琳琅,她便侧脸躲开了。   “咳咳, 我知道苏灵师妹是你命定的剑侣, 于你自然是特殊的。可我与你也有近百年的情分, 她是你的剑侣, 我岂能害她?”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 平复了下情绪后抬眸直勾勾看向青年。   “而且此次受伤的是我,师妹可分毫未伤。我要是真的揪着想要陷害她,怎么可能会这般轻易放过她?再说了, 退一万步就算我要陷害她,又是因为什么?”   谢伏危只是不解, 这才想到了下意识这么问了一句。不想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就多嘴问了一句……”   他见琳琅气成这样, 连忙解释道。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琳琅沉声打断了。   “伏危,你以前可从来不会好奇除了修行之外的事情。”   琳琅清丽的面容淡了几分,心也跟着冷了下来。她与谢伏危相识百来年,对方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   他对旁的事情没什么好奇心,无欲无求跟灵山的佛修一般。更不会怀疑她。   如今这般问了,显然是对苏灵上了心。   谢伏危薄唇微抿,虽心里还有不解,但是见琳琅面色很不好看,最后还是将疑惑咽了下去。   “好,你别恼,我不问便是。”   “你内里还有淤血,我带你去灵泉泡一泡,这样可能会好受些。”   听到这里琳琅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她迟疑了一会儿,见青年还站在自己身旁直勾勾注视着她。   她指尖微动,朝着他张开了手臂。   “我走不动,你抱我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琳琅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绯色,低垂着眉眼避开了谢伏危的视线,如三月桃花般娇艳。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也没多想,弯腰伸手穿过她的膝弯,毫不费力便将她给抱了起来。   琳琅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意,轻轻将头靠在了青年的胸膛。   谢伏危身上有浅淡的雪松气息,带着点儿沉香木的清冷,说不出的好闻。   每一次谢伏危抱着她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凑近细细嗅一嗅,哪怕靠近寒意太重,她也觉得莫名满足。   万剑峰有一池千年灵泉,是在后山位置。   谢伏危抱着琳琅过去得走上一段路,他走得平缓,刚过拐角位置,不远处一抹羽翼白便缓缓落在了峰门前。   青年没留意,反倒是琳琅余光瞥见了。   她圈着谢伏危脖子的手一顿,在他觉察到什么的时候下意识拽了下他的衣袖。   “伏危,可以快点吗?我有些难受……”   谢伏危听了这话也没再往后看,步子迈得更大,抱着琳琅头也不回得往后山那边过去。   那抹藏青色的衣角就这么擦过不远处苏灵的视野,如一缕青烟被风吹散到无踪影。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林一沉默了一会儿,变换回了人形这么说道。   少女手上拿着暖玉,明明是块触手生温的好玉,可如今碰触时候只觉得掌心刺骨生喊。   她原本来只是为了给琳琅当面赔礼道个歉,却不想见到了这么一幕。   怪不得之前林谢伏危没有追上来,原来是在这里给绊住了脚。   林一见苏灵站在原地也不说话,脸色无悲无喜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掀了下眼皮看了苏灵一眼,而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这暖玉你还送吗?要是觉得今日不方便就改日吧,反正我是不介意到时候再载你过来一趟。”   “送啊,怎么不送?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干什么非要我们回避?小南峰距离万剑峰这么远,总不能让你白飞一程吧。”   苏灵和其他人的脑回路不大一样,越是遇到这种情况,哪怕会有些尴尬微妙,但是她都不会先一步避开。   她性子一向强硬,只要不是她的错,她不会服软退让分毫。   林一见苏灵态度坚决的样子,想起刚才那画面着实头疼。   “那我们去那边亭子坐着等吧,干站着也累。”   少女跟着林一过去坐着等谢伏危出来。   结果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影,她皱了皱眉,抱着手臂疑惑地扫了林一一眼。   “他不是只是送琳琅去后山灵泉吗?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后山离这里有那么远吗?”   林一正拿着杯盏倒茶,听到苏灵这话后迟疑了一瞬。   “……他应该是没离开,在灵泉外边守着琳琅。”   “千年灵泉力量霸道,琳琅身子虚,他可能出什么意外。”   少女眸色沉了一分,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连带着杯盏里的茶水也跟着荡起了几圈水纹。   “林一我不明白,他们两人感情再深也不过是个同门师姐弟而已,怎么如胶似漆得跟结了道侣似的。”   “要是谢伏危的无情道被她破了我保证歇了心思默默祝福,可关键是他并没有,他们也没有确定任何关系。谢伏危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为什么琳琅师姐也还这般……”   “我这算是见色起意试一试,但是我和他是命定剑侣,我至少还有些希望。可她属性也和谢伏危相克,这本身就不可能啊。”   这个疑惑其实从苏灵发现琳琅对谢伏危有意的时候她就想问了,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如今瞧见了刚才谢伏危抱着琳琅去灵泉那一幕后,她越发觉得不理解。   林一的眉眼被氤氲的热气给遮掩,长长的睫羽颤了一下。   “琳琅的行为在你眼里真的这般难以理解吗?”   “什么意思?”   “我虽没什么情缘,却也看得分明。琳琅的行为无非是得不到便贪恋那份陪伴罢了,她喜欢谢伏危,所以放不下。”   白衣童子眸子很亮,看向苏灵的时候里面映照着周围清竹葱郁,说不出的生机萦绕。   “苏灵,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洒脱是假,真无心才是真。”   “你真的喜欢谢伏危吗?”   林一的话让苏灵沉默下来,她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谢伏危的心思。   要说不喜欢是骗人的,因为只要是他所在的目光所及的地方她的视线都会不自觉追随,想要碰触他,想要亲近他。   可要说有多喜欢,苏灵却是不大确定的。   她喜欢谢伏危,或许只到喜欢为止。   远远没到爱的程度,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剑侣之间的占有欲在作祟。   苏灵想到这里指腹不自觉摩挲了下手中的暖玉,周围云雾如烟,好似突然一切都看不真切了。   “是喜欢的。”   半晌,她轻声回了一句。   “包括我之前说的想与他试试,想要与他结为道侣也都是真心。”   “只是这份喜欢还远远不够,比起琳琅师姐,我的喜欢太轻了。”   林一早知道苏灵并没有多喜欢谢伏危,大多只是因为那副皮相。   但是在真正听到她承认的时候,他心里有些微妙。   “……这样也好,情不到深处不会伤人。”   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想说的是。   【无情之人最伤人。】   ……   琳琅泡完灵泉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瞧见了外面守着她的谢伏危。   她眼眸柔和,面色也比之前好上许多,带着氤氲的水汽宛若踩在云端般。   “抱歉让你久等了。”   谢伏危摇了摇头,见她已经没什么事了后这才拿了剑准备去后山小竹林那边练剑。   这段时日山下没什么妖兽需要斩杀,他便一直在宗门待着,平日也没什么事情干,不练剑手生的厉害。   “伏危,你这是要去小竹林那边练剑吗?”   琳琅顿了顿,见谢伏危拿了剑便要转身离开,连忙唤住了他。   “师姐可是身体还有不适?”   “没,我就是顺嘴问了一下。你今日光是围着我转了,我想着每晚的灵泉也算提前泡了,你可以练久一些,不用着急回来。”   灵泉每日不可多泡,他想着也是这么回事,于是不疑有他。   谢伏危嘱咐了几句如若有需要便来寻他后,便径直往小竹林方向离开了。   见谢伏危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视野,琳琅这才松了口气。   刚准备回房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一个浅蓝色的身影。   “琳琅师姐,你大可不用这般特意支开谢师兄。我今日来万剑峰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寻你的。”   在琳琅暗示谢伏危晚些回来的时候,苏灵其实已经过来了。   万剑峰和旁的峰不同,这里笼罩着宗主的神识,有化神期的神识在,一般峰内的弟子都不会想到探知神识去感知什么。   一方面苏灵敛了气息,另一方面是谢伏危并没有在自家峰内还如此戒备探知神识。   这也是为什么苏灵过来的时候谢伏危没有觉察到。   琳琅从刚才泡灵泉时候便远远看到了踩着林一飞到山门的苏灵,她不想苏灵和谢伏危有太多接触,这才见他要去小竹林时候也没有多加制止。   反而暗示他晚些回来也无妨。   林一见苏灵过来,原以为是要质问谢伏危什么,不想她并无此意。只等着谢伏危离开后,这才从拐角处走出来。   他是一只仙鹤,也不好插手他们的事情,便走远了些回避。   而此时只有琳琅和苏灵两人。   琳琅微微皱了皱眉,谢伏危生了一副好皮相平日里不乏女修青睐,有羞赧的有强势的也有死缠烂打的,却从没有像苏灵这样淡然平和的。   她看不透苏灵想要做什么,只抿着红唇,半晌才开口。   “不知苏师妹找我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给你道个歉赔个礼。”   苏灵说着将备好的暖玉递了过去,暖玉温润,哪怕此时在屋檐下站着光线昏暗,也能够瞧清楚那上好的成色。   “今日我虽是无意,可的确是我不小心伤了你。”   “这是昆仑暖玉,我看师姐体寒身子,拿着这暖玉也好暖身子。”   琳琅没想到苏灵大老远从小南峰赶过来就是为了和自己道歉赔礼。   她眼眸闪了闪,看着少女手中的那块暖玉后心下一动。   “师妹费心了,我只是一点小伤并不碍事。这昆仑暖玉难得,我受不得。”   苏灵早知道琳琅不会轻易要她的东西,听了她这话也不意外。   她上前一步将那暖玉递了过去,手举着也不放下,就等着对方主动来拿。   琳琅见苏灵态度坚决,想着这么僵持着也不好,于是叹了口气。   “那好吧,这暖玉我就收下了,多谢师妹。”   她说着伸手去拿,结果碰到了,却无论如何也拿不过来。   苏灵捏着那红绳,不知为何不愿意松手。   琳琅面色沉了一分,抬眸直直看向对方。   “师妹这是何意?莫不是特意拿着这暖玉戏耍我?”   “师姐你误会了。这暖玉的确是我挑选来送与你赔罪的,我并无戏耍之意。”   “这暖玉自然是要给的,只是在此之前我心有困惑想要找师姐解惑。”   少女唇角的弧度敛了些,那双眸子剔透,说不出的清澈。   好似能够映照万物。   “今晨我用的琴似乎和寻常弟子用的不同,师姐可知其中原由吗?”   苏灵说完这话后见琳琅怔然了一瞬,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眼眸闪了闪,用力将那暖玉从对方手中抽了回来。   “看来真正该赔礼道歉的该是师姐才是。”   “我不知道师妹你在说什么。”   琳琅正了正情绪,这才抬眸看向了苏灵。   “你抚的那把琴品阶的确要比旁的弟子高两品。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当时只是想着你是伏危的剑侣,伏危平日很是照顾我,便就将品阶最高的法器给了你。”   “我并未对你起过旁的心思。”   在琳琅说这话的时候苏灵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看不出来有没有说谎。   或者是半真半假才叫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苏灵眨了眨眼睛,手指动了动,把玩着那块暖玉。   “师姐的意思是早就知道不是我的问题,而是那法器品阶过高才伤了你对吗?”   “我记得之前你从头到尾只提起我是无心之过,却一句也没提这法器的事情。”   她可以相信一开始那法器给了她用对方是无心的,但是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却不得不多想。   琳琅咬了下嘴唇,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气色又染上了一层霜白。   “是,我的确是故意不提起法器的事情的。但是我并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希望伏危与你亲近。”   “你是他命定的剑侣又如何?他是个无心之人,我都不求能与他结为道侣,我只求能够一直陪着他。可为什么你出现了就要霸占我的位置,成为那个唯一有资格光明正大与他度相伴相随之人?”   要是旁的人听到了这番话可能会动摇或者心生不忍,然而苏灵不会。   她的神情乃至心境都格外平静,像是湖面一般无风无波。   “师姐,他无情道未破,你也未与他确认关系。据我所知他一直贴身照顾你是因为你救了他受了重伤,再加上落下了病根。”   “如若没有这一回事,他想必也不会这般紧张你。”   “感情之事可没有先来后到一说,你没有希望想要一直让他只陪着你一人是一己私欲。我想要试试也是我的事情。”   苏灵捏着手中的暖玉,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它塞给了琳琅。   “琳琅师姐,男人其实没那么重要。你喜欢了试过之后若得不到就放手,放过自己,给自己留个体面。”   “那我要是偏不放呢?”   “那我们就各凭本事。”   她说完这话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而走去的方向正是谢伏危刚才练剑的小竹林。   琳琅见了一惊,连忙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   苏灵没那么多顾忌,琳琅做什么事情都会找个合理的借口,但是她不会。   她伸手将琳琅的手挣开。   “我自然是去找我的剑侣……”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了不远处例行过来主阁汇报事务的掌戒长老,这边动静不小,老者也觉察到了。   “掌戒长老。”   苏灵笑着朝着他挥了挥手,一旁的琳琅见了也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掌戒长老扫了两人一眼,一个散漫随意,一个拘谨规矩,性子相差天壤之别。   “你是小南峰的苏灵吧,这都快晚上了,你来万剑峰做什么?”   “今日不小心伤了琳琅师姐,特意前来赔礼道歉。”   苏灵说着伸手将琳琅往掌戒长老方向轻轻推了一下。   “对了,刚才琳琅师姐还与我提起您呢。她说您最擅五行,与宗主相比也毫不逊色,正想要来向您讨教一番呢。”   “我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探讨术法啦。”   “我什么时候说过……”   琳琅一愣,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身后早已没了苏灵的身影。   就连亭子旁那只仙鹤跟着一并消失不见了踪影。   ……   小竹林一年四季一片葱茏青绿,风一吹竹叶便如飞花般映入视野。   青年一身藏青衣衫,此时夜色浅淡笼罩下来,将他的身影一并融在了竹林之中。   只有那剑光森然,生生将夜色划破。   月光清冷,全然映照在了他的眉眼。   谢伏危听到了落叶之外的声响,他手腕一动,剑风凛冽,直接将那竹子从中间削成了两截儿。   树叶飒飒,“轰隆”一声那竹子也倒在了地上。   “师妹?”   他连忙收了手中的剑,上前走到了苏灵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   谢伏危说到这里一顿,垂眸仔细看了下她的神情,见她一派平静心下有些摸不准她究竟生气没生气。   “师妹,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谢伏危,叫我名字。”   “苏灵。”   青年的声音依旧又沉又低,和夜风擦过耳畔般,酥酥麻麻得厉害。   苏灵眼眸闪了闪,上前伸手将他抱住,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胸膛。   他身子一僵,显然没想到苏灵会直接抱住他。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平日里练剑时候灵活的手臂如今抬起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这么无措地张开着。   思索了半晌,他指尖微动,学着宗门其他师兄安抚自家剑侣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别生气,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可是你只要与我说我会努力改的。”   “真的?”   谢伏危慎重地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神情很是认真。   “你是我的剑侣,我自然都听你的。”   “那你以后可以不要抱着琳琅师姐去灵泉,也不要在外面守着她吗?”   “可是她身子虚弱,我……”   苏灵脸色沉了几分,抱着谢伏危的手不由更用力了。   “万剑峰又不是只有你和她两个人,你随便找个师姐师妹去陪着她不是更避嫌吗?”   其实之前谢伏危也这么与琳琅说过,但是琳琅说总是麻烦师姐师妹们不好,她便一个人去灵泉了。   之后因为没人守着在灵泉里昏迷了被守夜的弟子发现抱出来,修养了好几日才恢复。   谢伏危怕再出什么意外,便又像之前那般守着她了。   想到这里,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在低头对上苏灵那双明亮的眸子时候,要说的话也不知怎么得给生生咽了回去。   “……好。”   苏灵见他答应了,高兴地弯了眉眼。   可转念想起了什么,心下又有些不乐意了。   “险些被你给蒙混过关忘了正事。”   “这个糖葫芦是怎么回事?”   她将之前谢伏危给她的糖葫芦一股脑都拿了出来,一共三根,全部还给了对方。   “这是你专门给琳琅师姐买的吧?”   谢伏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色泽莹润艳丽,忍住了咬一口的欲望。   “她喜欢吃酸甜的东西,所以每次下山都嘱咐我给她带一些糖葫芦。”   “她要了,我就给她买了。”   他专注地看着苏灵的眼睛,这么认真解释道。   “我买的多,见你也喜欢糖葫芦,就顺手给你也拿了几串。”   苏灵听出来了,谢伏危虽然在解释,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因为他的眼神都带着询问和疑惑。   “既然这是你买给琳琅师姐的就不要给我,我不喜欢。”   谢伏危皱了皱眉,见苏灵又不高兴了,他喉结滚了滚。   “那你喜欢偏甜还是偏酸的糖葫芦,我下次给你另带。”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懂,带酸的还是甜的不都一样吗?”   苏灵这么低声嘟囔了一句,想着一时半会儿谢伏危也不会明白,只得叹了口气打算换个话题。   “不一样。”   他薄唇微抿,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一个是她要,一个是我想。”   “她要我才给她买了,你是我想你开心,我想给你买。”   “是不一样的。”   苏灵怔然地看向谢伏危,结果一抬头便撞进了他那双清亮的眉眼。   月下清风,四周一片静谧无声。   风动之外,她心跳也如擂。 第二十四章   苏灵因为谢伏危这话给弄得心跳加快了好一会儿,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又陌生又悸动。   她抬起手摸了摸胸口位置,等到心跳恢复到了正常速度后这才松了口气。   修者五感敏锐, 他们离得近也不知道谢伏危听到她刚才的心跳声没有。   想到这里,苏灵抬眸看了青年一眼。   他什么也没觉察到,手上拿着苏灵递给他的几串糖葫芦,就这么乖乖站在原地没有垂眸直勾勾注视着她。   “那这糖葫芦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可以吃吗?”   前一秒还有些旖旎的气氛,被谢伏危这话给弄得消失殆尽。苏灵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扣着他的手腕,将那糖葫芦往他嘴边递。   “吃吧,反正只要别是送给我的你要吃一打都没关系。”   青年就着递过来的糖葫芦低头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他并不是多喜欢,只是嘴巴寂寞, 还是细细将其咀嚼咽下了。   在吃完了一根后, 谢伏危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师妹,师叔最近可有与你提起洗髓筑基之事?”   “提起过,不过他说我现在灵脉不稳, 得等一段时间才能给我洗髓。”   苏灵说到这里顿了顿, 见他嘴角有块糖渣, 也没多想, 垫脚给他摘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谢伏危将剩下两根糖葫芦给放到了纳戒里, 将之前自家师父给自己交代的事情与苏灵说了。   “小南峰贫瘠,灵力也稀薄,你要洗髓的话在那边可能的确得多花些时间稳固灵脉。”   “你要是在万剑峰的话, 我可以帮你洗髓。”   少女一愣,显然没想到谢伏危会主动与她提起洗髓的事情。   修者洗髓一般都是最亲近之人在旁护法, 若中途出了什么差池也好及时出手终止。   苏灵心下一动,如今谢伏危是自己的剑侣, 他提出帮自己洗髓护法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果在万剑峰洗髓的话,可以不用等太久?”   “随时都可以。”   青年抬眸看了下周围天色,除了明月挂在上面,便只有不远处的点点灯火摇曳。   “今日可能有些晚了,我也没提前准备药浴所需的药材。你明日退了学府时候等我一下,我直接带你回万剑峰可好?”   苏灵刚想要点头回应,余光留意到了从掌戒长老那边脱身过来的琳琅。   “那琳琅师姐会来吗?”   “我帮你洗髓她来做什么?”   苏灵笑了笑,见不远处亭子那边站着已然不耐烦的白衣童子后,这才应了下来。   “那我明天来找你,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和林一回去了。”   可她刚走了几步,便发现身后那个藏青色的身影也跟着上前。   在瞧见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笼罩在了自己身上,苏灵眼眸一动,回头看了过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舍不得我?”   “我想送你回去。”   他没说舍不舍得,他只是说想要送她。   对于谢伏危这样的木头脑袋来说,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已属难得。   苏灵知道他做事一向都是分的该做不该做,很少会主动想要去做一件事。   月色之下青年的面容在光影之下显得有些朦胧,苏灵看不大清他的神情,只是那双眉眼亮的出奇。   那是一张她再喜欢不过的皮相,此时却让她有些陌生。   他的眸子清澈明亮,一如初见时候一般。   可里面有月光,有树影,却独独映照不进什么人影。   苏灵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这月色太清冷,又或者是谢伏危身上的寒气太重。   她刚才那点儿悸动也跟着慢慢平复了下来,耳根有人没了最初的热度。   林一见苏灵过来了,上前化作原形让她踩到背上带她回小南峰。   飞起来的时候他低头往下面看了一眼,苏灵前脚刚走,琳琅便提着衣裙小跑着过去了。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飞得太高了听不见分毫。   只瞧见琳琅见了谢伏危手上拿着的糖葫芦,以为是给她备着的,也没多想便接过咬了一口。   谢伏危也没制止,见她想吃便给了她。   林一抬眸看向苏灵,尽管她的视线没有刻意往下面落,但是他很确定她也瞧见了。   “你不生气?那可是你的糖葫芦。”   “不是我的,我只是物归原主。他想给谁是他的自由,我管不着。”   夜风拂面,苏灵的脑子清醒,意识也分外清明。   她抬起手习惯性地抚摸了下林一的脑袋,声音又轻又柔。   “林一,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贸然答应了谢伏危与他结剑侣?”   “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吧,现在后悔了?”   “我没后悔,我只是突然觉得做一个无心之人也挺好的。”   苏灵指尖微动,和刚才一样将手贴在了胸口位置。心跳平缓,又恢复了原本的速度。   好像之前那一瞬心动是错觉一般。   “我之前的确只是想着试一试,可我现在又有点害怕了。”   “我怕我也和琳琅一样,在没有得到对方的真心之前,自己先栽了进去。”   林一不大明白人的思绪,他们总是前一秒一个想法后一秒又是一个想法。   他扇动着翅膀,飞得更高更快了些,直到再瞧不见那万剑峰的山头后,这才凉凉地回了一句。   “这事简单啊,只要你和他解了剑侣,做个寻常同门不就成了?”   他说完后苏灵迟迟没有回复他,林一冷哼了一声。   “又怕又舍不得,那你也是活该。真人说的没错,你就是之前日子都过得太顺遂了。遇到得不到的,想要的,便放不下易生执念。”   苏灵未入宗门之前在将军府里待着,祖父虽然对她严苛了些,可她天赋高,学什么都快。想要什么只要凭自己的努力便能够得到。   因为什么对她来说都太容易了,突然来了一个谢伏危这样的人,她反而没那么轻易在没努力过之前就放弃。   “你说的对。无论之后结果如何都是我自作自受心甘情愿的,是我活该。”   苏灵单手撑着下颌,望着周围云雾昏暗,月朗星疏的夜色出神。   “只是琳琅师姐喜欢谢伏危,有她在我再怎么努力可能也是徒劳。”   “林一,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暂时消失一段时间?我想单独和谢伏危处处,增进增进感情。”   “若是在她金丹未受损之前倒可以找真人寻个法子,将她给派到山下斩杀妖魔。可她现在身子太虚,只能在宗门待着出不了远门。”   “所以你也没有法子?”   林一顿了顿,斟酌了下语句后这才继续说道。   “有倒是有一个,只是你不能与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听到林一说有法子,苏灵立刻来了精神,刚才还恹恹的情绪一下子一扫而光。   “你放心你放心,我们两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被责罚了我肯定也逃不掉,我肯定不与师父说。”   林一仔细想了下,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只要每次苏灵惹了祸,他也要落个看管不力的罪名,一并给责罚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只是真人素来看不惯宗主,但是这件事也只有他能帮到你。”   “当年琳琅之所以从明月阁搬到了万剑峰也是得了宗主的允许,只要他一句话,别说是支开琳琅一段时间了,就算让她回明月阁也是小事一桩。”   苏灵红唇微抿,一边摸着林一光滑的羽毛,一边沉声开口。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去找宗主帮忙?”   “这不太好吧,他是谢伏危的师父又不是我的师父,凭什么帮我?”   “凭你是和他一样的剑器双修,凭你是他那宝贝徒弟的命定剑侣。”   林一翻了个白眼,显然觉得苏灵问了句废话。   “之前谢伏危不是拿了那个传音佛铃来请真人修缮吗?真人前几日已经修好了,只等着谢伏危过来取。你可以替他拿了佛铃送去,然后直接去主阁找宗主。”   苏灵还是有些犹豫,她总觉得这么去找一个不熟知的人不太好。   再加上宗主既然答应了让琳琅住在万剑峰,应当对她印象不差,自己这么贸然提出这种请求未免太失礼了。   于是苏灵将自己的顾虑告知了林一,想着这件事再等等,另寻他法试试。   不想林一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嗤笑了一声。   “你想太多了,苏灵。要说整个万剑峰里最不待见琳琅的,可能非宗主莫属了。”   “你提的这个要求非但不失礼,反而正中他下怀。”   “宗主不喜欢琳琅师姐?为什么?”   苏灵意外地睁大眼睛凑近了些询问道,手不自觉抓了一把他脖颈处的羽毛。   让林一的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你不是说她之前救了谢伏危一命吗?既然救的是他的宝贝徒弟,他不感谢对方就算了为何还不待见对方?”   林一不耐地晃了下脑袋将她的手给甩开,对苏灵一着急起来就拽他后脖颈的习惯很不愉。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见苏灵立刻乖巧挺直了背坐好后,他这才继续说道。   “琳琅是救了谢伏危一命,可也是她险些害了他一命。”“当年若不是她轻信了妖族的话,谢伏危也不会遇上烛龙,险些丢了命在沧海。”   “是那妖族迷惑了琳琅,引诱她们到了沧海,所以这才遇上了烛龙?”   她的手指点了点手臂,对此有些不解。   “妖族最擅惑心,虽然琳琅轻信了妖族的话,可应当也是受了迷惑。平心而论,也不全是她的错。 ”   “是吗?”   林一是灵兽,对妖兽的分布再清楚不过。哪怕这件事没人真正放在明面上提起,可他却明了。   “沧海四周除了烛龙可没什么妖兽。”   “她轻信的哪门子妖族?无非是心生贪念,想要那烛龙的龙筋罢了。”   若将龙筋融入灵脉。   洗髓炼骨,乐修亦能修剑。 第二十五章   “那个传音佛铃我的确修好了, 不过这是谢小子自己给弄坏的,修好了自然也是他过来取, 你上赶着送回去干什么?”   林风正拿着苏灵刚才炼化的玄铁仔细查看着,没瞧见内里有杂质之后,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你若是想见他,他过来和你过去不也没什么区别吗?干什么非要亲自拿过去?多此一举。”   在问林风讨要传音佛铃的时候苏灵就料到了对方会这么说,她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地开口解释道。   “的确,师兄过来拿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我今日正好要去他那里洗髓,这不顺便就带去学府一并给他了吗?这也懒得再折回来拿不是?”   “你要他帮你洗髓?”   林风皱了皱眉,花白的胡子也跟着颤颤巍巍了起来。   “那灵草药浴什么的是不是也是他自己准备, 不来小南峰找我讨要?”   “他是这么说的,说药浴所需他自会提前备好。他还说小南峰灵力贫瘠, 我若是跟着你的话可能还得等个小半月才能洗髓, 这样耽搁修为。”   “所以这才建议我随他去万剑峰洗髓。”   苏灵这么说了后,他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要知道洗髓所用的灵草大多都在五品以上,普通内门弟子可能也就以中等品阶为标准, 可苏灵不行。   一般资质越出众的弟子洗髓所需的灵草要求就越高, 苏灵药浴所需的灵草不说种种九品, 至少全部都得是高品阶的。   不然她洗髓之后会灵脉会残有杂质, 阻碍日后的修行。   小南峰不仅灵力贫瘠, 灵土也贫瘠。一年到头再好的灵种也栽种不出几株高品阶的灵植。   林风之前说要等一段时间等到苏灵灵脉稳固之后才能洗髓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药浴所需的灵植他还没有准备齐全。   他好面子,自然不好与苏灵说这件事。   其实这药浴所需的灵植宗门弟子大多都是去清竹峰讨要的, 可他要的品阶太高,药老又是个爱灵植如命的, 自然舍不得全给他,剩下稀少的得要林风自己凑。   林风哪里凑得出, 便想着过几日做几件上好的法器拿去清竹峰换。   他是宗主的师弟,这点灵植原是可以直接上万剑峰要的,可他拉不下这个脸,就这么一直生生拖到了现在。   听到苏灵说谢伏危已然备齐了灵植,他心里还是挺心动的。毕竟洗髓之事宜早不宜迟,能早一点再好不过。   “那也成,为师最近修缮法器也累得紧,那小子如今是你的剑侣。为自己剑侣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总不能白捡个剑侣什么都不干吧?”   明明心里很高兴,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可林风面上不显露分毫。   好像很勉强的样子。   “这传音佛铃你拿去给他吧,不过这佛铃是那老家伙的法器,只要催动灵力连接上的也是他的神识。你可当心些,别一不小心动了灵力入了他的神识,不然有你好受的。”   入化神修者的神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若是没有得他的允许就这么贸然进去了,轻则变得混沌痴傻,重则连小命都没了。   少女一顿,接过那佛铃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不小心就被拽了进去。   等到苏灵拿着传音佛铃去学府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陆岭之在前面站着,似乎在等着她。   见到她的身影后,少年不自觉勾唇笑了下,刚快步上前的时候,不知感知到了什么。   他面色一白,皱着眉有些不适地往后小退了一步,少有的与苏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苏灵一愣,见了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用灵力探知下他哪里不舒服。   然而她指尖微动,想起了之前林一与自己说的话,怕惹得少年误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小灵芝,你怎么了?是昨夜没休息还是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她说着看了看竹俞所在的方向,清竹峰里住的都是药修,竹俞更是药老的首徒,其医术自然了得。   “要不我带你去找竹师兄瞧瞧?要是你实在不舒服今日就别上课了,先回去休息养好身子要紧。”   陆岭之抿着薄唇,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后勉强勾起一抹笑意。【我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昨日辨别药草时候不小心食了毒草,不过毒素很轻,过一会儿便好。】   “……你们清竹峰的弟子都是这么辨别药草的?用嘴尝?”   【药修食百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虽有的有毒,有的致幻,可都有相应的解药,只要服用了都不碍事。】   【就算有事用灵力压一压,药效过了也便成了抗体,变得百毒不侵了。】   苏灵张了张嘴,可又因为槽多无口,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少年笑了笑,不过这笑少有的未及眼底。   他眼眸闪了闪,迟疑了一会儿,金蝶微动,这才将视线落在了苏灵手中的那个传音佛铃上。   【苏灵,你这个佛铃是从哪里来的?是林风真人给你的吗?我怎么从未见过。】   苏灵没有觉察到少年神情的异常,她以为对方只是好奇,于是也没多想便将那佛铃拿起来递近了些给他看。   结果那佛铃刚碰触到了陆岭之的手。他没反应过来,便被烫灼了指尖。   “?!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红了?”   苏灵吓了一跳,连忙将那佛铃收了起来,这时候也顾不得之前林一提醒她的话了,连忙抓住他的手渡了灵力治愈。   要是换做往日,这么点儿伤口稍微渡一点灵力便能愈合,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苏灵无论如何渡少年指尖烫灼的地方,那绯色也没褪去分毫。   “怎么回事?怎么没用啊!你等着,我这就带你找竹师兄,他医术高超肯定有办法。”   少女少有的慌了一瞬,她避开陆岭之的伤处,扣着他的手腕准备将他往竹俞那边带过去。   陆岭之一愣,没想到自己只是烫红了指尖,对方竟然这么紧张。   他眼眸柔和,唇角的弧度也上扬了几分,没有之前的冷淡。   【只是一点小伤,过一会就好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可是我刚才渡了灵力你都没有分毫作用……”   苏灵的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将泛红的指尖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   红梅落雪一般,一眨眼便被另一层白雪掩盖,瞧不见那点艳色。   【你看,这不是好了吗?】   她从对方的声音反应过来,低头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刚才还泛红的指尖,又恢复了原本的白皙。   好像之前所见是她的错觉一般。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陆岭之的手指,又瞧了下手中的佛铃。   半天也思索不出个原由来,她红唇抿了下,而后闷闷吐槽了一句。   “……难不成是这佛铃烫手?”   陆岭之听了笑得更甚,金蝶也跟着在他肩头颤动着抖落了一层金色粉末。   宛若阳光洒下一般温暖。   然而这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苏灵手中有佛铃,他只得站在离她一步的位置不敢贸然上前。苏灵留意到他的目光还落在她佛铃上,想起刚才他问了这佛铃的事情,自己忘了回答。   “忘了与你说了,其实这佛铃不是我师父的,是宗主的。前段时间谢师兄不小心将这佛铃给损坏了便拿来小南峰修缮,如今修好了我顺带拿来给他而已。”   听到苏灵提到了谢伏危,少年垂眸敛了眼底的情绪,面上没什么表情。   【原来是宗主的法器,怪不得力量这般霸道。】   “力量霸道?你能感知到它上面的灵力强弱吗?”   苏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要知道法器无论是阶还是高阶的,若无主人的催动便如一寻常死物。   因此听了陆岭之的话,苏灵才这般惊愕。   少年一顿,自知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他眼眸闪了闪,躲避着不与苏灵对视。   苏灵低头便瞧见了他莫名紧张地拽着衣袖,喉结也滚了滚。   【……我刚才未收灵力,不小心碰触到了。】   苏灵对佛铃这种法器并不了解,她没接触过,只知道自己手中的这只品阶极高。   她想起之前林风的嘱咐,又结合陆岭之的话一想,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你刚才被佛铃给伤了,原来是你用了灵力。不过得亏你收得及时,不然要是入了宗主的神识可就惨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不知为何神情恹恹的少年,话锋一转,笑着调侃了一句。   “你都已经是个小哑巴了,我可不希望你再变成个小傻瓜。”   果不其然,在听到苏灵这话后陆岭之没忍住弯着眉眼笑了,一扫之前的郁色。   苏灵见了也不由得勾唇笑了。   远处一抹藏青色的身影刚好御剑而来,他一眼便瞧见了苏灵的身影,眼眸一亮。   他刚准备上前过去,不想看到了陆岭之也在。   谢伏危脚步微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不想上前去了。   这时候阳光正好,落在两人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明媚又柔软。   他们站在光亮之处,好像世间所有的温暖都悉数笼罩在其中。   他站在峰门树下,阴影落在他周身。光影之间他的神情也明灭不清。   半晌,谢伏危睫羽微动,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绕到了旁处离开。   他不开心,却找不出原由。   每每这个时候,谢伏危都会不自觉的去碰触剑柄,冰凉的触感会让他心安。   可这一次和往常时候都不一样。   越压着,越装作若无其事,心却更乱。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心下一动,没忍住还是掀了下眼皮看向了不远处那个青衣少年。   碍眼。 第二十六章   这还是苏灵第一次上谢伏危的剑理课, 入学府的弟子学的杂,可除了主修的之外大多也就学个皮毛。   譬如红绡, 她一般也就只认真挺听听乐理和她感兴趣的东西,对待连辅修都算不上的剑理课,与其说是听课,她大概也只是赏下谢伏危的美色。   要是换做旁的人来上这剑理,可能她直接埋头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青年不大会讲解,但是但凡能够示范的他都亲力亲为,虽然说不清楚,却演示得很明了。   哪怕是不修剑的弟子也能学个入门的一招半式。   红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面的谢伏危, 平日时候宗门除了长老和修为比较高的师兄师姐们能够看清他出剑之外,大多人都只能瞧见剑影。   也就只有在授课的时候谢伏危才会慢上好些, 一招一式, 好让大家看得明白。   外面枝叶随风而动,几片飞叶落花飘了进来,在那抹藏青色之间宛若山青水绿, 随着剑影流光, 一切都好似活了起来。   “哎, 要不是我们乐修没有修剑的天赋, 我的辅修肯定也选剑。”   红绡双手撑着下巴, 眼眸微动,一脸艳羡地看向后面坐着的苏灵。   “你运气真好,一个器修竟然有这样高的剑修资质, 还能与谢师兄结为剑侣。要知道琳琅师姐努力了百年都择不了凌云剑冢的一把剑,你倒好, 这都还没择剑就已经有这等机缘了,真教人羡慕。”   苏灵来的时候便将那件修补好的法衣递还给了红绡, 红绡原本是不大想搭理自己的,毕竟昨日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好。   可瞧见苏灵竟然不是简单拿灵线缝补,而是用了百年鲛绡来缝合后,她很是意外,也没像先前时候那般冷淡。   这才有了点儿好脸色,与苏灵一来二往聊了起来。   前面倒还好,提到后头的琳琅后苏灵神情微妙了一分。   倒不是对琳琅有多厌恶,只是她不大喜欢别人在提起自己的时候会不自觉联系上琳琅,这一种隐约放在一起比较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她想着红绡并不是故意的,只是顺着感叹了一句也没说什么。   “你和琳琅师姐都出自明月阁,你们很熟吗?还是你很喜欢她?”   红衣少女听到这话后顿了顿,面上并没有多什么仰慕情绪。   “我与琳琅师姐不算多熟,不过我们却是师出同门。她是我师父最宠爱的徒弟,至少之前是这样的。当时明月阁的乐修都以为她会成为阁主,毕竟她资质在乐修之中那般出众。”   说到这里红绡没忍住抬眸看了一眼前面正在演示剑法的谢伏危,刚才还觉着青年俊美无双,如今想到了什么突然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来了。   “可惜她喜欢上了谢师兄,还因为他而损了金丹。如今别说阁主之位了,可能这一辈子修为都突破不了瓶颈,一直停留在金丹。”   “也正是因为如此,师父才破例收了我为除师姐之外唯二的亲传弟子。”   红绡的资质其实并没有琳琅好,但是好在乐理通达,悟性极高。   阁主挑了百来年,这才择了她为门下亲传弟子。只是琳琅珠玉在前,她平日里难免少不了有人拿她和对方比较。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琳琅究竟是仰慕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每每提起琳琅时候她也没避讳,倒也算坦然。   只是大家都知道她和琳琅两人关系比较微妙,很少有人像苏灵今日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   苏灵见她和旁人一样,也不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大约是宗主为了给明月阁阁主一些脸面,并没有对外说什么。   因此大家都只知道琳琅为救谢伏危受了伤,却不知道当时引他们入沧海的也是琳琅。   而且这件事谢伏危应该也知道,只是他不是个多嘴的人,也顾忌着琳琅的名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想到这里苏灵眼眸微动,先前本就不愉的情绪更甚了些。   “没什么好可惜的,万般讲究因果。她自己做出了选择,有什么后果也得自己承担。”   “也是,反正她明知道谢伏危是个无心之人,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上赶着的。”   红绡眨了眨眼睛,觉着苏灵说的很对,便顺着她的话这么感叹了一句。   原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瞧见了苏灵身旁坐着的陆岭之。   绕是她一个没情缘的,也能够看出少年对苏灵不一般。   不仅是从第一日他提前来给苏灵占了个好位置,更是因为从刚才到现在,无论她们说了什么,少年的视线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分毫。   在红绡看向陆岭之的时候,少年也有所觉察,他掀了下眼皮,看明白了她眼神里的意思。   他勾唇笑了笑,金蝶也翩然落在了他的肩膀。【的确都是飞蛾扑火,怨不得旁人。】   红绡总觉得对方这话里有话,像是在附和她们,又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指剑风凛冽,擦着红绡的头发直往陆岭之面门过去。   少年反应很快,几乎在感知到剑意的瞬间便侧身躲开了。   只是他面颊处的那缕头发还是被削断了,青丝柔软,轻轻落在了桌面之上。   “陆师弟,刚才我讲解的那套入门剑法,你上来演示一遍吧。”   谢伏危微皱着眉,也不知自己怎么的,余光瞧见他的视线落在苏灵身上心下就不舒服。   在看见他朝着苏灵勾唇笑着的瞬间,他没多想,便一记剑意落了过去。   他只用了一分力,并不会伤到陆岭之分毫。   尽管如此,少年还是能够敏锐得感知到对方对自己的排斥。   苏灵一愣,显然没想到谢伏危会突然出手,又这么突然将陆岭之给唤上前去。   “小灵芝,刚才那一套剑法总共五十六式,不大好记。你一会儿要是记不住了就留意看我这边,我给你提示。”   【好。】   他入门的时间要比苏灵早上一年,虽然是在外门,可入门的剑法他早就学会了。   听到苏灵这么说陆岭之只是点头这么回了一声,然后径直往前面走去。   【谢师兄。】   谢伏危看着眼前人恭恭敬敬地朝着他行了个礼,他掀了下眼皮,见少年准备去拿他手边的那把竹剑。   还没来得及碰触到,他先一步开了口。   “用我的剑吧。”   青年手指微动,将自己的本命灵剑从剑鞘里推了出来。   刹那间周围寒气肆意,前一秒还人间三月天,下一秒便乍暖还了寒。   谢伏危的本命灵剑,是在剑冢最高层的那把斩妖剑。   寒气逼人,灵力霸道,唤为【不知春】。   “我已将上面灵力卸了,你拿着可能会吃力了些。”   他的剑太重,且寒气太深,卸了灵力之后陆岭之虽然拿得动,可能也挥不了。   陆岭之指尖微动,看着眼前那把通体雪白,冒着寒气的灵剑。   和刚才感知到苏灵手中的传音佛铃一样,他下意识得想要后退避开。   谢伏危垂眸看了少年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犹豫不决的样子。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既如此,你还是用这竹剑吧。”   其实谢伏危之所以让对方用自己的剑,一方面是因为少年比旁的人早入门一年,竹剑不大适合他。   二则是他想要看看陆岭之的资质如何。   谢伏危对陆岭之没有什么歧视和厌恶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与苏灵在一起。   不为别的,他觉得少年不配。   他的资质还远不到成为苏灵朋友的资格。   至少在他看来如此。   而谢伏危虽然没说的太直白,可陆岭之不是个傻子,自然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谢伏危的神情和语气都倨傲而冷漠,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他太弱了。   陆岭之沉默了一瞬,眸子里有什么情绪晦暗闪烁。   他看向眼前的人,又低头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那把灵剑。   旁的人,哪怕是散陵峰的那些外门弟子蔑视他,于他而言都没什么。   可唯独谢伏危不行,陆岭之不希望自己在谢伏危面前有任何的示弱。   【不用了。】   在谢伏危想要将剑收回,拿另一把竹剑给他的时候,陆岭之先一步上前将不知春拿了过来。   苏灵离得远可能看不清楚,可谢伏危却看得真切。   少年的手刚一接触到剑柄,他的手便被烫灼得通红,连带着手腕也慢慢染上了绯色。   “陆师弟,你的手……”   【师兄可否退让一步,我这才好演示剑法。】   谢伏危见他面色只是苍白了些,和往常时候并无什么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剑寒气太重,却不想自己已经卸了灵力,对方竟然还能被冻成通红。   想到这里他微皱了皱眉。   “你要是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就将剑还与我,不要勉强。”   陆岭之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不觉得冷,而是烫。   千年灵剑生了灵,他一碰便烫灼得好似灵魂都被焚烧。   好在上面没有覆上剑意,只要他用灵力隔开便不算太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额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也还是咬着牙很慢得将刚才谢伏危演示的那套剑法给复示了一遍。   动作虽慢,但每一式都准确无误。   在最后一式结束后,陆岭之咬着唇忍住疼痛,双手恭敬得将谢伏危的剑递还了过去。   青年看着少年掌心红得厉害,和冻伤不大一样,反而像是被火给燎了。   当他想要细看的时候,陆岭之先一步收回了手,恭顺行了个礼便回到了座位坐下。   谢伏危指腹摩挲了下剑柄。   人握住的地方一般都会残留着余温,只是少有会这般滚烫。   他的眼眸闪烁了下,隐约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却探知不到分毫。   谢伏危缓缓将剑推送到了剑鞘之中,听到了什么动静后抬眸往下看去。   苏灵见陆岭之回来后,一眼便瞧见了他白皙的双手绯色一片。   她吓了一跳,连忙扣住他的手腕给他渡灵力。结果和之前一样,怎么渡都没有效果。   苏灵见灵力也没用,感觉到他烫得厉害,实在没办法,她只得低头胡乱给他吹了下,希望这样能够让他舒服点。   谢伏危薄唇微抿,觉得那画面实在碍眼,便敛了眸没再看。   只是他一低头,便瞧见了自己握着那剑柄的手也被烫灼了一片浅淡绯色。   ……   因为昨日谢伏危说了要她等着,一会儿带她去万剑峰帮她洗髓。   今日她并没有让林一过来接她。   下了学府后,苏灵便在峰门那里等着了。   陆岭之原是想着今日寻个机会带苏灵去清竹峰,不想谢伏危比他先了一步。   【你要去万剑峰洗髓?】   少年是靠金蝶传音的,并不是他真正的声音,因此听不出任何语气区别。   只是苏灵瞧得出他的神情失落,眉眼恹恹。   “你知道的,我们小南峰贫瘠,然后我药浴所需的灵植品阶太高,我师父凑了快一个月了都还没凑齐。”   “昨日我去了一趟万剑峰,谢师兄便与我说了这事,我想着我与他既是剑侣,这种事情自然也没什么。于是便答应了,正好也给我师父省下一笔。”   苏灵怕陆岭之误会,便将事情前因后果与他仔细说了一遍。   “抱歉啊小灵芝,我真没想到你今天也有事打算叫我去清竹峰。”   “是很急的事情吗?要是是急事的话我洗髓过后立刻过来可好?”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洗髓过后身体会很虚弱,你好好休息,不用特意赶过来。】   少年摇了摇头,额前的头发细碎,将他的眉眼遮掩了几分。   他眸里的神情看不真切。   【是我晚了一步。】   苏灵听了一顿,刚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映入了视野。   “师妹。”   谢伏危站在不远处沉声唤了一句,视线却隐晦地扫向了青衣少年。   【苏灵你不用管我,谢师兄已经在叫你了,你赶紧过去吧。】   少年勾唇笑得温润,一身青色衣衫将他衬得更加柔和美好。   “那,那我得空再来清竹峰寻你。”   苏灵怕谢伏危等久了,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朝着他挥了挥手。   陆岭之弯着眉眼笑着,等到少女的身影同谢伏危一并消失在了视野之后,他唇角的弧度压平成了一条直线。   面若霜雪,哪有刚才温润如玉的模样。   竹俞刚授了药理过来,一到峰门便看到了自家小师弟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几百万灵石一般。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走过去跟没骨头一样靠在了陆岭之的身上。   “这前后总共才上了两天课,没一天见你是高兴的。说吧,今天又怎么了?”   少年伸手将竹俞从自己身上扒拉开,金蝶也受到了惊吓,飞落到了他的另一边肩膀。   【没事。】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让我猜猜,你是不是约苏灵来清竹峰,人拒绝你了你不高兴?”   “小师弟其实这没什么,任哪个女修突然被约了她们都不会贸然答应的,毕竟这教旁人看到了基本上就是幽会了,更何况苏师妹还是个有剑侣的,不答应你也是正常。”   竹俞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要想将苏灵约过来必须得先找个借口。听师兄的,下次你再找她就说让她来清竹峰给她师父拿几株灵植。咱们峰满山的灵植,随便拿几株中阶的都比他们小南峰的强。”   陆岭之心情本就不大好,听竹俞在耳边逼逼赖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他眉头皱着,很是不耐,就差没把“闭嘴”写在脸上了。   竹俞瞧见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摸了摸鼻子,刚准备闭嘴,便低头瞥到了少年烫得通红的双手。   “你这伤怎么来的?你被谁欺负了?是不是谢伏危那小子?”   清竹峰的人一向护短,竹俞想到可能是谢伏危昨日记了自己的仇,今日报复在了陆岭之身上。   他气的撸起了袖子,说着就往万剑峰方向过去。   “嘿,我这暴脾气!敢欺负我清竹峰的弟子,我非过去找他讨个说法不成!”   【师兄,我没事。】   陆岭之连忙拽住了竹俞,忍着疼痛与他解释道。   【是我自己弄伤的,和谢伏危无关。】   “真的?”   见陆岭之点了点头,竹俞眼神一顿,这才留意到他手上的是烫伤。   应当是和谢伏危没关系。   “也是,谢伏危一个无心的人要是知道什么是记仇了,可能这无情道早就破了。”   修无情道之人没有憎恶爱恨,谢伏危剑心通明更是如此。   竹俞下意识想要继续追问这伤什么回事,可见陆岭之神情恹恹,并不想说的样子。   也就将心头的疑惑咽了下去。   “算了,这件事我也不多问了,左右也是一点小伤,你一会儿回峰找点儿药擦擦应该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竹俞薄唇微抿,想起了另一件事来。   “你想知道苏灵动情与否用一用那花倒也没什么,只是这花吧,它……”   竹俞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与陆岭之说起这种事他或多或少还是觉着有些尴尬。   他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一下,停顿了下这才继续说道。   “咳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我都是男修,之前去看看倒也无妨。只是苏灵是女修,你到时带她去瞧那花的时候最好屏住呼吸,远远瞧上一眼便好,莫要久留。”   【这是为何?】   “这七叶一枝花本质上是一朵情花。”   “既是情花,便不止有辨人情动一处用处。”   “……还能催情。”   陆岭之怔然了一瞬,而后脸“唰”的一下绯红一片,脖子根也是。   刚才还因为疼痛而有些苍白的脸色,霎那间红若三月桃花,分外娇艳。 第二十七章 (修)   苏灵跟着谢伏危回万剑峰的时候, 很意外的她并没有瞧见琳琅的身影,反而远远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女。   她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面容英气, 五官生的精致好看,眉眼也灵动,跟画上的人儿一样。   和宗门旁的女修不同,少女衣服松松垮垮的,头发也未束,随意披散着。和印象里严谨古板的剑修完全不一样。   苏灵远远打量了一眼,视线落在了她额间的红纹。   不知是什么花。   菱形模样,衬得她肤色胜雪, 明艳更甚。   许是苏灵的视线太过直白,那少女一下子便觉察到了, 立刻顺着看了过来。   这时候苏灵才瞧见了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 金色的,好似阳光全然倾泻在了其中。   “你们怎么才来?我在后山扑鸟都扑烦了,等得可无聊了。”   少女说着抬起手舔了舔, 像猫一样慵懒。   “她是?”   谢伏危想起这是苏灵头一次见到对方, 他上前一步给她柔声介绍。   “这是白灵, 是宗主座下一只千年灵兽, 原形是白虎。平日大多都在后山待着, 所以你之前没见到过她。”   千年白虎?   苏灵还是头一次见到千年的灵兽,她眼睛睁大了好些,因为好奇, 这下才认真打量起来了对方。   “土包子,你不是天天在小南峰里待着吗?怎么像是头一次见到灵兽似的。”   白灵被苏灵这副惊愕的模样给逗笑了, 她咧了咧嘴。   “不过你的名字里也有个灵字,和老子也算是有缘。虽然你现在还是个没筑基的小喽, 但是只要你跟着老子混,认我做大哥,我以后一定罩着你。”   看着挺水灵可爱的小姑娘,结果张口闭口就是老子大哥什么的,着实有些让苏灵对她的美好印象幻灭。   “不了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有我师父罩着,宗门上下没什么人敢欺负我。”   白灵听后嗤笑了一声,身后那根白色的尾巴啪啪敲打着地面。   “不识抬举,整个灵兽界的灵兽争着抢着想做我小弟我还不乐意呢,你还不愿意。”“老子要不是看在林一面子上,我才懒得搭理你……”   她话说到一半,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少女的身后并没有那个白衣童子的身影。   “林一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苏灵一愣,没想到白灵竟然与林一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我今日随师兄过来万剑峰洗髓,就没让他来接我。”   “你要是想要找他,可以直接去小南峰后山,他大多时候都在那里待着照顾弟弟妹妹。”   小南峰一共三只仙鹤,林一是唯一一只百年内修成人形的。   “……要是我能去找他就好了,我还在这里等你们做什么。”   白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之前想着林一可能会来便主动去帮谢伏危取了灵草,忍着没偷吃一直在这里等着。结果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林一。   “烦死了,早知道不过来了,害得老子白等了大半天。”   她气呼呼地走过来,将手中的装着药浴所用的灵植袋子“啪”的一下扔给了谢伏危。   “拿着这东西走,老子正气头上呢,别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谢伏危被扔了东西并不生气,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他见白灵变换成了白虎,一溜烟的工夫便跑远消失在了视野之后,这才低头与苏灵说道。   “你莫与她计较,她性子暴躁,但是本性不坏。”   苏灵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她看着白灵离开的方向半晌。   联系她前后的说的话,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猜测。   “谢伏危,那小老虎不会喜欢林一吧?”   青年将手中的袋子收好,听到苏灵这话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是小弧度地点了点头。   “白灵的确很喜欢林一,但是林一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她。”   “……也是,我要是林一也不大可能会喜欢她。”   毕竟谁会喜欢上自己的天敌呢?   苏灵这么说了后一顿,想起了今日谢伏危让陆岭之上去演示剑法,结果少年手被烫伤了的事情。   她微微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我可以问你个事吗?”   “小灵芝是不是哪里惹到了你,你今日好像有些针对他。”   又是陆岭之。   谢伏危心下闪过这么一句话,反应过来后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烦躁。   “他没招惹我。”   “我只是看见你对他笑了,我就把他叫上来了。”   他说到这里一顿,怕苏灵误会他故意刁难陆岭之,又闷闷补充道。   “我没想过针对他。我当时将不知春给他是想试试他的资质,我给了他拒绝的选择。”   “在他拿不住的时候我也让他松手过,但是他没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面无表情的样子,可苏灵却听出了一丝莫名的委屈。   苏灵一愣,被对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给弄得有些恍惚。   她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心跳也好似快了一拍。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我对他笑,你不喜欢,所以你这才将他叫上去的?”   谢伏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顺着苏灵的话仔细一想,却觉得是这么回事。   他薄唇微抿,思索了半晌,而后点了点头。   苏灵没有说话,用一种愕然又恍惚的视线看着谢伏危。   他不明白苏灵为什么这么看他,他莫名紧张了起来,喉结滚了滚。   “我知道我这样解释很奇怪,也很没道理。”   “他是你的朋友,你喜欢他比喜欢我更多。我间接伤到了他,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谢伏危越想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他也不想苏灵讨厌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做,见苏灵一直盯着他不说话,他更加慌乱了。   “我明天会当面与他道歉,要是你还消不了气的话,我,我再让他砍我一剑,你看如何?”   他说的让苏灵消气,而不是让陆岭之消气。在潜意识里,他可能并没有考虑过除苏灵之外人的感受。   与谢伏危的慌乱无措相比较起来,苏灵要显得平静淡然多了。   她就这么盯着青年看了许久,从刚开始时候的疑惑纠结,到现在的拘谨不安。   每一个表情都被她清楚地看在了眼里。   “谢伏危,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   苏灵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此时傍晚时分,橘黄色的霞光柔和洒落在万剑峰上下。   少女弯着眉眼笑着的模样,比这霞光更美。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和小灵芝走得太近,哪怕只是个异性朋友也不行?”   “是。”   光是顺着苏灵所说的想一下,他便觉得难以忍受。   然而在回答了之后,谢伏危觉得自己似乎又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他一顿,掀了下眼皮看向苏灵,见对方非但没生气竟然还笑得更开心了。   “……你不怪我吗?”   “你都打算去道歉了,甚至还要砍自己一剑了,我还怪你什么?”   苏灵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木头开了窍。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在短时间里得到了一点回应。她觉得像是踩在云朵上一般,整个人轻飘飘的   说话的语调也不自觉上扬了些。   “谢伏危,我这个人耐性不是很好,为人也很肤浅。”   “我愿意与你试试起初只是因为你生的好看,只是见色起意的话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苏灵从没有与谢伏危说过这些话,在感觉到对方也是在意自己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这一次琳琅不在,他们难得有独处的时间,也可能只是因为心下一动。   苏灵自己也不知怎么就一股脑的将心里话一并全说了出来。   “可当我当你说想要给我买糖葫芦的时候,我有些怕了。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存在,没有陷进来的时候我无畏无惧,但是真的开始心动了,我又变得畏手畏脚了。”   “我不怕失败,也不怕承担后果。可是我有些怕你。”   “我怕你是真的无心。”   她不是个傻子,在不知道无情道可破之前,任由她心里有再多的心思也不会付诸行动。   之后因为有希望了,她才想着要不试试。   最初苏灵也是这般想的,喜好便去争取,这没什么丢人的,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直到见到了琳琅,苏灵才开始有了些动摇。   她怕自己和琳琅一样,等个百年也等不到谢伏危的回应。   修者的一生很长,等上个百年甚至千年也不是没可能。   可有些事情可怕的不是你没有时间去等,而是你守着不尽年岁,无边寂寥。   苏灵说的话谢伏危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少女的不安慢慢平复,在确定了什么之后,她像是坚定了某种决心。   视线不自觉从他的眉眼往他的唇上落。   “这里,应该没有人碰过吧?”   她指尖微动,轻轻碰触了下谢伏危的唇。   冰凉柔软,就像月光一般。   谢伏危被她灼热的眼神注视着有些心慌,他喉结微滚,最后还是颔首回应了苏灵。   不想他刚点头,两片柔软便直接贴了上来。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鼻翼之间只能嗅到苏灵身上浅淡的香气,就这么撩拨了一瞬便消散进了风中。   “谢伏危,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你了。”   “不止是皮相,我比上一次,上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要喜欢你。”   苏灵其实也紧张,脸热得厉害,却还是一字一句得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了对方。   她的呼吸灼热,与谢伏危的呼吸缠在了一起。   两人此时近在咫尺,稍微再靠近一些眨眼,睫羽都能交织。   “谢伏危,你呢?”   他被盯得耳根发热,心跳加速。   从苏灵的唇贴上来的瞬间,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起来。像是修行时候出了岔子,只差一步便会走火入魔失了神智。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想要什么。”   在谢伏危磕磕绊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苏灵手捧着他的脸,强迫着他和自己对视。   “就像最开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你想要我修剑,因为你想要一个对手。”   “之后你与我结为剑侣也是如此。”   “你修的是无情道这才剑心通明无欲无求,所以你比常人看得更通透。因为你一旦生了欲望,便无所遁形。”   她踮起脚,额头轻轻抵在了谢伏危的额头,眼神剔透明亮。   “谢伏危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你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本心……”   “告诉我,你看着我的时候除了想要与我做你的对手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谢伏危抛弃了一切杂念,在苏灵的引导下,薄唇微启,那个字几乎都没过脑子。   只一瞬,都没来得及反应,便和着夜风脱口而出。   “你。” 第二十八章   从和谢伏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灵就发现了, 眼前的人不仅恃美行凶,而且撩人而不自知。   不同于之前月夜时候短暂的心动,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心跳厉害得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   她不知道谢伏危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她很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   苏灵努力平复着,可依旧压不住在听到对方答复之后悸动不已,脑子里好似有千万烟火盛放。   谢伏危也惊愕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个“你”字,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明白此时涌上心头的那种战栗兴奋感是怎么回事,不同于握剑时候的平静。   他慌乱又不安。   对于心下骤然出现的这种陌生异样的情绪。   苏灵额头抵着谢伏危的额头, 两人的呼吸也热,夜幕本就静谧, 一切细微末节都清晰入耳。   青年不知怎么有些不敢看苏灵的眼睛, 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将视线往下。   不想那两片殷红柔软直接撞进了他的视野。   他眼眸晦暗,克制着想要从苏灵的红唇上移开视线。   刚才气氛还好好的, 苏灵故意没有退回, 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暧昧的姿势。   既然她已经引导他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想要再近一步, 想要看看这块木头会不会主动一点。   比如伸手抱住她, 又或者亲吻她。   她正这么带着点儿期望地想着,眼眸亮若星辰,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正在苏灵耐心等待着对方的时候, 那人不知怎么得突然伸手一把将她给脱推开了。   力道并不大,但是因为太过猝不及防了, 苏灵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退离了两三步远的距离。   少女怔然了一瞬,抬眸看向了谢伏危。   他的耳根在鸦色的发间更显得殷红如血, 原本自然垂放着的受和他本人一样慌乱地碰触上了剑柄。   只有在握住剑的时候谢伏危心情才会平静下来。   “苏灵,我可能修行出了什么岔子,我觉得好热。你,你离我远点,我怕我走火入魔伤了你……”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后退开,像是躲避着什么洪荒猛兽一般躲避着苏灵。   “今日我可能没办法帮你洗髓了,我现在特别奇怪,你等我平复下来,你先回去,我,我明日再来找你。”   被推开的时候苏灵的确懵了一下,可在看着对方这般慌乱解释的样子,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谢伏危,你怎么这么可爱?还走火入魔,笑死我了哈哈哈。”   她少有笑得这把开怀过,等到笑够了她这才走过去主动牵住了谢伏危的手。   青年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苏灵低头一看,发现他连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好看。   “这只是人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你不用太紧张,放松一点。”   “不信你摸一下我的脸,我的脸也很烫。”   她说着还不等谢伏危回应,她先一步将他的手抬起,手背贴在了她的面颊。   谢伏危眼睫一动,触手果然一片滚烫。   “……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喉结滚了滚,开口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喑哑又低沉,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因为除了我没人让你这样过。”   苏灵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上扬,莫名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   “好了别磨磨蹭蹭的了,不是要泡药浴洗髓吗?天都这么晚了你赶紧带我过去吧,不然一会儿天都亮了。”   谢伏危缓了一会儿心跳也正常了,身体也不热了后,他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见苏灵催促着,瞧着如今也不早了,这才微微颔首带着她去了偏阁。   在此之前谢伏危已经调配好了药浴,又用炉鼎的真火将灵泉保持适宜的温度。   灵草的药效已经被炼化融进了水泽之中,只差最后将手中这几味稀有的九品灵植放进去,这样就可以进行药浴了。   苏灵跟着谢伏危一进偏阁,先是瞧见了里头氤氲萦绕的水雾,同时也嗅到了浓烈的灵植的气息。   清列甘甜,似雨后草木一般,闻着便沁人心脾。   然而这气息闻着舒服,可其中效力却霸道至极。   谢伏危将从白灵那里拿来的几株灵植放进了灵泉中,等其融进去了之后,这才垂眸看向苏灵。   “这药浴里我用的全是九品的灵植,全然贴合你的属性,最适合你不过。”   青年顿了顿,有些担忧地看着苏灵。   “只是其效力要比寻常药浴要疼痛数倍,你要是受不住就与我说。”   “与你说了就可以不用泡了?”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而后摇了摇头。   “洗髓断不得。”   “那我受不住与你说做什么,这不还是得自己硬扛着……”   苏灵这么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可还是一字不漏全然入了谢伏危的耳朵。   他掀了下眼皮,很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之前泡药浴的时候也全是用的九品灵植。   谢伏危当时也疼得厉害,而且和苏灵不一样,他的师父并没有留着为他护法。   因为他早就习惯了疼痛,他受得住。   苏灵恐怕不行,于是在刚才时候他才这么说了一句。   可说了之后谢伏危却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对方的疼痛。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好了,别皱着眉了。这洗髓是每一个修者都得受的,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苏灵见谢伏危反而比自己更纠结一会儿疼不疼忍不忍得了的事情,她觉着有些好笑,倒先开口安抚起他来了。   她这么说着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木桶,里面的灵泉已经被各种灵植给沾染上了艳丽的红,宛若血水。   看着便让人心悸。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就这么进去的时候,谢伏危上前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   “衣衫。”   青年不知怎么又耳热了起来,他薄唇微抿,视线扫了一下苏灵领口位置,在瞧见那白皙的脖颈后一顿。   “得先褪了衣衫才能进去。”   苏灵神情微妙了起来,此时屋子里只有她和谢伏危两人,绕是她再喜欢对方也不可能心大到当着一个异性宽衣解带起来。   “……你先转过身去。”   要不是苏灵这么提醒了一句,谢伏危可能都没反应过来。   他一愣,身子有些僵硬地转了过去。   修者本就五感敏锐,尤其是像谢伏危这样天生的剑修。就算他转过身不去看了,但是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OO@@,清晰入耳。   更要命的是他就算看不到,神识却能真切得感知到周遭的一切。   他甚至能知晓现在身后的少女已经褪掉了外衫,正在解那浅白色肚.兜。   白皙的肌肤似玉,氤氲在水汽之中,宛若蒙上了纱幔,若隐若现。   谢伏危指尖微动,磕磕绊绊地用手碰到了冰凉的剑柄。他睫羽颤得厉害,所以细微的声响像是被放大了数倍,他想要不听都难。   苏灵并不知道自己让谢伏危转过身去其实毫无作用,而他又不好直说。   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等着的时候,水声响动了一阵后,便再没了动静。   尽管之前谢伏危说了会很痛,可是苏灵没想到会这么痛。   她刚将手放进去,只放到了手腕地方,便似削骨一般疼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苏灵紧咬着嘴唇,忍着没有出声。而后渐渐适应了这点儿疼痛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直接进去了。   感知到苏灵已经进去了,谢伏危睫羽微动,这才转过身来。   他以为苏灵会疼得叫出声,又或者挣扎着想要出来。   可是都没有,苏灵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能忍受疼痛。   殷红的水泽将她给覆盖,她全身都被浸泡在其中,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骼必然都刺骨的疼。   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黑发如瀑,在这片艳色里似墨散开,最后拢在了她的胸前。   如果不是苏灵此时紧紧咬着嘴唇,谢伏危都要以为自己配置的不是九品的灵植,而是中阶的了。   他见苏灵将嘴唇咬出了一排血珠,明明很疼却一声也不吭。   谢伏危心下不忍,按捺住了想要将苏灵从里面捞出来的欲望。   他走上前去抬起手捏着苏灵的下巴,墙皮着她松了口。   “别咬嘴唇,要是疼就咬我的手。”   苏灵疼得浑浑噩噩,意识恍惚,她听不清谢伏危说了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递到了她的嘴边。   除了药草的味道,她嗅到了一缕清冽的气息,就在鼻翼之间萦绕。   她疼得厉害,都没怎么看清楚,便就着水汽朦胧就近将谢伏危的手狠狠咬住。   这点儿疼痛对于谢伏危来说像是蚂蚁咬,他只眼皮掀了下,便没丝毫动作,任由苏灵咬着。   这只是前期便已经这般疼了,到了后面可能便不是咬咬就能忍耐的了。   那可能就是生不如死了。   想到这里谢伏危薄唇微抿,垂眸注视着疼得浑身颤抖的少女。   视野之中所见的是一片雪色,透着淡淡的绯红。   谢伏危从没有这般犹疑过,万剑峰师兄弟众多,有时候长老没空他便会帮着师弟们洗髓。   但是一般都是三四个人一起,除了苏灵,他从没有单独为一人洗髓过。   当时他们所用的不过五品左右的灵植洗髓,不想竟也有好几个忍受不了想要从木桶里出来。   他瞧见了只会用剑意生生将他们给压制着,任由他们鬼哭狼嚎,也不让其动弹分毫,根本不会管他们受不受得了。   他也算经验丰富的了。   可谢伏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只是帮一个人洗髓而已,竟然会这般为难。   “苏灵你别硬撑着,你要是疼就叫出来,叫出来会好受点。”   少女双手紧紧扣着木桶边缘,力道大得骨节都泛白,甚至隐约有凹陷了下去。   听到谢伏危的话后,她过了半晌才勉强有了些清明。   “我,我没事……”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咬着的是谢伏危的手,竭力忍着疼痛,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苏灵睫羽上有水珠凝着,稍微一动便滑落到了锁骨,最后隐没在了深处。   她对疼痛的承受力要比常人强太多,此时已经习惯了,便没觉得有多难以忍受了。   只是瞧着谢伏危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手,她心下很是愧疚。   “抱歉……把你手咬成这样。”   “我没事,这点儿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谢伏危看苏灵脸色稍缓了些,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想着这才刚过了前期,他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苏灵,九品灵植的药效本就霸道,刚才你承受的只是它们本身能够渗透进你体内的十分之一的效力,想要将剩下的全部吸收,得靠灵力推送……”   “所以之后可能会比现在痛上十倍。”   谢伏危不顾手上的伤,见苏灵面颊处有一缕头发濡湿贴在了上面,指尖微动,轻轻将其别在了耳后。   “我一点一点渡灵力进去,你要是受不住了,我就收一些。只要在天明之前完成洗髓即可,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此时自己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很温柔,连呼吸都放轻了好些,生怕吓到苏灵似的。   苏灵小口小口呼吸着,等到呼吸顺畅了之后这才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长痛不如短痛,你直接来吧。”   “这种事情受不住也得受,我宁愿早些结束也不想这么挨着跟凌迟似的。”   她一向都是这样,做什么都干脆不喜欢拖延。见苏灵下定了决心,谢伏危也没再说什么了。   “你抓住我的手。”   谢伏危将一只手伸了过去,藏青色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水渍,变得更加暗沉。   苏灵刚抓住谢伏危的手,他一用力,隔着木桶将她给带到了边缘位置。   而他另一只手凝了灵力直接渡了进去,少女刚抱住了他的手臂,剧烈的疼痛翻涌,她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   殷红的灵泉像是煮沸了一般咕噜噜冒着水泡,碰触到水泽的肌肤宛若落进岩浆一般,苏灵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融化掉。   要说之前她是忍住不叫出来,这一次她虽也没有什么声响,却是因为疼得厉害没有一丝力气出声。   苏灵起初是紧紧扣住谢伏危的手臂的,而后因为这宛若神魂剥离的痛楚太过强烈,她浑身抽搐着,意识也陷入了混沌。   也不顾自此时自己什么也没穿,痛得松开了青年的手,扣着木桶边缘便相要往外出去,离开这岩浆一般的水泽。   谢伏危觉察到了苏灵的动静,下意识伸手将她给压了回去。   他的手摁着苏灵的肩膀,掌心之下细腻的肌肤如玉柔软,却也滚烫灼热。   “洗髓开始就不能中断。苏灵,忍一下,再忍一个时辰就好了。”   “谢伏危,好,好疼,我好疼……”   苏灵意识不清明,只哆嗦着唤着谢伏危的名字,一直重复着说疼。   她的脸已是满片的绯色,不仅如此,就连眼尾都也泛红了。   谢伏危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弟子那样用剑意去压制着苏灵,他只是摁着她,不让她挣扎出其中分毫。   他好几次都想要放她出来,他不想看到她这般痛苦。   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得咬牙狠下心来将她狠狠压了回去。   “放,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好疼,好疼……为什么洗髓会这么疼,谢伏危,我好疼……”   少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声音虚弱又无力。   好几次都要挣扎出来了,又被谢伏危用更重的力气给重新压了回去。   反复几次都没有“越狱”成功,苏灵已然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平日修行三天三夜,累极了都没有哭过的人,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越狱”不成功委屈的,竟然颤着身子抽咽哭了起来。   可能的几次无果,苏灵没有再开口让谢伏危放自己出去,只是红着眼眶,疼得颤颤巍巍地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苏灵很少哭,谢伏危也是头一次见到她流泪。   “啪嗒”一声,一颗泪珠顺着苏灵的脸颊滴落到了他的手背。   明明这比起她药浴的温度再轻微不过了,可谢伏危却觉得比岩浆还要滚烫。   生生烫灼在了他的心头。   他心下一慌,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   不想手这么刚松一下,苏灵立刻逮到了机会,本能扒着边缘就想要翻出来。   谢伏危一惊,在苏灵快要“越狱”成功的前一秒连忙抱住了她的身子。   与她一并落回了木桶里。   水花四溅,殷红的水泽落在了他的眉眼,暧昧滑到了他的唇边。   随着他喉结微滚,最后全然隐没在了锁骨之间。   谢伏危紧紧抱住苏灵,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她动弹分毫。   他不好往下看,只绷着一张脸将下巴放在苏灵的濡湿的发顶。   两人都在水泽之中,身子紧紧贴着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   苏灵的柔软,苏灵的心跳,乃至她身上清甜的气息一并传递了过来。   剑修的五感本就敏锐,突然受到这样全方面的冲击,谢伏危都有一种踩在云端一般的飘然。   怀里的少女身子颤颤巍巍似春日被风摇曳的花叶。   谢伏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动,最后还是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   “别哭,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药浴虽是用做洗髓的,可谢伏危进来所感知到的痛楚不比苏灵来得轻。   他神色如常,要不是眉头紧皱着,可能没人会看出他的疼痛。   身体上的疼痛对谢伏危来说并不重要,更痛的他都忍得住。   只是一想到怀里的少女疼痛难忍,还要这么挨过一个时辰,他心里便难受得紧。   可是他不会说什么安抚的话,只一下一下轻抚着苏灵的背,笨拙的一遍一遍重复着“我陪着你”“我在”之类的话。   最后也不知道苏灵听清了多少,意识清明了几许。   谢伏危就这么抱着苏灵一直柔声说着话,等到他听到她呼吸变得绵长,他一顿,这才低头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苏灵已经疼晕昏睡了过去。   面上没了痛苦之色,一片恬静美好。   等到苏灵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拂晓,谢伏危一直守在床边,背脊挺拔如松。   晨光从窗外透了进来,光影之间青年的眉眼明灭晦暗。   她睫羽微颤,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你醒了,身上还疼吗?要是还疼的话就与我说,我这里有止疼的丹药。”   苏灵摇了摇头,在准备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身体虽不疼了,却很是无力。   青年见了上前扶住了她,见她疑惑盯着自己的手看后,这才解释道。   “你刚洗髓完身体很虚弱,可能得修养几日才能恢复。”   提到洗髓,苏灵的脑海里隐约想起了昨夜细碎的记忆片段。   她好像疼得叫着想要越狱出去,甚至还哭了……   苏灵身子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是自己说的长痛不如短痛,结果自己竟然哭得那么惨。   “昨夜的事……”   一提到昨晚的事情,谢伏危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少女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没有生气,像是一个玩偶一般。   他不喜欢这样的苏灵。   “抱歉,是我的错……是我没收住力,把你弄得那般疼。”   谢伏危声音闷闷的,眉眼恹恹,很是滴落。   “咳咳,你,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我,我们就是洗个髓而已,又不是做……算了,你这么说也没错。”   苏灵耳根红了下,抬起手摸了摸后脖颈。   “我也没想到洗髓会这么痛,我平日里可是很能忍的,也,也很少哭的。”   “我知道。要是换做旁的人,可能前期都撑不住。”   谢伏危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这种我家女儿真厉害的欣慰语气是怎么回事,你是我爹吗?”   苏灵嘴上虽然这么吐槽着,可是心下还是挺高兴的。   “但是后期还是好疼,我好像哭了很久,你还安慰了我很久。”   “这么大的人了都还哭鼻子,也不知道流鼻涕没有……真是太丢人了。”   “不丢人。”   苏灵只是这么嘟囔吐槽了一句,谢伏危却当了真。   他直勾勾注视着苏灵,一字一顿地这么说道。   “而且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我看你哭的时候这里很难受,可是却又想继续看着。”   “我觉得你哭起来很好看,比不知春的剑光还要好看。”   “哪有人随便拿剑和女孩子相比较的。”   苏灵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谢伏危逗乐了,也不怎么在意自己哭哭啼啼了一夜的事情了。   青年见她总算笑了,也跟着笑了。   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斟酌了下语句,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   “对了苏灵,有一件事我忘了与你说。”   “昨夜你的衣衫在你挣扎着想要出去的时候被我不小心给拉扯坏了,只得暂时将就你穿我的衣衫了。”   谢伏危不说苏灵都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大了一号,松松垮垮的,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   “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原来只是衣衫扯坏了?!等一下,我记得我是褪了衣衫进去的,那我身上的是谁……”   “是我给你换上的。”   少女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她平复了下情绪,当时也就他们两个人,他给自己换身衣衫什么的也没什么。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苏灵觉察到了什么,神情一顿。   她怔然地低头看了下衣领内里,隐约瞧见了自己浅色的肚.兜。   “你,你连里面那个也帮我穿了?”   谢伏危喉结滚了下,敛了眉眼,手又不自觉摸上了剑柄。   “……因为只有它没坏,我当时没多想就给你穿上了。”   刚才还觉得自己哭哭啼啼了一晚上这件事情很是羞耻,结果没想到下一秒还有更羞耻的在等着她。   苏灵这十六年来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丢人,她面颊和耳根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红得厉害。   “谢、伏、危!”   她磨了磨后槽牙,一字一顿这么唤着谢伏危的名字。   “你,你别生气,我我当时切断了视觉和触觉,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摸到。”   见苏灵生了气,他也不知道为何这般紧张,身子一僵,连忙开口解释道。   “呵,是吗?”   少女这么冷笑了一声,抬眸凉凉扫了谢伏危一眼。   “原来这就是你给我穿反了的理由吗?”   “……” 第二十九章   好在今日苏灵提前给掌戒长老请了假, 不然她这时候就得套着谢伏危的衣服去学府。   不过今日虽然不用去学府,但是她此时还在万剑峰。   从万剑峰里面出来的时候还是套着谢伏危的衣服, 也还是不可避免的会被其他弟子看到。   两人是剑侣的事情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倒不是刻意隐瞒着,只是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值得肆意炫耀的。   毕竟万剑仙宗的剑侣多的数不清,再多了他们一对也没什么特殊的。   要是苏灵就这么直接离开回了小南峰倒没什么事,也不会引起什么动静。   只是她手中还有宗主的传音佛铃,她得还给他,并与他说一说琳琅的事情。   琳琅不是万剑峰的弟子,长时间在万剑峰待着无非是因为身子弱,要泡灵泉才得以缓解疼痛。   可明月阁与万剑峰距离并不远, 退一步来说就算两者之间距离不近,要想往返不过是御御剑, 乘个灵兽的事情。   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 并不如何麻烦。   如若琳琅与谢伏危只是普通同门师姐弟还好,苏灵也不至于找宗主。   她如今能够确定自己是喜欢谢伏危的,谢伏危也是对自己有好感的, 只是他如今还什么都不懂, 不自知罢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这苏灵也知道。因此她从没有觉得琳琅喜欢谢伏危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那么一个举世无双的人, 不喜欢才奇怪吧。   可是真正让她起了想让琳琅暂时离开,至少是离开万剑峰的念头,不是单纯的因为有琳琅在她就不能和谢伏危独处的机会。   更多的是因为琳琅利用谢伏危什么都不懂就模糊了男女的界限, 做了许多逾距的事情。   她与谢伏危一面说着男女授受不亲,要与其他女修保持距离, 一边又说自己与旁人不同,她是谢伏危可以亲近的。   琳琅知道自己和谢伏危并无可能, 却还是一直利用他不通情爱这一点刻意暧昧着,维持着这样超越同门之间的关系。   她得不到谢伏危,但是至少能成为谢伏危身边最特殊的存在。   ――这些苏灵虽然不喜,细想之下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只是苏灵不能接受的是,明明当时是琳琅生了贪念想要龙筋换了身上的灵脉,与谢伏危一同修仙,妄图做他的剑侣。   这样哪怕最终道侣不成,可有了剑侣的存在,绝不会有旁的女修会容纳自己道侣身边另一个女修的存在。   如此一来这基本上就断了谢伏危的情缘,她自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也算实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琳琅倒是想的周全,然而当时出了意外倒全成了她舍命救了谢伏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无论是进是退,她都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着实让人佩服。   谢伏危可能并不知道琳琅想要龙筋换灵脉的事情,他只以为是她判断失了误,这才让他们在沧海遇到了烛龙。   他修的无情道,无爱憎恨。琳琅做的这件事于他来说只算是个意外,对方舍命救了他落了重伤,损了金丹。   金丹对于一个修者有多重要,谢伏危自然知晓。   一次意外而已,与救命之恩相比起来谢伏危自然不会多加计较前者。   更何况对方因为自己断了修为,损了金丹,以他的性子又念及同门情宜自是不会放任她不管。   苏灵是喜欢谢伏危,但是她的喜欢坦坦荡荡,并无算计与利用。   她不会像琳琅那样,明明自己犯了错,却让谢伏危承了后果,还莫名占了一份恩情。   谢伏危是什么都不懂,很好糊弄,可她不是。   不仅是因为她和谢伏危是剑侣,光是这这一点,苏灵有足够的理由让她离谢伏危远一点。   想到这里苏灵避开了周围人,在找到主阁的时候并没有贸然进去。   听他们说宗主的内阁只有长老能够自由出入,其他人都得提前请示,只有得了允许才能进去。   否则的话会被里面的结界强行弹出。   苏灵手中拿着宗主的传音佛铃,她站在门口思索了下,想着是试着渡一点灵力进去让对方觉察到自己,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掌戒长老过来一并进去的好。   正当苏灵纠结要怎么进去的时候,里面一道强劲的灵力波动“啪”的一声将门给先一步打开了。   她一怔,抬眸看了过去,瞧见了白灵的身影。   “你从刚才就在外面一直傻站着干什么?不知道主人等你很久了吗?”   白灵性子就是这样,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好脸色,苏灵和她不过一面之缘。   她瞧人一向十个里有九个不喜欢,能不讨厌苏灵就已经很不错了。   “主人?你指的是宗主……?!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我今日会来找他吗?”   “废话。这万剑仙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就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亏你还是个内门弟子,连宗主擅长推衍之术都不知道吗?”   白灵说完,视线一顿,眼神微妙地上下打量了下苏灵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衣衫。   “……怪不得要老子等了这么久,原来是和谢伏危那小子交.配去了。”   “先前我看你择了他做剑侣,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多半也是个古板无趣的性子,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狂野。你这还没筑基吧,居然这么早就敢背着你师父泄了元阴。”   “啧,没想到老子活了千年,看人都有看走眼的一天。”   苏灵嘴角抽搐的厉害,尤其是在听到对方说什么“交.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你谬赞了。与你比起来你才是真狂野,我鞭长莫及。”   “不懂你在说什么,虽然听着怪怪的,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词儿。算了,不想了,就当你是在夸我老子吧。”   白灵这么嘟囔了几句,金色的眸子比星辰还要耀眼,没有丝毫杂质。   “你赶紧进去吧,他从拂晓时候就一直在等着你过去了。”   苏灵听后眼眸转了转,却也没多问什么,拿着传音佛铃径直走了进去。   那佛铃上面泛着佛光,白灵瞧见了不自觉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避远了些。   “你就不能把这东西拿远些吗,不知道我们灵兽最不喜佛门之物吗?”   无论是灵兽还是妖兽,他们身上都有戾气,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为了生存或者抵御敌人,手上都或多或少沾染过鲜血。   前者是灵兽,身上没有什么妖气倒还好,只是靠近了这种法器会觉得胸闷难受。后者的话则会被灼伤,严重者甚至焚烧神魂,魂飞湮灭。   白灵看到佛铃的反应和当时陆岭之感知到佛铃时候一般无二,这让苏灵怔然了半晌。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将佛铃拿到另一边放着,见白灵脸色稍缓了一些后,这才进了主阁。   苏灵刚一进去,那门便骤然关上。   传音佛铃被他主人的神识全然覆上,金光闪烁之间,苏灵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细微的振动。   【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伏危的吧。】   【啧,这颜色又暗又难看,给自己剑侣挑衣服也不知道挑个明艳,娇嫩些的。】   这传音佛铃是谢伏危师父的,能够用神识驱动它的,自然便是宗主本人。苏灵听到这声音后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   原以为宗主是林风的师兄,又是当世剑修第一人,应当和谢伏危一样,是个稳重冷淡的性子。   不想这一张口便是老毒舌了。   “……宗主说笑了,师兄是个男修,要是能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颜色娇嫩的衣衫来,我可能才会感到惶恐不安。”   【看来你对他印象还不错?】   传音佛铃上金光明灭,里面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   苏灵摸不准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毕竟此时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瞧不见神情。   “倒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我才替他说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而且这衣衫的颜色什么都不是最重要,我觉得最意外的是他竟然知道拿自己的衣衫给我套上,而不是半夜去敲琳琅师姐房门问她借衣衫。”   “我已经很欣慰了。”   苏灵话音刚落,传音佛铃那边人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   【……其实那是因为本座提前让她师父先把她唤回明月阁了,不然你现在没准还真的会套上琳琅的衣衫过来。】   “……”   这下轮到苏灵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传音佛铃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那人假意咳嗽了一下,先一步开了口。   【咳咳,不聊这个了,我们聊点别的。】   【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琳琅的事情吧,我如今将她送回了明月阁,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谢伏危那小子重恩情,只要琳琅对他掉几滴眼泪,他肯定又会来求我让她重新搬回万剑峰。】   苏灵脸色沉了几分,手放在佛铃上不自觉用了力。   “师兄并不欠她什么,当年之事是她自作自受。她一个女修,之前倒也算了,如今还一直跟在一个已有剑侣的人身边暧昧不清。”   “说实话,她不要名声,不代表师兄不要。就算师兄无所谓,可我的眼睛里却容不下沙子。”   要是普通同门关系倒还好,这般腻歪亲近,感情又不分先后,反倒显得苏灵才是插足他们感情的第三者似的。   这让她很是不爽。   “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喜欢师兄有什么错,哪怕我如今才是他的剑侣,也没有站在这一层关系上指责过她什么。”   “我们可以公平竞争,但是不应该建立在利用他什么都不懂,故意模糊观念。这是欺骗,我不认同。”   她怕自己说得太过了,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垂眸注视着那闪着金光的佛铃。   “我和师兄虽还未成道侣,这剑侣却也是师兄主动提出要结的。剑侣只有一个,同门师姐却不是唯一。他既然说了只要我做他的剑侣,自然也该给我一个态度。”   “可这件事难就难在他什么都不懂。我不怪他,不代表我可以一直大度到和旁人共享同一个剑侣,我做不到。”   苏灵红唇微抿,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两片灰色的阴影。   三月的清晨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她额前的头发细碎,将她的眉眼遮掩了起来。   里面的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却隐约猜到了她想要干什么。   【……继续说下去。】   他的声音比一开始沉了好些,好似霜雪覆上,没有之前的散漫。   高高在上,冷漠倨傲,好似什么也看不入眼一般。   外面风灌了进来,苏灵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轻轻拢了下衣领。   谢伏危的衣衫有着清冽的气息,像是昨夜紧紧抱着她时候一样,他们每一寸肌肤都无比贴合着,既炽热又安心。   “在昨夜之前我一直在犹疑。因为我不确定我这个后来人与琳琅师姐百年的陪伴相比,能够在师兄心里有一席之地。”   “一年,十年,百年都太久了,我没那么多耐心去等一个不知好坏的结果。”   “在我还没有彻底陷下去之前,为了断了师姐自欺欺人的念想也好,为了给自己留个体面也好。”   “既然我与她都不死心,那便找方法让我们其中一人死心。”   “我想借宗主的问心剑一用。”   苏灵沉吸了一口气,清丽的脸上带着冷凝的神情。   她的眼神也凉薄似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想要赌一赌。”   “问心立誓,赌他心里是否有我。” 第三十章   和谢伏危的不知春一样, 问心剑是他的本命剑。   这把剑最初并不是放在凌云剑冢里的,而是他无情道破之后所炼化成的灵剑。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 却也不少。   至少一般的小辈是不大能知晓的,因此在听到苏灵提起问心剑,甚至还要借此来问心的时候他无疑是惊讶的。   苏灵将自己的请求与他说了之后,传音佛铃那边的人半晌都没有什么动静。   在她以为可能自己突然问对方借本命剑太过草率了,毕竟他们两人也才第一次见面,而且问心的对象还是他徒弟。   因为一般请出问心剑大多都是为了问责问罪,尽管苏灵并不是拿作此用,但是也或多或少会让人不大舒服。   想到这里苏灵以为对方会拒绝她的时候。她顿了顿, 斟酌着语句试图再说些什么。   传音佛铃里金光闪烁了起来,那是神识在波动。   【可以。】   【我可以将问心剑借与你, 甚至可以直接引剑帮你问心。不过你得入我门下修剑。】   【不是以辅修, 而是并为主修。】   苏灵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你放心,我并不是让你弃了林风拜我门下。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资质若是以剑辅修实在太暴残天物了。】   【以后你的师父依旧是他, 而我只是会以真传的要求传授你宗门剑术而已。】   【你看如何?】   对方这番话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苏灵占了便宜。   不仅可以借剑问心, 甚至连他提的要求也是对自己百利无一害的。   苏灵既不用拜他为师, 又能受到他的真传。   这简直是鱼和熊掌兼得的大好事。   这样的好事要是落在旁的人身上一定欣喜若狂, 欣然同意了。   可苏灵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思考着其中原由。   “宗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不是早知道谢师兄是你的徒弟,我可能都要以为我才是你的首徒亲传了。”   【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你同意你现在就可以是。】   他的声音与谢伏危比较起来要慵懒散漫些,风轻云淡的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你可以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毕竟这对你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哪怕此时你师父在这里,他也挑不出丝毫问题出来。】   苏灵沉默了半晌, 她不是一个爱占便宜的人,只是当世第一剑修的传承于她来说诱惑巨大。   “……那我若是不答应,宗主是不是不会将剑借给我?”   【倒也不是。本座岂是那般心胸之人?不过是一把剑而已,我自然可以借你。   【只是这什么时候借给你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准,可能是一月后,又或许是一年,十年,百年后。毕竟这问心是本座的本命剑,跟着我身边待了近千年了,一时半会儿本座也舍不得。】   苏灵算是听明白了,对方说是可以借给自己,但是这什么时候借给自己跟闹着玩儿似的。   要是自己能够等到十年百年的,还用得着现在问他要这剑吗?   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一回事。   同意入他门下,这剑随时给她用。不同意入他门下,这剑也可以给她,只不过她等不等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成。反正这件事占便宜的也是我,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苏灵此时一心想要用那问心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也就答应了。   对方虽不是她的师父,可好歹也是万剑仙宗的宗主。这当宗主的再如何也不可能害自己宗门的弟子。   可能他真的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可塑之才,并无他想。   想来如此,苏灵便也就答应了。   “那这问心剑,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或者我自己去拿?”   【你这性子也太急了,这问心剑就在我这里,除非我身陨羽化,它随时都在。更何况我还有几日才出关,你要用也不急于这一时。】   苏灵摸了摸鼻子,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太着急了些。   “我这不是想着琳琅马上要回万剑峰了,就觉着既然人都到了,直接拿剑当着她的面问一问倒也方便,都不用再择其他日子来了。”   【这问心剑此时在我手边。】   意思是就算如今想要用,她也拿不到,需得等到他出关时候才成。   苏灵听到这里叹了口气,明明也就是几天而已,她总觉得跟几年一样难熬似的。   大约是感知到了对方低落的情绪,传音佛铃里的那人轻笑了一声,而后那传音佛铃里凝出了一根金色灵线。   似蚕丝一般轻柔缠绕在了她的手腕,最后隐没在了其中,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不见了。   “宗主,这是……”   【你我初次见面,今日又入了我门下。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聊赠一缕佛光给你。庇佑你不沾邪魔之气,百毒不侵。】   这是九品的佛器,又是化神大能给炼化的。一缕佛光相当于他的一缕神识。   只是和他体内的神识不同,这佛光入了苏灵的身体便脱离了他的感知,真正成了苏灵的东西。   不受他控制。   “多谢宗主。”   【都入我门下了,这么唤着听着生分。】   【我名沉晦,你唤我一声师叔就成。】   “沉师叔?”   传音佛铃里的那人笑了笑,只凝了灵力如烟,手指一般,在苏灵额头上面点了下。   等到苏灵反应过来后,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推离出了主阁。   那手中的传音佛铃已不见了,要不是额头的触感还在,苏灵都要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恍恍惚惚的,很不真实。   见传音佛铃已经还回去了。   林风虽然知道她来万剑峰洗髓了,可自己一夜没回去,再继续逗留也不好。   想到这里,苏灵觉着赶紧回去为好。   她前脚刚踩着万剑峰的仙鹤往小南峰那边过去,后脚亭子后面琳琅冷着脸色走了出来。   在苏灵进主阁的时候琳琅就已经从明月阁回来了,她每日都得泡灵泉,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   结果不想自己刚一回来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苏灵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衫她几乎都不用细看,也能一眼认出那是谢伏危的。   她能够隐约嗅到空气里药草的气息,大致上也猜得出来苏灵昨夜是在万剑峰洗髓的,而且还是谢伏危守着的。   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可一想到在自己不在的事后,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心头便像是被人用手紧攥着一般,疼得厉害。   琳琅身体不好,金丹受损,凝灵力时候也容易顿涩。   一旦情绪波动大了,也会冲击灵脉。   她此时虽竭力忍耐着疼痛,却还是咳出了血来。清晨薄雾没有散去,蒙在她本就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脆弱,好像琉璃似的,稍微一碰就碎裂开来。   白灵刚从后山玩了一转回来,刚准备回屋子里睡一觉。   不想一下子便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灵兽五感,尤其其中嗅觉最为敏锐。   她都不用怎么嗅,只呼吸一下便能确定血的主人是谁,所在何方。   白灵金色的眸子顺着亭子那边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琳琅的身影。   她难受得捂住胸口,蹙着眉,一只手扶着一旁的栏杆,随便来一阵风就能给吹走似的孱弱。   “你不是回明月阁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灵不大喜欢琳琅,见了她这般模样也没多同情。   “咳咳,我身子弱,一日不泡灵泉浑身如冰窖般刺骨生寒。”   “啧,你这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内里治愈不了好好养着就成,哪有到需要每日泡灵泉那么夸张。”   “自从你搬到万剑峰了,老子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机会去灵泉泡澡了……”   白灵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了下,发现对方是真的难受,不像是装的。   她顿了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算了,我和一个病秧子计较什么。你既然不舒服就感觉去后山灵泉吧,我换个小点儿的池子泡澡也成。不过下次要是林一过来了你得把那灵泉给老子留着,我等着和他一起鸳.鸯戏水等了好久了,你可不能坏了老子好事。”   白灵说到了后面龇着牙哈着气,这么威胁道,见琳琅脸色苍白的样子,又生怕给她吓坏了,到时候晕倒了吐血了又怪在她头上。   于是她克制着收回了爪子,嘟囔了几句,便也不搭理她径直往那水池子方向过去了。   不想白灵刚走几步,琳琅连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衣袖。   “白灵,等一下,我有话想问你。”   “你,你可以告诉我刚才宗主唤苏灵进去所为何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还个佛铃吗?就之前谢伏危弄坏拿去小南峰修缮的那一个。”   少女皱着眉将自己的衣袖从琳琅手中给拽出来,见她抿着红唇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样子,像是在怀疑自己说的是假话一般。   “你他妈这是什么眼神?你不信?”   见白灵生气了,琳琅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柔声安抚着对方。   “我当然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毕竟你是千年的灵兽,自然不屑说谎的。”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若光只是为了还佛铃的话,苏师妹大可直接交给你便是,何须进去呢?而且……待了可不止一柱香的时间。”   “你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琳琅的话不无道理,平日里一般沉晦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不问原由。   如今这么顺着她的话一想,好像的确不大对劲。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主人今早就让我在外面等着她了,估摸着算到了她今日要来还法器。”   白灵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金色的眸子眯着思考了半晌。   “是主人让她进去的,那没准还真的有什么事情要与她说,不过他们会说什么说这么久呢……”   “不对,他们说什么干老子什么事情?”   “你要是真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你明日去学府直接问苏灵不就成了?不与你说了,我去后山滚了一晚上草叶,我得赶紧去洗个澡。”   琳琅见白灵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后也没再唤住她,她也不知怎么的想到苏灵和沉晦在主阁说了许久的话,她便心下莫名觉得不安。   沉晦本就不喜欢她,而苏灵资质出众,又是他师弟的徒弟,他自然的站在苏灵那边的。   想到这里琳琅脸色生冷,她很想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她不觉得苏灵会告诉她。   琳琅思索了半晌,最后并没有直接去后山灵泉,而是径直去了谢伏危每日练剑的那处小竹林。   她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谢伏危的身影,都不用等到她开口唤他。   青年便敏锐觉察到了琳琅的到来。   “师姐,你回来了。”   谢伏危连忙收了剑,走近一看,不想对方这才回去了一天,脸色竟然更难看了。   没有丝毫血色不说,唇角不知什么时候也沾染上了殷红的血迹。   “你的嘴角……”   “怎么了?我的唇角有什么东西吗?”   琳琅浑然不觉似的,弯着眉眼朝着谢伏危笑得温柔。   “可能是我今晨吃了你给我带的那盒糖酥,急着赶回来没擦干净留了糕点屑。”   说到这里她抬起手碰了碰嘴角,抬眸歪着头看向青年询问。   “是这里吗?还是这里?我瞧不见。”   “想到自己竟然顶着满嘴糕点碎屑走了一路,真的太丢人了。伏危我看不见,你快帮我擦擦,别一会儿又被旁的师弟师妹们瞧见了。”   他见琳琅绯红着脸,很是羞赧的样子。   谢伏危微微皱了皱眉,见着那血迹觉着刺眼,在她催促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抿着唇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帮她擦拭了干净。   “唔,好疼……”   谢伏危手上动作一顿,有些紧张地看了过去。   “抱歉,那我再轻点。”   “不是说你力道太重啦,是你指腹有些粗糙了,擦着我嘴角疼。”   谢伏危一愣,垂眸看过去时候果不其然瞧见了她唇角被自己擦红了一片。正当他打算松手去拿帕子给她擦拭的时候,她恰好抿了下红唇,柔软的唇瓣刚好碰触到了他的指尖。   他手一动,也不知怎么的心下一乱,连忙收了回去。   “怎么了?擦干净了吗?”   “……还没有。”   琳琅皱了皱眉,对刚才的事情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只是一个意外似的。   她凑近了些,眼眸清透,仰着头示意谢伏危继续帮她擦拭。   “师姐,我,我还是给你拿帕子吧,我觉得这样很奇怪。”   她眼眸闪了闪,面上骤然沉了一分,不过只是转瞬即逝,下一秒立刻笑得温和。   “为什么?你以前抱着我去灵泉,喂我喝汤药,甚至在我病发给我暖身子的时候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再说我只是看不见让你帮帮忙而已,伏危,该不会是苏师妹与你说了什么吧。”   “……或者是宗主与你说了什么。”   琳琅咬了咬唇瓣,眸子里隐约有水雾氤氲。   “今日我回万剑峰的时候便看到了苏师妹独自一人进了主阁,许久才出来。我知道宗主一向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你的一个累赘,阻碍了你修行。”   “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剑侣,她天赋出众,与我这样的残破金丹相比自然是前途无量。与其费时费力来照顾我这个累赘,用这时间与苏师妹修行才是正事……”   “如此你疏远生分我也是应该的,是我碍着你修行了。”   “没有的事。”   谢伏危怕她以为自己故意疏远她,也没再管旁的事情,伸手细细帮她将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师父今日唤师妹进去只是问她是否愿意入他门下,他一向爱材,师妹的资质万里挑一。并无其他意思,师姐你不要多想。”   “就算你讨厌我想要与我生分,我也定不会疏远你的。”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立血誓!”   谢伏危说着便拿了剑打算划破掌心,琳琅见了连忙抓着他的手制止。   “我信你,我自然是信你的!你这人有话好好说便是,怎么动不动就要立誓?你不知道立血誓会有损灵脉的吗?干什么做到如此!只要你好好说,我又怎么会不信你呢?”   “师姐信是一回事,心安又是另一回事。”   青年薄唇微抿,长长的睫羽颤了下,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心下很不好受。   “你一生气就会灵力紊乱,灵脉相冲。我不希望你生气,更不想你受伤。”   “自沧海遇烛龙,你浑身是血倒在我怀里之后,我再不想见你受伤了。”   琳琅鼻子一酸,眼眶也泛上了绯色。   睫羽之下有水光闪烁,明明是想哭的,可是心头却从未这般餍足过。   “抱歉,我刚才自顾自说了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让你困扰的话。”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只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就很满足了。可是自从苏师妹出现之后我就开始害怕了。她是你的剑侣,而我不是,她比我重要得多,我怕你会因为她而疏远我,抛弃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一般,上前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谢伏危。   青年身子一僵,被突然抱住有些无措,慌忙之中想要推开琳琅。   “我就抱一下,清晨寒气太重了,我好冷。”   “伏危,不要推开我,抱抱我好吗?”   谢伏危指尖微动,他紧皱着眉头,心里从未这般困扰过。   正当他纠结不已的时候,他感到胸前一片湿热,还有琳琅低声细碎的啜泣。   她身子颤抖着,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因为冷的。   青年薄唇微抿,迟疑了半晌。   最后喉结滚了滚,克制着微微颔首给了回应。   “……好。” 第三十一章   苏灵算是学府里第一个完成洗髓的弟子, 一般洗髓后几天身子都会很虚弱,需要静养几天。   因此这几日林风去掌戒长老那里说了一声, 她这才能一直在小南峰待着休息。   不过休息归休息,每日例常的修行却依然要做。   百年灵木的炼化对苏灵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林风便加大了难度,择了五百年的血藤给她。   “你炼化的时候小心点,在没有找到窍门之前别碰到它的根部。这血藤是吸食修者的精血为生的,你炼化了倒还好,给它点儿血算是喂养。要是没炼化先被它吸食了血,可就有你好受的了。”   “既然这么危险也不知道给我选个危险性小点儿的, 被吸干了我看你上哪儿去找像我这样的好徒弟。”   林风眼皮子一跳,苏灵不顶嘴还好, 这么一顶嘴他想起前几日她在万剑峰那件事就更气了。   “孽徒, 我看你是皮痒得厉害了。之前你未经我同意答应了那老东西入他门下我还没说你什么,你竟然还敢顶嘴?”   “师父,我又不是抛弃你拜师叔为师了, 反正你先前都同意我辅修剑了, 如今你干什么这么生气?”   苏灵知道林风和沉晦关系微妙, 也不好说多了。   她一边谨慎地接过那血藤, 一边掀起眼皮看向了林风, 见他脸色不大好后顿了顿,这才放柔了语气解释道。   “其实我同意入他门下,一来的确是因为想要跟着他多修行下剑法, 毕竟师叔是当世第一剑修,我肯定会心动嘛。”   “二来我主要是想借他问心剑一用……”   “你也知道谢伏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我之前听你说了师叔本命剑为问心,这才起了这个心思。”   林风一怔, 显然没想到自己之前给她随意介绍了几把宗门灵剑的时候,竟被苏灵给记住用在了这档子事上。   “你与那老家伙说了这事,他同意了?”   “嗯,同意了。而且师叔说不仅将问心剑借给我,还可以帮着我引剑呢。”   “我先前还想着这剑借了找谁来引呢,毕竟这是化神修者的本命剑,寻常人可没有能引得动。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帮我,我还挺意外的。”   少女起初因为林风而对沉晦印象也就一般,如今有了这个事情,她还生了些好感出来了。   “不仅你意外,你师父也是大大的意外。”   林风可没苏灵想得那么单纯,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那老家伙那么宝贝他的本命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借给你,甚至还给你拿来问心自己的徒弟呢?不对,我觉得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蹊跷……”   不怪林风这般起疑心,沉晦作为剑宗宗主自然是不会害一个小辈的。   但是他怀疑的并不是对方会不会害苏灵,而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大对劲。   苏灵不知道,可林风对此再清楚不过。   沉晦的那把问心剑是他道侣以身而祭的,平日里别说借给旁人了,就连看都不会轻易让人看见。   想到这里林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能够让沉晦拿出问心,他不会自恋到以为是自己徒弟有多资质出众让他这般喜爱。   苏灵的资质的确好,可再如何一个宗门弟子也没远没有他亲传首徒重要。   然而林风再如何想,也想不出来个原由。   思索半晌,他这才垂眸看向少女。   “苏灵,抛开我对那老家伙的成见来看,他也不是个心善慈悲之人。”   “那剑是他的珍爱之物。他今日将问心借与了你,你便算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剑宗宗主,要什么没有?我一个尚未筑基择剑的弟子,我还他人情他也未必瞧得上啊。”   沉晦心思深,又最擅推衍后来事。   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没人会知道。   “……总之你自己注意点为好。”   正当苏灵还想要问什么的时候,她一个不注意手不小心碰触到了血藤上的倒刺。   好在没有出血,但是刺上却有毒,稍微破了点儿皮就能渗透进去。   这毒对她来说虽不致命,可一般渗透进来会让人浑身疼痛难忍,如同千万蚁虫噬咬。   林风瞧见了一惊,连忙起身把住了她的手腕,凝了灵力隔断了毒素的蔓延。   “为师刚才与你说什么了?我让你小心点小心点,结果前一秒刚说,你下一秒就给刺伤了。”   他皱着眉仔细看了看,见到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后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没见血,只是一些毒素。你现在去清竹峰拿点解毒丹,多拿点,你这笨手笨脚的没准下一次还被刺了也说不定。”   林风说着说着,发现眼前的少女没有丝毫反应,毒素渗透进去甚至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这血藤上的毒虽不致命,可沾染上疼痛难忍。”   “你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是被毒傻了还是前几日洗髓疼麻木了,现在对疼痛都没知觉了?”   要不是林风这么一说,苏灵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一愣,长长的睫羽下那双眸子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在被林风催促着去往清竹峰过去的路上,苏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被刺伤的地方,而后视线往下了一点,最后落在了之前那缕佛光融进去的手腕处。   “林一,我听之前师父说过,沉师叔很擅长推衍对吗?”   身下的林一被苏灵突然这么问了一句,他一顿,抬眸看向盯着自己手腕怔然的少女。   “的确如此。”   “只要是宗主想知道的,他基本上都能推衍到。”   “……怪不得,怪不得我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毒素侵蚀的疼痛。”   要是寻常人的话苏灵可能不会多想,但是沉晦不是。   前几天他赠予自己佛光的时候就说了一句“百毒不侵,邪魔不入”。他前脚刚说,后脚她便中了血藤的毒。   林一听了苏灵说了沉晦赠她这缕佛光的事情后,虽有些惊讶,却并不觉得意外。   “宗主料事如神。”   “既然你没有中毒,那我们现在还要去清竹峰吗?”   “去。”   少女看着眼前一片云雾萦绕的青翠山头,眯了眯眼睛便看到了清竹峰。   “之前小灵芝就想让我来一趟清竹峰,应该有事与我说。只是我当时跟着师兄去万剑峰洗髓了,所以这才没去成。现在既然都要到了,干脆直接过去瞧瞧,给他一个惊喜。”   陆岭之最近在练习配制丹药,一回来便一直在藏书阁和药圃那边泡着。   因此苏灵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瞧见,倒是一向清闲无事的竹俞一眼便看到了穿云破雾,往清竹峰飞来的苏灵和林一。   “我当是哪个峰来取丹药的弟子,结果不想竟是小师妹你。”   竹俞笑着过去,用灵力上下仔细探了探,在感知到苏灵洗髓之后周身纯粹磅礴的灵力后,心下更是一惊。   “恭喜啊小师妹,整个宗门除了谢伏危那个怪物,你是头一个灵脉洗得这般纯粹没有丝毫杂质的。”   “竹师兄谬赞了。”   苏灵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也知道受九品灵植洗髓自然是极为少有的。   她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高兴。   “对了竹师兄,小灵芝呢,他今日可在峰里?”   “哎,我就知道你不是特意来看我的,果然是来寻小师弟的。来寻他也就算了,竟然连与我寒暄几句都这么敷衍,师兄实在太伤心了。”   竹俞叹了口气,语气却听不出什么伤心意味来。   “师兄哪里的话,为人这般豁达不羁。真正能伤师兄心的,想必这世上还没出生吧。”   青年勾唇笑了笑,灰蓝色的眸子里也少有染上了笑意。   他拿着扇子轻轻敲了下苏灵的脑袋。   “好了,别拍马屁了。”   “小师弟在后山药圃那里,快去吧。这几日要不是你刚洗髓需要好生静养,他早就跑去小南峰找你了。你如今来了正好,他瞧见了你心里定然欢喜。”   “谢了竹师兄。那我就先过去了,一会儿得空就来找你玩儿。”   看着苏灵随意挥手便径直往后山那边过去的身影,竹俞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他刚想要说几句什么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一旁无声站着的林一。   “小仙鹤,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这么傻站着实在太无趣了,要不你陪我玩玩?”   林一和竹俞并非第一次见面,可却没与他熟到可以“玩玩”的程度。   他只掀了下眼皮,冷淡地开口。   “抱歉,我本就个无趣之人。”意思很清楚,他不想陪玩。   他听了后一愣,而后看着白衣童子一脸冷淡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笑了起来。   “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在小南峰土生土长的灵兽,我都要以为你和谢伏危那小子结了灵契,是他的灵兽了。”   竹俞弯着腰低头和林一对视,见对方皱着眉退后了一步,他也漫不经心上前了一步。   “小家伙,问你个事情。你幻化成这童子模样该不会是因为白灵吧?”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打不过她,又被她给看上了。你怕她幻化成少年模样会被她抓去强行交.配,所以这才变化成这般孩童模样吗?”   林一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脸一下子绯红了一片。   “阁下休要胡说八道!”   竹俞眨了眨眼睛,盯着前一秒还冷淡不已的白宇童子,后一秒三两句就被自己给戏弄得险些跳脚。   他咧着嘴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看,这不挺有趣吗?” 第三十二章   清晨时候清竹峰周围萦绕的云雾朦胧, 好些草叶树木上还凝着露珠,风一动, 便顺着叶脉一并滴落在了地上。   陆岭之穿着一身青色衣衫,就这么在药圃那处亭子处翻阅着药草图鉴。   他的手边还有几株刚从后山采摘回来,根部还沾染着泥土。   清竹峰的灵植繁多,有好些他就算认识也不知道其具体的功效。   更甚至其中还有好些茎叶相似,要不仔细对比根本辨别不出来。   寻常峰的弟子要洗髓都是自家师父给备着的,但是清竹峰的弟子不同,除了个别品阶高的难以寻到的,剩下的所需的灵草都是他们自己去后山采摘的。   而陆岭之不仅需要自己备着药草, 洗髓也要自己一个人完成。   用药老的话来说,洗髓筑基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他来看着, 只要有脑子有灵脉的人都能做到。   陆岭之不是例外, 竹俞当时也是自己洗髓的。   他刚从后山那边采了药草回来,衣角都被露水濡湿了好些。   少年没有去换衣服,只是将衣袖挽起来, 露出了一截儿皓白的手腕。   阳光轻柔, 从树叶之间的缝隙落下, 悉数落在了陆岭之发身上。   连带着他的脸上, 睫羽也沾染上了浅淡的金色。   苏灵从前门那边过来的时候, 便远远瞧见了这么一副美好的画面。   少年眉眼如画,连阳光也偏爱于他。   她瞧着的时候神情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苏灵原本想要绕到陆岭之身后给他一个惊喜, 不想她刚一走过去,还没来得及绕, 少年便猛然抬眸看了过来。   刚好和苏灵的视线撞上。   【苏灵,你, 你怎么来了?】   陆岭之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少女,他眼睛亮的出奇,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籍起身。   【你洗髓还顺利吗?身体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这里有好些滋补的丹药,你要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拿点。】   苏灵都还没开始说话,少年便开始手忙脚乱的去旁边找丹药给她了。   “不用不用,我没有哪里不舒服。而且我师父给了我很多丹药都是从你们清竹峰这边讹的,你不用再给我。”   “倒是你,我刚才明明敛了气息,走得那般轻声,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少年薄唇微抿,唇角的弧度却如何也压不住。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朝着苏灵面颊位置伸了过去。   苏灵一愣,下意识侧了下脸,这时候才看见身后那抹金色的光影。   浮羽金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后面,振了下翅膀,翩然落在了陆岭之的指尖。   【我和它的五感连在一起,只要它感知到了你,我也能感知到你。】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自然也瞧见了苏灵刚才避开他的动作。   他垂眸看着手上的金蝶,而后动了下手指,它便再次飞到了空中。   【你今日来找我是专门来看我,还是有什么旁的事?】   【除了药圃的灵植不能给你之外,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小灵芝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来看你的啊,唔,虽然不是专门……不过也差不多,反正我本该不来清竹峰的,可是想着好几日没见你了怪想你的,就过来了。”   苏灵连忙否定,生怕陆岭之误会自己疏离了他,她还想要再解释几句。   她抬眸一看,发现少年左侧脸颊处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一点泥。   应该是灵草上面的,他自己没注意到。   “小灵芝,你脸上沾了泥。”   “这里。”   苏灵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脸颊位置,少年一怔,抬起手一摸。   他的手也碰过药草,也沾染上了泥,这一擦反而更多了。   “……你等一下,我给你拿方丝帕擦。”   苏灵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陆岭之。   少年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也有泥,如今自己的脸一定更脏了。他眼睫微动,抿着唇红着脸伸手去接苏灵的帕子。   不想刚碰到苏灵,少年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颤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陆岭之忍着疼捂着自己的手,比起之前被佛铃烫灼时候的愕然不同,这一次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瞳孔一缩,看向苏灵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厉害。   【你,你的身上怎么会有佛光?】   这是第二次了。   陆岭之第二次被佛光给弄伤。   苏灵指尖微动,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她不得不多想了。   她看着手中的帕子,刚才少年碰触她的时候还没有碰到手,只是隔了条帕子就疼成这样。   “这佛光是宗主赠予我的……”   苏灵眼眸闪了闪,压下心里的情绪。   “小灵芝,你怕佛器?”   少年怔然了一瞬,手上的痛楚让他的意识很是清明。   额前的头发细碎,遮掩了他的眉眼。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苏灵以为陆岭之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半晌,他这才低声用金蝶回应。   【……我之前与你说过,我的体质特殊。】   【我碰不得佛器。】   陆岭之只说到了这里,剩下的他便没再继续说了。   苏灵看出了他的为难,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不是因为没有疑惑,而是她相信陆岭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想说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对的。   反而在看到陆岭之被佛光灼伤的时候,苏灵觉得身体坠入冰窖般寒冷,不能动弹。   之前时候有她中毒一事在,如今又撞上了少年这事。   苏灵越来越不能以为沉晦只是心血来潮将佛光赠予她了。   【百毒不侵,邪魔不入。】   他算到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什么是百毒,什么又是邪魔?   她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浑身血液倒流。   苏灵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给注视着,一举一动都隐瞒不了他。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可怖又排斥。   陆岭之见苏灵脸色很不好看,以为对方是猜到了什么,他心下慌乱,连忙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光是碰触到她他就觉得刺骨般疼,可他还是咬着唇忍住了。   【苏灵,我不会害你。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你别不信我。】   苏灵这时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她见少年疼得脸色惨白,赶紧抽回了手。   “你别碰我,你要是难受就离我远些。”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我……”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让我静一静,不要乱想。真的不关你事。”   少年长长的睫羽颤了下,抿着薄唇退回到了一旁的药圃处,只专注着注视着苏灵,闷声不说一句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灵这才稍微平复了下情绪。   陆岭之并不知道沉晦的事情,她刚才反应太大了,他很可能会以为是自己将她吓到了。   想到这里,苏灵眼眸闪了闪,走过去站在了少年旁边。   陆岭之没说话,那双眸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水雾,眼尾也红。   “你,你别哭啊,我刚才真不是因为你才……”   【妖魔才怕佛器,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奇怪,是妖魔?】   “没,我真没这么想。”   苏灵见他眼眶红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你既能通过宗门测试入了内门,自然不可能会是妖魔。而且退一万步,就算你是妖,可妖也分好坏善恶。你又没伤害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真这么想吗?】   “比珍珠还真!”   她生怕陆岭之不相信,点头如捣蒜似的。   少年直勾勾注视着她许久,见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后,这才弯着眉眼笑了。   眼尾虽还泛着红,还有泪水,却没有刚才时候的失落不安。   【你放心,就算我是妖魔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永远都不会。】   陆岭之抬起手用衣袖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苏灵见他不哭了,心下松了口气。   “好啦好啦,这么好看一少年郎,哭起来就不好看了。多大点事情,好在只有我在,要是被旁的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苏灵说着下意识想要拍拍少年的肩膀,在想起如今自己身上有佛光,碰不得他。   在差点碰到他的瞬间赶紧收了手。   “这送的什么破佛光,还不如不送呢,一堆麻烦。”   “等我之后找个时间再去找他,非要叫他将这佛光收回去不可……”   苏灵正这么不满地嘟囔着,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看了过去,眯着眼睛半晌,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真切。   “小灵芝,你这药圃那边右下角的那株有七片叶子的是什么灵植?看着像是灵草,可上面瞧着好像还有花似的。”   【你看得到它的花?!】   【什么样子,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陆岭之突然这一句吓了她一跳。   见他这般急切焦灼的样子,苏灵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就它中间好像有一朵白色的花。但是好像被什么雾霭遮掩着,我刚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都看不清楚。”   看得到,却看不清楚。   陆岭之怔住了。   他顺着苏灵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朵花叶清晰乐见,连花蕊也能瞧见。   可苏灵却看不到。   【……这是七叶一枝花,是一朵情花。】   陆岭之指尖微动,他不知道苏灵这个情况究竟算动情与否。他喉结滚了滚,金蝶也觉察到了情绪四处振落了金粉。   【寻常时候我们是只见叶不见花,但是要是你动了情,便是见花又见叶。】   【你说你看不清花,可能只有一种情况……】   苏灵听后一顿,视线沉沉扫了那花叶一眼。心下也明白了少年未说完的意思。   雾里看花,将动未动。   尚可回头。 第三十三章   在苏灵来之前陆岭之就想要带她来看看七叶一枝花了, 不想今日竟然以这样突然的方式就瞧见了。   这对于苏灵还是陆岭之来都很是猝不及防。   陆岭之沉默了许久,同样的少女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掀了眼皮, 不着痕迹地瞥了旁边苏灵一眼,只见她一直直勾勾盯着那花叶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苏灵眼睫微动,这才沉声对陆岭之说道。   “小灵芝,我脑子现在有点儿乱,可能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我下次得空再来找你吧,我先回去了。 ”   少年见苏灵要走, 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又怕被烫灼到。   他只得上前一步, 张开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苏灵, 我知道你喜欢谢伏危,但是你与他不会有结果的。】   【我说这话你可能不大爱听,在你没瞧见这上面的花叶之前我是打算闭口不谈这件事的。可如今你看到了, 哪怕只是看不真切也说明你对他动心了。】   【你在慢慢陷进去, 可谢伏危呢?他仗着不通情爱一边和琳琅暧昧不清, 一边又与你结为剑侣。他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却已经将他的心分为了两半。】   【他既放不下琳琅, 又放不下你。不懂是一回事,给了你承诺又做不到专一是另一回事。这种人根本不配你喜欢。】   “……小灵芝,你想说什么?”   陆岭之看着苏灵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平静的面色, 他薄唇微抿。   白皙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绯色,连带着耳根也变得通红一片。   【苏灵, 我喜欢你。】   【我对你的感情要比谢伏危多上十倍,一百倍, 在不久的将来,甚至会是一万倍,无穷无尽。】   【你既然可以给他时间,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他只会慢慢消磨你的希望,可我会用时间一点一点向你证明。】   少年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己与苏灵表白爱意的场景。   他想过在大雪纷飞,雪压枝头的时候轻轻为少女掸去眉间落雪。   然后柔声诉说自己的爱意。   却从没有想过在真正告白的时候,竟然会如此仓促慌乱。   【我会向你证明,我会比那个无心之人更懂得珍惜你,爱护你。】   陆岭之不顾眼前少女惊愕的神情,咬着牙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苏灵一直以为陆岭之是一个再纯情不过的少年郎,他有很多东西都羞于启齿,难以表达。   而正是这样一个腼腆到笨拙的少年,竟然能够这般直白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可能隐约感觉得到少年对她的喜欢,却从没有想到过的对方会这样与她表明心意。   “小,小灵芝……”   苏灵也不知道是被震撼了,还是被吓到了,她张了张嘴刚开口就险些咬到了舌头。   “你先松手,你现在不能碰我,会烫伤你的。”   【之前学府的那件事我一直没有挑明,我以为你没意识到,所以我不说。】   陆岭之注视着苏灵的眼睛,哪怕疼得厉害也没有松开手。   【当时琳琅被你的灵力弄伤的时候,谢伏危说先看到了她,他的确没说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像他这般境界的修者五感敏锐,所感知万物根本不需要看。】   少女一怔,这种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以觉察到的事情。   只是她当时没有细想,对神识之事也不怎么了解。她记得当时自己之所以沉不住气去质问了谢伏危,不为别的,只是瞧见了他一瞬便到了琳琅身旁。   远比她身旁的陆岭之要快多了。   谢伏危哪怕先扶了琳琅,再过来带着他避开塌陷之物也依旧绰绰有余。   但是他没有,只等到琳琅无碍之后,这才将视线落到了苏灵身上。   苏灵不是个无理取闹,不给人留情面的人。   她从始至终生气的并不是谢伏危先顾了琳琅,而是他顾了琳琅,就没想到顾她。   所以她生气了。   【你就在那里,他就算先看到的是琳琅,却也能够靠神识同时感知到你。可是他潜意识里选择了琳琅。】   【谢伏危是什么都不懂,但是骨子里一切却都是以琳琅为先的。那次不算什么,至少你没受伤。可你能保证以后呢,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二选一的情况,又或者是生与死的选择呢?】   陆岭之的话说的已经很直白了,如果有一天她和琳琅同时面临生死。   谢伏危也可能舍弃她,去保全琳琅。   不是他不在意苏灵,而是苏灵远没有琳琅重要。   “……小灵芝,你说的这一切我都知道。”   “在没来清竹峰之前,其实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在我发现我对谢伏危动心了之后――我选择了以剑问心。”   说无所谓其实是假的。   任由她再看得开再如何拿的起放的下,也还是会因为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有旁人而难过。   “宗主过几日应该就会出关,到时候问心剑一出,若是他心里有我只是顾念着与琳琅的师门情宜,那我也愿意放下芥蒂。”   “若他心里没有我,我也能死心。”   陆岭之没想到都不用自己绞尽脑汁费心劝说了,少女远比自己想得还要果断干脆。   她在此之前已经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苏灵能这么想陆岭之自然是高兴的。   他弯着眉眼笑了,也不管苏灵什么反应,兴奋地伸手抱住了她。   “你快松手,你不怕被烫死吗?!”   【我不怕疼,我就怕你死脑筋。】   少年低头蹭了蹭苏灵的面颊,脸烫红了也不顾,笑得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   “……这都还没问心呢,你怎么就高兴像是我要被甩了一样?没准他心里有我呢?”   陆岭之听到这里神情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敛了好些。   【……要是他心里真的有你,也不会与那琳琅纠缠不清。】   苏灵听后推开了陆岭之,见对方委屈巴巴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不是因为你说了不爱听的话才推开你的,你,你虽然与我表明了心意,可我还只是把你当朋友。”   “还有,我现在和谢伏危还是剑侣关系,你再喜欢我也稍微克制点,这样不大好。”   少年脸色沉了下来,眉眼也冷。   【只有你知道避嫌,傻乎乎的在小南峰什么都不知道。你洗髓那日刚走,琳琅后脚就回了万剑峰。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指不定多亲热呢。】   “这话你别乱说,若是换做以往时候他不明白男女界限可能会。但是先前谢伏危已经答应我了,不会抱琳琅去灵泉,也会与她保持距离的。”   【是吗?】   陆岭之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而这嘲讽不是对苏灵,而是对谢伏危。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去药圃那边将那七叶一枝花给拿了出来,用灵力包裹着。   【问心太久了,何不用这七叶一枝花先看一看,看一看谢伏危究竟动没动情?】   【如若他动了情,哪怕是将动未动也能看到这花叶。如若他什么也看不见,那这问心我想也大可不必了。】   【一个无心之人,哪有什么心可问?】   陆岭之说到这里,垂眸看向了苏灵。他喉结微滚,那双眸子剔透清澈,只映照着少女一人。   【苏灵,当断则断,于你于他都是好事。】   苏灵同意了。   或者要是在之前先一步知晓了有这朵花的存在,可能她早就拿来用了。   如今沉晦尚未出关,此时眼前正好有这么一朵情花在,又摆在她眼前。   她自然是愿意试一试的。   不过苏灵并没有立刻去万剑峰,而是让陆岭之将七叶一枝花带过去。   她先回小南峰拿之前洗髓时候她穿回去的那一件衣服。   那是谢伏危的衣服,她这一次过去刚好可以借着还衣服的机会给他试一试这情花。   陆岭之见苏灵跟着林一往小南峰那边过去了,一眨眼的工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诶,你们怎么不多聊聊?我正和那小仙鹤玩的正起劲儿呢。你是没瞧见,这小家伙随便说一两句就气的跳脚,那模样真是可爱,怪不得白灵那只白虎会这么喜欢他。”   竹俞抱着手臂“啧啧”了几声,摇着头感叹道。   “得亏幻化的不是个姑娘,不然我没准都要心动了呢。”   他这么说着,刚想要顺着与陆岭之说一说才自己是如何逗弄林一的。   结果一低头便瞧见了少年手中的七叶一枝花。   “小师弟,你好端端的把这东西拿出来干什么?你可仔细点儿别弄坏了,这可是千年的情花,要是损坏了那老家伙可得把你关到宗门冰窟里面壁个十天半月的,冻不死你。”   【师兄放心,这上面有我的灵力庇护着,不会损坏。而且我只是拿去一用,很快就会还回来的。】   “用?你干什么用?刚才苏灵不是来找你了吗,你要用也早用过了……”   【不是我用。】   少年眼眸晦暗,手指轻轻抚摸了下那洁白柔软的花瓣。   【是给万剑峰的那两位。】   【我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两情相悦,情深根种。】   ……   苏灵从小南峰折返回来,往万剑峰赶的时候,原以为到山门的时候会瞧见陆岭之。   然而少年不知去了哪里,她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人。   “可能中途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你不是要还谢伏危的衣服吗?你先去还了,没准你还了陆岭之也就过来了。”   “可是……”   “别可是了,再不进去一会儿天都暗了。难不成你想在万剑峰过夜?”   林一不喜欢等人,准确来说是不喜欢等不相干的人。   陆岭之又不是苏灵,他没那个耐性等他过来。见苏灵准备在这里继续等他,皱着眉这么催促道。   “一会儿陆岭之来了我会与他说,让他直接拿着那什么七叶一枝花进来找你。”   见林一都说到这份上了,苏灵想着也没什么大问题,于是也就先这么拿着衣服进去了。   苏灵不是第一次来万剑峰,最开始时候可能还得童子带个路,如今已经能轻车熟路找到后山那片谢伏危经常练剑的小竹林了。   平日这个时候谢伏危一般还在这里练剑,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苏灵却没有在这里瞧见他的身影。   正当她觉得奇怪的时候,后山那边隐约有水声响动。   苏灵眼眸闪了闪,想起了那是灵泉方向。   她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往那边过去,而是在亭子那边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人。   后山竹林这里距离灵泉并不算远,那边的动静大了,苏灵也是听得到一些的。   四周无人,一片静谧。   先是一点儿水声,而后好像有脚步声,是从另一边位置过去的。   苏灵原本没多在意,可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藏青色身影后,她身子一僵。   脚步不自觉动了起来,视线也就这么跟了上去。   “伏危,我,我好热……”   是琳琅的声音,带着喘息,虚弱又无力。   苏灵离得远了,隔着竹叶之间看了过去。   琳琅刚从灵泉里出来,身上只薄薄披了一件衣衫,被水浸湿,下面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的手中好像握着什么东西,上面有浅淡的光亮闪烁。   等到苏灵瞧清楚了后,她浑身都觉得冰凉不已。   那不是旁的物件,而是谢伏危命剑上的剑穗,上面系着一块灵玉。   看样子是他怕她出什么意外,专门给她呼救用的。   这是青年的贴身之物,上面不仅有他的灵力,还有神识覆着。   只要将灵力渡上去,谢伏危便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而此时琳琅就用了这块灵玉,就在这水汽氤氲又朦胧的灵泉池边。   衣衫微敞,暧昧至极。   苏灵不知道她是真的热还是假的热,更不知道热为什么要唤谢伏危过来。   但是她知道,这是勾引。   她站在这里没多久,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了因为听到琳琅呼唤而闻声赶过来的谢伏危。   而下一秒,苏灵瞳孔一缩。   她感到浑身血液倒流,整个人都发冷发抖。   她看见青年几乎想也没想,直接伸手将琳琅抱入了怀里。   谢伏危一边渡着灵力给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着。   ――这个动作熟练到像是做了千百遍般,连一丝顿涩都没有。   更让苏灵愤怒的不是两人姿态亲昵,而是两人抱着抱着竟然爱抚了起来。   谢伏危不知怎么回事耳根和脖子都红了个通透,像是情难自禁般低声喘息着克制得蹭着琳琅的脖颈。   琳琅一愣,显然也没想到谢伏危会这般主动。   她面颊染上潮.红,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仰头直接将红唇送了上去。   青年眼眸闪过挣扎,慌乱地侧脸躲开了。而那一吻,还是落在了他的唇角。   苏灵从没有见过谢伏危这般模样,没有平日时候的清心寡欲,冷淡漠然。   他像是被拽下神座的神明一般,从高不可攀,变成了世间俗人。   知情重欲,且食髓知味。   苏灵冷着眉眼克制着怒火,在不远处这么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缠绵的画面。   身后有脚步声匆忙赶了过来,她身子一顿,回头看了过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清竹峰赶过来的陆岭之。   【这七叶一枝花离不了灵泉滋养,我刚才怕它离了清竹峰太久枯萎了。】   【所以我就先一步过来将七叶一枝花放在了这里,见你没来我便又折返回去找你了。听林一说你已经进来了,不好意思苏灵,让你久……】   少年话刚说到了一半,便顺着苏灵冰冷的视线看了过去。   瞧见了灵泉边上紧紧抱着的两人。   陆岭之有些担心,下意识想要开口安抚苏灵几句。   却发现少女的神情平静得可怕。   “小灵芝,你是不是将那花放在了那里?”   苏灵指尖微动,指了指灵泉边上的那朵浅白色的花叶。   少年微微颔首,担心苏灵再在这里待着受刺激,于是上前一步遮掩住了她的视线。   【没什么好看的,今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不用七叶一枝花试了。等过几日宗主出关,再来问心也不迟。】   苏灵摇了摇头,清丽的面容平静得可怕,好似佛修般无喜无悲。   而那双眸子依旧清透澄澈,只是里面似乎什么也映照不进去,万物也没了色泽,变得一片淡漠。   周围水雾朦胧,一切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连带着苏灵的神情也明灭闪烁,宛若夜间星辰细碎,晦暗且没有丝毫温度。   “不用了。”   “不用再问心了。”   她的视线淡淡跃过了陆岭之,往灵泉边上的花叶上看去。   “我现在已经看不见那上面的花了。” 第三十四章   谢伏危从来没有这般失控过, 他觉得浑身如浸泡在岩浆般难受,而掌心的肌肤如玉微凉, 他贴过的时候这才得到了一丝清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视野一片朦胧,隔着水雾之中那双红唇一直在追逐着自己。   他克制着避开,而在鼻翼之间充斥着清甜让他一怔。   那是苏灵的气息。   比往常时候要浅淡,但是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一缕也能够被放大无数倍。   水泽摇曳,浸湿了他藏青色的衣角。   谢伏危脑子发热,垂眸看向了眼前的人,模糊之中, 少女的面容渐渐清晰了起来。   “苏……灵?”   琳琅借着七叶一枝花的情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碰触去亲吻对方, 然而那唇刚擦过他的唇角。   那两个字就这样喑哑, 带着灼热气息这般擦过了她的耳畔。   明明抱着的是温热的躯体,可他恍惚之中所说的这两个字便生生将她从阳光下拽入深渊。   琳琅咬着唇,眼泪从眼角滑落似珍珠剔透。要是换做平常时候她可能不会这般做。   可如今, 哪怕是被当成了旁人, 哪怕是谢伏危只是被情花迷了眼, 她也不愿意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 像是鼓起了全部的气力搂着谢伏危的脖子往他唇上送去。   谢伏危不知怎么回事, 猛然感知到了什么一把将琳琅狠狠推开到了水泽里。“嘭”的一声水花四溅,一并溅在了谢伏危的身上还有岸边那朵摇曳的花叶之上。   青年睫羽微动,面上那水珠顺着他的动作缓缓滴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的意识这时候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怔然地看向了不远处竹林旁边站着的苏灵, 身子一僵,又转过去看向了灵泉之中的琳琅。   “两个……”   谢伏危突然头疼欲裂, 他薄唇紧抿,面上的绯色一下子被苍白给覆上。   面若霜雪, 连额头也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几乎都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手将一旁的不知春拔.出,手腕一动,剑便刺进了他的手臂之中。   殷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剑身流淌下来,有几滴顺着叶片,浸透进了花叶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谢伏危的意识清醒了大半,他看到苏灵的时候瞳孔一缩。   像是比刚才刺了那一剑还要疼痛数倍。   “师妹,我……我刚才,我好像看见你了。”   “然后,然后我……”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者准确来说什么都记得模糊不清。   谢伏危敲了下自己的头,除了疼之外没有敲出半分有用的记忆。   “原来从我刚才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看到我了啊。”   谢伏危的话说的暧昧,连接起来却有不一样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苏灵没有细想,或者根本不打算细想。她如今心如止水,不大想知道对方真正想要说什么,又或者想要解释什么。   她只听到了谢伏危说看到了自己,而同样的,水泽之中的琳琅面上潮红一片。   这样的话前后对比起来格外的讽刺。   苏灵今日来的时候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香艳的场面,也没有想过对方竟然会这般狠狠打自己的脸。   她的信任,好像从一开始就可笑至极。   她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垂眸没有看谢伏危错愕的神情,也没有管一旁陆岭之担忧的眼神。   苏灵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走到了岸边位置,然后伸手轻柔地碰触了七叶一枝花的花叶。   “谢伏危,你看得到这上面的花吗?”   谢伏危此时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大半,听到了苏灵的话后,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   这时候才觉察到了这朵花叶。   “看得到,是,是一朵白色的花。”   “……还有呢?”   “还有一朵花苞,好像也要开了。”   谢伏危不知道自己此时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在戳着苏灵的心口,他只是仔细看着那花叶,没有留意到苏灵骤然苍白的脸色。   他看得到叶,也看得到花。   甚至连上面将开未开的花苞都瞧得清楚,却唯独瞧不清自己的心。   他动情了,他有喜欢的人。   可这个人却不是自己,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有所希望。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七叶一枝花拿起递给了陆岭之。   “小灵芝你说得对,他们的确两情相悦,情深根种。”   “是我太蠢了,以为无情道未破便是有希望。看来他的无情道其实早该破了,只是可惜了师姐是个乐修,修不得剑,这无情道才将破未破。”   谢伏危被苏灵这话给弄得一怔,他看向水泽里的琳琅,脑子里有什么画面闪过。   他猛然想起了刚才自己都做了什么,他将琳琅当成了苏灵,而且还……   他周身冷得厉害,心头也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可是如何形容都找不到精准的词去概括这种感受,又酸又涩。   就好像当年他在青云台比剑,最后败给了一介佛修那般不甘心,甚至难受数倍。   “苏灵,我不是,我当时听到师姐在唤我,我以为他她遇到了什么事情我才赶过来的。”   “然后,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头脑发热,灵力也紊乱得厉害。就像之前我给你洗髓的时候那样,我,我可能走火入魔了,我将琳琅师姐当成了……”   “够了!”   苏灵冷冷地扫了谢伏危一眼,心头的悸动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这般难堪过,也从来没有这般平静过。   “谢伏危,我不想听你什么解释,这花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你修的是无情道,却被一朵情花影响至此。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是我自己先动了心,哪怕你什么都不懂我也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一切都基于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前提之上。”   “结果你比谁都懂,你比谁都明白。”   “是我自己蠢,我把当时你说的想要我当成了动情,当成了爱慕。你与我结剑侣要的也不过是个能陪你修行练剑的对手。”   “你至始至终都只在意琳琅一人罢了。”   苏灵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看着谢伏危越发苍白的脸色后,她突然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明明被甩的被背叛的是她自己,对方竟然表现的像是她背叛了他一般不可置信。   “谢伏危,你我都别自欺欺人了。”   “你要的剑侣再另寻他人吧,我苏灵福薄缘浅,受不住。”   “苏灵!你等……?!”   谢伏危情急之下调动了灵力想要过去将苏灵拦住,结果灵脉相斥,竟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   “伏危,你没事吧?你,你流血了,你怎么会流血呢?”   琳琅见到谢伏危唇角的殷红,慌忙从灵泉里走了出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谢伏危没有理会对方分毫,他发现自己周身灵力不知为何顿涩至此,甚至浑身疼痛得连站起来都很是费力。   他眼尾泛红,脸上也有血迹,水汽氤氲之中宛若一朵彼岸花叶,妖冶i丽。   “苏灵,别走,我……咳咳?!”   “伏危!伏危!”   苏灵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有什么倒在了地上。   她眼眸闪了闪,隐约猜到了是谢伏危昏倒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好像急火攻心,心脉相斥晕倒了。】   陆岭之没想到谢伏危竟然会昏倒,也没想过那情花对他的效力竟然如此大。   七叶一枝花是九品的情花,其功效只有化神修为的能够抵挡,但是却并不会伤及内里。   可是苏灵并不知道这些,陆岭之这话落在她耳朵里几乎是另一个意思。   ――谢伏危深爱琳琅不自知,竟然被情花影响至此。   听到这里苏灵扯了扯嘴角,原本想要回头看看他伤得严重不严重。   可转念一想,他伤得如何关她什么事情,琳琅就在他身旁,温香软玉,她去了只会碍事。   “不用。只是一朵情花而已,又不是什么毒花。况且他一介元婴修者,要是连一点儿情热都解不了,那可真是道心堪忧了。”   少女的话语里讽刺意味十足,眉眼里没有丝毫暖意。绕是陆岭之瞧了都有些心悸。   浮羽金蝶颤了几下,不只是湿气加重了翅膀,还是因为什么。   它恹恹地飞了一圈,便安静地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陆岭之薄唇微抿,余光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眉眼禁闭的谢伏危,又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的少女。   他咬了咬牙,刚想要跟上去的时候,身后一条绫罗缠绕在了他的脚踝。   陆岭之一顿,回头看了过去。   刚好撞进了琳琅冰冷的眉眼。   他沉默了一瞬,停下了脚步没有跟上去。而是往琳琅那边走了过去,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恭喜师姐得偿所愿。】   琳琅面色苍白,一边用手为谢伏危渡灵力,一边咬着唇冷冷看向陆岭之。   “陆岭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过来看看他,我不过只放了半包的迷魂药,为什么他会心脉相冲,灵力紊乱!”   【我刚才还觉得奇怪,明明我给你的是足一包的剂量,加上九品情花的催情,足够让他将你当成心爱之人,行尽欢爱。】   【明明是能一劳永逸,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惜了,你只用了半包的量。】   “我问你他为什么会伤的这么重?!明明是只是迷魂花粉而已,为什么他会差点走火入魔?”   陆岭之蹲下来和琳琅平视,却隐约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剔透,在水雾朦胧里泛起了殷红的眸光。   【谁给你说过我给你的迷魂花粉?】   “可是你明明说这药可以让化神以下的修者产生幻觉,将下药之人当成挚爱……”   【我的确这么说过,可我没说这是迷魂花粉啊。】   【要迷惑住一个元婴后期的修者的神智,只是迷魂花粉加上九品的情花可没用。要让他以为所见为挚爱,自然得需要挚爱之人的贴身之物为引。】   【我不知道谢伏危喜欢的是你还是苏灵,所以我将你和她的头发都加了进去。】   少年说到这里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真是可悲啊师姐,百年的时间却敌不过苏灵一月的相伴。】   琳琅脸色苍白的厉害,在刚才谢伏危将她认做成苏灵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她红唇微启,朝着陆岭之勾出了一抹笑意。   “是啊,我是可悲,可你呢?靠这种欺瞒得到对方不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吗?”   要是可以选择,陆岭之绝对不会想要和琳琅做这笔龌龊的交易。   他眸色沉了几分,伸手扣住了琳琅的脖子往灵泉之中摁了下去。   【一个残破的金丹而已,我想要杀死你轻而易举。】   琳琅原以为陆岭之只是一个尚未筑基的弟子,却不想他的灵力竟然强大到如此境地 。   竟然能够将她压迫成这样。   “咳咳,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管好你的嘴。要是你敢将今日之事透露分毫,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最开始陆岭之来找她做这笔交易,布这个局的时候,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看走眼的一天。   自己以为的随意揉捏的小绵羊,内里却是一只狠厉的狼崽。   她抬眸看向陆岭之冷淡的眉眼,和往日的温润毫无相似。   也不知为何,琳琅看着看着突然勾唇笑了。   “咳咳,陆岭之,我,我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毕竟这说出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不过在此之前,可能你还得和我共渡一次难关。”   少年手上动作一顿,琳琅这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什么事?】   琳琅平复了下气息,等到面上绯色褪去了之后,这才沉声开口。   “按理说宗主七日之后才会出关,可如今谢伏危受了伤,他定然能够觉察到其命牌的异常。”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他可能明日就会出关。”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将谢伏危抱在怀里,她伸手将他面颊的头发拂到耳后,眉眼之中又餍足又不安。   “苏灵前几日去了主阁,找了宗主借问心剑。”   “就算苏灵因为今日之事死了心,可问心剑已出,不问心是收不回去的。”   这件事陆岭之自然知晓,和不知春出鞘必见血一样,问心剑一出便得问心才能归位。   苏灵不想问了,但是问心剑要引出了,便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那老东西的问心剑的确是个麻烦。】   万一谢伏危被这么一问问开窍了,而苏灵知晓了前后的误会,那他便真没了机会。   陆岭之从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自己是趁虚而入。   苏灵这边动情不深,他那边又拎不清还和琳琅暧昧着。   还不如当断就断。   既已经做了第一步,之后的最后也一次性断个干净。   想到这里,陆岭之眼眸闪了闪,最后垂眸凉凉看了谢伏危一眼。   而后勾唇浅淡地笑了笑。   【问心问心,是一问一答。】   【你想要他如何回答,完全取决于你问什么。】   【毕竟谢伏危什么都不懂,只要混淆了概念,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复不是都可以吗师姐?】 第三十五章   苏灵出去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生气了, 竟然忘了把衣服还给谢伏危。   林一在亭子那边打坐休憩,原以为苏灵要等好一会儿才出来, 不想这才刚进去没多久便瞧见了她的身影。   “你不是去还衣服吗?怎么,没找到谢伏危人?”   白衣童子走过去伸手自然接过了少女手上的衣服,然后又往里面看了一眼。   发现苏灵身后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   “陆岭之呢,他不是进去找你了吗?你也没瞧见吗?”   “……我太生气了,就没管太多直接出来了。”   苏灵被林一这么一问,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还有陆岭之一回事。   自己刚才被那灵泉里面的画面给刺激得不清,别看当时当着谢伏危琳琅他们的时候她一派平静, 其实手中的拳头早就捏得梆硬了。   她这人就是这样,在要陷进入一件事情之前, 不会任由自己闷头陷下去。   就像是这一次月夜时候对谢伏危第一次动心,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确认对方是不是那个可以让自己一头栽进去的人。   苏灵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那七叶一枝花谢伏危瞧见了,那么她自然不可能会任由自己这么陷下去。   她拿的起放的下, 什么时候都玩儿得起。这是苏灵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放过自己才能真正向前看。   可放得下并不代表心下真的毫无波澜, 平静如水。   七叶一枝花的花哪怕是雾里看花, 苏灵也是看到的。   她的确对谢伏危动了心, 这是不能改变的事情。   林一不知道苏灵这一趟进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灵兽的鼻子很灵,他在苏灵的身上除了嗅到一些水汽之外, 还嗅到了琳琅的气息。   其中更多的是残留在空气之中的血腥味。   他大致上猜到了苏灵生气是因为撞见了谢伏危和琳琅在一起,可那血却奇怪。   是谢伏危的血, 里面却又致幻的药物。   林一常年都在山上生活着,对于那些花草灵木的种类功效再清楚不过。   他眼眸闪了闪, 张了张嘴想要开口问什么,在脱口而出的时候却换了一个话题。   “你的事情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问。”   “那现在这衣服呢,我看你是不大愿意再进去了,要不我去替你还了吧。”   “你随便找个小童让他交给谢伏危就成了,不用特意进去。”   苏灵这么说着顿了顿,她想起谢伏危好像晕倒了,而且还吐血了。   压着心下的不忍,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进去看看的欲望。   “……小灵芝可能留下来帮谢伏危查看伤势了。”   “林一,我有点儿累了,我想先回去。”   林一还是头一次见到苏灵这般恹恹的样子,低垂着眉眼,瞧不清眸底的情绪。   他没说什么,余光只瞥了一眼亭子那边的仙鹤。那是清竹峰的仙鹤,一会儿陆岭之回去用不着他回来载他。   “那好,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这里。这个时候得亏那只老虎在后山睡觉,不然没准我也走不了了……”   林一这么嘟囔着,在苏灵没听清想要询问的时候便闭了嘴。   载着她从万剑峰离开了。   周围云雾萦绕,入眼满山的葱茏青翠。苏灵垂眸看着身下雪白的仙鹤,头发滑落在了肩膀。   “林一,我和谢伏危断了。”   “猜出来了,从你刚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看上去有那么明显吗?”   苏灵刚想要倾诉一下,却被林一这话给弄得噎住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唇角紧抿着,没有丝毫弧度。   “算了,要是撞见这种事情了我能开心就有鬼了。”   “我今天就不该过来,之后还有问心,这都知道结果了,还有什么好问的?简直就是双重暴击,一点儿体面都没有……”   苏灵鼻子有些酸涩,低头不让林一瞧见没眼尾的绯色。   只是林一的确没看见,但是却能够听出她尾音微颤。   小仙鹤沉默了半晌,在苏灵以为对方可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缄默不语的时候。   他骤然折返了回去,速度极快,似剑一般直接破了周围云雾。   “林,林一!你这是要去哪儿!停下,小南峰不是这边方向!”   “谁说我要回去的?小南峰虽然贫瘠,可我们却不是好惹的。我要是这么将你带回去,不仅是真人,就连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你这方向也不是万剑峰吗?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林一飞的速度太快,苏灵晕晕乎乎的,好几次都要从他身上给摔下来。   “真人与我说了他一会儿会去山下逛个灯会,算着时辰他此时应该刚离开不远。我带你去拦了他。”   “然后我们再去万剑峰,让真人直接将宗主给逼出关!”   少女整个人都懵了,不仅是被这风给吹懵了,还被林一这话给弄懵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苏灵其实都懂,可是这么一组合起来她便不大明白了。   “拦我师父干什么?逼宗主出关又是做什么?我不是已经和谢伏危断了吗?怎么还扯上宗主了?”   “你是断了,可你之前与宗主说了问心。他定然已经引了问心剑出来,那这问心你不问也得问。”   林一侧身躲开了前面的山峦,而后又放缓了速度俯冲到山门方向。   “既然都要问,那便当着宗主还有真人的面问个明白。这样既断了你的念想,也让他师父瞧瞧自己的好徒儿干了什么好事!”   “前一妙刚用那皮相诱你结了剑侣,后一秒便和那琳琅不清不楚纠缠上了。就算不是问心,这诛心他也逃不掉。”   “诛心?不是问心吗,这诛心又是什么回事?”   苏灵觉得自己脑子不大够用了,她当时之所以借那问心剑不过是为了要个答案。   全然没有听到这诛心一说。   “每一个问心的修者除非是赤诚一片,不沾欲求的佛修才会无痛无苦。谢伏危喜欢你也好,不喜欢你也好,他之前给了你承诺却没有做到,答应了你转头自己拎不清又与那琳琅一道暧昧着。”   “问心问的是心中无愧之人,若心中有愧有悔之人,问心的同时便会受诛心之痛。”   