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人类医院》 作者:凤久安   作品简评:   昆仑西院是一家治疗妖鬼的特殊医院,一日,海吹纱医生在治病过程中,唤醒了沉睡在地下的千年狐妖夷光。夷光性格温婉,为人和善。无家可归的他把医院当自己家,成为了海吹纱的帮手,无论病的是身体还是灵魂,他都能为病人治愈。只是,夷光的身上却背负着数百条人命的血案,到底是罪大恶极,还是被人陷害?本文以勿忘历史致敬先烈为核心,创意新颖,基调温馨,小到人情冷暖,大到家国河山,全都在一家特殊的医院里,娓娓道来。 ============== 第1章 昆仑西院 千年历史,国家老字号……   启明市昆仑医院,东院大厅前台。   带女儿看病的母亲焦急地排着队。   女儿大约二十七八年纪,双手攀着母亲的臂膀,目光呆滞疲惫,狠狠垂着头,下巴几乎抵在前胸,脖颈线条抻得僵硬。   轮到她们后,母亲凑上去,小心翼翼对前台护士说:“我们……挂号。”   穿着蓝色护士服的前台护士语速极快:“你好,挂哪科?”   母亲为难道:“我们……不知道。”   前台护士蹙起眉,抬头看向这位母亲。   这个母亲看起来五六十岁,身材矮小,衣着普通。   母亲似是想起了什么,小声道:“我们……是经人介绍,来找梅医生看病的。”   护士的眉头锁得更紧,问她:“哪个梅医生?”   “梅封医生。”母亲眼神闪烁着而不安,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们也没见过,也没联系过……就是经人介绍……”   旁边一位穿粉色护士服的护士听到梅封的名字,连忙道:“这里这里,梅封医生是西院的,您应该来我这边问。”   她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牌子:昆仑西院咨询处。   母亲拽着女儿过来:“找梅封医生……怎么挂号?”   粉衣护士微笑着对这位母亲说:“您稍等,我叫他来。”   十多分钟后,东院大厅前台旁边的一个写着“医护通道病人止步”的小门突然被推开,走出来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   粉衣护士看到他,指了指旁边的母女俩。   男医生大步流星走来。   “你好。”他道,“我就是梅封。”   梅封医生大约三十多岁,相貌语气都很温柔,仿佛身带柔光。   “病人是她吧。”梅封看向眼神呆滞的女儿,后者抬起头,扫了他一眼,便兴趣缺缺地垂下头去。   “没错,是我女儿,是我女儿的病!”母亲激动的从包里抓出一大袋病历和X光片,“前年,她读研二,可能是毕业压力大,晚上刷牙时,突然抽搐了起来,那是她的第一次发作,我记下了日期,是前年的十一月二十七号。后来她发病越来越频繁,已经没办法再住学校学习了,我就办了休学,把她接回了家,带她看病……”   “这几年我们去了许多医院,什么都检查了,不是癫痫,查过寄生虫也不是,也不是遗传,也不是基因病,医生们什么都考虑了,但仍然查不出病因,最后他们说可能是孩子学习压力大,精神上心理上的原因,让我们去看精神科,吃药调控……”   母亲的眼圈红了,“我们也吃了药,可是症状并没有缓解。去年开始,她抽搐更厉害了,发作时像变了个人,胡言乱语,尖叫……脸扭曲的也很可怕,发病时六亲不认,看我的眼神也很吓人,我也是没办法了,就、就带她求神拜佛……”   梅封粗粗看了病人的病历档案,病人名叫童舒雅,今年二十七岁,症状已有三年了。   基本情况了解后,他打断道:“是谁介绍你来我这里的?”   这就有些“封建迷信”了,母亲难以启齿了半晌,硬着头皮交待了:“上个月我带她去一个小县城拜什么三爷庙,说是能保佑病人病愈……去的火车上,认识了个仙儿……看着就是个上班人,穿着西装,我本来不信他的,但那个人掐算的特别准,我真的一句话没说,他就把我女儿生病的事算到了,还知道我们是去三爷庙。他说不能去,去庙里问那些野路子,不如去昆仑医院西院,找梅封医生,说昆仑西院治疗疑难杂症最管用……”   梅封:“哦,原来是这么知道的。”   他收好病历,说道:“跟我到西院来,这边没办法挂我的号。”   “那我女儿这病……”母亲追问。   “我大约能看出,她的病,确实在我们西院的医治范围。不过,她到底什么病,该怎么治疗,要找我们西院的专家看后才知道。”他刷卡打开前台旁的那扇侧门。   母亲紧紧拉着女儿的手,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走过一条安静无人又多窗的冗长走廊。   “梅医生,要治疗那这病,费用上大概需要多少……”母亲心里惦记着治疗费用,一时没注意到周围环境和光线的变化,“我想有个心理准备。”   梅封安慰道:“费用要看病因,不同的病因,有不一样的减免标准,这些都得看专家的判定。您女儿这情况,大概率是需要住院的,住几天,多少费用,全免还是减免部分,到时候都会跟您说,您不必担心。”   走廊尽头,是又一扇门,上面写着,通往西院,门旁却放着一块“施工重地禁止通行”的警告牌。   梅封刷卡开门,见母亲盯着那块警示牌目露疑惑,他侧过身,让她们先行,笑道:“不用在意这块牌子,这是放在这里防止东院的病人家属乱走动的。”   进门,是个宽阔的老式步行梯,顶上灯管陈旧光线昏暗,墙皮也剥落了许多。拐了好几个弯,才看到一扇上锁的安全门,标着二楼的字样,旁边还挂着一条木牌。   沉默阴郁的女儿抬头,望了眼那块陈旧的桃木牌:   ——昆仑西院,传承千年,国家老字号。   梅封打开安全门,请母女俩进去:“这是西院二楼,专家会诊楼层。”   西院的走廊空无一人,与人声鼎沸的东院对比鲜明。   母亲问道:“梅医生,昆仑西院和东院……不一样吗?”   “都是一家医院,主治方向不一样。”梅封笑眯眯道,“东院治疗正常人……咳,人的正常疾病,西院呢,有一部分就是专治您女儿这种疑难杂症了。”   梅封的办公室到了。   办公室内又闷又热,空气湿润,且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中药草味儿,又像是寺庙中的香火味儿。   梅封按下广播键,声音在整个西院回响:“住院部海吹纱医生,请到二楼会诊室。”   神奇的是,响彻整个西院的广播声,墙外却半句都听不到。   通知结束后,他坐在办公桌后,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边赶病历边与那位母亲闲聊。   “您坐吧,得稍等会儿,我请这方面的专家来了,她很快就到。”   母亲观察着这个办公室,很普通的装潢,病历堆了一桌,上面压着个保温杯,外卖盒歪七扭八堆在门口的垃圾桶内,几乎要溢出来。   桌面上,放着梅封的家庭合照,一家四口。   “梅医生结婚了?”   “嗯,孩子都有俩了。”梅封笑着说,“大的要上中学了,小的马上就要读小学了。”   母亲惊奇:“梅医生看起来挺年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啊……谢谢谢谢,结婚早。”梅封摸着自己的头发,宽慰道,“其实也不小了,快四十了。”   “梅医生说话温温柔柔的。”母亲由衷道。   “可能口音吧,我说不好普通话,我祖籍南方的。”他说,“医学院毕业后来的这家医院。”   “这医院……是私人开的还是公家的?”母亲问。   “私人的。不过别担心,治疗您女儿这种非常见病,我们这里最拿手。虽说是八七年才被国家批准正式建的医院,但昆仑这个招牌,是千年老字号了。”梅封笑道,“包括我这个姓,梅,你打听打听就知道,是专攻非正常疑难杂症的四大家,海乔孙梅里面的那个梅家。”   千年老字号?   医学四大家?   “是……中医院吗?”母亲问道。   “不不不,医院是综合性医院。我们这个四大家怎么解释呢……我们梅家算是中医疗法,专攻针灸推拿方向。孙家也算纯中医疗法,他们专攻草药方,不过现在失传了。其余两家融会贯通与时俱进,技术方面更多样些。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我们这种特殊医疗,最终靠的,还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行医经验。”   “梅医生从医这么多年,应该是行家了……”   “我?我不是,我差远了,我天赋和经验都欠点。”他摆着手,笑容谦虚,“等会儿给您女儿看诊的海医生,她很厉害,是天赋型医生,你放心交给她就是,她一定能看出你女儿的病因。”   走廊里传来高跟鞋有节奏的咔哒声。   梅封道:“她来了。”   母亲转过头去,门口快要报废的灯管闪了几闪,一个年轻高挑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眉目秀丽,鼻子高挺,有着一头茂密的栗色长卷发,紧扣的白大褂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蜜甜又暖和的香味。   她时尚漂亮,不像个医生,可她却有一种很强烈的,能让人信任她的可靠气质。   仿佛她来了,一切病症就都有的救了。   女医生蹬着高跟鞋,越过母亲,径直走向垂头不语的女儿。   “海医生,您看下。”梅封语气很是恭敬,“我判断是个A级的。”   那女医生伸出手,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她抬起那女儿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看着我。”   她的语气是命令的,嗓音舒适,低沉。   母亲刚要开口与她描述病情,就见女儿的眼球突然颤动起来,而后,颤动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之后,颤抖抽搐更加强烈,年轻的患者手舞足蹈起来,牙齿碰撞着,极度扭曲的五官使表情异常可怖,似愤怒又似在狂笑。   她的身体还在母亲的臂弯中,但她却折了腰,极其不自然的转身,将脸对着女医生,冲她发出类似野兽低吼的怪声。   她的眸子急速颤动着,在不经意的瞬间,会闪现竖瞳。   “你……看起来……很好吃。”她嘶哑道。   “至少是A级。”女医生微微笑了下,神色淡定。   她掏出一支照明笔检查了病患的瞳孔后,写了一张单子,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递给母亲:“到西院一楼前台办理住院手续吧,记住,是昆仑西院住院部。你女儿必须立刻住院治疗,再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母亲声音抖了:“医生,医生我女儿她是什么……”   “妖病。”   “妖……病?”母亲声音惊缥缈了。   妖病,因妖邪作祟,而使人类患上的一种,现代医学无法解释、根治的奇异疾病。   女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一粒“香”,点燃,朝癫狂的患者轻轻吹了口气,患者慢慢合上了眼,昏睡了过去。   “您是病人家属,我们按照规定,会让你知晓部分原因。简而言之,病因为妖。”女医生收起香粒,向震惊的母亲伸出手。   “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海吹纱,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女儿的主治医师。请跟我到会议室来,具体情况,我会解释给你听。”   她嘱咐梅封:“出一份就医保密协议。” 第2章 招神 从地里爬出个……狐?……   会议室内坐定,海吹纱问:“您怎么称呼?”   “姓刘。”   刘阿姨坐下后,虽然仍在震惊和懵懂中,但却并不慌张,情绪十分稳定。会议室里也飘着与梅封办公室一样的香味,莫名使人安定。   “刘阿姨,这是昆仑西院的就医协议,您看一下。”海吹纱递来厚厚一沓合约。   刘阿姨蒙头蒙脑翻看,却不知自己看了个什么。   海吹纱指着合约上的条款,解释道:“根据我国90年修订的《特殊就医条例》,您女儿在昆仑西院治疗过程中,有部分内容,是必须要向您公开的。”   “公开……”刘阿姨慢吞吞重复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一方面是保证每个公民治疗期间的知情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尽快查明病因,方便医护人员询问有关事项,帮助病人及时得到正确的治疗。”   “医生,您刚说……我女儿她是什么病?”   “妖病。”海吹纱换了一种角度,解释道,“怎么说呢,您可以理解为,一种邪病。民间说法,就是撞上不好的东西丢了魂之类的。我想您带着女儿也试过各种民间偏方,也请什么神婆算过吧?对此类说法,您应该并不陌生。”   “是、是。我小时候,村里老人会这么说……小孩子撞到邪看见鬼了,就会受惊失魂发高烧什么的。”刘阿姨涨红着脸点头,虽是如此,心中却在盘算着,万一此处是个“骗子医院”,自己该如何是好?   其实,对于久病之人,即便内心有上当受骗的预感,也会为了求一个“万一”,选择留下,继续等待。   实不相瞒,她这几年带着女儿各种门路都找了,那种犄角旮旯小村庄的“大仙儿”都找过,连符水也都喝过,本土的国外的,只要有路,她都去试,上当受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今日她来都来了,已经不怕被骗了。就算现在海吹纱说自己是个神姑,她也愿意信。   她唯一担忧的,是她把所有的钱财都砸进去后,女儿仍然得不到救治。   海吹纱声音刻意温柔了许多,亲切道:“阿姨,您看第二页,费用这一栏。”   刘阿姨拿起合约,仔细看。   收费标准和减免标准部分,有一张表格,清楚划分着收费等级。   “妖病的病因,总共分为五类,由强到弱依次为S,A,B,C,D,根据国家规定,如果造成病人生病的东西,等级在A级以上,那么治疗费用全免。您女儿经我判定,属于A类病因,所以费用将由我们昆仑西院的特殊医疗基金会承担。”   “是说全免吗?全免……是都免除了,还是有隐形收费什么的?”刘阿姨带女儿看病多年,深知一些私人医院的收费陷阱。   “治疗费用全免,但每天的住院费和镇定药物,理疗之类的,还是要收费的。A类病因按照我们的治疗经验,基本需要一周的住院治疗。”海吹纱贴心给她指了指其余费用征收标准,“这些可以走医保,您女儿有医保吗?”   “有的有的。”   “那算下来,费用很少,您放心。”海吹纱柔柔一笑,宽慰人心。   而后,刘阿姨问起陪护。   “每天的探病时间是固定的,除规定时间外,您都不能来,我们的住院部不接待非预约的探病家属。”海吹纱把规定指给刘阿姨看。   “那我需要找地方住了……”刘阿姨面露难色。   住宾馆吗?住宿费也要花钱,算下来也不少了。   海吹纱温温柔柔道:“我们医院对面有个招待所,叫英招招待所,你只要跟老板说自己是在昆仑西院就诊的病人家属,他会给半价,一天三十元。阿姨您要是会做饭,帮个忙,还能免三餐的费用。”   刘阿姨道:“我先去看看,看看。”   “剩余要说的不多。”海吹纱沉思片刻,翻到最后一页,“这里,刘阿姨,诊疗结束,在你们离开医院前,我们会把您和您女儿在医院期间的这段记忆模糊一下,这个是由启明市特殊管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亲自来处理,他们都是国家正规公务员,会给您看许可公文的。”   海吹纱说完,还安慰道:“没有副作用,也不需要手术开刀,就和催眠一样,三分钟就够。处理结束后,还会送您和您女儿收惊的小礼物。”   这套流程,可谓是贴心到极致。   刘阿姨还在犹豫,这时,走廊上传来女儿的尖叫声。几名医护戴着口罩和防护面具,推着女儿进电梯。   海吹纱意外道:“竟然这么快就苏醒了,那可是瑶草制成的香!”   梅院长多年的老珍藏了,一斤上万的价格,理论上,一缕瑶草香,可是能迷倒一只A级大妖至少两个时辰!   刘阿姨心疼不已,奔出去安抚女儿,再回会议室时,已下定了决心:“就在你这里治了!”   她不再犹豫,只要有办法救她女儿,无论人医还是鬼医,她都签!   刘阿姨捧着医保卡证件和海吹纱签字的入院许可,由梅封引路,到西院一楼大厅办理入院手续。   挂号窗口处,有几个病人也在排队。   刘阿姨排在最末,前面的病人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很友善。   这一笑,像极了猫。   他长了张娃娃脸,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高高的个头,顶着茂盛蓬乱的头发,头上胡乱缠着绷带,鼓起两个小包包。   梅封看到他头发顶的绷带,惊讶道:“是耳朵收不回去了吗?”   “昂。”年轻的病人羞涩点头,“今早上班前,我女朋友突然摸我头,我没崩住,出门就爆耳了,还收不回去,幸亏我溜得快,单位都没去,直接来挂号了……”   “多半是精神压力,你还瞒着你女朋友的吧?”梅封说道,“等会儿来我的理疗室,我给你熏点安定,扎几针就好了。”   年轻的病人说道:“我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你再帮我开几服药……好久没让你看脉了,最近公司赶项目总熬夜,我是觉得吧,我这肾好似有点虚,头发跟毛掉得都多了……”   “虚不虚,你说的不算,掉毛掉头发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也有肾好脱发的,等把个脉再说。”梅封摸了摸自己的头,眯眼笑道。   刘阿姨听到了这奇怪的对话,但她无暇顾及其他,现在,她的心中有一道声音对她强调着:“让女儿在这家医院治疗,一定会得救的。”这声音一遍又一遍,使她无法分心留意外界。   那位病人看着她,对梅封感慨:“熏得魂迷香吧?可真是法宝。”   “我爷爷的珍藏,好不容易舍得掏出来用的。”梅封说道,“没办法的事,这也是一次次攒出来的经验。要是不熏香,就会和从前一样,我们再怎么努力给病人家属做充分的心理准备,提前打预防针,病患家属进了西院看见你们,也会受惊吓。万一被你们这群异类吓的魂不守舍,还要再费功夫帮他们叫魂。”   刘阿姨开完住院单回去找海吹纱。   梅封叮嘱道:“您女儿应该被安排在了住院部一楼,千万别往楼上去,楼上复杂,迷了路就危险了。”   住院部在九号楼,与西院门诊大厅用全封闭的廊桥连接着。   刘阿姨找到海吹纱时,这个高挑的女医生正拿着一卷警示带缠楼梯,把一楼和楼上,用警示带隔离了开来。   “海医生……”   “她在1001病房。”海吹纱脱掉工作牌,用挂绳把长发盘起,空出手来接过住院单,“这里病人少,一楼就只安排了她。您现在可以进去说说话,她情绪稳定下来了,目前神志清醒,状态也不错。”   海吹纱指了指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冬至,太阳落得早,这样,您四点之前就离开住院部,我会让护士提醒你注意时间。”   四点不到,笑眯眯的护士前来查房,催促刘阿姨离开。   刘阿姨问日用品,护士说:“日常用品我们医院提供。”   “那我明天什么时候来?”   “最好在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护士说道,“明天天气不错,是个晴天,你也能多留一会儿。”   天黑了。   刘阿姨提着行李,站在医院门口,看到了马路对面那家亮着灯的“英招招待所”。   她问了价格,的确如海医生所说,三十一晚,价格不贵。   房间简单整洁,虽然小,但五脏俱全,还能洗热水澡。   老板很热情,正是晚饭时分,让她留下吃饭。   招待所里的客人不多,但每个人看到她,都会微笑致意。   刘阿姨稀里糊涂,灵魂仿佛飘着,忽忽悠悠的就吃了饭,也没空想其他,到了房间,倒头就睡了。   夜幕降临。   昆仑西院一楼,只有1001一间亮着灯。   海吹纱简单吃了晚饭,带着值班的护士长和一名高大魁梧的男护士进了病房。   1001病人还在沉睡,眼底是淡淡的乌青。   护士长手中提着一个铜铃,男护士放下一张沉甸甸的罗盘,一切布置妥当后,护士长说道:“可以引妖了。”   海吹纱挽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白色面纱,如同盖头一样,罩在头上。   她用取血针扎破手指,血珠点在舌尖,手指画符的同时,沙哑着声音念道:“祭新娘,问鬼神。”   面纱轻轻拂动,有了回应。床上的病人忽然直直坐了起来,长发垂在脸前,慢慢抬头。   海吹纱盯着床上的人问:“报上你的姓名。”   病人的嘴咧开,极其不屑:“哧。”   罗盘上的乌金勺疯狂转动起来,先是停在数字一,而后再次停在数字一,之后是六。   海吹纱的面纱如同血染,从下端慢慢浸红。   金乌勺子倒转,又停在数字三上。   只差一个数字了,很快就能定位到这个妖物的所在之地!   突然,金乌勺失灵般疯狂滑转起来,火花四溅。   “罗盘要爆了!”护士长说道。   男护士眼疾手快,粗壮的臂膀上青筋暴起,上前徒手劈开罗盘和金乌勺,在罗盘四裂飞溅的同时,挡在了海吹纱身前。   “想找我?想知道本大爷的名字?”   “病人”的指甲暴涨,瞳孔缩至芝麻大小,如同诈尸般僵硬地从床上直直跳起,朝海吹纱撕来,“就凭你们?!哈哈哈哈!”   男护士身上被撕出了数道血口。   护士长疯狂摇着镇妖铜铃。   “病人”疯狂大笑,在男护士身上挠画着妖符,血点溅在墙上和床单上。   “蚍蜉撼树!乔家的祭新娘问路?哈哈哈,雕虫小技!来来来,本大爷招点小鬼陪你们玩玩!第一个就玩坏你!”   血染的长指甲,指向海吹纱。   男护士如同肉盾,不动如山,一步不让。   海吹纱深吸口气,口中含着脖子上挂着的玉牌压魂,双手从口袋中拿出一粒金色的镇魂香,点燃。   镇魂香的香线还未竖起,那“病人”已在男护士的身上,画成了血符。   血符招兵,速至阵前!   这个“病人”在引鬼来!   脚下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然而,“病人”脸上狂妄的笑乍收,忽然噤了声,他僵硬转过身子,歪着头,瞪着眼睛看向门外,神色骇然道:“不、不会吧……这……这里到底是何处?!怎么会有……”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气息,道了声不好,迅速“逃了”。男护士抱住软到的病人,压到伤口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脚下的地面还在震动。   似乎有什么“大东西”,就在这家医院下方,苏醒了。 第3章 问我的名字 男主,探出了……一根尾巴……   非人类拥有更敏锐的直觉,地动山摇中,大家嗅到了地底深处“不得了”的气息。   昆仑西院的住院部楼上鬼哭狼嚎起来。   海吹纱奔到护士站,按下广播键:“请大家镇静,梅承在住院部五楼,无论发生什么,大家的安全一定会得到保障!”   尽管海吹纱搬出了龙之子梅承这尊大佛,但效果不太明显。   住院部五楼是什么地方?重症监护室!梅承是厉害,老龙的私生子,半人半妖的传奇之子,但那都是以前了,现在,他梅承不也在ICU里躺着吗?真来个大家伙,他梅承管屁用?   正是无措,地面的抖动停止了。   静等了会儿,岁月静好,一切如常。   到底是没召唤出来,海吹纱松了口气,回到1001病房,护士长手中的镇妖铃裂了条缝。   海吹纱心中暗惊,还没现身就这么大动静,八百年历史的镇妖铃都扛不住。   海吹纱问:“是结束了吗?没引出?”   魁梧的男护士点了点头,道:“应该是。”   海吹纱抹了把刘海儿,续上安定香,交待护士长用束缚带绑好童舒雅。   她拿出病历本,涂掉上面的A级,更改为S,标上日期签上名,她郁郁叹了口气。   “好棘手,又来一个我从医生涯的挑战。”   海吹纱的母亲,是桥梁四大家中的乔家人,乔家人有一拿手绝活,叫“祭新娘”,是通过拿出自己的部分魂魄和血肉作为诱饵,骗引妖灵说出自己的名字。   对于妖而言,本体的真名很重要,知道了妖的名字,就可以强迫它进行谈判或者交易。   所以,“祭新娘”这种医疗方式,通常会用在被附身患者的初期治疗中,等明确了患者体内寄居灵体的类别、名字、来历之后,方能根据实际情况,确定下一步的治疗策略。   按新中国成立后的官方等级划分,乔家“祭新娘”这一招的威力,被划分在A级能力中,也就是说,理论上,“祭新娘”是可以问出普通A级大妖的名字。   问不出,那就证明这只妖,在A之上。   海吹纱捡起零碎的罗盘,问道:“刚刚经纬度,给的差不多了吧?”   男护士说:“经度给了,东经116,北纬给了一位3,还差一位数。”   “不是八就是九。”海吹纱道,“我瞄了一眼,勺子往七后面去了。”   护士长查询之后,抬头道:“是沈阳?”   那个寄居在病人童舒雅身体内的妖,本体应该在沈阳。   “沈阳的妖,等级在A级到S级之间,目前部分灵体附身挤占人类躯体……”海吹纱语气隐隐有崩溃之兆,“啊!好难,东北那边的大妖,基本都有灵体附身的能力!”   她胡乱抓了抓头发,说道:“还是给特殊综合办打电话吧,让他们拿名册来。”   护士长苦着脸道:“现在吗?海医生你忘了,综合办已经下班了,只能明天打。”   年初,启明市的妖鬼特殊综合办公室调来了个新领导,据说不是妖,是个大鬼。   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而这位鬼领导却走“亲民”路线,上台后就搞福利化改革,综合办的妖鬼员工们,全都不许加班,朝九晚五,严格落实。   “加班,就证明你能力不足!”   “我们也是公务员!我们也应该按照国家规章制度办事!这第一件事!就是杜绝加班,按时上下班!”   鬼领导的鬼话,得到了员工们的一致赞同。现在,鬼领导的口碑好到出奇,说不定干两年基层,就能提拔到中央去委以重任。   海吹纱自嘲道:“好嘛,明知道要跟我们昆仑西院业务对接,结果人家还是执行了朝九晚五无夜班的制度……惨还是做医生的惨,连个上下班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今天没什么进展了,那就只好先搁置了。   海吹纱给男护士处理伤口,男护士见她拿麻药,硬汉道:“不用,直接缝就行。”   海吹纱道:“伤口比你想得深,至少胸口这里,需要局麻。”   男护士红了刚硬的汉子脸,道:“那我本体吧。”   男护士叫黑盼,本体……是个稀有品种。   海吹纱一笑:“求之不得。”   光团一闪,落地一只硕大的熊猫,肌肉线条刚猛,是只画风与萌基本没关系的国宝。   海吹纱剐了伤口附近的毛,消了毒,双手丝毫不抖,手法娴熟地给熊猫缝合了伤口。   处理完熊猫的伤,她还要到三楼查房。   三楼有个胃结石患者,是个牛妖,手术排在了明天晚上八点,目前正在术前焦虑。   海吹纱进去,先把他藏的食物都没收掉,之后没收一切纸质用品,最后观察他的X光片,脑内反复推演手术方案。   牛妖小眼大鼻子,成精已有三十年了,哼哼唧唧问海吹纱,能不能让他嘴里叼根草。   “我发誓,我只是叼着压惊,绝不会咽!”   海吹纱瞥了他一眼,扔给他一只不锈钢勺子。   牛妖含泪叼着。   海吹纱又到隔壁病房,隔壁躺着个狐妖,北京来的,一百多岁,年纪轻轻,心脏不好。不过手术很成功,目前在术后疗养阶段。   海吹纱问他:“感觉如何?”   狐妖抚着心口,表情忧郁道:“您可总算是来了,从刚刚开始,我这小心脏就扑通扑通的,根本睡不着……”   “不会吧?”海吹纱站在心电检测仪前看了会儿,数值正常,“稍微偏快,正常范围。你什么感觉,心慌?”   她戴上听诊器。   狐妖歪头看着她,捂着小心脏道:“哎哟,这么近距离看见女神,我心脏跳得更快了。”   “……”海吹纱收了听诊器,告诉他,“什么毛病都没有,恢复得很好。”   “不啊海医生。”狐妖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刚刚是真的怕,就那会儿,地震的时候……”   “没地震,是后院施工。”海吹纱安慰道。   “不不不,我能感觉到,那个地震,叫煞震。”狐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就在这里,离医院很近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不光是我,大家刚刚也都感觉到了。”   狐妖说完,又恢复正常语气,问道:“诶等等,你说施工……不会是挖土机挖断龙脉了吧?我就说嘛,再大的妖也不能震成那样。哎哟,要是伤了地下龙脉,那可就是大事了,一定要上报给综合办,不不不,要上报给中央,直接上报给二十九处,报给赵处长!”   “您别慌。”海吹纱调慢了吊针的速度,“安心养着……”   “我是说真的,我早说过,施工队那群憨头狼,一定是混了哈士奇血统,咣咣一通乱挖,万一真给龙脉挖断,那就是千古罪人。想当年那小日本为了断咱龙脉,投了多少东瀛大妖术士,用了多少脏手段啊,日他娘的,别他们没断了咱龙脉,咱自己人给弄断了……”   他嘴上说的事情正经,可手却不正经,趁机揩油,还要表现的光明磊落。   海吹纱不动声色抽手,狐妖又嚷嚷着他手冷。   海吹纱只好帮他灌了个热水袋,毛巾包上压在他手下。   “嗨,海医生,你是实打实的贤惠,他们说你相亲总不成,我看就是你们人类雄性眼光不行,您多好啊,那您在我们圈子里,那就是治愈女神,救苦救难观世音。主要是海医生不要我们妖,您要是喊一声,想要个妖给你暖床,那排队的能挤满万里长城,还得是十一黄金周那数量!”   海吹纱:“别贫了,多说话对心脏不好。”   狐妖还想嘴贫,忽然床铺微微晃了一下,他惊恐的跳起来,心脏差点从嘴里飞出来。   “妈呀!我的妈呀!!”狐妖瑟瑟发抖,“怎么回事?海医生,海医生你有没有感觉到?!是我的错觉吗……又晃了,又晃了!”   不是错觉,刚刚那一下,震得快速又和缓,海吹纱从吊瓶里水面的波动看了出来。   “龙脉!这绝对是龙脉出事了!震源就在西边儿那个施工工地上!完了,要完了!世界末日!!”狐妖的心脏承受能力果然差极,立马开始嚷嚷世界末日。   海吹纱安抚好他后,决定去看看。   施工工地就在西院后花园,只是翻修重整花坛布局,并没有挖多深。   海吹纱打开手机照明,沿着施工翻修的痕迹走了一圈,要回去前,手机瞥到了被挖土机遮掉的一角。   那里,有个裂缝。   海吹纱握着手机,把医院保安处的电话号码点了开,打算一有异动就拨出去。   裂缝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海吹纱又走近了些,灯光照向缝隙。   她此刻紧张无比,崩着脸,面无表情,外表看起来很淡定,但她多年来与非人类打交道攒下的本能,却在疯狂下命令,让她撤。   海吹纱照亮了缝隙——   什么都看不到。   海吹纱照了会儿,收了手机,转身回去。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海吹纱紧紧咬着牙,瞪眼低头看去……哦,是她的面纱。   她的面纱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海吹纱弯腰去捡的同时,心中也在问自己。   直觉警示她,情况不对。   只是她的手指,已经碰到了面纱。   面纱轻轻飘起,不偏不倚,缓缓落在了她的头上。   海吹纱吓懵了。   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传入耳中,沉稳,温柔——   “问我的名字。”   “什么?”海吹纱愣道。   “是乔家的后人吧?不必怕,问我的名字。”   海吹纱用“祭新娘”了数十次,从未遇到过这种颠倒的情况,她脱口道:“……名字?”   “夷光。”   他回答。 第4章 夷光 就是那个西施的夷光   面纱轻轻飘起,身后有了响动,海吹纱回头,裂缝中,挤出几条尾巴。   尾巴有毛,状似狐狸的,露出来的,有三条。   三条尾巴奋力将地缝撕扯大了些。   西院住院部很安静。   此时此刻,这只未露面的妖,并没有释放煞气,也没有杀意。   没有杀意的妖,说话也很有条理,应该是个神智清明的妖。   而且,他还知道海吹纱是乔家后人。   妖鬼界对桥梁四大医家的后人,一向是很敬重的,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梅孙乔海,不杀。   海吹纱判断无危险后,脚微微挪动半步。   见那些尾巴如此努力的样子,她忽然想伸手帮“它们”一把。   海吹纱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她的手拉住了他的尾巴   尾巴猛地一滞,从地缝中闷闷传来一声:“多谢。”   海吹纱与尾巴一起用力,效果显著。   地底传来锁链滑动的声音。   “先别拉,稍等。”他说。   海吹纱放开手,手上黏糊糊的,除了泥土,还有……血迹?   另一条尾巴挤进海吹纱的手心,海吹纱定神,用灯光照了,尾巴瑟缩一下,而后软在她手中,示意她捏住。   尾巴上……都是伤。   海吹纱握住尾巴,问地缝:“你……是狐妖吧?几条尾?”   那人沉默了会儿,回答她:“三条。”   地面上的狐妖,非九尾血统的,就遵循寿五百年添一尾的规矩。   算上他原来有的一条尾巴,三条尾巴,也就是一千年,千年……宋朝的妖狐?   在这地底沉睡了千年吗?   不对,狐妖不修炼,又怎会五百年得一尾?   地底下,又是一阵锁链响动声,比刚刚动静大了许多,响动中夹杂着他微微的抽气声。   之后,安静了好久。   海吹纱问:“下面是什么情况?”   “有锁。”他简单回答,声音听不出异常。   “那你……”   “离远点。”他说。   “是让我离这里远一点吗?”   “嗯,走一百步。”   海吹纱站起身,往后退。   狐妖似乎能感觉到她的距离,海吹纱退到花坛边缘后,地缝中几道闪光,地缝又宽阔了些,尾巴飞快地缩了回去,之后,是锁链条条崩断声。   最后,陷入寂静。   海吹纱:“……可以了吗?”   无人回应。   海吹纱小跑而来,趴在地缝旁,照探里面的情况。   狭小的地下形似口棺材,四壁结霜,那妖埋得不深,灯光一照,他的脸近在眼前。   他紧紧闭着眼,已昏了过去,衣不蔽体,了无生气。   “伤好重。”海吹纱自言自语道。   海吹纱给急诊处的值班医护打去电话,之后她脱去高跟鞋,撑着地面,跳了下去。   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污,衣服条条缕缕不成形。   海吹纱的目光移到他的胸口,仿佛眼花了,他心脏的位置,有个黑色的东西慢慢消失不见。   海吹纱去摸,只摸到一手血。   她后知后觉,寻找“锁链”。   “没有?”海吹纱声音沉了。   刚刚她在外面明明听到锁链声,而且他的确应该是被某种锁链束缚着,但现在,他身边根本没有锁链,只有他自己和腐烂的衣服。   “海医生!”急诊处的医护抬着担架来了。   二十分钟后,海吹纱洗干净手,上了手术台。   这个狐妖身上,总共九十多道伤,缝合处理完,已是半夜两点多钟。   海吹纱叼着葡萄糖袋,坐在手术室门口填他的信息表。   姓名……   海吹纱闭眼回想,脑海中跳出两个字。   “夷光。”她写上,又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打开手机搜了,看到跳出来的结果,海吹纱笑了一下。   “怪不得熟悉。”   四大美人中的西施,名夷光。   海吹纱又回想手术台上的那个狐妖。   嗯……也担得起这名字。   血型,B型血。   狐妖多O型血,B型血的妖很罕见,B型血……嗯,听他寥寥几句话的语气,确实像B型血的妖。   籍贯,未知。   品种,狐妖。   等级……   手术中,他重度昏迷,虽然耷拉着三条布满伤痕的尾巴,但并未现出完整的狐身,仍然维持着人的形象。   “起码到A了。”海吹纱先填了个A,想了想1001病房那个附身的妖灵,那个妖灵召唤出他后,自己先吓跑了,所以……   海吹纱在A旁边打了个问号。   护士长将夷光碎掉的衣服片装进袋子,密封好。   海吹纱问道:“他衣服像什么朝代的?”   “……啊?现代的吧。”护士长说,“刚刚分拣的时候,大概拼了一下,就是一件灰色的外套,现代装束。”   海吹纱:“诶?”   现代装束?   哪个现代?   护士长道:“海医生,高中历史都忘了?”   “嗯?”   护士长笑道:“咱国历史概念中,近代,指的是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时期,五四运动到建国前,叫现代。建国后到现在,叫当代。”   这个护士长是个禽类妖,成妖才四十年,但很喜欢历史。   海吹纱恍然大悟:“所以,你刚刚说的现代……”   “嗯,就是五四运动到建国前的这段时间。”护士长摇了摇手中的服装碎片,说道,“灰色的,布料粗糙,至少他建国前,还在地面上。”   海吹纱看着信息表发愣。   夷光安置在了五楼的5002病房,五楼清净,也没几个常住病患。   早上八点半,广播把海吹纱叫醒了。   “请海吹纱医生到5002病房。”   海吹纱揉了揉酸涩的肩膀,把头发绕起来盘上,打着哈欠推开5002病房门,弥漫整间屋子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小护士哭丧着脸道:“海医生,他伤口又裂开了!”   海吹纱忙上前看,昨晚缝合好的伤口正在她眼皮下,重新裂开,血浸染着他新换的病号服。   海吹纱忍不住抽了抽气,抬头,撞进夷光的眼眸中。   他是醒着的?   夷光的狐狸眼,长得很标准,形状妩媚,水光潋滟的。不同于其他狐妖,他的目光,异常清澈正直,沁人心脾的清爽。   不是眉清目秀,而是眉秀目清。   此刻,他正用这清澈的目光看着她。   他身上的伤口慢慢裂开,慢慢沁出血,而后慢慢停止,停留在凝血的血口状态。   海吹纱蹙眉,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病状。   “这是什么病?”   夷光道:“别在意。”   他说:“我有话问你。”   海吹纱给他的伤口消毒,重新包扎。   夷光很配合,问她:“现在,是什么时候?”   “2019年。”   夷光愣了愣,笑了起来:“现在,这一片,是谁管事?”   “哪一片?”海吹纱把碘伏球压在他手臂上的伤口处。   “就启明这一片。”   “市长和市-委-书-记吧。”海吹纱回答。   夷光愣了愣,问:“军阀……呢?”   “军阀?”海吹纱心道,他果然是生活在“现代”时期的狐妖。   海吹纱笑:“早没了,全被消灭了。”   夷光动了动眉,神色放松了几分,又问:“那,冒昧问一句,现在的国家,是谁当政?”   海吹纱停下来,锁眉想了会儿,流水的领导人,铁打的国家,回答哪个领导人的名字都不妥。   思来想去,海吹纱严谨道:“人民。”   夷光愣了一阵,笑了起来。   “看来是我看好的那支队伍赢得了胜利。”他轻声说,“我就知道,我有预感。”   海吹纱问:“不如说说你?是这样的,我们有规定,所有生活在地面上的非人类,都要到当地政府去做信息登记。你叫夷光,对吧?”   “嗯。”   海吹纱问:“昨晚为什么要我问你的名字?”   “昨晚我被吵醒,可是身上有道我不认识的封印,我试探了,如果无人叫出我的名字,我就无法挣脱封印,也无法被人发现。”他道,“那个时候我闻到附近只有你,并且你的气息有乔家的味道,乔家的祭新娘能问名字,所以我就想碰碰运气。”   “多谢。”他说,“我的运气很好。”   “你怎么到地下去的?”   “不记得了。”夷光说,“但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是我的庙,所以,这里,本该是我的家。”   “你的……什么?”   “我的狐仙庙。”夷光说道,“我正要问你,是谁把我的狐仙庙推了?”   “你确定你的狐仙庙在这里?”海吹纱道,“我们是56年建的医院,建医院时,方圆百里都是平地,要么就是两层的居民楼,真的没狐仙庙。”   夷光摇头。   “这里,就是我的狐仙庙。”他问,“这家医院是谁的?”   看样子,他想找人要个说法。   海吹纱皱眉,没好气道:“国家的!”   夷光笑道:“昆仑这个牌子,是桥梁四大家唐朝天宝年间打响的,专门医治妖,没记错的话,牵头的叫海兰,你……”   他指了指海吹纱的工作牌。   “海吹纱,海家人,也就是说,你应该是这所医院的负责人……之一。”   他品了品这个名字,又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你是海家和乔家的孩子?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母亲是乔家人,最拿手的应该是吹面纱祭新娘,你父亲是海家人……你父亲一定很喜欢你母亲祭新娘时的英姿,所以给了你这样的名字。”   可怕,完全答对了。   海吹纱的父亲叫海飞,活着的时候,正是昆仑西院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海飞年轻时叛逆,不愿意继承“特殊医疗”的重担,逃避到海外学医,毕业回国后在一线城市三甲医院工作,远离妖鬼,步入了生活的“正轨”。   但一次疑难杂症论坛交流会,让他认识了乔家的乔米,在观摩她吹纱祭新娘的演示中,对她一见倾心,决定回到昆仑西院,与乔米结婚。   有了女儿后,海飞坚持要给女儿取名叫吹纱,以此纪念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心动。   海吹纱定了定神,回答道:“二楼有个展厅,介绍我们昆仑西院的历史。56年医院旧址的施工照片也有,你伤好后可以去看看,另外也有启明市的地方志,你可以查阅。”   海吹纱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她腾出手来接听电话。   夷光瞪圆了眼睛,盯着看,见她对着那端说话,还轻声问:“是电话吗?”   他起身,脸凑近了,上下寻找着电话的线。确认这个电话没有线,他一惊,把耳朵贴上去听。   海吹纱后退,他就追着贴上来,继续听。   电话是梅封打来的,说启明市特殊综合办的公务员们来了,想要找她了解情况。   梅封问:“听说你昨晚从地下挖出来一个三尾狐妖?”   夷光眨了眨眼睛。   海吹纱嗯了一声:“也无法确定身份和等级,让综合办的工作人员到5002来,他重伤,就在病房里做登记吧。”   “你胆子真肥,万一那狐妖是昨晚的S等级妖灵召唤出来的煞妖怎么办?”   “还好,不煞。”海吹纱瞥了眼一脸好奇的夷光,说道,“目前看……很正常。”   挂了电话,夷光伸出手:“能让我看一下你的电话吗?”   海吹纱关了手机屏,递给他。   夷光接过,翻来覆去看,问她:“电话线呢?”   “已经不需要了。”   “唔……发展这么快。”夷光说。   “你是什么时候被埋在地下的?”海吹纱问。   “不知道,我能想起的时间,最晚的……37年?”夷光捧着电话,掂了掂重量,把鼻子凑了上去,嗅了嗅。   而后,他闭上眼睛,慢慢说道:“海吹纱,女,27……28岁了,一个人住,还未结婚。”   “嗯?没结婚吗?”夷光睁开眼,脱口而出,“28岁,也还没结婚吗?”   海吹纱当即变了脸色,恶狠狠收回手机,撂下一句话。   “怎么,你有意见?!” 第5章 S级嫌犯 菩萨?嫌犯?   小心脏不好的狐妖正在看电视剧。   如今的电视剧也没什么看的了,老剧节奏太慢,新剧稀里糊涂不知所云。一个人看寂寞,打开弹幕看又容易被评论惹怒。   狐妖看得很纠结。   恰巧电视剧演到恶毒女二设计构陷女主角。   狐妖抚着心口道:“always 女二!”   就不能换个套路吗?   这是,一张脸凑近了,很开心道:“这又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妈呀!!”狐妖差点二次手术,心脏扑通扑通。   回神,见一个男人悄无声息站在床前,病号服上血迹斑斑,头上手上缠满了染血的绷带,一只手拎着一袋苹果,另一只手拿着一盒牛奶。   虽然衣着举止怪异,但那张脸却异常的“狐狸精”,且是清新脱俗端庄优雅的狐狸精。   此刻,那张小狐妖梦寐以求的陌生俊脸上,正挂着和蔼的笑容。   小狐妖根本没察觉到任何气息,这令他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我叫夷光。”狐狸精很有礼貌,他抬起一只手,递向前,“能让我看看你的电话吗?王富贵。”   狐妖的脸砰的一下,爆红转黑。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小狐妖追求时髦,对外声称自己叫王瑞驰,就是rich的那个瑞驰,为了不露馅,他还求海吹纱写床头的姓名卡时,写王狐就行。   海吹纱虽然哼了一声,表示不解,但仍然按他的要求写了。   此时此刻,他周围没有任何东西,能暴露自己的真实名字。   夷光轻轻拿起他的电话,手指戳了戳,电视剧停了下来。   他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说道:“王富贵,1896年,于北京妙峰山成人形……经历过山河破碎之时,这些年过得都不错,嗯……好极了,不管看几个,都是一样的,这里果然已经和平了很久,国土再无烽火。”   夷光看起来很高兴。   他把手机还给狐妖王富贵,又盯着他看。   狐妖合拢下巴,噗通一下在病床上跪了,夸张道:“嗅闻术!您是祖爷爷!敢问祖爷爷,您成妖多久了?”   夷光头一歪,笑道:“啊……不知道呢,忘记了。”   乖乖,该不会是几千年了吧!   “你抬起头。”夷光忽然凑近了,盯着王富贵的眼睛看。   王富贵用京腔叫他:“爷爷?”   您这又是在看什么?   夷光盯着他看了会儿,将手放在了他心脏处。   “你……内心有一块儿缺失。”他闭上眼,慢慢说道,“是因为丢魂引起的。你受过惊吓,尤其是在1940年,炮火就在你身边爆`炸,你的魂魄被惊丢了部分……”   王富贵狠狠点头。   “爷爷,您真神!没错!”   王富贵身为妖,自然知道,妖的身体不好,多半是因为魂魄的缺失。魂魄很脆弱,受到惊吓,就会魂魄出窍,丢失一部分。   所以才会有类似,魂不守舍,惊魂,之类的词出现。   而丢了魂,身体内的器官就会相应的衰弱。   小的魂魄丢失,自己得空了,找个安全静谧的地方打坐收惊就好,但大的丢魂,收惊就没那么容易了。   像这种,丢在数十年前,而且还是受大惊吓丢失的魂魄,现在想收回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也是王富贵选择到昆仑西院接受心脏手术的原因,他已经放弃找魂了。   夷光道:“可怜。”   他的语气,犹如菩萨怜悯世人。   他将手挪到王富贵的额头上,说道:“没关系,我来帮你,叫它回来。不过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夷光微微笑了起来,说道:“不要叫我爷爷,叫我夷光就好。”   “这不能吧,爷……夷光祖宗。”王富贵将信将疑道,“我那大魂儿,都吓飞快八十年了,早散了吧。”   夷光抬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他闭上眼,说道:“嘘——我看到它了,它还在,它回妙峰山了,就在妙峰山的树林里徘徊。”   王富贵抖了起来,他也看到了,朦胧的景象流入他的意识,他看到了徘徊在树林中,躲避着游客的狐影。   夷光说道:“现在,我们让它回家。”   画面中,一只手放在狐影的头上,抚摸着它。   “王富贵,回来吧,回到身体中来。”夷光的声音富有磁性,低沉着嗓音轻念,“好孩子,你知道路的,不必害怕,回来吧。”   狐影脚下,出现了一条金色的大道。   王富贵莫名泪流满面,夷光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异常温暖可靠。   夷光张开眼睛,收回手:“好了,七日后,它一定会回到你身体内的,你能感觉到。”   王富贵激动地想给夷光哐哐磕大头。   然而鼻子,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夷光,这才发现,他绷带上的血色又深几分了。   “您还好吗?!”王富贵比自己受伤还要担心。   “没关系。”夷光指着身上的伤,淡定微笑,“应该是一种咒,等我弄明白,它就不会开裂了。”   “不不不,我帮您叫医生。”   夷光眼前一亮,频频点头:“好。”   王富贵按下了呼叫按钮,护士站那边,当班护士问:“有什么需要?”   “我这里来了个病友,伤口需要处理。”   夷光凑上前,弯下腰,左看右看,指着那个按钮问:“这个也属于电话吗?”   王富贵一愣,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爷爷,您……是刚出土?”   夷光:“嗯,是。”   王富贵:“那昨晚,煞气冲天,惹得西院地动山摇的,是您?”   夷光:“嗯??”   王富贵:“我看也不像,您身上没煞气,您离菩萨也只差背后的那道圆光了!”   护士来了,看见夷光,惊奇道:“你哪个病房的?”   “5002。”夷光很配合。   “那您不好好在自己的病房带着,出来瞎溜达什么?”护士道,“跟我回病房去。”   夷光拎着苹果,笑眯眯跟在护士身后,很听话的样子。   护士道:“你手里拎的什么?”   “苹果。”夷光说,“启明市妖鬼特殊综合办的政府要员来作登记时,给我的。”   “那你放病房就行,拎出来干什么?”   夷光说:“赔礼。”   夷光问:“小姑娘,你知道海吹纱去了哪里吗?”   “找海医生做什么?”   “因我的无知,冒犯了海吹纱,我想向她道个歉。”   “……那你是出来找她的?”   “嗯,循着气息找了好几个病房了。”他说,“几乎每一层每个病房,都有她停留过的气息。是个好医生呢。”   护士笑了笑,回头道:“住院部都是海医生负责。四大桥梁家族,有治愈能力的,现在也就剩海医生和梅典院长了,所以她一个人负担整个住院部,很辛苦的……她晚上有台手术,上午就回家休息了。”   逆着光,护士忽然发觉,身后的这只老狐狸精,很高。   比她第一眼看到的要高些,似乎是因为身上布满了伤,他没什么精气神,微微驼着背,给人的观感有些“病弱”。   病号服宽大,空荡荡架在他身上,可怜兮兮的。   护士带他坐了电梯。   夷光紧紧贴着电梯壁,微微张大了眼睛,盯着按钮看。   护士道:“你的信息登记还顺利吗?听说你在找你的家?特殊综合办的怎么说?”   “他们说会帮我查。”夷光道。   五楼到了,5002病房在走廊的最尽头,挨着步行梯的那一间。   从电梯出来后,经过重症监护病房,夷光停下了脚步。   “这里住的是谁?”他问。   护士道:“是我们院的镇院之宝,梅承。”   “是谁?”夷光又问。   “半妖之子。”护士说,“我们院长的叔叔。”   夷光闭上眼睛,嗅了嗅气息,说道:“龙之子……吗?”   “没错。”   “倒是罕见。”夷光如此说道。   护士轻声道:“是啊,据说只有大妖才能打破隔离,与人类诞下后代。”   “半妖的寿命都很短,并且生来虚弱。”夷光说道。   “嗯,是有这种说法。不过,梅承已经有一百零三岁了,虽然各方面机能都衰退了不少,但仍然还活着,只不过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整月都不会醒。”护士语气中充满了钦佩。   夷光眸光微闪,轻轻叹道:“孽因悲果,可怜。”   海吹纱下午四点醒,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两盒外卖,五点半到了医院,先去1001问情况。   护士长说,1001的病人童舒雅,今天神志清醒,有说有笑,她母亲探病后,感激不尽。   “也就是说,那个妖灵,今天并没有控制她的意图?”海吹纱蹙眉,“特殊综合办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会帮忙查,查到了会联系我们。”护士长撇了撇嘴,“直到现在,也还没联系。”   海吹纱托着下巴,冷笑一声:“指望不上了,不过该催还是要催。我们这边……我再想想其他引妖的办法。病人现在情况如何?”   “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苏醒。”   海吹纱思索片刻,嘱咐道:“等她醒了,如果能够交流沟通,第一时间通知我。”   之后,海吹纱照例查房,到牛妖这里,正巧抓到他偷吃甘草糖。   “你马上要做手术了!”海吹纱夺过糖纸。   “我好了,我觉得不用做手术了。”牛妖说,“今天,有个叫夷光的大神过来找我,他说,我的胃是因为化人形太久,原本的四个胃,只能留一个工作,这才导致长期的消化不良。然后他给我治好了。”   “说什么梦话呢!”海吹纱道,“给我去做术前检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术前焦虑,我见过的多了。”   牛妖强调:“真的,他手就放在我胃上,放了会儿,就给治好了。我们妖和你们人不一样,我们能感觉到身体状况的好坏,他真的治好了我,我现在出院都行!”   “废话少说,做个检查我看看!”   牛妖的胃部检查结果出来了。   海吹纱愣在电脑前,反复寻找。   “不是吧?”   真的没有了,此时此刻,摆在海吹纱面前的,是牛妖健康完美的胃部造影图。   海吹纱的电话震动了起来。   “你好,我是昆仑西院住院部,海吹纱。”   “你好,我们是启明市妖鬼特殊综合办公室的。”电话那端说道,“我办查阅相关机密文件后,特此通知贵院,你们医院昨晚挖出来的那个狐妖夷光,是虐杀了启明市一百多条人命的重大S级妖类嫌犯,现在,请贵院配合我们工作。” 第6章 狐仙庙血案 他也不清楚   “我们会通知这边的外勤工作人员前往你们医院对接工作。”综合办的工作人员说道,“在我们到达之前,请贵院不要打草惊蛇。”   “好,你们什么时候到?”海吹纱问。   “……我们现在就通知相关工作人员,去之前会和你们联系。”   海吹纱太熟悉这种句式了,登时,心中窜起一股无名之火,语气也凌厉了:“这么说,你们是要明天上午九点,工作时间踩着点来?”   “海医生息怒。”那边的工作人员也很无奈,“是这样的,根据机密卷宗,狐妖夷光现在只是有犯罪嫌疑,我们这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还要通知审判团。别看我们不是人类,但我们也有完善的公检法系统,批捕前是有一套申请流程的,力求公平公正……”   海吹纱哼了一声。   昆仑西院与妖怪们打交道多年了,安保方面配套齐全。海吹纱挂了电话,就到保安处申请5002房间的禁闭措施。   他们医院,每一个病房,每一个床位,都有“束缚”模式,如遇到凶险情况,病房就会变成牢笼。   海吹纱在申请表上签了名后,保安处打开了5002病房外的监控,并通知护士前去确认夷光是否在房间内。   监控中,护士出现在门口,而后,护士惊慌道:“他不在病房!”   海吹纱:“查监控。”   十分钟前,夷光从病房中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还打着哈欠。   他站在门口愣了会儿,闭上眼睛,鼻尖耸了耸,嗅了嗅气息,朝电梯口走去。   他径直走过护士站,里面忙碌的护士并没有看到他。   而后他在电梯门口玩了两分钟电梯,这才开开心心进去。   海吹纱疲惫道:“调电梯监控,看他去了哪里。”   监控显示,他在一楼出去了。   他站在电梯门口嗅了嗅味道,似乎找到了他的目标。   判断出他的目的地后,海吹纱脸变得煞白,哑声道:“一楼有人!是童舒雅!他在童舒雅房间!”   保安处几名大妖出动,与海吹纱一起飞快冲向1001病房。   “我在楼梯口和病房出入口都扯了警示带。”海吹纱说。   她口中的警示带,非一般的警示带,而是昆仑西院针对妖鬼专用的警示带,是由一些特殊的药物制成,微毒,对人无用,但妖鬼触碰到,奇痒难耐,从而达到限制他们行动的目的。   一路追来,海吹纱看见自己亲手封锁的警示带已经从中间折断了,软绵绵耷拉着,而1001病房大门洞开着。   护士长接到他们的通知,也已经“杀”到了。   几路人马冲进1001病房,站在病床前的夷光猛地收回手,挠了挠手背上的红疹,诧异地看着他们。   海吹纱嗓子都哑了,凶巴巴低喝道:“你干什么!离她远点!”   夷光呆呆道:“她身上有妖气,应该是被附身了,所以我……”   “退后!”海吹纱上前,将他隔开。   夷光这才发现这满屋气喘吁吁的妖们,他们的气息都很躁,且对他有“杀意”。   夷光慢慢抬起双手,让他们看自己手中什么都没有。   “我没别的意思,我刚刚只是在找她魂魄被谁拿走了……”   “回你的病房去!”海吹纱强行镇静下来,示意保安处把他带回。   夷光说:“好,我这就回去,你不要着急。”   大妖一左一右,“押送”他离开。   走到病房门口,夷光回过头说道:“这个小姑娘,与妖做了交易,魂魄几乎快要被吞噬干净了,抓紧时间的话还有救,那个妖还能归还她的魂魄,三天之后,等元魂消失,就彻底无救了……”   海吹纱愣在原地,心中的天秤在摇摆。   他是怎么看出做交易的?   又是什么样的交易?   不是附身而是吞噬魂魄吗?   应该让他留下,听他说一说他的治疗方法吗?   可是,他是S级别的嫌犯,万一他另有企图,在场的所有人,就都处在危险之中了……   谨慎为上,海吹纱并没有回应夷光。   夷光被送回了5002病房,大妖关上门,通知保安处开启安全门。   5002病房外,降下三道安全门,连窗户也封闭了。   夷光愣了好久,好奇地蹲在门前看这三道门。   “这是什么?”   “昆仑玄铁。”门外站岗的大妖说道,“放弃吧,你逃不出来的。”   “逃?”夷光想了好久,抬头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闻到了那个小姑娘身上的妖气越来越重才离开这里的。我是去想办法救她,不是吃她,我是……狐啊。”   狐狸,不吃人的,他从不吃人的。   大妖没有搭理他,犹如门神,站得挺拔魁梧。   1001病房外,牛妖小心翼翼扒着门框,轻声叫海吹纱:“那个……我看警示带坏了,我就过来了,女神,我还用手术吗?”   海吹纱这才想起牛妖的那个胃。   她愣了好久,最终嘱咐道:“从检查结果上看,你很健康。这样,你先回去,每个月来医院做个检查,我们再观察一段时日。”   牛妖高兴极了:“我就知道他治好了我!我这就办离院手续!终于能出院了!”   他要去吃火锅庆祝出院,涮时蔬!巨辣的那种!!   海吹纱心中的天秤疯狂摇摆,她带着牛妖的造影图去了5002,隔着安全门,问夷光:“你是怎么治疗的?”   这次,她的语气软和了不少。   夷光说:“他不算严重,所以用妖力就能清除。”   “如何办到的?”   夷光眨眼,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可能有治愈能力……”   “有没有,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我失忆了。”过了半晌,他又严谨地补充,“应该。”   海吹纱眉毛跳了下,问他:“你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大概是。”他说,“我就记得我是个狐妖,我叫夷光,有个庙。”   说完这些,他又笑着说:“不过,庙被你们医院推了,所以严谨说来,我只剩夷光这个名字了。”   海吹纱内心无比纠结。   他是个好妖,还是个重案嫌犯?   妖鬼特殊综合办的那群工作人员,这次行动很快。第二日不到九点,他们就带着审判团亲自到医院来了。   负责抓捕的外勤大妖,一只鹤,一条蛇,都是S特级以上,连海吹纱都察觉到了他们身上凛然的妖气。   综合办的调查代表叫印量,递给海吹纱的工作牌上显示,他是启明市综合办的副主任,原身是个鬼修。   “海医生,我们联系了昆仑西院的负责人梅典先生,但他老人家目前身在外地,指名海医生代表他,全权负责交接一事。”   海吹纱:“我知道,梅院长已经联系过我了。请到会议室来吧。”   一群妖坐定,印量从牛皮袋中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资料。   “情况是这样。”印量介绍道,“狐妖夷光于唐朝天宝年间,从昆仑来到启明,后在此定居。明宣德年间,在启明当地已赫赫有名,当地百姓在城郊田字地为他建了座狐仙庙供奉他,民国时期,狐仙庙破败,香火就少了许多。”   他递来一张影印的材料,枯白的手指点了点田字地这三个字,说道:“他那个狐仙庙,大约就在昆仑西院后门花园处。”   海吹纱:“原来没说谎。后来呢?你说他虐杀了一百多条人命……是指?”   “早期的,我们也不说了,从古至今,动荡时候也多,不管有没有记录,我们都既往不咎。”印量又拿来一本影印的地方志,“我们说的人命,指的是他在1937年,于狐仙庙内,大肆屠杀的一百零三条人命。”   海吹纱的眉头蹙了起来。   “经过我们一夜的排查,事情大概是这样的。1937年11月,当地人接到日军打来的消息,躲进了狐仙庙求庇佑。大约在11月23日,增援抗战民兵的两个小妖,路过启明市时,发现了狐仙庙中的一百零三具尸体,但并没有看到狐仙庙供奉的狐妖夷光,怀疑他逃了。”   海吹纱说:“这时间点,会不会是日军……”   印量递来另一个牛皮纸袋:“这是个大案子,1950年中央就派大妖来查过,我们查阅了当时的案宗,里面有提到过,37年,日军大部队并没有经过启明,所以说是日军所为,就不成立了。”   “另外。”印量示意海吹纱翻看地方志,“有一名人类目击证人,称11月20日晚,他带着一家老小逃亡时路过了狐仙庙,瞥到了月光下,狐仙庙前站着一个人。”   海吹纱顺着看下去。   一个李姓的鞋匠,带着妻小逃亡路过狐仙庙时,见狐仙庙前的土坡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很高,他刚要喊一声,提醒他逃难,就见那人转过头来,双眼闪着绿光,头发上还顶着一对耳朵,像狐狸的耳朵。   那人拿着一把长长的刀,还在滴血。   海吹纱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刀?”她说,“刀伤的话,会不会是日本刀……”   印量拿出了卷宗:“一百零三条人命,身上都是一刀毙命的刀伤,曾经负责此案件调查的工作人员也和海医生有一样的怀疑,他们找法医重新尸检,伤口是传统制式的唐刀造成的。而大量的资料显示,启明市狐仙庙的狐妖夷光,有一把随身的唐刀,叫修明。”   海吹纱双手撑着额角,陷入沉默。   印量说道:“我们还有一项至关重要的证据,我们有个妖证。屠杀开始前,有个妖曾去拜访过狐妖夷光,称他那日很虚弱,且急躁,说他的寿命快要燃尽,似乎想获得力量延长寿命。”   “这个妖现在还活着吗?”海吹纱问。   印量微笑:“不仅活着,而且就在启明,是我们特殊综合办的一名工作人员。”   海吹纱:“这个妖的话,可不可信?”   “这个妖,参加过抗战,也参加过多次卫国行动,建国后在国安处做外勤,兢兢业业,品性经过数十年的考验,是绝对值得信赖的。”   海吹纱胸口发闷。   印量道:“不过,他的证词也有点问题。就是他也没亲眼目睹案发现场,我们这位好同志为了不冤枉夷光,还特地叮嘱过,夷光只是有嫌疑,不能轻易定罪。”   海吹纱问:“你们这次来,是打算怎么处置?”   “我们想把他先带回综合办,移交启明市地下监狱暂时拘留,等案件查明,他本人也认罪的话,再行宣判。”印量将资料都收回去,磕整齐,微笑道,“毕竟,我们也要按规章制度办事,不定罪怎能宣判?”   海吹纱带他们来到了5002病房,打开安全门,一群妖站在夷光的病床前。   “狐妖夷光。”印量念了批捕文书,说道,“根据规定,我们要把你带回综合办,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犯了什么罪?”夷光问。   “你想不起吗?”印量板着脸,“1937年,你趁国破之时,为了延长寿命,获得力量,杀了狐仙庙中避难的一百多个百姓,其中还有三个是不满十八岁的小红军,以及两名孕妇!”   夷光仿佛被冰冻,愣了好久,想否认,可脑海中忽然闪过记忆的碎片。   是他的狐仙庙,满墙鲜血,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他的脚下。   夷光脸色惨白:“做这些的……是我?”   外勤大妖满脸鄙夷,给他戴上手铐。   夷光起身,刚走出几步,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血飞溅到印量的身上。   夷光疼昏了过去。   海吹纱听了他的心跳,吩咐护士:“去叫麻醉师,备血,紧急缝合。”   夷光被推走了,留下一屋子神色各异的妖。   审判团中有妖提出,夷光的这个病情,按照规定,定罪审判前,应在医院疗养。   当然,是以重案嫌疑犯的身份,在昆仑西院就医。   多数赞同。 第7章 洗尾巴 以后我们会经常看到,帅哥洗尾……   急救结束,麻醉师摘掉口罩道:“怎么又一次?这还一天一次吗?”   海吹纱忽然想起,昨天夷光也是这个时候伤口崩裂的。   海吹纱道:“再观察一天。”   如果明日,还是这样的话……   综合办的工作人员在手术室门口堵住了海吹纱,给她看了审判团新鲜出炉的表决结果。   这是一份监外就医委托书。   “我们已经委托地下监狱的工作人员,前来对他进行监外就医必要的束缚措施。”印量说,“海医生在这份文书上签个字就行。”   海吹纱仔细看了上面的条款,在罪名未定前,(有条件)允许狐妖夷光在指定医院,昆仑西院治疗,在此期间,医院和有关部门,需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不得将他放归社会。   就医期间产生的费用,由妖鬼慈善基金会支付。如因嫌犯个人原因,对医院造成不良影响,有关部门将向启明市妖鬼预防犯罪办公室追责。   “综合办那边的负责人是我。”印量说,“也就是说,任何有关他的问题,你都可以联系咨询我。医院这边的监护负责人,由海医生来决定,最好找个可靠的,有监外就医看管经验的医生负责。”   