林一神情冷得厉害,他本就不喜欢万剑峰的人,无论是宗主还是谢伏危琳琅他都不喜欢。   他是只灵兽,不懂什么情爱,却明白憎恶。若是有人害了真人,他拼了命也会报复回去。   若是有人伤了苏灵,他也不会罢休。   小南峰没什么人,却是出了名的护短。   灵兽亦是,人也是。   “无论是问心还是诛心,既然他做了心中有愧有悔之事,那他就得一并受着!不让教人以为我们小南峰的弟子好欺负了!”   林风从御空从小南峰那边往山门处走,他平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听说山下有花灯节,想着闲来无事便打算去看看。   如今还没到傍晚,这么悠哉悠哉走过去刚刚好。   他正这么摇着蒲扇惬意躺在云雾之上,余光瞥见了一抹白色身影,“嗖”的一下飞到了他前面位置。   林风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瞧清楚了来人是苏灵和林一这一人一兽。   “你们不是去清竹峰了吗?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拍了拍受到惊吓的小心脏,抬眸看了苏灵一眼。   “你身上的毒呢,解了吗?”   苏灵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没中毒,也没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一便先一步开了口。   “真人,大事不好了,苏灵和谢伏危断了!”   “?!我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有什么不好的!林一你这小子切莫胡说,这是大大的好事,我们得放鞭炮庆祝庆祝哈哈哈哈!”   “但是是谢伏危言而无信,答应了苏灵要与琳琅保持距离,却还拎不清继续卿卿我我。刚才苏灵去还衣服的时候撞见了他们在灵泉苟.且!真人,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直接去找宗主问剑诛心吧!”   “若他无愧无悔便不会受诛心之痛,可要是他有的话,这也是他活该!”   平日里淡然冷漠的小少年激动地扇动着翅膀,被气的着实不轻。   同样的,刚才还因为听到苏灵和谢伏危断了开心抚掌的林风听到这里,整个人都炸到跳脚。   “你不是去清竹峰拿药吗?干什么背着为师去万剑峰,还还衣服,还什么衣服?你和那小子该不会……孽徒!你要气死老夫了,你如今尚未筑基,你早早泄了元阴你日后还怎么修行?!”   苏灵一愣,反应过来林风误会了什么红着脸连忙摇头。   “没呢没呢,我和谢伏危没干那种事情!而且我也打算与他断了,他心里有人,但是不是我,徒儿就算是再如何喜欢他也不会继续舔着脸缠着他……”   “师父你别生气,以后我会好好修行,稳固道心,再也不生这种旖旎心思了。”   “哼,你倒是好脾气,可你师父没你那么大度。”   “林一,带着苏灵跟我去一趟万剑峰。”   林风如今也没了逛灯会的心情了,他从林一和苏灵的话里也大致知晓了前因后果。   他沉着脸色,周身威压低得厉害。   “我也就算了,如今我徒弟又被那老东西的徒弟还有他相好给欺负了。”   “这口气你咽的下,老夫我可咽不下。”   苏灵还没来得及反应,林一便立刻跟上了前面腾云往万剑峰去的林风。   老者负手而立,视线悠远往前面的山头落去。   “问心剑既已出,那便一并问了才算公平。”   “老夫倒要看看是他那徒弟剑心通明,还是我徒弟道心稳固。” 第三十六章   谢伏危伤得并不是很重, 只是当时一下子急火攻心冲了心脉,这才导致了灵力紊乱。再加上那迷魂花粉和情花的双重效力之下, 一时之间便失了神智。   陆岭之将解毒的丹药给了琳琅便离开了,不过这丹药只是解情花和迷魂花粉的毒,却不能治疗他内里的伤。   琳琅将谢伏危送回房间的时候只得匆匆给他服了些丹药,再渡了些灵力给他。   青年受得最重的不是旁的地方,而是他为了保持意识清明自己引本命剑刺到他手臂的那一下。   谢伏危的不知春是一把生了灵的斩妖剑,寻常人碰不得,而且被它所伤的哪怕是妖兽还是修者都极难愈合。   他是剑的主人倒还好,两者剑意相合, 修养一段时间便能够痊愈,只是这伤药石无医。   琳琅再如何调灵力也不能止住它的伤势, 只得将其好好包扎了一番。   “苏灵, 苏灵……”   谢伏危此时浑身发热,这不是情花所造成的,而是那一剑下去引起的。   他额头沁了一层薄汗, 头发也被濡湿了好些, 长长的睫羽落下一片浅淡阴影, 整个人看上去少有的脆弱。   琳琅瞧见他隐约有醒过来的迹象, 眼前一亮, 上前去帮他掖了下被子。   不想谢伏危意识混沌之中唤着的是苏灵的名字,她身子一僵,脸色也煞白一片。   早在之前灵泉时候她便知道谢伏危心里有的那人不是自己, 而是苏灵。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再这么真切地听到了又是一回事。   琳琅咬着红唇, 眼尾也不自觉红了起来。她一直都不喜欢苏灵,从知道她的那一刻起。   最初是因为苏灵有着她无法比及的出众的天赋, 她根本不需要努力,一出生便是器剑同修的资质。   而她再如何努力也只是个乐修,灵力不够精纯,也择不了剑冢的灵剑。   不过也只是羡慕居多。   真正让琳琅开始厌恶,甚至有恨的是知道苏灵与谢伏危剑意相融,为天生剑侣的时候。   琳琅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那么努力,那么费心想要的东西,竟然被人这般轻易就得到了。   无论是剑修的资质,还是想要结为剑侣的那个人。   要不是今日七叶一枝花和迷魂花粉的作用之下,她可能一直都会自欺欺人。   十年,百年,甚至更久。   从来都不是无情道难破,也不是琳琅不够喜欢谢伏危,付出的不够多。   而是至始至终破无情道的那个人都不是她,任由她如何努力,如何陪伴,如何使心机也没办法打动对方。   陆岭之说得没错,她实在可悲,百年的陪伴抵不过苏灵一月。   琳琅睫羽微颤,眸子里有水雾氤氲,她低头看了谢伏危良久。   见他发了热,暂时并没有清醒的迹象后,这才大着胆子伸手去碰触了下他的面颊。   她的手微凉,让谢伏危觉得很是舒服,于是不自觉蹭了蹭她的掌心。   琳琅眼眸闪了闪,头一次这般直白地打量着谢伏危的面容。   从他入鬓的眉,浓密的睫羽,而后是高挺的鼻梁,最后从上而下落到了他的两片薄唇上。   琳琅指尖微动,手从他的面颊往下,指腹轻柔地摩挲着谢伏危的唇瓣。   刚才这里,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吻上了。   想到这里琳琅心头一动,也不知是那情花的情热还残留在了身体里,又或者只是她心下情动。   她抿着红唇,不自觉低头凑近了些。   琳琅没有闭眼,就这么红着耳根直勾勾注视着谢伏危的眉眼。   她慢慢往下,在只差一点便要碰触到谢伏危的薄唇的时候,外面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极强的灵力波动。   从山门处如一把破云的长剑直直逼到了主阁这边。   谢伏危对灵力和剑气的感知再敏锐不过,哪怕只是处于昏迷之中也能在一瞬间坐吃本能的反应。   他猛得睁开了眼睛,琳琅一愣,都还没有来得及动作,他便先一步抱着她侧身躲开了从门外破来的凛冽剑气。   这剑气来自于一把九品法器,昆仑木为扇骨,千年玄冰为刃。   只要稍微凝一点灵力进去便能发挥至少金丹修为的实力,哪怕蓄力一击,也能节省好些气力,起到隔山打牛的作用。   毫不费力。   谢伏危意识还有些恍惚,刚才是感知到了危险,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便这么翻身抱着琳琅下了床。   此时两人的位置很是暧昧,男上女下,而谢伏危眉宇之间还带着些戾气,身子将下面的琳琅护了个周全。   林风刚一到万剑峰,二话不说便拿了上品法器一挥,生生将主阁连带着其他地方的门椅和树木一并削了个干净。   这没了门的遮掩,苏灵赶过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谢伏危将琳琅护在身下的那一幕。   这种场景苏灵也不是第一次见,刚才还在灵泉时候看到过更香艳更暧昧的。   苏灵也只是眼眸一沉,冷冷地站在林风的身旁不言一语。   她不是因为瞧见这样的画面而黑了脸,而是因为自己刚看过去便对上了谢伏危带着戾气的眉眼。   那眼神里有杀意,哪怕是对危险而产生地本能反应,却也还是让苏灵心下一凉。   “好的很好的很!前脚刚欺负完了我徒儿,后脚还能和这般有兴致的和旁人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听到林风的声音,过了半晌,谢伏危意识才彻底恢复了清明。   他瞧见苏灵的时候眼睛一亮,刚起身准备过去便被林风一剑直指了心口。   “谢伏危,你若再上前一步老夫挑了你的心脉!”   青年不是被威胁了不敢靠近,而是瞧见了林风身后少女冷漠的神情。   她不想见到自己,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愿落在自己身上。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谢伏危脸色苍白得怔然站在原地。   “苏灵……”   “琳琅师姐还在,师兄别唤得这般亲密教人伤心。”   苏灵眼眸清透,里面没有丝毫温度。   “你我既做不成剑侣那便做回寻常同门,倒也给彼此留了体面。你还是和旁人一样唤我一声师妹吧。”   青年手臂上还有伤,被琳琅包扎了却还是因为刚才避开剑气的动作而沁出了一片殷红。   他该是极疼的,可这不知春的剑伤远没有苏灵冷着眉眼瞧他时候的眼神教人心疼。   “……师妹。”   他不想这么唤她,这样太过生疏。   可又怕执意唤她的名字又惹了她生气,谢伏危张了张嘴,喉结微滚,这么沉声唤了一声。   琳琅知晓林风护短,却不想苏灵刚一回去他便直接提了法器带着她杀了回来。   她心下有些不安,原想着不过是苏灵和她们三人的事情,如今竟然还牵扯进来了林风。   “林风师叔,我知道您为了师妹的事情很是生气,可感情一事勉强不得。您有话好说便是,何必提着法器这样……”   “林一听见没,老夫这还没什么都没说呢,这小辈就把什么帽子都往头上扣了。”   林风不等琳琅说完便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他手腕一动,一道剑气将琳琅面颊处的一缕头发给生生削断以示警告。   “呵,好一个感情勉强不得!若是你们早早告诉我徒儿你们两情相悦情根深种,她又何必以为有希望来淌你们这遭浑水?”   “你,一介女修,未有道侣却不知廉耻,仗着这什么狗屁救命恩情赖着一个剑修百年,真是恬不知耻!”   “还有你!谢伏危!”   林风手中的剑峰一转,“唰”的一下直指着他的额间。   “在我徒儿答应你做你剑侣之前,可是有问过你和琳琅之间是否有男女之情?她问过你,你回答说没有,她这才答应了你与你结为剑侣试一试。”   “她知道你不通情爱,也从未埋怨过你不解风情,与琳琅暧昧不清,她说愿意慢慢教你知情识爱。而你呢?先是因为一己私欲诱得她与你结为剑侣,转头又继续和琳琅暧昧不清!”   “你算个什么东西!除了一副皮相一身修为能看之外,有哪一点能看,哪一点配得上我的徒儿?为人固执,不解风情,蠢笨愚钝!”   谢伏危怔然地看向林风,他知道林风一直不喜欢他,却从没有想到自己在他眼里竟这般不堪。   不过他也只是一瞬愕然,并不怎么在意林风如何看他。他心下一恍,下意识往苏灵所在的方向看去。   少女抿着唇,蹙眉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伏危从没有在苏灵眼中瞧见这般冷冽的眼神,像是被针密密麻麻扎在了心头。又疼又痒。   他觉得整个人如同被千钧巨石压着,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师妹,我没有,我与师姐并没有……”   “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老夫今日来并不是听你一个无心之人解释什么,既然问心剑已出,你便和苏灵一并问心做个了断。”   林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回头看向了苏灵。   少女一顿,这时候林一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   “去吧,与他说清楚。当断则断,才是我认识的苏灵。”   “不要怕,我和真人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苏灵觉得眼眶一热,咬着唇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后,这才上前一步走到了谢伏危面前位置。   谢伏危见苏灵过来了,连忙上前想要走近些,离她更近些。   可他还没来得及上去,便撞上了她嫌恶的眼神。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如同被人推进了冰河之中,浑身绑着石头。   一直这么慢慢往无尽的深渊沉浸了下去,连呼吸都困难。   “谢伏危,我今日折返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解释什么。你的话我信了太多次,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假了。”   “你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吗?那我们便一同问心。”   “我自以为于你问心无愧,而你也觉得对我仁至义尽。那我们便一同试试这问心剑。我若对你有愧,剑落诛心。”   “而你亦是如此。”   苏灵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着脸色强迫自己与谢伏危直视。   她不回避对方的眼神,甚至逼着自己上前了一步。   “谢伏危,你敢吗?”   “……若我过了问心,那你还能继续做的剑侣吗?”   半晌,谢伏危哑着声音这么带着恳求的意味这般沉沉问道。   苏灵心下一动,垂在两边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指甲也嵌进了肉里。   “若你过得了,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之后还和琳琅师姐断不干净,我还是会与你断了关系,永无复合的可能。”   青年眼眸闪了闪,也不顾手臂的疼痛,抬起手碰触了下冰凉的剑柄。   像是缓解疼痛,又像是为了平复翻涌的情绪。   “好,我答应你。”   “我们一同问心。”   苏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和谢伏危走到这步田地,在对方答应自己一并问心的时候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   心下反而更多的是沉闷。   像是被一个濡湿的布料给捂着心口,又冷又闷,喘息不了。   “那便去主阁吧,那老家伙在我进来的时候肯定已经觉察到了。”   林风冷哼了一声,他手中的法器并没有收回,发泄着怒气用力一挥,一剑劈了主阁周围的结界。   这一剑他用了极大的力道,不仅是主阁 整个万剑峰的山头都如被风吹动的枝头颤颤巍巍。   “老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刚开始就躲在暗处看戏了!这天下事你什么算不到,既已经知道我今日要来,还躲躲藏藏做什么!赶紧拿着你那问心剑引来!”   “半天没个动静,该不会是你徒儿给你太长脸了,你没脸出来吧!”   林风话音刚落,远处飞叶随着落花一并卷了过来。   万籁俱寂,周围一切都突然被暂停一般没了声响。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被他的神识压制着,全然没了动静。   苏灵眼眸一动,感受到一阵平和绵长的灵力缓缓从她这边过来。   她抬眸一看,先进入视野的是一片月白的衣角,云雾氤氲,他似踏着天光而来。   林风在之前便与她说过沉晦生了一副好皮囊,还说要不是剑宗不收妖修,可能他都要以为对方是个男狐狸精了。   当时苏灵也就听听作罢,如今真正瞧清楚了他的面容时候发现林风说得再贴切不过了。   沉晦的眉眼狭长,天生一双含情桃花眼。   薄唇殷红,一头鸦青色长发随意披散着。手上拿着一把玉笛,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胜雪。   美而不魅,柔而不妖。   一抬眼便是眼波温润,好似春日枝头和着落花一并入了眉眼。   “十几年没见了,这一见面便砍了我的门,削了我的峰头。我都没与你置气你倒先呛上我了。”   “师弟,真是好大的火气。” 第三十七章 (虐男从这章往后)   苏灵曾经想过沉晦的姿容。能够成为“绝色”的, 大约超然物外,一派清冷出尘的模样。   却不想当真正见到他真人的时候, 与其说是仙风道骨,倒不如说是摄入心魂的山间精怪。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一个眼神过来便让人神智恍惚。   不过和寻常貌美的精怪不同,沉晦身上的气息纯粹,这是只有真正的修者才能有,不染丝毫戾气污秽。   苏灵在隐晦打量着这位万剑仙宗的宗主的时候,对方也含笑着朝着她微微颔首。   “苏灵,你且过来。”   沉晦的声音很轻柔, 与苏灵说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长者的架子。   但是苏灵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林风。   林风顿了顿, 皱着眉往他身后瞧。   “你问心剑呢?都没引出来让苏灵过去干什么?”   “你急什么?白灵去取了, 一会儿就能拿过来。”   两人一个冷着脸不给什么好脸色,一个笑眯眯眉眼之间也没什么暖意。   苏灵知道他们关系很微妙,却不想竟然这般不待见对方。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退回去站在了林风的身后。   沉晦瞧见了也没说什么, 缓了一会儿像是才瞧见了自家徒弟脸色苍白, 一派狼狈的样子。   和对苏灵态度温和完全不一样, 沉晦看到谢伏危手臂上那一道剑伤的时候神情沉了几分。   “啧, 没用的东西,既没脑子还被一朵情花给迷惑了神智,真是丢人现眼。”   谢伏危眼睫颤了下, 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倒是一旁的琳琅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虽然怕沉晦, 但是见谢伏危又闷着一声不吭被责骂了,心下实在难受。   琳琅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上前与沉晦解释。   “宗主,伏危之所以会中了情花毒全是因为我。我,我当时在灵泉不知怎么的浑身疲软无力,情急之下便唤了他进来。他也是因为关心则乱,这才着了这九品灵花的道。”   “请,请宗主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本座与我徒弟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沉晦眯了眯眼睛,骤然的威压便倾泻落在了琳琅身上。   琳琅不过一金丹修为,哪里受得住化神修者的威压。几乎一刹那,那压迫落在身上的瞬间她不堪负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手竭力撑着地面,这才没有全然匍匐下去。   “宗主……”   “师父,这不关师姐的事。是我自己道心不稳,我之后定然会好好修行,以固道心。”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你饶恕师姐。”   谢伏危刚才一副失魂落魄没什么反应,在瞧见琳琅被沉晦给压迫跪下时候,连忙上前恳求对方放过琳琅。   对于谢伏危会这般做,沉晦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这落在苏灵和林风他们眼里便碍眼至极。   沉晦垂眸淡淡瞥了谢伏危一眼,手中的玉笛一顿,重重落在了他的肩上。   刹那便隐约有骨头碎裂的声响,他薄唇紧抿,只闷哼了一声,便再无旁的动作。   “蠢货,你以为你护着的是什么救命恩人,什么同门情宜?”   “你护着的,人家可没一点稀罕的。”   他想要说的其实很明了了。   谢伏危在意的,琳琅从不在意,她只会拿着这两点利用,让他放不下她,舍不掉她。   可这里谁都听得明白,只有谢伏危意识混沌,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修的无情道让他不通情爱,他修的剑心通明蒙了他的心眼,让他看不真切万物,只装得下一把剑。   沉晦想到这里没有说什么了。   他没让琳琅起来,只是轻飘飘地瞥了谢伏危一眼便将视线落在了苏灵身上。   “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徒弟一向蠢钝,我原也知道。今日出关再瞧,也着实大开眼界。”   这讽刺字字扎心,好像他说的不是自家徒儿,而是旁的什么阿猫阿狗似的。毫不留情。   但是这话说下来听起来是站在林风他们这边贬低谢伏危,让她们心里舒坦一点儿,可实则却也是在提醒他们谢伏危本性就是如此,人并无恶心。   苏灵眼眸一动,她距离得不远,自然也看到了刚才沉晦出手断了谢伏危的肩骨。   又听了沉晦刚才那话,心下一顿,莫名也有些不忍。   少年人到底还是没经过什么事情。   哪怕苏灵心再狠,做得再果断坚决,也很容易被这老狐狸三言两语给戳到心软处。   林风刚才还没品出味来,瞧着苏灵神情微缓一下子便觉察到了不对来。   他拿着扇剑上前直接指着沉晦和谢伏危他们,气的吹胡子瞪眼。   “甭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徒弟蠢笨不蠢笨干我们什么事?又不是老夫将他脑子打成这般!今日我来只是为了给我徒弟讨个公道,问心剑一出断了关系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再无瓜葛!”   “赶紧的,让你家那灵兽快拿剑来,别再这里磨磨蹭蹭的!”   苏灵也反应过来自己险些被带偏,她红唇微抿,这才走去到了沉晦面前。   “宗主,请引问心剑。。”   “此事非师兄一人之事,既然要问心便同我一并问了吧。”   沉晦对苏灵提出一并问心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一剑问两人比问一人要麻烦许多。   再加上苏灵和谢伏危两人修为相差悬殊,这问心剑是以修为高者而落下威压。   “……还是单问谢伏危一人吧,那问心剑剑气太重,你受不住。”   “会死吗?”   “那倒不会,只是它落下的剑气是以谢伏危元婴修为所能承受的限度,你尚未筑基,可能会痛不欲生。”   原以为这么说了苏灵会退一步,然而少女面无惧色,直视着沉晦的眼睛。   “那便没什么受不住的了。”   “今日之事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并不是师兄一人的过错。他当时说想要与我结为剑侣的时候,我分明可以拒绝。”   “是我见色起意,又先对他动了心。”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若避了问心让他一人承受则为不公。日后时时想起也是我亏欠他在先,我也不会心安。”   苏灵从一开始便知道两人同时问心自己作为弱的那一方必然不会好受。   但是既然要断就断个明白,断个干净,她不想之后因为这件事继续和谢伏危生了纠葛。   谢伏危从未被问过心,他不知道两人问心会是这般规矩。   他一听这里,慌乱摇头开口。   “师妹你不欠我什么,问心是我自己同意的,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欠我。你那么怕痛,之前洗髓都疼成那样,这问心你定是受不住。我一人问心即可。”   “你要是怕我日后拿这件事说事,我可以以剑立誓。”   他不想苏灵因为自己问心而受苦,立刻引了不知春出来。   沉晦指尖微动,将那剑轻易送回了剑鞘之中。   “蠢货。人怕的不是痛,而是怕和你断不干净,再生纠葛。”   谢伏危神情怔然,眼眸闪了闪,被沉晦这般冷言冷语训斥倒没什么所谓。   只是瞧见苏灵眉眼疏远,也没反驳这话时候,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青年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扣住了一般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灵从剑冢里将那把问心剑取了过来。   沉晦虽是当世第一剑修,却很少用剑。大多时候所用的都是手中这把玉笛,因此这问心剑便一直被放在剑冢。   之前他与苏灵说问心剑在他手边是骗她的,不然以她的性子可能也等不到现在。   问心剑旁的人碰不了,只有和沉晦签了灵契的白灵能够拿。   然而最后也只有他一人能够驱使。   问心剑是一把剑身天青长剑,上头萦绕着浅淡柔光,稍微一动灵力泛动,像是涟漪一般荡漾在剑面之上。   这剑一能问心,二能断心魔。   无论妖魔人.兽,万物生灵在这把剑前,所思所想都无所遁形。   容不得丝毫虚假。   “你两人往我这边来,相对而站。”   苏灵顿了顿,竭力忽视着谢伏危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   她垂眸,这么硬着头皮走过去和对方面对面站着。   白灵原不大满意自己去剑冢跑腿取剑,剑冢里戾气太重,她最是不喜。然而不想拿了剑回来竟然瞧见了林一,她高兴得眼睛一亮,立刻朝着他扑了过去。   “小林子你怎么这么久才过来找我啊,老子可想死你了。来来来别躲,让老子香一个!”   “你滚开!离我远点!”   林一黑着脸挣扎着推开了往自己身上蹭的少女,要是换做往日白灵可不会管对方反抗不反抗,肯定直接强吻过去了。   只是这时候沉晦和林风都在,她也不好太放肆。   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甩着尾巴就这么蹲在林一的脚边位置蹭了蹭。   “没良心的东西,给老子香一个怎么了?我又没就地强了你……”   林一沉着脸色往林风身旁避了一下,这才躲开了对方灼热的视线。   白灵见了下意识想要绕过去,不想此时剑气一道磅礴如海浪扑面而来。   她没个准备,直接被掀翻了滚了几个跟头。   她稳住身子之后一顿,抬眸往剑气过来的地方看去。   那把天青色的长剑悬浮在了谢伏危和苏灵之间,剑刃往下,稍有不慎就会掉落下来,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问心?!老子还以为主人要拿剑去斩杀什么上古妖兽,结果竟然是拿来问心的?!”   白灵眼睛瞪得老大,猛得看向了一旁的林风。   “老头儿,你家徒弟和谢伏危那小子犯了什么事?前一秒不是还卿卿我我处得挺好的吗?怎么现在一同问起罪责了?”   “呸,谁给你说是问罪责,我徒弟清清白白可没什么罪责!要问也是问谢伏危那小子,她只是求个心安陪他一问!”   “今日问心一过,她两人便再无瓜葛!”   林风突然这么吼了她一道给白灵耳膜都要震破了。   她抬起手掏了掏耳朵,皱着眉瞪了对方一眼。   “没犯事就没犯事嘛,干什么吼老子?”   白灵平白被迁怒了一通,心里不痛快,刚想要再回怼林风几句的时候。   那边沉晦听到了动静,视线凉凉扫了过来。她被盯得头皮发麻,瞬间闭了嘴。   沉晦没说什么,只这么淡淡警告了一番。见周遭都安静了,这才沉声开口。   “一般两人问心是对峙,是问责。若无个结果便会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剑落诛心,才算了结。”   “你们是对峙也好,问责也罢。问心一出,剑落方回。到最后势必会有一人心中有愧有悔,受这诛心之惩。”   听到这里谢伏危瞳孔一缩,脸色也煞白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想要与沉晦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连身体都无法动弹。   同样的,苏灵也是如此。   “被问心者只能被问,是说不了话的。”   “你们的言语都不重要,一切自会有问心剑做定夺。”   沉晦掀了下眼皮看了一眼谢伏危,自然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如今剑已出,是收不回的。如今你们且在剑阵之中站着,为了公平起见我和林风会一一问责。”   “你们只需在心中回应即可,若有不实,便会剑落诛心。”   苏灵长睫微颤,她眼眸转了转,看向了一旁咬着嘴唇不安无措的琳琅。   而后将视线落在了林风身上。   林风面色沉郁,上前往谢伏危那边走了过去。   “为了公平公允,老夫来问你的好徒弟,你问苏灵便是。”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在剑阵之中站着的青年,见他手臂沁出了殷红血迹也没多不忍。   林风冷哼了一声,眉眼淡漠。   “谢伏危,我且问你。你与琳琅可有行过什么逾矩之事?”   谢伏危眼眸清透,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额前的头发细碎,被风吹开,神情一片温和。   而头上剑未动,说明青年并为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不仅是林风,连苏灵也怔住了。   当时都在灵泉瞧见了,这剑竟没落,着实让人出乎意料。   “问心剑不会出错,这剑既没落便说明谢伏危并未做任何对不起苏灵的事情。”   “至于你灵泉所见,皆是情花作祟,做不得数。”   沉晦说到这里的时候极淡地瞥了琳琅一眼,她被这么看着身子骤然一冷,咬着唇将头低得更下了。   “现在由我来问苏灵。”   他薄唇微启,声音沉如夜风。   “你呢?是否真的想要与他断个干净,再无纠葛?”   沉晦话音刚落,苏灵头顶之上的问心剑细微颤动了一下,隐约有往下落的趋势。   然而只是一瞬,下一秒少女便定了心神,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剑又稳若磐石了。   对面的谢伏危自然瞧见了这细微的变化,他眼眸黯然下来,眉眼也恹。   林风和林一松了一口气,刚才剑动了的时候他们生怕苏灵没坚定住,这剑落诛心可不是开玩笑的。   老者面上稍缓,又抬眸看向青年,在正准备开口问什么的时候。   沉晦抬起手制止了他。   “两人问心,只可问三次。最后没个定数,两人都免不得遭罪。我们既然没问出个结果。那第三问便让她去问吧。”   “毕竟这问心,归根结底都是她引出的。她可能比谁都能一针见血。”   他说的不是旁人,正是一旁匍匐在地的琳琅。   琳琅一愣,刚才还想着要如何才能得到问心的机会,不想下一秒沉晦竟然将这机会送给了她。   沉晦将琳琅身上的威压撤回,她这时候才得到了一丝喘息。   她忍着疼痛挣扎着站起来朝着沉晦所在的方向行了礼,这才颤颤巍巍往谢伏危所在走了过去。   林风虽是不愉,可想着沉晦说得不无道理,这琳琅本就是引起这次问心的罪魁祸首。   她所问,比他们两人更能验明谢伏危的心思。   苏灵听后一顿,视线直勾勾落在琳琅身上。同样的,琳琅也专注地注视着谢伏危一人。   “伏危,今日问心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们……师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琳琅眼尾泛红,声音也喑哑,瞧着便教人怜爱。   她咬了咬嘴唇,缓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开口说道。   “两人问心,最后若是没个结果对错,总有一人会被落剑诛心。无论是你还是苏师妹,我都不忍见你们受这等痛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直都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谢伏危在听到对方这话后身子僵住,神情也慌乱不已。   “你别怕,我不会问你什么刁难的问题。”   “这是最后一问,你只需要遵循本心回应即可。”   琳琅朝着他笑得温柔,眼眶隐约有水光闪烁。   “伏危,你我相识百年,我们也相伴了百年之久。我于你什么心思你可能不懂,可问心剑会辨出你的真心。”   “今日我只问你一件事……”   “你心里可曾有我?”   此话一出,沉晦和林风几乎同时看向了谢伏危。苏灵就在他对面,也将对方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和之前那一问时候的坦荡平和不同,琳琅话音刚落,谢伏危眼中闪过挣扎犹豫。   那头顶悬挂着的问心剑刹那之间猛烈晃动着,周围树木也被剑气给削断了半截。   天青剑光明灭闪烁,不同于苏灵当时时候的细微颤动。   那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也映照着谢伏危心绪动摇剧烈。   在剑气肆意紊乱了许久之后,悬挂在谢伏危头顶的问心剑再如何也没坚持住。   “轰隆”一声直直落了下去,刺进了青年的胸膛,虽不是剑刃刺入血肉,未见鲜血。   可剑气侵蚀了进去,也是一剑便诛了心。   问心剑落下那一瞬,谢伏危的心脉被切断,骤然没了意识,疼得生生昏迷了过去。   琳琅又惊又喜,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心疼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跑去将谢伏危抱在怀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落。   可她也不管,一边为谢伏危渡着灵力护住心脉,一边又哭又笑地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   “伏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心里有我……”   问心剑已落,沉晦手腕一动,将自己的本命剑给收回了剑鞘。   他面色淡漠,垂眸看了一眼琳琅,像是瞧着什么蝼蚁一样可悲。   正当他想要说什么安抚下苏灵的时候,少女身上没了剑气压迫,却不知为何一口吐出血来。   “乖徒!你怎么了?可是被剑气逼仄伤了内里!”林风心下一惊,慌忙上前扶住了苏灵,将手搭到她的手腕为她把脉探查。   “林一,你赶紧把我那九品回魂丹拿来给她服下!快!”   白衣小童也慌,听了林风这话手忙脚乱的从纳戒里拿出丹药。   却不想刚递过去的时候,被苏灵给推开了。   “我没事。”   “我没有觉得哪里难受,倒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像是心中长久郁结,此时全然吐了出来一派轻松。   苏灵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朝着林风笑了笑,不似逞强,是真的释然放下了。   她抬眸发现林风不知为何怔然呆愣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反应。   苏灵以为林风他们不信,被吓到了,她想要开口再安抚解释几句。   此时头顶一片阴影落了下来。   苏灵眼眸一动,顺着看了过去。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沉晦。   面容俊美的青年朝着苏灵勾唇笑得清浅。   “苏灵,恭喜你。”   “世间道法万千,你悟到了你的道法。”   在他手边,原本入了剑鞘的问心不知为何又往她方向飞了过去。   甚至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面颊,好像她才是她的主人似的。   “如今问心已过,筑基已成。”   “你择个日子入剑冢择你的命剑吧。” 第三十八章   苏灵这悟道悟得有些出乎意料, 但是又在情理之中。   林风带她回去的时候还很是恍惚,他原本只是想带着苏灵回万剑峰讨个说法, 不想反倒最后成了悟道择剑。   “我感觉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儿……”   林风腾云往小南峰方向的路上顿了顿,思索了半晌,这才张了张嘴对一旁载着苏灵的林一说道。   “林一,怎么好好的问心变成了悟道?还是说如今这悟道都这么容易了?”   一方面他觉得莫名的是这个剧情的发展不大对劲,另一方面则是这悟道太轻松,轻松得让林风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想当初林风悟成道,得了择剑资格也花了整整十年时间。   哪怕再快,可是就连谢伏危那种资质也是在第二年才悟了剑道, 得到了允许进入剑冢择剑。   林风从一开始时候就知道苏灵很有悟性,但是却不想这悟道的方式竟然这般离谱。   敢情受个情伤, 问心一下这心结就破了, 就可以筑基择剑了。这是不是太不把修仙当回事了?   想其他修者穷极一生可能都悟不到自己的道,结果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一个小辈给悟到了。着实有些打人脸了。   不仅是林风惊愕,一旁的林一也过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我也没想到苏灵竟然是这般悟道的。看来谢伏危那家伙虽然不敢人事, 最后也算歪打正着帮苏灵悟了剑道, 倒也功过相抵了。”   “呵, 歪打正着?你不会当真以为这是歪打正着吧?”   林风负手而立, 他花白的胡子随着风而起, 眉毛也是。一下子将他的神情给遮掩了一半,看不分明。   “我看这都在那老东西的掌握之中。从苏灵去还那佛铃,或者可能是从谢伏危弄坏了那法器来小南峰找上我的时候, 这一切便在他卜算之中了。”   他也不想这么想,可这一桩一桩的事情一次两次还能算是巧合, 全然中了且盘盘相扣却不得不让人心下忌惮了。   林风最开始去万剑峰取苏灵的命牌时候,恐怕沉晦就知道了她的生辰八字。   世间擅推衍之人, 只要知晓那人的存在,知晓其生辰八字便能够推衍其命数。   尤其是向沉晦这样化神修为的大能,一叶落知秋,见微知著实在太过轻松。   “真人你的意思是今日之事看起来是那琳琅的缘故,其实真正是由宗主故意引到问心上的?”   林风眼皮掀了一下,瞧着因为受不住问心剑的剑气而暂时陷入了昏迷的少女一眼。   见她气息绵长,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他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算了,如今追问这些细枝末节也没什么用了。这问心已成,她也算因祸得福悟了道,正式踏入修者的境界。”   “等到苏灵择了剑后也不用继续在那学府上学了。到时候她便要下山历练一阵,然后去参加今年的摘英会。”   “以后无论是那老家伙还是那老家伙的徒弟,都与我们没什么旁的干系了。”   林一眼眸闪了闪,感受着背上少女周身灵力运转沉稳纯粹,已然没了之前的浮躁之气。   见她安然无恙而且还提前得了择剑资格,他心里说不出的欣慰。   也是。   苏灵道法初成,好好修行就是。   这次一次断了个感觉,那无论是谢伏危还是琳琅,反正这些旁的事情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便与她再无瓜葛。   林风和林一对着一次问心的发展虽然有些出乎意料,更多的却是喜要比惊多得多。   等到他们三人从万剑峰回到小南峰,还没落地便远远瞧见了那抹青色身影。   “那是陆岭之那小子吧?他在山门那里站着做什么?”   小南峰常年被林风设置了结界,外人想要进来很难,陆岭之自然也是如此。   他进不来,便一直在山门那边等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林一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谢伏危,同样的也不怎么喜欢陆岭之。   从一开始时候少年和苏灵做了朋友,到现在隔三差五就来缠着苏灵,这让他很是反感。   之前时候还好,到了后面明知道苏灵已经与谢伏危结了剑侣。   苏灵这人不像其他女孩子,做事大大咧咧,把陆岭之当朋友后也没什么男女之防。   林一当时觉得不妥便与她说了,让她和陆岭之保持些距离。苏灵觉得也是如此,便也照做了,再没有逾越分毫。   她是听进去了,但是陆岭之却没有。   明明最开始被碰一下就脸红心跳的是他,如今这么暧昧着不知距离的也是他。   想到这里林一心下一阵烦躁,大约是谢伏危的事情让他对陆岭之的感官也更差了。   “他来小南峰能干什么?自然是来找苏灵的,总不能是特意来给你带灵植灵药的吧?”   “老夫这才问了一句,你今日怎么跟吃了炮仗一样,火气这么大?”   林一被噎住了,而后这才闷闷地开口将之前灵泉时候的事情与林风说了一通。   “虽然谢伏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陆岭之也未见得多良善。”   “今日苏灵之所以会去万剑峰,明面上看着是去还谢伏危的衣服,实则她起先去了一趟清竹峰。之后不知怎么便拿了那七叶一枝花同陆岭之一并去了万剑峰,这才撞见了谢伏危和琳琅灵泉那一幕。”   “别的先不说,苏灵去了万剑峰多半是因为瞧见了那朵可辨情动的情花。而那花却好巧不巧被他放到了灵泉边,不管真人你如何想,我觉得这件事和陆岭之脱不了干系。”   林一是灵兽,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更何况当时他嗅到了谢伏危的血气,里面分明还有迷魂花粉的气息,哪怕得很快,但一心能够分辨。   能融入元婴修者的体内,可见这花粉并不是普通的迷魂花粉。   林风没想到在之前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他眼眸沉了沉,垂眸往山门处陆岭之所在方向扫了一眼。   只一眼,便没有停留的打算,径直往山顶方向飞去。   他们是当做没看到陆岭之,直接回小南峰。陆岭之感官敏锐,浮羽金蝶在空中颤了几下,最后一下子便感知到了他们的所在。   少年眼睛一亮,连忙御剑追了上去。   在快要入结界之前,先一步拦住了林风他们。   【林风真人,请留步。】   “你不在清竹峰好好待着跑我小南峰做什么?又所为何事?”   见人已经追上了,林风皱了皱眉,却也没挥袖离去。   他停在半空,居高临下沉声这么询问道。   “若是你来找苏灵的,今日可不凑巧。她受了点儿伤如今正在昏睡,需得好生修养几日才能调养好。你要是找她改日再说吧。”   林风不说,陆岭之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苏灵昏迷不醒地躺在林一身上的样子。   他担忧地往她那边看了过去,林一微微侧身避开,羽翼将苏灵的身子给遮掩了大半。   陆岭之薄唇微抿,瞧不见苏灵也不好再凑近过去,只得退回规规矩矩朝着林风行了个礼。   【贸然上门叨扰还望真人见谅。晚辈今日回清竹峰的时候,远远瞧见了林一带着苏灵又折返回了万剑峰。我当时想要跟过来,又瞧见真人也在,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便没有跟来打扰。】   【可我又担心苏灵,毕竟她撞见了……所以先到了小南峰等着你们回来。只为看她是否安好,她安好了,我也才能安心。】   少年说得真切,神情也严肃认真。   林风眯了眯眼睛,这说辞听起来有理有据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他莫名觉得不大舒服。   陆岭之和沉晦性子,模样,没一处相似。但是他们说话的时候都给林风一种淡然自若,全然掌握的优越感。   就像是现在,少年说着是担心苏灵在这里等着,可除了神情上看得出来担忧之外,他的言语缜密,措辞平和,沉稳得不像是个少年人。   “陆岭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今日苏灵会折返回去引剑问心?”   少年一愣,没想到林风会这么直接问了出来。   他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有什么情绪闪烁,最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我的确知道,不过是苏灵告诉我的。】   【我知道问心剑一出,落剑方回。我怕最后问心受诛心之苦的会是苏灵。所以我便将情花借给了她,我想这样就可以避免问心引剑,得到答案。】   陆岭之指尖微动,不自觉攥紧了衣袖,浮羽金蝶的翅膀颤颤巍巍,将他此时不安的心绪暴露无遗。   【结果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去问了,还受了这般重的剑气。】   林风垂眸瞧见少年眼尾不知什么时候泛了绯色,睫羽被濡湿沾染在了一起,水雾氤氲着,连鼻尖也带了红。   看着怪可怜的。   林风叹了口气,听了他这解释后也将之前的怀疑给消退了大半。   “算了,等了这么久也不能教你白等。”   “你且跟着进来坐一会儿吧,苏灵伤得不重,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醒。”   ……   万剑峰里,主阁之中。   沉晦刚出关对外并没有声张,收了问心剑便一直在主阁里待着。   此时谢伏危还在昏迷,白灵得了命令,皱着眉不耐的将他给叼了进去。   琳琅瞧见了谢伏危被带了进去,也很想要跟着一并,但是主阁有结界,加上沉晦并不怎么待见自己。   她就算想要跟进去也只会碰一鼻子的灰。   “白灵,你可知道宗主让你将伏危带进去所为何事?”   白灵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听见琳琅的话后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还能干什么?今日问心丢脸都丢到人小南峰去了,主人让我将他给带进去肯定是问责惩戒呗?”   “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当时也就我们几个人,知道的不多。顶多挨几剑,再被丢进无妄涯里关上个一段时间而已。谢伏危是他徒弟,他再如何也不可能杀了他。”   “所以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里站着了,反正你也进不去。要是这么一直晃悠着没准触了主人霉头,到时候直接把你赶回明月阁了可有你哭的。”   琳琅原本还想想个法子进去看看,可一听到白灵说要把她赶回明月阁,她脸色一沉,只得压着心里的心思。   她看了禁闭的门扉一眼,咬了咬牙回了房里。   主阁里面的沉晦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全然知晓,他指尖点了点桌面,在琳琅离去之后那把问心剑骤然离了剑鞘而出。   沉晦都没有用手去拿,那剑就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直直往地上昏迷着的青年身上刺去。   剑入血肉的疼痛,一下便将昏迷之中的谢伏危给唤了个清醒。   这种疼痛他很熟悉,是问心剑落下的。   以往和沉晦练剑的时候,他身上大大小小都是问心落下的,如今都还有未痊愈的伤。   谢伏危疼得闷哼了一声,也不管这剑入得多深,苍白着脸色单手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意识混沌了一瞬,抬眸看见那抹月白身影后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师父……”   “看来也不是真的无可救药,好在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沉晦没动作,就这么抱着手臂倚靠在一旁的檀木桌上。   他头发没束,一头青丝披散着,更将他的肤色衬得如玉白皙。   “苏灵悟道了,比你当时还要早上一年。”   “真好……”   “好个屁好!这么好的剑侣你才刚和人结了一月不到,就被搞得与你一刀两断不相往来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出息!很厉害?!”   谢伏危眼神黯然了下来,他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也不管身上的伤口还流着血。   任由它顺着淌到了地面,殷红一片。   “……都是我的错。”   “我以前不明白师姐和她究竟有何不同,在我看来一个是于我有恩情的同门,一个是我的剑侣,于我都很是重要。是我自己拎不清,又放不下。这才伤了师妹的心。”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青年沉默了良久,而后微微颔首。   “有一点明白了。”   “世上于我有恩的不止师姐一人,师父亦是。但是剑侣只有师妹一人。”   “她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沉晦听后勾唇笑了笑,眸子里也却没多少笑意。   “这最后诛心一剑你挨得不冤,问心问心,这不把你问开窍了吗?倒是因祸得福了。”   “可是开窍了又怎么样?人家现在不想要你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伏危,看不你凑合凑合和那琳琅结了道侣一并过了余生吧。”   “我看她别的不成,对你倒是情根深种。”   谢伏危眉眼沉了下来,俊美的脸上似霜雪覆上,周身剑气生寒。   “剑修一生只认一人,除了师妹我谁也不要。”   “她如今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会慢慢让她重新接受我。”   “如果她一直不接受你呢?”   青年薄唇紧抿着,手握着剑柄时候骨节也因为用力泛白得厉害。   “……没有如果。是她先招惹我的。”   “我会缠着她至死方休。” 第三十九章   林风允许陆岭之进入小南峰的时候林一虽然不大高兴, 却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对方从上午一直等到日暮黄昏,就算不怎么喜欢对方, 可看在他这么关心苏灵的份儿上他还是没太把情绪表露在脸上。   如今苏灵还没清醒,林一便将她给抱回了房间。   不想他前脚刚进去,后脚陆岭之也跟了上来,只是他没得允许不好直接进来,只这么站在门口位置往苏灵所在方向瞧。   林一为苏灵掖好被子,余光瞥见了少年担忧焦急的模样。   “你站在外面看也没用,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等她醒过来你再进来吧,别打扰她休息。”   少年对旁人的情绪感知很是敏锐,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比起平日里板着一张脸,瞧着对谁都不耐烦的林风, 其实在小南峰里最不喜他的便是林一。   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 以往时候林一虽不喜他没有今日这般明显。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他脑子转得快,对灵兽之类的又很了解。   见林一冷着脸色带门准备离开的时候, 陆岭之喉结微滚, 先一步沉声唤住了对方。   【林一, 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小心惹你生了气?】   【……我这人自知愚钝, 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直管说便是。】   白衣童子脚步一顿, 此时日光已然隐没在了山头下,余晖散去,夜幕昏暗将小南峰悉数笼罩着。   光影之间, 不仅是林一,连带着陆岭之的神情也明灭晦暗。   “原我是不想说的, 也不想问的。我想着这件事问心已断,事也了了, 多去纠结旁的也是徒增烦恼。”   林一回头看向了逆着月光站着的少年,睫羽一动,眸中有什么情绪闪烁。   “陆岭之,我从不觉得你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是至少你对苏灵算是一片真心,所以平日里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之事,若说无意之间被苏灵瞧见了那朵情花是意外的话,可谢伏危和琳琅灵泉边的那件事我是断然不信的。”   小南峰的夜晚静谧无声,周围连葱郁青绿的树木也没有多少,风一吹过来飒飒作响的不是草木。   而是地上枯黄成堆的落叶。   林一一直都在仔细留意着陆岭之的神情,少年的额发将眉眼遮掩了些,好巧不巧刚把他的眸光挡住。   【这事我与真人也说过了,当时你也在场。我不想苏灵问剑受苦,这才将七叶一枝花借给了她,又怕那花离了灵泉枯萎,情急之下放在了万剑峰的灵泉。】   陆岭之指尖微动,眉梢下压着什么情绪,垂眸一敛又看不清了。   【我也没聊想到琳琅师姐会在那时进入灵泉,而是还好巧不巧被苏灵撞见。不过有一句话虽有些逾越,可我不得不说……】   【若他们两人真那般清清白白,那情花作用再大,也断然影响不了一个元婴修为的剑修的心神。】   他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面上的嘲讽毫不掩饰,似霜雪般冷冽。   【说到底也是谢伏危自己道心不稳,这才做出了这等荒唐事。】   “九品情花只对动了情的人,按照你这般说倒是的确是他们两人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了。”   听到林一这话后,陆岭之薄唇微敛,心下刚松了一口气。   不想下一秒林一话锋一转,沉声质问了过来。   “可若加上摄魂花的花粉呢?”   “谢伏危没刺自己那一剑还好,我也嗅不到他体内的花粉气息。我们灵兽的嗅觉一向敏锐,当时苏灵身上是的的确确残留着那花粉的。”   “陆岭之,那摄魂粉可只有你们清竹峰有。”   白衣童子上前了一步,哪怕他要比对方矮上好些,看向对方时候却硬生生的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陆岭之只眼眸闪了闪,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慌乱神色。   【七叶一枝花是我带过去的,这件事我自是承认的。可你若说那什么摄魂花粉也是我拿的,那我断然不会承认自己做了这般龌龊。】   【前几日琳琅来过清竹峰,当时我只以为她和往常一样是来拿调养身体的丹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这才明了。】   林一一愣,显然没想到这摄魂花粉不是陆岭之和七叶一枝花一起拿去万剑峰的,而是琳琅去取的。   若他说的是旁人林一可能不会相信,但是琳琅却是做得出来的。   她对谢伏危已生了执念,谢伏危平日里对她百般纵容,根本没什么防备之心。   她想要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下了这摄魂花粉实在轻而易举。   【我原以为林一你讨厌我是我做了什么惹你厌烦的事情,如今看来只是我这人天生不合你眼缘……】   少年说着这话时候眉梢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抹绯色,眉眼恹恹,好像肩膀也颤抖了起来。   【可我未曾料到你会这般想我,原在你眼里我这种外门出身的都是这般龌龊吗?】   林一自知理亏,刚才自己也没什么证据便质问起了对方。   他看着陆岭之眼角隐约湿润的样子,一时之间慌了一瞬。   “行了行了,算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行了吧。”   “……我又不是胡乱猜疑,谁叫你好巧不巧就撞上了琳琅要拿摄魂花粉迷惑谢伏危的时候了。你当时又在,我不猜疑你就怪了。”   【那你现在还怀疑我吗?】   林一并没有立刻回应陆岭之,说实话他这一次虽然可能是错怪了对方,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看人有什么问题。   要是陆岭之表面真那般纯善,也不可能在散陵峰那样的地方安然无恙待上整整一年。   “……今日之事就算了,我与你道了歉你也当无此事吧。”   半晌,白衣童子这么闷闷回了一句。   他看了下天色,自己弟弟妹妹还在后山那边,他今日都在外面都没怎么照看他们。   想到这里林一也没耐心与陆岭之再多说什么。   “苏灵应当过一会就醒,你想在这里待着也好,去亭子那边等着也罢。在她醒来时候别进去打扰,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一也不管陆岭之什么反应,直接往后山那边过去。   不想转角便撞见了林风。   “真人。”   林一脚步一顿,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那小子吗?今日怎么和他聊了这么久,倒是少见。”   “没聊什么,只是弄清楚了一些事情。是我误会了他,便与他道了歉便离开了。”   林一算是林风看着长大的,从刚出生到现在幻化成人形。   他常年都在小南峰待着,资质出众,知世故不世故,活的比大多数修者还要通透。   这也是为什么他才不过百年便幻化成了人形。   林风很少见林一这般排斥一个人,要说谢伏危是因为过于愚钝,不懂人情世故才让他不愉。   按理说陆岭之谦逊知礼,他应该挺喜欢的。可事实却相反。   对陆岭之,林一要比对谢伏危更不喜。   “你很少这么平白无故反感一个人。他什么也没做,你不好表露出来。”   “今日逮着这么一个机会,直接就发作了。看来平日的确把你给憋坏了。”   “……真人说笑了。”   林一的确没沉住气,原先想着这问心已过,其他的事情就不深究了。可最后他还是没忍住问了那花粉的事情。   结果到头来反倒还是自己误会了。   “我不是平白无故讨厌他。”   “真人你是人,自是不知道我们灵兽的喜恶全靠气味。”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鼻子,秀气白净的脸上又染上了几分不愉。   “他身上的气味像是燎原大火过后的草木焦灰,我不喜欢。”   ……   在林一走后,陆岭之的视线并没有立刻从他的身影离开。   直到白衣童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视野之后,他眼眸微沉,这才将视线落在了禁闭的门扉上。   浮羽金蝶似也有些疲惫,颤颤巍巍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陆岭之知道依苏灵的性子十有八九还是会问心以做了断,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当日折返回去,连带着林风一起将沉晦给提前逼出关。   性子急得竟是一刻都不愿多等。   他原想着先回去清竹峰拿祛剑气的丹药,虽不能全然抵消问心剑的剑气,却也能够消除大半痛楚。   想到这里少年薄唇微抿,余光顺着窗外的月光不自觉往屋子里落。   【……明明先前那般喜欢,断得却比谁都急。】   夜半月色如水,从他的眉眼一直往下流淌到了鼻梁,最后勾勒在了薄唇。   陆岭之也不休息,就这么背靠着屋子外面的墙面坐着。   也不知道盯着头顶的月牙儿瞧了多久,身后隐约有什么声响传来。   他一顿,起身回头看了过去。   屋内恰好有人推门,一抬眸便瞧见了月下如画少年。   苏灵虽清醒了过来,可意识还有些恍惚。她眯着眼睛去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小灵芝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等你。你受了伤我很担心,我在等你醒来。】   陆岭之眼眸清透,里面盛着月光明亮,他上前一步想要去碰触下对方。   然而手刚伸过去,苏灵先一步避开了。   “你忘了?我身上有佛光,你不能碰我。”   他指尖一顿,刚才还欣喜的神情一下子黯了好些。   【……这佛光若是一直在,我就永远也亲近不了你。】   陆岭之语气很轻,细听之下里头的哀怨和委屈却清晰。   少女红唇微抿,之前倒还好,听了他这话她没准会笑着安抚几句。   如今两人这层纸算是彻底戳破了,陆岭之喜欢自己,她也刚断了剑侣。   此时气氛着实微妙尴尬。   苏灵是将陆岭之当成朋友的,并没有存什么旖旎心思。再加上她刚经历了谢伏危那么一段,更是没有续结道侣的打算。   她斟酌了下语句,看着少年眉眼失落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自己心头想法挑明了与他。   “小灵芝,你与我表明心意的时候我很开心。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只是我现在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刚与谢伏危断了关系,大约算是渡了半个情劫。现如今对情爱一事也没什么执念了,唯独就想着好好修行。所以……我可能回应不了你的感情。”   苏灵说完这番话后,见眼前的少年只垂眸不言语。   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说得太狠了伤了人少年的心,还是他自己心理承受不了这样直白的拒绝。   她咽了咽口水,想了下又继续说道。   “你生的这般好看,资质也出众,宗门里有很多同门都很是青睐你。我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跟着师父好生修行,得道飞升。你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千万别学我一样生了执念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瞧我,明知道谢伏危不通情爱又剑心通明,他一说想要个剑侣,我就巴巴凑过去了。我不冤谁,他没错,我也没错。只是最后落得这般狼狈,说实话真挺丢人的。”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面颊,大约是悟了道,她看什么比平日更加通透明了。   她回想了下之前自己做的事情,觉得又幼稚又好笑。   好在最后及时止损,倒也没陷落进去。   “你现在年纪还小,所见也只是宗门的同门,没见过旁的貌美女修。我师父与我说等到过段时间摘英会到了,昆仑啊桃源什么的弟子都会来,到时候依你的姿容,肯定能吸引一大堆……”   【苏灵,我于你的表白并不是心血来潮,也非见色起意。】   苏灵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岭之便沉着脸色冷声打断了。   【我怕你问心受了剑气侵蚀,便连忙拿了祛剑气的丹药过来。从知晓你折返回了万剑峰到现在,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少年的神情是苏灵从未见过的脆弱,眉梢泛红,连用传音的浮羽金蝶也颤得厉害。   【你要是暂时还没有心情去接受下一段情缘我愿意等。】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可以不要这般急切得将我往旁人身边推吗?】   “滴答”一声,有什么从陆岭之眼角滑落到了地上。   苏灵一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小灵芝,你……”   她指尖微动,下意识抬手想要眷顾他眼角的泪水擦拭掉。   这一次是陆岭之先退了一步,侧脸避开了。   “抱歉,我忘了我现在不能碰你,会弄疼你。”   苏灵刚才是被吓到了,这才慌忙伸手想要帮他把眼泪给擦了。   “你等一下,我给你拿帕子。”   【不用了。】   陆岭之摇了摇头,手背将脸颊的湿润擦去,睫羽也濡湿黏在了一起。   【反正无论是散陵峰那次,还是现在,我什么狼狈的样子你没看过。】   【今夜是我失态了,你别放在心上。】   少年手腕一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苏灵。   【这里是一些上品的丹药,你刚受了剑气身子还没恢复,每日服用两颗好生调养,不出七日就能好透。我听真人说了,你悟了自己的剑道,已经得到了进剑冢择剑的资格。】   【恭喜。】   苏灵还没反应就被对方硬生生塞了一个盒子过来,等到她想要还给陆岭之的时候。   少年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她一抬眸便不见了人影。   眼前只有一片金蝶抖落的金色粉尘,和着月光一并照着周围明恍敞亮。   苏灵眼眸闪了闪,垂眸看着手中的盒子半晌,最后只重重叹了口气,拿着这丹药回了房。   ……   和苏灵不同,同样是受了剑气和剑伤的谢伏危隔日时候,除了问心那一剑还没痊愈之外,身体已没什么大碍。   他虽没有灵山那位佛修的金刚不坏之身,但是也算半个金身。   只要不伤及心脉,对他来说算小伤。   沉晦提前出了关却也没告知其他长老自己出关的事情,如今摘英会还没到,他没什么事情干便去小竹林那边瞧一瞧青年近来修行如何。   结果刚一过来便看到了琳琅的身影。   谢伏危三更天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在练剑了,剑气逼人,整片竹林的叶片上都覆上了白霜。   琳琅被寒气给冻得脸色苍白,他也没有收剑,像是什么也不知晓般醉心在了剑里。   可在感知到沉晦的到来时候,谢伏危动作微顿,将不知春送入了剑鞘之中。   “师父。”   琳琅身子一僵,她并不是没感觉到从问心到现在青年对自己的刻意疏远。   同样也知道当时最后问心少年心里的答案。   只是她不甘心如此放弃,既苏灵已经与谢伏危断了,她想着就算她无法与他结成道侣。   却也应该能够回到苏灵之前的关系。   然而在今晨天未亮到现在,她这么穿着单薄着在一旁等着他,却没有得到他一个眼神。   反倒是沉晦一来,他便有了动作。   这自欺欺人以为刚才只是谢伏危醉心练剑,这才忽略了自己的琳琅脸色煞白,很是难看。   谢伏危收了剑上前恭敬朝着沉晦行了个礼之后,余光淡淡落在了琳琅身上。   像是这时候才看到了她的身影一般,垂眸沉声开口。   “师姐,这里寒气重,你先回屋休息吧。”   琳琅听到他这话后脸色稍霁,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弧度。顾忌着沉晦,她忍着想要同对方再说什么的欲望。   她抬起手拭了下眼角的湿润,这才三步一回头看着谢伏危,依依不舍地离开。   谢伏危除了刚才瞥了对方一下便没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低垂着眉眼站在沉晦面前,没得到他的允许没有言语半句。   “人站在这里受了剑气等了你这么久,没准一会儿就病发了,你当真不跟过去看看?”   “师妹洗髓的所用的药浴与我相当,那痛楚我受过,我知道会连续疼上七日才能消退。可她隔日便下了地,一声不吭继续修行。”   “师姐一个金丹,受只是一点寒气而已,又不是什么刺骨之痛。”   “我以前就是把师姐想的太脆弱,这才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青年眼神清明,没什么喜怒,宛若镜面般平静。   沉晦听了这话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他眸子里从出关到现在这才真正带上了点儿笑意。   “伏危,你知道二十年前你修为,术法皆胜那佛修一筹,为何会败于他手下吗?”   谢伏危一愣,没想到沉晦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来。   他怔然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   “徒儿不知。”   “因为他比你多了个心眼,你看万物便是万物,可他的眼睛所见,是万物又不是万物。”   沉晦很少和谢伏危这般平心静气说话,大多时候前者说不了几句就会被青年给气得上手。   与其说谢伏危是他教出来的,倒不如说是被他打出来如今这等修为的。   “师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伏危思索了良久,这么闷闷回了一句。   “我也没指望你明白。”   沉晦抱着手臂凉凉扫了谢伏危一眼。   “不过好在你这问心问得还算通透。你这人修行路上顺遂惯了,不刺激刺激你可能永远也开不了窍。”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赞,可谢伏危听着却并不怎么开心。   他薄唇微抿,神情全然隐匿在了眸底。   “师父,我有一事相求……”   “别想了,引苏灵去剑冢择剑的人不是你。要是没出这事之前倒还好,现在人躲你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你引她去择剑?”   谢伏危喉结微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抬眸询问。   “那引她择剑那人是谁?”   “宗门里她熟知的师兄也就你和竹俞,没了你,自然就是他了。”   “我知道了。”   沉晦掀了下眼皮,看着青年眉眼冷冽的样子一顿。   “你知道什么了?”   “只要让他去不了,我就能去。” 第四十章   按照寻常弟子的修行速度来看, 筑基一般得半年才成,也就是在半年之后他们才能离学府回各自峰中修行。   可苏灵却不能算是寻常弟子, 她只用了一月不到便完成了筑基。   又同样花了一月悟到了自己的道法。   前者倒还好,每一个入宗门修行的弟子都能够完成。可道却全靠缘法。   世间道法万千,不是每一个修者都能悟到自己的道,就算能却也没有人能够在这般短时间里悟成。   就像林风悟了自己的器道前前后后花了十年,这还算短的,像其他碰不到机缘的修者可能得花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而苏灵只用了一月,这着实让人惊愕。   如今她既已筑基悟了道,便不用再和其他弟子一样来学府学习了。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 苏灵已甩了同门一大截,他们全然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了。   苏灵筑基悟道的事情传得很快, 倒不是当日问心之后沉晦有意散播, 而是这但凡有修者悟了道,无论修为如何都会落下一道青鸾天光。   少女自然也不例外。   问心剑收回之时,万剑峰上那道天青光亮足足亮了一个时辰。   要是只是一瞬即逝倒还好, 这明晃晃的在头顶上亮了这么久, 又是在宗门主峰。   这想让人不知道都难。   明月阁距离万剑峰并不远, 苏灵悟道的那日红绡正在打坐修行, 只瞧见有一道青鸾天光破云而上。   那时她也只是惊讶了一瞬, 因为万剑仙宗里修者众多,见一次青鸾天光也不是什么顶稀罕之事。   直到隔天到了学府,红绡没有在陆岭之身旁位置瞧见苏灵的身影后。   她才知道当日悟道之人不是旁的峰的师兄师姐, 而是苏灵。   说不震惊是假的,说不羡慕也是假的。   红绡红唇抿着, 垂眸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件被被苏灵缝补得更加结实的法衣,眸子里有什么情绪闪烁。   “……陆岭之, 以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和苏灵见面了?”   青衣少年掀了下眼皮,没想到苏灵不来学府之后,最难过的竟然是红绡。   【只是不来学府了而已。若是师姐想念苏灵大可以直接去小南峰去找她,想必她见了你心中定然欢喜。】   “你胡说什么,谁想念她啊……”   红绡这么嘟囔反驳了一句,还想要再解释什么的时候,转念想起了什么,又眉眼恹恹了起来。   “她人就在万剑仙宗,要见自然的见得到的。我说的不是那种见,我是觉得她才入宗门一月就已筑基悟道。明明大家都是同一时间入学府的,如今我好像和她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怎么也追不上了。”   她的心情很微妙很复杂,在明月阁的时候红绡便一直被同门不自觉拿来与琳琅比较。   其实她的资质并不差,只是和苏灵她们比起来不甚出众罢了。   想到这里红绡鼻子有些酸,她觉得自己很没用。琳琅追不上,与苏灵比起来自己更是望尘莫及。   尽管红绡平日里少女总是一副傲娇倨傲的模样,不怎么讨人喜欢。   可她是苏灵在宗门唯一的女性朋友,陆岭之和她没什么交集,却也还是耐心安抚了几句。   【苏灵的资质自是我们不能及的,可我听掌戒长老说起,今年摘英会早已内定了师姐。能被择去参加摘英会的都是仙门各派的青年才俊。师姐切莫妄自菲薄。】   “整个宗门就我一个得的是阁主真传,我若是不去总不能让琳琅师姐去吧?她百年前就已经参加过了,如今早已不符合百岁内的摘英资格了。”   红绡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下还是挺开心的。也没刚才那失落劲儿了。   “对了,苏灵辅修的是剑吧。那她筑基悟道已成,那之后带她入剑冢择剑的可是谢师兄吗?”   苏灵和谢伏危剑侣关系已断的事情,除了当时在场的之外,如今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少年知道红绡以为谢伏危是苏灵的剑侣 ,剑冢剑气太重,他带她择剑最为合适。   可在听到这里时候,陆岭之心下还是不大高兴。但是这是苏灵的私事,他并没有直接与红绡多说什么。   【我原以为也会是谢师兄。却不想苏灵昨日先一步来了清竹峰,请了竹俞师兄带她入剑冢择剑。】   “竹师兄?他一个药修哪适合引人择剑?如今除了宗主之外,谢师兄才是当世第一剑修。苏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抛开别的不说,这要择剑也该选自己的剑侣啊,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师姐,可以稍微安静一点吗?】   前一秒还弯着眉眼笑得温和的少年,一下子没了笑意。连唇角的弧度也一并敛了起来。   【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   红绡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了少年,要是换做苏灵在的时候她肯定会回怼几句。   但是单独和陆岭之相处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何背脊发冷,尤其是在他不笑的时候。   很是}得慌。   苏灵不来学府也就算了,红绡这时候又一个劲儿往木仓口上撞,陆岭之心情能好才奇怪。不过好在苏灵如今和谢伏危断了,这择剑之事如何也轮不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少年脸色微霁,然而下一秒,在瞧见来授剑理的不是谢伏危,而是万剑峰旁的师兄后。   陆岭之面色骤然黑了下来,周身威压也冷得厉害。   谢伏危!   ……   清竹峰,靠近药圃的小亭楼里。   竹俞正靠在竹椅之上,扇子张开盖在脸上昏昏欲睡着。   他前一秒刚找了个舒服姿势把眼睛一闭,睡意刚酝酿了一半,便感觉到一片阴影无声从自己头上落了下来。   而后便是一片冰凉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苏灵什么时辰过来寻你?”   这声音竹俞再熟悉不过,他伸手将脸上盖着的扇子拿了下来。   也不动,只皱着眉垂眸看向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剑柄。   “谢伏危你他妈大早上的发什么疯?你是要谋杀同门还是怎么的?我这才刚躺下,你就算要找我麻烦能不能先让我睡上一觉?”   青年就这么站在竹俞旁边,低头时候两缕头发滑落在了肩上。   阳光从外面斜斜流淌在了他的身上,一派柔软美好。   “你先回我,她多久来?”   “回了我我便不再扰你。”   刚才竹俞迷迷糊糊昏昏欲睡,脑子还不怎么清醒。这时候听谢伏危又问了一遍,他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可告诉你,苏师妹说了已与你断了个干净,你之前不珍惜就算了,如今舔着脸纠缠像什么话?”   “竹俞,我耐性有限。我最后问你一次,苏灵究竟多久来寻你。”   这一次谢伏危的剑已出,冰冷刺骨的剑气直直逼着他的灵脉。   只稍微用力,可能真的会刺进去。   竹俞虽打不过谢伏危,却也不怕他。   他一道扇风过去,“啪”的一下生生将那不知春的剑刃给挑开。   “谢伏危,你这个疯子!人苏师妹就是不想你引她去择剑这才提前找了我!你问了今日她何时过来又如何?就算你把我腿给打断了人也不会跟你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谢伏危对竹俞这话不为所动,他眼皮掀了下,看着对方这阵势显然是不想退让的。   “你不说那便算了,我知道你骨头硬,不会屈打成招。”   青年一怔,听到谢伏危这话后手上动作一顿。   “你……你这就放弃了?”   “你不说我又不能真的杀了你。”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我也没那么闲和你这个暴力狂动手。不过还真没想到,你这小子竟然有这么识趣的一天……?!”   竹俞听了这话后刚松了一口气,手腕一动正准备将手中的法器收回,不想一道寒气朝着面门而来。   “靠!谢伏危,你要干什么?!不是说算了吗?干什么还要攻击我!”   “我是不问了,但是我没说要放过你。”   不知春剑气凛冽,直接打到了竹俞的手腕。   那法器都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谢伏危给打到了地上。   “引她择剑的只有一人。”   “你不是想睡觉吗?在她择了剑之前,你就安心在这里好好睡下吧。”   竹俞灰蓝色的眸子里映着剑光,他是个药修,实战经验哪有谢伏危丰富。   他一认真起来,动作快得只能看到剑影。竹俞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最后手中没有法器又闪躲不及。   直接被谢伏危的剑背给敲晕了过去。   “谢伏危,我……草.你大爷……”   断断续续说完了这句话后竹俞便彻底没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谢伏危扛着他随意就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他给丢了进去,没过多久他便回到了那处亭子里等着苏灵过来。   他刚坐了没多久,想起了自己此时这样苏灵定然不会待见自己,也不会跟着他去剑冢择剑。   谢伏危顿了顿,又进去将竹俞的外衣给扒拉套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使了个变幻,变成了竹俞的模样。   见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之后,青年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练剑修行时候几天几夜也不觉得时间长久,如今这才刚等了一会儿他便有些急切了。   谢伏危薄唇紧抿,视线一直不自觉往山门口那边落。   也不知道在第几片云彩飘过,第几只仙鹤飞过的时候,他这才远远瞧见了林一载着苏灵过来。   他眼睛一亮,连忙瞬身到了少女的面前。   “师妹。”   苏灵这前脚才刚下地,听到谢伏危的声音一顿,着实给吓到了。   “竹师兄,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啊?吓我一跳。”   “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就随口一说而已,你干什么这么紧张?”   “我,我没紧张,我就是见到你高兴……”   少女一愣,瞧着今日的“竹俞”和平常时候不大一样。   也没太多想,毕竟她和竹俞也不是那般熟悉,他油嘴滑舌惯了如今这么一说倒也没觉得太意外。   苏灵笑了笑,也不在意。   “哪有这么夸张?我们之前不是刚见过面吗?”   “我也是第一次去剑冢,不认识路不熟悉境况。今日就麻烦竹师兄了。”   这还是谢伏危这段时间里头一次瞧见苏灵笑,他眉眼也跟着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一旁的林一刚准备离开,猛然嗅到了什么。他瞳孔一缩,上前一步拽住了苏灵的衣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发不出声。   “怎么了林一?你该不会想要与我一同去吧?”   “可剑冢剑气血气都重,你最是不喜。赶紧回去吧,有竹师兄在我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我。”   林一知道自己被施了禁言术,他气得跺了跺脚,刚想着如何告诉苏灵眼前人并非竹俞的时候。   谢伏危指尖一动,御风将他给骤然往清竹峰外推送出去。   白衣童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推去了老远。   苏灵一惊,伸手想要去抓他的时候,林一早已没了踪影。   “竹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伏危顿了顿,指尖不大习惯地放在竹俞的扇子上。   “我怕他缠着不走惹你困扰。”   “这种灵兽最会撒娇,我怕你不忍心便先动手让他离开了。”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她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青年。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谢伏危被看得身子一僵,喉结微滚着沉声询问。   “……师妹在看什么?”   “竹师兄,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从刚才到现在我都没见你笑过,平日你唇角可都没下来过。”   谢伏危一怔。   而后皱着眉思索半晌,最后唇角抽搐了着,这才勉强勾起了一抹弧度。   “是这样吗?”   “……” 第四十一章   陆岭之从入学府开始都是掌戒长老眼中的乖宝宝, 从不早退迟到也没旷过一堂课。   如今这才刚开始上课不带一会儿,座位都没坐热他便瞧见青衣少年不知为何, 突然“噌”的一下从亭楼里匆匆跑了出来。   “陆岭之你等等!这刚上课的呢你干什么去?”   少年听到掌戒长老的声音后脚步一顿,这才停下朝着他所在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掌戒长老。】   老者掌的是宗门戒律,平日里最是讨厌不守规矩的弟子。他原以为陆岭之是个守礼数懂规矩的,不想今日第一个试图跑出去是竟然是他。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拿着竹节拍了拍手掌,起身往陆岭之那边走了过来。   “陆岭之你平时可是最懂规矩的,今日怎么回事?老夫前几日才刚夸了你,你转头就打老夫的脸。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连通报一声都不会?就这么当着老夫的面跑了?啊?”   少年薄唇微抿,浮羽金蝶颤了几下, 这才柔声解释道。   【掌戒长老息怒。晚辈的确有急事需得现在离开, 只是我并未乱了规矩。】   “要不是老夫看着,你现在已经离了山门?这才刚上课呢,还说没乱了规矩!”   【那若是已完成筑基的弟子呢。】   “管你完没完成筑基……?!等一下, 你说你完成筑基了?”   陆岭之睫羽微动, 敛了眸中情绪, 只朝着掌戒长老颔首。   【岭之不才, 昨日筑基刚成。】   人学府上课的都是筑基未成的弟子, 他们刚入门需得来学各峰法理,直到完成筑基之后方才结束,不用再来学府上课。苏灵筑基和悟道一并, 自然也不用来上课了。   不曾想陆岭之竟也在短短一月之间完成了筑基。   虽不及苏灵那般资质出众,这速度在这一届弟子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   掌戒长老用灵力去探了陆岭之周身的灵脉, 确认了对方的确完成了洗髓筑基后。   他脸色稍霁,也收了手中用来责罚犯事弟子的竹节。   “都筑基了干什么不早说, 还非得来学府一趟,故意来老夫面前晃悠想要得声夸赞吗?”   【长老误会了,晚辈并非……】   “行了行了,既然你筑基已成以后就不用来学府了。有什么急事便去做,别打扰老夫打盹儿休憩。”   陆岭之见对方已然不耐烦了,径直往自己的竹屋进去。   他一顿,这才朝着竹屋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御着竹剑便往清竹峰方向回去了。   其实陆岭之早已完成了筑基,或者更准确来说他内里的修为远超于筑基的水平。   只是他一直压着修为,不敢太显眼,惹人注目。   他原想着再过一月再到筑基,不想今日出了谢伏危这件事。情急之下,陆岭之这才在刚才冲破了一道封印,到了筑基。   少年一想到谢伏危可能早就已经到了清竹峰他就心下烦躁,他自然相信苏灵说的断是断的干净再无瓜葛。   可谢伏危不是,这问心问心把这榆木脑袋给问开窍了,以他的修为,苏灵想要摆脱他都难。   陆岭之到清竹峰的时候去了平日竹俞休憩的亭子,周围查看了一转都没有瞧见他的身影。   他知道苏灵清晨时候便会过来,此时估摸着她已经来了好一会儿。   要是现在这里既没有竹俞的身影,也没有少女的,那便极有可能是谢伏危变幻成了竹俞的模样带她先去了剑冢了。   陆岭之很想要去凌云剑冢那边,可剑冢的封印他破不了,其剑气太重他如今这身体也受不住。   正当他脸色凝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隐约之中从不远处一个山洞里听到有什么声响。   少年一愣,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御剑过去。   他的记忆力很好,清竹峰大大小小的地方他都熟悉。这一处山洞平日洞口附近可从没有这般多的草叶藤蔓,一看便知道是有什么人故意拿东西遮掩的。   陆岭之用竹剑挑开了这些藤蔓后,进去一看,果不其然瞧见了竹俞的身影。   青年似乎是刚清醒,他脑袋被不知春的剑背给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皱着眉揉了揉后脑勺位置,等到意识清明的时候瞥见了站在洞口处的一个身影。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等瞧清楚了来人是陆岭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是小师弟你啊,怎么站着也不出声?我还以为是谢伏危那孙子呢。”   【师兄我出不了声,我不能言语。】   浮羽金蝶传音传到的是人的识海,只能算灵力波动,不能算声音。   竹俞刚才还没清醒,灵力紊乱,自然接收不到他的声音。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谢伏危这一剑可没留什么余力,我现在脑子都还嗡嗡响呢,刚才一时半会儿没听到你的传音。”   他说到这里一顿,猛得抬头看了过去。   “对了,你可有瞧见苏灵,她今日说要来找我让我引她去剑冢。你……”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少年脸色不大好看,却也还是竭力克制着情绪。   【我没瞧见苏灵,同样也没看到谢师兄。如今看师兄你身上只剩一件内衫,想必是他变幻成你的样子带苏灵去剑冢了。】   要不是陆岭之这么一说,竹俞都没觉察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谢伏危给扒了。   他垂眸一看,脸骤然黑了下来。   “谢伏危这狗比,自己把自己的剑侣做没了反倒搞到老子头上了!”   【师兄莫气,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赶去剑冢。现在时间还早,应该还来得及。】   “对对对,得先去剑冢。他不是想趁着择剑时候跟苏灵好好独处吗?我偏不如他愿。”   竹俞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山洞外面走去。   “现在应该正上课吧,你赶紧回学府,要是被掌戒长老发现了可少不了一顿责罚。苏灵的事情你不用管,我换身衣服就过去,戳穿谢伏危那家伙的诡计!”   【师兄,我与你一同去。】   陆岭之指尖微动,一缕灵力凝成的白色火焰映入了竹俞的视野。   【我已筑基,也可以入剑冢择剑了。】   竹俞一顿,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过一抹情绪。   “小师弟,你这筑基完成的可正是时候啊。”   “你根骨受损,竟也有这般速度,当真教人意外。”   陆岭之勾唇笑了笑,清俊的面容上和平日时候一派温和。   【师兄谬赞了。其实这与我没什么关系,是师父教导有方。】   青年见此也没再多加询问什么,只说了句恭喜,便匆匆换了衣服带着陆岭之往凌云峰那九层剑冢方向过去。   万剑仙宗是当时第一剑宗,凌云峰整座峰都没什么人住,周围草木灵泉,全然用来滋养剑冢里的千万灵剑了。   陆岭之在入宗门之前便知晓了这一处剑峰,可这里有很重的结界,除元婴及其之上的修者之外都不能打开。   此时还没有抵达剑冢,少年便远远地瞧见了青山葱茏之中那一座耸立入天的剑塔。   一共九层,周围被浓重的剑气笼罩着,黑红的色泽,宛若无尽深渊。   要是换做旁的山峰,这四处都有飞鸟灵兽不时走动,而这里却静谧无声。   没有灵兽的灵力波动,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响。   “剑冢周围的剑气太重了,所以没什么生灵能够在它附近长久生活。”   大约是看出了陆岭之的疑惑,竹俞这么淡淡解释了一句。   “还有,一会儿我打开结界的时候你跟我一同进去之后别乱跑。就算我们走丢了也站在原地别动,千万不要往上面去。”   “这剑冢一共有九层,越往上放着的灵剑威力越大,杀伐之气也越重。而且高层的剑大多都生了灵,有自主意识。若我没在你身边,你上去了别说是择剑了,直接被万剑扎成个仙人掌。”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看向那剑冢位置半晌,这才沉声回了个【好】。   他们是药修,这剑是他们的辅修。一般剑为辅修的,入剑冢择的剑最高也不过在五层那里。   再往上便是再不能去了。   竹俞刚将结界打开,剑冢里凛冽的剑气似刃,直直朝着他们面门过来。   要不是两人有灵力护体,可能连衣服都会被削碎得不成样子。   青年为元婴初期修者,这种程度的剑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倒是陆岭之才刚筑基,可能对这些有些受不住。   想到这里住俞回头看了少年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如常,没什么痛苦之色后这才松了口气。   “小师弟,你进去之后跟我一层一层往上,到受不住剑气的时候便停下。就在那一层择剑,一般那里便是你的极限。”   陆岭之微微颔首,其实比起择剑他更想想找到苏灵。   刚才过来的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在途中瞧见苏灵和谢伏危,这说明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如今两人应该已经先进了剑冢。   “苏灵的事情你别担心,依照她的资质应该得在六层以上了。我先上去找她,然后当着她的面戳穿了谢伏危这家伙。敢惹我?我非要让你在你在意的人面前下不了台!”   青年说完准备往上的时候不大放心的又嘱咐了陆岭之一句。   “我刚才与你说的你可记住了。一定要量力而行,上不去了就别上去了,莫要逞强。”   “这传音玉牌你拿着,有时候事唤我,我立刻过来。”   他一心想着上去找谢伏危那里找回场子,这么说了之后便匆匆往上面去了。   陆岭之看着竹俞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后一顿。   他自然是可以直接上去的,但是若一个刚筑基的弟子这般轻易上了五层以上,终会惹人怀疑。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缓了一会儿这才往第二层上去。   ……   谢伏危在竹俞打开结界的时候便觉察到了,他薄唇微抿,垂眸看向身旁的少女。   此时他们已经在第七层了,苏灵已经感觉到了不适,却还没到极限。   要不是怕苏灵一下子受到太重的剑气,他可能会直接带她去第九层。   剑冢里面没有什么光亮,全靠灵力探知路径。   谢伏危指尖微动,感知到少女气息越发紊乱后,伸手轻轻扶住了她。   “竹师兄?”   “最后两层你一个人撑不住,我渡些灵力给你。”   青年的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苏灵也能够感知到。   她不适地动了下手腕,灵力绵绵不断渡进了她的身体里,刚才被剑气弄得有些心闷,此时已然好了大半。   苏灵觉得好多了,刚想对谢伏危道谢的时候。   她不知感觉到了什么,睫羽微动,惊得连忙抽回了手。   青年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不知为何往后退后好几步与自己隔开距离的少女。   “师妹,是,是我刚才没控制好力道弄伤了你吗?”   “你不是竹师兄。”   苏灵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皱着眉冷冷看向谢伏危。   “竹师兄是药修,虎口处可没这么厚的茧。”   谢伏危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给少女渡灵力的时候被她感知到了异样。   “从一开始时候我就发现你不大对劲了,但是我一心想着早些来剑冢择剑,并没多想。”   “如今看来原不是我的错觉。”   少女眉眼生冷,少有的表露出了排斥和不解。   对谢伏危疏离戒备得像是对待什么陌生人。   “谢伏危,你心中既已有琳琅,为何还要变幻成竹师兄的模样来戏耍于我?”   “苏灵,我没有戏耍你的意思。”   谢伏危见苏灵生气了,慌忙上前解释。   “竹俞一介药修他不适合引你择剑,这里剑气重要是一个不备会被侵蚀,我是不放心,所以才……”   “是吗?那你的心可真是大。”   “放不下琳琅,又放不下我。”   苏灵根本不想听对方解释什么,直接扯了扯嘴角,冷笑地打断了他的话。   “谢伏危,是不是修无情道的都像你这般博爱?” 第四十二章   谢伏危从没有被苏灵用这般冷漠疏远的眼神注视着, 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之人。   来之前他在脑子里想过许多次要与苏灵说的话,此时全然被她这话给堵塞在了心头。   沉闷得像是被人用湿布给包裹住了口鼻, 喘息都困难。   “苏灵,你别这样,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也别说这样的气话好吗?”   谢伏危薄唇微抿,语气很轻近乎带上了点儿祈求的意味。   “我知道你恼我,厌恶我。可是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的,无论是灵泉的还是问心剑的事情, 我都可以解释的。”   他从没有这般慌乱无措地说话过,脑子里乱成一团。   有好些话想说, 可奈何嘴笨说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就只重复着“解释”“误会”这两个字句上。   谢伏危不知道此时苏灵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见对方不说话,心下没由来的慌了。   如今被少女识破了身份也不再如何隐藏, 变幻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一直都有个习惯, 苏灵也知道。   每当心乱了慌了的时候, 谢伏危的手都会不自觉去碰触不知春的剑柄。   不知春属性极寒, 平日里都是被封在剑鞘里面的, 这才盖住了大部分的寒气。   可那剑柄却依旧冷得厉害,常年凝着一层薄霜。谢伏危的手覆上去的时候,刺骨的寒意能够让他骤然平静下来。   苏灵留意到了青年这一动作, 眼眸闪了闪,掀了下眼皮看了过去。   “你听我说, 我今日只是怕你不让我跟来我这才变幻成了竹俞的模样。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还, 还有,之前问心剑落的时候我没了意识,我醒来时候你已经离开万剑峰了。我一直都想来找你的,可你也受了剑气需要好生静养,而且就算我过来了师叔也不会让我进去。”   他越说到后面越乱,好几次都险些咬到舌头。   “当时在灵泉我与师姐不是你看到那样的,我被那情花还有摄魂花粉给迷惑了,我,我把琳琅当成了你。最后问心我说了谎,我怕那剑落在你身上,这才违心承认了……”   苏灵听着对方磕磕绊绊说了一大堆,却没说到什么点子上。   她虽已放下了与谢伏危断了干净,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见到对方时候能真的毫无波澜,心平气和。   苏灵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以前喜欢谢伏危的时候,他笨拙表达不清的样子她只觉得可爱,并没有任何厌烦。   可现在的青年她不喜欢了,往常瞧着的优点都成了缺点。   让她心烦意乱。   “谢伏危,你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你若真的这般喜欢我,在意我,为什么之前还要与琳琅牵扯不清?”   “我从未与你说过让你和她不相往来,毕竟你觉得她于你有恩,你多加照顾她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只是保持一下距离而已,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灵泉的事情暂且不说,你纳戒里放着的都是她喜欢的吃食我也不说。”   “可是谢伏危,你知道琳琅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又喜欢什么样式的簪子,你什么都知道。可我呢,你知道我什么?”   苏灵从来都不曾与谢伏危说起过这些来,她在选择试一试的时候就知道他和常人不同,他不会关注到旁的细节。   因为一开始就将期待放得很低,所以谢伏危对苏灵什么都不了解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失落委屈的。   直到有一日苏灵发现这个无心之人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琳琅喜欢吃酸,便备了好些酸杏和糖葫芦。他知道琳琅喜欢木兰花,下山时候路过摊位便买了同样花式的簪子。   他知道琳琅身子弱,每日都会渡灵力为她驱寒暖身。   谢伏危什么都知道,只是唯独不知道她的事情而已。   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从未想过去去主动了解她。   苏灵承认,一开始的确是自己活该,见色起意,然后慢慢对一个无心之人动了心。   可是她并不后悔,真正让她收手放弃的并不是谢伏危是个无心的木头。   而是因为她以为的无心的木头并非无心。只是他所用的心思从来没花在自己身上罢了。   “不是的,我给师姐带这些是因为她嘱咐我,她想要我才给她带的……”   “你要什么你下次可以给我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都可以。”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希望你能离我远远的。从此之后你修你的太上无情道,你要择谁做剑侣做道侣,都与我没什么干系。”   谢伏危薄唇紧抿,他想要说什么,可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眼尾泛红,长睫之下情绪翻涌着。   “好,我不说了。我知道你还在与我置气,我不说便是。”   “只是最后两层剑气太重了,你再如何讨厌我也忍一忍好吗?”   他这么说着,见苏灵站在原地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谢伏危心下一冷,垂眸避开了少女冰凉的视线。   “……可以把手给我吗?”   苏灵也不喜欢这样,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谢伏危,垂首低微,好似被折断了一身傲骨一样。   她不喜欢。   “择剑又不是只能今日,我看这次就算了吧。今日麻烦你了,我先回去了,等改日再说。”   她说着也不看谢伏危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准备往下面走去。   结果苏灵还没有来得及下去,青年先一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一用力便将她带到了怀里。   “师妹,你就当真这般讨厌我?只不过一小会儿也不能忍耐吗?”   谢伏危声音很沉,擦过苏灵耳边的气息分明灼热,却让她莫名脊背发凉。   “谢伏危你放开我,都是同门,我不想在这里和你撕破脸。”   “我不放。”   青年的手搭在苏灵的腰上,她的身体在之前洗髓的时候他曾经碰触过。   没有隔着衣料,肌肤相亲那般紧密贴合过。   想到当时那细腻如玉的触感,谢伏危觉得指尖烫灼得厉害,喉结不自觉滚了下。   “……我今日若不带你上去,之后你是不是要去寻那竹俞?”   “他带你上去也会像我这般碰触你,与你渡灵力抵挡剑气。”   “师妹,我不喜欢旁人碰你。”   苏灵直接被谢伏危的话给气笑了,她用手肘狠狠撞向了他的腰腹。   在听到了对方一声闷哼后,这才寻了空挡挣脱了他的束缚。   “什么叫不喜欢旁人碰我?谢伏危,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了?”   “这话你说给别的人听,没准她们真的就信了你有多情真意切,深情不已了!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琳琅喜欢我,可你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男女之情吗?”   “我知道。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吻你,我想抱你,我想时时刻刻与你亲近……”   “那你无情道破了吗?”   青年一脸认真地列举着自己想要与苏灵做的事情,描述着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的时候。   苏灵骤然冷声这么问了一句。   他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发现。   自问心之后,那问心剑的确将谢伏危问开窍了,却也只是开窍。   他的无情道并未破,除了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外,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谢伏危呆愣的反应落在苏灵的眼里显得很是讽刺。   她唇角勾起,眉眼却森然,没有丝毫的暖意。   “看吧,谢伏危,其实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的喜欢其实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不然你的无情道也不会固若金汤,毫无突破的迹象。”   “或许真如你所说,你真的不喜欢琳琅。但是你也没多喜欢。”   苏灵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是释怀畅快,还是酸涩难堪。   她长长的睫羽之下隐约有水雾凝起,好在四周昏暗,并没有教人瞧见。   “如今我与你已经断了关系,你也不必对我心生愧疚。琳琅师姐既然这般喜欢你,你也放不下她,你可以试着将重心全然放在她身上,接受她。”   “修者的寿命虽长久,可一个女修能够这般无怨无悔陪你百年,别的不说,她对你必然真心一片。谢伏危,你还是好好珍惜身边人吧,别再缠着我了。”   “师妹,我,我现在不会的我怕都可以学,我会好好学,你不要与我置气……”   谢伏危很害怕,明明两人距离这般近,可他总觉得自己如今和苏灵隔了一道天堑鸿沟,如何也近不了她身。   “你是不是还是误会我喜欢的是琳琅?那我回去便让师父让她回明月阁,还有,你,你是不是生气我之前不够体贴,不够了解你?你以后想吃什么喜欢什么我都会好好记下,我都会好好记住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怕苏灵离开,上前一步想要将她带自己身边。   谢伏危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触到苏灵,一道扇风扫了过来,他反应极快,侧身躲了开来。   只是这一躲,再伸手的时候手边已没了苏灵的身影。   “谢伏危,你以前可没这么没脸没皮。先打晕我扮成我的样子诓骗师妹就算了,现在人师妹都不愿意搭理你了,你难不成还打算用强?”   出手攻击谢伏危的不是旁人,正是从清竹峰赶过来的竹俞。   青年手腕一动,手中折扇展开。就此遮掩了下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双灰蓝色眉眼。   “师妹莫怕,去我身后。有师兄护着你呢。”   苏灵瞧见竹俞来了,心下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也没管谢伏危什么反应,径直走到了竹俞身后。   “谢师兄,择剑不需要三人,既然竹师兄来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苏灵……”   谢伏危张了张嘴,也不唤师妹了,直接唤了她的名字。   “我,我不再碰你了。只是第八层和第九层放着的都是千年的灵剑,它们的戾气极重,我不放心,我想留下。”   “你讨厌我不想看我,我,我就走你后面些,你就当我不存在就好。好吗?”   要不是竹俞刚才与他交了手,感知到了他的灵力。   可能都要以为此时眼前眼尾泛红,委屈可怜的人不是谢伏危本人,而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夺舍了。   谢伏危是谁?万剑仙宗,乃至整个仙门各派之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也是千百年来第一个百年之内便达元婴修为的剑修。   他如此天资,从来都是高不可攀,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何曾这般低微到低头求过旁人,甚至这个请求小到,只是希望不要赶他离开的程度而已。   竹俞来之前的路上原本是很生气的,毕竟谢伏危将他给打晕扒了衣服给丢在了山洞里,下手极重,一点儿同门情宜都没有顾及。   可如今瞧着平日里那般骄傲的人低头请求的样子,他心里也有些不忍。   “那个师妹,你别看师兄是个元婴,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个药修。剑冢最后两层都是些生了灵的剑,大多都有意识,我皮糙肉厚挨几剑倒是没事。可是要是你受伤了师兄可不得内疚死……”   苏灵沉默了一瞬,掀了下眼皮看向竹俞,而后又淡淡扫了一旁的谢伏危。   谢伏危原本小心翼翼注视着少女,见她看过来后连忙低头避开了视线,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了苏灵不愉。   “那便麻烦谢师兄了,他日得空我定会带上薄礼亲自上万剑峰的道谢。”   青年听了这话后一怔,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苏灵红唇抿着,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这么擦肩往上面过去了。   “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没听见师妹同意你跟上一起了吗?还不快跟上!”   竹俞拿着扇子狠狠敲了谢伏危脑袋一下,没好气地说道。   “谢伏危,我可与你说,我刚才这般说也不过是瞧着你可怜。是人苏师妹心软这才同意你跟上的,你最好在后面好好跟着,别出声惹人不高兴。”   “还有,一事归一事,我替你说了话可你代表你早上打我的事情就算了。等择了剑出去,我定要好好……”   “好。”   “??我这还没说完呢,你好什么好?”   谢伏危声音放低了些,抬眸直勾勾注视着竹俞,眼神清澈剔透。   “你用法器也好,用剑也好。在你彻底解气之前,无论你砍我多少刀我都不会还手。”   “……倒也不必如此。”   因为苏灵不想和谢伏危走在一起,所以他一直乖乖在后面跟着。   但是即使如此,苏灵不用回头看都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青年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   竹俞在她身旁走着,时不时用余光瞥着她看,在瞧不出她生气与否后这才柔声开口。   “那个苏师妹啊,看来第八层也没有羽你有所感应的剑,我们得去最后一层了。”   “第九层剑气很重,你把手搭在师兄手臂上,免得被剑气给伤到了。”   少女顿了顿,想着隔了一层衣料,于是微微颔首将手搭在了竹俞的手臂上。   这刚放上去,身后的谢伏危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薄唇抿着,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答应竹俞不还手的事情了。   至少现在他瞧见这一幕,就忍不住想要拔剑过去。   竹俞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寒气后嘴角抽搐了下,却也没说什么,只硬着头皮带苏灵上第九层去。   “师妹,这宗门能够入剑冢择第九层剑的人少之又少,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   “第九层里放着的剑不仅生了灵,而且大多都是各路仙门前辈身陨留下的本命灵剑。它们随着先主浴血奋战千百年,又放在剑冢数百年没被渡化,剑身上戾气极重。”   他说到这里不自觉抬眸看了一眼第九层的方向,现在只差几阶台阶便到了。   “到了第九层就不再是人择剑,而是剑择人了。”   “当年不知春就出自第九层,它为了成为谢伏危的命剑斩断了三把与它争抢的千年灵剑。”   “你一会儿且当心些。”   “以师妹的资质,能唤醒的剑威力与不知春相比只强不弱。”   苏灵还是头一次听说剑择人这回事,听到竹俞说起不知春,她一愣,没忍住回头看了谢伏危一眼。   准确来说是看的他手中的不知春。   谢伏危指尖微动,手不自觉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少女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刚一到第九层,里面的寒气骤然笼罩了过来。   外面才三月天,此时恍若数九隆冬般。   剑气夹杂着戾气和寒意,落在身上似一片片飞刃,刮着生疼。   苏灵皱着眉忍着痛楚,可这剑风刚落在身上一瞬,便再没继续落过来了。   她眼眸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一抹藏青色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移到了她的前面,将凛冽的剑风给抵挡了个干净。   “你随我来。一会儿若遇到中意的剑尽管去拿,无需顾忌。”   “喂!谢伏危你胡乱在说什么?”   竹俞皱着眉责备着谢伏危胡乱说话,灰蓝色的眸子里很是不愉。   “你又不是没来过这里,不会不知道它们这些生了灵的剑脾气有多差?你还这般与苏灵说,真不知道你是真没脑子还是假没脑子。”   “你让苏灵随便拿,要的那剑脾气不好伤了她怎么办?又或者它不喜欢苏灵,你让她去拿了那剑不跟她又当如何?”   谢伏危听了只是掀了下眼皮,没太在意竹俞的话。   “不会有这种可能。”   “它若是不认主,我便断了它的剑灵。”   他手指一动,将剑鞘之中的不知春缓缓推了出来,雪白的剑身似冬日落雪,一下子映在了他的眉眼。   “……人好好的剑做错了什么,你连剑都不放过!”   对于竹俞的骂声谢伏危就当没听到,他只垂眸看向苏灵,眸子柔和。   “师妹放心,你得不到的,我也断然不会让与旁人。”   要是换做之前苏灵听了谢伏危这话心中定然甜如蜜糖,可现在她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脊背发凉。   她说不上来,在谢伏危与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骤然冒出了两个字。   【疯子。】   是的,得不到的就毁掉。   可不就是疯子吗? 第四十三章   剑冢第九层竹俞也是第一次上来, 他之前也引过几个弟子来取剑,可最多也只在第七层便没再继续往上了。   因此他们三人也就谢伏危一个人来过。   最开始时候竹俞之所以替谢伏危说话一是瞧着他怪可怜的, 二则也是因为他的确没来过。   第九层变数太多,他一个人倒还好,多了个苏灵他却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护她周全。   在进入第九层的时候,感受到周遭尚未有剑被唤醒便压抑到难以呼吸的剑气的时候。   竹俞更加庆幸让谢伏危一并跟了上来。   少女不知为何从刚才上来开始就离得谢伏危更远了,她和竹俞在一块儿,不愿上前和青年靠近分毫。   竹俞也因为如此被谢伏危眼神警告了好几次,要不是此时苏灵还在,他觉得对方可能直接拔剑就往他身上砍了。   这叫什么什么事?   明明是苏灵自己不愿意跟谢伏危一并来剑冢, 这才找上他的。   结果被打的是他,被威胁的也是他。   前一秒他才刚替谢伏危求了个情他才能跟着他们一并上来, 如今只是因为苏灵不搭理他往自己这边靠, 这小子就给全然忘记了。   当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家伙,活该被自己剑侣甩了。   想到这里竹俞脸更臭了, 狠狠往谢伏危所在方向瞪了一眼。   而后低头凑近与苏灵抱怨吐槽了几句。   “我的好师妹, 得亏你及时止损, 这种剑侣谁受得了?”   苏灵很想回一句琳琅受得了, 而且还受了一百年。   但是这时候说这些反倒让人听着像是吃味置气, 她便也咽下了心里吐槽的欲望。   她竭力忽视着谢伏危委屈失落的眼神,将视线往周围剑气磅礴的灵剑之上。   第九层的剑没有下面的多,约摸有五十多把, 且听竹俞说都是过了千年的年限。   这里每一把剑上的纹路都很特别,甚至不像其他的剑那般规矩的挂着, 无法挪动分毫。   它们有的悬浮在半空悠闲浮动着,有的嵌在墙壁里休憩, 有的插在玄铁或巨石之中。   上面都有极其充裕的剑气,白色的,青色的,又或者黑色红色的,各色各异,让人眼花缭乱。   剑冢里本来一片漆黑没什么光亮,在这里全然被照得亮若白昼。   “你到现在有感觉到什么吗?”   苏灵闭上眼睛释放着灵力去感知着周围的剑气,有柔和的,有霸道的,有极寒的也有灼热的。   丝丝缕缕,宛若清晨阳光,又似月下清泉。全然无声融在了苏灵的身体里。   “它们好像都在回应我。”   半晌,少女睁开眼睛这么对一旁的竹俞说道。   尽管竹俞早之前就知道苏灵资质出众,在上第九层的时候也想过应该不止一把灵剑择中她。   不想竟然全都有回应,着实让他惊讶。   “全部?!”   他怔然了一瞬,而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咳咳,那更好。既然都回应了你,你就去挑个你最合眼缘,属性和你也契合的即可。”   苏灵对灵剑没什么研究,在没入宗门之前她用的也一直都是木剑。   一时之间将这么多剑摆在她面前,她也不知道该选哪一把为好。   “那好吧,我过去看看。”   她前脚刚过去,谢伏危后脚便跟了上来。   不过他还记着苏灵不想他靠得太近,于是克制着和她保持两步距离,视线灼灼,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一层的灵剑在剑冢关了千百年,一直都在等主人带它们出去。所以它们看上了便不会轻易放弃。”   “当年不知春便是如此,断了几把灵剑后才成了我的命剑。”   青年的声音很沉,一直留意着周围蠢蠢欲动的灵剑。   “你一旦择选了其中一把,另外的灵剑就会攻击它。”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选?”   谢伏危摇了摇头,手轻轻搭在了不知春的剑柄上。   他将剑拔了出来,刺骨的寒气一下子肆意席卷了整个剑冢。   周围原本蠢蠢欲动的灵剑有好几把骤然安分了下来,像是被不知春给镇压住了一般,不敢动弹分毫。   “既然它们都回应了你,那便挑个最强的。”   他说着慢慢松开了不知春,不知春悬浮在了半空,而后旋转了一圈挽了个剑花。   舒展筋骨一般。   “让它帮你择吧。”   “毕竟以剑择剑,再合适不过了。”   谢伏危说的择剑,其实就是用不知春去和第九层的灵剑打。   留下和不知春势均力敌,或者更甚于它的,那便才有资格被苏灵择选。   竹俞瞧见了这一幕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上前一步扣住了谢伏危的手腕,想要制止他这疯狂的举动。   “谢伏危,你老实告诉我,之前你进剑冢择剑的时候不知春究竟为何斩断了三把灵剑?是不是与你有关?”   见青年不说话,只这么疑惑地看着他,竹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就说怎么宗主还有旁的长老上来第九层择剑,它们打架归打架最后也没剑断过,怎么一到你这里就直接断了三把!敢情全是你出的馊主意!”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有什么不对的吗?”   谢伏危手腕一动,轻易将竹俞的手给挣开了。   “而且不知春当时斩断的三把灵剑里,有两把都是魔剑,另一把为妖剑。我们正道与妖修魔修势不两立,斩断了有什么不好?”   “倒是我才不明白我们剑宗的剑冢里,为何要放着这些剑?”   在谢伏危的世界里,什么一向都是非黑即白。   妖修魔修是邪道,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只要遇到了,他总是会就地诛杀,不会犹豫分毫。   竹俞一直都知道谢伏危就是这样的人,可每次听到他这般说了还是不怎么高兴。   他虽也不喜欢魔修妖修,但是更不喜欢这种不问原因是非的杀戮。   “……我与你们剑修没什么好说的,你爱怎么便怎么。反正到时候宗主他们追究起来这的灵剑是因何折损的,你别怪在我和苏师妹头上就成。”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牵连师妹分毫。”   竹俞听了他这话气得牙痒痒,什么叫不会牵连师妹分毫,所以他就可以放心牵连了是吧?   他刚要跳起反驳什么的时候,不知春不知感知到了什么。   突然剑锋一转,直直朝着竹俞身后位置给刺了过去。   竹俞面颊边的一缕头发被剑风削断掉落在了地上,他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谢伏危你他妈疯了吗?我招你惹你了?干什么突然让不知春刺过来?!”   “不是他。”   “是不知春自己觉察到了威胁。”   谢伏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解释,苏灵先一步这么说道。   她感知到了另一把剑的剑气,正往不知春所在的方向过来。   剑冢里面到处都是剑气萦绕,要想感知一个人的气息,或者特定的一把剑很难。   除非那个人或者那把剑足够强,强到能够压制住所有的剑气。   ――而此时朝着苏灵过来的就是这样一把足够强大的灵剑。   竹俞顺着苏灵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知春狠狠朝着一把月白色的长剑攻击过去。   那剑没有躲闪,似幻影一般骤然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让不知春扑了个空。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剑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落在了苏灵的身旁。   剑光映在少女的眉眼,她眼睫一动,剑刃便轻轻贴在了她的面颊。   微凉温和,像是月光落在她身上一般,说不出的柔软。   苏灵发现,在这把剑出现的瞬间,之前还蠢蠢欲动想要挑战不知春的灵剑骤然歇了心思,就这么安安分分在原地没有动弹分毫。   她一愣,抬眸看向了身旁的这把漂亮的长剑。   剑身是月白色的,还泛着些蓝色的光亮。上面刻着纹路,繁复精细,看不真切。   好像是谁的名字。   “竹师兄,你可认得这剑?”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抬起手抚摸了下这把剑的剑身。   竹俞瞧清楚了那把剑上的纹路后,神情很是微妙。他没立刻回应苏灵,不知怎么的下意识瞥了一旁的谢伏危一眼。   青年脸色很沉,威压不受控制地将整个剑冢覆盖。   “师妹,这剑不好。我们换一把。”   他说着伸手将要将那把剑给拿走,不想他刚一动手,那剑似乎早就探知了他的想法。   它知道自己打不过谢伏危,直接将剑刃落在了苏灵的指尖。   那一下并不疼,却还是破了口子沁出了殷红的血珠。   血珠遇剑即融,沿着剑身是纹路一并,将月白色的剑身染上了瑰丽的色泽。   剑遇血结契。   如今契已成,就算苏灵想要另择其他的剑也没有办法了。   竹俞被这剑的行动力给弄得瞠目结舌,他知道千年的剑都是生了灵的,都有自己的意识。   可不想竟然还有主动结血契的剑,着实让他震惊。   “……这剑真神了,哈哈哈。”   他干笑了下,试图打断这诡异沉默的气氛。不想谢伏危的脸色更沉了。   要不是这剑已经和苏灵结了血契,他肯定直接动手断了它的剑灵。   现在这剑灵也能断,可结了血契的剑要是断了会反噬到正主身上。   苏灵也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苏灵本身就打算选这把剑,觉得它通人性和自己挺有缘的。   不想如今这契已成,他们一人神情微妙,一人脸色沉郁,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怒火似的。   “这剑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剑柄,它也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我看它还挺温顺乖巧的,你们为何见我择了它为剑这般神情?”   “这个嘛,这剑是温顺,威力也强劲。只是吧,它有些特殊……”   【你手中的那把名唤月见。】   【我手中这把为日晷。】   一个青衣少年从第八层缓缓走了上来,剑光映照在他的眉眼,瞧着温润美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与竹俞一同任入剑冢的陆岭之。   苏灵一怔,看了一眼手中的月见,又顺着往下看向了少年手中的那把通体暗红的长剑。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感觉月见一碰上陆岭之手中的剑就极为躁动,好似恨不得立刻脱离她的手飞过去一般。   她见此指尖一松,月见便如磁石似的飞到了陆岭之身边。   准确来说是少年的剑旁。   它亲昵地蹭了蹭那剑,日晷也同样回应着它的碰触。   两剑周围的剑气交融着,不分彼此,宛若耳鬓厮磨般缠绵。   【月见和日晷是一对道侣以身祭剑炼化而成,是一对半身剑。】   陆岭之耳根不自觉红了个通透,这一次却并没有如以往时候羞赧避开苏灵的视线。   他眼神炽热,直直地注视着苏灵的眼睛。   【也就是说,我们的剑互为半身。】 第四十四章   日晷和月见这一把半身剑不仅是在万剑仙宗, 放在各派仙门也无人不识。   不仅是因为它们是一对千年的半身灵剑,更因为身祭这对剑的道侣在整个修真界里都极为有名。   虽然这段事迹距离如今已有千年, 可如今被谈及,依旧被世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据古籍记载,当年是日晷的剑主没有抗住飞升雷劫,几近身陨。   原本月见已临飞升,在最后踏登云梯时候舍弃了全身修为,抱着道侣一同祭了本命灵剑。   自此两人的神魂生了剑灵,全然寄宿在了命剑之中。   而后被灵山佛修渡化了执念,这才被封存在了这剑冢里千百年之久。   和不知春这样霸道的灵剑不同, 要想拿走不知春只需要足够的实力和资质,只要它看中了你, 你想要拿走它并不是难事。   可日晷和月见不一样。   它们生来便是互为半身, 永不分离。想要取走其中一把剑,便得有另一把剑也被择选。   如果今日不是陆岭之和苏灵同时被日晷和月见择选了,绕是他们的资质再出众, 它们宁愿继续在这暗无天日, 无边寂寥的剑冢里待着。   百年, 千年, 直到出现一对能够将它们同时带走的有缘人。   正是因为两者近乎死生不离, 带走它们的难度要比其他千年灵剑难得多。   竹俞也没想到,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瞧见这一对半身剑被人同时从剑冢取出。   他怔然地看了陆岭之手中的日晷剑,又瞧了下苏灵的月见。   要不是能够真切感知到两者之间磅礴的剑气, 青年可能都要以为自己是大梦一场,尚且恍惚了。   和竹俞的惊愕不同, 苏灵更多的是尴尬和微妙。陆岭之前脚刚与自己表白了心意,如今两人竟同时被这半身剑择中了。   虽然只是剑互为半身而已, 两人不是定了剑侣道侣什么的关系,可只要他们用了这剑,或多或少都会被人猜疑关系。   “咳咳,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两个的属性恰好和这对半身剑契合,又加上资质也好,被它们同时看上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概是此时的气氛实在太过尴尬,竹俞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下,这么说着打破了平静,试图缓和着气氛。   “好了,既然你们已经各自择好了命剑我们就先回去吧。这里剑气太重,待久了也不好受。”   “等一下。”   谢伏危冷着眉眼提了剑径直往陆岭之所在方向走了过去,他周身威压沉得厉害。   全然压在了陆岭之的身上。   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巍峨如山的压迫感直接落在了他身上。   他一个筑基,怎么抵得过一个元婴。硬抗了一会儿,最终承受不住威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过他只克制着一只腿跪着,另外两只手竭力撑着地面,紧抿着薄唇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响。   【谢,谢师兄?不知岭之做错了什么惹得你这般恼怒?】   近乎在陆岭之说完这话的瞬间,谢伏危便将不知春生生抵在了他的脖颈。   和之前威胁竹俞时候不同,不是剑背,而是剑刃。   剑气凛冽,还没有碰触到陆岭之的肌肤便已然划破了一道血痕。   “你还没和这把剑结契吧。”   “把它放回去,重新择选。”   和刚才月见慌乱与苏灵结了血契不同,日晷择选了陆岭之的时候很是顺利,并没有受到谢伏危的阻拦。   因此并没有立刻结契。   【我不明白谢师兄的意思,择选什么剑是我的事情,而且这把剑与我契合无比,我选它又有什么不对?】   陆岭之扯了扯嘴角,苍白着脸色这么抬头直勾勾注视着谢伏危。   【还是师兄你在害怕?怕半身剑会影响剑主,你怕苏灵会喜欢上我?】   月见和日晷这两把剑之间的感情极为纯粹强烈,而剑修和剑是互相影响的。   陆岭之和苏灵的灵剑互为半身剑,就算他们并无情愫,也会不知不觉被剑影响。   虽不至于到那种情根深种的地步,但是却是一个很好的感情催化剂。   当你对一个人有了朦胧的好感之后,一切都会变得无比顺遂。   这也是为什么拥有半身剑的修者最终有很大概率会结为道侣。   一见钟情难,可日久生情却再水到渠成不过。   少年的话直白地戳中了谢伏危心里的不安和焦虑,他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骨节都因用力泛了青白。   “我的耐心有限,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剑你放不放回去?”   【不放。】   陆岭之感受到身上的威压更甚,刚才只是呼吸困难,如今他觉得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被剧烈地碾压着。   他喉中一甜,竟吐了一口血出来。   殷红的血从少年的唇角滴落,瞧着似海棠落雪,分外刺眼。   然而青年对此并无半分怜悯。   他只冷冷扫了陆岭之一眼,视线抬起,直直落在了那剑身赤红的日晷上。   “既然你不放,那我就断了它的剑灵。”   “谢伏危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师弟靠自己本事被这日晷择选了,你就因为它和月见是半身剑就要断了其剑灵!你真当这剑冢是你家啊?不喜欢哪个就要断了哪个!”   都欺负人欺负到自家峰上了,竹俞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他上前将陆岭之扶起,护在了身后。   “再说你要是断了日晷的剑灵,月见必然与你拼命!到时候你难不成还要将它的剑灵也斩断了?那苏灵呢,它与月见可是结了血契,你难不成要为了一己私欲也要伤了她吗!”   月见和苏灵结了血契,要是月见断了剑灵,苏灵也会遭到灵剑的反噬。   “所以我只让他放回去。”   青年竭力压着自己的怒火,可不知春的寒气肆意将整个剑冢笼罩。   “只要日晷不离开剑冢,月见也会解了血契继续留在这里。”   陆岭之勾唇笑了笑,那笑意轻蔑又嘲讽。那笑是对着谢伏危的。   好像无声的在说他可怜又可悲。   【抱歉谢师兄。我与日晷一见如故,我是不会放回去的。】   断了日晷的剑灵,月见势必会拼命反抗,到时候苏灵也会受到反噬而受重伤。   谢伏危沉默了良久,长长的睫羽颤了下,那双眸子里有什么情绪闪过。   晦暗又阴沉。   尽管这时候的平静让人脊背发凉。可是竹俞知道谢伏危再疯,也不会做出断剑灵伤苏灵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斟酌着说些什么来缓解缓解气氛的时候,谢伏危的剑动了。   这一下不是对着日晷,而是直接往陆岭之的身上落的。   速度极快极重的一下,似千钧巨石生生砸在了少年的身体,都快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了。   “既然你不肯放回去,我又不能断剑灵伤了师妹。”   “那我便断了你的双手。”   谢伏危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有多可怕,浴血修罗一般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   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岭之,像是看着什么死物。   “剑修没了手,自然也就不需要用剑了。”   他没开玩笑,他是认真的。竹俞浑身血液骤然倒流一般,指节都僵硬得不能动弹。   四周杀意凛冽,清清楚楚昭示着眼前人的可怖。   “谢伏危,你究竟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苏灵皱着眉,竭力将周围的戾气忽略。   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不知道是被这剑气压制着的,还是单纯因为此时的青年陌生又教人脊背发凉。   “我选什么剑,我日后与谁结道侣,应该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闲事。”   与你没什么关系。   不要多管闲事。   明明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却远比之前问心时候还要字字诛心。   疼得他心如刀割,差一点没拿住手中的剑。   谢伏危垂眸不敢去看苏灵的眼睛,他怕看过去便是冰凉一片,满是厌恶。   他只低头落在不知春的剑身之上,俊美的面容在剑光里明灭,说不出的寂寥漠然。   “……既如此,那也劳烦师妹不要管我的事。”   半晌,谢伏危这么涩声喑哑地说道。   “你厌恶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也要断了他的双手,不让他将这剑带出剑冢。”   他说着手指微动,一根一根贴着剑柄,像是坚定什么决心似的,重新凝了剑意在剑刃之上。   “我之后会自行去主阁领罚,不会牵连师妹分毫。”   苏灵没想到谢伏危是来真的,日晷也觉察到了谢伏危的剑意是冲着自己主人来的。   谢伏危的剑只有沉晦能够接住,而此时沉晦并不在,只有竹俞和苏灵她们三人。   “谢伏危你住手!你他妈……?!”   竹俞上前想要制止谢伏危,可他还没碰触到对方便被他的剑气给振开了。   要说平日时候他和谢伏危过招还能过一会儿,但是要是谢伏危认真起来,他甚至连近身都难。   药修和剑修就是如此,药修哪怕是个元婴也很难打得过一个金丹剑修。   更别提像谢伏危这样的怪物了。   竹俞被剑气给撞到了一旁的巨石之上,内里倒是没受伤,但是这个距离要再过去制止根本来不及了。   生了灵的剑是能够敏锐感知到周遭的,日晷已经被陆岭之取走了,虽无血契制约,却也互相融了剑意。   已然是主仆。   在觉察到不知春要落在陆岭之身上的瞬间,它几乎本能反应,没有丝毫考虑便挡在了少年面前。   打算生生承受住这一剑。   月见和日晷是一对半身剑。   剑灵护主,月见护夫。   月见的威力要比日晷强,平日里但凡有旁的剑欺负了日晷它定然会上去好好教训回来。   不知春它之前交过手,是把很难对付灵剑。   在剑冢时候月见勉强和对方打个平手,但是如今它有了个这样实力强悍的主人,这一剑别说是日晷了,它也是受不住的。   此时苏灵手中正拿着月见,月见见不知春已然要落下。   几乎想也没想,本能地飞了过去生生挡在了日晷前面。   它过去了没什么,只是因为苏灵握着它,连带着少女也一并被带了过去。   她和月见一并挡在了日晷和陆岭之的面前。   谢伏危瞳孔一缩,瞧见苏灵挡在了少年前面,慌忙蓄力想要将不知春收回来。   然而剑落难收,哪怕他已收回了大半力道,那剑最后也还是入了半截儿在苏灵的胸口。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殷红的血便泊了一地,还有的顺着不知春的剑刃滴落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苏灵!】   “苏师妹!”   陆岭之慌忙上前,少年抱着苏灵颤抖着手为渡灵力止血。   竹俞也连忙拿出了几颗青绿色的丹药给她服下去,一时之间整个剑冢都被浓重的血腥气味笼罩着。   “好在没有伤到心脉 ,还好还好……”   青年用灵力探察了一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哐当”一声,谢伏危手中的不知春骤然滑落到了地上。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怔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迹,温热又刺眼,昭示着他刚才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师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不知道你会过来,我,我已经努力收回剑了。”   他声音颤着,像个孩子一样无力茫然地看向浑身是血的苏灵。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伤了你。我该死,我该死……”   谢伏危想要走过去看一看苏灵,他从没有这般害怕过。   他将剑捡起,颤颤巍巍递到了她的手边。   “你刺我一剑吧,不,你想刺我多少剑都成。只要你原谅我,不生气了,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那一剑并不深,只是看着骇人。   在服用了丹药和灵力作用下,苏灵的血算是止住了。她在竹俞和少年的搀扶下,忍着疼痛勉强坐了起来。   苏灵看着眼前之人眼尾泛红,慌乱不已的样子。   而后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她扯了扯嘴角,眸中没有丝毫暖意。   谢伏危被对方这笑给刺到了,他后知后觉顺着她的视线,恍惚抬起手碰触了下自己的眼角。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一片。   “谢伏危,你还要断小灵芝的双手吗?”   青年薄唇微抿,他是想的,不仅是想要断了陆岭之的双手。   他甚至想要杀了他。   哪怕谢伏危知道刚才是因为月见,这才将苏灵带了过来挡住了不知春这一剑。   他一想到苏灵是因为这对半身剑因为替陆岭之挡剑才受的伤,他就难受得要死。   但是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说。   苏灵听了会不高兴。   谢伏危喉结微滚,泛红的眼眶又不自觉湿润了起来。   他从没有落泪过,哪怕再疼再苦他都没落泪过。可如今只是一想到苏灵袒护旁人,一想到她冰冷的眼神,他就心头酸涩。   他低着头不吭声,觉着视野模糊了起来,抬起手胡乱擦拭了下眼角。   剑修只流血不流泪。   想起这句话苏灵便觉得莫名讽刺,尤其是在看到眼前这个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不敢言说只默默落泪的青年的时候。   “……你走吧,我现在暂时不想看到你。”   苏灵这么说着,一直低着头的谢伏危也不顾眼里湿润,猛得抬头看了过来。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能走……”   他还想要说什么,却在对上苏灵冷漠的视线后骤然卡在了喉咙。   谢伏危薄唇紧抿,半晌,他才攥着衣袖哑声开口。   “……我不走。”   “我要留下来陪你,直到你痊愈为止。”   “谢伏危,你知道我以前最喜欢你什么吗?”   青年一怔,不知道苏灵为什么突然问这话。他思索了良久,最后闷闷地摇了摇头。   “我喜欢的谢伏危傲骨铮铮,杀伐果断。”   “你现在死缠烂打的样子,我觉得恶心。” 第四十五章   苏灵这句话轻飘飘的入了谢伏危的耳, 却是字字诛心。   等到少女被陆岭之和竹俞带走了之后,谢伏危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像是灵魂抽离, 手脚冰凉,也不知道站在原地里过了多久,等到不知春试探着蹭了蹭他的手背的时候。谢伏危这才恍若梦醒。   他眼眸转了转,僵硬地低头看向了自己手边的命剑。   不知春的剑身上还残留着殷红未干的血迹,他光是瞧着就觉得触目惊心,心中刺痛。   “……我总是惹她生气。”   谢伏危喉结微滚,半晌这才闷闷开口说了这么句话。   他指尖动了下,最后还是伸手轻轻覆上了不知春的剑鞘。   “她说我恶心, 她不想见我。”   “我因为一时妒火便想要动手伤害同门,我也觉得我恶心。”   不知春虽然是生了灵的剑, 听得懂谢伏危说了什么, 却不能理解,更不能言语。   它只是能够敏锐觉察到自己主人此时情绪很是低落,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只缓缓将剑气渡到他周身, 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谢伏危眼皮一动, 最后什么也没再说什么了, 只缓缓将不知春推送回了剑鞘之中。   不知春一入剑鞘, 周围肆意的寒气瞬间收敛,好似数九隆冬也一并跟着回了春。   他离了剑冢之后并没有回万剑峰,而是径直去了掌戒长老那里请罚。   这边学府刚下了课, 弟子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红绡还慢吞吞在里面收拾着东西。   她并非慢性子, 只是如今陆岭之和苏灵都不在她没什么朋友,不想教人瞧见一个人孤零零没人作伴的样子。   于是便故意等着大家都走了再离开。   不想红绡刚准备出去, 便远远瞧见了御剑往灵越峰过来的一抹藏青色身影。   红绡虽然和谢伏危没多熟悉,却也上过他的几堂剑理课。   再加上这般容貌的修者,她想要不记得都难。   在那抹身影进入红绡视野的那一刻,她便认出了来人。   “谢师兄,今日不是没他的课吗,而且这都结束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红绡心下有些好奇,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跟着远远过去瞧了一眼。   发现谢伏危并没有往里面来,而是径直往一旁掌戒长老休憩的竹屋里去了。   不仅是红绡意外,就连正在打盹休憩的掌戒长老在看到谢伏危的身影也觉得莫名。   “谢小子,这都快日落西山了,这么晚了来我这里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噗通”一声,直接将他的瞌睡给驱散了个干净。   “?!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堂堂宗主首徒,好端端的跪在这里像什么话!”   谢伏危背脊挺直如松柏,只垂眸抿着薄唇直直跪在掌戒长老面前。   “伏危有罪,特来请罚。”   “请罚?请什么罚?你是不是又不小心把我的法器什么的给弄碎了?!”   “……不是法器。”   青年手紧紧攥着衣袖,墨发垂落在胸前,衬着面色白皙胜雪。   “伏危伤了同门,特来请罚。”   “请长老出神武责罚。”   掌戒长老掌万剑仙宗的戒律,小到弟子迟到琐碎,大到叛门弟子问罪惩处。   全然都得向他请示,归他管辖。   一些琐碎小事还好,他只需要斥责几句,再用竹节打几棍子让弟子们长记性便算了事。   可若是伤及同门,叛离出逃,欺师灭祖这种大罪,得是要请神武【九思】的。   君子有九思。   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谢伏危犯了忿思难,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伤了苏灵。   自然是得承担后果的。   “今日本该是竹俞引苏灵入剑冢择剑,我擅自冒充了他的身份,还不小心误伤了苏灵。”   “我该罚。”   掌戒长老不知道谢伏危和苏灵之间究竟发什么事情,但是在听到他说自己用不知春伤到了对方的时候眉头骤然紧皱了起来。   不为别的,单是用不知春伤了同门就兹事体大了。   不知春是千年灵剑,被它伤了可不是什么养几日就能养好的。   要是稍有不慎便能要了人性命。   掌戒长老脸色沉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我虽管着九思,却不能未经宗主允许贸然启用。”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得先去请示宗主。”   沉晦出关的事情掌戒长老知晓,要是沉晦还在闭关,他可能会自己启用神武。   但是如今沉晦在,谢伏危又是他的徒弟,他自然不能先斩后奏。   说到底徒弟的错师父的过,谢伏危犯了这等错事,既有他师父在,最好也是请他师父管教。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想到这里掌戒长老顿了顿,他抬头看了下如今天色。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万剑峰吧。我一会儿得空便会去主阁。”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还想要说什么,见掌戒长老并不想要与他继续交谈。   他薄唇微抿,将心下的话给压了回去。   谢伏危回万剑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垂头丧气又失魂落魄,远远瞧着就没什么精神。   “伏危,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今日在各峰找了你一天都没瞧见你的影子……”   琳琅一见到谢伏危的身影连忙上前,话刚说了一半,看到他手上沾染的血迹瞳孔一缩。   “血?你受伤了吗?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师姐,我没受伤。”   青年声音很低,好似雾水打湿了布料,闷闷得教人透不过气。   “我今日去了剑冢,我只是想引师妹择剑的。我怕她被剑气伤到了……”   “可是最后伤到她的不是剑冢里的剑气,而是我。”   “你,你的意思是说这血不是你的,是苏师妹的?”   谢伏危睫羽染上了湿润,此时月色很凉,将他的影子也拉得老长。   “要是当时我没收住剑的话,我,我可能真的会杀了她。”   一想到这里,谢伏危就觉得自己眼前又是一片殷红血迹。   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喘息不上来。   琳琅眼眸沉了几分,她听着谢伏危说话三两句都离不开苏灵,心下很不是滋味。   她勉强勾起了一抹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但是最后苏师妹不是没事吗?况且你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只是好意,你不要自责。只要你之后好好与她道歉,她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原谅你的。”   谢伏危意识还恍惚着,听到琳琅这话后眼眸动了下,怔然地看向了对方。   “真的吗?她真的会原谅我吗?”   “真的。”   琳琅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去暖暖他冰凉的双手,结果在刚碰触到指尖的时候,谢伏危猛得意识到了什么。   他往后退了一步,与琳琅保持着距离。   “抱歉师姐,我刚才脑子太乱了。我,我已经没事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见着谢伏危避讳自己的模样。   琳琅觉得对方刺的那一剑刺在的是她心头,而不是苏灵身上。   疼得难以呼吸。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去主阁,我犯了错,我得受罚。”   “受什么罚?你又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把这件事与宗主说了,那就是伤害同门,是得请九思的!”   一提到九思,琳琅脸色苍白了一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九思是神武,专门用来审讯责罚犯了重罪的弟子。   她虽然没有受过,可她曾见人受过。   当时宗门有一个师兄因为一己贪欲偷了宗门神兵,最后被捉了回来。   审讯责罚的时候就是请的神武九思。   若问心只是问,心中有愧有悔之人才会受这一剑诛心。   可九思不同,一旦请出它便得受够九九八十一道神鞭,每一鞭的力道都是足以将修者神魂打散的程度。   “是不是故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伤了她。”   “我罪不可赦,我胆大包天。”   谢伏危知道苏灵不会因为自己伤了她的这一剑来还刺他一剑,可她不报复回来不代表他能够饶恕自己。   他之所以请九思,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心安。   这个时候琳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掌戒长老为何这么晚还来万剑峰,原来是为了请九思。   她脸色很难看,一半是因为谢伏危如此珍视苏灵,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这般不要命地折磨自己。   “谢伏危,你不许去!你要是认了这罪责,你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然而琳琅根本拦不住谢伏危,她想要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青年侧身避开了。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琳琅一眼,最后抿着薄唇推门入了主阁。   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为了一个甘愿问心断念的人受这种酷刑值得吗!她就这么好,这么让你念念不忘?!   琳琅红着眼眶一直流着眼泪,她心中那团妒火从最开始的一星半点,隐隐有燎原之势。   她咬着下嘴唇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   九思是一条神鞭,受刑者修为越高,落下的威力也就越大。   谢伏危前几日刚受了问剑诛心,伤都还没好透哪里受得住这八十一道鞭子。   想到这里琳琅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夜色如水,苍白着脸色御剑往小南峰方向过去。   ……   掌戒长老刚走,后脚谢伏危就推门进来了。   谢伏危原以为沉晦在得知了自己用不知春伤了苏灵后会勃然大怒,不说立刻惩罚他 ,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不想他一进来沉晦只是掀了下眼皮,模样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师父,弟子前来领罚。”   青年挺直着背脊跪在沉晦面前,鸦色的长发披散着,在那藏青色的衣衫上宛若丹青水墨,说不出的静默好看。   只是这样一副美好画面,却没有让沉晦有丝毫怜爱。   “足足八十一道神鞭。谢伏危,你受得起吗?”   谢伏危自然知道神武九思的可怖,千百年来受九思鞭笞的修者众多。   要么中途身死,要么神魂消散。   少有能够撑下这八十一鞭的。   “这是弟子该受的。”   “你倒是坦荡磊落。”   沉晦冷笑了一声,这才起身从高位之上走了下来。   “你知道刚才掌戒长老为什么非要请示我来引这九思吗?他不是不敢惩处你,而是怕打死你。”   “九思自古以来鞭笞的都是穷凶极恶,离经叛道之人。按理说你若只是不小心伤了苏灵倒也不必请这神武。”   “可是你呢?你他妈直接一股脑把自己想要杀了陆岭之的事情一并招认了。这下好了,我想要私下责罚都难。”   沉晦气极反笑,他磨了磨后槽牙,走上去狠狠踢了青年腰腹一脚。   他疼得闷哼了一声,却始终没有弯下脊梁分毫。   夜晚一切都静谧无声,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将谢伏危的眉眼映照着,俊美的脸色苍白莫名。   额头处也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一层薄汗。   “弟,弟子本就有罪,无论是陆岭之一事,还是苏灵一事,我都罪大恶极。”   沉晦刚才那一脚可不轻,哪怕没有用灵力,化神修者的一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下的。   沉晦冷着眉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谢伏危,他薄唇微启,全然是森冷嘲讽的恶意。   “前有蓄意弑杀之罪,后有伤害同门之事落实。”   “谢伏危,你这他妈不是领罚,你这是在寻死。”   青年身上的疼痛缓和了之后,他长睫微颤,垂首继续说道。   “无论最后结果是生是死,一切皆是弟子自愿受之,还望师父成全。”   “弟子虽死无悔。” 第四十六章   苏灵是被陆岭之和竹俞先带到了清竹峰治疗, 傍晚时候才送回了小南峰的。   她回小南峰的时候林风正从山下提了一壶梨花白回来,他平日里没什么乐趣, 就喜欢没事喝两口。   这几日峰中没什么酒了,林风肚子里的馋虫出来了,实在没忍住便下山去了。   回来的时候发现山门处的结界刚打开过,林风一愣。他不在小南峰,若是有外人进来只得是林一打开的。   “这谁大晚上没事儿干往小南峰跑?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林风这么嘟囔着,脸上带着酡红,就连说话都是浓浓的酒气。   修者一般是不会醉的,他们都能将酒气给逼出来。只是林风不喜欢这样清醒, 醉醺醺的时候他觉得最为舒坦,跟踩在云彩上似的轻飘飘。   今日也是如此, 他喝了一大坛子酒, 手上拎着一壶,歪歪斜斜地往峰门过去。   “林一,林一, 你去哪儿了?快过来帮老夫拿一下酒。我现在看什么都有重影了, 别不小心给摔了, 这多可惜……”   林一自结界打开的时候便听到了声响, 他心下一惊, 连忙飞了过去。   “真人,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嗝儿,不多, 也就一坛,哦不两坛子……”   他掰着手指认认真真地数了一下, 然后在林一面前晃了晃。   刚想要自夸一下自己的酒量了得的时候,嗅到了一股药草味道, 还有隐约的血腥气。   林风一怔,这下子酒给醒了一半。   “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药草味,还是九品的丹药?你怎么了,你受伤了,伤哪儿了给老夫瞧瞧。”   他说着便放下酒坛子伸手想要去探林一的灵脉,结果手还没有来得及过去。   林一便先一步扣着林风的手腕将他往屋子里带。   “真人不是我,是苏灵受伤了!”   “她今日去了剑冢,是谢伏危变化成了竹俞的模样带她去的,结果一回来就被不知春给伤了,好在没伤到心脉。”   “?!是谢伏危那小子伤了我徒儿!”   老者脑子瞬间清醒了,运转着灵力将身上的酒气全然逼了出来。   他听到林一这话后脸色沉得厉害,整个人都被阴郁情绪笼罩着,有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可怖。   “好小子,上次问心一事我原想着自此断了个干净就算了!如今他倒好,转头给了苏灵一剑,是怎么的?还那诛心一剑吗?”   林风嫌慢了,他黑着脸骤然甩开了林一的手,直接一个瞬身推门进了苏灵的房间。   要是换做往日苏灵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睡着了,可现在因为伤口她疼得脸色苍白,根本无法入睡。   她就这么靠在枕头上坐着运转灵力,这样慢慢缓和着伤口的痛楚。   听到门被“啪”的一声给推开了之后,苏灵一顿,掀了下眼皮看了过去。   “师父,你回来了啊。”   “别起来了,你好好躺着就成。”   林风皱着眉过去查看着苏灵身上的伤势,不知春当时收得还算及时,并没有伤到内里。   “怎么回事?谢伏危那混账怎么敢拿本命法器伤你,他难道不知道不知春有多危险吗!”   “他并不是想要伤我,是想要断了小灵芝的双手。”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太疼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比往常时候要轻好些。   “我从不知道他竟然这般偏执,只是因为一对半身剑,便要对小灵芝起了杀心。”   她这么说着,凝了点儿灵力便将一旁月白色的长剑唤了过来。   林风这时候才留意到月见的身影,他被上面浅蓝色的光亮给吸引了视线,垂眸看了一眼,伸手去碰触了一下。   “月见,月见……”   “我想起来了,这剑和那第七层放着的日晷是一对半身剑。”   他刚把酒气给逼出去了,如今脑子没有丝毫混沌,眼神也清明。   见了这剑,再结合苏灵的话这么前后分析了一下,林风一下子品出了前因后果。   “这个疯子!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得不到了偏执成这样!老夫看那问剑诛心屁用没有,他不但没做到心中无愧无悔,反而给问出了个心魔出来!”   “心魔?”   苏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当时谢伏危在剑冢时候说的那句话。   【师妹放心,你得不到的,我断然也不会让与旁人。】   明明都过了这么久了,如今回想起来那双灼热清透的眼眸,她还是会不自觉感到脊背发凉。   “师父,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心魔……”   林风自知失言,听到苏灵这么一问后立刻住了嘴,板着脸给她盖好被子。   “没什么,你既然受了伤就好好休息。谢伏危那小子的事情你不用管,既然他伤了你,哪怕是误伤的为师也定要给你讨回公道!”   苏灵皱了皱眉,她不是没看出来林风不想聊这个,在刻意转移话题。   但是她听了刚才那番话实在心下好奇,甚至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沉晦的那把问心剑有两大用处。   一能问心,二则断心魔。   林风刚才说什么问心问出了个心魔什么的,实在很难让苏灵不在意。   为何同是问心,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反而谢伏危可能问出了个心魔出来。   苏灵张了张嘴刚想要试图开口询问的时候,外面白衣童子推门冷着脸色走了进来。   “真人,不用你去讨回公道了。”   “谢伏危回去后直接去领了惩处,请了神武九思。”   林风没想到谢伏危竟然会不要命到请神鞭惩戒,他怔然了片刻,而后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看向了林一。   “等一下,这谢伏危领罚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之前去万剑峰了?”   “不用去万剑峰,有人特意过来告诉我的。”   白衣童子眉眼敛着,忍着不愉侧身让林风他们看清山门处结界投映着的影像。   “琳琅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山门外面站着,因为结界她进不来,便遣了青鸟传了消息。”   “说谢伏危一回来便去找了掌戒长老认了罪,如今在主阁里等着天明时候引九思受罚。”   苏灵眼眸闪了闪,她虽不知道九思是什么但是光是看林一他们的样子便知道,这法器与问心相比起来威力只强不弱。   她沉默不语,只抬眸瞧了那半空结界外的投影。   琳琅来得匆忙,头发也被吹得有些乱了,衣服也皱了些,可她生的好看,并没有影响她分毫,反而多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和苏灵不一样,琳琅的身子很虚弱,受不得一点儿寒意。   她这才在外面站了没多久,脸色就苍白如纸。没丝毫血色。   林风他们本就不怎么待见琳琅,他伸手将那残影挥散,气呼呼地走过去坐在了苏灵床边的竹椅子上。   “谢伏危受罚那是他活该,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该受着!不过这是他主动请罚的又不是我们逼他的,那她过来做什么?特意告诉我们让我们解气?”   “应该是求情。”   也不知道是这夜色太冷,还是因为受了伤失血过多,苏灵觉得手有些凉。   她淡淡收了视线,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拢紧了些。   “沉师叔作为他的师父,更作为剑宗宗主,落的惩罚只会重不会轻。”   “琳琅本就不喜欢我,但是能让她这么晚从万剑峰跑过来想必只能是因为谢伏危了。”   “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一点,可能这一次谢伏危受得惩罚太重,重到承受不住。因为我是受害者,只要我松口原谅了他,他便能减轻惩罚。所以琳琅这才赶过来找我求情。”   九思的威力林风作为宗门长老再清楚不过。   而沉晦虽然行事乖张,喜怒无常,可在这种事情上来向来公允,从来不会偏袒谁。   要是谢伏危没有主动认罪还可以私下好好惩戒一番便也算了,可偏偏青年是个死脑筋。   错了便是错了,他定然不会逃避。   “……那你如何想?”   “神武九思是一道神鞭,引出的是天雷落。整整八十一道雷鞭,他可能真的受不住。”   若是旁的惩罚林风定然不会搭理,若是神武九思,他便有些犹豫了。   “不去。”   苏灵不像是在置气,她的神情很平静,声音也没有太多起伏。   “师父或许觉得我很冷血,但是我没那么大度到能够原谅一个用剑刺伤我的人。”   “在他拔剑往小灵芝身上落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虽然最后剑阴差阳错落在了我身上。不过结果其实并不重要。”   少女长睫微颤,那双眸子明亮又冷淡。   月色清冷,落在她的身上,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近乎透明。   “师父,你说过万物自有因果。”   “他既然做了,也该承担自己的果,不是吗?”   若不是苏灵说这话的时候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林风正要以为对方真的不为所动了。   他往结界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又落在了床上的苏灵身上。   “那便不去了。”   “反正有沉晦那老狐狸在,他想死也死不了。”   林一从刚才一直没说话,他在等着苏灵如何态度。此时林风这么说了一句,余光往他这边瞧了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   他没说什么,只轻轻带了门然后转身径直去了山门处。   琳琅听到动静,眼睛一亮,连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来。   结果只瞧见了一白衣童子,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后,她神情一顿。   “你不用等了,苏灵不会跟你去万剑峰,也不会为谢伏危求情的。”   林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眸看向琳琅。   “你身子弱还是赶紧回去为好,别让人请到又生了病,到时候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等等,你可有与苏师妹说伏危受的是神鞭?”   见林一要走,琳琅连忙上前询问道。   “说了。”   “不过就算没说又如何,是他自己请的,我们都还没去万剑峰找宗主告状呢,这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你还想要如何?难不成想要苏灵受着伤过去求宗主放过他?”   林一实在没忍住,扯了嘴角笑了一下,唇角弧度很浅,也没什么暖意。   “琳琅,你是在说笑吗?”   “这天底下哪有被害者给罪魁祸首求情的?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可,可是伏危并不是有意的,若是往日他兴许受得住,如今他刚被问剑诛心伤还没有好全,要是再受整整八十一道鞭子他会没命的!”   “生死有命,那是他自己的事。”   林一转身准备飞回结界之中,不想刚走了一步身后一道白绫飞来将手脚缠绕。   “琳琅!你干什么!松开我!”   “这件事是伏危的错,这我自无话说。”   “可她苏灵就真的就能做到清清白白,置身事外吗?”   林一一怔,恍惚地看向了面前的琳琅。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琳琅沉了脸色,面上如同覆了霜雪般冷冽。   平日的温柔假面在这个月夜之中也一并消散殆尽,全然没了遮掩。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苏灵惹出来的,她要是不答应他成为他的剑侣,她要是不蓄意接近他,她要是不去刻意撩拨他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般田地!”   “将人拽入泥潭又想全身而退,摘个干净,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她脸色没有丝毫笑意,整个人宛若生了魔怔一般。   “要不是她自己非要问心,伏危也不会被问出了执念,生了心魔。”   苏灵只知道万物有因果。   却没想过她既是因,也是果。 第四十七章   林一只是好心出来给她回个话, 瞧着天这般冷让她早些回去而已,不想人不仅没回, 还把自己给纠缠上了。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这白绫上附着着灵力,像是捆仙木一般越挣扎越紧。   “你放开我!就算你把我绑着,苏灵也不会跟你去万剑峰给谢伏危求情的!”   白衣童子因为挣脱不了只得狠狠瞪着琳琅,少有气成这般,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你说谢伏危是因为苏灵问心问出了执念,生了心魔!那只能说他自己道心不稳,干苏灵什么事情!你这么喜欢他, 要是有本事也让他为你生一个心魔出来!一百年了陪着这么一块木头,如今他为了旁人生了心魔你肯定很不好受吧?”   灵兽不是人, 他们对人的情绪觉察很是敏锐, 琳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骗得了自己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林一。   她刚才那番话看上去是在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苏灵,自己只是因为担心谢伏危这才过来, 可这些无非是她掩饰自己内心嫉妒而已。   谢伏危生了心魔, 因为苏灵而生了心魔, 她嫉妒。   如今也只有苏灵去求情那九思才不会引出, 只有苏灵可以, 所以她也嫉妒。   “这无情道你没破,苏灵也没破,他能够生出心魔看上去只是因为问心放大了他心头对苏灵的那一点心动和喜欢, 看上去是问心剑问出了执念,说到底这推波助澜的还是你。”   琳琅心下一怔, 她觉得自己在林一面前好像无所遁形。   灵兽的眼睛清澈剔透,里面清晰地映照着她此时狼狈恍惚的模样, 哪有一点明月阁第一乐修的样子。   “你,你胡说,明明是苏灵非要问心的,是她把伏危问成了这般模样,全是她的错。她要是不出现,不去招惹伏危,也不会出现这么多事……”   “苏灵为什么问心,难道不是你逼的吗?要不是你因为苏灵和谢伏危为天生剑侣,你怕他们越走越近让你有了危机感,所以你一步一步的逼着苏灵退出,最后在发觉谢伏危对她动心了,便用了那样龌龊的手段。”   林一发现捆绑在身上的白绫有了些松动,显然琳琅已经动摇了。   他抓住机会,奋力将身上的束缚给挣脱开来。   “琳琅,别把是都推给苏灵,这一切归根结底你才是罪魁祸首。苏灵从未让谢伏危与你断绝往来,是你每次故意在她面前刻意亲近,谢伏危是个拎不清的,难道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因为那烛龙的事情照拂了百年,怼你的亲近已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儿可改不了。你明知道他答应了苏灵和你保持距离,却还是故意让苏灵看到那些,为的不就是让她放弃吗?”   苏灵从一开始就知道谢伏危修无情道,也知道要让一个铁树开花有多困难。   她喜欢便试了,也没考虑过旁的事情。或许这在旁人看上去很蠢,明知道是火坑却要去跳。   可这件事本质上不是跳不跳火坑的问题,而是这火坑值不值得跳。   无论是糖葫芦的事情还好,还是灵泉的事情也好,苏灵在意,但是在意的不是琳琅本身。   谢伏危觉得琳琅于他有恩,他可以照拂,可不能逾越。他想要个对手,苏灵喜欢他,便自然定了剑侣。他可以什么都不懂,这剑侣既然定了,他也答应了要与旁的女修保持距离。   这是承诺,安全感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苏灵讨厌琳琅或者不想让谢伏危与她往来的问题。   这个火坑在前面,她可以仗着一腔喜爱跳下去,却不能明知道前面是无望深渊而跳下去,摔得尸骨无存。   苏灵之所以问心是想要确定这个火坑值不值得跳,从来都不是质问谢伏危心里有没有愧。   从一开始时候她就说的很清楚了,她不是什么伟光正,她有私心,有妒忌,谁都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眼中能够得到一份特殊的对待。   而这份对待若是给了旁人,便教人心寒。   很多时候苏灵都给谢伏危说过,灵泉可以让其他弟子帮忙,渡灵力也不用非要肌肤相亲。   她说过太多,她在意的从来都是既确定了关系的那一点特殊。   可是谢伏危做不到,他的习惯,他的本能全然都是偏向琳琅的。   这才是最让苏灵失望的。   苏灵看不到希望,尤其是在堆积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最后在灵泉那件事上彻底做了决断。   林一并没有说错,但凡琳琅不这样一次一次撩拨,但凡谢伏危给她多一点的安全感,她也不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确认。   苏灵不知道问心不仅是问有无悔恨愧疚,还有一处引和断心魔。   那一夜洗髓,在她疼到昏迷的时候青年抱了她一夜,肌肤相亲,滚烫炽热。   不仅是她月下心动,他也亦然。   只是谢伏危不明白这是什么,只以为是修行出了岔子,险些入魔走火。   ――这些苏灵不知道,而谢伏危也没有过多询问。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一切,全然在那一次问心给全部引了出来。   只是苏灵更加坚定了断剑侣,而谢伏危的问心是将那一点心动全然放大,给问出了执念,生了心魔。   他开窍的方式太极端。   却也只是到喜欢的程度,尚不及爱。也是因此这无情道还固若金汤,无人可破。   林一将一切都全然摊开在了琳琅面前,她脸色不知是冻的还是如何,苍白的更加厉害。   她身子颤抖着,将那条白绫收了回来。   “我以为她会很快放弃,像其他的女修一样。结果我想错了,她是放弃了,却拉着伏危和我一起进了泥沼,自己断的干干净净……真是好算盘啊。”   林一听了琳琅这话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说了这么多,发现对方只听进去了一部分。   她依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苏灵造成的,她以为都是苏灵的出现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局面。   百年的陪伴都没有让对方一瞬心动,她未必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林一不打算和一个叫不醒的人再费什么口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后,这才转身往山顶方向而去。   “最后我再提醒你一句,你这么匆忙过来想要救的人,未必需要你救。”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九思的威力。”   “剑修最是心狠,最自己更是。他想要的不是惩罚,而是心安。”   林一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回了小南峰,原以为苏灵和林风都已经各自休憩去了,不想苏灵却起身推门走了出来。   老者神情微顿,抬眸看见了林一的身影后招手让他过来。   “怎么了真人?苏灵伤还没好,不好好休息下床做什么?”   白衣童子皱着眉过去扶着少女,苏灵身上虽有伤,却也没有夸张到不能站立走动的地步。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苏灵说到这里后下意识瞥了一眼林风,林风没说什么,神情也没太大变化。   她这才敛了眉眼,继续对林一说道。   “刚才你离开没多久,有一只青鸟从万剑峰过来传了音给我。”   “是沉师叔传的,他说请神武九思惩戒得我在场。说这是规矩,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这的确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可是不是硬性规矩就说不准了。   万剑仙宗请九思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一次受鞭者和受害者都得在场,一下一下看着鞭落,算是做个见证。   倒没什么例外。   可是这青鸟来的时间过于凑巧,像是沉晦算到了琳琅请不动她,特意遣了青鸟传音过来似的。   只是两者的目的不同,一是想让她去万剑峰给谢伏危求情,二是请她过去看着对方受刑罚。   “……的确有这么个说法。”   林一沉默了一瞬,他抬眸看向苏灵,见她已经起身了便已然知晓了她的打算。   “所以你当真要去吗?”   “这不是我想不想去,而是宗主想让我去。他说的很明白,我不去这九思就不会请。我今日不去,明日他还会来请我。”   苏灵眼眸闪了闪,她能够看透大多数人的想法,唯独看不明白沉晦在想什么。   明明受罚的是他的徒弟,非要邀她过去做个见证,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他和谢伏危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哼,不知道那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又不是过去为那小子求情,去瞧瞧也无所谓。”   林风这么说着,余光往还有些怔然的林一身上落。   “林一,你带苏灵过去吧。我就不去了。”   白衣童子微微颔首,他走过去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便瞧见林风甩袖走了。   按理说这种时候一般师父都会陪徒弟去的,可林风像是避讳什么一样匆忙离开了。   “师父怎么比我这个当事人还避讳?离开得这么快,是不想瞧见沉师叔吗?”   “真人只是不想看到那神武九思。”   林一上前扶着苏灵下了阶梯,然后变幻成了灵兽样子,在苏灵坐上去了之后这才带着她往万剑峰方向过去。   他垂眸一看,发现山下已然没了琳琅的身影,这才沉声继续说道。   “宗门请九思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请九思还是在两百多年前了。”   “这事宗门大多长老都知道,当时受神鞭的不是旁人,正是真人。”   “这也是为什么真人在听到谢伏危主动请了九思,才稍微动容了。因为这鞭他受过,知道其苦痛难忍。”   苏灵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自家师父竟然也受过这种惩戒。   “师父受过?他犯了何事竟然请了九思?!”   林一眼眸闪了闪,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毕竟大多数的长老都知道,都没有可以隐瞒什么。   “和谢伏危一样,他也曾试图弑杀过同门。”   “而那同门,正是宗主。” 第四十八章   在沉晦将青鸟引去小南峰的时候谢伏危还没有反应过来, 刚准备上前阻止,那青鸟已经飞离了窗外。   青年脊背挺直跪在主阁, 他指尖微动,看着那青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后一顿。   “师父,这是我一人之事,你为何要唤师妹过来?”   他说到这里薄唇微抿,垂着眉眼将思绪掩藏了大半,可不自觉握紧的手还是暴露出了他此时的情绪。   “是我心生恶念伤了同门,我也愿意受惩戒。可难道九思还不够抵我的罪孽,非要让她亲眼看我难堪不可吗?”   “这个时候知道难堪了, 你早干什么去了?”   沉晦掀了下眼皮看着眼前的青年,他面上没什么情绪, 只是那双眸子像是盛了万千思绪。   “你以为你一会儿要受的雷鞭和平日的惩戒一样吗?那可是引的天雷下来落在身上九九八十一道的鞭子, 你就算受得住也得掉一层皮下来。”   “在你进来之前琳琅已经去了小南峰了,她想让苏灵过来替你求情,只有她求情了才能饶了你这一次。”   之前谢伏危脸上还没有什么神情波动, 听到这里他眼睫颤了下, 攥紧着的手也松了些力道。   然而下一秒, 沉晦的话又将他直接打回了深渊。   “不过很可惜, 她不会来为你求情。”   “……这是我该受的, 师妹的确不该来。”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   谢伏危不怕受这雷鞭,他怕苏灵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对自己不闻不问。   “她会来, 但不是来为你求情。”   “自古请九思得有个见证,你想伤的虽是陆岭之, 可最后是苏灵受了你这剑。她来做这见证再合适不过。”   沉晦这么说着,看着谢伏危脸色又白了一分。他也知道, 要苏灵看到他狼狈受刑的样子,这对青年来说比要他命还难受。   “伏危,有时候太过强硬不是什么好事。”   “我让苏灵过来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做个见证,但是更重要的是让她看到。”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疑惑地抬头看向了沉晦。   “师父,我,我不明白。”   “这样狼狈难堪的样子,我宁愿师妹一辈子都不要瞧见分毫。”   “啧,当真是榆木脑袋。”   沉晦拿着玉笛直戳着青年的脑门儿,直到沁出了一道红印子后这才收手。   “百年来你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姑娘,虽然这感情还是问心剑给问出来的,可你若是没有心动,也不会被问出了执念。”   “这剑侣断了便断了,又不是不能续上。你若还是和往常一样,她只会觉得你刀枪不入,生不出丝毫怜惜。”   “苦肉计?”   谢伏危有些恍惚,他喉结滚了滚,攥着衣袖的手用力了起来。   “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做。我做错了事情就该自己受着,我不是做给师妹看让她怜悯的。我只为自己心安。”   “你这个想法倒是磊落,我五百年前也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我什么都不说她也会懂。”   沉晦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也很少少提起自己的道侣。   他的眉眼在光影之中看不分明,可是谢伏危能够感觉得到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大好。   谢伏危虽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师母,却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她的事情。   听说她来自桃源,是当时仙门各派最美的女修。在五百年前与沉晦结为道侣,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过多久便羽化了。   其他的事情谢伏危便不知道了,沉晦不说,他也不会多问。   今日听到沉晦主动提起,谢伏危很是意外。他掀了下眼皮,想起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修的无情道,如今只差一步便能飞升。   “师父,苏灵不是师母。”   谢伏危这一句话打断了沉晦的思绪,他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那笑意味不明,眸底也没见什么暖色。   “我知道她不是。”   “她比那个人心更狠。”   沉晦最善推衍,可以说他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他算出来的。就连当时他的道侣也是他算出来的。   他的一生太多算计,唯一没有算到自己也会动心。   谢伏危并不知道沉晦心中所想,他薄唇抿着,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外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周遭的静谧。   沉晦推门走了出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琳琅前脚刚到,后面的苏灵和林一也飞到了万剑峰。   “你随我出来。”   沉晦这话是对主阁里跪着的谢伏危说的,青年听到这话后一顿,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起身跟了过来。   神武九思不可能在主阁里引出,要引雷落鞭也是得在外面开阔的地界。   苏灵看着谢伏危跟在沉晦的身后走了出来,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淡淡瞥了一眼。   她上前朝着沉晦行了个礼,没有将眼神分给谢伏危分毫。   倒是琳琅看到谢伏危从主阁出来后连忙走了上去,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后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在查看了谢伏危之后,琳琅这才回头往苏灵所在的方向看去。   她以为苏灵最后改变了主意,这才跟着赶来了万剑峰。虽然琳琅不怎么喜欢苏灵,但是如今她既已经来为谢伏危求了情,她还说压下了心头的不愉。   “多谢苏师妹特意过来为伏危求情。今日剑冢之事他本是无心之失,但师妹被伤是事实,之后我定会让他过来备上厚礼好好与你赔罪。”   “师姐莫不是误会了。”   苏灵听琳琅说完这话后,这才不慌不忙开口说道。   “我今日过来并不是为师兄求情。是师叔请我过来一同问责,做个见证。”   “做见证?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但不是来求情的,反而是来落井下石看他难堪的吗?”   少女对此不置可否,她抬起手摸了摸林一的羽毛。   因为一会儿就要离开,林一也懒得变幻成人形,就这么以灵兽的形态站在她身边。   感知到苏灵碰触自己,他也没避让,稍微歪头蹭了蹭她的掌心,以示安抚。   琳琅见苏灵这般态度,她又恼又气,要不是这个时候沉晦在,她可能会忍不住直接扔一道白绫过去。   “苏师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心狠!伏危当时并非故意伤人,你为何不愿意放过他!你如今已经和他断了干净,当个陌路人也好,为何要这般置他于死地?”   “不是我心狠,更不是我非要置他于死地。师姐喜欢师兄,这我知道,可不想你为了袒护师兄竟然能这般颠倒是非。”   苏灵清丽的脸上似霜雪覆上,月光清冷,将地面也落了白霜。   她原本不想和琳琅费什么口舌,却不想她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什么锅都给扣上来了。   这苏灵便不能忍了。   “从一开始我上的是清竹峰,请引我去剑冢择剑的竹师兄,我从没有让谢师兄陪我去过剑冢。结果最后受伤的是我,我也并未先来状告他一番,怎么就是我心狠了?怎么就成了我非要置他于死地了?”   “你……”   琳琅被质问得脸色沉郁,她憋着一口气很想要开口再反驳什么,最后却是谢伏危沉声制止了。   “够了师姐。”   青年从苏灵过来到现在,他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今日之事全在我,我甘愿受罚。”   “而且师妹是宗主请来的,自然不存在什么落井下石一说。”   “宗主马上就要引九思了。师姐身子弱,为了避免一会儿天雷落下伤及到师姐,还请师姐快些离开吧。”   别人如何说琳琅倒不会太过在意,顶多也只是气上一会儿。   可如今谢伏危明确站在了苏灵那边,她整个人都如坠入冰窖一般手脚冰凉。   “好,好。原是我多管闲事了。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琳琅眼眶泛红,咬着下嘴唇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   见青年的视线像是黏在了苏灵身上一般,不分给她分毫。她心下如针扎,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九思既是你自己求的,那你便好好受着,我也不再管你是死是活!”   “谢伏危,这一次你若没事不代表下一次,你早晚会被她给害死的!”   她说完这话后红着眼眶跑开了,临走之前还狠狠瞪了苏灵一眼。   这引九思只需要一人见证即可,而谢伏危也不愿除苏灵以外的人瞧见。琳琅不是当事人早晚都得离开。   却不想最后是被谢伏危给活活气走的。   苏灵被琳琅瞪了一眼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听了谢伏危的话,瞧着他对琳琅冷淡的态度一顿。   她没忍住线了下眼皮看他,却不想刚好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青年一怔,唇角不自觉朝着她上扬了一些,笑得腼腆,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苏灵被自己这个形容给恶心到了,她身子颤抖一下,别开脸不再看谢伏危。   谢伏危心下一沉,垂眸敛了眼底情绪。   而后他斟酌了下语句,哑着声音这般小心翼翼询问道。   “师妹,你的伤好些了吗?”   “死不了,不劳你挂心。”   他更难受了。   青年长长的睫羽颤颤巍巍,眼尾又泛上了绯色。   沉晦看不下去了,他从一开始琳琅说话到现在就没打算插.进去说什么,全让他们自由发挥。   可不想自家蠢徒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人刚说了一句,就把这天给聊死了。   “哭什么哭?你一个大男人受了这么点挫折就知道哭?说出去丢不丢人?这雷鞭还没下来,你哭什么哭?”   谢伏危一愣,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不其然,又是一片湿润。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问心了之后,自己就好像个哭包似的,根本控制不住泪腺。   也是在之后,谢伏危才觉得心头总是一阵一阵的难受。好几次都呼吸不上来。   “我,我不是……”   “别我我我你你你了,去青云台那里站着。一会儿引雷鞭时候有你哭的。”   “好,我,我这就去。”   谢伏危可能根本没把沉晦的话听进去,他只觉得自己又哭了丢人,胡乱抬起手抹了抹眼泪,这才慌慌张张御剑往青云台那边过去。   “啧,没见过受惩处还这么迫不及待的。”   沉晦嘴上虽这么吐槽着,余光却一直隐晦的往少女那边落。   苏灵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虽然也往青云台那里看去,但是心中想的并不是谢伏危的事情。而是林风。   她想起了之前林一与她说的林风也曾受过雷鞭的事情。   “沉师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我师父之前是否也受过这雷鞭?”   沉晦拿着玉笛的手停了一瞬,而后手指一动,又转了一圈。   “受过。”   “……是你引的雷鞭吗?因为他想要杀了你。”   “明明现在即将受九思的是谢伏危,可你全然不顾他如何,只在问林风那老家伙。”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很平,看不出息怒。   “他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是我引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替你师父报仇不成?”   “先说清楚,是他蓄意杀我在先,这雷鞭受得可不亏。”   “我并无旁的意思。”   关于沉晦和林风的恩怨苏灵并不好多问什么,只是她心下还是疑虑重重。   原以为两者只是看上去性子不合而已,不想林风竟然还起过杀心。   她一时半会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沉晦得好。是继续跟着他一并修剑,还是断了回小南峰钻研她法器。   只是这修剑一事她早就答应了,而林风也并未多说什么,这的确让她很是为难。   “苏灵,我与林风可没什么深仇大恨。”   “他杀我是因为生了心魔,如今心魔已解我俩也还算相安无事。”   像是看穿了苏灵心中所想,沉晦勾唇柔声说道。却并没有细说这心魔原由。   “更何况这九思他的确是受了,可他骨头不够硬,受了四十鞭就撑不住昏死过去了。”   听林一说过,这九思一出非得落满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鞭才能收回。   苏灵听到这里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把玩着玉笛的沉晦。   “可九思不是非落满八十一鞭才能收回吗?”   “因为剩下的四十一鞭我替他受了。”   “不然他早就魂飞魄散了,哪还有命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风轻云淡的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苏灵很是愕然,她原以为两人水火不相容,却不想前一秒还起了杀心,如今又替其受了雷鞭。   