昆仑西院配合外勤部治疗戴罪大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流程海吹纱不陌生。   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淡淡道:“就我来吧。”   “我们会在每周的工作日随机挑选时间,到医院对他进行例行审问。这也是为了评估他的病情状况,一旦稳定,我会尽快催促相关部门,将嫌犯转移到我们综合办拘押。”   “辛苦了。”海吹纱微微点头。   印量站得笔直,微微颔首,笑道:“海医生辛苦。”   夷光尚在昏迷,印量旋开一盒印泥,拉起夷光的手指,在文件上按下了几个红彤彤的指印。   海吹纱皱眉,对这个行为微有反感。   印量收文件时,海吹纱伸出手:“给我确认一下。”   印量笑:“不愧是海医生,工作就是认真。”   文件还是那份审判团的意见,同意夷光在昆仑西院监外就医,没有附加条款,也不是认罪书。   检查没有异样后,海吹纱还给了印量。   上午,童舒雅的母亲来探病,见女儿昏睡不醒,似植物人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哭喊着要见海吹纱。   见了面,就拉着海吹纱的衣领,委屈大哭:“昨天还好好的,怎么来了医院,治疗了,我女儿又人事不省了……”   海吹纱与她沟通时,瞥见几个穿着特殊外勤制服的妖鬼狱警们走进了电梯。   海吹纱耐心安慰着刘阿姨,好一会儿才安抚好。但她想起夷光说的话,心急如焚。   等刘阿姨离开后,海吹纱掰开童舒雅的眼皮,检查了她的瞳孔,见她还能感光,稍微松了口气。   床头的记录显示,昨天起,童舒雅就陷入了深眠状态。   这和五楼重症监护室的梅承症状相近,是灵魂虚弱的一种体现。   灵魂虚弱到一定程度,就会嗜睡,且进入深睡眠状态。再严重些,就会长眠不醒了。   “难道真的是夷光所说……”   这姑娘,和妖做交易,被取魂了?   小护士慌张跑来:“海医生,五楼护士站让您上去一趟!5002,心跳异常!”   海吹纱三步并作两步,从步行梯奔向五楼。   到五楼时,特殊外勤人员恰巧从病房出来,对着她点了点头,擦身而过。   海吹纱喘着气跑进病房,看到夷光后,她忍不住骂了一声。   夷光歪在病床上,胸前一片新鲜的血迹。他手脚与尾巴一起无力耷拉在床边,身体摇摇欲坠。   夷光的脖子上,卡着一只崭新的电子颈环,闪烁着光。   这个电子颈环,海吹纱并不陌生,之前监外就医的妖犯也都有佩戴,颈环有定位功能和警报功能,防止嫌犯逃跑。   海吹纱的视线,停在夷光的锁骨上,一口气没上来,咳了起来。   他锁骨上本就有伤,她今早刚给缝合好,但现在,绷带和线都被拆了,两边的锁骨里,各自卡着一个白色的钉子,是新钉进去的。   海吹纱摸了摸露在外面的白钉尾端,纹路和颜色像是某种骨头做成的,手指摸上去,一片冰凉,刺骨的寒意。   这是用龙骨做的锁妖钉,锁妖的原理,无外乎是通过暴力摧毁根骨,让重犯处在疼痛和寒冷中,无体力,也无法使用妖力。   海吹纱只是听过这种做法,但从未见过。   她气鼓鼓把电话拨给了印量。   “你们对我的病人做了什么?”海吹纱口吻不善,那是她辛苦缝合好的伤口,现在又惨不忍睹,她忍不了。   “这也是为了您和医院里他人的安全考虑。”印量不慌不忙道,“他是战斗力S级的千年大妖,按照规定,我们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封印他的妖力。”   “那也不能……”海吹纱烦躁地揉着头发,她看着那两根骨钉,表情狰狞。   “海医生,他可是虐杀了一百多条人命的凶犯。”印量说,“狐狸悟性最高,最似人,也最是狡猾。他知道该如何表现,才能使人亲近他,毫无保留的信赖他。海医生,别忘了,他杀害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才会到他庙中去的。”   海吹纱狠狠挂断了电话。   印量发来短信。   ——海医生,请您配合我们工作,我们是按照规章制度来的,如果您有异议,可以向上级部门反映。   并附上了举报电话。   海吹纱小声呸了,抬眼,见夷光醒了,正看着她。   海吹纱忽然不知要说什么好。   夷光已经感受到身体上的变化了,他摸了摸钉在锁骨中的长钉,语气平和道:“没关系,可以理解。这样也好,我自己放心。”   印量的话回响在海吹纱的脑海中:“他知道该如何表现,才能使人亲近他。”   海吹纱看向夷光的目光很是复杂,心中的天秤直到现在也还在摇摆。   夷光竭力坐起身,浑身的疼痛让他不知道要先捂哪里好,只好歇了歇,又微微调整姿势。   尽管疼,但他尽量保持一种优雅端庄的坐姿。   看起来,像是神坛上的狐,姿态依然出尘。   “他们是去调查我那个事件的……真实性了吗?”   海吹纱问:“你有没有杀人?”   “应该不会。”他摇头,“但我……确实有想起,我的庙中,大家都死了。我……手里握着刀。”   “……”海吹纱说,“我不是妖,也不是综合办的,我只是个医生,不负责查案断案。所以你有没有冤情,是正是邪,都与我没关系。”   “嗯。”   “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你的确是那个杀害了一百多条人命的重案嫌犯,那在我们医院的治疗费用,将由综合办用你们妖民纳的税来支付。”   “啊,是吗?”夷光有些不好意思。   海吹纱道:“如果你不是那个重案嫌犯……那你在昆仑西院的治疗费用,全部由你自己来支付。”   夷光懵了会儿,问海吹纱:“现在,我欠你多少钱?”   海吹纱笑了。   她道:“看来你更期待自己是清白的。”   “如果身背命债的重犯真的是我。”夷光说,“我会自我了断的。平心而论,我更想要自己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活着。”   海吹纱心中的天秤,此时完全倒在另一边。   她的直觉告诉她,重犯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何况,她从未遇见过,比他的目光还要清澈的妖鬼了。   有这种清澈目光的妖,魂魄必然也是纯净清澈的。   海吹纱道:“你治好了牛先生的胃结石,治好了毛小姐的焦虑症,听王狐先生说,你还帮他叫了魂。”   夷光道:“那天,我本意不是治疗他们,我是去找你,想跟你说声抱歉……”   说到这里,夷光才想起,自己仍然没有向海吹纱道歉。   他正了脸色,说道:“说你二十八岁还未婚一事,是我见识浅薄,对不起。晚婚是好事,看到你们能独当一面,不必依靠嫁人而活,我很高兴。”   海吹纱脸色稍霁:“不错,你这句话,觉悟比有些人都高。”   夷光微微一笑,狐狸眼微微笑眯了起来,显得睫毛又密又长。   海吹纱道:“有个问题想问你。今天1001病房的那个病人,你说是与妖交易吞噬魂,可有依据?”   “就和乔家的祭新娘一样,有些人会拿出一部分魂魄,与妖交易,以达成自己的心愿。”夷光说道,“有些妖,会引诱人类在交易时,念一段交易口诀,口诀中往往藏着陷阱。人类以为妖索取的只是一部分魂魄,但心愿达成后,妖可能会取走全部。”   海吹纱想,这不就是套路贷?   夷光道:“妖取魂时,人类发觉受骗,自然会反抗,反悔,魂魄的博弈,从外表看来,就会抽搐,发疯。并且,明明是人,残缺的魂魄里,却沾染着妖气,随着魂魄的沦陷,妖气也会更浓。”   夷光神色严肃道:“你需要快些把那个妖找到,那位姑娘魂魄中的妖气,已经很浓郁了。”   海吹纱问:“这些……你都是靠闻出来的?医院里也有很多妖,既然你说魂魄中有妖气,他们为何闻不到?”   夷光道:“我不知道。但我拿自己的品性担保……”   他现在是重案嫌犯,他的品性哪有资格担保,夷光顿了顿,颓丧道:“总之,请相信我,我是真的能闻到。”   海吹纱点头,她心中有了决定,必须立刻对童舒雅进行“招魂”。   夷光叫住海吹纱:“我能……要一盆水吗?”   海吹纱:“你做什么?”   夷光拎起自己满是血污,狐毛纠在一起的尾巴,说道:“我想洗尾巴。”   海吹纱给他打了盆温水,又拿了半瓶宠物沐浴露。   他没见过沐浴露,拿在手里嗅了嗅,似乎看到了曾经使用它的人如何操作,他模仿着,挤了一些揉搓着尾巴。   海吹纱又提来了一桶水,双手抱胸看他搓洗。   夷光垂着头,似是害羞了,另外两条尾巴拧在一起,像个内向的人扭着两只手。   “洗尾巴……也要监管吗?”夷光低声问。   海吹纱道:“不是,我等着帮你换水。”   其实,海吹纱也怕他对水做什么手脚,用水发动术式什么的。   夷光头更低了,轻声道:“谢谢。”   等夷光开始洗第三条尾巴时,海吹纱离开了片刻。   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大功率吹风机。   又是个夷光没见过的新电器。   他看着吹风机似枪般的形状,莫名紧张了起来。   “这是何用?”他问。   海吹纱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后,按开热风模式,见他本能的炸毛,莞尔:“吓狐用。” 第8章 龙之子 镇院之宝睁开了眼   海吹纱开了个就诊会,与其他几个辅助医师说明了新的治疗方案。   “被妖附身和与妖交易后,被妖吞噬魂魄,是相似但又不同的病状,治疗方案是不同的。”海吹纱说,“一个有经验的大妖告诉我,童舒雅的情况更像交易后被吞噬魂魄。”   海吹纱道:“被妖附身,我们采取的方法,就是祭新娘,或者引妖法,来与妖谈判,让它的妖魂从人的躯壳里退出去。”   她手敲了敲新的治疗方案:“而如果是与妖交易后魂魄被吞噬,我们就需要进行攻击性更强一些的办法,从妖口中夺魂。我提出的治疗方案是,用海家的十方六尘术,进入十方中间,夺魂。”   几个辅助医师虽已没有天生的治愈非人类的能力,但他们大多数都是懂四大家族这些传统治疗术的远方亲。   海家的十方六尘是很复杂的大术,用不好,海吹纱本人也会受到反噬。   也就是说,这个治疗方案,危险系数很高。   “我的意思是……”有个医师说道,“起码我们要知道那个妖的来历原形之类的,知己知彼,再用十方六尘会更稳妥。”   “我也赞同马医师。”另一个医师说道,“最好等特殊综合办那边查到童舒雅的这个交易妖的信息,我们详细计划后再进行夺魂会好一些。或者直接与综合办的联系,让他们派精英外勤来做夺魂主力……”   “综合办不会派外勤来的。”海吹纱道,“据我所知,吞噬童舒雅魂魄的这个妖,实力应该在A级以上,甚至可能达到S级。综合办哪里舍得让S级的精英大妖来我们医院辅助我们治病?万一魂魄不如那个交易妖,被吞了,我们医院也赔偿不起。”   “那你就不怕被吞?”与会的护士问。   “我用十方六尘进入,十方六尘有海家世代相传的天然防护,那只妖的魂魄伤不到我。”海吹纱道,“这是我父亲说的,相传我们海家得到了一只妖的馈赠,从此有了治愈能力,进入十方中间的虚空世界时,魂魄外有个发光的防护罩,类似佛光那种,再大的妖也无法伤到我们。”   马医师问:“海医生这么着急制定方案,是病人童舒雅,已经很危险了吗?”   海吹纱点头:“我们已经来不及等综合办那边的调查了,必须尽快治疗。”   马医师道:“那就开始吧,我们会尽力给海医生提供帮助。”   十方六尘,是海家的一记绝招,如同乔家大名鼎鼎额的祭新娘,都是通过血脉和运气来继承的。   海吹纱运气好,无论是海家还是乔家,她都全部继承了。   十方六尘,是借用佛家术语命名的一种术。   十方,就是指十大方向,天上地下,东南西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   六尘,即声色香味触法。   海家的十方六尘术,即让主魂魄离体,抛却肉`身,进入十方世界之上的虚空之中,在那个虚空中,就能看到妖的魂魄,进而与妖的魂魄进行面对面的博弈。   这就对施术者的精神力,有极高的要求。   凌晨两点,海吹纱带着医护,走进了1001病房。   海吹纱嚼了一大把薄荷糖提神醒脑,铺开四方黄纸,蘸朱砂,画起了十方六尘符。   花费半个小时后,三张符成。   海吹纱把四四方方最大的符在口中润了润,贴在眉心。   整张符覆盖住了她的脸。   她感觉到头猛地一揪,顿时轻了。   先是什么都感觉不到,而后,慢慢感觉到自己在飘,之后,脚下一沉,似是到达了十方之上的虚空。   海吹纱渐渐有了视觉。   她抬起头,看到了自己魂魄之上,裹着一层如同光环的金色亮光。   她心中稍感安稳,扔掉手中的第二张符,提出了要求:“寻找昆仑西院1001病房,童舒雅被吞噬掉的魂魄,请告诉她在哪里。”   等了好久,符箓飞了起来,而后,引一道身影向虚空而来。   海吹纱看到那如楼高,粗似电视塔的妖影,心中微微慌张了片刻。   吞噬掉童舒雅魂魄的妖,是……蛇妖?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蛇妖的妖魂被带来时,应该还在睡觉,猛地被拽到虚空,心情万分不悦。   海吹纱在他闹起床气,冲着她大吼时,视线移到了蛇妖的肚皮中。   符箓的朱砂纹路没入了蛇妖的肚皮中,也就是说,她要找的童舒雅的魂魄,就在这蛇妖的肚子里。   接下来,她要到这条蛇妖的肚子里,夺魂。   方法就是,趁他张开血盆大口时,她进去,找到童舒雅的魂魄,把她拽出来,然后扔掉第三张符箓,快速归位,回到现实。   海吹纱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你是医生,你是医生,你是医生。”海吹纱默默念着,“救死扶伤,怎能害怕。”   医生,经常从死神的手中夺命,死神都不怕,还怕一条蛇?   海吹纱想,自己有光环护体,就算被蛇妖吞了也能魂魄无碍。进去后,念父亲教给她的镇妖咒,应该能让蛇妖定身半分钟。   半分钟的时间,应该能够带着童舒雅的魂魄出来。   拼了。   蛇妖发了通起床气,神智清醒了些,看到了海吹纱。   “哎哟,还是个有佛光的小美人儿。”   蛇妖吐了吐信子,亮出毒牙:“香喷喷的,看着就好吃!”   蛇口熏天的腥臭味逼近,海吹纱撇了撇嘴,眼角被熏得酸涩,她委委屈屈,想到自己等会儿要主动往臭气熏天的蛇口里送,又摇摆了起来。   转念,海吹纱又鼓励自己,想象自己是去探班螺蛳粉厂,嗅酸笋。   海吹纱现在无比想对梅封说声抱歉。   梅封是个唧唧歪歪有些洁癖的男人,而海吹纱,会在值班室频繁煮螺蛳粉,点臭豆腐外卖。   梅封碰见了,总要捏着鼻子干呕。   现在,捏着鼻子的海吹纱瓮声瓮气道:“对不住,梅大哥。”   这就是我在值班室吃螺蛳粉的报应!   蛇妖一口吞了海吹纱。   海吹纱匍匐着,滑进蛇妖的腹腔中,寻找被他吃掉的童舒雅魂魄。   毫不费力,海吹纱在腹腔一角,找到了童舒雅闪烁着微光的魂魄,她闭着眼睛,零零碎碎,魂怀中搂着魄,即将聚成完整的轮廓。   海吹纱抱起她往外走,咬牙一字字念出父亲教给她的镇妖咒。   念完最后一个字,蛇妖听了一下,海吹纱刚松口气,就听蛇妖打了个饱嗝,嘻嘻笑了起来:“前几天,祭新娘问我名字的,也是你吧?你以为,你们人的那点镇妖法子,能唬住我?”   “恰巧老子冬眠了十多年,该吞些大家伙暖暖身子了,你这个佛光,脆得很,千年前从别处借来的佛光,如今想护住你自己,简直痴心妄想。不过也好,你带着佛光主动投怀送抱,等会儿嚼起来,就像是外焦里嫩的炸猪排,口感一定爽。”   海吹纱心凉了半截。   就在此时,蛇妖身子一颤,呕吐出了海吹纱。   海吹纱以为是镇妖咒延迟发作,她抱着童舒雅的魂魄,从地上爬起来,才见一只三尾狐狸坐在蛇妖的头上。   他的身上,也散发着佛光,光芒化的绳索缠在蛇妖的毒牙上,掰开了蛇妖的嘴。   看到狐狸身上的累累伤痕和从黑暗中延伸出的那无尽的枷锁,海吹纱叫道:“夷光?”   夷光点头,晃了晃尾巴,三条尾巴如天女的披帛飘带,在身后荡漾。   “我感受到他的妖气就来了……”他说,“你们医院的医护实在太固执了,不然我能早一点进来帮你。”   蛇妖道:“夷光?你是夷光?”   夷光:“嗯,我是夷光。”   他跳下来,狐身优雅蹲在地上,三条尾巴摇摆着。   夷光像极了得道成仙的神狐,温柔的佛光护着他的元身,即便他浑身的伤散发着带煞的黯息,身上也缠着长长的枷锁,但他从容不迫。   蹲在地上一米多高的红狐仰着脸,望着蛇妖。   “把魂魄还回来,清除掉你在她魂魄上打下的标记。”夷光两爪结印,神色平和,轻声细语同蛇妖说道。   海吹纱看向手中的童舒雅魂魄,果然魂魄中有个血红色的蛇形标记。   “是她同意把魂魄给我!”蛇妖喷气道,“你们大可问问她!自愿献出魂魄,让我为她实现愿望,我实现了,她把魂魄给我,合情合理!”   “魂魄交易,本就是禁术,妖若不引诱,人又怎会上钩?”夷光抖了抖耳朵,平静道,“你欺瞒在先,不顾他人意愿,掠夺在后,理应把标记去掉,归还她的魂魄。”   蛇妖竖瞳一眯,忽然笑了起来:“夷光啊夷光,你果然已经不是昔日的狐仙夷光了!”   蛇妖轻轻挣断了那条光绳,说道:“你怎会虚弱至此?不过,我也不管了,无论是谁让你这般凄惨,我都要谢谢他!哈哈哈哈……真是上天送上门的好机会!”   蛇妖道:“生于盛唐的纯妖之魂,修行数千年不沾荤腥,又是仙体,吞了你,我必成龙!”   夷光:“不妙。”   他的尾巴轻轻一推,把海吹纱推出了虚空:“海医生,你回去吧。”   海吹纱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抱着童舒雅的魂魄,被狐狸尾巴一推,坠入现实。   头猛地一昏,再醒来,自己躺在地上,周围一圈的同事焦急看着。   梅封点着安神香,见她清醒,忙把香放在她鼻子下,问:“你叫什么?”   “海吹纱。”   “你爸呢!”   “海飞。”   “你妈呢?!”   海吹纱坐起来,捂了会儿头,说道:“行了,我清醒着呢。”   她先检查了童舒雅,见她回了魂,正在安睡养魂,这才放心舒了口气。   海吹纱习惯性捋了把头发,十方六尘是很消耗精气神的,此刻,她手掌心是一把脱落枯黄的头发。   盯着这些脱落的头发,海吹纱想哭。   转头,看到夷光靠着墙垂着头,显然魂魄依然是离体状态。   海吹纱也顾不上哀悼自己的头发:“夷光,夷光还没回来!那个蛇妖比我判断的更强……”   虚空中,夷光落了下风。   他被龙骨镇着,又浑身是来路不明的伤,动一动就疼,使不出力气,身形也不那么灵活,往往身体要比判断落后几拍。   蛇妖看准了他重伤虚弱,铁了心要吞了他的魂。   正是猖狂之时,忽然嗅到了恐怖的气息。   气息并非是狐狸夷光的,蛇妖一震,说道:“靠!那家医院是什么宝地?怎还有这种大神!”   蛇妖鳞片炸开,迅速蜷着尾巴跑了。   夷光回到了身体内。   回来后,夷光清晰地感受到龙的气息。   有一条龙,慢慢睁开了眼睛。   不仅是夷光,医院内无论是妖,还是敏锐的人类医护,也都感受到了。   五楼重症监护室,龙之子梅承睁开了眼睛。 第9章 病因 她与妖一次次的交易   龙之子醒了,龙之子要来了。   龙之子拔掉氧气罩,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拖着沉重粗苯的龙尾巴,如同梦游,耷拉着脑袋,慢悠悠走到电梯口。   他个头不高,长着一张少年脸,脸上半边覆着龙鳞,丑陋无比,另外半张皮肤光滑白皙,似天使般,乖巧漂亮。   一百零三岁的龙之子,昆仑西院的镇院之宝,半妖梅承,身高不足一米四,貌似十二三岁的少年,半边身子披着黝黑泛绿的龙鳞甲,半边身子是正常的人类。   他顶着一头凌乱的白头发,好久没修剪过了,远看就像是在街上流浪了许久的染发儿童。   他腰间的衣服高高卷着,露着肚脐,和半边屁股。   没办法,他身后的尾巴太长了,比他的身体还要长,且如碗口粗,根部似鳄鱼的尾巴那样,接在他的尾骨上,无奈他只能穿半开裆裤,还要卷起上衣。   这个流浪儿没穿拖鞋,光着脚,左脚长着鳞片,右脚是人类的模样,因而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寻找着平衡。   等了好久电梯,他不耐烦了,抬起头,一脚掌拍在电梯按键上,狂躁道:“快点!!!”   电梯颤颤巍巍瑟瑟发抖打开了门。   龙之子进去后,电梯滴滴滴发出了超重警报。   龙之子哧了一声,呸的朝电梯门外吐出了一口龙涎——咳,口水。   电梯不再警报,合上门,沉重地下行。   到了一楼,龙之子摇摇摆摆托着尾巴,打着哈欠,又一脚踢开了1001的病房门。   “哪个王八蛋的骚妖气,臭烘烘的,把我熏醒了?!”他嚷嚷。   这位小祖宗站定后,先看了一圈,等看到海吹纱,顿时,那凶神恶煞又不耐烦的叛逆少年模样消失不见,换作一副天使笑颜。   “哎呀,海家的亲亲小姑娘也在呢。”   总之……龙之子,思维方式不正常,略病娇。   “你用十方六尘了?”他看向海吹纱,“你胆子不小啊,小宝贝儿。就你那小身板,还舍得用十方六尘,你可真是个奇葩。引来的蛇妖,是个老家伙吧,臭味儿熏死我了。”   他摆了摆手,嫌弃道:“嗯,倒是跑了。呵,以后不许往我疗养的地方引些奇奇怪怪不入流的脏东西来。”   他的声音很奇特,话说短了,就是少年音,说长了,就越来越沧桑,似上了年纪的老头儿。   海吹纱连忙问:“梅爷爷,您能看出这个蛇妖的来历吗?”   “刚睡醒,脑子不够转的。”他连连打哈欠,“你等我醒醒神回忆一下”   夷光好奇地打量着他,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终于,这半妖小祖宗把视线转向了夷光,上下打量了,他道:“嗯?这味道,夷光?久仰大名。”   “你认识我?”夷光眼前一亮,“你见过我?”   半妖小祖宗嘴角一撇。   “本人可是行走的百科全书,我那垃圾妖爹把几千年来的大小见闻都塞进我脑子里了,你,夷光,鼎鼎大名,我又怎会不晓得。”   半妖小祖宗走上前来,把左边的龙爪子递了过来:“妖中唯一一个靠自己走苦修之路成仙的,这等毅力心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话让海吹纱陷入沉思,也使夷光燃起了希望。   只是刚刚燃起希望,夷光又来了疑惑。   按梅承所说,如果他夷光是靠苦修成仙的第一妖,那大家应该都知晓才对。可现实却是,很少有妖认识他,连妖鬼综合办的人,也要去翻地方志才知道他的名字和事迹。   夷光想问问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少年,他知不知晓当年狐仙庙的血案。   梅承却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他倒在尾巴上,陷入了深眠。   海吹纱听了他的心跳后,让医护把梅承送回了重症监护室,重新挂上了氧气。   “他就是这样。”海吹纱同夷光解释说,“清醒的时间不固定,且每次醒来过不了多久就又会沉睡。”   夷光轻声道:“他寿命不多了。”   海吹纱叹了口气,点头。   回过神,海吹纱看向夷光。   她道:“梅承说的话,在妖鬼界很管用。他对你的评价,我会报给综合办。”   “多谢。”夷光笑道。   第二天清早,童舒雅嘤咛几声,从沉睡中醒来,头痛欲裂,仿佛寒冬天将头浸到了冰水中一样,她打了个冷颤。   海吹纱检查了她的瞳孔,又问了她几个问题,见她对答如流,思维清晰,确认她的魂魄回来了。   接下来,就是询问童舒雅起因了。   “你有没有玩什么笔仙碟仙之类的游戏?”海吹纱询问。   看童舒雅的反应,应该是有的,但她并不打算说。   她直摇头,说自己没有。   “你如果没有,现在就不可能在这个医院。”海吹纱语气严厉了些。   童舒雅仍然说没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病了的。”童舒雅说,“我真的不知道。”   问话陷入了僵局。童舒雅本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取了魂,又被海吹纱从蛇口中夺回了魂魄,因为涉及到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隐秘,她没有告诉海吹纱实情。   双方僵持到童舒雅的母亲探病。   海吹纱想把母亲这里做突破口,她询问了母亲,可惜母亲并不知情。   “会不会是她在学校念书时,遭小人了?”她说,“有一阵子,我家姑娘特别出色,该不会是被一些同学忌恨上了吧?”   送走童舒雅的母亲,海吹纱才顾得上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通过和童舒雅母亲的对话,她大概知道了童舒雅与蛇妖做交易的大概时间了。   接下来是一些常规的安魂治疗,海吹纱还没有放弃,接着与童舒雅交谈,试图旁敲侧击出病因。   她之所以要问个水落石出,是因为蛇妖还未抓捕归案,很可能会通过相同的方式,盯上另外的人。   就比如“碟仙”这种,妖把它的一部分灵体附在碟片上寻找新的目标,一旦目标触碰到碟片,并诱发契约,逼迫目标一步步割让灵魂。   找出病因,根除病因,她的治疗才能算结束。   童舒雅依然不回答。   夷光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海吹纱看了半晌,总觉得他有些微妙的变化,但找不出到底是哪里变了。   夷光笑了笑,仿佛能读心,小声道:“尾巴收了。”   海吹纱恍然大悟。   夷光坐下来,身上散发着新鲜的血味。   海吹纱问:“你伤口是不是又……”   “没关系,我摸清楚规律了。”他笑着说,“如果它愈合得太快,就会在即将愈合好时再次裂开。海医生前两次精心缝合,伤口愈合得好,所以裂开的也快。其实不必管它们,它们就不会天天裂开了……”   “你……不疼吗?”   “只是身体上的疼痛,习惯就好。”他说。   之后,他隔着被子,把手轻轻搭在童舒雅的腿上,闭上眼,说道:“你入学读书,第一次考试时,因为担心分数,从一家古玩市场买回来了一套碎碟占卜,请碟仙告诉你分数。”   “他很灵验,你很快就用了第二次,这次,你想要得到一个……项目推荐名额?”夷光的脸上浮出了疑惑,“他也答应了你。”   “之后,你用了第三次,你想得到的是……你室友的男朋友?”   童舒雅舞动着双手:“啊啊啊!!不许说了!”   夷光纠结着眉毛,继续道:“你实现了愿望,决定不再用它……但后来,你又因为那个男人,患上了……病,你求那个蛇妖帮你顺利治好,蛇妖同意了,但告诉你,这次治好,你需要给他魂魄……”   海吹纱立刻就反应过来,夷光说的病,大概率是那种令人无法启齿的私密之病。   怪不得之前问,童舒雅不说。   童舒雅捂着脸呜呜啜泣起来。   “他跟我说,拿走魂魄后,只是会让我情绪低落,大不了也就是得个抑郁症而已……”童舒雅道,“我太想治好那个病了,快过年了,我不敢让妈妈知道我得病了,我真的想治好它,我就答应了。”   “但他要拿走你全部的魂魄。”夷光收回了手。   童舒雅说:“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是羡慕她,她天天跟我说她的男朋友有多好,出身好家庭也好,还长得高,对她也温柔。我发誓我许的愿并不是要她的男朋友,我当时是说,给我一个像她男朋友那样的就好。”   她泪如泉涌,不停擦着眼泪,不敢抬头。   “我不是插足他们的感情,我也真的没有许愿让他们分手。”童舒雅说,“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啊,真的不是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得病就算是对我的惩罚。知道他俩分手,她男朋友联系我时,我是高兴的,我没有拒绝……这就是对我的惩罚,我认了,我认了还不行吗?!那种脏男人,我再也不要了,不要了!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分手了……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完美!”   夷光给她递去了纸巾。   童舒雅团着纸巾,一股脑擦着眼泪,哽咽道:“我真的太想治好那个病了,每次去医院,都会被白眼,我不想再去了……我不想让我妈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我就活不了了。她会怎么想我?”   海吹纱咬着手指,不知道此时还该不该问她,最后怎么处理那些碟片了。   夷光偏过头,轻声说:“我看见那些碟片在哪了,没关系。”   “诶?”   夷光笑了起来:“嗯,我通过触碰,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   童舒雅仍然在哭,发泄自己落寞又不齿的一次人生过错。   “没有人能帮我……我好卑鄙……我都看不起自己……我没脸见我妈了呜呜……”   海吹纱第一次见和自己同龄的人,流这么多的泪。   夷光托着下巴,笑眯眯道:“是个内向又敏感的姑娘呢。”   夷光指着童舒雅旁边,说道:“你有个哥哥,对吗?”   童舒雅止住哭泣,打了个嗝。   夷光慢慢说道:“他二十岁的时候……死在了马路上……为了救一个被车撞倒的老人?”   童舒雅猛地点头,眼泪又淌了下来,五官揪在一起:“我哥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你并不孤单。”夷光说,“你哥哥放心不下你和你妈妈,留下了一点意识,一直陪着你,他现在,就在你旁边。”   童舒雅怔愣,嗓子哭的干涩疼痛。   “他很生气,也很心疼你。”夷光说道,“你知道吗?你的魂魄迟迟没有被那个碟仙消化掉,就是因为你哥哥的牵绊和担忧,一直拉扯着你。”   “你以后,一定要珍惜自己,踏踏实实,做一分,收获一分。”夷光道,“你不是糟糕的人,你得到过很多很多人的帮助,也得到过许多的祝福,将来,一定会更好的。”   童舒雅抱着海吹纱放声大哭,泪水滂沱。   晚上吃完饭,海吹纱上楼查房。   夷光站在走廊上,一条尾巴盘在腰上,一条尾巴搭在脖子上,还有一条尾巴尖触碰着暖气片。   点一下,收回。   点一下,收回。   他的双手似烤火,悬在暖气片上。   见海吹纱来了,他的尾巴指着暖气片,问道:“这是新式暖炉吗?”   “嗯。”海吹纱道,“暖气片。”   “什么原理?”他弯下腰,琢磨着,又说,“只是医院有吗?”   “北方的话,基本家家都有。”   “那可真好。”他暖洋洋道。   海吹纱打量着夷光身上单薄的病号服,这才想起,该给夷光添衣服了。 第10章 送温暖 狐狸冒耳朵~   梅封在值班室吃泡面。   他不喜欢味道重的泡面,什么红烧牛肉,老坛酸菜,他一律不泡,唯独爱味道偏淡的鲜虾鱼板面。   开水满上,他赶了份病例,保存好,揭开盖子。   面已经泡发了,但他并不在意。   这样的面,更软,他可以狼吞虎咽,不必害怕到胃里不消化。   一大口塞在嘴里,还没咬断,海吹纱来了。   海吹纱眼神飘忽,并没有看他,但身体脚尖却都面对着他,显然是有事相求。   梅封吸了面,口齿不清地问:“你是想问我借生发水?”   海吹纱:“啊?”   梅封:“……”竟然不是吗?!哎哟,他暴露了!   海吹纱:“那个什么……”   梅封:“你说,不要支支吾吾的,是我爷爷又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但你又不想去了?”   海吹纱先是愤怒,而后低下头,抠手指。“不是。”   梅封打了个嗝,全是鲜虾鱼板面的味精味儿。   “说呀。”   海吹纱语速极快道:“你知道的,我对找男朋友从来就不感兴趣,而且我爸走得早,我也从没有给男生买过衣服什么的,而且的而且,你是知道的,我没时间出去逛街买衣服,网购的质量也不太好,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   她声音越来越低。   梅封:“什么?你说什么?”   梅封的普通话不好,连带着普通话听力也不大好。   海吹纱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快速道:“我想问你借点衣服。”   “……啊?”梅封问,“衣服?什么衣服?”   海吹纱说:“我比对了,医院男同事里,就你最高。而且你结婚了,嫂子给你买的衣服看着也不奇怪,眼光挺好的。所以……”   海吹纱这次终于讲了出来:“我能不能问你借……不,问你要点你不穿的旧衣服,毛衣毛衫家居服什么的,你今晚不是不用值班吗?你今天回去找一找,跟嫂子说一声,明天你来上班时带上。回头我请你跟嫂子吃饭,或者我包你一个月的泡面。”   梅封不明所以:“……你借我旧衣裳干嘛?”   海吹纱:“能不问吗?”   梅封喝了口汤,忽然开窍:“啊!你是给那个谁穿的吧!”   被猜到了。   海吹纱别过头去,解释:“妖一般不畏寒的,但我看他身上都是伤,又被钉子穿了骨头,每次去看,他都抱着暖气片不放手,挺可怜的……”   “你给他买……”   “来不及嘛!”海吹纱拍桌子,“就是快递也要等几天,他天天只穿着病号服也不是个事。你知道的,我又有选择困难症,网购买衣服都要挑很久,怎么好意思随便买给他?而且买给他……多别扭。我只给男朋友买衣服。”   “纱纱,你有男朋友吗你?”梅封笑她。   “你管得着吗?”海吹纱说,“反正我发过誓,男的想让我给他买衣服,那就只能是我爸和男朋友!反正我就是不能给别的男人买,反正我买了就只能给男朋友买!”   海吹纱有些别别扭扭的傲,她相亲屡次不成,全是因为她眼光高,对待感情又内向又洁癖。   她的生命里,抛开患者,别的男人都不配她花费心思,只有她爸爸和假想中的男友,值得她投入感情。   爸爸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男人值得海吹纱多看一眼了。   “行了,知道了。”梅封扔了泡面盒,说道,“真跟小孩儿一样。我晚上回去就翻翻,我旧衣服挺多的。”   第二日,梅封拎来了整理好的三大袋衣服。   梅封的太太是个儿童绘本画家,她是个很细心的女人,家居服,毛衣,毛衫,毛裤,外套……按照类别和颜色叠放整齐,甚至还手写了张卡片“送温暖给你”,旁边画了个灿烂的笑脸。   海吹纱感谢后,给夷光送去了温暖。   梅封大步追上她,又塞来一个塑料袋:“也是衣服。一件羊毛衫,拿去吧。”   是件墨绿色的羊毛衫,塞在皱巴巴塑料袋中,看起来与其他衣服待遇不同。   海吹纱问:“它怎么单独放?”   梅封讪笑着摆手:“没什么,放不下了。”   夷光收到衣服,自然是一番感谢。   他拿出一件驼色毛衫,嗅了嗅,闭眼说道:“梅封,三十七岁,已婚,有两个孩子。因为作息不规律,肾脏和营养都不太好,脱发……”   海吹纱打断他:“差不多就行了。”   夷光还在念:“配偶三十七岁,是个……画家作家?写写画画的工作。嗯,颈椎不太好,此外,需要注意肠胃。”   听到这里,海吹纱索性坐了下来,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夷光又耸了耸鼻尖,狐狸尾巴晃了晃,停了下来。   “大一点的孩子,已经十二岁了,读书很好……唔。”他忽然蹙起眉,“要提醒他,远离那个抽烟的朋友,我看到了一种不太好的未来可能。”   海吹纱问:“你是说,让他注意,不要交不好的朋友?能说具体些吗?”   夷光睁开眼,道:“一个圆脸,个子不太高的卷毛……黄头发?咦,黄头发?”   夷光这是第一次见夸张颜色的染发。   “总之,让他放学记得按时回家,远离这个黄色头发会抽烟的小孩儿。”   “好的,我会提醒梅封的。”   夷光把这件衣服套在身上,他套头的时候,因为领口有些小,头钻出来时,狐狸耳朵也钻了出来。   是一对儿又长又薄的尖耳朵,外表覆着一层黑绒边。   耳朵抖动了两下,收了起来。   夷光眼下起了红晕,更像狐狸美人了,羞涩地同她解释:“挂耳朵,所以把耳朵竖了起来。”   海吹纱眼巴巴看着,目光几乎黏在了他头顶,想让他再来一次,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夷光拿起一件短外套,嗅了嗅,说道:“他很喜欢小女儿。小女儿今年七岁,很活泼。”   海吹纱点头:“嗯,很可爱的小姑娘。”   夷光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久,严肃道:“让她远离水边,永远不要靠近江河,尤其是身边有人的时候。”   海吹纱变了脸色:“梅封说,等天气暖和了,就给她报个游泳班。”   “最好不要。”夷光摇头,“她是个热心肠的小姑娘,水会给她带来不好的事情。”   海吹纱叫来了梅封。   梅封听说与自己女儿有关,跑着就上来了,他顾不上喘气,来了就问:“是说她要远离水吗?到什么程度?”   夷光道:“我能看到未来的很多种可能,我说的,也不一定会发生。我只是看到,她会被朋友连累,被水淹没。”   梅封两眼一翻,差点过去。   “那怎么办!!”做父亲的人听到孩子会发生不好的事,立刻就急了,扳着夷光的肩膀摇。   夷光也不说疼,他充分理解父亲的心,宽慰道:“没关系,只是别让她学游泳,永远别带她到江河边就好。她那样的孩子,如果学会了一项技能,就一定会去用这个技能做些什么。”   梅封听懂了,他不住地说道:“没错没错,我女儿就是这样的性格。”   可这之后,梅封又道:“我应该没猜错你的意思吧,如果我女儿学会了游泳,她就会因为下水救朋友而……”   夷光点头。   梅封忽然问:“那她不学游泳,以后那个……落水的朋友呢?怎么办?”   懂了他意思的夷光目光祥和:“放心吧。如果她不靠近水边,就永远没有朋友会在她眼前因水而逝。”   梅封这才松了口气,夷光笑道:“你们一家,真是好人。”   “还有儿子的事……”海吹纱提醒。   夷光道:“嗯,儿子就提醒他早些回家,多关心他,不然就要被不走正道的朋友带歪一阵子了……”   梅封拍着头,这养儿养女生活不易的,他已经有预感,自己这头发会越来越稀疏的。   “那我爱人……”梅封又问。   “注意身体健康,多起来运动就好,不要久坐。”夷光道。   梅封连连点头鞠躬:“谢谢谢谢。”   夷光拎起那件胡乱塞进破塑料袋中的墨绿色的毛衫,摸了摸,很柔软。   “这件怎么单独放?”夷光问出了和海吹纱一样的问题。   梅封没回答。   夷光轻轻嗅了嗅,笑了起来,把这件羊毛衫还给了梅封,说道:“这件我不能收。”   梅封:“嗯?为什么?是因为我拿来的,你就不要吗?”   “对,这件是你早上偷偷卷起拿到医院来的,你太太并不知道。”   海吹纱看向梅封:“为什么?”   梅封到处找地缝要钻。   夷光亲切笑道:“他不喜欢这件。这件衣服,是她太太买给他的,但他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和图案,所以趁机塞了出来。”   “没事,给你你就穿吧。我年龄大了,这衣服太年轻,我穿不合适。”梅封又把衣服递了回去,“我爱人发现了也不会骂我的。”   夷光摇头:“不可以。”   他指着这件墨绿色羊毛衫,说道:“我看到了,你太太给你的这件衣服,是有个约定在的。”   梅封不懂:“约定?呃……我记得这件是前年她给我的,说是逛街看见了就买了。”   夷光轻声问:“你们二十岁的时候,约定过什么?”   “二十岁?”梅封呆坐了好久,一拍大腿跳了起来,“二十!!差点忘了!对对对,是有约定!我跟她当时刚刚交往,我俩是在大学认识的,她是隔壁学校学画画的,然后她说……”   梅封揉了揉泪花,气息都颤了,低声说道:“她说,等35岁,我们变成了真正的大人,还在一起的话,她会送我一份特殊的礼物。”   梅封低头看向那件墨绿色的羊毛衫,他一直不穿这件羊毛衫,一方面是因为这件羊毛衫颜色并不是他喜欢的,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件羊毛衫上,绣着几只卡通狗,很幼稚也很突兀。   梅封:“啊……”   他终于明白了,这狗,是他爱人画的。   “是她的画风,没错了。”梅封捧着衣服,呆呆看了很久,又顶着下巴,不停地说,“怎么就不告诉我呢?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他又笑又是叹气,道:“什么时候跟品牌商合作的?竟然都没告诉我……”   末了,仍然是那句:“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梅封郑重把这件毛衫叠好,放进袋子中。   他眼圈红红的,似拼命忍住了想要掉下来的眼泪。   梅封说:“谢谢,要不是你提醒,我真的要把她的心意,就怎么粗心大意的给扔出去了……”   他等了等,等自己情绪平复了,才道:“看来今晚要订个座位,久违的和她约个会了。”   海吹纱怂恿道:“去吃那个特别贵的夜景自助!一个人五百多的那个!”   单身的人不懂成家的苦,梅封摸着头发道:“那个就算了,没钱,吃不痛快。”   夷光告诉他:“拿一支向日葵吧,你们年轻时,应该是因为向日葵结缘的,你太太会喜欢的。”   梅封拍着脑袋:“没错没错!我俩最初是在大学城旁边的向日葵餐厅吃饭认识的,卡座上也是一支向日葵,壁纸也是!”   梅封问海吹纱:“咱医院附近有花店吗?”   海吹纱指着东边:“光明路有一家。”   梅封飞奔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咚咚跑回来,与夷光道谢。   “你一定是个神!”   他竖着大拇指,这么说道。   夷光狐狸眼满是笑意,轻声道:“能帮到你们就好,别客气。” 第11章 好狐狸,不留名 做好事就是要悄悄做……   “你好,是印副主任吗?我是昆仑西院的海吹纱。”   海吹纱手指绞着工作证的挂绳,尽量让自己说得慢一些:“是这样的,今天给你打电话,还是那两件事。”   “海医生,我这边有个会马上就要开了。”印量语气有些敷衍了。   “是这样的,第一个是我们医院那个童舒雅的病人,她被附在碟片上的蛇妖给吞噬了魂,前天我把她魂魄拉扯了回来,但这个蛇妖……”   “这个妖怪,我已经委托给外勤那边调查了,我等会儿发给你个电话,是外勤办公室的,以后蛇妖这事的进度,你直接联系外勤好了。”   海吹纱只好妥协:“好吧。”   “那就这样,我赶着开会……”   “还有!”海吹纱语气猛地一下A了上去,电话那头,饶是鬼修印量,也沉默了半秒。   最终,鬼修客客气气又无奈道:“您讲。”   海吹纱道:“我们院的梅承前辈,前天清醒了一阵。他认识夷光,说夷光是个走苦修的狐妖,曾经风评也很好。我查了典籍,走苦修的妖,寿命是靠居住地的气运和修的功德来延续的,大概率是不会靠杀人来延寿的……我的意思是,给你们一个参考。”   印量重视了几分,问道:“是半龙子,梅承亲口说的吗?”   “对。”海吹纱道,“而且我们医院有目共睹,夷光在我们院风评不错,遇事会主动帮忙,我看他不像是做给人看的。”   “既然是梅承说的,我会报给相关负责人,让他们作为参考。”印量道,“这个案子现在还没有决定性证据,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百来条人命的重案,海医生那边,还是谨慎观察为好。”   海吹纱挂了印量的电话,又打给院长梅典。   “院长。”海吹纱把童舒雅魂魄被吞噬和标记的事告诉了梅典。   “院长你知道的,我不会清除标记。我昨天翻了以前的旧病例作参考,发现我爸治疗过一个被标记灵魂的病人,最后辅助他清除标记的是您带的一个弟子,用道家的方法给除掉的……”   “嗯,我那个姓王的小徒弟。”梅典知道她是开口要人,说道,“他现在一个人自由行医,在社区开了个诊所,我问问他,如果有时间了,就让他去,他经验丰富,这方面的医术很值得信赖。”   很快,王医生联系了海吹纱。   他比海吹纱年长十三岁,从昆仑西院辞职后,在启明附近的郊县开了个私人诊所。那地方离影视城近,许多做临时演员的小妖怪有个头疼脑热就找他看,行医多年下来,攒了不少的经验,算是圈内比较有名的独立医生了。   “今天抽不开身,我明天尽量过去。”王医生态度非常好,在海吹纱表达感谢后,他客气道,“小纱见外了,小纱的病人也是大哥的病人,都一样的,又不是外人。”   海吹纱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别扭感,她心里是把这个王医生当父亲的同辈来看,但显然,对方并不是这么想的。   晚上,海吹纱值班。   童舒雅最近一直是梅封的中医部在照料,用一些药草熏疗放松,为她固魂。海吹纱去看了,并无异常。   海吹纱一层层查房,才到三楼,就看见了夷光。   他现在是西院最受欢迎的病号,因为他会顺手帮这些妖怪治病,有时还会附加算个命。   海吹纱朝病房门口一站,双手环胸,一句话没说,夷光就乖乖告辞,跟着海吹纱离开病房,并保证自己不会再擅自治疗她的病人了。   “治疗可以,但要给我报备,我需要追踪病人,便于掌握你治疗后的病人恢复情况怎么样,是彻底治愈,还是短暂治好?医疗总不能马虎。”   夷光笑眯眯道:“嗯,我这次记住了。”   梅封的衣服,他穿还是不合身,那些衣服套在他身上奇奇怪怪的,但这狐狸精却仍然好看。   妖中也有颜值的天然划分,狐狸算是公认的,易出美人,全员修人形也不会太丑的一种。   夷光不属于特别光彩夺目的大美人,第一眼看,只是觉得这个狐狸眉清目秀,清清爽爽,是种望见了,令人眼睛无比舒适,眼睛不会受到猛烈冲击的和谐小美。   等相处了一阵子,就会修正第一印象,发觉他有一种超凡脱尘的气质,纯净无杂质,美如神祇,仿佛人间再也找不到能跟他比较,与他相似的美妙之物了。   海吹纱转头看了他好几眼。   是的,夷光,他就是很奇怪。身上没有狐狸该有的媚,却能让人不知不觉被蛊。   海吹纱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你该不会修了什么媚术蛊术吧?”   你看,不仅她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他,整个医院现在还有谁,不崇拜夷光?   恐怕梅承再醒来时,昆仑西院的镇院之宝,早已是夷光了。   夷光听到后,追着海吹纱解释:“我没有的。你这样是偏见,对狐的偏见。”   他像条尾巴,巴巴跟在海吹纱屁股后,海吹纱去哪他去哪,嘴上不停地向她解释。   “狐狸并不狡猾,也不媚。狐狸是很独立的,你看一眼动物百科嘛!我们只是更通人性,但这不是狡猾和心计多。”   他说:“我发誓我真的不走媚术之道,那种是邪道,不长久的。”   海吹纱也不回应,就挂着微笑,一间间查房,叮嘱病人。   夷光拖着一条尾巴,另外两条,一个虚挽着海吹纱的袖口,一个戳着海吹纱。   “我也没有蛊,蛊术贻害无穷,用了就离自取灭亡不远了。”   到了他的病房,海吹纱把他推进去,看着他躺进雪白的被子里。   “夷光,你每天辛苦抢我的病人治疗是为什么?为了给特殊综合办的人看,让他们再来调查时,大家都对你评价良好吗?”   夷光愣了。   很明显,他从没这样想过。   好久之后,夷光指着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家啊。”   他的狐仙庙。   海吹纱歪头:“嗯?”   夷光道:“会到狐仙庙里来的人都有事相求,我怎能只看着,却不帮忙……”   海吹纱笑得很好看,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给夷光挂上半袋血,说道:“其实我也从没有怀疑过你是故意的。”   夷光眼中的星星被海吹纱这句话点亮,上扬的狐狸眼亮晶晶。   海吹纱接着道:“我以为你这么积极主动,是想留在医院打工抵债。”   夷光这才想起自己欠的医疗债。   他最近每两天都需要输血,还在中医区药浴熏疗,花费不少。   “啊,我还没想过。”夷光愣愣道。   海吹纱调整好流速,拿起体温枪,对准他的额头。   “别这么认真,以上,都是我在跟你玩笑。”   夷光举起了双手。   滴——38.9℃   狐狸的体温,比人类要高一些。   “正常。”海吹纱笑道,“放下手吧,你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她给夷光掖被角,出于私心,把夷光的尾巴亲手塞进去,掖好。   松软的尾巴绕着她的手,再滑走,钻进被子。   “今晚我值班,快输完叫我。”海吹纱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怅然若失道,“当然你也可以叫护士来,为了让你算一卦,有个小护士特地换了今晚的班,主动提出要来五楼。”   夷光纠正:“不是算命,是触和嗅。我修行时间长,五感能浅浅的通十方。”   “知道了,大仙。”   海吹纱合上了病房门。   夷光在空荡荡的病房中呆愣了好久,说道:“狐不狡猾,不媚,但狐是真的容易感到孤独……”   关上门,他就落寞了。   这才是他每天不呆在病房,到处乱走,找人说话的主要原因。   第二日,王医生来了。   见到海吹纱后,他异常热情,絮絮叨叨聊了很久自己行医治病的趣闻,出于礼貌,海吹纱没有直接打断他,而是频频看手表,暗示他快些结束话题,去清除灵魂标记。   “立了契约,妖怕反悔,就会在这个交易人的魂魄上打上标记,相当于咱们人订立合同,签了名,生了效。”王医生啰啰嗦嗦显摆自己这方面的经验,“要撕毁合约,就要先证明这个合约是不公平的,是霸王条款,对吧?”   海吹纱敷衍点头。   “而霸王条款,一般是那种财大气粗的垄断大公司,才敢明目张胆订立。”王医师滔滔不绝,说到嘴角泛白起沫,“所以,清除这种相当于财大气粗的霸王公司制定的霸王条款,就需要更强硬的部门来,不然公司不听你的,是吧,你没威慑力。”   王医生抹了下嘴角,说道:“我呢,也是运气好,有次给一个知名大妖割了脚上的鸡眼,他就送我了一缕妖气。这妖真的特别有名,说出来你都知道,当然因为病人隐私,我也就不说名字了。”   王医生炫耀道:“从那之后,我就发现,我能清除掉那些灵魂标记,对付妖也有了威慑力。小纱妹妹,你看,大哥说句实话,这就是经验的重要性。咱们给妖看病的,说到底也是要靠经验的,什么四大桥梁的血脉继承,那都是次要的。”   海吹纱连连打哈欠。   “你那相亲对象,梅院长还执意在梅家的远方亲戚中找吗?”王医生道,“要我说,都没用。主要看经验,你看我你就知道了,还是经验最重要,你年纪不小了,再过几年三十多了,有时候择偶标准不要太高……”   海吹纱站起身:“差不多该治疗了吧?”   王医生终于不说了,他站起来,十分大佬的披着风衣,垂着两只衣袖,说:“病人在哪?我先看看是什么样的标记。”   海吹纱一句话都不想说,嘴连张都懒得张,悄然无声地带王医生到1001病房。   众医护听说会清除灵魂标记的王医生来了,纷纷前来围观。   “病人睡过去了对吧?好。你们看,首先,我们准备一盆清水,然后把灯关掉。接着,我们点亮蜡烛阵,再念观魂咒,这样等几分钟,我们就能在水中看到病人的灵魂了,再然后找到标记,来一手水中捞月,就能把标记清除了……”   王医生解说同时,不忘拉踩:“也不是说四大家族快没了,小妖怪们就没得救了。你看,像我这种,我就是没啥天赋,全靠我自己收集民间智慧,自学成才,走野路子……”   他坐等灵魂在水中显影。   夷光也来凑热闹。但他看了病房内的阵仗,并不知道这个人类医生想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水中显出了淡淡的魂魄轮廓。   王医生高兴道:“有了!大家快过来看,看我怎么操作啊……”   他挽起衣袖,众人齐齐向水中望去。   只有灵魂,干干净净,没一星半点标记。   王医生找了半天,找了个寂寞,道:“这不对啊?这病人,到底有没有被标记?”   “嗯?原来你们要祛除标记啊。”夷光挤进来,说道,“我前天路过中医熏疗区恰巧碰到了她,就顺手帮她消了。”   病房内,人与妖,皆一片沉默。   沉默,这尴尬的沉默。   “给你们添麻烦了吗?”夷光小心翼翼用尾巴尖儿挠着头,“对不起,可能我习惯了。总觉得随手做好事不应该跟人提起,不然就像是要讨要奖赏一样。”   王医生的脸,差点裂开。 第12章 蛇妖狂吼 老子是条暴躁蛇!   海吹纱拒绝了王医生“吃顿饭”的邀请,又听他啰嗦了好久,才把这尊活宝给送走。   转回头,海吹纱道:“下次做什么,无论大小,都要告诉我。”   夷光问:“我真的只是顺手。”   海吹纱:“那你起码要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讨厌打电话吗?”   如果夷光早说,她就不用打几通电话叫外援来了。   狐狸不愧是狐狸,笑眯眯转移了话题,说道:“这个人似乎想和你进一步发展关系。”   海吹纱打了个颤,厌恶到龇牙咧嘴。   “别说了,我小时候可是叫他叔叔的。”   “哎呀,这可真是……”夷光讪讪,“你是因为四大桥梁家族后继无人了,所以才拖到现在没成家吗?”   海吹纱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夷光就问:“你们四大家族,我印象中……挺兴旺的,怎么到如今凋零成这个模样?”   海吹纱只是简单道:“国家打仗了。”   夷光追着她问:“草药方孙家呢?我记得孙家子孙最多。”   “说来话长。”海吹纱转动着脖子解乏,讲道,“他家子孙多,分歧也就多。他家在开战前,依附达官显贵和一些大妖,一度成为四姓之中最富有的那个。开战后,他们立场也没变,国家兴亡之时,还在捞钱,为了钱不惜做资本家和日寇的走狗,而且还帮一些叛国大妖们做汉奸。”   夷光蹙眉道:“堂堂一个孙家,竟沦落至此,也真是可惜了……”   “后来据说他们想把一记特别重要的草药方献给日寇,收到消息后,其他三家展开行动阻止,死了好多,我太姥爷就是在那个时候去世的。”   “那个重要药方呢?”   “我爷爷跟我讲的是,烧了。”海吹纱道,“总之战争年代,如果想做出些什么事来救国的话,比一味的逃命要更危险。所以到建国时,四大家族孙家覆灭,海乔梅家也都凋亡差不多了……”   “我看梅家还好。”   “哦,那是梅典爷爷……老婆多。”海吹纱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他爸爸四婚,生得就多。到他也是三结三离,儿女许多。”   “但看起来,没什么治愈能力。”夷光指着中医部的梅封,“梅封仅剩一点了。”   海吹纱叹气。   “乔家跟海家,是只剩你一个了吧。”   海吹纱点头。   “据说之前还有个姑姑,两个舅舅,都是没成年就去世了。”   夷光的尾巴推开病房门,请海吹纱进去。   海吹纱为他换药时,说着自己的烦恼:“梅典爷爷让我务必在他家子孙里挑个不错的结婚,说是哪怕辈分不同也行。”   “这怎么能行呢?”夷光换了条尾巴,乖巧放在她手中让她涂药,“我是说,不顾你的意愿责令你挑梅家的人结婚这事。”   “我能理解梅典爷爷的焦虑。”海吹纱道,“他是名医者,又是特殊医者,他是真的想让特殊医疗后继有人。若是四大家族真的没了,对特殊医疗的打击会是巨大的……”   “这种如果能靠学习,而不是血脉继承就好了。”夷光说。   童舒雅的魂魄恢复很好,几天观察下来,已经稳固了。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通过了允许出院的决定。   出院前的准备有很多,比如“伪造”一份正常的,疑难杂症的治疗病历,之后再把家属和病人带到香薰谈话室,神不知鬼不觉的,用熏香以及话术引导,让她们把妖和怪这种事全部忘掉,或者进行错误的记忆移植。   香是纯度极高的魂迷香,是从魂迷草中提炼出的异香。通常来说,这种有针对性的魂迷效果能持续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用来让普通人忘记昆仑西院的妖鬼非人类之事绝对是有效的,可以说是从无失手。   可这次,刘阿姨身上的反应效果很好,童舒雅却没忘。   海吹纱检查了好几遍流程,流程没出错,看来问题就在童舒雅身上了。   童舒雅的眼睛异常清明,魂魄散发出的健康之光都能用肉眼察觉到了。   元神清明,魂魄稳固,这位姑娘从此以后,绝不会再被谁欺骗了。   海吹纱似乎知道了问题出在谁身上,她对童舒雅说了声抱歉,起身“提审”夷光去了。   夷光蹲在垃圾桶旁削苹果皮,这是他从梅封那里学来的。   梅封吃苹果,习惯性地削皮后再吃。但夷光观念不同,他总觉得这样是浪费。   可看了几次,他又好奇连续不断的苹果皮,想学着梅封,也给苹果削个皮试试。   不料在苹果皮碰到垃圾桶前,他还是心疼这种浪费,低下头,噙住苹果皮的末端,吃面一样,把苹果皮吸溜一口吃了。   海吹纱进门时,看见的场景,像极了夷光饥渴难耐,可怜兮兮从垃圾桶里捞苹果皮吃。   海吹纱愣了好久。   夷光叼着半截苹果皮,也愣了。   “……你饿吗?”海吹纱问。   “我解释。”他飞快地吞掉苹果皮,说,“我只是心疼皮要被扔掉!我没从垃圾桶里捡着吃。”   海吹纱:“算了,这个等下说。我先问你,童舒雅的魂魄,你也给随手固了?”   “我看那个姑娘是研究生,研究生就是大学生再往上一阶,大学生就很难得了,研究生更是难得,这些都是国家未来之栋梁。”他认真道,“我想让她不要因为魂魄不清识人不清,耽误了学习,就帮她清了魂魄,她以后绝不会被蒙骗了。”   “……但愿她能不辜负你的厚望。”   海吹纱其实很好奇夷光的这门清魂手艺,但眼下,却得先训斥他几句。   “不过,夷光,每个要出院的患者,都必须迷魂,让他们忘记就医经历。你这样清魂,她是不是就忘不掉了?”   “欺骗的话,确实行不通……”夷光小声道。   海吹纱揪头发:“这下好了,只能看这姑娘的良心了。”   狐狸尾巴僵着听训,还小声道:“你别虐待自己的头发,别着急。”   海吹纱凶巴巴:“不着急?她马上就要出院了。你可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要跟别人讲这段就医经历?”   夷光道:“我来与她订立个言灵契约就好。”   竟然真有法子?海吹纱语气软了:“管用吗?”   “应该管用。”夷光说道。   童舒雅病愈出院,浑身轻松,和来医院就诊时,截然不同。   她两颊有光,元神清明,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回头再看她一眼。她脸上挂着自信的笑,眼睛炯炯有神,亲昵地挽着母亲的胳膊。   海吹纱送她们到西院门口,童舒雅的母亲拉着海吹纱的手,不停地说着感谢,在她的印象中,女儿是因为玩“碟仙”被吓到了,精神压力导致的抽搐发疯,什么妖病鬼病的,她现在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童舒雅鞠了一躬,起身时,看到海吹纱背后,夷光大神笑眯眯经过,伸出一根手指,对她轻轻嘘了一声,做了个口型:“不要说。”   童舒雅朝着夷光深深鞠了一躬,使劲点了点头,嘴里小声说着谢谢。   夷光的心情很好,又到小妖怪们的病房搜刮了些再不吃就坏掉的“水果贡品”,提着篮子回5002享用了。   海吹纱心事重重敲了敲门,道:“病人是出院了,可那个蛇妖还没抓到,我怕那个蛇妖还会再动手……”   “不会的。”夷光费了好大劲敲开了一只山竹,剥了一半放在口中,舒服的眯起眼睛,说道,“他现在正焦头烂额,想办法往启明来呢。”   “……你怎么知道?”   夷光伸出一条尾巴,送到海吹纱眼前。   “找找看,在尾巴里。”   海吹纱不知道要找什么,但还是拉着他的尾巴看了,可能是因为痒,夷光弯着眼睛笑了几声,道:“啊……错了,是这条尾巴。”   他的另一条尾巴把海吹纱面前的这条拍开,雄赳赳气昂昂挤了进来,主动放在海吹纱手中,其他两条尾巴尖儿戳了戳这条尾巴,示意海吹纱翻。   海吹纱拨开他蓬松的毛,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蛇形标记。   “……你这是?”   “妖有两种标记人类灵魂的方法,一个是用妖气标记,就和动物用蹭味道的方式占地盘一样。另一种罕见些,是用妖自己的魂气来标记,这种警告性更强烈。”夷光消灭完今日的贡品,拍了拍手,说道,“那条蛇妖就是用魂气来标记童舒雅,而这个魂气……继承自他的母亲。”   “没听懂。”海吹纱道。   “不懂也没关系。”夷光说,“总之,当我看到他用来标记童舒雅的魂气,是他母亲遗留下来的后,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讨要这缕魂气。”   夷光的手轻轻拂过尾巴,一缕红色的蛇形魂气出现在他手心。   “你们人清除标记,大多是借用威慑力,让妖乖乖把自己的气息收回去。”夷光道,“而我清除标记,是把魂气掠夺。也就是说……这条从小被母亲带大,极度依赖母亲,丧母后噬魂成瘾的蛇妖,一定会为了拿回他母亲的魂气,来启明找我。”   下午,特殊办公室的人例行回访。   医院内的医护和病人,都对夷光评价甚高。海吹纱作为担保人,也如实报告了他这几日的作为,并且说明了他的病情。   “伤仍然是好了就又裂开,我们医院成立了专门的治疗小组翻了旧病历研究,基本确定夷光身上中了一种罕见的咒,目前国内没有相关治疗方案。”   也就是说,夷光,还需要在昆仑西院住院治疗。   “狐仙庙的案子,你们那边有什么进展吗?”轮到海吹纱问。   特殊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照着这周的工作总结念。   一二三四五,看起来做得工作很多,实际上全是场面话,修饰的部分拿掉,剩下的中心意思就是——有个屁进展,仍在调查。   于是,随行审判团仍然以关键证据不足,留嫌疑犯在此疗养。   审判团小组离开前,海吹纱拦住他们的负责人,说了蛇妖的事。   “夷光是说,蛇妖的气息已经离启明市很近了,晚上大概就能到。”   特殊综合办的工作人员不太情愿道:“海医生是想让我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根据一个重案疑犯的一己之言,配合你们医院抓捕这个蛇妖?”   海吹纱听出了他们消极怠工的意思。   旁边一个小妖还算机灵,好言好语道:“等童舒雅案的嫌疑人到了,我们接到报警再行动也不迟,我们的工作总要符合上级规定,走个流程,对吧?”   海吹纱已经不愿意跟这些学会打官腔的妖怪们较真了:“……随便你们吧。”   夜晚十点半,蛇妖到了启明市。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他拨打了昆仑西院的急诊热线。   “找海吹纱,或者夷光,谁都行,让他们听电话,老子有话要骂。”   海吹纱接了电话,夷光把耳朵贴上来听。   那头,蛇妖高吼道:“混球!!那是我母亲的魂气!!你们可以不孝,我不能不孝!!我是个孝子!!大孝子!!”   海吹纱灵机一动,拨通了特殊办公室的外勤电话,放在话筒旁。   蛇妖吼骂了足足两分钟,到最后,竟然自曝了。   “老子就是恋母,怎么着了!!臭狐狸!快把我妈的魂气还给我!快点的!不然老子就报警了!”   特殊办公室接话员寂静数秒,清了清嗓子,忍笑道:“好的,接到报警了,我们马上配合贵院进行抓捕行动。” 第13章 结案? 嫌犯畏罪自杀?   也许是蛇妖会藏,也许是特殊办公室的外勤水平不行,忙了一夜,抓了个空。   临近七点,蛇妖又来电话了。   “你报警干吗?”蛇妖说,“你让那只狐狸把我妈的魂气还给我,我就回去了,是你们偷了我的东西,我反而要被抓,冤枉不冤枉?!”   海吹纱惊诧他的逻辑:“你吞了人类的魂,板上钉钉的事实,这还不够吗?”   “啊?老子是吞了啊!可你们不是又抢了回去吗?”蛇妖暴躁道,“而且老子不能白白帮她忙吧?老子吃点魂拿个辛苦费,这怎么能叫违法犯罪呢?何况老子没拿到啊!我也是纳了闷了,你凭什么报警?!”   看来是个深山老林的法盲蛇。   海吹纱道:“那你什么意思?”   “让他把我老妈还我!不然老子告他欺负我那已经入土的老妈!”   “……你要他怎么还?”   “让他来给我送!”   海吹纱道:“他不能离开昆仑西院。”   “凭什么不能?他是尾巴瘸了还是腿断了?怎么就不能了?”蛇妖狂喷。   “不然你来医院取吧。”海吹纱说。   蛇妖怕龙:“……老子不去!打死都不去!让他给我送!”   “他不能离开医院。”   “那你给我送。”蛇妖道,“我把地点告诉你,你来。你可别给我使诈,不然我一口吞了你!”   海吹纱都被蛇妖的蠢萌逗笑了。   蛇妖说了个地点,海吹纱告诉了身旁严阵以待的外勤人员。   外勤人员出动。   二十分钟后,外勤人员在启明市的劳务市场成功抓捕了蛇妖。   蛇妖长相猥琐,一口稀疏尖牙,头发干枯如草,穿了个麻袋,外面套了件顺手偷来的荧光粉外套,还不会扣扣子,大冬天的敞着,冻僵了他的脸。   蛇妖听说外勤人员的工作车上有暖气,立刻钻了进来,主动配合调查。   车上,蛇妖还在为自己辩解:“你们不应该抓我,应该抓小偷!不,不是小偷,应该抓强盗!”   外勤人员问:“手机哪来的?”   蛇妖说:“我哥们儿给的。”   “你哥们儿谁。”   “就以前在我家打长工,想拜我老妈为师的那个哥们儿,老白。”   蛇妖被带到了特殊综合办问话。   蛇妖遇强则怂,对自己吞魂一事供认不讳。   “没办法,我妈死了之后,没人给我喂东西吃,我饿了好久,实在忍不住,这才想法子吞魂。”   蛇妖叫柳镇塔,九十多年前成的人形,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而已,但他的母亲很厉害,是明末就成精的大妖叫柳长贞,盘踞在东三省许多年。   抗战初期,东三省沦陷,柳长贞带着独苗柳镇塔流亡南下,走到启明,听到《长城谣》,哭了一通,当即决定折返回老窝,打算拼死镇住三省中的龙脉关节。   建国后,柳长贞作为十大杰出护国宝妖之一,还接受过国家表彰。   只是后来,东三省被家大业大的“地头蛇”柳白龙家族盘踞,无家无势的柳长贞只好急流勇退,带着儿子隐居了。   儿子柳镇塔,是个扶不上墙的妈宝,妖力不行,靠柳长贞强喂着,勉强有了A级大妖的厚实底子,可论起实力,柳镇塔是个排不上号的,大脑也没发育好,根本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前年中央特案处的神仙大佬们,巡视到东三省,大整柳白龙家族,柳家死的死,入狱的入狱,被气运波及到的大蛇柳长贞也合上了眼。   柳镇塔精神依恋母亲,就像没长大的婴儿,嗷嗷大哭。最终,精神极度空虚的他,在柳长贞亲传弟子的帮忙下,用“碟片”吞噬人魂。   “做过几次?!”审问员拍桌吓唬道。   柳镇塔揣着手,委委屈屈交待:“三次。前两次不敢大吃,就拿了一点。