矛盾至极。   沉晦也一直在留意苏灵的神情,见少女恍惚着思考什么的时候,引了问心剑直直破云入了苍穹。   “可是谢伏危就不一定有这好运了。”   “九思引出只有因果双方能够进入其中,旁人是进不去的。我之所以能够替林风挡住剩下的雷鞭,是因为我也在因果之中。”   “轰隆”一声,原本乌黑一片的天色骤然有闪电划破,随即是阵阵落雷声。   白光之中沉晦的眉眼冷冽如冰,他用问心将九思引了出来。   顺着滋滋电流的声响,苏灵抬头瞧见了青云台之上,从云端缓缓落下的那道被雷电缠绕的幽蓝色的鞭子。   很长,好似雷电都汇聚在了之中,就这么悬在谢伏危的头顶。   “苏灵,我今日将你唤过来一是为了做个行刑的见证。”   “二则是给你个生杀予夺的选择。”   沉晦看向苏灵,雷鸣电闪全然融在了他的眼底。   而苏灵也在其中。   “这雷鞭一旦落下便收不回了。”   “我当时也做出了选择,我选择了让你师父活下去,便替他受了之后的雷鞭。”   苏灵这下子算是彻底明白了,沉晦只是拿了规矩做幌子叫她过来做个什么见证。   其实他只是想要让她来做选择。   拿谢伏危的生死来让她选择。   苏灵和林风都没有想到过沉晦是真的要引九思。   就像林风之前说的,他觉得随便如何折腾谢伏危都是他的徒弟。谢伏危不会死。   只是这个想法在沉晦受回承着天雷的问心,在九思的第一鞭重重落在谢伏危身上的时候,一切便覆水难收。   ――沉晦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打算将谢伏危的生死交给苏灵定夺。   “你疯了吗!那可是你徒弟,你是真的想要他死吗!”   “不是我想要他死,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沉晦漫不经心的将衣袖的褶皱整理好,雷电闪烁,他的眉眼陷入光影之间。   “九思是谢伏危自己的选择,我不是其中因果,干涉不了。”   “谢伏危是生是死,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说完这话后身形如烟雾一般,转瞬之间便消散在了苏灵的视野之中。   苏灵想要去唤住他,可一伸手那烟雾便从她指腹之中溜走,抓不住丝毫。   此时林一也不在,这青云台除了苏灵之外,便只有谢伏危一人。   九思一引出,从第一道落雷到现在,已经落了三鞭下去。   苏灵心下有些慌乱,连忙御剑赶过去了青云台那边。   青年的背上的衣服被鞭子破开,留下青黑的痕迹,很深的几道鞭痕。   即使苏灵离得这般远也隐约瞧见了其中森然白骨。   明明刚才还被苏灵一个眼神就弄得眼眶泛红的青年,此时被雷抽着浑身抽搐,脸色苍白,却也只是咬着牙没有吭过一声。   这才只是第三鞭而已,谢伏危竟已经疼成了这样,要是八十一鞭全部落下。   加上他身子还没愈合的伤,他哪儿还有命受?   “轰隆”一声,九思又引着雷鞭蓄力往谢伏危身上落去。   这一下要比之前更重,谢伏危被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低着头,双手撑着地面,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结果又一鞭子落下,直接将他给打得吐了一口血。   苏灵觉得自己就不该过来,要是眼不见还能好受些。   如今她与谢伏危虽然断了关系,可对方也是她同门,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伤了自己,却罪不至死。   她忍着不让自己慌乱,可随着雷鞭越来越重地落下,将谢伏危打趴在了地上倒在血泊之中后。   苏灵实在忍不住了,她真怕谢伏危真的就这么被打死了。   “谢伏危!醒醒!你还有意识吗?站起来,你快从雷阵里出来!”   青年听到苏灵的声音后睫羽微动,那双眸子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清明。   “师妹……”   “你快出来!我原谅你了还不成吗?这一剑抵这二十鞭足够了!你赶紧出来!”   “不行的,雷阵只要布下,我,我得受完八十一鞭才能出来……”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唇角殷红,好似海棠般i丽。   “而且二十鞭怎么够,受够八十一鞭也不够……”   “要是不知春再,再深一寸你就没命了。我伤了你,我该死。”   沉晦没有骗她,这雷阵谢伏危出不去,他是真的打算让他受够八十一鞭的。   二十五鞭。   三十鞭。   四十鞭。   六十鞭。   ……   直到七十五鞭的时候谢伏危这才像是没了气力,禁闭着眼睛倒在了血泊之中。   任由外面苏灵怎么唤也唤不醒。   “谢伏危!你醒醒!醒醒!”   看着气息孱弱昏死过去的谢伏危,苏灵从没有觉得原来生死的重量这般沉重。   殷红的血映在她的视野里,雷电闪烁着正凝聚力量等待下一次蓄力一击落下。   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这时候苏灵才真切意识到了之前沉晦说的这句话的含义。   谢伏危于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伤了她,受罚是应当的。她并不同情。   但是这样的刑罚却是不公的,这是要人性命。   苏灵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感受,她觉得一切好像都被沉晦画上了一个大圈。她想要试图挣脱出去,可兜兜转转还是被困在了其中。   她看着已经快要没有气息的谢伏危,突然觉得手脚冰凉。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正在自己眼前流逝。   苏灵盯着谢伏危沉默了半晌,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在雷鞭快要落下的时候跑进了雷阵之中。   咬牙忍着伤口的疼痛,从后面抱住了谢伏危。   她没受过雷鞭,但是刚才在一旁瞧它落在谢伏危身上的时候便已然感受到了它非凡的威力。   谢伏危,你他妈的天生就是来克我的!   苏灵气得磨了磨后槽牙,在心里这么恨恨地吐槽着。   还没等到雷鞭落下,青年眼睫一动,直接翻身将她给护在了身下。   谢伏危疼得意识模糊,那双眸子却清透明亮,直勾勾注视着身下的少女。   苏灵一怔,而后伸手试图推开对方。   可谢伏危都已经这样了,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呆愣愣看了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很久,像是被震惊到了,也不说话。   直到有一滴血顺着他的脸颊落下,好巧不巧刚好落在了苏灵的眼角下的时候。   苏灵这才恍若梦醒,红唇微启。   “谢伏危……”   “我在。” 第四十九章   谢伏危回应苏灵的那两个字近乎是下意识的, 连脑子都没过就说出口了。   她抬眸看过去,青年的眼眸黯然, 没有平日时候的清澈。   他失去意识了,至少并不清明。   就在苏灵这么想着的时候,最后一道雷鞭破云落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谢伏危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灵觉得最后这一鞭子落下的时候谢伏危反而没什么动静。   他的全部注意力,乃至疼痛都抽离了出去,要不是有鲜血淌着,苏灵都要以为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谢伏……”   苏灵都还没有来得及将他名字唤完, 他终于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像是卸了千钧重量一般,他沉沉松了一口气, 然后倒在了苏灵的怀里。   这下子是彻底晕死过去, 摇都摇不醒发那种。   苏灵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哪怕此时是晚上,月色清冷, 她也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血迹, 还有周遭被血浸透的衣衫。   他身上有雪松的气息, 现在又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说不上来多难闻。   却也不是怎么让人喜欢的味道就是了。   苏灵从没有瞧见过这般憔悴的谢伏危, 她垂眸看着他半晌,脸色苍白,血迹殷红, 宛若雪落红梅般i丽鲜明。   这个人生的好她是知道的,几乎每一处都往她审美上长, 不然她最开始也不会见色起意的往火坑里跳。   可苏灵没想过在这样狼狈难堪的时候,眼前人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男颜祸水。   苏灵这么在心里闷闷地吐槽了一句, 压着心里的情绪将视线从谢伏危的脸上移开。   虽然他们两人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可是这个时候周围除了他们两个也没旁人。   沉晦是真的没把谢伏危当徒弟,哦不,准确来说都没把他当人看,就跟草芥似的。引了九思落了雷鞭之后竟然真的走了,连停留的打算都没有。   她没办法做到像这些修无情道的这般心狠,真的放任着谢伏危不管不顾。   少女有些吃力的起来将谢伏危的手搭在肩膀给扶起来,他身上都是血,苏灵身上也没几处干净的。   万剑仙宗只有清竹峰一处地方住着药修,这个时候就算将谢伏危带去主阁找沉晦也没什么用,顶多处理下外伤,内里还是需要找药修调节。   清竹峰的药老是整个宗门,乃至整个仙门各派里医术最高超的。   如今谢伏危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去找药老准没错。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明明受伤的是我,结果到最后还要我跑来跑去给你找人疗伤……”   苏灵皱了皱眉这么嘟囔了一句,然而此时谢伏危完全昏死了过去,根本听不到苏灵的话。   他薄唇紧抿着,眉头也皱着,哪怕没了意识可周身的疼痛也依旧清晰。   看到谢伏危这般难受的样子,苏灵眼眸闪了闪,她也没再说什么了。   从青云台走出去的时候周围都没瞧见什么人影,只在山门位置看到了一直在外面等着的林一。   谢伏危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重到几乎都不用苏灵走近他就能一瞬嗅到。   白衣童子回头看过来的时候瞧见谢伏危浑身是血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他怔然地看了苏灵一眼,显然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他,他不会真的全受了吧,那可是整整八十一道雷鞭啊。宗主他都没制止吗?”   虽然九思落下需得落满九九八十一道雷鞭才能收回,但是除了因果双方能够介入之外,引九思的人也能够用灵力抵消住剩下的承受不住的雷霆。   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林风和林一都没有想过谢伏危会因为承受不住而死,他们从没有担心过谢伏危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可是却还是低估了沉晦的心狠程度。   也不知道是沉晦太相信自己的推衍,还是早料到了谢伏危能够承受得住这雷霆。   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出手。   想到这里苏灵又有些烦躁了,她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想不通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脑子究竟怎么想的,但是虽然如此,无论他是赌赢了还是算对了,也不得不承认最后的结果应该都如他所愿了。”   林一上前帮苏灵扶住了谢伏危,要不是青年身体里还有浅淡的灵力运转着,可能他都要以为对方已经没气息了。   “现在把他带到清竹峰吧,他伤得太重了拖延不得。把他扔给药老之后我们就不管了,直接回小南峰便是。”   苏灵觉得自己当时冲进去打算帮谢伏危挡下几鞭子,尽管最后都是谢伏危自己受着的,可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身上被不知春刺伤的地方到现在还没愈合呢。   林一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他将谢伏危他们载在背上,然后径直往清竹峰方向飞去。   夜晚时候周围的云雾是墨色一般,像是青年藏青色的衣袖,带着沉郁的色泽。   教人喘不过气来。   “苏灵,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与你说……”   “之前谢伏危和琳琅灵泉的那件事,可能真是我们误会他了。九品情花可能会对他有一定影响,但是罪魁祸首却是摄魂花粉。”   林一早之前时候就想要说了,只是当时他以为这件事和陆岭之有关系,他不想让苏灵断了剑侣又丢了朋友。   所以一直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至少不要让她太伤心。   “我原以为这件事可能和陆岭之有关,就没想好怎么与你说。如今看来那摄魂花粉是琳琅自己去清竹峰取的,那次意乱情迷或许真的是他将琳琅看成了你……”   他说这话并不是想要让苏灵和谢伏危再继续下去,他只是觉得这是真相她作为当事人有权知道。   “我知道。谢伏危看到的是我。这件事从问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苏灵不是傻子,最开始看到他们两个在灵泉的时候她可能一时被气到了,这才没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到了后面她是觉察到了的。   “我之所以打算和谢伏危断从不是因为琳琅,而是他心里有我。”   “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自相矛盾,但是如果落在谢伏危和我的身上却是最致命的。他心里有我,但是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还是放不下琳琅,也学不会保持距离。”   “我断的从来不是这层关系,我断的是与谢伏危的羁绊。说我逃避也好,说我不够坚持也罢。”   苏灵抱着手臂看向周围过眼的云烟,整个人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对谢伏危的喜欢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他也未必对我有多深刻。在觉得累了,两人都没有陷得太深的时候脱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最初的确是在意,不然也不会每次看到谢伏危和琳琅亲近时候那般生气。   但是真正想明白了,反而什么也都看淡了。   如今谢伏危这样也只是问心剑在作祟。   要是谢伏危真的那般喜欢苏灵,这无情道也早就破了。   林一突然觉得有一种黄粱一梦的荒唐。   一个太过自我,想要什么就去做,结果真的要陷进去了反而畏手畏脚退让脱离。   一个明明都还没破无情道,却被执念左右,瞧着多情根深种一般。   说到底。   “……你们都是咎由自取。”   苏灵听了这话后咧了咧嘴角,她伸手拍了拍林一的脑袋,力道不重。   “是啊,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活该。”   林一不明白苏灵为什么能够做到在意时候时刻念着对方,真的放下了又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一点转折过渡都没有。   他余光瞥了苏灵一眼,又瞧着昏迷不醒的谢伏危。   虽然谢伏危的无情道并未破,但是他心下隐约有些不安。   不为别的,苏灵能够放下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样自我的性子。   可是谢伏危却不同,单单是因为问心生了执念就这般,要是真的无情道破那该是如何偏执?   林一在想什么苏灵并不知道,她惬意躺在他的身上睡着了。等到林一载着他们来到清竹峰的时候,她才醒来。   苏灵原以为自己得带着谢伏危进去,不想一下地便瞧见了竹俞的身影。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来似的,在这里等着了。   竹俞看到苏灵后连忙上前走了过来,嗅到血腥味,低头往林一背上一看,给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嚯,这可真够狠的。我从刚才万剑峰落雷的时候就猜到宗主引了九思,谢伏危这死脑子从剑冢回来就去找了掌戒长老,这么前后受鞭子的是谁,我想不猜到都难。”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谢伏危接过,一摸灵脉,又给吓了一跳。   “他八十一道鞭子全受了?!”   “……全受了。从头到尾一声未吭。”   苏灵想起来也觉得心悸,那么多道雷鞭落下来,谢伏危竟然全部受住了。   “你当时在他身旁吧?”   苏灵微微颔首,对竹俞突然这么问了一句有些疑惑。   “怎么了?这和我在不在有什么不一样?我不在宗主也还是打算让他受完这八十一道鞭子。”   “哪儿能一样?谢伏危这小子有多爱逞强我再清楚不过了。”   “你要是不在他身旁他没准受不住会出声,你在旁边看着,他是打死也不会吭声的。”   青年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将灵力缓缓渡给谢伏危修复着他周身灵脉,止住了他伤口的血。   “不多说了,我先把他带进去。他伤得太重了,要是再拖着可能以后拿剑都成问题,这可比要了他命还要严重。”   他说着正准备带着谢伏危往里面走,却发现身后的苏灵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怎么了?你傻站着干什么?”   “我就不跟着去了。”   苏灵眼眸清透,月色清冷,好似一切都进不了她的眼底。   “我与谢伏危早就断了,我没放着他不管是顾念同门情宜。要是再跟进去的话就不合适了。”   竹俞怔然了一瞬,他看着苏灵的眼睛,瞧不出里面分毫波澜。也看不出赌气的成分。   他眼睫一动,也不知道是这月色太凉 ,还是少女的心太冷。   在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他竟然也有些脊背发凉。   “苏师妹,你当真有喜欢过谢伏危吗?”   这话是在脑子里问的,竹俞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脱口而出了。   他自觉失语,可这话已经问出来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回了。   “抱歉,我刚才只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   “喜欢过。”   苏灵弯着眉眼笑了笑。   月下美人芙蓉面,一颦一笑彻骨凉。   “只是现在不喜欢了。” 第五十章   夜凉如水, 山峦之间隐约有些白雾笼罩着,说不出的静谧。   苏灵跟着林一回去的路上枕着手臂看了眼头上的星星, 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   “谢伏危受了八十一道鞭子你很解气?这么高兴?”   “你说什么呢林一,我看起来像是那样落井下石毫无同情心的人吗?”   少女被林一这冷不丁的一句话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额前的头发被夜风拂起,露出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我只是觉得放下了,心头畅快。”   “之前问心的时候你没放下?我看你当时断得也挺干净的,没见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林一能够感觉到从回来到现在苏灵的状态都很不错,比以往时候都要好。   他不明白,明明来的万剑峰的路上苏灵还神色凝重着, 如今怎么什么事情都没了,反而高兴了不少。   “那不一样, 我之前问心断的是和谢伏危之间的关系。但是你没发现自此之后我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吗?我其实心里没真正放下, 还是有些心结的。”   “现在经过这么一次我算彻底想明白了,他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他的。以后见面了还是打打招呼, 和寻常同门一样相处就成, 用不着避如蛇蝎那么夸张。”   “我把他当成寻常人一样对待, 我这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要不是苏灵这么说, 林一都没有意识到这两者的区别。在他看来断了便是自此不相往来, 苏灵不搭理,不给谢伏危好脸色看再正常不过。   如今听她这番说辞,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   “反正你总有道理, 总能悟出什么新东西来。”   林一侧身避开了前面的山峦树木,月光落在他洁白的羽翼之上, 说不出的柔软圣洁。   “不过我之前还担心你之后去万剑峰会不高兴,如今你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去万剑峰?今天不是去过了吗?”   苏灵听到这里立刻来了精神,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疑惑地询问道。   “这九思不是已经惩戒完了吗?怎么还要去万剑峰?”   “你今日去只是因为谢伏危受惩戒,之后才是非去不可的。”   “你难不成忘了你日后要在宗主那里进修剑法了吗?你如今既已入了剑冢取了命剑,自然得去万剑峰修行啊。”   要是沉晦没出关倒还不着急,可是现在他已经出关了,这教导苏灵自然也得提上日程。   苏灵前一秒心情还挺不错的,一听到后面又要去万剑峰,而且还是日日得去,她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你倒是奇怪,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很想早些修剑吗?怎么现在宗主提前出关指导你修行你反而不高兴起来了?”   “我不是因为要修剑了而不高兴,我是有点儿后悔答应跟着沉晦修行了。”   苏灵抬起手抓了抓头发,对上林一不解的神情后这才继续解释道。   “你今日不在青云台你是不知道。他当时引天雷九思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好像鞭笞的人不是他徒弟,是他仇人似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要不是谢伏危修为高,能够挨得住,换做旁的修者可能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的真传首徒落在他手上都这么凄惨了,更别提我了。”   少女不怎么怕修行困苦,可终归还是惜命的。   “林一,按照他这种狠辣程度,你说我会不会被他玩儿死?”   林一听了苏灵的担忧后顿了顿,他不知道沉晦是如何教导弟子的,但却知晓他的手段。   能够当上万剑仙宗的宗主,沉晦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说别的,光是他手中那把问心剑就已经斩杀过了千万妖灵魔兽。   谢伏危能生生抗了八十一道雷鞭显然是是个不知道疼的,能忍的。   但是苏灵可不是,她没谢伏危那么皮糙肉厚。   “……应该不会。”   “你是真人的徒弟,又不是他徒弟。他顾及着真人,应该不会下手太重。”   “……”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应该”就很让人担忧怀疑了。   清竹峰里,谢伏危被竹俞给带到了自己平日休憩的那个竹亭子里治疗。   这种程度他能治,用不着找药老过来看。   只是能治是能治,等到青年将谢伏危身上的衣服褪去,剪掉了黏在血迹上的布料时候,他还是被这触目惊心的伤口给吓到了。   “啧啧啧,这是造什么孽。明明但凡收了剑,用点脑子也不至于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竹俞虽这么吐槽着,但是手脚动作极为麻利的为谢伏危处理着伤口。   他用灵泉帮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再用灵力慢慢愈合着他内里受损严重的地方。   其他倒还好说,包扎包扎,喂几颗九品丹药好生调养一下即可。   要是换做寻常修者伤成这样可能得躺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好。   但是谢伏危体质特殊,只要周身灵力还在运转,他伤口便能很快愈合。   “这雷鞭也是落在你小子身上,要是换做旁人哪里还有命?”   竹俞唏嘘着,随意拿了一件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套上。   他刚胡乱套好准备将谢伏危就近往自己屋子里扶去休息的时候,不远处隐约有脚步声过来。   竹俞一顿,抬眸看了过去。   月色之下青衣少年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光影之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师兄。】   也不知道为什么,竹俞看到陆岭之莫名有些心虚。他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朝着少年笑了笑。   “哈哈哈是小师弟啊,这么大晚上的不回房休息出来做什么。外面冷,你赶紧回去别着凉了。”   【劳师兄挂心,我不碍事。】   【我刚才在药圃那边给灵植浇水,听到亭子这边有动静这才过来看一看,不想……】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垂眸看向了竹俞身上挂着的昏死过去的青年后一愣。   【谢师兄这是怎么了?何人将他伤成这样?】   尽管陆岭之不大喜欢谢伏危,但是却也没到那般冷心冷血,对待同门不闻不问的地步。   谢伏危有多强悍不仅是万剑仙宗,就连整个仙门各派都知晓。   百年不到便至元婴修为,这世上能够将他伤成这样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是宗主吗?因为今日剑冢的事?】   竹俞摇了摇头,垂眸看了一眼谢伏危,叹了口气。   “是这蠢货自己跑去找了掌戒长老,把在剑冢的事情,包括想要砍断你双手的事情一五一十都给招了。是他觉得自己罪无可恕,非要让宗主请九思引天雷惩戒。”   “现在好了,这惩戒也惩戒了。八十一道鞭子落下来,他也脱了一层皮,现在都还昏死着没意识呢。”   陆岭之瞳孔一缩,愕然地看向了谢伏危。   【他这哪里是惩戒,这不是寻死吗?】   浮羽金蝶也因为少年的情绪波动而颤颤巍巍着飞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落回了他的肩膀。   陆岭之薄唇微抿,心下说不出什么感觉 ,沉甸甸得有些闷。   “他这人就是这样,错就错对就是对。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非黑即白,再纯粹不过。”   竹俞和谢伏危相识了百年,他比他年长好些,与其说是同门师兄弟,更像是亦兄亦友的关系。   当年谢伏危入剑宗的时候不过十几岁,还是个眉眼青涩的少年郎。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看着他长大,长成如今这副执拗模样。   “岭之啊,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谢伏危,但是他这人心地不坏,为人正直。剑冢一事应该只是受了问心影响生了执念,你莫要与他计较。”   少年薄唇微抿,他眉眼低垂着看不清情绪,可唇角却上扬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师兄说笑了,谢师兄并未伤到我,我自然不会这般耿耿于怀。】   【只是他伤的是苏灵,我说什么不重要,得她原谅才算数。】   “她何止原谅了,她都完全没把人放心上了……”   竹俞想起了刚才苏灵离开时候那个凉薄的笑容,一时之间没忍住这么吐槽了一句。   “行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把谢伏危给带回我屋子里去。等他明天清醒了就让他滚回万剑峰去。”   【师兄,师父吩咐我今夜守着月见草开花,他明日得用这花调制丹药,我今夜是不回屋了。】   【你要不直接把谢师兄带去我房间里休息吧。】   竹俞一愣,看着眼前笑容温和的少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那成,我刚才给他治疗半天累得够呛,他去你那里休息我也好有地方睡,一举两得。”   谢伏危被竹俞扶着进了陆岭之的床上躺着,在离开时候他还贴心给他掖好了被子。   做好了这一切后,竹俞这才锤着酸疼的背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少年在药圃那边余光瞧见了竹俞离开后手上动作一顿,确认了周围没什么人,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陆岭之今夜的确要守着月见草开花,只不过先前他已经摘到了花,后半夜自然不用一直在外面等着了。   他走近了些,站在床边位置居高临下注视着谢伏危半晌。   平日的谢伏危永远都是眉眼冷淡,倨傲清绝的模样,此时苍白着脸色躺在床上的青年让陆岭之觉得很是陌生。   他指尖微动,手试着伸到了谢伏危面前一些。   谢伏危没有醒,倒是那不知春先动了,狠狠朝着他面门挥了过去。   少年心下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开了几步和它保持了安全距离。   刚才他并不是想要对谢伏危如何,他只是想要试试能不能在不知春面前凝妖力。   结果他刚凝了一点儿在指尖,不知春便敏锐地出了鞘朝着他攻击了过来。   不知春是一把斩妖剑,斩杀的就是像陆岭之这样的妖修。   从一开始时候陆岭之就不喜欢谢伏危,不仅是因为他和苏灵的关系,还因为他的本命灵剑。   死在这把剑上的妖兽妖修数都数不尽,陆岭之光是靠近一点儿便能感觉到上面浓重的戾气和剑的寒意。   少年长长的睫羽颤了一下,垂眸直勾勾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谢伏危半晌。   最后在不知春没有感知到妖气后回了剑鞘时,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倒是命硬,八十一道雷鞭都没把你抽死。】   陆岭之薄唇微抿,他像是感慨又像是吐槽这么说了一句。   见没办法动不知春后也没再多加逗留,转身径直往药圃那边过去了。   然而少年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走了没多久,原本闭眼昏睡着的谢伏危睫羽动了下,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转了转,往门口位置看了一眼,又低头落在了不知春上面。   不知道是月光映照下来还是因为他本身脸色就苍白,谢伏危此时的脸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   没有丝毫暖意。   ……   不出林一所料,隔天时候从万剑峰方向又来了一只青鸟。   是沉晦派来的,传音让苏灵一会儿过去随他一并修行。   苏灵自然是知道自己修剑是得去万剑峰,跟着沉晦修行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昨日才刚从剑冢取了剑,还受了剑伤没有好透,今日竟然就要过去。   “那老东西可不会管你身上有没有伤,有无病痛。只要你还能站起来,能握得住剑,他便一定会让你过去。”   林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他拿着杯茶喝了一小口,水汽氤氲着模糊了他的眉眼。   “谢伏危当年刚入宗门的时候可比你还要惨,他前脚刚择了剑后脚便被扔去了冰窟里关起来了。那里面可全是千年寒冰,刀枪不入。那疯子让他多久从里面出来便多久授他剑法。”   “好在谢伏危那小子资质出众,花了五日就出来了。不然还不得冻死在里面。”   苏灵咽了咽口水,手握着月见的剑柄却莫名浑身发冷。   好像当时被扔进冰窟的不是谢伏危,而是她似的。   苏灵被林风给吓唬得够呛,以至于她从万剑峰山门口到进去主阁时候一直都是哭丧着脸。   沉晦刚一出来便瞧见了少女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勾唇笑了笑,用玉笛敲了下她的头。   “你之前不是挺期待跟着我修行吗?是不是你师父给你说了什么,怎么这般模样?”   他浑然没有提起昨日谢伏危伤得如何,风轻云淡的样子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苏灵掀了下眼皮看向沉晦,之前瞧着再好看的如今也只觉得脊背发凉。   “师父与我说了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已经过来了,只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而且师叔你心才是真大,谢师兄可是你唯一的徒弟,昨晚八十一道鞭子全落他身上了,你当真不担心?”   沉晦没想到对方从小南峰这么大老远过来,第一句不是旁的,竟然在问谢伏危的事情。   他眉眼带笑,神情看上去柔和了好些。   “他的命牌完好无损,死不了。”   “倒是你,有空担心他如何了,倒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手腕一动,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直接凝出了他的本命灵剑。   “器修和剑修的修行可完全不一样,前者靠经验,后者决生死。”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苏灵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沉晦引出问心时候的剑意给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这种感觉和往日谢伏危在学府授剑理出剑时候完全不一样,像是一把剑刃直直抵在你的脖颈处。   稍微一动便能死生一线,见血封喉。   苏灵心下一惊,握着月见的手不自觉用力了好些。   她少有这般慌乱紧张的时候,额头也知道什么时候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比旁人天赋高出许多,刚入宗门便已悟出了剑意。”   “你既能悟出剑意,便能够感知到剑意。”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秒还没有什么动静,后一秒便骤然吹起了风。   沉晦的衣袖被吹得烈烈响动,墨色的长发也拂起,好似丹青水墨般美好。   然而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却带着迫人威压,压制着苏灵喘不过起来。   “苏灵,你且抬头看看。”   “看看我的身后有什么。”   苏灵眼皮一动,下意识顺着沉晦的话抬头看了过去。   她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迎面的杀意凛冽,她觉得浑身冰凉无比。   沉晦的身后没什么洪荒猛兽,全然都是剑意所凝成的无形威压。   说无形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在苏灵感知到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宛若看见了一头穿梭苍穹之中的五爪金龙。   还没对她发起攻击,她便觉着似排山倒海千钧巨石般的威压,压制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剑意,也是杀意。”   沉晦垂眸看向被自己压制着无法动弹的少女。   他并没有收敛威压,像是看着什么草芥般冰冷地注视着她。   “今日我不教你旁的,只要你能克服我的剑意即可。”   这话说得轻松,可做起来却困难无比。   苏灵天赋再出众也只不过是个刚筑基的弟子,而沉晦已至化神期,两人之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苏灵就这么被沉晦的剑意压制着,比起之前问心时候的剑气更可怖百倍。   问心时候她感受到的只是剑本身,可现在更多的是沉晦的剑意。   化神修者的剑意。   只要他想,一息便可取人性命。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儿气力后,试着动了下手指。   只是这么一瞬而已,她好似听到“咔嚓”一声手骨断裂的声响。   太疼了。   像是被人打断了手指一般,根本使不上气力。   “看来你已经觉察到了,要想克服我的剑意,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当然,你的骨头并不会真的断裂,只是这疼痛却是真实的。”   沉晦和苏灵之间差距太大,说着像是要苏灵克服他的剑意,倒不如说是让苏灵硬生生受住他的剑意。   这种修行对苏灵很有益处。   在之后面对比自己修为高出数倍的修者时候,也还能动弹不被完全压制。   但是其疼痛却不会少上分毫。   他淡淡瞥了苏灵一眼,见她被不知春刺中的地方伤口裂开了,殷红的血浸透了衣衫。   她今日穿得素净,那红色再清楚不过。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可以叫停,我不勉强。”   沉晦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苏灵反而生了叛逆心理。   她本就是个要强的人,要是此时是林风这样亲近的人倒是没什么,可眼前之人是沉晦。   苏灵不想被他瞧不起。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苏灵嘴上这么逞强说着,可新痛加旧伤,疼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冷汗也从脸颊处掉落了下来。   “可我看你许久都动不了分毫……”   沉晦勾唇笑了笑,低头凑近了些,轻声说道。   “要不要师叔帮帮你?”   “帮我?”   苏灵被对方突然大发善心给弄得懵了一下,她抬眸看向他笑得温柔的样子。   她顿了顿,半信半疑地开口询问。   “……你要怎么帮我?”   沉晦指尖微动,那玉笛轻盈的在他手中转了一圈。   在苏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她的膝弯。   “噗通”一声,苏灵疼得叫了一声,然后就这么被打得半跪在了地上。   这还不算,这一下的疼痛还没有缓过来,沉晦的笛子又猝不及防打在了苏灵另一只手臂上。   “你看,这不是动了吗?”   苏灵疼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她磨了磨后槽牙,抬头狠狠瞪着沉晦。   “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我这剑意还没受住,就要先被你给打死了!”   “那你试试动一下右腿和左手,你看看还疼吗?”   她皱了皱眉,因为怕像刚才一样稍微动一下手指就疼得跟断骨似的。   于是只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动了下手腕。   还真不疼了。   被沉晦打过的两处地方像是适应了疼痛似的,没再如最初时候那般疼痛难忍。   “……这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还真没什么感觉了。”   “这是什么原理?”   沉晦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苏灵的发顶,弯着眉眼柔声开口。   “因为疼到麻木了,自然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啊。”   “贤侄,要不要师叔再帮帮你,给你全身上下都舒展舒展筋骨?” 第五十一章   隔日清晨, 从窗外第一缕阳光照近来的时候谢伏危就已经清醒了。   他身体的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伤口也全都被上了药细细包扎了, 衣服也换成了干净的。   要不是他脸色看上去还有些苍白的话,没人看出他曾经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谢伏危指尖微动,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手却不自觉碰触到了一旁放着的不知春的剑柄。   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平静心安。   正当他还恍惚着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明媚,全然流淌了近来。   谢伏危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那青衣少年逆着光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些丹药。   浮羽金蝶翩然落下在他的肩膀, 他见谢伏危醒了勾唇笑了笑,疏离又冷淡。   【谢师兄你终于醒了, 身体好点儿了吗?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与我说, 我再给你看看。】   青年眼眸闪了闪,他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一扇浅淡阴影,看不出太多情绪。   “是你救了我?”   陆岭之一愣, 而后摇了摇头。   【是竹师兄救治了你, 你当时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是好的, 全是血。竹师兄费了好大的气力这才将你给医治好, 我只是帮他照看了你一晚上而已。】   “……多谢。”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 这么沉声对陆岭之说道。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一时之间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尽管谢伏危知道了是陆岭之昨夜照顾了他,但他心里并未对少年有多少改观。   他不喜欢陆岭之, 而陆岭之也不怎么喜欢他。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只是谢伏危这人天生喜恶不会遮掩,陆岭之则相反, 他见谁都会笑,猜不出喜怒。   少年不会因为谢伏危之前想要断他双手而表现得多厌恶, 他依旧和往常时候一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温和对待着对方。   这让谢伏危更是不喜。   陆岭之余光瞥了谢伏危一眼,见他身上包扎的地方隐约有血迹浸出来。   【谢师兄,你伤口裂开了,不介意的话我帮你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只是些小伤不碍事。”   谢伏危会拒绝自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陆岭之并不觉得意外。   【那好吧,既然师兄没什么事情了就再躺下好好休息会儿吧。等到竹师兄醒来的时候我再让他过来帮你再仔细瞧瞧。】   陆岭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两瓶子丹药给放在了青年床边的沉香木桌子上。   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长,虎口处没谢伏危手上那么厚的茧子。   看上去似白玉温润,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谢伏危瞧见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又丑又粗糙。   他压下心头莫名起来的烦闷,抿着薄唇不自觉将手垂放在了衣袖里,不露出全貌来。   这一动作太细微,也太莫名其妙。   陆岭之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往别处想,他见谢伏危皱着眉头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的样子,他唇角的弧度收敛了些。   【师兄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得先回药圃了。】   【这些丹药你若是觉得伤口疼痛难忍就吃上一颗,可缓解你身上的疼痛。】   他知道谢伏危不喜欢他,将竹俞交代他的事情都给嘱咐了一遍后,便没打算逗留。   谁知刚才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谢伏危,在自己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突然唤住了自己。   “等一下。”   陆岭之脚步一顿,背对着谢伏危的时候眉头还皱着,回头时候却又恢复了平日温润的模样。   【怎么了师兄,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青年沉默了一瞬,俊美的脸上哪怕是苍白如纸也无损他的姿容。   “……昨夜是苏灵把我带到清竹峰的吗?”   还以为陆岭之唤住他要说什么,结果从刚才憋到现在,最后也只敢这么小心翼翼问上这么一句。   陆岭之看着眼前化神之下的第一剑修,莫名觉得有些讽刺。   【这个我不知道,我当时并没有看到苏灵的身影。】   他明显看到了刚才还有些紧张期待的青年,在听到了这话后眼神肉眼可见地黯然了下来。   谢伏危垂下眉眼,敛了神情,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根本掩藏不了情绪,全然都落在了陆岭之眼里。   陆岭之虽然这么回答了谢伏危,可是他心里知道,当时竹俞并没有去过万剑峰。   当夜是谁把谢伏危送到清竹峰的只要稍微细想便能知晓。   只是最后陆岭之并没有说,却也没有说谎。   他的确只看到了竹俞,并没有看到苏灵。至于谢伏危如何作想便不干他的事情了。   这么想着陆岭之面上却并没有显露什么情绪,他依旧温声嘱咐谢伏危好好休息,而后带门走了出去。   床上坐着的谢伏危缓了许久才回复,之前还没怎么注意到,此时他打量了下四周,这才发现这里不是竹俞的房间。   而是陆岭之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伏危脸色更不好看了,他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他想要回去,回万剑峰去。   那边的竹俞睡到日上三竿,刚推门出来伸了个懒腰。余光便瞧见了一旁黑着脸,浑身气压低得骇人的青年。   “谢伏危你等一下!你好好的不在房间里躺着休息你跑出来做什么?”   听到竹俞的声音后谢伏危这才顿住脚步,他掀了眼皮看过去,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但是想着昨夜是对方救了自己。   他还是克制着将情绪压了下去。   “竹俞,昨夜的事情多谢了。这个人情是我欠你的,等到改日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他这么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也不看竹俞什么反应。   “谁要你义不容辞啊?你我都是同门互相帮衬着也是应该的,要是都想着什么人情之类的,那多无趣啊,一点儿同门情都没有。”   竹俞这么嘟囔着,见谢伏危这般匆忙准备离开的样子。   他一愣,以为谢伏危是知道苏灵从今日起便跟着沉晦修行了,这才顾不得伤势迫不及待想要回万剑峰。   “你给我站住!你就算想回万剑峰找苏灵也好歹悠着点,仔细着你这条命吧?昨晚上那八十一道鞭子可不仅打在皮肉,也伤及了内里。你最近最好好生调养着,别再使剑了。”   竹俞见青年不知怎么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他也没多想,连忙上前将之前调制的丹药瓶子塞给对方。   “这就对了嘛,听药修的话准没错。你要回去也成,反正你身上的伤口也处理了,之后你每隔三日来我这里换一次药。依你的体质保管不到一月就好透了。”   “还有这丹药你拿着,每日吃一粒,修补灵脉用的。没吃完记得还回来,炼制起来可珍贵了呢。”   “你刚才说什么?”   谢伏危有些怔然地垂眸看向竹俞,喉结一滚,这么问了一句。   竹俞将手中的瓶子塞给对方后,听了这话给气得不轻。   “谢伏危你伤的背不是耳朵,怎么着?昨晚八十一道雷鞭声音震耳欲聋把你耳朵给震坏了不成?敢情我刚才说了这么一大堆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是这个,你刚才说师妹也在万剑峰?”   “是啊,她不是入剑冢择了剑吗?既然剑都择了,自然得去万剑峰跟你师父修行啊。不然到时候摘英会怎么办?不提升提升技能等着被其他门派胖揍?”   谢伏危从刚才开始心情就不怎么好,听到竹俞这话后眉眼这才柔和了些。   “不会的。到时候我也会在,没人敢欺负她。”   摘英会虽说是每年为各门各派年轻弟子设立的,一个展露锋芒的活动。   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其实简单来说也就是找个正当的理由一起打群架和单挑。   摘英会一共分两部分。   一是分各派入死生林之中,在规定的时间里斩杀指定的妖兽魔兽。   二则是从成功斩杀妖兽的各派弟子之中筛选比试,一一对决,决出胜负。   既然是比试自然是有些奖励的。尽管摘英会是给宗门各派金丹以下的小辈设立的一个比试交流的平台,可能入摘英会的都不是普通弟子。   他们虽然刚入门不久,却各个资质出众。因此给最后胜者的奖励也是按照千年级别的来准备的,都是极珍贵的东西。   毕竟最后胜者一般都是日后的修者大能,且那奖励多半会成为修者的第一件本命法器,自然不会有分毫敷衍。   当年谢伏危去参加摘英会的时候不过二十便临近金丹,不知春一出便惊动各派宗门。   哪怕是在百年之后,提起年轻一辈的剑修翘楚来,除了谢伏危他们的脑子里再无他人。   谢伏危当时拔得头筹,得了一段万年魂骨。属性极寒,再加上不知春出剑冢便无剑鞘,于是他便直接拿来做了剑鞘。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剑鞘能够压制住不知春大半寒气。   想到当年谢伏危在摘英会以一敌百大出风头的样子,竹俞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怀念还是感慨。   “你是没人敢招惹,可苏灵是要上擂台的。到时候一对一比试,你难不成还能上去帮她打?”   “不过听说今年摘英会的魁首会得到一段千年火凤的根骨,啧啧啧,要是是真的那今年那些弟子可得争个头破血流了。”   火凤为上古神兽,却也是妖兽。   亦正亦邪,极难驯服。   要是修者能够得到这段根骨,资质平平的便能够通过换骨重新洗髓。   资质绝佳的更是能更上一层楼。   这听起来没什么,但是要知道修者的资质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有的人穷极一生也不能踏入的境界。   如今只要换骨便能够重新洗髓,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不过参加了摘英会的修者资质定然不差,他们争这段根骨大多不是为了重新洗髓换骨,而是为了融合属性。   譬如谢伏危属性极寒,要修行火系的术法或者旁的都极难。   可若是融合了这段根骨,世上万千术法,只要资质足够,都能信手拈来,不受属性控制。   按理说谢伏危对术法什么的并不在意,也没什么热忱。可他听到这里后眼眸闪了闪,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视线下意识落在了不知春上。   “怎么了?我与你说话呢,你好端端瞧你的剑做什么?”   青年指尖微动,不知为何觉着今日的不知春要比寻常时候温度更高一些。   虽然还是一片冰凉,却少了点儿寒气。   “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昨夜陆岭之好像碰了他的剑。   ……   从清晨到现在,苏灵也不记得自己被沉晦给打了多少下了。   他说的对,刚开始时候疼痛难忍,如今她已经对疼痛麻木了。除了累再感觉不到其他。   “我算是明白了,我之前还震惊谢伏危竟然那般耐疼,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眉头都不带皱的。现在看来他估计和我一样,都是被你给打出来的。”   苏灵好不容易得了点儿休息时间,她也懒得动,就这么倒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坐在亭子里悠哉悠哉品茗的沉晦。   沉晦听后勾唇笑了笑,那笑意清浅,跟清风似的,没什么真切。   “你错了,谢伏危和你不一样,他天生就对疼痛不敏感。”   “他不知疼痛,也不畏寒热。”   “所以在最开始教导他的时候我也颇为头疼,要知道一个无所畏的人是最难教导的。”   少女听了沉晦这话很是好奇地看了过去,她在等着对方继续说,可等了半晌也没有后话。   她忍了许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询问。   “那既然他什么都不怕,你当时是怎么教导他的?”   沉晦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放下,氤氲的水汽将他的眉眼朦胧。   “他是什么都不怕,可是嘴馋。”   “你应该知道些他入宗门之前的事情。他本是南越王族,国破之后随着难民一并被流放,常年食不果腹,对食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执念。”   “如今辟谷了倒还好,刚跟我回宗门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八顿。”   说到这里沉晦好似又看见了谢伏危当时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嫌弃地皱了皱眉,觉得莫名丢人。   “不过喜欢吃也好,每日修行时候随便摆一桌吃食放在他面前。他不用我怎么提醒再难的修行也能完成。”   “哪像你,还要我亲自动手。”   沉晦最后一句调侃落在苏灵耳朵里,她并没有在意,只是在听到谢伏危以前的事情有了些动容。   “……他好像一直都过得很苦。”   “这就心疼了?”   “没,你别胡说,我和他现在可断得一干二净了。我刚才也就是顺着感叹一句,是个人都有点同情心吧,没别的意思。”   苏灵连连否定,好像生怕被误会什么似的,很是避嫌。   沉晦垂眸看了苏灵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苏灵脊背发凉。   “你也就现在同情他,等一下就不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灵刚这么一问,发现沉晦视线淡淡落在了不远处的山门位置。   这时候苏灵才发现一抹白色身影御剑而来,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谢伏危。   他身上穿着的是竹俞的衣衫。   竹俞穿着的时候风流恣意,落在谢伏危身上多了几分清冷,没那种飘逸感了。   “师父。”   谢伏危薄唇微抿,上前朝着沉晦行了个剑礼。   “当真是皮糙肉厚,八十一道鞭子下来你才隔了一天竟然就能下地了。”   沉晦上下打量了下谢伏危,看他周身都被仔细包扎了,心下还是有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说的话也凉薄冷淡,听不出一点儿人情味。   好在谢伏危并不在意,也知晓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只微微颔首,乖顺站在一旁没再回话。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伏危的视线这才敢光明正大往一旁的苏灵身上落,他看向少女的眼神比往日收敛了些。   可依旧灼热,让苏灵一瞬便觉察到了。   谢伏危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怕又说错话惹了苏灵不愉。   只得这么直勾勾注视着对方。   苏灵被看得不自在,起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弯着眉眼朝着他笑了笑,主动打了招呼。   “师兄,你身上伤如何了?”   青年一怔,身子也骤然僵硬了一瞬。   他没想到苏灵会主动与他说话,而且还对他笑了。   “你耳朵被雷震聋了吗?人苏灵与你说话呢。”   在听到沉晦的声音后,谢伏危这才如梦初醒有了些实感。   他张了张嘴,斟酌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讨喜一些,不惹人厌烦些。   最后沉默了半晌,只朝着苏灵点了点头,一字一顿憋出了四个字。   “无碍,小伤。”   这话一出,不仅是苏灵,就连一旁的沉晦也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八十一道天雷成鞭落在身上,这还是小伤?   谢伏危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他心下一慌,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也不是小伤,就是我皮糙肉厚,不怎么感觉得到疼。”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见苏灵没说话以为自己又惹了她不高兴,眉眼恹恹有些沮丧。   “反正就是没事,你不用担心。”   沉晦瞧着谢伏危这样子很是恨铁不成钢,这时候疼就疼,受伤了就说,在喜欢的人面前逞强什么。   然而他也只能在心里这么吐槽几句,却也没说出口。   “行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用不着这么客气。你既然没什么事情了就下去,去苏灵那边站着。”   “她正好缺个练手的,我看你现在正好。”   “可是我下手可能……”   “闭嘴。”   沉晦抬眸冷冷扫了谢伏危一眼,面上已有不愉。   “你不去难不成让我去?”   青年估摸了一下,自己动手和沉晦动手的差别。他动手还能避开些,可要是沉晦的话可能只会专挑要害动手。   毫不留情。   想到这里谢伏危住了嘴,提着不知春往苏灵那边过去。   苏灵没想到沉晦竟然回让谢伏危来给自己练手,她抬眸看了一眼对方身上因为伤口裂开而侵染的殷红。   她皱了皱眉,对沉晦这个安排不大赞同。   “师叔,师兄身上还有伤呢,要不你随便去宗门挑一个师兄过来吧。反正我也就刚筑基,对对手也没什么要求。”   “你不和他打,就得和我打。”   “我倒是不介意动手,就怕你没命接我的剑。”   沉晦说这话的时候周身是有威压压过来的,之前才刚卸下的负重感又一次落在了苏灵身上。   她抿了抿唇,见对方没有玩笑的意思,也就没再反驳什么了。   “师妹,你放心,我会轻些下手的。”   谢伏危只是好心提醒 ,可落在苏灵耳朵里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挑衅意味。   她冷哼了一声,退后了几步与谢伏危保持了一定距离。   苏灵手腕一动,地上的月见立刻有所察落回了她的手中。   “不用。”   “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要是放水了我反而学不到什么东西。再说你如今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就算侥幸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她挽了一个剑花,手指缓缓搭在了剑刃之上覆上灵力。   “还请师兄全力以赴,莫要手下留情。”   苏灵是这么说的,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可是谢伏危听不出来,以为是刚才自己说要手下留情轻慢了所以苏灵,又惹得对方不高兴。   “我知道了。”   青年眼睫微颤,手不自觉蓄力握紧了剑鞘。   苏灵知道自己和谢伏危差距悬殊,于是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在谢伏危话音刚落的时候,她便引了月见直朝着他的面门刺来。   速度很快,却还是被谢伏危侧身轻易躲开了。   月见的剑影映照在他的眉眼。   可剑气一碰触到他,便成了数九隆冬的寒意,将周围一并冰冻成霜雪。   苏灵心下一惊,想要与谢伏危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她低头一看,她落地的那只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覆上冰棱,给死死冻住了。   而此时,从亭子绵延到整个山峰都被霜雪覆盖,草叶树木之上也是一层霜白。   只一瞬,入眼之处,天地之间都成了纯白光景,说不出的震撼。   苏灵还在感叹谢伏危竟然能用一息剑气将周遭转换天气,脖子便已经贴上了冰凉一片。   ――那是不知春的剑背。   “师妹,承让了。”   说不挫败失落那是假的,谢伏危伤得那么重,结果还是只一剑便把她给解决了。   苏灵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没精打采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伤成这样我至少能在你手上走上个十来回合的,结果这才剑刚出就定胜负了……”   “你的速度其实很快,我刚才都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谢伏危将不知春轻轻推送入了剑鞘,周围寒气一下子消褪了完全。   苏灵脚上的束缚也解开了,能活动自如了。   “但是你对你的剑还不熟悉,修为也尚且不够。你暂时还带不动它,发挥不了它百分之一的威力。”   苏灵自闭了,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命剑叹了口气。   “可我如今刚筑基不久,想要短时间提升到和你一般境界比登天还难。”   “不过我如今虽打不过你,但是接住你一剑应该还有希望的。”   她只丧气了一会儿,便又引剑出来。   “谢师兄,再来!”   谢伏危见苏灵并未泄气,甚至还有越挫越勇的趋势。   他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些,正准备引剑再过去。   “等一下。”   沉晦手撑着下颌,眯着眼睛看向少有和谐相处的两人。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这剑应该和清竹峰那药老的小徒弟是一对半身剑,既是双剑,你这么练着自然不好提升。”   “伏危,你说要不我去把这剑的情郎和主人叫来如何?”   谢伏危覆上剑柄的手一顿,愕然地回头看向了沉晦。   青年的脸色本就因为受了伤很是苍白,如今因为对方这话更是没了血色。   然而沉晦像是没瞧见谢伏危的反应似的,他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杯盏的边缘。   里面的茶水滚烫,水汽也氤氲,衬得他地模样很是朦胧神秘。   他抬头看向面色沉郁的青年,又看向了同样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苏灵。   沉晦眉眼弯起,眼波柔软。   让他本就俊美的面容,因为这一抹笑意显得更加赏心悦目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薄唇吐露的话语却如三月天骤回腊月寒冬。   冷得谢伏危浑身冰凉,好似一瞬抽离了周身所有的气力。   “毕竟这双剑双剑,还是需得成双成对才对不是?” 第五十二章   陆岭之正在药圃筛选灵植种子, 手上工作还没完,便骤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气朝着他这边凛冽袭来。   这寒气他很熟悉, 在昨夜他试图去碰触不知春的时候也感觉到了。   少年手上动作一顿,头上一片阴影覆盖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瞧见了谢伏危的眉眼。   只是和刚才时候平和的样子不同,谢伏危眉宇之间冷得骇人。   就像是之前在剑冢时候拔剑朝着他挥来一般,连威压都压迫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岭之倒也不怕,毕竟这里是清竹峰,就算谢伏危再如何厌恶他也不会真的动手朝着他挥剑。   他放下手中的灵植,弯着眉眼看向谢伏危。   【谢师兄好像心情不大好, 可是我做了什么不小心惹到你了吗?】   他说着视线往下,垂眸看向了剑鞘之中的不知春, 还没出鞘就寒气逼人了。   【还是师兄觉得剑冢时候那一剑没砍下, 后悔了,折返回来想要往我身上重新补上?】   “我没心情与你说笑。”   谢伏危竭力压着自己的情绪,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也冷。   “宗主让我过来唤你过去, 你拿上日晷随我来吧。”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沉晦虽是万剑仙宗的宗主, 可一般只指导万剑峰的剑修, 鲜少过问旁的峰的弟子。   如今让谢伏危过来唤陆岭之过去, 又让他拿上剑。不为别的,自然是给他指导一番。   沉晦是谁?是当世第一剑修,又是整个仙门各派屈指可数的化神大能。   寻常弟子平日里见都见不到他, 更别提被他指导了。   这种好事要是落在其他人头上必然会欣喜若狂,兴奋激动许久。   可陆岭之听到谢伏危这话后, 脸上非但没有什么喜悦,反而唰的一下苍白了下来。   【你说是……宗主让我过去的?】   陆岭之可以有信心瞒过化神以下修者自己的身份, 但是若是化神修为的大能便有些不确定了。   他身上的妖骨已经被取走了,只要不运转妖力,沉晦应当是感知不到他的妖气的。   可这也是理想状态。   沉晦和旁的化神修者不同,要是被他发现有丝毫不对劲,只要他想,便没什么是他算不到的。   不过听说沉晦虽然料事如神,但是那推衍的能力却是不能时常用的。   世上自有因果循环,万物皆有定数命理。   推衍虽然能够窥探出他人命数,但是却是极为耗费元神的。而且这种卜算之力是一把双刃剑。   想知道的可以算到,却是透支生命的,推衍的次数越多,推衍的对象修为越高,他也会受到反噬。   想到这里陆岭之稍微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如今不过是一个刚筑基的弟子,沉晦不会将推衍术法用在他的头上。   如今跟着谢伏危去了万剑峰,虽然有一定的风险被发现。   若要是推脱不去,才更容易被觉察到蹊跷来。沉晦到时候心下疑惑,掐指一算,便能知晓自己的身份。   谢伏危余光瞥了陆岭之一眼,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瞧着他半晌没有动静。   他眼眸闪了闪,薄唇微启。   “陆师弟,你若是不想过去的话……”   【师兄误会了。我刚才只是突然得知自己能够得宗主指导欣喜若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让你见笑了。】   谢伏危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岭之怕他瞧出端倪连忙这么笑着回答。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提了日晷跟了过去。   青年见他这般迫不及待的样子,只得将刚才还没说完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岭之的错觉,他总觉得谢伏危好像有些失落。   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只闷闷地说了句“跟上”便没再搭理他了。   等到谢伏危带着陆岭之回到万剑峰的时候,他这才知晓了对方刚才为什么那般反应。   他都还没有走近,远远就瞧见了苏灵的身影。   陆岭之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走了过去。   【苏灵,没想到你也在啊。】   “我择了剑后,本就跟着宗主修行的。”   苏灵垂眸看了陆岭之手中的日晷一眼,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月见隐隐有出鞘的趋势。   “果然,我之前用月见的时候觉得都使不出什么威力来。你一来,它一感应到日晷的存在后一下子就来劲了。”   在之前时候苏灵就知道这是一对半身剑,却不想竟然这般如胶似漆。   这也才一日没见,它便这般急切的想要冲出剑鞘了。   陆岭之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日晷的剑鞘。   【它们恩爱了千百年,感情自然很好。】   “陆师弟,宗主还在那边等你,切莫忘了尊卑长幼。”   苏灵和陆岭之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一旁的谢伏危便冷冷开口催促着他过去。   少年倒也不生气,他抬眸往沉晦所休憩的亭子处远远看了一眼。   沉晦觉察到了视线也淡淡看向了他 ,他并没释放威压,但陆岭之已然觉得剑气凛冽。   陆岭之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着平和模样,教人瞧不出异样。   他走到亭子那边,恭恭敬敬朝着沉晦行了礼。   【宗主。】   “你就是药老今年新收的那个小徒弟吧,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见沉晦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后,陆岭之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   他睫羽微动,慢慢抬起头来与沉晦直视。   沉晦在之前虽然没见过陆岭之,但是他对少年却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当时他想要再收个小徒弟,宗门测灵根的时候测到了陆岭之。   他是整个宗门除了谢伏危之外第二个达到他要求的,资质是比谢伏危要次一些,却也是个好苗子。   然而这个好苗子不知怎么在入宗门之前受了重伤,根骨也断了。   别说是拜入他门下了,最后连内门都没进。   “可惜了,少了块根骨,不然修剑再适合不过了。”   沉晦这么说着稍微走近了些,他上下打量了陆岭之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就提了一句。   “不过你这个资质参加今年的摘英会倒不是难事。”   “你知道今年若是能摘得魁首之人能够得到什么奖励吗?”   陆岭之眼眸一动,好在长长的睫羽将他的眸底的情绪全然遮掩。   他低着头,沉晦也瞧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晚辈不知。】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毕竟你不也刚缺了一段根骨吗,若是你这几日与你的剑多加磨合,千年灵剑再加上你不低的资质,得魁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沉晦这话旁人听没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能够重塑根骨是很多修者梦寐以求的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陆岭之有这等实力,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而他也的确是这般打算的,或者更准确来说他受伤时候顺势入了万剑仙宗也是为的这一次摘英会。   那段根骨于旁人来说是奖励,可对少年来说他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人的根骨尚且珍贵,更别提千年修为的妖了。   他当时若不是在涅时候遭人暗算,也不会被修者趁机夺了根骨,落得躲入正派宗门的下场。   妖修最是弱肉强食,陆岭之的根骨若是不完整,任由他血统再纯粹也很难回去。   想到这里少年薄唇紧抿,垂眸尽量敛了情绪不让沉晦觉察到。   他猜不透对方这是随口一提,还是在试探自己。一时之间陆岭之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沉晦并没有释放威压,他已然手脚冰凉喘不过气来了。   【摘英会资质出众者比比皆是,岭之不敢妄想。】   陆岭之很快将自己的情绪压下,浮羽金蝶颤颤巍巍落在了他的肩膀,也没再动弹分毫。   “你倒是谦虚。哎,要是宗门各派的弟子都能像你这把不骄不躁,谦逊知礼的话,外界也不会总说我们万剑仙宗倨傲无礼了。”   【宗主说笑了。】   “好了起来吧,去青云台那边。你这段时间和苏灵好好磨合磨合,要是练成双剑了到时候摘英会必然夺得头筹,一鸣惊人。”   陆岭之听了这话后如卸重负。   他恭恭敬敬朝着沉晦行了个礼后,这才起身跟着苏灵往青云台那边去。   少年前脚刚走,沉晦正准备往青云台动身指导苏灵他们剑法。   不想他还没来得及过去,后脚谢伏危便先一步伸手拦住了他。   “你这是干什么?想替我亲自去陪他们两个练剑?”   沉晦抱着手臂看着眼前脸色沉着的青年,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察到他的情绪。   “也不是不成,就怕你看到他们成双成对的你受不住。”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伏危沉声这么说着,他的眸子一向清透纯粹,此时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晦暗。   “日晷和月见虽是一对半身剑,可苏灵和陆岭之既不是剑侣更非道侣,没有互生情愫,他们这双剑是练不成的。”   他说的很直白,就差没有直接告诉沉晦“多此一举,别白费功夫了”。   沉晦听了这话后气笑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化神期当世第一剑修,我能不知道怎么才能练就双剑?”   他气的不是谢伏危的质问,而是自己竟然被真傻子当傻子了。   一想到这里,沉晦更生气了,直接上去就给了谢伏危一脚。   他身上反正都是伤,沉晦这么一脚也没雷鞭落下重。   于是谢伏危也不躲,就这么硬生生受住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将陆岭之唤过来?是弟子近日做了什么事情惹了师父,你这才找来他专门来气我吗?”   谢伏危嘴上这么说着,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谢伏危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惹了我直接引了问心打你一顿便是,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青年一愣,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可这样他就更不明白沉晦为何要这么做了。   “行了,我爱怎么教就怎么教,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与你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一身的伤赶紧回去休息吧,别在我这里晃来晃去惹人烦。”   沉晦也不管谢伏危什么反应,御剑去了青云台那边。   谢伏危站在原地看向青云台半晌,发现对方是真的在认真传授他们双剑剑法后。   他眉头紧皱,很是心烦意乱。   他猜不到沉晦要做什么,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也没回房,转身径直往后山竹林那儿去。   结果谢伏危刚走没多久,琳琅便从屋子里出来了。   其实从一开始陆岭之来万剑峰的时候琳琅便已经在留意外面的动静了,她原本是想要出来看看谢伏危的伤势。   可却敏锐得觉察到了陆岭之的不对劲。   琳琅的屋子距离沉晦休憩的亭子不远,她坐在窗边稍微往外瞧见。   修者的五感敏锐,再加上沉晦并没有多加理会她,琳琅将一切都看得很是仔细。   她看到谢伏危的那只浮羽金蝶在面对沉晦的时候颤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然而让琳琅最在意的是沉晦的那番话。   要是旁人听了火凤根骨什么的,说什么也不会往陆岭之身上想。   但是自灵泉一事之后,琳琅越发觉得陆岭之不寻常。   浮羽金蝶能和其主共五感,刚才它颤抖的那么厉害,定然是陆岭之因为听了沉晦的话而起了波动,思绪不定。   如今联系起沉晦的那番话 ,又看着那浮羽金蝶的反应,她心下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可这一切都只是猜想,她还不能证明。   琳琅指尖微动,想起了后山冰泉旁滋养的那一朵金色佛莲。   佛莲圣洁,一切妖邪戾气不仅近不了它身,若是不小心食用了它的花瓣。   任其隐藏的再好,法力再高深的妖物也会无所遁形。   琳琅心下一动,去了后山将那朵佛莲给摘来。   沉晦爱品茗,后山摘种的都是可以泡茶的珍贵灵植,其中佛莲亦是。   她虽不怎么喜欢与沉晦接触。   可为了验证心中猜测,还是笑着拿着刚煮好的茶往青云台那边走了过去。   琳琅抓住的时间点刚好,正巧这个时候苏灵他们休息,口中干渴,正是想喝水的时候。   “宗主,这是我刚煮的茶。还有陆师弟,苏师妹,你们练剑一天也辛苦了,不嫌弃的话先吃一盏茶解解渴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先递给了沉晦。   沉晦都不用尝,扫一眼便知道这其中泡的是佛莲。   “你倒是有心了。”   他用盖子将表面那片花瓣拨开,雾气氤氲,和远山雾霭一般朦胧。   “这可是上好的灵植和冰泉泡的,你们也尝尝吧。”   要是琳琅单独给苏灵煮茶喝的话,苏灵一定会担心其中有诈,必然是不敢轻易去接的。   可如今沉晦在,谅她再不喜自己也不敢乱做什么手脚。   “我正好渴了呢,那就多谢琳琅师姐了。”   苏灵接过喝了一口,果然沁人心脾,唇齿留香。   那茶水顺着进入身体,好似通体的灵脉都被滋养了一番,再感觉不到酸疼。   “小灵芝你赶紧喝一口,我还从没有喝过这样甘甜的茶水,跟蜜糖似的。”   沉晦听了这话颇为意外地看了苏灵一眼。   “你当真觉得这茶水甘甜如蜜?”   “是啊,我刚喝了一口也被吓了一跳。我瞧着里面也就一片花瓣,还以为没什么滋味呢,不想这般甘甜。”   “不是这茶水甘甜,只是你尝出来的和旁人不同罢了。”   这里面泡的是佛莲,与佛法越有缘法之人才能尝出甘甜滋味。   像沉晦或是谢伏危这样杀戮气息太重的,尝起来顶多苦涩后有些许回甘而已。   苏灵不大明白他话语之下的意思,她又喝了几口,没一会儿杯子便见了底。   可余光一瞥,发现陆岭之只拿着杯盏半晌都没有动作。   “小灵芝你赶紧喝呀,这茶水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我还不怎么渴,就先不喝了。】   少年这么说着,准备将手中的茶水放回去。   “陆师弟,这是我辛苦泡好的茶水。你就这么尝也不尝便原原本本放回去……”   琳琅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似乎真的十分失落。   “你如果真的不渴就尝一口再放回去吧,也算浪费我的一片心意。”   陆岭之眼眸一沉,他唇角的弧度敛去,面上冷了下来。   要是这时候只有他与琳琅两人还好,可一旁沉晦还看着。   他不好拒绝,只得沉着脸色喝了一口便放下。   【师姐,现在可以了吗?】   琳琅离得很近,这茶水是她真真切切看着少年喝进去的,做不得假。   她盯着陆岭之看了半晌,见他并无任何异样后压着心头的疑惑,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来。   “抱歉,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可能是陆师弟不怎么爱喝茶。日后我会仔细着给你备一些山泉水。”   【不劳师姐费心了,你身子这般弱还是在屋子里多待着,少出来走动为好。不然又得昏倒在灵泉里,如今谢师兄也受了重伤,到时候可能不能及时赶来救你。】   陆岭之平日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可一旦生起气来说的话那是字字诛心,全挑人痛处戳。   琳琅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咬着嘴唇没再言语了。   因为琳琅被气得提前离开了,所以她并没有觉察到陆岭之额头沁出的汗珠。   他好像竭力忍耐着什么,直到离了青云台到了山门时候才支撑不住倒在了苏灵身上。   苏灵身上有佛光,一接触陆岭之便又将他给烫灼得浑身颤抖。   “小灵芝你怎么了?你怎么身体这么烫,我,我不过刚碰了你一下啊。”   刚才还好好的,可一离开万剑峰陆岭之便全身绯红,好像蒸了桑拿一般,都要冒热气了。   苏灵不知道陆岭之是因为那佛莲才变成这样,她应付不了这种情况,下意识想要带着他往清竹峰那边过去。   结果她刚准备扛着对方御剑离开的时候,陆岭之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衣袖。   【不要,不,不要带我回去……】   “可,可是你伤得这么重,要是不治疗会被烫死的。”   陆岭之慌乱,怕苏灵这个时候把自己带回去直接原形毕露。   苏灵也着急,怕自己慢一步对方就会被烫死。   【我,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热,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你额头烫得能煎蛋了还没事。都这时候你逞强什么,你本来就是个哑巴了,要是再烧傻了你这辈子都完了。”   苏灵哪里知道陆岭之在害怕什么,她不等他多说,直接抱着他就御剑往清竹峰方向过去。   少年也不知道是烫着了还是怎么了,少有这般慌乱挣扎过。   浮羽金蝶也跟着胡乱绕着她身边飞来飞去,和陆岭之一样慌张。   “小灵芝你能不能把你这扑棱蛾子给收起来,它总往我脸上扑我看不清前面!要是一会儿撞上什么山啊树啊我们就都得一命呜呼了!”   陆岭之身上又疼又烫,心下又着急,此时扒拉着想要从苏灵身上离开。   【苏灵,你先放我下来!你要是,要是把我带去清竹峰我才真的会没了命!】   少女一愣,回头看向被自己扛着肩头的陆岭之。   他眼眶泛红,鼻子也是,像是被人狠狠起了一番。   “我停下就是了,你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苏灵觉得莫名,就近找了一处山峰将陆岭之放下来。   少年疼得攥着衣袖,眼角湿润了也没觉察到。   “……小灵芝,你当真没事吗?”   陆岭之试图压下佛莲的作用,可佛性的东西对于妖修来说太致命,他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去。   反而越用力,耗损的灵力越多。   苏灵瞳孔一缩,瞧见少年身后一对赤红羽翼缓缓展开,好似芍药一般i丽。   它像是有生命似的,将陆岭之从背后紧紧包裹住,宛若一团火焰。   “你,你背后……”   陆岭之知道自己原形暴露了,他看着苏灵惊愕的神情,心下一急。   他怕苏灵被自己吓跑,连忙起身过去扣住了她的手腕。   也不顾手心的烫灼,想要用浮羽金蝶传音解释。   结果金蝶也是妖,受了佛莲影响它一下子蔫儿,耷拉在了陆岭之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煽动了下翅膀。   哪有传音的气力?   “小灵芝,你,你果然是妖……”   从之前陆岭之怕佛器的时候苏灵就有所觉察了,只是她见对方不愿意说便没有继续追问。   今天看到他这副模样,虽然惊讶,但是苏灵并没有多害怕。   一般正派修者对魔修妖修都避讳至极,见了恨不得就地诛杀。   正是如此,陆岭之一直都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打算拿回了根骨之后再与她坦白。   不想今日竟出了这般变故。   他不知道苏灵心中所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般看待妖修的。   陆岭之见浮羽金蝶已没了作用,努力凝了灵力在指尖,可他疼得厉害。   举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将手抬起。   “你先别着急,我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他先松手。   可少年怕自己一松手苏灵就跑了,半天也没动作。   她让陆岭之松手是看他手都要被自己烤熟了,可他宁愿如此也不放。   苏灵这一下是真的头疼了。   “那你到底要如何?我现在也知道你是妖修了,我没打算对你怎么样,你倒要先自己被自己烤熟了。”   “乖,听话,咱们先松手。不然一会儿你这手就成烤鸡爪了,哦不,鸟爪。”   陆岭之见苏灵是真的没被吓到,也没打算离开。   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苏灵揉了揉被他捏红的手腕,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活生生的大变鸟人,还真挺稀奇的。   “那个,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够变回来?”   她看了下周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这么随口问了一句。   “哦,我忘记你现在说不了话……”   “啾。”   “……啾?” 第五十三章   之前苏灵还觉得奇怪, 为什么陆岭之和自己一起练了一天的剑都还不渴。   如今看来不是不渴,而且那杯茶水他不能喝。   原来最开始时候琳琅那杯茶水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专门为了试探陆岭之而煮的。   想到这里苏灵垂眸看了一眼因为刚才失态“啾”了一声,而紧紧抿着薄唇不让自己发出分毫声音的少年。   她也就刚听到的时候就惊讶了下,并没有太在意,毕竟陆陆岭之看外形还有那一对赤红翅膀就知道是只鸟。   鸟不啾啾啾要是汪汪汪才奇怪吧。   但是陆岭之却觉得很丢人,羽翼颤颤巍巍的将自己的身体遮掩着,只留了一双眼睛隔着羽翼之间羞怯地看向苏灵。   说实话,陆岭之是个人的时候就生的好看,如今变成这样, 又用这般眼神盯着她。   实在有些犯规了。   “不就是叫了一声吗?这不得好事吗,   至少你是能说话的, 你该高兴才是。”   苏灵发现陆岭之变回了原形之后胆子也小了许多, 怯怯懦懦的当真有些像见了生人的小鸟。   她低头与对方直视了一会儿,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瑰丽的红。   跟他身后发那对羽翼一样,隐约有火焰摇曳。   “你再试试看, 看看现在能说话了吗?”   因为浮羽金蝶恹恹搭在陆岭之的肩膀上, 没什么气力, 这唯一用来传音的也没了, 苏灵和他交流起来有些吃力。   她见刚才对方啾了一声, 这才这么鼓励他再试试。   陆岭之长长的睫羽颤了下,薄唇微抿。他没再张嘴,怕一张嘴又是一串啾啾啾的声音。   他感觉到身体没那么痛了之后, 这才又凝了灵力在指尖写着什么。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你是只鸟?”   苏灵没其他修者那种妖魔当诛之的古板想法,她也就是最开始看着陆岭之变成了这般模样时候有些惊讶,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受。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是什么鸟,我是赤羽火凤, 是妖……】   “那你可有杀过什么人,做过什么坏事?”   少年一怔,而后摇了摇头。   苏灵见了勾唇笑了笑,清丽的脸上映着落日的余晖,最后流淌进了她的眉眼。   “既然你又不是什么食人的妖魔,我干什么要怕你?再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个妖修要入这万剑仙宗来修行,可你也从未伤害过我,我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妖修和魔修为正道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   他从没有被修者善待过,而大多妖修魔修也未多喜欢那些正派修者。   他知道同族之中杀人族,夺金丹,吸□□血助长修为的比比皆是。   可同样的,人族的修者干的事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陆岭之从出生到化形之后,所遇到的都是想要诛杀他,取走他的内丹,或者根骨之人。   正邪不两立。   这是从他生来便知晓的,他从没有从那些所谓正道修者那里得到过什么温和对待,如今听了苏灵这番话。   他才少有觉得正道之中也未尝没有几个不冷血的人。   【……其实之前从宗主给你渡了一道佛光之前,我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你身上有了佛光,我就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我们最怕佛器之类的东西,如果你与旁人一样厌恶妖修,我怕一旦告诉了你我可能会先死在你手里。】   “怪不得你之前见我身上有了佛光会那么惊讶,怕得脸都白了。”   苏灵瞥了陆岭之一眼,见他神情没有最开始时候那般难受了便知道他已经快恢复了。   她随意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抬眸看向因为那双红眸而变得莫名i丽的少年。   “那你来万剑仙宗干什么?你明知道身份暴露可能会死,干什么往火坑里跳?”   【不是我非要往火坑里跳。】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将心里的情绪竭力压了下去。   【你还记得之前竹俞与你说过的我受伤断了根骨的事情吗?我是千年的妖修,根骨极为珍贵。我从凤山历练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昆仑的修者,和谢伏危一样,也是一名元婴剑修。】   【今年摘英会魁首所得的那块根骨,正是他从我真身里取出的。】   少女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般发展。   “也就是说沉师叔说的那段千年火凤的根骨,还真是你的?”   【是的。我不知道宗主是试探我还是随口一提,不过我想他是没发现的,不然我早就被就地诛杀了。】   【我之所以入万剑仙宗,一是身受重伤不得已隐藏了身份而冒险为之。好在那人恰好取的是我的妖骨,尽管我修为从金丹后期落回了筑基,但是没了妖骨哪怕是宗主也不一定能够查到我的身份。】   【二则,我的根骨被作为了今年摘英会的奖励,我想着正好可以顺势在那时候拿回来。】   苏灵这时候才想起了之前自己疑惑的事情,以少年的资质再如何也用不着用一年的时间从外门入内门。   看来他想入内门随时都可以,只是为了今年能够参加摘英会,这才拖延了一年。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的确倒霉。不过是下山历练一番就遇到这档子事……”   少女说到这里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陆岭之。   “诶等一下,你说下山历练。那你之前在凤山也是有师父的了?那你都两年没回去了,你师父怎么没来寻你?”   陆岭之羽翼微动,余晖落在他的周身将他赤红的艳色给柔和了好些。   【……我没师父。】   【我是被那人赶下山的,更何况他巴不得死,自然是不会来救我的。】   苏灵听后眼睛睁大了好些,看向少年眉眼恹恹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巴不得你死?这什么人啊,是你仇家吗?难不成是他设计将你驱逐下山的?想要害你的?”   【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对我很严苛,却不会做出那种事。】   陆岭之思索了一会儿,斟酌了下,用简单一些的语句与苏灵解释道。   【而且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是涅。我的修为一直停滞在金丹百年,他觉得我是常年在凤山修行缺乏历练,这才将我驱逐出去的。】   【我若想要重新回去,一是得完成涅,二则是将根骨取回。】   “凤凰涅,浴火重生……是这个意思吗?”   听了这么一会儿苏灵也大致上听明白了。那个将陆岭之驱逐凤山的人是想要他去历练,以置死地而后生来突破金丹瓶颈。   又因为他为火凤,要想要突破瓶颈得行非常之法,即为涅。   也当真是死一次。   【可惜我在被那昆仑剑修给抽离根骨的时候,生死之间为了逃脱涅过一次。虽侥幸捡回一命,但是涅的并不完整。】   陆岭之神情黯然了下来,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涅只有一次,我这一次没有突破瓶颈反而还被取了根骨。可能我之后哪怕取回了根骨,穷极一生也只能是个金丹了。】   妖修修行和人不同,要更加艰难。   他们需要花费好几百年才能修成人形,而后又要花费许久才能达到金丹乃至元婴。虽然陆岭之是千年的赤羽火凤,可是他前后光是修成人形就花费了许久时间,如今也不过在金丹后期而已。   “没事,金丹后期也很厉害了,而且还是资质出众的才能到金丹。就算如此要达到这种境界一般也得花个三四百年,之后能不能再突破就很难说了。”   苏灵也没想到陆岭之的遭遇竟然这般坎坷,她看向慢慢褪去羽翼,只留着一双瑰丽眼眸的少年。   “所以你是打算摘英会时候取走根骨就回凤山吗?毕竟你也说了你是你的妖骨,要是取回了他们就会觉察到你的妖气了。”   “这万剑仙宗你可能再也待不了了。”   少年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回应苏灵,可这短暂的沉默已然告诉了她答案。   虽然苏灵并不厌恶排斥妖修,可这不代表其他修者也和她一样。   如今沉晦发现与否先不说,琳琅已然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不仅要离开,而且最好是越早越好。   陆岭之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自己在散陵峰和苏灵遇见的场景,他不想暴露身份忍受了那些外门弟子近一年的羞辱。   大约是人心太凉,他早已没了期待。   恰好那时候有一束光照进来,他便留了心,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心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陆岭之是喜欢苏灵的,但是这种喜欢并没有到爱,到舍弃生命的程度。   他当时那般急切与苏灵表明心意,引她去灵泉与谢伏危问心断念。   一方面是出自占有欲,而更多的是依赖和不安。   在万剑仙宗里,他只有苏灵一个朋友。但苏灵的剑侣却是他最厌恶的剑修。   自古以来斩杀妖兽的都是剑修,他的根骨也是被剑修所夺,他自然是不喜苏灵与谢伏危结为剑侣,甚至道侣的。   他做的一切并不纯粹,喜欢苏灵是一回事,更多的是不想让苏灵和谢伏危过多纠缠。   剑修多半无情,而谢伏危更是无心。   陆岭之和苏灵不一样,他活了千年,千年间的事情他比万剑仙宗其他年轻一些的长老知道的都要清楚。   自古修无情道的少有能破之人,而沉晦是千年来第一人。   仙门各派因为没什么人修这道法,所以也没什么人知道这无情道究竟该如何破解。   可是陆岭之隐约猜测得到。   沉晦当时与桃源主结为道侣时候,不到百年,桃源主便香消玉殒。   她陨落之后,沉晦无情道才破,那把问心剑也才出世。   无情道,先有情后忘情。   沉晦的道侣虽不是他杀,最后却也以身殉了他的剑,这才有了问心,道破。   陆岭之不想苏灵最后也落得和桃源主一般结局,这才用了灵泉情花为引将苏灵拉了回来。   好在苏灵这情将动未动,也算彻底脱了身。   他和琳琅不一样,琳琅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他做这一切虽有占有欲在作祟,但更多是为了救苏灵。   这些陆岭之原本是打算等到与她坦白身份之后再与她说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因为苏灵已经彻底与谢伏危断了。   想到这里,陆岭之心下稍微松了口气。   他垂眸直勾勾注视着苏灵,那双红色的眸子里盛着落日余晖,流转成糖果的色泽。   【我原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与你们这些人族修者有什么瓜葛,可在万剑仙宗的这两年里,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说实话,我舍不得离开。我舍不得师父,舍不得竹师兄,林风真人,也舍不得林一。】   少年说到这里顿了顿,也不顾灼烫,低头轻轻将额头抵在了苏灵的额头上。   【更舍不得你。】   苏灵没有想到陆岭之会突然低下头来,在他贴上来的时候她都没来得及反应。   两人少有靠得这般近过,近得她稍微一抬头便能够撞进少年那双温柔的眉眼。   【苏灵,你知道凤山距离万剑仙宗有多远吗?】   苏灵一愣,她从小到大除了临水城和万剑仙宗之外就没有去过旁的地方。   人间的王城还有其他有名的地方她大致上能够估摸下距离,可修真界里的她却浑然不知。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凤山。”   “但是一般妖修住地地方不会和我们这些宗门距离太近,应该很远吧。”   【隔着沧海,整整九万里。不过你放心,我会回来看你的。】【九万里也好,九百万里也好,只要你还在这里,我都会飞回来的。】   像是小鸟一样,陆岭之亲近地蹭了蹭苏灵的额头。   【就像鸟雀每到冬日会迁徙到温暖如春的地方一样。有你在的地方,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春日。】   跋山涉水,栉风沐雨只为一个约定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岭之变成了原形,他不仅比平日时候胆怯,更你平日时候粘人爱撒娇。   苏灵听了这话后心下一动,抬眸看了眼前眼睛亮得出奇的少年。   要不是陆岭之这个时候突然提起春天,可能苏灵都没发现。   好像从一开始自己和陆岭之认识的时候恰好也是三月春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陆岭之这么强调了一下,苏灵也莫名觉得春天这个季节好像变得特殊且温柔了起来。   少女想到这里,弯着眉眼笑着应了一声“好。”   与君相遇,应是春。   与君相逢,亦为春。   如此,再好不过。   可是苏灵这时候不会知道,她再等不到来年人间三月天。 第五十四章   还在陆岭之是千年的妖修, 而且当时琳琅递给他的那杯佛莲茶他只喝了一口。   没过多久他便恢复了人形,连带着那只无精打采的浮羽金蝶也从他肩膀翩然飞起了。   苏灵看了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又看了一眼眼前没什么大碍的少年。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   “看你现在没什么事情了我就放心了,现在天色不晚了,我得早些回去。不然到时候林一飞过来找我的时候瞧见你,我就算想帮着你瞒也瞒不住了。”   此时陆岭之除了脸色还有些绯色没有褪下之外,已经没什么不适的地方。   苏灵说到这里想了下,在离开之前将自己刚才心里的打算与陆岭之仔细说道。   “摘英会那段根骨虽是你的,可是要从这么多宗门之中拿回还是有些难度。”   “我们不是剑侣, 要练这双剑很困难。不过沉师叔说只要我们交付信任,也是有一定几率能够练成的。”   陆岭之一愣, 一时之间没太明白苏灵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苏灵瞧着他呆愣不解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抬起手挠了挠面颊,而后继续解释。   “你是我的朋友,我打算帮你取回你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   “再过不久就是摘英会了, 虽然参加摘英会的都是和我们年岁差不多的修者, 但是大多资质出众, 不容小觑。我一个人没什么把握, 我想着这段时间我们抓紧修炼, 听说双剑威力很大,要是我们能练成那你的根骨自然也能顺利取回了。”   陆岭之是妖修,要是继续待着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身份的。   苏灵也没怎么多想, 如今少年根骨被取修为大减,被发现自然是死路一条。要是能帮他顺利取走根骨, 哪怕中途被发现了他也有足够的把握逃离回凤山。   【……谢谢你苏灵,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什么?你如今修为不过筑基, 要是不与我练双剑你很难成功取回的根骨的?”   少年长睫颤了一下,那双眸子已褪去了殷红,清透似此时皎洁月光。   【这自然的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牵扯进来会被人误以为勾结妖邪?轻则可能会被断去根骨,重则可能与我一同……就地诛杀。】   若是寻常妖修还好,苏灵有林风庇护,若是被当成与妖族勾结也顶多是回去闭门思过个几年。   可不凑巧的是陆岭之并不是普通妖族,要是苏灵没有被牵扯根骨之事也顶多被当成识人不清被人迷惑,只是责备几句便算了。   但是苏灵若是真与他练成双剑了,或者帮着他夺取根骨的话,这就意味着苏灵知道他是妖还执意如此。   这勾结妖族的罪名便就落实了。   “那根骨本就是你的,我只是帮你取回来而已,怎么被你说的这么严重……”   苏灵皱着眉闷闷地嘟囔了一句,她其实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也知道自己会被牵扯。   可要是眼睁睁看着陆岭之身份暴露被诛杀的话,她更是无法做到。   “反正这件事我不可能不管,我们这段时间好好练剑就是。到时候要是我真的被当成与你勾结,你先走,我寻个时机先回万剑仙宗再说。”   “旁的门派可能不会放过我,但是只要我回了小南峰就没人敢奈何我了。大不了被关上一段时间,或者立个血誓做个保证就成,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苏灵这么说着见陆岭之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她也不顾他什么反应,御剑就准备往小南峰方向回去。   “好了,别再说些有的没的了。我意已决。”   “再说在这世上走一遭随心所欲,无愧于心最重要,哪管得着旁的人怎么想,那不是自寻烦扰吗?”   少女御剑到半空,低头朝着下面的陆岭之挥了挥手。   “小灵芝,你我朋友一场,帮你是我心之所向,没人逼我。”   “你赶紧回去吧,别让竹师兄他们起疑。”   陆岭之怔然地注视着苏灵远去入夜色沉郁的身影,他心下一动,明明夜凉如水,他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指尖微动,抬起手贴着心口位置,这么仔细感知了一会儿。   【人只是因为朋友情宜帮你一把而已,你怎么跳得这么快?】   【……没出息。】   他虽这么说着,眉眼却温和至极。陆岭之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在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唇角的弧度不自觉上扬了些,映照着月色清冷,说不出的柔软。   虽然苏灵这么说了,可是陆岭之却不敢拿她的生命冒险。   那是他的根骨,与自己是有感应的。   要是摘英会时候出了变故,陆岭之打算自己提前将那根骨取了,然后离开。   这样便不会牵连上苏灵。   只是这一次离开了,要想再见上一面可能就难了。   想到这里陆岭之沉沉叹了口气,他如今身上佛莲的作用已经消散,灵力也恢复了好些。   缓了一会儿后,少年也凝了灵力御剑离开。   然而在陆岭之没走多久后,不知什么时候隐匿在草木之间的青鸟翅膀扇动着。   等到彻底看不见少年的身影后,它才径直往万剑峰方向回去。   夜晚静谧无声,等到那青鸟飞回万剑峰的时候琳琅刚泡了灵泉从后山那边过来。   她瞧见青鸟时候眼眸闪了闪,留意着四下并无旁人后,这才从它上面将记录影像的符纸给取了下来。   当时在陆岭之喝了茶水没反应,反而讽刺了她一番的时候,琳琅的确被气走了。   但是她走了却并不是真的离开,而是将一只青鸟留了下来,一直尾随着少年他们。   这上面有她放着的记录影像的符纸,青鸟所见所闻,全然也被记录在了这其中。   琳琅指尖微动,将灵力凝上了在了符纸之上。   虽然琳琅在之前就已经觉察到了陆岭之可能是妖修,但是在看到影像之中少年那一堆赤红羽翼的时候还是惊愕得险些断了灵力。   不为别的,世上有这般花纹和羽翼的只有赤羽火凤。   这赤羽火凤极为稀少,其中能够幻化为人形的更是屈指可数。   而最让琳琅惊讶的并不是陆岭之原形的珍稀,更是因为他为赤羽火凤本身这件事。   如今凤山妖主便是一只万年赤羽火凤,也是少有修为达到化神的妖修。   琳琅不确定陆岭之究竟是不是这妖主的子嗣,但是有一点她能够确认。   为赤羽火凤的无异于人族之中的皇族,是妖修之中的妖修。   是最为修者忌惮的存在。   “竟然是赤羽火凤……”   琳琅红唇微抿,将这影像前后都看完了后心下一动。   她起初是打算将这件事告知给沉晦或者谢伏危他们的,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为别的,陆岭之为妖修这件事就算告诉了谢伏危他们,也顶多处置的是陆岭之。   苏灵不会受到任何牵扯,独善其身。   琳琅眼眸沉了几分,她想起刚才影像之中所见。   苏灵似乎打算帮着陆岭之去将他的根骨取回来,这现在都还没取就将人揭露了似乎不大仁义。   她唇角勾起,将那原本记录影像的符纸用火烧毁不留痕迹。   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没再管这件事。   琳琅起初巴不得苏灵和陆岭之练成双剑,最好结为道侣成双成对。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可能无法实现了,不过生前不能成双成对,死了自然也是可以的。   琳琅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究竟有多扭曲,在她看来这是苏灵自己的选择。   她做了这般事情就等同于站在凤山妖修那边,和他们正道对立。勾结妖族,遭受惩戒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琳琅这几日心中郁结也消散了大半。   正当她准备回房的时候,走到转角地方余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藏青色身影。   站在竹林那边的不是旁人,正是谢伏危。   他好像是刚练了剑回来,身上九思落雷的伤还没好全,伤口裂开又是一片殷红血迹。   “伏危,你身上的伤没好,这几日给你说了不能用剑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琳琅一脸担忧上前,想要帮他查看下伤势。   谢伏危见了一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我没事。”   青年的语气平淡,哪怕和以往时候一样与琳琅说话,却没有过多留意她的情绪。   平日里只要琳琅稍微不高兴了都会紧张道歉,怕自己做错了惹了她生气的谢伏危已经不见了。   如今他待她同旁的女修一样,疏离又冷淡,唯独不同的是他依旧会嘱咐她注意调养莫伤了身体。   而这样仅存的温柔,不过是她用命换来的。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一次问心开始的。琳琅咬着嘴唇,心下很难接受前后这般大的落差。   “伏危,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般疏远,你不知道这样对我很残忍吗?我被你温柔对待了百年,你,你要我如何适应你的冷漠?”   “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你以前怕苏师妹误会,因为你们是剑侣,要是你态度冷漠一线我也能理解。可是现在你们已经不是剑侣了,为什么你对我比之前时候还要冷淡?”   她眼尾泛红,声音里也隐约带着哭腔。月下琳琅眸子里有水光闪烁,好似下一秒眼泪就要落下。   梨花带雨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谢伏危不明白琳琅为什么会如此,他微微皱了皱眉,垂眸看向对方。   “不是我与苏灵是不是剑侣的问题。你我只是同门,太过亲近了终归不好,会让人误会的。”   青年原本不打算过多计较这些事情的,如今琳琅先质问了起来,他这才打算将心里的疑虑一并询问。   “师姐,从问心之后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师父说是被问开窍了。但是我同时又有很多事情不大明白了。”   “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对待陌生人,我可以与你亲近些,你说喜欢一个人就和喜欢吃什么吃食一样,还有我当时为苏灵洗髓之后我说我心跳得厉害,你与我说是修行出了偏差。”   “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人,我从入宗门到现在除了竹俞只有你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同门,为什么你说的好多事情都和旁人与我解释的不一样?”   谢伏危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上前一步,琳琅心下一慌,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最后背抵在冰凉的墙面时候,她这才觉察到无路可退了。   “每当我觉得不对的时候来问你,你又总能敷衍过去。”   “你说的我全然都信了,可是直到问心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一直都在模糊概念。”   “师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我?”   琳琅只知道那问心将谢伏危心头的执念给问了出来,却不想连着那剑心通明也受了一定影响。   谢伏危很多事情不是不懂,是他的眼里脑子里只有剑,便不会太在意旁的事情,也不会过多思考。   如今青年的眼里不再只是剑了,很多事情也逐渐看得通透了不少。   “我,我没骗你,我只是怕你被旁的事情左右乱了道心……”   琳琅不敢看谢伏危的眼睛,青年此时的眼神和沉晦看她时候太像了。   像是将她灵魂窥探一般,让她无所遁形。   “你修无情道,这些事情知道多了只会对你修行不利。你自己好好想想,往日你修行时候心如止水,可一旦遇上苏师妹的事情就分寸大乱。”   “伏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旁的事情影响而已。”   谢伏危薄唇抿着,脸色少有的沉郁。   他逆着月光站着,光影之间他的眉眼也晦暗明灭。   “可我的心已经乱了。”   他喉结微滚,这么沉声说了一句。   在琳琅愕然看过来的时候,谢伏危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琳琅心下一慌,还想要再解释什么的时候,发现那只青鸟并没有离开,扇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了谢伏危的肩膀。   青年一愣,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碰触了下它的鸟喙。   不知感知到了什么,他的眼眸骤然沉了一分。   “师姐,这只青鸟之前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琳琅不知道谢伏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垂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刚才我瞧着它从一旁亭子那边飞了过来,以为它是饿了就给它喂了几颗灵果。”   “其余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它身上有妖气。”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又仔细用灵力探知了一下。   “很浅淡,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不过我虽然不能分辨它接触的是哪种妖,但是应当修为不下千年。”   “千年?!会不会是你弄错了,你身上伤还没好,可能感知出错了也不一定……”   琳琅说着压下心头的紧张,上前不着痕迹的将那只青鸟从谢伏危的肩膀取了下来。   “再说了,若是真有这么厉害的妖,就算进得了宗门也逃不过宗主的法眼。你就别胡乱猜测,吓唬自己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顺着琳琅的话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琳琅怕再久留在这里会让谢伏危觉察到什么,便声称自己太累径直回了屋。   谢伏危看着琳琅离开的背影顿了顿,这一次他没有和往常一样相信对方的话,而是往主阁那边去了。   他的感知可能出错,可化神期的沉晦却不会。   “师父,你歇息了吗?”   谢伏危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这么沉声询问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主阁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进来吧。”   谢伏危刚一进门,便看到沉晦坐在窗边位置喝茶。   那茶水谢伏危记得,是今日琳琅用佛莲煮的,他也喝了一盏。   不过他此时来并不是为了讨茶吃的,谢伏危抬眸看向沉晦,等到他将杯盏放下的时候这才开口。   “师父,你近日可觉察到什么妖气了吗?刚才我从一只青鸟身上感知到了一缕妖气,不是寻常小妖,应该是有千年修为的妖修。”   “你这不是都感知到了吗,那你来问我作甚?”   谢伏危听了这话后一时拿不准沉晦究竟是作何打算,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没有提起过此事。   “我看你一直没提起,以为你没感知到。”   沉晦听了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时候才将视线落在谢伏危身上。   “谢伏危你真是本事见长了啊,都敢嘲讽起我了。”   “我看这八十一道雷鞭你是没受够,你还想尝尝问剑诛心的滋味?”   谢伏危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句回复看上去没什么,可听起来却像是在讽刺沉晦一个化神剑修竟然觉察不到妖气,还没他一个元婴中用一般。   这才让沉晦给气到了。   “这妖修的确在宗门,可你手握着的才是斩妖剑。归根结底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没什么干系。”   青年垂眸看了一下手边的不知春,又看向沉晦。   “可是过不了几日我便要随苏灵他们一同去摘英会,到时候徒儿若是还未寻到那妖修,为了宗门弟子的安危,还是得有劳师父你出手了。”   沉晦没有顺着回应什么,他手腕一动,将桌子上的另一盏茶递给了谢伏危。   “师父,我不渴……”   “说了这么多也该渴了。喝了就自行回去,别在这打扰我和你师母赏月。”   这个时候谢伏危这才留意到沉晦的那把问心剑也放在了桌子上,窗外月光皎洁,柔和地流淌在了它天青色的剑鞘之上。   好似烟雨蒙蒙,说不出的柔美温和。   谢伏危从一开始就知道沉晦的道侣是以身殉剑而陨的,原本该神魂消散的。   最后沉晦舍弃了一魄这才将其留了下来,封在了问心之中。   这不是谢伏危第一次见到沉晦与问心一同赏月了,可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难受。   好像心里一下子跟着空落落的,又似被什么蒙着,闷闷得喘不过气来。   谢伏危默默将杯盏里的水喝了个干净,而后轻轻将其放回了桌子上。   正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沉晦的声音骤然响起。   “伏危,不知春是一把斩妖剑,任何时候也莫要忘了。”   “心慈手软是剑修大忌。”   青年脚步一顿,手不自觉放在了不知春的剑柄之上。   触手冰凉,好似霜雪一般。   虽然谢伏危不知道沉晦为何会突然说这句话,但是他却并没有多想。   只当是他的寻常告诫和提醒。   谢伏危薄唇微抿,那双眸子清透纯粹,又似剑刃般凛冽生寒。   “师父放心。”   “斩妖除魔,我自当义不容辞。”   ……   苏灵回小南峰的时候,月朗星稀,一片静谧。   平日这个时候林风可能早就喝了点儿小酒回去休息了。   只是过几日摘英会要到了,他想着赶着给苏灵做一件称手的法器,所以还在屋子里忙活。   因此苏灵刚一回来便他给逮了个正着。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都快三更天了。”   苏灵与陆岭之分开的时候其实不算太晚,但是她怕自己身上的气息被旁的弟子长老发现,又自己御剑绕着各个峰转悠了一圈。   等到身上彻底没了妖气之后,这才慢悠悠得往小南峰赶。   原以为林风这么晚了已经休息了,结果还是没躲开。   林风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苏灵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剑伤,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他黑着脸,拎着苏灵跟拎小鸡仔一样,直接给丢到了一旁的亭子里坐着。   “那老东西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这下手也忒重了,真当你是谢伏危那小子那么皮糙肉厚?”   “这丹药你吃上三颗,然后再运转下周天,可以缓解你身上大半疼痛。”   苏灵见林风并没有发现什么,这才松了口气吃了药照做。   等身上的酸涩疼痛都没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向林风。   月光清浅,就着月色苏灵这才看见林风的手不知怎么也受了伤。   “师父,你怎么也受伤了?”   苏灵看着怪心疼的,将手中的丹药递给他,伸手抓着他的手腕凑近仔细瞧了瞧。   “是被剑刃还是冰刃给划伤的?怎么这么多口子?”   “只是试法器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真是的,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见苏灵皱着眉还凑近给自己呼呼了几下,林风老脸一红,很是别扭地抽回了手。   “倒是你,少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一提到这个,苏灵就格外心虚,她不去看林风的眼睛,囫囵说了几句。   “没什么,就是我练剑久了太累了。你也知道沉师叔手下不留情,我太疼了,就随便找了一处地方休息一会儿。结果不小心睡过头了。”   “那老家伙的确下手没轻没重的。”   只要一搬出沉晦怎么怎么了,林风便办点儿不怀疑,好像这世上什么坏事他都做尽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行了,既然你也累了就早些休息吧。这才刚开始,之后还有得你辛苦的了。”   苏灵瞧着林风并未将丹药服下,只是轻轻放在了她手里后便准备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想起刚才自己刻意隐瞒了陆岭之的事情心下莫名觉得心虚愧疚。   尤其是在看着林风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样子,她没由来的觉得不安。   好像过不了多久便再也看不见了一般。   “师父……”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你再离开吗?”   或许是听出了苏灵声音里的颤抖,林风脚步一顿,虽有疑惑却还是默默走了回来。   “说吧,什么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想做一件事情,但是这件事并不被世人认同理解,你也会劝我不要做吗?”   “为师劝你做什么?劝你了你就会不去做吗?”   苏灵一愣,摇了摇头。   “我还是会去做,因为我觉得我是对的。”“但是可能会是一个大错,我不介意旁人如何,我想听听师父你怎么看?”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因为他们不会理解,不会认同,所以在世俗眼里我这样就是大错。”   林风虽不知道苏灵要做什么,却不打算干预分毫。   就像是之前苏灵想要与谢伏危结为剑侣时候一样。   在听到苏灵这话后他冷哼了一声,这不屑不是对苏灵,只是因为这句话。   “苏灵,我虽然不怎么看得惯那只老狐狸,但是有些时候你该真和他好好学学。”   “像你所说的这种事情他做了不下百件,可依然高坐宗主之位,受天下修者敬仰 ,没人敢说一个错字。”   林风抬起手揉了揉苏灵柔软的发顶,那双眸子清明不已。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   “只要你实力足够,再错也只是敢为天下先。”   “……要是我实力不够呢?”   “那便求个道义长存,无愧于心。” 第五十五章   从那一夜陆岭之饮用了佛莲茶在苏灵面前暴露了原形之后, 少年对苏灵也没什么秘密了,两人的关系反而候更亲近了。   尽管苏灵身上有佛光, 为了避免被灼伤少年依旧会保持着距离。   陆岭之不是一个粘人的性子,相反的他很优秀很独立,有什么不会的自己也能琢磨透彻,就连修行炼制丹药的时候药老除了引他进门之外,也很少有用武之处。   正是因为如此,这样一个人要是突然变得粘人了起来,几乎有眼睛的人都能觉察出来。   【阿灵,昨日竹师兄去山下买酒时候带了一些糕点, 你要不要尝一点?】   这时候刚练完剑,少女正在树下那边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地喝着。   听见陆岭之这话后她抹了抹嘴角的水渍, 闻着香气, 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自从那一夜之后陆岭之就没再唤过她的全名,都是【阿灵】【阿灵】这么唤着。   苏灵最开始听着的时候还是有些不适应,可当陆岭之小心翼翼地询问不可以吗的时候, 她又没忍心多说什么。   她想着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两人之间多了一个小秘密之后自然亲近了些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况且陆岭之和旁的同门弟子不同, 他是被迫入的宗门。整个宗门就他一个妖修, 孤孤单单的还要时刻提防着被人发现。   他真正交心的朋友也就苏灵一个。   再说平日里她也一般小灵芝小灵芝地唤陆岭之, 人也没说什么。自己也只是突然被唤了一下还不大适应。   苏灵也就默许了,不想这么唤了一个月后她反而习惯了。   要是有一日对方又唤了自己全名她反而不自在了。   所以有时候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灵笑了笑,看着陆岭之手中精致可口的糕点, 随意拍了拍手,径直走了过去。   “没想到竹师兄竟然会买这种小点心, 我还以为他只会买些下酒菜呢。”   这点心是桃花形状,粉粉嫩嫩的, 的确不像是竹俞这样的大男人会喜欢的。   【是我托他给我买的,你喜欢吃甜的。】   陆岭之长睫颤了下,耳根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绯色。   他指尖微动,从其中拿了一块糕点递到了苏灵嘴边,眼眸亮的出奇,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   【你尝尝,要是好吃的话我下次再托师兄给你带。】   真的太像一只小鸟了。   一旦瞧见了他原形之后,苏灵每一次看到陆岭之这么盯着自己的时候都会自动带入成一只鸟雀。   小动物用这样湿漉漉的眼神盯着你,又生的这般好看,没几个人能顶得住。   苏灵在美色之中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小心翼翼避开了他的手将那块糕点接过。   这才低头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唇齿之间全然都是桃花的清香。吃上一口就像是有花朵在嘴里盛放一般。   “真好吃,又香又甜。小灵芝你也吃一天吧,这里还有很多呢。”   见苏灵没有接受自己亲手投喂,陆岭之眼神一黯,心下有些失落。   可瞧见少女吃得这般开心,他又觉得没什么了。   【我不吃,这是给你买的。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你要是现在吃不完,等一会儿再吃也成。】   陆岭之弯着眉眼笑了笑,清俊的脸上一片温柔。   他说着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子上,然后怕她噎着,准备过去给苏灵重新倒杯茶水的时候。   两道冷冽的视线骤然落在了陆岭之的身上。   陆岭之都不用抬头去看,也只是此时盯着他的人是谢伏危。   他眼眸闪了闪,只是手上动作一顿 ,而后还是不慌不忙地倒了茶水递给苏灵。   如今他们刚休息没多久,沉晦也不在,只有谢伏危像是不放心什么似的,从清晨到现在就这么在亭子那边。   更让人}得慌的是,因为沉晦的警告,让他不要随意进青云台,更不能对陆岭之动手。   所以谢伏危一直就这么站在外面,像个雕塑一般不动如山,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们。   那眼神直白炙热,没有丝毫遮掩。   别说是陆岭之了,就连正在吃糕点的苏灵也很容易觉察到。   少女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抬眸看向了亭子那边那抹藏青色的身影。   她一直都知道他在,没想到竟然现在都还在。如今可都要日落黄昏了啊。   他们等一会儿就要各自回峰了。   苏灵看着谢伏危,又低头看了下手中的糕点。她想起来了,谢伏危也是个喜欢吃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青年便盯着她的糖三角好久,如今应当也是想吃吧。   “那个谢师兄,你要不要也尝一个?”   谢伏危一愣,他盯着苏灵其实并不是因为贪那口糕点。   他只是见着她和陆岭之亲近心下烦闷,又怕不看着陆岭之又会占了苏灵便宜。   视线是没有收敛,没想到却被苏灵误会是想要吃那糕点。   被这么一问,谢伏危这才将视线落在了少女手中的桃花糕点上。   他下意识喉结微滚,咽了咽口水。   要是换做往常时候,苏灵这么问了他一定会过去拿上一块。   可这是陆岭之的糕点。   光是想到这里,再可口的东西也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不用了,师妹喜欢便多吃些吧。”   谢伏危这么闷闷地说道,长睫之下那眸子晦暗。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灵的错觉,明明对方声音如常,可她总觉得听着莫名委屈。   “那好吧。”   少女顿了顿,拿着杯子喝了口茶水,这才冲淡了下嘴里的甜腻感。   她抬头看了一眼夕阳,天边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片橘黄色的晚霞渲染。连同万剑峰也被这余晖给笼罩着。   “谢师兄,时候不早了,我和小灵芝就先回去了。你身上伤还没好透,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灵说着漫不经心朝着谢伏危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拿着月见准备跟陆岭之一同离开万剑峰。   “等一下。”   青年刚才还没什么动作,见苏灵和陆岭之要走,连忙起身过来拦住了他们。   准确来说是拦住了陆岭之。   陆岭之眉头微皱着,原想着这一个月他在万剑峰和谢伏危也算相安无事。   不想今日沉晦一不在,对方便想着找他麻烦。   【今日的修行已经结束,不知师兄还有何事?】   谢伏危垂眸凉凉瞥了少年一眼,俊美的脸上宛若冰霜覆上,没有丝毫暖意。   “修行还未结束。”   “刚才师父临走之前嘱咐我,让我在你们离开之前检验下你们这一月修行的成果。”   “若你们能在我手中走上三招才算合格,若不能,这一次去摘英会的人选可能就要另择他人了。”   谢伏危并非是危言耸听,这话也的的确确是沉晦说的,他既没有夸大也没有说谎,只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要是寻常人的三招,苏灵他们可能不会太在意。但是一个元婴剑修的三招,那必然是招招致命,难以躲避的。   前几日苏灵浑和陆岭之合力才勉强接下沉晦的一剑,而且还是在对方放水的情况下。   要是对手是谢伏危,以他这样严谨认真的性子,要想他放水,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苏灵还好,可还加上个陆岭之。前段时间谢伏危就差点在剑冢断了少年双手,如今要让他手下留情,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苏灵下意识看向了陆岭之。   少年眼中并无畏色,只朝着苏灵微微颔首,便凝灵力引了日晷出来。   【那便请谢师兄多多指教了。】   少女见此,也没多想,径直将月见引了出来。两把剑一出鞘,两者的剑气便骤然交融在一起。   一把剑的剑气已然骇人,两把一起,更是让人不容小觑。   如果是寻常的两把剑要想剑气相融,哪怕是剑侣也得耗费个十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做到。   可苏灵和陆岭之手中的是半身剑,它们本身属性就相合,再加上生了剑灵,哪怕不是剑侣只要稍加磨合也能融合剑气。   发挥出数倍的威力。   剑气相融对半身剑来说就跟呼吸一般并不难,苏灵他们这一个月适应了下来也能够做到。   但是要练成双剑却比难于登天。   双剑不单单是靠着半身剑就可以做到,更多的需要剑主之间全然交付信任,甚至交付生命的程度。   这只有死生之交和命定道侣能够做到,因此哪怕苏灵和陆岭之这段时间被沉晦指点了多次,也不得要领。   他们练不成双剑,在摘英会便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沉晦会提出让他们接下谢伏危三招的原因。   若是接不住谢伏危的三招,那他们去了摘英会也没什么胜算。   谢伏危垂眸看着苏灵和陆岭之手中的两道交融的剑气,他眼眸沉了下来,抿着薄唇冷冷从上面移开了视线。   “你们先动手吧。”   陆岭之和苏灵对视了一眼,而后一前一后将谢伏危压制着,不让他轻易脱身。   少女将灵力覆在剑面,月见不仅只能用作攻击,还能制造幻境迷惑对手。   谢伏危太强,哪怕他如今受了伤却也是元婴后期的修为,是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化神的大能。   虽然只是三招,可是他们就算一并全力以赴都很难有胜算。   因此他们决定先用幻境迷惑谢伏危,哪怕只是一瞬,对于剑修而言,一瞬的破绽便足以定胜负了。   想到这里苏灵指尖一动,灵力似雨珠一般轻柔落在了月见的剑面。   月白色的剑面如水,在灵力覆上的瞬间一下子便泛起了圈圈层层的涟漪。   随着涟漪荡漾开来,剑面之上似乎升腾起了氤氲的白色雾气。   谢伏危知道这是月见的【幻影】,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要与苏灵拉开一定的距离。   然而他刚后退一步,前面少女的身影便骤然消散在了雾气里面,瞧不出丝毫踪影。   青年眼睫一颤,余光瞥见了不知春的剑面,一抹浅淡的身影不知何时映照在了其中。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草木青绿也在此时被笼上了一层白霜,好似冬日打霜的清晨。   偶尔有雾气凝成水珠从叶脉之上缓缓滴落下来,“滴答”一声清晰至极。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让谢伏危一时分辨不出来映照在剑面之上的少女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只是一瞬,他手腕一动,挥着剑将面前白色的水雾给一剑破开。   同时剑面上的人影,连带着四周的雾气一同消散在了视野之中。   “师妹,别白费力气了。我修的是剑心通明,幻境是困不住我的。”   谢伏危提着剑没有任何犹豫,几乎都不用如何留意,就这么凭着直觉这般径直往前面走去。   他感知得到,苏灵就在前面位置,白雾氤氲里也有她清甜的气息。   月见的幻影还没有完全被破,可这周遭的白雾却已经遮掩不住谢伏危的视线了。   他薄唇微抿,敛着眉眼提着剑过去。   在与苏灵只有一步距离的地方,他骤然挺住,手腕一转将剑刃换到了剑背的一边。   谢伏危见苏灵并没有解开幻影的打算,沉默了一瞬,这才将不知春朝着少女所在的方向挥去。   想要直接用剑破开。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不知春的确是将那眼前的雾气给全然驱散了。   也是实实在在落在了月见的剑刃之上了。   按理说这样落下去了,那剑面所映照幻化的幻影也会一并破碎才是。   谢伏危眼眸一动,发现周围刚散去的雾气不知为何又笼罩了起来,宛若置身云端之上一般,所有的云彩都将他给层层包裹着。   他试图推开,发现绵软一片,怎么也没办法挣脱。   月见的幻影只对心中有执念和阴暗面的人有用,谢伏危如今被覆在了其中,便是被陷落的证明。   但是谢伏危修为极高,他就算被陷落进去了,只要他想,也依然能够一剑斩断月见的幻影。   青年意识到自己中了幻影后面色沉了一分,他手指轻轻搭在剑柄之上。   在感知到迷雾之中日晷的剑气朝着自己面门刺来的瞬间,谢伏危凝了灵力正打算正生斩断这剑气的时候。   原本朝着他刺过来的取而代之变成了苏灵的模样。   谢伏危手中动作一顿,在他视野之中向着他过来的不是寒冷的剑刃,而是少女巧笑嫣然的样子。   她弯着眉眼,朝着他缓缓张开了手臂。   在剑气擦断了青年面颊处的那缕头发的刹那,他这才本能的反应过来。   “我还以为要成功了呢,结果最后还是被师兄你防住了。”   苏灵被不知春震得手发麻,她见谢伏危接住了自己这一剑后连忙往后,和他拉开距离。“小灵芝你说得对,这招对师兄根本没用。”   陆岭之却并没有回应苏灵,剑主使用幻影的时候并不知道幻影营造的是什么画面,因此苏灵也不知道刚才谢伏危究竟在幻象之中看到了什么。   同样的,陆岭之也不知道。   可他看得要比苏灵仔细,他清楚得看到谢伏危手上动作的确停顿了一秒,这代表他确实中了幻影。   最后那一剑谢伏危之所以能够避开,不是幻影于他没用。   而是不知春本能的反应,是剑本能挡住了月见,并不是出自谢伏危的意识。   【现在只是一招而已。】   少年看向四周慢慢消散开来的雾气,谢伏危的身影全然映照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阿灵你往后一点,我用日晷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破绽。】   【若是不成,我们再合力一击。】   他们并没有从一开始就两人一并攻击过去,因为若是如此,那么从第一招起谢伏危就知道他们的薄弱处。   之后很难再顺利攻击。   用两招先试探谢伏危,最后再合力攻击要比这有胜算得多。   谢伏危中了幻影其实只是恍惚了一瞬,等到不知春接住月见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然清明。   他看向苏灵,发现少女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接师兄第二招的是我。我在这儿,师兄这是往哪里看?】   谢伏危掀了下眼皮,这才淡淡往陆岭之所在的位置看去。   “月见的幻影尚且还能看,你这把日晷可能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月见是剑冢第九层的千年灵剑,其威力虽然不比不知春,可加上它能够攻心制造幻境的能力却也勉强和不知春旗鼓相当。   日晷却不是如此,它虽是千年的灵剑,但是他只不过是第七层的实力。   剑冢每隔一层其间威力悬殊,就如同一个筑基和一个金丹一般。   谢伏危这话并不是嘲讽,而是实话实说罢了。   【出不出得了剑,不试试怎么知道?】   青衣少年手中那把赤红的长剑,在凝上剑意的瞬间宛若覆上了一团火焰。   这单单用灵力是不可能达到的,而是因为陆岭之本身就为赤羽火凤,属性为火。   而日晷亦然,他只要稍微凝上灵力便能够让日晷的属性发挥到临近金丹的程度。   谢伏危瞧见那剑刃之上磅礴的灵力,有些意外地看向陆岭之。   “没想到你的火灵根竟然这般精纯。”   【师兄谬赞了,于你比较起来我还差的远呢。】   少年虽然这么说着,可眉宇之间全是森然冷意。   【当心了师兄,我与你属性相克,这一剑若是伤到了你,可不比九思落雷轻。】   万物相生相克。   属性相克,灵力自然相冲。   要是两股灵力交缠在了体内,那必然疼痛难忍。   陆岭之话音刚落,便引剑朝着谢伏危所在位置攻击过去。   原本只是那剑刃上凝了一团火焰,不想在少年出剑的瞬间,满天的火焰骤然凝成了一条火龙从上而下朝着谢伏危直接扑了过来。   火光之中,青年的衣袖被吹的烈烈。   他的眉眼也似覆上了一层金边一般,耀眼又i丽。   “暮冬,岁寒见。”   谢伏危薄唇微启,手指缓缓搭在了不知春的剑面之上。   他手碰触的瞬间灵力也渡了进去,让本就阴寒的不知春更是寒气逼人。   那条火龙马上要落下的时候,周遭连带着地面一并被冰封起来。   苏灵冷得直哆嗦,感知到了头顶更凛冽的寒意后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周围的火光被霜雪全然覆盖,从谢伏危的指尖凝出的剑气还没接触到火焰,那条火龙便被冻结在了半空之中。   冰雕似的,再无法动弹分毫。   这是不知春的第一剑式――岁寒见。   苏灵听沉晦提起过,这一剑式并非杀招,而为剑气。   寒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   形容的便是这一招冰封万里的剑气魄力。   陆岭之属性为火,那剑气虽然没有彻底进入他的身体,却依然让他疼得脸色苍白。   苏灵见了连忙上去给他渡灵力驱寒。   “最后一剑我们用那一招吧,虽然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少年一愣,长长的睫羽上有浅淡的白霜。   【可是要是失败了剑气相冲,你会受伤的。】   “没事,我每天跟着沉师叔修行受的伤还少吗?”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拽着陆岭之的衣袖,让他起身往自己身旁位置站好。   “现在我们就把面前人当成要取我们性命的死敌。”   “我把我的后背交给你,你也把你的性命交付给我,好吗?”   少年眼眸闪了闪,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日晷紧握着。   【好。】   【阿灵,我相信你。】   谢伏危将不知春上的落雪挥去,听到苏灵这话后心下一怔,愕然抬眸看了过去。   在瞧见两人引出的剑式后瞳孔一缩。   那不是寻常剑式,而是双剑的剑式。   青年眼眸暗沉,竭力压制着心头起伏不定的情绪。   “半身双剑只有结为道侣的修者才能使出。你们并非道侣,不要白费气力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这不还有死生之交能使吗?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苏灵哪里知道谢伏危此时心中有多难受,她回头和陆岭之对视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将灵力覆上,在感知到剑气交融的瞬间,一并出剑朝着谢伏危所在方向攻击了过去。   月白赤红两股剑气交融在了一起,宛若冰火两重天般压制在了谢伏危的身上。   这点儿程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他想便能够轻松躲开。   然而他并没有避开。   谢伏危死死盯着那交融的剑气,手紧紧握住不知春的剑柄,挥剑正面接上了这一击。   那磅礴的剑气骤然压在不知春的剑刃之上,然而只是一瞬。   两股剑气相冲,将苏灵和陆岭之给狠狠撞了回去。   “咳咳,我,我还以为这一次能成功呢,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苏灵被剑气震得不轻,她抬起手用指腹随意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   “小灵芝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少年没有说话,也不知怎么得愕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日晷。   不仅是陆岭之不对劲,不远处的谢伏危也是如此。   谢伏危与陆岭之的恍惚不同,他的神情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震惊,隐约之中还有几分委屈。   在苏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青年眼尾泛红地抬眸看了过来,刚好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少女被谢伏危这个眼神给吓得一激灵,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对方。   青年的睫羽之上似乎有些湿润,眼睛也湿漉漉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这个想法一蹦出在她的脑子里,便让苏灵莫名觉得脊背发凉了起来。   “谢师兄……难不成你也受伤了?”   谢伏危抿着薄唇,低头避开了苏灵的视线。他手颤抖了一瞬,而后又克制着将不知春缓缓送入剑鞘之中。   “恭喜。”   “……你们合格了。”   半晌,青年喉结微滚,苍白着脸色,喑哑着声音垂眸敛了情绪。   他并没有回答苏灵的问题,只是这么闷闷对苏灵他们说道。   谢伏危说了这话后忍着难受,转身不再看她,像是逃也似的,都不等苏灵作何反应便慌乱离开了。   直到青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苏灵这才怔然回头看向了还处于恍惚状态的陆岭之。   “小灵芝,真奇怪。为什么他说我们合格了?我们最后一下明明没接住,应该是没合格才对啊。”   【没接住却比接住了更让人惊讶。】   陆岭之呆愣愣看向苏灵,那双眸子里清晰映照着少女的模样。   此时一阵风起,将他额前的碎发给拂开,苏灵这才看见了里面化开的欣喜欢愉。   【我的感知不会出错,虽然只是一瞬间。】   【阿灵,刚才我们确实完成了双剑合一。】 第五十六章   今年举行摘英会的地方不在万剑仙宗, 而在沧海周边的那处死生林。   死生林是一处妖兽生长的聚落,顾名思义是一片很大的森林。   但那处死生林并不属于妖修或者魔修管辖, 而是属于昆仑。   每一年摘英会举行的地点不同,负责的人也不同。前年是在桃源,去年是在万剑仙宗,而今年则是昆仑。   早在之前陆岭之告诉苏灵他的根骨被一个昆仑的剑修给取走,作为摘英会魁首奖赏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这死生林是昆仑的地界。   因此即使现在知道了,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自那一次谢伏危说他们合格之后,掌戒长老便将他们的名字给记在了此次摘英会的名册中, 托青鸟一并送去了死生林。   三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等到苏灵反应过来的时候山门晨钟已经敲响, 在催促着她们去万剑峰那边集合了。   和其他人不一样, 苏灵既是去参加这一次摘英会与各派青年才俊较量切磋的,同样也是冲着那根根骨去的。   她这人不怎么执着胜负,只是这一次她非胜不可。   想到这里, 苏灵将林风给她的那把九品法器从纳戒里取了出来。   这是林风专门为她此次去摘英会而打造的, 从表面来看是一把六十四骨伞。   以千年蚕丝编织而成的伞面, 而那六十四根伞骨则用的是龙骨。   那龙骨苏灵虽不知道具体年限, 可她试着用灵力感知了一下, 五百年是没得跑了。   林风听到钟声后也推门出来,发现苏灵还站在亭子那边没离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低头看着自己给她的那把九品乾坤伞。   “这晨钟都响了你怎么还不过去?一会儿耽搁了时辰那死生林的结界可就要关了。”   老者嘴上这么说着, 却还是走过来将苏灵手中的乾坤伞给拿起,握着伞柄转了一圈。   “为师之前与你说的这伞该如何使用你还记得吗?”   “以伞面为盾, 伞骨为木仓,覆灵力在伞柄之上便能收拢为骨剑。”   “师父说的我都记得。”   林风掀了下眼皮, 这才将伞合上重新递给了苏灵。   “记得便好。”   “其实以你的实力只用那把月见便足够应付了,可我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把这乾坤伞交与了你我才安心了些。”   “只是这乾坤伞威力太大,你从未使用过,我怕到时候你真用了虽能逃过一劫,可你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   苏灵听了这话心下一咯噔,要不是陆岭之身上已没了妖骨感知不出妖气来,可能她都要以为林风知道些什么了。   她低垂着眉眼将眼底的情绪遮掩,把乾坤伞收回纳戒之后这才继续说道。   “师父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只是去参加一个摘英会,和其他仙门各派弟子切磋比试一番,哪会有什么劫难?你关心则乱,小题大做了。”   林风冷哼了一声,背着手瞪了苏灵一眼。   “你别以为这摘英会各派大能在就万事顺遂了,那死生林里千年的妖兽也不是没有。每隔几年都有一两个倒霉的掉了队,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你还嘻嘻哈哈不当回事。”   “又不是我一个人入死生林,这不是还有小灵芝和红绡吗?”   “一个药修,一个乐修,你让我如何放心?”   老者皱着眉头,又从屋子里拿了好些丹药塞给了苏灵。   “这些你带上,要是受伤了或者不小心中毒了你就拿着吃几颗。”   苏灵对林风这般紧张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推辞将其递给的东西全都接过了。   一旁的林一等着林风嘱咐完了之后,这才闷闷地走上前来。   “真人说的对,你这人本来就倒霉,指不定遇到什么更倒霉的事情呢。”   “今年作为奖赏的那段千年赤羽火凤的根骨极为珍稀,不是所有修者都像谢伏危那么好应付,他们为了达到目的没准会使什么阴招。你还是当心点儿为好。”   “谢伏危可不好对付,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跟着他们师徒两修行身上受了多少伤,现在都还没好全呢。”   “我说的是他头脑简单。”   苏灵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莫名像是生离死别似的,说了几句话缓和下气氛。   却发现林一脸色还是不大好。   于是她叹了口气,弯腰伸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   “乖,就五日而已,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虽然平日里苏灵摸林一的头的时候他总是不耐烦的样子,却没有避开。   刚开始苏灵以为是他纵容着自己,之后有一次不小心低头发现他眯着眼睛一脸餍足的样子。   她便知道他是喜欢自己这么摸他的。   或许这些小鸟都喜欢被亲近的人摸摸头,挠挠下巴之类的。   陆岭之是,林一也是。   自那一次意外发现之后,每当林一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会这么揉揉脑袋给他顺顺毛。   原以为这一次也会管用,可不知怎么的,苏灵越揉小少年越发不高兴了起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了啊?那我以后不摸你便是。”   白衣童子薄唇微抿。   他视线瞧见林风已经进屋了之后,这才拽着苏灵往后院那边过去。   “诶诶诶!怎么了小林子,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就成了,干什么把我往这里带?”   林一松了手,脸色微沉,抬眸直勾勾注视着苏灵。   “我问你一个事情,你必须得老实回答我。”   “你是不是与旁的灵兽结契了?”   “我原本想等你回来再问你,可你这段时间身上全是鸟兽的气息,还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扰的我心烦。”   灵兽?鸟雀?   苏灵前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后一秒立刻觉察到了什么。   这说的不就是陆岭之吗?   在苏灵知晓了陆岭之是妖修之后,他也不会多顾忌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原形。   陆岭之是赤羽火凤,平常时候他一直都收着他的羽翼,这对他们来说和人不用手一样很是难受。   有时候在晚上回去的途中,少年会忍不住展开翅膀。   苏灵是个毛绒控,也是手欠,也会忍不住摸一摸他的羽毛。   少年最开始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后面就变得极为享受了起来。   就跟平日苏灵摸林一脑袋的时候一样。因此苏灵就这么高高兴兴摸了好几天。   虽然陆岭之在不动用妖力的时候不会有妖气,就算展开羽翼也没什么旁的气息。   就连天天和他们练剑的谢伏危也觉察不到分毫。   不想苏灵千算万算算漏了陆岭之的同类林一。   同样都是鸟,他们对同类的气息自然十分敏感。   “没,我没和什么灵兽结契。我就是这几日休息时候无聊,就跟着万剑峰的几只青鸟玩了几日,没结契没结契。”   林一盯着苏灵看了好一会儿,在苏灵都快要绷不住了的时候这才闷闷开口。   “没有最好。”   “真人当时与我结契就答应了我,说整个小南峰除我和林二林三之外便不会有旁的鸟兽了。”   “日后你要是要结契也只得选走兽,不能选飞禽。”   要不是林一这么说了,苏灵都没意识到,好像小南峰上下除了林一便没有别的灵兽了。   不像其他峰,整个峰上上下下都不下一百只了。   苏灵不知道鸟兽对亲近之人本能的占有欲有多强,她对结不结灵兽什么的也没多在意。   她只以为对方吃醋了。   林一看起来不过六岁模样,粉雕玉琢很是可爱。苏灵想到这个可能,看着他板着脸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更是觉得可爱加倍。   “好,我答应你。还算我以后与旁的灵兽结了契,你还是我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么么哒。”   苏灵说着弯腰一把将奶团子给抱在了怀里,吧唧就对着额头亲了一口。   “乖,不生气了奥。”   “不,不知羞耻!你又亲我!”   林一红着脸捏着拳头,却也没推开苏灵,只这么不满地瞪着她。   “这还不是因为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嘛。”   林一一脸嫌弃地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发现少女正蹲着双手撑着下颌弯着眉眼朝着他笑得灿烂。   跟拳头砸在棉花上,一下子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算了,我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白衣童子闷闷地这么说了一句,又抬眸看向苏灵。   “你赶紧走吧,晨钟已经响了三次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你不生气了就好。那我走啦,五日后见。”   苏灵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朝着林一挥了挥手,随即径直御剑离开了小南峰。   林一看着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云海之间这才移开了视线。   不想刚转身,便瞧见了林风。   “真人。”   林风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白衣童子,啧啧了几声。   “林一,你好歹也是一两百岁的灵兽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奶娃娃一样撒娇,真不害臊。”   “我没撒娇……”   “好了,没撒娇就没撒娇吧,就当老夫老眼昏花看错了成吧。”   林风也没太想揪着这个嘲笑对方什么。   他看向苏灵离开的方向半晌,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闷得慌。   “真人,你在看什么?苏灵已经走远了。”   “没看什么。”   “就是觉得今日天气不大好,看着像是要落雨。”   “四月天里落一场夏日骤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和林风算的一样,苏灵他们刚离了万剑仙宗往死生林方向御剑过去的时候就遇上了一场暴雨。   要知道春日一般绵绵细雨,能在三四月天里遇上这么一场暴雨实在反常。   修者自然能够施法避雨,只不过这一次的雨不是散去乌云就驱散的。   像是从沧海那边过来的,带着湿重的阴寒之气。   沧海那边多妖兽,晴天时候大多蛰伏在深海之中,到了阴雨天时候才会出来。   比如烛龙。   想到烛龙青年眼眸沉了几分,十年前他可能不是那烛龙的对手,如今他自有把握斩下它的头颅。   谢伏危一人还好,可身后还有其他弟子跟着,要是贸然这么过去会很危险。   “雨太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等到天晴时候再往死生林那边过去。”   好在下面不远处就是一片林子,还有一处山洞,很适合避雨。   旁的弟子都是用的避雨术来避免雨水淋湿自己的衣衫,可苏灵就不同了。   林风给她的那件法器好巧不巧就是一把伞,她直接将它从纳戒里取出来撑着避雨。   乾坤伞有六十四根伞骨,比寻常的伞要大的多。   苏灵不仅自己撑,还让红绡和陆岭之一块儿进来,三个人一把伞刚刚好。   “苏灵,你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竟然用九品乾坤伞挡雨。林风真人要是见到你这么干了,肯定得气死。”   红绡一脸羡慕地摸了摸乾坤伞的伞柄,一边这么酸溜溜地吐槽了几句。   “这有什么暴殄天物的,既然是伞自然是用来挡雨的。你说是吧小灵芝。”   青衣少年有些拘谨,因为同撑着一把伞,他稍微一靠近就能碰触到少女的衣料。   他不敢乱动,只得捏着衣袖小心翼翼避开苏灵些。   【嗯,我,我也觉得挺好的。】   红绡瞧着少年低着头耳根红红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觉得你做什么都对,没主见……”   说到这里红绡一顿,余光瞥见了一旁不远处的那抹藏青色身影。   之前光顾着聊天,都没发现谢伏危就这么孤零零在一旁站着。   这把伞只能三个人撑,虽然谢伏危能够自己避雨,可怎么瞧怎么可怜。   想到这里,红绡连忙摇头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甩出去。   开玩笑,谢伏危是谁?   千百年里唯一一个百年之内便到元婴的剑修大能,天纵之资。   要是他都可怜了,这世上就没有可怜的了。   谢伏危不知道红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只默默将山洞外面的草叶清理,然后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   “师妹,这里干净,你坐……”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瞧见陆岭之褪下外衫铺在地上。   苏灵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见陆岭之也坐下了,便也跟着一并了。   苏灵没注意到谢伏危刚才未说完的话,可红绡注意到了。   不仅如此,她还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红绡沉默了一瞬,抬眸看向了眉眼恹恹的谢伏危。   青年瞧着苏灵和陆岭之坐在一起交谈甚欢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阿灵,我这里还有些吃的。我怕路上你饿了,就给你备了一些。】   陆岭之说着拿出了一包桃片,笑得腼腆。   “你不用每次都给我备着这些。我已经辟谷了,平日里嘴馋吃点就成,也不是真的饿。”   少年眼眸黯然了一分,神情很是失落的样子。   【抱歉,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喜欢的。】   “诶也不是,我,我还是挺想吃的,你别收,我吃一点儿。”   【你不用勉强……】   “不勉强,一点儿也不勉强。吃好吃的怎么会勉强呢?红绡你要不也尝尝,很好吃的。”   “……”   淦!这是什么茶香四溢的展开?   为什么你非但不觉得不对劲,还上赶着进套呢?   红绡神情微妙地看着苏灵和陆岭之许久,最后实在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却发现谢伏危还在往那边看。   明明看着难受了,还死活盯着。跟受虐似的。   “那个谢师兄……”   谢伏危听到声音后掀了下眼皮,垂眸看向了红绡。   语气冷淡,微皱着眉,神情也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什么事?”   她原本瞧着谢伏危一个人孤零零没人说话,还要被迫看着前剑侣和旁的人亲近实在可怜。   想着与他搭搭话,聊聊天,缓解一下情绪。   不想对方一开口就把她给噎死了。   红绡又沉默了,半晌,她抱着膝盖闷闷地看向外面。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雨真大。”   “的确很大。”   “……”   正在红绡以为她要在这尴尬到抠脚的死寂之中,一直熬到雨停的时候。   谢伏危不知感知到了什么,不知春骤然出了剑鞘。   青年眉眼凛冽,与刚才和红绡说话的冷淡不同,是真正的杀意。   “来者何人?”   外面雨声很大,将一切气息和声响都完全遮掩。   在谢伏危话音刚落的时候,陆岭之手中的桃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脸色苍白,也不顾苏灵身上的佛光烫灼,伸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小灵芝你怎么了?”   苏灵还从没有看到过陆岭之这么害怕的样子,她还想要再询问什么。   一朵金莲穿过云雨生生朝着她所在方向而来。   谢伏危见了下意识想要过来替苏灵挡住,却发现那金莲不是冲着少女来的。   而同样的,苏灵也发现了。   苏灵手腕一动,上前一步伸手将陆岭之猛得往后拽去。   她一边护着少年,一边引剑将那朵金莲给打掉。   此时外面隐约有脚步声过来,还没等苏灵反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了山洞旁的草叶。   谢伏危眉眼一冷,瞬身上前将不知春抵在了来人的脖颈。   “无昱。”   这时候苏灵才真切瞧见来人的模样。   一身雪色禅衣,长发如瀑,手中一串佛珠,身上便再无其他装饰。   圣洁又神秘。   他应当是和佛修。   可他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一个眼波过来便摄人心魂,俊美的又像是妖修。   谢伏危称他为无昱,这应该就是他的名字了。   无昱抬眸看向面若霜雪的剑修,他指尖微动,那朵金莲便乖顺回了他的手中。   “谢伏危,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他这么说着。视线却淡淡往苏灵那边,准确是往她身后的少年看去。   “我刚才并未驱使它,不想它为何会无缘无故往阁下这边过来。”   “不知阁下可有受伤?”   陆岭之此时脸色苍白得厉害,看上去像是被吓到了。   可只有苏灵知道他到底有多害怕那佛器。   苏灵红唇微抿,上前将少年护在了身后。   “既然那金莲无端失控,为何阁下还不将那金莲收回?”   “留着再伤他人吗?”   无昱一愣,垂眸看向手中的那朵金莲,又看向苏灵。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笑了笑。   “这朵伴生金莲只会亲近有佛性,懂佛法之人,且寻常人只能看见一团金光,瞧不清它是何模样。”   他指尖微动,放任那朵金莲往苏灵方向过去。   苏灵心下一惊,生怕它又往陆岭之方向攻击。   结果这一次它只是静静停落在了苏灵掌心,再无旁的动静。   “看来不是无端失控。”   “是它与你有缘。” 第五十七章   苏灵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伴生金莲, 她就算不认识这法器却也知道其威力不容小觑。   光是刚才那一下,她接下的时候震得手到现在还在发麻。   她不明白无昱说的有缘无缘, 她只知道这伴生金莲对陆岭之来说是比自己身上的佛光,那盏佛莲茶还要可怕的东西。   或者更准确来说,不仅是这法器,连带着眼前的佛修亦是如此。   苏灵余光瞥了一眼咬着嘴唇竭力忍耐着的少年,她心下一惊,生怕这佛器再多停留一会儿便会让他原形毕露。   “无昱尊者是吧?这金莲是你的法器,有缘无缘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你这法器威力太大,刚才着实吓了我们一跳。”   “既然一切都是误会, 那你便将它收回去吧。”   少女说着上前轻轻将那朵金莲递给了无昱,无昱垂眸直直注视了苏灵一会儿。   那眼神很奇妙, 无悲无喜, 又像是看透万物一般,教人心头无端平静。   “这法器虽是我的,却于你更有用处。”   “你的意思是想送给我?”   苏灵不是傻子, 自然听得懂对方话语里的潜意思。   可正是因为听懂了她才觉得更加蹊跷。   她与无昱今日才第一次剑面, 他们又不是什么同门, 别派赠与的东西, 才更让觉得匪夷所思。   “我与尊者非亲非故, 只是今日恰好同遇了暴雨,这才躲在了一处山洞里。这山洞不是我的,你进来避雨便是, 用不着给我这般贵重的东西。”   “世间万物都有缘法,若是这东西在你手中比在我手中更有价值, 为什么不交给你呢?”   无昱笑了笑,指尖微动将那朵伴生金莲收了回去。   那光亮将他的眉眼映照着分外清晰, 连根根睫羽都沾染上了浅淡的金色。   “不过你现在还用不上。”   “那我先替你收着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佛修都是如此高深莫测,又或者故弄玄虚。   反正从无昱进来到现在,和苏灵说了这么多话里,她是一句都没怎么听懂。   不过她和无昱也不熟,见对方把那法器收了之后心下松了口气,便径直带着脸色苍白的陆岭之往角落位置坐着休息,与无昱离远了好些。   谢伏危从一开始时候便留意到了陆岭之的不对劲,又见着苏灵那般小心翼翼温声与他说话安抚的样子,脸色沉了几分。   他收回视线,将手中的不知春收回了剑鞘之中。   而周身威压却并没有撤回,依然重重压在了无昱的身上。   无昱并不是没有感觉,可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他轻轻拨着手中的佛珠,白皙修长的手在朱红的珠子之间说不出的i丽好看。   “灵山可不在这个位置,你为何要舍近求远往沧海这边绕?”   谢伏危与无昱有些恩怨,这恩怨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当时谢伏危突破了金丹后修为顿涩,遇到了瓶颈,无论如何费心修炼也只还是差临门一脚才能抵达化神。   沉晦与他说是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无情道需得破道,而后忘情,方得造化。   但是和寻常人不同,他剑心通明,不谙世事,很难共情,也很难有情,就更别提什么无情道破了。   那时候还没有苏灵,沉晦怕他止步不前,便特意去灵山将灵山主持的首徒,也就是无昱给请到了万剑仙宗。   也正是从无昱来万剑仙宗的第一天开始,谢伏危遇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大山。   依照谢伏危的资质,若是再给他一点时间无昱应当不会是他的对手。   无昱要比谢伏危年长百岁,亦是佛修之中少有的元婴后期的大能。   青年那时候刚突破金丹,不过堪堪元婴中期。要和一个元婴后期的修者交手,而且还是专门克剑气,渡化戾气的佛修。   谢伏危屡战屡败,毫无胜算。   不过也是在与无昱交手的两个月里,谢伏危的修为终于有了精进,不再止步不前。   在无昱离开万剑仙宗的前一天,他达到了元婴后期。   谢伏危想着无昱明日便要离去。也没多想,当夜便提着剑去了对方休憩打坐的禅房过去。   而这一次,哪怕只差一步,青年还是败了。   这件事谢伏危一直记在心里,在无昱离开万剑仙宗的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努力修行,从不懈怠。   可他无情道未破,参悟的剑法再透,他也还是止步在了元婴后期。   想到这里谢伏危眼眸闪了闪,他看向无昱的时候眼神里有不甘,更有执念。   “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执着胜负。”   “有些东西可分不出胜负的。”   无昱虽也没有突破元婴达到化神,可他依旧如镜面般平静,好像世间万物都不入他眼。   从容又静谧。   谢伏危哪里听得懂无昱这般晦暗不明的话语,他微皱着眉,不愉对方非但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转移了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并非特意舍近求远,只是寻常时候走的路走腻烦了,所以绕远了些。”   无昱席地而坐,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剔透如琉璃。   “不想路上遇到了暴雨,便顺着金莲一并过来避雨了。”   “对于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青年沉默了一瞬,这下没有再说什么,也就这么径直坐下。   他不说话了,不代表无昱不想与他闲聊几句。   无昱余光淡淡往角落里对着陆岭之柔声细语的少女身上落去,又看了一眼一脸幽怨地盯着那边的谢伏危。   他了然一笑,手上拨动佛珠的动作也顿了顿。   “你心悦于她?”   无昱的声音放得不算轻,只是外面雨声太大,他们又与苏灵他们距离得有些远。   所以除了谢伏危,旁的人基本上是听不清的。   青年身子一僵,薄唇抿着抬眸看向了眉眼带笑的无昱。   他没说话,可这反应却比言语更让人明了。   “可惜你们今生没什么缘分。”   无昱前一句话还好,谢伏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后一句一出,直接让青年脸沉了下来。   “他们两人既不是剑侣也不是道侣,一切都未成定局,为何你就这般笃定没缘的是我而不是他?”   哪怕无昱并不知道陆岭之,可听到谢伏危这般说了自然也能猜出对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无昱听了他这话后,眼皮掀了一下,淡淡扫了青衣少年一眼。   “他也没缘分。”   语气和刚才说谢伏危时候一样笃定。   这莫名让他好受了些。至少陆岭之和他一样也是个没缘分的。   “你们佛修说话都是这样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做不得数。”   佛修是修者之中少有能够窥探一丝天机的,和沉晦这类卜算的大能异曲同工。   只是前者说的并不确凿,他们只是粗略估算,一般多有变数,是能够更改的。   后者则是耗费神魂,会有反噬的风险,算到的十有八九都是定下的命数,是不可逆的。   所以谢伏危听了无昱的话虽心里面不怎么舒服,却也没太在意。   无昱笑了笑,手继续拨动着佛珠。   “既如此,那你就当我是个打诳语的出家人吧。”   “对了,今年摘英会除了他们几个之外,万剑仙宗的便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不是。我师父也会来,还有一位明月阁的师姐。”   “师姐身子弱,可能会晚一些到。我师父的话,应该只会在最后公布魁首时候过来。”   谢伏危竭力不往苏灵他们那边看过去,声音闷闷地注视着地上的几只蚂蚁。   “他最怕麻烦,想来也只是走个流程便回去了。”   “所以他才收了你这么个不怕麻烦的徒弟。”   无昱的调侃谢伏危听出来了,他长睫微动,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从山洞外面缓缓透进来了一缕阳光。   随即乌云也慢慢散去,雨停了,天也跟着放晴了。   “雨停了,我们继续动身吧,尽量在天黑之前赶过去。”   谢伏危起身这么说着,看起来是对大家说的,但是视线却只停留在了苏灵身上。   少女不知道将一粒什么丹药地递到了陆岭之嘴边,见他吃下去了之后这才起身御剑跟上。   陆岭之如今没了根骨,修为也不过刚筑基的程度。   再加上身边有一个浑身都是佛光压迫的佛修大能在,他浑身无力,短时间根本无法凝灵力。   “小灵芝,你没事吧?”   【我好多了,就是……我可能短时间没办法凝灵力御剑了。】   少年也觉得很狼狈,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同修为倒还好,他不会被压制着这般厉害。   但是他如今只是个筑基,怎么可能受得住一个元婴后期的佛修的无形压制。   他本身就不能使用太多的灵力,这样很容易失控泄露妖气,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时候无昱应当是没有觉察到什么的,只是陆岭之不敢离他这么近调动灵力。   他怕对方感知到什么。   苏灵看着少年指尖微颤的样子,便知道他现在真的很难受。   “那我御剑带你吧。”   “不过我第一次御剑带人,可能不大稳当。你一会儿在后面抓紧些,别掉下去了。”   少女说着示意陆岭之上来,她御剑带着他往死生林方向过去。   “陆师弟,我载你吧。”   谢伏危走过去也不等陆岭之反应,便准备拽着他直接御剑带他离开。   少女瞧见了心下一惊,不为别的,不知春是一把斩妖剑。   上一次剑理课的时候少年稍微一碰便烫灼得厉害,要是这么御剑一路,他直接原形毕露。   “师兄!还是我带吧!”   苏灵想到这里,连忙上前将少年给拽到了身后。   “你御剑太快了,他如今身体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到时候肯定更受不了。所以还是我来吧。”   “我可以慢些。”   青年沉默了一瞬,低声这么说道。   “也,也不成。啊不是,他还怕冷,你的不知春寒气太重了,他也受不住的。”   谢伏危薄唇紧抿,绷着一张脸就这么直勾勾注视着苏灵。   少女不知为何死活不愿意让陆岭之过来与他一同御剑,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和对方分离似的。   苏灵哪里知道谢伏危心中所想,她被盯得很不自在,以为对方是发现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青年不知为何突然甩袖御剑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谢伏危垂眸冷冷看向了苏灵身后的少年,薄唇微启,声音也沉。   那四个字不轻不重,全然落在了陆岭之耳朵里。   【娇生惯养。】   少年脸色一黑,在与苏灵御剑时候,也不顾少女身上的佛光。   在快要与谢伏危并排御剑的时候,陆岭之伸手从后边将苏灵的腰身紧紧抱着。   苏灵以为他是怕摔下去了,身子僵了一瞬,最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   “别怕,我稳当着呢。”   红绡默默在后面跟着,苏灵没瞧见,可她却看得分明。   陆岭之在抱着苏灵的时候,脸上哪里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他眉眼上挑,唇角勾起,看向一旁谢伏危的时候全然都是挑衅。   无昱是佛修,没有剑,御空飞行着慢悠悠地跟着他们。   他瞧见了被陆岭之气得面色青黑的青年,垂眸看向一旁无语凝噎的红绡。   “他们惯来如此?”   红绡一愣,这才意识到身旁这佛修大能是在与自己说话。   她莫名有些紧张,缓和了下情绪后这才开口回答着。   “我瞧见的时候大多都是如此,只是谢师兄嘴太笨了,每一次都被欺负得好惨。”   红绡并不知道他们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觉着谢伏危明明长了这么好看的脸,这么有优势,却毁在了一张嘴上。   着实可惜。   “他心思纯粹,以前他的世界就是唯剑而已。剑是死物,他自然不用哄着,费尽心思让它开心。”   “如今眼里心里多了一个人,他自然无措慌乱,什么都不会了。”   无昱觉得有趣,勾唇看着闷闷不乐的青年,突然发现了沉晦以往逗弄青年的趣味。   只不过在看到苏灵身后的少年时候他眼眸闪了闪,这才放低了声音,漫不经心地询问了一句。   “那位青衣少年是万剑仙宗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吗?瞧着有些眼生。”   参加摘英会的年龄只要在百岁之下的皆可。因此每一年参加的可能是入门好几年的弟子,并不是都是当年刚入门的。   “尊者说的那个少年是清竹峰的,叫陆岭之。不过他不是今年刚入门的,应当是去年。只是他不知怎么受了伤,导致根骨受损,于是只得先在外门待了一年,今年才得了内门的资格。”   “可惜了,听说他要是根骨没有受损可能就拜入宗主门下了。”   根骨受损……   无昱指尖微动,不知道在掐算着什么。   而后又看了少年放在苏灵腰间,不知为何微微泛红的手指。   他一顿,不知算到了什么,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   “无昱尊者,我说了什么深奥难解的话吗?你怎么突然算起来了?”   “那倒没有,只是觉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无昱弯着眉眼朝着红绡笑了笑,周身不知是阳光还是佛光,映照着他身上,让红绡觉得分外晃眼。   “正因为他失了根骨,才方得涅。”   ……   抵达死生林的时候天刚近黄昏,死生林里面妖兽众多。   可在死生林外面却是有重重结界的,它们想要从里面出来则难于登天。   负责今年于死生林接待修者的昆仑童子早就在死生林那边侯着了,等到苏灵他们到了的时候立刻上前迎接。   参加摘英会的修者要进其中,需得一一检查命牌的。   确认了身份后,这才放行。   在检查完命牌之后,会有一两个青衣童子过来带着他们去相对应的房间休息。   等到明日天亮时分,会有昆仑的人将死生林的结界打开,到时候公布此次需要猎杀的妖兽名单后,便会放他们进入。   苏灵听林风提起过,一般进入死生林后需得在三日之内出来。   剩下两日则是给按照时间猎杀完成妖兽的弟子,再进行一一对决,决出最后的胜者。   相当于第一轮入死生林是筛选,第二轮才是强强交手。   不过一一对决并不局限于一对一对决,像苏灵和陆岭之这样非剑修,又互持半身剑的特殊情况,是可以进行二对二对决的。   最后夺得魁首的非个人,而是各自代表的宗门。   因此从一开始时候苏灵就知道这一点,这才想着苦练双剑,希望能够在摘英会时候和陆岭之练手。   试图用双剑取胜。   “今日天色已晚,各位道友先各自回屋休息吧。等到明日晨钟响起的时候,结界便会打开。”   青衣童子引他们到了各自的房间后,说完这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赶了一天的路,说实话苏灵也有些腰酸背痛了。   她抬起手揉了揉脖子,刚准备推门回房间休息的时候,旁边不远处的一个房间的门“吱呀”一声给轻轻推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琳琅。   原以为对方身子弱,可能要比他们晚到一些,不想她竟然先一步来了死生林。   “琳琅师姐。”   红绡也有些意外,她抬眸看向眼前身姿曼妙的女子,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可能明日才能到呢,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见到你了。”   “我昨日便出发了,就是怕耽搁了时辰。要真按速度来算的话,我还是要比你们慢一些的。”   琳琅柔声与红绡这么说着,视线却落向了脸色苍白的少年。   “陆师弟脸色好像不大好的样子,明日就要入死生林了,可得要好好休息才是。”   【……师姐说得是,我的确不大舒服,便先回房了。】   要是换做平日陆岭之肯定会狠狠怼回去,只是他今日实在难受,也不想与对方多逞什么口舌。   他回头看了苏灵一眼,见她还有些担心的样子,勾唇笑了下。   【没事,我就是浑身没什么力气而已,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也赶路了这么久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好,我的房间就在你旁边,你有什么事情唤我一声就成。”   苏灵这么说着,看着少年进了房后。   这才朝着红绡他们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便回房歇息去了。   红绡见他们都进去了,也准备回房间。说实话她不大喜欢和琳琅单独待着,这会让她很有压力。   “红绡师妹,师父她老人家近来身子还好吗?”   “万剑峰和明月阁御剑不到半个时辰。师姐若是真想知道师父身体如何,得空回去瞧瞧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在琳琅金丹没有受损之前,她是整个万剑仙宗最有天赋的乐修。   红绡是后来才拜师入门的,因为是同一个师父,她们不免被拿来比较。   红绡是嫉妒她的,嫉妒她的资质。   可那嫉妒只是一点儿,她心里更多的是对琳琅的不解和排斥。   谢伏危虽是万里挑一,但是为了一个男人断送了自己的修为她觉得不值当。   同样的,师父也是如此。   师父对琳琅有很大的期待,甚至决定要将阁主之位交付给她的。但是一切都在十年前那次沧海遇烛龙的变故上断送了。   “……你是知道的,师父不大愿意见我。”   “我就算回去了,她也是闭门不见。”   “我如今金丹受损,这一辈子怕是只能止步于此了。是我不争气,师父不愿意见我也是应该的。”   红绡红唇微抿,这个时候谢伏危找无昱打架去了,此时除了她和琳琅外并无旁人。   “师姐,你难道到现在都还以为师父是因为你金丹受损才不愿意见你的吗?”   琳琅愕然,她心下隐约是有答案的,只是她不愿意深想。   “谢伏危并非你的良配,一百年,若是他真的对你有意,再冷的心也会被捂热的。师父一直在等你回头,只要你放下执念,哪怕一生修为都只是金丹又怎样?”   “没了执念,你哪怕无法修为顺遂,也能一生喜乐,这有什么不好?”   “……我放不下,我也不甘心。”   “谢伏危的无情道一日未破,我便一日放不下。”   “可你应该知道,他喜欢的是苏灵……这无情道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琳琅今日本不该来这死生林的,这里妖气太重,以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可她还是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求一个结果。   “红绡,我在他身边百年。他心里到底在意什么,有何执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若真的在意一个人,那便是会刻在骨子里的。”   “问心只问出了执念,却没有破了无情道,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红绡不明白琳琅在说什么,只是被对方这冷冽的眼神看得莫名头皮发麻。   “……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的喜欢还不够,而是他地喜欢与他的道相比,程度还远远不够。”   “他还放不下自己心里的道。”   “他不是喜欢苏灵吗?那我便要看看,是他的道重要,还是苏灵的命重要。”   红绡瞳孔一缩,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什么人后她这才慌忙上前将琳琅拽到了一旁僻静处。   “师姐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为了一个男人你不要命了吗,你难不成想要杀害同门吗?!”   “谁与你说我要杀害同门?”   琳琅唇角弧度上扬,而眼眸里却不带丝毫暖意。   “可是你刚才说……”   “我什么也不做,也不会动手,这杀害同门的罪责怎么就落到我身上了?”   “师妹,我们是乐修,是杀不了人的。”   琳琅低头轻轻将额头抵在少女的额头声音又轻又低,好似夜风拂面般冰凉。   “生杀予夺,那是剑修该做的事情。” 第五十八章   原以为到了死生林, 离了无昱之后陆岭之的身体应该能够很快就恢复如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明明是妖兽聚集的地方, 妖气也很重。   可少年并没有觉得好受些,反而越发喘不过气来。   他从进屋到现在浑身不仅绵软无力,甚至背后的羽翼也隐约有受不住的迹象。   无昱虽然是元婴修为的佛修,可他当时并没有对他出手,他的灵力乃至法器都没有伤害到他的灵脉。   按理说陆岭之只需要休息一会儿便能恢复的,可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少年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的手因为疼痛难忍而紧紧攥着衣袖,骨节隐约泛上了白。   窗外的月色清冷, 缓缓流淌进了屋子。   陆岭之眼睫颤了下,意识模糊地抬起头往外面看去。   今夜的月亮不知为何特别的圆, 瞧着让他心慌。   逢魔之时后, 便是月圆之夜。   少年心下一惊,这才后知后觉觉察到了不对劲。   要是平常时候的月圆之夜他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撑不住而快要显露出原形。   但是死生林却不同, 这里妖兽众多, 如果今天不是月圆之夜, 周围的妖气浓重, 只会让陆岭之觉得舒服。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陆岭之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运气这般不好, 又是遇上佛修,又是月圆之夜逢魔之时。   他咬肌微动,竭力压制着身上的妖气, 不让周围的修者觉察到。   这样下去不行,一夜太长, 现在才入夜没多久他都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又如何熬的过漫漫长夜?   陆岭之在之前来死生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也想过要是自己运气不好被迫要显露原形的时候。   他便不会循规蹈矩地参加摘英会, 非要得了魁首。若是迫不得已便冒险去取。   那是他的根骨,哪怕放的再隐蔽的地方他也能够敏锐地感知到。   陆岭之知道现在自己这样拖不得,可是要去找他的根骨便不得已要释放妖力,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好在这里是死生林,妖兽众多,妖气也重。就算他凝了妖力出来,那些修者一时半会儿要在这么多气息力觉察到他也不是一件易事。   他还有一定的时间和机会,在他们发现之前将根骨取回。   只要将根骨取回了,那么即使没有什么胜算,陆岭之也有大半的把握脱身。   想到这里,陆岭之深吸了一口气,将周身的痛楚竭力压制着。   然后他凝神静气,慢慢将自己的神识探出,静静地搜寻着整个死生林周围。   没过多久便在九重塔里找到了他的那段根骨。   死生林的九重塔和镇妖塔有些像,是昆仑的剑修用来放置珍稀妖骨,或是囚禁危险的妖兽的地方。   好在九重塔做上面几层是用来囚禁妖兽这类活物的,他们怕妖骨被损坏或被抢夺,所以一般妖骨什么都放在下面。   这对于陆岭之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样他就不用上去高层惊动那些千年甚至万年的妖兽了。   因为刚才探查了根骨,所以陆岭之动用了妖力去感应。   此时已经找到了,他更不敢逗留,在被周围人发现之前,忍着疼痛展开羽翼径直往九重塔那边飞去了。   陆岭之离开的时候很小心,他敛了气息,哪怕是谢伏危和无昱他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然而苏灵觉察到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少女的月见和陆岭之的日晷互为半身剑。   只要其中一把剑离远了些,另一把便能立刻感应。   苏灵刚吃了点灵果,正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桌子上放着的月见突然颤动了一下。   剑身一转,剑刃对向了窗外位置。   她一愣,以为是有什么妖兽冲破结界,连忙起身走了过来,顺着剑刃的方向看去。   