最后这个就是姓童的那个姑娘。”   “实现愿望时,有没有做什么不法之事?”   “那倒没有。”   “没有?!”审问员道,“诱拐人类去嫖`娼是不是犯罪?!让人染上病,教唆人分手,又骗人家跟姓童的约,能消百病,是不是违法?你心可真黑!”   柳镇塔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连忙道:“领导,这都不是我啊!冤枉啊我!”   “你嚎什么嚎!还想抵赖?我们都调查出来了!自己做的自己不认?”   “真的不是我……”柳镇塔说道,“我几辈子都没出过窝了,愿望什么的,怎么能想出办法帮她们实现?这些都是我妈收的那个徒弟帮我的,就是我跟你说的,老白。他负责完成愿望,然后我等着最后吃魂就行……”   “这么说,你是认了自己的犯罪行为了?”   “可我真没有犯罪啊领导,我把魂魄吐出来了,那姑娘好着呢!”蛇妖委屈至极。   “坐好了!不许动。”审问员敲着电脑,记录着柳镇塔的话,“好,现在告诉我,那个老白全名叫什么,什么妖,何时拜师,家在哪里。”   “叫白敏敏,公的,原型是个刺猬,32年我妈逃难时,路过巴尔虎山收的。”   “现在住哪里?身份证号多少?”   “这我不知道。”蛇妖挠头,“他从不告诉我住哪,我妈离世后,他常来照顾我,帮我收个苞米,捎点麻辣兔头什么的,还给了我这个手机,我不知道他号码,都是他联系我,每次号码也都不一样。”   蛇妖指了指搁在台面上,作为证物封存的手机。   综合办的人查过了手机卡的通话记录,手机卡是从黑市上收的无主号码,白敏敏每次联系柳镇塔的号码,的确都不同。   “他也算犯法了吗?”蛇妖小心问道。   审问员翻了个白眼,道:“是,他也违法犯罪了!你也说了,第一个交易的人魂,你们为了实现他百万暴富的愿望,开车把他爸给撞死,获得百万保险赔偿。这种性质十分恶劣、严重!”   蛇妖道:“那……那得判几年?”   “如果你说的那些事,都是白敏敏做的,那他起码要蹲一辈子牢。”   “能……减刑吗?”蛇妖说,“我……我要是交待点别的,你们是不是能酌情减刑?”   “哦?你有什么要说的?”审问员同步记录着。   “就,你们看,说什么最有效。”蛇妖道,“我不懂这个。”   审问员看了一眼相关记录,问:“听说你认识昆仑西院的重案嫌疑人狐妖夷光?”   “神了……”蛇妖吐了吐舌头,睁大了眼,“你们怎么什么都能调查出来?”   “认识吗?”审问员问。   “要说认识也认识,其实认识他的是我妈。”蛇妖老老实实交待,“37年农历9月份吧,我们逃到启明时,借宿过他的狐仙庙。我妈说夷光是个仙,基本就不算是妖了。他靠吃当地人的供奉和对他的信任为生,还是个镇守龙脉的大家伙……”   “继续。”   “别的没啥说的了。”蛇妖挠头,头皮屑乱飞,“盛唐大妖,昆仑八尾,愈妖圣手。反正就是超级厉害,超级不能惹吧。”   审问员道:“你知道狐仙庙血案吗?”   “后来听说过。”蛇妖道,“是我妈跟我说的,还说按夷光的性子,绝对是被阴了,那一庙的人,估计全是日鬼给下的套。反正我妈是说,那些东洋妖,虽然妖力都不咋地,但巨他妈的恶心,会玩脏手段,夷光当年,可是镇守黄河口龙脉的关键大妖,那东洋妖想毁龙脉,还不得先撕了他?”   “嗯,还有吗?”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抗战时,我妈为了不让我拖后腿,镇了我,让我睡了好几十年。我八十年代我妈隐居才让我醒。要说夷光的话……我师兄白敏敏肯定知道的比我清楚。”   审讯结束。   审问员把审问记录拿给副主任印量看,印量觉得兹事体大,发给了主任。   晚上,主任的秘书打来了电话。   “记录我们已经看了,主任的意思是,会将柳镇塔的话,作为狐仙庙惨案的重要参考证据,上报给省综合办。但采用不采用,有没有法律效果,就看上级的意思了。”   印量称是。   第二天,蛇妖死在了特殊综合办临时拘押处,看起来像是自杀,用钢笔割喉自杀的。   下午六点前,主任的秘书又打来电话:“小印啊,柳镇塔的那份供词,省厅说是无效的,你看今天谁值班,把那份供词删了吧,就别录入了,将来影响了审判团的判断就不好了。”   印量称是。   这晚,海吹纱接到了综合办的电话。   “那个童舒雅的案子,结案了。海医生不用再惦记了。”   “这么快吗?”海吹纱问,“怎么判的?”   “案犯畏罪自杀。”   海吹纱愣了愣,心中起疑。   只是还未等她细想,西院门口传来一声喊:“接待的人呢?!”   一个大半夜戴着墨镜,一身大牌的人拍着空荡荡的前台桌子,态度蛮横道:“这就是大医院的待客态度吗?”   海吹纱指了指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请您不要在这里喧哗。有什么事?”   “磨磨蹭蹭的。”那人抬起下巴,像要宣旨的太监,唱道,“上午就给你们交待了,今天我家叶泽宇要入住你们医院。”   叶泽宇,有点姓名的流量明星,演过几部热度很高的网剧男主,算……明星中的的二线吧。   海吹纱:“……叶泽宇是谁?”   经纪人:“……” 第14章 大明星,爱骂人 山膏,本性就是,爱骂……   海吹纱说,她并没有接到预约看病的通知,并且昆仑西院暂时不接待“大人物”。   经纪人道:“我们和梅院长通过电话了,你一个小小的值班医生咖位不够,自然不知情。”   海吹纱脸黑了。   经纪人根本不把海吹纱的黑脸放在眼中,他不知死活地上下打量了海吹纱,吐出一句:“勉强长得不错。”   随后,他颐指气使的要海吹纱到门口恭迎他的明星大宝贝。   海吹纱不动如山,面无表情,脸上只有两个字:“滚蛋。”   经纪人使唤不动海吹纱,冲着姗姗来迟的护士们撒气,指挥护士们给大明星拿行李。   肌肉熊猫黑盼走上前,比经纪人高出两个头,魁梧如山地俯视着他,教育他道:“我们不是服务员。”   经纪人看着熊猫护士结实有力的小臂,估算着,熊猫一拳大约能撂倒他家宝贝明星和明星的保姆车。   于是经纪人知趣的闭嘴,自己跑前跑后服务明星宝贝了。   经纪人口中的这位当红炸子鸡大明星叶泽宇,等到行李都拿下车后,才缓缓驾临。   面对面,海吹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不同于人的气息,才敢肯定,娱乐圈真的有妖隐瞒身份做明星。   “竟然真的是妖?”海吹纱不仅感叹出声。   “废话,人有我这么好看吗?”妖星叶泽宇脱去墨镜,咋咋呼呼要住昆仑西院最昂贵的病房,要经纪人点外卖酒水,塞满他的冰箱。   全院最好的病房,那自然是在住院部五楼了。   经纪人哀叹一声,一趟趟把行李运到五楼。   海吹纱蹙眉,来回看了这个妖,依然分辨不出他是什么妖类,可能也就是普通的B级妖吧。   而且有珠玉在前,海吹纱认为,叶泽宇这张脸,粉厚如刷漆,奇奇怪怪的,半点不美,跟好看也大不沾边。   她诚实道:“比你好看的人多了,那个天天拍广告的游默就比你好看多了。”   叶泽宇气炸了毛,拿墨镜腿指着海吹纱道:“大姐,游默也是妖好吧?!他是个狼妖!你没看他那张脸有多长多像狗!”   海吹纱又想了两个自己知道的明星,问他:“姚斯和王米卡总不会也是妖吧?”   “他俩?他俩是人。”叶泽宇翻了个白眼。   海吹纱道:“哦,那我觉得他俩也比你好看。”   叶泽宇气跳了起来:“不是吧大姐,你眼神不好吧?!他俩那么土气,平平无奇,就这还算好看?”   海吹纱道:“我是医生。”   不是大姐。   叶泽宇:“那又怎样?”   海吹纱:“提醒一下,目前昆仑西院,只有我一个外科主治医师,我还负责住院部所有病人。”   叶泽宇反手指着自己,气沉丹田道:“我,中华妖,治疗也一定是中医,梅家的中医,you understand?”   叶泽宇入住5003,但因行李多,叶泽宇开高价,要包下五楼剩余的空病房。   海吹纱拒绝了,只在一张住院单上签了名字。   这下,叶泽宇的行李只好堆在自己的病房,骂骂咧咧说海吹纱不知变通。   骂得正起劲,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一眼不惊艳,再看惊呆。   夷光扒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他。   叶泽宇闭嘴了,目光似要把夷光烧出个洞。   夷光笑眯眯抬起尾巴,冲叶泽宇打了个招呼,抱着保温杯到开水房泡茶去了。   经纪人道:“啊……是个狐狸精,啧,这狐狸精就是长得好,是吧哥?”   叶泽宇不服,问经纪人:“我跟他,谁好看?”   经纪人无奈道:“你这文化水平……哥,读过邹忌讽齐王纳谏吗?”   “啥啥啥?啥玩意儿?”叶泽宇仿佛听到了外星语,“这绊舌头的都是啥?”   经纪人道:“就一篇古文,你出去可别说自己不知道,这可是九年义务教育内容。哥你人设走得可是正经高中毕业考上电影学院的科班生,你可别露馅啊!”   “不是,我就问你,我跟刚刚那狐狸精谁好看,你把话拐到这古文上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经纪人道,“就你要是学过,你就知道,问出这句话的人,就输了。”   “吾与徐公孰美?”门口,那只甚美的狐狸精吹着保温杯里的茶水,眯着眼道,“我记得这出自……《战国策·齐策一》?”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人家!”   比你好看还比你博学!   叶泽宇又开始骂骂咧咧。   夷光站在门口看了会儿,两眼泛起开心的涟漪,说道:“啊呀,看出来了,你的原形……原来你是只山膏。”   山膏,《山海经·中山经》中记载,其状如猪,好骂人。   夷光惊叹:“好大一只。”   猪嘴獠牙,凶巴巴,黑毛似钢针,身材状如山。   被轻易看破丑陋原形的叶泽宇一边垂泪,一边骂骂咧咧。没办法,这是本性,改不了。   山膏没有告诉海吹纱自己是入院治疗何病的,一直等到第二天梅封上班,山膏才支支吾吾说了。   原来他的两瓣屁股上,各自长了个疮。   不是痔疮,就是普通的疮,就长在肉最厚实的部位,一坐下就疼。   “我感觉是上火。”山膏叶泽宇脱了裤子,趴在床上,使劲勾头与梅封说话,“我打化形后,肝就不好,肝火旺。”   “看起来像。”梅封仔细检查着他的疮,疮面边缘已经结痂,中间还未长好,露着鲜嫩的肉,粉嘟嘟的,有渗血的危险。   “自己有吃过什么降火的药吗?”梅封问他。   叶泽宇道:“没,我通告多,三个月前长的疮,但那个时候恰巧接了个戏,就在咱们这个影视城拍。是个古装戏,早上天没亮就得带头套化妆,穿得衣服也长,要是多喝了水,就总要上厕所,不方便。”   梅封就道:“嗯,那咱们就外敷内服,双管齐下,先治疗一阵子看。”   叶泽宇说:“我经纪人说,孙家有个败火的草药方特别管用,需要在你们医院敷个三天。”   梅封笑眯眯道:“我就是要给你开这个。”   叶泽宇又担忧道:“敷药的时候,我用原形敷吗?”   “尽量人形。”梅封道,“我还要再给你开三天的药浴熏疗,浴桶和按摩床的尺寸都是根据人形设计的,原形的话,大家大小不一,不太好办……”   听见不用原形治疗,叶泽宇松了口气,心情愉快了不少。   梅封开了个单子,每天上午和下午,叶泽宇需要到中医熏疗区做两个小时的草药熏疗。   叶泽宇很喜欢这样的治疗方式,和市面上的美容spa差不多。他披着小浴巾,挑了个靠角落的浴桶,拉上遮挡帘,脱去裤子,慢慢泡进去。   墙壁上挂着个音响,放着和缓的古筝曲。   叶泽宇盖上眼罩,双手搭在浴桶外,放松全身。   这时,遮挡帘被拉开,叶泽宇挑开一边的眼罩,见那只清新美貌的狐狸精惊讶地看着他。   “想要签名?”叶泽宇道。   “……你怎么不按号码来?”夷光指了指浴桶上的号码牌,“每个浴桶的药草都不一样,你是12号,旁边这个才是你的,你泡的这个是我的。”   “还要对号入座吗?”叶泽宇慌了,“你这锅是治疗什么的?”   “益气补血的。”夷光说。   叶泽宇连忙起身,用浴巾包围着腰,哆嗦:“我可不能再补血气了,我说怎么这么燥……”   叶泽宇换了桶,泡进去后,闻到了雏菊的清甜香,这才觉得浑身爽利,睁开眼看向夷光,只见那只狐狸还在桶前纠结。   “你让护士再换一锅呗。”叶泽宇把手搭在桶边,优哉游哉地让两只腿浮起来。   “……太浪费了。”   “那你要不嫌弃,你就进去呗。”叶泽宇又道。   夷光说:“嫌弃。”   “那你让护士换呗!”   “浪费。”   叶泽宇:“哎哟,又不多收你钱,我帮你掏钱这总行了吧?”   夷光:“还是浪费。”   “那你进去!”叶泽宇脾气上来了,骂骂咧咧又开始了,“这要是换我的粉丝来,抢着泡!还轮不到你泡呢!”   夷光尾巴无精打采得垂着,叫来护士换汤水。   终于泡进去后,夷光心中还在心疼那锅没怎么泡就倒掉的草药汤。   叶泽宇伸出手,说道:“看你也挺无聊的,咱俩聊聊?”   “好呀。”夷光把尾巴放入汤药中,按进去,压在腿下,擦了擦手,这才握住叶泽宇的指尖。   叶泽宇:“娱乐圈你想听谁的八卦,都行,知道的我都给你讲,不过你出了院可别说是我爆料的。”   夷光歪头:“娱乐圈?”   他闭上眼,念道:“叶泽宇,原形山膏,妖名高山。目前是……演员?这个职业有意思。你……职业素养不太好,又因为爱骂人得罪了不少同事……啊,你还有六段感情?同时?”   夷光惊讶睁开眼,露出了个相当复杂的表情。   山膏拼命扑腾:“草!快住口!别说了!你丫是要当狗仔吗,神棍?”   他注意到隔壁有个小猫妖已经竖着耳朵听了。   “欺骗感情总是不好的。”夷光语重心长。   叶泽宇:“屁!那都是生意!我因为这张嘴得罪了多少人?再不攀点金主,我早糊了!”   夷光不懂,但他闭上眼,继续看。   “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她们……”夷光脸上浮出浓浓的迷惑,“她们喊你老公,有一些很想和你结婚。另一些人……想当你妈妈?”   夷光可能看到了叶泽宇粉丝接机时的画面。   叶泽宇捂脸:“草,我是有好多妈粉。”   夷光松开他的手,一脸怔愣道:“时代真是变了……” 第15章 想结婚的小猫妖 咚咚在,没绝育!……   “你是昆仑狐吗?”叶泽宇压低声音,神采奕奕道,“都说昆仑狐修千年可观人心,上能预未来,下能通过去,那你能给我算一卦,我这个事业,以后能达到什么程度吗?能火吗?”   夷光被叶泽宇疯狂的粉丝团给吓到了,一时半会儿不想再看。   叶泽宇道:“你开个价!”   夷光:“……不是钱的问题。”   叶泽宇懂行,一般算命先生这么说,那就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叶泽宇一咬牙,道:“我先给你定金八万,你给我看事业,看完再说全价,你看这样行吗?”   夷光吓了一跳。   他这段时间通过海吹纱,对现在的价格市场有了初步的了解,乍听叶泽宇给八万,夷光狐狸眼都圆了,呆呆盯着叶泽宇,想不通这只山膏为何如此有钱。   思索许久,夷光说:“你也算在我的狐仙庙里。有求于我,按理说我若能帮,就不能不应。”   叶泽宇听不懂他在叨叨什么,只是听懂了他同意了,连忙再把手递过去,想要抓住夷光。   夷光缩到木桶中,只露一张脸,沉默了好久,他道:“你给点水果就好。”   叶泽宇:“哈?”   夷光说:“给点水果……或者给几瓶水……饮料,什么的,都行。钱就算了……”   叶泽宇听出他的不正常了,这年头哪还有不觉得钱香的人和妖?   叶泽宇戏精拱手,问夷光:“敢问大师何时出土的?”   夷光回答:“前几天吧。”   叶泽宇:“那我懂了!大师高风亮节,晚辈佩服!”   他擦干手,拿起电话命令经纪人立刻准备水果和自己代言的杂牌气泡饮料,速速送来。   “大师,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看?”   夷光道:“正式的话……需要燃香,但这里没有,而且海吹纱说,医院里不能使用明火。”   “管她那么多干什么!”叶泽宇再次操起电话,让经纪人去准备香案。   夷光:“不能!海医生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叶泽宇骂骂咧咧:“……她说的话是圣旨吗?大师,那咱们去保姆车上说。”   夷光道:“我不能离开医院。”   “啊?又是那什么海吹吹海纱纱的小姑娘说的?”   “不是……”夷光道,“我是重案嫌疑犯。”   叶泽宇不怕,当即竖起大拇指,粗野道:“牛逼!我就知道重刑犯、流浪汉、疯子之类的,最容易出高人!”   剧本上都是这么写的,他拍过无数的戏,这点套路早就烂熟于心了。   电话那头,经纪人问还要不要香案了。   叶泽宇转头骂道:“你蠢吗?当然要!香案符纸蜡台统统给我来最好的,不能在医院里烧香,那就给我整个电子香烛!要高科技带炫彩的!”   熏疗结束,音乐响起。   这一批的小妖怪们都披着浴巾出桶,穿好衣服后,叶泽宇道:“我先去蹲个厕所,等会儿到5002找你!”   夷光沉默着从桶中爬出来,尾巴抖了抖水,遮住自己的身体,之后飞快换上家居服,毛巾揉搓着尾巴毛,找护士量体温。   这是海吹纱交代的,每天要定时测量体温,上报汇总。   隔壁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小猫妖追上来,衣冠楚楚,很是礼貌地先自我介绍。   “你好,叫我小毛就好。我是个猫妖,你跟叶泽宇聊的时候,我也听了几句……”他道,“您能帮我看看吗?就看我的姻缘。”   他神情迫切,带着些哀求。   “钱我手机给你转。”他说,“五百行吗?”   夷光尾巴不自在的摇了起来,好半晌,他按住那小猫妖的手,摇了摇头:“你在这里的治疗期还有三天吧?下次来帮我带盒甜牛奶就好。”   “那个果奶?”小猫妖有印象,夷光很喜欢喝一种小方盒装的果奶饮料,“没问题!”   夷光闭上了眼,三秒不到,睁眼惊讶道:“你现在的女朋友是人?”。   “嗯。”猫妖脸色丧了下去,说道,“我还没告诉她我的身份。”   夷光问:“你是想看未来吗?”   “嗯,我眼馋您看未来的本事好几天了,想厚着脸皮请您看看我和她,有没有未来。”   夷光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久,尾巴稍抖动了一下。   猫妖紧张道:“大师,您看见了什么?”   “如果你和她不分开,再拖下去,你会惹来杀祸的。”   猫妖心脏都要停跳了,整张脸惨白如雪,耳朵又经不住压力爆了出来。   “你最近心神不宁,也是因为自己清楚,再拖下去就晚了。”夷光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怜爱,“她的家人在催她结婚,对吗?”   猫妖只好点头:“是,她爸爸妈妈是很传统的那种家长,家里知道她谈朋友后,就见了我。目前虽然对我的工作不是很满意,但她爸爸妈妈还是接纳了我,只是有一条,谈了就必须结。”   “我很久没在地面上生活过了……”夷光问道,“现在,地面上的妖,大约是个什么情况?我看在医院治疗的大家都还有工作,看起来很自由。”   “在人类社会生活的,都要遵守保密条令,受各地的特殊综合办管理,身份证什么的,也都是每年去核查一次,就跟审驾照一样。”猫妖说道,“一般来说,综合办不推荐我们跟人类结婚,是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吧……如果非要结婚,就必须告知另一半实情,一起保密,到特殊综合办领取结婚证,每年还要接受回访。”   “你是怎么想的?”夷光问。   猫妖一手抓着头发,语气隐隐有崩溃之相,道:“我不知道。我不能告诉她,她……她想要个孩子,她很喜欢孩子的。如果和我结了,这辈子都不会有……”   “那你瞒着她,就没办法……合法结婚?”夷光又问。   猫妖揉了眼角的泪花,说道:“瞒着她,我俩的结局就是分手。我的身份证没办法到正常的民政局领证,没办法给她一纸婚书……就只能忍痛分手。”   “你是怎么想的?你……有多珍惜这份姻缘?”夷光缓缓问道。   “我不知道!”猫妖蹲在地上,抱头喵呜呜哭了起来,这次不仅耳朵,尾巴也爆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她一天天的变老,能不能承受得起她的去世,送走她的一辈子……我怕我承受不了,从此再和这人间无关,再也不会快乐。”   他抬起头,瞳孔明亮含泪:“帮帮我……我真的好怕。我又不舍得离开她,想参与她的一生,又怕给不了她想要的,终究让她遗憾而终,还怕她走了,我会痛苦地死掉。”   夷光把手放在了猫妖的头顶,他阖上眼睛,手心轻轻揉了揉猫妖的耳朵。   “得失如影随形,世间终不会有真正的圆满,你要自己取舍。”夷光慢慢说道,“未来永不确定,我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的结果告诉你,你来做取舍。”   猫妖点头,如仰望救世主,手指紧紧抓住夷光的衣角,请他赐下指引。   “你现在,是想和她领了证后,偷昆仑医院的魂迷香,让她忘掉你是妖。之后,你打算偷个孩子,再次混乱她的记忆,欺骗她,和她过完一生……”   猫妖捂住嘴,惊讶自己心中阴暗却无胆实施的想法,被夷光看穿。   夷光道:“相信我,欺骗了她,你和她的结局会很糟糕。你会活在罪孽里,备受折磨,内心更加凄苦不安。”   猫妖瘪了瘪嘴,似哭不哭的。   夷光微微笑道:“无论是妖,还是人,活一生,讨要的并非情爱福禄,而是内心真正的平静。你非恶妖,作恶不会为你带来任何的好处,放弃吧。”   “那我……”   “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夷光弯下腰,竖起一根手指,“那就是,向她坦白,将选择权教给她。”   夷光戳了戳猫妖的心,说道:“并且要向自己的真心发誓,无论她的选择是什么,你都要坦然接受。”   “如果是她的话……”猫妖泪流到了下巴处,委屈道,“如果是她,她一定会为了我妥协,会为了我不要孩子,她明明那么喜欢……”   夷光蹲了下来,尾巴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做演示。   “世上一切结合,是要成就圆满。”   猫妖捧着泪,认真看着。   夷光道:“可人生来,就是圆满,与他人结合,再求一次圆满,就需为了这个圆满,割舍掉一些东西,让自己成为一半。你割舍一些,她割舍一些,你们结合在一起,才是圆满。”   猫妖若有所悟。   夷光问道:“你想求的圆满,是保持自己的圆满,还是要与她结合的圆满?”   猫妖似是想回答,但抬起头,看见夷光的眼睛,他认真想了,正经道:“我会为了与她的圆满,先割舍自己,不管她是否选择成就我,我都不会后悔。”   “也不必如此,似要赴义一样。”夷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让自己准备好,之后等她就好。她若选择割舍自己,为成全你们彼此,那就不要替她心痛,而是要把这份痛记在心中,认真走完这一生。”   猫妖站起身,擦去眼泪,板板正正给夷光鞠了一躬,头都要打到膝盖。   猫妖的耳朵尾巴也不见了,他飞快地跑走。   夷光笑眯眯的,转过身,刚要功成隐退,便见海吹纱站在他身后,抬起手中的体温枪。   夷光举起了双手投降:“抱歉,他要我指点几句,我就耽误了。”   海吹纱对准他的额头,离近了,却道:“你还真有点狐仙的感觉。”   “是吗?”   滴——42℃,发烧状态。   海吹纱蹙眉道:“这番话说得不错,果然是高烧状态才能说出口的高深道理。”   夷光凑上去看温度。   海吹纱一手拍在他后脑勺,命令道:“回病房,看这个温度,你伤口又要裂了。”   叶泽宇的经纪人气喘吁吁,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复命。   叶泽宇疯狂敲5002的门:“大仙!大师!我孝敬您来了!咱什么时候开始?”   海吹纱拉开门,脸黑似包拯。   “他昏了。”   叶泽宇还没开口,就被满屋的血腥味镇住了,了解情况后,叶泽宇骂骂咧咧,咬牙切齿,一转身,冲经纪人撒气:“都是你动作慢!”   之后,是一连串的骂爹骂娘。   他的团队中,只有经纪人是妖,其余的化妆师、生活助理之类的都是人,没办法到昆仑西院来。   抗下所有活儿的经纪人被骂了个猪血淋头,叫苦连连,只想把香案暴扣到叶泽宇的猪头上。   想了想,再熬一个月就发年终奖了,经纪人为了钱,忍了。 第16章 想要爆红的猪 猪蹄子多少钱一斤?   打发走叶泽宇,海吹纱翻看起夷光这几日的病案记录。   她成立了个专家研讨组,根据夷光的病症查找着有用的资料,初步断定是咒后,他们看了许多古籍,如今已经翻到初唐时的记载了。   马医生道:“唐朝时找到两个和他相似的病例,但病患都是人,被妖诅咒后,身上的伤口久久不愈,倒是没有他这种,愈合后再次裂开的。”   病床上,夷光微微动了动,海吹纱道:“最好还是找病患是妖的情况,他与人不同,他自愈能力很强,清醒的也快。”   说着,海吹纱注射了一针镇定,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表,记下了时间。   见夷光又沉沉睡去,海吹纱这才翻起他的衣袖,仔细看着他的伤。   她摸清了几个规律。   ——夷光身上的伤,不接受治疗也能自愈,三日一周期。   ——伤口从完全愈合到裂开前,夷光会发高烧。   ——普通的治疗无效。   夷光的手腕上,一道细长纵深的伤口正在海吹纱的注视下,慢慢合拢。   海吹纱道:“愈合速度太快了。”   她指着熊猫护士黑盼身上的伤,“你身上这是蛇妖挠出来的,伤口大多是表皮层,可现在仍然还未完全愈合,只是刚刚形成了瘢痕组织。”   海吹纱提起夷光的手臂,指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说道:“但他很奇怪。他的伤,如果我们不介入处理,他自己会先从表皮开始愈合,从表及里,一天时间,外表来看,疤痕就不见了,但三天之后,大约他的皮下组织也愈合好后,他的伤口就会重新裂开,一样是由外到里挣开。”   血不会流太多,伤口就再次从外面合上。   如此反复。   黑盼摸了摸自己的凸起的伤疤,感同身受的露出一丝疼痛的表情。   马医生翻着泛黄缺页的医典,推了推眼镜,问道:“他能感觉到疼痛吗?”   “他说可以。”海吹纱翻开夷光的衣领,看他胸前的伤口正慢慢的合上,“我观察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的,这些伤就是真正的伤,不会不疼。”   她见过夷光蜷成一团,抱着尾巴,眼角沁泪的痛楚模样。他薄瓷一般的皮肤会因疼痛泛起红晕,却因疼痛无力挣扎。   这种时候,通常是伤口重新裂开一天内,接下来两日,他就会恢复些气力,拖着尾巴微驮着背,在住院部各个病房串门,不停地找小妖小鬼们说话,或是帮医护人员做些事。   海吹纱把他后两日的积极行为,理解为消除疼痛的必要方法。   他需要不停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分散伤口的疼痛。   海吹纱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先试着来做一次清咒处理,看看效果。”   马医生道:“是按什么咒来清?”   咒类很复杂,咒不同,清理的方式也不同。   “先用清除怨咒的办法来。”海吹纱在夷光的胳膊上找到了一道大约三厘米长的伤,说道,“就先在这道伤口上实验。”   总要尝试着,做些什么。   怨咒是最常见的一种咒,妖由爱生怨,或是由恨生怨,再因怨下咒,怨咒的表现形式虽然繁杂,却都只是点到为止,不会过于阴毒。   夷光身上的咒,八成不会是怨咒,但海吹纱依然想试试,万一运气好,清除了一部分咒,就能让他伤口浅一点,或者循环的周期长一天。   清除怨咒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咬着金针,蘸取照草药方熬好的药汁,让口中的津液和药汁一起滴在伤口上,就能驱散怨咒。   海吹纱含着一枚金针,盘起长发。   这个治疗术,是《宋妖邪医典》中记载的,清除怨咒的治疗需四大桥梁家族的人亲自来,因为只有他们有治愈能力。   古时候,四大桥梁家族后代的身上,治愈能力都很强盛,甚至可以显化,仅凭肉眼就能看到伤口处怨咒散发出的黑气。   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海吹纱是仅存的,还有治愈之力的四大桥梁后代,她也只能察觉出妖气,已看不到怨咒的黑气了。   所以她不敢保证自己的口水还能有几分治愈能力,只能尽力一试了。   草药方是孙家留下来的清咒药方,海吹纱蘸好药汁,握着夷光的手,口噙金针抵在他的伤口处。   医典上说,需反复七次,直到怨咒的黑气消失不见。   看不见黑气的海吹纱机械地重复着治疗过程,每次叼着金针停在伤口上等待药汁浸染完全时,都会放空自己,想些其他的事。   但无论想什么,最终她都会忍不住,看向陷在病床里,如玻璃一样脆的狐狸精。   狐狸精眼睫细长,沿着眼睛的弧度,最终在眼尾投射下浓艳的阴影,他的睡颜蒙着一层破碎感,微蹙着眉。   海吹纱就也蹙起眉,之后胡思乱想起来。   不修媚术的狐狸,其实比修了媚术的更致命。   可能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越是不媚不动声色,就越能引人注意,想来这就是修行的最高境界。   没想到,这个病恹恹又毫无魅感,清新正直的狐狸精,竟然是狐狸精中的极致。   海吹纱悟了。   她最后一次把金针抵在夷光的伤口处,心中又想,应该是没用吧。   后背似羽毛轻扫,海吹纱一颤,余光看去,夷光耷拉在床边的一条尾巴慢慢游动着,轻轻推着她。   她抬眼,恰巧见夷光睫毛颤动,慢慢睁开眼。   他这个时候的眼眸,最是漂亮,因为光碎在里面,蒙着层迷蒙的雾,又一瞬间,能窥到眸光中的脆弱。   海吹纱愣了会儿,大脑一片空白时,不忘错眼看时间。   好家伙,一针镇定,竟然维持不到二十分钟。   海吹纱放下他的手臂,收针。   夷光抬手盯着那道水光粼粼的伤口看,苍白着脸笑:“不是怨咒。”   海吹纱彻底丧气,连马医生都受到了打击,无声地合上医典,揉搓着鼻梁。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夷光不忘礼貌道谢。   海吹纱晚饭没吃,因为吃不下。   她很容易被挫败感击溃,此时此刻,她在值班室里生闷气。   胡乱翻了几页医典,也没看进去多少。   她瘫在椅子上绕着工作证的挂绳,无论在想什么,最终大脑还是会切回夷光睁眼的那一幕。   她心中乱糟糟一片,中间孤零零站着她自己,手足无措又焦急。   电话震动起来。   她看了眼,是梅典院长,懒得接。   震动了三次后,一条语音消息发来。   海吹纱点开,梅典说:“小纱呀,明天你段阿姨的侄子来启明,我安排他到西院见见你。”   段阿姨是梅典的第二任老婆。   也就是说,这个姓段的侄子,四舍五入,勉强算梅家人。   海吹纱想骂人,但极好的涵养让她忍住了。   直到梅典发来第二条语音:“小纱呀,努力努力,今年成,明年就能有孩子,三年抱俩,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咱们也算后继有人嘛。”   海吹纱猛地站起来,踹了一脚桌子。   她小声骂了句,因为语言过于粗鲁,还本能地红了耳朵。   桌子是上好的黄花梨,稳稳当当仿佛扎根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海吹纱,脚趾发麻。   她索性换鞋换衣服回家睡觉。   刚刚脱去白大褂,值班室的门就被夷光用尾巴旋开。   海吹纱撩着头发回头。   夷光呆呆在门口站了会儿,才问她:“你要回家吗?”   “嗯,今晚梅封值班。”海吹纱说,“你什么事?”   夷光道:“我想……借熨斗,护士说值班室有。”   他抻着衣服上的褶皱,无济于事。   “衣服皱了。”   海吹纱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夷光慢悠悠拖着尾巴经过她,拉开柜子门。   海吹纱道:“旁边还有箱果汁。”   夷光的尾巴扬了起来,他回头,眼眸明亮如星,开心道:“我能喝?”   “嗯,值班室里的东西你随便用。”   她说完,视线移到夷光的尾巴上,果不其然,夷光的三条尾巴开始自在地游动起来。   夷光的尾巴卷了一瓶,冲她道谢,再次经过她离开,人虽然过去了,但剩余两条尾巴却在途径她时,轻轻卷了卷她的腰,很轻快。   海吹纱就想,果然他们的尾巴,和意识是分开的。   本体表现得再客气礼貌,尾巴也会暴露他的潜意识。   夷光回病房熨烫衣服,他把桌子拼在一起,水蒸气噗噗喷着。   他给一个小护士看了姻缘财运,换了一卷毛线。他扯了根晾衣绳,把衣服挂了起来。   叶泽宇见他苏醒,还能做“家务”,扛着电子香烛香案找上门来。   经纪人卸下三箱叶泽宇代言的气泡小甜水,送上三篮水果。   叶泽宇:“这是孝敬您的,钱我转账给你?”   夷光盯着他的手机看,半晌摇摇头,说:“你这个电话……多少钱一台?”   医院里,无论是人还是妖,闲暇无事时,都抱着这方方薄薄的无线电话玩耍,夷光好奇很久了。   “懂了!”叶泽宇道,“老哥你这是还没电话,好说。”   他扭头让经纪人去保姆车上,把赞助商送的手机给夷光一部。   经纪人把手机递给夷光,手机是崭新的,叶泽宇录某部综艺时,节目组赞助商送的,就在镜头上用过几次,之后就闲置了。   夷光抱着这台新手机,闭上眼嗅了嗅,半晌,惊愣道:“你……不累吗?”   叶泽宇还不知夷光能通过触碰器物,看到过往的碎片,他丝毫没感觉到危险,懵道:“啊?什么?”   夷光道:“一个晚上三个女孩子……哄你睡觉。”   他斟酌着,用词含蓄。   叶泽宇弹跳起来:“我靠!你丫碰个手机都能看到吗?”   夷光看见的,正是叶泽宇录制综艺时,□□愉的不良记录。   经纪人的脸色白了,看向夷光的表情露出些惊恐。   叶泽宇:“你是真的神!!大神!今天你一定要帮我指点指点,我今后该怎么转型,勾搭哪个平台的金主更有钱途?拍什么戏能火?最近你知道吧,男男耽美简直是捞金浪潮,你说我要不要也趁此机会下个海?我争哪个IP能火的最快?演攻还是演受?”   夷光艰难消化着他的话,叶泽宇的经纪人也不知道听到了他的哪句话,神色更加惶恐,捂着肚子说:“哥,那我先回去,你有事叫我。”   “快滚。”叶泽宇摆摆手,反坐着凳子,往前挪了挪。   “我可把爆红的希望压在你身上了大神!”叶泽宇合掌拜道,“我以后要是火了,您要什么尽管开口,等我火透大江南北,您就是要北京一环的房子,故宫旁边的我也能给你弄来!”   夷光听不懂,他仔细挽起衣袖,道:“知道了,你物欲很重,手给我吧……”   叶泽宇毕恭毕敬递上了自己的猪蹄子。 第17章 这样的拥抱 还有那样的拥抱()……   夷光闭目沉默了许久,叶泽宇大气不敢出等了许久。   终于,夷光睁开眼,缓缓放下他的猪蹄,表情高深莫测。   “大神,怎么样?”   “……你还是转行吧。”夷光说。   叶泽宇心凉了半截,整只猪肉一抖,忙又扯近了凳子,问夷光:“是说我演艺前途不行吗?”   夷光反问:“师说曾道,术业有专攻。你何来术?又怎称得上是专业?我看你建国后一直龟缩在妖属之地不出,后来贪慕社会繁华,才去领了身份,走上社会,也没踏实为社会做点什么,就扎身娱乐业……”   “不行吗?”叶泽宇来了脾气,“你话里话外,是看不起这一行?喂,我是让你帮我看以后能不能火,不是让你啰里啰嗦指点我做人来了,你个才出土的土家伙,懂个屁的现代生活。”   山膏骂骂咧咧起来,直言当今社会,能靠脸圈钱也是一种本事,踏踏实实做工?搬砖吗?能下海捞钱,给资本家打工,总比给穷人打工强。   夷光狐狸耳朵忧愁的从头发里钻了出来。   夷光是看到,山膏再这么下去,必会受到虚无繁华的反噬,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但他也知,山膏已被花花世界蒙眼,此时是劝不回来了,只能让他吃点苦头方能心生悔意。   夷光浑身疼得抽气,把自己的耳朵按下去后,无奈道:“好吧。那我只给你指引和忠告,如果你想要所谓的红,我就告诉你怎么走。只是话要说到前头,繁华皆短暂,大红不过三年,此后数年,你都要偿还这三年你德不配位的红运。”   “无所谓,三年就三年。”山膏道,“等我不红了,我就死遁,就让叶泽宇成为广大粉丝心中的白月光,然后我自己换个身份再来。”   “……何为死遁?”夷光皱眉。   “你不知道吗?针对妖退居人类社会的一种方法,现在都有专门的公司了,服务特别到位。”叶泽宇抖着腿,吊儿郎当道,“现在谁还把演艺当正经事业?说白了从上到下都是捞快钱,我比人好的一点,就是我捞完钱,风评不行了,我能委托死遁公司直接扔了这个身份。中间隐居个十年半载的,再重出江湖,重新捞钱。”   夷光追问:“这个死遁……公司,是国家允许存在的吗?”   “反正官方批准了。”叶泽宇道,“所有需要公开露面的非人类都在死遁公司备过案,‘死’的时候上上下下都会打点好。”   夷光:“原来是这样……”   “所以呢,我根本不用怕什么社会性死亡,骂呗,就是全民喊打都无所谓,反正钱到手了,到时候死遁,过个十年他们就忘了。人类寿命短暂,记性也短暂,给点甜头就忘了之前挨的打。到时候我就是一刀不动脸,只要换个名字出来,他们照样还捧我。”      叶泽宇表情相当油腻,在人类社会混久了,他的思维模式也油滑了。   “再者,我能有什么大黑点?不就是靠金主立足,偶尔招几个粉丝你情我愿的约个炮。”叶泽宇晃着脚,“金主,这年头混圈子的想要第一手好资源谁还没个金主?有金主不是罪,金主不大没什么权才是罪。”   夷光歪着头打量着山膏,眼神里都是长辈看不成器晚辈的无奈。   “再说约炮这事,我跟人不一样,那些男人能力不足时间不长体力不行,还花言巧语骗粉丝。我不是,我哪一回没让粉丝们高兴?都是说得少做得多,怎么玩也都是她们说的算,换种角度看,我这是来造福她们,帮她们实现愿望啊!”   夷光道:“你知道吗?你最后的反噬,就是因为你现在的想法。”   “所以我无所谓咯。”山膏摊开猪蹄,翻了个白眼,显然不喜欢夷光这种“老古董”。   “你就告诉我,我下部戏接鹅厂的那个主旋律抗战能火,还是接水果的耽美武侠能火吧。”山膏补充,“另外,我能不能获个奖,转型拍个电影,被大导相中喂资源?最大的金主能大到什么程度,能赚多少亿。”   夷光叹气:“我真的已经不知道钱的概念了……”   他似痛苦了会儿,抬起头说道:“其实对你来说,拍什么戏都好,但……还是不要拍那个主旋律抗战吧。”   “哈!我就知道这种任务剧绝对吃力不讨好。”山膏晃着脚尖咋舌,“从上到下拿了钱就是糊弄,应付一下国家,演员们拼的都是金主后台,塞进去混个眼熟,除了获得一点好口碑,别的没用。”   他说:“那我就接拍耽美了。”   夷光点了点头。   山膏道:“那我能火到年赚九位数吗?”   夷光:“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用?”   “做什么?钱用处可多了。”山膏强忍着没骂夷光土包子。   夷光道:“你赚不到九位数,但……也差不多了。”   “能红成一线吗?”   “将来会全国皆知。”夷光说道,“风光……出殡。”   山膏:“靠!黑红吗?”   过了会儿,山膏拍大腿道:“黑红也是红,红了的就没不黑的,这他妈才是娱乐圈!捞他妈的就对了!”   夷光情绪有些低落。   “你……”夷光说,“我若说,你会毁在女人身上,然后告诉你,你若现在收敛,还有救,你会收敛吗?”   山膏:“那必须收敛点啊!”   夷光又道:“那便记住,再收敛些,最好不要伤害她们更好。你需记住,害人者,终会被害,逃不开的。”   山膏:“听懂了,你丫是来劝诫我别贪图美色了,但我做人不就是为了体验这些吗?赚钱,享受,和妹子们相互取乐……劝我守着万贯家财在人间做和尚?就很可笑。”   夷光:“我就知道我劝不住。”   山膏:“说来说去,你也没什么用,我算命算了个寂寞。”   夷光抬头看了他一眼,山膏见了,摆手道:“当然,我可不小气。这水果饮料手机,给你就给你了,我不会再要回来。”   他抓起衣服,骂骂咧咧,有些寂寥地往外走。   夷光道:“有一点……我很在意。”   山膏:“你说。”   “你身边的工作人员。”夷光说,“比你想象的,更恨你。所以……红了之后,要对他们好一点,不要再骂他们了。”   山膏并不在意,勾脚带上了门。   在娱乐圈,待人和善是会被人看扁的,因为圈子里的逻辑很奇怪,你人不红,所以没有威严,不敢摆脸色,说话也没分量,只能哄着身边的工作人员。   敢横的,都是不好惹的,虽然会让人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轻视你。   山膏就想,果然算命还是要找懂行的,一个刚出土的千年老狐狸懂个屁的娱乐圈。   夷光身上的伤到达了最痛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从暖气片上取来暖好的绵外衣,披着在走廊里游荡。   他的手触碰着所经之物,用这些不断涌入的碎片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在看电视剧,等到一集结束,才发觉夷光站在她背后看了许久。   他表情阴郁,护士冷不丁的瞥见,本能打了个冷战,只是下一秒,他很和善的笑了笑,还体贴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护士的目光停在他的脚踝上,他穿着拖鞋,露着霜雪似的脚踝,细秀可怜。   护士就说:“叶泽宇给了你一部手机是吧。”   夷光点头。   “医院有WiFi,我教你怎么上网,网上好看的电影电视剧很多,你睡不着可以打发时间。”   夷光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夷光缩在被子里,抱着手机,接触到了人类开发出的全新天地。   新世界大门打开了没多久,就被夷光给合了一半。   他并不打算过多探索新世界,而是迅速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一头扎进去看了起来。   他连着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夜晚,海吹纱值班时,夷光把额头凑上前让她测量体温时,眼睛还盯着屏幕看。   海吹纱听到声音,判断出他在看抗战剧。   不希望被他看到抗日神剧的海吹纱看了眼电视剧的名字,短促的“啊”了一下。   这只狐狸目不转睛看的,是电视剧《长征》。   海吹纱问:“拍的如何?”   夷光慢吞吞道:“挺好的,那支队伍,原来是这样来的……”   “见过他们?”   “见过他们经过。”一集结束,夷光抬头,“当时就觉,他们和其他的队伍不太一样,身上有光。我能看见未来就在他们身上,可惜没能亲眼目睹。”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眼睛,问海吹纱:“你昨天哭了吗?”   “你有时真的挺讨厌的。”海吹纱道,“怎么看见的?”   “刚刚碰到你手看见的。”夷光问,“为什么哭?是遇到难关了吗?”   “没。”海吹纱半垂着眼挂血袋,不敢去看他,“没什么要哭的大理由。”   只是一些不断堆积的小挫败感,因夷光的病让她完全没有头绪而爆发,晚上回去,她哭了一场。   只是这么想着,又有想流泪的感觉,讨厌,今天还有一场本就不想去的相亲。   毫无进展的治疗。   毫无进展的人生。   毫无进展的未来。   海吹纱眼角红了,她揉了揉眼。   “海医生的心很柔软,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夷光坐起来,尾巴递过去给她擦泪。   海吹纱抓住他的尾巴,挡着脸,不放手。   夷光轻声问:“……要抱抱吗?”   他是想给海吹纱一条尾巴,让她抱着安抚情绪。   海吹纱点了点头,张开了手臂,抱住了夷光。   狐狸的脊背僵硬着,眼睛睁圆了,半晌没回过神。   怀里的小姑娘悄悄哭着鼻子,把他整个人当安抚抱枕,热乎乎一团,圈着他的腰,平静着自己。   夷光:“啊呀……”   这可不是他想的抱。   他以为只是抱条尾巴——等等,他的尾巴怎么在摇?   他的三条尾巴,一条紧紧圈着海吹纱,另一条轻轻拍抚着海吹纱的背,剩下的一条,正抑制不住地摇晃。   夷光闭上眼,微微笑了笑,双手轻轻环抱住海吹纱,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海医生。” 第18章 咒伤是如何形成的 那么山膏的臀部,又……   短暂的拥抱过后,海吹纱的内心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她把旧医典搬到了夷光的病房,解释说:“不知为什么,在你这里看书,能静下心来,没刚刚那么烦躁了。可能你真的有特殊的治愈能力吧……”   不仅能够治愈妖,也能治愈人。   夷光微笑道:“是拥抱和碰触的作用。”   他告诉海吹纱,双方充满善意的身体接触,会形成一种善术,抚慰心灵。   海吹纱托着下巴,思维发散了到了夫妻的身体交流上,问道:“人与人也可以吗?”   “嗯,只要是生灵,都可以。”夷光道,“术,能给人带去平静祥和希望的,就叫善术,给人带去破坏毁灭和一团乱的,叫做咒术。”   海吹纱伸出手,捏了捏夷光的尾巴尖,似是在琢磨:“也就是说,咒和善术,都需要通过接触来下。”   “啊……没错。”夷光声音有些轻微的变调。   海吹纱捏一下,又放手,道:“物体也可以吗?”   “怎么讲?”   海吹纱指着他的伤口道:“你身上的伤似是刀伤,会不会是施咒的家伙,拿着刀,对你进行了诅咒。”   “……可以。”夷光拿起身边的水果刀给她解释,“比如我现在拿起这把刀削苹果,但我非常憎恨你,憎恨到想用这把刀杀掉你,那么我手中的这把刀就成为了咒的延伸,划伤你的时候,我对你的诅咒就会渗透到伤痕中去。”   海吹纱沉思着,继续翻看医典。   “我知道了个唐末时候被鬼兵诅咒的病例。”她道,“安史之乱时,一个失去家园亲人又战败了的唐兵,死后化作了咒鬼,盘踞在战败之地。到唐朝末年,一队士兵在此处休整开伙时,得了怪病。后来海家的特殊医士诊断,这些士兵是受了那个兵鬼的诅咒,海医士请了高人为他们做了净化后,怪病才消。”   夷光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小声道:“依稀有点印象,与战火相关的诅咒是最残酷的。”   海吹纱道:“你身上的,应该也和战争有关吧。”   夷光摇头:“不知道。你为何会这么判断?”   海吹纱泄气:“没理由,就是看到这个病例后,凭借第六感来判断的。”   夷光笑眯眯道:“你猜的很有可能是对的。”   他盘坐在病床上,竖着尾巴,认真与海吹纱讲了起来:“诅咒有深有浅,最难消除的诅咒,是大爱与大恨。恨是诅咒,爱亦会是诅咒。大恨通常指国仇家恨,但更大的恨,其实是人明白自己难战胜命运作弄时的恨。”   海吹纱点头:“情理之中。”   “爱,大一点的,就是仁爱,再大一点的,就是国家民族同胞之爱,更大的,就近似神爱世人了。”   海吹纱问他:“你是说,和宗教那种神爱世人的观念无关,是那种……大爱无私,近乎于神的爱?”   “大约是。”夷光摇了摇尾巴,竖起第二根尾巴,“大爱大恨,结生大咒,此咒难消,只能彼此消耗,换算的话,等同于无药可医的癌症吧。那么往下,就是战火滋生出的咒,就如你刚刚看的那个病例,咒的范围会很广,破坏力大,但并非无法消除。”   “战火衍生的咒……”海吹纱拿笔写下,“士兵对战争的厌恶可能会形成咒,士兵对敌人的厌恶也会,对吧?”   “必然。”夷光说道,“有的还会对兵器产生咒,让它们变成凶煞的咒器。”   “这种想消除,就是做净化?”海吹纱又问。   “嗯,理论上讲,让施咒者放下心结,放过受害人就可。”   海吹纱道:“剩下杂七杂八的咒,就是普通的咒了吧。”   “……应该。最浅的就是怨恨结生的咒。”夷光说道,“大多都是些小事积累的,这些泡泡药草,或者自己晒晒太阳,与朋友们谈心,大约就能消除。”   海吹纱忽然问他:“世界各地都一样吗?”   “嗯?”夷光不懂她的意思。   海吹纱说:“国外……比如东南亚、日韩那边的邪术,也都一样吗?”   “大抵……只要有生灵的地方,就一样。”夷光想了想,又谨慎道,“不过我看世界发展如此之快,可能也会产生一些新的花样……”   海吹纱合上医典,一巴掌拍在暗红色的封皮上,喃喃道:“我就知道,应该搜一些国外的案例参考!”   夷光这才后知后觉,问她:“你是……在找我身上的伤咒来源?”   “对啊!”海吹纱点头。   热意暖流从尾巴根一下子舒展到尾巴稍,夷光愣了会儿,低头笑了起来。   “海吹纱。”他第一次这么轻柔的叫她的名字。   海吹纱头皮一麻,紧紧抿着嘴,怕心脏从口中蹦出来。   “谢谢。”夷光笑得温柔好看,“但这个咒连我自己都陌生,所以可能会找不到……”   “所以我在找。”   “我知道。”夷光伸出手,犹豫了片刻,轻轻把手掌心贴在了海吹纱的头顶,“我是说,不要否定自己,也不要因此不开心,就算找不到,也只是我一个,你没办法治疗。但你还有其他的病人,他们你都能治好。”   “海吹纱医生,急诊。”广播响起,“请到三楼手术室。”   夷光:“去吧。”   海吹纱扣好白大褂,匆匆出门。   特殊综合办送来了个急诊,一只在综合办做文职工作的小妖,收拾卷宗时,被掉落的书柜玻璃砸昏,综合办做了简单的止血措施后,就把人送到了医院来。   “心脏处有玻璃渣。”海吹纱简单交待了几句,道,“她妖身是什么?”   “……鸽子。”副手哭丧着脸。   失血到某种程度后,妖力不强的小妖们,就会控制不住从人身恢复妖身。现在这位病患,已经到了恢复原身的临界点,十分棘手。   海吹纱嘱咐道:“麻醉注意剂量,我们开始。”   夷光拖着尾巴走到手术室前,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妖忐忑不安地坐在等候区,转着手指上的婚戒。   夷光看出,这个小妖原形是只玄凤。   夷光坐到他旁边,问道:“里面是你的妻子吗?”   “我们上周才领的证。”玄凤说。   “怎么回事?伤得很重吗?”   玄凤点头,为了缓解焦虑,他能说多少就说多少:“她以前是做外勤的,就是因为伤得太多,工作危险,后来为了我转了文职,在档案室工作,上周有个案犯在审讯室避开监控自杀,她说案子有疑问,就想找案宗看,好不容易得到了审批,取案宗时,那个柜子整个砸了下来……玻璃,玻璃到处都是……”   玄凤抱着膝盖,泫然欲泣。   夷光安慰道:“没关系的,这种外伤,从前我们只能听天由命。现在有了海医生这些人,你妻子她一定能得到救治。”   一个半小时后,手术结束,病人脱离了生命危险。   海吹纱从病人体内取出了十三块玻璃碎片,正如夷光所说的那样,从前并没有人能为妖做这种外科手术,妖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凭运气定生死。   手术结束后,感激哭了的玄凤接了个电话,擦去眼泪,他告诉电话那端,手术很成功,海医生救回了他的妻子。   那端听起来应该是综合办的领导,说要给这位负伤的前外勤鸽妖三个月的假期,让她专心养病,不必忧心工作上的事了。   玄凤捧着电话连连道谢:“是主任的意思吗?谢谢主任,也谢谢你,闵秘书!”   救回一条命,海吹纱心情阴郁转晴。   接过夷光递来的果汁,海吹纱道:“你说得对,虽然短时间内,我治不了你,但我还是能救其他人的。”   她还没喘口气,广播又响了起来。   梅封:“海吹纱——海医生,请到住院部五楼。”   夷光笑眯眯跟着,看海吹纱娴熟地扎头发,挽衣袖。   这次,是5003的山膏叶泽宇出了问题。   他去蹲了个厕所,用力过猛,结果屁股上的两个疮崩开了,鲜血狂喷,护士发现时,叶泽宇正满脸泪水拉着血条,从厕所爬出来,狼狈不堪地喊救命。   海吹纱戴上手套,扒拉着叶泽宇的疮。   夷光凑上前去,当即下结论:“是咒呢。”   海吹纱和梅封都愣住:“嗯?”   夷光似是嫌弃,身体站得很远,尾巴尖抻过来,悬空指了指叶泽宇屁股蛋上的两个均匀的疮面。   “是咒造成的伤,你们看外面光滑,中间迟迟不愈,像个靶心,这是典型的烂疮咒。”   “怎么治?”海吹纱问。   “烂疮咒……要找到施咒人,问清楚施咒的具体过程,之后再对症下药,不然无法彻底清除。”   海吹纱蹙眉道:“几百年了,我们仍然不擅长治疗咒伤。”   “怎么又泄气了?”夷光的尾巴拐了方向,搭在海吹纱的肩头:“没关系,这些都是慢慢积累的。”   叶泽宇使劲勾着头,嘴歪眼斜地喊:“谁?谁咒我?!”   “……那就看你得罪过谁了。”夷光笑眯眯问,“是不是一瞬间,傻眼了?”   叶泽宇开始哼哼唧唧骂人。   海吹纱:“夷光,你不是说,想要下咒,必须要有接触,不能凭空下咒吗?”   “没错。想对身体形成实际上的伤害,就必须有接触。”   “病了多久了?”海吹纱翻看叶泽宇的病案,“唔……三个月前就出现这种病状了。”   她抬头看向叶泽宇:“大明星,想想看,三个月前,有谁碰过你?”   梅封好奇:“像这种长在屁股上的咒伤,施咒时,也必须碰到屁股吗?”   夷光:“理论上讲,是的。”   海吹纱合上病案,舒展开了眉,对叶泽宇道:“要是这样的话,范围小了许多,对吧?你想想,有谁三个月前,碰到过你的私密部位?”   叶泽宇回想了好一会儿,痛苦道:“靠,好多。”   梅封瞠目结舌。   夷光哈哈笑了起来。   海吹纱:“……”   海吹纱:“娱乐圈是真的乱。” 第19章 相亲对象打不过狐狸精 有狐狸精谁还相……   “必须要找到施咒的吗?”叶泽宇语气充满了绝望。   海吹纱翻开医典,根据索引页找到烂疮咒看了,抬头道:“孙家留了个方子,能让疮不溃烂,但没办法彻底根除,需要七天换一次药,三个疗程后再歇七天,继续敷药……”   叶泽宇含泪道:“那也行!麻烦是麻烦点,只要不痛……”   梅封指着医典上注释的药方,提醒道:“可是这味叫扶摇天的药草,是妖属之地的稀有药材,宋朝末年就消失了。”   叶泽宇巴巴掉眼泪,抖着下巴问:“它能不能替换成别的?”   梅封摇头:“扶摇天这个药方中最主要的一味,别的都是来调配它的,没了扶摇天,基本就没疗效了。”   叶泽宇痛哭流涕:“这是报应吗?”   海吹纱反应冷淡,她道:“还是找他经纪人问问吧。”   明星本人不靠谱,他的经纪人和团队就必然比明星靠谱些。   叶泽宇的经纪人是只中华细犬,哮天犬那一类的,和山膏在妖属地时拜了把子,是共事多年的结拜兄弟。   隔着病床,经纪人拘谨地站着,虽然有在老老实实回答海吹纱的提问,但他的目光时不时的会看向夷光,很在意的模样。   海吹纱终于感觉到了这样的目光,她几乎是瞬间,燃起了一丝希望,语气都迫切了起来,问经纪人:“你是认识夷光吗?”   经纪人长着一副老实忠厚的脸,怯怯抬起手,软绵绵的指了指夷光,说:“他……不是杀人犯吗?我问过我在综合办的朋友……海医生,你能不能让他出去。”   海吹纱回头去看夷光,眼神有一瞬间的内疚。   夷光没有生气,他道了声抱歉,摆摆手,神色轻松地离开病房。   经纪人察觉到了海吹纱细微的神色变化,解释道:“我也是怕给我家哥带来不好的影响,哥干的是娱乐业,生活基本都是全透明的,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被人知道哥在医院治疗屁股,还跟杀人犯往来密切,那哥的口碑就……”   海吹纱直接出言讽刺:“哦,你们还有口碑啊?”   经纪人说:“哥虽然好色贪财,可本质上还是个好心的,我哥很敬业,他是真的热爱这个行业。”   海吹纱不置可否,热爱这个行业好捞金吗?   她言语之间冷了几分:“他热不热爱和病情无关。经纪人还是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我们现在要找到施咒的人,才能给他彻底治好,否则他就要顶着这两块疮睡觉了。”   经纪人表情很微妙,看了眼自家明星屁股上的圆形疮,似是自言自语道:“这可不行,有几个老板有洁癖,如果疮被看到就……”   叶泽宇吓的直哆嗦,仿佛自己怀里的几座金山已经拍着翅膀要飞了。   叶泽宇大叫着:“治好它!给我治好它!快啊废物!想想我进组前那一阵子都约过谁?”   经纪人问海医生:“我对这个不太了解,咒的话……是说施咒的肯定是不喜欢我哥的,对吧?”   海吹纱:“大概。”   经纪人:“那这……老板们肯定不会是了。”   叶泽宇恍然大悟:“对哦对哦,她们挺喜欢我这个圆屁股的,怎么可能在我屁股上下咒破坏这么完美的蜜桃臀!”   海吹纱垂头沉默,很想把病历本摔在叶泽宇自恋的屁股上。   经纪人道:“排除老板们,那应该就是哥约的几个粉丝了。”   海吹纱额角青筋跳着,语气不善道:“几个?”   经纪人数着指头回忆:“进组前是三个活动,两个杂志拍摄,那个云记者是常约的,马帕拉活动的那个化妆师约过两次,然后是网名叫糖糖跟米拉拉的两个妹子,看起来像有钱人家的姑娘,对哥态度也挺好,应该不会是……之后是采兰,年纪大一些,有家室了,应该也不像会对哥意难平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起码有七八个。   海吹纱听得头疼,心火直往上冒。   叶泽宇还时不时的补充:“星灿盛典活动时约的不是河宝妹子,是海妹子!”   “啪嗒”,海吹纱徒手折断了批发价五毛钱一支的塑料圆珠笔。   叶泽宇连忙闭上嘴,哼唧唧。   梅封要笑抽过去了,他道:“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你是觉得,但凡你约过的女孩子,都通情达理,半点不会诅咒你?”   叶泽宇哼唧唧道:“她们想诅咒也得会啊?都是些普通小姑娘……”   静了会儿,叶泽宇猛地跳起来:“草!!是对家!他妈的!一定是对家!”   经纪人不说话了。   “对家?”从小对娱乐八卦就不感兴趣的海吹纱,不懂叶泽宇的用词。   叶泽宇捂着屁股,龇牙咧嘴道:“难道是游默?!那只臭狼妖!”   经纪人慌忙道:“哥,怎么会呢,游默都没碰过你屁股。”   叶泽宇恶狠狠道:“那就是姚斯了!抢我的戏抢我的资源还买通稿拉踩我上位!他妈的,跟我约还买狗仔爆料,人精一个……”   海吹纱懵了。   她知道姚斯这个演员,去年有部电影热映,她相亲时走流程去看了,相亲对象很无聊,但电影很不错,姚斯在里面演很出彩的男配角,因为演技不错,结尾还让海吹纱真情实感掉了眼泪,所以她记住了这个演员的名字。   没想到长相端正,看起来人品很不错的演员,竟然也是个娱乐圈“约客”,海吹纱三观碎了一地。   海吹纱:“想清楚了?”   叶泽宇攥着拳头:“肯定是他!他也有意抢那个耽美IP,妈的,他那个团队特鸡贼,知道我要进组封闭拍戏奈何不了他,他就火速傍着我炒CP,把他人气炒上去,再一脚踹开我,自己就能顺利飞升大爆了!”   经纪人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海吹纱交待梅封:“那就先给他保守治疗,试试药。然后这边……姚斯是人啊……麻烦,我让综合办介入,先试着问问看。”   这边夷光出了病房,看到了走廊上徘徊着一个陌生的人类男人。   这个人类男人身材壮实,穿了件风衣,头发过度梳理,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   这个很普通的男人,风格与这家医院格格不入,他表情矛盾,似极其嫌弃这家医院,又不得不因为此处的“宝藏”留在这里。   夷光问他:“找人?”   男人看了眼夷光的尾巴,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他故作淡定,指了指5003病房,说道:“等海医生。”   夷光:“找她……看病?”   男人表情倨傲了起来,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抬着下巴道:“不是,我是来找她相亲见面的。”   本打算乖乖回房的夷光脚下转了个弯,拖着尾巴走过来,问也不问,直接抓住了那男人的手,动作坚定流畅。   男人迅速缩回手。   夷光笑眯眯道:“啊呀,你不适合她呀。”   男人凌乱的眉扭在了一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上下打量着夷光,却没有搭话。   他把妖当作异类,认为妖是低于人的存在,智商和情感也不如人,因而,他并不打算与奇怪的狐狸精交谈。   但狐狸精却黏上了他。   “你是账房……哦不,会计。”狐狸精笑着开口,“经常出差,家并不在启明。你的亲戚帮你介绍了海吹纱,说她工作好,并且很省心,嫁给你一定会多生孩子,因为他们想要延续她的血脉。”   狐狸精抬手指着这个眼镜男:“但你答应来相亲,其实是因为这家医院的院长梅典告诉你,海吹纱将来会接替她成为院长,昆仑东西两院加起来,盈利颇丰,你觊觎这些不属于你的财产。梅典还承诺过你,如果婚事成了,你们生的孩子,梅家来出钱养……你心动了。”   “你谁?!胡说八道!”眼镜男涨红了脸,尴尬的红色蔓延到了脖子根。   “我说你不合适,是因为你把这桩婚事当任务。你想先把她哄到手,之后等生孩子的任务完成,你就抛弃她,拿着钱潇洒去。”狐狸精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啊,段先生。”   “你这妖怪……”眼镜男被拆穿内心想法后,恼羞成怒,“闭嘴!再不闭嘴告你诽谤。”   “而且你作风不太好。”狐狸精把手搭在了眼镜男的肩膀上。   夷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可怕的表情。   仿佛野兽要用利爪割开猎物的喉咙,夷光眼神充满了威胁,冷声道:“昨天就已经到了启明,为何今天才来见她?因为你到了启明后,就去找……妓院了。”   他突如其来的古早用词,让眼镜男惊愣到石化。   夷光及时修改了用词:“现在不该叫妓院,不过性质是一样的。我想声明一下我的原则,赌徒、嫖客、大烟鬼……在我这里,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狐狸精指着地面:“这是我的狐仙庙,在我发怒前,速速离开,消失在我眼前。”   “神经病吧你?”   “不走,我就要告状了,是告诉海吹纱好,还是告诉警察好一些呢?”夷光拿出手机,“我记得,这些都是违法的吧?”   眼镜男讪讪遛了。   海吹纱从5003出来时,收到了相亲对象的微信:“我工作这边有点急事,先走了。”   海吹纱回了个好,结果发现,对方已经把她拉黑了。   海吹纱愣了几秒,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抬头,见夷光靠在暖气片上吃苹果,见她看过来,偏过头,冲她一笑:“辛苦了,海医生。”   被鸽了相亲,心情大好的海吹纱点开外卖页面,邀请狐狸道:“走,吃饭!水果巨无霸帝王披萨,我请你!” 第20章 你有新订单 请查收   西院的二楼,熏疗区和住院部之间,是沐浴区。   夷光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头上搭着块毛巾,徒手拧干了尾巴上的水,甩了甩,到值班室去借吹风机。   海吹纱到东院取外卖了,值班室里只有熊猫护士黑盼在。他刚到,来值班室换衣服交接工作。   夷光进门时,刚巧看到他胳膊和胸口的伤疤。   “等等。”夷光凑上前去,两只瞪得大大的狐狸眼盯着他的伤疤看。   “这是……”   “招兵咒。”黑盼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海医生祭新娘问名时,那个蛇妖在我身上画的。”   “不不不。”夷光摇头,“这可不是招兵咒,招兵咒不是这么画的,这么画没效果的。”   黑盼绷紧了肌肉,问他:“但这个招兵咒把你招来了啊。”   “我?”   黑盼就把当日的经过仔细说了。   夷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黑盼身上的伤:“能看得出……他起初是想画招兵咒,招阴兵妖鬼之类的。但从这一笔起,走势就变了,走势变了,这符就……”   夷光:“有点眼熟,你且等等。”   他取来信纸,握着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啊……”夷光道,“是祈仙符!”   祈仙符,顾名思义,就是画个小符,求此处的地仙保佑。通常出行到异地时,小妖们会画一张,算是给当地的大妖上个供,续个精神食粮,让本地大妖的大运气护佑它们。   “你们现在已经不知道祈仙符了吗?”夷光诧异,“基本上,我们那个年代,大家出门走动,到新的地方去拜访,都会画个祈仙符,这是礼节。”   黑盼道:“还真不知道……感觉这些都是建国前流行的,现在大家出门都方便了,妖也好人也罢,都不会把出门到外地去当做什么大事,这些没什么实际作用的小符箓也就失传了吧。它就是个问候符吗?”   “嗯,通知所在之地的主人,客人只是友好经过短暂停留,求主人保佑他们出入平安一路顺风。”   夷光这么一解释,黑盼听懂了,这不就是跟大家经常转发的锦鲤图一样吗?敢情那个蛇妖一顿狂舞,画出来的却是张锦鲤符。   “那个蛇妖学艺不精,靠母亲投喂,获得了一副好底子。”夷光笑着摇头,“可其实是个能力不足的小家伙。这小家伙判刑了吗?”   黑盼道:“没啊,他死了。”   夷光一愣:“……是他还犯了什么大案,害了人命,被死刑了吗?”   “不是,听说牵扯的几桩命案都是他师兄白敏敏做的,他自己没什么大的罪过。”黑盼说道,“但心态不好,所以案子还在审理,他就自杀了。”   夷光沉默了好久:“窝窝囊囊浑浑噩噩一辈子,也是可怜。”   海吹纱端着披萨拎着奶茶水果回来了。   “你问蛇妖那事?”她进门时,听见了几句,咬着披萨说道,“蛇妖这事有点复杂,前两年东北有个地头蛇造反,被中央特案处的外勤干部队给一锅端了,结果这两年,那边的小妖犯罪案件比以前还多……特别猖獗。”   “也符合事物发展规律,大树倒下,野草就会狂长。”狐狸如此说道。   “蛇妖畏罪自杀,应该是身上还背的有案子,所以启明的综合办向全国发布了通缉令,通缉和蛇妖合伙作案的白敏敏,想把白敏敏当突破口调查。”   夷光舌头卷着菠萝粒,唔了一声,眯起了眼。   “这是什么?”他指着菠萝粒,“好吃。”   海吹纱:“菠萝。喜欢?我给你买。”   她站起身,掏出手机:“医院门口就有卖的,你等我会儿。”   