结果是瞧见了妖,却不是死生林闯出来的,而是陆岭之这只千年赤羽火凤。   他飞的速度极快,要不是苏灵有月见在的话,她可能根本来不及瞧见他的身影。   苏灵不是个傻子,哪怕陆岭之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哪里,可她一瞧见少年的那对赤色羽翼便知道他要干什么去。   摘英会仙门各派的修者都在,其中不乏有金丹乃至元婴的。   不一会儿沉晦也还要过来,再加这么个化神的大能,要是陆岭之被发现了铁定落得个就地诛杀的下场。   “不是说好了有什么行动先与我说吗?这家伙不要命了,竟然敢背着我擅自行动!”   苏灵又气又急,她也没多想,直接御剑便跟着月见的感应径直往九重塔方向过去。   她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她想着跟过去帮陆岭之看看风也好,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拖延一会儿。   让他好有机会脱身。   陆岭之不知道苏灵也跟过来了,九重塔距离着死生林不算远,但是也不近。   他飞到塔楼的时候已经用了好些时间。   因此他更是片刻都不敢耽搁。   苏灵飞过来的速度自然没有赤羽火凤快,她刚一离开,一抹藏青色身影便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谢伏危刚缠着无昱打了一架,这一次虽是打了个平手。   但是两人手脚都没伸展开,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是昆仑的地界,他们不好闹太大动静。   另一方面是谢伏危身上还有伤,无昱也没下重手,双方都打得也有些畏手畏脚。   青年觉得没意思,眉眼恹恹地收了剑往回走。   结果刚一回来,手中的不知春“唰”的一下离了剑鞘。   像是当日在剑冢对上月见时候一般警觉地感知着周遭变化。   谢伏危见此一怔,立刻放出神识将死生林周围笼罩着。   不一会儿便探知到了一缕极浅淡的妖气,而这妖气他知晓。   前几日他在万剑峰的那只青鸟身上感知到过。   他眉头微皱,刚准备再确定下那妖修所在的方位时候。   谢伏危不知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苏灵离开的太急,当时直接推门御剑,于是这门扉大打开着,没有来得及带上 。   而少女御剑离开的方向,恰好就是谢伏危感知到妖气的地方。   谢伏危心下一惊,以为苏灵也是在感知到妖气之后追过去的。   妖修一向心狠手辣,他怕少女遭遇不测,连忙御剑往九重塔方向去。   赤羽火凤本就是以速度闻名,而千年修为的陆岭之更是快如闪电。   在少年抵达九重塔的时候,苏灵还不中用的在半路晃悠,只远远地瞧见了山峦之中的一处塔尖儿。   “我还以为我速度已经算快的了,原来之前都是小灵芝让我的。”   “……谢伏危那家伙好像这一路也有刻意放缓速度让我跟上。”   认识到三人行,只有自己最垃圾的少女叹了口气。   正当苏灵运转灵力,打算再加把劲儿提速飞快些的时候,身后一道寒意刺骨。   让苏灵身子一僵,险些灵力紊乱,冲了灵脉。   那寒意她不仅熟悉,还挨过一剑。   自然是铭心刻骨。   “师妹。”   谢伏危御剑拦住了苏灵的去路,月下美人,连蹙眉都好看的让人心惊。   “你这是要去哪儿?”   青年这话让苏灵一下子从这朦胧美色里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谢伏危是觉察到了什么,还是只是刚好看到了她御剑出来,这才追了上来。   “我,我不去哪儿,我就是在屋子里闷得慌,就想着出来兜兜风透透气。”   苏灵的回答让谢伏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俊美的脸上在月色之下似蒙上了一层纱,瞧不清楚神情。   只是那双眸子很亮,看着她的时候她觉得连灵魂也被窥探一般,无所遁形。   正当苏灵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急切转动脑子想要再解释几句的时候。   青年薄唇微启,沉声开了口。   “夜里太冷了,而且你今日赶了一天的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见谢伏危似乎信了自己的话,苏灵心下松了口气。   她很想这个时候绕过谢伏危往九重塔那边过去看看,可要是她这么做了就是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苏灵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了。   但是却不是真的答应对方回去休息,而是先做做样子,等到折返回去的时候趁机从另一边绕过去九重塔方向。   这样谢伏危就不会起疑心了。   这么想着,苏灵便也没再与谢伏危多说什么。   “那师兄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我还有事,可能得等一会儿。”   苏灵刚调转方向往回走,便听到了谢伏危说了这一句话。   她下意识想问问什么事情,却觉得追问这些不合适,便忍着心下好奇准备离开。   结果余光一瞥,发现青年将她打发了回去,自己却往九重塔方向御剑过去了。   “谢师兄!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灵一着急,连忙折返回去想要拦住谢伏危。可她速度太慢,没飞到前面,只能堪堪拽住了他的衣角。   青年身子一顿,喉结滚了滚,这才克制着顺着苏灵拽着的地方垂眸看了过去。   “师妹……”   “啊抱歉抱歉,我刚刚情急之下,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苏灵被他这涩然喑哑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以为对方生气了,连忙松开了手。   “我,我就是觉得这天已经这么晚了,你也赶了一天的路了,就不要再乱逛了……”   说到这里苏灵顿了顿,忍着不自在放柔了些声音与对方说道。   “要不师兄你与我一同回去休息吧。”   你与我,一同休息……   谢伏危呆愣了好久,哪怕他知道苏灵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还是忍不住耳热面红。   他被苏灵随便一句话就弄得有些迷迷瞪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嘴笨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   半晌 ,谢伏危刚憋了这么一个字出来,九重塔那边巨大的妖力波动骤然传来。   这么一下,他脑子里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谢伏危连忙将少女护在身后,迎着月色远远往九重塔方向看了过去。   “有妖修闯入了九重塔盗了妖骨。”   他脸色沉了下来,像是霜雪覆上一般冷冽。   说着谢伏危回了头。他垂眸看了苏灵一眼,没忍住还是伸手将她面颊处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闪过一丝羞赧,说话起来也磕绊。   “师妹你先回去,改日,改日我再同你一起休息。”   她看到那抹藏青色的身影骤然转身,御剑离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月色太柔,美色当前,绕是苏灵都恍惚了一瞬。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这才心下大草,连忙御剑跟了过去。   淦!   美人计?! 第五十九章   赶了一天的路, 无昱原本是想着早些回房间好好打坐休息一番。不想他人才刚到死生林,便被谢伏危一剑过来, 硬生生逼着打了一架。   无昱早就知道青年是个千百年难遇的绝佳资质,不想短短十年,修为虽没有突破元婴,但是剑法又更加精纯许多。   要不是他反应快,有好几次都险些被不知春伤到。   想到这里无昱心下松了口气,倒不是怕受伤,只是不知春那寒气实在太重。   一渗透进去那便是整个灵脉都生寒,刺骨般冰凉, 十分不好受。   灵山佛修所住的地方和万剑仙宗隔的不算远,按道理来说无昱回来的时候应该能够一下子感知到不知春的寒气。   然而意料之中的寒气并没有笼罩在这边, 周遭反而春日般温暖。   不知春的寒气有多重没人比无昱更清楚, 毕竟他与谢伏危交手过这么多次。   那不知春就算是被放入剑鞘里,那寒气也只是被封印了大半,还有一部分也会渗漏出来, 让这夜色更凉如水。   如今这里没有这样的寒气, 这说明谢伏危并没有回来, 或者回来之后又因为什么而离开了。   无昱眼眸闪了闪, 手中的佛珠也不拨了。   他脚步一顿, 视线瞥见了苏灵的房间。――门大打开着,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同样的,本该苏灵隔壁房间休息的陆岭之也没了踪影。   “无昱尊者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自己房间休息, 是来这儿找什么人吗?”   琳琅觉察到了外面的气息,轻轻推开门, 看到无昱的时候也有些意外的样子。   她刚想要说什么,顺着无昱的视线看了过去, 也发现了那扇敞开的门扉。   “这不是苏师妹的房间吗?怎么门大打开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一看,发现里面并没有苏灵的身影后一愣。   “苏师妹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没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无昱听到琳琅这话后眼皮掀了一下,他目光无悲无喜,琳琅被盯着很是不自在,却还是竭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   “无昱尊者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琳琅脸上有什么东西?”   “她们去哪儿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琳琅唇角的弧度骤然敛起,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映着月色,却也晦暗不明。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尊者。”   “尊者切莫见怪,琳琅之所以装做不知不是刻意隐瞒什么,更没有心怀不轨。而是为了万剑仙宗的声誉着想,在没有确定之前,这才不敢妄加将此事张扬。”   “为了万剑仙宗的声誉?”   佛修指尖微动,落在佛珠上的时候隐约有佛光闪烁。宛若夜幕星辰。   “尊者贵为佛修,又是元婴修为,若是毫无觉察琳琅是全然不信的。”   “你说的可是你们清竹峰的那名弟子?”   “正是。”   琳琅眉头微皱,看向陆岭之所在的屋子,里面和苏灵的房间一样空空如也,没有人影。   “既然尊者已有所觉察,那我便不再遮遮掩掩了。这件事不仅有关万剑仙宗,更是有关今日来参加摘英会的各位修者。我们仙门各派自古以来都与魔修妖修势不两立,千百年来好些正派同门都被他们残害杀戮,剥夺金丹以助长修为,他们的罪行简直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而这一次摘英会魁首所得的那段根骨乃是千年赤羽火凤的根骨,是妖修之中的极品。不仅于我们百利无一害,对他们妖修亦然如此。”   无昱从一开始到现在面上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静静地听着对方说着。   面色平静,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阁下是怕今夜有人趁机盗走那根骨?还是觉察到了什么妖邪入了死生林?”   “或许更糟。”   “我怀疑我们万剑仙宗可能混入了一名妖修。”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琳琅说到这里便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她余光隐晦地瞥了身旁的佛修一眼,和她瞧不透沉晦一样,她同样看不清无昱心中所想。   佛修就这么逆着月光站着,长发如瀑,眉间有一点朱红,白日尚未觉着有什么,到了夜幕时分迎着这月色,越发觉得妖冶i丽。   “我明白了。”   “阁下是怀疑那妖修是那清竹峰的弟子。这的确兹事体大。”   “可是我还不太确定,所以这才没有立刻声张……”   “你方才不是已经一口一个妖修妖修的说了吗,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琳琅自然听出了无昱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她脸色沉了一分,不大好看。   但是也只是一瞬,而后她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好像比在说陆岭之是妖修的时候更加烦忧。   “陆师弟为妖修我的确笃定,只是我困扰的并不单单这件事。如果我已经确定了他是妖修,为了大家的安危,我肯定会第一时间站出去将他拿下。”   “万剑仙宗潜入了一个妖修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要是任由妖修伤及了同门那更是错上加错。琳琅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自然会权衡利弊。”   “事实是你并未动手,也没声张。”   无昱垂眸淡淡扫了琳琅一眼,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你还特意等苏灵发现了一并跟上去了,这才装作放发现的样子从屋子里出来。”   “而恰巧,我也刚过来。”   “尊者又误会了。我虽然的确是刻意等你来了这才推门出来,是因为我金丹受损,怕不是那妖修的对手。”   琳琅像是早就料到了无昱会问什么,会说什么,每一次对方的质问她都能轻巧化解。   无昱也觉察到了,他眼眸眯了眯,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你可知谢伏危如今也不在?”   “伏危也不在?他不是与你切磋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吗?”   琳琅惊讶地捂着嘴,这才后知后觉的用神识往周围探知了一遍,果然没有发现谢伏危的气息。   “你大可不用等我去对付那妖修,或者更准确来说你真正想要去对付妖修的从头到尾都不是我。”   此时夜色凉薄,佛修吐露的话语也凉薄。   他那双眸子不知是被月色映照还是如何,竟生生显露出了浅淡的金光。   “谢伏危应该已经往九重塔那边过去了,如果陆岭之真是妖修,若是旁的修者赶过去他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若是谢伏危的斩妖剑,那他必定在劫难逃。”   “我不明白尊者要说什么。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伏危去了就地诛杀了那妖邪不是正好吗?”   “陆岭之是苏灵的朋友。”   “你应该知道她的性子,她并非是会抛弃朋友的人。”   青年佛修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着琳琅所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似踩在佛莲之上,隐约有金光闪烁。   琳琅被这压迫逼得不自觉后退,最后直到背抵在了墙上这才退无可退,停了下来。   而无昱与对方保持着一步位置,并未继续向前。   他低头直勾勾注视着琳琅,好像要探知对方的灵魂般深邃冷漠。   “琳琅,你真正想要置之于死地的从头到尾都只是苏灵一人。”   “我,我听不懂尊者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要将妖邪诛杀,挽回万剑仙宗的清誉而已。”   琳琅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强迫自己抬头看向无昱,不让自己视线有丝毫心虚躲闪。   “而且若是苏师妹应当只是被那妖修蛊惑,若是看清了那妖修的真面目我们自然不会怪责于她。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在尊者口中反倒成了你死我活了?”   无昱只是这么盯着她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很轻,可落在琳琅心上却如千钧巨石般沉重。   正当琳琅想要询问对方为何突然叹气的时候,一道强劲的妖力拨动从九重塔那边传了过来。   有人动了妖骨!   “死生林有妖修闯入?!就在九重塔那边!”   “那妖修是为了妖骨而来!快,快去通知昆仑剑主,还有其他长老!要是那妖修不仅夺了妖骨,还将上古妖兽放出来就不妙了!”   “谢道友呢?他的不知春为斩妖剑,他诛杀妖邪再合适不过了!还有沉宗主,沉宗主,他来了没有?”   “……”   九重塔是一座镇妖塔,里面关押着的妖兽年限最小也有千年,几千年的妖兽魔兽尚且不说,更甚者还有临近化神期的魔修和妖修。   要是一并放出来,别说是死生林了,整个修真界都要遭遇一场浩劫。   这一下子不仅是无昱他们,就连死生林周围所有来参加摘英会的弟子,还有桃源昆仑灵山各派的修者也感知到了。   而正是琳琅所期待的。   如果只有万剑仙宗的人,那苏灵就算站在陆岭之那边帮了陆岭之逃脱。她这般好的资质,之后也顶多是带回去私下处理。   但是若是各派修者和大能都在,那便不是万剑仙宗一宗的事情了。   万剑仙宗可能会仗着少女资质出众心生怜惜,可其他宗门各派不会。或者正是因为苏灵资质出众,才会让他们更加忌惮。   如今就已经与妖修勾结了,那日后更是个大患。   勾结妖修在前,盗夺妖骨在后。   无论是哪一个罪名都足够让苏灵万劫不复。   无昱眼眸闪了闪,瞥见一旁难掩喜色的琳琅,唇角的弧度敛了下来。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看着周围不断御剑往九重塔赶过去的修者,心下一片平静。   这种场景他虽没见过,却听过。   五百年前沉晦入魔的时候也是这般阵仗。仙门各派全然杀到了万剑仙宗,求老祖宗将沉晦就地诛杀,以证剑宗清白。   连他那位道侣也不能幸免,也被逼着以死殉道。   最后是如何的呢?   好像是那位桃源主以身殉剑,舍命将他从悬崖边拽了回来。   无情道破,太上忘情。   沉晦突破了元婴,成为除老祖宗之外千百年来第一位踏入化神的剑修。   然后他干了一件事。   一件比入魔时候还要癫狂的事情。   他杀光了入剑宗逼死桃源主的所有修者。   当时血流成河,又落一场大雪将所有脏污都一并掩藏洗净。   老祖宗没过不久羽化离去,沉晦这才坐上了剑宗宗主的位置。   这件事知道的不多,因为大多都已经成为了沉晦的剑下亡魂了。   少数知晓的陨落的陨落,还有一些避世不问世事,灵山主持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当时他并不是随其他人一样入剑宗逼死桃源主的一员。   沉晦屠戮殆尽后,他这才上了万剑仙宗,在青云台超度了亡灵三日三夜。   这一次的场景和五百年前沉晦无情道破的时候太过相似,但是唯独有一点不同。   谢伏危的修为尚未达到沉晦那般境界,若是真出现了当时情况,也不可能屠戮死生林上下修者。   他会很被动,会更艰难。   思之及无昱不再细想,他长长的睫羽微颤,不知感知到了什么抬眸往死生林不远处方向看去。   问心剑气,破云而出。   沉晦提前从万剑仙宗赶来了。   ……   这边的苏灵还不知道此时周围各处的修者已经赶了过来,她只专注着御剑往九重塔那边过去。   等到她到塔门的时候,还没进去便被两道强劲的剑气给推开。   这两道剑气她都极为熟悉。   一道来自日晷,一道来自不知春。   苏灵心下一惊,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在里面不仅已经碰上了,而且还打起来了。她不顾剑气肆意,慌忙跑了进去。   陆岭之已经将根骨取回,刚融入身体里还没有完全适应,却已不再是筑基修为。   他金丹快至元婴,虽然打不过谢伏危,但是要找机会从他手中逃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当少年这么想着的时候,猛得感知到了周围磅礴的灵力。   他知道旁的修者也觉察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往这边赶过来。   要是再不找机会离开九重塔的话,他再无生还可能。   陆岭之薄唇微抿,刚才还有意不出杀招只想着离开,见谢伏危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他眸子冷了几分,这才渐渐起了杀意。   【陆师兄,请让开,我不想与你争个你死我活。】   此时里面被冰棱霜雪覆盖,全然都是不知春的剑气。   青年眉眼映着寒光,整个人瞧着分外骇人。   “正邪不两立,我岂能这般放你离开?”   “我之前还疑惑为何不知春属性极寒,你碰触时候会被灼伤,又为何万剑仙宗时不时有妖气存在?我原以为的我的错觉,不想这妖修是竟然就是你。”   “你今日若不来盗这根骨没准还能不被发现,顺利离开。可惜了。”   谢伏危手腕一动,将灵力凝在了不知春的剑刃之上。   和之前在万剑仙宗交手练剑时候只用了三成力不一样 ,这一次他没有留情。   陆岭之早在之前便知道谢伏危。   若论资质,他比之他师父沉晦,更当得起天下第一剑修的称号。   再加上那把斩妖剑,更是让他分外忌惮。   “一剑封喉。”   “看在你与我曾是同门的份上,我会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   【谢师兄好大的口气,一剑就能杀了我吗?真是痴人说梦!】   少年没了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身后那双羽翼赤红如火焰。   这是他第一次全然伸展开羽翼,庞大又瑰丽,好似天上金乌一般将整个九重塔楼给照亮,宛若白昼。   赤羽火凤的大部分灵力都在他的羽翼之上,那看似火焰,实则是用灵力凝聚而成的。   只要稍微一碰,便能将人烧作灰烬,魂飞魄散。   谢伏危面上没什么情绪,就像是往日无数次奉命下山斩杀妖兽一般平静。   周围的冰棱被火光映照着,有一部分慢慢化成水泽流淌在他的脚边。   他垂眸看了一眼,而后紧握着不知春的剑柄,将剑刃轻轻点在了水面之上。   “水月镜花。”   刹那之间,水面一下子如海浪般涤荡出层层汹涌,又一层一层凝成剑意,铺天盖地般往半空之上的陆岭之压了过去。   那水本该柔软不已,可一加上不知春的剑气,不仅是水浪,就连水波水珠都如剑刃般锋利。   如千万银刃往少年的周身刺去。   陆岭之的身上被伤到了几处,殷红的血迹浸透了衣衫。   他闷哼了一声,连忙往上飞离了些拉开距离,而后羽翼振开,火焰滔天。   火光之中少年的眉眼也被映照着清晰可见。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赤羽火凤的本体真火,哪怕那水泽凝了剑气。   水遇火而灼,两者相互碰触的一瞬,骤然凝成了满天的白雾氤氲。   而这正是谢伏危预料之中的。   四周白茫茫一片,但是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分毫影响。   “咔嚓”一声,一道道冰棱瓦解开来,又凝成了千万把冰剑悬浮在了谢伏危的身后。   “万剑仙宗。”   陆岭之还没有来得及辨别清楚方位,一把把冰剑破开雾气直直朝着他刺了过来。   他想要躲闪,可千万把剑他根本避无可避。   苏灵原本白日雾气弄得分辨不出方向,如今听到九重塔里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一下子便找到了他的所在。   那冰剑不仅刺伤了陆岭之周身,最锋利的两把狠狠贯穿了他的羽翼,他从高处落下,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殷红的血迹与周遭消融的冰雪融在一起,晕散开来的范围极广,宛若血河,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小灵芝!”   苏灵用月见劈开了白雾,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陆岭之瞳孔一缩。   谢伏危听到苏灵的声音后身子一僵,回头看了过去。   然而少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慌忙跑到了陆岭之身旁将他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小灵芝你醒醒,你醒醒,你别吓我……”   原本疼晕过去的少年听到了苏灵的声音眼睫一动,这才有了些清明意识。   【阿灵,我,我没事。】   “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苏灵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也不顾一旁地谢伏危如何反应,伸手想要将刺入陆岭之羽翼的冰剑给□□。   然而她的手刚放上去,谢伏危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师妹,你被他骗了。他是妖修,你不能放他离开。”   苏灵见如何也挣脱不开对方的桎梏后,沉默了一瞬。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青年,神情生冷。   “他没骗我,我知道他是妖修。”   “师兄,你可以放他离开吗?这根骨本就是小灵芝的东西,是昆仑的人将它生生夺去了。他没有干任何坏事,他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这也有错吗?”   谢伏危没想到苏灵早就知道对方是妖修,而是竟然还想要让自己放他离开。   他眉头皱得很紧。   “师妹,他是妖修,你切莫被他蛊惑了。”   “这根骨是他的又如何,不是他的又如何?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他们妖修作恶多端,我若放了他离开便是助纣为虐。”   青年以为苏灵是不明白妖修所做的恶行,再加上陆岭之平日与她关系匪浅,这才心软替他求情。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少年用心险恶,对苏灵心存利用了。   “而且他潜入宗门两年,得了宗门真传心法剑术,我更是不能轻易放了他。”   “……所以你今日非杀他不可吗?”   “非杀不可。”   少女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然而眉眼里却没有丝毫暖意。   她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慢慢起身引剑直直指向谢伏危。   “他是我的朋友,是妖修又如何,魔修又如何?他未伤过人性命,也没做过恶事。在我看来反倒是昆仑的人,你们这些仙门正派先动手伤人,夺了他的根骨。”   “师妹……”   “谢伏危,我与你说不清楚。”   少女将月见往谢伏危喉间又抵近了一寸。   “我和你正好相反。”   “你非杀不可,我非救不可。” 第六十章   陆岭之从一开始打算来九重塔的时候就没打算告知苏灵, 却不想最后阴差阳错还是被她发现跟来了。   不仅如此,谢伏危也在。   少年看着苏灵对谢伏危拔剑相向的样子, 心下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有理智尚存,他不想将苏灵连累进来。   尤其是在周遭的修者都往九重塔方向赶过来的时候。   【阿灵,你,你别管我了。要是早些时候我,我可能逃得了,可是现在我取了妖骨,死生林周围各派的修者都觉察到了正在往这边赶……】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忍着疼痛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谢师兄自然是信你的, 但是他们却不一定。我是赤羽火凤,是当今妖主之子,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要是, 要是你执意护着我,你也会受到牵连的。】   【你,你现在就当被我迷惑, 受我蒙骗什么都不知道。你只要这么一口咬定, 到时候他们来了也不会多加责难于你。】   “陆岭之, 要是我是那种背弃朋友的人的话, 我今日也不会跟着你来这九重塔。”   苏灵少有的连名带姓唤了陆岭之, 可见她这个时候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她紧握着手中的月见,抬眸看向任由自己直指着而没有丝毫动作的谢伏危。   “我打不过谢伏危, 这我比谁都清楚。但是我至少能帮你拖延一刻。”   “你现在还动得了吧,要是动得了现在立刻就走, 不用管我。不然到时候他们都过来了,我们两个都别想走了。”   陆岭之的羽翼看着伤得很重的样子, 其实谢伏危并没有下重手,只是用冰剑限制了他的行动,没有伤到要害。   他忍着疼痛用力振动羽翼,还是能够将那冰剑振开。   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羽翼上还流淌着血,一时之间分不清着羽毛还是血,芍药般红艳。   陆岭之虽然很不愿意如此,但是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要是被其他人撞见了那便是人证物证具在,苏灵只会百口莫辩被扣了个勾结妖族的罪名。   他要是侥幸逃出去了,苏灵只要说是自己也感知到了妖气才赶过来便可安然无恙。   谢伏危是不喜妖族,却是不会将苏灵往火坑里推的。   想到这里陆岭之咬了咬牙,展开羽翼试图从这九重塔顶上飞出去。   然而谢伏危是不会伤害苏灵,却也不会眼睁睁放一个妖修离开。   青年一见陆岭之准备逃离,他虽没动,但是不知春是千年灵剑,自有灵识。   再加上它又是斩妖剑,妖在哪里,它都不用谢伏危驱使便能立刻追了上去。   陆岭之刚飞到塔顶,那不知春便“嗖”的一下骤然飞到了他面前。   寒气如凛冬而至,压制着他身上的火焰,倾斜着铺天盖地的剑意将他给狠狠压了回去。   苏灵见了连忙跃起,引了月见落在了不知春上,将它从陆岭之身上打掉。   不知春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是被剑气振开了一瞬,而后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又回到了青年手中。   苏灵勉强挡得了不知春,却挡不住谢伏危。   他不愿意放陆岭之走,那今日他们谁也走不了。   【阿灵,他们马上要过来了,你别管我了。你快去谢伏危那边,他们来了只会当成是你与他合力诛杀我,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你说什么浑话!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旁人一同诛杀你,我是来帮你出去的!”   苏灵也感知到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心下着急得厉害。听到陆岭之这样说了更是烦躁,她伸手将少年拽到了自己身后护着。   月见之上隐约有寒光凛冽,那是不知春覆上的寒气。   “谢师兄,我从未求过旁人。今日算我求你了,你放他走吧!”   “你不是想要个对手吗?只要你这一次放了他离开,我以后会好好修行,你想什么时候找我喂剑都可以!我会努力跟上你,成为一个值得你拔剑的对手!”   只差一步便入化神的修者,苏灵和陆岭之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能全身而退。   苏灵知道谢伏危这人一向无欲无求,唯一能够让他起点儿涟漪的可能就只有剑了。   最初时候对方之所以和她结为剑侣,无非也只是为了寻一个合心意的对手。   自从问心断念了之后,苏灵虽然能够像普通同门那样对待谢伏危,但是旁的什么瓜葛她从不想沾染分毫。   这一点谢伏危自然知道,不然他为何每一次想要靠近些与少女说说话,她也疏远客气。   苏灵那般不想和自己有瓜葛,如今却为了陆岭之答应了要当他的对手,甚至随时都可以找她。   别说喜悦了,谢伏危觉得心跟浸透在冰水里面似的,没有丝毫暖意。   “我之前为了能时时看看你,求着师父这才得了与你练剑的机会,而且还连带着陆岭之一并。不然你定然不会搭理我半分。”   “如今你竟然主动与我说起,就因为一个妖修……”   青年薄唇微抿,眼眶泛红,不知春剑身上的寒气逼人,将整个九重塔笼罩着宛若寒冬。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我不稀罕你因为旁人委曲求全。”   “苏灵,我不会放他离开的。”   “就算日后你不再搭理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依然会杀了他,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谢伏危御空飞到陆岭之的身后,也不顾少女的慌乱,凝了剑气直直往对方身上刺去。   他没有偷袭,只是速度太快了,他们没人能够反应过来,也没人能够避开。   苏灵不知自己这么做了非但没有让他放人,反而适得其反。   陆岭之此时受了重伤,又被斩妖剑给压制着,根本不可能避开谢伏危这蓄力一剑。   “小灵芝,拿剑!快拿剑!”   少年的日晷被不知春打落在了一旁,听到苏灵这话后他什么都不管了,忍着剑气落下的疼痛将手边的剑给拿了回来。   陆岭之刚将日晷拿起,剑刃上赤红色的光亮宛若金乌,他感到周身一片热流流经经脉,将体内的寒气全然驱散。   在一道月白色光亮映入视野后,日晷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引着他过去。   马上就要刺入陆岭之心脏的不知春突然被一道极强的剑气,准确来说是两道剑气给生生弹开。   日晷和月见的剑气这一次竟然完美是融合了,是真正的双剑,不再是之前万剑峰时候那般转瞬即逝。   明月清冷,日光又灼热,冰火之间好似泰山压顶一般骤然往谢伏危身上贯去。   双剑合一,于谢伏危来说实在猝不及防。当时的速度太近了,他虽然不能够避开,却是可以斩断的。   拿伤到的不仅是陆岭之,还有苏灵。   谢伏危没有落下剑刃,也没有收手,就这么硬生生承受住了这一剑。   双剑的威力极大,比起九思八十一道的落雷来说又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可于谢伏危来说,这一剑要比万剑诛心,落雷一并加起来还要重上千百倍,疼上千百倍。   “咳咳……”   强大的剑气冲击下,谢伏危喉间一甜,最后再忍不住咳出了一口鲜血来。   他紧紧握住了不知春的剑柄,剑刃插.在冰棱之间,支撑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   苏灵和陆岭之并没有伤到分毫,和眼前的人相比起来要轻松太多。   “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呵呵,师妹,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你都为这妖修对我拔剑相向了,又说这些做什么?”   谢伏危抬起手用指腹将唇角的血迹擦拭,那双眸子晦暗不明,看向陆岭之的时候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妖修惯会迷惑人心,我不怪你。”   “但是他我是不可能放走的,这一次你最好不要阻拦我。”   “谢伏危,妖修魔修就真的那么罪无可恕吗?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你为什么就不放了他?”   “放了他?我手中的是斩妖剑,我生来便是诛杀妖邪,我若是放了他便是背离了我的道。”   谢伏危眼尾泛红,看向苏灵时候没有戾气,更多的是恳求和绝望。   “苏灵,你不要我了……我现在除了我手中的剑和我心中的道是我能够坚持,能够相信的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握住什么。”   “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是当时剑冢时候没有一剑杀了他,才给了他诱你嗔痴念的机会。”   他身上还有落雷的伤还没有好透,如今又受了伤,伤口裂开一身是血,宛若地狱修罗。   “我最后与你说一次,从他身边离开。”   苏灵从没有见过这般的谢伏危,森然可怖,看向人的眼神像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剑刃,让人脊背发凉。   说不害怕是假的,可她咬了咬牙,还是上前挡在了陆岭之前面。   “谢伏危,如果杀尽天下妖邪便是你的道的话,那万物平等,无愧于心便是我的道。”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哪怕以身证道。”   以身证道。   谢伏危瞳孔一缩,自然听明白了苏灵话语里的决心。   她打算站在陆岭之那边,哪怕最后落个身陨的下场也不会改变初衷。   “以身证道,好一个以身证道……”   他面上似霜雪覆上,周身的戾气再如何也掩藏不住。   一道残影掠过,苏灵觉察到了什么,刚转身将月见刺了过去。   不知春便直接抵了过来,而谢伏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瞬身到了陆岭之的身后。   谢伏危将少年手中的日晷打掉,另一只手落在了他赤红的羽翼之上。   “谢伏危,你,你要干什么……?!”   “啊――――”   苏灵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随着陆岭之痛苦的嘶喊声而起,他身后的羽翼被谢伏危骤然撕裂开来。   随即不知春也从月见这边移开,剑光而落,将少年的另一边羽翼也狠狠劈开。   那一对羽翼就这么被鲜血淋漓地扔在了地上,像是扔什么垃圾一般。   “小灵芝,小,小灵芝!”   苏灵不顾一切上前狠狠将谢伏危给推开,她抱着少年冰凉的身体,渡着灵力努力帮他止住伤口的血。   “你别睡,你千万别睡,要是睡着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的睫羽微颤,在即将合上的时候,“滴答”一声,一滴温热落在了他的面颊。   【别,别哭……我只是有些累,我休息一下,就,就会好的。】   赤羽火凤的羽翼是他们妖力的来源,陆岭之的羽翼被谢伏危这么生生砍掉,他短时间之内虽不会死,却已经奄奄一息了。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苏灵的心也跟着越发冰凉。   “轰隆”一声,外面的修者已经赶到了九重塔,破了结界进来了。   先进来的几个修者看服饰应该是昆仑的修者,随后的几个是桃源还有灵山的。   琳琅和红绡也在场,等到他们都来齐了之后,还没有从这血泊之中回过神来,不知谁来了,众人纷纷让成一道站在两边。   如果这个时候苏灵抬头看去的话,会看到沉晦的身影,他从中间慢慢走了进来。   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灵山的无昱。   “伏危,这里发生了何事?”   沉晦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寻常时候的慵懒散漫。   他淡淡扫了一眼周围,又看向抱着陆岭之哭得眼眶通红的苏灵,最后视线落在了青年身上这般询问。   谢伏危瞧见少女的眼泪,这才恍惚着从杀意之中回了神。   他听到沉晦的声音,喉结微滚,刚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苏灵轻轻将少年放下,手握着月见站了起来。   “宗主,这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我的朋友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如今物归原主,却无人愿意放他离开。”   “你的朋友?苏师妹你可别乱说,你这是被妖修给迷惑了,倒在地上的可不是什么陆师弟,他是妖修,你怎么能与他做结交呢?”   琳琅皱了皱眉,忍着恶心不去看那血泊之中的少年。   “你是万剑仙宗千年难遇的天才,你切莫走了歪路,枉费了林风师叔的教导。”   “歪路?师姐说笑了,我走了歪路没有我不知道,但是你们入了歧途我却看得真切。”   苏灵不再忍着怒气,拿着月见指向昆仑的修者。   “你们,昆仑剑修,对外宣称着斩妖除魔,实则滥杀无辜,夺人根骨。恶劣行径不比你们眼里罪无可恕的妖修好到哪儿去!”   “还有你!谢伏危,你坚持的道又是什么道?诛杀一个从未行恶事之人?不分善恶不分是非!若这是你坚守的道,那天下可还有道?可还有人心可依?”   少女的剑刃直直指着对面的所谓仙门正派,干着大逆不道的事情,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可她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宛若一口枯井,无悲无喜。   “他受伤了,很严重的伤。如果你们还有点儿人性便放他离开,事后一切罪责惩戒我愿一人承担。”   “若是你们执意坚持你们所以为的正邪不两立,我便与他共生死。”   琳琅没有想到苏灵竟然会这般坚定地站在一个妖修那边,她之前还想着若是少女为了自证清白先下手诛杀了陆岭之那便只有自己将那段影像公布出来。   当着仙门各派的面昭告少女勾结妖族之事。   可如今看来,她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苏灵已经自己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火坑了。   她应该高兴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顺遂地发展着。   但琳琅心下却沉闷不已,像是阴霾雷雨之前。   “……苏师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如果你现在杀了那妖修,我们可以当做你被蛊惑,一切便可从轻责罚。若你要是冥顽不灵的话……你也会死。”   “琳琅师姐,我死了对你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苏灵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看对方骤然苍白的脸色,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她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在生命最后一刻陪陪自己的小鸟朋友。   少年疼得厉害,眼泪如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指尖微动,哪怕苏灵身上有佛光,他很是烫灼,可他却还是勾唇朝着她笑了。   【阿……阿灵。】   陆岭之浑身都没什么气力,说话的时候也一字一顿很是费劲。   【我,我想你,再摸摸我的头……】   【我们鸟兽,都,都很喜欢亲近的人的抚摸。】   苏灵鼻子一酸,伸手轻轻将陆岭之抱在怀里,和以往时候一样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抱歉,我太弱了……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谢伏危看着这一幕眼尾泛红,碍眼至极。但是他不可能不管苏灵死活,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痛上前请求沉晦。   “师父,师妹只是被妖修迷惑了,求你……”   “出言不逊,蔑视尊长。甚至要与这妖修共生死。沉宗主,这就是你们万剑仙宗教出来的好弟子。”   一旁昆仑的剑修大能冷哼了一声,手腕一动,一把灵剑骤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既然这丫头心意已决,那老夫便遂了她的心愿。”   “等一下!”   那老者还没来得及出剑,一旁的琳琅连忙出声制止了。   “连你也要制止老夫?还是你也想与他们共生死?”   这里没有人会站在苏灵他们那边,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苏灵这做法无异于是当着众人打万剑仙宗的脸。   可红绡是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朋友被杀,一时情急之下,她没忍住这么开口说道。   听到老者这般质问,红绡慌忙着组织着语言想要开口解释什么。   琳琅却先一步说道。   “前辈误会了,我师妹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她觉得这毕竟是我们万剑仙宗的私事,要是前辈出手可能不大合适……”   她说到这里,视线不自觉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沉晦身上落去。   而同样的,老者也留意到了。   “是老夫失礼了。既然沉宗主在,而且听说这小丫头又是你师弟的徒弟,那便由你来亲自清理门户吧。”   “趁着各派长老和弟子都在。”   若是苏灵撇清与陆岭之的关系,那她倒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少女太执拗,不仅坚定地站在了陆岭之那边,还把各派的人都骂了个遍。   如今想要保她一命都难。   沉晦眼眸闪了闪,俊美的脸上似霜雪冷冽。他沉沉看了琳琅一眼,看得她脊背发凉。   “你倒是考量得周到细致。”   “那依你看,谁更适合来清理这门户?”   琳琅咬了咬下嘴唇,原本是想推着沉晦做决定,却不想他转头轻飘飘又推给了自己。   “晚辈以为,谢伏危手持斩妖剑,最为合适。”   “琳琅!”   这是谢伏危头一次这样直呼琳琅的名字,那眉眼之中满是戾气,通红着眼好似要被清理门户的不是苏灵,而是她似的。   “师父,苏灵只是被妖修给骗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若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能会和陆岭之心意相合使出双剑来。”   “要练成双剑是需要双方毫无保留全然信任的,不可能存有秘密。”   沉晦掀了下眼皮,这么冷冷打断了谢骨伏危的话。   “谢伏危,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刚才她那句共生死你难道没听到吗?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就算你不动手,那便让红绡,或者琳琅……”   “若你们都动不了手,便由我来也是一样的。”   “我,我做不到……”   “在你从剑冢择了这把斩妖剑的时候便应该知道,斩妖除魔是你义不容辞的事情。”   心慈手软,是剑修的大忌。   感情用事亦是。   无昱早就料到了会是这般境地,却没有想到最后逼谢伏危动手的不是昆仑或是其他宗门的人。   而是他的师父沉晦。   他手中的佛珠已经拨到了最后,那朵伴生金莲开始缓缓运转了灵力。   感知到了这里无昱睫羽一颤,余光落在了一旁的沉晦身上。   他没有运转金莲,而这里唯一有佛性,有修为能够运转的除了自己,便只有沉晦了。   无昱心下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谢伏危,若你念及同门情宜动不了手,那便给那妖修最后一剑吧。”   无昱和沉晦对视了一眼,而后这么沉声对谢伏危说道。   “只有那妖修死了,苏灵或许还能恢复意识,脱离蛊惑。”   无昱给了谢伏危希望,一个能够让苏灵活下来的希望。   青年眼眸一亮,手握着剑柄径直朝着苏灵所在方向过去。   “谢伏危,你要是真的杀了他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死也不会原谅你的。”   苏灵冷着脸色红着眼眶直勾勾注视着谢伏危,好似看着死敌一般。   谢伏危忍着心头抽痛,将苏灵从陆岭之身边拽开,让无昱制止她不让她过去。   不知春的剑落很快,剑光映照在陆岭之的眉眼,他不觉得有多可怕,反而说不出的平静。   “住手!谢伏危给我住手!”   无昱没有想到苏灵力气会这么大,好几次都险些挣脱开来。   他抬眸看向一旁的沉晦,对方并没有给他任何松手的暗示。   无昱叹了口气,准备再用一成力将苏灵束缚在法阵里的时候。   少女敏锐地找到了一处破绽冲了出去,可她终究离得太远了,赶不过去。   所以在苏灵跑出去的时候无昱并没有多加阻拦。   他以为苏灵是赶不过去的。   “月见!”   少女大声唤道月见,月见感应到了她强烈的召唤,连忙飞过去抵挡住了谢伏危落下的那一剑。   然而没有剑主在,月见根本抵挡不了不知春这般威力的灵剑。   在月见被劈开,不知春要落下刺穿陆岭之心脏的时候。   苏灵赶了过来,俯身用身体挡住了谢伏危蓄力落下的那一剑。   不知春这把剑什么都好,就是执拗,落剑永远都是直直贯穿,从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绕。   和谢伏危这人一样。   在剑冢时候谢伏危刺向陆岭之的那一剑只用了三成力。   可这一剑不同,他收不住。   在不知春贯穿少女心脏的时候,谢伏危像是被抽离了全身气力。   他是个剑修,第一次没有握住自己手中的灵剑。   剑入血肉,殷红的血温热一片落在他浑身上下。于他而言却似数九隆冬。   苏灵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般果断的过去挡住这一剑,身体比脑子更快。   等到她感到疼痛的时候,一切也就这么结束了。   “阿灵,阿灵!!!”   凤凰泣血,百鸟哀鸣。   一时之间死生林所有的鸟雀都飞来了九重塔,夜幕时分,鸟若乌云,黑压压一片压了过来。   月光也被遮掩得没了光亮。   苏灵实在太累了,她闭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只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唤自己,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小哑巴好像会说话了。   人在死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一生的场景,各色各样,俗称走马灯。   苏灵看到了临水城将军府里的那棵大榆树,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女童正抱着一把木剑在上面睡得香甜。   树下一个老头儿气呼呼地跳脚让她滚下来。   她还看到了小南峰。   老者守着几株宝贝灵植不知在絮絮叨叨什么,一旁的白衣童子引了灵泉仔细浇灌着。   此时阳光明媚,岁月正好。   一阵春风起。   一树海棠悄然开出了第一枝。 第六十一章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苏灵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倒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能有这样的寒气的,除了谢伏危便再没有旁人了。   “苏灵, 苏灵,你别睡,你快醒过来。我,我不杀陆岭之了,我放他走,只要你醒过来,醒来看看我,看看我……”   青年拼命渡着灵力给苏灵, 然而无论他如何渡,少女的身体还是在逐渐冰冷, 慢慢褪去了最后一丝的温热。   他视野一片模糊, 眼眶红得厉害。   那只从来都是紧握着长剑的手从未有过的颤抖着,他指尖微动,下意识想要去碰触苏灵的脸, 帮她将头发拂开别在耳后。   可谢伏危觉得手仿若有千钧重, 如何也放不下去。   在感觉到苏灵最后一丝气息湮灭的时候, 他觉得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全然浑浊模糊, 没了光彩。   “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和根骨,却误入了歧途为了一介妖修而断送了大好仙途。”   那昆仑老者嘴上说着这般遗憾的话, 眉眼之间却并没有多少悲悯。   苏灵的死除了让他有一瞬的惊讶之外,他没有分毫动容。   红绡捂着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她很想要问问周围的人,何为道, 何为善恶。   但是她不敢,她心里是赞同苏灵的,可是她没有苏灵那般义无反顾,没有她那般敢于直面生死的勇气。   她沉默流泪,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红绡妥协了,她和苏灵那个傻瓜不一样。   她是有自己的坚持,而这一切却远没有她的生命重要。   只有苏灵,她不愿意低头。所以赴死。   红绡不会明白苏灵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勇气,是为了陆岭之这个妖修朋友,还是因为她以为的道和这些修者背道而驰。   有时候信仰崩塌并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你与所有的信仰格格不入,固执己见。无人理解,也不愿妥协。   苏灵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在周围这些顽固地坚持正邪不两立的人来说,是她误入歧途咎由自取。   可红绡知道,不是的。   少女是有退路的,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琳琅知道,沉晦知道,谢伏危知道,甚至苏灵本身也知道。   只要将认同他们,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陆岭之,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蛊惑被利用了,哪怕琳琅想要做什么她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陆岭之在之前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他不会怪她,是她不愿意放过自己。   她不愿意对这些人低头。   要是她这么做了,她虽不死,其心难平。   要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眼睁睁看着周围人诛杀陆岭之。   这对苏灵来说不仅是死掉一个朋友那般简单,随着少年的陨落,一并陨落的还有她的坚持,还有她的道。   她请求谢伏危放了陆岭之,可是他不理解她。苏灵并没有责怪过他什么。   他们只是各自坚持自己的道,这才站在了对立面上。谁都没有错。   唯一有错的,只是苏灵不够强。   至少现在,她还太弱了。   这才得了个飞蛾扑火,潦草收场的可悲结局。   “谢道友,我们知道你与苏师妹情宜颇深,可如今最要紧的是给这妖修最后一击。他是凤山妖主之子,要是不早些断了他的气息,被那人觉察到了我们可都不好脱身了。”   “这赤羽火凤老夫在之前便想要诛杀了,只是他与其他妖修不同。能涅逃生,唯有斩妖剑才能了结他。谢伏危,你还在等什么?切莫忘了你的职责。”   沉晦没有跟着周围人一并逼着谢伏危动手,然而他不言语,便注定了他是站在其他人那边的。   青年只是紧紧抱着苏灵冰冷的身体,长长的睫羽上还沾染着湿润,眸子里一片水汽,眼尾也红。   “你们都在逼她,我也在逼她……”   谢伏危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少女的额头,动作轻柔似羽绒拂面。   “我也想杀了他,要不是因为他苏灵也不会死。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从进入九重塔到现在,我们何尝没有在逼她?”“我坚持我的道,她坚持她的道,又有什么错?”   “他的命是苏灵换来的,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他和我一样,在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里活下去……”   青年明显已经意识已经清醒了。   他抱着苏灵这么喃喃说着,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   这样的结果是琳琅想要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苏灵有退路,但是这条退路对苏灵来说有等同于无。   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谢伏危是同一类人,他们对道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持。   沉晦授予给谢伏危的道,和林风授予苏灵的道背道而驰。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师兄弟千百年来会这般不容水火。   琳琅从一开始就知道,作为这两人的徒弟,哪怕谢伏危再如何在意苏灵,他们也不可能最终走到一起。   修者若是道不同便不能为谋。更别提这般悬殊的差别。   苏灵没有选择那条退路,这是琳琅早就预料到的。   她这种人,有着剑修的傲骨,又有着器修的固执。   是断然不会做出背弃朋友,背离道义的事情的。   和她师父一样。   林风早年间干过一件事――蓄意弑杀同门,也就是他师兄沉晦。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事后只当他走火入魔鬼迷了心窍。   但是琳琅或多或少的知道些,是从她师父那里听到的。   林风少年时候爱慕上了桃源主,也就是沉晦后来的道侣。   少年心事藏得极深,那时候无人知晓。直到后来众人逼上宗门,逼死了桃源主之后。   那个从不拿剑的少年人提着剑杀到了万剑峰,他想要沉晦同他一并赴死。   桃源主不该死的,在林风看来,全然都是沉晦的一念之差入了魔这才酿成了这般结局。   当初三生石前立下了誓言,护她爱她,字字句句全都成了催她命陨的诅咒。   可器修敌不过剑修,或者更准确来说他根本用不了剑。   沉晦留了手,林风却落不了剑。   八十一道落雷鞭,他们一并受了。   也正是从九思落下之后开始,林风将一切都放下了。   或许他以为自己放下了。   师父走了什么样的路,徒弟也跟着走了老路。他们的坚持都没有人能够理解。   只是苏灵没有林风那般幸运,有个愿意一并承受责罚的师兄。   谢伏危放不下自己的道,他没有沉晦那般死生契阔的经历。   他悟不了,所以苏灵死了。   想到这里琳琅眼眸闪了闪,她应当是赢了,赌赢了。   因为哪怕最后少女身死,谢伏危也没有无情道破。   可是她心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她看向魂不守舍的青年,看着他红着眼眶流着眼泪的样子。   琳琅却觉得是自己输了。   谢伏危的无情道虽未破,可道心是确确实实动摇了。   因为苏灵而动摇了。   “沉宗主,你的爱徒可能魔怔了。”   那老者这么沉声对一旁站着的沉晦说道,言语凉薄,语气之下是难掩的嘲讽。   “作为斩妖剑的主人却没有斩妖除魔的决心,当真是一大讽刺。”   “的确。心慈手软,感情用事是犯了剑修忌讳。”   沉晦薄唇微启,面上无悲无喜。   他掀了下眼皮,就像是拨开杯盏里的茶叶一般风轻云淡。   “既他动不了手,那便请赤松子阁下亲自动手吧。”   被唤作赤松子的老者正是现任昆仑剑主,与沉晦一样皆是化神修为。   只是他只是化神前期,修为自比不过后期的沉晦。   哪怕不用不知春,可若要彻底诛杀一个千年妖修,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优柔寡断,你这徒儿当真是丢了剑修的脸。”   赤松子扯了扯嘴角嘲讽了一句,而后朝着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之中的陆岭之走了过去。   他的手腕一动,一把玄色灵剑骤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少年眼眸黯然,他浑身都如撕裂一般疼得厉害。在瞧见剑光的瞬间,却觉得无比平静。   没人会想要死,他也如此。   但是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陆岭之发现并不是什么可怖的事情。   他缓缓勾起唇角,面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闭上眼睛的瞬间,那一剑就这样生生贯进了陆岭之的心脏。   很痛,可那样的痛很快,还没有仔细感知便没了意识。   阿灵应该也是这样,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便离开的吧。   这是陆岭之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时候脑子里唯一想到的事情。   人死的时候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陆岭之听见了周围人在恭维赞叹赤松子斩妖除魔的义举,他还听见了谢伏危喑哑着声音在与苏灵说着什么。   还有,耳边燎原的火烧起来的声响。   “是赤羽真火!是那妖修的干的?”   “不是那妖修,这火不是千年的真火,而是万年的!是那妖修,是凤山那妖修之主的真火!”   “凤山妖主来了!赤松子,沉宗主!这是他的赤羽真火!”   九重塔从来都是暗无天日,这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热闹明亮。   入眼的赤羽真火火光滔天,将周围的一切都燃烧了起来,水扑不灭,土也掩不了。   一瞬之间,死生林全然成了一片火海。   烈风拂面,沉晦额前的头发被拂开,那双眉眼映照在火光之中,如刀锋一般凛冽。   在火焰落下的瞬间,一双巨大的赤色羽翼映在了他的视野。   随即是一个黑发红眸的俊美青年,他一身红衣,比这万千火光还要耀眼。   额间一点朱红花纹,更衬得他妖冶i丽。   “沉晦,两百年未见,别来无恙。”   他踩着火光而来,眼里没有旁人,只淡淡落在了沉晦身上。   余光瞥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陆岭之,还有那对被砍掉的赤色羽翼。他一怔,而后周身的杀意滔天。   “这你干的?”   这话是在问沉晦。   沉晦掀了下眼皮,又看了一眼抱着苏灵不撒手,好似没瞧见周遭分毫的青年。   “算是吧。”   “死地而生,凤凰涅,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青年瑰丽的红眸沉了几分,他抱着手臂冷冷看向眼前的沉晦。   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妙,亦正亦邪,却出奇的和谐。   “可我没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折断羽翼,对赤羽火凤来说无异于五马分尸。”   沉晦指尖微动,无昱的那朵伴生金莲悄然从他的袖间而出。   它飞到了苏灵的眉间,有金色的佛光慢慢从她的身体汇聚到了那金莲之上。   “你欠我一个人情。”   “这朵伴生金莲你拿回凤山帮我仔细用真火养护着,这人情便算抵了。”   凤山妖主接过金莲,感知到了内里的佛光后一顿,视线落在了谢伏危怀里抱着的少女身上。   “那人呢?”   他的意思很明显,在问沉晦需不需要将人也一并带走。   一直没有反应的谢伏危觉察到了对方的视线,他抬眸冷冷地看了过来。   像是一只护犊的狼,杀气森然。   “……人便算了,这身体已经不能用了。而且你也带不走。”   “他天赋再高也不过元婴,我若想带走又有何难?”   他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这么说道。   全然没有把沉晦这个徒弟看在眼里。   沉晦指尖微动,他知道谢伏危此时可能什么都没听进去,心里只有护住苏灵这一个念头。   “他是打不过你。”   “但是你若要强行带走,他可能会自爆金丹拉你赴死。”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沉晦少有的这般沉沉叹了口气。   “况且我还要与那人交代。”   “这毕竟是他的徒弟。” 第六十二章   若是寻常妖修, 定然是不可能从各门各派的围攻下脱身的。   然而万年的赤羽火凤,周身都是真火, 在此除了沉晦之外根本没人能够轻易靠近。   就算沉晦能够靠近,但是显然那凤山妖主并不打算与他交手。   他只将陆岭之抱走,没有过多的停留。   可能他很难应付沉晦他们,若要有心走,他定然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这一点赤松子还有其他修者都知晓。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满天火光之中,那个身影随着火焰一并消失在了视野里。   心下很是不甘,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这赤羽火凤的速度。   凤凰于飞,除了游龙是没人能够追上的。   此次摘英会没了那段根骨, 暂时也没找到合适的作为魁首的奖励。   再加上还未开始就染上了血光,这是修者最为忌讳的。   因此今年的摘英会便就此取消了。   昆仑作为今年主持摘英会的宗门, 知晓各派都为此准备了很久。虽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昆仑倒霉, 却也还是散了些法器丹药以做安抚。   “沉宗主,此次作为摘英会的主持方,我们昆仑不查放了妖修进来的确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也愿意承担。”   “可归根结底, 这妖修也是你们万剑仙宗先放入宗门的。要不是你们这一次识人不清, 带了他进这死生林。他又如何有机会来这九重塔, 又怎么会闹得如今这副荒谬境地?”   沉晦手轻轻搭在了玉笛之上, 如玉微凉的触感让他手上动作一顿。   “那赤松子阁下当如何?但说无妨。”   “老夫倒也不如何。就是觉着这件事不仅是我们昆仑有责任,你们万剑仙宗也有。我们出些法器丹药补偿今日来死生林的各派修者,这是自然。但是你们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赤松子说这话的时候, 周围的各派的修者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他们视线隐晦地往沉晦身上落,哪怕没有当着他的面言语什么, 可眼神已经很说明一切了。   他们也觉得赤松子说的是那么回事。   或者更准确来说,这主要责任应当是由万剑仙宗的人担。   “是啊沉宗主, 是你们万剑仙宗先识人不清让这妖修入了宗门,而后他又来这九重塔盗这根骨。谢道友明明有机会就地诛杀了那妖修,最后却收手了这才让那凤山妖主觉察了气息,找到了这里……”   “听各位这么说,反倒全是我们万剑仙宗的错了。”   沉晦勾唇笑了笑,可眼底里没有丝毫笑意。   这模样赤松子很是眼熟,当年沉晦诛杀那些入宗门逼死他道侣的时候,也是这般凉薄神情。   赤松子心下一惊,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灵剑。   沉晦瞧见了只是淡淡扫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旁的动作。   “若阁下真要论什么因果始终,那这责任无论是因还是果,应当都是你们昆仑的事情。与我们宗门毫无干系。”   “这赤羽火凤的根骨是你剥的,若陆岭之根骨完整,他也不会逃入万剑仙宗,更不会来今日摘英会,进这九重塔取这根骨。”   “沉宗主这是何意?我们剑修斩妖除魔义不容辞,难不成当年我在碰上那妖修的时候不该对他动手,难道像你徒弟一样心慈手软放他离去吗?”   赤松子被沉晦这话给激到了,长长的胡子被气得吹起,眼睛也睁得老大。   “我就算当时不剥了他的根骨,那他恐怕已经到了元婴,成了一个不小的祸患。那便是助纣为虐了。”   “阁下一向道心稳固,有理有据。”   沉晦示意元昱过去看看谢伏危的伤势,见没什么大碍后,这才抬眸继续说道。   “不过我们万剑仙宗一向贫瘠,比不得昆仑财大气粗。这补偿一事,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更何况我们宗门的弟子如今陨落在了你们的地界,这一命你们看来是她咎由自取,不值什么钱。”   “可她是林风的徒弟。”   因为沉晦和林风的关系微妙,他很少在外面提起林风,赤松子听到这里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   他原以为苏灵资质极佳,是个天生的剑修。应当是沉晦的小徒弟。   不想竟然是林风门下的。   林风是一个器修,与剑修相比他的确没什么威胁。   但是他却不是一般的器修,是仙门各派里唯一一个元婴修为的器修。   他或许打不过赤松子他们,可却没什么人愿意与他交恶――因为他能造出神兵。   林风是用不了什么剑,可只要他愿意,一件称手的神兵为酬劳,便能引的各派大能为他了结仇敌。   更别提其他高阶法器了。   器修用不了剑,却能借刀杀人。   “今日他徒弟死在了你们昆仑,这补偿我们可以给,但是你有命来偿吗?”   那是杀气。   沉晦的杀气凛冽,化神后期的杀意是能够全然将他压制到不能动弹的。   赤松子原以为沉晦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不然也不会从开始到现在便任由他们处置苏灵和陆岭之。   可如今看来这疯子还是当年那个疯子,他心中根本没什么道义善恶。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所谓旁人的看法。   就像当年血屠各派时候一样。   赤松子心下一动,莫名有些庆幸苏灵于沉晦没桃源主那般重要,不然今日他也不会冷眼纵容他们如此。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藏青色衣衫的青年抱着苏灵缓缓朝着他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谢伏危身上还沾染着苏灵的血,他每走一步便有血迹落在地上。   赤松子就站在九重塔的塔门口位置,他要出去必然经过这里。   “让开。”   按照谢伏危的辈分,他就算不称呼赤松子“剑主”,也该称一句“阁下”。   然而他并没有,只这么垂眸直勾勾注视着他,冷冰冰地吐露出了这两个字。   赤松子有一瞬恍惚,眼前之人好像和当年的沉晦的模样重合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不知道时候侧身让谢伏危过去了。   “这小子什么态度,竟然敢对剑主……”   “够了。”   赤松子沉声开口这么打断了身旁弟子的话,他压着心悸,保持着往常一样的平静。   “一个丢了魂,失了道心之人而已,与他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   回去的路上苏灵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一件崭新的。   少女就这么被谢伏危抱在怀里,面容恬静,好似睡着了一般。   只是没了气息,一片冰凉。   红绡在后面默默跟着,她的视线时不时往苏灵身上落,好几次想要过去看看。   但是只要她一靠近,不知春的剑刃便直接抵在了她的喉间。   谢伏危不想任何人靠近,哪怕是沉晦和无昱也不成。   无昱好像和沉晦关系颇好,按照尊卑长幼,他本该和红绡他们一样在后面跟着。   不想他竟然和沉晦并排着,而沉晦也没觉得有什么失礼。   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可红绡离得远了,再加上周围风声也大,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琳琅从离开了死生林到现在也沉默不语,红绡忍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   “琳琅师姐,这当真是你要的结果吗?现在苏灵死了,谢师兄也成了这般模样……他的道的确还没破,可他依然不会喜欢你。苏灵的死会让他记住一辈子,折磨一辈子。不可能再有你的位置了。”   琳琅眼眸闪了闪,垂眸看向了一旁捏着拳头竭力压制着怒气的少女。   “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   “我说已经不重要了。就算谢伏危一辈子不喜欢我,那个人一直在他心里,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一切都回到了苏灵没入宗门之前,他的身边只会有我。这就足够了。”   琳琅从没有期许过谢伏危喜欢上自己,只要他的道没破,那他的身边除了自己便不会有旁人。   从始至终她要的也就只是这么一个结果,一个可悲又自欺欺人的结果。   苏灵的死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地,除了谢伏危并没有旁人真的在意她的死活,真的会永远记住她。   琳琅突然觉得,可悲的不只是她,苏灵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   她为她的道飞蛾扑火,而她为谢伏危。   一样不被人理解 ,一样可悲至极。   从死生林到万剑仙宗其实没有多远,半日左右就能到了。   可谢伏危却觉得像是跨越沧海桑田一般,浑身无力,似有千钧重石,迈不出一步来。   除了琳琅和红绡他们回了各自峰之外,谢伏危和沉晦他们并没有径直回去。   而是抱着苏灵去了小南峰。   小南峰有结界,沉晦他们抵达山门的时候抬眸所见皆是满山枯黄落败,没一点生气。   这种程度的结界对沉晦并不算什么,只要他想,指尖一动便能够破解。   “要托青鸟传话通报一声真人吗?”   无昱手中的佛珠拨动了一颗,这么柔声询问了身旁的沉晦。   自五百年前到现在,这是沉晦第一次到小南峰。之前的葱茏成了如今的萧条模样,真真叫人唏嘘不已。   “传什么话?告诉他自己徒弟死了让他下来收尸吗?”   “……那该如何?”   无昱叹了口气,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破这结界,上这小南峰了。   “就在这儿站着等一会儿吧,他那灵兽傍晚时候会从后山飞回去。只要他瞧见了,林风便什么都知道了,自然会将这结界主动打开了。”   无昱有些意外沉晦没有直接破了结界而入,余光扫向谢伏危怀里的少女时候,又一瞬了然。“林风真人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徒弟。”   “八百年里只她这么一个。”   沉晦说到这里沉默了一瞬,很多事情他是想要说的,只是卜算命数是不能透露的,否则会遭到很严重的反噬的。   除了同样能够推衍的无昱,可以稍微一点就明了之外,旁人是不会知晓的。   想到这儿他眼眸闪了闪,长长的睫羽之下好些情绪都掩了进去。   “我事后可能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拜托你好生照看了。”   “若再等个百年,他这无情道能破,如今只能是无尽混沌了。”   “为魔还是为人,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是靠神识在识海里沟通,很多事情不能言说于旁人。   沉晦走了一步险棋,这时候的谢伏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通透。   揠苗助长,很容易适得其反。   “我倒是有的是时间等。”   “赤羽火凤千年涅一次,要是再等百年,可没什么来生了。”   “……他知道他与苏灵命数交缠,互为情劫至死方休吗?”   沉晦勾唇冷笑了一声,那眼神凉薄,好似在看什么死物一般,没有生气。   “他知道又如何,躲得过这命数吗?”   在常人看来沉晦冷血无情,可无昱知道沉晦也曾有过柔肠。   桃源主的命数他算过,最后无论他如何也没有让她脱离死境。   苏灵的命数他也算过,可却有一线生机。他若不推着逼着她早些于凤凰涅时候而死,便不会有这转生的机会。   百年之后必死。   这些除了无昱没人知道,林风也不会知道。   那个真正明白他的人已经祭剑死在了问心剑上,和苏灵不被众人理解一样,沉晦从头到尾也没被理解过。   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   要说苏灵的道是无愧于心,万物平等,那沉晦便是随心所欲,无视善恶。   他们都自我。   只是沉晦没苏灵那么磊落光明,为了达到目的,他不介意利用任何人。乃至他自己。   无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沉晦算是忘年交,可他是佛修,又未经过情劫,很多时候都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正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晚霞从天边晕染成了满目橘黄。   和沉晦所说的一样,林一从后山飞了出来,视野所及,一下子便看到了山下的谢伏危他们。   准确来说,是看到了他怀里的苏灵。   林一一愣,他很是疑惑。明明这摘英会今日才开始,他们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连忙俯身往下,落在山门前。   “宗主,无昱尊者。”   林一认识无昱,十年前他来过万剑仙宗,他见过。   他行了礼,抬头之时视线不自觉落在了谢伏危怀里的少女身上。   林一刚想要询问苏灵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结果骤然感知到了什么,慌忙上前探去。   “气息呢?苏灵她为什么没有气息了?!谢伏危,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没有气息了?!”   刚才还恭敬温顺的林一在探知到少女没了气息后,慌忙无措地质问着对方。   他用手去碰触苏灵的手,一片冰凉,还带着不该有的僵硬。   灵兽对气息感知最为敏锐,离得这么近林一自然知道苏灵已经死了。   内里的灵脉寸断,没有丝毫灵力在运转。   “这是怎么回事?这才刚去死生林怎么会没气息了呢?!是什么妖兽伤了她,谢伏危你告诉我,是什么妖兽伤了她……”   “是我。”   青年涩声打断了林一的话,脸色苍白得厉害。   “是我杀了苏灵。”   林一觉得脑子轰隆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他眼眶泛红,不顾周围还有旁人,直接拔了谢伏危的剑狠狠朝着他身上刺了过去。   不知春除了剑主旁人是碰不得的,但是林一能够这般轻易□□,这说明是得了谢伏危允许的。   他心甘情愿受这一剑。   然而那剑只刺入了一寸,不知春护主,不愿再往里面入半分。   林一的手被剑的寒气逼得生疼,他刺不进去,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劈天盖地的挫败和委屈涌了上来,他少有的没了礼数,孩子一样不顾形象地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谢伏危,你该死,真人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小南峰都不会放过你的。哪怕宗主在,我,我也会和真人拼尽全力拉你陪葬!”   他伸手狠狠一把将谢伏危给推开,想要从他怀里将苏灵抢了过来。   可谢伏危却抿着薄唇,如何也不愿意松手。   林一力气没有谢伏危那么大,加上修为相差悬殊,他红着眼睛变回原形朝着谢伏危狠狠啄了几下。   然后飞到半空嘶哑地鸣叫了一声,不仅是小南峰,万剑仙宗左右的鸟兽都一并飞了出来。宛若凤凰泣血时候一般,千万的飞鸟都一并笼罩了过来。   正在后院里修缮法器的林风其实从沉晦他们刚到的时候便感知到了,只是都是他不乐意待见的人,他自然是不愿意打开结界的。   这时候听到林一的鸣叫,林风心下一惊,以为是自己灵兽被沉晦那老狐狸给欺负了,连忙拿着法器就冲了下来。   满天的飞鸟跟在林一的身后,见林风来了这才稍微安静了下来。   “真人……”   林一红着眼眶缓缓飞到了林风的身旁,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怎么了?是不是那老狐狸还是那小子欺负你,好端端哭什么?有真人在呢,真人给你……”   “苏灵死了。”   一直没说话的沉晦沉声开口对林风这么说道,他垂眸淡淡扫了一眼被林一啄得手背沁血的青年。   “谢伏危杀的。”   林风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下来,脑子也炸了,两眼一黑,腿一软便摔在了地上。   “真人!”   林一连忙上前扶住林风,却发现老者原本清明的眼眸一瞬混沌,好似天地都没了颜色。   他僵硬着身子,扭头看向谢伏危怀里的少女。   浑身冰凉,气息全无。内里经脉寸断,魂魄都散了个干净,只给他留了这么一具躯壳。   一直抱着苏灵没有动作的谢伏危,在看到林风来了的时候这才指尖微动。   他走过去,将苏灵轻轻放在了林风面前。然后将不知春双手奉了上去。   谢伏危打算以命抵命,让林风给他一个了结。   却不料林风一掌狠狠推开了谢伏危,执剑直直指向了沉晦。   “沉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算尽天下事吗?为何我徒儿会死?为何!”   这致命的一剑的确是谢伏危刺进去的,可真正推他上去的却是沉晦。   林风虽恨极了谢伏危,但是他不傻,无论是沉晦还是谢伏危,他都不会放过。   他现在想要个答案,要个真相。   “她的死我也算到了。”   沉晦垂眸看向林风手中的剑,他的手在抖,剑身也颤颤巍巍。那剑光映在了他的眉眼,寒气逼人。   “命中有这一劫,我就算此时救了,彼时她也会死。”   “你放屁!什么命数命数!她才十六岁!她这般资质本该一生顺遂,平步青云!你推衍了这么久,你算了天下事,你以为万物命数皆在你掌握之中,可命数岂是能算尽的!就算她命中有这一劫,也是你这不作为导致的!你本该救她的,你能救她的!”   “就像五百年前,你若早些清醒过来,她也不会死!你都能救,你却都没有救!沉晦……”   “够了林风。”   沉晦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看向林风的时候似一把剑锋,生生抵着咽喉位置。   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要是真的不作为她才再无来生。”   此话一出,不仅是林风和林一,就连谢伏危也愕然看了过来。   无昱一怔,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开口想要制止。   “沉宗主,这命数是天机,道不得……”   “要是我再不说,这老东西定要杀了我徒弟,又拉着我一并自爆内丹同归于尽。”   沉晦伸手轻轻覆上了苏灵的额头,渡了些灵力进去,让她的身体不再那般僵硬,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   “有朝一日她的魂魄会回到自己的身体。”   “可能是十年,几十年,百年,几百年。我不能给你说具体的时间。我只能告诉你一点,你的徒弟会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晦感觉内里有灵力在相冲排斥着什么,那疼痛似千万蚁虫噬咬心脏,刺骨的疼。   他面上不显,只眼睫微动,继续说道。   “不过这身体得放在万剑峰里用万年冰泉养护着,你这小南峰贫瘠,养不了没了魂魄的躯体。”   林风周身的血液渐渐回流了灵脉,冰凉的手脚这才有了温度。   “……你没骗我?”   要是沉晦真的骗了林风,他也不至于遭受反噬于此。   他咽下喉间腥甜,长长的睫羽的阴影落在眼睑处,遮掩了所有的神情。   “死生为大,我再如何恶劣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寻你开心。”   沉晦说到这里看向了苏灵,最后落到了还因为这个事情而恍惚欣喜的青年身上。   “你别高兴的太早。”   “若你破不了这无情道,命数之中她还会死在你手里。”   “这一次,便再无来生。” 第六十三章   苏灵的事情哪怕没人刻意宣扬, 却也还是不知不觉在整个宗门传了个遍。   这对于万剑仙宗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至少大多数人都这么觉得。   他们觉得是苏灵被妖修蛊惑, 鬼迷了心窍这才做了这等糊涂荒唐事情牵连了宗门。   他们不知其中细微末节,或者就算知了全貌也不会真正站在苏灵的立场去思考。   只要牵连到了妖族,苏灵就算有多少苦衷,却也都是她的错。   从一开始她隐瞒了陆岭之妖修的身份,到后来与他练成了双剑,再到最后为了自己所谓的道也好,结果在她和那妖修做了朋友便是错了。   再为了妖修站在了正派的对立面,那更是大错特错。   世上之人多有难言之事, 可一旦触及了这般原则上的问题,任对方天资如何, 在他们看来也只是落了个误入歧途, 咎由自取的下场。   受到最大影响的不止是小南峰,还有清竹峰。   林风本就与其他峰没什么往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随意说他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自他五百年前提剑往沉晦身上落的那一刻开始, 再没什么能够左右他的心神。   可清竹峰的人不同, 药老因为陆岭之的事情没过几日便闭关不出, 将峰中一切事务都交给了竹俞处理。   想来是给气极了。   竹俞倒是这所有人里除了林风最淡然的, 他本就无所谓妖邪正道的界限。   在他看来,一心斩妖除魔不问是非的那些剑修才是真正被剑左右,没了悲悯之心。   如今在得知了陆岭之是妖修, 是凤山妖主之子之后,竹俞除了一开始的愕然后, 便再无其他情绪。   要说真正让他唏嘘的便是苏灵的事情。   他觉得苏灵很傻,又觉得真正的愚昧是整个宗门各派的人。   在所有人看来苏灵做了这等荒唐的事情, 可笑又可悲。   她明明还有大好的仙途,有那么好的资质,最后死的却这般轻描淡写,甚至草率。   一个天子骄子,本该轰轰烈烈,竹杖芒鞋,平步青云,肆意逍遥。   最后却死在了同门的剑下,只为了一个妖修。   这么对比起来,的确又可叹又可悲。   然而于竹俞看来,最可悲的不是这样强烈的对比,而是苏灵为自己的道而身死。   却唤不醒周围一个被道义正邪桎梏,冷漠无情的世人。   她死的值得吗?对她来说是问心无愧,为个道心长存,是值得的。   可对于世人来说,又是不值得的。   苏灵为这些麻木不仁的人而逼死,才是最不值当的。   在这十年里,自从出了这件事之后他便少有愉悦展露过笑颜。   竹俞收了自己的扇子,也不怎么下山喝酒了。整日不是在药圃里照看灵植药草,便是在藏书阁里翻阅医术古籍。   没了往日慵懒散漫的作风。   他也很少出门了,偶尔得了空闲也不下山,而是往小南峰那边过去。   所有人都在避嫌,避讳提起苏灵,避讳提起陆岭之,也避讳提起小南峰。   清竹峰的药老闭关不问世事,因此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林风那边。   所有人都在避讳的地方,就数竹俞去的最多。   今日青年又拎着两壶好酒,带了些最新调制的丹药过来。   小南峰原是有结界的,林一远远瞧见了竹俞的身影,也不回去通报林风,直接将结界打开请了他进来了。   “我最初时候原以为你是不欢迎我的,结果现在见了我就把结界打开了,瞧来你还是挺喜欢我的。”   林一上前将他手中的东西接过,一靠近便嗅到了对方身上的药草气息。   “你既是来送药的,我岂有不欢迎的道理?”   说到这里林一又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头的疑虑问出了口。   “竹俞,你与我说实话,真人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段时间我见你拿的丹药品阶越来越高,可我见平日真人并未服用过……”   “我想他是怕我担心,背着我服用了丹药。”   “你在咒你家主人?”   “没,我只是……”   “你放心,林风师叔的身子骨硬朗着呢。就是一直释怀不了苏灵的事情。”   “好在他早已道心稳固,吃一些稳心神的丹药便可好好调理。不是什么大事。”   林一一怔,垂眸看向那瓶中的丹药,这个瓶子他认识,里面都是九品的丹药。   可不是什么稳心神的。   “这些不是给林风师叔的,是给万剑峰那位的。”   “我许久未出门,今日先来你们这边送送酒,闲聊几句。之后便顺道去万剑峰送送药。”   竹俞指尖微动,林一手中的那绿色的丹药瓶子便落回了他的手上。   “他生了心魔,日日梦魇。”   “若不用药压制着,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情。”   “那是他活该。”   林一闷闷地这么说道,声音也沉,但是其中却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   反而很是烦闷。   “……那这件事情真人知道吗?”   沉晦因为受到反噬太严重,从死生林回来之后便闭关去了。估计没个百来年是出不了关的。   如今谢伏危接任了下任宗主的位置,而沉晦也成了剑祖,不再过问宗门的事情。   一切从摘英会之后都变了,变得凉薄又陌生。不到十年,好像周围全都变了样。   唯一不变的是小南峰满峰的落败枯黄,一如既往。   “这件事正是师叔发现的。”   “苏师妹的身体被放在万剑峰的万年冰泉里养护着,他虽厌恶万剑峰,却还是会时不时过去看看师妹是否安然无恙。”   “前几日他又去了万剑峰。当时正值月圆之夜,谢伏危失了控,险些对他出了剑。也是那时候他才发现了对方走火入魔的事情。”   竹俞对林一很信任,很多事情对方问了他也不会遮掩。   包括今日这件事,他也一五一十将其中原委告知给了对方。   “他想破无情道,却陷入了另一个心魔里。”   “宗主在闭关之前曾说过,苏灵会回来。但是这命数难破,她和谢伏危互为情劫,至死方休……”   “我又突然不想让苏灵回来了。最好离那人越远越好,自在快活一辈子。”   不仅是林一这般想,林风也是这般想的。   他们最初是以为苏灵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才会那般失控。   可如今既有来生,苏灵还能复活,那他们便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再无旁的所求。   苏灵和谢伏危互为情劫这件事竹俞是知晓的,然而命数这种事情最难改变,也最难琢磨。   “好了,你这小灵兽一天到晚别想那么多,人的命数左右不得,你再如何想也不会按照你所想发展的。连宗主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我们呢?”   林一张了张嘴,刚想要反驳一句什么,余光瞥见了林风的身影后一顿。   “真人。”   林风早知道竹俞来了,瞧见了他也不惊讶。他抬眸看向对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的眸子依旧清明,却没了以往的光彩,很是黯然。   “你来了,过来坐吧。”   他拂了下衣袖,原本堆放了好些物件的桌子一下子变得空无一物。   “师叔,我给你带了两壶梨花白,是你平日最爱喝的。”   竹俞走过去将梨花白放着,又给他满满斟上。   那酒气醇厚,还没怎么喝闻着就有些醉了。   “我看是你最爱喝的。”   “喝酒误事,我这些年很少喝了。这次也是借着你的光。”   竹俞戒了酒,偶尔嘴馋也还是会来小南峰和林风喝上几杯。   “知道喝酒误事还专门过来误我。”   林风笑了笑,眉眼少有的有了些暖意。   他拿起杯子饮了一口,许久没喝了,原本觉着还算温和的梨花白竟有些辣喉咙了。   “酒是好酒,可惜我这个老头子如今已经品不出什么滋味了。”   竹俞之前与林一说林风身子骨硬朗这话并不是真话,不过却也不全然是假话。   林风身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他的修为久至瓶颈没有突破,再加上苏灵这件事让他无法释怀,忧思过度。   再如此下去别说稳心神了,可能修为也会出岔子。   想到这里青年灰蓝色的眸子闪了闪,突然也觉得这酒如水似的,没了滋味。   “师叔,苏师妹不知什么时候魂魄才能归位。不知春那一剑直入了心脏,可能没个五六百年是断然凝不全的。再加上她的身体修复也需要时间……”   “既然都是等,你何不闭关修养下?你如今的身体可经不起你这般耗下去。”   元婴修者的寿命一般为千年,突破了元婴到了化神又可增千年。   修者的寿命虽长,却没有到与天同寿的境界。   如今林风八百来岁,修为未突破至化神,若不闭关是很难有所精进的。   竹俞和林风,乃至谢伏危他们都不知道,苏灵的魂魄被敛入了伴生金莲之中 ,又带回了凤山。   用万年赤羽真火给养护着,百年之内便能苏醒。   这些沉晦没有说,或者是不能再多言说便已经撑不住反噬闭关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苏灵至少得五百年才能魂归身体。林风也是这般以为。   “再等等吧,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海棠树,那丫头喜欢。”   “我想等来年春日花开了再说。”   海棠是苏灵最喜欢的花,这件事她没对旁人说过,因为小南峰满目枯黄落败,哪有什么海棠。   她来了小南峰之后便没见过这样i丽的颜色,直到一日林风瞧见了她从万剑峰修行回来折了一树海棠,用灵力精细养护着。   这才知道了苏灵喜欢这花。   竹俞听到这里一顿,恍惚想起了一件事。   他前些日子去了万剑峰给谢伏危送药,去后山他常去练剑的那片竹林找他的时候。   那片竹林已全然没了踪影,徒留十里的海棠花树。   和林风这棵光秃秃的海棠不一样,那片被灵泉温养着,四季长春。   放眼望去,海棠满目,开了满山。 第六十四章   十年的时间对于修者来说不过弹指之间, 这本该是再短暂不过的一瞬。   然而对谢伏危来说却时时刻刻,昼夜清晰。   在沉晦闭关之前, 谢伏危从他那里求了他的本命剑问心。他生了心魔。   但是他拿问心剑并非只是为了斩断心魔,更是为了让自己时时刻刻记住当年九重塔的那件事。   所有人都在渐渐忘了苏灵,哪怕提起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那个叛徒”或者“离经叛道”。   一开始还好,慢慢的,他们甚至连名字都忌讳提起,像是沾染了什么脏污。   整个万剑仙宗,乃至各派的人都在遗忘苏灵。   谢伏危不喜欢,不喜欢这个世界与她无关的样子。   于是他从沉晦那里取了这把问心, 不为别的,只为时时刻刻引了心魔出来。   夜夜梦回里从那虚影幻境之中看一眼她。   看她笑着将糖三角递给他, 看着她眉眼轻扬, 肆意挥剑的样子。   直到最后所有的美好又一并化成了满天的海棠花雨,落在地上成了一地殷红血迹。   她倒在那里,胸口之中插着的正是他的那把斩妖剑。   问心能将人内心的执念和欲求全然引出来, 只要他一刻没有忘记苏灵, 苏灵一刻是他的心魔。   他午夜梦回之时, 所有的梦魇里都是她的影子。   如蛆附骨, 疼痛万分却又甘之如饴。   谢伏危生了心魔, 这件事从问心时候开始他便知道。   他本该远离了这问心剑,心魔才能得以平息。可他就像是受虐一般,时时刻刻逼着自己面对那执念, 面对当年不知春落在苏灵的那一剑。   他有悔。   只是可悲的只有他觉得有悔,旁人毫无所觉。   谢伏危又一次从梦魇里惊醒, 梦里苏灵回来了,他欣喜的想要上前拥抱她。   然而下一秒, 少女幻化成一片海棠花叶,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花叶为刃,全然刺进了他的身体。   他坐起来的时候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沁了一层薄汗,面色也苍白。   修者大多不会做梦,只生梦魇。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低头看向了一旁放着的问心剑。   问心剑因为受他心魔影响振动得厉害,天青色的剑光将窗户也被划破了几道,残破不堪,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   许是剑气太重,琳琅也觉察到了这边的动静。   她心下一惊,担心是谢伏危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起身往这边过来。   “伏危,你怎么了?是不是问心剑又伤了你?”   青年眼睫微动,却并没有回应外面的人。   琳琅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准备推门进去查看下情况。   然而她刚把门推开,谢伏危还没动作,那不知春立刻觉察到了他的不愉情绪。   它离了剑鞘,寒光凛冽,在琳琅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立刻抵到了她的咽喉。   琳琅被这寒气给弄得一怔,她红唇微抿,骤然停住了脚步不敢往前移动分毫。   “……伏危,我只是担心你出事,毕竟你现在这般,若是长久将问心剑放在身边,迟早会出事的。”   青年指尖一动,不知春退了回来,乖顺地回了剑鞘。   “师姐,你又忘了。你当唤我宗主。”   他没看琳琅是何反应,起身披了件外衫便准备出去。   琳琅见他要出来,下意识侧身让了路,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目不斜视,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她身上落过分毫。   “伏……宗主,苏师妹已经去了,你终日如此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十年了,你日夜守着她的身体,她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   因为涉及了苏灵命数,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除了谢伏危和林风他们知道苏灵能重塑灵体,得以复活之外,琳琅并不知道。   在她看来谢伏危日日守在冰泉,无非只是为了保全苏灵的身体。   “你现在已经不单单只是万剑峰的弟子,你是剑宗宗主了。就算你再如何思念苏灵,若是你身体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魔族妖族的趁机攻入了宗门又该如何?”   “而且有些话即使你不喜欢听我也要与你说,苏灵的死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要背弃宗门站在妖修那边。就算你当时不动手,宗主也会动手,她如何也得死,是她自己选择的,怨不得旁人。”   “说够了吗?”   谢伏危掀了下眼皮,起初并没有因为琳琅的话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直到她提起了苏灵,他的眉宇之间才生了戾气。   “我应该早就提醒过你,还有宗门各峰的人不要妄议她的事情。”   “师姐,同样的事情我不喜欢再说第二次。”   琳琅咬了咬下嘴唇,看着谢伏危手中的问心剑。   “你这样会害了你自己,害了整个宗门的。宗主,你道心乱了。”   “斩妖剑为的是斩妖除魔,可你现在已经快离经叛道了。”   她这一次虽然没有提起苏灵,但言下之意很明显。   谢伏危如今所做的事情其实本质上和苏灵并无什么区别。苏灵站在了妖族那边,而谢伏危是斩妖剑的剑主,心中却并没有站在正道这边。   他心中道的天平已经在往苏灵那边偏了。   谢伏危听到这话后脚步一顿,出门看了琳琅一眼。   琳琅没想过对方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毕竟十年了,他一直都这把冷漠凉薄。   如今看到他停下脚步,琳琅一愣,眼睛也亮了一分。   “宗主,你是不是想通了……”   “我的确想起了一件事。”   “你金丹虽受损,可这十年内里应该调养得差不多了。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你便搬回明月阁吧。”   “你说什么?你这是在赶我走吗?我的伤是因你而起,伏危,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琳琅脸色现在,身子也颤得厉害,好似被抽光了浑身气力。   “你是不喜欢我说起苏师妹对吧,好,我以后不说了,我不说她了。你别赶我走。”   “我并非赶你走,是你该走了。”   谢伏危垂眸看向对方,神情无喜无悲,像是在看一具死物一般。   “从死生林回来到现在,我从清竹峰那里每日都拿了丹药与你调理。你并非万剑峰的弟子,如今伤好了,自然是该回去的。”   “可是我……”   “琳琅,我是剑心通明时候确实做了很多糊涂事。可你莫真将人当傻子。”   “当年灵泉的摄魂花粉,是你做的吧。”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正是因为如此琳琅这才心慌,因为她看不清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她觉得分外陌生,恍惚之间觉得眼前人不是谢伏危,而是沉晦,又或者是那个早已死去的苏灵。   他们居高临下,像是看蝼蚁草芥一般看着她。这让她没由来的慌张。   还没等她思考该如何答复的时候,谢伏危薄唇微启,又冷声说道。   “还有沧海遇烛龙的事情……”   “我能等你伤养好再让你离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从始至终我都未曾亏欠于你。”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是竹俞告诉你的?”   “是又如何?”   谢伏危眸子沉了下来,低头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人。   “琳琅,当年那只沾染了陆岭之妖气的青鸟,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所以故意隐瞒着的?”   琳琅感觉到从谢伏危周身散发的寒气凛冽,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愕然慌乱地看向眼前的人,她以为青年什么都不知道,却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伏危,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怕告知了宗主陆岭之是妖修这件事苏师妹会受责罚,没想到……”   “没想到最后会成了催她性命的咒符?”   哪怕知道了一切,谢伏危也不能对琳琅动手。她只是隐瞒了一些事情,却并没有做什么旁的。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就算谢伏危想要杀了对方,他也没那个资格。   因为琳琅是唆使者,而他是行凶者。   谁也没有资格指责谁。   想到这里谢伏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情绪悉数压制了下去。   “我与你相识百余年,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真是讽刺。”   “伏危……”   “别唤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   琳琅见谢伏危要离开,慌乱着想要跟过来,然而她刚走了一步,一道剑意直接划了过来。   生生将她给逼得后退了好几步。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伏危已经没了踪影,入眼所见只有夜色深重。   以往心烦意乱的时候,谢伏危大多会去那片海棠林里练剑。   可今晚他哪儿也没去,只径直去了冰泉。   他有些庆幸万剑峰灵气充裕,灵宝遍地,这才有了宗门唯一的万年冰泉能够滋养苏灵的身体。   若这冰泉是在小南峰或者清竹峰,就算谢伏危想要过去看一眼她,也会被林风给拒之门外。   哪像在万剑峰时候这般轻而易举。   万年冰泉不在后山位置,而是在万剑峰的一处断崖深处,千尺之下的地方。   底下是一座冰山,全是极北之巅万年的玄冰,终年冷冽。   在冰窟白雾氤氲处凝了一池泉水,这泉水在这般寒冷的地界都未曾结冰冻结。   ――这池泉水,便是万年玄冰灵力凝聚而成的冰泉。   苏灵的身体从十年前就一直被放在里面,里面有一处冰床。   她被放在冰泉里浸泡着,而谢伏危每次过去守着她久了,便会在冰床上休憩一会儿。   “师妹,我来看你了。”   明明知道里面的人不会回应自己,可每一次谢伏危进去的时候还是会这么轻声说上一句。   苏灵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衫,衣料浸泡在水中,紧紧贴合在她的身体,曼妙的曲线在白雾之中隐约可见。   当你想要细看的时候,一头乌发如瀑,像是晕开在水泽之中的浓墨,开出了一朵墨花。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如雪。   谢伏危走过去将手中的剑轻轻放在一旁,好似生怕惊扰到了少女。他坐在岸边位置,将她的头发拢在背后,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檀木梳子。   “师妹,前段时间苍山附近有妖邪作祟,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说完。这一次我确认了,那是一头上古妖兽,是恶妖,吃了山下村落好些村民。”   “我下山将其斩杀了,不想它体内掉落了一颗海棠花色的内丹。我知道你喜欢海棠,便用这内丹嵌了做了一个簪子。不过那内丹戾气太重,还得放着祛祛妖气,可能得过几天才能拿来给你。”   谢伏危一边为苏灵梳着头,一边柔声与她讲了讲近日的事情。   他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剔透清澈,没有丝毫寒意,好似和以往时候没什么了两样。   “师妹,不知道是不是时刻问心,让我意识清明着。我发现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以为琳琅是我的救命恩人,结果她骗了我。我以为所有的妖邪都是恶。我以为周围人都是同门,所坚持的道也应该殊途同归。”   “我遇到过救人的妖,还有杀妖的人。”   “我渐渐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站在陆岭之那边了。”   青年低头,将额头抵在少女的额头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   “师父说我剑心通明,看什么便是什么,又通透又糊涂。”   “可我觉得我看什么都不通透,我只有糊涂。你护着陆岭之的时候我只觉得你偏袒他,你被他利用欺骗了。是我自己心生嫉妒,要是我能将你的话听进去,让他离开了,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他喉结微滚,眸里映照着少女殷红的唇。谢伏危低头轻轻用唇角去碰触了一下,蜻蜓点水一瞬,却让他格外餍足。   “这一次不会了,等你回来之后,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你说。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做。”   “我会成为你手中剑,你做我心中道,可好?” 第六十五章   谢伏危守着的只是一具躯壳, 而苏灵的魂魄放在了那朵伴生金莲里,日夜受着凤山业火。   若是寻常修者的魂魄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住这赤羽真火的, 只是少女受着佛器庇护,再加上她魂魄之中也有佛光。   这赤羽真火于她来说百利无一害,用来加速三魂七魄凝聚再好不过。   凤山妖主名重火,是一只万年的赤羽火凤。也是陆岭之的生父。   他的母亲去的早,在他记事开始便对母亲没什么印象。   妖族一向弱肉强食,哪怕是幼崽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对待。陆岭之从能够自如幻化人形时候开始,便被重火给扔去了火山,在真正承受住了业火之后才能从里面出来。   和所有妖族一样, 重火对亲情很淡薄。却很护短,陆岭之从小到大被他搓圆捏扁, 怎么教育都可以。可一旦有旁的人欺负了他, 重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这一次让所有妖族都惊讶的是,少年被那些所谓正派名门给伤成这般,若不是凤凰尚有涅, 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有妖修或许明白这只是重火借此将陆岭之逼入绝境, 成功涅。   却不曾想过以重火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竟然没有报复回去, 非但没有将死生林, 九重塔烧了个精光,还带回了一个佛器。   着实让他们捉摸不透。   要知道佛器是妖修最为忌讳的东西,单是一道佛光就足以让低等妖修魂飞湮灭, 一个九品佛器哪怕是用来对付元婴的妖修,也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重火虽是化神修为, 可这种品阶的佛器于他并无任何用处,反而会威胁他的妖魂。   更不明白为什么陆岭之刚涅, 那般虚弱,还要巴巴的去业火那边守着这佛器。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贸然询问什么。   完全涅之后的陆岭之容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褪去了之前的青涩,五官棱角更加分明,也更加俊美了。   他身高也拔高了好些,从少年变成了青年模样,眉眼之间多了些戾气,少了往日如玉温润。   凤山业火是用赤羽真火幻化成的一座火山,也是早年时候重火将陆岭之扔去的地方。   凤凰不畏火,但是大多都受不住这样纯粹的业火,只有克服了这火,方能克了五行,不畏水寒。   陆岭之如今是不畏惧这业火,可不包括里面那朵伴生金莲。   “凑这么近做什么?你可不是九尾天狐有九条命,要是不小心被那佛器给伤到了,你可就真的没命了。”   重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火光摇曳,光亮映照在了他的眉眼。   那身后展开的赤色羽翼似一片芍药,i丽至极。   青年眼眸一动,只掀了下眼皮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后直勾勾注视着火海里的那朵金莲。   “你不是说这业火能够让人的魂魄聚合速度加快百倍吗,为何都十年过去了,它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这十年来陆岭之每日都会过来这边看,这金莲上面有几朵花瓣,几根花蕊,甚至每个叶片上有几道纹理他都了如指掌。   伴生金莲在凝聚魂魄的时候是闭合的,从将它放入业火到现在,他再没瞧见过它展开的模样。   哪怕一瓣。   “父王,你是在骗我吗?”   “你怕我当时心如死灰撑不过涅,这才告诉我阿灵还有救的对吗?”   青年眉眼微垂,下眼睑处落了两扇灰色的阴影。   “我骗你作甚?若是我骗你我吃饱了没事干将这破佛器拿回来,还大费周章地用了好些妖力将其放进这业火里?”   没有妖修会喜欢佛器,重火一瞧见那里面的金莲眉头就紧皱着。   要不是里面还放着苏灵的魂魄,而苏灵又救过陆岭之,他早就将其毁了。   “可是它为什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陆岭之指尖微动 ,下意识想要伸进业火里去碰触感知下那朵伴生金莲。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来得及伸进去,便被重火给狠狠打掉了。   “这才多久?若要将三魂六魄全部归位至少也得花个五百年,如今它被放置在业火里,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十年就能凝聚。”   陆岭之其实知道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就能凝聚好,只是他不相信那些人,他不相信那佛修,更不相信沉晦。   “……父王,就算最后我是被他们逼着完成了涅,可你又为何这般相信他们是真心想要帮着阿灵凝聚魂魄?”   “在他们这些正道看来她算是离经叛道了,若是真的想帮她凝聚魂魄便是助纣为虐了。”   “我不相信他们,我想亲自将那金莲拿出来看看。看看她的魂魄是否安然在其中,又是否真的在凝聚。”   沉晦和重火做了一笔交易,是沉晦主动来凤山找上他的。   他想要借赤羽火凤的涅之力来复活一个人,而他帮助陆岭之突破瓶颈完成涅。   当时重火和陆岭之一样,对沉晦并不信任。   只是他立了血誓,重火才斟酌着同意了这件事。   但是这一切陆岭之并不知情,他不相信也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好奇怪。   “……其他人你可以不信,沉晦这人一身傲骨,断然不会也不屑做出欺瞒之事。”   重火诡异的迟疑让陆岭之觉察到了什么,他眼睫微动,抬眸看向了对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他与你说了什么?”   “啧,问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你就在这守个百来年,到时候你就能等到她魂魄凝聚完全见到她了。”   “魂魄凝聚成功不是一件易事,可父王你却好像很笃定的样子。”   青年走上前了一些,在距离重火一步的位置站定。那双眸子是好看的红色,看着却让人有些心悸。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你早知道她会有这一劫,不对,你不擅推衍,应当是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算到了阿灵会死,也算到了我会在九重塔时候涅对吗?”   和重火不大一样,陆岭之继承了他母亲的敏感细腻。有很多事情不是不说就代表他没有怀疑过,而是在他真正确认不对的时候才会直说。   就像是现在,他从一开始询问伴生金莲是否有作用的时候,重火的态度一直很笃定。   这才让陆岭之确定了对方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了。   这些重火不能说,也不好说。   然而他不说不代表陆岭之不能顺着他的神情猜下去。青年见他并没有出口否定,便什么都明白了。   “要她生的也是他,死的也是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算尽了天下事,我只觉得讽刺。”   “……若不这样做,她可能才不会有来生,只是今世。”   “她不会希望自己的来生是这样来的。”   陆岭之脸色很沉,他知晓自己也被算计进去了,但是重火是他的父亲,他不会多责备他什么。   可是苏灵不是,她从一开始便被逼着走完了这潦草的一生。   “阿灵虽不是剑修,却有着剑修的傲骨。她的生死她自己会选择,若是让她知道身边敬爱之人这般算计着她,逼着她身死,她宁愿不要这来生。”   陆岭之说到这里沉默了一瞬,他猛得意识到了什么。   “沉晦虽是她的师叔,可她天资再高再受他器重,也不会费这般心思只为涅复活一个弟子。”   “他是为谢伏危对不对?为他那徒弟对不对?就因为他那宝贝徒弟,所以才逼死了阿灵对不对?”   “……岭之,你当真没在万剑仙宗跟着那老家伙学什么推衍之术吗?”   重火觉得今日自己来这看陆岭之是他做的最大的错误,或者他就该闭嘴,一句话也不说,这才不会被一下子套了这么多事情出来。   准确来说是陆岭之早就猜疑,只是今日确认了而已。   青年脸色沉了几分,在知晓了这一切后他的心情更加沉郁了。   他是可以释怀九重塔被诛杀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凤凰早有涅,他经历的是早晚的。   只是他不能释怀苏灵身死的事情。   “父王,为什么?明明那人可以救她的,为什么单单因为命数就不救了?命数是难逆,可是自古以来能够搏过命数的不是没有。为什么他就这么笃定阿灵不行?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依照她的资质,她的命数未必不能靠她自己搏一搏。”   “可是那人高高在上,自以为算尽一切,笃定人的生死。就这么让她死在了谢伏危的剑下,被世人扣上了个勾结妖邪的罪名。没人理解她,所有人都在逼她,这不公平……”   命数可逆,虽然几率很小,但是这的确可逆。   这一点沉晦并不是不知道,重火也自然懂的这个道理。   陆岭之生气的不仅是沉晦他们见死不救,将苏灵逼死了。   更多的是因为他左右了苏灵的命数,左右了她的选择。他将一切都算计了进去,却不过问苏灵的意愿。   少女就像一个被他左右的棋子,而他是那个执棋的人。   这不公平,这对苏灵不公平。   重火听了陆岭之的话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说,他和沉晦其实一般无二。   他在意的只有陆岭之,而沉晦所在意的只有谢伏危。   他们都利用了苏灵。   表面上看上去是沉晦为了避免苏灵百年后身死,所以逼着她顺着涅之力重生。   但是他真的只是为了让苏灵有来生吗?或许是的,可本质上却又不是这么回事。   他只是在为谢伏危争取了百年的时间,利用苏灵的身死刺激他,让他有更大的几率破了这无情道。   沉晦是打算让苏灵复活的,他不希望她死。可若谢伏危破不了这无情道,哪怕有来生,他们互为情劫,依然会至死方休。   所以至始至终,沉晦为的只是谢伏危。   而苏灵只是一个让他有更大几率破无情道的工具人。   看着眼前青年泛红的眼尾,重火羽翼微动,他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太执着这些了。至少她还有重生的机会,她还能回到你身边,这就足够了。”   他没有将苏灵和谢伏危互为情劫,和之后她可能还会经历一场生死劫的事情告诉给陆岭之。   沉晦是真的筹谋了苏灵的生,而更让人觉得讽刺的是――   就连她的生,也是为了给谢伏危悟道铺路。   只是沉晦一生算尽天下事,却唯独没有算透这人心。   既然两者互为情劫,这便是相互的。   苏灵是为道死,但绝不会再为谢伏危身死。若这一次后者做了成全,那也算是至死方休。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没人注意到本该在业火之中静默安然的金莲颤动了一瞬。   那是苏灵的魂魄有了反应,她感知到了周围一切。   包括两人的谈话。 第六十六章   在伴生金莲真正展开第一片花瓣的时候, 是再五年后。   十五年开一瓣,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了。   陆岭之每日都会来赤羽业火里看那朵金莲, 在渐渐感觉到了少女的魂魄开始归位的时候,他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下去。   然而他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百年时间弹指便过去了。   等到所有的花瓣都完全展开的时候,里面本该凝聚归位的魂魄又骤然没了动静。   好像这朵金莲只是用了百年的时间去盛放,而里面却空无一物。   陆岭之每日都在这里守着,他能够确定金莲内里不会有丝毫差池。   赤羽业火只有重火和他能够进入,断然是不会有什么人动了手脚的。   青年查看了许久,实在找不出原由来, 这才慌乱将重火给找了过来。   重火原以为是陆岭之关心则乱,并不是什么大事, 结果过来用神识一探, 发现金莲内里本该凝聚的魂魄好似一团死物。   封闭着没有一点儿生气。   但是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苏灵的魂魄还在,只是她似乎不愿意出来回应陆岭之。   “父王,阿灵的魂魄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没出什么问题, 她的魂魄安然无恙。”   重火指尖微动, 将覆在金莲上的妖力和神识给收了回来。   在陆岭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重火红眸微闪, 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将实情与对方说了。   “不过她魂魄虽然没什么大碍, 但是她似乎不大愿意出来。”   按理说魂魄归位了之后哪怕没有了躯体也能够感应四周,凝成灵体出现。   除了不能碰触得到之外,她能够行走也能够言语, 和有躯体时候一样,不会受什么影响。   只是苏灵不愿意出来。   陆岭之一愣, 他下意识看向了业火之中的金莲,那金莲没有动静, 好似真的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一般。   “为什么?是因为凤山妖气太重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啧,你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不愿意出来。不过她出不出来也无所谓,有这金莲在,若是没有合适的躯体她是离不了多远的。”   “如今她的身体在万剑仙宗那里养护着,听说谢伏危日日守着,夜夜拥着她入眠,就算想要去拿也拿回不了。那剑宗的人也没几个好东西,她就这么一直待在凤山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重火垂眸看了陆岭之一眼,他薄唇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瑰丽的眸子闪过一丝调侃。   “你不是喜欢她吗?她的身体我是不好给你拿回来了,但是我可以找个躯体暂时给她用着,这样她既能够受得住妖气,又能长长久久陪着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对这个提议是心动的,他自然希望苏灵能够一直陪着他,不要再回宗门,不要再与那群人有什么往来。   只是万剑仙宗大多修者都迂腐且道貌岸然,可小南峰不是,林风不是,林一也不是。   因此苏灵哪怕再憎恶万剑仙宗,也还是会回去的。   “……可是那终究不是阿灵自己的身体,是用不了多久的。”   “我修为只至元婴,我去不了万剑仙宗,拿不回她的身体。父王,如今沉晦闭关不出,只有谢伏危一人能对你造成威胁,可他再资质出众也只是元婴后期,自是比不过你一个化神的。”   “你想让我帮你去把苏灵的身体拿回来?”   陆岭之点了点头,原以为重火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不想这一次对方却拒绝了。   “为什么?就算谢伏危日日守着她的身体,可依你的实力难道还怕与他对上吗?”   大多时候都很冷静稳重的青年,只要一提到苏灵的事情便分寸大乱,情绪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重火淡淡瞥了陆岭之一眼,那双红眸微眯。   “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这丫头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很少有拒绝过。只是这一次恐怕不成。”   重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手臂,火光摇曳,让四周变得灼热又沉闷。   “因为谢伏危不久前已经突破元婴达到化神了。”   陆岭之一怔,缓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   “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他无情道在瓶颈……他的无情道破了?!”   “这才是让我最匪夷所思的地方。”   “他无情道未破,但是却突破瓶颈达到了化神修为。”   “要是其他修者刚至化神我去一趟万剑仙宗,帮你将她的身体拿回来也未尝不可。只是谢伏危不是寻常修者,先不提他与我属性相克,那把斩妖剑便足以让所有妖修忌惮。”   被一个两百年修为的小鬼压制着,重火心下也极为不愉,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他是妖主,他不能贸然出手,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定然会波及整个凤山。   “好在他不知道伴生金莲里寄宿着苏灵的魂魄,不然那个疯子没准会提着斩妖剑闯入凤山。要是他再鼓动其他门派一并攻入,到时候就麻烦了。”   陆岭之咬了咬下唇,虽然很想要将苏灵的身体拿回来,却也知道轻重缓急。   “……可魂魄一直脱离体外对她只有害无利。”   “我在之前就去凡间找了一个身体,与她魂魄契合度很高,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只不过之后她若是想继续活下去,定然是要回万剑仙宗找回本体的。”   青年没有立刻回应,他知道只有本体才能与魂魄完美契合。其他的身体就算契合度再高也会对魂魄造成损害,用不长久。   就算苏灵不愿意回去,他也会将她的魂魄送回去的。   只是陆岭之一想到苏灵还要回到那个杀害了她的人身边,他便心下烦闷。   “……先等她醒了再说吧。”   “若是她不愿意回去,我拼了命也会上万剑仙宗将她身体给拿回来。”   “谢伏危那么在意那个丫头,只要你说她的魂魄在你这里,他定然是会主动将身体给你的。只是她魂魄归位之后,她便再也走不了了。”   陆岭之恍惚了一瞬,这才听明白了重火话里的意思。   在魂魄归位之后,谢伏危不会放人。   如今他已为宗主,又是化神修为,只要他想要,没人可以从他手里夺走任何东西。   到时候苏灵是回去了,也再也离开不了了。   见陆岭之眉眼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重火顿了顿。   “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这是她自己的身体,让她自己去拿最为妥当。”   “今年万剑仙宗马上要招收新弟子了,以她的资质,哪怕用的是个不契合的躯体,再如何也能进得了内门。”   “只要她找到了她的身体,你便去接应,在他发现之前带她离开。”   陆岭之的确不是谢伏危的对手,但是赤羽火凤速度极快,带着苏灵从他手中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记得别带回凤山。”   青年长长的睫羽颤了下,自然知道重火是怕将苏灵带回来给凤山招致祸端。   “你放心,就算我想带她回来她也不会跟着我回来。”   “重来一次,我比谁都希望她能以自由之身,不受世俗拘束,惬意自在人世间。”   陆岭之话音刚落,原本没什么动静的伴生金莲花瓣微动。   一缕浅淡的白光缓缓从其中飘散,最后离了金莲,凝成了灵体出现在了青年的面前。   重火瞧见少女的身影一怔,又看了一眼业火里的金莲。   “你从刚才开始便苏醒了?”   苏灵神情淡漠,她掀了下眼皮看向重火。   “我在被你放入业火的那一刻便醒了,百年来我从未有一刻意识混沌过。”   “你们说的所有话我都一字不漏全然听进去了。”   “包括你利用我为他涅。”   一般恢复意识至少得需要百年   从凝聚魂魄开始就一直清醒着,这是从未有过的。   刚才瞧见苏灵出现在他面前还欣喜不已的青年,听到这话后脸色骤然煞白。   “阿灵,这件事……”   “我知道你不知情,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能释怀。”   苏灵的魂魄其实还不稳定,她忍着内里撕裂的疼痛,面色如常的与眼前人继续说道。   “我原本是不打算出来的,我不想与你,还有你父亲说一句话。这让我觉得讽刺又难堪。”   “可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把我的身体拿回来。”   重火并不在意苏灵究竟喜欢还是厌恶自己,他抱着手臂,看着眼睛亮的出奇的少女。   他知道,她在不甘。   “在他们看来我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我落得这般下场是我活该。在你,还有沉晦眼里,我只是被左右的一颗棋子,我如何死何时死都被你们算得一清二楚。”   “我死在这样的算计和恶意之下,我觉得可悲又可笑。”   “我不会感谢你们用涅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也不会感谢你们帮我的身体拿回来。这是你们欠我的。”   “你利用了我一回,我也利用你们一次拿回我的身体。”   说实话苏灵并不想和重火他们有太多牵扯。   只是以苏灵一人之力是没办法拿回身体 ,还做到在不被宗门的人发现的情况下成功脱离的。   从没人敢这么与重火说话,但是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的确,是我利用你在先,这条命是我欠你的。你的身体我也会帮你拿回来。”   “可是复活之后呢?你可有什么打算?当年九重塔发生的事情在先,那些正道可容不下你。”   苏灵眼眸沉了几分,那双眸子清透却是凛冽寒意。   “一百年,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会死的那么窝囊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正邪不两立,只是因为我不够强。”   她指尖一动,那赤羽业火乖顺地凝聚在了她的掌心。   “什么正道妖邪,什么是非善恶。”   “只要我足够强,哪怕万物皆白我独黑,我也能将万物染成墨色。” 第六十七章   阳春三月天, 临水城护城河两旁的柳树已经抽出了柔软的枝条,随着风如姑娘的细腰般曼妙舞动着。   街上的各式的铺子开着, 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与之百年前相比更加繁华热闹。   临水城靠着湖,周围也都是水泽。   清晨时候水面雾气中,随风氤氲着将周遭都给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临水河边位置有一条早点街。那里来往商队行人最多,人流量大,城内大多早点铺子都堆在那里开。   今日的临水城和以往时候没什么两样,除了来往不绝的商队之外,进入城内的还有一些来此撞仙缘的外地人。   “阿婆, 这糖三角怎么卖?”   正在蒸着糕点的老妇人一愣,抬头顺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红衣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铺子前, 唇红齿白, 生的跟王城贵女一般精致好看。   她的模样其实不是那种一眼瞧去就惊艳的类型,五官甚至有些清冷,可这么一袭红衣在身, 衬得她i丽娇艳。   “三个铜板一个,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从外地过来的吧。来者都是客, 要不要再加一个, 老婆子五个铜板给你拿两个。”   “不用了, 照原价就好。总不能让你吃亏。”   少女这么说着笑着将铜钱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等到接过那糖三角的时候,她也顾不得疼, 迫不及待就咬上了一口。   结果里面红糖汁水溢出来,将她烫的眼尾泛红。   “哎哟姑娘, 你慢些吃,这糖三角刚出笼可烫着呢。你都付了钱了, 还怕人抢你的啊?”   “让阿婆见笑了。我也知道烫,就是馋这一口太久了,上一次吃的时候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缓过来后将嘴里的食物咀嚼着咽下去,听到对方这么说了后笑了笑,这才低头轻轻吹了吹,又咬了一口。   只是这一次咬的没之前那般大口,这才细嚼慢咽品味起来。   也不知道是那烫灼还没有褪去,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少女眼尾的绯色没有消去,甚至还隐约有泪光闪烁着。   等到那阿婆想要细看的时候,她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擦拭了干净。   “真难得,这么久过去了你们的用料还是这么足,味道也没有变过。还是原来的滋味儿。”   “姑娘之前来我们这里买过?我老婆子在这里干了三十多年了,怎么对姑娘你没什么印象……”   “买过,只是那时候还不是你在卖。”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很平静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记得你们这手艺是世代传承着的,按辈分来算他应该是你的祖父。”   老婆子听后一惊,不为别的,这手艺的确是从她祖父那儿开始传下来的。   这种事情少有人知道,哪怕她也是跟着母亲学手艺的时候听她说起的。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婆忘性真大,我刚才不是与你说了,我当时来买过你家的糖三角吗?”   “可是那已经是一百年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难不成你是仙人?!”   临水城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尤其是在苏灵之前跟着林风去了万剑仙宗修行开始,这已经歇下来的撞仙缘的风气又刮了起来。   在得知眼前少女竟然知晓百年之前的事情,她第一时间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少女勾唇笑了笑,那弧度清浅,却没什么笑意。   “仙人还算不上,顶多算个修道者。”   “不过众生平等,我与你没什么不同,今日我在你这里只是个食客,你不用太把我当回事。”   “对了阿婆,我能向你打听个事儿吗?”   “当然可以,老婆子这一辈子能够碰上个仙人已是三生有幸,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只要我老婆子知道一定知什么不言什么尽。”   寻常人对修仙问道之人最是憧憬敬畏,她见了少女自然激动不已,说起话来都有些磕绊了。   她并没有去纠正对方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没有强调自己并非仙人。   见老婆子这般激动的样子,少女觉得又亲切又好笑,并不反感。   “阿婆不用紧张,我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想问问你知道那原本在临水城的苏家呢,为何如今已不在了?”   “你说将军府啊?”   老婆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什么寻常修者,正是遇上仙缘去了万剑仙宗修行的苏灵。   也是百年前将军府的嫡长女。   她如今模样大变,用的是一个身死之人的躯体。再加上百年时间,临水城已物是人非,也没什么人记得她。   苏灵从重火那里换了身体之后,这才离了凤山。   原本她是打算顺着沧海那边御剑直接往万剑仙宗过去,参加今年宗门的内门考核。   然而她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绕远来了临水城。   哪怕她知道百年过去,祖父和父亲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入了轮回了,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修者修行是需要断尘缘的,对于苏灵而言临水城便是她的尘缘。   她没什么念想,就想着最后再来循一循旧地,看一看故里,见一见苏家后世。   但是等她去将军府的时候,那里的府邸已经变成了庭院深深。   住在里面的也已不再是苏家的人。   “苏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重回朝野了,现在苏家子弟都在王城了。他们苏家世代为将,当年回来虽是告老还乡,但那时边疆告急,他们也还是回了王城,保家卫国。”   “也正是因为苏将军他们,我们这些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   苏灵眼眸闪了闪,刚才还吃着香甜的糖三角突然没了滋味。   不是因为祖父他们回了王城,她这才没有机会见上苏家人一面。   她说不上来。   大约唯一和尘世的羁绊,唯一能够认识她,知道她存在的人已不在人世间了。   她没了归属,也没了家人。   苏灵突然觉得莫名的孤独,好似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了一般。   后面老婆与她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苏灵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吃了一个糖三角,剩下一个被她放回去了。她如今已辟谷,这些东西她吃不吃都没什么所谓。   苏灵还有事情要做,她必须赶在三日之内抵达万剑仙宗,她耽搁不得。   只在临水城待了半天,等到晌午时候雾气全然散去了之后这才御剑离开。   少女前脚刚走,一个青衣青年默默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陆岭之。   在苏灵离开凤山的时候,他不放心,便跟着一并过来了。   苏灵不待见自己,他心里也有愧。   因此他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少女发现,只敢保持着距离在暗处保护着她。   陆岭之原本是想立刻追上去的,然而余光瞧见了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走到正在收摊的老婆子那里。   “阿婆,还有糖三角吗?”   “诶,凑巧了,刚好还剩下一个。”   老婆瞧着眼前青年气度不凡,姿容俊美 ,一时之间看愣了险些没缓过神来。   听到他这话后,她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应了一句。   “就是有些凉了,要不我给你热一热?”   “不麻烦了,我就要这个。”   陆岭之没吃过这些东西,之前小南峰的时候倒是见苏灵吃得很多。   她分给自己的时候他也就尝了一口,便没再吃过了。   而这糖三角他更是没有尝过。   他接过糖三角像是研究什么名贵宝物一般,直勾勾看了半晌。   陆岭之下意识想要咬一口尝尝,见对面老婆一直盯着自己看。   他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付钱。   他很少来凡间,身上也没兑换什么铜钱银票。陆岭之微微皱了皱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物件,最后将腰间的玉佩取下给了老婆。   这玉佩做工精细,玉也是上品。   “公子,只是一个糖三角,三文钱而已,你这玉佩实在太贵重了,老婆子可不敢收。”   她被吓到了,慌忙打算将那玉佩还给陆岭之。   青年指尖微动,那玉佩不带没被她还回来,反而似有生命似的悬浮着,最后落入了她的衣袖间。   陆岭之勾唇笑了笑,见老婆子被眼前这一幕给惊的嘴巴长得老大。   “它可能不值。”   “可这是她喜欢的,便是千金也值得。”   ……   万剑仙宗贵为仙门各派中第一剑修宗门,当今有修剑之资的各个都挤破了脑袋想要成为其内门弟子,入宗门修行。   因此每一年招收的弟子名额有限 ,但是竞争却十分激烈。   当年苏灵入万剑仙宗是被林风直接带回去的,她并没有受过宗门正式的考核。   万剑仙宗虽以剑修为主,可其中乐修,药修也依旧会招收。   只是它们一般只要是资质尚可,根骨不错的都能通过。   而剑修的考核却很严苛。   按理说这对苏灵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已经悟过道,经历过筑基洗髓。哪怕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但是经验还在,她想要通过考核的确轻而易举。   但是正是因为她有经验,也习过万剑仙宗的剑术,才是最棘手的。   一个尚未入宗门修行的弟子,习的却是宗门心法剑术,定然会让人起疑。   到时候别说混入宗门取回身体了,没准还没进去便被当成妖邪什么给就地处决了。   可要是不用这些,单单靠一些古武术的招式。这就像是被人绑住了手脚走路一样,她会的都不能用,这难度就大了。   而且对苏灵来说通过考核进入内门还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就算找到了身体要立刻回到身体里是会被排斥的。   倒不是因为不契合,而是她如今的魂魄是重塑的,要想回到原来的身体也是需要重新修行到筑基之后了。   苏灵魂魄虽是自己的,可这身体却不是,十分脆弱。   一个魂魄没有合适的容器,哪怕再强大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之前苏灵完成筑基可能只用了一两个月,但是如今在这个身体里,可能需要一年甚至更长时间。   也就是说她不仅要进入内门,还要隐藏身份一年,等到时机成熟了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   想到这里苏灵微皱了皱眉,站在万剑仙宗山门前面。   不自觉抬头看向了这远山青山葱茏,似乎也跟着群山一并,也陷入了这片云海之间。   此时万剑仙宗的结界还没打开,山下已经乌压压来了一群人。   从山门到山脚,宛若天上乌云阴霾,压着人喘不过气来。   参加考核的不仅是一些资质不错的凡人,更多的是来自各个宗门的。   他们大多根骨极佳,是靠灵药灵丹堆砌的仙二代,哪怕尚未修行筑基,基本上也是内门预定。   入选的名额本就有限,除非资质极为出众的,才能在这群仙二代里得到内门的名额。   不然可能就得先在外门待着,等下一年的内门考核了。   “怎么这么久了,都晌午了这结界怎么还没打开啊?是我记错时间了吗?我分明记着今日开始考核的,不然这里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你急什么?万剑仙宗是当今第一剑宗,他们再慢我们也得等着,你要是等不了去隔壁昆仑也成,那里人虽然也多但是没这边挤。”   “嘿,你这道友说话怎么戾气这么重,我就是不明白问问,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怎么还带赶人走的?难不成是怕我抢了你的名额不成吗?”   “你们别吵了。他也是等着心烦了,没忍住激将了你几句。毕竟大家从昨日到现在就一直等着了,难免心烦气躁。”   “而且你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难道没发现吗?天上的青鸟一直在山门这边飞着,很明显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上面的人看着。我想应该是从一开始他们便在考验我们的耐力了吧。毕竟剑修若是这点儿耐力都没有,又如何能得道?”   “……”   因为等的太久了,大家难免不耐烦了起来。抱怨声在所难免。   苏灵就在里面站着,将周围人的话听得很是清楚。   在听到他们以为是万剑仙宗在考验他们耐力的时候,苏灵实在没忍住勾唇笑了笑。   万剑仙宗那群老家伙最是惫懒,峰中好多事情都是推给小辈去做的。   当时内门考核的时候也是弟子们先到了许久,拖着不想来这才通知了竹俞和谢伏危过去。   他们哪里是在考验耐力,分明是怕麻烦推脱着让谁下去主持入门考核最妥当,也最省事。   不过他们也并非收徒不积极,他们只是不会干涉前面一两轮的筛选。   等到最后留下的都是资质上好,通过考核的弟子了。他们便会出来择选几个好苗子,甚至有时候为争徒弟大打出手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可前期要找个既不失宗门气度,又要好使唤的,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之前内门考核的时候来的是竹俞和谢伏危,但是这一次两人一个成了一峰长老,另一个则是剑宗宗主。   要他们来主持入门考核这种事情,实在太小题大做,想来是不可能的了。   正在苏灵想着一会儿下来主持考核的会是哪个倒霉蛋的时候,一阵骤风猛然从山门前面吹了过来。   不仅是苏灵,周围的人都被这阵风给弄得猝不及防,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那风将周围云雾给吹散开来,视野也变色不再模糊。   等风停下的时候,苏灵这才眯着眼睛顺着风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山门结界在那阵风拂来时候便被打开了,远山青绿葱茏,从台阶之上缓缓走来了一个白衣少年。   他有着一头鸦青色长发,紫金冠束发,一身白衣胜雪。眉眼如画,姿容飘逸出尘。   苏灵一怔,其他人都只是惊叹来人容貌俊美,而她并不是。   在看清楚来人模样的第一时间,苏灵便觉着恍惚和熟悉。   大约是因为苏灵的视线太过直白露骨,那白衣少年很是敏锐地觉察到了。   他皱了皱眉,垂眸冷冷扫了过去。   “你家长者是如何教导你的?一个女孩子在外这么直勾勾盯着一个男子成何体统。”   谁知少女被他这么训斥了一句,竟然一点儿也没觉着羞赧委屈,更没有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被自己这么瞪了一眼,不仅没恼怒,反而怔然了一瞬,还傻乎乎地朝着他弯着眉眼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   苏灵见少年已经快要恼了,这才这么低声说了一句,垂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要是刚才第一眼看的时候苏灵可能还有些不确定,在少年瞪了自己一眼开口嘲讽了一两句后。   苏灵这才确认了眼前人正是林一。   林一如今不是童子形态,身姿颀长,一副翩翩少年模样。又过了百年。   也难怪苏灵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苏灵没打算这个时候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   于是除了一开始时候有些失态了之外,之后少女一直规规矩矩,再也没往林一那边瞧上分毫。   被盯着的时候林一很是不愉,现在苏灵可以忽视了他,他又莫名觉得烦闷。   少年微微皱了皱眉,低头往苏灵那边看了一眼。   红色张扬,可在少女身上却很是合适。就像是小南峰后院的那树海棠,i丽美好。   明明身形容貌都不相似,可林一在看到她的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就想起了苏灵。   只是苏灵从不会穿这样艳丽的颜色,万剑峰的冰泉里还放着她的身体,百年都没有魂魄归位的动静。   因此给人的感觉再如何相似,此时眼前之人也不会是她。   想到这里林一薄唇微抿,俊美的脸上似被霜雪覆盖。   他收敛了视线,脸色沉了几分,便也不再看苏灵了。   少年走下台阶,在山门正中央位置站定。周围的飞鸟围着他盘旋飞了几转,最后翩然落在了树梢之上。   林一如今已至金丹修为,周身威压很重。面前的这些都是尚未修行,且没有筑基的弟子,哪怕他们现在的资质再如何出众,也依旧被压制得死死的。   等到他一走近,他们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沁了一层薄汗,一时之间没人敢贸然抬头。   林一长长的睫羽颤了下,扫视了周围人一周,又看了看此时的天色。   原本的云雾散去,太阳也高高悬挂在头顶位置,阳光明媚,山间草木一片葱茏生机。   “时辰已到,如若还有人没升入山门,便等明年再来吧。”   他话音刚落,众人身后骤然升起了一处结界,像是光屏一般。隐约能够看见,也能碰触,但是却进不了来人。   之前有几个因为等久了不耐烦的少年,觉得苦等无趣,便结伴去山下游玩了一转。如今看着结界打开了便匆忙回来。   想要进去便被挡在了外面,这下子错过了,再如何也进不了了。   苏灵见他在说话,也没注意到自己,没忍住又用余光瞥了少年几眼。   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觉得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林一长大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真正出现在她眼前了,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万剑仙宗是当今第一剑宗,要想要通过入门考核并非易事。从山门到山顶有一处青云梯,一共一万阶,靠近剑冢,常年秃鹫旋飞,很是险峻。”   “而剑冢里镇压着千万把灵剑,杀伐之气极重。无论是被秃鹫袭击,还是被剑气伤到都有可能坠落高空,失去入门资格。”   “不过登上青云梯的也别得意,你们只是获得了入门的资格。至于是内门还是外门,便得各凭本事了。”   内门,外门,一字之差,这其中差距却极为悬殊。   只有入了内门才有资格修行宗门剑术和心法,也才能在筑基之后入剑冢择剑。   而外门弟子大多资质平平,一生都摸不到内门的门槛儿。最后碌碌无为,只能混个散修。   其实这些苏灵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是林一在说话,声音如月下清泉落玉石。   她听得津津有味。   林一说完这些后一顿,余光瞥见了又不知为何一脸姨妈笑地盯着自己的红衣少女。   他被瞧着莫名羞恼,回头狠狠瞪了过去。   “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有的有的,你说只有过了青云梯才有入门资格。你还说只是上去了不算什么,要入内门得各凭本事。”   苏灵掰着手指言简意赅的总结着少年刚才的话,说完之后看他脸色还是不大好。   她咽了咽口水,疑惑地看了过去。   “师兄,我可是还有什么听漏了的地方?”   “……没有。”   上一次能把自己这么呛着的人还在百年前,林一沉默了一瞬这么闷闷回道。   他也不知怎么的,瞧着对方莫名觉着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没想到林一会突然问自己,苏灵眼眸转了转,思索了一下。“回师兄的话,我叫林姝。静女其姝的姝。”   林一一愣,不仅是因为对方竟和自己同姓,更因为那个姝字,和苏的读音一般无二。   少年垂眸看着对方眉眼带笑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唇角也勾起了些。   “静女其姝?”   “这名字可与你的气质不怎么相符。”   苏灵听明白了,他是在说自己和娴静什么搭不上边。   她倒是不恼,反而笑着反问了一句。   “那师兄觉得我该唤什么才算得上是人如其名?”   林一张了张嘴,下意识要将“灵”字脱口而出。眼前人钟灵毓秀,最是灵动生气。   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之后,少年脸色冷了几分。   刚才还愉悦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回去。   “不需要。”   “你只要少说话便算是人如其名了。” 第六十八章   刚才还好好的, 不知是她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少年又不高兴了。   苏灵掀了下眼皮,偷偷瞥了一眼林一的脸色, 发现他好像不是因为自己生气。更像是突如其来的烦躁,周身气压也低。   这个时候她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不远千里来万剑仙宗参加入门考核的弟子。   她就算有心想要和少年多聊几句也没有办法,而且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要是过多搭话反而会惹人怀疑。   苏灵其实心里有些犹豫,她想要之后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林一,可又顾虑着到时候会牵连上对方。   毕竟她这一次来万剑仙宗来并不是为了拜师,拜师只是个幌子,她只是为了名正言顺进入宗门这才参加入门考核。   最初苏灵想着是随便混个外门弟子当当, 她也不想拜林风之外的人为师。可是万年冰泉在内门,只有内门弟子能出入。   当年陆岭之在散陵峰当了一年外门弟子, 一整年来除了小南峰外他哪里也去不了。   而且小南峰还是因为她, 林风这才破例打开了结界。   这也是为什么外门和内门无论是弟子资质还是资源都差距这般悬殊。   外门进不去,哪怕是偷学几招都难上加难。更别提进入万年冰泉这样的宗门秘境了。   就算苏灵找到了自己身体被放置的地方,里面有结界, 没有内门长老和宗主的允许她也进不去。   因此苏灵混个外门弟子当当的想法是不成了, 要想有资格出入秘境, 只有成为内门弟子。   外门弟子尚且没有涉及什么内门心法剑术, 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了逃走了也便算了, 不会穷追不舍。   可一旦苏灵拜了内门长老,成了内门弟子,那牵扯便大了。   先不提内门心法之类的传授, 她如今修为有限,要只身一人拿了身体离开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即使再不愿也必须得接受陆岭之的帮助。   赤羽火凤的速度举世无双, 陆岭之的修为也至元婴。哪怕在化神修者的手中带着一个人逃脱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因为苏灵不可避免会和陆岭之牵扯上关系,到时候东窗事发, 林一也会被自己连。   哪怕他什么也没做,他也会像自己百年前在九重塔时候一样孤立无援,被当成勾结妖邪而受到严惩。   想到这里苏灵眼眸闪了闪,刚开始见到故人的狂喜也逐渐被冲淡了好些。   少女恢复了平静,克制着自己没再过多将视线往林一身上落。   林一没有觉察到苏灵情绪变化,他走到山门一旁处,也就是接近后山的地方。   那里除了葱茏青绿之外便没了路径,山路也没瞧见分毫。   周围满山的云雾萦绕,不远处的高空之上隐约能够听见秃鹫嘶哑的鸣叫。   让本就静谧的群山变得更加诡谲森然。   白衣少年薄唇微启,嘴上不知道在念着什么符咒。他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那指尖上有浅淡的白光闪烁明灭。   众人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林一凝好灵力,手腕一动,似挥剑一般朝着那云海之处凛冽破去。   云雾散去,周围结界也被骤然打开。   苏灵顺着那破云的地方看去,从少年头顶一树高的地方出现了第一阶。   自此往前,一阶比一阶还要高,远远蜿蜒向着云海之上,好像直直抵达着九重天界一般,看不见尽头。   “结界已开,诸位请吧。”   林一淡淡扫了周围人一眼,而后足尖微点,踩着第一阶而起,身影缓缓隐没在了云雾萦绕之中。   他的声音也一并随着他的离去变得隐秘不清。   “日落之前,我在山顶等着你们。”   言下之意是若是日落之前没到达便是不合格了。   少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云雾之中后,众人这才有了反应,各个争先恐后,凌空跃上了青云梯上。   此时已经是晌午,到日落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这一万阶梯就算是走上去也很耗费时间。   更别提中途还会受到剑气和秃鹫的阻碍,若是不快些上去最后能到山顶,也会因为时间不够而淘汰。   苏灵抬眸,见着众人纷纷上了青云梯,因为人太多,有好些人因为踩在一阶上太过拥挤,都还没有来得及上去多少便给挤下来了。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这身体如今与她还算灵活契合,动作大一些应该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苏灵凌空往后面一些跃去,前面太挤了,她直接跳到了第五阶。   这里好是好一些,但是这阶梯只要一处挤压晃动,便会牵连着其他阶梯也一并晃动。   这一摇晃起来又会掉下去好些人。   苏灵不好在此处久留,眯着眼睛快速往前面方向跳了过去。她的速度比起其他人要快上很多,很快便甩开了后面人一大截。   她到了前面位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剑气便朝着她面门直接划了过来。   是剑冢周围的剑气,戾气很重,苏灵很敏锐地侧身躲开了。   结果她刚躲开其中一道,另一道又从旁边过来了。   这一次苏灵虽然躲开了,可脚下云梯晃动得厉害,她没掌握好平衡,还是被剑气给擦到了面颊。   划了一道浅淡的口子。   一指节长,沁了些血珠出来。   “道友当心些,这青云梯一阵风动都会起伏不稳,这么好看的脸若是被划伤了当真可惜。”   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从苏灵身后方向传了过来,语气带着点儿调侃却并无恶意。   苏灵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去,见眼前一道蓝色残影掠过。   只一瞬他便从后面跃到了她前面位置。   这时候苏灵才勉强看到了他的模样,模样清俊,唇红齿白,笑起来时候眉眼弯弯。   长相不算多惊艳无双,却让人一瞧着便觉得舒服温暖。   “别愣着了,赶紧跟上。后面那些你别管,前面的才是真正挡道的。”少年这么说了一句,便踩着云梯敏捷避开着剑气继续往前了。   苏灵准备跟上的时候,天边不远处有一阵骤风过来。这风很大,好些弟子都被刮在了风中直接给吹到了半空。   几声嘶鸣从头顶之上而来,少女都不用看也能听音辨别出秃鹫的来向。   只见一只秃鹫从她前面飞来,一人一兽对视了一眼。在它的利爪快要碰触自己的肌肤的时候,苏灵腰身一弯,与它擦边避开了。   它知道自己扑了一个空,转过去想要再去抓住少女。   可她已经凌空飞到了前面一段位置,隐没在了云海之中了。   因为受剑气压制,苏灵能够御空飞行一段,却并不长久,且极为耗费体力。   这身体本就不是她的,要是使用灵力过度会导致魂魄脱离身体,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少女克制着停下了脚步,现在时辰还早,她最后要抵达山顶并不难。   苏灵停下脚步,原准备站在一阶上休息一会儿,等平复下来再继续往前行走。   可她刚一停下来,脚下的阶梯却开始变得透明。   她心下一惊,在快要踩空的时候连忙跳到了前面位置。   “怎么回事?怎么阶梯突然开始消失了!从后面开始,后面好多阶梯都消失了,只剩下前面的还在!”   “我明白了!那个师兄刚才说日落之前,不仅是说抵达的最后时间,还是这青云梯最后一阶消失的时间。”   “这青云梯应该是随着时间一阶一阶消失的,我们走的太慢也不行,根本找不到阶梯支撑!”   身后也打算稍作休息的人觉察到了云梯的变化,这下子也不敢停留了,慌忙蓄力往前踩去。   苏灵眼眸一动,她如今身体不方便,又不能休息。   她只好尽量避开剑气和秃鹫,朝着没什么攻击的地方走,这样才能节省气力,不让身体太过疲惫。   她速度很快,五感也敏锐。挑着没什么攻击的地方走虽然要费些精力却也不难。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下,天边隐约有橘黄色的光亮晕染了群山。   这个时候时辰已经过了大半了,淘汰的人最后也剩下不到百人。   然而一百人还是太多了。   苏灵知道万剑仙宗入门考核通过的人数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人。   现在这般情况必然是会筛选一半出去的。   她正这么想着,果然不出她所料。刚才数量还不算多的秃鹫,在傍晚时候突然聚集了起来。   乌压压一片,如黑云一般,混着剑气凛冽,生生往青云梯上的人上面扑了过来。   秃鹫的利爪很是锋利,且最爱血腥。只要被它划伤沁了血出来,其他的秃鹫嗅到了便会蜂拥而来。   要是运气好从中逃脱出来也会被抓得遍体鳞伤,要是运气不好,便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苏灵不能使用万剑仙宗的剑法,哪怕是古武术她也克制着不要展露太多。她束手束脚,躲避得很是费劲儿。   好在在夕阳最后一缕阳光快要隐没在夜幕时候,苏灵终于抵达了最后一道阶梯。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快要踩上去登上山顶的时候。   身后一道慌乱的呼救声让她骤然停住了脚步。   “道友,救我!救救我!”   苏灵顺着回头一看,一个白衣少年正被一群秃鹫包围着。   他好不容易将秃鹫给挥开,可躲避秃鹫的时候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下去。   如今少年手死死抓着阶梯不让自己掉落,那群秃鹫可不管什么趁人之危,见他无法动弹了连忙蜂拥而上,用利爪用鸟喙狠狠撕咬着。   浓重的血腥气在四周弥漫,吸引着更多的秃鹫过来。没过多久少年就被淹没在了其中,只能听到痛苦的叫喊声。   “道友!你还在等什么,赶紧上来啊!青云梯马上要消失了,再不上来你就得再等一年了!”   那个蓝衣少年早就到达了山顶,他在那边瞧着苏灵突然停下脚步了很是着急。   他没忍住开口这么催促着她赶紧过来,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被秃鹫包围的人。   他顿时明白了对方为何停下来了。   “你别管他了!你要是过去帮了他你就没时间了!现在就剩下最后两阶了!结界也要关上了!你赶紧上来吧!”   “大家既然都决心过来万剑仙宗考核,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蓝衣少年和苏灵没什么交情,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他来自桃源,在此之前,从未出世过。   他这般焦急催促着苏灵上来并不为其他,只是觉得对方资质不错,要是就此而落选了实在可惜。   苏灵也知道在参加万剑仙宗考核之前,大家都是知晓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他们都做好了准备,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哪怕她不管也不会有人责备她,这本和她没什么关系。   可真的没有关系吗?   苏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想起了九重塔的事情。   陆岭之是她朋友,但是两人并没有好到可以托付生死的程度。   和今日这件事来看,其实这两者本质上并无不同。   见死不救不是她的道。   苏灵死过一次知道生命有多可贵,只是她运气好些有来生罢了,旁人却没这么幸运。   她没有过多犹豫,再等一年而已。用一年换一条命再划算不过了。   “道友!你停下!”   蓝衣少年见苏灵径直转身往那秃鹫群中过去了,指尖一动,凝了一道灵力破开了那群秃鹫。   而后弯腰将那少年抱了起来,在最后一阶台阶消失之前跃身踩在了秃鹫背上。   这才避免了坠落在深渊之下。   苏灵怀里的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周围秃鹫也不知为何也不攻击人了,变得格外温顺,任由她踩着当踏板。   旁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可瞧见了刚才苏灵破开秃鹫的那一指风的林一却知晓。   林一在万剑仙宗为百鸟之主,苏灵那一指风完全是依葫芦画瓢,学着自己之前破开结界的术法。   那群秃鹫被唬住了,以为是他发动的指风,这才乖顺的不敢乱动。   少年瞧着愕然了一瞬,垂眸觉察到了什么――此时结界已经关上了。   苏灵最后没有通过入门考核。   蓝衣少年扼腕叹息着,看着踩在秃鹫之上面色如常的少女,他越发觉得可惜。   “抱歉,今年可能没法与你做同门了。”   苏灵朝着他勾唇笑了笑,踩着秃鹫飞过去,将怀里受伤的少年递给了对方。   “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失血过多,你帮着稍微照看下,等到他醒了再让他离开吧。”   蓝衣少年微皱了皱眉,可苏灵却浑然没觉得有什么失落的样子。   这是苏灵的选择,哪怕他觉得不值,如今已是如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得了对方的承诺后苏灵心下松了一口气,刚才用的那招是学林一的,应该不会起疑吧。   她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林一,果不其然,对方也在看自己。   “师兄,你好生保重,我们明年有缘再见。”   “等一下。”   林一见苏灵转身就要离开,他也没多想下意识唤住了对方。   他薄唇微抿,直勾勾注视着少女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   “你本该合格的。”   “不过我可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若你承认后悔救了这人,明日我可以破例再为你开一次青云梯。”   苏灵一愣,没想到少年会这么说,而且还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长睫微颤,抬眸看向少年。   林一面色有些凝重,很是严肃地注视着眼前的红衣少女。   “林姝,你可后悔?”   苏灵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和轻柔。   “多谢师兄一番好意了。”   “我有憾无悔。” 第六十九章   万剑仙宗向来最是讲究规矩, 苏灵如今没在规定的时间抵达山顶便就是落选了。   她知道林一可能只是替她可惜这才破例打算给自己一次机会,但是要让他失望了。   少年这么说大约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只是她没办法真的违背本心顺着这台阶下去。   苏灵叹了口气,倒也没怎么失落。她抬起手朝着林一还有蓝衣少年挥了挥手,在准神准备离开的时候。   发现自己的脚如何也抬不起来。   她一愣,疑惑地看向了林一。   少年似乎不打算就这么让自己离开。   “你既已经救了他,你只需要回答有悔便能够获得这一次机会。哪怕你心里无悔旁人也不会知道。”   “可我自己知道。”   一百年过去了,苏灵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看明白了很多东西。看似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只要说一句有悔就能得到这次机会,不用再白白等上一年。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可少女骨子里的固执却并未有丝毫改变。   苏灵抬眸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少年。   下次要想再见面可能得一年之后了, 她这一次没有再避讳什么,就这么直勾勾注视着林一。   半晌,她弯着眉眼笑得灿烂。   “我不想骗自己, 更不想骗你。”   “师兄, 谢谢你给我这一次机会, 只是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一微微皱了皱眉, 一方面觉得少女过于固执, 不够圆滑。   一方面又因为她这般回答而莫名松了口气。   “你当真决定了?不反悔?”   “决定了,不反悔。”   林一不是一个嗦的人,同一件事情他一般不会多问。今日却不知怎么的连问了她两三次。   苏灵摇了摇头再次给了自己的答复。   谁知她话音刚落, 便见着前一秒还冷若冰霜的少年唇角上扬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你合格了。”   林一这么说着,还没等苏灵回过神来, 刚才闭合的结界已经被他重新打开了。   他只淡淡扫了秃鹫一眼,苏灵脚下的秃鹫便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将她给轻柔送到了地面。   苏灵落地刚站稳, 还有些恍惚。   她看向林一,同样的,一旁的蓝衣少年也没料到苏灵最后竟然过了青云梯的考核。   周围的人见苏灵被秃鹫送了上来,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候其中一人性子急没忍住开口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敢问师兄是以何标准判定她通过考核了?虽然她资质不错,但是在日落之前她并未抵达山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这样做真的很难让大家信服。”   那人说的隐晦,可话里行间都在暗示林一在偏袒,或者是与苏灵早已有什么交情。   苏灵也没想到最后林一给自己通过了,她心下一动,以为对方是认出自己了。   “万剑仙宗虽注重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是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抵达山顶,可若她真的见死不救才算真正失去了资格,不配入宗门。”   蓝衣少年听后一怔,其他人也没有想到林一最后这么说。   倒不是他们都是无情冷心,见死不救之人,只是在之前的入门考核的时候不乏有人殒命。   其中一年有一人也和苏灵一样因为救了人导致不慎掉落深渊,可那人没少女这样好的运气。   他既没有得到入宗门的资格,也没有安然活下来。   因此自此每一年入门考核的弟子见了这种情况,虽心下不忍却也没再动手救过。   “……师兄,冒昧问一句,今年入门考核的标准是不是有所变化?”   “不是今年,早在之前那人……宗主就将若有见死不救,轻贱他人性命者不允入宗门这一条纳为了考核标准。”   林一掀了下眼皮,垂眸看向了一旁的少年。   “只是他并未广而告之,所以你们并不知晓罢了。”   正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每年考核他们都只顾着自己,没顾及过旁人死活。   以为到如今万剑仙宗考核也和以往一样只看重资质,没人会为了自己的仙途和不相干的人而再等一年。   苏灵眼眸微动,她听了这话后心下很是复杂。   她在万剑仙宗待过,自然知道这宗门可能因为剑修居多,大多人都只注重自身的修行,师门情宜也很淡薄。   每一年招收的也是以剑修为主,所以这入门考核的内容也是由剑修长老和宗主拟定的,药修和乐修的长老并不会过多干预。   剑修最忌讳感情,若按照往常,苏灵这样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最是犯了忌讳。   断然是不会允许她通过的。   可现在谢伏危却将其纳为了入门考核的一条标准。   “在想什么呢?真是奇怪,你怎么通过考核了比以为没通过考核的时候看上去还要失落?”   林一心情不错,他对苏灵刚才的举动挺有好感的。见她此时这么眉眼恹恹的样子,没忍住调侃了一句。   “没,我没有失落也没有不高兴。就是突然觉得……挺不真实的。”   “我没想到这竟然是宗主的要求。”   “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这要求只要是除了宗主之外的人加上你才不会意外似的。”   白衣少年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是敏锐,他在听了苏灵这话后眉头皱了下,下意识这么反问了一句。   谢伏危自从当了剑宗之主后便常年都在那冰窟里待着,少有出来过。   内门的弟子和长老也很少见过他,苏灵这语气就像是多了解对方似的。   这让林一不觉有些起疑。   苏灵从来就知道林一聪明,却不想只是随口这么感叹了一句便让他觉察到了不对劲。   她连忙摇了摇头,立刻解释道。   “师兄误会了,我就是听说宗主修的是无情道,按世人理解一般修此道的修者大多都不会有什么共情能力。再加上宗主身居高位,这考核的事宜也应该不需要他来考量。所以听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有些意外。”   苏灵所说的除了隐瞒了自己和谢伏危认识的事情之外,全然都是她切实的疑惑。   若是以往时候的谢伏危定然会按照之前的考核内容遵循下去,不会,也没多余工夫去干涉这些。   只是有人用生命给他上了一课,他渐渐也明白了一些比剑更珍视的东西。   这一百年里谢伏危的变化很大,变得有人情味了,也更懂得倾听理解旁人了。   和历任宗主相比,青年是最没有架子,性子也算最温和的了。   哪怕林一再如何讨厌谢伏危,却也不得不承认比起沉晦,同样都是修无情道者,他更喜欢前者一些。   虽然在他看来都一样惹人厌烦。   “有什么好意外的……”   少年这么闷闷说了一句,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是苏灵并没有来得及听清楚。   而林一也不愿意再说什么。   苏灵自知刚才不慎失言,于是只淡淡看了少年一眼便没继续追问。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若是寻常宗门可能会到明日再继续考核。   万剑仙宗却不会。   正当苏灵他们等着林一将他们带往另一处考核场所的时候,一抹青色身影从山门一边御剑飞了过来。   林一脚步一顿,苏灵也顺着看了过去。   来人并不是旁的人,正是清竹峰的竹俞。如今他已是长老,林一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行个礼。   “竹俞长老。”   “小林子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两用不着这么客气,你见了我不用行礼。我瞧着别扭。”   竹俞和百年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若非要说的话大约是身上服饰更加精细繁复了,不像以往时候穿着那般随意。   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却被少年躲开了。   竹俞摸了个空也不恼,笑着扫了一眼登上青云梯的一众少年人。   “不错,今年合格的要比去年多一些。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七清池里能有几个坚持得下来。”   许是苏灵一身红衣太显眼。   竹俞眯了眯眼睛,哪怕她在后面一些站着,他也一眼便瞧见了。   “小妹妹,你这身衣衫颜色艳丽,和我这身青衣站在一起最是衬你。”   “若不是我确定没见过你,都要以为你是故意这么穿着站我面前了。”   “竹长老莫要取笑我了 ,我的衣衫再艳丽也比不得你姿容无双。”   青年唇角弧度一顿,他原就是顺嘴夸了一句,他平日风流惯了,宗门上下的女修都被他调笑逗弄过。   大多都是面若桃花,含羞躲避着他的眼神,还从没见到一个竟然反调戏回来的。   一旁的林一见了扯了扯嘴角,抬眸瞥了竹俞一眼。   “收起你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吧,人根本不吃你这套。”   “你过来是为了引他们去七清池的吧。那边靠近万剑峰,过去的时候多注意些。”   谢伏危就在万剑峰下的那万丈冰窟里修行,他的神识覆盖着整座峰。   七清池也被他的神识覆盖着,内里有任何波动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前些年有一批弟子去七清池的时候,好几个因为心思太深,受不住池水洗礼,被池水给勾起了戾气和一旁的弟子撕打了起来。   当时动静太大,谢伏危黑着脸提剑上来。   倒不是因为动静太大导致他修行受到影响,而是因为苏灵的身体需要静养。   谢伏危不喜他们吵闹,便将那批弟子一并逐了出去,全部取消了入门资格。   “……他还真当人是在睡觉啊,里面魂魄都没归位,哪可能被吵到?真是莫名其妙。”   其他什么事情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谢伏危一般都很宽容好商量。可只要是关于苏灵的事情,再小再微不足道的他也不会轻饶。   林一有时候也觉得谢伏危太过小心谨慎了,好像任何会影响和可能会影响到苏灵的因素他都会立刻排除。   在对待苏灵,准确来说是她的身体的时候,他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   每日除了必要时候,他都会待在冰窟里时时刻刻陪着她。生怕自己一离开,对方就会消失似的。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反正一会儿多注意点就成,要是看到有人受不住了就立刻将其拎出来,别让七清池有机会乱了他们的心神。”   林一说完之后便打算离开,飞回小南峰去了。   如今林风尚在闭关还没出来,小南峰就只有他一人,还有两只快要化形的弟弟妹妹。   灵兽化作人形时候若是没人护法会很容易出岔子,因此林一大多时候都会守着他们。   苏灵见林一要走,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唤住对方。   可想起自己现在和林一只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刚才已经差点失言了暴露了,此时更不能再露出什么端倪来惹人猜疑。   这么想着,苏灵红唇微抿,将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怎么?舍不得他啊?”   竹俞将刚才苏灵的神情动作全然看在了眼里,他眼眸闪过一丝狡黠,勾唇低声朝着少女笑了笑。   “那你一会儿淌七清池的时候可要努力哦。若是过了便成了内门弟子,以后你想什么时候见他便能什么时候见到。”   苏灵听了对方这话后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故人相见不舍他这么快离去而已。不曾落在竹俞眼里就成了少年恋慕了。   “竹长老你误会了,我只是……”   说到一半苏灵顿住了,总不能说我只是想和他多说说话,不想他这么快走?   这不就相当于直接承认了吗?   而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竹俞瞧见,虽不是直接承认,却和默认没什么两样了。   他戏谑地瞥了少女一眼,知道女儿家脸皮薄便收敛着没再继续说什么了。   “好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一共四十五人对吧。你们跟我过来,我带你们去七清池。若是这一关你们也过了,便才真正算入了内门。”   “若是没过的你们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去散陵峰当个外门弟子。等到明年内门考核时候再继续来碰碰运气。”   七清池是一处灵池。不过效用却和那些洗涤污秽,强身健体的灵泉不同,而是用来辨识人的七情六欲的。   一共分为七处泉眼,所对应便是喜、怒、忧、惧、爱、憎、欲。   如果淌七清池之人心中有什么恶念,皆会被其勾出数十倍数百倍,极其容易失控。   若是被勾起恶念且克服不了的人,便只能去外门或者离开。   青云梯考核的是外在,挤资质是否适合修行。而七清池则是考验内里,也是最难过的。   苏灵在之前便听说过七清池,林风与她说过一些,其中提起了谢伏危当年淌这七清池时候像是过普通泉池,无论是喜、怒、忧、惧还是爱、憎、欲,都没有半点儿感觉。   正因为如此,他这才被沉晦择选,修了这无情道和剑心通明。   “道友,你在想什么?”   蓝衣少年留意着苏灵神情不大好,柔声询问了一句。   “没什么……”   苏灵顿了顿,这时候才想起了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那个我叫林姝,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啊险些忘了,我们还没互通过名讳呢。”   少年拍了拍额头,笑着对苏灵说道。   “我叫风祉,来自桃源。桃源你知道吧?就是东方那处世外桃源,离万剑仙宗有些距离,不过也不算远。你要是想要去看看的话,我到时候选个三四月天的好日子带你回去瞧瞧,我们那里满山遍野都是桃花,可美了呢。”   风祉有些自来熟,也很热情。这样的热情可能对旁的不熟的人来说会很不自在,不过苏灵却没觉得有什么。   她自己原先也是一个话多的人,如今虽也不少,却没以往那般肆意自在了。   瞧着风祉,苏灵莫名觉得亲切。   少年眼里有光,像从前的自己。   “那既然我们已经互通了姓名,你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吗?别又说没什么,你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不是和刚才那个长老说的一样,你在想那个离开的师兄?”   苏灵被他这话给弄得噗嗤一声笑了出声,不过只是一瞬,她很快便收敛了笑意。   “真没有,我真不喜欢那个师兄。”   风祉看着她半晌,见她的确不大想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他也没过多追问。   他只是觉着这么一堆人里就苏灵能聊一些,并不想因为这点儿事情惹她生气。   他眼眸转了转,笑着换了一个话题。   “那你一会儿若是过了七清池呢,你最想拜哪个峰长老为师?”   最开始时候知道得入内门的时候苏灵就筛选了一遍,能拜林风为师自然最好。   可是她怕连累到他,而且如今听说他在闭关不再收徒了,因此林风是不能选了。   她的身体就被放在万剑峰的万年冰泉里,要说最合适拜师的人选其实是谢伏危。   先不说苏灵自己能不能过得去这道坎儿,就算她为了早日拿到自己的身体咬牙答应了。但是如今她这身体就这资质,和自己的魂魄契合不了多少。   谢伏危也未必能够看得上她。   想到这里,苏灵迟疑了半晌,这才沉声回了风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选竹长老。”   这个回答让风祉很是意外。   少年微睁大了些眼睛,也不知道前面的竹俞听到没有,见对方没什么反应。   他这才皱眉压低了声音说道。   “林姝,那竹长老我虽不认识,可他刚才一靠近我便嗅到了一身药草味道。他应当是个药修,不是剑修。”   “你是块修剑的料,你拜他为师可不合适。”   正当苏灵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前面的竹俞骤然停住了脚步。   风祉以为他听见了自己说话,心下一惊,却不想对方唇角带笑并没有什么反应。   “到了,前面月光投映的那处泉池便是七清池。其中有七处泉眼,各有对应。你们从这条小径过去,依次下去淌一道。若是有人忍受不住便唤我,别硬撑着。”   顺着月光落下的地方看去,苏灵第一眼所见的不是那偌大的七清池水,而是池水周围艳丽的海棠花树。   好似是从万剑峰方向绵延过来的,放眼望去不比桃源百里花海来得惊艳少。   夜风一吹,花叶摇曳如海浪,殷红似火,纷纷扬扬地从空中翩然落下。   又带着馥郁的花香萦绕在周围空气之中,最后再到人鼻翼之间,很是沁人心脾。   哪怕此时夜幕深重,他们也可以借着月光,从而看清那海棠花叶i丽的色泽。   和苏灵的一身红衣莫名相映成彰。   海棠花随着夜风飘落了些在七清池上,飘落在其他泉眼时候倒没什么动静,可一落到其中一处的时候骤然翻卷起了水花。   这一场景实在有些少见。   要知道七清池水常年平静如镜面,若没有感知人的七情六欲,是断然起不了丝毫波澜的。   可如今夜风如何吹拂都没有荡漾出涟漪水纹的水面,却因为花叶落下而掀起了这般大的动静。   不仅是苏灵觉察到了异常,就连一旁的竹俞也有些愕然。   正在大家恍惚的时候,有一个眼尖的人反应过来。看出了海棠花叶落入引起翻涌的那处泉眼对应的是情.爱。   “竹长老,这海棠花难不成也生了灵,有了情丝吗?”   竹俞眼眸微沉,看着落花纷扬落下,最后旋飞于七清池。   水花翻涌,带着绵延的水泽缓缓平复最后花叶艳色一并隐没于泉水之间。   这哪是海棠有了情丝?   分明是种花之人心生欲念。 第七十章   苏灵并不知道这海棠花树是谢伏危摘种的, 她只是看着花叶开的艳丽,她恰好喜欢便多看了几眼。   至于那花为何在七清池水里有了波动涟漪什么的, 她并不在意,也不怎么好奇。   竹俞除了被那少年出声询问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之外,之后又恢复了最初笑眯眯的模样。   “这花生了灵,有没有情丝我不知道,不过你们心里有什么情郎或者姑娘,只要进了这七清池里我想不知道都难。”   周围有几个少年听了这话有些羞赧 ,显然都是心有所属的。   在这个世界里十三十四便可婚配娶亲,他们有喜欢的人并不是什么值当惊讶的事情。   “那……那竹长老, 若是心里有,有喜欢的人, 一会儿过七清池会有什么影响吗?或者这会影响收徒吗?”   “一般来说没什么影响。就是看看你们心中所思所想, 有没有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杂念邪念。人都有七情六欲,有喜欢的人不是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宗门又不是每个人都要断情绝爱才能修行。”   竹俞将肩膀上的海棠花叶给轻轻拂开,夜凉如水, 他的身影也被月色映照的有些清冷。   “可凡是都有个度, 情爱欢愉也是如此。若是你们只是少年爱慕纯粹喜欢倒没什么, 但是爱的深了, 生了执念的, 日后最是容易生心魔误入歧途,便可能过不了这七清池了。”   不过过不了七清池的大多是被妒忌和恨意等负面情绪给蒙蔽了双眼,这种人大多都是本性问题了。   少年恋慕一般也就懵懵懂懂, 点到即止,不会成为阻碍的原由。   “好了, 时间也不早了。之后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等到过了七清池我再与你们细说,反正我是个宗门闲人, 你们随时都可以找我。”   “你们按顺序进去。过了七清池的在对岸站着,没过的人就在原地等着别乱动,我捞你们上来。”   风祉看着周围的人或紧张或期待兴奋的样子,面上没什么太多情绪。   这样的反应有点儿让苏灵意外。   七清池反映的是人的七情六欲,心中所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淌过去,基本上就等同于就自己欲念暴露出来。   “风祉,你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你看上去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一会儿如何淌过去。”   蓝衣少年眼皮掀了下,抬眸看向苏灵。他咧着嘴笑得灿烂,眉眼全是张扬的少年意气。   “是人自然都有害怕的东西。但是我一般没什么特别害怕的,所以我觉得我都能应付。”   “你呢,你不是也挺淡定的吗?”   “大约是再如何教人害怕的我都见识过了,便没什么害怕的了。”   人一般最畏惧生死,最在意旁人看法。苏灵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受过千夫所指了。   于她而言好像再没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风祉从一开始就知道少女和旁人不大一样,无论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入门资格 ,还是刚才到现在,面对第一剑宗的气派辉煌也没有展露出丝毫憧憬惊艳。   她不像个少年人,她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那双眼眸清透,世间万物在其中。   她的眼里容得下万物,却容不下旁人。   风祉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却能够找到记忆里另一个有这种眼神的人。   剑宗剑祖,也是当今宗主的师父沉晦。   凉薄到让人心悸。   “……所以我觉得你适合剑修。”   少年想到这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这么低声嘟囔了一句。   “你是桃源的小子吧?”   前面的人都依次进了七清池,竹俞走过来刚好听到了风祉这句话。   他抬起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力道不大,但是头发却给揉乱了好些。   “我忍你很久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什么剑修好药修不成的话了,怎么,如今这修行还有职业歧视了?看不起我们药修?你们剑修再怎么豪横,被人戳了个窟窿还是得巴巴的来找我们药修。知道不?”   “竹长老,我可没贬低药修的意思。我就是觉着林姝比较适合修剑而已,可她偏偏想要拜你为师。我就是觉得可惜,这才多说了几句。你别给我乱扣帽子啊。”   风祉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了下头发。   “这话要是传出去被人误会了,你让我之后怎么在宗门混啊?”   “你这小子倒挺自信,滚滚滚,快点儿下七清池去。怎么混以后先过了这七清池再说。”   进入七清池的弟子从一开始时候还好,之后慢慢的有几个开始疼的煞白了脸,他们所过的地方池水动荡得也厉害。   有的人咬着牙忍忍能过去,有的人却寸步难行。   竹俞瞧着那些快忍不了的人,叹了口气过去将他们从七清池里捞了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岸上。   如今成功过七清池的不过十个,其中有一两个额头沁着冷汗,显然过得分外艰难。   风祉挽起裤脚,试探着在池水里走了几步,水面平和。他见没什么大的反应,也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后便继续往前走着。   刚开始还好,等到了憎,恶的时候,这池水似乎勾起了他什么思绪,有些翻涌起来。   不过风祉克制心头情绪的能力很强,那念头刚升起,便被他完全压制了下去。   除了表面上的水纹荡漾着,丝毫看不出什么翻涌过的痕迹。   和前面过了七清池的几个人相比较起来 ,风祉的表现实在要出色太多。   竹俞从一开始时候便瞧出了少年根骨极佳,资质也出众。   可惜是个修剑的,他就算有心收徒也怕是抢不到咯。   想到这里青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一旁的红衣少女。   他眼眸转了转,想起了刚才风祉的话。   “林姝是吧,你当真打算拜我为师?”   竹俞这百年来虽然成了一峰长老,可是门下一个徒弟都没收。   倒不是他不愿意收,只是入万剑仙宗的大多都是冲着剑修来的,少有几个是想当药修的,可资质不够。   林姝的资质他看着也还成,虽然比不上风祉,不过当个药修绰绰有余。   之后大不了再给她多喂喂丹药,泡泡药浴什么的,洗髓彻底些,与风祉相比也查不到哪儿去。   “竹长老肯收我的话,我自然乐意至极。”   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竹俞弯着眉眼,笑得很是愉悦。   “好好好,咱们就先这么说定了。只要你一会儿过了这七清池,等明日青测了根骨,在青云台拜师的时候我一定选你。”   苏灵勾唇笑了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对方。   这时候只剩下苏灵一个人还没有入七清池了,风祉就在对岸站着,催促着她赶紧下去。   这是少女第一次淌七清池,她眼眸闪了闪,挽起裤脚轻轻踩了进去。白皙的脚踝在水泽之中隐约可见,池水清凉无比。在苏灵踩进去的时候没有一丝水纹波动。   她和旁的弟子不一样,她没什么顾忌,也没有小心翼翼试探着什么。   苏灵直接往对岸走去,没有丝毫停留。   七清池的水风吹不动,只会受人的情绪而产生波动。   刚才风祉过的时候,哪怕他心绪再怎么平静,也还是会细微泛起水纹。   而从始至终,苏灵所过的地方都平如镜面。   竹俞愕然地注视着苏灵,看着她一脸平静地上了岸后,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   七清池七处泉眼都没有丝毫波动,这样的情况他也只在谢伏危身上瞧见过。   两百年后,竟然又出现了一位。   刚才还因为自己快有个小徒弟而窃喜不已的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   他看向对岸过了七清池的弟子,不多不少,一共十二个,刚好够十二峰长老择选。   竹俞视线往苏灵身上落去,少女一身红衣,和身后海棠一并,好像也融入到了这样馥郁艳丽的花叶之中。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掀了眼皮隔着七清池水那边看了过来,刚好和他撞上。   那眼神平静清透,像极了那人。   “苏……”   青年喉结一滚,刚说了一个字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住了嘴。   好在他们离得远,对面的人并没有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   竹俞觉得自己晚上脑子不大清醒,明明对面那人无论身形模样,还是资质根骨都与苏灵相差甚远。   他却跟被眯了眼似的,竟然恍惚认错了人。   苏灵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看着青年骤然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心下疑惑。   “竹长老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肯定是被你心如止水的心境给惊讶到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不仅是他,我刚才看着你一脸平静的从那边走过来,周围一点儿水纹也没有的时候,我也被惊呆了。”   风祉啧啧感叹道,上下打量着苏灵。   见她脚上没有被烫灼的痕迹,面上也没有什么苍白后更加感慨。   “林姝,我收回我刚才说你适合剑修的话。你哪里是适合剑修啊,有你这样的心境修什么肯定都有前途。”   修者的资质是重要。   但是修行漫漫,有这样心如止水的境界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有没有前途不知道,不过我得提前恭喜你了。论资质和心境你在我们之中都是最为出色的,明日拜师的时候你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宗主首徒。”   每一年合格的弟子寥寥无几,而只有资质各方面最出众的才能被举荐到宗主面前。   不过这并不代表被举荐了就能收做徒弟了,宗主首徒的要求极高,很大几率是要被当成下任宗主培养的。   就像是如今的谢伏危,当年也是被选为了沉晦的首徒,成了剑宗宗主。   “要当宗主首徒太什么的难了,万剑峰除了宗主之外不是还有个剑修长老吗,我拜他为师就成了。”   苏灵听到这话后一顿。   “万剑峰还有别的剑修长老?”   “你不知道?”   少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又不是什么仙门出身,自然不怎么了解。   “没事,你不知道我与你说说你就知道了。”   “万剑峰和其他峰一样,都是有各自的主事长老的。宗主虽住在万剑内阁,但是他大多时候是不会过问峰中事宜的,而这主事的便落在长老头上。”   “这剑修长老和宗主师承一脉,都是剑祖的徒弟。只是早些时候他爱上了一个魔修,甚至为护着她不惜叛离了宗门。因此这几百年间也没个踪影,宗门弟子都只闻其人不见其人。对他没什么印象。”   少女眼睛不自觉睁大了好些,大约是在这个严谨刻板的宗门出了这般离经叛道的弟子,她觉得有些震惊。   “那,那他不是叛离了师门吗?怎么如今还能回来?”   “哎,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当年那魔修诱他爱嗔痴,不过是为了取他内丹炉鼎助长修行。后来事情败露了,他生了心魔杀了那魔修。”   “这情劫过了,心魔也灭了,他自然也该回宗门了。”   这人的行为和苏灵九重塔时候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是前者算是浪子回头,弃暗投明,而她则是冥顽不宁咎由自取。   当时她要是想要活命只需要杀了陆岭之,说是被他所迷惑了便可。   只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才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你是不是觉得他的遭遇很惨?”   “……有一点儿。”   被心爱之人欺骗利用的确很难受。   风祉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其实也还成,他过了这劫突破了瓶颈,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但是也有点儿后遗症。那剑修长老被女人给骗身骗心了之后极度厌女。虽然我之前说你是个修剑的料,如今想来就算你资质再出众,只要你是个女孩子他定然不会收你为徒的。”   苏灵沉默了一瞬,现在还没有见到那剑修长老,她就已经莫名有些好奇了。   剑修多半心思单纯,能被骗了几百年,还被骗这么惨的,她的确闻所未闻。   “你身在桃源,怎么对我们万剑仙宗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竹俞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走了过来,他兴致勃勃地听着风祉说完这话,这才开口接了一句。   少年抬起手挠了挠面颊,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是我知道的清楚,是这事太出名了。我们桃源的师姐师兄闲暇时候喜欢聊一些各派八卦,剑修长老的我也是恰巧听到了而已。”   “你今日也亏是在我这里说,要是被那个大冰块听到了,你别说拜他为师了。他必然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风祉听后缩了缩脖子,做了个闭嘴的动作便再也不开口了。   倒是一旁的苏灵没忍住勾唇笑了一下。   少女本就生的好看,红衣衬得她肌肤白皙胜雪,眉眼弯弯的样子i丽又柔和。   竹俞垂眸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越发觉得熟悉。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你这情况可能也跟不了我了。”   “药修要是心若止水了,便没什么悲悯之心了。”   “竹长老你这是何意?”   青年也觉得可惜,薄唇微抿继续与苏灵解释道。   “也没说你冷心冷情,你心地是纯良的。不然你也不会这般轻易的过了这七清池,只是你太克制理智了,不大适合跟我当个药修。”   这七清池不仅是为了筛选那些心有恶念,品行不正之人,更是为了辨识他们究竟适合何种修行。   心慈手软是剑修的大忌,可相反的又是最能药修的悲悯之心的。   “你这心境最适合器修和剑修,只是如今器修那位长老闭关不收徒了。剑修的话那人应当是不可能收你了,你心性这般好,后天造诣定然不会差。”   “我可以为你争取一下,将你和风祉一并举荐给宗主。”   “明日青云台,他选不选你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第七十一章   这七清池算是过了。   过了的十二个人今夜便留在了内门, 剩下的一些没过的有的自行下了山有的选择留在了散陵峰当个外门弟子,来年再来碰碰运运气。   苏灵和风祉他们得了内门弟子的资格, 被童子安排在了宗门休息。   等到明日各个长老来了青云台了,再做择选拜师。   “怎么了?竹长老给你争取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那可是宗主首徒的机会,没准宗主瞧你长得好看,心境又好就选你了呢?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童子将他们带到了住的地方后便离开了,竹俞也回去了。   蓝衣少年刚准备推门回房间休息,瞧着苏灵闷闷不乐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如今两人也算是交换了名字的朋友了,总得关心关心一下。   “我不想成为什么宗主首徒, 我就想随随便便拜个师父, 药修也好,乐修也成,只要收了我都成。”   “林姝, 你这人可真奇怪。既想入内门修行, 又想随随便便拜个师父。真是自相矛盾。”   “要是当初就只是想要随便拜个师父, 你直接去外门也不是不成。干什么这么费劲儿过这考核。”   不怪风祉觉得莫名其妙, 一般想要进入内门的弟子都是恨不得拜个好师父, 往上爬,这才能有好资源。   既然都已经成了内门弟子了,自然是不愿意落为外门的有上进心的。   可苏灵好不容易过了入门考核, 对拜师的事情又这般敷衍随意,实在让风祉不理解。   风祉有点儿不高兴, 倒不是因为嫉妒或者其他什么。他就是觉得这样好的机会苏灵不仅不珍惜也不把握,着实让人生气。   注意到少年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灵一愣,而后笑了笑。   “这是我的事情,你怎么反倒比我还在意了?我和你不一样,你来万剑仙宗是为了修行,我只是不得不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我这人没什么太大的欲求。我就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过一辈子,对拜谁为师并没有什么要求。”   “宗主首徒固然很好,只是不是我心之所向。”   风祉沉默了一瞬,看着苏灵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最后闷闷地吐槽了一句。   “哼,我给你一个台阶你还真往下走了。有我这样资质出众的天才在,宗主肯定会选我不会选你的。”   “到时候剑修长老不要你,要是旁的长老也不要你了,你可别哭鼻子。”   来此之前苏灵还真没想到这七清池这一档子事,毕竟以她的资质要过这万剑仙宗的考核不是难事。   因此她从一开始时候便没有想过自己会不合格被淘汰的事情。   如今这入门考核是过了,只是没想到因为这七清池她反而不好拜师了。   乐修悟乐理靠共情,药修同样如此。   像苏灵这样心如止水的程度,其他峰的长老有合适的断然不会选他,最后可能选她的也只剩下器修和剑修的长老了。   想到这里苏灵叹了口气,要是明日真的没人要她也没事,毕竟她过了内门考核,宗门的人也不可能将她赶下去。   只是暂时拜不了师父而已。   拜不了师,就意味着到时候不知道如何安置她。   苏灵的身体就在万剑峰,万剑仙宗这么大这么多峰,要是安置的地方离得远了可就有些麻烦了。   考核了一天下来风祉也累了困了,他与苏灵说了几句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少年没太注意苏灵在想什么,他道了声晚安后,便径直推门进屋休息了。   苏灵也推门进了屋,如今想的太多也没用,还不如睡一觉来得舒服。   反正过了内门考核便不用被赶下山了,只要还在万剑仙宗待着的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少女这么想着,刚闭眼酝酿了一会儿睡意。结果睡意还没有到来,周身经脉宛若断裂一般,疼得她脸色苍白,额头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原以为今日白天过那青云梯的时候收敛了好些,没用太多灵力,不想单单多出的这么一点儿就疼得她险些痛呼出声。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在稍微平复了下疼痛之后,咬了咬牙坐起来从纳戒里拿出了一瓶红色的丹药。   这是凝魂丹,是重火给她的。   这丹药可以很大程度上减轻身体的疼痛,凝聚出离的魂魄归位于身体。   像苏灵这种身体和魂魄不甚契合的情况下,一疼起来便要命。   她也不是忍不住,只是怕不用药力控制的话,明日露出什么端倪惹人怀疑。   但是是药三分毒,短期服用倒没什么。可是长期服用下去的话苏灵的身体会产生依赖,若继续服用更是承受不住。   上了瘾,抓心挠肺的可要比疼痛更加难以克服。   苏灵从离开凤山到现在一直以来都很少服用这凝魂丹药,只是明日青云台拜师,各峰的长老都会来。   若是出了意外魂魄离了身体,哪怕一瞬也会被立刻觉察到。   她眼眸闪了闪,从瓶子里取出了一颗丹药放进了嘴里。   这丹药不苦,酸酸甜甜有些像山楂。   从一开始时候吃的时候苏灵便觉察到了。   重火与她说这是陆岭之偷偷给她调制的,因为她怕苦。   一想到陆岭之苏灵心下有些复杂,从重生到现在她都刻意避着对方。   倒不是怕什么,只是她没办法释怀。   哪怕她的死和青年没什么关系。但是光一看到他那张和重火相似的面容,她便很难平心静气。   陆岭之也觉得心中有愧,除了必要时候,一般很少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从苏灵出了凤山到万剑仙宗这一路,他都跟着,没让她觉察丝毫。   苏灵隐约感知得到对方在自己周围,却不能辨别方位。   为了顺利拿回身体,苏灵需要陆岭之的帮助。   重火给了陆岭之凤山秘宝,好像是专门用来隐藏妖气的。   他只要不凝聚妖力,想进入万剑仙宗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约是因为知晓了陆岭之不会有什么事情,又或者是服用了丹药之后身上的疼痛褪去了。   苏灵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闭眼躺下了。   万剑仙宗处在灵气充裕处,四周静谧,周遭也没什么人间烟火。   一到了晚上除了偶尔路过的几个守夜的童子的脚步声之外,便只有不时几声鸟鸣。   竹俞带着一众人去了七清池后,并没有直接回清竹峰,而是御剑去了万剑峰。准确来说是去了万剑峰之下的那处万丈冰窟。   竹俞和谢伏危不一样,他怕冷的很。   平日里给对方送药的时候都只是会让童子捎带去内阁,很少亲自下到这冰窟来受罪。   今日若不是因为苏灵那事,青年打死了也不会下来。明日青云台拜师,他得提前过来与谢伏危说一说这件事。   其实说实在的,他主动说给苏灵争取一个举荐名额的机会,并不是因为他看着对方合眼缘。更多的是因为谢伏危。   这百年来每一年都有好些弟子过了内门考核,入了宗门。可谢伏危一个徒弟也没有收过,至始至终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除了每日练剑修行之外,谢伏危哪儿都不去,也不回主阁休息。直接把这冰窟当家了。   百年来就这么巴巴地守着少女的身体,寸步不离。   除了面对苏灵的时候有些生气之外,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竹俞好些时候都瞧不过去,劝着他收个合眼缘的徒弟,找点儿事情做做。   之前有好几个资质出众的放到他跟前让他挑,他一个也没看上。   竹俞也拿不准谢伏危是眼光太高真没看上,还是因为他不打算收徒。   正是因为青年什么都不说,竹俞才干着急着。   往年倒算了,竹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今年这个林姝拜谢伏危为师最为适合。   她的心境极佳,这般心境不做个剑修连他都觉得可惜了。   不过就是资质差了点,也不知道谢伏危究竟看不看得上。   其实竹俞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他想着试一试,没准对方觉得不错或者太过无趣了真的把她收了呢。   毕竟少女的那双眼睛,像极了苏灵。   谢伏危生了恻隐之心也不是不可能。   竹俞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灵力给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覆着着将周围大部分的寒气给抵御。   哪怕都已经这么做了,青年一走到这冰窟口还是觉得里面寒气逼人,凛冽刮脸得很。   他抬起手搓了搓胳膊,这才缩着脖子往里面走了进去。   竹俞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好像是五十年前,反正是隔了很长时间了。他进去的时候瞧着哪儿哪儿都没印象,很是陌生。   可越走进去,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哪怕他再如何记不清了,却也知道这里全都是冰棱和冰泉,再没有什么旁的东西了。   结果刚往里面走了没多久,先是看见了一棵海棠花树,而后又是一棵。   这般寒冷的地方,这里不仅生了树木,还开了花。那花叶艳丽,和着周遭的冰雪,一派雪落红梅的模样。   万年的冰泉周围要维持着海棠花树存活,而且花叶永不凋零是极为困难的。   哪怕谢伏危这样的化神修为,每日都用灵力维持着消耗也是不少的。   竹俞越看越心惊,不仅是因为这里的花树被他用灵力温养,乃至整个万剑峰的海棠花树也是如此。   四季如春,终年娇艳。   “真是要了命了,就算你灵力再多也不能这样使啊,真是,真是暴殄天物……”   青年这么闷闷吐槽了一句。然而等走到更里面的时候,他差点儿一口老血给气吐出来。   不仅是这些海棠花树,里面各种灵宝绫罗,东海的宝珠,还有鲛人的鲛绡,全然被主人随意堆放着。   竹俞进去的时候险些没注意,被前面的一段千年灵木给绊住了脚。   而做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冰泉旁边给一个眉眼禁闭的少女仔细梳理着头发,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他的手边放着成箱的发饰,竹俞一眼就知晓其中大多都是上品的灵玉灵珠。   “好啊,我之前找你要个深海东珠做个丹药药引你都不愿意给,我原以为你也就一两颗而已舍不得就算了。结果你这里竟然有几箱子,还都是千年以上的!”   “谢伏危啊谢伏危,亏我每月还怕你死了遣人给你送药,你好狠的心!藏着这么多灵宝一个都不愿意给我!”   雪衣青年微微皱了皱眉,好似这个时候才觉察到了竹俞的存在。   他手上动作一顿,抬眸冷冷扫了过来。   “你吵到师妹了。”   “……”   谢伏危只一句话便将竹俞给噎住了,他面色黑了几分,忍着甩袖离开的打算。   走过去费力地找了一处没什么物件堆放的地方站着。   他之前没来过,没想到谢伏危这里竟然放了这么多宝贝。   都不用他怎么看,入眼所见全是九品级别的。   竹俞还没有来得及平复心绪,结果余光一瞥又看到了谢伏危脚边碎了好些的昆仑暖玉。   他不免又是一阵肉痛。   “你这些暖玉怎么碎成这样了?都给你说了再好的暖玉也受不住万年冰泉的寒气,你非不听……”   “这些东西我都用灵力温养着,并没有一件是受到寒气而有所损坏的。”   竹俞一愣,低头看了那碎裂的暖玉。   “可是这暖玉……”   谢伏危轻轻将一根玉雕海棠花的簪子别在了苏灵的发髻之上,听到竹俞这话后薄唇微启。   “我最开始想给师妹做个簪子,没经验,力气大了些便碎了几块。”   “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回去当药引,不过旁的东西都是师妹的,你不许碰。”   竹俞被对方给气到了,可又不敢多说什么,怕不小心惹到了这个疯子。   于是在心里一边咒骂着一边又心疼地拿着块帕子将那碎玉给捡起来包着。   捡到一半的时候竹俞这才想起今天来这儿又不是来捡垃圾的,是有正经事的。   青年后知后觉地想起,抬眸看向了面无表情,低着头继续拿着千年灵木雕刻着什么的谢伏危。   “那个谢伏危,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找你讨要灵宝的。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谢伏危手上动作没有停,一双眸子也没什么光亮,只专注着手中的事情。   对方没有回应自己竹俞也不生气,毕竟这一百年来谢伏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除了关于苏灵的事情他会上心之外,旁的事情他都不会在意。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宗门弟子入门考核,有十二个人过了。其中有一个资质虽然没有多好,但是她的心境极佳。她过七清池的时候水面一点儿涟漪都没有起,只可惜她和我没什么缘分了,要是你感兴趣的话明日拜师时候看看?”   “反正你到时候会去青云台走个过场,万一合心意了你就收了,就当教教徒弟,给自己调剂调剂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觉得如何?”   过七清池未起一瞬波澜,这让谢伏危有些意外。   他眼眸闪了闪,不过只是一刹那,他又继续醉心雕簪子,没有再搭理竹俞。   竹俞一直都在留意对方的情绪变化,哪怕只有那么一下也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他眼睛一亮,抚掌笑了。   “那成,你不回话就说明不反对。既然如此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一会儿就去找掌戒长老将她的名额记上去,到时候让她过来让你瞧瞧。”   竹俞没想到青年会真的有兴趣,他心下高兴,没忍住又多说了几句。   “不是我说啊谢伏危,那姑娘真的不错,资质是稍逊一筹。不过有你在,你到时候好好给她洗髓一下,肯定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你是不知道,她那双眼睛是真的漂亮,清透如玉。她看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苏师妹呢……”   竹俞的话刚说到一半,只听“咔嚓”一声,谢伏危手中的灵木骤然断成了两半。   刚才还好好的,如今他的面上像是覆上了霜雪,冷冽得厉害。   “就算再像又如何?师妹是不可替代的。”   竹俞心下一惊,自觉失语说错了话。瞧着谢伏危脸色沉得厉害,连忙开口解释安抚道。   “没没没,我就是说眼睛像,其他地方一点儿也不像。苏师妹资质出众,容貌倾城,哪是旁人能够比得上的?”   谢伏危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又重新拿起了一根灵木,用不知春仔细削着。   竹俞瞧见了,心下松了口气。   “那明日青云台拜师的时候,见见?”   他眉头紧皱着,不知春的寒气将竹俞逼得生生倒退了几步。   谢伏危抬眸,凉凉地看了过去。   “不见。”   “我不喜欢有人像她。我觉得恶心。” 第七十二章   虽然服用了凝魂丹, 但是苏灵这一晚上并没有睡得多安稳。   大约是因为想到明天青云台拜师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身体不时隐隐作痛。   她就这么闭着眼睛, 意识清明着等到了天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缓缓流淌进来的时候,苏灵睫羽微颤着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日头还不高,再加上万剑仙宗在群山之巅,终年云雾萦绕着遮掩了大多光亮。   她起身坐了起来,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了晨钟,不多不少,一共三下。   是从万剑峰那边传过来的,沉闷又清晰, 一下一下的好像要将遮眼的浮云雾霭一并敲碎荡开。   这样的钟声在苏灵还在万剑仙宗的时候早晚都能够听到,原以为隔了百年她应该没那般触动了。   结果再次听到这声音的时候, 她还是坐在床边恍惚了许久。   等到听到外面匆忙的脚步声的时候, 苏灵这才快速洗漱穿好衣衫推门走了出去。   不想她刚一出去便和风祉撞了个正着。   少年睡眼惺忪的样子,意识还有些迷迷糊糊,瞧见苏灵的时候这才稍微清明了起来。   “早啊林姝, 这万剑仙宗的怎么都起的这么早, 要是换做桃源时候我还能再睡半个时辰呢。”   风祉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呵欠, 眼角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你也赶紧的, 我们得去青云台了。听说今日万剑仙宗各个峰的长老都会到, 谢宗主也会来,我们这才刚入门,要是迟到了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没什么人愿意选我们了。”   少年说着走在前面给苏灵带着路, 脚步走得有些快,时不时回头看看对方跟上没。   “这青云台在万剑峰方向, 你之前没来过万剑仙宗估计不大认识路。虽然我也没来过,不过我们只要跟着那几只飞鸟过去就能到了。”   昨日竹俞说清晨时候有青鸟仙鹤在, 他们跟着飞鸟,仙鹤载着便能够直接到了青云台。   风祉带着苏灵去了山边位置,此时好几只仙鹤都载着人离开了,只剩下一只比旁的要大好些的仙鹤。   一看就是仙鹤里的老大。   “仙鹤,快载我们去青云台!”   少年这么命令了一句,那只仙鹤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们,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么的,对他也是爱搭不理的。   “怎么回事?不是竹长老自己说的让我们借仙鹤过去的吗?万剑仙宗这么大,每一个峰都距离了这么远,我只能御空一小会儿,可走不了太长的路程。”   苏灵没太怎么听风祉的话,她从刚才瞧见这仙鹤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很像林一,但是有一两处花纹却和他不一样。   “让我试试吧,没准只是这只仙鹤性子和旁的不一样,你多说几句好话没准它就愿意载我们了。”   少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弯腰低头与眼前的仙鹤平视着。   仙鹤抬眸看了过来,眼眸里也清晰地映照着一片殷红。   苏灵试探着伸手,像以往时候抚摸林一的脑袋一样轻轻抚摸着它。   它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避开,结果苏灵的手一落上去,它就舒服地眯着眼睛舍不得她拿开了。   正在它享受得正得劲的时候,苏灵突然将手给收了回去。仙鹤一愣,歪着头疑惑地看了过去,然后拍了拍翅膀示意她继续。   “要我继续给你摸可以,但是现在不行。我们还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做,你可以将我们送去青云台吗?只要我拜师成功了,我就可以留在这里,你想什么时候来找我给你摸头我都成。”   仙鹤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在风祉以为它没听懂的时候,它甩了下脑袋,然后走上前了一些。   它微微低下身子,展开羽翼,乖顺地让人目瞪口呆。   苏灵见了笑了笑,轻车熟路的上到了它的背上。瞧着一旁的风祉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催促着。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吧,它答应载我们去青云台了。”   少年小心翼翼坐了上去,生怕仙鹤将他给从高空甩了下去。   然而从上去到现在一路上都平稳至极,没有起丝毫波澜。   “神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就摸摸头?”   “灵兽大多都喜欢被人摸头,你把它伺候舒服了,它自然就乐意载我们了。”   苏灵坐在前面位置,手依旧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仙鹤的脑袋。   “它们其实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很通人性的。下次你要是再求它们办事可千万别命令它们了,它们会不高兴的。要是脾气差一点儿的可能直接就动手了。”   在桃源时候,他们的坐骑大多都是签过灵契的,是主仆关系。   命令灵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突然让风祉平等对待,他反而不大适应。   “行吧,你们这儿的灵兽脾气一个不一个大,我惹不起。”   “和脾气大不大没关系。万物生灵,你尊重它,它也会尊重你的。”   风祉听了这话一顿,垂眸看向前面坐着的少女。   那抹海棠红落在他的视野,好似能将十里桃花一并燎了般热烈。   却又莫名平静如水。   “林姝,你真的是十六岁吗?我怎么感觉你说话跟我们桃源的长老似的,什么万物啊命数啊,好像什么都参透了一样。”   少女也不知道对方是吐槽还是真的心有所感,她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风祉不说她可能都没觉察到自己的变化,在对方的眼里,她那双眸子平和从容,当真不像个少年人。   想到这里苏灵沉默了一瞬,她突然意识到了如果单单只是刚认识一天的风祉都能觉察到自己说话行事和年龄之间的违和感,那么日后待久了,竹俞他们也必然会觉察到。   甚至是谢伏危。   她本就是苏灵,只是换了一副壳子。   可如今正是因为她太像苏灵了,才是最让人棘手的。   说话方式,眼神动作,还有思维模式,这些是不能随着样貌改变的。   苏灵这一次回万剑仙宗并不是为了重新拜师修行,她自始至终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身体,得了自由,再好好修行。   九重塔的事情给了她很沉重的教训,为了避免日后再陷入如此境地,她必须让自己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而不是暴露身份,再被禁锢在这个宗门里,无法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灵勾唇朝着少年笑了笑,只一瞬她的眉眼似乎又恢复了些少年人的朝气,变得灵动了许多。   “风祉,你是在说我老气横秋吗?不过很可惜了,我如今的的确确刚满十六,不是你想的什么几百来岁的修者大能。要是我真的骨骼不符合,早在入门考核的时候我就被刷下来了,哪可能还能与你一并去青云台拜师?”   这还是风祉头一次瞧见苏灵笑得这般灿烂,不像之前的克制,这让他才恍惚有了些靠近对方的实感。   他也笑了,眉梢带着暖意,好似三四月天的桃花灼灼。   “这就对了嘛。你生的好看,就该多笑笑。别成天说些神叨叨的话,我是没什么,其他人可不会喜欢和一个长者一样的同门结交,因为实在是太无趣了。”   两人少有这般似同龄人之间无障碍聊了起来,苏灵最开始时候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违和,迎合着风祉。   后来聊着聊着发现也挺有意思的,忍不住又说了几句。   不知不觉中,等到仙鹤缓缓俯身下降的时候,他们这才瞧见了万剑峰的山门。   落地的时候苏灵站稳后又奖励似的轻轻摸了摸仙鹤的脑袋,结果刚摸了没多久,一道冰冷的视线便扫了过来。   苏灵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蓝衣少年一愣,连忙朝着前面方向行了个礼。   “师兄。”   那道视线不是旁人,正是林一。   他从晨钟敲响时候便从小南峰那边过来了。林风尚在闭关,虽没有收徒的打算,可其他峰的都来了,小南峰的没人也不合适。   便找了林一过来走个过场。   苏灵掀了下眼皮,瞧见了白衣少年,连忙上前同风祉一样行了礼。   林一脸色不大好,他直勾勾注视着苏灵好一会儿,在少女被看得不大自在的时候这才移开了视线。   这一次他看向的不是少女也不是风祉,而是她手边的那只羽毛洁白柔顺的仙鹤。   “林二,你过来。”   仙鹤眨了眨眼睛,听见了自家大哥在唤自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苏灵一愣,没忍住抬眸看了那只仙鹤一眼。   那只仙鹤一边走过去一边褪去了周身羽毛,缓缓变化成了一个童子模样。   粉雕玉琢,眉眼精致,眼尾有一点红,瞧着像极了林一孩童时候的样子。   “兄长。”   白衣童子声音软软糯糯,走上前去柔声唤了林一一下。   林一微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身边的糯米团子。   “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待在小南峰别跟过来吗?怎么还是偷偷跟来了,而且你还……你还载了旁人!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你是小南峰的灵兽,你是不能随便载旁人的!”   少年鲜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林二也被吓了一跳。他被训斥着眼眶红红,咬着嘴唇不说话,委屈巴巴的样子分外可怜。   林一瞧见童子这般模样一下子o噎住了,薄唇微抿也不要再说什么了。   “……好了,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随便载人就是了。”   他松了说完这话林二眼睛一亮,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猛地抱住少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林一叹了口气,觉察到两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后,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苏灵他们还在。   “你们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如今青云台就差你们两人没到了,难不成你想让其他长老一直等你们不成?”   苏灵还好,风祉被这么一说了之后这才从林一竟然是只仙鹤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此时周围除了他们的确没了旁人,风祉他们知道耽搁不得,连忙往青云台方向过去了。   见少女他们走了之后,林一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跟过去。   他原本是感知到了林二朝着青云台这边过来了,这才过来瞧一瞧。   不想瞧见了自家弟弟被苏灵他们当坐骑驱使,脸色很不好看。   “你平日不是最不喜这些内门弟子吗?怎么今日还载他们过来了?”   “当时我无聊就和其他的仙鹤玩了一会儿,但是他们有事,要载今年新入门的弟子过去青云台这边。所以最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白衣童子将事情一五一十与林一说了一下,说到后面鼻子皱了皱。   “我原本也没打算载他们的,内门弟子就爱使唤我们仙鹤。可是那个红衣衫的姐姐人还不错,还给我摸了头,我喜欢她,就载他们过来了。”   “你还让外人摸了你的头?!”   林一气的不轻,好像被摸了头就等于不干净了似的。他低头狠狠瞪了童子一眼,这下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他的脸。   “你是小南峰的仙鹤,和别的峰不一样,你不能这么随便!你都还没与人结灵契,除了主人之外你不能让人碰你!上次明月阁的那女修给了你一瓶低阶丹药你就任由她驱使了一天!我要与你说多少次你才能长记性!”   “可是红绡姐姐给的不是丹药,是糖豆,糖豆好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回味着那滋味一般,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让林一很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刚才那个姐姐和苏灵姐姐好像,她摸我的时候和苏灵姐姐一样,说话的样子也像,要是不看她的脸的话我都以为就是苏灵姐姐了。”   林二和林三都见过苏灵,苏灵修行的地方大多时候都在后山,有时候它们也会过来找她玩儿。   她当时还没辟谷,每天都有很多吃的,也正是因为跟着苏灵混了一段时间,这才给它们的嘴养馋了。   小少年同意载他们过来,其实更多是觉着那人像苏灵。   林一一怔,听了林二的话恍惚了一瞬。原来不只是自己这么觉得,连林二也这么认为。   “……她不是苏灵,她的骨骼和气息还有灵脉,什么都对不上。”   “嗯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像而已。我知道苏灵姐姐还在沉睡还没醒过来,她的身体还好好的在冰泉那边,被宗主好好养护着呢。”   “而且要是真是苏灵姐姐,她哪里认不出来我们呀。”   “你说得对。”   少年眼眸柔和,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些,眉眼少有的带上了暖意。   他抬起手揉了揉林二柔软的发顶,声音也轻。   “整个宗门她谁都可能不认,唯独不可能不认我们的。”   ……   苏灵和风祉去青云台的时候的确来的迟了些,不过好在虽然其他弟子都到齐了,有些爱拖延的长老还没到。   因此也不算迟到。   她们进去了之后循着内门弟子站着的位置过去,风祉是这一届资质最出众的,是要站在众人最前面地方的。   少年想着昨日竹俞说了苏灵也与自己一起被举荐给了宗主择选,于是下意识想要引着苏灵一并过去。   苏灵虽不怎么想要在前面那般显眼的位置站着 ,可又怕不去了到时候被交上去更加引人注目。   这么想着在风祉的催促下,她叹了口气准备低头上前过去的时候。   不想身后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苏灵心下一惊 ,瞧见一抹青色身影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头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竹俞。   “竹长老?”   “抱歉啊小林姝,我昨日与那人说了,原本事成了,我最后不小心说错话就给黄了。哎,你且在后面站着,等一会儿要是实在没人择选你,你就先跟着我去清竹峰住着,等之后再瞧瞧其他长老的意思。你放心 ,我一定给你找个合适的师父。”   其实万剑仙宗并不是只有一个剑修长老,各个峰的长老都算得上剑修。   只是有些主修不是剑而已。   他们大多是能收苏灵为徒的,就是他们主修的不是剑,重心什么的自然在其他修行上。苏灵日后要想有大好仙途,还是得对门拜师才行。   竹俞想着谢伏危是不可能收她了,只得之后找时间去磨一磨那冰块。   他只是不喜欢女弟子,可人资质在这儿 ,都通过了内门考核总不能耽搁人家吧。   苏灵听懂了对方这话的意思,是谢伏危不愿意收她为徒。   她知晓了这件事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心下高兴起来。只不过怕对方看出什么端倪来,面上不显露。   苏灵装作失落的样子,而后扬起脸朝着竹俞勉强勾起了一抹笑容。   “不要紧的竹长老,我能通过宗门考核已经很知足了。我资质与风祉比起来差太多了,要是宗主真收我为徒了才奇怪呢。”   竹俞听着少女这样说了,心下越发觉得愧疚,对不住她。   “哎,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反应这么大,我就随口一说而已……算了,既然过去了就不提了,我先上青云台。一会儿要是没长老择选你,你就到我这里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多谢竹长老。”   能跟着竹俞是再好不过了。   苏灵看着他御剑往青云台过去的身影,而后往后退了些站在了众人后面。   别说是前面了,就连中间她都不想待着。   少女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最低,周围海棠花叶绚烂,将她一身红衣更加隐匿在了其中。   这个时候青云台上各个峰的长老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了。   其他人苏灵都认识,唯独竹俞旁边坐着的那个用银色面具覆面的白发修者,她没有见过。   虽然看不清容貌,可她也猜得出那人应该就是近些年回归宗门的剑修长老。   此时唯独剩了最中间那处高位还空着。   那是谢伏危的位置。   林一过来的时候,恰好在山门位置撞上了从冰窟下面御剑上来的雪衣青年。   谢伏危和林一没什么好说的,少年见了他脸色也不怎么好。   但是两人都要去青云台,他们一路上一言不发,气氛冷冽到了极点。   苏灵感知到了一阵寒意凛冽过来的时候,周围人也注意到了。   她都不用抬头去看,便知道是那人过来了。   这是不知春的剑气,哪怕放入了剑鞘也能让人脊背发凉。   因为沉晦和林风为师兄弟。所以林一代替着林风,坐在了谢伏危旁边那个位置上。   青年轻轻将不知春放在了一旁,剑鞘刚落地,高台之上全然凝了一层薄冰。   竹俞最是怕冷,抬着脚都不敢放到地面上去。   掌戒长老瞧着人已经都到齐了,这才起身让仙童将测灵根的灵生石放到了青云台下面。   也就是通过考核的弟子面前位置。   “台下通过考核的依次上来,将手放在上面测一测灵根。”   考核主要是测的资质,而此时的灵根测的是属性和纯粹度。   光亮越强,则说明资质极佳。   风祉最先上去,他的手刚上去便灵生石亮若白昼,呈现着蔚蓝色泽,显然资质极佳。   随后的几位资质也不错,综合素质都很强。   到苏灵的时候竹俞和林一也不知怎么的莫名紧张了起来,少女之前没测过灵根,她的灵根是林风摸骨摸出来的。   这样将手放在灵生石上还是头一次,很是新奇。   少女指尖微动,伸手轻轻将掌心覆上了殷红的灵生石上。   和旁的人不一样,苏灵放上去的时候没有光亮。不仅没有光亮,就连石上原本的殷红色泽也慢慢褪去,成了露水般剔透。   谢伏危一愣,垂眸看向那块灵生石转变成了透明模样。   周遭的长老有几个惊呼出声,连林一他们也愕然至极。   掌戒长老胡子动了动,瞧着下面的变化眼睛睁得老大。像是以为灵生石坏了一般,连忙下去检查。   等颜色恢复了之后,又让苏灵再放上去试了好几次。   皆为无色。   苏灵心下也有些慌了,她能够感觉到周围人都在或惊愕或直白地打量着自己。   原本她不想引人注目,可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无色,怎么会是无色……”   掌戒长老怔然地盯着那灵生石看了好久,恍惚着还没回过神来。   和其他人不同,谢伏危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她的属性不在五行之中,自然便是无色了。”   那人的声音清冷如月下清泉落玉石,哪怕时隔百年也这般悦耳动听。   竹俞从一开始也就只以为苏灵只是心境超然脱俗,不想她的属性也竟如此特殊。   这种情况,哪怕是当年剑心通明的谢伏危也没有出现过。   青年微皱了皱眉,抬眸看向了高位之上面无表情的谢伏危。   他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便再没有旁的情绪。   “宗主,我们各峰长老属性皆在五行之中,恐怕有心无力,教不了她……”   若是之前竹俞还想着谢伏危收苏灵为徒,找点儿事情做做。现在则是不得不收了。   少女通过了考核,宗门没人赶人的道理。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他垂眸看着青云台下那个从一开始就低着头怯懦不敢与他对视的红衣少女。   又看了一眼那灵生石。   他薄唇微抿,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位置,走下了台阶。   一步一步,每一步的逼近都带着更加冷冽的寒意。   苏灵如今身体孱弱,受不住太重的寒气。而谢伏危并没有打算收回周身的寒气,从上到下,就这么慢慢走到了少女的面前。   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站住。   也不知怎么的,谢伏危从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就隐约有一种熟悉感。   如今走近了这感觉更甚。   他下意识想起了昨晚竹俞与他说的话,说眼前之人有一双眼睛,像极了苏灵。   谢伏危心下一动,直勾勾注视着眼前低着头,甚至肩膀都怕得瑟瑟发抖的少女。   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是她,苏灵不可能会这般畏惧他。   可他心里还是莫名升腾起了一点儿期待。   他喉结微滚,沉声开口。   “抬头。”   苏灵正努力表现出那种面对着宗门宗主,被威压压制着,心生畏惧,慌乱不已的样子。   在听到谢伏危这话的时候,这下子不是演的,是真的身子哆嗦了起来。   她沉默了一瞬,怕被对方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抬头看了过去。   只是她抬了头,眉眼却是敛着的,只垂眸看着他一身雪衣,不瞧他面容分毫。   眼前的少女不知是被红衣衬得还是如何,肤色要比苏灵白一些。   五官要更偏艳丽,柔媚,眉宇之间没有苏灵独有的英气。   谢伏危这么淡淡打量着,最后视线落在了少女睫羽颤着的眉眼。   “抬眼。”   苏灵听到这里,气得想要直接给对方一剑的心都有了。   她本就不大愿意见对方那张脸,都已经这般刻意避开了,可他就是不罢休,非要她看过去。   看什么看!什么毛病?非逼着人看你!   又不是没看过,以为我还会像最开始时候那样看呆是不是!   苏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生气,之前还平和的心境因为谢伏危这么一下,直接给掀了起来。   她咬了咬牙,见躲不过,便下了决心不认怂这么抬眼看了过去。   原以为那张已经被自己看腻的脸,时隔百年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苏灵还是愣了一瞬。   眼前之人模样没什么大变化,可眉宇之间要更冷了,没有一丝温度。   那身藏青色的衣衫换成了雪色,唇如海棠,眉若剑锋,就连睫羽也浓密似羽扇。   落在下眼睑处的阴影清浅,刚好遮掩住了他眸中的深邃。   在苏灵看他的时候,谢伏危也在看她。   准确来说是在看她的眼睛。   起初竹俞说那双眼睛像苏灵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如今真的对上了她的视线。   谢伏危瞳孔一缩,恍惚地险些没有拿稳手中的剑。   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在她看过去的那一刹那,谢伏危周身血液都在倒流。   只有苏灵才会这般看他。   他指尖微动,下意识抬起手想要碰触对方。少女一愣,慌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苏灵一脸戒备地注视着谢伏危,还有他手中的寒剑。   这是身体记忆,也是近乎本能的反应,他一靠近,她觉得剑入身体的疼痛接憧而来。   连同脸色都苍白胜雪。   谢伏危的手这么放在半空良久。   他看着少女这般畏惧自己的模样,眼底的惧意和警惕毫不掩饰。   不是她,她的身体还在冰泉。她也不会这么怕他。   如今若是真的是她站在自己面前,她一定会拔剑杀了他。而不是如周围受到寒气侵蚀而吓得瑟缩不已的弟子一样,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眼前人对他没有恨意,至少他没感觉到。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刚才点亮的神采又骤然黯然了下来。   “像她。”   不是她。 第七十三章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谢伏危距苏灵一步之远, 哪怕他的声音多轻多沉她也能够清楚听到。   那两个字就像是晨钟敲在了她的心上,敲碎了层云, 缓缓荡开。   想要忽视都难。   依照剑修的思维,谢伏危觉得苏灵应该是恨极了他的。   他那一剑直穿了少女的心脏,不知春的寒气凛冽,她生前定然痛不欲生。   当时九重塔逼死她的人很多,他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他们是同门,可他并没有站在她那边。   或者要是他早些将人放走,苏灵也不会死在他的剑下。   谢伏危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胸口都插着一把剑,是苏灵醒来找他报仇时候插进去的。   在梦里少女眉眼冷冽, 看向他的时候好似看着死物一般,毫无生气。   每一次梦到这样的画面谢伏危都没有躲闪, 全然受了那一剑。   他知晓这是梦魇, 是问心映照出来的心魔。   只要他一日没有从当年之事里走出来,那么每日每夜他都会梦到苏灵。   哪怕少女在梦里将他一次又一次杀害,只要能够以这种方式见到她, 他也甘之如饴。   谢伏危以为苏灵是恨他的, 所以在眼前人和周围人一样害怕的往后退的时候他心下沉了下来。   抿着薄唇沉声说了这么两个字。   大约是百年来被那梦魇给影响了, 谢伏危有些分不清了。   而苏灵也在听到对方这话后恍惚了, 她只反应了一瞬, 便明白了他口中说的“她”指的就是自己。   【像她】,是说明谢伏危看出了什么,然而却并没有认出自己。   苏灵松了口气, 余光也觉察到了周围人也因为谢伏危周身的剑气而脸色苍白,难以承受。   她刚才害怕慌乱的样子, 和周围人看上去没什么不同,看上去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   这一次的害怕和最开始的怯懦不一样, 苏灵不是装的。而是本能。   她以为一百年过去了,自己不会那般在意对方。可当他提着剑靠近的时候,苏灵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自己心脏都骤停了。   谢伏危以为苏灵只会恨他,其实他想岔了。那一剑是她自愿挡住的,她知晓对方的杀意并不是对自己。   她不恨,但是却心有余悸。   不怪青年会这么想,因为苏灵,至少百年前的苏灵不是这般性子。   她无畏无惧,哪怕当时九重塔里面对各门各派的长老大能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惧怕。   现在的苏灵却不是这般,她很想要像寻常那般面对眼前的人,无视他,不把他当回事。   和问心之后一般,单纯将他当成同门。   可是苏灵做不到,不知春刺入心脏的寒气太伤人了,她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身体有了记忆,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了起来。   不仅如此,因为谢伏危的属性极寒,和赤羽业火相冲。   不知春的寒气在魂魄之中,而在这凝聚魂魄的百年时间,被放进赤羽业火里,她每时每刻每日每夜都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一百年,实在太久了。   苏灵都不用刻意回想,一闭眼魂魄似乎也跟着撕扯开来。   想到这里,苏灵咬了咬唇,长长的睫羽颤了下,抬眸克制着情绪,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   谢伏危将手伸了回去,也不离开,就这么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竹俞见谢伏危下去的时候还觉着事情顺利,苏灵应该能够顺利拜了对方为师。   不想这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人姑娘就被谢伏危吓得脸色苍白。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两人这么僵持了许久也没人主动再开口说一句。   竹俞起身走了下去,看向苏灵,又看了一眼谢伏危。   “那个,我说宗主啊,你看这收徒的事情……”   谢伏危其实并不打算收苏灵为徒的,可因为她的属性太过特殊,旁的长老的确教不了。   这样的属性是把双刃剑,若是修行得当日后定然平步青云,要是没人去引导,很可能误入歧途,止步于此。   他刚才之所以从上面下来,是决定收了她的。   只是此时对方看着很害怕自己的样子,谢伏危也不想强人所难。   “我无所谓。”   谢伏危这么沉声说了一句,没忍住又看了下苏灵的眉眼。   “得看她愿不愿意。”   听到谢伏危同意了之后,竹俞松了口气,然后笑着对苏灵说道。“林姝,宗主已经同意收你为徒了。你这属性太棘手了,整个宗门可能只有他能教你了,你看你可愿意拜他为师?”   “……我若是不拜宗主为师,是不是就要被赶下宗门?”   青年一愣,一是没想到苏灵会这么问,二是因为在得知了自己可以拜师给宗主,成为宗主首徒的时候,她没立刻答应,竟然还犹豫了。   “倒也不是被赶走,你既然通过了内门考核,自然的有修道的资格的。只是你属性特殊,我们不能胡乱收你为徒,若是引导不了你只会阻碍了你日后修行。”   “你要是实在不想拜宗主为师的话,我们自然也会帮你找好合适的师父,这是我们的责任。”   竹俞说到这里一顿,仔细思考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当今万剑仙宗虽是第一剑宗,但是昆仑仙山的剑宗也是数一数二的。如若你不愿意拜谢宗主为师,我们可以引荐你去昆仑修行。”   要不是怕暴露身份,苏灵这个时候早就气的破口大骂了。   去昆仑修行?先不说自己如今的身体就在万剑仙宗,她不能去旁的地方。更何况当年昆仑那赤松子是真正逼死自己的罪魁祸首,要她去那里,她还不如忍辱负重拜谢伏危为师呢!   少女心中情绪波动得厉害,克制着面上不显露分毫。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忽视谢伏危周身的剑气,让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怯懦畏惧。   “多谢竹长老,我愿意的。”   她咬了咬牙,像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说出了这句话来。   “我愿意拜宗主为师。”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留意到苏灵的情绪变化。她嘴上说着愿意,眉眼之间没有丝毫光亮神采。   好像只要他再稍微多问一句,她便要哭出来似的。   他心下一动,压着莫名升起的情绪。   手不自觉抚摸上了不知春的剑柄,寒气让他再一次平复了心神。   就这样,风祉拜了那位剑修长老为师,而苏灵则阴差阳错的成了谢伏危的徒弟。   少女也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就好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线将他们缠绕在一起。   越想要挣脱开,反而纠缠得越紧。   拜师大典结束之后,苏灵不情不愿地耷拉着脑袋跟在了谢伏危的身后。   他带她回万剑峰去,不出所料的话以后一年里她都要和对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百年未见,万剑峰没怎么变,却又变了很多。   之前这里栽种的竹木如今全然没了踪影,入眼皆是海棠红,i丽浓烈。   苏灵怔然地看着周围的海棠花树,原以为当时七清池那里的已经够多了,可这里绵延数百里都是,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   谢伏危也不知怎么的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少女,她看向海棠花树的时候有一瞬的怔然,而后是满目的欣喜。   她喜欢。   她也喜欢海棠花树。   他心里闪过这么一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   谢伏危不喜欢将对方和苏灵相比较,可是只要看着她,脑海里就有画面与之重合。   不仅是眉眼,身后的少女就连看待万物的眸光也像极了苏灵。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谢伏危薄唇微抿,克制着自己不要多想。   苏灵是无可替代的,这是对她的冒犯。   “这就是万剑峰。这里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唯独两处。”   谢伏危停下脚步,冷下声音与苏灵说道。   “一是内阁,那里是我的居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入。”   “还有一处是后山之下的那处万丈冰窟。”   前者倒还好,可后者她是非去不可的。那里放着自己的身体,她之后必须想办法拿回来。   “……我知道了宗主。”   青年垂眸看着少女低头时候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颈,他眼眸闪了闪,微皱了皱眉。   “你既已拜我为师,不用唤我宗主。”   苏灵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改口唤对方为师父。可她的师父只有林风一个,她不愿意。   沉默了半晌,在谢伏危以为苏灵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   少女声音清冷,低声唤了两个字。   “师尊。”   “我资质平平,能得宗主青睐已是我三生有幸。你我云泥之别,差距悬殊,若不是我属性特殊根本没可能拜你为师,因此我以为我尚且没有资格称你为师父。”   “你是师中尊者,我当唤你一声师尊。”   一般师父的师父为师尊,师尊的师父为师祖。而其中若觉着自己身份卑微,不可高攀的时候,弟子也会唤师者为尊。   不过大多有资质和傲骨的人都不会将自己贬低如此。   而苏灵更不会。   她那般烈的性子,宁死也不愿意低下头服个软,更不可能将自己放到这般低微的位置,折辱自己了。   谢伏危眉眼冷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刚才以为眼前之人和苏灵想象的想法可笑又讽刺。   尤其是在听到少女这般唤自己的时候。   苏灵不知对方作何感想,师尊于她而言只是个轻飘飘的称呼,疏远不亲近。   她觉得用在她和谢伏危之间再合适不过了。   见对方迟迟不回话,苏灵没忍住抬头看了过去。在对上谢伏危骤然冷漠的眉眼时候,她觉着不知春的寒气似乎又朝着她过来了。   苏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师尊?”   瞧着少女这般怯懦的模样,谢伏危面色更加沉郁。   他也不知道为何看着对方这般畏惧他,他心下这般烦闷。   “随你。” 第七十四章   苏灵当上谢伏危的徒弟算是阴差阳错, 而谢伏危收她为徒完全是因为宗门规矩,她既然过了内门考核便也应当择师修行。   前者意料之外, 后者没有选择。   因此这师徒关系虽是定了,可是两人心里都不怎么乐意,态度一个疏远一个冷淡。   当天从青云台离开后谢伏危就带着苏灵去了她日后住的地方,万剑峰住的都是些剑修。剑修注重修行,又多为男修,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讲究。   苏灵在小南峰的时候所住的房间虽然也没多精细,不过平日里林风下山也会给她带些簪子水粉,还给做了个梳妆台什么的。   至少看着也像个女孩子的房间。   然而万剑峰里几乎每个房间都一样装潢, 不分男女。里面一桌一床一窗之外,便没什么旁的东西了。   就连茶盏什么的都凑不齐一套来。   苏灵没在万剑峰住过, 她之前时候也就洗髓的时候疼晕待了一晚上。   当时是在谢伏危房间里也没多注意旁的东西, 不想这里看着光鲜亮丽,可内里的条件还不如小南峰呢。   好在苏灵也不娇生惯养,只要有床有枕头她哪儿都能睡。   提心吊胆了一天后, 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了。苏灵心下松了一口气, 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   结果刚一躺下便被这床板给硌到了。   苏灵皱了皱眉, 拿着一旁的薄被稍微给垫了垫, 不想这被子也冷得跟冰似的。   万剑峰里四周都是凛冽如冬的寒气, 入夜时候更加明显。   苏灵想要睡个好觉都难。   少女辗转反侧了许久,试图忽视周身的寒意让自己早些睡下去便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如今她用的身体不是她的,魂魄也不与之契合。凝聚灵力驱寒都不是很自如, 身体也比平日更为虚弱。   苏灵冻到了大半夜,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推门走了出去。   她想找谢伏危给她换一床柔软厚一些的被子。苏灵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她是个女孩子,而且在现在她就是个刚入门还未筑基的弟子。   作为师父, 谢伏危应当照料些自己才是。   想到这里苏灵更是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万剑峰她熟悉,内阁她也熟悉,她拐了个弯,径直往内阁那边过去。   今日谢伏危并没有去冰窟那里,他的修行出了些岔子,一直用丹药吊着运转着周身灵力。   苏灵可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谢伏危在万剑峰,她也不管对方方便不方便直接大半夜就这么过去了。   反正修者又不用睡觉。   青年正在内阁打坐运转灵力,刚稍微平复一会儿,便听到外面往内阁这边过来的脚步声。   他眼眸一顿,抬眸看向了门外位置。   没过多久,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窗边。她走到门口位置站定,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师尊,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谢伏危微皱了皱眉,面上很不耐烦,却也知道如今两人是师徒,他不能像对待旁人一样让她离开。   “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师尊可有松软些的被褥。我房间的那床被子太薄太冷了,万剑峰的寒气也重,我冷得睡不着。”   谢伏危一愣,没想到对方大半夜过来就因为这个。   剑修多为苦修,不重欲求。   万剑峰的修者无论是刚入门还是如今都是这样过的,从没有人因为受不住寒气过来央求要床被子的。   他薄唇微抿,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也沉了几分。   “峰内旁的弟子都是这般过来的,你受不了也得受。”   门外的少女听了这话后不知为何突然不回话了,就这么静默地站在原地。   谢伏危掀了下眼皮,见苏灵这般反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对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正当他以为苏灵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少女沉默了半晌又闷闷开口。   “……可是我才刚入门,我尚未筑基,抵御不了这么重的寒气。”   最后一句苏灵语气又低又委屈,似乎光是这么站在外面就已经冷得直哆嗦了。   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抖,看来是真的冻着了。   要是别的弟子这么与他说话恳求,他断然是不会搭理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灵软着声音说话就跟猫挠痒痒似的,他想要忽略都难。   谢伏危本不想搭理对方,可是苏灵像是和他杠上了一样。只要他不出来,她就会一直在外面等着似的。   他没当过师父,但是却当过徒弟。   沉晦教导他的时候从未留情手软过,也从不会顾忌他的感受。   谢伏危觉得修者若是这点儿寒气都受不住,日后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他压制着刚才心里莫名升腾的情绪,见苏灵还是不肯离开,面上若霜雪覆面。   他有些生气了,不知春的寒气也骤然逼向了门外的少女。   苏灵被寒气给逼退了好几步,万剑峰本就夜凉如水,再加上这剑的寒气,她身子越发哆嗦得厉害。   如果是以往的身体还好,可现在的她的确受不住。   百年前的苏灵或许会倔着性子不知变通,不愿意低头求上一句。   可百年后的苏灵不会。   为了凝聚魂魄,这百年里她是吃够苦头了。能够让自己少受些折磨,她为什么不可以放低些姿态?   她这一辈子是为了自己而活,能让自己怎么舒坦,她便怎么来。   要什么面子?   苏灵见里面的人没有松口的迹象,她长长的睫羽颤了下,有霜雪也跟着落了下来。   “我知道师尊不喜欢我,若不是因为我属性特殊,我根本没资格拜师尊为师。”   “和其他同门不一样,我体质弱,资质也差。我原本也不想麻烦师尊,可是我被冻得实在睡不着,这才过来的。”   说到这里少女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低声说道。   “师尊,我冷。”   里面原本闭眼打坐的青年一怔,不是因为少女哭得可怜他心生了恻隐之心。   而是因为这声“师尊,我冷”和之前苏灵洗髓时候的“师兄,我疼”,语气一般无二。   谢伏危一直竭力不让自己将对方和苏灵混为一谈,可是这一瞬他实在没办法忽视。   哪怕知道门外之人不是她,他也没办法做到和刚才一样无动于衷。   苏灵仔细听了半天,发现里面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   她以为自己装哭装的不够真情实感,被谢伏危给识破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今夜就这么挨过去,等到明日过去风祉那里,让他帮帮忙给她搞床松软的被子的时候。   一直禁闭着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灵闻声抬眸看了过去,正好和谢伏危深邃的眸光撞上。   “师尊……”   他看着眼前眼尾泛红的少女,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哭什么?为这么点儿小事就哭哭啼啼的,不嫌丢人吗?”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我冷。”   苏灵知道此时谢伏危已经态度松动了,她也没松懈,继续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回道。   “我从小身体就不大好,这是打娘胎里带的,我特别怕冷。我也知道这么麻烦师尊不好,可是我冷得睡不着觉,怕耽搁明日的修行。”   谢伏危可能从未见过这么娇气的女修,哪怕是之前金丹受损,身体孱弱需要靠灵泉养护的琳琅也没这么怕冷过。   只是入夜的一点儿寒气,就冷得鼻尖都红了。   他眼眸闪了闪,抿着薄唇看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苏灵被盯得不自在,只好闭了嘴,怯怯地看着他。   “万剑峰只有薄的,没有什么松软的被子。”   “我过去将你房间里的寒气驱了,再给你拿一些暖玉温着。今夜你先将就着,明日我再派人下山去买。”   谢伏危说着也不管苏灵跟上与否,径直便往她房间那边过去。   他用火灼术将里面的寒气驱散,又凝了个结界将外面的寒气隔绝。   这个时候苏灵刚好过来,还没进去便感觉自己的房间温暖如春。   她高兴地拍了拍手掌,一瞬间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师尊你真厉害,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冷了。”   看着前一秒还哭哭啼啼的少女,后一秒便喜笑颜开了起来。   谢伏危不是很理解,他微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他手腕一动,一块暖玉温润,骤然出现在了手中。   “这是昆仑暖玉,你之后要是还觉得冷便放进被窝里暖着。”   苏灵也没和谢伏危多客气,弯着眉眼高高兴兴的将那暖玉拿了过来。   “多谢师尊。”   谢伏危见她收下了也没打算过多逗留,只开口嘱咐了几句。   “明日你听见晨钟响起便来内阁,你刚入宗门,需得过来取你的命牌。”   一般取命牌需要本人到内阁,将灵力渡进去方可。每一个人的灵力不同,命牌也会不同。   之前苏灵的命牌是林风过来取的,如今她换了身体,周身灵脉也会不一样。   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只是有一点苏灵不大确实。这个身体早已身死,她去取命牌的时候虽不会与自己之前的命牌一样,可是命牌会显露其生辰八字和死生情况。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生还是死。   谢伏危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瞧着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少女不知为何又皱起了眉。   他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了她眉眼恹恹的样子一顿。   “你可还有什么事?”   苏灵听到谢伏危的声音后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要摇头说没什么了的时候。   视线往自己床上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了。   “有的师尊。”   “我的床板也太硬了,硌得我浑身不舒服。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求师尊给我买张松软些的床垫。”   “……” 第七十五章   这是百年之后苏灵在万剑仙宗待的第一个晚上。   说实话, 除了上半夜冷的难受之外,后半夜谢伏危帮她驱散了寒气之后她还睡得挺香甜的。   不过也只是后半夜, 等到晨钟敲响的时候,她又不得不顶着惺忪的睡眼醒过来。   苏灵稍微洗漱穿戴好了之后便打算直接去内阁找谢伏危的,然而她一推门出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过去。   便看到不远处一个白发青年负手往这边过来。   他的面上覆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上面有些纹路她看不出是什么,但是也没什么花哨的东西。   看着简洁干净,金属的质感让他整个人都透着凛冽清冷。   苏灵一愣,只恍惚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对方是昨日青云台拜师时候坐在谢伏危身旁不远处的那个剑修长老。   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视线。   明明青年面上覆着面具 , 只能看清楚下半边脸。   可他在看过来的时候薄唇微抿,显然是不怎么愉悦的。   苏灵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剑修长老被情所伤, 似乎很厌恶女性的事情, 就连收徒弟也只收男不收女。   她如今只是个刚入门的弟子,不敢过多盯着他看,免得得罪了对方。   不过他按照辈分来是谢伏危的师弟, 也是她的师叔。   她此时已经看到他了, 也不好躲避离开, 那样太失礼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灵收敛了情绪, 走上前朝着对方微微行了个礼。   “师叔早。”   苏灵还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 只知道对方和谢伏危是同门,不过年岁要比谢伏危大些,如今两百多岁。   但是他拜入师门要晚些, 辈分也低一些,是谢伏危的师弟。   听他们说他当时叛离宗门的时候刚到六十, 便已经到了金丹修为。是宗门内除了谢伏危之外少有的天才。   只可惜下山历练时候爱上了一个魔修,未经□□, 道心未稳,这才被那魔修给骗身骗心两百年。   等到苏灵身死之后才明了真相,破了心魔,一夜白头回了宗门。   从他回到宗门到现在,也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用面具覆着上半边脸。   若不是在宗门资历久一些的师姐师兄知晓对方当年俊美的姿容,不知情的都要以为他生的难看这才遮掩了容貌。   平日里因为他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再加上他讨厌女修,大多数女弟子见到他都是绕的远远的。   少有会主动上前说话的,因此他瞧见苏灵不仅没有躲开,还上前主动打招呼。   他眼皮掀了下看了过去,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谢伏危昨日收的那新徒弟。   要是寻常的女弟子他可能只淡淡扫一眼便不会搭理了,只是苏灵属性特殊,千百年难得一见。   他没忍住将视线往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说是停留,更准确来说是在用神识探知对方的灵脉根骨。   苏灵感知到骤然落在身上的威压后,心下一惊,想要往后避开,却发现无法动弹分毫。   眼前之人是元婴后期修者,资质只比谢伏危稍逊一筹。苏灵如今尚未筑基,修为也浅薄,根本抵挡不了他的探知。   好在他没有往她魂魄里探,毕竟探知魂魄的话只会针对于罪无可恕之人。   神识高的一方要是探知对方的魂魄,他们倒是安然无恙,可另一方则会因为难以承受而痛不欲生。   这也是为什么苏灵如今换了身体还敢上来万剑仙宗拜师。   她没被怀疑是什么妖邪,哪怕是谢伏危还是沉晦都没有正当的理由去探知自己的魂魄。   只要她这一年里老老实实的在这里修行到可以将魂魄与身体契合的程度,她便可以拿了身体离开这地方。   等到之后修行有成后,再找机会回来看看林风和林一他们。   苏灵知道自己现在还太弱了,哪怕她再想要和林风他们相认也不能不顾及他们是否会受到牵连。   白发剑修收回了神识,面具下的眉头皱了起来。   “资质平平,灵力也不纯。”   “要不是你属性特殊,谢伏危哪里会管你?”   苏灵沉默了一瞬,在对方开口之前她早就知道他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只是在真的听到他的毒舌的时候,她还是被惊到了。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难不成我有说错什么吗?你这种资质日后最好三更天就起来修行,笨鸟先飞可能还有救。若是像今日一样和他们一同在晨钟响起的时候起来,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一事无成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受了情伤之后就一直对女弟子这么个态度,苏灵却没太在意对方话语里的讽刺。   他虽这么说了自己,可言语之中也没什么恶意。甚至还提醒她勤奋些。   尽管苏灵知道这是因为她如今是谢伏危的徒弟,他只是看不惯多说了几句,要是换做旁人他必然是懒得搭理的。   想到这里苏灵心下更是平静了,甚至勾唇朝着对方笑了起来。   “多谢师叔教诲,我日后一定更加勤奋修行,不拖了宗门后腿。”   那剑修看着苏灵非但没有多羞恼,反而真心实意的向自己道谢。   他指尖微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林姝,静女其姝的姝。”   他听后扯了扯嘴角,又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刚才苏灵还觉得没什么,可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道他并不赞同自己这个姝字。   她如今这个身体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却也是个面容i丽的美人。   至少她自己是挺满意的。   苏灵皱了皱眉,一直低着的头抬起直勾勾看了过去。   “之前听宗门的人提起过师叔,说师叔你容貌极佳,丰神俊朗。”   “若与之相比,我自是不如。”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赞他,可苏灵眉眼冷淡,更加像是嘲讽。   那剑修薄唇微抿,那双眸子深邃,垂眸盯着苏灵看了一会儿。   “回来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瞧见像你这样伶牙俐齿的。”   “就是你若真要比较容貌你找错人了,我就一普通人,真正的绝色是你师父。你与他相比起来,你也只是勉强能入眼罢了。”   苏灵不大明白对方这一大早的是有起床气还是只是单纯看不惯她,从刚才到现在便一直有意无意呛着她。   她也不大想继续与对方多说什么。   这招呼也打了,苏灵便行了个礼准备转身离开往内阁那边过去。   “等一下。”   身后的人沉声开了口,苏灵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过去。   “不知师叔还有何事?”   “没什么。”   他眯着眼睛看了对方半晌,这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昨夜在谢伏危屋子外面哭哭啼啼地说着冷的是你对吧?不知道逢人两幅面孔是不是你们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过谢伏危心有所属,你若有最好收起你那旖旎心思。”   “他的不知春是斩妖的剑,可不代表不能伤人。”   苏灵一愣,这时候算是明白了从刚才到现在对方为何对自己这般大的敌意。   显然他是把自己当成和诓骗他那魔修一样的了,觉着是对见色起意,对谢伏危生了坏心思。   对方不说还好,这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剑修长老,自然也是住在万剑峰的。   昨日她的确没多想,半夜起来去了谢伏危那边,装哭要一床棉被。   谢伏危那木头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装的,但是这剑修却是能看出来的。   因此她这“图谋不轨”的心思,在他这里算是实锤了。   想明白了前后,苏灵更加哭笑不得了。   等到她想要开口解释什么的时候,一抹蓝色的身影小跑着往这边过来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风祉。   “师父,你这是跑哪儿去了?你昨日不是说让我在后山那边等着吗?我等了快半个时辰都没看到你人影。”   “蠢货,怎么现在才找过来?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变通,日后被人诓骗了都不知道。”   风祉被噎住了,他是或多或少知道自己师父有一段不怎么好的情缘。   却不知道对方竟然还把这防骗意识给用在了自己身上,打先在起就开始培养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吐槽一句,“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呢”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一旁的苏灵。   “林姝!早上好啊!你昨晚睡得怎么样?宗主给你驱了寒气之后你还冷吗?”   “你,你怎么也知道?”   风祉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向对方。   “我也住在万剑峰啊,昨夜你在宗主门外哭了好一阵子。不仅是我,可能其他弟子也听到了。”   “不过你是女孩子,这万剑峰的确比旁的峰要冷。你如今又没筑基,不像我们男修皮糙肉厚,怕冷些也没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事。”   苏灵这一下是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钻进去,羞得脸和脖子都红了。   她忘了修者五感敏锐,她已经哭得很小声了,可不想周围人还是听到了。   “抱歉,我,我想起我还有事要找师尊,我先告退了。”   风祉原还想要说多几句,结果苏灵没给他机会,红着脸转身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脸红得这么厉害……”   “呵,还算有些廉耻心,不是真的无可救药。”   白发剑修冷笑了一声,见自家徒弟还在挠着头一脸不解地盯着苏灵刚才离开的方向看。   他指尖微动,一记指风打在了少年的手背。   风祉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父你干什么打我啊?我做错了什么吗?”   “离那个林姝远一些,她心机太深。让谢伏危那块不解风情的木头治治她就成,你别跟着凑热闹。”   “……师父,你这是偏见。”   少年这么小声嘟囔反驳了一句,这一句被旁边的人全然听了进去。   他皱了皱眉,低头看了过去。   “你反驳我?”   “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没没没,你想什么呢师父,我和她这才刚认识,哪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啊。”   青年眉眼沉了几分,看着眼前的人没有撒谎的样子。   “不喜欢最好。要是真喜欢上了,为师把你腿打断。”   “……”   ……   苏灵也不知道闷着头跑了多久,等到跑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后,她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红晕都没有完全褪去。   淦!太丢人了,太羞耻了!   入宗门第一天就社会性死亡了!   这下子全峰上下的人都知道她为了一床被子,半夜哭哭啼啼地跑去了谢伏危那边!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头往一旁的柱子上撞,恨不得一柱子把自己撞死得了。   这么砰砰撞了几下,苏灵刚平复情绪决定过去内阁找谢伏危取命牌的时候。   她余光一扫,低头瞧见了一抹白色衣角。   苏灵眼皮一跳,觉得有些眼熟,再顺着抬头一看,瞧见了眼前之人后眸色一沉。   面上骤然冷凝了下来。   虽说在之前入宗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会碰上琳琅的心理准备,可当真正在万剑峰遇到了,她的心情还是没那么美妙。   眼前的人和记忆里没什么变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面容好像更憔悴了。   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隐约的愁郁,瞧着便我见犹怜。   苏灵只恍惚了一瞬,下意识想要行礼唤她。可她刚弯腰,却想起来了自己现在并不认识对方。   她红唇微抿,神情晦暗。   “我是林姝,是刚入宗门的弟子。”   “不知师姐姓什么,可也是万剑峰的弟子?”   苏灵并不知道如今琳琅并不住在万剑峰了,她今日之所以过来无非是因为听说了谢伏危收了个女徒弟。   她没办法装做不在意,便一大早赶了过来。   琳琅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身红衣,低着头声音轻柔。她眼眸闪了闪,面上却温和一片。   “林姝?你就是宗主新收的徒弟吧?”   “我是琳琅,不是万剑峰的弟子。我和你们师父一个辈分,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师姑。”   “……师姑。”   妈的,自己这一次回万剑仙宗来拿个身体真是太憋屈了。   前脚刚拜了谢伏危为师父,后脚又不得不唤琳琅为师姑。   苏灵忍着心里的吐槽,闷闷地这么唤了一声。   “我又不是你们万剑峰的长老,你不用这么拘束。别一直低着头了,抬头我看看。”   苏灵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好奇自己长什么样子,或许是因为自己是谢伏危的徒弟,她有些危机感吧。   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等到之后她拿了身体便远走高飞,与他们再无瓜葛。   她眼眸转了转心里打着小算盘,听了琳琅这话后也不甚在意地抬起头。   苏灵一抬头,刚才还笑的温柔的女人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苏,苏灵?!”   这一下惊的不仅是琳琅了,苏灵也惊愕地看了过去。   她怎么认出自己来的?她明明用的是另一个身体啊?   难不成探知了魂魄?可是不对啊,她没有感觉到神识的探入,而且对方连灵力都没有凝聚!   苏灵咽了咽口水,她心下一慌,面上却不显露,竭力保持着镇定。   “琳琅师姑,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苏灵不苏灵的,我是林姝啊,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琳琅听了这话后这才稍微缓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可这不能怪她,眼前人刚才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眼和苏灵太像了。   她被吓坏了,这才说错了话。   两人虽然长得完全不一样,但是那眼神却一般无二。   琳琅对苏灵和沉晦的眼神最为熟悉敏锐,不为别的,是因为这两人看过来的时候,都是那般万物如浮云皆不入我眼的淡漠感。   她压着心头的慌乱,缓和了情绪后勉强扯了唇角朝着苏灵笑了笑。   “抱歉,你的眉眼和我一个故人太像了,我刚才不小心认错了。”   苏灵沉默了一瞬,她自然知道琳琅说的故人是谁,可是她又要装作不知晓。   “是吗?这天下相似的人很多的,这没什么的。”   琳琅还是有些怀疑,哪怕她知道苏灵的身体还在冰泉之中,但是看着眼前人她心下总没由来的不安。   “的确,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勾唇笑了笑,瞧着苏灵这眉眼心下隐约意识到了为什么谢伏危百年来都没有收过徒弟,这一次却破了例。   刚开始时候琳琅还有些慌乱,如今看到了苏灵的模样后,她反而松了口气。   若是什么绝色她可能还会忌惮,如果只是一个眉眼与苏灵有些相似的,她倒没多在意了。   今日有一个眉眼相似的,明日便有个身形相似的。   左右不过一个替身罢了。   “对了,你昨日刚拜师,今日是不是要去内阁取命牌了?抱歉,我话太多了,不小心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要是有事要忙就先去吧,不用管我。”   “反正都是一个宗门的,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我倒是喜欢一直不见。   苏灵在心里这么吐槽了一句,面上却还是弯着眉眼客套了几句。   琳琅看着苏灵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后,敛了眉眼转身准备离开。   她刚走了几步,便瞧见了不远处御剑往万剑峰过来的谢伏危。   她心下一惊,慌乱找了一个地方躲藏起来。   谢伏危不想看到她,要是被他瞧见了,必然会将她赶走的。   自从琳琅做的那些事情暴露了之后,这万剑峰基本上便禁止她出入了。   今日要不是因为谢伏危收徒这件事她太过在意,这才隐蔽了气息,趁着对方还没回来,只为看苏灵一眼。   不想她才刚到了没多久,谢伏危便回来了。   一般这个时候谢伏危会去冰窟给苏灵净身梳洗,然后再抱着她说说话。这么一来,回来的时候可能已经晌午了。   哪怕如今收了个徒弟,他也定然不会因为对方而减少与苏灵独处的时间的。   琳琅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这才在清晨时候过来的,不想今日谢伏危竟然回来的这么快。   琳琅隐藏了气息在树后躲避着,原想着等谢伏危进去了之后再离开。   而她瞧着对方御剑过来的方向一怔。   今日的谢伏危并不是从冰窟那边过来的,看方向好像是山下位置。   而更让琳琅愕然的是,他手边有只仙鹤载着一床被褥,浅粉色的,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   苏灵不知道这个时候琳琅躲在暗处窥探着,她刚过去内阁那边。   原本见没人打算回去再睡一会儿,不想余光一瞥,刚好看见了谢伏危御剑破云而来的身影。   她一愣,视线落在了他手边的那只仙鹤上。   谢伏危收了剑,伸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掀了下眼皮,抬眸看了苏灵一眼,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还愣着干什么?这不是你要的被褥吗?”   “哦哦。”   苏灵恍惚着上前从仙鹤背上将松软的被褥抱着,好似抱着一团云彩。   她没忍住低头蹭了蹭,上面还有隐约的花香,像是路途整个春日的气息都融在了这床被褥里。   “谢谢师尊,我很喜欢。”   苏灵是真的挺高兴的,与谢伏危说话的时候眉眼都是弯着的。   她还想要说什么,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下微妙。   “这是你亲自下山给我挑的?这种小事你随便找个童子去不就成了,用不着这样麻烦的……”   “没什么,你只要别再半夜哭闹就成。”   苏灵不说话了,刚才莫名的感动也因为对方这话消散殆尽。   谢伏危今日下去并不是特意帮苏灵买被褥的,他原本可以让童子中午时候去买。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从昨晚开始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等到反应过来便已经下了山了。   “咕噜噜”的声音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给打破,青年一顿,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苏灵尴尬地摸了摸肚子。   这身体不是之前的身体,她什么都得重新来,连辟谷也是。   “师尊,我还没学会辟谷……”   谢伏危也没说什么,从纳戒里取了一个糖三角出来。他里面放着的东西都能一直保持新鲜和热度。   糖三角是苏灵最喜欢吃的,他一直都放着,不时还会添置些其他她喜欢的零食。   少女看着热乎乎还冒着热气的糖三角,怔然地接过。   “……师尊应该很久之前就辟谷了吧,怎么还随身放着这些凡尘的吃食?”   “她喜欢。”   谢伏危下意识这么回了一句,而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顿了顿。   他掀了下眼皮看向苏灵。   少女就着边角咬了一口,克制着,吃得很是秀气。   和苏灵完全不一样。   也不知怎么的,谢伏危看她这样心下莫名有些烦闷。   “吃快些,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苏灵原想着不要表现的那么粗犷,被对方觉察到什么。结果反倒被催促着快些吃。   她这下也不拘着了,习惯性地就着中间位置咬了一大口。   红糖汁爆了出来,烫得她又疼又爽。   谢伏危看着她烫得只哈气,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些。   不过只是一瞬。   在他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不知觉将眼前人当成苏灵的时候,那笑意便骤然凝住了。   他看着苏灵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越发觉得东施效颦般厌恶。   谢伏危脸色沉了下来,伸手将她吃了一半的糖三角拿了回来。   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他又将包子塞了过去。   苏灵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不解地看向脸色沉郁的青年。   她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下一秒对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那个师尊,我还没吃完呢。”   “你手上有包子。”   “可是我想吃糖三角……”   “挑三拣四的,那你就都别吃了。”   “……” 第七十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苏灵的错觉, 她总觉得如今的谢伏危和百年前不大一样了。   虽然还是一样不解风情,一样古板严肃, 但是他看人的时候不似以往那般平静淡漠。   他的眸子里是有情绪的,不再是一潭死水。   这些变化很细微,可只要熟悉他的人与他接触时候便能够清楚感知到。   苏灵喜欢糖三角,不太喜欢吃包子,不过如今她只是个刚入门的弟子。还是对方的徒弟,自然不敢违背。   哪怕谢伏危变得有人情味了些,同样的却也喜怒无常了起来。   她看着谢伏危手中自己吃剩下的半个糖三角,而后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包子。   最后叹了口气, 闷声不说话,低头一口一口像是发泄什么似的将包子给吃了进去。   没多享受, 也没怎么尝出滋味, 只顾着填饱肚子了。   谢伏危平日不会这样的,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糖三角,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是孩子气。也很丢人。   他薄唇微抿, 只将那糖三角放回去, 见苏灵吃的差不多了这才沉声开口。   “从明日起我会安排人每日去山下给你买吃食, 不过时限只在一月之内, 而且一日一餐。”   “一月之后你要是还没学会辟谷的话便自己忍着, 熬着,因为不会再有人给你送吃食了。”   刚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苏灵便听到了对方这话。   她此时看着谢伏危冷若冰霜的脸, 心下无比想念之前在小南峰的日子。   一个月,还每天只吃一餐。这哪里是人过的?尽管苏灵有经验, 能够保证自己一个月之内完成辟谷。可是一日一餐实在太折磨人了。   要知道她如今拜的是谢伏危为师,也就是说她日后的修行量是以剑修为准的, 不是以器修为准。   剑修的修行一向苦寒,吃饱了还好说,这没吃饱就从早到晚的修行,她这具孱弱的身体哪里受得住?这不是要命吗?   苏灵苦着脸,觉得自己不是回来拿身体的,而是来受对方折磨的。   之前跟着沉晦天天挨打也就算了,如今他徒弟也不放过自己。   “师尊,一月的话我可以试试,但是你这一日一餐……可能太过苛刻了。我自小身体就不大好,吃不饱就两眼发黑,全身无力,根本完不成修行的。”   谢伏危微微皱了皱眉,昨夜帮苏灵驱了寒气,还给了昆仑暖玉已经是破例了。   他不能再继续迁就对方。   “万剑峰资质再差的弟子,从一开始也是一日一餐。其中不乏有女弟子,为何偏你就这么娇气?又畏寒又怕饿?”   “……我不娇气,我这只是人类正常需求而已。”   “伶牙俐齿。”   谢伏危脸色沉了几分,听着苏灵这么小声嘀咕更加不愉。   “一日一餐,每日完不成修行就别吃。万剑峰的弟子皆如此,你也不会特殊。”   苏灵从来没有想过谢伏危竟然这般强硬霸道,要知道之前时候他是最好说话的,至少她说什么对方就做什么,再听话不过了。   如今只是单纯想要吃个饱饭也难于登天。   她张了张嘴试图再挣扎一下。   但是谢伏危周身的寒气凛冽,给她冻得开不了口。   苏灵认了命,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跟着谢伏危往主阁那边进去。   在快要进去的时候,谢伏危不知感知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一瞬。   苏灵还以为自己内心的吐槽不小心说出来了被对方听到了,见他骤然停住,吓得下意识捂住了嘴。   青年只掀了下眼皮看了苏灵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拐角位置。   这个时候从这里看去并不能看见什么人影,风一吹起,那叶子飒飒作响。   “师尊……?!”   苏灵话还没来得及询问出口,不知春便“嗖”的一声出了剑鞘。   剑能够感知剑主的情绪,就算谢伏危没有拔剑,对于生了灵的剑自然也是有意识的。   不知春的寒气一出来,苏灵脸色一下子白了几分。不过瞧见那剑直直往拐角那处树木而去的时候,她这才平复了情绪。   剑一出去,剑锋凛冽,还没碰到树干,剑气便生生将那树给削断了。   树木轰隆一声倒下,而后面却什么都没有。   谢伏危凉凉往那边方向看了一会儿。   苏灵一愣,这个时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边方向是自己刚才遇见琳琅的地方。   想必谢伏危是觉察到了旁人的气息,不知道是琳琅,这才下意识出了剑。   好在琳琅先一步离开了,要不然被削的就不是树干,而是琳琅了。   “师尊,那边刚才的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遇到了。她好像是你的师姐。”   “师姐?”   青年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很是嘲讽。   和苏灵想的不一样,谢伏危听到她提起琳琅并不是多高兴,甚至有些厌恶。   “日后你若是在万剑峰瞧见了她不用理会,她不是万剑峰的人,尽管赶她走便是。”   少女愕然地抬头看向谢伏危。   原本她以为对方并不知道刚才站着那边的人是琳琅,此时听了他这话后,发现对方不仅知道,还正是因为知晓了才出了剑。   这一百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就百年没回来,这两人关系怎么这么恶劣?未见其人便已经开始拔剑相向了?   苏灵心里有一大堆问号,可如今她的身份也不方便往深入了问。   她斟酌了下语句,看谢伏危脸色稍霁了后这才小心翼翼开了口。   “师尊,你讨厌琳琅师姑?”   谢伏危没有立刻回应苏灵,那刚入鞘的寒剑却又颤动了起来,隐隐有出剑的迹象。   甚至还带了杀气。   “怎么?你喜欢她?”   “没,我与她也就一面之缘,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说到这里苏灵顿了顿,感觉自己原好奇想要问一些信息,却被反问了回来。   她有点儿不甘心,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琳琅师姑生的好看,一般男修都不会讨厌吧。”   果不其然,谢伏危在听到苏灵这后半句后脸色沉了下来,眉宇之间都生了戾气。   “再好看有什么用?心术不正,用心险恶。”   “一双沾染了鲜血的手,再好看也丑陋不堪,惹人厌恶。”   这后面两个词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着实狠了,连苏灵都被吓了一跳。   她隐约觉察到了什么,脑子里下意识想起了九重塔时候的事情。   若是真的用心险恶心术不正的话,她能够想到的也只有当年那件事了。   一百年的时间,很多不清楚的也都想明白看通透了。   当年那件事,要说沉晦还算给了她选择,让谢伏危动手诛杀陆岭之,做得没有那么明显。   那么琳琅却字字句句,从始至终都站在那昆仑剑修的背后推波助澜,一步一步逼着她往深渊里走。   谢伏危阴差阳错成了行凶者,而琳琅至始至终都是那个给他递刀的人。   苏灵没想过报复回来,或者澄清什么。她从这一次回万剑仙宗时候开始就心如止水,只想着拿回身体离开这里。   这件事若是谢伏危不这么隐晦提起,她可能都不会想起。   她放下了一切,因此也没什么恨意,更别提在意了。   只是听了谢伏危的话,苏灵或多或少是有些吃惊的。这些事情旁的人看得清她并不惊讶,可没想到他也知晓。   看来这一百年里,通透了的不只是她,还有眼前人。   苏灵勾唇笑了笑,很清浅的一个弧度,风轻云淡极了。   “师尊说的是,我以后瞧见了她会绕道走的。”   谢伏危盯着苏灵唇边一瞬即逝的弧度看了一会儿,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压着心头的情绪,克制着自己不要将眼前人拿来与苏灵比较。   “你随我进去吧。”   他说着推门先进去了,也没回头再看,指尖微动将一块无名的命牌取了下来。   命牌是由神木的枝干做的,每一个刚入内门的弟子都要过来取。   “你且将手放上去,然后凝神渡灵力进去。等到这上面出现了你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即可。”   名字?   苏灵手上动作一顿,她根本不知道这身体的主人姓甚名谁,这“林姝”也是她临时想到的。   “你还愣着干什么?”   谢伏危最不喜欢就是墨迹的人,看着苏灵拿着命牌迟迟没有渡灵力进去,他有些不愉。本来这徒弟他就不怎么想收,如今瞧着她这么磨磨蹭蹭的更是不愉。   “哦哦好,我这就渡灵力。”   苏灵心下担忧露馅儿,可现在若是不继续的话才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想着若是到时候名字不对她就糊弄谢伏危,与她说自己之后改了名,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她深吸了一口气,凝着灵力在指尖将其渡到了命牌之上。   不一会儿上面出现了她的生辰八字,还有“林姝”两个字。   苏灵见此松了一口气,刚想要将命牌收好的时候,谢伏危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   青年垂眸死死盯着那命牌上的生辰八字。――那上面的生辰八字和苏灵的一模一样。   苏灵一愣,也反应过来了这一点。   她不知道要找寄宿魂魄的身体需得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才成,因此她和这个身体的生辰八字是一样的。   之前重火并没有与她提起过这一点,今日看着这命牌时候她才知晓。   “你也是三月初五的生辰?”   这都显露在命牌上了,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苏灵只得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对方。   如果只是眉眼相似,偶尔行为举止相似谢伏危还能当成是个巧合。   但是生辰八字相同,又喜欢海棠花,喜欢糖三角。   种种巧合凑在一起便很难让人觉得是个巧合了。   谢伏危看着苏灵因为被自己直勾勾盯着而不自在,垂眸避开自己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下一动,有一个猜测冒了出来。   只是这么一下子,便让谢伏危心跳得厉害,连碰触到她手腕的那只手也跟着发烫了起来。   他在紧张,在兴奋,又在害怕。   “那个师尊,你可以松开一下吗?你力气太大了,我疼……”   其实谢伏危并没有用多少力道,她也不疼。只是这时候这气氛让她觉得很不妙,如果不打破她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谢伏危听到这话后连忙松开了,他很拘束,单单只是因为那个猜想便让他紧张了起来。   他掀了下眼皮看向苏灵,苏灵依旧和当时青云台拜师时候一样低着头不安害怕的样子。   少女这副模样落入谢伏危的眼里,将他刚升腾起来的希冀一下子给泼灭了。   这样唯唯诺诺,怯懦胆小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她?   要是眼前人真的是苏灵,她不会是这种反应。她就算不恨他,也不可能做到这般淡然平静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对待他。   他是杀害她的罪魁祸首,像他这样的刽子手不可能得到原谅。   若她心中还有恨,还有不甘。   他愿意成为她的剑,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将昆仑,还有当年眼睁睁看着她身死的所有人一并诛杀。   她是他的道,他愿意为她肃清一切。   包括他自己。   正因为如此,谢伏危这百年来一直努力修行,守着等着她回来。   从始至终他就像是个等待行刑的罪人,一直在等着那个判刑的人回来。   想到这里,他看向面前颤抖着身子,低头连呼吸都不敢重上一分的少女。   谢伏危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不知道是因为梦魇 ,还是因为生了心魔。   他觉得自己意识模糊,神智不清,只要是一点儿相似,便看谁都是苏灵。   有些时候的确浮云遮眼,虚虚实实当不得真。   可雾里看花的人可能知道水中月非天上月,却不知眼前人未必不是心上人。 第七十七章   除了在看到自己生辰八字时谢伏危失了态之外, 没过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最开始冷若冰霜的模样。   苏灵刚才是真的慌了,生怕自己被认出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知道谢伏危对自己有执念,要是真认出她来了他定然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想到这里苏灵的心绪还是没怎么平复下来,她见眼前人只是冷着眉眼看着自己。   咽了咽口水,尽量装作很害怕对方的样子,而后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开了口。   “师尊,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还是之后还有什么修行,你, 你先安排了我再走也成。”   青年眼眸很沉,努力将心头的异样情绪压着。   “今日先跟着其他弟子熟悉熟悉峰内, 明日三更天时候去后山那片海棠林等着。”   “记住不是晨钟响的时候, 而是三更天。要是晚到一刻,明日就别吃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大的火气。这么硬邦邦地撂下这么一番话后也不管苏灵什么反应, 甩袖便离开了。   苏灵站在原地盯着对方远去的背影,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她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虽然这个态度挺让人火大的, 不过也由此可见谢伏危应当是没认出自己来。   她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如何, 明明只是回来拿个身体,结果身体的影子都没见到便还真的正儿八经地跟着修行了起来。   苏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命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凹陷。   有那么一瞬间她盯着“林姝”两个字觉得莫名不真实起来。   她不知道这到底算别人的命牌还是自己的, 若是别人的命牌,那么验证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存在又是什么?   百年前她身死时候, 那块属于自己的命牌就在腰间挂着,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收回, 同样的也将手中的命牌也收了回去。   谢伏危让她跟着其他弟子去熟悉熟悉万剑峰,而这万剑峰是她除了小南峰最为熟悉的地方,她也不想再去看。   昨夜后半夜是睡着了,只是还是有些困,与其留这时间去看什么万剑峰,倒不如省着回去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苏灵这么想着,也打算这么干。   她出了主阁之后便径直往自己房间那边回去,正好谢伏危给自己带了新的棉被,盖起来肯定舒服。   然而她刚抱着被子回去,路上便碰见了竹俞。   “竹长老。”   “小林姝,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你不是去拿个命牌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竹俞表面上看着热情,对谁都笑眯眯的。实则是面热心冷,真正能够让他上心的人没几个,而苏灵,至少现在用了旁的身体的苏灵不是其中之一。   他今日之所以从清竹峰过来,说是来看看她,实际上是因为苏灵是谢伏危的徒弟,他想要了解下他们两人相处的如何。   毕竟依照谢伏危这种性子,竹俞实在有些担心。   苏灵看到他的时候也猜到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也没表现出来。   “等我?竹长老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吗?”   “没没没,我没什么要嘱咐你的。我就是觉得你拜了宗主为师,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我的原因,既然是我推波助澜成了这事,这不想着来稍微关心关心你们两人相处的如何嘛。”   竹俞走过来的时候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扫了下四周,见没什么人后这才继续说道。   “怎么样?你觉得宗主好相处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没什么,师尊对我挺好的,今日一大早还给我送了被子。就是他对我有些严厉……不过这也是应该的,谁叫我资质不好,身体还差呢。”   苏灵故意提起了谢伏危对她严厉,想要从竹俞这边顺着搞点吃的,一日一餐什么的实在太难熬了。   竹俞听到这里没留意到后面,反而被前面的话给惊讶到了。   “他给你送被子?”   “就你现在手中拿着的是谢伏危给你的?还是特意送给你的?”   他这个时候才低头瞧见了苏灵手中粉白色地被子,刚才瞧是瞧见了却没怎么注意。   如今听到苏灵说这是谢伏危给她的,他的眼睛睁得老大,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自己幻听了还是产生了幻觉。   “啊,也不是师尊主动给我的,是我身体打小就不好。万剑峰的寒气太重了,我昨夜冻坏了,这才央求着师尊给我一床厚一些的被子。”   苏灵怕竹俞误会,连忙这么解释了下。   青年听了这话后这才稍微没那么惊讶了,不过他的神情还是有些微妙。   这被子虽然是苏灵央求着讨到的,却是谢伏危专门下山去买的,尽管没有主动,可对于他这样的木头如果没人特意要求他去买,他只会交给旁人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他除了修炼之外不会管你死活,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苏灵见敷衍过去了,她连忙趁着竹俞还在这里,将自己一日一餐的事情与他说了。   “除此之外若是说还有什么难处的话,可能便只有这日常吃食了……”   “宗主没与你说吗?你们刚入门还没学会辟谷的弟子每日会有专门的童子给你们送饭的。”   “这我知道,我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感到苦恼。”少女说到这里似有些不好意思,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在竹俞疑惑的视线下这才继续说道。   “竹长老你有所不知,我身体不好,挨不了饿。这一日一餐,于我实在太苛刻了……我如果不吃饱就两眼发黑,全身无力。”   “师尊那里我不敢再过多要求什么,但是唯有此事。竹长老你看,你可不可以……”   后面未言尽的意思竹俞瞬间接收到了。   青年没忍住勾唇笑了笑,灰蓝色的眸子清澈明亮,看向苏灵的时候全然都是暖意。   “万剑峰里的都是剑修,他们从入门一开始时候的修行就要严苛许多。也只有万剑峰的弟子在没辟谷之前是一日一餐,其他峰的一日三餐的管够的。”   “也难怪你会饿。”   竹俞指尖微动,他点了点手臂想了想。   “这样吧,你以后要是饿了没吃饱便去后山那处亭子等着,我每日晚上时候都会托人给你送个食盒。”   说到这里青年抬起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很是神秘的样子。   “不过你得小心些 ,千万别被你师尊发现了。不然以后可就没得吃的了。”   苏灵眼睛一亮,此时看着眼前的青衣青年觉着他周身似乎都开始散发着一层淡淡的佛光。   太神圣了,太慈悲了。   这哪里是药修,合该是个普度众生的佛修才是!   要不是这个时候她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苏灵一定高兴地扑过去狠狠抱着竹俞的脖子亲他大脑门儿一口。   竹俞瞧着对方只是因为能吃饱饭就高兴成这样,脸上的笑意更甚。   “好了,看你和他相处的还成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得先回清竹峰了,你今日先好好熟悉熟悉峰内,等得空了我再带你来清竹峰逛逛。”   如今的竹俞已经不再是一身轻松,肆意自在的青年了。自药老闭关以后,这长老之位落在他身上,他再没有办法像以往时候那么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苏灵看着竹俞匆匆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惆怅感。   她叹了口气,将被子抱回房间。一会儿童子过来敲了门,将新买的床垫也一并给了她。   将床铺好之后,苏灵刚才那一点儿怅然感也在钻进被窝里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身体和自己的魂魄不契合,苏灵每日都很疲惫,一沾枕头就能立刻睡着。   这一次也不例外。   苏灵昏昏沉沉睡到了半夜,等到窗外月光浅淡透进来落在她的眉眼的时候,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时候她只是觉得周围黑漆漆的,也没太多在意,结果等到她意识清明了些。   苏灵抬眸一看,看到了床边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影,给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眼前人不是旁人,正是陆岭之。   他原本就是趁着夜色,看着苏灵睡着了之后,犹豫了许久这才进了屋子。   陆岭之许久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少女了,就这么坐在床边瞧着,从眉眼到鼻子,再到红唇。不知细细勾勒描绘了多少遍,浑然没觉察到时间的流逝。   他是打算在苏灵没醒过来之前离开的,结果一道月光映照进来,少女竟被这光亮给弄醒了。   “我,我就是看你睡着了,然后就进来了。”   “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干,我就是坐在床边看着你而已,真的。”   大半夜悄悄进了女孩子的房间,坐在人床边一直盯着看,就算没做什么也很可怕了。   苏灵这么在心里吐槽着,沉默了半晌,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不该来万剑峰的。虽然谢伏危晚上时候不在这里,但是这里有他的神识覆盖,你很容易被他发现的。”   陆岭之手中有凤山专门隐藏气息的灵宝,可灵宝在化神修者面前并不是真的代表万无一失。   他可以自由出入万剑仙宗,是在不动用妖力和谢伏危没有发现的前提下。   谢伏危此时在冰窟那边,如今还不到苏灵去拿回身体的时候。他太早靠近万剑峰很容易被发现。   陆岭之一愣,听到苏灵这话不仅没有觉得紧张,甚至还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的时候会很生气。”   “阿灵,你是在担心我吗?”   苏灵被他这话给噎住了,都这个时候了对方脑子里还在想这些。   “我没担心你,我担心你暴露了连累到我。我好不容易入了万剑仙宗,身体都还没拿回来就被发现了,可不得憋屈死我。”   说实话苏灵不恨谢伏危,也不恨陆岭之。只是虽是不恨,但是两者她都不怎么想见而已。   看着会想起些不好的事情,觉得心烦意乱。   陆岭之听了这话后眼眸黯然了几分,面上却也没有表露得多失落。   他勾唇朝着苏灵笑了笑,在她催促着他离开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一袋糖三角出来。   “万剑峰一日一餐,我怕你饿着了,特意给你带的。”   “你尝尝,是我去临水城你爱吃的那家买的。”   苏灵原本没打算接,一听到他说是临水城的,她眼眸闪了闪。   “这里距离临水城可有些远。”   “还成,我们赤羽火凤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青年见她并没有立刻拒绝,便知道苏灵馋这一口了。   他伸手将糖三角轻轻放在了她的手上。   见苏灵接过后没立刻吃,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这才将一开始想要询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万剑峰只有一位剑修长老,那戚b收徒弟只收男不收女……”   “阿灵,你是拜了谢伏危为师吧。”   比起苏灵这个死于不知春的人来说,陆岭之要比她更介意这件事。   当时青云台拜师的时候各个峰的长老都在,哪怕隐藏了气息他也不敢太过靠近怕被发现。   但是戚b历了情劫回宗门之后便扬言收徒只收男不收女,而如今这万剑峰就他和谢伏危两个剑修大能,也只有他们有资格收徒。   和历任长老门下徒弟遍布整个万剑峰不同,谢伏危和戚b只在今年收了一个首徒。   陆岭之都不用怎么猜想,一下子便知晓苏灵的师父是谁了。   他其实不想问的,可是他心里放不下这件事,很是在意。   “我以为你会拜竹师兄为师……”   苏灵没有品出这句话的醋意,她听了下意识以为对方觉得自己骗了他,还对谢伏危余情未了,念念不忘。   她皱了皱眉,原本还馋着手中的糖三角,如今也没了什么胃口。   “陆岭之,我苏灵不恨谢伏危,不恨任何人,不代表我多圣母多大度。我只是觉得人还有来生合该更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是纠结于仇海恨意之中。况且我之所以弄得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有我自己的责任。是我不知变通固执己见,也是我自愿的,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旁人。”   “我放下了仇恨,可是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道儿坎儿没有跨过去。我重活一次怎么开心怎么来,没想过和自己过不去。拜谢伏危为师这件事我也没料到,不过只是一年而已,等我拿到了身体我就会离开,离这儿远远的。”   她越说越觉得心情烦闷。   苏灵将手中的糖三角塞给了陆岭之,又背对着他躺下了。   “这个东西你拿走吧,我不饿。我要继续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修行呢。”   “阿灵,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和谢伏危互为情劫,你们继续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凤凰只有一次涅,要是你再出了什么事情,就真的没有来生了。”   陆岭之看着少女用被子将自己的脑袋捂住不想听他说话,他拿着糖三角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   “阿灵你别生气,我,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嫉妒……”   他声音很轻,这么说完了之后看着被子里的少女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动静。   陆岭之喉结滚了滚,最后没再说什么了,只低头轻轻隔着被子将薄唇覆在了上面。   很轻柔的一吻,羽绒一般。   “你好好休息,我之后再来看你。”   苏灵只感知到了刚才青年骤然贴近了自己,至于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等到屋子里没了陆岭之的气息后,她这才将被子从面上拿开。   陆岭之刚才说的种种她全然听进去了,可她心下却没什么波澜。   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好似心死了一次后,她也变得麻木不仁了起来。   月光从窗外柔软流淌了进来,少女乌发雪肤,长睫微微颤了一下。   她的眸子里似盛了星辰,明亮清透。   ……   陆岭之身上的灵宝的确能够隐藏气息,然而他原形为凤凰,也是兽的一种。   修者只能依照灵力运转来辨认周围的来人,而鸟兽却不是如此。   每一只兽都有自己独有的气息,哪怕隐藏得再深,只要出现在其嗅觉范围之内的鸟兽,他也能敏锐觉察到。   在陆岭之离开万剑峰的时候,林一恰好从小南峰那边过来。   新入门的弟子每日的吃食是由他负责的,他一般天没亮便要下山了。   此时三更天将至,他刚准备下山,便嗅到了周围隐约熟悉的气息。   若是百年前的时候林一可能还感知不到,如今他的嗅觉更加敏锐广泛,一下子便辨认出来。   林一骤然停在了半空,仔细感知了一番后立刻往气息传来的方向飞去。   这时候陆岭之也刚离开万剑仙宗,脚刚落地,两人就这么在山门处撞了个正着。   “陆岭之,果然是你。”   白衣少年踩着月光落在了陆岭之前面的一处台阶之上,他面色沉得厉害,垂眸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林一对陆岭之的厌恶程度,说实话并不比对谢伏危的少。   若不是有这两人,苏灵或许根本就不会走到那一步,更不会死。   少年手腕一动,一把灵力凝成的光剑直直指向了陆岭之的咽喉。   “说,你来万剑仙宗做什么?”   陆岭之有些意外地看向眼前的少年,要不是气息没变,他可能也没认出对方正是当年的白衣童子。   要是换做旁人陆岭之必然不会与之费什么话,直接转身离开,毕竟赤羽火凤的速度少有能追上的。   青年垂眸看着直指着他的光剑,沉默了一瞬,正在斟酌要说什么糊弄过去的时候。   林一一愣,瞧见了他手中的糖三角。   宗门新入门弟子的吃食是由他负责的,他从没有准备过什么糖三角。   而陆岭之刚才分明是从万剑峰那边过来的,这糖三角不可能是他拿的。   若是他大晚上冒着被发现被诛杀的风险进了宗门只为偷个吃食那才是荒谬至极。   因此这糖三角只可能是他买的。   他买糖三角做什么?他又不用吃这些东西?因为这是苏灵喜欢的所以买来尝尝?可又为何要拿着这糖三角特意进宗门?   在看到陆岭之手中的糖三角的一瞬间,少年脑子便飞快的转了起来。   陆岭之看着眼前的少年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糖三角,心下一惊,莫名慌了起来。   “你别误会,这是我买给我自己的……”   此话一出,青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慌乱失言。他薄唇微抿,垂眸不再说话了。   刚才还知道怀疑,在听到陆岭之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后。   林一心跳得厉害。   他踩下一步台阶,手中的剑并没有收回,骤然抵在了陆岭之的咽喉。   稍微一动便是见血封喉。   “你这糖三角是买给她的对不对?”   “她回来了是不是?就在这万剑峰?”   “……”   全中。 第七十八章 (巧舌如簧)   一般能够修成人形的灵兽都很聪明, 感知也极为敏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只是像林一这样见微知著, 看一个东西便能够推断出大概所有的事情的,还是着实让陆岭之吓了一跳。   尽管他刚才失言说错了话,却不想今夜只是一个意外的碰面,就让苏灵想要隐瞒的一切全部功亏一篑。   陆岭之薄唇微抿,知道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便闭口不言了。   然而他不说话了,不代表林一打算放过他了。   少年见陆岭之沉默不语的样子微皱了皱眉,那剑又向前了一寸, 将对方的脖颈划破了一道,殷红的血珠也沁了出来。   有几滴落在了他的剑上, 似红梅落雪一般。   “陆岭之, 我的耐心有限。要不是你可能知道苏灵的事,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这把剑就已经刺穿你的喉咙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她是不是回来了?”   这其实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被林一发现远比被万剑仙宗其他的人发现要好上太多了。   至少林一是小南峰的人, 不管发生了少年, 苏灵做了什么决定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那边。   如今已经被林一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再问一次也不会因为陆岭之的否定而改变自己的猜测。   他再一次询问无非只是确认而已, 就算陆岭之不回答或否认都没有关系。只要苏灵还在万剑仙宗,他早晚能够认出对方来。   想到这里,陆岭之叹了口气, 微微颔首回应了少年。   “……她的确回来了,而且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   “今年新入门的那十几个弟子里, 她也在其中。”   陆岭之话音刚落,林一脑海里一下子便浮现出了那个红衣少女。   他一愣, 看向眼前人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林姝对吗?”   “那个红衣少女就是她对吗?”   “准确来说是她,又不是她。”   青年稍微思索了下,在趁着周围没什么人留意到这边的情况时候,他打算尽量简明扼要的与林一解释清楚。   “阿灵的身体如今在万剑峰的冰泉里养护着,她魂魄刚凝聚完成,暂时用了旁的身体。等到她完成筑基之后,才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   “她这一次之所以入万剑仙宗,不是为了什么修行,只是单纯想要取回自己的身体而已。”   林一眼眸闪了闪,月光轻柔,落在他的眉眼时候似凝了一层浅淡的白霜。   “……所以她只是为了拿回身体才回的剑宗?”   “她也想回来看看你和林风真人。但是如今这个情况,她暂时不能和你们相认。她怕连累你们……”   当年九重塔的事情闹得很大,甚至之后连着十几年的摘英会只要是万剑仙宗的修者出入都会经受很严苛的盘查。   生怕再出来一个隐藏气息混入其中的妖修。   苏灵成了宗门的罪人,成了离经叛道者。要是她现在身份被发现了,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她不相信谢伏危,毕竟当年那一剑他虽是刺向陆岭之的,可在他站在和她的对立面开始,他们的道便背道而驰。   哪怕谢伏危如今已经改变了许多,苏灵也并不能完全将信任托付给曾经杀死过她的人手中。   要是事情败露了,谢伏危虽不至于再杀了她,可她再想要离开就难于登天了。   这一点苏灵这样以为,陆岭之也是这样认为。   只有林一知道,谢伏危不会这么做。他放不放苏灵离开是一回事,但是他绝对不会再次站在苏灵的对立面。   为了苏灵,他可以成为她手中剑,只要能被她原谅被她需要,哪怕入魔他也甘之如饴。   林一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想起即使谢伏危并不会对她做什么,但是这伤害却是真真切切落在苏灵身上的。   就算与她说了又如何?她就算放下了也不会真的去相信谢伏危。   苏灵好不容易回来了,没有怨恨已是极为难得了,她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身体而已。   他不想也不愿强求和左右她的决定。   无论她信任谢伏危与否,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真人是剑祖的师弟,我又是真人的灵兽。她就算连累到了我们,也连累不到哪儿去。”   林一这么闷闷地说了一句,虽然知道苏灵是为了他们好,却也还是有些不愉。   他抬眸看向陆岭之,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她的事情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这一百年里你们一直在一起?”   “九重塔的时候谢伏危带走了她的身体,我父王拿走了她的魂魄。带回凤山重塑了百年,这才凝聚完成。”   陆岭之说到这里,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糖三角。   “她想要拿回身体,可以她一个人是不够的。我这才跟着一并从凤山到了剑宗,等到时机成熟时候助她成功离开。”   白衣少年原本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了眼前这个间接导致苏灵身死的人的,听到他这么说了之间,他犹豫了半晌。   最后还是手腕一动,沉着脸色收回了剑。   “你说的最好都是真的。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对苏灵存了什么利用的心思,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杀了你。”   夜凉如水,周围的山峦静默。风一吹便飒飒作响,让本就静谧的山林显得更加寂寥。   陆岭之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抬眸一看,少年已经甩袖御剑离开。没有一丝留念。   他放了陆岭之,当作没有看见一般。   青年静静注视着林一远去的背影。   最后只叹了口气,低头轻轻咬了一口手中已经凉透了的糖三角。   唇齿之间沁满了红糖的甜,他却尝着苦涩不已。   ……   哪怕谢伏危提前说了三更天去后山等着,可苏灵还是不可避免的睡过了头。   等到晌午的时候,她才垂死病中惊坐起,慌乱穿戴好衣衫往后山那边跑了过去。   这不能怪她,她在小南峰修行的时候也没这么早起过。   再加上凝聚魂魄百年,魂魄一直没有归位,她的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睡不清醒。   “要死了要死了,还不如不要那床被子呢,太舒服了竟然睡得这么死。这都日上三竿了,别说今天了,没准明天都吃不了饭了。”   苏灵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往后山海棠林那边跑去,等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瞧见谢伏危的身影。   她以为对方是等久了不耐烦便离开了,刚想着要不要回去内阁那边找他,不想身后一道剑气而来。   直接打在了苏灵的膝盖,她一个没反应过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好疼,这剑气又冷又刺骨。   打在身上跟敲碎了一段骨头似的,疼得苏灵额头不自觉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苏灵忍着没让自己痛呼出声,她手支撑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可刚站起来,又一道剑气打在了她另一只腿肚上。   她疼得厉害,抬眸瞧见了一片雪色的衣角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等到疼痛缓了一会儿后,苏灵这才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眼前的青年眉眼冷冽地垂眸注视着她,面色也沉得厉害。   “师尊……”   “看来我昨日与你说的你全然当了耳旁风。”   谢伏危皱了皱眉,也不管苏灵尚未筑基,承了他两道剑气如何难受。   他指尖微动,手轻轻放在了不知春的剑柄上。只这么简单一碰触,剑上的寒气便骤然压了一部分在苏灵的身上。   又冷又疼,压制着她喘不过气来。   “这剑气会一直压在你身上,到了晚上自然便会解开。”   “作为惩罚,你今日就好生在这里跪着。若是明日你再迟到,你就继续跪,什么时候不迟到了再说修行。”   化神修者的剑气,哪怕只是一分也如千钧巨石般沉重。   再加上谢伏危的属性极寒,她的魂魄又受了百年赤羽业火,两者相冲。   更是疼得苏灵撕心裂肺,锥心刺骨。   而这些谢伏危并不知道,他虽用了一分剑气,在他看来也是在对方能够承受的限度之中。   他看着苏灵脸色苍白,因为受了寒气,呼吸时候也带着白色雾气。   只是一分剑气而已。   怎么这么娇气?   谢伏并没有因此而收回剑气,反而觉得苏灵体质太差,多受些压迫多锻炼些再好不过。   这么想着,谢伏危只淡淡瞥了苏灵一眼便准备离开。   然而刚走了一步,身后少女连忙唤住了他。   “师尊,请,请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   “这罚也罚了,那我的吃食……”   刚才还连呼吸都困难的少女,提起吃的时候又有了些气力。   谢伏危听了脸色却并没有多好,反而更加难看了。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今日你没得吃,明日也是。”   “等到你什么时候不迟到了,什么时候便有的吃了。”   “……魔鬼。”   修者的五感敏锐,哪怕苏灵声音再低,他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   苏灵想着这罚也受了,饭也没得吃了。她如今疼得厉害,也懒得给对方什么好脸色了。   “我说你是魔鬼!这下你听清楚了吗!师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一开始时候你就看不起我,觉得我资质不够,但是又不得不收了我。所以你看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这我明白,我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你们剑修最是看重根骨资质。”   “可是我之前都与你说过了,我身体不好,挨不了饿。你既罚都罚了,怎么连口饭都不给我吃,你这不是魔鬼是什么?”   大约是从入宗门到阴差阳错拜了谢伏危为师,再到现在。苏灵觉着一切都不顺心,又怕被发现,一直装着怯懦胆小的样子。   昨晚陆岭之又来她跟前晃悠了一番,她心里实在烦闷,憋得厉害。   今日这罚她认了,可一想到这两天都没饭吃。   苏灵也不知是疼的还是难受的,想着自己被眼前人刺了两剑,还要怕暴露身份在他面前装孙子,被他这么欺负到没饭吃。她莫名有些委屈。   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大事没什么感觉,一到这种小事她被稍微刺激一下,就觉得难受。   一瞬间,堆积了百年的情绪都酸涩涌上了心头。   谢伏危一愣,明明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惩罚了,想当初沉晦一开始就给他的三成剑气压制着。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看着眼前疼得眼尾泛红,泪眼盈盈的少女。   谢伏危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用的不是一分,而是五分剑气了。   “你哭什么?分明是你迟到在先……”   他这刚开口,苏灵眼睛里含着的眼泪就一颗一颗如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谢伏危骤然住了嘴,那双眉眼本就和苏灵相似,她这么一哭起来他实在没办法再板着脸说什么。   “……不准哭。”   “呜呜呜你,你都这么罚我了,还不给我饭吃,我又疼又饿,难不成我哭一下你也不准也要管?”   苏灵一边抽噎着一边瞪着谢伏危,鼻尖也红,看着就可怜极了。   “这是万剑峰的规矩,你迟到了就该受罚。”   青年皱了皱眉,还想要说什么,发现对方不仅没怎么听,反而越哭越委屈了。   也不知道是被哭的头疼还是心有不忍,谢伏危沉着脸,最后还是松了口。   “你要是再哭今日就别吃了。”   苏灵一听,眼睛一亮,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师尊,你这话的意思是我能吃饭了?”   “只有今日,没有明日的份。”   这意味着明天她还是得饿一天,苏灵想着也成,竹俞说了会给自己带吃的,一天不吃应该还是能熬的。   想到这里,苏灵抬起手将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净,仰着脸朝着谢伏危咧嘴笑了下。   谢伏危被苏灵前后变脸的速度o惊到了,瞧着眼前喜笑颜开的少女,他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你刚才是在装哭?”   “没,我那是真委屈。”   “可你现在……”   “现在这不是有饭吃了,就没多委屈了吗?”   苏灵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这么回答着谢伏危,余光看到了对方惊愕的模样,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自己的确有些没脸没皮了。   她抬起手挠了挠面颊,不大好意思地对着谢伏危笑了笑。   生怕他反悔,趁着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过去。   “谢谢师尊,师尊真好。”   “我以后一定按时起床,努力修行,争取早日出师,好好孝敬你老人家。”   谢伏危被她这一番操作给噎住了。   他薄唇微抿,他嘴笨,心思又单纯,说不过苏灵。   半晌,最后只闷闷憋出一句。   “巧舌如簧。” 第七十九章 (同心咒)   尽管今天能吃饭了, 但是谢伏危临走之前并没有将苏灵身上的剑气给撤掉。   苏灵如今连筑基都没有,就算不愿意, 也挣脱不开谢伏危这一道剑气。   也就是说在天黑来人给自己送饭之前,她得一直这么在这片海棠林里给跪着。   得亏这海棠林好像是谢伏危的地盘,这一两日苏灵发现,无论是万剑峰的弟子还是旁的什么人,很少有贸然往这边过来的。   也不知道她是该庆幸自己跪在这里一整日没人瞧见,脸皮保住了,还是该遗憾没人瞧见,也没人能够救了自己脱离苦海了。   又是剑气压制着, 浑身又疼又冷,还要这么跪着, 实在折磨人。   苏灵以前只觉着谢伏危好说话, 待人也不错。可没想到全是假象。   她这还没跟着他开始修行就被折磨成这样了,要是再这么一年过下去。   苏灵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撑到取回身体的那天,别身体没拿到, 反倒先一步被折腾死了也说不定。   她一边在心里这么嘟囔吐槽着, 一边因为跪在这里动弹不得, 只将注意力落在了周围的海棠花树上。   从前两天苏灵入万剑仙宗的时候她便留意到了万剑峰后山的这片海棠林, 她喜欢海棠花, 这件事祖父他们知道。   但是在万剑仙宗里,她并未与旁人说过。   这一百年来苏灵一直都在凤山业火里待着,魂魄凝聚好了之后也没什么时间去外面逛逛。只去了一趟临水城吃了一个糖三角后, 她便赶到了万剑仙宗。   海棠花开在春日,每当她生辰的时候总是能瞧见这花叶。   可上一次看到海棠花, 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想到这里苏灵叹了口气,刚才还觉得这么跪一天实在难熬。   如今瞧着这满目的殷红, 突然觉得这似乎也挺惬意的。   当然,如果身上这剑气撤了就更好了。   苏灵抬眸这么望着纷飞满树的海棠花出神,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大概是抬头时间太久了,她脖子有些酸疼。苏灵刚抬起手揉了揉脖子,不想余光便瞧见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手上动作一顿,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林一。   “……林一师兄?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看到少年的第一时间,苏灵心下是有些慌乱的。   不过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稍微压着心头的情绪,很自然地回头与对方打着招呼。   林一眼眸闪了闪,他没有立刻回应苏灵,而是低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他的视线很直白灼热,从苏灵的眉眼到鼻子,最后再到红唇。   说是在看,倒不如说是在描绘,描绘眼前人的轮廓面容。   苏灵被看得很不自在,缩了缩脖子。“师兄,你在看什么?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时候白衣少年眸子里才有了些情绪波动,他踩着满地掉落的海棠花叶走了过去。   走到苏灵面前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在感知到了苏灵身上的那道剑气的时候,林一原本平和的神情骤然沉了下来。   “谢伏危干的?”   苏灵一愣,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对方问的应该是她身上压着自己的剑气。   虽然不知道林一为什么这么生气,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师尊叫我三更天过来这里授我剑术,我不小心睡过了头,便被罚了……”   “不过这本是我该受的,是我的错。”   “你的错?”   林一怔然地看向苏灵。   “你这具身体本就孱弱,嗜睡是应当的,你何错之有?”   苏灵并没有留意到林一说的是“这具身体”而不是“身体”。   她没多想,只以为对方用灵力探知了下,知晓自己身体不大好。   林一能为自己说话,苏灵也没料到。她听了这话后在心里拼命点头认同,恨不得将谢伏危的罪行一一列举数落。   然而她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她现在是万剑峰的弟子,更是谢伏危的徒弟。   哪有徒弟当着外人说自己师父的坏话的?   “万剑峰其他的弟子都能做到,这是规矩。我错了便是错了,没有什么旁的理由,自然是该受罚的。”   苏灵是故意做着这派逆来顺受的怯懦模样,她以为自己这样的回答完美至极,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不想她不说还好,林一听了她这番话气得凝了灵力,直接断了她身上的剑气。   她感觉到身上压着的剑气骤然消散,浑身轻松了不少。   林一帮她断了剑气,虽然能够不用被剑气压制她挺开心的,可是却不大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还跪在地上做什么?起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林一见这剑气都已经给苏灵断了,可她还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看,也不知道起来。   他气急,上前拽着她的衣领将苏灵给提溜了起来。   苏灵被这么一提溜给吓了一跳,因为跪得太久腿软,还没站稳又给噗通跪了下去。   “怎么?你还跪上瘾了?!谢伏危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就这么怕他?!”   “没没没,我跪太久了腿软,我又不是受虐狂,我也不喜欢跪着。”   苏灵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给惊着了,等腿稍微舒服点儿了,这才抓着林一的衣角勉强站了起来。   她揉了揉小腿肚,觉着今日的林一有些奇怪,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   “那个师兄,谢谢你啊。不过你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儿师尊回来瞧见了我遭殃就算了,要是连累你就不好了。”   “连累连累又是连累?苏灵,你以为我们小南峰当真胆小如鼠,这么怕事吗?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别说一个你,哪怕十个我们也无所谓!”   苏灵瞳孔一缩,刚才才稍微好一点儿,听了这话后腿不知怎么又软了。   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林一见她又往后躲,沉着脸上前走了过去。   “你躲什么?你有那么可怕吗?”   “没,你,你不可怕。不,你可怕,你怎么会知道我……”   苏灵实在没想到这才刚入宗门两三天,自己就被发现了。   她心绪未定,看了看林一,见他的眼神不像是试图,而是笃定后,很是愕然。   “我明明换了个身体,气息也不一样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少年原以为对方还会狡辩一番,见她承认了,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从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像了,不过我一位只是长得相似之人,也没多想。”   “直到今晨拂晓时候在山门碰上了陆岭之,他一个妖修胆敢冒着被诛杀的风险入剑宗,我想来应该与你有关。然后就猜到了。”   “如若我没猜到,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苏灵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是这么暴露的。她一直都知道林一的脑子好使,没想到竟然这么好使。   她叹了口气,见林一已经认出自己了,也没再像刚才时候那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了。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你也知道我这个情况很棘手。我打算拿了身体就找个地方好好修行,等到时机成熟了再来找你们相认,这样也不会牵连你们。”   以苏灵的修炼速度,五十年之内抵达金丹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想着等到她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哪怕是被发现了也能全身而退。   “……那你别想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别想着在隐瞒身份的前提下拿到你的身体了,这不可能。”   苏灵被对方这和刚才认出自己身份时候一样笃定的语气给愣住了,她怔然了一瞬。   “为什么?我如今已经在万剑峰了,我也知道谢伏危将我的身体放在哪里了。只要到时候我筑基成功,我就能用凤山隐藏气息的灵宝,再加上陆岭之的接应,拿回身体并不是什么难事。”   林一沉默了一瞬,他抱着手臂视线落在了周围i丽的海棠花叶上。   “这样的确是能拿回,但也只是拿回而已。”“只要你回了你的身体,无论你之后去了哪里谢伏危也能知晓。”   少女一愣,不大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   “为什么?他虽为化神修者,可是他的神识覆盖得再广也不可能覆盖到天涯海角啊。”   “和神识没关系。”   白衣少年眼眸闪了闪,薄唇微抿继续说道。   “他在你身上下了同心咒。”   “要下这种咒是需要引心头血的,他将自己的心头血引到了你的身上。你之后想要去哪里他也能找得到。”   同心咒顾名思义是一个情咒,不过却和其他的情咒不大一样。   至少谢伏危这个和真正的同心咒不大一样。   一般同心同心,指的是两者,亦是互相。是需要两个人的心头血才行。   而谢伏危只取了自己的心头血,这咒便只完成了一半,因此只有他才会受这情咒的影响。   如今还没什么,只要苏灵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爱憎恶都会影响到他。   要是苏灵离他久了,他就会受到咒印反噬,生不如死。   “……这个咒是个情咒,而且还是他单方面下的咒。”   “对他没什么好处,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够找到你在何处,死生不离。”   苏灵脸色沉了几分,她没有一点儿觉得动容,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本身就是想回来拿回身体,得个自由身的,不想谢伏危给她下了这么一个咒。   无论谢伏危是为什么下这个咒,又或者对自己多念念不忘。   这对苏灵来说只是禁锢束缚她的一道枷锁,她也不会心生分毫感动。   “谢伏危这个疯子!他吃饱了没事干干什么要在我身上下咒?我都死得透心凉了,他怎么还不放过我!”   苏灵气得厉害,恨不得现在就找谢伏危问个清楚。   但是她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心绪。   “那这个咒可有解开的方法?”   “……有。”   “一般下情咒者都是一方爱而不得,只要你喜欢上他,与他两情相悦了,这咒自然就解开了。”   林一对此也颇为头疼,这件事起初他虽是知道却没有制止。   当时他们都不知道苏灵的魂魄放在别处凝聚,谢伏危便下了这个同心咒,以方便用自己的心头血再引灵力养护她的身体。   这个咒是单方面的,对苏灵百利无一害,林一虽没说什么,却也默认了。   少年见苏灵哭丧着一张脸,万念俱灰的模样,于心不忍。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这咒虽解不了但是人的气息却是能够隐藏的。你刚才说的凤山那灵宝应该是【一叶障目】吧,只要你时刻拿着那灵宝,隔绝了气息,他想要找到你也不容易。”   苏灵听到这里脸色稍霁。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哦不,上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谢伏危的事情。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他这里都不如我意,我都不记恨他给我的那一剑了,他还不放我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灵只是随口这么感叹了一句,可落在林一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知道苏灵和谢伏危互为情劫,他们必然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想要挣脱都难。   “……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来万剑峰找你的时候见你还在睡就没打扰你。现在已经晌午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一不说苏灵还没觉得多饿,一说起她肚子就跟着叫了。   “吃。我现在这辟谷又得重头开始学,而且这身体也弱,和我也不契合。万剑峰一日一餐实在太苛刻了,你以后得空来看我的时候多给我带点儿吃食吧,不然这点儿我怎么吃得饱?”   “原来竹俞说的那个吃不饱饭的弟子是你啊。”   他将食盒拿出来,里面一共三层,全是苏灵爱吃的。   苏灵也不客气,撸起袖子就吃了起来。   “他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负责准备吃食,所以他叫我之后多备些,说有个新入门的弟子吃不饱饭怪可怜的。”   少年坐在亭子里,单手撑着下颌注视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人。   他眼眸柔和,唇角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慢点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   苏灵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听到林一这话后喝了口茶缓了缓。   “我给你说,吃不吃得饱饭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的是我现在是谢伏危的徒弟。”   “怜香惜玉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根本不存在,我今天睡过头了,他二话不说就打我,然后用剑气压着我让我在这里跪到晚上才起来。”   少年皱了皱眉,垂眸看向苏灵的腿。   虽然苏灵嘴上没说疼,可不知春的剑气寻常人根本吃不消。   “他下手跟他师父一样,向来没轻没重。”   谢伏危没收过徒弟,苏灵是头一个。   他没经验,以为人人都和沉晦一样教徒弟,便依葫芦画瓢将沉晦用在他身上的那一套用在苏灵身上。   所谓严师出高徒,再加上谢伏危也没有乱来,这方法的效果自然不错。   只是不是谁都是谢伏危,大多数人一般都吃不消。   “我明日去清竹峰给你拿点儿丹药,你每晚睡前吃一颗身上地痛楚应该会褪去大半。”   “呜呜呜林一你真好,这小南峰除了师父就你对我最好了呜呜呜!”   苏灵感动极了,放下筷子就往少年身上扑了过去。   按照以往时候林一下意识是会推开对方的,然而这一次他只是指尖微动,最后无奈的任由她扑过来。   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不到她腰间的童子,自然抱得起她。   “知道就好,不知道谁之前还装不认识我……”   少年嘴上这么说着,手却轻轻放在了苏灵的腰间。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她的头发,眉眼也温柔。   之前没觉着,这么抱了一下苏灵这才真切地感知到了林一长成了这般身姿挺拔的翩翩少年郎。   苏灵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抱着林一蹭了蹭,然后这才退回去继续吃着东西。   她这几日在万剑峰待着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在林一面前也没顾忌什么形象,吃的满嘴都是。   林一也没嫌弃,拿着帕子给她时不时擦拭了下嘴角。   在内阁打坐休憩的青年感知到了自己的剑气被断,睫羽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等到他沉着脸色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走近,便远远瞧见了亭子中将被食物塞的腮帮鼓鼓的少女。   一旁的白衣少年弯着眉眼看着她笑得温和。   谢伏危脚步一顿,也不知怎么地敛了气息隐匿在了拐角处。   此时少年并无所察,正抬起手给苏灵擦拭着嘴角。   这一幕落在谢伏危眼里,让他愕然至极。   林一性子冷淡,对宗门的弟子,哪怕是竹俞还是旁的长老都疏远。   从未有过这样温柔模样。   除了苏灵。   想到这里谢伏危心跳如擂,浑身血液都骤然倒流起来一般。   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似的,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分毫。   谢伏危留意到石桌子上摆放的食物全是苏灵喜欢的。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伪装,不再唯唯诺诺,张扬i丽。   红衣胜火,似这海棠花林。   是她。她回来了。   不再是冰冷的身体,而眼前鲜活的人。   不知春感知到了剑主的情绪波动强烈,下意识也想要兴奋出鞘。   不想寒气刚凝出,谢伏危反应很快地压制住了。   他指尖微动,手放在了不知春的剑柄之上。冰凉的触感也难以让他平复冷静下来。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视线贪婪又灼热地落在苏灵的身上。   从眉眼到鼻子,再到红唇,细致地描绘着她的模样。   然而等到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腿上的时候,他身子一僵,感觉刚才升腾起的兴奋激动被瞬间浇灭。   谢伏危骤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脸色苍白得厉害。   他刚才,伤了她。 第八十章 (芳霏人间)   苏灵浑然没有觉察到谢伏危就在不远处, 等到吃饱喝足了之后她这才抹了抹嘴拍了拍肚子。   白衣少年看了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手,他一边擦着一边与苏灵说道。   “之后我每天来给你带吃食吧, 竹俞也不用再安排旁的人过来了。”   “反正我就是负责这块的,谢伏危不会怀疑什么的。”   “诶不用了吧,你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做,不用特意过来给我送吃食。”   “我能有什么事情做?如今真人在闭关,小南峰也没什么人,我每日也无聊,来给你送点儿吃的和你聊聊天也挺好的。”   提起林风,苏灵眼眸黯然了几分。   她砸吧砸吧嘴, 好似刚才塞进去的食物也彻底没了滋味。   “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 师父也不至于闭关……”   林风当年知道苏灵身死之后每日无精打采, 憔悴不堪,他的修为本就多年没有寸进,抵达了瓶颈期。   再加上经历了这么一个重大打击, 整个人都苍老了好些。原本清明的眼眸也变得混沌起来。   好像一瞬之间, 真的老了许多。   竹俞那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小南峰给林风送些滋补的丹药, 然而这些都治标不治本。   最后在三月春日, 海棠盛放的时候, 林风见了一次花开便闭关到了现在。   想来算算时间,也有个七八十年了。   “和你没关系,真人的瓶颈期一直没有过, 就算没有你那件事情他也早晚得去闭关个百来年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可林一说的却是实话。   修者一般达到瓶颈期, 若是长时间没有得到突破便会阻碍灵力运行,需要进行闭关疏通灵脉。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苏灵自己心里还是不大好受。   她叹了口气,双手撑着下巴抬眸看向林一。   “那好吧,反正你现在都已经认出我了,你以后想过来就过来吧。”   “不过等到之后我离开的时候,东窗事发后要是被他们问起来了,你一定要咬死回答你之前并不知情,不知道我就是苏灵,懂了吗?”   “这样他们也没什么证据,也不会怎么刁难你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林一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们今日才相认,这才刚一天,你能不能别总想着离开的事情?就你这个身体,你想要筑基之后取回身体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么早的事情你现在提做什么?”   苏灵也知道刚才自己说的那话有些煞风景了,她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扯了扯少年的衣角。   “好啦你别生气了,你要是不喜欢听我下次不说便是了。”   少女很少撒娇,但是每一次都屡试不爽。至少对林一是这样的。   林一薄唇微抿,低头看向苏灵,看她朝着自己眨巴眨巴眼睛的样子,最后没忍住还是心软了。   “……你就仗着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他说着抬眸看了下天色,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暗了。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日我早些过来看你。还有,一会儿谢伏危过来问你身上这剑气是谁断开的,你直说的我便是。”   “我要是说了是你,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你就说是我路过此处看你可怜,其余的你一概不说便是。”   苏灵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当时又是体内赤羽业火又是压在身上的剑气,冰火两重天,她脸色苍白疼得厉害。   瞧着可不可怜吗?   灵兽最是心善,路过帮了她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想到这里苏灵心下松了口气,弯着眉眼笑着点了点头。   “成,那你快走吧。别一会儿被谢伏危撞见我们两个在一起,不然有嘴都解释不清了。”   林一拿了食盒刚准备离开,不知感知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在周围馥郁的海棠花香气之中他好像觉察到了另外的气息,等到他想要细细探知的时候,好似又只是一缕清风拂面。   再辨认不出了。   “怎么了林一?你怎么突然站着不动了?”   苏灵下意识看了下周围,除了海棠花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有人?”   “没,我没有感知到什么气息。”   白衣少年又感知了一遍,若是寻常人可能感知不到修为比自己高的修者。但是林一却不一定。   他今日来的时候就是看着谢伏危去了冰窟之后,这才拿着食盒过来的。   谢伏危一般只要进了冰窟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来的,因此林一来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留意。   刚才那一缕气息很淡,带着寒意。   林一想着此时谢伏危还在冰窟那里,不可能这么早回来。   “如今正是春日海棠花盛开的时候,估计还有些倒春寒,再加上现在天色也晚了。万剑峰夜里凉,我感知到寒意再正常不过了,不是什么大事。”   “你在这里待着,等谢伏危过来了你再装哭卖可怜一下,他应该也不会过多计较。”   林一不知道苏灵白天时候就已经装哭了一次了,听了他这话后她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一招还有没有用。   正这么想着,一阵清风拂面撩起了她额前的头发,她一愣,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已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林一一走,如今又只剩下苏灵一个人了。   她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而后在亭子处坐了一会儿。   苏灵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盯着那地面看了半晌,不禁陷入了犹疑。   “……这剑气已经被林一断开了,那我还要不要继续跪在这儿?要是谢伏危一会儿见我这么悠哉悠哉坐在亭子里,一定会生气。今日算是逃过一劫了,可明日不得继续挨罚?没准落下我身上的剑气更重了。”   别人可能或多或少会怜香惜玉一些,但是谢伏危不会。   这剑气被林一断了就算了,苏灵要是态度不好自己未经允许站起来被他看见了,情况会更糟糕。   可要这么继续跪着,她觉得也怪丢人的。   最开始时候苏灵可没打算跪着,要不是有谢伏危的剑气压着,她也不可能跪下去。   是跪还是不跪,这是个问题。   苏灵这么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对不知春的剑气屈服了。要是单纯受剑气还成,她体内的赤羽业火和它属性相克,这么受着真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少女叹了口气,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起身走过去在弯着膝盖准备在原来那个位置老老实实跪着。   然后一会儿等谢伏危过来,她态度好些与他承认承认错误。   苏灵这么想着,在膝盖即将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道灵力温和,将她的身子轻柔地托起。   她一愣,又试着弯了弯膝盖,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灵力在阻止着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不过踩到了一树枯枝,引起了苏灵的注意。   苏灵眼眸闪了闪,回头顺着声响看了过去。她瞧见一片白色的衣角,只这一下,她不用再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谢伏危不知怎么的,就站在距离她半步的地方。   阴影落在她的头顶,再加上他身上与常人相比更甚的寒气,让苏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很冷吗?”   这声音又低又轻,还带着莫名的喑哑,让苏灵心下一动,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青年的喉结滚了滚,那双眸子晦暗不已,好似藏了万千思绪。   他怕吓到苏灵,克制着,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你要是冷的话,我明日再去找人给你定做一身衣衫。”   谢伏危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有些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苏灵。   而后沉声补充道。   “……你喜欢颜色,什么花式?”   疯了。   不是她魔怔了,就是谢伏危魔怔了。   苏灵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自己幻听了还是产生了幻觉。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莫名拘谨的青年,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道。   “……师尊,你别这样,我害怕。”   “这身上的剑气是小南峰的林一师兄给我解开的,不过你千万别怪他,是我太疼了哭着求他的。我知道错了,我已经一定早起好好修行,再也不偷懒了。”   苏灵并不知道眼前人已经将她认出来了   ,她只以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只要她敢说冷,谢伏危便立刻变脸再给她身上再加几道剑气。   之前沉晦那老狐狸就是,前一秒笑眯眯地稳她累不累,后一秒立刻又给了她一剑。   谢伏危作为他的徒弟,这折腾人的方式一定深得真传。   谢伏危听到她说疼的时候,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着,连骨节都泛着浅淡的白。   他知道苏灵现在不想要暴露身份,也不想要和自己相认。   而谢伏危也不敢和她相认。   挑明了之后谢伏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灵。同样的,更怕苏灵逃走,再也不回来了。   现在还不行。他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他得慢慢来,慢慢让苏灵适应,慢慢对她好。   不然她会起疑的。   想到这里,谢伏危指尖微动,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   “既知道错了便算了,下次不可再犯。”   他嘴上虽这么说,语气却比往日柔和了好些。   “如今也不早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吧。明日……”   “明日上午我有事情,你就晌午时候来这里等我吧。”   苏灵原以为又会得谢伏危一顿惩罚,都已经在酝酿眼泪了。   结果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真的?”   “啊不是,我是说那太遗憾了,不能一大早就见到师尊你俊美的面容。”   谢伏危一怔,显然没想到苏灵会夸他,虽然没走心,可他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他眼眸闪了闪,藏匿在乌发之下的耳根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绯色。   好在这个时候天色暗,周遭又是海棠花叶,那抹绯色在这i丽花色里也变得苍白平淡了。   苏灵没注意到,还沉浸在明日可以睡个好觉的愉悦之中。   谢伏危见她这么高兴,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快回去吧,外面冷。”   “得嘞,谢谢师尊,我这就回去。你也早点休息!”   苏灵自顾自高兴着,觉着谢伏危良心发现了,趁着他还没有反悔的时候赶紧跑了回去。   谢伏危站在海棠花叶之中静默地注视着苏灵远去的身影。   半晌,这才抬起脚步,踩着月光离开了这片林子。   月上梢头,那光亮缓缓映照了下来。   青年的眉眼温柔,里面的眸光比这皎皎明月更盛。   一夜之间,万剑峰周遭的寒气似逢了春。   春江水暖,芳霏人间。 第八十一章 (逢春)   昨日万剑峰出了一件怪事, 一夜剑风过来,那个本该是万剑仙宗常年最冷的地方竟然如人间四月天似的, 变得温暖如春了。   虽然万剑峰里的那一片海棠常年都盛放着,可并不是海棠花还开着就意味着这里多暖和了。   从沉晦当了宗主开始,再到谢伏危。   两人属性都极寒,随着他们的修为加深,他们的剑气灵力,就连神识所到之处都寒冷似数九隆冬。   如今虽是春日,若是没有灵力护体,那万剑峰还是冷的让人迈不开腿。   而这样的寒冷自沉晦入住内阁开始到现在已经千年之久, 万剑峰的弟子乃至旁的峰的弟子都早已经习惯了这寒气。   现在一夜之间,这寒气突然没了, 他们反倒不适应起来。   戚b一向起得早, 他一个元婴后期的大能自然和其他弟子不一样,不需要靠睡眠来休息。   他打坐了一夜,原本想出去练练剑活动活动筋骨, 结果一推门便被这迎面而来的春风给弄得一愣。   旁的人可能只是以为这是谢伏危将寒气给驱散了, 但是戚b不一样, 他的感知更为细微。   他稍微用神识这么一探, 觉察到周遭强烈的剑气后缓了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不为别的, 而是因为这将整个万剑峰褪去的剑气不是普通的剑气。   而是“逢春”。   在谢伏危还没有突破元婴达到化神修为的时候,不知春是一把戾气和寒气并重的杀伐之剑。它的剑身剑刃,乃至剑气都是寒冷刺骨, 没有一丝暖意的。   而在谢伏危达到化神修为后,他悟出了新的剑意。也是不知春迄今为止唯一的一道不带寒气的剑意――逢春。   逢春, 顾名思义便是寒气消退,万物逢春的意思。   这段剑意一出, 只要是谢伏危神识覆盖的地方都能如春日般温暖,四季如春。   而后山的那片海棠林能够常年盛放不凋零,正是因为逢春剑意。   能够永远改变一方天地的气候和季节,这是很难的一件事情,是需要剑主一直灵力供应。   不过于谢伏危这样的化神修者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却也很消耗灵力。   一般正常的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用这么多灵力干这么件事情。   白发青年皱了皱眉,不明白谢伏危要干什么。   不仅是戚b不明白,就连竹俞也不明白。   竹俞见谢伏危大多时候都在内阁,因此也没让童子过来送药了,他想着亲自过来把把脉,看看他最近身体情况如何。   结果今日他刚一到万剑峰的山门,还没来得及用灵力御寒,就被这暖意给恍惚到了。   “这什么情况?该不会这小子良心发现,看我这么辛辛苦苦百来年给他养护申通的份儿上,帮我把寒气给驱散了?”   万剑峰的弟子可不怕冷,灵兽也不畏寒。竹俞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这里就他一个外来峰的人经常过来,他最怕冷。   他和谢伏危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没准还真是特意o他散去的寒气。   想到这里竹俞来劲儿了,心里很是高兴。   “嚯,这小子平日里看不出来啊。原来还是发知情知趣,面冷心热的。好家伙,既然都对我这么体贴了,一会儿给他扎针的时候我下手轻点,就不蓄意折腾他了。”   竹俞的念叨声被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戚b给听到了。   哪怕他面上覆着面具,可他唇角的嘲讽还是被竹俞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你?你想太多了竹俞,要是早知道体谅体谅你的话,谢伏危早一百年干什么去了?干什么等到现在?”   戚b就是这么个脾气,平日里对谁说话都夹木仓带棒的,看谁都不怎么顺眼。   竹俞早就习惯了,听了也没多在意。   “所以我不是说他良心发现了吗?不然也不可能突然干这事?”   “戚b,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嫉妒你师兄和我交情比和你的好,我能理解你,毕竟你这个毒舌人缘差没什么朋友,你羡慕嫉妒我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了。这谢伏危虽然是为了我这个兄弟才把寒气给驱散了,可你住在万剑峰,照样可以蹭我的光能享受到,也算划算。”   戚b凉凉扫了竹俞一眼,看着他一副N瑟的样子,勾唇冷笑了一声。   “呵呵,我羡慕你?前一秒说谢伏危是为你驱的寒气,现在又说我羡慕你看。竹俞,你别是得了什么臆想症吧?”   他掀了下眼皮抬眸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又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小跑着往他这边过来的少年身上。   风祉在晨钟响起的时候就起来了,这一次他学乖了,没有第一时间去戚b说的地方等他。   而是先在万剑峰转悠了一转找他。   果不其然,戚b又没去指定的地方等他。   “不错,你这次倒是学聪明了。”   蓝衣少年跑过去缓了一会儿,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不是师父你教我的吗?上次你诓了我一次,我哪有这么笨还会上第二次当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今日这大清早的就这么热,我才走了没多久就出汗了。”   他这么说着,余光这才瞧见了拐角处站着的竹俞,连忙行了个礼。   “竹长老,你怎么来了?”   “过来给你们宗主日常把脉而已,你师父过段时间我也要看看,不是什么大事。”   青年没说太多,只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件事。他原本没想要多说什么,准备径直去内阁找谢伏危。   结果刚准备准备离开,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风祉。   “等一下,这晨钟都响了,怎么只瞧见你一人,林姝那丫头呢?我怎么没瞧见?”   一般来说万剑峰的弟子都是晨钟响了便出来练剑修行了,而作为谢伏危的徒弟,那时间只可能更早。   可竹俞感知了一遍,发现周遭并没有苏灵的身影。   竹俞不说还没什么,一说起风祉也反应了过来。   “对哦,我刚才出来的时候也没看到林姝,我记得昨日时候她起晚了还被宗主责罚了呢。可能今日她早早的就去了吧。”   少年话音刚落,不远处“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再之后便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谢伏危。   而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谢伏危的房间是在另一边,可他却是从另一边出来的。   竹俞一愣,看向谢伏危眉眼柔和的模样,着实给吓了一跳。   “真是见了鬼了,不仅是这寒气没了,就连你瞧着怎么也跟怀春似的,气色这么好?遇到什么好事了?”   要是换做平日竹俞这么调侃谢伏危,他早就一道剑气过去了。   今日的青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神情温和地看向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虽然我挺高兴你为了我把这峰内寒气给驱散了,但是我这人笔直,而且你不是有你的小师妹了吗,你别打我主意啊。”   竹俞被谢伏危这么看着脊背发凉,缩了缩脖子,恍惚之间又觉得这寒气好像回来了。   青年微微皱了皱眉,脸色沉了几分。   “不知所云。”   谢伏危这么说了之后留意到了一旁从他过来便一直直勾勾盯着他的戚b。   面具之下,白发剑修的眉头紧皱着,像是看着什么陌生人似的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师兄,你刚才从哪儿过来的?”   谢伏危一顿,意识到了什么后薄唇微抿,长长的睫羽颤了下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刚才竹俞还没反应过来,如今听了这话,后知后觉意识到谢伏危口中的那个“她”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林姝。   谢伏危刚才过来的地方只有林姝一人在住,而结合刚才推门的声响……   ?!   “?!谢伏危,你刚才进……”   竹俞话只说了一半,顾忌着一旁的风祉。他忍住了,朝着少年挥了挥手。   “那个风祉你先去后山那边等一会儿,我和你师父还有宗主有些事情要说,你在这里不方便。”   少年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没和谢伏危接触过。   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看了一眼戚b。   面具之下剑修的神情也不是很好,他抿着薄唇朝着风祉微微颔首示意他先离开。   风祉见戚b都这样示意了,他虽有疑惑,却也按捺住好奇退下了。   少年前脚刚走,后脚竹俞立刻上前拽着谢伏危的衣领。   “你他妈的别告诉我你刚才是从林姝那丫头的房间里出来的?”   “……我没干什么,我只是看她睡得好不好,手脚还冷不冷。”   “人睡得好不好,手脚冷不冷管你什么事情,你他妈的是她师父不是她父亲……等一下,手脚冷不冷?!”   “她手脚冷不冷你怎么知道?你摸了?你还摸了她?!”   见青年眼眸闪了闪,又一次避开了他的视线。   竹俞给气坏了,他知道谢伏危不会做什么出格逾越的事情。   可这无情道,剑心通明再如何,也不可能这么没常识吧?   “谢伏危你是不是成天修行把你脑子给修糊涂了?我知道林姝和其他女修不一样,是你的徒弟,你关心关心她是应该的,这我也挺高兴的。可,可你怎么这么糊涂,还跑进人房间里去了。”   “我看你这百年来无论是和桃源的,还是昆仑的那些对你示好的女修都知道保持距离。我以为你开窍了,知道男女有别了。结果之前你知道,现在又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把苏灵给忘了,虽然苏灵和你断了,可你不是还喜欢她吗?”   谢伏危被竹俞给这么一通教训,皱着眉想要解释林姝就是苏灵,苏灵就是林姝。   可想到少女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身份,他与竹俞说了也没什么,只是对方是个大嘴巴,藏不住事情。   就算忍住不说了,也还是很容易被发现。   到时候要是苏灵知道了,一定会离他离得远远的。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你都进人屋子,还摸了人家姑娘,还不是我想的那样?”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谢伏危不是人人都像苏灵那么拿的起放的下,你生了这么副好皮囊,就别好端端招惹人姑娘。她还小,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可经不起你这么撩拨。要是她不小心当了真对你情根深种了,你又要如何?”   “你付的起这个责吗?”   这番话竹俞说的语重心长,发自肺腑。可落在谢伏危的耳朵里他只听进去了那句“对你情根深种”。   他喉结滚了滚,面上有些热。   “……你脸红什么?我有说了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吗?”   竹俞被恶心到了,往后退了一步。   “谢伏危你是不是修行修得走火入魔了,你到底是对那丫头有意思还是对我有意思?”   谢伏危脸骤然黑了下来,抬眸冷冷扫了一眼竹俞。   “我不知道你大早上过来万剑峰胡言乱语什么,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赶紧走。我还要去小厨房做饭,懒得搭理你。”   “做饭?做什么饭?宗门弟子的吃食不是由林一负责吗?山下几块灵石买的就够吃几天了,你发什么神经做什么饭?”   青年忍无可忍,剑气一下子压了过来。   竹俞感知到那寒意赶紧避开,瞧着地上一层冰霜后心有余悸。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好端端的过来给你把脉拿药,你就这态度?”   可任由竹俞如何在后面嚷嚷,谢伏危转了甚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走去。   竹俞抬脚想要跟过去,然而刚踩在地上就被剑气冻住了脚踝。   那层冰一直凝结在了他的小腿处,冷得他直哆嗦。   “你现在知道他是为谁驱的寒气了吧?”   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戚b垂眸扫了竹俞一眼,而后冷着声音这么说了一句。   正在奋力将脚从冰层里拔.出来的竹俞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为了林姝那丫头?”   竹俞突然想起了昨日少女抱着谢伏危给她的那床被子,她说她身体不好,很是畏寒。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联系起来,越品越是那么回事。   他神情微妙,这股热忱劲儿也就苏灵在的时候他从谢伏危身上瞧见过。   这林姝这才拜师多久,竟然就让谢伏危这般上心。   竹俞一时之间有点儿后悔当时想让青年收个徒弟,找点事情干了。   “……这丫头是生的好看,可也没到能让谢伏危这么痴迷的程度啊。”   “再说了谢伏危要是真的是个看脸贪图美色的,当年琳琅早就成他道侣了。哪有后来苏灵什么事儿?玄乎,真是太玄乎了。”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瞧着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却也还是压低了声音对戚b说道。   “喂戚b,你说这究竟怎么回事?是谢伏危把林姝当成苏灵替身,移情寄托了,还是这丫头会下.蛊啊?没准她是从苗疆那边来的毒修,隐藏了身份就为了取谢伏危的精血和内丹。”   