夷光先说不必,但目露期盼。   海吹纱望着他的眼神,笑了起来:“不贵,水果想吃还是能随便吃的。”   她特地跑到医院大门口,给夷光买水果去了。   梅封来蹭披萨吃,听说海吹纱亲自出门买水果,惊奇万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纱那么懒,以前外卖都不愿意取,都是我到东院给她取的,现在竟然会主动迈开腿到大门口买水果……”   梅封感慨:“孩子真是长大了。”   吃完饭,是个专家坐诊会,交流一下本周的棘手病例,集思广益寻找最佳的治疗方案。   “叶泽宇的,就先保守治疗。”海吹纱道,“我已经通知给特殊综合办进行配合了,但大家别抱什么希望,他们的办事效率很糟糕,何况这次的提议也不一定能通过,因为叶泽宇怀疑的对象是个人,严格来看,不归他们特殊综合办管……”   海吹纱开会,夷光无所事事,翻来覆去看报纸。   报纸是医院门口小商贩们发的广告报,没什么内容,但夷光却如饥似渴地看。   电视剧刷完后,夷光对现代网络的兴趣似乎就已到头了,比起新式的观看体验,他更喜欢的还是传统的阅读。   他想看书,他想摸一摸书纸,再次感受书籍带给他的平静。   “恩公!”心脏不好的小狐妖戴着墨镜,来向夷光辞行,“恩公祖宗!我好了!我今天出院!”   “魂魄回来了呢。”夷光笑道。   “是啊!多少年了,终于找回一身轻松,浑身朝气蓬勃的感觉了!”小狐妖拥抱了夷光,说道,“您以后要是去北京玩,就联系我。”   他塞了张名片给夷光:“我绝对全心全意招待您!”   “……影视公司?你是做那些电视节目的?”夷光问。   “差不多,我前几年做地产赚了些钱,这几年一直都在做影视投资。”小狐妖道,“今年不景气,赔了不少,但恩公来,我还是有能力招待的。”   小狐妖还告诉夷光:“其实能来这家医院就医的,经济水平都不错,在人间混得好,才有这闲钱看病,恩公多多走动走动,大家念着恩情,以后都能帮上忙。”   “不是有……基金会吗?”夷光想起海吹纱说的话。   “啊,你说那个啊,那个是国家补贴加上咱们妖们交的税,但只给需要就医的案犯报销,别的不管。”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我也回答不上来……”小狐妖道,“反正社会就这样,你说它合理吧,的确也合理,荒谬吧,也确实荒谬。没钱没正经工作的小妖们,有病了就找小的苍蝇医馆看,一般不会到昆西医院……”   夷光说:“听起来充满了绝望。”   “是啊,谁说不是,大大小小,都是绝望。”小狐妖叹气,指着昆西医院的牌子,说道,“就算是昆仑西院,也满是绝望,我们眼睁睁看着有治愈能力的人,慢慢的只剩下海医生一个,人命短暂,再过三五十年,海医生没了,那我们就真的无处可医了。”   夷光忧心忡忡,眉头也不由地蹙了起来。   他好似现在才突然意识到,海吹纱的生命同妖比起来,是短暂一瞬的。   几十年后,她就会逝去。   “跟四大家来往密切的大妖们,天天着急海医生的婚事,若不是因为龙之子梅承是个前车之鉴,是大悲剧中的大悲剧,我看大妖们都想把那些没用的人类男人丢掉,亲自来和海医生结合,不管生下来好的坏的,先保留几份海医生的血脉要紧,万一有中签的,继承治愈能力,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她现在的境遇,竟然是这样吗?”夷光自语着。   “因为着急啊!”小狐妖道,“海医生也着急,但她啊……有点倔,越是大家按头想让她快些成家生孩子,为大家延续希望,她越是不愿意。这些年大家虽不明说,可各方面压力越来越大,毕竟人生短暂,再蹉跎几年,希望就更渺茫了……”   夷光幽幽叹息:“怎可以如此逼迫她……”   “未来都压在她身上啊。”小狐妖望着昆仑西院,“咱们的人类庇护,越来越稀少了。明明几十年前还兴旺着,大小战争无数,也平安延续了千年都未断绝,可偏偏一场浩荡国战,战火之后,医疗式微,四个桥梁突然就衰落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世事无常。”   “……国运。”   “嗯?”小狐妖问,“祖宗,您刚刚说什么?”   “是不是和……国运有关呢?”   “医生!!医生呢!!”昆仑西院大厅处,一个脖子上挂着四根金链子,糟蹋了一身名牌的中年胖子嚷嚷着,“海吹纱是谁?我跟你们梅院长打过电话了,快看看我儿子的病!”   “什么情况?”小狐妖惊讶道,“竟然有比我还粗鲁的土大款?”   夷光眯起眼,看向中年胖子身后的小胖子男孩儿。   那男孩儿大约十二三岁,腆着胖肚子,圆脸卷毛,胳膊打着吊板,一脸不高兴。   “身上有黑气。”夷光说,“是咒。”   又是咒。 第21章 家庭骂战 夷光表示,你们人真的可怕……   一楼又拉起了警戒线。   梅封大喇叭广播, 让各位病患不要在医院到处走动,以免发生意外。   夷光收起尾巴,送别小狐妖后, 拐向一楼的急诊室。   他狐还没到, 就听见急诊室热闹的像个菜市场……不, 像战乱时逃亡的车站, 仔细听, 其实就是一男一女在大声的说话, 中间夹杂几句小孩子的尖叫声。   一家三口的声音吵到了夷光的耳朵,夷光在门外抖了抖钻出来的狐狸耳朵,颤巍巍让它们藏回去,做好心理建设,这才走进急诊室。   急诊室里, 戴金链子的胖男人手里头攥着个小手机,一刻不停地打电话。   男孩子坐在凳子上玩着手机, 时不时尖叫一下, 说自己伤口疼。   还有一个异常年轻漂亮的女人半跪在小男孩儿身边,两眼含泪满是心疼, 闻气味, 应该是这男孩子的妈妈。   不过令夷光惊讶的是,急诊室内并非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这里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处于发育期, 身体的各个部位都长得浑圆结实。   她看起来仿佛和这边的父母弟弟并非一家人,她一声不吭地站在墙根,偶尔看到弟弟踢打尖叫, 脸上会浮现出鄙夷厌恶的神情。   海吹纱解开了小男孩儿吊着绷带的手臂,旁边,男孩子的爸爸挂了电话,粗声粗气道:“夏天时划伤的,当时没想那么多,没想到伤口一直没长好,天天化脓流脓的,碰一下就疼,又赶上疫情,医院也不敢去,我就托人找医生上我家去给孩子挤脓。”   “这么久了吗?”海吹纱揭开绷带,见伤口附近泛白,脓液血液凝在一起,欲裂不裂的,眉头紧紧皱着。   “后来我是找我兄弟问了问,我兄弟说昆仑西院治这个最拿手,幸好我认识那个文什么的,做建材生意的,他姑奶奶是你们院长的头一个老婆,你晓得不?”   海吹纱正看着伤口判断归类,这时,夷光凑上来道:“是咒伤。”   那个土豪胖男人还在讲:“你们要是好好治,钱少不了的,何况我跟你们院长认识。”   土豪说着,伸出了手,旁边的年轻妈妈见状,立刻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   土豪把装满钱的信封拍在桌上,手指点了点:“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们尽心尽力治,治好了还有。”   海吹纱心中狂翻白眼。   这种事,就是梅封来处理了,梅封上前一脸笑容软话拒绝。   “你们怎么能不收呢?!”土豪毫不客气道,“你们不收,那就不会用心治,治我儿子时三心二意还顾着其他人是绝对不行的,给就拿着!”   “收了,我们才治不好。”梅封又把这个逻辑还给他,“我们医院传承这么多年,靠的是我们医者仁心支撑,可不是什么钱!拿钱才给治,钱多才给用心治,那我们医院早就垮了!我们眼里,病人就是病人,我们一视同仁!”   眼见梅封发自肺腑的话并没有说动土豪,夷光上前拿过钱,笑着还给了年轻的妈妈。   “命若能用钱买,这世上就没生老病死了。”夷光说,“我理解你们给钱是想求个心安,不过,他们若是真的收了钱,你们才该不安。”   他突然插手,土豪一头雾水,问:“他谁?”   梅封不假思索道:“他是我们这里的医生。”   夷光给了梅封一记灿烂的笑。   海吹纱开口道:“先清脓吧。”   清脓时,小男孩儿拳打脚踢,疯狂尖叫,年轻的妈妈和梅封两个人上前按都按不动,土豪只在旁边指挥:“哎,你轻一点!宝儿,宝你听爸说啊,你忍一忍,等伤口长好了,爸给你买最新款的游戏机!”   那男孩儿一边嚎一边说:“我要ps5!要ps5!”   “你就是要ps500爸都给你买!爸这就打电话问!”   “要打消炎针。”海吹纱说。   她刚排好空气,还没扎进去,那男孩儿挥舞着拳头,咚咚几下,打在了海吹纱的下巴上,海吹纱跌坐在地上,泪花点点。   “不打针,不打针!”   海吹纱摸了摸下巴,从地上起身,哄道:“打针还没刚刚疼,小男子汉,怕打针怎么行?”   “不要不要!!”男孩儿狂喊,像颗重型炮弹烫手的翻滚着。   海吹纱怕他打到针头,只好高高举起针管,头疼得看着这熊孩子。   夷光伸出手,轻轻按住了那小男孩儿的头顶。   小男孩儿不动了,瘫坐在凳子上呜呜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总算是打了消炎针,接下来,海吹纱询问起伤口的由来。   “他在家玩刀,刀割的。”土豪说。   “知道我们昆仑西院是治什么的吗?”   “知道,稀奇古怪的。”土豪道,“我信这个,你们也不用瞒着我,我小时候可是见过鬼的,真见过。”   海吹纱道:“那咱们就把话说亮堂吧。你儿子的刀口伤不愈合,是咒造成的。”   “咒?”土豪来了劲头,“诅咒的那个咒吗?你是说我儿子被人给咒了?!”   “广义上讲,咒包含诅咒……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海吹纱道,“咒分类很多,我们需要先判断他身上的咒伤属于哪一类。割伤他的刀,能让我们看一下吗?”   “这他妈的!”土豪道,“我知道是谁咒我儿子了!”   海吹纱:“……诶?”   土豪当即打电话,也不知打给了谁,不到十秒,就与电话那头的人互骂了起来。   海吹纱长到这么大,从未听过有人讲话用词能那么脏。   海吹纱只好退出门外,跟土豪的妻子聊。   “割伤孩子的那把刀,你们还收着吗?”   土豪的妻子回道:“小宝被那把刀割伤后,我老公特别生气,就把刀给扔了。是需要那把刀吗?”   海吹纱道:“对,我们想看看。”   土豪的妻子现在也没心思和海吹纱交谈,她听到了丈夫的脏话,瞬间明白了电话那头是谁,匆匆敷衍了海吹纱,也上前助战去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土豪的妻子夺过电话,“你敢咒我儿子!呸!老太婆,又老又丑的贱人还想犯贱!”   “不是你?不是你就是你女儿!!”土豪的妻子厉声骂着。   土豪听了,熊躯一震,转头对女儿吼:“你给我滚过来!说!是不是你跟你妈瞎几把捣鼓,害我儿子!”   坐在凳子上抱着手机玩游戏的男孩儿一脚踢向旁边的姐姐:“你妈*!我爸叫你没听见?装什么死,快去!”   目睹这个荒诞的家庭在自己眼前上演骂战,夷光怔愣,满脸错愕。   这家的姐姐挪到土豪面前,土豪一巴掌扫过去,骂道:“好的不学跟你妈学坏的,你再这样学也不用去上了,一天天的成绩不行,没点屁事干,总想着欺负你弟,你是见不得我们过得好还是怎么?!跟你妈一样坏心肠子!”   “干什么呢!你怎么打孩子!”海吹纱拉开这个小姑娘,“这里是医院,不要在这里喧哗!”   土豪隔着海吹纱,食指甩着,指着女儿。   小姑娘甩开海吹纱的手,也崩溃的尖叫起来,大声道:“你们就是重男轻女!狗男女生的狗儿子!!”   土豪一听,血气冲头,撸起袖子就要打。   土豪的那位年轻的妻子也似化身厉鬼,指着女孩儿骂了起来:“你再敢给我说一句?!打烂你的嘴!”   男孩儿淡定玩着游戏,等游戏输掉,一气之下砸了手机,还用脚不停地跺,跺着骂着:“吵死了,都他妈给我死!”   夷光头昏,各种不和谐的,带着怨气的声音张牙舞爪,令他有种想呕吐的不适感。   他喃喃着:“……怎么能这样。”   住院部的小妖精们趴在楼上看热闹,直到保安处的来人,才把他们劝服。   土豪和土豪妻子被隔离到另一个房间,小姑娘则在保安室,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铁青。   男孩儿坐在等候区换了台手机,接着玩游戏,连赢几局,心情好了,自言自语乐着,压根不管家庭战火。   好不容易盼来安宁的海吹纱找夷光小声讨论着男孩儿的咒伤。   “这个病状很像你的伤。”海吹纱道。   “比我的要和缓些。”夷光说,“没有治愈再裂开的这一环,更像是高阶中的普通咒伤。”   “你知道怎么治疗吗?”   “还是要找施咒人。”夷光道。   “家属的意思,是已经知道谁是施咒人了。”海吹纱眉头蹙着,忧愁道,“而且那人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你刚刚去扶那个小姑娘了对吧,她是吗?”   她抬头,恰见夷光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眉心。   “……你干吗?”   “对不起,我看你皱眉……一时失神。”夷光一怔,手收了回去,乖乖放好。   “……”海吹纱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那个小姑娘是施咒人吗?”   夷光摇了摇头:“她只是个爸妈都不爱的可怜孩子。”   他刚刚扶那个小姑娘站起身时,看到了她的过往碎片。   爸妈因第三者离婚,妈妈离开前,特意叮嘱她,要留在这个家,就要花他们的钱,别让他们那对儿狗男女好过!   爸妈对她都没有真正的爱意,她只是爸妈失败婚姻里,被牺牲被利用的工具。   那段婚姻结束前,妈妈威胁离婚,爸爸就说:“不就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我跟你没什么要绑在一起继续走下去的理由,离就离,我那头可是个儿子,都十一岁了!”   而妈妈面对全然的溃败,怨恨道:“你怎么就不争气啊!我要是有个儿子,你爸还敢跟我离婚?!”   夷光叹息不已,沉默地蹲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望着医院的大门。   没多久,女孩儿的生母就来了,把女儿搂进怀里后,见到“仇人”,又瞬间放开了女儿,抬手指着骂。   “狗东西!谁稀罕你家那蠢儿子!还害你儿子,我都嫌脏了我的手!”   那胖男孩儿大声叫:“爸!!她骂我她骂我!!”   土豪奔出来抡拳头。   护士黑盼箭步上前,一把抱住土豪,拉开距离。   前妻也是个火爆的硬茬,气势汹汹揪了现任的长发不松手,一边打一边骂:“你个不要脸的小三还泼脏水给我闺女!我看你那野种儿子得病就是遭报应!哈哈哈,都是报应!你去跟老天爷卖骚去吧!”   夷光双手捂着脸,一声长叹。   见过世面的海吹纱淡定地抹了把头发,拍了拍郁郁的狐狸,道:“欢迎回到人间。”   你看,这才是真实的……人间百态。 第22章 如此治疗 您在玩乾坤大挪移吗?   又是新一轮的劝架, 半个小时后,冷静下来的前妻接过梅封递来的热茶,目光黏在夷光的脸上, 感慨道:“你们医院的医生都好帅。”   随即, 她一把揽过女儿, 大红嘴印在女儿的脸蛋上, 揉着女儿的头说道:“宝儿, 你以后就给妈找这样的女婿就行!”   女儿偷看了眼夷光, 手挡着通红的脸,只觉得丢人。   夷光坐下来,伸出手。   “哎呀!”前妻连忙握住,“近看是真的帅,刚刚我骂那个贱人时余光瞥见你, 满心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这也太好看了, 你不应该当医生, 你应该出道去拍戏,你去拍戏就是给全国人民做慈善!”   夷光笑吟吟收回了手, 问道:“你是开美容店的, 还经营了一家洗浴中心。”   “没错!”前妻竖起大拇指,红彤彤的美甲让她的动作更加夸张,“帅哥你牛!你们医院不愧是搞风水的!是奇门遁甲吗?”   夷光笑得更开心了:“算是。”   他对等在旁边的海吹纱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前妻, 并不是施咒人, 她只是个普通人。   海吹纱无声叹息。   “我刚刚给你看了个相……”夷光继续道。   “害!看相不准的。”前妻大咧咧指着自己说,“我垫了鼻子做过下巴,不然我报个生辰八字, 你给算算。”   夷光说:“也好。”   前妻报了个生辰八字,夷光并没有在意,他道:“你很早就知道你的丈夫不忠,还找过私家侦探调查,当时那个女人有家庭,你并没有怀疑她儿子和你丈夫的血缘关系。”   前妻摆手道:“当年耻就不说了,是我大意了。”   “并非大意,而是你从前并不在意。”夷光道,“你的丈夫是个矿商,十年前大发了一笔,后来又投资了酒吧商业街,你认为男人花天酒地的,对爱情不忠也无所谓。所以发现你丈夫和有夫之妇有联系,你也只是以为他在玩花样。”   前妻不自在地抠起了手。   “后来,那个男人去世,那个女人要嫁进来,你才知道这么多年,你被你丈夫算计了。”夷光道,“他根本不是和有夫之妇出轨,而是从一开始,他就认识那个女人,又把那个女人当奖赏一样,赏给了替自己照顾厂矿的下属。就像……就像把潘金莲嫁给武大郎一样,想了就还能去偷。”   听到夷光这么打比方,海吹纱一头问号,看向夷光。   “你丈夫坐享齐人之福,家中有夫人,外面还养着外室,后来那个女人的丈夫去世了,并告诉了你丈夫,孩子是他的,这让你丈夫有了扶正她的心思……”   “怪我没给他生个儿子。”前妻泪眼汪汪,把事情总结为自己没有生儿子,哭诉自己也曾怀过,可惜没成,后来就再没有过了。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夷光指着旁边的小姑娘,直言道,“这个姑娘命格奇高,将来会有很高的成就……顶你生十个儿子,她会成大事业的。”   “真的吗?”前妻满脸狐疑,又隐隐高兴,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女儿也满脸惊奇,呆呆望着夷光。   夷光一脸坚定:“我说的未来,就一定会实现,我看未来很准的。你若不信,你就等着看,不出一周,你前夫的生意就会出状况,他会吃官司。而你的美容院……会来一位客人,白西装卷头发的女士,她很有钱,是个从政的,你治好了她脸上的痣,她也会成为你的常客。”   前妻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真的吗?”   “如果这些应验,那就一定要记起我的话。”夷光指着小姑娘,“接她回你身边,不要让她在你前夫家待着了,他们家的环境……风水,克你女儿。如果你女儿在他们家待着,就会损命格,还会得病,从前途无量到前途灰暗。”   “妈妈!!”小姑娘听到自己待在那个家里会没有前途,激动地摇着自己的母亲。   “把她接回家,并且一定、一定要给她个装满书的书房。”夷光说罢,又对小姑娘道,“你也是。一定要记住,你的前途无限好,但前提是,你要拿到足够的学历,念足够多的书,你的高命格才能发挥作用。”   “可我……学习不好啊,我听不懂。”   “命格高者,少年时,周围环境总是充满诱惑阻碍的。”夷光循循善诱道,“你要坚信自己非池中之物,摒除杂念,一心学习,就像修行练功,等你真的参透书本,你就要腾飞了,孩子。”   “最高……是能成啥?”前妻询问。   夷光垂眸沉吟片刻,说出了四个很玄妙的字:“新闻联播。”   别说这对母女,连海吹纱都被唬住了。   这极大的振奋了母女俩,两个人欣喜万分,开心至极。   等母女俩离开,海吹纱道:“真的假的?”   夷光说:“……假的。未来怎会是固定的?我只是想帮帮那个姑娘,给她和她母亲一点希望。还是个孩子,若是还待在那个常争吵的家庭,她会坏掉的……”   海吹纱沉默许久,说道:“我觉得你这个骗术……会有用的。”   夷光玩了个小花招,他看到了未来三天确切会发生的事情,并且提前讲给这对母女听,等三天后应验,这对母女就会对他所有的话深信不疑。   “这样,能让母亲放下微不足道的爱恨纠葛,真正关心女儿的前途。”夷光说道,“接下来……就是那个男孩子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颓丧地到病房看那个男孩子。   海吹纱追问道:“你知道该怎么治了吗?没有找到施咒人啊……”   夷光只是笑:“我心里大概有想法了。”   男孩子还在玩游戏,知道要住院后,他非常高兴地叮嘱他的爸爸,要住时间长点,一次性住个十天半月,因为他不想去学校上课。   土豪父亲同意了,非常豪爽的又掏出没能给出去的现金红包,要缴纳半个月的住院费。   海吹纱拒绝签字,直说没必要,土豪瞪着眼睛,急脾气上来,差点把钱拍在海吹纱脸上。   “你小心我给你院长打电话!”   “我不归院长管。”海吹纱面无表情。   夷光看得出,海吹纱此刻十分烦乱,但医德支撑着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治病,理论上很简单,你病了,我来治。   可在现实中,治病却非常的复杂,医生面对的不仅是棘手的病情,还有同样棘手的病人和他背后的家庭。   夷光走上前,拿起小男孩儿的胳膊,在小男孩儿要喊疼时,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他道:“不必住院,现在就能出院。”   土豪:“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给治?小心我告你们医院!这什么破医院!一个私人小医院而已……”   海吹纱额角青筋蹦着疼,她揉了揉额角,弯腰来看夷光怎么给这孩子治疗。   “大概会是什么咒……”海吹纱问。   她话音刚落,就见夷光手搭在男孩儿的伤患处,缓慢地擦过去。   男孩儿惊奇叫道:“好热!热了!”   夷光再抬手时,男孩儿胳膊上那道丑陋化脓的咒伤消失不见了。   胖乎乎的手臂细腻光滑,连道伤痕都没。   “没了!爸,没了!”那男孩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举着胳膊道,“酷啊!奥利给!”   土豪:“治好了?!你们医院可以啊!怪不得我兄弟极力推荐你们医院,玄乎啊!你们不会连癌症都能治吧?”   “我们只是……疑难杂症,癌症请去正规医院。”海吹纱无力道。   终于送走那家人,海吹纱转过身,立刻拽住夷光。   夷光放出了尾巴,整个人也松了劲。   “你等等!”海吹纱上手挽他的衣袖。   夷光讪讪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能动手动脚呀,海医生。”   “闭嘴!”海吹纱拽起了他的衣袖,果然,拿到咒伤出现在他的手臂上。   “你……你是把他的伤转到了自己身上?”   “只能这么治疗。”夷光也不再挣扎,安慰海吹纱道,“毕竟是个孩子,伤口一直不好有多疼我是知道的。现在他们也说不清施咒人是谁,划伤胳膊的刀也找不到了,住院也得不到治疗,况且……这家人住进来,也有诸多不便,每天吵吵闹闹,大家心情都不会好的。”   “那也不能……”   “权衡之下,最佳的办法,就是把伤转到我身上来。”夷光说,“毕竟一个是疼,一百个也是疼,多添一道伤于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海吹纱鼻子发涩,放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呀。”夷光连忙递上尾巴拍着她的肩膀。   “根本就不是这么治的……”海吹纱声音发颤,“这不叫治病……都是我,都是因为我们不会治疗咒伤,千年的特殊医疗,到我这里全完了……我还算什么救死扶伤的医生,我根本当不了医生……还要让你跟着受罪……”   她看到夷光身上的伤,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海吹纱捏着狐狸的尾巴尖,越想越悲痛,想起了要在她手上终结的特殊医疗,想起突然失传的各色医术药方,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治不好的那些怪病,面对咒伤的绝望和无助,眼泪控制不住地掉。   “啊这……” 夷光傻眼了。   原来,对海吹纱来说,成功的喜悦是短暂的,面对无法治疗的病症,茫然不知从何突破的挫败感,才是永恒的。   夷光轻声哄着海吹纱,而海吹纱却拉着他的胳膊,泪流得更放肆了些。   “我算什么医生……”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此时此刻,夷光身上的伤口,仿佛是一道道她无力洗刷的耻辱,刺痛着她。 第23章 相似的二人 夷光,我愿尊称你为,狐神……   夷光知道海吹纱的经历, 接触多了,甚至海吹纱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得见。   海吹纱的父母很会养孩子, 他们全力爱她, 毫无保留。   海爸爸风趣幽默, 乔妈妈温柔活泼。   海吹纱的小名叫小乔。   爸爸叫妈妈大乔, 小一点的海吹纱, 就是小乔了。   “我家大小乔……”海爸爸会这么说。   之前, 海吹纱并不打算继承家业,她感兴趣的是画画,中学时,她对父母说:“我不会照大人们安排的路走,我就要走我自己想走的。”   海爸爸就说:“你把大人们想得太坏了, 我跟你妈妈可从没给你规划过什么未来,你喜欢什么样, 你就活出什么样, 只要你平安健康高兴就好。”   她继承了父母家族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治愈能力,她天然地能安抚那些妖鬼。但她, 就是要特立独行, 就是想无忧无虑活自己的人生。   直到——   高中时,爸妈意外离世。   现代社会,发展快了,意外离世也就多了。   海吹纱的父母因交通事故丧生, 他们治疗了那么多的非人类, 接受过那么多的祝福,却仍然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离开人间。   一夜之间失去双亲,巨大的悲伤好不容易平息后, 海吹纱茫然了。   再也没有什么无忧无虑的未来,她想做些什么,把父母留在心中,留在她余生的每一天里。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唯有投身特殊医疗,唯有用爸妈留下的东西,平等地对待每一条性命,她才能感受到心脏继续跳动的意义,让父母以这种方式,陪伴着自己继续活在这纷杂的人间。   但她做得并不好,特殊医疗这条路,仿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因为战争而突然失传的宝贵治疗经验。   年复一年淡薄的特殊血脉。   越来越多从未见过的新型病例。   面对人类和非人类寄托在她身上的希望,海吹纱想,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只有一点从父母身上继承的黯淡能力,她还能做什么?她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海吹纱哭崩了。   这些感受,她无法用语言诉说,更无人倾听。   没有人能懂。   梅家已经失去了治愈能力,人再多,也不会有人真正的明白她的感受。   其余的,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像隔着一堵墙,无法真正的理解她的立场。   而现在,她的泪水,终于有一人能懂。   平静下来后,海吹纱捧着热乎乎的枸杞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夷光,良久她开口道:“你好像庙里的佛像。”   “这就是我的庙。”夷光笑着指了指这家医院,“我的庙,有求必应。如果有我做不到的,就只能给大家一点心灵上的安慰。”   “真的像……”海吹纱抬起手指,将他框进自己的目光中,喃喃道:“你身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气质。”   令人安定,仿佛灵魂的支撑。   夷光笑眯眯道:“小乔,你在我的庙里,努力帮助着天下苍生……你并不普通,甚至万分重要。以后不要看扁自己,压力大就找我哭一哭。”   这只狐狸温温柔柔的说:“我懂你的压力和孤独,也敬重你的坚强。无人倾诉时,就把我当这庙中的雕像,说给我听吧。”   你的一切,我都会温柔接受。   所以,尽情把所有黑暗的、难过的泥沼抛给我,我要在泥沼中种出最温柔的花,赠给你继续前行的希望。   夷光吐出这样的话后,海吹纱忽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从脚底延展出的坚定力量,此刻在她全身抽出了枝芽。父母去后,孤独不安的魂魄,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新的支撑。   海吹纱垂着头,暗自羞涩了会儿,抬胳膊挡着脸,小声道:“不妙啊……总感觉这么一哭,跟你的距离拉近了。”   “挺好的。”夷光笑得很灿烂。   打满鸡血的海吹纱舒展了身体,抖擞精神投入工作。临走前,她突然想起夷光对她的称呼。   “小乔。”   海吹纱快步折返回来,扯着狐狸的衣领:“你是不是把我给看遍了?!”   海吹纱瞪着眼睛盯着他的表情:“那你也看见我六岁时掉进学校厕所的……”   夷光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啊……现在知道了,但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海吹纱:“啊啊啊!!”   夷光:“这没什么,真的……等我想起自己的事,我就把我的一些让人尴尬的经历作为交换,也讲给你听。”   海吹纱松开手,神色低落了会儿,又抬头威胁道:“还有,不许叫我小乔,尊称我海医生!”   大乔都没有了,小乔……提起来只会让她悲春伤秋。   “知道了。”夷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海吹纱:“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   夷光:“尽管吩咐。”   “哦对,还有个最重要的!”海吹纱一指抻着,指着夷光的鼻子,“你听好了。”   “以后,不要再把病人的伤转到自己身上,你也是我的病人,疼在你身上,就像根刺梗在我心里。所以,再有下次,我……”海吹纱想了想,没什么能拿来威胁他的,只好咬牙切齿道,“绝对饶不了你!”   夷光愣了好久,他没想到,海吹纱要交待的最重要的话,是他。   夷光愣愣点了点头,等海吹纱离开时,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自己的尾巴,很用力。   “……”夷光抱着他的尾巴,呆呆道,“好……开心啊。”   好开心啊,这世上还有人,真正的关心他。   启明市特殊综合办,办事很特殊。   海吹纱把山膏叶泽宇的情况反映给特殊综合办,表示想接触一下怀疑对象姚斯后,综合办的那些小妖鬼们竟然飞速给办成了。   今天,姚斯就会以探病圈内好友叶泽宇为由,到昆仑西院来。   海吹纱接到综合办的电话,听到这样乱来的“节目录制”,火冒三丈:“你们疯了?!还要让他做节目?是嫌我们医院的魂迷香太多了要来帮我们清库存吗?!”   “海医生不必担忧,录制团队都是我们自己人。”综合办的负责小妖说道,“录完打发走他,我们会彻底删除掉,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是。”   “你们玩这么大,可千万别引火烧身!”海吹纱挂了电话。   因为有公众人物来医院,海吹纱特地广播了二十分钟,要各位非人类病患,有能力的保持人形莫要露馅,没能力的封好病房门,不要出现在镜头中。   “一旦发现可疑人员,请立刻就近报给医护人员,不要接受任何采访。”   上午十一点左右,姚斯团队和妖鬼综合办伪装的拍摄团队进入昆仑东院。   再由梅封引他们到西院来。   夷光穿上白大褂,一副医生的装扮,等在叶泽宇的病房中。   他现在是叶泽宇的“主治医师”,等会儿会找借口和姚斯握手,借机试探。   ——这是原本的计划。   可谁又能想到,娱乐圈的明星们,会把自己能炒作的全给拿出来宣传炒作呢?!   姚斯确如叶泽宇所说,是个很有心机,抓住一切机会制造话题为自己铺路的男人。   他能同意来看叶泽宇,就不会白来。   虽然妖鬼综合办承担了拍摄任务,可实际上,姚斯自己也留了一手。   他把行程公开给了粉丝,还通知了娱乐记者,人还没进医院,热搜已经备上了。   还好非人类这边的团队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有专门的舆情公关组,实时监控网上舆情,热搜刚冒头,妖鬼舆情公关组就反映给了上级。   上级部门紧急会议后,拿出每年的危机公关费用,把热搜撤了,并通过人脉关系,敲打了一下姚斯团队。   