戚b原本没什么反应,一听到竹俞后边的话的时候脸色沉得厉害,周身威压也重。   “竹俞,你什么意思?指桑骂槐吗?”   当年戚b便是被一个魔修给骗身骗心的,竹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了嘴。   “我没那个意思啊,我就是合理推测,合理推测。”   戚b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过多与对方计较。   他顺着对方的话想了想,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这林姝真与那个苏灵生的这般像?”   “倒不怎么像,就是眉眼像。尤其是看过来的时候,我刚见到她的时候也还以为是苏灵回来了呢。”   竹俞闷闷地这么说道,长长的睫羽之下有浅淡的阴影落在了下眼睑。   “所以你也觉得是谢伏危相思成疾,魔怔了,这才将林姝那丫头当做苏灵了?”   “他修的剑心通明,没那么糊涂。”   白发剑修指尖微动,手不自觉覆在了剑柄之上。   “不过那丫头你还是多留意一点。”   “我觉得她有些蹊跷,我没见过有通过内门考核身体还这般孱弱的。”   苏灵的身体很弱,这是一用灵力探知便能够感知到的。   当时戚b去探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而且她的气息也不稳,气若游丝,像个垂死之人。”   这些不只是戚b发现了,谢伏危一个化神修者自然早就觉察到了。   而这样一个奇怪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他不仅没有起疑心,反而这般细致地照顾。这显然让人不解。   竹俞虽挺喜欢林姝的,觉着这姑娘性格好,人也生的好看,而且还难得的有个好心境。   但是再合眼缘,和宗门的利益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了,我得空找个由头给她探一探灵脉。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会与你说。”   他这么说着后一顿,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刚才谢伏危少有温和的眉眼。   “……但是我也没想到只是收个徒弟而已,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将林姝当成了苏灵的替身还是别的什么,说实话,看着他这么高兴其实我也挺开心的。”   竹俞少有这般感性的时候。   大约是这一百年来他是少有几个知晓谢伏危身体情况,亲眼看见过对方受心魔折磨的痛苦模样的人。   青年常年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宛若行尸走肉。   今日能有这般变化,他的确没想到。   戚b没有接话,他听了竹俞的感叹后沉默了一瞬。   而后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垂眸看向了一旁的青年。   在竹俞觉察到了对方的视线后,疑惑地看了过来的时候。   白发剑修薄唇微启,语气有些凉薄地嘲讽道。   “竹俞你确定你对谢伏危没存什么别的心思?”   “你什么意思?我还没到结道侣呢,你不要血口喷人败我名声。”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你平日没心没肺没皮没脸的,突然说这种肉麻的话,怪恶心的。”   “……” 第八十二章 (什么都有)   哪怕前一天谢伏危与苏灵说了他上午有事, 她可以睡到中午时候再起来。   可真正等到苏灵睡醒的时候,不想已经是傍晚了。   苏灵这个身体又弱又嗜睡, 再加上谢伏危用逢春剑意将周遭的寒气给驱散了,万剑峰温暖如春。   大约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睡得这么熟,竟整整睡了快一天时候才清醒。   “要死了要死了,昨天才刚说了不会迟到了,结果睡到了现在,这一次谢伏危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易饶了我了!”   少女慌慌张张地换衣服洗漱好了往后山海棠林那边跑去,结果在一处拐角的地方瞥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苏灵心下一惊, 原本想要停下来,可她跑的太快了一时之间刹不住脚。   她瞧着马上就要撞上谢伏危了, 她眼睛一闭, 认命似的任由自己的脑袋往他胸膛处撞去。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抹温热贴在了苏灵的额头上。   苏灵一愣,长长的睫羽一颤, 抬眸看了过去。   那落在自己额头的不是别的东西, 而是谢伏危的手。   因为属性极寒, 再加上不知春的剑气, 谢伏危的体温常年都是偏冷的。   苏灵之前碰触过他的手, 也吻过他的薄唇。都是凉的,需要捂上好一会儿才能热。   可不知道今日怎么回事,贴在她额头隔开, 避免她撞上自己的那只手却是温热的。   没有一点儿寒气。   “谢谢师尊……”   苏灵也只恍惚了一瞬,等到意识到了什么之后连忙后退了几步与对方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她指尖微动, 忍住了去碰触下额头的动作,那上面温热还残留着。   清晰地告知着苏灵刚才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是幻觉。   若是平日苏灵可能还会多想些旁的, 但是现在她脑子里只在想一件事情。   她今日又迟到了,一会儿是不是又要多受几道剑气。   想到这里苏灵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毕竟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可并不好受。   少女长长的睫羽之下有一片浅淡的阴影,那眸子里闪过一丝情绪。   她心虚,在距离谢伏危一步的地方低着头站住。   苏灵只看得见眼前人雪色的衣角,还有手中那把不知春。   不知春虽在剑鞘之中,可周围的寒气隐约,让苏灵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那个师尊,我,我不是故意的。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周遭寒气全无,暖洋洋的,我就一不小心睡到了现在。”   她一直低着头看不见谢伏危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半晌之后,苏灵没感觉到什么威压,更没有剑气落在她身上。   见谢伏危一直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   苏灵摸不准他究竟是生气还是如何,犹豫了下,斟酌着语句这么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你若要罚我的话,我自是认的。不过师尊,你能别用剑气吗?太冷了,我受不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到这里青年眼眸闪了闪。   他想起昨日自己竟然用了剑气伤了苏灵,心下一痛,恨不得给自己一剑让对方解气。   “……不会了,我以后不会再对你用剑气了。”   苏灵原以为谢伏危会冷声训斥自己几句,然后不仅拒绝自己的请求,还会再加重几道剑气。   她都已经在酝酿眼泪了,不想对方今日竟然这般好说话,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多,多谢师尊。”   太奇怪了,太不对劲了。   谢伏危是被下蛊了还是怎么了,今日怎么这么有求必应?   “你身体弱,责罚可以免除,但是今日你漏掉的修行却还是要全部补上。”   青年的声音低沉,又恢复了之前时候的冷淡。   而这声音落在苏灵耳朵里,却让她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是看自己昨日太可怜,身体太弱,这才良心发现免去了责罚啊。   苏灵刚才还以为是谢伏危发现她是谁了呢。   “这是自然,我入万剑仙宗本就是为了修行。师尊你放心,我是不会偷懒的。”   谢伏危看向眼前的少女。   他极为克制自己的视线,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冷着脸转身径直往前走了几步。   苏灵见了赶紧小跑着跟了过来。   谢伏危虽然走在前面,但是他的余光一直留意着身后的红衣少女。   他瞧着少女跟着有些吃力,薄唇微抿,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脚步。   见苏灵跟上了之后,谢伏危这才收回了视线落在了前面位置。   “今日我授你剑理,和宗门入门剑法第一式。”   “你如今还尚未筑基,还没有自己的本命灵剑。一会儿练剑的时候便先用竹剑吧。”   和昨日一样,谢伏危依旧带着苏灵来了这一片海棠林。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灵的错觉,这里的花叶像是有生命有意识似的,昨日时候她走几步头上,肩膀便落了好几片花瓣。   可今天来到这里,这些花叶好像是刻意避开她似的,片叶未沾身。   苏灵接过谢伏危递给自己的那把竹剑,很轻巧,大小也合适,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你且在这里站着,我动作放慢些给你示范一遍。”   谢伏危其实他如今教的苏灵都会,不过他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放慢了速度将那剑法给她演示了一遍。   少女已经百年没有瞧见过谢伏危舞剑了,他示范的其实她都会。   可当苏灵看着谢伏危引剑而动的身影,她还是下意识的恍了神。   青年手执着不知春,只轻轻一挥便破开了周遭花叶。   剑锋凛冽,入眼殷红,唯他独白。   不知春的剑意应该是如寒冬般冷冽的,然而也不知道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那剑身原本还泛着寒气,但是挥出的一瞬间又回了暖,成了春风拂开了苏灵额前的头发。   这不该是不知春的剑意,可却又是真真切切从不知春剑身上散发出来的。   苏灵有些弄不明白了,不仅是这把寒剑,还有眼前本该冷若冰霜,剑心通明的人。   他眉宇之间没有戾气,没有冷意,全然是暖意。   好似这剑意给人的感觉一般。   在苏灵恍惚的时候,谢伏危手腕一动,挽了一个剑花将剑轻轻推送回了剑鞘之中。   他从一开始时候便留意到苏灵在看他了,他眼眸微沉,乌发之间耳夹都是红的。   “可看清楚了?”   谢伏危涩声这么询问了一句,而后轻轻走到了苏灵的面前。   “你若是有什么没看清楚的,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看清楚了,就是可能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得要领精髓,得练上几个时辰才成。”   苏灵拿着竹剑过去,见谢伏危不自觉好像也想要跟过来。   她脚步一顿,抬眸看了过去。   “那个师尊,我是过去给你练一遍让你瞧瞧,你不用跟过来的。”   青年一愣,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这是潜意识的习惯,百年来只要他在的时候便从未让苏灵离开过他的视野。   他一直都是这样寸步不离的。   哪怕他拥着的护着的只是一具冰凉的身体。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眼神专注着看着眼前的少女。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魇,她就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他不需要这么紧张。   他心里是这么暗示自己,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然而从头到尾,直到苏灵收剑的时候谢伏危的视线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师尊,你看我刚才练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纠正的地方?”   谢伏危听到这话后,这才恍若梦醒。   他只顾着盯着苏灵看了,根本没有留意她刚才练得如何。   他沉默了一瞬,想着苏灵之前就学过入门剑法,而且已经筑基洗髓过了。   这只是入门第一式而已,对她而言根本没什么难度。   “挺好的,除了力道轻了些没什么要纠正的地方。”   话音刚落,苏灵微微皱了皱眉。   她刚才怕自己太过熟练故意舞错了两次,这么明显的错处谢伏危不可能没有发现。   苏灵疑惑地瞥了青年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的样子一时之间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难不成刚才她脑子里想着错两步,但是身体记忆先一步舞了正确的招式?   因为她起得太晚了,等到她故意磕磕绊绊将这入门剑法给练成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苏灵慢吞吞地收了剑,趁着休息的时候观察着身旁谢伏危的脸色。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询问对方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不想他先一步开了口。   “饿了吗?”   “啊?”   青年垂眸看向红衣少女,那眉眼映照着月色温柔。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你不饿吗?”   谢伏危不说苏灵都没有意识到,她摸了摸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只是一般在傍晚左右的时候林一都会过来给她带吃食,这是他之前说的。   如今这天都黑了也没瞧见少年的身影。   “饿是饿了,可是这么晚了应该也没什么吃的了吧。”   苏灵想着可能的林一今日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叹了口气,这么说道。   “不过也不是不能忍,我回去喝点儿水然后睡一觉,等到明日就好了。”   “你尚未辟谷,可能挨不到明日。”   少女不大明白谢伏危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隐约觉察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去。   “师尊你的意思是,你有提前给我备了吃食?”   “没有。”   苏灵脑袋立刻耷拉了下来,她觉得刚才自己心里的期待还是太过天真。   以为今日谢伏危良心发现没用剑气惩戒她,就以为他是真的真善美了。   “那便算了,我回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梦里什么都有……”   “不过我可以给你做。”   苏灵脚步刚迈出去,还没来得及踩下去便听到身后人这么说了一句。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愣了一会儿回头看了过去。   谢伏危眉眼温和,静默站在原地注视着她。此时一阵夜风拂过额发,那双眸子亮若星辰。   “不用梦,我也什么都有。” 第八十三章 (师母)   要说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第一件苏灵脑子里想到的可能会死亡。   第二会想到的便是眼前所见。   苏灵原本被谢伏危叫去外面亭子里喝茶吃糕点等着,他说里面油烟太重。   起初少女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毕竟她之前可从没有听说过谢伏危会做饭,更不知道万剑峰什么时候还有个小厨房。   等到里面真的飘出了饭菜的香味的时候,苏灵终是忍不住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垫着脚看了过去。   着着雪色衣衫的青年衣袖挽起,露出了一截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正拿着菜刀切着菜。   这般出尘如谪仙的人,如今却在屋子里做着饭,这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给苏灵吓得不清。   苏灵怔然地看着谢伏危,恍惚了一会儿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会痛, 她没有在做梦。   谢伏危听到少女拍脸的声响一愣,抬眸往门口方向看了过去。   苏灵呆愣愣注视着他, 像是在看着什么陌生人。   青年手上动作一顿, 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好似金蝶振翅,优雅矜贵。   与这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极了。   大约是看出来了苏灵眼里的疑惑, 谢伏危指尖微动, 而后又低头细细地切着食材。   “我起初也是不会做这些的, 后来我师妹……意外身陨落了之后, 没了她在身边, 我每一日都觉得度日如年。一百年太难熬了,我想起她喜欢吃些凡尘的吃食,便找了食谱来研究, 等到她魂魄凝聚回了身体之后给她做着吃。于是也就渐渐学会了做菜。”   谢伏危说到这里喉结滚了滚,掀了下眼皮表现得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又继续说道。   “她你可能并不认识,不过我想你应该或多或少听说过她。”   “她叫苏灵, 是我的小师妹。我们两人虽然最后没有结为道侣,行夫妻之实,却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剑侣。”   “……她若还在世的话,你当唤她一声师母。”   前面时候苏灵听着还没觉得有什么,听到后面部分她整个人都有些懵逼了。   要不是她就是苏灵本灵的话,可能她都要相信自己当真如谢伏危所说一样,和他有了这么一段惹人艳羡的绝美爱情故事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灵总觉得眼前人明明是一脸严肃在说着话,可眉眼里却莫名带着笑意。   苏灵沉默了一瞬,看来这一百年当真太长久了,长久到能让一个老实人变成了这样满口胡言,说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师尊误会了,我又没与师……师母见过面,你们当年多浓情蜜意我也瞧不见分毫啊。”   “既见都见不到,哪有什么信不信的。”   苏灵也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当真是滴水不漏。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要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翻白眼。   什么两情相悦,什么情投意合?刚才那番话里除了她死了是真的之外全是胡扯。   也就以为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糊弄糊弄她。要是换做竹俞或者林一他们知道了,早就冷笑出声了。   苏灵在心里不住地吐槽着谢伏危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到青年在她说出了“师母”两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勾起的唇角。   他刚才是胡乱说了逗弄了对方一下,可如今她本人也承认了自己就是“师母”,是他未过门的道侣了。   那这无论是师母还是道侣也都是真的了。   苏灵并不知道对方心里的窃喜愉悦,她听到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又快又稳,不自觉将视线又重新落在了谢伏危身上。   看着看着又怕谢伏危发现自己偷看他,别开脸又看向别处。   在看到谢伏危锅边有个笼屉里似乎在蒸着什么东西,她鼻子动了动,隐约嗅到了什么。   “师尊,你还蒸了包子啊?”   “不是包子,是糖三角。”   青年垂眸没有往苏灵那边看去,他睫羽很长,很轻易的便能够将他眸子里的情绪给遮掩住,不见分毫。   “上次我看你挺喜欢吃的,便顺手蒸了几个。”   说到这里谢伏危余光淡淡扫了苏灵一眼。   “你和你师母很像,她也喜欢吃这个。”   那一眼轻飘飘的,却让苏灵心下莫名咯噔了一瞬。   谢伏危看上去只是想到了,顺口这么一说而已。   苏灵小心翼翼看了下他的脸色,神情如常,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小概率的事情,一般女孩子都很喜欢吃这种甜食的,比如糖三角,也比如糖葫芦什么的。这很正常。”   “也是。”   谢伏危这么接了一句便没再说什么,只专心将注意力落在了手中的菜刀上。   少女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进来到现在只顾着说话了,她看着谢伏危切着食材,又扫了下周围。   “师尊,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看你手边还有菜,要不我帮你洗洗?”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小厨房不算大,要是苏灵也进来了反而有些碍事。   可他知道苏灵的性子,要是就让她等着吃白食她肯定也吃不踏实。   “那就麻烦你了。”   虽然这些菜他已经提前洗过了。   不过凡尘的菜经过太多人之手,多洗一次更干净。   就这样苏灵将小篓子里已经被谢伏危清洗过的蔬菜,拿到一旁的水池子里又再洗了一次。   “不愧是林一师兄买的菜,上面一点儿脏污都没有,跟洗过了一样。”   可不就是洗过了吗。   谢伏危听到这里薄唇微抿,回头看了后面正在清洗食材的少女,发现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夸赞着林一。   他沉默了一瞬,最后没忍住沉声开了口。   “和林一没关系,他只是负责每日下山去宗门指定的酒楼拿吃食。”   “小厨房的这些食材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其实今日林一本身也是拿着食盒准备来万剑峰给苏灵送吃食的,但是中途谢伏危过去告诉他万剑峰已经提前准备了。   让他日后不用过来送了。   林一虽觉得莫名,可想起了谢伏危有个小厨房,他有时也会去给自己做做饭,吃点东西。顺手给苏灵做一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想到这里,少年一边吐槽着谢伏危还知道疼徒弟了,一边往其他峰飞去送吃食了。   这些苏灵自然不知晓,她正清洗着蔬菜,听到谢伏危突然这么出声解释了一句。   她一怔,意外地看向了对方。   谢伏危也被自己像是争抢功劳,希望得到夸赞的孩子气的举动给弄得有些羞赧。   他头发只用了一根白玉簪随意束着,低着头的时候鸦色的长发如瀑滑落在了他的面颊,而后温顺落在了他的肩上。   此时天色也暗,外面月光清浅,堪堪将谢伏危面上的绯色给遮掩完全。   “……我的意思是说,我买菜还挺厉害的。”   “至少比林一厉害。”   苏灵听后有些哭笑不得,一个化神期的剑修大能比什么不好,非要和别人比谁更会买菜。   而且还是跟一只灵兽比。   只是一百年没见,不想谢伏危竟然变得这么幼稚,不过却也少有的多了几分少年气,没那么死气沉沉了。   苏灵勾了勾唇,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拜谢伏危为师也不是一件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至少他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沉闷严苛。   相反的,还意料之外的好相处。   “的确,这菜是买的好,不过就不知道师尊手艺如何了。”   谢伏危将锅里的菜盛放在了白玉盘里,还有刚出笼的糖三角,也一并拿了出来。   他做的不多,可要是一个人吃的话却也不少。三菜一汤,再加一笼糖三角。   “平日都是做了自己吃,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   “尝尝吧,要是味道淡了或咸了我再去重新给你做。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青年将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又盛了一碗汤给她。   汤是乌鸡汤,要是寻常做法可得熬上还几个时辰才能有这样的汤色。   但是谢伏危是用灵力烹煮,所用的火力自然要比凡尘的柴火快上许多,也更加纯粹。   苏灵都不用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香气便已经在她鼻翼之间萦绕了。   她咽了咽口水,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往嘴里塞。   酸甜适中,肉质可口鲜嫩,和她在凡尘酒楼里吃的味道一般无二。   不,可能这滋味还要好上几分。   “好吃好吃!没想到你……啊不,没想到师尊做得竟然这么好吃。以后师母醒过来了肯定有口福了。”   一开始时候苏灵还不大习惯自己称呼自己师母,可从刚才开始她便觉察到了只要她提起“师母”,谢伏危心情便会愉悦几分。   看在他给自己做了一顿好吃的份儿上,苏灵不介意说几句好听的让他高兴高兴。   反正又不是真的结了道侣,说了又不会真的怎么样。   谢伏危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些弧度,他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温润柔软。   “你喜欢就好,你明日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这句话连柔和的像是水泽,谢伏危自己没有意识到。   苏灵听了身子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个师尊,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前一两天你不是还不怎么看得上我,不喜欢我吗?”   她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刚才还觉得很美味的排骨也突然没了滋味。   “你实话与我说吧,这是不是我最后一顿饭,散伙饭?是不是我吃了之后你便要与我断了关系,把我送去昆仑或者赶我下山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孺子不可教也,不想当我师父了?”   苏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连忙将筷子放下。   “不成,我不走,我打死也不离开万剑仙宗,打死也不去那个什么昆仑仙山。”   “师尊,我以后一定按时起来修行,你别不要我啊。”   谢伏危没想到只是简单给对方做顿饭而已,她竟然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   他一时之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指尖微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很克制,在苏灵被摸怔然的那一瞬,谢伏危便将手收了回去。   苏灵呆愣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谢伏危碰触的地方。   刚才谢伏危摸了她的头?   青年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下,上面还依稀残留着苏灵发顶的柔软,还有浅淡的余温。   “你既已经在青云台于我行了拜师礼,我们便是师徒了,这世上哪有师父不要徒弟的?”   “就算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谢伏危说到这里眼眸沉了几分,他垂眸低头轻抵在了苏灵的额头。   “不过林殊,为师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第八十四章 (修)(抱)   昨晚上谢伏危着实把苏灵给吓到了, 吃了晚饭之后,平日里一站枕头就会睡的她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究竟怎么回事?   谢伏危到底是单纯没收过徒弟所以没把握上度温柔过了头, 还是认出了自己?   可要是真的认出自己了他为什么不直接戳破?而且还当着她面说什么师母?   苏灵搞不明白,她最后没忍住起身坐了起来。   正在她有些烦闷的时候,她看向铜镜里自己的模样。   在瞧见自己的眉眼的时候,她微微怔住了。   那双眉眼当真和她生的一般无二,外面的月光透了进来,将其映照得似琉璃般剔透清明。   她没忍住抬起手碰触了下自己眼角,月色朦胧,要不是身体的不适感提醒着她这个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苏灵可能都要以为自己的魂魄已经回归了。   大约是因为这眉眼太像自己了, 再加上自己又是谢伏危的徒弟。   谢伏危对自己心中有愧,所以一改之前的态度对她温柔了不少。   不然苏灵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时之间态度变化这么大, 或者她心里下意识将那个最有可能的可能压住了。   “应该没那种可能吧, 他又没用神识去探我的魂魄,他不可能看出来的。”   再加上谢伏危如今无情道是没有破的,他剑心通明, 一向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没什么常识。   他不知道如何把握距离, 不然也不会被琳琅牵着鼻子走。   琳琅是他的师姐, 而自己是他的徒弟。   两者之中后者这层关系甚至比前者更深更重, 谢伏危会对自己温柔些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尽管这么反复暗示着自己, 可苏灵脑子里还是回想着今夜时候谢伏危柔和的眉眼,还有抵在自己额头的温热。   苏灵这一夜少有的没怎么睡好。   她是放下了,也没有对谢伏危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只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心生什么触动。   毕竟年少喜欢过的人,就像是一根刺, 就算拔掉了还是会有痕迹陷在其中。   而苏灵此时便是这么个情况和心情。   隔天醒过来的时候在跟着谢伏危学完了入门剑法之后。   他似乎有事情要出去一趟,叫她在海棠林那里好好修炼, 他晚上回来后会检查。   苏灵本来就因为昨晚上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见谢伏危要离开后,她心下下意识松了口气。   不过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为师不在你也不要偷懒,若是进入没练好,晚上可就没饭吃了。”   谢伏危虽这么说着,声音却很温和,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注视着苏灵的时候没有一丝冷意。   宛若拂面的春风。   “……师尊放心,我会好好修炼的。”   苏灵实在有些受不了被他这么瞧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在谢伏危离开之后,她这才收了剑坐在一旁的亭子处休息一会儿。   “这不过一百年没见,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就说话,干什么这么盯着人看……”   “还是个剑修,活脱脱跟个男狐狸精一样。”   怪勾人的。   也就谢伏危不在的时候苏灵敢这么吐槽,她其实有好几次都想要问问谢伏危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可每一次她即将问出口的时候,对方不知怎么的骤然冷了脸色,好像又恢复了那副初次见她时候的漠然模样。   喜怒无常极了。   正是因为如此反应,苏灵就更不敢贸然询问了。要是猜对了还好,要是没猜对,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她不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将身份给暴露了吗?   “在想什么呢?今日又被谢伏危给惩罚了?还是你又迟到了让他用剑气给打了?”   昨日一直没有来万剑峰给自己送食的林一这个时候趁着青年离开的空挡,拿着一盒子点心来了海棠林。   苏灵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过去,瞧见了花叶之间一抹白色。   “林一,我还以为你之后不来了呢。”   见到了林一后苏灵心下高兴,连忙走过去将少年往亭子这边拽着过来。   “我昨日来了,但是谢伏危说万剑峰已经提前给备好了弟子的吃食,让我日后只用给其他峰的弟子送就成,不用特意过来。”   “我怕坚持过来给你拿吃食会被他怀疑,便没说什么就走了。”   林一坐下将那盒子桃花酥递给了苏灵,四月天桃花开的也正艳,正是桃花酥最香甜的时候。   “这是我从山下一个阿婆处买的,我尝着还挺香甜的,想来你应该爱吃。”   然而一向贪嘴的少女今日却没有立刻接过这桃花酥,兴致缺缺的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怎么了?你今日吃过了?”   “没,我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万剑峰一日一餐,通常晚上时候我才能捞到吃的。”   “那你怎么不吃?你不饿?”   少年说着拿起一块桃花酥往苏灵嘴边递,苏灵接过咬了一口,抬眸看着林一的眼神。   脑子里下意识想起了昨夜谢伏危看着自己吃东西时候的眼神。   一开始时候只是觉得太温柔,却没多想,如今这么对比着。   苏灵越发觉得不对劲。   “林一,我觉得谢伏危可能知道我是谁了。”   ?!   见林一也被吓了一跳,苏灵稍微整理了下思路,将这两天她觉得奇怪的地方一一给对方说了一遍。   “其实我也不怎么确定,我就是觉得谢伏危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不大适应。我虽然是他唯一的徒弟,可他明明看不上我的资质。我们这个师徒算是强买强卖,双方都不怎么愉快。”   “但是最近,他突然对我特别好。”   除了一开始时候听苏灵说了他惊愕了一下子之外,在之后林一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他薄唇微抿,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听完了苏灵的话后他这才继续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从前天开始,就你来见我的时候……?!等一下,你说他会不会是瞧见我们两个在一起了,所以这才猜到了?!”   白发少年眼眸闪了闪,他下意识想起了那天那一瞬之间感知到的寒意。然而这样的猜疑只是一瞬,便被他给否定了。   “应该不会。依照他对你的执念程度,要是他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他肯定会立刻让你回归身体。”   “他化神修为,想要让你一夜之间达到筑基程度不是什么难事。他等了你百年,日日夜夜都守着你的身体,他比谁都希望你魂魄完整,早日归位。”   “……或许他知道我一旦拿了身体就会离开。”   少年沉默了半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谢伏危那日有没有来海棠林,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多少这些都是不可知的。   要是他真的从刚开始就听到了的话,没准还真的是因为这个才没有戳破这件事情。   苏灵见林一不说话了,她便知道十有八九可能真是这么回事了。   她心下一慌,扫了扫周围,见没什么人后伸手拽着少年的衣角沉声询问。   “林一怎么办?我要不要现在趁着谢伏危还没回来赶紧跑路?就,就暂时躲一躲,等到明年再换个身体过来,没准我之后的身体属性没这么特殊,就能拜师竹师兄了。”   其实苏灵这个身体的属性是和所用的身体中和的,这一次这么特殊她着实没有想到。   没准之后换个身体就可以混个药修当当。这样既可以避开谢伏危,又可以成功进入万剑仙宗,找机会拿回自己的身体。   “你先别急着跑路,如今的谢伏危可不是以前的那个满脑子只知道剑的呆子。他这一百年来虽还没有破无情道,却也通透了不少。如今这整个宗门都有他神识覆盖,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够感知到你的行踪。”   “你要是现在溜了,可能山门都没有出就被他给逮回来了。”   “打草惊蛇,之后再想走怕是不能了。”   化神修者,以剑修为最。   更别提林一只是个金丹,而陆岭之也不过元婴,加起来都不会是谢伏危的对手。   苏灵没想到自己气息模样,乱带着一些性格习惯都刻意隐藏了。没想到这才入宗门不到五日就被谢伏危给觉察出来了。   她头疼地抓了抓头发,有气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天亡我也,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了谢伏危全家,今世这才处处被他克着,逃都逃不掉……”   “你也不用太过消极了。刚才我们所说的也只是猜测,我们灵兽的感知一向敏锐,我当时的确没感知到他的气息,没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块桃花酥塞到了苏灵的嘴里,然后抬起手轻轻拍掉了她肩膀上的花叶。   “不过这件事一直不确定的话如鲠在喉,也不是个办法。”   他抱着手臂,思索了一会儿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苏灵也留意到了,抬眸看了过去,发现少年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有的话你赶紧说,别憋着啊,我现在一想到谢伏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整个人都脊背发凉,坐立难安。”   “的确是有个办法可以验证,不过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苏灵看着少年神情微妙的样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虽然已经知道可能不是什么正经法子,但是还是犹豫了一会儿问出了口。   “……你先说吧,我听了之后再做决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不是怀疑谢伏危发现你身份了吗?要想知道他到底发现没有,别人可能没法验证,不过你可以。”   苏灵没太明白林一这话的意思,她怔然地看向对方,见对方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什么意思?为什么只有我可以?”   “如果谢伏危知道你是谁了,他要有心隐瞒,你怎么试探怎么侧面询问他也不会承认的。可如果是你主动投怀送抱呢?”   “……你什么意思?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苏灵没有立刻反问,她反应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并没有幻听后这才开口回应了一句。   少年听了后抱着手臂,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的表情。   “所以我刚才并没有立刻与你说这个方法。”   “一个人的语言,有时候甚至眼神,只要是刻意压制住了都可以隐瞒作假。可感情不会。”   “如果谢伏危真的知道你就是苏灵了,那么你要是故意靠近他,碰触他,甚至拥抱亲吻他,他就算躲开了下意识的神情动作也会暴露他的真实情绪。”   “当然,我不是让你真的抱他,亲吻他,你可以做个假动作,看看他什么反应就成。”   林一不怎么希望苏灵真的和谢伏危这么做了,不想让谢伏危白白占了便宜。   可如今这件事也不能真的这么一直似是而非,模模糊糊下去,总得去揭开这个面纱,拨云见雾了才成。   “这件事总归是你自己做决定。你要是打算这么抱着侥幸一直下去也成,就是可能心里不大踏实,每天提心吊胆。”   “要么你咬咬牙就这么干了,反正到时候一有不对找个时机通知了陆岭之带着你跑路就成。我们是打不过,但是赤羽火凤速度极快,带着你逃走也不是不可能。”   林一薄唇微启,那双眼眸清澈明亮,映着i丽的花叶,说不出的静美。   苏灵哪里会不知道这么个道理,只是突然要她这么投怀送抱的试探,她一时半会儿也拉不下脸。   她对谢伏危是没有什么恨,也没什么怨,可对方毕竟是杀了她的人,能够放下芥蒂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如今要这么试探……   林一垂眸看了苏灵一眼,见少女咬着红唇也不说话了,便知道她还在纠结。   “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实在不成就算了,反正发现了又如何,该不知如何面对的是他……”   “成。”   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苏灵便沉声打断了他。   他一顿,低头看向了少女的眼睛。   “我还以为你会纠结个三四天,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决定了。看来你是真的没太把谢伏危当回事。”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当断则断,是你的作风。”   “这不是我当断则断,是形势所逼。要不是我身体在这里,我这辈子压根就不会再和谢伏危见上面,更不会有什么牵扯。”   苏灵也觉得郁闷,她一想到谢伏危,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沉晦还有重火。   真是好大一盘棋,除了他们,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林一叹了口气,抬起手极为自然的将少女面颊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算了,等到拿回了身体就好了。到时候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   “……嗯,我会的。”   这个时候苏灵才伸手拿了桃花酥塞在了嘴里,大约是做了决定,她也稍微轻松了。   然而吃到一半,她又想起了什么。   “林一,晚上时候谢伏危会回来检查我的修行,你说我要不要干脆一会儿就去试探下?我喝点儿酒,装喝醉了,然后就倒他怀里……”   苏灵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恶心了,她身子一哆嗦,想到自己装醉往谢伏危身上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哎,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得通。”   “夜黑风高,你倒是会挑时候。”   林一勾了勾唇,这么顺口调侃了对方一句。   苏灵是个急性子,只要决定了的事情便拖不得,立刻会做。   林一走之前将一壶梨花白给了苏灵,做戏做全套,苏灵怕露出什么破绽,拿着杯子喝了几杯。   脸红扑扑的,将醉不醉的样子。   喝完了之后站起来都有些飘飘然。好在她的意识是清明的。   谢伏危白日的确有事,却不是要出去干什么,只是回了冰窟日常用心头血和灵力养护着苏灵的身体。   他将少女轻轻抱在怀里,低头埋着她的颈窝,眉眼皆是餍足。   “阿灵,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恨,暂时不会原谅我,不想认我。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肯回来就好,万剑仙宗如今是我做主,他们说不得闲话。”   很多事情谢伏危当着苏灵的时候说不出口,可若是抱着她的身体,他便什么都敢说了。   青年吻了吻她的唇角,又蹭了蹭她的面颊。   “那日我不知道是你,我用剑气伤了你,对不起,你别生气。”   “在知道是你之后,我也刺了自己一剑,虽然你不知道,但是我自己没办法原谅自己又一次伤了你。”   少女紧闭着眼睛,一丝气息都没有,更不可能回应谢伏危。   然而谢伏危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此时怀里抱着的是苏灵,他便心满意足。   “其实不仅是你喜欢的菜,我还学会了好多菜式,只是我怕你会起疑心,就忍着每天只做了三四道。我觉得太少了,万剑峰一日一餐我怕你不够吃。”   说到这里谢伏危薄唇微抿,明明是苏灵一日一餐没吃饱,但是瞧着好像是他没吃饱似的。   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   “还有,昨晚上你问我会不会不要你了,我怎么可能不要你。至始至终不要我的都是你,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多久,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谢伏危心下一动,想起了苏灵还在海棠林那边等着自己。   他刚才还觉着难受,这一下子心里又暖了起来。   “师妹,我得走了,你还在外面等着我。”   “如今你用的这个身体太孱弱了,也不契合,夜里天冷,我不能让你等太久了。”   这是苏灵原本的身体,谢伏危极为珍视,不允许旁人碰触分毫。   他小心翼翼将她的身体放回了冰泉,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明亮一如星辰。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伏危珍视苏灵的一切,哪怕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都很是爱护。   在用灵力将她身体滋养了一遍之后,他这才离开了冰窟回到了万剑峰。   月朗星疏,一阵风吹来,周围都是海棠花叶的馥郁香气。   谢伏危脚步轻快地往苏灵所在的海棠林过去,结果还没走近,便嗅到了酒的气息。   青年一顿,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了不远处月下一个婆娑的身影。   不是旁人,正是苏灵。   她没在一旁练剑,趴在亭子那边睡着,脸红扑扑的,再结合这空气里的酒气。   谢伏危一下子便知道苏灵喝醉了。   他微皱了皱眉,连忙上前过去走到了苏灵的面前。   谢伏危下意识想要扶她起来,然而走近了的时候瞧见少女面颊绯红,宛若三月桃花。   他指尖微动,眼神也晦暗了几分。   然而他忍住了,喉结滚了滚,低头轻声唤了唤她。   “林姝……”   苏灵是清醒的,从谢伏危靠近的时候她垂着的手便不自觉攥紧了些。   她有些紧张,不过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眼睫微动,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她是没醉,可因为喝了酒她的眉眼要比往日娇媚了许多。   那眼波柔软,只一眼便撞得谢伏危心头发颤。   “唔师尊,你来了啊……”   “……你喝酒了?”   苏灵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行礼,谢伏危见了伸手轻轻将她摁回了座位。   “不用起来,坐着就好。”   “你喝了多少?”   “不多,就,就一壶……”   一壶?   谢伏危余光瞥了少女手边的那酒壶,伸手拿起晃了晃,里面当真一滴不剩都被喝光了。   “为什么要饮酒?而且还饮了这么多。”   “大约是因为太饿了,原本是想喝点水垫垫肚子,可水没滋味,就喝酒了。”   谢伏危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抬起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开。   他的手白皙修长,就这么贴在她的额头,一点一点给她渡着灵力逼出酒气。   然而灵力刚渡到一半,苏灵不知什么便伸手将谢伏危的手腕扣着拽开。   “不要,这么晕乎乎轻飘飘的感觉挺好的,跟踩在云朵上似的……”   谢伏危没办法拒绝苏灵,尤其是在苏灵用这样柔软娇憨的语气与他说话的时候。   像是在撒娇,他毫无抵抗力。   “……那好,你要是一会儿不舒服的话就与我说,我再将酒气给你逼出来。”   苏灵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盯着谢伏危看了好一会儿。   在青年被盯着有些意动的时候,少女歪了歪头。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实在太可爱太犯规了。   在谢伏危有些招架不住想要避开视线的时候,苏灵朝着他张开手臂,眉眼弯着,笑得灿烂又无防备。   “师尊,抱。” 第八十五章 (情动)   得亏苏灵喝了点儿酒, 又壮胆子又上脸。要不然她也没法趁着酒劲儿干出这种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对着谢伏危撒娇, 还张开手臂求抱抱。   可把她恶心死了。   她一边在心里深深地唾弃自己不知羞耻,一方面又觉得早晚都得试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早些干了完事。   此时苏灵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喝了酒才脸红的这么厉害,还是因为干了破廉耻的事情而臊的。   她见眼前人似乎僵在了原地,瞳孔一缩,一脸震惊地注视着自己。   苏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因为惊愕还是单纯的无措慌乱,她深吸了一口气。   见谢伏危就这么僵在了原地,她咬了咬牙, 打算干脆直接站起来往他身上扑得了。   这么想着,苏灵也是这么干的。   她装着恍恍惚惚摇摇晃晃的样子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一旁的谢伏危见了怕她摔倒下意识伸了手想要扶着。   苏灵很有技巧的崴了个脚, 然后精准的往谢伏危身上倒了过去。   依照谢伏危的反应速度,哪怕苏灵再快再猝不及防,他也能够立刻躲开。   只要他想, 苏灵根本碰触不了他。   可要是谢伏真这么躲开了那么苏灵就会摔倒, 他眼眸闪了闪, 还是伸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   力道不算重, 隔着衣料苏灵都能感受到青年滚烫的指尖。   少女一愣, 抬眸看向了谢伏危。   谢伏危薄唇抿着,在将苏灵扶好站稳了之后,克制着往后退了一步。   “……喝了酒难免头昏, 我还是帮你把酒气给逼出来吧。”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凝了灵力在指尖想要将苏灵身上的酒气逼出来。   要是这个时候让谢伏危将酒气逼出来, 她之前一切不是白演了吗?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我站得稳。”   苏灵也不装醉酒了,在谢伏危要渡灵力过来的时候直接拽住了他的衣领。   她眯了眯眼睛,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垫着脚往谢伏危唇角上凑。   当然,她只是做个假动作而已并没有打算真的就这么亲下去。   然而谢伏危不知道。   青年喉结一滚,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注视着眼前殷红的唇瓣。   他呼吸停窒了一瞬,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   苏灵见他这个反应,心下一惊,在即将碰触到谢伏危的唇角的时候骤然停住了。   及时刹了车。   “谢伏危,你……?!”   少女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谢伏危便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直接将她给重新拉近了过来。   她红唇微启,后半句话全然化成了呜咽堵在了对方温热的唇舌之间。   这并不是苏灵和谢伏危第一次亲吻,算来应该是第二次了。   但是和第一次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不同,这一次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谢伏危身上有一种如雪松落梅般的清冷气息,万剑峰周遭已经被不知春的剑气给驱散了寒气,可在接触到对方的唇瓣的时候。   苏灵还是隐约感觉到了落雪的冰凉。   和第一次碰触的时候一样,他的唇依旧冰凉不已。   好像天生就是等着一个人去捂热的一般。   他没有真正意义上亲吻过,动作青涩又霸道。苏灵只恍惚了一瞬,赶紧伸手想要将谢伏危给推开。   她以为得用很大的气力,可实际上只要苏灵有一丝一毫的抗拒,谢伏危眼睫微动。   青年辗转了一下便轻轻离开了苏灵的红唇,没有过多的停留。   苏灵心跳得厉害,不是羞的而是被吻得呼吸困难,这时候才稍微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平复了情绪。   她脸颊上依旧绯色一片,长长的睫羽颤抖得厉害。   缓了半晌苏灵这才抬头看了过去。   谢伏危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低垂着没有丝毫反应。   月光清浅,落在他身上将他周身勾勒出一层柔光温暖。   一时之间,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周围静谧到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   苏灵刚开口想要询问对方,不想刚说到了一半便瞧见眼前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他的手竭力压着不知春的剑柄,而不知春不知怎么回事在激烈颤抖着,好像要从剑鞘之中直接冲出来。   而谢伏危本身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薄唇紧抿,面色苍白,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你怎么了?”   苏灵见了真的一头雾水,明明是对方强吻的自己,反而看上去先受不了的不是她而是谢伏危了。   她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要上前些瞧瞧谢伏危怎么了,不想才上前一步便被不知春的剑气给逼得倒退开来。   “别过来。”   谢伏危的声音又沉又压抑,尽管面上没什么情绪,可是苏灵依然能够感觉到对方此时竭力压制着痛楚。   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青筋凸起,连带着咬肌也微微颤动着。   “……你先回去,回你的房间去。”   “可是……”   “听话。”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苏灵,他的视线很沉,落在了她被自己亲吻得殷红的唇瓣。   “……我怕我会伤了你。”   苏灵这个时候也感知到了对方周身灵力紊乱的厉害,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可又有些不同。   她说不上来,却还是被谢伏危那双晦暗的眼眸给吓到了。   要是再不离开的话,苏灵总觉得自己会被拆吃入腹到骨头都不剩。   苏灵咽了咽口水,瞧着谢伏危这般痛苦的模样顿了顿。   “那个师尊,你,你先悠着点,我现在就去清竹峰找竹长老过来给你瞧瞧,你等着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跑去,生怕跑晚了又会被不知春给砍上一剑。   苏灵跑的很果断,谢伏危见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苏灵在的时候他还在硬撑着,如今她一走他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手紧握着不知春的剑柄,将其死死插在了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全然倒下。   苏灵离开万剑峰的时候,原本想着直接御剑往清竹峰方向过去,结果在山门时候瞧见了林一。   “怎么样?谢伏危什么反应?”   林一担心苏灵这么一试探把自己给试探进去了,便一直在山门这边守着没有回小南峰。   他听到动静,看着苏灵不知怎么慌慌张张往这边跑过来了,连忙走了过去。   “你跑什么?难不成谢伏危没认出你,你这么做了他恼羞成怒伤了你?”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认出我了没。起初我看他反应十有八九是知道我是谁了,可后来我发现他意识好像很混沌不清,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似的。”   “这下子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认出我来了,还是因为如此将我给混淆了。”   有入魔迹象的修者意识一般都浑浑噩噩不清醒,时不时认错人算小事了,有的还因为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亲近之人。   苏灵当时就是瞧着那不知春的剑气凛冽,隐隐有冲出来的趋势。   她这才溜之大吉了。   开玩笑,她这条命在之前都丢在那把剑上了,能够复活一次已经是很难得了。   要是再交代在不知春上,她就彻底没了。   林一听了对方这话一愣,下意识想起了竹俞之前与他说过谢伏危入了魔的事情。   自苏灵身陨之后,他便跟发了疯似的每日拿着问心引心魔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看当时九重塔苏灵身死的画面。   日复一日,梦魇心魔,他要是能够神智清醒才怪。   少年之前时候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上来,毕竟苏灵如今用的这个身体眉眼和她原来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谢伏危在意识混沌之时认错了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你之前也说过他对你时冷时热的。如果是因为入魔导致的意识混沌,将你认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抱着手臂这么说着,余光不知道瞧见了什么,视线一顿。   “你嘴怎么了?怎么红了肿……?!你假戏真做了?!”   苏灵一听连忙捂住了嘴,结果一碰又有些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这才羞恼地瞪了少年一眼。   “我没有!是谢伏危他趁着我不注意给撞过来的,啊等一下,我差点把他o忘了。他现在情况不大好,我们赶紧去清竹峰找竹师兄过来给他看看吧。”   “放心吧,这情况又不是头一次了,他死不了。这一百年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是林一冷血,而是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便没什么好惊讶慌张的了。   之前时候他和竹俞一并去看过,还没怎么给他查看,谢伏危没过多久就自己给压制住了。   这话落在苏灵耳朵里,她心下一动,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然而林一再了解她不过,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自己,便知道她刚才一定将这话给听进去了。   “怎么?心疼了?”   “说什么呢,又不是我害得他入魔的,而且我和他早断了,我心疼什么?再说我有这时间心疼他还不如多心疼心疼我自己呢。又被他杀了身体还被他占着不给,连个自由身都没有……”   苏灵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一些,眼尾有些红,是真的心头难受觉得委屈。   少年见了一慌,连忙伸手轻轻擦拭了下苏灵的眼角。   “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怎么这么较真?你要是不喜欢我之后不说便是了,好好的哭什么啊。”   “没,眼睛里进沙子了。”   林一没有戳破,看着苏灵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睛后叹了口气。   “算了,谢伏危是能熬过去,不过我还是去找竹师兄过来看看吧。这样也能少受些痛楚。”   “你去吗?”   苏灵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既然谢伏危是因为入魔这才不时将我认错了,那我身份应该没有暴露。我要是这个时候跟着你走了竹师兄可能会怀疑。”   “毕竟我才刚入门没多久,你平日又独来独往的,突然和我走这么近的确不对劲。”   少年想着也是这么回事,他垂眸看着苏灵似乎并没有多担心谢伏危的样子,这才点头同意了。   “那我这就过去将竹师兄找过来,你就先回屋休息吧,夜里太冷,你身体受不住。”   林一飞去清竹峰的时候竹俞正在药圃那边守着月见草,这个时候月色正盛,一会儿开了花药效最佳。   “竹师兄。”   少年声音清冷,好似月色一般。   竹俞在他过来的时候便觉察到了,此时听到他的声音也只是掀了下眼皮,抬眸看了过来。   “稀客啊,你怎么得空大晚上的来我这清竹峰了?有什么急事找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还是嘴馋想要和其他灵鸟一样来我这里讨几颗灵果子吃?”   “我要吃有的是,干什么非要来你这里讨?”   “你现在要是不忙的话跟我去一趟万剑峰吧,谢伏危情况不大好,你拿些凝神静气的丹药过去给他用着,再帮他疏通疏通灵脉。不然他可能得疼一晚上。”   竹俞听到这里一愣,他惊讶的不是谢伏危又出现了这个情况。毕竟自从他生了心魔到现在,这百年里时不时的都会发作一阵子。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听到林一这话之所以觉得惊讶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这发作的时间不大对。   按理说谢伏危这症状一个月也就一次,前些时候他才刚送了药过去,帮他稳住了灵力运转。这才过了不到七日,他怎么又发作了?   “他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发作得这么频繁?”   林一看着竹俞一边皱眉嘟囔着一边低头收拾着东西,因为他这话少年沉默了一瞬。   他恍惚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不是谢伏危发作得频繁,而是苏灵今夜给刺激成这样的。   谢伏危的心魔就是苏灵,心魔本魔去挑逗要是能安然无恙就奇了怪了。   但是林一并没有提起,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大约是最近他过多使用了灵力吧。毕竟要驱散万剑峰的寒气,让它四季如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有点儿道理……不过也不至于吧。要是寻常人可能会灵力不够,可谢伏危这怪物可是个化神剑修,神识覆盖整个宗门都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一座峰而已就成这样了?”   “……他生了心魔对灵力的控制不稳定,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   竹俞想着也是,有心魔的修者自然是和别的修者不大一样,不能以寻常标准看待。   “也是。”   “不过你不是在小南峰待着的吗?小南峰离万剑峰这么远,你是怎么感知到的?”   林一早就知道竹俞会这么询问,他眼皮掀了下,一脸平静地回答道。   “晚上睡不着出去溜达了一转,然后飞到万剑峰附近的时候感知到灵力波动不大稳定,然后就过去瞧见了。”   “我原本也不大想过来的,毕竟这种事情对于谢伏危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一晚上而已,他受得住。”   青年听了这话后沉默了一瞬。   “林一,我知道你因为苏灵的事情不怎么喜欢谢伏危,但是如今他入魔的事情也就我们两个,再加上戚b知道。”   “下一次要是你再发现他这种情况你最好还是赶紧过来告知我一声,毕竟被宗门其他长老或是弟子知道他们的宗主入了魔……”   在正道仙门里,如果一个弟子走火入了魔,一般便会被视为失了道心而被赶出宗门。   要是长老或者宗主这类大能修行出了岔子生了心魔,便更为严重。   前者修为浅薄并不需要多加注意什么,可后者一旦失了控被心魔所控制了,便会杀戮成性,毫无理智。   和妖邪魔.道一般,其罪当诛。   想到这里林一眼眸闪了闪,薄唇抿着没再继续说什么了。   竹俞跟着林一赶到万剑峰海棠林的时候谢伏危受了伤,是他自己用剑刺的。   毫不犹豫,直接刺入了腰腹。   那血顺着不知春的剑刃滴落在了地面,殷红如火,和周围落满铺就在地上海棠花叶恍若一体。   疼痛会让他意识清明,一百年来谢伏危都是这么干的。   竹俞瞧见了连忙上去止住了他伤口处的血,然后给他嘴里塞了几颗丹药进去。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发作的时候托人来找我便是,干什么非要伤害自己硬撑着?你以为你当真是灵山那佛修,有金刚不坏之身,能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林一没有跟过来,灵兽不喜欢血腥,在进入山门的时候他便嗅到了这气息。   此时海棠林里只有谢伏危和竹俞两个人,周围静谧极了。   在服用了丹药之后,谢伏危身上的疼痛这才消褪了下去,他睫羽微颤,抬眸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竹俞,你怎么在这儿……”   “是林一发现你情况不对赶来清竹峰来寻我过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一点儿一点儿渡灵力将青年体内冲撞的灵脉给疏通。   “你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才刚服了丹药吗,怎么今日又发作了?”   谢伏危的面色苍白,薄唇也没什么血色。他听到竹俞的话一顿,恍惚想起了什么。   他指尖微动,也顾不得身上的疼,抬起手轻轻碰触了下自己的唇。   上面早已没了少女留下的温热柔软,可是谢伏危好像还能感知到残留的余温。   他不自觉勾唇笑了笑,眉眼也温柔。   “……你脑子被门夹了?都这样了还有心情笑?还笑得这么……这么恶心。”   竹俞瞧着谢伏危这么温柔的模样身子一哆嗦,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问你话呢?你这怎么回事?我看你灵力也没消耗多少,反倒是像突然气血上来一下子给刺激到了似的。”   竹俞放在谢伏危脉搏处的手刚准备收回去。   不想这话刚说完,稍微平复下的灵力有了乱了起来。   “你这……你怎么回事?!你对着我发,发什么神经!”   之前竹俞没太觉察出什么来,这个时候他这么一摸一下子收了手。   心跳加快,血液流动加速,分明是情动的迹象。   “谢伏危你他妈的清醒点!我是男的,笔直!就算我这百年对你颇为照顾,不过也是因为同门情谊,你千万别生了妄念!而,而且你还有苏师妹呢,你不是喜欢她吗?你要是不喜欢她了,你移情别恋了你也找你徒弟啊,她眉眼生的和苏师妹一般无二。”   “你,你要祸害谁都成,放过我成不?”   他是真的有些慌了,连忙收拾着东西准备跑路。   以后要看病送药什么的找峰中其他师兄弟去看就成了,反正他打死也不来了。   谢伏危见他像是避洪荒猛兽似的避着自己,这个时候也从刚才的亲吻里回过神来了。   他脸色沉得厉害,也不再压制着不知春的剑气,任由它一道落在了想要慌乱逃离的青年身上。   “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就不只是一道剑气这么简单了。”   谢伏危收回了剑气,面若冰霜地看了竹俞一眼。   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顿,眼眸闪了闪。   “……你过来的时候可有瞧见林姝?”   听见谢伏危对自己没什么兴趣后,竹俞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来海棠林的时候恰巧路过了她房间,她窗户开了一些。我余光往里面瞥了一眼,瞧着她睡得正香甜呢。”   “怎么?突然问她做什么?”   竹俞心下觉得不对劲,立刻警觉地看向青年。   谢伏危听到这里眼神黯然了几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周围骤然冷了下来,把竹俞冻得直哆嗦。   夜风一吹,花叶在月色之下变得如他眉眼一般暗沉。   不知春的剑柄有霜雪覆上,他的手也如玉般白皙,连指甲都泛白,没有丝毫血色。   半晌,在竹俞以为对方不会说话时候。青年眼尾有些红,喉结微滚,声音又低又沉。   “我让她回去了她当真就这么回去了……”   “她倒是听话。” 第八十六章 (百年寂寥)   好在海棠林周遭被谢伏危提前布下了结界, 在他灵力紊乱有入魔迹象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感知到了异常。   不过这并不包括隐藏气息藏匿在万剑仙宗的陆岭之。   修者大多只是凭借灵力感知,而灵兽不仅是靠着灵力, 哪怕灵力消失了他们也能够通过气息感知到周围变化。   再加上陆岭之手中有灵宝,只要他不使用灵力便不会有人发现得了他。   因此陆岭之一直都在万剑峰附近的一处小峰停留着,当夜发生的事情他都不需要用妖力便知晓谢伏危的灵力出了问题。   很乱,戾气也重。   他当时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飞过去看看苏灵的情况。这种明显就是入魔的迹象,失控了的话几乎是六亲不认的。   更何况是谢伏危这样的化神修者,就算整个剑宗的人加起来也未必能够拦得住他。   然而正当陆岭之打算往万剑峰方向过去的时候,月光皎洁, 他瞧见了林一和竹俞御剑而来的身影。   这才作罢。   在竹俞他们过去没多久后,谢伏危的灵力稳定了下来。   陆岭之松了口气的同时, 心里却并没有完全放心下来。   谢伏危在百年前就被问心问出了执念, 如今生了心魔,他都不需要如何想也知道这心魔因谁而起。   这一次还好,谢伏危很快就克制住了, 但是日后严重起来了, 真失控了怎么办?   要是被万剑仙宗其他人知道他是因苏灵而生的心魔又怎么办?   谢伏危如今不只是他们的大师兄, 更是万剑仙宗的一宗之主。宗主生了心魔, 心魔此时就在万剑峰, 成了他的徒弟。   九重塔时候他们会因为自己妖修的身份将苏灵逼到那种境地,这一次他们不一定不会为了帮谢伏危灭心魔而选择诛杀了苏灵。   苏灵本就因为百年前那件事被落了个勾结妖邪,其罪当诛的境地, 最后她死在了谢伏危的剑下。   就算不让人发现谢伏危的心魔是苏灵,单单是让他们知道苏灵还活着也不会轻易放了她。   毕竟她所“勾结”的不是普通的妖修, 而是凤山少主。   想到这里陆岭之犹豫了许久,哪怕之前苏灵让他尽量少去找她,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苏灵的情况。   凤凰千年涅一次,世上除了重火便只有他一只赤羽火凤,要是这一次苏灵又因为谢伏危而丢了性命。   便真的再没有来生了。   身体短时间拿不到没什么,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青年薄唇微抿,身后赤色羽翼展开,趁着夜色朦胧,剑宗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   在竹俞和林一离开了之后,陆岭之还是偷偷潜入了万剑峰。   这个时候谢伏危最为虚弱,就算被发现了要逃走也没那么困难。   陆岭之到万剑峰的时候留意着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后,径直去了苏灵的房间。   他站在窗外位置借着月光远远看了少女一眼,她睡得很香甜,好像丝毫不知情,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一时之间陆岭之看着苏灵恬静的睡颜出了神,也不知道在这里站着看了多久。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抬起手轻轻将窗户打开了些,和上一次一样轻车熟路地进了少女的房间。   在陆岭之进屋的瞬间,床上睡得正香甜的少女猛地睁开了眼睛,垂死病中惊坐了起来。   刚进屋的青年脚步一顿。   他身子一僵,低头一看,这时候才注意到了脚边碰触到的一条金色丝线。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进来了呢……”   前一两天的时候苏灵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虽然睡得还不错,可夜里总有一两次被冷醒。   那种寒气很刺骨,就和谢伏危身上,不知春的剑刃散发的那种感觉一样。   苏灵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想着可能是夜间的寒气而已。   但是她最后还是用灵力凝了一个简易法阵,只要有人进来碰触到了门边的那条金线她便能够立刻觉察。   尽管知道如果真的是谢伏危,哪怕用了这个法阵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进来且不被发现。因此苏灵这么做无非是求个心安踏实而已。   不想今夜还真有人进来触发了这个法阵,不过却是陆岭之。   苏灵被吓了一跳,抬起手拍了拍胸口,等到稍微平复下来情绪后她这才抬眸看了过去。   青年就站在门口没敢过来,毕竟他未经允许又半夜进了人的房间。   他眼眸闪了闪,耳根也红,白皙的脖颈也染上了浅淡的绯色,扫了一层胭脂似的i丽。   瞧着陆岭之这副模样,苏灵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做了亏心事的是她了。   虽然来人不是谢伏危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可她也不大想看到陆岭之。   她眉头微微皱了皱,面上有些不耐。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最近不要贸然往万剑峰这边过来了,我要是有什么事情会提前与你说的。”   “而且你就算要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挑大晚上时候?……月黑风高夜,让人}得慌。”   “……白日你与谢伏危一直待在一起,我根本找不到机会过来。”   这话听着倒没什么,可越品越觉得酸溜溜的,语气也挺委屈的。   苏灵听了这话后眼皮掀了下,神情微妙地看了过去。   “我现在是他徒弟,我白日不跟着他修行我跟着谁修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批了衣服起身将旁边的灯盏给点上。一时之间烛火摇曳,将苏灵的眉眼也映照得朦胧温暖。   苏灵一身红衣,跟着被这烛火映衬着她容貌更为i丽。   恍惚之间,陆岭之觉着眼前所见有一种洞房花烛的错觉,少女便是那个凤冠霞帔的新娘。   苏灵并不知道陆岭之在想什么,她觉察到了青年的视线,想起了什么柔声询问。   “不过依照我现在这个修为所做的法阵应该很容易被发现啊,你好歹也是个元婴修者怎么一下子就触发了?”   这种程度的法阵陆岭之的确能够一眼便觉察到,只不过当时他只顾着看苏灵了,根本没有觉察到脚下的法阵。   等到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触动了。   但是这种事情他不可能告诉苏灵,他喉结滚了滚,长睫之下眸子闪过一丝羞赧。   “……刚才是衣角不小心碰触到了。”   “那你之后可得当心些,这一次触发的只是我做的阵法倒没什么,下一次要是碰到什么剑宗的剑阵或者法阵什么的你怎么办?”   “我会注意的。”   陆岭之见苏灵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赶着他离开,于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苏灵见了也没说什么,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事,便顺手拍了拍旁边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青年瞧见了眼眸闪了闪,而后抿着薄唇红着耳根坐在了少女的旁边。   “我今日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我也知道你之前与我说了有什么事情会提前告诉我,我这么贸然过来很容易被人发现。”   陆岭之没忘了正事,他垂眸看向苏灵,声音温润柔和。   “……只是我刚才感知到了谢伏危灵力波动剧烈,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我担心你会受到波及,怕你出事便赶过来了。”   苏灵知道妖修的感知很敏锐,在陆岭之说了这事的时候只是惊讶了一瞬。   “你放心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当时他灵力紊乱的时候我在场。还是我托林一让他去找的竹师兄,之后我看没我什么事情了,我便回屋睡觉了。”   “别说波及了,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都没感觉到一点儿灵力波动。”   那么强烈的灵力波动少女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陆岭之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   不过如果以苏灵如今这个身体没准是真的睡死过去毫无所察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让陆岭之最惊讶的,苏灵说了在谢伏危入魔的时候她也在场。   入魔所受的痛楚如同万剑穿心,即使是谢伏危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反应。   他有多痛苦苏灵应当是瞧见了,可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还能回屋倒头就睡。   这着实让陆岭之意外。   “我以为你至少会跟着竹俞一并,等到他灵力完全平复了之后再离开的。”   “有专门的药修在,我还待在那里做什么?又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了谢伏危灵力失控,不知春的剑气也失了控。我上辈子已经受够了它的寒气,我可不想再被误伤一次。”   要是再一次便是真没命了。   苏灵最后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可陆岭之却知晓她未言尽之意。   他指尖微动,手不自觉放到了腰间摩挲了一下苏灵给他的那块用来传音的灵玉。   “你说得对。离远些好,他的剑血气太重。”   陆岭之抬眸看向苏灵,见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又轻声继续说道。   “如今谢伏危为宗主,你是宗门首徒是不需要与其他弟子一同入学府的。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成天和他待在一起,你可以主动与他说。”   “我记得你前几日与我说过,他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你,而且还受过他的剑气。现在他入了魔,你更应该离远些。”   当时苏灵的确抱怨了几句,可如今谢伏危似乎因为入了魔意识混沌时不时将自己认错。   这剑气倒没受过了,不过因为知道他入了魔,剑气更容易伤人之后。   她也更不想和谢伏危待久了。   因此本着生命诚可贵的想法,苏灵抬起手撑着下巴盯着烛火想了半晌,而后点了点头。   “的确,我是来拿身体的,不是真的回来跟着他修行的。”   “明日吧,我明日便与他说清楚。”   少女说着垂眸看了陆岭之腰间的那块灵玉,上面有她的灵力附着。   只要陆岭之有事用灵力驱动,哪怕远在千里她也能够立刻感知到。   “这灵玉不仅是用来感知彼此的,还可以用来传音。你下次要是实在有什么急事与我传音就好,不用这么麻烦非要这么老远赶过来的。”   “不麻烦。”   青年低头看着手中那方温润玉色,长长的睫羽好似振翅的蝶,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只要能见到你,便没什么麻烦的。”   苏灵沉默了一瞬,她知道陆岭之喜欢她 。   可别说是这种男女之情了,就连他想要继续与她做朋友,她也未必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   因此她并没有回应陆岭之什么,只是默默褪了外衫,吹灭了烛火便躺上床盖着被子准备睡了。   陆岭之眼眸黯然了几分,这么多年苏灵一直都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早就习惯了。   只是瞧着少女这么冷漠的样子他心里还是很难受,好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   他静默地站在苏灵床边注视了对方许久,等到听到她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清浅了。   陆岭之一顿,没想到苏灵竟然真的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同情那个入了魔都不能让苏灵多留下一刻的谢伏危,还是同情自己就这么被对方无视了个彻底。   陆岭之扯了扯嘴角,最后也没再停留,转身推门离开了苏灵的房间。   他手中有灵宝,周身的气息都隐匿于了黑夜。然而陆岭之刚抵达了山门,一道寒光便骤然朝着他过来。   陆岭之心下一惊,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是谁,便慌乱侧身避开了。   却也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那剑气给划破了面颊。   一道殷红的血迹将青年的面容衬得更加i丽,月色清冷映照在眉眼,蛊惑人心。   这不是不知春的剑气。   而出自另一把千年灵剑太阿。   此剑属性为火,正好和陆岭之的属性撞上。赤羽业火,太阿剑气,都是真火的一种。两者若是撞上打起来了,整个万剑被焚烧殆尽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我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原来竟是一只赤羽火凤。”   剑气凛冽,漫天火焰之中一个白发剑修踏着火光而来。   他面上覆了面具,遮掩住了上半边脸,然而即使看不清全貌也能知晓他的身份。   那把赤红长剑在他手中升腾起火焰,好似要将周遭一切都燎了个干净才肯罢休。   “当今存活于世的赤羽火凤只有两只,一个为凤山之主。看你年岁左右不过千年,你是那只老凤凰的儿子吧?”   戚b眯了眯眼睛,早些时候他便隐约有所觉察到了万剑峰有妖修的气息。   这个气息极为隐匿,要不是他手中的太阿能够感知到任何火属性的存在。   再加上今日恰好感知到了谢伏危灵力紊乱,这才推门出来碰上了陆岭之。   百年之前戚b虽不在万剑仙宗,却也或多或少知道些陆岭之和苏灵的事情。   “你是为了那个苏灵回来的?”   “你想拿回她的身体?”   戚b并不知道苏灵魂魄如今在林姝的身体里,也不知道少女能够复活。   他只是单纯以为陆岭之想要拿回苏灵的身体,留个念想什么的。   陆岭之薄唇微抿没有说话,他不大清楚对方的实力和底细。   他手腕一动,凝了火焰在掌心。   戚b瞧见了勾唇冷笑了一下,太阿剑上的火焰一瞬湮灭。   他轻轻将那剑推送入了剑鞘之中。   “我两个还是省省吧,无论是你的赤羽业火还是我的剑气,周围草木只要被沾染上了。除非整个山峰烧做灰烬,不然是不可能熄灭的。”   “我也没打算对你动手,毕竟你来万剑峰也没做什么坏事。我这人不滥杀无辜,只杀该死之人。”   和传闻的不大一样,戚b被魔修所骗应当是最厌恶妖邪魔修之人。   但是他却并没有在认出了陆岭之之后对他动手,反而收回了剑。   “……可我是妖修,应当是你们正道眼中的该死之人。”   陆岭之指尖的火焰并没有湮灭,他不知道对方是故意让他降低戒备心还是如何。   他并不信任戚b。   “的确,若是以前的我,我必然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戚b没有太在意对方手中的火焰,他今日跟着过来不过是想看看来人是谁。   见到是陆岭之后,他便没什么想要动手的欲望了。   一来是因为青年并没有做什么危害宗门的事情,二是因为他是凤山妖主的儿子。   只要对方没干什么不该干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今日算你运气好,谢伏危灵力紊乱,自顾不暇这才没发现你。你赶紧离开吧,之后最好别再上万剑峰了。”   “苏灵的身体你也别想着去取了,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命的话。”   戚b不管身后人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他收了剑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便转身往万剑峰内走了。   不想他刚回去,便恰好碰到了沉着脸提着剑从内阁出来的谢伏危。   谢伏危面色很沉,瞧见戚b后眼皮掀了下。   “你刚才是不是碰上那个人了?”   “碰见了,而且我还把他放走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谢伏危眼神冷得骇人,剑气一下子又给压了下来。   “我与那个人有什么恩怨,他又为什么上万剑仙宗你不是不知道。他想要拿回师妹的身体,他想要将师妹从我身边抢走。”   “他抢走了一次,所以我等了一百年。”   “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我要亲手杀了他。”   他起初还在内阁运灵力平复心神。   谢伏危并没有感知到陆岭之,而是先感知到的太阿的剑气,随即陆岭之动用了妖力。   他这才提了剑出来。   戚b皱着眉拦住了他,不让他继续往山门那边过去。   “谢伏危你不能这么做,他只是入了剑宗一趟,什么也没干。你这样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   “滥杀无辜?他无辜?”   “若没有他师妹根本不会被那群老匹夫给扣了个勾结妖邪的罪名,若是没有他师妹也不会死。你如今与我说他无辜?”   谢伏危这百年来心境是有所增长,对妖邪魔物不再见了之后,便不分善恶就地诛杀。   可这其中并不包括陆岭之。   他对苏灵有多愧疚,便对陆岭之有多仇恨。   “让开。若你再拦着我,别怪我不顾及同门情谊。”   戚b知道谢伏危说到便能做到,他这人为了他那师妹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当时突破元婴抵达化神境界的时候,要不是竹俞和他拦着,谢伏危已经提剑杀去了昆仑取了那赤松子的头颅了。   不仅是对于陆岭之,对于昆仑还有其他门派,只要是当日在九重塔的修者他都是有恨的。   包括谢伏危自己。   戚b自然知道谢伏危的脾性,他手腕一动,那太阿剑直接抵在了不知春的剑刃之上。   烈火压着寒冰,遇火而灼,周遭骤然凝起了一层浅淡的白雾。   “谢伏危,你那师妹的身体还好好的,没人拿走。你不要总是这么患得患失。”   白发剑修也历过情劫,知道这比爱而不得更深的痛苦是死生难见。   他叹了口气,又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再说了你忘记你之前与我说的话了吗?苏灵是你心中道,你是她手中剑,可你若真的追上去杀了陆岭之便背离了你的道。”   “同样的,也背离了苏灵。”   “要是她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她会对你彻底失望的谢伏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这种时候讲一千遍一万遍的道理都不如一句“苏灵失望”来的有用。   戚b这么说了,谢伏危果不其然有了些许动摇。   青年眼眸闪了闪,长长的睫羽之下有浅淡的阴影晦暗。   “……是啊,她为了护着他连命都不要了,怎么可能会允许我杀了他。”   “在我和他之间,她总是选择后者。”   戚b只是想要劝说他不要动手,不想这话反而让谢伏危钻进了死胡同。   “对啊,今夜他来了。怪不得我伤成这样她都没有来看我一眼……”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既然知道你师妹不喜欢你徒增杀戮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反正你现在反悔想要追过去也没戏了。赤羽火凤速度极快,你我都追不上。”   戚b见青年还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仅觉着有些好笑。恍惚之间似乎瞧见了自己当年历情劫的模样。   “别难过了,你比他好多了,你至少还能守着你师妹的身体。他可一百年都没见上一面呢。”   见谢伏危沉默不语,好像没有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   戚b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动,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块灵玉递给了对方。   刚才还恍惚失落的谢伏危瞧见了这块灵玉一怔,在感知到了其中的气息后连忙接过。   “这块灵玉是我刚才从陆岭之身上挑下来的,他没发现。”   “我看这上面的灵力柔和像是个女修的,便猜到了这应当是你师妹的贴身之物,便给你拿来了。”   “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谢伏我捏着那灵玉薄唇紧抿,面上别说开心了,冷得似覆上了一层冰霜。   眼眶也红得骇人。   “你说这传音灵玉是你从陆岭之身上拿到的?”   “对啊,他放得仔细,贴着心口位置。我的剑气要避开他的心脉取出,还挺困难。”   “估计这传音灵玉的他们之前用来联络发法器吧。”   戚b没见过百年前的苏灵,感知不到这上面的灵力和以往时候有什么不同。   而谢伏危刚一碰触便觉察到了其中不单单是少女的灵力,还有她的一丝魂力。   能够抽取魂力出来,则说明这不是他们百年前所用的传音法器。   他们一直都在一起,直到苏灵此次入了万剑仙宗后才开始用这灵玉传音。   也就是说,在苏灵身陨以来两人一直朝夕相处,从未分离过。   只有谢伏危一人抱着这冷冰冰的尸体,长夜漫漫,生生挨过了百年寂寥。 第八十七章 (舍弃)   戚b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着放了陆岭之一会儿不好给谢伏危交代, 这才挑了他的灵玉拿来给对方。   这么多年以来谢伏危就抱着个冷冰冰的身体,也没什么东西留作念想。   瞧着又可怜又可悲。   因此在戚b感知到了这灵玉是苏灵的所有物的时候, 他便拿了过来。   原想着谢伏危拿了这灵玉多多少少会消气高兴些,不想他的脸更沉了,眼尾也红得厉害。   他一愣,面具之下的神情也愕然了几分。   戚b低头看向谢伏危手中的灵玉,他手上不自觉用了力,连骨节都泛了白。   整个万剑峰早在前几日便被谢伏危用剑气给驱散走了寒气,如今又骤然冷了下来。   正在屋子里睡得香甜的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弄得浑身一哆嗦,不自觉又将被子攥紧了些。   她对谢伏危的情绪毫无所觉, 只翻了个身子又昏睡了过去。   “你轻点,你要是不想要这块灵玉给碎了的话就别用力了。这不是你师妹能留给你的唯一一个物件了吗?你可舍得毁了它?”   戚b见着那玉好像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碎裂开来, 连忙上前扣住了谢伏危的手腕制止了他。   “就算这东西是苏灵送给那陆岭之的, 如今这也算是拿回来了,你好好收着就成。”   青年眼眸闪了闪,指尖微动, 收了上面大半的力道。   他薄唇抿着, 唇色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的, 很是苍白。   “对, 这是师妹的东西。就算她给了那人, 如今我拿到了,就该是我的。”   谢伏危面上没什么情绪,说话声音也沉得骇人。   他将那灵玉收了回去, 而后又将不知春送入了剑鞘之中。   戚b觉得今夜的谢伏危很不对劲。   不过是一块灵玉而已,他瞧着像是失了心魂似的。   一时之间他有些后悔从陆岭之那里拿了这灵玉给谢伏危了。还不如就这么让他守着苏灵的身体来得心安。   可东西已经给了, 他现在就算后悔想要将它拿回来。以谢伏危对苏灵的偏执劲儿,他之后别说是拿了, 便是看一眼也不能够。   戚b有一种好心办了坏事的无力感。   他瞧着谢伏危的身影隐没在了黑夜之中,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   结果刚走没几步,便看到了一个身影在树影婆娑中。   他眯了眯眼睛,拇指轻轻将剑从剑鞘中推开了些,所带起的剑气生生将那棵树的树干给切断了。   “轰隆”一声,树木倒了下来,一个蓝衣少年显露在了月色朦胧之下。   “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风祉被戚b发现了也没觉得有多尴尬,他拍了拍身上的叶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师父冤枉啊,我本来睡得香甜,结果被宗主的剑气给冷醒了。而后又感知到了你的剑气,你们两个一冷一热的,冰火两重天。我怎么睡得着啊?”   戚b和谢伏危的属性相克,两人的剑气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碰撞起来也能让周遭受到不小的威压。   这话听着有那么点儿道理,可戚b转念一想,视线下意识往苏灵所在的那地方看了过去。   他扯了扯嘴角,掀了下眼皮看向眼前的少年。   “林姝那般资质都受得住,你受不住?”   风祉一听这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很是冤枉。   “师父,我当真没有说谎,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刚才我被你们的剑气给弄得难受,这才推门出来透个气。”   “我见你们提到了苏灵师姑,我也听说了些宗主和她的事情,我怕这个时候出来会被宗主迁怒,就一直屏住呼吸躲在后面了。”   少年也没想到平日里连一道剑气都受不住的苏灵,今晚上居然能够受住他们两人一并的威压。   哪怕只是细微,可对于尚未筑基的弟子已然很是难得。   “至于林姝,我想着应该是她属性特殊,不在五行之中这才有这样的耐力吧。”   戚b微微皱了皱眉,属性又不能抵消威压,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想到这里他指尖微动,凝了一道神识进去。   结果神识还没有来得及探知过去,便被一道更为强劲的灵力给打了回来。   风祉瞧着戚b的指尖泛红,连忙上前过去查看。   “师父你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受了伤?”   “无碍。”   白发剑修手指摩挲了下,那上面轻微的刺痛感依旧还残留着没有消散。   他的模样虽被面具遮掩,可下颌曲线清晰,如他手中的剑一般冷冽漠然。   刚才时候戚b还或多或少有些怀疑风祉,如今这么一感知,便什么都明白了。   哪里是苏灵受不受得住的问题,在她屋子周遭早已在谢伏危入魔乱了灵力的时候被他提前设置了结界。   外面无论是如何动静还是威压,苏灵既听不到也感知不了。   自然是毫无影响。   戚b面色沉了下来,先前时候他对苏灵并没有什么偏见,只是单纯的告诫她离谢伏危远一些。   他不担心谢伏危,只觉得依谢伏危那副容貌,最终生旖旎心思的也只是少女。   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能够肯定谢伏危喜欢的只有他那个百年前故去的小师妹,可大约是因为少女是谢伏危唯一的徒弟。   青年也是真心待她的。   剑修一生只认一人,然而苏灵已经不在人世了。   谢伏危这般对待少女只会让她产生不切实际的念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想到这里戚b垂眸看了一眼自家徒弟,风祉被盯得莫名其妙,他抬头看了过去,刚好和戚b的视线对上。   “风祉,你觉得林姝如何?”   “挺好的啊。性格好,长相好,至少我是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来。”   “师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戚b瞧着少年眼里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旁的情绪。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我看你平日除了修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你得空了可以去海棠林那边找她聊聊天。”   “她和你不同,来自凡尘,也没什么亲人朋友。你和她年纪相仿,相处起来总比和我们来得轻松自在。”   “师父,你不是不喜欢林姝的吗?怎么今日这么体贴关切她?”   其实风祉早些时候就想得空过去找苏灵玩玩,说说话什么的,可是每一次他一旦生了要去找她的念头戚b都不怎么开心。   因此他便老老实实待着,不敢乱走动了。   “谁说我关切她……”   “师父是怕林姝和宗主相处久了,跟着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总是容易生些不该有的心思的。”   “你想让我多与她接触些,要是发现她胡思乱想了之后好多加提醒些,让她悬崖勒马。”   风祉眨了眨眼睛,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   “所以说到底师父这么做还是因为林姝。你怕她误入歧途,落得和你之前一般境况。”   戚b少年未经□□,手中剑冷,唯独心头那点儿热血全然给了心上人。   却不想最后一夜白头,落了那般下场。   “师父,你人真好。”   少年这么感叹了一句,好似夜风也跟着化作了春风绕指般柔软。   戚b沉默了半晌,而后薄唇微抿着,也不看身后人什么反应,就这么径直甩袖离开了。   看着不像是生气,带着点儿恼羞成怒的意味。   风祉唇角勾起,注视着青年的身影离去后,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在来万剑仙宗之前,桃源师姐师兄们都在劝他若真要修剑便择选昆仑。   剑修无情,其中万剑仙宗尤甚。   ――千百年前的桃源主便是一个例子。   可要修剑,若是不去当世第一剑宗着实可惜。风祉来的时候便告诉自己不要对剑修生情,更不要交付真心。   桃源之人好似各个天生都是痴情种,桃源主是,他的母亲亦是。   风祉在拜戚b为师的时候表面恭顺,心里却并没存了多少敬重。   戚b虽被魔修诓骗入了魔,可他为了破心魔杀了自己的心上人,却也还是让人唏嘘。   沉晦如是,谢伏危如是,戚b亦如是。   好像万剑仙宗的剑修总得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情劫,然后杀道侣破心魔,才能破了瓶颈得一番成就似的。   少年眼眸闪了闪,脑子里下意识又想起了苏灵。   和戚b的担忧完全不同,风祉从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苏灵会对谢伏危日久生情。   倒不是他觉得谢伏危生的不好,毕竟那副姿容绕是桃源的女修也望尘莫及。   只是风祉觉着,能够那般平静渡过七清池水的人,若是真那么轻易便动心了。   那七清池便形同摆设了。   拂晓时候,苏灵拿了竹剑便往海棠林那边过去了。   谢伏危虽准许了她可以晚一些过来,只是她今日有事要与对方说。   怕他不同意,便早些时候来练剑,尽量装得乖巧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灵的错觉,好像这海棠林有什么法阵似的。她刚过来,青年便也跟着过来了。   苏灵见谢伏危过来了,赶紧挽了个剑花收剑朝着他所在方向行了个礼。   她张了张嘴想要直接与谢伏危说去学府的事情,不想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抬眸便瞧见了谢伏危腰腹处的剑伤。   那是昨晚谢伏危自己为了稳住心神,不失控,用不知春给刺的。   此时已经包扎好了,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上头还是有些殷红痕迹沁了出来。   “师尊,你受伤了?”   青年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垂在一旁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灵玉。   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昨夜还因为这么一块灵玉而难受得整宿都没有合眼。   可现在苏灵只是这么随口询问了一句,谢伏危便觉得好受多了。   “为师没什么事情,只是昨夜……”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昨夜唇上的温热触感好似又贴了上来。   “……昨夜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这么做了,或者他每日每夜都想这么做了。   在冰泉之中谢伏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凑过去吻一吻苏灵的唇角,不过每一次都是浅尝即止并未深入过。   谢伏危不后悔吻了苏灵,却有些害怕苏灵会被吓到。然后又跟着陆岭之走了。   毕竟在之前时候苏灵入宗门也只是打算拜了他为师,拿回了身体便离开。为此连与他相认的打算都没有。   他意识到这一点后,薄唇微启想要解释什么,不想苏灵先一步开了口。   “没事没事,昨晚情况特殊。修者修行没有人能够一帆风顺的,师尊当时虽然灵力运行出了岔子,最后却也稳住了,已经很厉害了。”   “而且你还怕伤到了我让我离开了,我心里更是感激。弟子其实原本想着留下来的,可是又因为修为太弱帮不上什么忙,怕拖累了师尊这才离开的……”   苏灵这一番说辞从昨晚上时候便已经编好了,她以为谢伏危问的“是不是吓到了”指的是昨夜他入魔险些失控的事情。   她装作并不知道这是入魔的迹象,只说是以为修行出了岔子。还顺带表示自己其实并不是那般果断离开的,是怕拖累了对方才走的。   说到这里苏灵顿了顿,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谢伏危。   “师尊,你不会怪我吧?”   “那个时候是我让你离开的,我为何要怪你?”   谢伏危其实知道苏灵昨夜是害怕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可怖他不是不知道。   在竹俞第一次发现自己入魔的时候,青年也被吓得不轻,又何况是苏灵呢?   他一方面因为苏灵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不管不顾自己而有些伤心难受,可另一方面又因为对方愿意编些话来哄哄自己。   谢伏危又莫名觉得满足。   至少苏灵并不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感受,她或多或少是怕他生气的。   苏灵可不知道谢伏危此时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她见谢伏危并没有来时面色那般沉郁后。   斟酌了下语句,这才开口与谢伏危说起了去学府的事情。   “那个师尊,我有一件事想要与你商量下。”“其实也不是说大事,就是前些日子风祉与我说他过几日便要去学府上学了。我想问问师尊,我可以不可以也跟着风祉他们一起去学府啊?”   谢伏危刚才心情刚好了一些,如今瞧着苏灵不但没打算与他相认,甚至还打算跟着风祉他们去学府也不愿意与他待在一起。   他眼眸暗了一分,面上似霜雪覆上一般。   “学府教的为师也能教。”   言下之意是不同意苏灵跟着风祉他们一同入学府了。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她以为这样简单的要求只要自己提出来对方应该不会拒绝。   不想谢伏危态度竟然这般坚决。   “学府教的师尊自然也能教,可如若我去了学府可以为你节省很多时间。”   “毕竟师尊作为一宗之主平日里也忙,我怎么好一直霸占着你的时间呢。”   这些话若是骗骗以前的谢伏危或许他当真就信了,然而苏灵昨日才与陆岭之见了面 ,陆岭之身上还有她送的传音灵玉。   谢伏危很怕对方一离开自己身边便会被那只赤羽火凤带走。   他很少会拒绝苏灵的要求,可是唯独这一次不行。   “……没什么占用不占用时间的。我既收了你为徒,便从未有此想法过。”   “可是师尊,我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待在你身边吧。”   苏灵见谢伏危不同意,一时之间也有些着急了,慌乱之间将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想有些能自己支配的时间。”   青年眼眸闪了闪,垂眸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苏灵。   他喉结滚了滚,想起陆岭之和苏灵百年以来朝夕相处的事情,他心下难受得厉害。   “为师不是在与你商量。”   “我从未限制过你的出行,也没有将你关在屋子里不让你离开。”   “既如此,林姝,你到底还要什么自由?”   这句话让苏灵顿住了,的确,谢伏危并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   是她不愿意待在谢伏危的身边,她心里并没有打算在万剑峰里如何修行,如何得道。   至始至终她想的只是拿了身体,然后离开这里,做个真真正正的自由人。   “……我或许该知足,毕竟有你这么一个强大又宽容的好师父。”   “可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拜你为师。”   “我的自由里,也不需要师尊。”   苏灵倒也不怕与他说清楚,她是过了入门考核的,谢伏危不会赶自己离开。   她说这番话看似大逆不道,实则却是故意的。   一来是因为谢伏危入了魔,她惜命。   二来是想要激将对方,只要他真的生气了,让他去学府待着或者把她赶去其他峰她都乐见其成。   她以为谢伏危会生气。   苏灵也已经做好了不大了受几道剑气,疼上一阵子的打算。   可是眼前的人除了在自己话音刚落的时候,骤然退了一步之外。   他便再没有旁的动作了。   苏灵刚才说完不大敢看谢伏危的神情,一直低着头。   因此她不知道谢伏危在听了她的话后,脸色骤然苍白,甚至有些站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晌,一时之间没人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直到一只青鸟擦着海棠花叶鸣了一声,最后轻轻落在了谢伏危的肩上。   青年掀了下眼皮,指尖颤动着从它脚踝处取下了竹筒。   他展开里面的信纸查看了一番,好似是从九重塔里跑出来了一只上古妖兽。   九重塔的封印从百年前陆岭之进去其中取妖骨的时候便有了松动,当然那松动并非是陆岭之干的。   而是随后过来的重火干的。   当时各门各派的大能都在,重火要带上陆岭之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便破了九重塔上的一处结界,那时候最上层的几只妖兽跑了出去,众人将其封印了进去已然费了好些气力。   自然没时间去管陆岭之他们的去处了。   如今这结界虽加固了,可是万年赤羽火风的火焰没法灭,一直在九重塔里燃烧了百年。   因这妖火长燃不熄,时不时便有些被镇压在其中的小妖顺着妖火跑出去。   这件事说来到底也是万剑仙宗这边惹出的事来,这九重塔里跑出来的妖邪在这百年来也是由宗门弟子去抓回的。   要是往日时候一些小妖还好,这一次跑出来了一只千年苍龙。   属性为火。   非得谢伏危亲自去不可。   谢伏危只看了一眼,用手指将那信纸对折在了一起。这个时候苏灵见他一直没说话,也没忍住抬眸看了过来。   青年面上如霜雪覆盖,前几日的温和模样似乎都是苏灵的幻像似的。   此时的谢伏危又恢复了原本的漠然,就和当日青云台拜师时候。   苏灵记得很清楚,对方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冷着眉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   好似看着是蝼蚁一般。   不过这一次和之前有些不同,苏灵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同。   只觉得谢伏危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了温度,全部都藏了眼底。   “你若真不需要我,我倒无所谓。”   “只是万剑仙宗从不留无心修行之人,你虽过了考核,心不在这里,我自然也不会留你。”   他指尖微动,“噌”的一下那手中的信纸便被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灼烧殆尽。   那火焰也是冷色,映照在谢伏危的眉眼好似冰雪般。   “到时候我会让林一夜里送你下去,我也会与旁人说你是尘缘未断主动归离的。这样你我师徒之间还能互相留些体面。”   苏灵一愣,显然没料到谢伏危会这么做,而且做得这么绝。   她刚才所言是过了些,可是万剑仙宗自古以来就有重新择师的规矩,而剑祖沉晦便是先例。   如果一开始谢伏危答应自己去学府的话,她也不会逼急了说这些。   这左右不过很简单的事情,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想来他这剑修一身傲骨,断然不会强留她的。   只是谢伏危是没有强留自己,却也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   她不让自己另择他人,只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走,要么留。   “……我不明白,师尊分明也不喜欢我,只是看在我和师母眉眼相似这才将我留在身边的。”   “我这人没什么傲骨,也没什么出众的资质。可纵使我再不济也不甘愿做旁人的替身的。”   苏灵咬了咬下唇,视野模糊了起来,水汽氤氲着,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青年只眼眸闪了闪,从苏灵流泪到现在,他的神情都很平静。   “我从未将你当做她的替身。”   “那你昨夜为什么吻我?”   “你以为我醉了酒,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师尊?”   苏灵以为这样的逼问会让谢伏危慌乱失措,然而他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直勾勾注视着她。   “你别拿意识混乱认错了人当借口,你既能认错,无论是清醒还是混沌,在你心底也曾有过哪怕一瞬是真的将我当作了师母的……”   “师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跨得过这道坎儿,可我不能。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去学府,决定疏远我的?”   苏灵正红着眼眶摸着眼泪,表演得十分投入。在听到谢伏危这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她一愣,显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因为这件事?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我们逾矩了。   我们现在可是师徒关系,又不是什么剑侣道侣的。   见少女怔然地看着自己,谢伏危上前了一步,抬起手轻轻帮她擦拭了下眼泪。   剑修常年握剑,手指有些粗糙,碰触到苏灵的时候她觉得酥酥麻麻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就更不用去学府了。你喝醉了,我也意识混沌,当时除了我们并无旁人。”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谢伏危薄唇微启,眼眸有什么情绪闪烁。   “或者你在怕什么?”   这话的潜意思隐晦又暧昧。   你在怕什么?怕对我动心吗?   苏灵沉默了一瞬,要是换做旁的人听着只会恼羞成怒,矢口否认。   可落在她的耳朵里,她只会觉得挑衅。   她在谢伏危身上栽过一次,她不会栽第二次。   “师尊,你别忘了师母。”   “你当真喜欢她吗?还是随便一个长得肖似她的替身都可以?”   谢伏危自然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嘲讽,他想要挑明,却又怕苏灵会毫不犹豫跟着陆岭之离开。   与其说怕,他更多的是在等。   他想要等到苏灵自己承认的那一天。   不然就算戳破了这层纸,他们两人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不会愿意留在万剑仙宗,就像她此时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一般。   “她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做她的替身。”   谢伏危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是落在苏灵身上的,而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眼神的深意。   只觉着讽刺。   “在没入宗门之前我以为剑修都是不善言辞的,看来是我狭隘了。”   “没碰上像师尊这样的。”   只要苏灵不离开自己,他不在意她如何看他,又如何对他冷嘲热讽。   谢伏危神情平静,他一直耐心等着苏灵说完,最后还递了一杯茶水过去。   苏灵被他气得噎住了,没接茶,只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说完了吗?”   “若你说完了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你要赶我下山?”   “虽然你刚才说了我这么多坏话,但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没你这么小心眼。”   青年是真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好像刚才苏灵不是在嘲讽他,而只是单纯与他闲聊似的。   “镇压妖兽的九重塔近来逃出了一只上古妖兽,为师得下山将它封印。”   苏灵一听谢伏危要走,她眼睛一亮,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像是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青年视线淡淡扫了过来。   “你随我一同去。”   “?!上古妖兽,岂是我能应付得了的?我跟着你去只能拖你后腿,我还是不去了吧。”   这种事情谢伏危自然也知道,但是他不可能将苏灵一个人留在万剑峰。   他一走万剑峰于陆岭之更是来去自如。谢伏危一想到两人亲密的模样,他就妒忌非常。   “林姝,我不是在与你商量。”   “学府的事情是,现在也是。”   谢伏危上前,一步一步将苏灵往后面逼,直到她退无可退,背抵着墙面的时候。   他这才停了脚步。   “你以为我是把你当成她的替身也好,或者移情别恋对你动了心也好。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无所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   “我之所以能够突破元婴达到化神,不是因为我破了无情道,我弃了道。”   “我择了你为我的道。”   苏灵慌了,她手不知从什么时候攥紧了衣袖。   她不是傻子,对方虽然没有直说,可字字句句全然都是明示。   “所以师妹,别离开我。”   “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第八十八章 (念想)   这声师妹是谢伏危在意识清明的情况下唤出来的, 若是昨夜时候苏灵虽心下惊愕却也大多会以为对方是认错了人。   可如今她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了。   谢伏危从始至终都没有认错自己,他知道她是谁, 从一开始便知道。   苏灵看着眼前人的眼神,那双眸子像是沼泽一般,越往深处看好像越发让人深陷其中似的。   根本无法逃离开来。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认出来了,不仅是因为你的眉眼依旧,更因为你看我时候的眼神。”   谢伏危没有说谎,他第一眼时候就认出了苏灵。只是他从未想过少女会为了怕自己认出而装作怯懦模样,也没有想过她会这般害怕自己。   在他看来他是杀害她的罪魁祸首, 她应该是恨,而非畏惧自己。   正因为如此谢伏危这才在那时候压下了自己的怀疑。   之后再听到她与林一的谈话后, 谢伏危才算真明白了少女当时为何会是那般反应。   要不是她的身体还在剑宗, 她根本不会回来,也不会在意自己。   苏灵只是想要回来将自己的身体拿回来,她放下了, 她放下了仇恨放下了一切。   连同他也一并放下, 成了她眼里可有可无的人。   “师妹, 我真的很羡慕你。我可以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 可你却当个物件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喜欢我的时候对我百般好, 不喜欢我了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   “哪怕我犯了这样滔天的罪过,别说是恨了,我连在你心里留下一点儿痕迹的机会都没有。”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抵着她的额头, 不让她避开自己的视线。   “你总是这样当断则断,连一点儿念想都留给旁人。这不公平师妹。”   “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我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难不成我还要留在你身边为你去心魔,然后像桃源主被你师父逼到绝境一样, 让你再杀我一次?”   苏灵见自己的身份早就被谢伏危识破了,她也没打算再装下去了。   什么话戳人心肺,她便专门挑什么话来说。   “谢伏危算我求求你了,你放了我吧。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你若真的对我还有一丝愧疚,就等到我筑基完成的时候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你我便算两清了成吗?”   “两清?我欠你的不是一剑,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还清的。”   青年眼眶发红,抵着苏灵额头的力道更重了些,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师妹你听清楚,除非我死了。你与我永远也不会两清。”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会用百年,千年,直到我羽化。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熬。我不求你爱上我,我只求能熬到你肯正眼看我,肯给我在心上腾一点儿位置为止。”   听了谢伏危这话,苏灵非但没觉得有多触动,反而觉得手脚冰冷。   好像好不容易从深渊之中爬出来,原以为能够看见光亮了。   悬崖上有一个人看着她爬上来了,非但没有拉她一把,反而伸手毫不犹豫将她再次推了下去。   苏灵脸色苍白,她伸手想要推开对方,可手还没有来得及抬起。   便被谢伏危给紧紧握住了。   青年的手温热,可她没有觉得分毫温暖。   “师妹,留在我身边好吗?要是你不想待在宗门,我也可以与你一并下山。”   “这宗主之位我不稀罕,我只要你。”   谢伏危将脸轻轻贴在苏灵的手背蹭了蹭,长长的睫羽微颤,扫在她的肌肤上。   “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混账事,可如今你是我的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定道心坚固,不会入了歧途的。”   “我会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剑。”   苏灵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情绪。   这身体谢伏危是会给她的,可如今要走却是极难的事情了。   冷静点苏灵,冷静点。   被认出来了又如何,只要到时候拿到了身体总会是有办法的。   一百年你都等得了,今年走不了,等到明年也可以。再不济五年,十年,只要她还活着,她早晚能离开的。   想到这里苏灵沉默了一瞬,瞧着眼前的青年眼神平静得可怕。   “好,我不走。”   “但是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也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谢伏危没以前那么好糊弄,在听到苏灵的话后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   “我答应你。”   “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做什么都成。”   少女垂眸淡淡扫了一下自己被谢伏危紧紧握住的手。   “那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我不喜欢。”   谢伏危顿了顿,虽然不舍得,可又怕惹了苏灵生气。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松了手。   “还有,我明天不想跟你下山。我胆子小,我怕妖兽。”   青年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这个不成,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在你不离开我的前提之下。”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块传音灵玉拿了出来,少女瞧见了瞳孔一缩,连忙伸手想要拿过来查看。   “这块灵玉……”   “不用看了,这的确是你给陆岭之的那块灵玉。”   他声音很沉,眸子里有什么情绪闪烁,这一次他没什么掩饰。   而苏灵也看清楚了,是嫉妒,浓烈似火一般快要将人灼烧。   苏灵红唇抿着,她看着青年手中的那块带着自己灵力的传音灵玉。   这东西是她在来到万剑仙宗之前时候给陆岭之的,不过是一个用来传音的物件,可他却宝贝的像是拿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   正是因为陆岭之对这块传音灵玉很是宝贝,所以才让苏灵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想。   “陆岭之呢,你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苏灵此话一出,瞧着对方骤然冷下来的脸色。便知道这一句话正好撞到了谢伏危的木仓口上。   她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便就这么问了出来。   “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是我执意要回来拿我的身体的。谢伏危,你若真是将我当作你心中道,便不要伤害他。”   “九重塔的时候我已经选择了一次,我现在依然会坚持我的选择。”   苏灵的话让谢伏危的思绪骤然拉到了百年前九重塔楼时候,那个时候少女也是这样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为了保护陆岭之而丢了性命。   他知晓她只是为她的道而坚持,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可唯有一件事谢伏危记得清楚。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了百年。   如果苏灵为了自己的道才做了赴死的选择,那当时的双剑又是为何?   他们两人并非剑侣,更非道侣,为何能练成这双剑?   在谢伏危看来答案只有一个。   ――苏灵是喜欢陆岭之的,哪怕没到情动,却也是真正动过心的。   单单是这一点,谢伏危昨夜若不是戚b拦着,他早就提了剑将陆岭之给杀了。   “你就这么紧张他?这么在意他?”   “我不过只是拿了这么一块灵玉出来,还什么都没说你便以为我要杀了他。”   听到谢伏危这话后苏灵心下松了口气,知道陆岭之并没有出什么事。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这般想的。毕竟你之前就因为他是妖修不喜欢他,恨不得杀了他。”   “我现在也是。”   苏灵话音刚落,谢伏危便这么冷声回了一句。他的面容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晦暗冷漠,只不过这寒气不是对着少女。   “要不是因为你,他昨夜不会有命离开剑宗。”   “师妹,我将这块灵玉拿出来不是为了吓唬你。我只是想着明日你便要与我离开宗门,尽管万剑峰有戚b和旁的长老在,可陆岭之昨夜能入宗门不被发现,便说明他身上有灵宝可以隐藏气息。”   谢伏危手指摩挲着灵玉,剔透的玉色之中是苏灵温暖的灵力。   他像是抚摸少女的肌肤一样,动作极为轻柔缱绻。   然而这样的温柔只是一瞬,在苏灵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   那灵异便“咔嚓”一声碎裂成了两半,掉落在了地上。   “这不是我这百年来第一次离开宗门,在离开之前我都会引了九思落雷在冰泉周围。”   “要是陆岭之趁着我离开的时候去那里取你的身体的话,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没命活。”   九思落雷?!   苏灵听后瞳孔一缩,如果九思在的话陆岭之是能够感知到的。   她倒是不觉得陆岭之会不要命,明知道里面有雷鞭还要冲进去。   她惊愕的是谢伏危竟然会将九思落雷布置在那里。九思的威力苏灵不是没见识过,这种神武只要引出便非得落满八十一道雷鞭才能收回。   谢伏危将九思布置在那里,的确是没人能够有命进去拿她的身体。   就算侥幸留了一命,也早就晕死过去,宗门的弟子长老也会在第一道落雷时候被惊动赶来。   这的确是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可是却有个极大的弊端。   “你用九思落雷在冰泉周围?谢伏危你疯了吗?要是没人进去,那雷也是要落够八十一鞭的,到时候你回来了除非受全了这落雷,不然你也是进不去……?!”   说到这里苏灵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对面站着的青年。   谢伏危眼神沉郁,直勾勾地注视着少女。   海棠花叶纷飞,落在他雪色衣衫上好似红梅落雪,分外i丽。   可他的面上没什么暖意,目光灼灼,看着苏灵的时候偏执又专注。   天地之间,除了她似乎再无旁物。   “这百年来我一共离开过宗门三次。”   “九思落雷整整二百四十三鞭,我全然受了。”   “师妹,我没疯。”   “我和陆岭之不同,我只是指着这么点儿念想活着罢了。” 第八十九章 (夜)   苏灵被谢伏危那一下子给吓得不清, 等到谢伏危离开的时候她都还坐在亭子那里没有反应过来。   谢伏危说他弃了自己的道,择了她为道, 这才突破了元婴达到了化神修为。   他是以这样的方法突破瓶颈的,这着实让苏灵没有想到。   别的不说,一般修者的道都是自己悟的,道法万千,每一个修者都有自己独特的领悟。   比如一种佛法,不同的人所见所悟都不一样。道法影响着修者后续的修行,影响着他们的心境等等。   修者修行时候之所以会出岔子,大多也是和他们的道有关系。   坚定心中道倒没什么, 可如果心中有了动摇,开始怀疑自己所坚持的道, 那么便会修为顿涩, 寸步难行。   更甚者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谢伏危之前只坚信手中的剑,剑便是他的道, 斩妖除魔亦是。   因为九重塔事件, 青年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怀疑, 更因为苏灵的死让他在这百年彻底放下了诛杀妖魔的执念。   他将自己的道全然寄托在了苏灵身上, 他的是非善恶不在自己, 而在苏灵。   谢伏危不在乎周遭一切,他愿意做苏灵发剑,只要他的道不抛弃自己, 他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之前时候苏灵知道谢伏危因为问心对自己生了执念,却没想到这百年来这执念竟然这般深。   深到可以将自我全然交付, 让她成为他的道标,他的道法。   将道寄托在旁人身上的一件很危险, 也很疯狂的事情。   这等同于失去自我,成为别人的傀儡。   在谢伏危之前苏灵从没有想过有修者会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他人,更别提是一个一身傲骨的剑修。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苏灵大概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做,谢伏危还在为九重塔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觉得当时正是因为自己过于坚持自己的道,犹豫不决,没有立刻站在苏灵那边,这才造成了她身死的结果。   谢伏危正是因为害怕之后在面临这般境况自己再被自己的剑左右,更因为他的悔恨,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让苏灵成为了自己的道。   在他做出了这个决定的时候便说明了,自此之后在谢伏危的心中。   苏灵比他手中的剑更为重要。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可苏灵并没有因为谢伏危这样彻底站在自己身边而高兴,她反而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连自己的道,自己的路,自己的人生都还不能自如掌握,如何能够成为旁人的道标。   苏灵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拿了身体离开了,便和谢伏危再无任何瓜葛。   但是好像所有的事情只要是碰上了谢伏危便没有如愿过的。   她好像命中便该是和他这么纠缠不休,难分难舍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着实让苏灵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   因为知道了谢伏危已经认出她来了,她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继续跟着他去小厨房那边吃东西了。   晚上时候苏灵只吃了林一给他的那几块桃花酥,便径直回房睡觉了。   苏灵刚合上眼没多久,在昏昏沉沉之间,感觉到一缕寒气钻进了自己的脖子。   她睫羽微颤,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窗户那边看去。   原以为没关窗户这才进了风,可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缝隙。   “师妹,是我。”   短短四个字,刚才还睡眼惺忪的少女心下一惊,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不起身还好,一起身便直接被坐在床边的青年伸手一把揽过,抱入了怀中。   苏灵感觉到鼻翼之间那雪松清冷的气息,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冻着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伸手想要推开谢伏危,可任由她如何用力对方也纹丝不动。   “谢伏危你发什么神经?大晚上跑我房里干什么?”   “你今天还没吃东西,我在小厨房那里等了好久你都没来。”   “我怕你饿着了,便过来了。”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轻轻蹭了蹭苏灵柔软的发顶,声音很轻。   都不用如何仔细分辨,也能够从语气之中听到浓浓的委屈。   “你是不是在生气?生气我白日时候将你给陆岭之的传音灵玉给弄碎了,还是生气我不同意你留在剑宗?”   “……你能不能先松手。”   谢伏危好像是听不到苏灵在说什么似的,就这么抱着她,将头埋在了少女的颈窝。   苏灵沉默了一瞬,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拿对方怎么办。   “我没生气,我只是不饿,不想吃东西而已。”   “你在生气。”   谢伏危指尖微动,伸手将苏灵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位置。   他低头注视着少女的眼睛,苏灵一愣,想要将手收回来,可他有些霸道地抓住了她的手。   这么近的距离,隔着衣料,苏灵能够清楚感知到那心跳在有力的跳动着。   一下一下,宛若擂鼓。   “林一应该告诉你了,我对你下了同心咒。你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知到的,你不开心,我的心里也闷得慌。”   “师妹,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是害怕你离开,跟着陆岭之离开。”   如今的谢伏危对苏灵很是患得患失,他太紧张苏灵了,连带着让苏灵也被这种紧张感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百年都守着一具冷冰冰的身体,他从未感受过切实的体温。   他太缺乏安全感了。   苏灵明白他的不安慌乱,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让谢伏危离开,可要是又失控入了魔,她距离他最近,倒霉的只能是她。   她喜欢谢伏危吗?答案是否定的。   她同情谢伏危吗?答案也是否定的。   苏灵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年少的悸动早已荡然无存。   她只觉得可悲,不仅是他,还有自己。   都很可悲。   苏灵有些累了,既然已经被谢伏危知晓了身份,她也没什么心力去应付对方。   “这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太累了。”   “谢伏危,你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我如今的身体很虚弱,我没精力陪你折腾。”   青年眼眸沉了一分,月光皎洁,也照不进他地眉眼。   他的神情黯然,只薄唇微抿将少女轻轻放在了床上,又仔细掖好了被子盖上。   “那你要是饿了记得叫我,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糖三角。”   苏灵合上眼,像是睡着了,没有回应谢伏危分毫。   可她的呼吸并不绵长,谢伏危知道她还没有睡着。   他站在苏灵的床边好一会儿,在苏灵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   被子被轻轻掀开,等到苏灵感觉到一片冰凉贴过来的时候,谢伏危已经上了床。   “谢伏危你干什么?!这是我的床,你给我滚下去!”   谢伏危任由苏灵拳打脚踢也不动弹分毫,跟个铜墙铁壁似的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腰肢。   “你不是睡着了吗?你没睡着刚才为什么不搭理我,我要是不做这么做你打算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将下巴放在少女的脖颈处,说话时候呼出的气息灼热,全然喷洒在了苏灵的肌肤上。   “我来找你你便说你累了你困了,你对我总有千万种说辞,可陆岭之过来找你的时候呢?你给了他灵玉,还嘱咐他尽量不要过来找你,担心他被我发现,担心他受伤。”   “你怎么知道我与他说了……”   苏灵听到这话心下一惊,刚说了半句便被腰间骤然加重的力道给弄得顿住了。   青年脸色沉得厉害,如覆了霜雪一样。   苏灵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了。   “……你刚才是为了套我的话故意这么说的?”   “今日之前,这传音灵玉并没有碎。”   “你昨夜在他离开的时候传音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这个时候苏灵这才想起来,在陆岭之离开之后她怕对方过几天又过来,便用传音灵玉嘱咐了一次。   当时她还奇怪平日里都是秒回的陆岭之,为何昨日迟迟没有回音。   原来不是没回,而是传音灵玉落在了谢伏危手中,他根本听不到。   苏灵反应过来前后原由后,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可这种感觉也就一瞬,立刻便被她给压了下去。   “你本来就打算杀了他,我有说错什么吗?”   身后人没有说话,苏灵却也没有觉得自己这质问有多有道理。   反而更像是理亏之后恼羞成怒了一般。   半晌,在苏灵以为谢伏危不会说话的时候,她皱着眉打算将他给轰下床。   青年薄唇微抿,擦着苏灵的耳边沉声开口。   “我只是嫉妒。”   “你要是能够将对他的关心,哪怕是一点儿分给我也好,我也不会难受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师妹,我发现我做什么都顾忌着你的心情,可你从不会顾忌我。”   谢伏危说着凑近吻了吻少女的耳垂,那唇的温度像是好似火苗燎了她的肌肤。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被动了。既然我做什么你都不喜欢,我为何还要这么畏手畏脚小心翼翼?”   “……谢伏危,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灵试图推开对方,可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了。   “你对我用了定身术?”   青年轻轻将苏灵的身体转过来,这时候他从刚才到现在这才真正看清楚了她的脸。   他眼眸闪了闪,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苏灵睫羽不自觉颤了下,刚好擦在了他的薄唇。   酥酥麻麻得宛若电流。   “我今夜想留下来。”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你把我当成个暖床的就好,不用顾忌我。”   苏灵被对方这话给惊愕在了原地。   留下来?暖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伏危你开什么玩笑?要是脑子不清醒就去海棠林那边练你的剑去,别在这里拿我寻开心!”   她见对方只是直勾勾注视着自己没有丝毫反应,便知道他是来真的了。   苏灵心下一慌,连忙开口继续说道。   “你刚才不是还问我生没生气吗?我告诉你,你今晚要是敢留在这里,我就真的生气了!”   往常时候只要苏灵表现出生气或者厌恶的情绪,谢伏危一定不会再继续做什么,违背她的意愿了。   然而这一次青年听了这话只是眼睫动了动,好似并没有把苏灵的话当回事。   “随你。反正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如意。”   谢伏危靠近了些将苏灵抱在了怀里,黑色的长发如瀑,在雪色衣衫上如同墨花绽开。   “你要是实在无法忍受,可以将我当作陆岭之。我不介意。”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和是谁没关系,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你凭什么这么霸道!就算是陆岭之之前过来他也从没有强行留下来过!你好歹现在也是一宗之主了,谢伏危你都两百多岁了,你能不能成熟点!别那么孩子气成吗!”   苏灵身体是动不了,嘴巴却还是能说话的。她被气得不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要说服谢伏危,竭力忍耐着这才没有破口大骂起来。   毕竟这个时候她打不过对方,也挣不开。激怒他只会适得其反。   “你无非是怕我走对吧?你放心,我不走,我身体还在你那里呢我不会离开的。所以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这床小,你要是累了困了还是回你自己房间休息吧。”   温香软玉在怀,谢伏危又不是圣人。   等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抱上,他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明天我们就要下山了。我怕你睡过头,我睡在这里刚好可以叫你起床。”   他的声音很轻,呼吸也渐渐绵长了起来。   从苏灵离开之后,这一百年来谢伏危日日夜夜受梦魇影响,从未有一天睡过一顿好觉。   如今苏灵回来了,也只有在她的身边,谢伏危才能真正心安。   “师妹,今夜我想留下来。”   “长夜漫漫,我不想再抱着一具冷冰冰的身体了。” 第九十章 (猜疑)   明月阁距离万剑峰有些远, 这里住的都是乐修,且多为女弟子。   自从琳琅从万剑峰回来之后便一直待着明月阁, 很少出去过。   也正是如此,红绡几乎每日都能在满月楼那边看到琳琅的身影。   她哪儿也不去,就坐在那里面抚琴,而且一弹基本上就是一整日。   自从九重塔那件事之后,红绡在琳琅回了明月阁静修的这百来年的时候几乎没怎么与她说过话。   不是她对琳琅有多厌恶,而是因为苏灵的死在前,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当□□死苏灵的师姐。   红绡也没资格去指责她,因为她当时也没有站出来。   她没有勇气, 哪怕她并不觉得苏灵做错了什么。   可自古正道和妖邪都是不两立的。   她既然身在万剑仙宗,便得站在宗门这边。   想到这里, 红绡眼眸黯然了几分, 而后叹了口气,准备去后山的林子那边修行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过去,亭子那边的琴声戛然而止。   红绡脚步一顿, 感知到一缕灵力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微皱了皱眉, 抬眸看了过去。   “不知师姐这是何意?可是我做了什么得罪了师姐?若真是我做错了什么, 还请师姐明说。”   琳琅的手轻轻放在了琴弦之上, 等到琴弦不再振动归于平静了之后。   她这才掀了下眼皮, 看向了下面的红绡。   “红绡师妹误会了,我将你拦住不为别的,只是想与你打听些事情。”   “……你也知道, 自从我搬回了明月阁后师父便看我看得紧,不让我随意离开。”   明月阁的阁主是琳琅和红绡的师父, 阁主在之前琳琅执意搬去万剑峰的时候便很是不满了。   要不是这一次琳琅回来了,她们这师徒缘分可能早就断了。   每一个修者命中都会遭遇情劫, 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有的人百年可遇,有的修者久了些,可能得千年才能碰上。   就像苏灵和谢伏危互为情劫一样,谢伏危也是琳琅的情劫,不过只是单方面的。   她陷得越深,便越没办法突破,修为也只能止步于此。   当时琳琅在沧海时候那伤是因何而受的,旁的人不清楚,可阁主却是知道的。   最开始在知道琳琅恋慕上了万剑峰宗主首徒的时候,阁主其实并没有多在意。   这是每一个修者命中都有的一劫,若两情相悦倒还好,结成道侣也是一段佳话。   但是偏万剑峰的剑修都是些没有心的,谢伏危尤是。   阁主想着一个修无情道的,琳琅再如何喜欢也不会有结果。琳琅不是傻子,如果没有希望她不会过于执着。   她是这么以为的,可没想到琳琅不仅没有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生了执念。   那个时候谢伏危刚入宗门不久,阁主见琳琅越陷越深,没忍住出了明月阁上了一趟万剑峰去看了看。   究竟是何等人物让自家徒弟着迷至此。   阁主当日去瞧了,还没有走近了去看。只远远一眼,还是少年的谢伏危便让她惊艳地忘记移开视线。   的确姿容i丽,举世无双。   琳琅会栽在他这里不冤。   她只是带着欣赏的眼光这么感叹了一番,在回去的时候将琳琅叫到跟前与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   她与琳琅说,谢伏危是个无心之人,叫她早日回头,不要陷得太深。   琳琅垂首低眉,乖顺不已,好似全然都听进去了。   琳琅素来乖巧懂事,阁主以为她是听进去的。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然而在一次与万剑峰剑修一并下山历练的时候,琳琅做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举动。   她打算取烛龙的龙筋,重塑根骨。   她不想做乐修了,她想要修剑。她想要做谢伏危的剑侣。   琳琅错误的估计了烛龙的力量,最后烛龙没有斩杀,众人险些有去无回。   当时谢伏危不过金丹,自然抵挡不住烛龙的攻击,琳琅为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在旁人眼里,她成了谢伏危的救命恩人。可阁主再了解琳琅不过,她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琳琅判断失误引起的。   之前时候琳琅再如何她都不会过多计较,哪怕琳琅隔三差五跑去万剑峰,有时候没有完成当日修行她也没有怎么生气。   只当少年人遇上了个这般举世无双的人,是得花些时间忘记的。   可从那一次沧海遇了烛龙,阁主知道了琳琅生了当剑修的心思后,这才大发雷霆。   她是明月阁的阁主,是宗门的乐修大能。她对琳琅寄予厚望,甚至打算将阁主之位传给对方。   琳琅这么做无疑是在狠狠打她的脸。   那时候琳琅伤得很重,阁主再生气也不好责罚她。   而这个时候谢伏危正好求了沉晦,得了沉晦同意过来明月阁。   谢伏危不知道其中内情,他只知道琳琅因为救了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他想要带琳琅回万剑峰修养。   那里的灵泉对疗伤很有功效。   阁主见谢伏危过来想要带琳琅回万剑峰,她气极。   让琳琅在她和谢伏危两人之中二选一。   琳琅以为谢伏危带她去万剑峰是明白了她的心意,是打算求娶的意思。   她心下虽不舍她的师父,可那时候她的执念已经很深了,最终还是跟着谢伏危回了万剑峰。   正是因为这件事,本打算只收一个徒弟的阁主破例收了红绡为徒。   这些事情红绡一直都知道,阁主从未隐瞒过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琳琅还会从万剑峰搬回来,而是师父竟然什么也没说便同意了。   不过限制了她的出行,不让她随意离开明月阁。而且这一百年,也没有出来见过琳琅一面。   平日里有什么话,也是红绡带过去的。   想到这里,红绡眼眸闪了闪。   她如今已是金丹修为,琳琅根本拦不住她。   红绡手腕一动,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琳琅的术法。她活动了下脖子,神情淡漠,只用了余光扫了对方一眼。   “当年是师姐你自己做的选择,如今师父能够允许你回明月阁已经仁至义尽了。师姐最好还是在明月阁老老实实待着,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为好。”   “前些日子你偷偷跑去了万剑峰的事情我没告诉师父,你如今要是再出去了,我便将上次的事情一并说了。到时候你要是被关去落日崖思过个一年半载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红绡以为对方又起了要出去的心思,见师父那里不成,便来找她。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见琳琅眉眼恹恹,脸色惨白的样子,心下又有些不忍。   “……除了不能放你出去之外,师姐你要是有什么旁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不违背道义的前提之下。”   琳琅长长的睫毛动了下,这个时候眼眸里才有了点儿情绪波动。   “师妹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我只是想找你打听下万剑峰近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几日清晨时候那边的寒气还能感知到些许。如今好似逢春回了暖,竟半分冷意都没有了,着实奇怪。”   红绡平日里一般也待在明月阁没有出去,听到琳琅这话后一愣。   凝了灵力往万剑峰那边探了过去,琳琅不说她还没觉察到,果不其然是暖和了不少。   “还真是……”   “我好奇此事并无旁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我这身子弱。这寒气时有时无的,天气也忽冷忽热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添置衣物了。”   琳琅面色一直不大好,在明月阁调养没有灵泉浸泡的确没什么血色。   要是再受了寒气可能会更严重了。   “不知是不是这原因,我昨夜发了热。我怕之后反复起来,所以这才……咳咳!”   这好好的才说了没几句,琳琅便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红绡原本不觉得这有什么,结果她瞧见对方竟然咳出了血来。   “行行行,你别说了,我帮你过去看看。”   红绡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娇气的人,虽然也知道琳琅身上有伤,却还是被惊讶到了。   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姐你身子虚,还是回屋子里歇息着吧,我这就去过去。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回来再与你说。”   红绡挥了挥手,这么说着便御空往万剑峰方向过去了。   她没瞧见在她离开之后,刚才还虚弱咳嗽的琳琅面上哪有什么痛苦之色。   琳琅拿出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唇角的血迹,视线不自觉往万剑峰那边落。   她在谢伏危身边待了这么久,无论是对于谢伏危还是他的灵力她都再了解不过了。   这几日琳琅之所以感知不到寒气不是因为旁的什么,而是谢伏危自己将万剑峰的寒气给驱散了。   万剑峰的寒气存在了千百年,剑修弟子重苦修,也早就习惯了这寒气。   如今谢伏危就这样轻易散去了,不得不让琳琅多想。   他是因为谁才这么做的?竹俞怕冷,可他来万剑峰的次数并不多,而他与谢伏危交情再好,谢伏危也不会为他散去一峰的寒气。   想到这里,琳琅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了一个红衣少女的模样。   她和苏灵毫无相似之处,可那眉眼却如出一辙。   当时见她的时候,谢伏危拿了被褥给她……   是因为他徒弟怕冷才这么做的?   不,也不对。   林姝不过刚拜师几日,资质也平平。   若不是当时没人能教得了她,她也没机会拜在谢伏危门下,更不可能在谢伏危心上有那么重的地位。   她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万剑峰冰泉之下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醒过来了。   苏灵,可能真的回来了。 第九十一章 (偏爱)   之前在明月阁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可一靠近万剑峰便真切感受到了拂面而来的暖意。   此时四月天,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可这样的春意按理说是不会出现在万剑峰的。   红绡顿了顿,试着感知了下周遭,发现这的的确确是谢伏危的剑意。   “真是奇了怪了,这几日怎么了,宗主怎么突然将万剑峰的剑气驱散了?”   虽是琳琅拜托她过来看看发生了何事,可如今红绡也开始好奇了起来。   不过这种事情她自然不可能直接去找谢伏危当面问,红绡和琳琅不一样,她没有被限制进出万剑峰。   只是没有限制出入并不代表谢伏危有多喜欢她, 因为琳琅的事情,他对明月阁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   就算没有到迁怒的程度, 也是不乐意瞧见的。   想到这里红绡叹了口气, 她往万剑峰里面那处海棠林方向走去。   当然,海棠林是谢伏危的地盘,轻易不让人进入, 她只是往海棠林旁边寻常弟子修行的竹林方向过去。   如今是她负责学府新入弟子的乐理教学, 上了几日课后她也认识了几个万剑峰的剑修弟子。   此时来找他们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红绡走过去的时候, 还没来得及开口唤人, 一道剑气卷着竹叶, 迅速朝着她面门飞了过来。   她心下一惊,连忙侧身避开了。   避开的剑气擦过她的面颊,而后落在了后面的树干之上, 将树生生砍成了两段。   “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红绡顺着剑气传来的地方看去,瞧见了那蓝衣少年后, 皱了皱眉。   “风祉,你这是什么毛病, 二话不说就攻击过来?是不是我昨日说你音律差你记恨上了?”   “没,哪儿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记恨在心呢?我刚才正练剑呢 ,我觉察到有动静还以为是我师父又来突击检查我,条件反射下意识就一剑过去了。”   “不过好在是竹剑,不然要是真伤到红师姑了的话我真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办了才好。”   少年嘴上这么解释着,面上倒是一直笑眯眯的,根本看不出是真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   红绡和风祉也不过才认识几天,风祉资质出众,可就是这乐理学的一塌糊涂。   别的弟子稍微讲一遍就能凝灵力成弦,看着谱子,就算弹奏的不怎么流利也能听出个曲调来。   可再怎么简单的曲子,只要到了风祉这里全部都是魔音入耳。   红绡对风祉没什么意见,可但凡是个老手教出了这么个学生,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头疼烦闷的。   尤其是红绡,她一看到风祉好像耳朵边又传来了他的琴声。   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忍住没说什么。毕竟这个时候又不是在学府,而是万剑峰。   风祉在这里练剑也是应当的,是她自己过来这才不小心误伤的,怨不得旁人。   “你下次注意点,这一次是我倒好,我自然是能够避开的。要是之后是峰中其他弟子,你要是将他们伤了你也不好交代。”   风祉弯着眉眼笑着应了声好,然后手腕一动,将手中的竹剑给收了回去。   “不知师姑来万剑峰所为何事?”   “要是找什么人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明月阁的乐修很少来万剑峰。   红绡也是,万剑峰这么大,只有常年居住在这里的人才熟知其中阵法路径。   “不用,我这次来万剑峰不是为了找什么人。而是来打听一件事。”   “我记得之前时候万剑峰周遭都是寒气,最近怎么变得这般暖和,好似回了春一般。”   “你们宗主不是常说剑修修行重苦寒吗?怎么反倒自己先带头破了这规矩?”   风祉一愣,他不过一个尚未筑基的弟子,和金丹修为的红绡不同。   他这几日也因为周遭的环境变化而觉得奇怪,可他却感知不出来这是因为谢伏危的剑气所造成的。   现在听红绡这么一说,他也恍然明白。   “你说这峰中的寒气是宗主自行散去的?”   红绡原本是想要来万剑峰找个弟子问问情况的,结果就找了一个,还是个不知情的。   这说明其他的弟子应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盯着风祉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的神情是当真茫然。   “……那你师父呢?你师父没有与你提起过什么吗?比如谢……宗主近日干了什么,或者遇上什么心情颇好的事情?”   少年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长长的睫羽颤了下。   “我师父每日除了找我喂剑之外一般都不怎么和我说话的,更别说提起宗主什么事情了。”   “不过宗主最近怎么了我是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去找林姝,也就是宗主首徒问问。他们两人成天形影不离的……”   说到这里风祉觉得自己这个形容词有点儿不对劲,可细想之下好像也没比这个词更贴切的了。   “反正就是他们师徒经常在一起,宗主有什么事情林姝肯定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她。”   林姝?   这个名字红绡听着又陌生又熟悉。   除了宗主首徒之外,其他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去学府的。   怪不得红绡对她没什么印象。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这个时候了她可能还没醒,你要是实在着急可以直接去她住的地方看看。”   “一般林姝都是这个时辰左右起床的,你过去时候她也差不多醒了。”   风祉说这话漫不经心极了,可落在红绡的耳朵里着实把她给惊讶到了。   万剑峰的弟子修行苦寒严苛,从来都是晨钟响,或者有的还是晨钟未响之前便起来修行了。   如今已经算得上日上三竿了,林姝竟然还没起来。   这不是最让人惊讶的,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作为林姝的师父。   谢伏危平日里对待峰内弟子素来严格,却纵容她睡到现在。   大约是瞧见红绡恍惚的神情,风祉也猜到她在疑惑什么了。   少年勾唇笑了笑,俊美的面容如沐春风一般,分外柔和。   “红绡师姑有所不知,林姝身子骨不大好,她要是没吃饱没睡好的话就算早起修行也只会事倍功半。”   “我想宗主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个情况,便这么妥协了。”   “……那更匪夷所思了。”   红绡皱着眉嘟囔着,显然不觉得谢伏危那种人能够这般宽容温柔。   “据我所知,谢宗主的字典里可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尽管疑惑,红绡还是听了风祉的话,在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这才找到了苏灵的房间。   红绡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她和林姝又没见过面,这么过来就为了问这个一个事情实在太贸然了。   可如今这都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能不能回去给琳琅回话是一回事,主要是她现在比起这万剑峰回暖的事情,对谢伏危这个徒弟林姝更加好奇了起来。   谢伏危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女徒弟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惊讶的事情了。   而这个徒弟入了宗门,这待遇哪里是来修行的,简直是来度假的。   还是万剑仙宗作为规矩最为繁琐严苛的万剑峰,这着实让红绡好奇得紧。   想到这里,红绡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准备敲几下门看看里面的人醒了没。   在稍微整理好了情绪后,红绡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触到门上。   里面有人像是早就觉察到了似的,先一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红绡一愣,原以为是苏灵睡醒了感知到了外面有人,这才起身推门出来。   结果她感到一阵寒气逼人,一片阴影从她头顶笼罩了下来。   红绡身子一僵,怔然了一瞬抬起头看了过去。   在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时她瞳孔一缩,吓得倒退了几步差点儿尖叫出声。   然而她刚一张开嘴,发现别说是尖叫了,就连出声都困难。   谢伏危对她施了禁言术,她暂时说不了话。   青年眼眸沉了沉,淡淡扫了红绡一眼,而后回头看了下正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少女。   红绡下意识想要往里面看看,看看床上少女的模样。   但是谢伏危先一步走出来,将门轻轻带上了。   她心下一动,谢伏危刚才这个动作很细微。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什么来,可红绡是个女子,心思比起男子更为细腻敏感。   哪怕谢伏危做得再克制再自然,可红绡也能够从他轻声带门,刻意遮掩她视线的动作看出。   他对里面那人的珍视和强烈的占有欲。   “你来这儿做什么?”   谢伏危声音放得很低,生怕吵醒里面因为警惕一夜好不容易睡着的人。   红绡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发现自己发不了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他薄唇微抿,指尖一动便将刚才的禁言术给撤掉了。   红绡见能说话了,这才咽了咽口水,也调整到他刚才说话时候的音量开了口。   “回宗主的话,就是近日万剑峰回了暖,我心下好奇想来瞧瞧发生了何事?是一直都如此了,还是只是这几日回暖。”   “明月阁的乐修大多都是女修,她们身子骨弱,要是气候时冷时热的可能会受不住。”   谢伏危皱了皱眉,他都不用说话红绡也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来“就这?”   红绡也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当时琳琅让她过来问的时候她只是瞧着她咳出了血,便慌乱着答应了。   等回过味来的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   只是她当时已经来万剑峰了,想着既然来了便问了再回去。   可不想竟然撞见了这么一个画面,实在让她心惊胆战极了。   这不是林姝的房间吗?这林姝不是谢伏危新收的徒弟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师徒,这是不是也太狂野了点儿?   谢伏危不是喜欢苏灵吗?怎么这才短短几天就跟他徒弟搞上了?   不对,谢伏危不是这样的人,要是他真这样贪图美色的话琳琅师姐早就上位当了宗主夫人了……   一时之间各种想法在红绡脑子里都转了个遍,她看着眼前姿容无双的青年,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些什么。   却发现一个字也问不出。   问什么?总不能问你和你徒弟是不是好上了?   这种场面被撞上了已经很难堪了,再问这不是往人木仓口上撞吗?她今日来这里只是问事的,不是来寻死的。   红绡心下再如何好奇,最后也还是将那些疑惑咽了回去。   可不想她识趣了当做没看见不问了。   眼前人却格外坦然,风轻云淡地回了过来,毫不避嫌。   “峰中的寒气是我用剑气驱散。”   “她怕冷,夜里手脚都是冰凉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红绡被对方这坦然的回答给噎住了。   她看着眼前人微皱着眉,眉眼却有化不开的柔情,觉得陌生极了。   这样的神情她从未瞧见过,哪怕琳琅在的时候。   之前时候红绡以为像谢伏危这样的人,就算真的喜欢在意一个人也会很克制,不会表现得很明显。   现在瞧着原是她想错了。   剑修若是真喜欢上了一个人,连带他的剑刃都是对着自己。   偏爱至极。 第九十二章 (认了)   谢伏危没有打算避嫌, 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从始至终他顾忌的从来都只是苏灵的感受,旁人什么看法他浑然不在意。   百年之前九重塔的时候他修为不够, 道心不稳,哪怕是站在苏灵那边也没办法保护她全全身而退。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谢伏危已至化神,就算是沉晦出关与他对上了他也不会惧怕分毫。   更别提昆仑的那个老匹夫,他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正是因为他如今足够强大,他才没有丝毫顾忌。此时就算没什么人知道林姝就是苏灵,在外人看来他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自己的徒弟,做了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敢真正站在他的面前指责他半句。   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对错,只要你足够强, 所有的质疑都会湮灭殆尽。   这个道理从九重塔时候谢伏危便明白了。   这百年来他一直努力修行着,只为了在苏灵醒过来的时候能够坚定地站在她的前面。   成为她手中剑, 为她抵挡住一切。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会再受到任何拘束。   青年眼眸闪了闪,垂眸看着眼前人惊愕的神情,他扯了扯嘴角, 那弧度满是嘲讽。   “红绡, 你一向不关注万剑峰的事情, 是琳琅让你过来问的吧?”   红绡听后一顿, 这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情, 可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师姐身子弱,这几日忽冷忽热的她有些受不住,今日还咳了血。”   “她只是让我来问问, 并没有旁的心思。”   红绡心思单纯,也未经过什么□□。其中内情她并未细想, 再加上琳琅再如何也是明月阁的人,是她的师姐。   在外人面前她不想让别人误会, 还是会下意识替她说几句话的。   “这般多思多疑,她这身子就算再如何养护也好不了。”   谢伏危沉声这么嘲讽了一句,和刚才看苏灵的那一眼不同,眉宇之间全是戾气。   “你若是没旁的事情便回去吧,我看着你也心烦。”   “你回去让你师父好生看着点儿你那师姐,上一次她来万剑峰的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下次再被我撞上了,刀剑无眼,我可不会念及什么同门情谊。”   自九重塔的事情之后,也不知道是因为苏灵的死而迁怒还是谢伏危知道了什么,他对琳琅不仅是不待见。   甚至到了厌恨的程度了。   不仅是不允许琳琅再随意踏入万剑峰,对明月阁的其他弟子也不怎么欢迎。   红绡不知道当年灵泉的事情,更不知道摄魂花粉的事情。   琳琅不会说,谢伏危更不会提起。   见自己还没说几句谢伏危便开始赶人了,红绡叹了口气,朝着面前人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了   然而她前脚刚走了一步,屋子里传来了些许动静。   红绡没忍住好奇,脚步一顿,回头往房间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宗主,师侄好像醒了。”   谢伏危一愣,也不管红绡杵在这里走不走了,听到里面的动静后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因为昨晚上谢伏危死乞白赖着不走,又给她施了个定身术,上半夜时候她身子动不了,任由对方抱着。   后半夜他给解开了术法,她逮着机会又对着谢伏危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儿。   这么折腾了一晚上谢伏危气息都没乱分毫,最后反倒是她自己精疲力尽到昏睡了过去。   她其实还很困,只是翻了个身发现身旁没人了后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   苏灵以为谢伏危已经走了,连忙穿上外衫准备出去,结果她一下床一直紧闭着的门扉又给“啪”的一声推开了。   她看着青年进来后一惊,条件反射的又往床上钻。   这一副画面瞧着没什么,可落在外面红绡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少女穿上衣衫轻手轻脚准备离开,一瞧见谢伏危进来后慌忙退了几步上了床。   这看着不像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反倒是威逼利诱,被人强迫的。   红绡惊了,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抱着被子往角落里钻,一脸警惕的少女。   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谢伏危。   “那个谢宗主,你好像吓到她了……”   “要不我们先出去,等她缓缓再说?”   青年见苏灵这么怕他,他眼神沉了几分,这时候听到红绡的话更是烦躁。   他眉头紧皱着,冷冷扫了对方一眼。   “要走也是你走,还站着这干什么?难不成要我用不知春把你请出去?”   “……”   红绡没想到自己就说了这么一句,对方竟然火气这么大。   她看向屋子里那个红衣少女,刚才只是仓促之间瞧了一眼,是何面容并没有瞧仔细。   红绡没忍住,垫着脚想要看了模样再走。   她还没来得及瞧,谢伏危的剑便直接抵在了她的脖子处。   剑未出鞘,那剑气凛冽惊人,划破了一道红痕。   红绡感觉到一阵寒意,紧接着一滴血落在了不知春的剑鞘之上,骤然凝成了冰珠子。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不看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青年脸上的戾气极重,绕是红绡再如何好奇,再如何觉得蹊跷也不敢多加逗留。   她缩了缩脖子,余光往里面看了苏灵一眼,给了一个“爱莫能助,节哀顺变”的眼神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个时候这才刚反应过来谢伏危身后站着的人是红绡,在瞧见对方这个眼神后一愣。   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睛。   谢伏危见红绡走了,面上情绪这才稍微缓和了些,没有刚才那般的戾气。   他轻轻将门带上,抬眸看向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的少女。   “师妹,你昨天折腾了一晚上,要不要再睡一会?”   “……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要不是你自己死乞白赖留在我这里,我想我会睡得很好的,谢谢。”   谢伏危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非但不在意苏灵的嘲讽,反而像是当成夸奖似的收下了。   苏灵看着对方不怒反笑,她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   她也不想知道。   她眼眸闪了闪,见谢伏危走过来只是在自己床边坐着并没有其他动作后心下松了口气。   “……刚才红绡过来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你不必在意。”   谢伏危不打算当着苏灵提起琳琅,他只这么说了一句。   “你其实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就算刚才她认出你了,或者整个万剑仙宗知道你回来了也没什么。”   “只要有我在,他们不敢轻慢你。”   他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苏灵的手。苏灵这具身体太虚弱,明明一直在被窝里捂着,可碰触到的时候还是没什么温度。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少女的手背。   苏灵被摸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想要将手收回去,不想对方看着没用什么气力。   可偏偏教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放手。”   “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捂捂。”   谢伏危眼皮都不带抬的,不仅这么用手捂着,还凑近呼了口热气。   “这样有没有好点儿?”   他根本就没在听苏灵说话,就算苏灵让他不要这么做,他也不会真的听从。   谢伏危比起百年前要霸道许多,或许百年前他依旧如此,他对苏灵一直都有执念和占有欲。   只是没有表露得像现在这么明显而已。   “我不冷,只是我这身体和魂魄不契合,这血便也是冷的。你再如何也是捂不热的,别白费力气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这手捂不热,可细品之下却不是这么回事。   谢伏危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这话语之中的潜台词,他垂着眸,长长的睫羽颤了一下。   那两扇阴影落在下眼睑处,说不出的静默沉郁。   “等魂魄稳定了些,我便带你去冰泉,让你身魂归位。”   “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你如果困就再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我便要下山了。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路劳顿,想睡可能都没办法睡了。”   “呵,说得倒好听,好像多心疼我似的。你要是真关心我睡不睡得好就别把我带下山去,我一个人在峰里吃得好睡得香,也受不到什么劳顿之苦。”   苏灵瘪了瘪嘴,对谢伏危这嘴上一套干的又是另一套的做法很是鄙夷。   她冷哼了一声,侧开脸也不看他。   “的确,你只要见不到我你觉得怎么都是好的。”   “毕竟我不在了你便可以和陆岭之时刻幽会,整日亲密。”   青年薄唇微抿,声音也沉。   那眼眸晦暗,里面有什么情绪闪烁,却被他压制了好些。   “你想得倒美,我偏不如你的意。”   苏灵被谢伏危这话给气到了,她腾开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往他胸膛处砸。   他也不躲就这么受着,连动都没动过分毫。   “好你个谢伏危,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虽脑子不怎么好使却也算是个老实人。我呸!什么老实人?结果你比地痞还要无赖!”   那一拳对谢伏危来说连挠痒痒都不算,他面上没什么情绪,眉眼却温和。   他看向苏灵的眼神,如春雪消融般柔软。   “师妹,我也想做个你喜欢的老实人。   “可老实人留不住你。”   谢伏危声音很轻,说着趁着苏灵不注意一用力,便抓着她的手将她给拽到了自己怀里。   那只手骨节分明,轻轻落在了苏灵纤细的腰肢上。   他低头凑近了些,气息灼热,擦在苏灵的耳边哑着声音说道。   “只要能留住你。无论是地痞还是流氓,我都认了。” 第九十三章 (眼神)   红绡从万剑峰回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她抬起手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是疼的。   她没有在做梦, 也没有出现幻觉。   可验证了这是真实的事情后她又觉得莫名烦躁,倒不是因为谢伏危和他徒弟竟然搞在一起了。   红绡只是替苏灵不值,她之前还觉得谢伏危这铁树开了花,这百年来一直守着苏灵的身体有多深情似的。   结果这开了窍的男人都一个样,见一个爱一个,也没多值得交付真心。   幸好当初苏灵早和谢伏危断了关系,他们早已不是剑侣关系,更未结成道侣。   谢伏危算是个自由身, 他想和谁在一起,想喜欢谁都无所谓。   虽然谢伏危和苏灵两人断了关系, 再没有瓜葛了。可红绡也不知怎么的还是不大能接受, 他在短短几日便和自己的徒弟好上的事情。   “还以为他谢伏危有多深情专一呢,结果瞧见一个貌美徒弟还不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光天化日之下还白日宣.淫, 呸!”   红绡不知道当时房间里的那个少女就是苏灵, 所以只以为是谢伏危移情别恋了, 没怎么深想。   回去的时候不想琳琅还在那亭楼抚琴, 她刚到山门处, 远处悠扬寂寥的琴音顺着晨风传了过来。   红绡脚步一顿,那边亭楼的人也感知到了,指尖从琴弦上松开, 垂眸看了过来。   “红绡师妹,你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琳琅这么说着, 视线往下瞧了几分她眼眸闪了闪,刚好看到了少女脖子上的那一道红痕。   没流血了, 只是那伤口并没有愈合,留下了这么个痕迹。   在白皙的脖颈上格外显眼。   “师妹,你脖子上的伤……”   “啊,这个是我去万剑峰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给刮的,小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师姐不用担心。”   红绡心下一惊,连忙抬起手将那伤口覆上,不让琳琅看出端倪来。   这是不知春剑气所伤的,不能用术法,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愈合。   “对了,你之前让我去问的事情我问到了……”   她斟酌了下语句,知道这事实告诉琳琅可能有些伤人,可谢伏危自己也没打算隐瞒,便知晓他并没有将琳琅放在心上分毫。   想到这里,红绡沉默了一瞬,为了让对方彻底死心,她最后还是将真相告诉了琳琅。   “万剑峰的寒气是被谢伏危用剑气给驱散的,因为他那徒弟生的娇气,分外怕冷。”   “他是怕他徒弟受寒。”   红绡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不大忍心去看对方的神情,可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对方回应。   她没忍住,还是抬头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琳琅咬着红唇,放在琴上的手不自觉扣紧了琴弦。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   等到指腹被琴弦划破了,被勒出了血珠时候这才苍白着脸松开了手。   “……师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红绡也说不清自己对琳琅什么感觉,恨不至于,厌恶也不至于。更多的可能是同情和无力。   只要谢伏危这无情道一日没破,她便一日不肯真正放下执念,放过自己。   “谢伏危于你并没有存别的心思,两百年前没有,现在依然没有。我知道你不甘心,只要他无情道一日没有破你便放不下。可这无情道早晚会破,能破这道的可能不是苏灵,但是更不会是你。”   “我今日过去时候瞧得真切,他的极为看重他那徒弟的。我单只是想瞧一眼他便对我拔剑相向了,没准她才是谢伏危无情道破的契机。”   红绡知道自己说这话琳琅不爱听,她其实也不想讲,只是觉着都这个时候了该说的还是都说了吧。免得到时候她自己发现了反而受不住。   “还有,你这段时间也别想着找机会偷偷去万剑峰那边问个究竟了。”   “过一会儿谢伏危就要下山了,听说他不放心将他那小徒弟一个人留在宗门,好像打算一并带走。”   “就算你不信我的话想要过去也找不到当事人问的,而且……”   少女抬起手挠了挠面颊,瞧着琳琅脸色沉郁的样子,最后还是咽了咽口水将剩下后半句说完。   “而且你就算见到了谢伏危,他也不会搭理你的。”   最后这句话将琳琅彻底压垮,她苍白着脸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腿软了,要不是身旁有栏杆撑着,她可能就要摔倒了。   “……我知道了,多谢师妹。”   “我如今身体这么虚弱,我会尽量待在明月阁不给你和师父添麻烦的。”   “倒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只是……”   红绡这话刚说了一半,还没说完便又听到了琴声响起。   琳琅红唇紧抿着继续弹着琴,那琴声很沉,琴弦上还沾染着殷红的血迹。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红绡看着琳琅只低着头抚琴没再搭理她了,她只摸了摸鼻子,而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往后山那边修行去了。   等到红绡的身影彻底远去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后,琳琅抚琴的动作微顿。   红绡刚才的那番话应该是真的,谢伏危的确是为了林姝才将满峰的寒气给驱散的。   但是她决定不相信谢伏危移情别恋到了他徒弟的头上,别人不了解谢伏危,可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剑修一生只认一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生了执念的剑修,是断然不可能几日之间便喜欢上旁的人的。   琳琅想不到合理的解释,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了林姝那双和苏灵一般无二的眉眼。   若最初收林姝为徒是谢伏危因为这双眉眼而生了恻隐之心的话,那么之后便说不通了。   不仅是驱了寒气,就连下山都要带上,这般寸步不离的紧张程度。除了苏灵琳琅想不出旁的原因来。   而这又是最奇怪的地方。   单单只是一个眉眼肖似苏灵的人是不可能被谢伏危这般珍视的。   琳琅想起自己第一眼瞧见林姝的时候。   那种重合感让她现在都心有余悸。   太像了,要是变换成苏灵的模样的话,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等等。   变换模样,以假乱真。   琳琅咬了下嘴唇,一个可怖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或许当真只是换了一个身体也说不定。   ……   苏灵不愿意跟谢伏危一同下山,从起床穿衣就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   之后原本是要走了,她又说自己饿了走不动。   谢伏危一点儿也不恼,什么也没说便抱着她去了小厨房外面的亭子里坐着。   没等多久青年便做好了吃食。   苏灵吃完了又说自己犯困,想要睡觉。她这么变着法戏耍着谢伏危,可谢伏危什么都没说,还真就这么顺着她。   在收了碗筷后听到少女嘟囔着困的时候,青年瞧了下天色,这个时候已经傍晚了。   天边橘黄色的晚霞将周遭都给洒上了一层浅淡的金粉,海棠花叶i丽,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吃饱了的确容易犯困,那你枕着我腿上睡一会儿吧。等你醒了我们再下山找个客栈住一晚,明日再赶路。”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将撑着下巴眯着眼睛打盹的少女抱起,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自己就这么被谢伏危给放在了身上,她头枕着他的腿,稍微一抬眸便能够看到他的眉眼。   “不知春速度很快,你要睡便睡吧,不碍事。”   苏灵看着对方语气温和,唇角带笑的样子,一时之间莫名觉得自己先前的一番行为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似的。   她微微皱了皱眉,想要起身从对方身上离开,不想他的手先一步摁住了她的脑袋。   “你不是说困吗?”   “我现在不困了,你放我起来。”   谢伏危垂眸注视着苏灵,那长睫之下有什么情绪晦暗闪烁。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   “……谢伏危,你干什么?”   苏灵不知道自己刚才瞧过来的时候眼神,因为生气而染上了怒火,耀眼烫灼。   跟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很好看。   正在苏灵觉得对方指不定哪里有毛病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一片阴影从她身上落了下来。   再然后是谢伏危的呼吸灼热,喷洒在了她的面颊。   “谢伏危,你,你别乱来啊!”   苏灵心下一慌,在感觉到对方靠近自己的瞬间连忙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青年瞧见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后眼眸一顿,而后低头凑近。   他没有碰触苏灵分毫,只是隔着他覆在她眉眼的手轻轻吻了吻。   “知道怕了下次就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苏灵不知道谢伏危刚才做了什么,在感觉到对方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拿开后。   她睫羽颤颤巍巍,抬眸看向了谢伏危。   谢伏危眼眸晦暗不明,这么盯着苏灵的时候她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好,我以后尽量不瞪你了。”   “……不过你可不可以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渗人的。”   青年一顿,抬起手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眉眼。   “我刚才的眼神很可怕吗?”   倒不是可怕。   苏灵就是觉得他这么一看过来,自己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似的,随时都会被拆吃入腹。   “……没,就是觉得你像是在想什么坏心思。”   “什么坏心思?”   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反问过来,要是寻常人她可能要回一句明知故问。   可谢伏危这种呆头没开窍的鹅没准是真的没自知。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不看他。   “没什么,反正你以后不许这么看我。”   她是对谢伏危没那种想法了,可这人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按照她审美长的。   美色在前,又是这样深邃的眼神,苏灵难免有些不自在。   因为同心咒的影响,苏灵的情绪变化谢伏危都能真切感知得到。   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有些意动的。   谢伏危知道,她是有点儿喜欢的。   她喜欢自己这么看她,只是面皮薄不承认罢了。   这倒无关情爱,食色性也,能被这么一个姿容无双的青年这般专注,带着情.欲的注视着着实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其实我也喜欢你刚才那么看我。”   之前还觉得在苏灵那么生气的时候,还生了那般想法的自己很是罪恶。   如今感知到了苏灵也不讨厌他那般看她,谢伏危耳根不自觉红了些。   他喉结微滚,凑近吻了吻少女的眉眼。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在苏灵瞪过来的时候便收敛了。   谢伏危视线灼热,专注着注视着眼前人的眼眸。   明亮澄澈,又因为怒火而被点燃,瑰丽极致。   “我知道我不该在你生气的时候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青年声音很沉很低,像是怕吓到苏灵似的,呼吸也清浅。   “可是师妹,你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有多好看。”   “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好像日升月沉都在你眼里。”   “……无聊,你什么时候也学着竹师兄说这些酸溜溜的情话了?”   苏灵不大敢瞧对方的眼睛,听了他这么说了后垂眸遮掩了情绪不再看他。   得亏她断的早,不然百年前要是谢伏危也是这般开了窍的穷追不舍,步步逼近,她哪里招架得住。   什么当世第一剑修,什么冷漠一身,唯剑而已?   我呸!这他妈分明就是个男妖精,专勾人阴气的那种!   苏灵这么想着,闭着眼睛抿着红唇心下默念了几遍清心咒。   谢伏危见苏灵闭了眼睛不再搭理自己,因为见不到那双眼睛觉得可惜。   以为苏灵不相信自己的话,误会自己,他心下叹了口气,语气委屈的轻声开口。   “师妹,我不是跟竹俞学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在我心里师妹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   “师妹,你别生我的气。他们说女孩子面皮薄,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少说便是。可是我刚才并不是为了讨你开心才说的,我只是没忍住,情不自禁而已。”   苏灵原本不想要搭理谢伏危,可这人就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没了,非要等她回应才肯罢休似的。   “谢伏危你能不能闭嘴,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聒噪?你这一百年到底去在练剑还是跑去凡尘学说书了,嘴皮子一直叭叭叭的也不知道累吗?”   以前时候谢伏危是个闷葫芦,别人不主动与他说话,他是断然憋不出一句话的 。   青年听后顿了顿,知道苏灵这一次是真生气真烦自己了。   他薄唇紧绷着,那双眸子黯然落寞。   “我没去凡尘学什么说书。”   “这一百年我只抱着你说话,说了一百年。” 第九十四章 (衬你)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了, 谢伏危是因为苏灵觉得他聒噪,便住了嘴, 只委屈巴巴地注视着她。   而苏灵则是因为刚才谢伏危那番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索性也沉默着,闭眼睡了一会儿。   等到她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谢伏危一直直勾勾注视着自己。   这么一下子,苏灵给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   结果动作幅度太大,险些撞上谢伏危。   青年反应很快, 连忙伸手护住了苏灵的额头,这才没让她磕碰到。   苏灵感觉到额头的温热, 她缓了过来, 抬起手将谢伏危放在自己额头的手扒拉了下去。   “……你该不会从我睡着到现在就一直盯着我的吧。”   谢伏危不说话,苏灵瞧着他薄唇微抿,不大自在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想着自己刚才被人盯着这么长时间, 有些头疼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天都黑了, 我们还要下山吗?”   “对于修者来说昼夜并不影响视物, 现在下山也并无什么大碍。”   谢伏危说到这里顿了顿, 垂眸看向苏灵, 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冷冽。   “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和陆岭之联系了?想让他在今夜过来带你离开?”   “这种念头你最好想都不要想。赤羽火凤速度再快也没有我拔剑的速度快,若是他今夜敢过来,我定会让他有去无回。”   少女刚才只是见着天色太暗了, 这么随口问了一句。不想谢伏危以为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着陆岭之过来接她离开。   一时之间苏灵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你想太多了谢伏危。我这身体都还在你这里用九思给守着, 我就算今夜跟着他离开了也迟早要回来的。”   她抱着手臂冷笑了一声,白了谢伏危一眼接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这都大晚上了, 要不我们明日再下山?”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思索了片刻。在苏灵以为对方会同意的时候,不想他却摇了摇头。   “不成,你的身体每日都需要我的心头血养护。一日没事,但是耽搁久了不好。”   一听到这和自己的身体有关,刚才还想着明日再走也没什么的苏灵一下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耽搁久了会怎么样?我的身体会坏掉不能用了吗?”   青年长睫微动,俊美的脸上一派严肃,好像会发生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似的。   苏灵瞧着更紧张了,见他迟疑着不说话,连忙拽着他的衣袖催着他回答。   “没事,有什么事情你说,我能承受。要是实在不成我们现在出发也成,我不困了也不累了,我都可以。”   “倒不是损坏不损坏的问题。”   谢伏危薄唇微启,皱着眉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困扰。   “只是离开久了你的头发会变得干枯,皮肤也会没有光泽。”   少女还以为自己的身体会出什么大问题,因此还紧张了好久,结果听了谢伏危这话后她被噎住了。   “……大可不必这么精细。”   “我还以为会出什么大问题呢,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那我们明早再下山吧……”   “不行。”   苏灵的话话没有说完,谢伏危便先开了口打断了她。   他神情凝重,抬起手将少女面颊的一缕头发别在了耳后。   “师妹,这一百年来你的身体每日都被我精心养护着。”   “就算你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我也不能允许你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谢伏危,你指不定是哪里有点问题。”   苏灵嘴角抽搐了下,最后实在没忍住这么开口吐槽了一句。   “你现在不理解没关系。”   “等到你魂魄凝聚完全回到身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它被我养护的很完美,没有丝毫瑕疵。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伏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柔温和,可这些话落在苏灵的耳朵里的时候,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瞧见苏灵一点儿也不高兴,甚至神情有些微妙的时候。   谢伏危疑惑地看了过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让苏灵脊背发凉的话。   少女瞧见了他眼底的疑惑,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   “真是劳你费心了。”   谢伏危勾唇笑了笑,还真以为苏灵是在给自己道谢。   他长长的睫羽之下有两片浅淡的阴影,可也遮不住他眸底的愉悦。   “你喜欢就好。”   “……”   不仅是百年前,哪怕是现在苏灵都觉得她和谢伏危从头到尾都不在一个脑回路上。   苏灵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被谢伏危噎住的第几次了,她知道和他交流不到一块儿去,便没再继续说什么了。   因为要下山,谢伏危怕路上苏灵会饿,便带了些糕点吃食。   尽管万剑峰的寒气都被谢伏危用剑气给驱散了,但是到了夜里还是会有些冷。   苏灵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谢伏危瞧见了凝了灵力形成了一个屏障将夜风给阻隔在了外面。   “这样好些了吗?要是你还觉得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   “不用了。”   “……哦。”   青年听后耷拉着脑袋,情绪因为苏灵的拒绝毫不掩饰的低落了起来。   苏灵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刚准备引了一旁的竹剑御剑跟着谢伏危。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御剑,谢伏危先一步将她脚下的竹剑给收了回来。   没了竹剑,这时候的苏灵也没有本命灵剑。   要想御空跟上也不是不行,只是她这个身体虚弱,灵力也不足,可能御空到了半路就要掉下去。   “你干什么?不是你让我跟着你下山的吗?没了剑我可没法御空。”   “你身体不好,一路御剑你受不住。”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凝了灵力,他一身雪色衣衫,挥袖之间好似一片白雪倾盖下来。   月光之下青年鸦发白衣,身姿挺拔似松柏,让人移不开视线。   苏灵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出现,阴影落下,将月光全然遮掩。   她一愣,视野之中竟凭空出现了一个轿子。月白色的,宛若悬挂的月亮在缓缓靠近自己。   “这是什么?轿子?”   “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个出行用的法宝。”   “你可以坐在里面,这样就可以免受舟车劳顿了。”   这法宝原叫二十四桥明月夜,是谢伏危从蓬莱那里拿到的。当时他也没想要要这种无用的法宝。   剑修出行自是御剑,哪里用得着什么飞行的法宝。   可等到他进去查看的时候发现里面空间极大,不像是个轿子,更像是个房间。   谢伏危是不喜欢,也不需要,可他听说这个法宝在女修之中格外受欢迎。   若是平日有事外出衣物发饰各种都可以捎带上,还有床榻,相当于带上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很是方便。   他想着日后苏灵应该会用的上,于是这才收了回来。   “师妹,里面有床,你要是累了困了便好好休息。外面是声音和里面是隔绝的,不会吵到你。”   这法宝从外面看并不用算大,可等到苏灵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梳妆台,衣柜,床,就连桌子什么的都有。   苏灵恍惚着扫了周围一眼,走过去坐下,发现梳妆台上面有一个紫檀木盒子。   花纹精细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都不是最让苏灵留意的,最让她留意的是这上面的花纹。   是一树海棠,雕刻的栩栩如生。   苏灵不自觉想起了万剑峰那满峰的海棠花叶,i丽浓烈,香气馥郁。   不用怎么想苏灵也知晓 ,无论是那海棠花树还是眼前的首饰盒子,都是谢伏危为自己准备的。   她指尖微动,轻轻抚摸了下这盒子上的花纹。   苏灵有些好奇,她想要看看谢伏危给自己挑选的珠翠发钗是什么样式。   也不知道犹豫了多久,大约路途太长,苏灵在里面待着也无聊。   最后她还是伸手将那首饰盒子给打开了。   她刚一打开,那里面的东西太满,掉落了一两个出来。   一个海棠花的玉佩,还有一个是木兰花苞样式的耳坠。   玉色通透温润,触手生温,全然是上品昆仑暖玉制作而成的。   苏灵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簪子瞧了瞧,稍微一动便有几个玉坠子碰撞。   她眼眸闪了闪,余光瞥见了一旁的铜镜。   里面映照着一个红衣雪肤的少女,眉眼清澈,睫羽也浓密,像是两把小扇子。   她手中拿着一个发簪,做工精细小巧,是她素来喜欢的。   真好看。   要不要试试?   没有女孩子会不喜欢这种精细漂亮的东西,苏灵自然也不例外。   她红唇微抿,往外面看了看,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帘子也是放下来的,谢伏危应当也是看不见的。   想到这里,苏灵莫名有点儿紧张,缓缓将那根发簪插在发间。   这簪子有点儿像步摇,坠了两个玉坠子,稍微一动便是清脆声响,给人几分俏皮感。   苏灵这具身体五官要更柔美些,轮廓亦然。这簪子在她头上,好看是好看,却有些违和。   谢伏危应该是依照她原本样子脸型挑选的,如今这脸太柔媚,这簪子颜色淡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灵叹了口气,将那簪子轻轻放回了首饰盒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人觉察到了簪子放进首饰盒子的动静,还是听到了苏灵的叹息声。   帘子被无声掀开了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拿了一个玉雕海棠的簪子。   这簪子和苏灵刚才拿的那个不一样。   颜色深了些,长叶为底,月白玉色。衬着那三朵海棠簇拥艳丽。   “师妹,簪这个吧。”   “这个衬你。” 第九十五章 (四月天)   谢伏危最后递来的簪子苏灵并没有接过, 之后一路上她也没有再去碰触那个首饰盒子。   外面的人见苏灵没有接过,沉默了一会儿便径直收了回去仔细放在怀中。   苏灵坐在轿子里面眼眸闪了闪, 那帘子是放下的,时不时被风给吹起一角。   隔着这被掀起的一角她能够看到谢伏危衣衫的一抹雪色,还有上面悬着的清冷月光。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之所以回万剑仙宗不是为了和谢伏危再续前缘的,她只想要拿回身体。   可谢伏危不放她走,又这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想要离开片刻都困难,更别提拿回身体了。   夜色沉默,四周静谧,苏灵的脑子也很是清醒。   她如今的身体被放在冰泉, 又有九思落雷,哪怕是元婴修为的进去就算撑住神魂未散, 受完了这八十一道雷鞭也断然无法将这身体带走。   更别提只要触动了九思, 那落雷声响,整个万剑仙宗的人都知晓了。   到时候赶过来别说陆岭之了,她也插翅也难飞。   苏灵原想着是等着自己这个身体达到筑基, 然后凝聚完全了魂魄再回去自己原本的身体。   然而她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现在看来时间拖得越久, 这身体越拿不走。   想到这里苏灵睫羽一动。   谢伏危之所以将九思布置在冰泉周围, 是因为这落雷除了他, 没有人能够受得住。   这样既没命进去, 既然就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将自己的身体拿走。   这么看的确是万无一失,可反过来看却又有着致命的漏洞。   如果是谢伏危先进去将那八十一道落雷受了,以他的修为尽管受伤也不会致命。   但是只要他受了重伤, 这对于苏灵来说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苏灵眼眸闪了闪,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斩杀苍龙一事过了谢伏危定然会立刻赶回去, 她的身体需要谢伏危的心头血。   谢伏危没隐瞒过她,他说自己只会在离开宗门时候将九思引到冰泉周围。   可下一次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苏灵怕生了事变。   要不要这么做。   只有谢伏危受了伤她才能有机会将自己的身体拿走,就是有些趁人之危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这成功的几率才是最大的。   “……师妹,你在想什么?”   外面的青年不知怎么顿了顿,抬起手捂了捂胸口,轻轻掀开帘子看了进来。   那双眸子很亮,月色映照进来,他只注视着苏灵。   “我感觉这里很闷,很难受。”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我的气?”   同心咒。   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她的情绪会影响到谢伏危,他能够感知到。   “没什么,就是觉得里面有些闷。不过你不是说马上就要到了吗,我再忍忍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抱歉。”   谢伏危薄唇微抿,这么沉声说道。   苏灵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了对方这句道歉的意思。   他是在向自己不顾她意愿便将她从宗门带下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伏危这样说反而让苏灵心下更加烦闷起来。   明明每一次都是他做了这种事情,结果反倒比她还要委屈失落似的。   九重塔时候是,这时候也是。   这都是些什么事?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突如其来的烦闷让她下意识想起了很多事情。   对啊,九思落雷是他自己设的,就算她不进去拿她的身体,谢伏危回去时候也是要受的,干她什么事情,她干什么觉得心虚愧疚?这不是他自作自受吗?   再说了上辈子她死在他剑下自己都放下了,也没心生怨恨走上歪路。   她就想拿回身体重做个自由身而已,是他不放自己。真正可怜的是她,真正该心怀愧疚的是他吧。   自己拿回身体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她算什么趁人之危?   谢伏危断然想不到自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说了一两句,便成了让苏灵下了决心的□□。   他在外面御剑飞行着,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胸口位置。   怎么刚才还说自己没什么,下一秒就生气起来了?   谢伏危怕说多错多惹了再惹苏灵生气,之后一路便什么也不说了,只在外面守着,仔细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她这么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这身体本来就虚弱,没过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里面的呼吸变得清浅绵长后,外面的青年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迟疑了一会儿,等到确认苏灵真的熟睡过去了,他才掀了帘子。   谢伏危不是第一次见苏灵的睡颜,在这百年里他抱着的那具冰凉的身体,怀里的人眉眼禁闭,睡得恬静。   可终究是没有呼吸的死物,全然没有眼前之人那般教人心安餍足。   他指尖微动,有些想要去碰触下少女的面颊。   可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只这么深深注视了许久,等到瞧见了不远处的灯火后,这才缓缓御剑往下。   拂晓时分,天边被阳光缓缓照亮,透着橘黄色。   这是距离苍龙出没最近的一处镇子,人不多,四周山林绵延。   当天光破开云层洒落下第一缕光亮的时候,街道已经热闹了起来,好些铺子都开了门。其中早点铺子居多。   面点的香气顺着晨风轻飘飘的往苏灵鼻子里钻,她本来睡得香甜,生生被这么给馋醒了。   苏灵长睫微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发现自己竟不在轿子里,而是在谢伏危的怀里。   他抱着自己旁若无人地走着,一路上来往的人的视线全然在往他们这边落,他浑然不在意,任由他们打量。   “谢伏危,你放我下来。”   她皱了皱眉,拽着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这么说道。   “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青年见苏灵醒了,刚想要说让她再睡一会,等找到了客栈再放她下来。   结果苏灵一脸恼怒,他喉结滚了滚,顺着她的意思将她给放了下来。   苏灵正在气头上,被谢伏危放下了之后就只跟着他走也不说话,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   在店小二问要几间客房的时候,苏灵见谢伏危要开口,连忙抢先回了一句。   “两间。”   店小二一愣,瞧着他们两人这般般配亲密,还以为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听了苏灵这话后,他抬眸看了谢伏危一眼,青年脸上的失落毫不掩饰。   这让他有些迷糊了。   “那这位公子,我就依这位小姐的话给你们备两间客房了?”   谢伏危没说话,店小二以为他是默许了,于是正准备带他们去客房。   而他前脚刚走一步,青年便沉声唤住了他。   “先上几道你们店的拿手菜吧,房间的事情一会儿再去布置也不迟。”   和谢伏危不食五谷不一样,苏灵这身体还未辟谷,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提起她也觉得饿了。   他们找了一处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稍微往下瞧便能够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比起在万剑仙宗的时候着实热闹了许多。也更有烟火气。   谢伏危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苏灵,水汽氤氲,和周围山峦之间没有消去的云雾一般。   “赶了这么久的路你肯定渴了吧,喝点茶水。”   “那苍龙是从九重塔顶层跑出来的,修为不下元婴,一般夜里出没。晚上时候你若找不到我不要慌张,安心在屋子里休息就好。”   “我斩杀了那苍龙便会回来寻你的。”   谢伏危将苏灵带在身边是因为怕她留在万剑峰被陆岭之给钻了空子,并不是带着她陪着自己一同诛杀妖兽。   他如今化神修为,哪怕是上古妖兽于他眼里也只是费些气力,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   “师妹,我知道你下山一趟也不容易,我会尽快在天亮之前回来。等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四周逛逛,之后我们再回剑宗可好?”   苏灵听了谢伏危这话后心下一动,并不是因为对方说之后要带自己游玩一转,而是那句“天亮之前回来”。   起初她以为谢伏危将她带下山,以他的紧张程度哪怕是诛杀妖兽也会将自己寸步不离地带着的。   不想他可能是怕到时候刀剑无眼,剑气伤了自己,这才没有带她一并过去。   这于苏灵来说再好不过了。   “都可以,反正我这身体虚的很,没准你回来的时候我还睡得不省人事也说不定。你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   苏灵说到这里一顿,怕谢伏危起疑心又补充了一句。   “毕竟苍龙再如何也是一头上古妖兽,你还是当心些对付为好。”   青年听了这话后眼眸一亮,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些弧度。   “师妹可是在担心我?”   谁担心你啊,你反正又死不了。   但是这话苏灵只在心里吐槽,并没有说出口。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被谢伏危用这样灼热的视线注视着,她不大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算是吧。”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万剑仙宗距离这里那么远。你要是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可回不去。”   谢伏危像是自动过滤掉了苏灵后面的话,只将前半句听了进去。   他伸手将苏灵的手轻轻握住,因常年握住剑,虎口处有薄茧,指腹也是。   每一次苏灵被他这么碰触的时候都觉得好似细沙擦过,说不出的酥麻。   “我原以为你巴不得我出事,然后你好跟着那陆岭之远走高飞呢。”   谢伏危声音很低,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   “没想到你也会担心我……”   “师妹,我真的很开心,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苏灵沉默了一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垂眸看着青年眉眼带笑的样子。   想要嘲讽几句让他别自作多情的话也被卡在了喉咙里。   算了,她都要走了,就别刺激他了。   免得到时候适得其反。   “对了师妹,我夜里才动身……”   苏灵皱了皱眉,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过去。   “我知道啊,你不是才刚说过的吗?我又不聋,干什么又说一次。”   青年眼眸晦暗了几分,俊美的脸上带了些难言的欲望。   “所以白日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吗?”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你还要怎么陪?”   “我晚上才离开,拂晓时候才回来。这客房于我没什么用处,其实只用开一间便好。”   绕了这么一大个圈子,谢伏危又说到了这客房的事情上了。   苏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她一怔 ,看着对方隐晦暗示的眼神。   “师妹,夜幕之前,我可以留在你房中吗?”   “……”   淦,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剑修不是一向最清心寡欲了吗?   一般魔修最是重欲,谢伏危你清醒一点,你是个剑修不是魔修啊。   可一想到这里,苏灵恍惚地觉察到了什么。对哦,谢伏危已经入魔了,只是尚未失控而已。   ……四舍五入,也的确是个魔教中人了。   苏灵没说话,谢伏危一脸期待地注视着她,眼里满是期许和紧张。   “……你要是想休息便休息吧,我正好也打算出去走走,房间正好给你腾出来。”   这话里的拒绝再明显不过了,房间可以留给他,但是她不愿意与他共处一室。   谢伏危眉眼恹恹,脸上的失落不加掩饰。   “那我也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用,你不是说你想休息吗……”   “我只想和师妹你一起休息。”   谢伏危薄唇紧绷着,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羞耻的话。   “你若是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   “而且你这具身体太虚弱了,没有我的灵力渡着,你也逛不了多久。”   “我原想着你现在好好回屋休息,等我明日拂晓时候回来便带你出去好好逛一逛……”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沉越闷,委屈得不行。   “你放心,我就在楼下待着,到天暗的时候离开就好。师妹你要是累了就上楼休息吧,我跟着不进去讨你嫌了。”   又不是没钱,是谢伏危自己非要订一间客房。怎么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她的问题,全是她的错处了?   苏灵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随你,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坐多久都不关我的事。”   修者闭关随随便便都是十年百年的,这么待着静坐一日又不会如何。   这个时候菜也上来了,谢伏危还想要说什么,发现苏灵已经不搭理自己了。   注意力全在桌子上的佳肴上了。   青年见苏灵根本不在意自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也不会松口。   他眼眸黯然,却还是仔仔细细将鱼刺取了,把鱼肉放在了她的碗碟里。   比心狠,谢伏危永远都比不过眼前人。   酒足饭饱之后苏灵哪里还有外出逛逛的心思,她打了个哈欠,又犯了困。   “我回房间睡一会儿,明天见。”   谢伏危正在给苏灵盛鸡汤,撇去浮在表面的油沫,动作很是细致。   听到少女这话,他手上动作一顿,也没顾旁的便起身跟了上去。   “……你干什么?你别忘了你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你自己说在这里待着,不打扰我休息的。”   “师妹刚才不也说要出去的吗?如今不也出尔反尔了。”   两人姿容出众,本来就很容易引起周围人注意。如今又这么僵持着不退让,更是显眼。   苏灵已经留意到好些视线落了过来,她很不自在,皱着眉压低了声音。   “谢伏危,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剑宗宗主,不过是一间客房而已你缺那点儿银子吗?”   “我不缺银子,我缺你。”   “我光是想到今夜我要离开你整整一夜,我就难受。师妹,在离开之前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谢伏危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也不管旁的人怎么看他,他眼尾泛红,直勾勾注视对方。   “师妹,可以吗?”   大庭广众之下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她咬了咬嘴唇,最后实在没忍住伸手将谢伏危给拽进了房间。   “啪”的一声她将房门关上,回头狠狠瞪了谢伏危一眼。   “谢伏危你是不是有毛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这些话不知道害臊吗?”   青年闷闷不言语,走上前没有一点儿征兆,径直伸手将苏灵抱在了怀里。   苏灵力气小,修为低,想要挣脱都没办法。她也习惯了,心中默念自己抱着的不是人是块木头,这样反倒适应了。   平日谢伏危抱上来总是喋喋不休说上好些酸溜溜的情话,这一次他只抱着不说话了,反倒让苏灵不习惯了。   她眼眸闪了闪,最后在谢伏危用头轻蹭着她的颈窝的时候没忍住,开口打破了这静默的氛围。   “……你这是在撒娇吗?”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你可没这么执着。”   是的,执着。   之前时候只要是苏灵明确说不喜欢,不愿意,谢伏危哪怕再不舍也不会强求。   但是这一次他却很是执着,甚至过于孩子气了。   苏灵明显感觉得到,谢伏危抱着自己的力道在听了她这话后更加用力了些。   好像想要将她给嵌进他的怀里,融入他的骨血一般。   “师妹,你不会再离开我的对吧?”   谢伏危突然这么一问,让苏灵心下一动,不自觉慌了一瞬。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身体还在你那里,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也不想这样患得患失,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可是从离开宗门到现在,我的不安都没有消退过。”   青年将头埋在苏灵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湿润的气息,让苏灵觉得有些酥麻。   她指尖一动,沉着眼神,头一次主动回抱住了谢伏危。   谢伏危身子一僵,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抱住苏灵。   “……你要是想留下休息就休息吧。”   “只要你别乱来就成。”   反正也就这么一夜了。   最后一次纵容他一下应该也没什么。   和谢伏危不一样,苏灵抬眸看着青年那欣喜的眉眼的时候,面上没什么情绪。   心下也一片平静。   谢伏危很听苏灵的话,毕竟苏灵最后能将他留下已经是很让他意外的事情了。   他不敢乱来,怕被苏灵赶出去。   苏灵的确是累了困了,她躺在里面位置,背对着谢伏危闭上了眼睛酝酿着睡意。   在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的时候,身后青年清冷的气息钻进了松软的被窝。   好像暖阳和煦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树六角红梅,带着料峭的寒意。   又化作春风清甜,融在了她的鼻翼之间。   谢伏危试探着靠近了些,见苏灵好像快睡着了,趁着她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纤细的腰肢。   他将下颌放在苏灵的肩膀,鸦青色的头发也因为这般距离和她的青丝交缠了些许。   他垂眸瞧着,将其缠绕在了手指。   “师妹……”   谢伏危柔声唤了苏灵一声,少女睫羽微微颤了下,没有回应。   只有一阵清浅绵长的呼吸。   苏灵是真的睡着了,谢伏危心下松了口气,也没有最开始时候那般紧张小心了。   他一只手从后面将苏灵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腾出来,手指灵活的将他们两人的头发给一点一点编缠在一起。   不仅是凡尘,修真界结道侣时候也有结发的传统。   只是比起凡人多了一项立誓三生罢了。   凡尘之人若过不下去了,便和离断了关系,之后各不相干。   可修者的承诺和誓言却极为珍重,大多修者哪怕缘断三生也不会再娶。   而剑修一生只认一人。   谢伏危唇角勾起,看着自己的头发和苏灵的头发交缠在一起的画面,眉眼之间满是餍足。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耳垂,又起身凑近吻了吻她的唇角。   这百年来,谢伏危的梦里日日夜夜都是少女引剑刺过来的画面。   除了梦魇,偶尔梦里也会因为她终有一日会回来,而多了几分希冀期许。   他梦见过一次。   少女穿着七重嫁衣,提着裙角朝着他跑来。   四月天,海棠花林,红妆十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九十六章 (续命)   谢伏危离开的时候苏灵并不知道,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看了下窗外,街道灯火通明, 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   这小镇有一条小河,两边杨柳依依,风一吹水面上的光亮便似碎银粼粼,说不出的静默美好。   白日苏灵睡了一整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和她估摸的时间一样,刚好是前半夜。   谢伏危应该刚走没多久。   苏灵眼眸闪了闪抬起手摸了摸身旁空着的位置,还有些余温。   她又等了一会儿,在这温热完全冷却下来了之后, 苏灵这才将一张符纸拿了出来。   这张符纸上面还没有画上任何符咒,苏灵虽然不是符修, 不过单纯的传讯符咒却是能够画出来的。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 手腕一动,指尖凝了一道灵力划破了指腹。   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她眯了眯眼睛, 周围光线昏暗, 却并未阻挡过她视线分毫。   谢伏危以为将她身上所有用来传音的法器销毁她便联系不上陆岭之了, 却不知她这百年里都在赤羽业火之中重塑魂魄。   她能够驱使赤羽业火, 同样的她的魂力力也有能够召唤妖修的灵力。   陆岭之只要感知到了这符纸的所在, 便能够找到她。   大约是因为第一次画符纸,又或者是因为谢伏危就在这附近,苏灵莫名紧张。   好几次都险些画错了。   等到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 因为灵力透支苏灵的脸上也有些苍白。   她红唇微抿,看着悬浮在半空的符纸, 再次确认无误之后,这才驱使着它往窗外飞去。   夜色很暗, 那符纸像是一片秋叶随着风往上飞着,直到飞到高处瞧不见踪影时候苏灵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将要传达的讯息都放在那只符纸之上了,苏灵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成功的几率大不大。   只是这一次机会难得,要是能够拿回身体,哪怕魂魄还未完整,进入身体时候会有一定的排斥。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再如何也不会像现在这具身体这般虚弱无力,连一套完整的剑法都使不出来。   魂魄早晚会和身体完全融合,并不急于一时。   苏灵眼眸闪了闪,不由得想起谢伏危之前患得患失的模样。   这个同心咒是个麻烦,她得尽量放平常心一些,不能让对方觉察到什么出来。   明日谢伏危带她回去的时候,陆岭之应该也到了万剑峰。   说实话这一次能不能成功拿回身体苏灵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不过就算拿不到,谢伏危受了九思落雷,陆岭之也能够全身而退。   就是失败了的话,她日后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了。   再想找机会逃走就难了。   苏灵身体还是很疲惫,可因为心里有事,后半夜便如何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这么闭目休憩了多久,外面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她眼睫一动,猛地顺着气息散过来的地方看去。   月下青年一身白衣,黑色的长发披散如瀑,好像刚沐浴过,水珠顺着他的眉眼滑落。   最后暧昧隐没在了脖颈之下,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衫,水汽濡湿了些许,薄薄的衣料紧贴着腰腹,将他优美的线条勾勒出来。   苏灵顿了顿,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缓了一会儿才沉声开口。   “……你这是什么回事?怎么浑身都湿了?”   “我回来时候身上有血气,我便去清洗了下,怕熏着你。”   谢伏危将身上的水汽烘干,鸦青色的长大柔顺如绸缎,就这么随意披散着。   好似墨花落宣纸,静默又安宁。   他反复检查了下自己身上没什么味道后,这才径直往苏灵那边过去。   苏灵刚准备坐起来,青年手一伸,抱着她一并躺了下来。   “师妹,我好累,你可以陪我休息一会儿吗?”   谢伏危的语气很轻柔,眉眼之间的确有倦色,不像是装的。   苏灵抬眸看了下外面的天色,街上依稀还有些灯火,天也还没有亮。   没到拂晓,谢伏危便赶回来了。   大约是刚才背着谢伏危偷偷联络了陆岭之,又或者是真的瞧着他太累了。   苏灵又一次纵容了对方,没有将他给推开。   “那苍龙很棘手吗?”   “倒不是,只是很是难缠。我原本是打算将它封印带回九重塔的,只是它性子太烈,非要与我斗个死活。”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埋在苏灵的颈窝,鼻翼之间是少女清甜的气息,他不自觉眯了眯眼睛,脸上全是餍足。   “毕竟是头上古妖兽,斩杀时候费了些力气。”   上古妖兽大多修为都不低于元婴,又戾气极重。谢伏危虽然避重就轻,说的风轻云淡,可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刚才洗去的不只是苍龙身上的血气,还清理了他身上的伤口。   他受了伤,并不算重。   腰腹有一道口子,有些深,是一时不慎被苍龙的爪子给划破的。   谢伏危并没有告诉苏灵。   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只要苏灵还在他身边,哪怕受万剑诛心也无所谓。   “师妹,一会儿你想去哪里逛?这边是个小镇,周围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往南一点儿过去有一个城池,现在正是春天,好些花开得正好,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这身体太虚弱了,走不了几步就犯困。”   苏灵感觉到自己说完这话后,谢伏危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她垂眸看了一眼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骨节分明,连指甲也修剪得整齐,透着浅淡的粉色。   真好看,就像春日的花叶一般。   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剑修该有的手。   “你不用太顾忌我,等我日后身体好些了再说吧。不急于这么一时。”   青年薄唇微抿,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少女的手背。   “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百年的时间,依照你的资质没准已经达到元婴修为了。是我拖累了你。”   苏灵的资质不比谢伏危差,或者因为两人心性的不同,前者的悟性可能要比后者要好上许多。   谢伏危用了不到百年便达到了元婴,如果没有九重塔那件事的话,苏灵没准要比谢伏危更早达到那般修为。   “不过你放心,等你魂魄差不多稳定了你便能回到自己身体里了。这百年里你的身体我每日都用心头血和九品灵植养护,依你这百年的魂力,如果完全融合了应该能够达到金丹修为。”   听到这里苏灵眼眸一动,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过去。   “金丹?”   “我给你渡了百年灵力,你自然能够达到金丹。”   谢伏危少有看到苏灵这么惊愕的模样,他觉得可爱,勾唇笑了笑。   他低头凑过去吻了吻苏灵的面颊,见她不大自在想要躲开,薄唇微抿,还是停住了。   只是那双眸子晦暗,谢伏危抵在苏灵的额头,两人距离很近。   “百年才到金丹的确有些慢,师妹你想快些达到元婴也不是不行,毕竟以你的资质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光是回到身体不用从筑基开始修行就已经足够让苏灵惊讶了,这个时候谢伏危又说能够快些达到元婴。   她心下一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好奇这么顺着询问了一句。   “你没框我?”   “有什么法子能够这么快达到元婴?”   谢伏危早就知道她会问,他抬起手轻柔抚摸着苏灵的面颊,唇色很深,好似涂了胭脂。   她见他越发靠近了,连忙抬起手挡住了他的嘴。   掌心一片温软,烫灼着苏灵指尖微动。   “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   真是个男妖精。   苏灵不是灵山那断了红尘,心若止水的和尚,一时之间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美色撩拨。隐约耳热口干了起来。   这无关情爱,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着红唇将谢伏危推开了些。   青年无辜的朝着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专注灼热,全然落在了苏灵身上。   “看什么看?我刚才说的听明白了吗?同意就点头。”   谢伏危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苏灵见了,这才收回了覆在谢伏危唇上的手。她将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在谢伏危看不见的地方不自觉动了动手指。   掌心的温热还在,连带着她的指尖也跟着发烫。   “……现在你可以说了,什么法子?”   她话音刚落,谢伏危眼睛一亮,又凑了上来想要亲吻她。   “你干什么?”   苏灵一慌,赶紧往后面躲,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时候这才顿住。   “师妹,你想快些提升修为吗?”   他见苏灵退无可退,伸手这么将她抵在角落,喉结滚了滚,涩然着声音询问。   “我,我自然是想的。”   苏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谢伏危身上的侵略性太强,她避无可避,只来得及伸手抵在他的胸膛将他往外推。   当然,她推不开,只得这么艰难的保持距离。   “你有什么话能不能离远点儿说,床就这么大,你不嫌挤我还嫌呢。”   谢伏危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便立刻将她给拽入了怀里,他紧紧抱着她,身上温度灼热,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身体。   这样近的距离,她想要感觉不到什么反应都困难。   苏灵身子一僵,整个人都不敢胡乱挣扎动弹了。   她恼羞成怒地抬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却不想直接撞上了他满是欲.望的眸底。   “谢,谢伏危,你别乱来啊。这不是我的身体,不对,就算是我的身体你也不能乱来……”   苏灵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连说话都磕绊了起来。   她脖子和面颊不知是被气红的还是羞红的,那绯色染上好似三四月的桃花般明丽。   “师妹,你别乱动。”   “我就抱抱,抱一会儿就好了。”   谢伏危腰腹还有伤,苏灵刚才挣扎乱动的时候那伤口已经裂开了。   但是这不是最让他难以忍耐的,她浑然不知道这个时候越挣扎他越难受。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滚烫的唇碰触了下她的绯色的耳垂。   “刚才不是你说的想要快些提升修为吗?”   “我是说了啊,可这和你……”   苏灵说到这里一顿,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压着情绪,声音喑哑又低沉。   “师妹,仙门各派能够达到化神的屈指可数。”   “你若与我双.修,再加上你的资质和悟性,修为必然一日千里。”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尽管把我当成你提升修为的工具也好。这是我欠你的,我生生世世都还不了的。”   “你可怜可怜我,是我胆大包天,是我想要你,是我在渴求你。你不用有什么负罪感,一次也好,就当给我这苟延残喘之人续续命如何?” 第九十七章 (回味)   这算什么?   示爱求.欢吗?   苏灵从一开始纵容谢伏危这一两次无非是觉得自己要走了, 还得当着他的面拿了身体跟着陆岭之一起走。   虽然这件事她没错,这本身就是她的身体, 她为何拿不得?   只是她心下还是觉得莫名心虚,便想着也就最后一两天了,只要谢伏危没做什么太过的事情她便也不说什么,不制止什么。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他趁着自己不注意偷偷香一个,抱一下也就算了。   现在竟然想直奔主题了。   好家伙,以前结剑侣的时候有那么多次机会,结果连个小手都不敢牵。随便说一两句话就脸红的人,如今竟然这么狂野了。   这道侣都没成, 就想要双.修了?   “谢伏危,我们有话好说, 我们这就算那个了可一点儿感情基础都没有, 你会觉得高兴吗?你这是属于自欺欺人,自我欺骗。”   苏灵现在既不敢乱动,也不敢说什么刺激对方。   她感受到对方身体滚烫贴着自己, 等到他气息稍微缓和了些这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我现在觉得金丹也挺好的, 我不着急, 不着急提升什么修为。要是一步就到元婴了, 那我这修行也太顺遂了, 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这多没劲儿你说是吧?”   谢伏危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她。   苏灵一时半会儿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也感知不到他的情绪变化。   这同心咒是单方面的,只有她影响谢伏危, 谢伏危如何根本无法影响到她分毫。   她斟酌了下语句,垂眸看着谢伏危, ,发现青年微皱着眉,忍耐着很辛苦的样子。   一瞧见苏灵看过来,那眼神就跟猎人瞧见猎物似的,极具侵略性。   苏灵被这么盯着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而后顿了顿,犹豫了下。   “……行吧,你要是难受你就抱,抱一会儿。但是别的你可不能乱来,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听明白了吗?”   青年眼眸很亮也很沉,那里面情绪翻涌着似阴霾云海。   “如果是陆岭之呢,你会愿意和他双.修吗?”   “你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苏灵这几天都快要被谢伏危搞得神经衰弱了,他提一两次也没什么,可基本上只要她拒绝了他,他总是会下意识的把陆岭之给搬出来。   逼着她选择回应。   之前时候还好,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她刚偷偷用符纸联系了陆岭之。   在听到青年的名字时候她心下一咯噔,大约是“做贼心虚”,苏灵下意识慌了一瞬,反应也比平常时候大了不止一些。   谢伏危并不知道苏灵私底下又和陆岭之联系了,他将苏灵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眼睛,低头惩罚性地咬了下苏灵的耳垂。   “你又发什么疯?”   “你刚才没有立刻否认,说明你心里有他。我不高兴。”   我嫉妒。   谢伏危说话时候的声音很冷,很克制得收敛着自己的情绪。   “师妹你不会知道,每当我想到你和他这一百年朝朝暮暮都在一起,我心里就有多难受,多嫉妒。很多次,我都想要不顾一切提了剑去凤山杀了他。可因为你,我没这么做。”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可以留他一命。”   “就算你现在不愿意和我双修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等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的。”   修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百年前年,谢伏危都愿意等。前提是苏灵不离开他便好。   苏灵听了这话非但不觉得有多深情,反而觉得偏执可怖。   当一个修者将自己的一切情感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若那个人喜欢他,长长久久陪伴着他倒好。可像苏灵这样只是为了拿了身体便离开的,她一旦走了,谢伏危会疯的。   苏灵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疯子,可这感觉从没有今天这般强烈。   或者是她平日时候刻意忽略了,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拿走身体然后离开万剑仙宗这件事上了。   此时抱着她的人身体灼热滚烫,可苏灵却觉得浑身冰凉。   她心下不安,她想起了自己刚才用符纸给陆岭之传了消息,打算回去时候便拿身体。   苏灵突然有些怕了。   她真的能够成功将身体拿走,并且全身而退了吗?要是失败了呢,谢伏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会不会不顾一切闯去凤山杀了陆岭之?又会不会将她永远囚在宗门,不再放她离开半步?   苏灵没有什么被害妄想症,相反的,她是一个足够理智清醒的人。   她现在所猜测的不是空穴来风,她觉得谢伏危做得出来。   毕竟他如今生了心魔。   谢伏危不知道苏灵此时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心下有些慌乱,他感知得到。   对方好像有些害怕。   他一愣,连忙将少女抱在怀里柔声安抚。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刚才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我不是对你生气,我只是讨厌陆岭之而已。”   谢伏危以为是自己刚才提到陆岭之时候杀意没收敛,把苏灵给吓到了。   化神修者的威压有多可怖,他不是不知道。   “师妹,你不要害怕,我就算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会伤你分毫的。”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看谢伏危,只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转过身,也不知道是想要抓住什么依凭还是如何,她紧紧攥住了谢伏危的衣襟。   “谢伏危,你不要总是把我当作你的一切。你多为你自己想想,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别人就活不下去的。”   “也许有一天我离开了,刚开始时候你会难以接受。可等时间长久了你会发现其实这并没有什么。”   “现在你只是没放下而已,这是你的情劫,你咬咬牙过去了便会好的。就像戚b,他如今放下了,活得比谁都自在。”   谢伏危眼眸沉了下来,他低头直勾勾注视着苏灵,那眼神好似漩涡,让人陷落进去。   “师妹,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还放不下陆岭之,你想跟他走吗?”   “这个他没关系,我只是在说你……”   “我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你也别想离开我。”   谢伏危指腹摩挲着苏灵的红唇,他的眸色渐深,欲色也不浅。   “你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哪怕你是假设我也不喜欢。”   “我不喜欢任何一种你会离开我的假设。”   苏灵感觉得到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那眸子隐约有殷红闪烁。   那是入魔的征兆。   她既已经选择了离开,是不会做出什么改变的。   苏灵看着谢伏危的眉眼,一时之间还想要再劝劝,虽然她对对方没什么情分了,可同门一场,她还是希望他能够早些放下的。   然而等到谢伏危情绪稍微平复下来的时候,她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两片柔软便覆了上来,灼热滚烫,直接撬开了她的唇齿。   和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不同,大约是男人在这方面格外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又或者是谢伏危先前有了经验。   这一次苏灵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压着吻到近乎窒息。   唇齿之间的呜咽细碎,全然被谢伏危淹没在了其中。   苏灵伸手想要用力推开对方,可她越挣扎,谢伏危眉宇之间的戾气更深。   那眸子原本清亮,慢慢显露出了瑰丽的红,诡谲又压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苏灵实在没办法呼吸的时候,谢伏危这才从她的唇上离开。   他的唇色本就深,如今更红了,好似海棠花叶i丽,说不出的蛊惑勾人。   苏灵被亲的浑身瘫软,眸子里都泛上了水汽。   她平复了许久,等到呼吸终于平缓了之后,眼尾有些红,狠狠瞪了谢伏危一眼。   “滚!”   谢伏危被这么一吼,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脑子一懵,当时只是见苏灵想要说什么,怕又听到自己不想听的心里难受。   想也没想他便吻了上去,堵住了少女那伶俐恼人的红唇。   “师妹,我……”   “我叫你滚下去你没听到吗!”   苏灵是真的生气了,不仅是因为那戾气压得她浑身难受,更因为对方竟然不顾意愿强吻了自己。   和上一次借着酒劲试探不同,这一次她是真切感受到了对方的欲念。   侵略,霸道,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抗拒什么,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苏灵红着眼眶冷冷看了过去。   她扫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任何武器,想也没想便手腕一动,直接将不知春拔了出来。   不知春是谢伏危的本命灵剑,是受谢伏危驱使的。   苏灵虽是情急之下□□的,可如果不是谢伏危的允许,她也不可能碰触得到不知春分毫。   对于苏灵,谢伏危向来都是毫无防备的。   就像是现在,剑修的剑是他们的命,他却允许苏灵碰触。   谢伏危看着苏灵拿着剑抵在自己脖颈之上,他长长的睫羽颤了下。   “你先把剑放下,不知春寒气重,你受不住的。”   “你先滚下去。”   青年薄唇微抿,抬眸看了苏灵一眼。准确来说是看着她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唇瓣。   他喉结滚了滚,压着情绪默默下了床。   苏灵见谢伏危下去了,却还是握着不知春不松手。   “出去。”   谢伏危指尖一动,将苏灵手中的不知春收回了剑鞘之中。   苏灵一惊,立刻防备地拿起枕头往他那边狠狠砸了过去。   他没躲,被这么狠狠砸了个正着。   谢伏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又默默将那枕头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好,我出去。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叫我,我就在外面……唔!”   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个枕头砸了过来。   谢伏危不说话了,抱着枕头闷闷推门出去。他没往别处去,背靠着门边位置坐着。   等到里面没什么动静传来之后,他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外面没里面暖和,夜风吹来也满是寒意。可谢伏危非但不觉得冷,身上依旧滚烫,还没完全褪下来。   他眼眸闪了闪,抬起手轻轻碰触了下唇角。   他摸到了一处伤口,是苏灵刚才咬破的地方。疼倒是不至于,就是有些铁锈味。   这种程度的伤谢伏危只需要用个术法便能够愈合如初,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谢伏危眼眸晦暗明灭。   他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再顺着往前一点儿,小心翼翼舔舐了下那伤处。   那动作轻柔,酥酥麻麻有些痒。   像是在回味什么,又像是在顺着这处勾勒着少女的唇舌。 第九十八章 (失控)   因为苏灵把他赶出去了, 大晚上的谢伏危也不好打扰店家让人重新开一间客房。   更重要的不是麻不麻烦,而是丢人。   毕竟大晚上的被人丢出来, 的确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伏危叹了口气,也不离开,就这么在苏灵门外待着。   好在后半夜没多久就过去了,等到拂晓时分,夜色散去,天边被橘黄色的光亮给覆上的时候谢伏危眼眸闪了闪。   这才顺着光亮往屋子里面看了过去。   苏灵白日时候睡了许久,今天天一亮她便醒了。   谢伏危也正是因为听到了屋子里面的动静,这才起身往窗边位置过去。   “师妹, 你醒了?饿了吗?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少女刚穿好衣衫,正坐在梳妆台梳理头发, 骤然听到窗外传来的声音。   她皱着眉, 看也不看就拿起一个簪子往谢伏危方向扔了过去。   谢伏危反应很快,稍微伸手便抓住了那根簪子。   他顿了顿,抬眸看着苏灵面色不大好, 似乎还在因为昨晚的事情生气。   “……那我去楼下等你, 你好了就下楼找我。”   他说完这话后也不大敢看苏灵什么反应, 只薄唇抿着, 伸手将那微敞的窗户关上。   苏灵见他走了, 这下才拍了拍胸口,刚才那一下子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今天就要回万剑仙宗了,她心里本来就因为昨晚联系陆岭之的事情而有些不安。   又想到今晚要去冰泉那里取自己地身体, 刚才正在想事情,谢伏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吓到是一回事, 更多的是心慌。   毕竟两人现在体内种了同心咒,感觉随时随地自己想什么对方都能觉察到似的。   苏灵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变化谢伏危能够觉察得到,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她都尽量让自己情绪平和。   应该没事的。   同心咒又不是读心术,谢伏危不会发现什么的。   这么心理暗示了自己一番后,苏灵放下梳子,稍微整理了下衣衫也跟着下了楼。   她刚下楼,都不用怎么找,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到了靠窗位置坐着的谢伏危。   尽管如今苏灵对谢伏危并没有存什么旖旎心思,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生了一张全中她审美的脸。   雪衣寒剑,姿容无双,想让人忽视都难。   清晨的阳光温柔,从窗外缓缓流淌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眉眼生的有些清冷,轮廓也深,被这光亮映照得柔和了好些。   在苏灵看过来的同时,谢伏危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视线。   “师妹。”   谢伏危弯着眉眼笑着,连忙起身过去将她给带到了这边。   “我给你点了些吃的,小笼包,糖三角,还有你喜欢的糖葫芦,这还有粥。从上来到现在我都用灵力温着的,不会凉,你尝尝看。”   他不说苏灵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这桌子上的食物,的确每一个都热腾腾的像是刚上桌似的。   苏灵神情微妙地看了谢伏危一眼,本来昨晚的事情她还有点儿生气,可瞧着他眼眸亮的出奇地注视着自己。   她一下子也没多生气了。   “其实你可以等我下楼的时候再点。”   “这些东西都是得现做的。”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递给了苏灵,他长长的睫羽之下那眸子温和,瞧着人的时候好似有星辰在里面闪烁。   “师妹,等待的滋味不好受,我受过。所以我不想你等太久,一刻钟也不愿意。”   谢伏危表面上只是在说这包子什么的做好要费些时间,可实际上在说那一百年。   他等了苏灵的一百年,那滋味不好受,像是度日如年。   苏灵没说话,只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   一旁的谢伏危视线从她下楼到现在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看着少女细嚼慢咽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   “是这些东西不合你胃口吗?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换一家买。”   “没有,挺好吃的,只是我没什么胃口而已。”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他不是傻子,从昨晚时候他就觉察到了苏灵有点儿不对劲。   哪怕她表面再如何装得云淡风轻,有这同心咒在,她情绪哪怕微妙变化他也能感知得到。   “……是真的没胃口,还是陪你吃饭的人让人觉得没胃口?”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刚咬了一口包子的苏灵给噎得不轻。   她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水,缓了一会儿这才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谢伏危,大早上的,你非要和我吵是不是?”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他原本以为只要苏灵回来了,一直待在他身边了,他也不会太在意陆岭之。   然而他把自己想的太大度了,他没办法做到。单单是想起这百年来苏灵和陆岭之待在一起,他就嫉妒得眼红。   从戳破了苏灵身份到现在,少女和自己相处起来多半是不情愿的。   谢伏危不是不知道苏灵不喜欢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强迫对方不好。   可要是不这样做,不寸步不离地待在她身边,她会离开的,会毫不犹豫的去找陆岭之。   是他放不下,是他离不开。   苏灵不喜欢他了,要是他真的放手了,便再也不可能留住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感觉自从你和我下山到现在,你好像一直不怎么高兴。”   谢伏危最终还是先低了头,认了错。   他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放在了不知春的剑柄之上,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心下稍微平复了下来。   “也是,你和我在一起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时候。我想把所有我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你,可是你不要,你也不稀罕。”   “师妹,你别甚生气,我只是第一次喜欢人,没人教我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才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就是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在想些旁的事,旁的人。我没忍住生了气,可我不是对你我是对……”   “师父,大早上的就别念经了。”   苏灵沉着脸色,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塞到了谢伏危的嘴里。   “你也没吃早饭吧,吃吧。”   她无数次在心里吐槽过谢伏危,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长了张嘴。   一开口说话苏灵就头疼。   谢伏危掀了下眼皮看了对方一眼,见苏灵似乎并没有多生气,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他只顾着看苏灵了,也不管其他,拿着包子咬了一口。   结果一下子给烫到了舌头。   他含着嘴里那口包子半晌,眼尾也泛红,也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默默地继续咀嚼着,乖顺可怜的让人心下柔软。   这种情况她不是没见过,之前苏灵和谢伏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因为咬了一口糖三角,而被红糖汁水烫到了唇舌。   谢伏危是猫舌,很怕烫。   他被烫到的时候会疼得眼尾泛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苏灵心下一动,看向谢伏危的时候眼神少有的柔软了些。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谢伏危一愣,看着少女眼眸里的笑意,只是一瞬即逝,可他还是觉得开心。   他勾唇笑了笑,拿着苏灵递给他的那个包子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要不是认得他手中拿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呢。   除了最开始有点儿摩擦之外,这顿早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苏灵如今胃口小了些,吃不了多少,剩下的全是由谢伏危解决的。   他虽然辟了谷,不过吃下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吃完早饭之后还有好些时间,他们完全可以再去别处逛逛。   只是苏灵兴致不高,身体也虚弱,谢伏危也没强求,带着她径直回了万剑峰。   回去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不过黄昏时候罢了。   苏灵的身体和魂魄不契合,一路上都很不舒服,回到万剑峰后谢伏危也没丧心病狂到让她补上昨日的修行。   “师妹,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如果饿了便叫我,我去小厨房给你做些吃食。”   “你也早些休息吧。”   苏灵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不自觉落在了谢伏危腰腹位置。   “还有……你身上有伤,还是去找竹师兄处理下吧。”   如果只是表面来看苏灵是看不出来谢伏危受了伤,毕竟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和平日时候没什么两样。   只是昨夜她被他抱住时候挣扎了好几下,自然感觉到了。   谢伏危没想到苏灵会知道自己受了伤,他心下一动,那被苍龙爪子划破的地方好似也浸泡在了温泉之中。   暖洋洋的,没有丝毫痛楚。   “好,都听你的。”   “不过现在就算了。只是一点儿小伤,我晚上时候还要去一趟冰泉那边,等落雷过了之后我再一并去找竹俞拿药也不迟。”   谢伏危的想法很简单,他觉着苍龙留下的是伤,九思落雷也是。   与其去拿两次药,倒不如一会儿一并受了再一起去。   少女听到这里沉默了一瞬,见眼前人浑然不觉,还在傻乎乎朝着自己笑。   她红唇微抿,压着心里的情绪,沉声回了句。   “随你。”   苏灵进了屋,她虽然躺在床上却只是闭着眼睛没有睡下去。   等到外面没了动静后,她睫羽微动,这才抬眸往窗外方向看去。   有一只赤红色的小鸟,身上有赤羽业火的火焰。   就这么停靠在树枝之上,从窗外面静默地注视着自己。等到她看过来的时候,那鸟儿扇动着翅膀,翩然从外面飞了进来。   苏灵认得这只鸟,虽是灵鸟,并非妖兽。却是陆岭之的化身之一。   估计是前些时候来万剑仙宗被谢伏危发现了,便托了这只灵鸟过来。   它身上覆着凤山灵宝的气息,哪怕身上没有妖气,这灵鸟的气息也被遮掩了。   苏灵指尖微动,它也轻轻停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她凝了灵力,顺着抚摸了下它的羽毛。它歪了下脑袋蹭了蹭苏灵的掌心。   陆岭之的灵鸟传音的时候,就算被旁的人发现也断然不会暴露消息。   只得被传音人本人的灵力渡进去,才能够传音。   苏灵将灵力渡了进去,没多久不远处的陆岭之便感知到了。   “阿灵?是你吗?”   这声音是从灵鸟鸟喙里传出来的,虽然苏灵知道它只是个传音的媒介,却也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听到苏灵的笑声,青年一愣,而后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再问了一句。   “阿灵?”   “是我。”   苏灵稍微平复了下情绪,抬起手摸了摸灵鸟的脑袋。   “我刚回来。你呢,你现在在哪儿?我昨日给你说的事情你觉得可行吗?”   “虽然这样不大好,有些趁人之危,但是我觉得可能再找不到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   她红唇微抿,尽管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可苏灵还是可以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他这次下山斩杀了一头苍龙,身上受了伤……”   那边的陆岭之沉默了一瞬,倒不是害怕谢伏危如何报复他,他只是有些担心苏灵。   “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灵魂在没有完全稳定的情况下,如果强行进入身体,我怕你会承受不住。”   “……要不要再等等?”   这个情况苏灵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她觉得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毕竟要让谢伏危受伤,实在比登天还难。   苏灵眼眸闪了闪,指腹轻轻摩挲了下灵鸟的头,小鸟很乖顺也温柔地回应了她。   半晌,久到陆岭之以为苏灵不会回应他的时候,她沉声这么说道。   “不了。”   “谢伏危的资质太可怕了,不到两百年便达到化神修为。要是再等下去,我怕他可能还有突破。”   “反正他也没打算放我走,如果不试试可能再没有机会了。”   灵鸟展开翅膀,像是人伸出手一样轻轻拍了拍苏灵的手背。   陆岭之感到了苏灵的不安,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如果失败了的话,可能境况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可她没有办法。   “好,那就试一试。”   “这是你的人生,我尊重你的决定。”   ……   谢伏危离开万剑峰去冰窟的时候,陆岭之隐匿了气息,这时候戚b恰好不在峰中。   没有人发现得了他。   青年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万剑峰被一片暗色笼罩着,只有月光清冷洒落了下来,宛若一层白霜覆盖。   苏灵觉察到陆岭之过来的时候,连忙推门走了出来。   “阿灵……”   陆岭之眼前一亮,刚开口唤了少女一声,便被她给捂住了嘴。   “嘘,先不要说话。”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青云台那边,刚才还好好的,骤然有一团阴郁之气聚集在了一起。   她红唇微抿,没过多久,一道落雷骤然劈了下来,那方向是冰窟那里。   ――这说明谢伏危已经触动了九思落雷。   “他已经进去了,这落雷不落满九九八十一道是不会停下的。”   “我们先过去,等到这雷鞭结束后,我们再进去取回我的身体。”   陆岭之不知道谢伏危为了守住苏灵的身体在冰泉周围布置了雷阵,还引的是神武九思。   他脑子灵活,听到苏灵这话后瞳孔一缩,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灵和陆岭之去千丈冰窟的时候,谢伏危刚进了冰泉。   这落雷他这百年来前后受了三次,和第一次时候相比起来,他像是适应了一般。   身体的疼痛和神魂的撕扯并没有递减分毫,只是谢伏危疼习惯了,除了最开始时候会忍不住痛呼出声。   如今再疼也只是闷哼一下,再不会发出旁的声响。   九思落雷的时候,万剑仙宗各个峰的弟子长老都能看到。   夜幕骤然落了雷,将天空照亮如白昼。   清竹峰内,戚b刚过来找竹俞拿药,例行查看下灵脉运行是否出了岔子。   他和谢伏危都是入魔的人,只是他入过了,突破了,但是时不时还是会受到些梦魇的影响。   因此戚b隔段时间也会来清竹峰找竹俞拿点丹药,以免修行再出什么岔子。   “你虽然嘴巴毒了点儿,可至少还是知道过来找我把个脉,知道爱惜自己身体的。不像谢伏危那小子,身体不舒服了就知道硬撑着也不说,每次非要我每次去看才知道出了问题。”   戚b将另一只手递了过去,竹俞将手搭上了手腕渡了灵力查看着。   “还成,你这段时间只要按时吃些凝神的丹药,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竹俞话音刚落,正要起身去拿些丹药的时候。万剑峰那边突然“轰隆”落下了一道落雷,瞬间将夜幕划破。   他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手一哆嗦,灵药瓶子也“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我没看错吧,那是九思落雷吧?”   竹俞脸色煞白,慌乱回头看向了戚b。   “咋回事?”   相比竹俞的慌乱,戚b只落雷那一瞬有些惊愕,随后想起了什么骤然淡然了起来。   他面上平静,风轻云淡的早就将这些事情看作平常了。   “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了,昨前天谢伏危有事下了一躺山,算着时间今日应该是回来了。”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冰泉周围引了九思落雷,只要离剑宗一次回来都会受一遭。这一次也不例外。”   毕竟百年就这么两三次,竹俞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他这几天都在清竹峰待着,也不知道谢伏危什么时候下了山。   听到白发剑修这话,竹俞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只是那边的落雷轰隆隆的响,每落下一道还是让他莫名心悸。   “这疯子,我早些时候让他撤了九思他就是不听。也亏他皮糙肉厚,问心梦魇,九思落雷,这些要是换了旁人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他这么折腾的。”   竹俞一想到一会儿谢伏危又要一身是血的过来清竹峰找他拿药看伤的样子,他就头疼得厉害。   “对了,他这次下山做什么?又是九重塔的事情?”   “嗯,听说是九重塔跑出去了一头上古妖兽,他下去斩杀了。”   戚b说到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儿后想起了什么又继续说道。   “他这一次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还把他宝贝徒弟带上了。”   “林姝?带上她做什么?一个尚未筑基地弟子,就算是金丹的也不一定能帮到他什么忙,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   青年这么皱眉嘟囔着,将刚才不慎掉落在地上的药瓶子拿了起来。   “或许是不放心他宝贝徒弟,怕她一个人待在宗门受人欺负。”   戚b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莫名嘲讽,这让竹俞不得不想到之前谢伏危为了他徒弟用剑气驱散了整个峰的寒气的事情。   他微微皱了皱眉,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   “……戚b,你说谢伏危究竟是因为入魔神志不清把林姝看成了苏灵,还是真的移情别恋了?”   戚b嗤笑了一声,面具之下那眼神也冷。   “我管他究竟为何?这是他的情劫,没人帮得了他,我劝你也少操些心,好些炼制些丹药给他留着保命吧。”   “照他现在这样,他这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早晚被他自己给折腾得不成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戚b乌鸦嘴还是怎么的,他这话刚说完。   那边最后一道九思落雷下去,冰窟那边传来一阵极为强大的灵力波动。   整个剑宗也能够感知得分外清楚。   地动山摇,就连距离这么远的清竹峰也有好些树木被拦腰吹断,没有幸免。   戚b在感知到这凛冽强劲的剑气后,连忙用法阵做了屏障阻隔。   等到过了一会儿这灵力稍微平复下来的时候,戚b这才撤了屏障。   “怎么回事?这是谢伏危的灵力,怎么比前些时候入魔还要紊乱?!”   白发剑修用神识覆上去感知了一会儿,刚想要仔细探查,却被更为强劲的神识给弹了回来。   他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感觉喉咙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   “戚b,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和谢伏危的神识撞上了?”   “快服一颗凝神丹,化神修者的神识硬碰上可不是谁都吃得消的。”   戚b接过丹药,塞进嘴里咬碎,等到灵力缓和了下来后,这才沉着脸开口。   “竹俞,拿上你的丹药跟我过去一趟。”   “这家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神识四散,灵力紊乱,没一丝清明意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御剑 ,太阿剑身滚烫,也不知道是受了刚才灵力影响还是如何,格外躁动。   这个感觉戚b似曾相识,和之前遇上陆岭之时候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后戚b脸完全黑了下来,他咬肌动了动,眸里满是戾气。   “是陆岭之。”   “什么?”   “谢伏危和陆岭之对上了。” 第九十九章 (精血)   万剑峰下, 千丈冰窟。   最后一道九思落雷轰隆落下,就这么生生砸在了谢伏危的背脊之上。他的后背被殷红的血迹浸染, 雪色的衣衫上没一处干净。   好似天地间所有的银白都被这落梅覆上。   谢伏危如今虽然是化神修为,在受这九思落雷的时候比起百年前时候要轻松些,却也没有好受多少。   如果说百年前元婴修为的时候,他受这八十一道落雷十有八九会有性命之忧,现在虽不至于身陨。   但是这伤势也重的足够让他躺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在九思落雷完全落下之后,是谢伏危灵力最紊乱,神魂最虚弱的时候。   他脸色苍白,用握紧着不知春的剑柄, 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血珠顺着他的身上滴落在地上,这里都是冰层霜雪, 殷红的血液淌在上面, 分外显眼。   谢伏危压着疼痛,薄唇微启,这里本就寒冷, 稍微一呼吸便是一团白雾。   那氤氲的雾气将他的眉眼遮掩, 瞧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没了平日的戾气。   看上去更加脆弱, 一碰到就会碎裂一般。   他没在太在意自己身上的伤, 起身准备往里面走去。   然而谢伏危刚起身走了一步,感知到了什么气息后眉眼一冷,手腕一动, 凝了剑气便往后面方向挥了过去。   自从当了万剑仙宗的宗主之后,谢伏危常年都在万剑峰里待着, 除了少数几次下山斩杀妖兽之外。   很少会真正动了杀意。   这一剑所凝的剑意强劲,哪怕是元婴修为的修者若不小心避开, 便会伤及根骨。   要是这个时候谢伏危并未身受重伤,那这一剑的威力只会更甚,落在旁人身上他将避无可避。   可惜并没有那么多如果,那一剑虽狠,过去时候却也只是削断了周遭的冰峰。   大部分的剑意都被削弱抵挡了,最终并没有落在外面那人身上。   谢伏危薄唇紧绷着,俊美的脸色沉得厉害,浑身浴血,宛若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修罗一般。   他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尽管此时瞧不见那人的身影,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谢伏危也能够感知到来人是谁。   “陆岭之,我上一次看在师妹的份上饶了你一命。没想到这才几日你便又折返回了万剑仙宗。”   这里本就是冰窟,寒冷彻骨,再加上谢伏危身上的威压寒气,更是让人不能动弹分毫。   “滚出来,我的耐心有限。”   陆岭之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能够完全遮掩气息,瞒住谢伏危。   却也没想刚到这里,他便觉察到了自己。   他眼眸闪了闪,心下一动,也没再继续隐匿在了冰层之后。   赤羽火凤素来喜好i丽的颜色,其中尤其朱红最受他们青睐。   百年前为了拿回妖骨的时候陆岭之不得已入了万剑仙宗,那时候他入乡随俗,穿的都是些素净的衣衫。   此时他已不是万剑仙宗的弟子,一身红衣似火,好像要将周围的霜雪一并消融般热烈。   谢伏危听到动静抬眸看了过去,在瞧见了陆岭之身上那红衣后,眉宇之间的戾气更甚。   不为别的,因为苏灵回来之后也是一身红衣。如今陆岭之衣衫也是这般颜色,在谢伏危看来宛若一对新人,洞房花烛,分外刺眼。   在之前时候陆岭之便嗅到了空气之中浓郁的血腥味,可当他真正走出来瞧见谢伏危的时候。还是被他如今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不仅是身上全是血迹,就连面上也沾染些殷红。谢伏危一身煞气,眸色也沉,闪着诡谲的红。   哪里像是一个剑修?   青年见着谢伏危这幅模样,心下更觉得今天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之前他还犹豫着,怕失败了会适得其反。可这样一个入魔已深,被戾气所蒙蔽双眼的人,早晚失控。   就算现在苏灵在他身边等待着魂魄稳定,能够完全契合身体的时候再行动。   可那个时候的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谢伏危执念太深,他不会放苏灵离开。   既然都是如此结果,倒不如做个小人,在谢伏危重伤时候搏一搏。   拿回苏灵的身体。   “谢伏危,你现在身受重伤,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趁人之危。”   陆岭之薄唇微启,白雾将他的面容模糊,他声音很轻,好似没有将谢伏危放在眼里。   “只要你将阿灵的身体交出来,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上万剑仙宗半步,更不会再纠缠于你。”   谢伏危浑然没有听对方在说什么,只将对方那句“阿灵”听了进去。   他觉得心里有一团火焰,这个时候明明身处冰窟,浑身却似被烈火灼烧,嫉妒得发狂。   他的脸色青黑,周围的威压如山海一般骤然压了下来。   哪怕如今谢伏危已经身受重伤,可化神修为的威压已经逼人,陆岭之险些被逼得后退一步。   “阿灵?”   “师妹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   不知春的寒气萦绕在了剑身之上,也是头一次,它的剑灵出离了剑身。   陆岭之瞳孔一缩,他和谢伏危的属性本就相克,这不知春更是。   那剑灵像是一条冰龙,不过没有具体的模样,好似一团白色的雾气,又夹杂着霜雪。稍微一动,便带起一阵风雪。   剑气凛冽,直往陆岭之的神魂里钻。   陆岭之有些抵挡不住,赤红色的羽翼从他身后展开。他飞到半空,用羽翼抵挡住了那骤然的威压。   赤羽业火在他周围凝起,火焰耀眼,满天火光之中,寒冰也因为这业火的温度而消融了些许。   流淌的水珠从上面滴落,落在地面上,又升腾起了白雾。   万千火球如同翻涌的火海倾泻往青年身上压去,那剑灵感知到了烈火袭来,化成一把寒冰长剑。   却又和不知春不同,它更加灵活柔软,劈开了大半烈火,又变化成了游龙缠绕着四周的火焰将它们生生绞灭在了剑气之中。   谢伏危伤的很重,不仅是被这落雷,还有他腰腹处也有很深的伤口。   青年扇动着翅膀,垂眸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谢伏危。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腰腹处沁出的殷红,血也跟着滴落了下来。   “谢伏危,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这样僵持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我倒是耗得起,可你到最后要么血尽而亡,要么灵脉碎裂身陨。”   “阿灵她并不恨你,她只是想要回她的身体,仅此而已。”   陆岭之和谢伏危水火不相容,可他并没有想要趁着此时杀了谢伏危的打算。   苏灵不愿看到这种结果,而他也不想加剧凤山和万剑仙宗的矛盾。   “实话与你说了吧。不仅是这一次,上一次,早在百年前我便一直和阿灵在一起了。”   他所说的在一起并不是结为道侣或者旁的什么暧昧关系,陆岭之是可以说清楚的。   陆岭之只需要告诉谢伏危当时苏灵的魂魄需要凝聚,他将其带回凤山即可。   但是不仅是谢伏危嫉妒陆岭之,同样的陆岭之也在嫉妒着对方。   陆岭之是不会趁人之危杀了谢伏危,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用言语刺激他。   谢伏危眸色很沉,在听了这话后杀意更重。   “闭嘴。”   “怎么?你难不成还想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吗?”   青年指尖一动,赤羽业火凝在他的手上,好似游鱼一样灵活地缠绕在手腕。   玉镯子一般,更衬得他肤色白皙。   “谢伏危,哪怕最后阿灵选择的是自由,我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可你呢?为了留住她,桎梏她,限制她的自由……”   “你以为你留住她的身体,就可以让她回心转意吗?”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如果是交代遗言的话,你还是留着去黄泉给阎王说吧。”   谢伏危眉眼很冷,他扯了扯嘴角,满是嘲讽意味。   刚才陆岭之的话不知道谢伏危听进去了没,他只是手指微动,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不知春的剑柄。   “我没兴趣听一个将死之人说话。”   陆岭之感知到了周围灵力凝聚得厉害,下意识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凝了无数火羽箭,全部蓄力对准着谢伏危所在的方位。   在他准备凝力朝着谢伏危身上射去的时候,陆岭之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他瞧着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好像将人往深渊里拽。   陆岭之瞳孔一缩,慌忙展开羽翼与谢伏危拉开了距离。   “谢伏危,你疯了吗!你想自爆内丹与我同归于尽?!”   谢伏危这个时候伤的太重,在意识清醒之前他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护住苏灵的身体。   再加上赤羽火凤的速度极快,等到旁的人赶过来了,可能也已经来不及了。   “是又如何?”   青年的面色沉郁,因为使用太多灵力身子也颤抖得厉害。   他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痛楚,朝着陆岭之勾出了一个充满血腥气的笑容。   森然刺骨。   “陆岭之,你想要从我手上拿走她的身体?除非我死。”   陆岭之在进入冰窟的时候原以为这一次的计划有十之八九的把握,毕竟谢伏危不仅受了九思落雷,还有上古苍龙的龙毒。   这样严重的伤势,哪怕是化神修为也只能发挥金丹程度。   在来之前的时候陆岭之怕到时候动起手来回伤害到苏灵,便让她在外面等着,并且将隐藏气息的灵宝也给了她。   若是有什么动静也好传音通知他。   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陆岭之千算万算没算到谢伏危会做出自爆内丹的举动。   或者他错就错在用常理去推测了一个疯子的想法。   “谢伏危,你停下!你就算不管我的死活,那苏灵呢?你也想她跟着你一起死吗?!”   果不其然,刚才还意识混沌,被戾气蒙蔽双眼的谢伏危,在一听到苏灵的名字时候一顿。   整个人都呆滞了一瞬。   “师妹?”   谢伏危说着连忙用神识里里外外感知了一番,因为灵宝的关系,再加上他受了伤,灵力消耗极大,他没有感知到苏灵分毫。   “你骗我,这里并没有她的气息。”   他脸上戾气更重,不知春的剑气又肆意往陆岭之身上压了下去。   陆岭之感觉到刚才停顿了下来的灵力又在强劲地转动,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不想让苏灵进来出现在谢伏危面前的,一是怕波及伤到她,二是怕她看到谢伏危如今这样子不忍心软。   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谢伏危是个疯子,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要是一会儿内丹真的自爆了,别说他们了,苏灵跑不了,整个宗门都得遭殃。   想到这里陆岭之神情沉了下来,一只赤色灵鸟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然后飞到了他的肩膀嘶哑地鸣了一声。   这是用来传音的讯号,只要灵鸟鸣叫了,苏灵立刻便知道是陆岭之在唤她进去。   在灵鸟鸣叫了之后,谢伏危原本以为对方是在耍什么花招。   不想外面有什么脚步声传来,再靠近一些,哪怕苏灵身上有了遮掩气息的灵宝。   谢伏危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来人。   他身子一僵,看着那抹绯色身影从外面进来。   直到少女的面容映在了视野之中,谢伏危才恍若梦醒。   “师妹,你怎么来了……”   谢伏危声音瑟然,话还没说完,便看着刚才停落在陆岭之肩上的灵鸟盘旋了一下,最后飞到了苏灵身边。   灵鸟这种灵兽只会亲近自己的主人,此时陆岭之的灵鸟飞到了苏灵身边。   他再如何疑惑也该什么都明白了。   “……师妹,陆岭之今日会来万剑峰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闪烁着诡谲的红。   “还是说,从我下山斩杀苍龙时候开始,你便一直都存了这般打算?”   苏灵在感知到陆岭之在唤她的时候,她心下有些不安。   在进来之前她是担心是陆岭之出了什么事情,可进来之后瞧见谢伏危浑身浴血的样子,她还是被惊讶到了。   她不是第一次见九思落雷,在百年前她便瞧见过谢伏危遭受雷鞭的样子。   大约是苍龙的毒和刚才和陆岭之交手太过激烈,这一次竟然伤得更重了。   浑身是血不说,就连面上也没几处干净的地方。唯有那双眼眸深邃晦暗,直勾勾注视着苏灵。   “……谢伏危,我只是想拿回我的身体,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如果你早放我自由,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趁人之危。”   苏灵垂眸避开了谢伏危的视线,哑着声音这么说道。   “你把身体还给我吧,我不想伤了你。”   陆岭之从半空落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将苏灵护在身后。   他面上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   “谢伏危有些事情阿灵不说不代表我可以忍着,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一百年我知道你也难挨,可这一些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梦魇心魔,九思落雷都是你该受的,怨不得旁人。”   “可阿灵呢?她可曾伤害过一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若不是我们赤羽火凤能够前年涅一次,她也不可能得这一次重生的机会。”   青年展开翅膀,收拢了些,周围的寒气太重,他属性为火不畏寒冷。   他将少女给护在羽翼之中,抵挡住了这冷冽的寒气。   见苏灵的脸色稍缓,陆岭之这才继续沉声说道。   “这一百年,她因为魂魄破碎日日夜夜都在赤羽业火里受着灼烧。如今魂魄好不容易凝聚完全,她不怨你杀了她,只是想要回来取走自己的身体。”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这又有什么不对?”   这些事情苏灵从没有提起过,谢伏危不知道。   他脸色煞白,浑身血液倒流一般,整个人都险些没站稳。   一百年来。   日日夜夜遭受业火灼烧……   谢伏危嗫嚅着唇,手中的剑都有些握不住了。他睫羽颤得厉害,抬眸看向苏灵的时候,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觉得被扼住喉咙一般。   什么也不能言说。   “师妹,他说的……是真的吗?”   苏灵这人看似温和 ,脾气也不错。可有资格入剑冢择剑的修者,尽管不是剑修,却也有着剑修的傲骨。   她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伤疤或者弱点暴露,博人同情。   此时见着谢伏危这么不可置信,脸色苍白得好似随便一阵风就会被吹倒般脆弱。   苏灵没有觉得心下有多畅快,反而觉得有些难堪。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百年前九重塔的那件事,她如今会是什么境况。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苏灵再清楚不过。   “……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不想提。”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红唇微抿,这个时候才抬眸看向了谢伏危。   “谢伏危我不需要你同情我,更不需要你可怜我。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我什么都不求,就求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你这一百年里一直寸步不离得帮我照看我的身体,当年九重塔的那一剑也算相抵了。”   谢伏危眼眶很红,在听到苏灵想要与他两相抵消的时候。   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万剑诛穿般,连呼吸都困难。   “师妹,我不要,我不要两相抵消,一百年怎么够?该是五百年,一千年,我这么伤你,我合该赔上生生世世才够……”   “可我不想要你的生生世世。”   谢伏危的话还没有说完,苏灵冷声这么说了一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她咬了下嘴唇,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如何,苏灵的脸色也很是苍白。   “谢伏危,一百年足够了。再过多纠缠债没还完,可能就只能生厌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回我的身体。”   苏灵说到这里顿了顿,她伸手轻轻推开了陆岭之,而后径直往谢伏危所在的方向走去。   青年见她过来眼眸一亮,下意识伸手想要去碰触她。   结果苏灵避开了他的手,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直直往冰泉方向。   也就是放置她身体的地方过去。   谢伏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他心下一慌,连忙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   “师妹不要,现在你还不能,你会被反噬的。”   苏灵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扫了谢伏危一眼。她不想等,怕再之后生了变数。   谢伏危读懂了她的眼神,他喉结滚了滚,眉眼恹恹地松了手。   苏灵见谢伏危松了手,正准备脱离这具身体进入自己原本的身体时候。   不知春的剑光凛冽,骤然映照在了她的眉眼。   她被不知春刺穿过心脏,瞧见那剑光身子一僵,连呼吸都窒住了。   “谢伏危,你想干什么……?!”   苏灵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一片温热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谢伏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将不知春的剑刃对准自己的心脏刺去。   剑气凝着森然的寒光,随即从剑刃处凝出了一滴血珠。   陆岭之瞧了一怔,不为别的,谢伏危取的这滴血并非普通的心头血。   而是修者的精血,是凝了修者修为的。   取走了便再也无法恢复了。   青年压着心头的疼痛,手指微动,将那滴血珠凝在指尖。   他垂眸深深看了苏灵一眼,眸色晦暗,而后抬起手想要碰触她。   苏灵不知道这是精血,下意识想要避开。   “别动。”   谢伏危的声音又哑又沉,他视线炽热,直勾勾注视着苏灵,勾勒着她的模样。   他抬起手,那凝着血珠的指腹轻轻碰触了下她柔软的唇瓣。   “乖,张嘴。”   “这是我的精血,可能你会觉得恶心,但是这是唯一能够减轻你反噬的方法。”   苏灵看着对方那深邃的眸色,一时之间心下很是复杂。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精血对修者有多重要。一滴精血等同于从神魂里散去一魄,对谢伏危伤害很大。   可能会落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苏灵红唇抿着,侧脸避开了谢伏危的手。   “……不用了,这是一点儿反噬而已,我受得住。”   青年手上动作一顿,俊美的脸上被殷红的痕迹给映衬得很是诡谲。   “可我受不住。”   “我只要一想到你这百年来日夜被业火灼烧,便觉得万剑诛心般难受。”   “可是你要是将精血给了我,诸加在你身上的痛楚只会比诛心更重。”   苏灵皱了皱眉,伸手推开对方的手。   可不想她刚凝了灵力将那滴血珠送入谢伏危的唇边,一片阴影落下。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只两片柔软覆在了她的唇上,再之后便是一股甜腥融进了唇舌。   很强烈,带着和谢伏危本人一样的侵略性,这般横冲直撞入了她的魂魄。   密不可分。   蜻蜓点水的一下。   谢伏危不舍地辗转了下,而后松开了苏灵。他唇角勾起,笑的有些苍白。   “没关系,我习惯了。”   疼习惯了。 第一百章 (混沌)   精血一旦融进去便没办法取出, 苏灵感觉到周身再没有往日的疲惫感后,灵力也跟着充盈了许多。   这还是没有魂魄归回身体便已经有这样大的变化, 要是一会儿归位了想必效果则更加显著。   谢伏危离了她的唇瓣,苏灵还依稀能感觉到上面的灼热。   她抬起手碰触了下,抬眸看向对方,发现他的眼睛很沉很深,没有额发的遮掩也一眼看不见尽头。   这还是苏灵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谢伏危,静默又压抑。   陆岭之在一旁瞧见了苏灵这般反应,心下一动,薄唇微抿。   他上前一步走到苏灵的身旁, 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阿灵,九思落雷可能不会将其他人引来, 但是他刚才的灵力波动太强了, 清竹峰万剑峰那边的人应该已经有所觉察了。”   “你快些回到你的身体,魂魄和身体完全融合也要一定时间。我怕到时候谢伏危放你走了,等到人都来了你也走不了了。”   对, 如今当务之急是拿回自己的身体。   而不是去探究谢伏危在想些什么, 又为何这么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 苏灵这才将视线淡淡从眼前人的身旁移开, 径直往冰泉那边走去。   这个冰窟很深, 前面部分大多都是冰棱和冰雪,苏灵还没来得及进去。   如今往里面走了之后才发现了其中的不同来。   在这样冰冷的地方竟然还有几棵海棠花树,花叶i丽浓烈, 霜雪凝落上来就像是雪落红梅。   不仅如此,更让苏灵惊愕的是这里不单单有海棠花树, 还有无数灵宝灵玉。   在冰泉旁边有一个紫木桌子,上面摆放着好些簪子手串, 看样子除了材料很名贵之外,制作的手法和样式都很粗糙。   一看就知道是谢伏危自己捣鼓的。   这些都是失败品,做得好的都被放在了一旁的首饰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海棠花的样式。   耳坠,手串,发簪,海棠花色的胭脂,口脂,就连发带也有。   这个时候苏灵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万剑峰的那片海棠花林,她看向这里的一切,眼眸闪了闪。   她不是木头,瞧见这些要说不动容是假的。只是仅仅如此罢了,再生不出旁的心思。   和谢伏危所说的一样,她的身体被养护的很好。   苏灵看着冰泉之中的少女,长发如瀑,雪肤红唇,长长的睫羽落在下眼睑处的阴影清浅,分外静谧美好。   这是自己的身体,一百年没有瞧见。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灵觉得又陌生又熟悉,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错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进了冰泉之中。冰冷刺骨的泉水将苏灵的脚踝给覆上,她本就畏寒,还没走两步便被这寒气给冷得哆嗦了下。   等到苏灵走到自己身体旁边,抬起手轻轻碰触了下她的面颊,想要凝灵力,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将魂魄渡进去的时候。   苏灵不知瞧见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视线愕然地落在了少女的唇角。   上面有一处暧昧的红,不仅如此,耳垂,脖颈都没幸免。   痕迹不算深,可她的肤色太白,一眼便能够看出来。   “谢伏危,你……”   苏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唤他的名字的时候不像是说,更像是咬牙切齿。   她回头猛地看向了默默跟着自己进来的青年,他就站在距离苏灵不到一步的位置。   同样的,陆岭之也在她的旁边。   刚才苏灵挡住了,所以陆岭之也只是看到冰泉里那抹白色的衣角。   这个时候她一回头,侧开了一部分位置,他也不可避免瞧见了少女身上那暧昧的红痕。   陆岭之瞳孔一缩,心下“噌”的一下窜起了一阵怒火。他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候,伸手上前也不顾谢伏危身上的伤,紧紧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摁在了一旁的冰面上。   “你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你该不会……”   后面的话陆岭之说不出口,他的脸黑的厉害。周身的威压也沉,他咬肌动了动,看得出他很努力在抑制住自己的怒火。   谢伏危没什么反应,在听到陆岭之的诘问后眼眸转了转,这才慢吞吞的从苏灵身上移开了视线。   他掀了下眼皮,垂眸冷冷看向对方。   “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若不是师妹心甘情愿,我不会强迫同她双.修的。”   “那你还……”   “我喜欢师妹,我又不是柳下惠。心爱之人在我怀里,我要是没什么旖旎心思才奇怪吧。”   陆岭之的话还没有说完,青年便冷着脸沉声打断他了。   他眼神很平静,和陆岭之这般愤怒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伏危这么直勾勾盯着对方半晌,而后扯了扯嘴角,勾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你不是因为以为我和师妹结.合了而生气,你是嫉妒。”   “陆岭之,你嫉妒我碰了她。”   这个发现怎么说呢,很奇妙,也很愉悦。   从始至终从来都是谢伏危在妒忌对方,没想到有朝一日眼前人也会这般妒忌自己。   谢伏危长长的睫羽颤了下,大约是之前被陆岭之给刺激多了,想要狠狠报复回去。   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在情敌面前炫耀着什么。   他薄唇微启,冷冽的寒意覆在了陆岭之周身,而接下来他吐露的话语更是寒彻骨髓。   “你不知道吧,我每日都会帮师妹沐浴梳洗,她身上擦拭的香露用的是这里的海棠花调制的。”   “每一寸都是我涂抹的。”   “她的身子很软,唇也是。”   这些话他是凑近压低声音说的,压迫感很强。   谢伏危抬起手狠狠扣住了陆岭之的手腕,像是下一秒就能将他的骨头给捏碎。   “陆岭之,师妹是不喜欢我,可你连碰她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更可悲?”   陆岭之眼眸沉得厉害,赤羽业火骤然压在了谢伏危的身上。   他本就受了伤,再加上两人的属性相克,谢伏危本就严重的伤势又加重了一分。   “谢伏危,你这个疯子!她不是你的物件,你这不是喜欢,你这是侮辱!”   谢伏危唇角有血珠沁了出来,长睫之下他的眸色晦暗,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了下来。   他不觉得有多疼,比起九思落雷来说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在他抬眸时候,余光瞥见了苏灵的神情。   戒备,反感,甚至有些厌恶。   谢伏危心下如千万针扎刺着,密密麻麻的疼痛接憧而至。   他指尖微动,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苏灵知道谢伏危疯,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疯。这是她的身体,她原想着他只是帮他养护着不让其腐烂。   没想到……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身上点点暧昧的痕迹,那红痕从脖子一直延伸到了胸前一片。   妈的,谢伏危你是剑修吗?   你他妈是狗吧,啃这么多印子。   苏灵压着心里的情绪,这个时候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她闭着眼睛,凝神静气,在调整好了心态后这才慢慢将灵力灌了进去。   紧接着,魂魄也跟着脱离了身体,进入到了她原本的身体里面。   陆岭之瞧见苏灵魂魄脱离了出去,林姝的那具身体没了魂魄支撑,立刻昏倒在了冰面上。   他上前将红衣少女给轻柔抱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海棠花树下。   而后他没再将视线分给谢伏危分毫,只站在苏灵身旁给她护法,不让旁的一切影响到她魂魄归位。   一般来说魂魄归位尽管一时之间身体还不能适应,得用个几天才能完全契合。   可归位却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魂魄脱离进入了身体便可。   可不知为何,陆岭之在一旁护法了许久也不见苏灵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有些担心,心下一慌,皱眉回头看向了一旁静默站着,面无表情的谢伏危。   “怎么回事谢伏危?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久了阿灵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陆岭之话音刚落,不知春的剑光映在了他的眉眼。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寒剑便生生贯穿了他的肩胛骨。   殷红的血顺着不知春的剑刃滴落,和周围的海棠花叶一样i丽浓烈,融在了一起。   谢伏危的脸色很冷,像是覆了霜雪,哪有刚才时候还伤得极重,下一秒就要晕倒的虚弱模样。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眸子闪烁着诡谲的红。   “阿灵?你唤得倒是亲密。”   “我都从未这么唤过她,你又算什么东西?你也配?”   谢伏危一边说着一边将剑又刺进去了一分,直到将陆岭之刺倒在了冰面之上。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可以看在师妹的面上不杀了你。”   “但是你若再敢这么唤她,我一定会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做个真正的哑巴。”   百年前陆岭之就因为被夺了妖骨而失语过,谢伏危此话戳的便是那件事。   陆岭之刚才注意力都在给苏灵护法了,谢伏危刺过来的时候他当真没什么防备。   好在对方并没有直接刺向他的心脏,不然他可能直接身死在此处了。   不过这一剑虽没有伤及要害,可是不知春是斩妖剑。   只一剑下去陆岭之周身的妖力便被锁住了,不能动弹分毫。   他眼眸闪了闪,这时候隐约觉察到了什么,看向浑身沐血的谢伏危。   “是……是精血,你在精血上做了手脚?”   谢伏危长发披散,俊美的脸上全是殷红地血迹。   他听到对方这话后只是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不知春留在陆岭之的身体里,全然桎梏住了他的行动。   “我没动手脚。”“只是我在师妹身上种了同心咒,她融了我心头精血,若没有与我的神识交融,是唤醒不了她的。”   同心咒是情咒,发作起来是解除不了的,只能靠交.合抵消。   这交.合分为两种,神交和双.修。   而神交则为神识交融。   可谢伏危下的这种情咒又和寻常的情咒不同,这一次苏灵之所以需要通过神交才能清醒只是因为她融了谢伏危的精血。   是需要情热来消融的。   这之后苏灵是不会被谢伏危影响什么的,反倒是青年会更加离不开她。   少女身上的痕迹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谢伏危情不自禁,更多的是因为这同心咒的影响而产生的情热。   苏灵是他的药,如果长时间不碰触亲近她,他身上的情毒就会发作,痛不欲生。   这些苏灵不知道,陆岭之也不知道。   他以为这同心咒是相互影响的,谢伏危为了留住苏灵而对她下了情毒,让她离不开他。   “卑鄙无耻!你竟然对她用了情咒!”   对于陆岭之如何想又如何谩骂他的,谢伏危一点儿也不介意。   他只掀了下眼皮,居高临下地低头冷冷看了青年一眼。   陆岭之因为肩胛被不知春贯穿,殷红的血淌了一地,那双漂亮的赤色的羽翼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赤羽火凤本就生的俊美,被鲜血染红的模样也如这海棠一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若是旁的女修瞧见了这般模样的妖修一定会心有不忍,然而谢伏危不是女修,更不会对他心生一点儿怜悯。   他瞧着只觉得碍眼,尤其是那一身红衣,还有那张蛊惑人心的脸。   谢伏危静默站着,垂眸直勾勾注视着青年半晌,而后眯了眯眼睛,这么冷冷开口。   “你长得真丑。”   “什,什么?”   陆岭之因为同心咒的事情少有这般动怒咒骂着对方,不想谢伏危非但不在意,反而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他愕然了一瞬,看着对方眉宇之间的厌恶嫌弃。   要不是他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的话,可能真要以为自己生的貌丑无法见人了。   陆岭之本来满腹怒火,可因为对方这么突然来的这么一句话而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他苍白着脸色,忍着疼痛,薄唇紧绷着,想要反驳些什么,可瞧着谢伏危的面容,心下莫名挫败了起来。   “……你是在炫耀吗?”   谢伏危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在听到陆岭之这话后皱了皱眉。   他受了伤,又是斩妖剑,疼得厉害,说话的声音也虚弱喑哑。   落在谢伏危耳里,又是一处缺点。   “还有,你声音也很难听。”   “陆岭之你是不是和狐族的妖修学了什么狐魅术法?”   “你什么意思?”   “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明白,师妹为什么会看上你这种貌丑的妖修。”   陆岭之这一次可以肯定了,对方是在找茬。他看自己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还要趁着自己如今无法反抗动不了的时候一顿嘲讽。   “谢伏危,你要是有这工夫嘲讽我,不如先过去看看阿灵……?!”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刺在他肩胛的不知春转动了一下,疼的他面色惨白。   “我刚才与你说什么了?你再这么唤她我不仅拔了你的舌头,连同你的翅膀一并砍了。”   疯子。   陆岭之疼得手不自觉攥紧了一旁的冰棱,他见谢伏危走过去,将陷入昏迷的苏灵抱在了怀里。   青年的动作轻柔,爱怜的低头凑近亲吻了下苏灵的唇角。   那神情那动作,和刚才用剑贯入陆岭之时候的狠厉全然不同。   判若两人。   要不是亲眼所见陆岭之都要怀疑眼前人被什么给夺舍了。   谢伏危受了很重的伤,但是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依旧很是平静。   他抱着苏灵目不斜视的往外面走去。   “你就在这冰窟里好好待着吧,我现在不杀你。”   “不过你也可以试着从这里出去,如果你不想被剑阵诛杀的话。”   他这么说完,也不看陆岭之什么反应,抱着怀里的人走出了这冰窟。   谢伏危刚出去没多久,还没有到达洞口,一阵剑风凛冽而来,将周遭的寒气又生生吹了过来。   他微皱了皱眉,将这寒气抵挡住,不让其接触到苏灵分毫。   他的感知很敏锐,从还没有出来的时候便觉察到了这气息是从清竹峰方向过来的。   来人不止是竹俞,还有一个白发剑修。   夜色静谧,风动树影婆娑。   月光绰约,不远处两个青年迎着月色御剑而来。   竹俞远远便嗅到了空气中浓烈地血腥味,顺着看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眼眸深邃的青年。   他被吓了一跳,险些从剑上给摔下来。   等到他御剑落了地,他连忙上前查看了下谢伏危的情况。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不仅是九思落雷落下的伤,还有苍龙爪得毒,还有赤羽业火的灼伤……   竹俞看着他身上大片的伤口,皱着眉往冰窟里面看了一眼。   “陆岭之在里面?”   “你不会把他杀了吧?”   “我倒是想一剑诛了他,可是师妹不许。”   谢伏危薄唇紧绷着,垂眸看向怀里睡得安详的少女。   这个时候竹俞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伸手放在苏灵的鼻翼之间去探她的鼻息。   感觉到均匀绵长的呼吸后,竹俞瞳孔一缩,愕然地看向了谢伏危。   “苏师妹,她,她醒了?!”   谢伏危伸手将竹俞放在她鼻子前的手给狠狠打掉,不让他碰触分毫。   一旁的戚b从刚才时候便感知到了谢伏危怀中之人的气息,他眼眸闪了闪。   得知苏灵醒过来了之后,他并没有表现的和竹俞那般惊喜。   或者更准确来说他惊没有,喜也没有,平静至极。   可能是因为戚b和苏灵并不相识,没什么同门情谊,更因为谢伏危此时这样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模样。   戚b是经历过情劫的人,他知道苏灵是谢伏危的情劫。   如今少女活过来了,对谢伏危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小子 ,我不过是探下气息,我碰都没碰到瞧你这小气劲儿。”   刚才那一下谢伏危用的力道可不轻,这么一拍他手背都红了一大片。   他呼呼吹着气,这么不满地嘟囔着。   “不过怎么回事?只有身体怎么能死而复生呢?你是怎么做到的,该不会用了什么禁术吧?”   “是她自己回来的。”   谢伏危眼眸柔和了下来,唇角的弧度也清浅柔软。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我还会等上好几百年……”   “自己回来的?是她的魂魄自己凝好又回了万剑仙宗归位的?”   “这可有些玄乎了。”   竹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要知道要凝聚魂魄至少也要近千年的时间。   这才堪堪百年,竟然能将魂魄凝聚不说,还能将魂给召回躯体。   戚b用神识往深了探知了下,没有太深入,只是探知到苏灵的魂力后这才收了回来。   他也就只有在对方昏睡时候才能这般用神识探,不然在清醒时候很容易将其意识混沌。   “她魂魄里有赤羽业火的灵力,如果我没猜错这一百年里是陆岭之在凝聚她的魂魄。”   戚b这么说着,这一下也算明白了为什么陆岭之非要上万剑峰取苏灵的身体了。   “陆岭之将她的魂魄拿过来,所以这才归位成功了对吗?”   提到陆岭之,谢伏危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哪有刚才时候的温和模样。   “和那妖修没有关系。”   “是师妹自己想要回来的,她舍不得我,这才回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亲吻了下苏灵的眉眼,气息灼热,眼神也沉。   “等到她身体好些了之后,我会带她去三生石前,当着东荒大泽,鸿蒙天地立誓。”   “我要娶她为妻,我要与她结为道侣,永生永世再不会分开。”   他们不是傻子,从刚才的灵力波动,到现在谢伏危意识的混沌。   这是入魔的征兆,他分不清现实与梦魇,患得患失,还没有从其中清醒过来。   苏灵不可能是因为谢伏危回来的,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竹俞看着青年一脸痴迷混沌的模样,他喉结微滚,张了张嘴上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白发剑修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竹俞一愣,抬眸看向了一旁的戚b。   戚b没说话,他面上覆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可那双眸子却晦暗深邃,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半晌,他薄唇微抿,沉默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因为如今的他距离完全入魔。只差一步之遥。 第一百零一章 (情热)   疼。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疼得连呼吸都困难。   苏灵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清醒还是混沌,她的意识模模糊糊, 感觉不到此时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她的身体很沉,好似被人拖下了无止境的深渊,又似有千钧巨石压着,让人难以喘息。   这样的疼痛不仅是痛楚,还很是沉闷,说不出来,就像是被人用浸湿的布捂住口鼻。   苏灵试着挣扎,试着往上游走, 却发现越往前越没有光亮,看不到尽头。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在苏灵以为永远出不去的时候, 头顶好像有什么光亮映照下来。   宛若冬日暖阳,轻柔洒在了苏灵的身上,冰凉的四肢渐渐被捂热, 不再僵硬难以动弹。   在身体能够动弹了之后, 有什么气息慢慢渡进了自己的身体。   先是春风化雨般温暖, 再之后渐渐变得霸道起来, 像是攻城掠池般将苏灵浑身上下都给涤荡了一遍。   这样的侵略感排山倒海般, 一时之间压制着苏灵喘不过气来。   但是很奇怪的是,苏灵并没有觉得难受,她整个身体酥麻又燥热, 寻求着甘泉般抱紧自己的身体试图贴近那道气息。   雪后红梅清冷,寒意料峭。   一缕阳光落下来消融了枝头的积雪, 水珠滑落,带着花树颤颤巍巍。   很舒服。   灵脉也慢慢被这气息覆盖, 好似浸泡在泉水之中,水泽柔软,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包裹着她全身上下,她指尖微动,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处落下浅淡阴影。   在四周黑漆漆的环境里待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么一点儿光亮。   苏灵想都没想,本能地伸手想要去碰触。   然而当她真正接触到的那一瞬间,那光亮本该柔和温软,却骤然变成了灼热的火焰将她给层层包裹着。   苏灵眼眸闪了闪,倒不觉得多滚烫,意识也慢慢变得清明。   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苏灵一怔,稍微抬眸看去,先看到的是青年线条流畅的下颌 。   再往上,是他深邃灼热的眉眼。   谢伏危见苏灵清醒了过来,他眼眸一亮,勾唇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而后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颈窝,离得太近,气息全然喷洒在了她的肌肤。   她肤色本就白皙,这么一烫便是浅淡的绯色,好似三月桃花般艳丽。   “醒了?感觉好些了吗?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苏灵意识还有些不清楚,她身体并没有什么疼痛不舒服的地方,只是觉得有些疲惫,像是做了什么时候莫名有一种酥麻的酣畅淋漓感。   “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就是身体有些酸疼……”   她没有反应过来,听到谢伏危这么问了下意识回答了。   刚说到一半意识到了什么,视线怔然扫了下周围。   这里不是冰窟,也没有灵泉。窗外海棠花叶馥郁i丽,俨然是万剑峰的布景。   苏灵心下一惊,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衫。   不是红衣,是在冰泉时候的那件白色衣衫,和谢伏危身上的一般无二。   这是自己的身体,她的魂魄回来了,没有受到反噬,完完全全契合在了其中。   苏灵恍惚了一瞬,正准备起身的时候,谢伏危的手牢牢放在了她的腰上。   她如今这身体早已筑了基,稍微运转灵力便能够感受到其蓬勃的灵力波动。   这一百年来苏灵这具身体每日都受着谢伏危心头血的养护,吸收了他的精血,她的修为跨过了练气,直接抵达到了金丹。   谢伏危没有骗她。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苏灵用神识感知了下周围。她现在神识可以覆盖很远,至少整个峰的草木灵兽都能够感知得到。   哪怕陆岭之掩藏了气息,她魂魄里有赤羽业火,也能够感知到他。   可是没有。   整个万剑峰都没有青年的气息。   “他呢?”   看窗外的天色,早就不是夜幕时分,阳光明媚,应该是晌午了。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她浑然不知。   苏灵看着一身雪衣,浑身早就没了血迹的青年。   他已经沐浴梳洗过了,身上没了血腥味,全然清冽,雪杉红梅般清淡。   “陆岭之呢?我为什么感知不到他的气息,你是不是把他给杀了?”   本来看到苏灵清醒过来的谢伏危心情极好,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对方便询问起了陆岭之来。   谢伏危脸色沉郁了几分,伸手将坐起的少女一把抱在了怀里。   “我若说我已经将他杀了呢?”   他将下颌放在了苏灵的肩膀,说话时候的气息擦在她的脖颈处。   “你会如何?替他报仇也一并杀了我吗?”   谢伏危的声音阴沉冷冽,手将苏灵紧紧束缚在了自己的怀里。   要不是因为苏灵现在刚醒神魂还有些不稳,他可能还会更加用力,将她融入嵌进自己的骨血。   苏灵听了这话大致上也知晓了陆岭之还没有死,她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忽而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境遇。   身体是拿回来了,这人也走不了了。   她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当时谢伏危给自己渡的精血有问题。   或者它的确能够将反噬的痛苦消除,却也成为了束缚她的枷锁。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苏灵全然落入了谢伏危的手中。   “……他还在万剑峰,还是你将他放走了?”   “在无间狱。”   无间狱是万剑仙宗专门用来关押离经叛道,背离宗门,或者一些罪大恶极的魔修妖修的地方。   那里常年阴暗无光,灵力稀薄,周围冷冽如数九隆冬。   “我怕变数太多,便将他安置在水牢里了。”   陆岭之属性为火,再加上无间狱的水不是寻常的水,而是死水。   里面的全是戾气,吸人灵力,扰人神魂,侵蚀身心,疼痛难忍。   这样将他安置,属性相克,灵力全无,他便插翅也难飞。   苏灵虽没有去过无间狱,可她毕竟曾是万剑仙宗的内门弟子,其中厉害也是清楚的。   她皱着眉,回头看向对方。   “谢伏危,我现在就在你手里想走也走不了,你为什么还要将他关在水牢里?”   “师妹,我刚才说了……有他在,变数太多。”青年抬起手一点一点将苏灵紧皱着眉头抚平,声音也沉,眉眼之中的情绪却格外缱绻。   “我原本是可以放他离开的,可是他三番两次上宗门想要带你走。”   “这一次若不是……”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没有将精血的事情与她说。刚才神识交融的时候他已经很小心了,尽量让她舒服,不被她觉察到。   要是她知道自己趁着她昏睡时候用这样亲密的方式将她唤醒,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反正我不会放了他。”   “师妹,他本该死的,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他说着又埋进少女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肌肤。   苏灵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推开,结果身体瘫软,直接倒在了他的怀里。   不对劲。   她怎么这么像……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抬起手抚摸了下她的面颊,而后又没忍住捏了捏她如玉的耳垂。   “……你融了我的精血,所以可能会有些依赖我。”   “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着苏灵愕然的样子,迟疑了下轻轻松开了抱住她的手。   在解开了束缚的情况下,谢伏危试探着靠近她,如墨的长发因为他低头的动作而从肩膀滑落了下来。   刚好擦在了苏灵的面颊,酥酥麻麻的,单单是这么一下,单单只是上面的发香便让她呼吸都有些乱了。   谢伏危双手撑在少女的两边,居高临下地低头注视着她脸上的情绪。   他眼眸闪了闪,喉结微滚,而后慢慢靠近了苏灵。   直到他快要碰触到苏灵的唇瓣的时候,谢伏危骤然停了下来。   他的气息滚烫,忍耐着垂眸看向身下的少女。   “我没有束缚你。”   “师妹,你也没有推开我。”   “现在你明白了吗?”   苏灵被青年骤然逼近的气息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讨厌,甚至身体也下意识想要贴近。   甚至想要碰触对方。   “……那你呢?也会受影响吗?”   她微微皱了皱眉,竭力别开脸避开了谢伏危的视线。   “你是指我会受自己精血还是同心咒的影响?”   谢伏危知道苏灵现在是在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身体反应和情绪,他勾唇笑了笑,低头瞧见了她通红的耳垂。   少女咬着红唇,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下的被子。   他靠得太近了,光是嗅到气息就已经让她受不住了。更别提这么沉着声音说话。   这哪里是受什么精血同心咒的影响,这分明是被下了春.药。   不然她整个人怎么会这么奇怪。   谢伏危见苏灵眼尾都泛了红,这下才稍微收敛了些,不再继续都逗弄她了。   他轻轻将唇贴在了她的面颊,见她身子颤了一下。   他眼眸沉了沉,低头轻咬了下苏灵的耳垂。   少女身子一激灵,下意识凝了灵力一掌朝着谢伏危胸膛拍了过去。   谢伏危身上有伤,被这么狠狠打了一下也不躲闪,伤口裂开沁了血迹出来。   雪衣像是落了红梅,殷红瑰丽。   苏灵见了咬了咬牙,这才从混沌瘫软的状态下回过神来。   她趁着意识清醒着,立刻起身和床上躺着的谢伏危保持了一定距离。   她猜的没错。   果然,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谢伏危见了下意识想要过来,苏灵手腕一动,将一旁的不知春引了过来。   剑气强劲,在他和她之间深深划了一道长痕。   “站住,你别过来。”   “以后你要与我说话离我三步远,不准靠近。”   青年动作一顿,看着少女冷若冰霜的面容。他眼眸黯然了几分,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师妹,你刚才不是问我会不会受影响吗?”   “你只是这段时间因为融了我的精血可能对我有依恋感,等之后便好了。可我不是。”   谢伏危的身子滚烫,眼神也热。   他的视线带着侵略感,眸子里又竭力克制着欲求。   “无论是精血交融也好,还是同心咒也罢,只要对象是你,我都会被影响。”   “你可能不知道,在从种下同心咒开始,每到月圆之夜我都会有一次情热发作。”   “算着时间,明日就该是了。”   谢伏危薄唇微启,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有什么晦暗情绪闪烁。   “师妹,明晚你可以留下陪我吗?”   “……哪怕神识交融一次也好。”   以前时候他或许能忍,可这一次食髓知了味。   他光是想起那滋味就口舌干燥。   “这个时候你应该不会那么看抗拒我,厌恶我。”   “我会很小心的。”   谢伏危怕苏灵觉得他没什么经验,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你刚才看样子也挺舒服的。”   “……不然也不会一直勾着我的脖子不放。”   也不知道是因为谢伏危这话太直白让她羞恼不已,还是如今她还受对方的影响。   苏灵脸红得厉害,恨不得上去再给他身上来一掌,刺一剑。   “谢伏危,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没皮没脸的模样,你以前,你!你无赖!”   她气得厉害,一时之间词穷了,直跺着脚这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我也不想的。”   “可是我事事依你,只会将你越推越远。”   谢伏危也知道自己这样像是个缠着人索取阴气的妖修,他这剑修做得坦诚,连同心底的欲望也不带丝毫遮掩的。   在苏灵面前他毫无保留,从不隐瞒。   “明夜我会在内阁等着你,你若是不来我便将陆岭之从水牢里沉下一日。”   “你一日不来他便一直在死水里浸着。”   “……你是在拿他的性命威胁我?”   “没有。”   谢伏危语气出奇的平静,那双眸子流转着诡谲的红。   “说实话,你若是不来寻我我可能会更开心。这说明你不在意我,同样也不在意陆岭之的死活,我心里也平衡些。”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瞧着苏灵皱着眉不言语的样子,又继续说道。   “可我又怕你不来。”   “因为你若真的不过来,我会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在意我。我更难受。”   “……谢伏危,你真的很难伺候。”   苏灵沉默半晌,最后实在没忍住这么涩然吐槽了一句。   青年也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非但不在意,反而勾唇笑了笑。   他眸子清透明亮,看向苏灵的时候延伸也柔和。   “那你明日会来吗师妹?”   苏灵被噎住了,最后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   “不来。你自作自受,是你活该。”   她说完这话后直接将手中的不知春扔给了谢伏危,而后便推了门走出了房间。   因为苏灵如今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所以她不好在外面晃悠着。   于是出了门便隐藏了气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谢伏危见苏灵走了也没起身追上去,他低头看了下不知春。   剑柄上还残留着苏灵的气息,他指尖一动,伸手轻轻覆在了上面。   “不知春,你说她明夜会不会过来寻我?”   不知春和其他的灵剑不同,是有意识,生了剑灵的剑。   它听到谢伏危这话后它没什么动静,在青年疑惑看过来的时候它剑身“嗖”的一下离了他是手。   然后也不等谢伏危反应,便直接回了剑鞘。   装死.jpg。   “……”   谢伏危默默盯着自己的灵剑半晌,薄唇微抿,将它轻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连自己这不通情爱的剑都知道,苏灵不会过来。   他叹了口气,压着心头的情绪,腰腹处刚才被苏灵落下一掌的地方还沁着血。   谢伏危抬起手想要凝灵力去治愈,随后想到了什么。觉着这好歹也是苏灵碰过的地方,又忽而不忍心治愈了。   苏灵回屋子里躺着,如今她得身体是自己的了,不会再因为不契合而虚弱困倦。   她脑子很清醒,躺在床上想的不是谢伏危的事情,而是之后该如何。   谢伏危现在受了伤,可没了陆岭之,她就算是个金丹了也断然不可能离开这万剑仙宗。   再加上有了冰窟这么一次后,他周遭应该布了结界,只要她一出去他便能够第一时间觉察到。   而且陆岭之是因为她才被关进无间狱的,她不能不管。   苏灵头枕着胳膊,脑子里一直在运转着。陆岭之要救,她也要逃离这里。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要不去找林一帮忙?   不行,万一到时候东窗事发了他被安上个勾结妖邪,和背叛宗门的罪名怎么办?   自九重塔事件之后,“苏灵”这个名字在宗门乃至各门各派都算是一个避讳了。   她百年前除了陆岭之这么一个朋友之外,在万剑仙宗唯一走得近的也只有红绡了。   可她也是宗门的人,红绡帮不帮自己是一回事,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由而连累对方。   苏灵叹了口气,如今宗门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够帮她离开……   刚这么想着,她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琳琅的身影。   琳琅虽然厌恶自己,可她应该是全天下最希望自己离开谢伏危的人。   要是找她的话……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苏灵眼眸闪了闪,又被自己给压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人好不容易回了明月阁清修,没准再过个十年也就放下突破瓶颈了。自己这个时候去找她,这不是又将人家往绝路里逼吗?   苏灵不喜欢琳琅,当年九重塔的事件她也知道有琳琅推波助澜的功劳。   可这又如何呢?   她不想成为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断的人。   一日时间眨眼就过,因为苏灵不能随意出门晃悠,她这一整天都是待在自己房间里的。   她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等到外面夜风吹拂进来的时候,她才恍然觉得有些冷。   苏灵抬眸不自觉往窗外瞧了一眼,余光一瞥,便瞧见了那满盈的明月。   她心下一顿,想起了谢伏危的话。   月圆之夜,是他情毒发作的时候。   “……管他的,干我什么事?”   苏灵压着情绪,将被子盖住闭眼酝酿睡意。可不远处那一波又一波灵力波动强烈,她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都难。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用隔绝了五感。   看不见,听不见,感知不到,便不会受到影响了。   苏灵让自己的神识尽量保持平和状态,心绪亦是如此。   她以为这样隔绝了周围的一切,这一夜便算相安无事了。   谁知道后半夜的时候,外围的法阵被破开。苏灵神识一动,连忙起身看了过去。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谢伏危。   青年眼尾泛红,长发如瀑般披散,身上只着了一件内衫。   裸露处的脖颈一片绯色,连呼吸都紊乱灼热。   “师妹,我难受……”   谢伏危咬着唇,沁出了一排血珠也浑然不觉。那i丽的红反而更衬得他色.气满满。   苏灵身子一僵,见他要过来连忙用灵力划开界线,阻隔着他靠近。   不仅是谢伏危难受,他这般一靠近,苏灵险些腿软。   “你难受你随便找个池子泡着,你找我做什么!”   “没用,我试过。”   “哪怕是不知春的寒气也压不住。”   谢伏危像个孩子似的无措又委屈地看向苏灵,眼眸湿漉漉的,眼眶也红。   “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一直不过来……”   “所以你便自己过来了?”   苏灵气极,手握着竹剑凝了剑气想要将他给赶出去。   然而这屋子空间就这么大,青年的气息太霸道,她险些连剑都没拿不稳,更别提引剑了。   “谢伏危,你现在,立刻,给我出去!”   苏灵哪里知道自己如今红着脸哑着声音说这话的时候,别说威慑力了。   眼波柔媚,一派勾人的模样。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眼眸也沉。   他呼吸有些重,看着苏灵的时候浑身燥热,声音涩然。   “……我不走。”   “师妹,我想要.你。” 第一百零二章 (不行)   苏灵如今虽然是金丹修为, 可面对谢伏危,哪怕他受了很重的伤也还是很难应付   修者单是初期和中期之间就已经差距颇多了, 更别提她与谢伏危隔了整整两个境界。   她知道今天是月圆之夜,却没想到这山不来对方竟然过来。   看着眼前灵力紊乱,面色潮红的青年,苏灵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竹剑。   “要你妈个头!你最好给我滚远点!你要是敢靠近我一步,你信不信我把你下面那玩意儿给剁了!”   谢伏危惊愕地看向苏灵,少女也因为他的气息而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她面上不知道是因为这气息还是羞恼的,也绯红一片,只是那气势骇人。   不像是被影响而产生了情动, 反而像是提剑来寻仇的。   谢伏危还是头一次见苏灵这般出口成脏,他倒是没多在意, 就是莫名地有些耳热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下。   他眼眸闪了闪, 睫羽也在颤动。   “师妹,我,我不会强行与你, 我只是想用神识……”   怕苏灵误会自己刚才说的那个“想要”是占有的意思, 谢伏危慌乱上前想要解释。   这神识相交一般是道侣之间一种精神安抚的方式, 会让双方产生愉悦感。   而如今陷入情热的谢伏危不敢奢求双.修, 他只是想要将神识探进去些, 得到些慰藉疏解罢了。   谢伏危上前一步,苏灵便往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还没有命剑,只有那竹剑。   这竹剑不比不知春, 根本不堪一击。   谢伏危此时还保持着意识清明,没有陷入混沌还好, 可之后要是他失控了,真动起手来, 苏灵哪里落得了好?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将气息完全平复下来后,凝了灵力在剑刃,狠狠朝谢伏危身上划了过去。   苏灵的剑意在金丹之中属最强的,且五星极高,这么一剑下去哪怕是谢伏危也得被逼退几步。   更何况他并没有还手的打算。   青年身上本就有伤,这么一下过来他的衣衫又浸了血迹出来。   他薄唇微抿,抬眸看苏灵一脸戒备抗拒的样子,他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退后推门出去了。   在意识混沌之前,谢伏危并没有死缠烂打。这对于苏灵来说再好不过了。   她见门扉已经禁闭上了,外面的夜风徐徐,从窗户处吹进来的时候这才稍微将苏灵身上的燥热给散去。   “……这疯子。”   确认危机接触,在感知不到周围谢伏危的气息后,苏灵咬了咬牙,这么又气又恼地咒了一句。   刚才谢伏危突然破了法阵推门进来着实将苏灵给吓了一跳,她这时候也不敢继续在这个屋子里待着了。   怕她一会儿刚睡着,谢伏危又闯进来。   苏灵想了想,决定此时先趁着夜色往小南峰那边方向过去避一避为好。   那里林一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等到明日天亮时候她再回万剑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没什么人会发现的。   苏灵这么想着,拿了竹剑立刻起身推门准备御剑往小南峰方向走。   结果还没来得及抵达山门,迎着月色便远远瞧见了一个白发剑修的身影。   青年也觉察到了苏灵,面具之下那眸子闪了闪,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   “你醒了?”   戚b和苏灵应当算是第一次见面,至少对于前者来说是的。   他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女,月光柔软,她一身白衣,眉眼也清澈。   这是谢伏危喜欢的人。   按照辈分应该也是他的师妹。   “苏师妹,这么晚了你可是要去哪里?”   戚b看着她手中的剑,又瞧了一眼她要去发方向。前面就是山门,很显然她是打算趁夜离开万剑峰。   要是旁的人,无论她要离开万剑峰还是宗门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可是苏灵不是,戚b不能看着对方离开而不闻不问。   谢伏危等了一百年好不容易等到苏灵魂魄归位,此时正是月圆之夜,她要是趁着这个时候又逃走了,他很可能会失控入魔。   “……我去小南峰。”   苏灵红唇微抿,在听到戚b的问话时候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我睡了一百年,好不容易醒过来了我想去小南峰看看。”   “原来如此……”   “不过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小南峰一直都在,也不急于这么一时。”   白发剑修说到这里淡淡瞥了苏灵一眼,显然并不相信她刚才的说辞。   “师妹刚醒,魂魄和身体还没有完全契合适应。这个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好与宗主交代。”   “若是想要回小南峰,明日让宗主陪你一起去我觉得更为妥当。”   这话听着处处为她着想,可字里行间都不留情面。   是不打算放她离开的意思。   苏灵知道戚b和谢伏危是同门师兄弟,与她这个外人比较起来,他自然是更为谢伏危着想。   她见对方态度坚决,迟疑了一会儿沉声说道。   “戚师兄是吧?我知道你是怕我跑了,可是有谢伏危在,我想跑也比登天还难。”   “我今天之所以这么晚了还着急去小南峰,见我师父朋友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为了避难。”   “避难?”   见戚b这样子显然是不知道同心咒的事情的,也不知道月圆之夜时候谢伏危会情热。   苏灵也是个要脸的,看对方一脸愕然的样子,她面上一热,耳朵也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咬牙切齿恼羞成怒地开口说道。   “他在我身上下了同心咒,这是个情咒。如今正是月圆之夜,你若是不让我走……”   后面的话苏灵没脸说,但是说到这里对方应该也是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了。   戚b虽然对同心咒的事情不怎么清楚,可这情咒在月圆之夜会如何他也是知道的。   面具之下青年的神情微妙,眼神也少有的局促尴尬了起来。   “……这同心咒种了百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早就有事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谢伏危道心还算坚固,你只要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别主动招惹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你若当真走了,他定然会立刻出来将你抓回去。那时候你才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谢伏危有多在意苏灵,戚b再清楚不过。这一百年里他除了练剑修行,其余大多时间都在冰窟里待着守着苏灵的身体。   他对苏灵本就患得患失,再加上如今他有入魔的迹象。   如果苏灵当真离开了,无论是去小南峰还是旁的什么峰都会被谢伏危以为是要离开宗门,将他抛弃。   只会适得其反。   “我呸!说得倒冠冕堂皇!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相信他,那是因为他又没对你存了什么心思,做了什么事情!你说他道心坚固?那他刚才为什么破了我的法阵闯进我屋子里来了?”   “他闯了你房间?!”   戚b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灵,见她浑身上下什么事都没有,就连衣服褶皱都是好的,平整至极。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因为对谢伏危的品性太过信任。   看着苏灵此时愤然的样子,越发觉得对方是在诓骗他,试图溜走。   “苏师妹,你要编理由也不知道编个好点儿的,让人信服的。”   “是,谢伏危是喜欢你,可他这块木头要是真的知道怎么做,你这一百年来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我刚才用神识探了下,你元阴未泄,他什么也没对你做。”   “一百年,喜欢的人在怀里一百年他都没干什么,我不觉得他会心急的连一日都等不到。而且……”   白发剑修说到这里顿了顿,面具之下的眉头紧皱着,语气颇为嘲讽地继续说道。   “你既说他闯了你的房间,可你如今什么事情都没有,那才真正奇怪了。”   要不是苏灵就是当事人,听了白发剑修这番话也要被他给唬住了。   她听完这话后怔然了一瞬,见对方一脸淡漠浑然不信的样子。   苏灵被噎住了。   “……这怎么奇怪了?”   戚b扯了扯嘴角,眉眼也沉。   “怎么奇怪?他要是真闯进了你屋子里,再加上你也会受同心咒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半推半就着也算是你情我愿了,可他什么都没干,这绝无可能。他定力再好也不可能同处一室时候坐怀不乱。”   “所以你在说谎,谢伏危并没有闯进你的屋子,你只是想要趁着他如今意识混沌时候逃走。”   苏灵张了张嘴,见对方一脸笃定的样子,她想要反驳。   却发现戚b分析得的确是头头是道,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为什么就这么笃定谢伏危没有闯进来呢?就因为他忍住了,什么都没有对我做的这一点?”   戚b微微皱了皱眉,他也不好说太清楚。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他历过情劫,也被下过情咒。   那情咒是子母蛊,比同心咒还要弱些他都没有支撑住泄露了元阳。   因此戚b很笃定,他觉得谢伏危不可能撑得住这样程度的情咒,而且还是在月圆之夜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思路窄了。”   苏灵勾唇笑了笑,神情嘲讽。   “……什么意思?”   “我是说,除了我说谎这一点之外,你难道没有想过……”   她咧了咧嘴,笑得恶劣。   “可能是他不行。 ”   “……?” 第一百零三章 (杀了便是)   可能是他不行。   是他不行。   他不行。   这短短一句话让刚才两人之间好有些针锋相对的气氛, 一下子消失殆尽。   戚b怔然了半晌,看着眼前一脸玩味的少女, 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不像竹俞和林一他们之前与苏灵有过接触,他并不了解对方是什么性子。   在之前回宗门,从竹俞他们那里得知了万年铁树开了花,喜欢上了一个同门师妹的时候。戚b也是惊愕的。   不过修者皆有情劫,谢伏危有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他或多或少还是对苏灵存了些好奇心的。   在苏灵昏睡的这一百年里,虽然竹俞他们有提起过她,不过大多都是说些日常琐碎,很多事情都避而不谈。   比如百年前九重塔那一次。   戚b以为苏灵应当是一个和谢伏危一样一身傲骨, 严谨正直的修者。   毕竟能在九重塔当着各门各派修者大能的面护着一个妖修,想必应当是个洒脱自在之人。   可谁也没想到, 在和苏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因为谢伏危给她带的滤镜,在她说出“他不行”的时候粉碎了个彻底。   不为别的。   苏灵说这话的眼神和语气,和他那拽他入情劫的魔修一般无二。   戚b下意识沉默了一瞬, 握着手中的太阿一脸戒备地看向她。   女人本就可怕, 若是像那魔修的更是。戚b就是太轻信女人的话, 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不知道谢伏危到底行不行, 不过我能感觉得到你因为我不放行而有些恼羞成怒, 胡言乱语了。”   戚b看着眼前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的少女,神情很沉,眼眸也冷。   “刚才我是看在谢伏危的份上与你好好说话,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天色已晚,苏师妹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要是被旁人撞见了没准会被关进无间狱里……”   “你受不住。”   谢伏危是不会将她关进去,可不代表其他长老施压, 逼着他将苏灵关进去。   不过戚b这话也只是吓唬苏灵的,因为他知道谢伏危不会这么做。   这说法却对苏灵有效。   因为她并不怎么信任谢伏危。   果然,在戚b说完这话的时候苏灵眼眸闪了闪,显然是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的。   只是在戚b以为对方会识趣回去的时候,眼前人沉思了一会儿,而后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询问道。   “戚师兄,要不你现在就将我带去无间狱关押着吧。”   “不过前提是你不要告诉旁人,如何?”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你知道无间狱是什么地方吗?你如今这魂魄刚归位,要是真去了那地方你……”   戚b皱着眉说到一半后顿住,想起什么神情微妙地看向了对方。   “等一下,你不是想要去无间狱,你是想去无间狱救陆岭之?”   苏灵没说话,这态度算是默认了。   戚b见了她这反应咬肌动了动,不为别的,正是因为苏灵默认了去无间狱是为了寻陆岭之这件事。   “苏师妹,我知道你对谢伏危无意,可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不要去刺激他了。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陆岭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现在赶紧回去,趁着谢伏危在抑制情咒的时候没觉察到,我可以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她倒是没在怕的。   只是苏灵没想到戚b会帮她,不过后来细细想来也不是帮她,他只是看在谢伏危的份上罢了。   “……戚师兄,你与谢伏危师出同门自然情谊深重。你为了他不放我离开我也能够理解,可你当真觉得只要我一直留在他身边便是长久之计了吗?”   苏灵很少与旁人说这些话,尤其是像戚b这样并不熟知的人。   或者正是因为没什么交情,他又是经历过情劫之人,有些话与他说才能轻易说出口来。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哪怕是灵山的佛修修行时候也不能保证不会生出什么心魔来。我们两人现在虽相安无事,但是之后呢?他最开始只觉得只要我留在身边不离开就好,渐渐的,他会起贪欲,不会再满足于此。到时候该如何?难不成我真要违背自己的本心与他结琴瑟之好?”   “与其让他这样越陷越深,不如放我离开,好让他自行走出来。就像你一样,突破瓶颈得以飞升,这再好不过了。”   她眼眸沉了几分,压着心下的情绪,深吸了一口继续说道。   “戚师兄你要知道,再深刻的感情都是抵不过时间的。”   这话是对戚b说的。   他当初为了那个魔修要死要活,连师门都不顾,可如今过去了这么久了。   戚b这才骤然发现,他好像连对方的模样都要记不清了。   这只是一个劫而已。   只要狠狠心,或许谢伏危也可以及时止损。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戚b的脑海里闪过一瞬,下一秒便被不远处骤然压过来的凛冽寒气给阻断了。   夜色清冷,月色也朦胧。   雪衣青年从绰约树影之中走了出来,神情很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里站着了。   戚b心下一怔,薄唇微抿着将手中的剑给收了回去。   “师兄。”   谢伏危这个时候才掀了下眼皮看了青年一眼,那一眼很沉,让戚b脊背发凉。   他应该很早时候就在那里了,只是一直隐匿着气息没有过来。   只是在刚才自己险些被苏灵说服放她离开的时候,谢伏危这才出来。   说实话戚b被这么冷冷扫了一眼的时候是莫名有些后怕的,要是真的将苏灵放走了的话,可能下一秒不知春就朝着他这边刺过来了。   谢伏危从不手下留情,到时候没个十天半月是起不来的。   “……既然你来了,那我先回去了。”   白发剑修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同样神情不自然的少女。   显然,苏灵也是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被谢伏危全然听到了。   看到苏灵这么紧张不安的样子,戚b莫名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他唇角勾起,在与苏灵擦肩而过的时候停顿了一瞬。   他垂眸低头看了苏灵一眼,而后沉声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   “你们慢慢聊。”   “长夜漫漫,不着急。”   淦!   苏灵咬了咬牙,恨不得上去给对方一个大嘴巴子。   可戚b的速度太快,只一眨眼的工夫便离开了。等到苏灵缓过神来的时候,面前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   她眼眸一抬,便对上了谢伏危晦暗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从你说要让戚b带你去无间狱找陆岭之的时候。”   苏灵被噎住了。   敢情不该听的全部都听到了。   谢伏危此时身体还是很热,都不用碰触,光是他靠近的时候苏灵便感觉得到他周身灼热的气息。   两人就这么站着不说话,空气凝重压抑得厉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还是谢伏危先主动开了口。   “……回去吧,外面太冷。”   “……嗯。”   谢伏危是真的生气了,苏灵再如何跳也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还和他对着干只会适得其反。   他喉结微滚,看着少女低垂眉眼少有乖顺听话的模样。   苏灵这时候不大敢正眼瞧谢伏危,过了半晌,见说着要回去的人一直站着没有动作。   她顿了顿,疑惑地抬眸看了过去。   谢伏危指尖微动,忍着翻涌的欲.望,只克制着朝着苏灵伸手过去。   她一愣,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在月色之中色泽如玉温润。   好看极了。   “手。”   谢伏危见苏灵没有动作,沉着声音这么说道。喑哑又沉,摩挲着她的耳畔酥麻。   她红唇微抿,是不大想将手放过去的。   只是这个时候她更不想刺激到对方。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轻轻将手放在了谢伏危滚烫的掌心之中。   她的手刚放上去,谢伏危便立刻握紧。   好像生怕下一秒她便要反悔收回去似的。   苏灵眼眸闪了闪,闷声打破了这旖旎的气氛。   “先说好,只是牵手。”   “别的我什么都不会答应。”   谢伏危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头专注着注视着她葱白细长的手指。听了苏灵这话他睫羽颤了下,而后沉声应了句“好”。   今夜的谢伏危格外安静,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话。   苏灵有些不适应,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先发制人。   “关于刚才的事情,你没什么想要与我说的?”   “要是你没什么想说的我就直说了,我刚才与戚b所说的都是我心里话……”   怕刺激到对方,苏灵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   “你要是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反正我就是这么个态度,不会更变的。”   青年眼皮一抬,视线淡淡。   “说完了?”   “说完了……”   “你怎么不生气?”   “生气。不过你又不是第一次说要去找陆岭之,然后离开我跟着他远走高飞了。”   谢伏危薄唇紧绷,面上也沉。   “听得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明明是谢伏危不放她走,怎么听着像是她红杏出墙背叛他在外面有了人。   苏灵沉默了一会儿,压着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不会和陆岭之走,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再过不久便是摘英会了,今年摘英会是在万剑仙宗举行。到时候各门各派的修者大能都会来,你最好还是放我离开为好。要是被发现了不仅是你,甚至会连累宗门的名声,我可不想做个千古罪人。”   “这只是你想要离开的借口。”   谢伏危将她的手抬起,凑到唇边吻了吻。   “师妹,我不是百年前的那个谢伏危。”   “这一次我有能力保护你。”   “他们若敢说你一句不好,我便拔了他们的舌头,若是敢污蔑你是离经叛道之徒,更用不着费什么口舌。”   “杀了便是。” 第一百零四章 (取经)   月圆之夜的那天晚上谢伏危的确什么也没做, 也没将神识覆上交缠。   不过苏灵这一整晚也不怎么好受。   因为同心咒的影响,平日里她是不会怎么样, 也不会因为月圆之夜而产生情热什么的。   但是如果谢伏危离她太近的话,她还是会受不住被撩拨得浑身瘫软无力。   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怎么隐藏也没有办法。这让苏灵又羞又恼怒。   可没办法,谢伏危虽然没有对她做什么,却在当天夜里抱着她睡了一晚上。   两人隔着薄薄的衣料,和肌肤相亲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贴合着没有一丝缝隙,任何细微的动作和反应都会被感知得一清二楚,避无可避。   谢伏危这一百年里不仅是修为见长, 这脸皮也厚了不少。   哪怕再如何也面不改色,就这么死死抱着苏灵不让她有机会离开自己分毫。   只是苦了苏灵, 面热耳红得这么挨了一晚上都没闭眼。   谢伏危身上的热度是在隔日清晨时候才消退下去的, 也是这个时候苏灵才没有被影响真正松懈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依旧抱着自己闭眼休憩的青年,长睫之下有一片青黑,显然也没怎么休息好。   苏灵听着他清浅绵长的呼吸沉默了一瞬, 而后试探着动了动手指, 试图想要从谢伏危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可绕是苏灵再如何, 也无法挣开分毫。   也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 等到外面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后, 谢伏危眼睫微动,这才睁开了眼睛。   外面人没有隐藏什么气息,哪怕是苏灵也能远远感知到来人是谁。   “是竹师兄!他怎么来了?!”   少女有些慌乱的想要起来, 毕竟他们两人此时躺在一张床上,谢伏危从后面紧紧抱住她, 姿势亲密又暧昧。   “谢伏危,你是不是早就醒了?刚才我怎么动你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现在竹俞一来你就醒了?”   “既然你醒了就赶紧松开我,我不计较你刚才装睡的事情了。”   “你怕什么?他见了又如何?”   谢伏危不喜欢苏灵每次在外人面前都这么躲躲闪闪,急急忙忙想要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   他薄唇微抿,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   “他之前便见我将你从冰窟里抱出来了,他知道你醒了,你不用慌张。”   “竹俞今日过来只是来给我疗伤的,你在我身旁待着就好,再说你们不是很久没见面了吗,他也挺想你的。”   “……你没有把我就是林姝的事情告诉他吗?”   “没有。”   青年声音有些沉,仔细听来还是能够听出隐藏之下的疲惫。   他呼吸清浅,将头埋在苏灵的颈窝。   “我对外只说林姝碰到了瓶颈正在闭关修炼,他们不知道你就是之前的林姝。”   “还是说你想告诉他?”   苏灵听后摇了摇头,神情淡淡,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说这些做什么?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谢伏危瞧着苏灵是认真的,她的确没打算把这件事说与旁人,心下这才平复了下来。   “那便好。”   “这种事情你连我都没有告诉,要是你独独与竹俞坦白了,我心里也不平衡。”   “……”   苏灵有一种替竹俞劫后余生的感觉,得亏她说的是不用了,不然一会儿他过来了肯定又要收一遭谢伏危的刁难。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人已经来到了门口位置。   要是换做以往时候,竹俞直接便推门进来了,可是今日不大一样。   他刚过来便感知到了里面不仅有谢伏危,还有苏灵的灵力气息。   那感觉就像是一片燥热紊乱后的平和,空气里还有些暧昧,他想要忽略都难。   不是吧?   刚共赴云雨?!苏师妹这才刚醒几天啊,一百年都忍了还忍不了这么一两天?   竹俞尴尬又惊愕,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先回避一下还是等平复了情绪再进去。   在他纠结犹豫的时候,谢伏危的声音先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禁闭的门扉“啪”的一声便打开了,没有丝毫防备。   竹俞一愣,抬眸一看便瞧见了从床上坐起来的谢伏危。   谢伏危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衫,长发如瀑,衬得他肌肤白皙如玉。   只是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裂开了,沁出了殷红的痕迹,雪落红梅一般。   苏灵没谢伏危那么厚脸皮,她拿着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见竹俞进来了也不好不打招呼。   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耳根发热的闷闷唤了对方一声。   “……竹师兄。”   竹俞视线微妙地扫了这两人一眼,大致上也明白了苏灵身上可能也只穿了一件内衫不方便起来。   这衣服不是谢伏危褪的,是昨晚她被同心咒影响着实太热,刚褪了衣衫准备睡觉。   谢伏危便抱着她往床上带,等到清晨时候便已经是这样情况了。   “……没事,你先躺着吧,我来是给谢伏危看伤的。你没什么大碍,稍微静养一段时间等魂魄和身体稳定契合了之后就好了。”   竹俞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早上过来,谢伏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掀了下眼皮看着对方。   “你不是要把脉吗?距离那么远做什么?”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里,我用灵力凝线给你看看就好,用不着走那么近。”   他说着便将那金色的丝线搭在了谢伏危的手腕,刚开始时候还因为撞见了这么一副画面很是尴尬。   可当感知到了谢伏危周身的灵力流转后,竹俞神情不自觉凝重了起来。   谢伏危见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顾及着什么的样子,他顿了顿,起身帮苏灵掖好被子。   “你在屋子里好好休息,我和竹俞还有些事情要说,一会儿就回来。”   “我就在万剑峰,你最好别又想着离开。不然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 ,她知道这话不仅说的是她,还有无间之中的陆岭之。   谢伏危答应了她,只要她不离开,陆岭之便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这一切都是在她听话的前提下。   其实谢伏危就算不拿陆岭之的性命来威胁,只要他一日还在万剑仙宗她也逃不出去。   只是想逃和付诸行动逃走是两回事,性质完全不一样。   谢伏危不会伤害她,可她每一次违背他的话,所受的惩戒全然都落在了陆岭之身上。   想到这里苏灵没有说话,她只狠狠瞪了谢伏危一眼,然后拽着被子背过身来不再看他。   苏灵生气了,谢伏危只是站在床边静默地看着看了她半晌。   而后这才带了门跟着竹俞出去了。   “你这是何必呢。你分明知道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你与她这么说,又拿陆岭之来威胁她,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出去的时候竹俞实在没忍住这么说了一句,谢伏危神情淡淡,浑然没有在意。   “她的确吃软不吃硬,不过是对旁人。对我软硬都不吃,我没有办法,我怕她又离开。”   “昨夜若不是戚b拦住了,她可能又要走了。”   谢伏危不想说太多,他顿了顿,这才询问了刚才把脉的事情。   “你先前在屋子里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我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浑身上下全是毛病,也不差这么一个。”   竹俞见他面上一派平静,像是在询问旁人一样漠不在意的样子,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说完后他又觉得没意思,谢伏危要是真的听话就不是谢伏危了。   自己这么置气也只是气着自己而已。   只是有一点竹俞不大明白,他又用神识去探了一遍,结果和刚才把脉时候的结果一般无二。   “你在苏灵身上下了同心咒也有一百年了吧,因为她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你受到的影响不算大,还能压制。”   “但是影响虽不大,这百年来每一次月圆之夜都这么压着,日积月累你的身体也吃不消。现在她醒过来了,你就更难挨了……”   “我知道。”   “昨天就是月圆之夜,那情咒发作起来的确要比平日强上数十倍。”   青年沉默了一瞬,稍微组织了下语言。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都那样了,你的情况没有好转便罢了,怎么反而更糟糕了?”   谢伏危这个时候才明白了对方从刚才开始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情。   他以为昨晚自己和苏灵共赴云雨了,这情毒应该得到了缓解。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在竹俞疑惑的眼神下沉默了半晌。   最后有些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地闷声开口。   “我没碰她,我们只是抱着睡了一晚上……”   心爱之人在怀里,还什么都没做,这很难不让人怀疑。   谢伏危也知道说出去很没面子。   竹俞了然的同时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眸看着谢伏危良久。   而后抬起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憋了一百年嘛,一时不行我也能理解。”   “要不一会儿上清竹峰那里我给你再仔细瞧瞧?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稍微调养下就好了。”   “滚。”   谢伏危脸黑得厉害,周身寒气骤然压在了竹俞身上。   青年被这猝不及防的寒气给逼得生生褪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他伸手拍了拍身上凝成的冰霜,并不在意对方突然加诸的威压。   “不与你贫嘴了,你这个情况可不容乐观。同心咒的情毒很是霸道,如今苏灵醒了你受到的影响只会与日剧增。”   “谢伏危,她心根本不在你这里,要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走了你可真药石无医了。”   “……可是她心里没我,我只能将她强行留在身边。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竹俞听到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笑了笑。   “那你以为苏灵当真喜欢陆岭之吗?”   “她并不喜欢陆岭之,可陆岭之比你有手段。他能够让苏灵放不下他,就像现在,哪怕她再想离开,她也还是会因为陆岭之而有所顾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谢伏危听得似懂非懂,思索了许久也没理出头绪来。   “我的意思是说,与其强行将她留住,不如让她于你有愧,放不下你。”   “可是师妹并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亏欠她许多……”   谢伏危说到这里对上了青年意味深长的视线,他喉结滚了滚,心下跳得也快。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做?”   “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又没喜欢过什么人,我哪里知道怎么留住心爱之人。”   “不过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你可以去问问他。”   谢伏危一顿,一下子便明白了对方所指何人。   “你是说戚b?”   “当年你只顾着修行不知道你师弟的事情,戚b既然能拜入剑祖门下,自然是道心坚固。你难道不好奇他为什么会被一介魔修这般轻易给诱得嗔痴恨,走火入了魔?”   谢伏危和戚b入门的时候,竹俞作为师兄很是照顾他们。   戚b那时候年纪小,有什么便与他说,颇为依赖他。   “他下山历练的时候不慎中了情毒,是那魔修帮他解的毒。”   “戚b起初对她并无那种心思,更多只是愧疚罢了。那魔修修为不高,每每都是他出手帮她脱离险境。这一来二往的,又加上早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也只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谢伏危,有时候太强势不好。”   竹俞抬起手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你这对方。   “多去找你师弟取取经吧,别人问他他可能一剑就过去了。可是你不同,你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别看戚b平日里清心寡欲的样子,他可比谁都懂。” 第一百零五章 (圈)   因为谢伏危, 苏灵从早上到日薄黄昏的时候都一直待在屋子里,不怎么愿意出去。   他不来找她还好, 苏灵就怕一出去就碰到对方。   苏灵承认这行为有些怂了,可是现下她再如何也对不上一个化神。   与其硬碰硬,不如避一避。   她这么打算也是这么做的,可这么过了一整天之后她还当真没看见谢伏危一眼。   谢伏危既没有过来找她,她又用神识感知了周遭一遍,也没有他的身影。   他好像不在。   苏灵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不过她没有像之前那样下意识想要离开。   一次被抓回来还好,要是第二次的话谢伏危生气了, 把她给关起来了,她更是寸步难行。   “……不会是故意躲起来不让我觉察到, 然后看我会不会逃走吧。”   苏灵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着,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外头月色清冷,树影婆娑。   少女推门出去的时候只瞧得见这片静谧, 周围就连守夜的小童也不在, 没有丝毫的人影。   苏灵暂时是不打算跑了, 因为她知道只要有谢伏危在的一天她定然是逃不走的。   与其在跑与被抓之间反复横条刺激他, 不如先在万剑峰好好待着, 等到了摘英会的时候再找机会带上陆岭之跑路。   这个时候有谢伏危时刻盯着要逃走很难,可是摘英会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到时候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各门各派的修者都在, 气息杂乱,虽然也有被发现身份的风险, 却是最容易逃走的。   晚上没什么人,苏灵出来也当散个步, 再思考思考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走着走着便嗅到了糖三角的香味,还有南瓜粥的清甜。   要是之前的身体可能很容易饿,可如今她用的是自己原本的身体,是早已辟谷,而且抵达了金丹。   苏灵这个时候完全是不需要进食的,只是这食物都是她喜欢的,再加上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吃东西,嘴馋得厉害。   突然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她还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等到苏灵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自觉走到了拐角处的小厨房了。   刚才并不是她的错觉,还真有糖三角和南瓜粥,被整整齐齐放在了外面亭子里的桌上。   还热腾腾的,显然是有人用灵力给温着的。   万剑峰她认识的就那么几个人,能知道她喜欢吃这些东西的更是少之又少。   苏灵眼皮一跳,都不用怎么想也知道这是谁给她准备的。   她下意识扫了扫周围,没看见谢伏危的人影,也没有瞧见旁的什么人的影子。   谢伏危这一百年别的不说,这厨艺的确好得不行。就拿那个糖三角来说,在之前她还是林姝的时候他给做过一两次。   当时第一口下去的时候,苏灵还以为这是对方特意从临水城糖三角铺子那边买的,两者滋味一般无二。   不单单是她中意的他能够做出她喜欢的味道,就连其他的菜肴也做得很好,色香味俱全,不比人间的那些大厨差。   苏灵眼眸闪了闪,看向亭子处放置的食盒。   她心里在天人交战。   一个小人说“你现在辟谷了,又不用非吃这些东西。没出息,不能吃。你忘了他怎么对你的了?”   另一个小人说“吃点东西怎么了?谢伏危自己给你做的又不是你让他做的。再说了他把你看着不让你走,之前还在九重塔给刺了你一剑。你吃他点儿东西怎么了?”   苏灵沉默了良久,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要不再等等,等一会儿要是真的没人过来她就过去尝尝。   就尝一个糖三角而已,又不是吃了他什么九品灵药。   她从闻到食物的味道到现在到小厨房这边来,便一直觉得这是谢伏危的圈套。   谢伏危应该就在附近看着她,要是她一过来便会立刻出现。   可苏灵左等右等许久也没见人影。   “……谢伏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在附近。这东西你是给我准备的吧?”   没人回。   四周只有树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鸟叫虫鸣。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灵红唇微抿,心下谢伏危有长进了,这次倒是还沉得住气。   “先说好啊,我吃是因为我不想浪费食物,再说了我也没让你给我做。你别想靠一碗粥几个糖三角就来收买我,我该走还是要走的。我不会因为你而留下来的。”   一般只要她说了要走之类的话的时候,谢伏危一定会阴沉着脸出来。   前几次是,之前想去小南峰时候被戚b拦住的时候也是。   苏灵抱着手臂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可左等右等,别说谢伏危的人影了。   她就连一点儿剑气威压都没有感觉到。   “奇了怪了,真不在啊……”   这个时候苏灵才半信半疑地扫了一眼周围,实在瞧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她这才径直往亭子那边过去。   坐下的时候苏灵没着急将东西往嘴里放,而是试探地拿起一个糖三角放到嘴边,做出要咬的动作。   “我真吃了啊,你可别想着我会怎么感谢你,会因为你给我准备吃的心软留下来。”   苏灵说完了这话也没再等着了,将那糖三角咬了一口咀嚼着咽下去。   从将手中那个糖三角吃完周围也没出现谢伏危的影子。   她拿着勺子喝着粥,这几日都被谢伏危寸步不移地盯着,苏灵还是头一次这么放松下来。   苏灵原本是吃完就打算回去继续待屋子里的,因为外面对她来说不仅是可能碰上谢伏危,单单是碰上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收拾了东西放到了小厨房清洗干净,趁着这个时候谢伏危不在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房间。   不想不远处一抹白色身影迎着月光往万剑峰方向而来。   苏灵一愣,都不带用神识去探知,稍微一抬眸远远一看便知道来人是谁。   “林一!我在这儿!林一!”   都还没有等少年落地,苏灵便挥手小跑着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没在万剑峰瞧见我,担心我出什么事情特意趁夜里过来看我?”   林一上下打量着苏灵,见她面色如常,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松了口气。   “看来谢伏危没骗我,他给我说你已经醒了,让我得空过来看看你。”   “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不仅把你认出来了,还把身体还给你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因为魂魄不稳定而受到什么反噬,应该也是他帮你稳固了神魂。”   “把身体还给我有什么用,又不让我走……”   苏灵这么吐槽了一句,而后在听到里面一说是谢伏危让他过来的时候反应过来了什么。   “你是说是谢伏危告诉你我醒了,还让你过来看我的?”   白衣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白皙的脸上不知是因为月色还是旁的什么如霜雪般冷冽,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他今晨过来小南峰找了我,把你前后醒来的事情大致上给我说了下。我原本是打算白日过来寻你的,只是我妹妹快要化形了,守了她一日,如今才来……”   林一说到这里眼眸闪了闪,垂眸看向苏灵。   “不过既如此,你如今想要离开万剑仙宗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余光往周围看了一眼,和之前一样什么也没瞧见。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谢伏危在不在,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太明白,怕他听到,打草惊蛇。”   少年沉默了一瞬,指尖微动,将手轻轻搭在了苏灵的手背。   “你要不要和我结契?”   “不是主仆契,只是一个灵契,对等关系的那种。这样你想什么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通过灵契探知得到。”   林一的主人自始至终只有林风一个,因此这主仆契只能结一次,不过对等的灵契却可以结多个。   不过他除了林风之外并不和旁的修者亲近,也并未结过什么灵契。   “真的吗?这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没什么影响,就是多耗费些灵力而已。”   苏灵见林一面色如常,并不像是在骗自己的样子。她顺着想了下,觉得这是个放方法,便微微颔首同意了。   她依照着林一的指示,划破了指尖,殷红的血珠凝着法阵一并融入了对方的身体。   没过多久,苏灵便感觉自己的灵力融到了林一的身体,同样的,少年的灵力也融汇进了她这边。   苏灵适应了一会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别提有多舒服了。   “林一,你的灵力好暖和。”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少年有些羞恼地瞪了对方一眼,说到底,结灵契是双方自愿的,只是过于亲近。   让旁人的灵力融在自己身体里,他一时半会儿还不大习惯。   林一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纯粹清澈。   月色之下少年的面若冠玉,说不出的温润美好。   “你现在有什么可以在脑子里想。只要将灵力渡过来,我都能听到,也能与你交流。”   苏灵听了对方这话后一顿,指尖一动,试着慢慢将灵力往他身上渡。   【林一,林一。】   【……不用试探,我听得到。】   得到了少年的回应后,苏灵松了口气,这才将自己的打算全然与他说了。   【这些天谢伏危看我看得太严了,不仅是白天时候,就连到了晚上我也得提防他破了我的法阵闯进我屋子里来。】   【我也知道现如今要离开万剑仙宗很难,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周围地夜色如墨汁侵染似的,唯有少女的那双眼眸亮得出奇。   明明是用神识交流,旁人是听不见的,可苏灵还是不大放心地凑近了些。   【下个月不是摘英会吗?今年的摘英会是在宗门的青云台举行,我想到时候找机会去把陆岭之从无间里救出来。】   【如今我修为已达金丹,加上他的速度,再用灵宝隐藏了气息,趁着谢伏危忙着招呼各门各派的时候还是有把握趁乱离开万剑仙宗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灵的错觉,她发现在自己说出“摘英会”这三个字的时候林一的脸上有一瞬异样。   她以为对方是想起了百年前九重塔的事情,所以还是有些后怕,担心自己又被发现出什么意外。   苏灵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少年的头发柔软,和它原形时候的羽毛一样柔顺。   【别担心,这一次不会了。我有把握逃出去,就算无法离开我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林一薄唇微抿,神情晦暗地低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吗?”   少女一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话。   “我想要离开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吗?这里的人都以为我勾结妖邪,也不会容我。再加上我本身和他们的理念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是想要个自由而已。”   “而且只要我心在桃源,在哪里修行应该也没什么差别吧?”   除了摘英会的事情需要用神识来说之外,其他的苏灵倒不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   林一看着苏灵已然做好决定不会更改的样子,他只是沉默了半晌,最后只闷闷地说了一句。   “那隐藏气息的灵宝应该不在你这里吧。”   “嗯,在陆岭之身上。他之前与我说过,那是凤山的灵宝,只有身负赤羽火凤血脉的人才能使用。”“谢伏危拿不走的。”   “那你为什么能用?”   少年立刻发现了盲点,瞳孔一缩,愕然地看了过去。   “?!你该不会和他双……”   “双你个头!你想什么呢!我和他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干!”   还不等林一说完,苏灵气笑了,伸手给了对方胸膛一拳。   力道不算大,但是还是有些疼的。   林一微皱了皱眉,吃痛地揉了揉被刚才苏灵重拳出击的地方。   “这能怪我多想吗?你自己说的只有身负赤羽火凤血脉的才能使用,而你也能用,不是双.修融了他的元阳又是什么?”   “……我没误会你怀了他孩子就已经很够面子了,毕竟这才是真血脉,你那融的也不纯。”   这些话从竹俞口中,或者旁的什么人嘴里说出来苏灵也只是笑骂一两句就算了,不会太惊讶。   可如果是林一说的,苏灵都要怀疑眼前人是被什么给夺舍了。   苏灵神情微妙,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你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想到这双.修,怀孩子什么的竟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她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有一种我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和复杂感觉。   “林一,你是不是和白灵好上了?还是情窦初开,有喜欢的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是常识问题吧,和那只老虎有什么关系?我就算真有喜欢的人了也只会是个正经仙鹤,不可能找一只天敌做伴侣的……”   越说到后面林一越是羞恼,等到他抬眸看到苏灵调侃的眉眼便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他薄唇抿着,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   “你有空关心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倒不如先想想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吧。”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你别卖关子了,到底为什么你能使用陆岭之的灵宝?”   提到这里苏灵眉眼的笑意敛去,神情也淡了下来。   “我记得之前我应该与你说过,这一百年来的魂魄不稳,日夜都是在赤羽业火之中修复凝聚的。我魂魄里有了赤羽业火,自然也是能够驱动灵宝的。”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林一这么闷闷说了一句,之后怕苏灵多想,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这个计划的确可行,不过还差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帮手。”   “不然单凭借你一人是不可能成功进入无间,又在谢伏危发现之前将他给救出来的。”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手臂,他看向苏灵,薄唇微启,继续说道。   “到时候我可以趁着……”   “不行。”   还没等林一话说完,少女便冷着脸沉声打断了他。   “谁都可以成为那个帮我逃走的人,唯独你不行。”   “林一,只要我和陆岭之一走,你早晚会暴露的。小南峰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怎么办?”   “……可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林一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只是他做不到什么也不知道,让苏灵以身涉险。   百年前他眼睁睁见苏灵身死过一次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竹俞虽和你关系不错,却是站在宗门,站在谢伏危这边的。红绡更是如此,他们都不行,只有我可以。”   “你可以个屁,这件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你别管。你到时候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了。”   苏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见林一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要是再说什么要帮我的话,我先去谢伏危那里告上一状。说你想要带我走,让他看着你。”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少年没想到苏灵竟然这么狠,把谢伏危都搬出来了。   有谢伏危在,别说帮她了,他可能会被困在小南峰里寸步难行。   “那就别说了。”   “我都有点儿后悔给你说这事了……算了,现在天也不晚了,你赶紧回小南峰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苏灵说着抬起手挥了挥,抓着头发心烦意乱地转身往回走。   “等一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林一皱了皱眉,上前扣住了苏灵的手腕。   “如果你不要我帮忙我不帮便是,可是万剑仙宗除了我其实还有一个人能派上用场。”   “只是得看你愿不愿意了。”   苏灵停下脚步,听完林一这话心下隐约有了些猜想。   她红唇嗫嚅了下,刚准备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又怕谢伏危在周围用神识探知。   半晌,苏灵指尖微动,凝了灵力渡到了林一的手腕。   【……我大约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大能接受,可是这是现如今最好的法子。琳琅是整个万剑仙宗里最不希望你回来的人,哪怕现在她被谢伏危遣送回了明月阁,因为谢伏危无情道未破,她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一开始时候林一以为判定无情道破与不破的依据是谢伏危有没有动情,其实这只是标准之一。   他听林风提起过沉晦和桃源主的一些事情,当时沉晦无疑已经动了情,爱上了桃源主。   可无情道迟迟未破,他最终还是入了魔。   最后这道之所以破了也玄乎。   看着像是沉晦在桃源主身死万念俱灰时候顿悟,这才得了突破。   但是林一总觉得无情道突破并不仅仅如此,沉晦之所以能突破,大约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便什么也放下了。   然而谢伏危却和他完全不一样,前者比后者更偏执。哪怕在苏灵第一次身死的时候,他这道也没破。   因为谢伏危放不下。   不是因为谢伏危没有动情,而是他心中的执念太深。   他和沉晦不同,他没有两情相悦过,没有得到,心有偏执,很难突破。   这些琳琅不知道,只以为谢伏危还没破道她便是有希望的,她便不会死心。   想到这里,林一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心里的情绪继续说道。   【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百年前九重塔事件若不是她推波助澜你也不会被逼身死,而且你又没逼着她帮你。】【抉择在她,你并没有什么错处。】   【没准她命中就该有这一劫,过了便悟了,没过也合该她受着。怨不得旁人。】   林一的意思苏灵明白,这事情只要琳琅不答应,她一人说了也不做数。   关键的确是在琳琅,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抉择承担后果的。   【……你让我再想想吧。】   林一皱了皱眉,以为苏灵是心有不忍,他有些生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我不明白,你对谢伏危都可以这么狠下心来,一刀两断。为何对琳琅这种人还这般顾忌?要不是因为明月阁阁主护着,早在你百年前身死九重塔我就提剑找她算账了。】   【我们小南峰向来恩怨分明,怎么到你这里就优柔寡断了起来?】   【不是的林一。我不是狠不下心来将她拖进这浑水里,我只是觉得有些累。】   百年前是,百年后更是。   她已经很努力远离这些人,这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了,然而却还是在这里面逃脱不出去。   就好像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圈子,她拼了命想要走出来,结果兜兜转转了许久。   抬头一看,她不仅没有走出去。   还身陷深渊,了无光明。 第一百零六章 (相抵)   苏灵和林一的运气不错, 前天晚上林一来万剑峰寻她的事情谢伏危虽然知道,却并没有探知到他们在交谈些什么。   不仅是前天, 包括这两天他都刻意将神识什么的收敛了,尽量不频繁出现在苏灵面前。   一是怕惹她厌烦,二来则是听从了戚b的循序渐进的建议。   因此除了早晚去小厨房做些吃食放在苏灵必经的亭子处,又或者雕些灵玉,做些簪子什么的偷偷送到苏灵的房间里之外。   谢伏危便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了。   就算碰上了也只是克制着寒暄几句,苏灵对此很是意外,却明显比最开始时候对他态度好些了。   不再那般紧张,随时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正是因为苏灵这般变化, 谢伏危这才觉得戚b说的法子是对的,更加遵循着保持距离, 努力点点滴滴渗透到少女的生活中。   戚b当年一开始与那魔修最多只是没把持住, 一夜荒唐,并没有生出什么情愫来。   之后他喜欢上,甚至爱上对方, 无非是对方细致入微的照顾和体贴温柔。   剑修都是些古板严谨的木头, 脑子里装的只有修行, 在意的只是手中的长剑。   戚b年少未经过什么□□, 这么一来一回的完全给栽了进去。   虽然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毕竟那魔修只是想要他的内丹和元阳,对他没有多少真情实意 。   到头来只是他一头热罢了。   要是竹俞来问这事,戚b早就拔剑砍过去了, 可来人是谢伏危。   大约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戚b在对方的身上瞧见了自己的影子。又想着苏灵又不是什么魔修妖修, 没准温水煮青蛙,慢慢的这事也成了。   这对谢伏危还是苏灵都算是好事。   毕竟两人是天生的剑侣, 修行起来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白发剑修就压着心头的烦闷回忆起了那些陈年往事,将当时魔修如何撩拨套路他的手段一并告诉了青年。   正是因为如此,谢伏危这几天才这么规矩,少有的没有覆神识过去探知什么。   苏灵这种人喜欢自由,不喜欢被约束,更不喜欢旁人无时无刻探知她的事情。   谢伏危忍住百年来的患得患失,这几日都没有任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叨扰苏灵。   而苏灵的态度也没之前那般戒备了。   这是好事。   谢伏危心下挺高兴的,觉得好像一直摸不清的前路突然来了一道光,有了点儿盼头和念想。   只是这么远远看着心上人,还要忍着不靠近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尤其是对谢伏危这样身负同心咒,心里眼里全放着苏灵的人来说,更是难耐。   青年薄唇微抿,隐了气息站在一旁不远处的海棠树下静默地注视着苏灵和往常一样将最后一口糖三角吃完,然后收拾好食盒碗筷毫无留恋地回了房间。   他直勾勾注视着少女的背影离去,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后这才沉沉吐了一口浊气出来。   “瞧你这点儿出息,这才不到三日,就这么沉不住气了?”   白发剑修刚练了剑回来,远远的便看见了自家师兄正巴巴地站在那里往苏灵离开的方向瞧。   人都走远了还一动不动,跟块望妻石似的。   谢伏危在戚b还没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觉察到了他的气息,在听到他这话时候才稍微有了点儿反应。   他眼眸动了动,余光往戚b身上落。   “……我晚上可以趁着她睡着的时候过去看看她吗?”   “要是没有同心咒还成,有同心咒在,你靠得太近她立刻便能觉察到。到时候功亏一篑,又警惕戒备着你,你当如何?”   戚b抱着手臂依靠在一旁的栏杆处,面具之下那双眸子透着点儿凉意。   “我说的也就是些皮毛,要是那人还在,你若是跟着她学学,别说一个苏灵了,十个可能都能被你拿下。”   他口中所说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死在他剑下的那个女魔修。   这件事要是换做以往刚回宗门的时候,戚b是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提起的。   如今这么说了,应当是真的放下了。甚至还有些自嘲和调侃的意味。   谢伏危不是个会顾及别人情绪的人,或者更准确来说他只会顾及苏灵的想法。   在听到戚b这话的时候没多想,只淡淡瞥了对方一眼。   “可惜你把她杀了。”   戚b一愣,没想到谢伏危会这般回他。   青年面上没什么情绪,更没有什么嘲讽,只是顺嘴回了这么一句。   戚b扯了扯嘴角,抱着手臂别开脸不去看谢伏危那张欠揍的嘴脸。   “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取了我的金丹……”   “那金丹是你心甘情愿给她的?”   他不说话了,面具之下那张脸什么神情谢伏危看不见。   可谢伏危觉得应该覆了一层冰霜,不怎么好看。   半晌,在谢伏危以为戚b不会回答他的时候,他沉声开了口。   “……人世间的欢愉拿一颗金丹来抵,我觉得还算值当。”   “只是我这金丹太贵重,她缘浅命薄,受不住。”   戚b从没有将这件事情与旁人说过,当时他回万剑仙宗的时候,大家只以为他是杀道侣破了心魔,这才得的突破。   他们也不会过问过程,不计较以前的荒唐,只看重这“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结果。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戚b荒唐了这么两百年,不想最后反而成了个正面例子。   他如今想来都觉得可笑。   谢伏危对戚b的性子很了解,之前时候他便不大相信对方会因为被欺骗而杀了心爱之人。   只是他没问,对方也没说。   原以为这件事会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不想在今日知晓了真相。   戚b没有想过杀那魔修,甚至心甘情愿取了金丹给了她。   她受不住身死,而戚b反倒因此得了突破。   真是造化弄人。   谢伏危沉默了许久,哪怕他是个不会聊天,不知情趣的人,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前日林一来万剑峰寻了师妹,我没去探听。”   “他们聊得有些久,我想应该又是师妹在与他商量着如何离开宗门的事情。”   “你担心她又从你眼皮底下溜了?”   谢伏危摇了摇头。   “我不担心。这次摘英会结束之后,我本来就打算带她走。”   戚b心下一惊,依靠在栏杆的身子骤然站直了些。   “谢伏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原本就打算带她走?你如今可不是什么万剑峰大师兄,你是一宗之主,你莫要胡来。”   他眼眸闪了闪,掀了下眼皮往不远处的海棠林落。   映着谢伏危的眉眼,说不出的i丽。   “摘英会的时候,师父会出关。”   “有他在,万剑仙宗有没有我这个宗主都无所谓。”   “再说了,就算师父没有出关,有你在也是一样的。”   戚b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谢伏危就是谢伏危,要是能够轻易被劝说了,也早就从执念里走出来了,哪还有心魔这一说?   “呵,你倒是自信,你想带她走她也不一定跟你走呢。”   “打晕了带走也一样。”   谢伏危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他回头看向戚b。   “或者绑走?”   “……”   戚b是个正常人,他没办法明白谢伏危这脑子在想什么,也跟不上他那奇怪的脑回路。   在对方疑惑地询问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将苏灵带走的时候,他嘴角抽搐,没有言语分毫。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冷笑吐槽。   呵,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活该你追不上人。   因为这几日小有成效,谢伏危便一直殷勤着给苏灵变着花样做吃食,做簪子,甚至裁剪衣服。   谢伏危已经做好了长时间保持距离,不去烦扰苏灵的打算。   不想他没去找她,夜里苏灵不知怎么推门出了屋子,来到了他房门外。   青年有些愕然,伸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   不是做梦,也不是错觉,外面的气息是苏灵无疑。   是苏灵来主动找他了。   “……师兄,你睡了吗?”   师兄?!   她唤的是师兄?!   谢伏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朵上一般,轻飘飘得厉害。   他喉结滚了滚,抬眸看向门外少女的身影,也不知道恍惚了多久,在苏灵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离开的时候。   这才慌乱起身,瞬移过去开了门。   门被“啪”的一声给推开了,站在外面的苏灵手抬起,做了个敲门的姿势。   手还没有来得及落下,一片阴影便从她的头顶笼罩了下来。   苏灵一顿,抬眸看向了眼前的青年。   面若冠玉,姿容无双,哪怕是在这晦暗地夜色之中也依旧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谢伏危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手不自觉扣紧了门扉,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处落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师妹……”   这一声“师妹”唤得又低又轻,生怕吓着眼前的小姑娘似的,好生拘谨。   苏灵犹豫了一瞬,这几日谢伏危气息收敛了许多,没有之前时候那般侵略偏执。   面对他的时候的确轻松了不少,可如今夜黑风高,对方看过来的眼神灼热。   又让苏灵怂了起来。   谢伏危敏锐地觉察到了苏灵的异样,他薄唇微抿,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视线。   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师妹,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那逼仄的气息收了回去,这让苏灵心下松了口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这几日没怎么见到你,更没有好好与你说上几句话。”   “……怪想你的。”   才怪。   苏灵说完这话的时候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她今夜之所以来寻谢伏危,想他是不可能的,而只是单纯为了让他给她放放行。   这些天一直在万剑峰待着,她根本没机会出去。   她想找个机会去一趟无间,还有……明月阁。   而如今若想要出去,只有从谢伏危这里找突破口。   谢伏危其实很好哄,只是之前苏灵没耐心哄,也不愿意哄。   虽然现在也是被逼无奈。   可是如果能稍微将谢伏危哄得高兴些,于她百利无一害。   因为再过不到半旬便是摘英会了,她耽搁不得。   想到这里,苏灵忍着羞耻,小心翼翼抬眸看向了眼前的青年。   只见谢伏危一脸恍惚的模样,微张着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师兄?”   苏灵的声音响起,谢伏危这才如梦初醒。他的睫羽颤颤巍巍,少有的慌乱无措。   此时的谢伏危像是个青涩纯情的少年,只因为心上人的一句撩拨,脸,脖子,耳根全然红了个透。   他眼眸羞赧,抬起手用手背遮掩住了他的唇,侧开脸不敢瞧苏灵。   半晌,也不知道缓了多久,谢伏危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了苏灵。   绯色未褪,眼眸却亮。   “我也想你。”   “师妹,我也很想你。”   他太开心了,以至于苏灵瞧见了他的带笑的眉眼也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然而只是一瞬,苏灵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后,又生生给压了回去。   要命。   妈的苏灵你清醒点,要使美人计的是你,不是谢伏危。   “师,师妹,你别一直在外面站着,外面冷,有什么事情你进来再说。”   谢伏危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牵苏灵的手,可手指刚动了一下,顾及着什么又给收了回去。   然而他刚收回一半,一片温热柔软便轻柔包裹住了他的指尖。   是苏灵的手。   她主动碰了自己。   谢伏危身子僵硬得厉害,任由苏灵牵着进了房间。   直到坐下时候才回过神来。   “师兄手好冰,平日我瞧着你浑身火炉似的热,可是不小心受了凉?”   苏灵压着心里的恶心,还有骤起的鸡皮疙瘩,学着琳琅那般模样柔声询问着谢伏危。   别的不说,琳琅那柔情似水,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得住的。   尤其是如今使用这招的是苏灵,谢伏危整个人都觉得不真实,大脑都不带正常思考的。   连反应都慢上半拍。   谢伏危一瞬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指腹微动,轻轻摩挲着她细腻光滑的手背。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抚摸不知春的剑柄时候也是如此。   好像这样做便会让他心安。   “我属性为冰,生来体寒。只有在碰触你的时候才会特意用灵力暖身子,因此我平日里的手都是凉的。”   他一边温声解释着,一边怕冻着苏灵又一个灵力将体温升高了许多。   “师妹,这样好些了吗?”   “……我又不冷,有什么好不好的。”   苏灵声音有些涩然,在听到谢伏危这番话后,心下莫名沉闷。   谢伏危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慌乱地低头留意少女的情绪。   “师妹,我……”   “我没事。”   这还没开始进入正题,苏灵便被谢伏危给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给弄得一时半会儿都忘了正事了。   “谢……师兄,我其实今夜来找你不单单只是想要与你说说话,我还有一件事想要与你商量。”   青年唇角上扬着,眉眼也温和。   听到苏灵这话后也只是掀了下眼皮,眼神柔得不行。   “好,你说,我听着。”   此时的谢伏危就像是被顺着毛,在阳光下晒着太阳的大猫,一脸餍足的模样。   而他越是这样,苏灵便越心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她将心里那莫名其妙的胡乱窜出来的情绪压下,低头看着自己和谢伏危交握的双手。   苏灵眼眸闪了闪,斟酌了下语句这才继续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感觉从我回来到现在就好像一直在万剑峰待着。我有些闷,我想去宗门其他地方转转。”   谢伏危听到这话笑意收敛了几分,他心下一动,低头看向了苏灵。   苏灵垂眸遮掩了情绪,他只能瞧见少女纤长的睫羽,还有她殷红的唇瓣。   “你想去什么地方转?”   “……小南峰。”   “除了小南峰呢?”   她听得出来谢伏危现在的声音有些沉,不像刚才时候那么轻柔温和。   苏灵其实说不说实话都没什么区别,谢伏危的神识可以覆上整个剑宗。   只要谢伏危想知道,便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可能还会去一些别的地方。”   “清竹峰,明月阁,竹俞和红绡都在,一百年没怎么见了,我想去看看。”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隐藏容貌,不会被人发现的。”   苏灵话音刚落,可谢伏危并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都静得出奇,好像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低着头,苏灵并没有看见谢伏危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殷红。   空气实在太压抑了,在良久都没有得到答复后,苏灵皱了皱眉。   “要是太勉强话就算了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好。”   苏灵一愣,抬眸看了过去。   “你刚才答应了?”   谢伏危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苏灵,因为他这个点头的动作,有一缕头发顺着滑落到了他的肩膀。   他神情很淡,看不出喜怒。   苏灵被这么瞧着,刚才因为对方点头…同意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   谢伏危也注意到了,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苏灵的面颊。   “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多开心?不想出去了?”   “没,我就是觉得……”   “觉得我答应得太快,太好说话了,怕有诈?”   “……”   苏灵没回这句话,但是这短暂的沉默基本上等同于默认。   他勾唇笑了笑,低头落了一吻在少女的眉眼。   很轻的一下,宛若羽绒扫过。   “你放心,我所有的算计都不会用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我不拦着你。”   “包括无间?”   苏灵这话是在心里想的,结果不知怎么的顺嘴便问了出声。   因为这么一句,刚才才缓和了些的气氛骤然回到了原点。   谢伏危的手还放在苏灵的脸上,只是动作顿了下,眉宇之中生了几分戾气。   不过只是一瞬,他用手背轻轻抚摸着苏灵的面颊,一下一下,像是在碰触什么珍贵的宝物般小心翼翼。   “可以。”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从谢伏危唇齿之间吐露,却如巨石一样重重落下。   砸了苏灵一个猝不及防。   可以?   什么可以?可以去无间?可以去看陆岭之?!   苏灵愕然地看向谢伏危,觉得不是她刚才幻听了,就是自己幻听了。   谢伏危恨不得杀了陆岭之,怎么可能同意自己去无间探望他……   青年将唇压着,喉结滚了滚克制着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你没有听错,我同意了。”   “你可以去见陆岭之,不过我得跟你一起去。我无法忍受你和他单独见面。”   “啊,可,可以。”   苏灵也不知道自己是惊到了还是被吓到了,这么磕磕绊绊地回了一句。   谢伏危能让她去无间见陆岭之已经是出乎她意料的事情了,如今他要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   反正她主要目的只是去看看陆岭之情况如何。   谢伏危见她这么高兴的样子,心下又涩又酸,他眼尾有些红。   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拜入宗门修行的时候再苦再累他都没哭过,没喊过一次疼。   可如今只要是碰上苏灵,她稍微对自己一句重话,多在意旁人一分他都难受得想哭。   像个哭包,一点儿也不像个剑修。   苏灵沉浸在可以离开万剑峰的兴奋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谢伏危红了的眼眶。   她眉眼弯着,见目的达成后立刻松了对方的手,起身便准备离开。   活像个缠绵过后,拔吊无情的渣男。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师兄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啊。”   谢伏危听后一脸愕然地抬头看了过去,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走了。   “等一下!”   谢伏危连忙上前扣住了苏灵的手腕,将她一把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他薄唇紧绷着,紧紧抱着苏灵不松开,生怕她走。   “师妹,这不公平。”   “刚才你说的请求我都答应了,可我的呢?”   “……你刚才摸了我的手和脸,还亲了我。”   意思是这就是她请求所付的报酬,已经两两相抵了。   “那是你擅作主张,我可没说要用这个抵。”   “谢伏危你!”   苏灵狠狠瞪了谢伏危一眼,刚想要说什么,可对上他那执拗的眼神,又什么都给咽了回去了。   “那你说说看,要如何才算相抵?”   青年沉默了一瞬,而后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我想听你……”   “什么?”   “说想我。”   “说一整夜的那种。”   “……” 第一百零七章 (诱)   谢伏危的要求很离谱, 而更离谱的是苏灵当了真,怕他到时候一不高兴又反悔了。   还真就这么照着他的要求说了一夜“想你”, 等到声音哑了,累了这才罢休。   等到隔天早上阳光从外面缓缓流淌进来,落在她的眉眼时候苏灵这才懵懵懂懂从梦乡里清醒过来。   而后想起了昨晚上自己干了什么,实在没忍住抬起手捂住了脸。   妈的。   这也太羞耻太蠢了吧。   苏灵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昨晚是在谢伏危房间睡着的,她心下一惊,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见什么都没发生之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正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灵动作一顿, 对方先一步推门进来了。   谢伏危应该很早就起来了,手上拿了个食盒, 都还没有打开苏灵就嗅到了糖三角的味道。   他掀了下眼皮, 见苏灵醒了勾唇笑了笑,很清浅的弧度,好似春雪消融一般。   “师妹你醒了?这是我刚做好的糖三角, 还有些粥。”   “用灵米煮的, 里面放了些你喜欢吃的食材, 你要不要尝尝?”   苏灵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想到昨晚上自己好不容易让对方答应了去无间一趟。   要是这个时候惹了对方不快可就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想到这里苏灵顿了顿, 微微颔首。   “好,我也有点儿饿了……”   这话说到一半,苏灵被自己这沙哑的声音给弄得一怔。   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声音。   谢伏危也愣住了, 指尖微动,凝了灵力在指尖轻轻覆在了少女的脖子处。   他的灵力和以往时候的那种侵略压迫感不同, 像是潺潺流水一般,让苏灵骤然放松了不少。   “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 谢了。”   原本将这件事差不多都给忘得差不多了,突然被谢伏危这么提起,苏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说着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打算从谢伏危手中将那碗热粥拿过来。   不想手还没有来得及碰上碗壁,青年手一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的手。   “我来吧。”   谢伏危垂眸拿着勺子轻轻盛了一勺,而后低头吹了吹。   氤氲的热气将他的眉眼遮掩,苏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勺子便已经抵在了她的唇边。   他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长长的睫羽之下那眸子清澈明亮。苏灵很少见他这般平和的模样,被他这么瞧着,她觉得好似一切都归于静谧。   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收回了自己心里的情绪,低头轻咬住勺子顺着对方的投喂将粥吃了进去。   那粥煮的很香甜,里面有些花生碎,唇齿之间全然都是醇厚的好滋味。   “还和口味吗?”   哪怕苏灵不大想要附和夸赞对方,这个时候也不好违心的说难吃。   “……要不是知道你是个剑修,我可能都要以为你是凡间的御厨了。”   苏灵少有会这么调侃谢伏危,他听后没忍住笑了笑。   “你喜欢就好。”   然而这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谢伏危想起了什么便继续沉声说道。   “还有,过几日因为摘英会马上要到了,我可能会有些忙。”   “我已经答应你带你去无间看陆岭之了,也算是了却了你一桩心事。之后这段时间师妹若没什么事情就尽量在万剑峰待着,不要出去。”   “摘英会的时候无论是桃源还是昆仑,各门各派的修者都会来。要是不小心撞见你了,我若是没及时赶来的话……”   “你放心,我有分寸。”   苏灵可以释怀很多事情,释怀陆岭之的父亲借着自己的死助他儿子涅,也可以释怀谢伏危的那一剑。   但是她独独不能释怀九重塔时候那些名门正派的伪善嘴脸。   因此在听到谢伏危这话之后,苏灵皱着眉,还没等他说完便一脸不耐地打断了。   “我到时候会尽量在房间里待着,不会贸然出去给你填麻烦的。”   “我倒是不怕什么麻烦,从始至终我担心的只是你的安危而已。”   青年轻轻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提起那些人的时候语气很平和,像是在谈及什么蝼蚁一般,很是风轻云淡。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怕你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跟陆岭之一并跑了。”   “……那也要我跑得了吧。”   说实话,在谢伏危说到后面半句的时候她心下“咯噔”一下,脊背发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有些时候苏零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同心咒是不是不仅能够感知到气息,是不是还能读心。   怎么每一次她想什么的对方好似都能先一步知晓。   想到这里,苏灵余光往谢伏危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青年没说话,默默将那个糖三角递给了她。   苏灵接过咬了一口,因为心里有事,这糖三角再如何好吃她也觉得没了滋味,味同嚼蜡。   等到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了之后,苏灵见谢伏危还坐在旁边一瞬不移地盯着自己。   她顿了顿,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你别这么盯着我,怪渗人的。”   苏灵说完这话后谢伏危这才淡淡收回了视线,然后拿起食盒准备起身离开。   “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用传音佛铃唤我便成。”   见谢伏危起身就要走,苏灵心下一惊,连忙起身抓住了他的衣袖。   “等一下。”   谢伏危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过来,眉眼温和,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少女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心情骤然低到了谷底。   “你昨天答应我的,说要带我去无间……”   “可以现在就去吗?”   苏灵其实也知道自己说这个对方心情不可能会好,但是这种事情拖不得。   她见对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些尴尬地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要是你今天不大方便的话,明天也成。”   青年只薄唇抿着,半晌也没有说话。   在苏灵想着要不要再退一步,后天再去无间的时候,谢伏危喉结微滚,沉声应答了她。   “可以。”   “我现在便带你过去。”   无间不在万剑峰周围,而是在距离剑冢不远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被剑冢压制着的悬崖最底处,剑气凛冽,戾气也重。   最适合惩戒关押一些叛逆之徒和魔教中人。   苏灵之前也只是听说过,没去过。   这个时候被谢伏危这么御剑一路带过去,还没有到达便被这凛冽的剑气给弄得很不舒服。   像是被一方浸湿的帕子捂住了口鼻,教人喘不过气来。   因为苏灵不方便以真面目出门,所以从万剑峰离开的时候她便用面纱覆面。   到了无间的时候门口有几个修者正在外面看守加固法阵,余光瞧见了不远处御剑来的谢伏危后连忙走过去。   “宗主。”   他们朝着谢伏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这才是看见了他身后的苏灵。   少女蒙着面纱,他们觉得又陌生又熟悉,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位是……”   谢伏危喉结微滚,思索了一会儿沉声说道。   “我徒弟。”   “前段时间刚收的,说万剑仙宗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就是没来过无间。所以我今日得空带她来见识见识。”   那修者听后一愣,原以为谢伏危来无间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想竟只是单纯为了让徒弟见见世面。   他嘴角抽搐了下,又不敢反驳什么,只得侧身让开路径。   面纱之下,苏灵也没忍住勾唇笑了笑。   然而刚笑了一瞬,对上谢伏危冷淡的眉眼后,又生生给压制住了。   “能来无间见他你就这般高兴?”   青年的声音比这眉眼更冷,浑然没觉得苏灵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而觉得好笑。   “只是可惜了,有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可能要打扰你们一诉衷情了。”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   苏灵实在没忍住,压着声音这么皱着眉说道。   “陆岭之从始至终有把你怎么了吗?百年前是你们拿了他的妖骨,结果在九重塔不分青红皂白一剑诛杀了他。如今人被困在这里也是因为我,你要是放我走了也不至于……”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谢伏危脸色沉得厉害。   苏灵不想这时候得罪了他,也知道她再如何说对方也不会真的听进去。   她叹了口气,也不管他,径直往无间里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全然需要灵力去感知周遭的一切。静谧一片,只能隐约听见水声潺潺的声音。   谢伏危就这么抿着唇跟在苏灵后面,陆岭之这种级别的妖修,被关押的地方一定不会浅。   苏灵已经做好了一直往里走很久的准备,可不想最后还是只得御剑进去,这才真正抵达了那处死水之中。   陆岭之的属性为火,哪怕没有被剑阵困住,周围地死水也能将他压制得完全。   苏灵先是听到了些枷锁碰触的声音,而是水声,最后才隐约从中听到了青年微弱的呼吸。   她心下一惊,也不管身后谢伏危如何情绪,径直凝了赤羽业火将周遭给照亮。   在光亮之中,苏灵这才远远瞧见了陆岭之的面容。   青年被锁链捆绑着手脚,他身后那对赤红的翅膀也被牢牢束缚着,稍微一动便有雷落。   不仅如此,因为长期在死水之中浸泡着,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眼眸也没了光亮。   直到感知到了苏灵的气息之后,睫羽微动,这才顺着气息而来的方向深深看了过来。   “阿灵……”   陆岭之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说过话,他一开口声音喑哑得厉害。   不仅是苏灵,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他喉结滚了滚,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话。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声音太难听了,怕吓到苏灵。   苏灵也只是在他开口的瞬间有些惊愕之外,之后便没再留意这些。   她看向陆岭之这般虚弱憔悴的样子,下意识想要破了剑阵进去。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剑阵,是谢伏危凝成的剑阵。   化神修为的修者所凝成的,她根本无法破开。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灵连忙回头看向了青年。   “谢伏危,你快把这剑阵破开,我想进去看看他。这里太湿冷了,他是火属性的,根本受不住这样程度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瞧见了谢伏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只垂眸死死盯着她手中的赤羽业火。   “你身上怎么会有他的业火?”   赤羽业火是只有赤羽火凤一脉才能使用的,除非双.修,不然旁人是不可能这般熟练的使用这业火的。   谢伏危只知道苏灵之前百年都在赤羽业火里重塑魂魄,可将魂魄放置在业火之中是不可能将业火也一并渗透其中的。   他不知道将业火凝聚在苏灵魂魄里的不是什么双.修,而是那朵伴生金莲。   “等一下谢伏危,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赤羽业火不是我和他……”   苏灵也不知道这是伴生金莲的作用,她一直以为自己能使用赤羽业火是因为这百年来自己淬炼凝聚在了魂魄里。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时的魂魄一直在赤羽业火里融着,应该是那时候炼化了。”   “赤羽业火只能融魂,不可能炼化。”   青年脸色沉得厉害,眸子里有诡谲的绯色。眼尾也红,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般骇人。   他伸手扣住了苏灵的手腕,灵力渡了进去,生生断了她手中的赤羽业火。   那赤红色的火焰虽然熄灭了,但是谢伏危眼里的妒火却如燎原一般,烫灼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碰了你。”   “他碰了你对不对?”   这还是谢伏危头一次这般失控,苏灵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要断开一般,疼得厉害。   她试图挣脱,谢伏危却分毫没有松开得意思,反而扣得更紧了。   “谢伏危,你冷静一点,我和他真的没什么。”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   “你之前说和他没什么,我信了,你为了来无间见他一面,甚至忍着恶心来讨好我接近我,你说想我,我也当真了。可现在呢?你手上的赤羽业火是假的吗?你刚才想要不顾剑阵冲进去救他也是假的吗?!”   谢伏危咬肌微动,扣着苏灵的手腕当着陆岭之的面将她狠狠抵在了一旁的墙面。   “砰”的一声,苏灵觉得脊背疼得厉害,一片阴影覆在了她的头顶。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压制在了角落之上,避无可避。   这种压迫感,再加上周围漆黑一片,实在太过可怖。   苏灵什么都看不清楚,一抬眸只能瞧见青年那双瑰丽的红眸。火焰一般,烫灼得厉害。   “他碰了你哪儿?”   谢伏危气息灼热,视线勾勒着眼前人的眉眼。   另一只手碰触了她的耳垂,而后落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之上。   每一次碰触苏灵的身子都忍不住战栗。这个时候的谢伏危太可怕了,那侵略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推不开,全然被他生生压制在了墙面。   陆岭之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可他得属性为火,可以通过温度热量感知到谢伏危在干什么。   他见青年将苏灵给抵在角落,眉宇之间戾气极重,奋力动手想要挣脱枷锁。   可一动,那雷符便落了下来,狠狠落在了他的身上。疼得他浑身抽搐。   “谢伏危!你要对她做什么!你这个疯子,你放手!”   “我和她并未双.修,那是赤羽业火自己融进去的!你不要乱来!”   谢伏危听到陆岭之的声音眼眸闪了闪,引了不知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直直刺了过去。   将他赤红色的翅膀给穿透,不仅如此,不知春有灵,能够感知到主人的想法。   光是刺进去还不够,它缓缓往下,宛若凌迟一般慢慢将陆岭之的翅膀从中劈开。   这与断人双臂一般无二。   陆岭之疼得厉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趴在地上,身上浸着黑水。   他那双眸子沉得厉害,直勾勾看向不远处的谢伏危,那恨意滔天,像是想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谢伏危对此浑然不在意,他脸色比对方的眸色更沉。   不仅想要将他的翅膀劈开,引着不知春想要从中将陆岭之得整个身体劈成两半。   在不知春落到陆岭之的肩膀处得时候,苏灵的手抬起,死死抓住了谢伏危的手腕。   “不要……”   “谢伏危,别让我恨你。”   恨。   谢伏危听到这个字眼,恍然觉得陌生至极。   当年九重塔的时候,他那一剑刺在苏灵的心脏要了她的性命。事后他以为苏灵一定会恨极了他。   然而没有,她比谁都豁然,比谁都释怀,也比谁都狠心。   别说是恨了,苏灵甚至连在意都不在意。只想要回了宗门拿了身体便离开。   可如今她竟然对自己说了恨。   不是因为自己当年那一剑,而只是因为陆岭之。   青年恍惚了一瞬,不知春也在此时“啪”的一声落在了水泽之中。   他长长的睫羽颤了一下,明明眸子里没有水汽 ,可苏灵在某一时刻总觉得对方好像在哭。   她的手腕被对方捏得生疼,可她没有让他松手什么的。   苏灵怕这个时候开口又会刺激到他。   半晌,久到苏灵以为谢伏危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嗫嚅着唇,伸手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谢伏危将苏灵紧紧扣在了自己的怀里,像是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为什么……”   “你为什么总向着他?”   “我有哪一点不如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也有能力保护你?可是他呢?他只是一个妖修,他什么也给不了你,还会牵连你。”   “你口口声声说想要自由,可你要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别说是自由了,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青年说这些的时候很不安,好像下一秒苏灵就要离开跑到陆岭之那边去了似的。   他手上的力道更甚,险些让苏灵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只是他是因为我才入的这无间,我不能放着不管。”   苏灵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对不对 ,可要是这个时候不说可能之后再没有机会了。   “谢伏危,你和他无冤无仇的。你能不能把他放了,我保证,我不会跟他走的。”   因为她本来就没打算跟着谁。   拿了身体,再寻个机会离开,这再好不过了。   谢伏危没有说话,准确来说他有些怕了。他很想要相信苏灵,但是他总觉得只要信了她,可能什么都留不住了。   “……师妹,你不要再提他了。”   “我不会放了他。可你若继续说下去,我不保证不会杀了他。”   好了。   这个答复苏灵是意料之中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灵才真正想明白了。她想要的谢伏危不会给,她和他也说不通。   苏灵心下沉了几分,任由谢伏危将她紧紧抱住。只是她的视线却淡淡落在了不远处倒在水泽之中的陆岭之。   青年感知到了什么,他眼眸闪了闪,指尖微动,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落在了少女的手中。   不要管我。   逃。   陆岭之薄唇微动,哪怕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苏灵也能读出他的话语。   她沉默了一瞬,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一般,头一次这般主动紧紧回抱住了谢伏危。   青年身子一僵,低头将脸埋在了苏灵的颈窝。   “谢伏危……”   苏灵的声音很轻,气息擦着谢伏危的耳畔,羽绒拂过般柔软。   “你放了他,我便答应与你结为道侣。”   “可好?” 第一百零八章 (伏见)   要是换做平日时候, 谢伏危听到苏灵说愿意和他结为道侣他定然欣喜若狂。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对方答应自己的场景,可却从未想过最终他渴求的这一切会是苏灵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做的求全妥协。   谢伏危不是傻子, 苏灵不喜欢他。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拿回身体,然后离开剑宗。   她那么想要自由,那么想要离开自己的身边,如今却为了一个妖修轻易地低了头。   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愉悦,除了妒忌,更多的是深深的羞辱感。   苏灵自然知道自己说了这话对方会是什么反应,她掀了下眼皮,直接便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眸。   他在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剑鞘之中的不知春也受到了他的影响,颤颤巍巍地抖动着, 随时都要离鞘而出似的。   “苏灵,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你为了他答应与我结为道侣?”   “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可怜我了,哪怕这两者都有,我也不会因为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妥协而感到丝毫的愉悦。我只会觉得嫉妒……”   谢伏危的眸子很深, 看向她的时候又像是火焰燎过般烫灼。   “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回心转意。但是陆岭之, 我留不得了。”   “你怨我也好, 恨我也罢。我都要杀了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出奇的平静, 要不是那双眸子里的情绪诡谲深邃, 可能苏灵都感觉不出他的愤怒和妒忌。   谢伏危不想要伤害苏灵,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动陆岭之。   陆岭之这条命本身就是看在少女的面上才留的,他尊重她的意愿, 遵循她的道义。   可他最终没办法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尤其是在自由与陆岭之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想到这里他眉宇之间的戾气更重, 一直隐隐出鞘的不知春最终还是被他拔了出来。   剑刃之上满是寒气,却又克制着不往苏灵身上落上分毫。   这一点儿苏灵自然留意到了。   她心下一动, 在谢伏危提剑往陆岭之方向过去的时候,咬了咬牙上前主动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你冷静点,你听我说完。”   谢伏危觉得自己没救了。   明明前一秒还那么生气,恨不得一剑将陆岭之给诛杀了事。   可苏灵一碰触他,一服个软他便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吓到自己的小姑娘。   “……你为他求情也没用。”   他低头看了一眼紧抱住自己腰间的双手,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谢伏危,你好没有道理。”   “最开始时候说只要我留在你身边就够了的是你,当时为了不让我离开将陆岭之抓着关在这无间的也是你。如今我答应与你在一起了,为什么你还要杀了他?”   陆岭之是妖修,谢伏危不应该是关押他,而早在之前时候就该就地诛杀他。   他没有,不为别的,在谢伏危看来陆岭之是如今唯一能够牵绊住她不离开剑宗的筹码。   但是现在苏灵真为了陆岭之答应了与他在一起,他反而受不了。   矛盾极了。   “我不要。”   苏灵听明白了。   他不要这种结果,不想要自己因为别人而委屈妥协。不仅是陆岭之,哪怕是为了他他也不愿意。   “……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人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牵扯旁人?”   少女被谢伏危拿掉的手又重新环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很冷,身上硬邦邦的也不好摸。   苏灵眼眸闪了闪,最后踮起脚将头轻轻埋在了对方的颈窝。   谢伏危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了。   他咬肌微动,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难言的蛊惑一般,整个人都戒备极了。   “你,你不要胡来。”   这是引诱。   他受不住。   “我刚才说要与你结为道侣是真心的。不过有一半的确是为了陆岭之,我之所以能够得重生全靠他涅的凤凰之力。”   “谢伏危,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了。你也不可能再见到我。”   苏灵说的是实话,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因此多感激陆岭之,于她看来这本身就是他父亲欠他的。   只是很多事情她没说,至少这个时候说这些毫无用处。   她一向就事论事。   她捡回的这条命她不会感激任何人,但是陆岭之欠她的这条命已经还给她了。   他本可以离开这里,却因为她而留下来受了这无间之苦。她不能放着他不管。   果不其然,一提到九重塔的事情谢伏危浑身血液都倒流了起来,手脚冰冷得厉害。   他在后怕,也在悔恨。   见谢伏危这般反应,苏灵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过至少他听进去了,对她来说这一点便足够了。   “我不是因为对他心有情愫才这般在意他的安危,所以放了他好吗,师兄?”   “你若不信我会留下来……”   谢伏危还没有反应过来,放在他腰间的一只手往前探了下。   她的手指放在了不知春的剑刃,稍微一碰触便划破了,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珠。   “师妹!”   一见少女受了伤,谢伏危便什么也不顾了,赶紧将那伤口给愈合。   苏灵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眼眸清澈,神情严肃。   “我知道你心不安,你怕我骗你。”   “我愿意立血誓,死生不弃。”   死生不弃。   简单四个字,却美好珍重的让人落泪。   半晌,周围静得只能听见那水声,哪怕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听得清楚。   谢伏危直勾勾注视着少女的指尖,等到那血珠完全褪去了之后,他眼眸闪了闪,这才有了些反应。   “好。”   “我放了他。”   谢伏危这人虽然偏执了些,可只要是答应苏灵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他说会放了陆岭之,便当即用剑断了他身上的玄铁锁链,放了他离开。   陆岭之伤得很重,他站起来的时候羽翼都在颤抖,像是被风拂过的花树。   没了桎梏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下意识看向了苏灵。   然而只一眼,谢伏危便冷着面色上前挡在了少女的前面,遮挡住了青年的视线。   “你要是不想走我倒是乐意留你个全尸。”   陆岭之眸色很沉,他薄唇紧绷着,周身的殷红将他的眉眼映衬着更加i丽。   两人这么僵持着对视了许久,眸中都是化不开的阴郁。   直到身后少女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诡谲的平静。   “陆岭之,如今我们算两清了。以后你便好好待在凤山,不要再上剑宗来寻我了。”   “过不了多久我便是他的妻子,除了这一次,日后无论是非善恶,我都是要站在他这边的。”   苏灵这话不仅是让陆岭之愕然,就连一旁的谢伏危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说。   在他的记忆里只要有陆岭之在,每一次苏灵都是护着他,站在他那边的。   这是头一次,少女也像维护陆岭之一般这样维护自己。   她说,她会是他的妻。   也会是他心中道。   “……我明白了。”   良久,陆岭之这么沉声说道。   刚才在死水之中被谢伏危用剑那般□□都不曾低下的头颅,因为苏灵这话不仅低了头,也生生折断了傲骨。   陆岭之离开了。哪怕他身上受着伤,只要谢伏危不拦着,依照赤羽火凤的速度在离开前不会有人觉察。   苏灵望着青年离开的方向许久,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这才淡淡收回了视线。   而后看向了从刚才到现在便一言不语,静默站在她身旁的青年。   他在紧张。   又有些恍惚不安。   渴求了太久的东西突然得到了,最是不真实,也最容易患得患失。   苏灵突然觉得眼前的青年似乎一点儿也没变,除了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外。   他依旧如一张白纸,可以任由人随意涂改成自己喜欢的颜色。   “你怎么不说话?后悔了?不想同我结这个道侣了?”   “没有!”   谢伏危慌忙反驳,声音有些大,反应过来了之后咬着唇,克制着放低了声音。   “我怕是在做梦……”   “怕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灵注视着眼前的人,神情少有的专注。她走上前一步,伸手捧住了青年的脸。   “低头。”   她这么说,谢伏危便这么做了。   乖顺得让人想要狠狠欺负。   但是苏灵并没有。   她只是轻轻踮了踮脚,将两片柔软落在了青年的唇上。   “还觉得是在做梦吗?”   谢伏危一愣,抿了下唇,像是在感受什么,更像是在回味什么。   他喉结滚了滚,垂眸便撞进了苏灵带笑的眉眼。   “你多亲我几下,只一下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得寸进尺。”   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上,他觉得整个人像是泡进温水里一般。连脚指头都舒服得要命。谢伏危勾唇笑了,伸手将少女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好开心。”   “哪怕你是因为陆岭之答应我的也好,还是真的有些喜欢我也好。只要一想到你以后会永远在我身边,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谢伏危,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这么好哄……”   苏灵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淡,但是谢伏危瞧不见,只以为对方在调侃自己。   “那也只有你能哄,别人哄不好的。”   谢伏危餍足地蹭了蹭少女的颈窝,就是抱着不松手。   苏灵也意外的配合,他想要抱多久便让他抱多久。   她知道,他是在确定这是不是梦境,所以一直抱着她不愿意放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苏灵的腿脚有些麻了之后。   谢伏危这才红着脸松开了她,那双眼眸很亮,直直注视着她。   “师妹,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我原本是打算摘英会结束之后再给你的,因为我怕给了你你便多了几分逃走的机会。”   “现在逃不了了,都立了誓了,除非身死,这辈子我都栽你手上了。”   “你不要胡说。”   谢伏危听到“身死”两个字便皱着眉看着他,脸上没了笑意。   “除非我死,不然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的。”   苏灵有些受不了如今直白纯粹的青年,她睫羽颤了下,稍微避开了他的眸光。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现在可以拿来我看看吗,反正我也走不了。”   她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笨拙生硬,但是这对于谢伏危来说却刚好不过。   倒不是他脑子多笨,只是他只在意苏灵一人罢了。   听到苏灵这话,谢伏危轻轻伸手牵住了她。而后御剑将她往万剑峰方向带。   谢伏危并没有将她径直带回内阁,而是带他去了冰窟。   之前时候苏灵只去了冰泉,并没有深入到最里面位置。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来取你的剑。”   苏灵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了眼前的青年。见他面色如常,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更没有生气的情绪后。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忍住询问出声。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月见吗?”   或者不仅是月见,连同日晷,这一对半身剑他都不怎么喜欢。   更因为它择了陆岭之为剑主。   苏灵记得清清楚楚,在之前,谢伏危是甚至想要毁了它们。   “谁与你说是月见了?”   “一个不忠于主的剑配不上你。”   谢伏危这话说的是月见再如何强大也还是会被日晷所影响,它根本无法做到像不知春那般忠诚。   这也是为什么半身剑自古以来都是剑侣才能使用。   若是单单一人的话,这并不是一把值得交付后背与信任的灵剑。   谢伏危眉眼有些冷,这情绪不是对她,只是单单因为月见不满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灵力将周围的寒气驱散,不让苏灵沾染分毫。   冰窟里常年结冰,四周不是冰棱就是霜雪,稍微一呼吸便是一片白色雾气。   苏灵眼眸闪了闪,余光不自觉往一旁的谢伏危身上落,氤氲雾气之间他的眉眼有些模糊。   她看过去的瞬间,谢伏危立刻觉察到了她的视线回望了过来。   谢伏危没有询问她在看什么,他只是弯着眉眼笑了笑,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在白色雾气之中,青年的笑宛若雾里看花,有些不真切。   “不着急,很快就到了。”   “这里冰棱太多,你当心些走,别划伤了。”   “嗯,你也是。”   谢伏危心下暖洋洋的,指腹没忍住轻轻摩挲了下少女细腻的手背。   此时恰好有雪落在她的睫羽,颤颤巍巍的教人心痒。   冰窟很深,似乎比无间还要深邃。   苏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感知到了内里凛冽的剑气之后,她这才愕然地停下了脚步。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剑的气息太过熟悉。   “这不是月见的剑气吗……不对,怎么还有日晷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伏危指尖微动,连剑都没有拔,只一段指风过去便将遮掩的冰雪给吹散开来。   在厚厚的冰雪之下,幽蓝色的火焰摇曳,满天的火光将周遭映照。   说不出的明艳。   这火焰和陆岭之的赤羽业火不一样,属性极寒,应当是万年冰泉之中淬的灵火。   其中又凝了谢伏危的剑气,威力很是霸道,精纯度不下赤羽业火。   在火光里,一把剑柄月白,剑身如冰的灵剑悬浮在了火焰之中。   这样近乎无色的剑刃苏灵从未见过,只有在火光映照之下才能瞧见那上面凛冽的寒光。从中辨别出剑的所在。   “我把月见和日晷这对半身剑给熔了,铸成了这把剑。”   “这百年来我一直放在冰火里淬炼,前些日子才刚铸好。”   百年前从剑冢将月见取出来的时候谢伏危便想要将它和日晷给断了,没想到百年后他还真这么干了。   不仅这么干了,还熔出了一把新的灵剑。   敢用两把千年灵剑来熔,这操作真是前无古人。   想到这里,苏灵实在没忍住勾唇笑了。   “这件事掌戒长老知道吗?”   “……知道。”   “我当时还没当上宗主,他见我要用这两把灵剑铸剑追着我跑了整个剑宗。”   这的确是掌戒长老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后来呢?”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为什么苏灵对这种小事这么好奇。   可她既然问了,他便会答。   “后来我当了宗主,他便管不了我了。我不仅把那两把剑拿来熔了,我还抢了神武九思用来引雷锻剑。”   “再之后九思用不上了,我也没还回去。就一直让它在这里守着你,不让外人进来分毫。”   苏灵听到前面时候有些想笑,听到后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了。   他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几句话便直往人心上戳。教人难受。   她不是没想过,若是没有九重塔那一剑,若是他早些悟明白自己的心。   又或者是一开始便没琳琅这个人……   他们会不会不用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是这世上并没有如果的事。   苏灵知道,谢伏危也应该知道。   只不过她清醒些,后者还在自欺欺人。   她压着心里的情绪,怕自己的情绪波动被对方觉察。   更怕自己软了心肠。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走上前去。   她指尖微动,试探着碰触了下那剑的剑身,果不其然。   上面有她的气息,那剑本身剑气极重,可一旦感知到了她的靠近,便立刻温顺地贴近,甚至还用剑柄蹭了蹭她的掌心。   这个动作让苏灵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了一旁站着的谢伏危。   青年也没想到那剑会这般……这般不知羞耻。   他耳根红得厉害,面颊也是。   注意到了苏灵看过来的视线之后,便知道对方应该觉察到了。   “……我,我在里面融了我的剑气。”   “我心悦你,它自然也亲近你。”   就像是不知春,虽护主。   却也会允许她的碰触。   而这把剑本身就是为苏灵量身打造的,无论是属性还是气息都极其贴合她。就算不融他的剑气那剑也很喜欢她,更别提融进去之后了。   灵剑一般孤傲,很少会这般亲近主人。   可苏灵的这把不是,别说是孤傲了,连一点儿灵剑的傲气都没有。   温顺服帖得像是一只小狗,稍微一碰便软了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   像某人。   这个认知让苏灵眼眸沉了沉,她说不上来什么情绪,感觉心下被什么碰触了一下。   酥酥麻麻得厉害。   半晌,谢伏危以为对方生气了,慌忙想要开口解释什么的时候。   苏灵抬眸温和地看向他。   “师兄,它可有名?”   “有。”   青年喉结滚了滚,那眸子清透,天地万物不入他眼。   只留苏灵一人。   “它唤伏见。”   伏见不是一个好词。   像狗一样趴着,谦卑到了骨子里。   ――这无论是对眼前人还是这把极品的灵剑,都算得上是折辱了。   可谢伏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在说说道这剑的名的时候,他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好些。   小心翼翼,又虔诚至极。   像是一个信徒,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给了自己的神o。   只渴求她一瞬的垂怜。 第一百零九章 (各自成全)   自始至终, 苏灵决定回万剑仙宗所为的只是取回自己的身体。   别说什么宗门秘法了,就连剑冢里的灵剑也没有丝毫念想。   正因为对这曾经入过的宗门没什么期望, 苏灵在看到这把【伏见】的时候才有些恍惚。   有些突然,同样的,也有些恍惚。   这是谢伏危百年以来日日夜夜用剑气锻造的,化神修者的剑气极为强悍,再加上用的还是两把生了灵的千年灵剑。   千年级别的本就不多,又是半身灵剑,属性完美契合,融在一起发挥的威力可不单单是两把剑威力的总和, 而是数倍。   此时苏灵修为虽不及两人,可单论剑的话, 不知春和问心它们两个的加起来可能也没有这把剑威力来得厉害。   苏灵的手刚握住了这剑柄, 便感觉到了磅礴的剑气往自己的灵脉里渡。   哪怕如今她只是个金丹修为,有这样一把举世无双的灵剑在手,也是能堪堪发挥到元婴的境界。   金丹前期和中期之间的距离也相差悬殊, 可见这把剑于苏灵来说的提高有多么可怖。   若她之后到了元婴甚至化神, 这实力更是不可估量。   苏灵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这把剑有多珍贵。   她沉默了半晌, 最后指尖微动轻轻将伏见轻轻放回了那团幽蓝色的火焰之中。   谢伏危瞧见了一愣, 以为苏灵不喜欢自己给她锻造的灵剑。   他少有的像个孩子一样无措慌乱,面上很是不安。   “师妹,你不喜欢吗?你若不喜欢我改日再……”   “我很喜欢。”   少女没有说谎, 这把剑无论属性还是剑气什么的都与自己极为契合。   她很喜欢,可是却受不起。   “百年前九重塔的事情过后我已经不算是万剑仙宗的弟子了, 月见和日晷是剑冢里少有的千年半身灵剑。你拿来融了锻造了便罢了,倘若送与我这个外人, 可能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剑还是继续放在这里吧。”   不仅如此,还因为这剑的名字。   这世界上最短的咒便是名字,而修真界的从修者到灵器都是受名字束缚的。   谢伏危将这么重要的剑给了她,里面还有他的剑气。   这对于剑修来说是极为亲密的事情,剑气这种东西就跟神识一般。   道侣之间剑气相融相与倒没什么,可若是旁的不相干的人,掌握了对方的剑气便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苏灵是想要离开,想要自由。   可她想要干干净净的走,她从头到尾想要拿的不是什么灵剑,只是她的身体罢了。   其他的,就算再如何心动她也不会碰触半分。   想到这里苏灵眼眸闪了闪,瞧着旁边幽蓝色的火焰摇曳,那被放进去的灵剑剑身微动。   似乎下意识的想要靠近她。   “它很好,只是我并不是它的有缘人。”   青年并不接受苏灵这个解释,他薄唇紧绷,眉眼也沉。   “师妹,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剑本身就是我为你而锻造,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旁的什么有缘人。”   “再者你说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那便更不用担心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轻轻握住了苏灵的手,神情很是认真,垂眸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若真是那般怕麻烦的人,我不会千方百计留住你不让你离开,更不会与你结为道侣。”   “之前时候我就想要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你说。你不是不想要待在宗门吗?等过几日摘英会结束之后,我辞去宗主之位,与你一同离开。”   “我们去你的故乡临水城找一处僻静地方建个宅子隐居,或者是四处游山玩水。只要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可好?”   苏灵愕然地看向谢伏危,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打算同自己一并离开。   她是想要下山,但是并不需要任何人陪。   “……你不用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一个人自是了无牵挂,可你还有师父还有同门师兄弟,为了我这么个人舍弃了这么多羁绊不值得。”   苏灵还想要说什么,感觉到一旁的气压有些低,余光一瞥。   青年刚才还温和的面色骤然凝了下来。   “师妹,我不喜欢你这样妄自菲薄。”   “这世间万物与你比起来,才是什么都不值得。”   “不过你如果不想要我跟着你一起离开,我们也可以在剑宗待上个几年。等到你之后想好要去哪里我们便离开也好,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一次苏灵没有再反驳什么,她知道对方不高兴了。   她没那么没眼力见,知道有些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摘英会马上就要到了,反正两人也就这么几日相处的时间。   在离开前刺激他,引起什么怀疑不是明智之举。   苏灵瞧见谢伏危上前将伏见从冰火里取了出来,而后珍重地重新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我为你锻造的剑。”   “你若不要的话我便毁了它。”   谢伏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听不出喜怒。   只有那双眸子深邃,好似漩涡般让人深深陷入其中。   他这人做事向来极端。   若苏灵不要这剑,他可能真的会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将其毁掉。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他就这么盯着她没有丝毫妥协退让的打算。   也不知道两人这么僵持了多久,最后她叹了口气,伸手将那把灵剑给拿了过来。   谢伏危见少女收了自己的剑,脸上的郁色这才舒展开来。   他勾唇笑了笑,周围分明是雪落冰封,苏灵恍惚从他的眉眼里瞧见了春天。   苏灵有时候觉得,眼前人不像个修者。   前一秒生气得快要入魔,后一秒又因为她几句话冰雪消融。   像个凡尘中三言两语便能哄骗的孩童。   这几天因为忙着摘英会的事情,所以谢伏危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不算多。   他将伏见给了苏灵之后便带着她回了万剑峰,嘱咐她好好休息。   苏灵以去海棠林练练剑,与伏见磨合磨合为由出去了。   要是换做平日谢伏危断然是不会允许她一人出去的。只是如今少女立了血誓,他也没过多约束她。   陆岭之离开了万剑仙宗,这对于苏灵来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再加上谢伏危不再限制她的出行,如今别说是小南峰了,她想去哪里也不会再有人拦着她了。   好不自在。   在青年离开没多久,苏灵提了剑便出了门。但是她没去海棠林练剑,而是往山门口位置过去。   “你不是与他说去海棠林练剑吗?你骗他?”   白发剑修受了谢伏危委托,一直留意着苏灵的动向。   戚b没什么事情做,大多时候就在万剑峰待着。他见苏灵推门准备离开,想起谢伏危离开时候委托他的事情。   谢伏危说苏灵可能要去海棠林练剑,让他得空陪她练一练。   结果他前脚刚走,对方却是往山门方向去了。   苏灵一点儿也不意外被戚b撞上,毕竟人就住在万剑峰,再加上她住的这房间距离内阁也近。   这边多为长老和一些资历高的剑修在住,撞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算骗他。我是打算练练剑来着,只是不是现在。他好不容易不管着我了,我想先去其他峰转转不行吗?”   苏灵和戚b没什么交情,说起话来语气也疏离。   再加上之前拦着不让她走的事情在前,在她看来对方和谢伏危是一伙的,如今又跟监视她一样盯着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你要去哪儿我没意见,只是我没谢伏危那么好糊弄。他信你了不代表我也信你,之前你也瞧见了,他好几次都因为你差点入了魔。”   “我虽然不明白你这一次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与他结为道侣。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耍什么花样为好,到时候摘英会各派修者众多,出什么事情就不单单是万剑仙宗的事了。”   他并不知道苏灵立了血誓的事情,就算知道了戚b也不是谢伏危。   对苏灵一直处于戒备,没多少信任。   倒也不是敌意,他和苏灵无冤无仇,顶多算个同门关系。   之所以这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无非是怕谢伏危出什么岔子。   元婴修者入魔尚且难以应付,更别提化神修为的了。   戚b是入过魔的人,知道那种意识混沌,杀欲遮眼的可怖感。   分不清是非了,便杀红了眼。等到反应过来时候可能已经尸横遍野了。   尤其是如今沉晦还在闭关,谢伏危要是疯了可没什么人能够阻止。   苏灵自然也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她面上没什么情绪显露,可眉眼却没什么暖意。   “戚师兄好像一直都搞错了重点。”   白发剑修皱了皱眉。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好像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在我看来我可能会造成一些麻烦,但是谢伏危才是变数的关键。”   苏灵抱着手臂,掀了下眼皮看向一旁面具覆面的青年。   “师兄与其盯着我,不如多花些时间稳定稳定谢伏危,看着他些。只要他被你们看好了,再如何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你这话像是把人当傻子。”   戚b薄唇抿着,面具之下神情也冷   “要是我能看住他,我在这里跟你费什么话?你想走便走,我都懒得管你。”   “这不是还是你们师父吗?”   苏灵是打定了主意摘英会时候离开,虽然她对旁人不怎么在意。可也不希望到时候谢伏危真出什么岔子。   之前青年就说了沉晦快出关了,她想谢伏危再如何失控也还是有人能压一压的。   戚b听了她这话沉默了半晌,如果不是因为脸上戴了面具。苏灵便能够看清楚他面上的不自在情绪。   少女不知道戚b当年爱上了魔修,被驱逐出宗门的时候与沉晦闹掰了,算是师徒缘尽了。   现在他虽然回了宗门,可没见到沉晦,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态度,究竟还在不认他这个徒弟。   “要是他真出关了才是最糟糕的。”   他虽然已经破了瓶颈,回了宗门。   可要是谢伏危再入了魔,门下两徒弟都没守住道心,换做是他做师父,定然会气极。到时候的惩戒只会更重。   戚b这么闷闷说了一句,便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苏灵虽不大明白他刚才那话的意思,但是心里想着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也没多问,御剑离开了万剑峰。   她没有去小南峰,而是去的明月阁。   苏灵想明白了。   如今陆岭之已经离开,临走的时候将隐藏气息的法宝给了她。可是单单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以离开宗门的。   哪怕不怎么情愿,现在她也不得已需要琳琅的帮助。   那血誓立只不过是为了让谢伏危心安放下戒备而已,却不是真的有灵力效力。   她用的是他自己融到她体内的精血,再悄悄用灵宝隐藏了气息。   这才没让谢伏危觉察到。   不过这个法子并不是长久之计,瞒不了多久。   在被谢伏危发现之前,苏灵得想法子好在摘英会时候借着混乱离开。   苏灵之所以去找琳琅,不仅是因为她是最不希望自己留在宗门的人。   更是因为她们两人不对付,没人会想到她会找对方帮忙。算是个出其不意的法子。   成功的几率很大。   她并不是今日贸然做了决定过去,先前林一已经替她偷偷去了一趟明月阁找了琳琅。   果不其然,她答应了。   琳琅表了态度,苏灵这才趁着谢伏危不在时候往明月阁那边过去了。   在苏灵看来。   琳琅想要守在谢伏危身边,而她只想做个自由身。   若能各自成全,便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一十章 (逃离)   今日便是摘英会开始的日子, 离得近写的各路仙门大多已经在昨日便赶往了万剑仙宗。   绕是平日里再懒散,这个时候竹俞还是随着其他长老一并招呼着从各地赶来的修者, 安置着他们的住处。   万剑仙宗是当今最大的剑修宗门,所处的地界灵力充沛,四周灵兽活跃,在云雾萦绕之中时不时能够从山林里听到些吼叫低鸣。   夹杂着从剑冢那边散发的凛冽剑气,就连拂面的春风也生着寒意。   戚b不大喜欢这种场面,从今晨时候变一直领着风祉去竹林那边练剑,指导他的修行。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掌戒长老拿他没法子,只得领着其他人去山门接待。好在谢伏危平日里虽然我行我素惯了, 却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宗主了,倒也配合。   就是来来往往的好些修者大能前来与他打招呼, 拜见他的时候, 他没给什么好脸便是了。   大约他们都知道谢伏危是个修无情道的,也没太在意他的冷淡态度。   又或者心里也是在意的,只是面对化神期的剑修, 纵使再如何不满他们也不能表露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 比正邪是非更重要的是实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谁也奈何不了眼前人。   “谢宗主, 许久未见了。”   其他人拜见了谢伏危之后也不继续热脸贴冷屁股硬着头皮闲聊, 大多都匆匆入了剑宗。   然而作为和沉晦同辈的赤松子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修为虽不及谢伏危,可按照辈分该是对方给他行礼才是。   他本身就是个喜欢端着架子的, 瞧见谢伏危后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竹俞看出来了, 赤松子是有心多留一会儿与谢伏危攀谈几句。   毕竟以这般年纪达到化神境界,登上宗主之位的千年都难遇。他自然对谢伏危是有些欣赏青睐的, 想要与之结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赤松子看来,他作为比谢伏危高出几个辈分的长辈,主动与他打招呼已算给足了面子。   不想他说完了之后,青年眉眼冷淡,只掀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连个回应都没有。   像是全然没听到似的。   赤松子面色沉了几分,那双眸子也渐渐泛上了冷意。   竹俞觉察到了,连忙上前笑着打圆场。   “是昆仑的赤松子前辈啊,好久不见了,不知最近过得可好?身子可还健朗?”   听到竹俞的话后,赤松子神情稍缓,笑着看向对方。   “原来是竹贤侄,我还好。倒是你,近百年未见,修为大有精进,真是年少有为。”   “哪有的事?和赤松子前辈相比较起来,晚辈还差的远呢。”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商业互吹了几句,赤松子也看出来了谢伏危并不待见自己。   他原以为百年前九重塔的事情昆仑与万剑仙宗虽有些芥蒂,这么久过去也早就该好了,该放下了。   为了一个勾结妖邪,判离宗门之人和昆仑伤了和气,实在是不应当。   可如今瞧来谢伏危还记着当年的事情,竟藐视尊长,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谢伏危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也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的打算。   与竹俞交谈了几句后了不愉地扫了谢伏危一眼,而后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竹俞见赤松子黑着脸离开,再瞧不见身影之后,这才抬起手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他心下松了口气,刚才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的时候那气压低得骇人,险些让他没喘过气来。   “你这是做什么?你再如何不喜欢那老道也别在这个时候给人脸色看啊,这各路仙门的修者都在,被瞧见了像什么话?”   谢伏危这才眼眸转了转,分了对方一个眼神。   “被瞧见了又如何?若不是掌戒长老阻拦,他们昆仑的今年也上不了万剑仙宗的山门。”   青年一愣,反应过来后瞧见谢伏危转身就要走连忙上前追住了他。   “谢伏危,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上不了万剑仙宗的山门?难不成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们来?”   谢伏危对摘英会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百年前九重塔的时候开始,他便再不想瞧见这些道貌岸然之徒。   今年摘英会是择在万剑仙宗这边举行的,他当时一听到昆仑的人要来,心情很是不愉。   他本就不欢迎昆仑的人,今日来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给你说,如今苏灵已经回来了,你可别在这个时候发疯。”   竹俞并不是思虑过多,只是在苏灵死后的第十年,谢伏危突破了瓶颈达到了化神修为的时候。   他在继任宗主之位的前夜,提了剑满脸杀气的往昆仑方向去了。   要不是戚b和竹俞发现及时拦住了他,谢伏危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当天夜里的事情他们既没有问,也没有言说给任何外人。戚b和竹俞心照不宣,当时的谢伏危是冲着昆仑,冲着赤松子的命去的。   或者不仅是昆仑。   五六百年前沉晦做的荒唐事,他的徒弟未必做不出来。   听到苏灵,谢伏危面上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没有那般冷冽。   “你说得对。她不怎么喜欢我身上的血腥气。”   “……我和你说不通。”   “反正只要你安安分分在青云台上待到摘英会结束就成,其他的事情我和掌戒长老会看着处理的。”   竹俞只是想让谢伏危别乱来,徒增杀戮。可对方不动手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苏灵不喜欢血腥气。   他有些无力,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的一抹红色身影。   是明月阁的红绡,她身后还有几个明月阁的乐修弟子。跟着她一并招待着旁的修者。   “我还以为即使到了摘英会时候,你也不会让明月阁的人到万剑峰这边来的。”   “我不讨厌乐修,我只是不想看到琳琅而已。”   青年说到这里一顿,想起了在海棠林那边一个人练剑的苏灵。   因为这两天来了很多外门的修者,苏灵不方便出来,便一直在海棠林那边待着。   “你帮我留意下,别让他们去海棠林。”   “你没设结界?”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压着声音回道。   “她不喜欢被束缚。我把海棠林,还有万剑峰里能困住她的结界都撤了。”   谢伏危不知道那之所以能融在他灵脉,不是血誓的效力,而是他自己的精血。   自己的心头血,自然是能完美融到他身体的。   在他看来苏灵已经立了血誓,当时那誓言的效力融在了他的灵脉之中,她便再离不开自己了。   所以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怕她离开,将她所到之处都设置了结界。   竹俞和戚b一样都不知道血誓的事情,听到谢伏危这话后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看来这些日子你跟着戚b这个大情圣请教请教着,还真悟出了些真谛。知道追女孩子不能逼得太紧了,真是孺子可教也,我很欣慰。”   青年没理会竹俞的调侃,瞧见一旁的掌戒长老又在唤他,他忍着不耐,皱着眉径直走了过去。   竹俞还想要在说几句什么,却见谢伏危已经走远了。   他勾唇笑了笑,觉着这一百年来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有了结果后。   不知瞧见了什么,竹俞一愣,视线落在了红绡身后的那几个明月阁女修之中。   “……奇了怪了,难不成是我眼花了吗?”   一抹熟悉的身影掠过,等再仔细砍过去的时候全然没了踪影。   幻觉一般,连气息也未觉察分毫。   竹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地的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琳琅。   苏灵让林一帮忙盯着谢伏危,得知他今天最早也得傍晚时候才能回来。   这才从海棠林那边离了去,往自己房间方向过去。   她前些日子将陆岭之给她的隐藏气息的灵宝交给了琳琅,按照约定,她这个时候已经混入了明月阁的女修之中往万剑峰这边过来了。   果不其然,等苏灵回去的时候,远远便瞧见了琳琅的身影。   “你来得倒挺早,看来找你是找对了。你别谁都希望我早些离开宗门。”   苏灵扯了扯嘴角这么淡淡嘲讽了一句,而后也没再揪着这个继续说什么。   “过来的时候有留意周围吗?没什么人发现吧?”   琳琅面上没什么情绪,也不再像之前时候弯着眉眼笑了。   她没必要在苏灵面前装什么温柔,神情很冷,毫不掩饰的淡漠。   “我特意换了件颜色淡的衣裳,跟在其他女修里面。今天来了很多修者,人来人往的,再加上这灵宝隐匿了气息,不可能有人发现。”   “没发现就好,要是再出什么意外我这辈子可能都得在这万剑峰住着了。”   苏灵这话没别的意思,可在琳琅听来却和炫耀无异。   毕竟当时她想方设法想要留下来都没有成功,她想要的是对方不屑至极的。   换做是谁心里都不可能平衡。   “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我明天就要走了。之后你想和谢伏危怎么天长地久都不关我的事,就只一天而已,你不能稍微忍忍吗?”   “你最好说到做到,永远别再回来了。”   要是换做平常时候苏灵可能还会不爽地回怼几句,可她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心情很好,也懒得和琳琅计较。   再加上对方是她离开的关键,要是惹急了就坏事了。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苏灵活动了下手腕,尽管周围没什么人,却还是谨慎的用神识稍微探知了下周围。   “一会儿摘英会就开始了。谢伏危和其他门派的长老便会去青云台,比试的时候剑气灵气最重,是你掩护我离开的最佳时机。”   琳琅眼眸闪了闪,垂眸敛了情绪。   “你要我怎么掩护?”   “很简单,你只要用术法变换成我的样子在屋子里待着就成。屋子里有我的剑气遮掩,如果不细探是分辨不出来的。”   “我再拿着这灵宝隐藏了气息从后山离开,然后等到了晌午时候我走远了,你便趁着他们都在青云台看比试,就找个机会回明月阁吧。”   苏灵说到这里心下还是有些不放心,说到底她对琳琅并不信任。   可如今也不得不选择她帮忙。   “摘英会来了这么多修者,稍微有什么动静可能都会被发觉。你到时候要是实在走不了的话,就去找红绡,就说你想要来看看比试,让她之后带你回去便是。”   她怕对方离开的时候惊动了谢伏危他们,毕竟苏灵拿了灵宝之后,琳琅便很容易被发觉。   “喂,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怎么不说话?”   苏灵皱了皱眉,看琳琅没有回应,有些不愉地开口。   “听见了。”   琳琅指尖微动,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抿着的唇角,这才缓缓勾出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我会谨慎仔细,不会让旁人在你离开之前发现你的存在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暴露)   和林一所说的一样, 谢伏危被掌戒长老拉着招呼各仙门的修者大能,不到傍晚时候根本脱不了身。   这个时候万剑峰的弟子都去了青云台这边, 海棠林这里除了几个仙童之外,再没有旁的人了。   戚b可能会在附近,只是那边的竹林有些距离,有灵宝遮掩气息他也觉察不到。   “你先进去待着吧。”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将门给打开,让琳琅进去。   “我先去周围瞧瞧,探探路,看看哪边人少些。记住,在我回来之前千万别出去。”   琳琅听了她的话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灵宝。凤山的灵宝很多, 其中能够隐藏气息的也不少。   但是天地之间唯有手中这“求凤”能够隐藏全部的气息,哪怕是化神修者也很难觉察。   “你只要别作死去青云台那边晃悠, 哪怕碰上什么人, 只要拿着这灵宝都能顺利逃出去吧。”   苏灵不大明白对方说这话什么意思,她微皱了皱眉,回头看了过去。   “要是真有那么容易我来找你做什么?”   “谢伏危在我身上下了同心咒, 我这灵宝是能隐藏气息, 但是也正是因为隐藏了全部气息才会让他觉察。他找不到我了, 就会立刻赶过来的。”   “所以我才把我身上的剑气和一缕魂力留在了你身上, 这样即可维持一日气息不散。到了晚上他回来了之后就算发现我走了, 也找不到我了。”   同心咒?   琳琅不自觉咬了下红唇,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这同心咒如何种下她再清楚不过来,那是需要取心头血的。   为了不让苏灵离开, 谢伏危这心头血取了七七四十九日才种下了这个情咒。   “……他对你这般情根深种,你当真一点儿也不留恋?一点儿也不动心?”   苏灵这个时候明白了, 对方问那些话不是担心自己逃不逃得掉,而只是怕她改变主意, 不愿意离开了。   她是在确定,确定苏灵的是否真的毫无留恋,铁石心肠。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苏灵扯了扯嘴角,眉眼之间全是森然的笑意。   “留恋?动心?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对一个一剑诛了我的人动心?”   “难道就因为他喜欢我,对我做了这些事情我就会放下一切重新喜欢他?为什么?这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自己想要赎罪求我原谅,和情爱有什么关系?”   “琳琅,我和你不一样。我对谢伏危没有你那么深的执念,我没有恨他不代表我多喜欢他。我只是不在意。”   她很少和琳琅说这些话,以前是不屑于说,要不是对方问了,她现在也懒得说。   “修者一生太久了,你愿意在他身上蹉跎百年,千年都无所谓。我也管不着。”   “……你想说什么?是觉得我愚蠢,想要嘲讽我吗?”   苏灵摇了摇头,从始至终神情都特别平静,好似死水一般没什么波澜。   “人各有选择,没有高低贵贱。”   “你放不下便继续坚持你下去,对你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只是喜欢这种感情应该不掺杂旁的东西。”   “只要我能顺利离开剑宗,我与你之前种种便一笔勾销。你以赤诚之心相待于他,这铁树可能是为我才开的花,但是这花最后未必不能落在你的手上。”   琳琅沉默了良久,她心下一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不过只是转瞬即逝,她甚至还没有觉察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抬眸看向眼前人,琳琅发现她似乎从没有这样认真专注地看过苏灵。   或者从未用过纯粹的视线注视过她。   少女眉眼如画,经过生死却依旧如初洒脱。是她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的通透。   琳琅突然有些明白了,明白谢伏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苏灵。   这和她执着于谢伏危其实是一个道理。   她想要那个目无一切的青年眼里只看得到她,而谢伏危对苏灵亦是如此。   琳琅太清楚了。   谢伏危于她而言有多特别,谢伏危便有多放不下苏灵。只要有她在,自己便毫无胜算。   她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最后垂眸将视线落在了苏灵手中的那把灵剑之上。   从刚才瞧见这把灵剑的时候琳琅就想要问了。   “你这把剑好像并不是出自剑冢……”   “上面有他的剑气,是他为你锻造的吧?”   苏灵正准备离开,见对方这么说道后她骤然沉默了起来。   倒不是在意琳琅的感受,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有些不知道该拿这剑怎么办了。   “这剑是用日晷和月见的剑灵融的,谢伏危将它给了我,我原是不能拿走的。”   “但是我若不拿走……”   “你若不拿走可能撞上了高阶修者便没办法全身而退了对吗?”   苏灵红唇微抿,而后点了点头。   “我之后会想个法子托人将它还回来的,这毕竟是剑宗的东西,与我无关。”   琳琅面上很沉,从知道这剑是谢伏危为苏灵锻造的剑开始,她便很难再保持平静。   尤其是在感知到了里面融了谢伏危的本命剑气之后。   妒忌。   或者更多的是嫉恨和不甘。   不仅仅是对苏灵,还有谢伏危。   “……我可以摸一摸吗?”   苏灵没多想,将伏见递给了对方。   琳琅指尖微动,刚拿到了这把剑,还没有来得及碰触,便被一道极重的剑气给弹开了。手背红得厉害,像是被火烫灼了一般。   苏灵见了皱了皱眉,看琳琅疼得眼尾泛红的样子沉默了一瞬。   “先说好,这和我可没什么关系啊。我可没动它,是它自己的剑气,估计是不喜欢生人碰触吧。”   琳琅没有怀疑这是苏灵动的手,因为她感知得清楚。   刚才那是谢伏见的剑气,它不允许除了苏灵以外的人去碰触。   “我知道。”   她眼眸暗沉了几分,一边用灵力疗愈自己的手,一边低声询问了一句。   “这剑可有名字?”   苏灵听了这话明显沉默了起来,她嗫嚅了下红唇,好几次想要开口回答,却又觉得有些羞耻。   “……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好名字。”   她这么说着,不想伏见有了反应。   伏见是生了灵的剑,听得懂人语,见自己的主人这般嫌弃自己,它很生气。   都不带苏灵反应,“嗖”的一下拔出了剑鞘。然后剑柄一动,调转了个方向。   苏灵不回答,它便自己用剑尖一笔一顿地刻在了一旁的墙面上。   琳琅下意识顺着伏见刻画的地方看去,刚开始还没什么,等到瞧见了这剑的名字后瞳孔一缩。   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霜雪般,冷得骇人。   “伏见……”“看来他真是恨不得将自己心掏出来给你。”   琳琅说着冷笑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了下,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苏灵。   “可惜你不稀罕。”   “就算稀罕,之后也没机会要了。”   苏灵知道伏见刺激到了对方,她也没想解释什么,反正这剑被命名的那一瞬间便定了咒,是无法更改的。   除非剑断,这名字会伴随它百年千年,永不改变。就算琳琅不喜欢也没用。   她以为琳琅说什么之后没机会了是说她离开的意思。   苏灵也没多想,只抬起手拍了拍伏见的剑柄,它一下子便明白了立刻回了剑鞘。   “总之就麻烦你在屋子里好好待着了。我会尽快在天亮之前离开的。”   她说着朝着琳琅挥了挥手,也不看对方什么反应便径直往后山那边过去了。   琳琅站在原地许久,久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后这才沉着脸色,轻轻关上了门。   万剑峰,青云台。   谢伏危神情冷淡地坐在了高处,身旁各派的修者大能也坐在一起,大家都将视线落在了下面的比试之上。   竹俞坐在谢伏危的旁边,他正拿着块桃酥吃。这个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天边隐约有橘黄色的霞光浮现。   感觉到身旁人脸色越来越沉,他叹了口气出声安抚。   “好了,以前修行的时候你一个人能在静心池待上七天七夜也不见动弹分毫的,怎么这才一天都不到都坚持不了了?”   “今日还有三场比试,你再等等吧,有始有终。”   青年压着唇,面上其实没什么情绪。也只有竹俞能够看出他眼里的不耐。   “我从刚才开始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想回万剑峰一趟。”   这种感觉在之前苏灵去九重塔的时候他就有过一次,谢伏见很难不在意。   “什么事?苏灵不是就在万剑峰待着吗,你感知得到她。她一没出什么事,二没走,能有什么事?”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缓缓将神识往周围覆了过去。   这里人太多了,虽然他没受什么影响,还是能够感知到苏灵的气息,却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太安静了。”   “从我离开到现在她一直就在屋子里待着没出来,很不正常。”   “……人天天想着往外跑,离开剑宗的时候你用结界把人给关在屋子里不放出去。现在人想安安静静待着你又觉得不正常。”   竹俞被谢伏危这话给气笑了,他将手中的杯盏放下。   “今天不是摘英会吗?这么多修者在,她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才正常,不然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若是这样,她今晨不会特意来寻我说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无聊,让我把结界撤了。”   谢伏危越想越不对劲,他眼眸里有什么情绪闪烁。他很不安,哪怕竹俞再如何劝阻也没忍住。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他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   青云台北边后山的林子里突然窜出了好些灵鸟,前面几只是仙鹤,一个童子踩着仙鹤匆匆往这边赶了过来。   谢伏危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童子便落在了他前面停下,而后站稳身子慌忙行了个礼。   “何事这么慌慌张张?”   “宗主,苏师姐她……”   青年瞳孔一缩,不知春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骤然出了剑鞘。   “她怎么了?”   昆仑那边的人也觉察到了这边的动静,赤松子听到这个“苏”字心下一动。   他眼眸沉了下来。   “哪个师姐?”   “是百年前九重塔陨落的那个苏灵师姐!”   “她死而复生了!”   苏灵这个名字不仅是在万剑仙宗,当年九重塔的事情引来了凤山妖主,他们想不记住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众人听后慌了起来,他们怕的不是苏灵,而是苏灵背后的人。   他们怕凤山的妖修也跟着闯入了剑宗,设下了什么陷阱,要夺取什么灵宝。   “当真有此事?你可看清楚了?!当年大家亲眼看见她死在了不知春的剑下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还有命活?就算重塑魂魄也至少得要个五百年!”   童子连忙点了点头,脸上很是慌张。   “当真!我认得苏师姐,那人的模样和她一般无二。而且她是从后山方向过来的,好像是刚从万剑峰离开!她原是发现我了,想要杀我灭口,但是我碰上了明月阁的琳琅师姐,这才得了机会过来报信。”   “我怕她拿了什么灵宝离开,琳琅师姐身上有伤未痊愈拖延不了多久!宗主你们赶紧去后山看看吧,要是她离开了就遭了!”   其他人听后没有立刻动身,而是互相看了旁边人一眼。   最后赤松子上前,沉声问了一句。   “除了苏灵之外,你可有瞧见旁的什么人?”   “没有,我并未看到旁人。要是真有旁人我也未必逃得出来。”   这话让众人松了口气。   一时之间他们的视线都不自觉往谢伏危身上落,苏灵毕竟是剑宗的弟子,清理门户得事情也该是剑宗的人来做。   “谢宗主,百年前苏灵便与凤山少主勾结私闯了九重塔盗取了灵宝,更是破坏了这九重塔的结界导致了近百年来妖邪破出肆虐人间。”   老者端着前辈的架子,抬起手捋了捋胡子,淡淡看向了一旁冷着眉眼的青年。   “百年前她能在不知春剑下还能存活,着实让人疑惑。我们也不追究是不是你当时一念之间留了她的性命,但是这一次,这门户最好还是彻底清理干净为好。”   “虽然这是你们宗门的私事,我们不该掺和。只是不知道一会凤山的妖邪会不会也跟着上来,要是来个里应外合,到时候就不单单是你们剑宗的事情了。”   竹俞这个时候猛然反应了过来,他想起了刚才瞧见琳琅的事情。   原以为是错觉,如今看来一切都有些耐人寻味了。   “各位稍安勿躁,我觉得这件事颇为蹊跷,我们先……”   “竹贤侄,难不成你也想包庇一个勾结妖邪,离经叛道之徒?你刚才没听见这位小友说吗,苏灵发现了他想要杀他灭口。这种蔑视他人性命的人,难不成不该就地诛杀吗?”   青年的话还没有说完,赤松子便径直打断了他。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了一旁面色冷郁的谢伏危一眼,他见对方不为所动,冷笑了一声。   “怎么?谢宗主难不成也想要包庇这逆徒不成?”   谢伏危掀了下眼皮,这时候才有了点儿反应。从赤松子入宗门到现在,这是青年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没往后山那边御剑而去,而是朝着老者这边走了过去。   竹俞一怔,伸手想要拉住谢伏危。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被施了定身术法,动弹不了分毫。   青年眸子冷冽,里面有殷红流转,瑰丽诡谲。   不知春剑光凛冽,剑比声音快,都没人反应过来,破云而出般生生刺进了赤松子的心脏。   “包庇?”“她何错之有?”   谢伏危的手紧握住剑柄,骤然将不知春拔了出来。   血淌了下来,就像海棠花叶落了一地。   “倒是你们这群老不死的,我本打算看在师妹不喜杀戮的份上饶你们一命。不想竟上赶着往我剑刃上撞。”   “看来当真是活太久了,不知道惜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计划通√)   苏灵一直以为这个计划十有八九能成功, 只要自己趁着摘英会的时候从后山离开了就算彻底解脱了。   到时候就算谢伏危发现了,也很难找到她。   然而她千算万算, 路径,时机什么都安排好了。却没有算到人心。   不仅是她,可能林一当时提出让她找琳琅帮忙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最后关头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少女紧皱着眉头,手紧握着伏见。   青云台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刚才时候灵力便波动巨大。好几次剑气凛冽,险些劈断了半边山脉。   要是换做往常时候,这么大的动静苏灵早就御剑过去一探究竟了。   可这个时候青云台那边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拦着她不让她离开的琳琅。   原本琳琅应该是在她屋子里待得好好的,结果她刚往后山没走多久便突然冒出了一个仙童。   苏灵分明已经探了路径, 这里本该没什么人, 不想却和童子撞了个正着。   她心下一惊,怕他坏了事,想要将他给拦住打晕的时候。   本该在万剑峰的琳琅御剑过来, 不仅拦着她放了那童子, 甚至还不打算让她离开。   苏灵这个时候再恍惚, 也回过神反应了过来。   “琳琅,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我们不是说了吗, 你掩护我离开剑宗,为何出尔反尔?”   “你不是最希望我走吗,如今拦着我做什么?”   其实她心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却并不清明。   或者她不愿意用最坏的程度去揣测旁人。她想要听琳琅自己亲口说。   琳琅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那双眸子很冷, 看着苏灵的时候没有一点暖意。   尤其是在瞧见她手中的伏见时候,宛若淬了毒的剑刃。   “为什么?苏灵, 我为什么会拦着你不走你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我原本是没想做到这种地步的,我想着只要离开了永远不回来便好。可当我知道你身上被种下了同心咒的时候,我便不可能轻易放你离开了。”   “同心咒一日不解,你们便会一直纠缠不休。”   “还有那把剑……伏见伏见,他是一个剑修,一身傲骨的剑修,竟然送了你这样的剑还命了这样的名。他为了让你留在他身边,放下了尊严,姿态比个魔修还要卑微。”   琳琅咬了咬牙,头一次露出了这般厌恶憎恨的神情。   那双眸子里隐约有殷红流转,俨然是入魔的迹象。   “苏灵,他恨不得将心捧到你面前,跟条狗一般趴在你面前对你摇尾乞怜。”   “你说我怎么敢放你离开?”   苏灵沉默了一瞬,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失言将同心咒的事情告诉了对方,才导致了这桩变故。   “……所以你不打算放我走?”   “摘英会于我而言是个绝佳的逃离剑宗的机会,于你而言也是一个置我于死地的绝佳时机。”   “各派修者都在,因为百年前九重塔的事件,你们已经认定我是个离经叛道,勾结妖邪的罪人了。这么多人在,哪怕是谢伏危也护不住我。”   少女说到这里气极反笑,手腕一动,一道剑气生生落在了琳琅的肩上。   “啪”的一下,将她重重击在了地上,血一下渗透了她的衣衫。   “你想我死?没那么容易。”   “我就算死也会拉你垫背,黄泉路下也好作陪,你说是吧琳琅?”   苏灵觉得自己很蠢,都死过一次了也不知道长记性。   她不想也不愿将人想得太坏,可能惯性思维使然,在找到琳琅之后,苏灵是想过她会反悔。   却没有想过对方会想她死。   因为在百年前九重塔,那些人被引过来   的时候琳琅其实给了她选择。   她知道自己只要选择杀了陆岭之便可以活命,她没有断绝自己的生路。只是最后苏灵自己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罢了。   所以这一次苏灵没有往这方面想。   同样的,心思单纯善良的林一也没有这么想过。   想到这里苏灵突然觉得有些颓丧。明明都重来了一次了,可她还是看不透人心。   “琳琅,我原以为你还有救。”   “不管你信不信,在之前离开的时候我与你说的话是真心的。可是你听不进去,你的心太小了。装不下是非,装不下善恶,只装得下一个心里没你的谢伏危。”   苏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知道自己可能走不了了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怨恨和愤怒。   反而莫名的平静。   她提了剑朝着琳琅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伏见的剑光是漂亮的冰蓝。   有些像谢伏危的眉眼,说不出的清冷纯粹。   琳琅也是金丹修为,可这剑气是化神的剑气。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瞧见那剑光的时候明显慌乱了一瞬,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杀我?你最好还是赶紧逃命去吧,没准还有一线生机。这个时候运了灵力只会更快暴露你的位置。”   她在拖延时间,等着青云台那边的人赶过来。   苏灵看得出来。   苏灵垂眸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人,居高临下,像是看蝼蚁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她没有理会琳琅,手握着伏见凝了灵力正准备将剑落下的时候。   一道剑气比她更快得落在了琳琅的身上。   “轰隆”一声,琳琅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剑诛心,倒在了血泊之中骤然没了气息。   苏灵愕然,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一个白发红眸的剑修悬停在了半空,周围树影婆娑,他逆着光静默地注视着少女。   来人不是戚b,而是谢伏危。   他入了魔,浑身浴血,一身戾气。   “别让这种人脏了你的手。”   谢伏危落了地,径直朝着苏灵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从青云台那边好些修者御剑过劳,他连个眼神都没落过去,只注视着苏灵。   “你骗了我,那血誓是假的。”   “你心里还有陆岭之,你还是想要离开我。”   苏灵看着眼前人一头白发,好似雪落覆上,说不出的惊心。   “你的头发……”   青年沉默了一瞬,他薄唇微抿。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丑?”   “可是你嫌丑也没用,今日除了我谁也护不了你,你再嫌弃也得跟着我。”   苏灵一时之间觉得很是无力,明明她只是想要离开而已,结果却弄成如今这般处境。   “我没嫌你丑……”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闷闷回了这么一句。   谢伏危没说话,手腕一动,不知春的寒气将四周骤然冰封。所凝了一道冰障,化神剑气,将追来的那些人生生隔挡开来。   他垂眸看向苏灵,面上没太多情绪。   “你再看看。”   “看什么?”   “看那上面还漏了谁?当年九重塔逼死你的人,可还漏了谁,我一并杀了给你解气。”   苏灵瞳孔一缩,他不说倒还好,一说她这下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追过来的修者里没有昆仑的人,更没有赤松子的身影。   “你身上的血……”   “是他们的。”   从刚才到现在谢伏危都表现得极为平静,哪怕知道了苏灵骗了他,想要离开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苏灵的手,带着她手中的伏见直直指向了御剑而来的那群人。   谢伏危是站在她身后位置的,这姿势就像是从背后拥着她似的,暧昧又缱绻。   “我说过的,我是你手中剑,我会护你周全。但凡欺辱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用了,我没想过报复。”   不知道是青年身上的血腥气太重,还是戾气太沉,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苏灵咬着牙挣脱开了对方的手。   “我想离开,我只是想离开而已。”   “谢伏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离开。”   谢伏危静默地注视着苏灵许久,最后眼睫微动,面色有些苍白。   “……那能带上我吗?”   苏灵还没有回应,那边的冰障已然碎裂破开了一道痕迹。   竹俞瞧见了连忙从其中御剑下来,然而他刚过来,那冰障便又合上,比之前时候更加坚固。   青年一怔,恍惚之间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突破了这冰障。是谢伏危有意放他进来的。   他眼眸闪了闪,一脸凝重地看向了苏灵和谢伏危两人。   “苏灵,就当我求你了。你带谢伏危一并离开吧。”   “他如今已入了魔,又为了你将杀了好些修者。他已经没办法继续在宗门待下去了。”   “现在他们是奈何不了他,可过不了多久剑祖便会出关。”   后面的话竹俞没说完,可苏灵却明白。   如果谢伏危留下了,等到沉晦出关便得给各门各派一个说法,以命抵命。   可如果现在谢伏危走了,以他的修为,再加上沉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别犹豫了,再犹豫下去剑祖就要出关了。到时候你们两个都别想走了。”   “你好不容易得了一条命,难道又要送出去吗?”   竹俞压低了声音,面上做出了攻击的动作,实际上全往他们旁边落剑,根本没有伤到分毫。   “快走,如今除了谢伏危没人能够带你离开剑宗。”   苏灵侧身避开对方的剑气,视线下意识落在了一旁的青年身上。   谢伏危没说话。明明是个化神修者,令人惧怕的存在,如今却像是个随时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他薄唇紧绷,神情晦暗又沉。   可苏灵看得出来,他在害怕和不安。   “……谢伏危,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上前拽着他的衣领御剑径直往山门那边而去。   青年眼眸一亮,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肢,将头埋在了苏灵的颈窝。   “师妹,不用这么着急。有我在他们追不上,更伤不了你。你可以慢慢御剑,当心别摔了。”   谢伏危勾了下唇,薄唇贴着她的头发吻了吻。上一秒还可怜巴巴的模样,下一秒又恢复了生气。   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却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鲜活。   “我好高兴。”   苏灵被噎住了,她想起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觉得又憋屈又恼怒。   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想说话,可后面的人却一直喋喋不休,喃喃自语着。   谢伏危身上有血迹,浑身也凉,和他的剑一样,都是寒气。   刚才他听到苏灵愿意带他走的时候太高兴了,想也没想便抱了上来。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什么。   “对不起师妹,把你衣服弄脏了。”   “那你倒是放手啊。”   “舍不得。”   他闷闷地说道,像个孩子似的,情绪变化极快。   “我怕松开了你又反悔让我滚回去,不要我了。”   苏灵给气笑了,磨了磨后槽牙压着声音开口。   “现在是我要不要你的问题吗?你根本就没给我选择的机会。”   “你若真是想让我走,给我选择,你大可以将那些人引去别的地方。结果你直接往后山方向过来了。”   青年身子一僵,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将苏灵融入自己的骨血。   “……可你答应带我走了,你不能反悔。”   “你要是丢下我,我就把他们引过来。大不了我们谁也不走,一起回无间关着,也算在一起了。”   “谢伏危,你!”   “我知道我无赖。”   谢伏危低头咬了下少女的耳垂,力道不算大,磨了磨,满眼都是委屈。   “可是你呢?你不也骗了我?”   “你说好的不走,会与我结道侣死生不离,结果你转身就走了。”   “而且你还背着我偷偷找了琳琅,你宁愿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帮着你离开,都不愿意相信我。”   这个的确是苏灵理亏,而且也吃了教训。她红唇抿着,少有的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苏灵像是认了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极了。   “好了,算我偷鸡不成蚀把米吧,是我自作自受。”   “我当年要是没见色起意就好了,也不会招惹了你这么个疯子,更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破事。”   青年眼眸闪了闪,苏灵说了这么多,他只听了那句“见色起意”。   他红着耳根低声开口。   “你真的觉得我好看吗?”   “……这是重点吗?”   “好看吗?”   苏灵顿了顿,见他这么锲而不舍地询问,原想要回一句还成。   可余光瞧见他这模样,又不好昧着良心乱说。   她梗住了,最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和陆岭之比呢?”   谢伏危凑近了些,近乎是贴着苏灵的耳朵在说话,酥酥麻麻得厉害。   教她身子一抖,剑也跟着抖了下,险些摔下去。   “……闭嘴。”   “再说话我就把你给扔下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傻子)   谢伏危会做出这种事来, 于竹俞和戚b来说也只是惊愕一瞬,倒也反应过来了。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完全是措手不及。   “谢宗主竟然!竟然为了维护一个宗门叛徒做出了这等荒唐事来!”   “昆仑赤松子真人, 还蓬莱的修者,都是仙门同道,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一剑诛杀,当真比魔教手段还要残忍!”   “……他已入了魔。”   “……”   从那童子赶过来报信开始,谢伏危便骤然觉察到了什么。   在众人忌惮苏灵和凤山妖族勾结的时候,他甚至想也没想就阻拦了想要诛杀少女之人。   第一个便拿了赤松子开刀。   化神剑修,斩妖灵剑,他们根本没办法阻拦。一时之间, 从见血开始,便算是杀红了眼。若不是他心中担忧苏灵先一步离开了, 慌忙跟去了后山。   不然今日青云台的各派修者, 可能少有能够活命的。   死了这么多修者,哪怕竹俞和戚b有心站在谢伏危这边维护,可众怒难平。   万剑仙宗出了这种事情, 若没有个交代如今怕是难以善了。   掌戒长老沉着脸色, 最后起身上前朝着众人行了个大礼。   以他这样的资历和地位, 哪怕是沉晦在他也用不着如此, 只是今日宗门做了这等荒唐事在先, 他作为长老姿态不想放低些都难。   “诸位道友,稍安勿躁。我们万剑仙宗会全力搜寻,尽量早日将谢伏危和苏灵抓回, 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到时候如何处置,是诛杀还是取其金丹, 我们绝无怨言。”   这话听起来态度诚恳,可他们又不是傻子, 要想抓住一个化神剑修的话刚才早就抓到了,根本不可能让他这般大摇大摆带着苏灵离开。   更别提已入了魔的谢伏危,那修为近乎羽化飞升,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抓住的把握。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众人遭遇此事后只是唏嘘感慨,愤怒居少。全然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有人想过要寻仇,因为他们知道,根本毫无胜算。   过了半晌,也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的修者沉声开口,打破了此时诡谲的平静。   “……不是还有沉剑祖吗?”   “我们是没有胜算,若是能请他出关,将谢伏危他们抓回应当不算什么难事吧。”   竹俞和戚b不自觉对视了一眼,前者刚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万剑峰那边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   一把天青色长剑破云而出,最后直直入了青云台中。   剑气凛冽,惊得周围修者下意识用神识隔绝开来,经过刚才谢伏危那一次,众人宛若惊弓之鸟。   “何人?!”   “这是问心?是沉剑祖的本命剑,是剑祖出关了!”   他们话音刚落,不远处一抹白色身影逆着日光御空而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闭关近百年的沉晦。他的模样没什么变化,面上却没了笑意,看着骇人森然。   按理说沉晦要出关也要一月之后了,今日提前出关应当是感知到了谢伏危入魔的迹象,还有周围剧烈的灵力波动。   白发剑修见了来人沉默了一瞬,最后抿着薄唇上前行了个礼。   “师父。”   沉晦掀了下眼皮,视线淡淡落在了戚b身上。   “一百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你怎么混的,看着比我还显老。”   戚b并没有在意对方这话,他见旁边的修者想要上前说些什么,怕他们添油加醋,先一步将谢伏危的事情与沉晦大概说了一下。   在沉晦出现开始,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瞧见了什么希望似的。   然而他们以为的希望听了谢伏危入魔诛杀同门的事情神情淡淡,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只是入魔了啊。”   “剑祖这话是何意?什么叫只是入了魔?谢伏危作为剑宗宗主为了一个叛徒诛杀了昆仑和蓬莱多位前辈,性质恶劣,手段残忍。剑祖作为谢伏危的师父,还请不要姑息。”   “姑息?那若真要姑息,你们可得先把我的命也拿去了才是。”   沉晦这话让他们有些愕然,以为对方这么说只是为了维护谢伏危。   却不想他下一句话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入魔,还有诛杀正道的事情我五百多年前也干过。你们的前辈都没说什么,你们在这里嚷嚷着报仇岂不是很没道理?”   “沉,沉剑祖,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那修者下意识看向了一旁资历稍长一些的修者大能,他们显然知情。   这才从始至终都没反驳愤慨什么。   对于其他修者来说可能猝不及防,但是于他们而言,无论是入魔还是诛杀道友都是万剑仙宗的“拿手好戏”。   没什么好惊讶的。   就像九重塔的时候一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可以逼死凤山少主和苏灵。   同样的,他们奈何不了谢伏危,也奈何不了沉晦。   “这世上可没什么绝对是非对错,你们想要杀了他所爱之人,他杀你们算得上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若有一天他修为尽散,被你们抓住杀了,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无怨言。”   “可是是你们技不如人,怎么能拿对错正邪来压人呢?”   在沉晦眼里,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和正邪是非没什么关系。   众人想要说什么,却又被这威压重重压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以为的希望不想竟是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极为讽刺。   沉晦扯了扯唇角,他凉凉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赤松子的尸体之上。   “不过这件事我们也有些责任。这样吧,谢伏危既入了魔,染了杀戮。从即日起我便将他逐出宗门。”   “毕竟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不干宗门其他人的事情,你们若想要找他寻仇随意,我绝不干涉分毫。如何?”   今年这场摘英会以谢伏危入魔失控,残杀同道仓促收了尾。   要是换做旁的宗门出了这等事,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可若是万剑仙宗,他们便毫无办法了。   沉晦再次坐上了宗主之位,有他在剑宗一天,无论是谢伏危苏灵,还是宗门,都会安然无事。   剑修独断霸道,护短且不讲道理。   尤其是化神的剑修,更是只手遮天,得罪不得。   他们一半人殒命在了谢伏危手里,怕另一半也殒在了沉晦手里。   和五百年前一样,侥幸活下来的发了血誓不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他们离开之后,童子们将青云台上染上地鲜血脏污处理干净。   好像从始至终,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梦一场,荒唐且云淡风轻。   ……   万剑仙宗发生了什么苏灵他们并不知道,谢伏危现在情况很不好。   大约是入了魔,他的情绪和灵力都很难控制。紊乱至极。   刚才时候谢伏危意识还算清明,能时不时回上几句话。但是现在他浑身烫得吓人,贴在苏灵的身上宛若火在燎,她也跟着燥热莫名。   不仅如此,他陷入了昏迷,整个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她的身上。   苏灵之前没觉得他有多重,等到他完全昏迷靠过来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刚才谢伏危并没有把全部重量压过来。   她沉默了一瞬,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抱住了谢伏危的腰。   苏灵并不知道沉晦出了关,身后也不会有人穷追不舍跟过来抓他们。   她不敢停歇分毫,马不停蹄御剑离开。   从万剑仙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此时橘黄色的霞光将周围覆上。   苏灵想要找个村落暂住一晚,然而这边只有连绵的山林,瞧不见人烟。   而且……   苏灵垂眸看了谢伏危一眼,一头白发,浑身血迹。就算找到了住的地方也应该不会有人放心让他们住下吧。   想到这里苏灵叹了口气,就近下去找了个干净的山洞进去。   她将谢伏危放下后,这才瞧见自己身上也满是血迹。   “这都什么事……”   她红唇抿着,将自己沾染了血迹的外衫褪去。夜里天冷,刚生了火准备坐下休息一阵。   这才想起身旁还在昏迷不醒的青年。   谢伏危是因为自己才不得已离开宗门的,他现在算得上是个诛杀同道的大魔王了。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虽然她并没有要求谢伏危帮自己,可最终成了这样也是自己太傻,相信了琳琅会帮自己着了她的道。   要不是谢伏危,她今天可能真的要把命交代到他们手里了。   苏灵觉得有些讽刺。   自己拼了命想要远离的人,最终护了自己。她这个人有恩必报,最是欠不得别人。   有这么一档子事在先,如今谢伏危昏迷不醒,她根本没办法做到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再忍忍吧。   等到他情绪灵力什么差不多稳定下来再走吧,不然之后有人追过来趁着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那她罪过就大了。   苏灵一边这么在心里安抚着自己,一边走过去准备将谢伏危身上被血浸湿的衣衫褪下。   她原以为对方并没有受伤,手上动作也没多轻,结果一上手,刚褪下便发现青年腰腹连带着背脊上遍布着伤痕。   还不是那种浅淡过几日就会痊愈的那种。深可见骨。   这些伤不是那些修者留下的,而是他本身的旧伤裂开了。   苏灵愕然看向他身上的伤口,恍惚之间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伤一直都没有痊愈过。   她想起平日谢伏危面色如常的样子,心下情绪很是微妙。   “……你是铁人吗?”   怎么一点儿痛觉都没有。   苏灵眼眸闪了闪,手上动作放轻了好些。一点一点慢慢将谢伏危的衣衫褪去,然后再将他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她随身带着纳戒,里面放了些衣服。也有几件男装,不过是陆岭之的。   倒不是她特意放进去的,而是这本身就是陆岭之给她的纳戒。   里面或多或少还有些他的衣物。   之前没时间清理便任由它们放着了,没想到这一次还真派上了用处。   苏灵也没多想,包扎了伤口,拿了衣服便给谢伏危穿上了。   她抬眸看了下,身上清理完了,但是青年面上还有些血迹。   谢伏危眉眼禁闭着,长长的睫羽颤得厉害。   苏灵将浸湿的帕子拿起轻轻擦拭着他的面颊,从他的额头,再到耳垂,最后是唇角。   轻柔得似羽绒般。   她很少这么近距离注视着谢伏危,同样的,也很少这么平静不带旁的情绪。   苏灵抬起手,用手背贴了下他的面颊。   还是很烫,连喷洒在她肌肤上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正当她准备将手收回来找处地方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谢伏危本能抓住了她的手。他睫毛动了下,眼眸有些混沌雾气,看不清情绪。   他愣了一下,看向眼前的苏灵。   像是在确认什么,谢伏危低头蹭了下她的颈窝,甚至还嗅了嗅。   “……你在干什么?”   谢伏危眨了眨眼睛,意识并不清明,却还是一字一顿回了苏灵。   “在确认。”   “我怕是幻觉。”   “我倒是想走,你这样我怎么走?”   苏灵嘟囔着这么吐槽了一句,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不想余光瞥到对方弯着眉眼,勾唇笑得温柔。   她张了张嘴,半晌,最后却只嗫嚅了下唇,闷闷地说了句傻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至死方休)   谢伏危脑子不清醒。   这不是骂人, 是从他醒过来到现在的状态看来苏灵得出的结论。   问他一句话,他得反应好半天才能慢吞吞地回复。她起身出去摘点药草野果什么的, 他像她尾巴似的,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有那么一瞬间苏灵觉得自己带了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化神修为的剑修。   苏灵如今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只是觉得嘴里没味道,这才摘了些野果回来。   她刚清洗了下果子,还没来得及吃,余光便瞥见了一旁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谢伏危。   青年跟着自己出去了一趟,身上本就有伤, 路上什么都不顾,被树枝什么刮破了好些口子。   有几道还划在了脸上。   这点儿伤对于他来说只是掐一个诀就能治愈的, 苏灵只淡淡扫了一眼, 便没有再管。   可现在瞧着她不管,谢伏危自己也没在意这身上的伤,任由它们这么留在身上。好似一点儿疼痛都感知不到。   他面颊处有一个地方划伤流了点儿血, 好巧不巧就在眼角下面位置。   和他那双红眸一并, 说不出的诡谲瑰丽。   跟个山间妖精似的。   “你脸上的伤你自己处理下。”   苏灵以为谢伏危现在什么都不大明白, 脑子还混沌着。于是忍不住这么点了点自己眼角位置, 淡淡提醒了一句。   青年没动, 盯着她好一会儿。   和之前时候一样,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手学着苏灵刚才的动作。轻轻点了点眼角位置。   “……你干什么?我说的是你的眼角下面, 我这里又没挂彩。”   谢伏危的手没有落在自己伤口处,而是放在了苏灵的眼角下。   他的指尖微凉, 跟落了雨在脸上,没什么暖意。   他这么碰了下苏灵的脸, 蜻蜓点水的一下,像是碰触到了什么珍宝一般。   谢伏危抿着薄唇,在苏灵的眼神示意下不舍的用指腹摩挲了下,这才收回了手。   “你别担心,我不疼。”   过了这么久,对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话里的意思,还十分认真地回道。   苏灵有那么一瞬间被噎住了,感觉就像是一个拳头砸在棉花上,很是无力。   “你这个傻子。”   半晌,她这么闷闷嘟囔了一句。   “谢伏危,人家入魔之后都狂拽霸气,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结果你倒好,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人先傻了。”   青年眼眸闪了闪,长长的睫羽颤了下。   “我不傻。”   “你这还不傻?”   苏灵听后翻了个白眼,然后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手。”   “……你没救了。正常人会这么认真回答这种问题吗?”   谢伏危不明白,自己明明回答正确了,可苏灵却觉得自己好像更傻,更无可救药了。   他现在脑子的确昏昏沉沉的,可他认得眼前人,也记得所有的事情。   只是意识太混沌,他要用比平常时候更久的时间去反应。   苏灵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对方生气了。她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浸湿了衣衫,也不再调侃他了。   “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   谢伏危摇了摇头,但是薄唇紧绷着,一句话也不说。   “还说没生气,话都不说了。”   “我刚才给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较真。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不说便是了。”   少女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语气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好些。   “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伏危被苏灵这语气哄得耳热,他喉结微滚,低声回了一句。“我真没生气。”   “我是怕你觉得我反应慢,怕你嫌弃,我就索性不说话了。”   这个样子的谢伏危苏灵还是头一次见,纯粹又温柔,看她的眼神专注又认真。   不带丝毫欲念,很像百年前她初见他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心里全然是她。   苏灵心下一动,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垂眸避开了对方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眸。   “我嫌弃你又怎么样?你难不成会离开?”   “当时你原本可以不管我,或者帮我拖延住他们,这样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我也能离开,你也不会和他们结下仇怨。弄得现在这样无处可归的境地。”   说到这里苏灵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了一旁专注听着她说话的青年。   “等一下,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你自己想的?杀了他们再来找我,让我和你绑在一起,不得不带你离开。”   谢伏危身子一僵,也没想到苏灵会这么敏锐。他薄唇压了下,红色的眸子闪了闪。   这个反应落在苏灵眼里,让她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   “竹俞?还是戚b?”   “……都有。”   谢伏危指尖微动,不自觉碰触了下不知春的剑柄。   “当时那童子说瞧见你在后山,我便意识到血誓是假的,你骗了我,你还是想要离开。”   “赤松子想要过去,我与他说不到一处,便杀了他。杀一个是杀,反正你也不要我了,我就想着把当年九重塔那些人都一并给杀了。”   “戚b和竹俞拦不住我,也知道我如今也没办法留在宗门了。于是索性让我过去找你,让你带我走,我再护着你离开。”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留意着苏灵的情绪,他见她脸色有些沉,却也没有太生气,这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戚b他们说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唯一能够留在你身边的方法只有让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你放不下我,便不会对我弃之不理。”   “……他们倒是了解我。”   苏灵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是谢伏危的算计,而是迫不得已的顺势而为。   不是他的错,怪就怪在她自己轻信了琳琅。这才落到了圈套里。   想到这里苏灵心里有些憋屈,可又不好发泄。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一步错步步错。   她垂眸看向谢伏危,而谢伏危同样也在注视着自己。   “你放心,在你伤痊愈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这一次我不会骗你了,我没那么没良心。”   谢伏危听了这话后一怔,他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有些不安慌乱。   “那我伤好了之后你就会离开吗?”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要守着你一辈子?”   青年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起来,他薄唇抿着,神情很是黯然。   他看向苏灵,苏灵这一次没在看他,而是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快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   苏灵不大敢看谢伏危的眼神,侧身躺着,背对着对方。   身后人半晌都没有动静,可那呼吸清楚,他并没有睡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伏危躺下了。   正当苏灵闭眼酝酿睡意的时候,一片温热贴了过来,青年的手臂伸了过来,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   “……是不是我的伤一直不好你就不会走了?”   这话让苏灵眼眸一顿,她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话语里的意思。   “你要是敢自残,我更不会管你死活。”   青年沉默着将脸埋在了苏灵的颈窝,他薄唇微凉,轻轻贴在了她的肌肤。   “那你离了我要去哪里?去找陆岭之吗?”   “你要是敢去我就杀了他。”   这话跟刚才苏灵说的一般无二,其中的威胁意味甚至更狠。   苏灵气极反笑,伸手狠狠掐了对方腰上一把,他疼得闷哼了一声,却死活也不松手。   “好啊,你想去杀就杀,看我管不管你们死活。你们两个最好同归于尽了,我这日子才算真正清净了。”   之前苏灵之所以想方设法想要救出陆岭之,并不是于他有什么情意。   只是对方是因为自己才被抓,她没办法放任不管。如今他们如何折腾,也不关她什么事了。   听到苏灵对陆岭之的死活丝毫不在意,谢伏危心下还挺开心的。可一想到自己没有能够留住她的办法了,一时之间又有些失落。   “那你在意什么?”   “林一,还是林风师叔?”   “怎么?你难不成还要把他们给抓了一并杀了?”   谢伏危杀了陆岭之倒是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林风和林一他是不可能动手的。   他看着苏灵那双清凉的眸子染上了怒火,喉结滚了滚,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   “别生气,我只是随口问问,不会做什么的。”   “你要走便走,我不拦着。但是我跟着你的时候,你也别赶我走便是了。”   “什么意思?谢伏危,你是狗皮膏药吗,要点儿脸行吗?这么死缠烂打!”   谢伏危闷闷地蹭了蹭苏灵的面颊,月色落在他的白发,好似雪落了白头,说不出的静谧。   “怎么就是我不要脸了?”   “你走我不拦着,我跟我便追。”   “各凭本事罢了。”   “你一个化神剑修,你想跟着我,我甩得掉吗!”   苏灵愤愤地控诉着不公平,然而青年只眼眸转了转,不着痕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这世上本就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了。”   “你要想真正摆脱我就勤加修炼,只要你足够强了,我想要纠缠于你也没机会。”   “……那得上百年了。”   不知道这话戳中了谢伏危哪里的笑点,他弯了弯唇,月光清冷,落在他的眉眼轻柔温暖。   “那是我停滞不前,你追上来可能所要用的时间。”   “可我也每日勤勉修行呢?”   那便不止百年了。   苏灵一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谢伏危,她气得磨了磨后槽牙。   “谢伏危,你耍我?”   青年没忍住,朗声笑了出来。   清风明月,全然不及他的眉眼。   这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沉晦与他所说的话。   他和苏灵互为情劫,至死方休。   若是如此的话。   一生痴缠,也算是至死方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番外之温香软玉...)   番外之温香软玉   自从万剑仙宗逃离出来到现在, 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尽管知道要从谢伏危身边离开比登天还难,可她每日都勤勉修行。   在去年时候, 从金丹堪堪摸到了元婴初期。   然而和化神后期的谢伏危相比较起来,自己这点儿修为还是不够看。   因为万剑仙宗回不去,苏灵也不可能回凤山找陆岭之。   这十年来苏灵就像是个四海为家的苦行僧,漠北,江南,什么地方都去了个遍。   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去游山玩水,权当做个逍遥散修,这么一番游历倒也自在惬意。   可有谢伏危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别说什么自由了,就连她贪嘴多喝几杯酒, 多吃些凉食都要被他给管着。   约束憋屈极了。   他们在凡尘时候, 因为谢伏危一头白发,却是个青年模样,很是突兀。   所以一般在外行走的时候他总会戴着个惟帽, 玄色皂纱沿着惟帽四周, 长至颈部。   刚好将青年的面容遮掩。   这样就算是瞧见了那头发, 可看不见面容, 便会以为是个鹤发老者。即使走在街上也不会引人注目。   前些日子他们刚从羌城过来, 那边聚集的修者多为毒修,不过没什么人敢招惹他们。   苏灵到那边没遇到什么杀人夺宝的事情,倒是淘到了好些精致小巧的饰物。   她买了好些放在纳戒里, 此时只手上戴了一个三个细银环。上面雕刻着繁复细致的花纹,却没什么颜色, 瞧着古朴又精细。   戴在少女的手腕上,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如雪。   谢伏危不紧不慢跟在苏灵的后面, 隔着纱幔,他依旧能够清晰地瞧见少女的模样。   他眼眸闪了闪,视线淡淡落在了她手腕上的那串银环。   “师妹,南城的玉饰不比羌城的银器差,你要不要去那边的玉器铺子瞧瞧?”   谢伏危不差钱,他之前把他的纳戒给了苏灵。她虽然没有要,可是还是忍不住好奇用神识探知了下。   好家伙,里面就没有低于七品以下的灵宝和灵植。   满满当当,不比之前在万剑峰那冰窟里堆放得少。   哪怕如今到了凡尘,随便从里面拿出一块灵玉变卖了,也够普通人吃喝不愁几辈子了。   他让苏灵去看看,是想让她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这是谢伏危的一个坏毛病。   只要他觉得好的,他恨不得全部盘下来送到苏灵面前,根本不管用不用得上。   就拿前年时候来说,他们去江南住了一段时间。苏灵瞧见了一个画舫,随口夸了一句。   隔天谢伏危便把它给买了下来。   想到这里苏灵就有些头大,见谢伏危停下脚步,好像只要她点头 ,下一秒便会把那条玉器街给买下来似的。   “不用了,之前我已经买了些银饰了,其他的改日再说吧。”   谢伏危顿了顿,见苏灵是真的对此不感兴趣,这才抿着薄唇跟了过去。   当天傍晚时候,苏灵回了客栈早早便回了房间休息。   然而她刚躺下,青年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趁着她睡着后偷偷出了门。   去的不是旁的什么地方,正是白日时候那条苏灵没有去的玉器街。   不过他不是去买玉器的,而是去找人帮他加工玉石的。   谢伏危有很多极品灵玉,但是他手艺有限,平日里给苏灵雕个玉佩,簪子什么的还成。可再精细些的物件,却是做不出来的。   原想着今日让苏灵进铺子里逛逛,他再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将灵玉给店家帮忙打磨制作。   但是苏灵并没有进去,他便自己来了。   谢伏危拿出一块灵玉递给了店家。   “这是报酬。”   说着这才将那块血玉拿了出来,通透纯粹,触手生温,是极好的玉石。   这块灵玉不是普通的灵玉,而是用谢伏危的心头血给凝成的。有庇佑,保护的作用。   “我想用这块玉石做个脚链,无论用金还是用银,嵌着还是坠着,只要把这血玉放上去就成。”   他们这一次会在这里待上个四五日,这脚链三四日就能做好。算着时间刚好。   等到谢伏危拿到那条链子的时候,心下很想要把这东西给苏灵亲自戴上。   然而他又有些紧张,怕苏灵不喜欢自己的擅作主张。   他们如今不是剑侣,也不是道侣。   是谢伏危自己死缠烂打非要跟着苏灵的,从实际上来看,他连个养在外面的男宠都算不上。   既没名又没分。   正是因为他们如今关系尴尬,谢伏危送这样的东西已经逾越了,苏灵更不可能同意让他给自己戴上。   谢伏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不小心瞧见了苏灵在后山沐浴的画面。   月下清泉,雪肤乌发。   少女手上有银环,只脚踝洁白如玉,没有任何饰物衬托。   当时也只是脑子里下意识闪过这么个念头,想着若是苏灵能够待上自己送的脚链该有多好。   不巧之后他们来了南城,谢伏危瞧着周围满街的玉器店,刚歇下来的心思又活跃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后,这脚链已经做好被自己拿在了手里。   那店家做的很精细,用着金链子串着金色的叶片,从三四叶片之中嵌了一颗血玉。   上面连带着叶脉纹路都清晰。   可这么好看的链子,谢伏危却不知道该如何送出去。   他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犹豫着,一直等到了月圆之夜。   谢伏危这才借着同心咒发,脑子一热,意识混沌着半夜破了法阵,闯进了苏灵的房门。   这不是苏灵头一次看到谢伏危破了法阵闯进自己的房间,可每一次她都能气得半死。   不只是因为谢伏危未经允许闯进来,更因为自己辛苦布了这么久的法阵竟然这般轻易便被破了。   这让苏灵很是恼火。   “这法阵不是驱魔阵吗?之前的法阵你随随便便破了就算了,这个怎么也这么容易?怎么还是对你没用?谢伏危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入魔没有?”   苏灵抓了抓头发,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引剑和之前一样将谢伏危给赶出去。   然而这一次也不知怎么回事,谢伏危不像以往时候狼狈避开。   他像是喝了酒壮了胆,也不管苏灵会不会生气。在苏灵准备引剑的前一秒 ,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   之前时候都是谢伏危让着她,又怕伤到她,她这才每次都能将他给驱赶出去。   现在谢伏危主动束缚住了她的动作,她没办法拿剑,更难对付他。   见手动不了了,苏灵咬了咬牙,直接抬脚想要往谢伏危下盘踢。   青年一怔,极快地躲开,而且还握住了她的小腿。   衣裙因为她这个动作而撩开了些,露出了苏灵白皙的脚踝。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指腹不自觉摩挲了下她的肌肤。酥酥麻麻,宛若电流。   “谢伏危,你干什么?你要是敢乱来,霸王硬上弓的话,我……”   苏灵心下一慌,可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看到对方比自己还要慌乱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条金色的链子。   谢伏危顿了顿,在意识不大清明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看向了苏灵。“可以吗?”   “……你只是想给我戴这个,没别的想法了?”   他眼眸眨了眨,呼吸也热。却还是听明白了苏灵的话,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见谢伏危只是想给自己戴这个东西,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苏灵不大想和他过多纠缠。   毕竟此时正是月圆之夜,待久了擦木仓走火起来,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成,给我吧。”   苏灵说着伸手想要将谢伏危手中的脚链拿过来,不想却被他给躲开了。   青年薄唇微抿,猩红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闪烁晦暗。   “我来。”   “我想亲手给你戴上。”   苏灵被谢伏危这样灼热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本来这同心咒离近了对她也有影响。   再加上谢伏危生了这么张脸,要说无动于衷,心如止水那是假的。   半晌,在感觉到谢伏危放在自己小腿上的手越来越热后,苏灵这才闷闷点了点头。   得了苏灵的允许,谢伏危弯了弯唇。   他低头,肩膀处的头发轻轻滑落下来,和月色般,模样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剑修的手都或多或少有些茧子,谢伏危的手碰触到苏灵的时候,她也能清楚感知到那种沙砾擦过的感觉。   谢伏危将苏灵的脚捏着放在自己的腿上,她有点儿不自在,脚趾都蜷了起来。   她的肌肤本就白皙,指甲都透着浅淡的粉。   那脚链戴上后,金红相间之中,好似宫墙红花落,分外妖娆i丽。   “还没好吗?”   苏灵不耐烦地催促着,低头看已经戴好了下意识想要收脚。   不想谢伏危手上力道加重了些,将她生生拽了回来。   要不是苏灵坐在床边用手撑着,她可能就被拽到地上摔了。   苏灵恼怒地低头瞪了过去,刚想要开口诘问,两片柔软贴上了她的脚背。   气息喷洒在她的肌肤,灼热滚烫,一下子将其染上了绯色。   谢伏危吻了她的脚?!   他竟然……?!   “你……”   苏灵不知道是震惊多一些还是羞恼多一些,她愕然地看向对方,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伏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喉结滚了滚,身体也滚烫。   “抱歉,没忍住。”   这么说了一句后,谢伏危像是意犹未尽似的抿了抿唇,回味着其中细腻触感。   “不过师妹,你的脚好小,还软。”   “不像我,浑身都硬……”   谢伏危说到这里一顿,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身.下。   “唔,这里也……”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番外之无情道破...)   番外之无情道破   对于修者来说, 时间最是不值钱。   凡人蹉跎百年,一生便这么过去了。而对于苏灵来说, 这百年不过只是她修为晋升的一个阶段罢了。   再稀松平常不过。   最开始时候苏灵他们偶尔会碰上些其他门派的修者。   苏灵倒是没什么,可青年下手没个分寸,怕招惹是非,她总是带着谢伏危躲得远远的。   也正是因为一直这么躲着,苏灵并不知道沉晦早已经出了关,更不知道当年谢伏危诛杀赤松子他们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他们见了修者就躲得远远的,自然没机会与其接触,好多消息都不通晓。   直到前些年林一下山找到她的时候, 苏灵才知道当年离开万剑仙宗的那些知情的修者都立了血誓,绝不将谢伏危诛杀赤松子的事情透露分毫。   只是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 将谢伏危逐出师门, 这般勉强给了他们一个交代。   这件事明面上就这么过去了。   沉晦虽然没有如何降罪谢伏危,也没有站在昆仑他们那边,但是却也没再认谢伏危这个徒弟。   也就是说, 谢伏危当真是因为自己而回不去万剑仙宗了。   林一来找她的时候谢伏危也在, 准确来说就算是她想要瞒着私下和少年偷偷见面都难。   以谢伏危的修为, 除非来的人是沉晦, 其他任何人他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再加上他自苏灵骗了他, 想要背着他离开万剑仙宗之后,他便时刻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自林一找到苏灵,告诉没有人会追杀或者抓他们后, 苏灵再没有躲躲藏藏地生活了。   而少年也会隔三差五下山来找她,有的时候竹俞也会来, 戚b也来过一两次。   只是苏灵没想到这一次林风竟然也来了。   她前些日子刚突破了瓶颈,达到了元婴后期。不想后脚林一便带着林风来到了如今他们在人间住的地方。   自从知道没人在追着他们后, 苏灵便带着谢伏危径直回了临水城。   将军府早在几百年前就没了,但是她这人恋旧,花了些灵石买下了她原先住的那个宅子。   又花了些时间布置,她是照着自己的记忆布置的,和之前的将军府有七八分相似。   今日一早她刚去了临水河那边买了糖三角回来,谢伏危和往常一样在庭院那边练剑。   三四月天里,院子里的那棵海棠开得正浓,青年在树下舞剑,有那么一瞬间苏灵觉得岁月静好。   好像一直这么下去也不错。   虽然她现在对谢伏危并没有最初时候那般的怦然心动,男女之情。   可年少时候遇上了这么一个姿容无双,惊艳绝伦的人,之后应该也很难再动心吧。   也不知道是时间久了,还是因为心境不同了。   苏灵有时候觉得这样也挺好。   没有剑侣,没有道侣,有这么一个人相伴相随着,至少也没那么孤单。   在苏灵刚回来的瞬间谢伏危便觉察到了她的气息,他手腕一动,将不知春送入了剑鞘之中。   “阿灵。”   青年弯了弯唇,三两步便上前站在了她的面前。   以往时候谢伏危一般都叫自己师妹,可在之前陆岭之过来找她的时候,他第一次不顾苏灵的意愿将对方赶了出去。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谢伏危很少唤她师妹,直接唤了和陆岭之一样的称呼。   然而日后只要听到陆岭之这么唤了,他又会沉着脸色用不知春狠狠朝着对方砍去。   谢伏危大多时候很好说话,只是对于苏灵的事情很是偏执霸道。   就像是这个称呼,他也不许旁人唤。   谢伏危走近很自然地伸手将少女抱在了怀里,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面颊。   对于这种事情苏灵从最开始的抗拒,时间久了,便已经麻木了。   她任由对方蹭着,甚至还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吃糖三角。   谢伏危见了不满地皱了皱眉。   “你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做,味道和你爱吃的那家一模一样,你不用专门出去买。麻烦。”   这话苏灵不是第一次听了。   她不慌不忙的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掀了下眼皮瞥了谢伏危一眼。   “我又不是只是吃这味道,在没入万剑仙宗之前我就一直吃那家了,我买个情怀而已。”   “可是我不喜欢你吃别人做的东西……”   “谢伏危,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我的字不许别人唤也就算了,就连我吃个东西你也管?”   苏灵没忍住这么吐槽了一句,刚准备继续吃糖三角的时候,一阵骤风从不远处吹了过来。   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被吹得飒飒作响,花叶也吹散了好些,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这不是寻常的风,而是由灵力带起的。   谢伏危下意识想要上前将苏灵护在身后,然而下一秒在感知到了这灵力气息后一怔。   怀里的少女也猛地一抬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径直往灵力而来的方向过去。   “师父!”   天边一只仙鹤破风而来,在其之上站着一个鹤发老者。   他的衣袖被劲风吹得烈烈,花白的胡子也在风中摇曳,那双眼眸清明,不见丝毫混浊之色。   林风前几年就出关了,只是神魂灵脉还没稳定下来,静养了一段时间。   林一在他出关之后把发生的事情都与他一并说了,尽管当时林风还没下山找她。但是从少年的言语之中不难看出林风对谢伏危的排斥。   丝毫不亚于陆岭之对谢伏危。   在他看来,一切的源头都是谢伏危。如果没有九重塔那一剑,如果没有他强留苏灵,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林一化成人形后刚落地,视线不自觉往苏灵身上落。   “就瞧见真人了,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也不知道与我打招呼。”   “没呢没呢,我们不是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吗?小林子你别这么小气。”   苏灵过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弯着眉眼笑得灿烂。   那笑容落在谢伏危的眼里,让他心里吃味不已。   可是苏灵并没有注意到青年的情绪变化。她揉了林一的头后,连忙走到了林风跟前。   “师父,你身体好些了吗?之前用传音灵玉和你交流的时候,我听你声音好像没什么精神。要是你身体还不舒服就早些回去休息,改日再来也可以的。徒儿就在这里,不着急。”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为师才来就要赶我走?”   林风冷哼了一声,可眉眼却很是温和。能见到苏灵,他心里也很是高兴。   只是这愉悦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看到谢伏危的时候,他脸骤然沉了下来。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上前,和之前在万剑仙宗时候一样,朝着老者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林师叔。”   “别了,我可当不起你这个宗主的大礼。 ”   “……我已经不是宗主了。”   “呵,原来你知道啊。你如今既不是万剑仙宗的宗主,更不是宗门弟子了。你都已经被沉晦给逐出师门了,就更不该给我行礼了。”   林风对谢伏危没什么好脸,之前在和苏灵通过传音灵玉交流的时候也总是怼他怼得厉害。   要是寻常人也就算了。   可林风是苏灵的师父,谢伏危只薄唇微抿,一一受着了。   “师叔说笑了。我虽已不是宗门弟子,可你是阿灵的师父,又是我的长辈,我向你行礼再正常不过了。”   谢伏危知道林风不大乐意看见自己,他只看了苏灵一眼,然后垂眸敛了情绪。   “师叔好不容易下山一次,想必有很多话要与阿灵说。既如此我就先离开,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完也不管林风他们什么反应,拿着不知春便回了屋子。   林风看着青年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后,他这才移开了视线。   “什么态度?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和他师父相比起来,至少态度恭顺周正,结果比他师父还气人!我就说了几句就受不了了?”   “师父,不是你先不待见他的吗?谢伏危是不想留着碍你的眼,你别多想。”   苏灵不说还好,一说林风更生气了,胡子都被吹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胳膊肘往外拐了?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害成这样,这才一百多年不到,你就忘了?”   少女摸了摸鼻子,求助似的看向了一旁的林一。   林一抱着手臂,没有想要为她解围的打算。   苏灵见此叹了口气,这才开口说道。   “师父你别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其实说实话,当年那些事情不全是谢伏危造成的,我也有问题。”   “你还为他辩驳?!”   “诶不是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   “因为这些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而且我也得了重生的机会。我不恨他,也不怨他,他之后也为了我做了很多事情。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我和他也算恩怨两清了,我都放下了,师父你也别总记着了。这样对你身体不好,不利于你休养。”   林风沉默了半晌,其实这些他都清楚。之前和苏灵交流的时候他也能够看出来,少女是真的放下,真的不在乎了。   她只专注于当下,活得自在逍遥才是最要紧的。   这些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林风觉得不值。   因为和这么个人纠缠如此,他觉得不值。   “……好,我可以不与他计较。”   “那你呢?”   苏灵一愣,没太明白林风的话的意思。老者眼眸沉了几分,直勾勾看向少女。   “你不是之前一直想拿了身体,离开剑宗,离开谢伏危吗?那现在呢?你还想要离开他吗?”   “毕竟外面没人再追杀你,你想要去哪儿都可以。”   “……我就算想离开应该也不成吧。”   苏灵也不知怎么了,在回答林风的时候顿了一下。   “谢伏危的修为比我高,再加上同心咒,我去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我的。”   “这些你不用管。我就问你一句,不想离开吗?”   老者皱了皱眉,神情很是严肃。   “要是你还想要离开,为师帮你。”   这个问题苏灵并没有立刻给予答复。林风见少女沉默了许久,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之后没再问了。   只喝了一盏茶,然后嘱咐了一些琐碎事情后,便带着林一一并离开了。   当天晚上苏灵少有的没有睡着。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点儿睡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林风离开后的这几日里,谢伏危都格外安静。   他本身就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只是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会说得多点儿。   平日时候只会闷闷在院子那练剑,或者擦拭灵剑,又或者清扫着周围落叶。   静谧似一副画卷。   然而这些天,谢伏危不仅话更少了,连见到苏灵的时候也时常陷入沉默。他总是这么直勾勾注视着他许久,而后又一言不发地回自己屋子里待着。   这种情况一两天还好,苏灵只会以为是谢伏危心情不好。   可直到这么过了近半月,谢伏危还是如此,她这才有些忍不住了。   一天晚饭过后,谢伏危和往常一样默默收拾了碗筷,回了房间。   结果门刚关上,便感知到了苏灵来到了门外。   少女轻轻扣了扣门,里面的人身子一僵,长睫也颤了一下。   “师妹,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要是不是什么急事的话,就明天再说吧。天冷,你早点儿回屋休息。”   要是换做平常时候,谢伏危只要一感知到苏灵的气息,还不等她过来,他便推门出来了。   而这一次,不仅没开门,还赶她走。实在反常得厉害。   苏灵斟酌着语句,迟疑了下这才开口询问。“谢伏危,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   声音又沉又闷,而且还停顿了一秒才回答,这可不像没有的样子。   苏灵心下一动,站在门外半晌。   “那我可以进来吗?”   “要是你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我以后就不来打扰你了。”   谢伏危听到后半句会一怔,那双眸子晦暗。   “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不来打扰我了?”   他脸色沉得厉害,还没等苏灵反应,原本禁闭的门骤然被推了开来。   “你要离开了对不对?你受够我了,不想再和我待在一起了对不对!”   “之前林风与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这段时间忍着不去碰你,不去烦你,我只是希望你能不要那么讨厌我,厌烦我。哪怕对我有一丝留恋也好,可是你还是想走是吗?”   他眼眶红得厉害,也没注意到苏灵愕然的模样,伸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苏灵,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不走?我以为这一百年来,你对我也是有留恋的……”   “所以这些天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这么反常的?”   苏灵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结果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脖子处落下些许湿热,让她骤然顿住了动作   “……你哭了?”   “……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动作轻柔安抚道。   “谢伏危,谁给你说我要走了?”   “你又骗我。你要是不想走,为什么当时他问你的时候你没有回答?”   青年眼睫上还湿润着,眼尾也红。   “你现在没走,之后也肯定会走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你不喜欢我,哪怕一点儿也……”   “如果我说是有一点儿呢。”   谢伏危瞳孔一缩,猛地抬眸看向了眼前的少女。   “你刚才……”   苏灵红唇微抿,抬起手将脸颊处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这么朝夕相处了一百年,我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感觉?”   “当时师父问我还想不想离开的时候,我之所以没有回答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我心里的答复是否定的。”   “谢伏危,我对你是有些喜欢的,但是还不足以称之为爱。”   她看着青年呆愣的样子,不自觉勾唇笑了笑,月色柔和,落在她的眉眼也温柔。   “我之所以不打算离开,可能是因为这一点儿留恋。又或者只是因为这百年来我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缠着我,陪着我了。就像是一件东西用久了,有了感情,没有丢掉的必要而已。”   “谢伏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喜欢,你也想要吗?”   谢伏危薄唇微抿,低头轻轻抵在了苏灵的额头。   青年的呼吸很轻,像是怕这是梦一般,小心翼翼。   “想。”   谢伏危话音刚落,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像是无尽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儿火苗,很小的一簇,却让世界有了光亮。   谢伏危一直以为无情道只是他自己的道,他破不了是他自己悟性不够。   然而在这个时候感知到了体内的变化后,他才幡然醒悟。   无情道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道。   他知情爱,若对方没有回应便永远不会有所松动。   而现在。   谢伏危真切地感知到了。   他的无情道破了。   在少女回应他的感情的刹那。   谢伏危觉得自己很笨,用了百年知道情是什么,又用了百年才得到了苏灵这么一点回应。   可是他却觉得,回应多少都没有关系。   只要是她给的。   他欣然欢喜,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