姚斯半只脚还没踏进医院,就从经纪人口中知道了热搜被撤,“上头”不允许他借叶泽宇炒作的警告。   “他后台到底是谁?”姚斯不平道。   “不是叶泽宇的后台……”经纪人道,“是这家医院的后台大,私立医院,没什么名气,但能不吭不响的做三十多年,可想而知那个后台有多硬。”   经纪人悄悄说:“跟中央有关,而且这家医院里的医生来头都不小,你等会儿进去,态度要再好些,各方面都注意着,留个好印象,以后万一能用上呢?”   姚斯皱眉沉思片刻,还是诧异叶泽宇:“既然这家医院来头大,叶泽宇又是怎么进这家医院的?”   姚斯带着满腹疑惑和谨慎,进了这家医院后,却不知这家医院到底“牛”在何处。   在他看来,东院就是正常的医院,国内大多数医院什么样子,昆仑医院就是什么样。   他判断私立医院的优良,就靠来就医的人穿得如何,气质如何。可他一路走来,放眼望去东院来来往往的病人,都是些很普通的打扮。   “嘁。”姚斯心想,到底是国内,要说服务权贵精英最棒的,那还得是人家国外的那些私立医院,人家只接待上流人士,不掉价,医院的品牌维护的特别好,哪像国内,学都学不像。   带着满腹鄙夷,姚斯踏进了西院。   西院更惨了,设施陈旧,病人没见几个,走动的护士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没一个精致漂亮的。   姚斯小声嘟囔:“还后台硬……就这档次?”   人家国外的精英私立医院,那护士都跟选美选出来的差不多,不说全都是金发美女吧,起码一看就是用钱堆出来的精致美女,哪和这种穷酸国内私立似的,没个统一标准。   到了病房,姚斯看见夷光,不说话了。   “这位是唐医生。”海吹纱给夷光按了个姓,“是叶泽宇的主治医师。”   “你好你好。”姚斯把手伸过去时,眼睛不敢看夷光,相较之下,姚斯引以为豪的外形,黯淡无光,实在拿不出手,无法武装自己。   夷光握着他的手,半晌,对海吹纱摇了摇头。   海吹纱见了,无声一叹,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整这么大阵仗,结果不是。   又是一场空。   “啊!!”五楼的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   那是……龙之子梅承的病房!   海吹纱一怔,狂奔而去。   梅承的病房门口,一个人类女孩子软到在地,魂不守舍地呜咽着,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病房门大开着,病床上,是耷拉着似鳄鱼般的龙尾,半面脸布满鳞片狰狞的梅承。   护士掐着女孩子的人中,见海吹纱来了,忧愁道:“我们没注意到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推开的门,还溜了进去,就这么看见了。”   女孩子胸前挂着相机,相机下还压着一张拍摄组工作人员的假-证件。   “是姚斯的粉丝。”海吹纱道,“送休息室熏香,把她相机里的照片删掉。”   这边刚处理完,那头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和噼里啪啦的快门声。   潜进医院的姚斯粉丝不在少数,她们本来是要拍自家偶像,可恰巧夷光出来,长`枪短炮齐齐对准了他。   “这么帅的医生!!”   “呀!真的好美。”   “这个发网上肯定是要红了。”   夷光没见过这阵势,抬起手挡着自己,闪烁的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海吹纱大惊失色:“你们干什么!”   拍摄并没有停止。   海吹纱上前来,隔开了她们和夷光,挡在了狐狸身前。   “你们医院医生这么帅,让我们拍一下,我们也能给你们打个宣传。”拍照的几个姑娘很会说话,“你们医院生意这么少,不必感谢。”   “都不许!”海吹纱厉声道。   有个姑娘举着相机,一边拍一边笑:“姐姐,是你男朋友吗?不让拍。”   “是!”海吹纱道,“不让拍,而且你们统统不许走!”   护士们也都赶来支援:“别拍了别拍了,我们医院内部是有保密条例的,不经允许一律不能拍摄!都不许走,排好队,到会议室,我们会一个个检查,删干净后才能离开!”   “诶……不是吧。”   “怎么能这样……”   “国家规定!”护士们指着走廊上挂的保密条款,理直气壮道,“我们医院内部保密等级和部队是一样严格的,都跟我去会议室删照片!”   “头次听说拍个医生也要保密。”有个小姑娘嚼着口香糖,翻了个白眼。 第24章 狐仙夷光的一百种使用方法 之一:心理……   姚斯带来了一堆麻烦。   保安处又陆陆续续送来了几个跟行程的站姐。   梅封急了一脑门汗, 叹息连连,道:“我愿称他为灾星。”   他,指代意义不明, 一部分是指姚斯, 另一部分是指叶泽宇。   梅封哪想自己随口一句话, 就得罪了这群粉丝。   “你骂谁呢!”离梅封最近的一个追星姑娘指着梅封的鼻子, 一副要打架的表情。   海吹纱把梅封推了出去:“叫夷光来。”   关键时候, 不得不牺牲夷光了。   夷光笑眯眯进门, 看到海吹纱投来的,给予厚望的目光,夷光道:“没关系,都交给我。”   他进门后,女孩子们和零星几个男孩子, 就都不说话了。   夷光这只狐很奇怪,一开始, 也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 但充其量就是个小美人,不会太令人惊艳。   可从第二眼开始, 就会被他蛊住。   有些太明艳张扬的美貌, 具有攻击性,有人喜欢,有人则无比讨厌。所以比起第一眼美人,夷光这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清新相貌, 反而像清茶淡酒, 不腻则能长久。   酒香四溢,一屋的人,眼睛得到了洗涤, 目光巴巴跟随着夷光。   他坐下,那些目光也都跟着落定,踏实。   他的光环柔和,坐下后,扬起一抹笑容,和蔼可亲。   “看相吗?”夷光说,“我先说过往,再告诉你们未来。谁要来?”   他伸出手。   狐狸的手,修长洁白,完美的一双漫画手。   没想到,最先坐到对面来,抓住他手的,是个有小肚腩的年轻男孩子。   他是姚斯和叶泽宇的双推,每天都在许愿他俩能合拍一部下海剧,红遍全国的那种。   他抓住了夷光的手指。   夷光把他的手翻过来,垂着眼慢慢说道:“你跟父母关系不好,家中还有个弟弟,是在……军校上学。”   小肚腩点头:“对,他学习特别好,去年考上的政治学院,是部队的学校。”   夷光道:“你一个人住,你很喜欢你的房间,贴满了……你喜欢的明星,你二十岁前喜欢看……卡通?”   小肚腩纠正:“动漫,我以前是动漫宅。”   “后来偶然间看到姚斯和叶泽宇的一段视频,你开始跟随姚斯,墙上的海报有一半换成了真人。”   “全说对了!”   “你很迷茫,除了追随他,你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所以追随成了你现在唯一的支柱。”夷光松开他的手,说道,“不过别担心,你会有个很好的未来,二十九岁那年,你会突然明白自己的使命。有言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而你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要出现了。”   “能……告诉我是什么吗?”小肚腩鼻子有些发酸,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自己能找到一生中最有价值的东西,他有些热泪盈眶。   “出现在你镜头中,所有的人,这个世界。”夷光道。   这句话戳中了小肚腩心底一直以来的疯狂梦想,他忽然哭了起来,憋红了脸,垂头沉默了会儿,他站起身,握住了夷光的手,说道,“下个月,我就二十八了,还……来得及吗?”   “你能活很长久,你能一直精神抖擞活到九十多岁。”夷光缓缓道,“你的人生还有漫长的七十多年,七十年,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从现在开始,持续不断做七十年,怎会做不好?怎会做不到?”   无论何时开始改变,一切都还来得及,从来都不晚。   小肚腩长吸一口气,使劲握住夷光的手,深深鞠了一躬,好久没起身。   小肚腩删了相机中拍摄的所有照片,他让夷光检查,而后似恳求一般,问夷光:“我能……抱抱你吗?”   夷光点了点头。   小肚腩抱住他,使劲捏了捏他的肩膀,说道:“谢了,医生,你叫什么,给我个名字,我以后……以后完成梦想,一定会回来谢你。”   “夷光。夷光修明的夷光。”夷光说道,“后会有期。”   小肚腩走后,会议室内沸腾了。   一群年轻的孩子伸着手,涌向夷光,要他看手相。   人生在世,路这么多,路又那么少,谁人能不迷茫?他们渴求着有人能为自己指一条方向,无所谓通向哪里,只需要告诉他们,那条路走下去,就能看见希望,收获安宁,如此就够。   夷光温柔道:“慢慢来,每一个,我都不会漏掉。”   “你的学历很高啊……现在做的这件事,让你很开心。那就请继续下去,但不要忘记你的家人,你和他们只是沟通上出现了问题,别怕,他们其实也在等着你。”   “不……你不会嫁给你所想的那个人,但你会有更好的未来。相信我,他会给你,你心底一直渴望的家庭,不要怕……你们不会像你父母那样,他和你一样,知道破碎的痛苦,所以他很珍惜你,你也很珍惜他,你们的生活会很充实富足。”   “不要哭了,没关系的,虽然过去一团糟,但你能走出来的。不……偶像并不是你的信仰,他只是你现在的麻醉,让你感觉不到痛苦,所以你不能停下。离开那个城市,到一个四季都温暖的地方,你可以重新开始,完全没有问题。”   “……你有一个妹妹,她一直都在。如果有些感受不知道对谁说,就对她留下的那盆文竹说吧,她会听到的。她很喜欢你,你在她眼中一直是最好看的,不要再动自己的身体了,会很痛的。嗯,这样就好。”   “和你的朋友断掉!对,我说的就是你的那个男性朋友,他一直在欺骗你,不要再给他钱了!告诉警察,他有件很严重的事隐瞒着你,快些告诉警察,他就会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否则,你会失去所有未来,我讲清楚了吗?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好,出去就到警察局去,告诉警察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警察会告诉你一切真相。”   “……回学校学习!去找那个齐肩发的女老师,她会帮你,她也一直想帮你,你要信任她。你可以不回家,但一定要回学校。继续学习,你的未来会超出你目前的想象,不,你不是无可救药,你很好,那些都是对你的考验,挺过去,你就会有一个连自己都羡慕的未来。”   “你很好,不要听你周围朋友的说法,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你根本不需要改变,也不必自卑。你喜欢钢琴,为什么不把自己喜欢的再捡回来呢?你的人生中,不能缺了它。你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音乐会成为你的支撑,这些精神上的慰藉,永远不会抛弃你。”   “你的将来,会很优秀。”   “回去学习吧,你才十七岁,一切都不晚,有鸟不鸣,一鸣惊人。你就是不鸣鸟,让他们听到你的声音吧,你会惊艳到他们的。”   “我,不骗你。”   “不骗你们,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夷光眼里蕴着温柔的光,他看向这群年轻的生命,一遍遍说着。   “你们都会很好,生活并没有很糟糕。”   “这个时代,没有战火,没有饥荒,没有风雨飘摇国破人亡。”他缓缓说道,“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你们,身上,早已堆满了先辈们对你们的祝福。”   那是来自过往的祝福,来自祖国同胞们,在数十年前山河破碎时,寄给未来孩童们的祝福。   “没有谁是不被祝福的,所以大家,都好好走下去吧。”   一群捧着相机的年轻人从昆仑医院走出去,他们脸上的表情,懵懂却又满含着希望。   短短几个小时,再抬头望太阳时,恍若隔世。   不同的是,进这家医院前,他们懵懵懂懂,每个人的魂魄,都是迷惘的。   走出这家医院后,他们宛若新生,连视线都清晰起来,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景物,都色彩分明。   半昏半醒灰蒙蒙的人世,刹那间,在他们眼中有了生机。   “这家医院……”嚼着口香糖的姑娘回头望着藏在葱郁老树间的昆仑西院大门,“好像座庙啊。”   “是这种感觉……”身边的姑娘赞同道,“真的好像去了趟寺庙。”   此行圆满,平静安宁。   至于照片……照片也好,姚斯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自己身上,有了一缕光,她们自己,会慢慢发的绽放光芒,再不需要向谁借光了。   晚上,夷光高烧不退。   海吹纱与马医生换了班,留在医院照顾他。   夷光缩在被子里不住地抖,病容憔悴。   烧起来,不仅伤口,连骨头都疼,疼得他睡不着,抱着尾巴,一根根数着毛。   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海吹纱又心疼又想笑。   “你……跟我说点什么吧。”夷光哀求道,“我……我数了三遍了,不想再数了。”   “小美人鱼!”海吹纱慌张搜了个安徒生童话,照着手机念。   念到小美人鱼每一步如同走到刀尖上,哭泣着跳舞,病房里,也弥漫起了血味。   他的伤口裂开了。   夷光长舒口气,慢慢睁开眼睛,苦笑一声:“这下好多了。”   最疼的时候,熬过去了。   他闭上眼睛,疲惫地睡了过去。因为疼痛,一双狐狸耳露出了原形,从柔软的发丝中钻了出来。   海吹纱轻轻捏了捏,狐狸耳朵抖了抖,一呼一吸,静静睡着。   海吹纱拿出自己的梳子,轻轻给他梳着尾巴。   夷光的尾巴恹恹垂着,尾巴尖虚卷着她的手指,不愿让她离开。   海吹纱说:“你今天,真的像个狐神。”   “这里……就是你的狐仙庙。”   “我一定会找到方法,治好你。”海吹纱轻声说。   狐狸的尾巴轻轻卷了卷她的手腕,像是在道谢。 第25章 未开刃的刀 大熊小熊糊弄狐狸精……   叶泽宇打算出院。   他屁股上的伤好了不少, 颜色都浅了。   “真不是姚斯吗?那为什么他来后,我屁股上的伤就好了,也不疼了?”叶泽宇问。   海吹纱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来说去, 你们医院的医生半点屁用都没。”叶泽宇吐出两粒苹果籽, 轻蔑道, “连个咒都不认识。”   末了, 又道:“我看那狐狸精也不咋地, 神个屁哦, 装神弄鬼,也就糊弄糊弄你们。”   “闭嘴。”   “得,又一个被狐狸精唬住的。”叶泽宇哼哧哼哧笑了起来,“我要出院,签字吧。”   “其实你应该再观察几天。”海吹纱尽量心平气和劝他。   “我一天不开工, 你知道我要损失多少钱吗?我有一大堆的人要养,他们天天给我打电话, 本来复工就难, 影视寒冬你是没听过还是怎么?”   叶泽宇吵吵闹闹,总之就是铁定了心要出院。   原来, 姚斯来后, 他们两人达成了个默契,要联合炒作,共同吃那块香喷喷的大IP影视饼。   现在,姚斯那头万事俱备, 他也必须拿出点诚意, 热热闹闹炒作一波。   人在医院,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为了前途, 为了事业,叶泽宇今天,是必须要从医院出去!   海吹纱只好在出院许可上签了字。   两个小时不到,经纪人就安排车来接,大包小包又把他的行李一趟趟扛下去。   叶泽宇戴上墨镜,在东院给几个认出他的病人签了名,说道:“让小娜把我的行程放出去吧,下午到机场,我必须见到粉丝,只许比从前多,不许比从前少。”   经纪人见他重振事业心,淡淡的两撇眉毛再也不纠成一团了。   “哥,都交给我吧,保准让你走最繁华的花道!”   “我形象看着如何?”   “光彩依旧!”   叶泽宇不太满意,他眼馋夷光的那副病容,说道:“想个办法,让我看起来像大病初愈,楚楚动人。把化妆师叫来,让他研究研究,怎么让我的皮肤也能像那个狐狸精一样,呈现一种仙气病气并存的,透明脆弱感。”   “最重要的是,要像他那样,有高级感!懂吗?高级感!”   经纪人:“哥,可别太贪心。”   经纪人心如明镜,知道他跟狐狸精差的,可不只是妆容。   海吹纱换衣服回家。   推门进值班室,见梅封拿着叶泽宇留下的电子香烛,正在“烧香”拜神。   “拜什么呢?”   “感谢送走麻烦精。”梅封开玩笑道,“我祝愿他屁股完全好起来,可不要再来了!”   海吹纱哈哈笑了起来。   麻烦精送走,确实轻松了不少。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医院大厅又“平地起惊雷”,熟悉的声音响起——“医生呢!!快来给我儿子治病!!”   走了个小麻烦,回来了个大麻烦。   土豪,又来了。   海吹纱和梅封交换了眼神。   “难道真的和夷光身上都咒一样,也会重新裂开?”梅封这么一说,海吹纱也不回家了,重新套上白大褂,记好扣子,出门看情况。   大厅内,土豪拍着前台桌子,嚷嚷道:“快点的!别的又都不会死,你们磨磨蹭蹭还管他们干什么?!”   海吹纱忍住怒火,上前问道:“伤又裂开了吗?我看看。”   那卷毛小胖子这次根本不怕,一脸轻松,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给海吹纱看:“这次在手心。”   “……手心?”海吹纱翻过他的手,发现那道伤很浅,也很新鲜。   “怎么伤的?”海吹纱问,“是之前就有,还是突然出现的?”   “你问那么多又没用!”土豪大手一挥道,“叫你们那个能一下子治好伤不留疤的医生来!”   “病人家属请安静!”海吹纱拉着小男孩儿的手,满腹怀疑,望着他的眼睛,又问:“伤势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   卷毛小胖子道:“前天,我自己割的,它就是不愈合。”   “你为什么自己割?”   “我去学校跟我同学说了,我身上不怕刀割,割伤后,过几天就会痊愈不留疤。他们不信,那我就割给他们看咯!快点的吧,给我治好,我还要回学校打他们的脸,让他们不信……”   海吹纱真想上手替人教育孩子。   她强忍住怒火,对卷毛小胖子说:“你知道吗?那个叔叔不是治好了你的伤,是他把你身上的伤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土豪:“真的吗?”   卷毛小胖子皱巴着脸。   土豪:“那好说,你开个价吧。”   海吹纱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不起,你……说什么?”   “开价,咱们也不磨蹭了,直截了当,你把他叫来,要多少钱。十万转一次,怎么样?”   “这不是钱的问题!”   “你说不算,又不是你转。”土豪压根不在乎,轻描淡写就像买菜,“你把他叫来,我们来商量。”   正说着,夷光来了。   土豪一把拽着他道:“我儿子手又被割伤了,你是不是能把他的伤转走?”   夷光伸出手,对那个卷毛小胖说:“手给我,让我看。”   小胖得意洋洋把手亮出来。   夷光沉默片刻,说道:“我问你,这个伤,还是之前割伤你的那把刀划的吧?”   小胖道:“是啊,用普通的刀划,伤口就会长好,那就没意思,没什么给我同学看的价值。就得用那把不一样的刀割,才能让他们知道我有多厉害!”   土豪大手揉了揉小胖子的卷毛,道:“哈哈哈,不愧是我儿子!爱显摆!”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相反十分的自豪,仿佛五毒俱全品性恶劣,才能彰显这是个真正的“男孩子”,不娘不矫情。   “你开价。”土豪指着夷光说,“十万行不行!”   夷光挽起衣袖,给他看之前从小胖子胳膊上转来的伤。   土豪老油条了,知道他的意思:“行,那就二十万!”   “夷光!”海吹纱拉住了夷光。   她对土豪道:“对不起,我们不治了。”   “你闭嘴!”土豪威胁似的指着海吹纱,挥舞着指头,“少他妈来惹我啊!这两天我生意上吃了官司,正在气头上!别以为你当个破医生就能吆五喝六的指挥我!还我们不治了……看把你给能耐的!我跟你说,我早就摸清你们医院的底细了,我兄弟在特殊综合办有人,明白不?!”   土豪指着夷光道:“我知道他是个啥东西,一个保外就医的重案犯罢了,你们还骗我他是医生,我都没说破,还打算给你们点辛苦钱,你们老老实实拿钱给治就行。你要今天不给治,我回头找人砸了你们这医院!”   海吹纱叫来了保安。   保安们有几个A级妖,人形魁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夷光思忖片刻,开口道:“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土豪:“你说。”   “之前,你们说把刀给扔了,但其实,那把刀还在,对吧?”   土豪:“扔是真扔了,但我儿子要,我派人到垃圾站,翻了一天垃圾给找回来了。”   “谎话。”夷光道,“你并没有扔。你跟你儿子,都很喜欢那把刀,说扔也只是欺骗你的妻子。”   土豪不耐烦道:“唧唧歪歪的。我给你再加五万,二十五万,你快说,什么条件?”   夷光道:“我要那把刀。”   “要你个头。”土豪说,“那刀是我花八十万拍的!”   “我要那把刀。”夷光道,“钱我可以不要,把刀拿来给我。”   “你……”   “八十万,买你儿子一道伤。”夷光道,“是要八十万,还是要你的儿子,继续疼下去?”   土豪咬牙切齿道:“行,你等着,不就是一把刀吗?!”   他打了个电话,让人送刀来。   卷毛小胖子闹着说不给。   土豪把他搂在怀里,悄声说了几句,似是哄好了。   卷毛不再闹。   “我让助理送刀来了,这边不耽误你治吧?”土豪道,“先给我儿子治!”   海吹纱:“……夷光。”   夷光道:“没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握住小男孩儿的手,看向小男孩儿的眼睛。   “再有下次,我不会救你。”   松开手,夷光的手心,多出了一道划痕。   海吹纱咬着手指转过头去,想把碍眼的一切都给砸了。   小男孩儿嘿嘿摇着手,对着自己光滑的手拍了几张照,发在了同学群。   “看吧,我说的都是真的吧,我有超能力!”   同学们纷纷起哄:“不信,P的吧!”   小男孩儿回道:“明天去学校,让你们看看我的奇迹右手!”   海吹纱给夷光上了药,包扎了手。   夷光看着自己缠好的右手,自语道:“这个必须要快点处理了。”   海吹纱阴沉着脸。   “不要不开心。”夷光说,“我大概知道,咒从何处来了。”   土豪的小弟带着刀到了,那是把影视剧中常见的“古刀”,样式仿古,做工很新,看起来绝对不会有八十万。   土豪接过刀,交给了夷光。   夷光道:“不是这把。”   土豪瞪眼:“你说什么?”   夷光道:“不是这把,你知道是哪一把,把真的给我。”   土豪:“你他妈少在这里横!你见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不是这把,我家就这一把刀!你要就是这把,你不要就还给我!”   卷毛小胖子偷偷笑,而后也跟着撒谎:“我作证,就是这把。”   海吹纱夺过刀,拿来看了眼,拔刀拉过小男孩儿的胳膊道:“这把连刃都没开,你给我拉个口子看啊!”   “你干什么呢!”土豪一把推开海吹纱,指着她道,“你敢动我儿子?!”   海吹纱怒火滔天,当即下了驱逐令。   “把他们给我轰出去!”海吹纱道,“以后我们这家医院,绝不会再接你们一家!”   “你等着!”土豪拉着儿子,一步一回头,指着海吹纱威胁:“我上头有人,启明没有跟我关系不好的,我搞死你们!”   夷光眼神悲悯。 第26章 亡魂悲鸣 那是一把打刀,杀过人的日式……   狐狸感觉很糟糕, 因为海吹纱生他气了。   这次海吹纱没哭,只是拽着他的衣领,把拉到自己的高度, 恶狠狠瞪着眼睛看着他, 许久之后, 她撂下一句:“不理你了”, 甩开他就走。   狐狸本人和他放出的三条萌尾巴轮番挽留, 无果。   几天过去, 海吹纱真的一句话都不再与夷光说。   夷光惊恐万分,海吹纱去哪里,他就尾随到哪里,不敢用手去挽她,就拿尾巴来卖萌。   但海吹纱岿然不动, 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柔软卖萌术。   梅封路过,笑着说了句:“又怎么了?跟小情侣闹矛盾似的。”   狐狸好看的眼睛蓦地一下又睁圆了, 看梅封就像看鬼, 讨厌鬼。   再看海吹纱,她红了脸, 撒腿就跑。   “诶……”梅封也尴尬了, 他本来就是一句玩笑,哪想这俩竟然都当真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啊,你俩怎么一个比一个当真?”   狐狸三条尾巴僵直, 他本人连连摇手加摇头, 神色恍惚地后退几步,也匆匆逃了。   梅封:“……我刚刚说这话,不会立flag吧?”   万一有言灵, 以后就好玩了。   夷光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小心翼翼进来,蹑手蹑脚坐到海吹纱对面,乖巧看着她。   他的坐姿很随意,微微顷身,眨巴着眼睛等着她抬头。   海吹纱用余光看,发觉他像佛龛中的狐狸,周身有神光,于是不自觉地就抬眼看了。   这一眼,让狐狸惊喜不已。   “我可以给你解释。”夷光轻声说。   海吹纱单手支着额头,实则是挡上了他看过来的视线,不愿与他对视。   “这也太尴尬了……”她低声道。   “我真的可以给你解释。”狐狸说,“我有正当理由这么做。”   他似个老先生,挨个竖起尾巴,分成一二三认真跟她讲。   “第一,那对父子德行有亏,却因家中万贯财富,在这社会未遭遇过大教训,常言道,不疼不长记性。小疼易遗忘,大疼才能大悟。此番我让步,他们得来容易,便会更加放肆,从而得大教训,刻入骨髓不敢遗忘。”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海吹纱忍不住道。   “第二,入我狐仙庙者,非大恶,可出手改之。”夷光说道,“海吹纱,那是个孩子,起步走歪,父亲也歪,将来必定会危害四方。为解除危机,使他们走正道,我有自己的安排。”   海吹纱:“不管用,我还是生气。”   “第三……”夷光笑着拉近了凳子,双手撑在桌面上,说道,“你忘了,我能看到未来。”   “我就问一句。”海吹纱抓过他的手,指着绷带说道,“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你这不是治病,他们的病,我们治不了,所以我可以用正当理由拒绝。你不是医生,你只是我的病人,你却再次出手帮他们转移伤口,你受虐狂吗?”   “看这里。”夷光挽起衣袖,指着已经浅淡的咒伤,说道,“看出他的这道咒伤,和我身上那些咒伤的区别了吗?”   海吹纱拉过他的胳膊,轻轻摸了下。   “没记错的话……昨天你旧伤开裂。”   但夷光胳膊上转来的咒伤,却是愈合状态。   海吹纱拆他手上的绷带:“那这条呢?”   夷光解开绷带,手心一道浅痕。   “愈合了,而且也没有裂开。”夷光说。   海吹纱:“怎么回事?”   “我认为,这些咒……很温柔。”夷光说道,“与我身上的相似,但却温柔许多。似乎只是想给不懂事的孩子一个教训,一旦咒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教训就会消失。”   海吹纱:“教训?”   “不错。”夷光道,“点到为止,不会过火。”   “好像是这么回事。”海吹纱道,“我看那个孩子的胳膊和手心伤到的位置,其实很危险,割破后理应会涌出大量的血,但看那个孩子的反应,这些伤口似乎没流多少血。”   “嗯,咒伤迅速愈合一部分,不危及生命,只是让他疼痛。”夷光道,“很像长辈教训不长记性的晚辈。”   “你能这么说……是心中有眉目了吗?”   “大概。”夷光道,“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来了。”   “还来?”海吹纱拍桌,“找阎王爷给他们治吧!我们昆仑西院庙小,治不了那两尊野熊!”   -、   “这次,该他们来求你了。”夷光笑道,“你虽厌烦他们,但他们真踏进这家医院,你还是会救治。”   海吹纱摔文件,又气又无奈道:“是,活该我要当医生,治人治妖还不够,还要治妖人!”   “我也一样。”夷光说道,“凡人凭好恶情感判断对错,往往会抛弃无可救药者,这不怪凡人,只是无能为力罢了。但我身为修行者,若有能力引他们走人间正道,我还是愿意倾力一试。”   “万物都在等待救赎,在他们未铸成大错,犯下大恶时,我愿意帮他们一把。”他微笑着伸出手,捏住海吹纱冰凉的指尖,说道,“海医生也一样,海医生的心,与我是相同的。”   她烦躁,是因为她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谁。   但夷光可以。   海吹纱语气软了几分:“这就是你的全部解释?”   夷光道:“是,海医生。请把他们交给我。我会治好他们所有的‘病’,也会消除你所有的不安。”   那之后过了三天。   晚上十点左右,海吹纱接到了特殊综合办的电话:“海医生,之前有个姓任的病人,你还有印象吗?”   姓任?那对熊父子姓任。   海吹纱直截了当挂电话。   综合办的工作人员又打电话来,态度卑微:“海医生,给个面子,那是我的后人。我知道他们得罪过您,但他们现在真心知道错了,就再给一次机会吧……他们那个伤,还得是咱们医院能治。”   “你后人?你熊瞎子成精吗?”   那工作人员也听得出海吹纱在讽刺他,连连道歉道:“我是个鬼修,作古多年了。其实这事我本不想开这个口,只是他们父子俩伤到也就算了,主要我女儿……”   “你女儿?”海吹纱不解。   “是,我女儿也伤了,我女儿今年都九十三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她晚年还要受这份罪,求求海医生,就收了他们吧。”   那晚十点半,土豪抬着一老一小,进门就给跪下了。   “你们要多少钱都行,求求你们,再转一次吧,最后一次了!我奶奶……小时候我奶奶就最疼我了!你们就算不给孩子转,给我奶奶转一转吧!”土豪磕头道,“我给你们磕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活该!你们要什么都行,我都给!我全都给!”   海吹纱掀开被子,看了眼虚弱叫疼的老人家。   老人家双手都有割伤,不流血,但也不愈合,一阵一阵的疼。   再看躺在担架床上的卷毛熊小子,熊小子仿佛癔症了,手捂着脖子,喃喃说着什么,细听又是在小声哭,喊疼的力气都没了,眼神也涣散了许多。   海吹纱拉开他的手,看到他脖子上粗长的一道伤口,令人心惊。   看来这次,熊小子是真的作了个大死。   “什么时候伤的?”海吹纱问。   “十天前。”土豪握住海吹纱的手不放,“你们那个医生呢?求求了,救救我一家老小吧。”   海吹纱冷静道:“果然伤再重也不致命,只是疼。”   土豪说:“是,特别特别疼。”   他自己扯高衣袖,给海吹纱看了胳膊上的伤:“能把人疼死。”   原来,他身上也有割伤。   海吹纱眉头打了个结:“这次怎么全家上下都伤了?”   “我奶奶来我家小住,我儿子就想给他老人家表演个魔术……”   海吹纱听懂了:“你管这种危险行为叫魔术?”   土豪啪啪扇起自己的脸:“我的错,是我的错。”   夷光叼着一袋酸奶走了过来,他这次并没有收尾巴,从土豪面前经过时,土豪人都看傻了。   夷光弯下腰,握住老太太戴满翡翠黄金戒指的手。   闭眼沉默了会儿,夷光又拉起熊小子的手。   “这几天,跑遍全国,请遍了高人,他们是怎么回复你的?”   土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下给他磕了几个头,称了几句:“仙家,仙家您帮帮我们吧!”   他的儿子给老奶奶表演魔术,提刀自刎划脖子,老人家本以为是个魔术,见孩子拿刀划脖子,吓得上手就去抓那把刀。   上到奶奶下到儿子,被割伤后,虽然没怎么流血,但疼痛难忍,疼痛比之前来势更猛,日夜难眠,有时还会疼休克。土豪心疼不已,一气之下,也给自己花了两道伤,要和家人同甘共苦。   只有伤划在身上,土豪才知有多疼。   可是他不敢再来昆西,只好托自家的那个在特殊综合办工作的“先人”鬼爷爷四处打听。   普通的大夫治不了,而有点道行的,见了这诡异的伤,也都是摆手拒绝,说自己水平不够,治不了。   “这病还得去昆西,昆西有四大桥梁家的,昆西治不了的,那我们也没办法。”那些高人们说。   土豪求医无门,只好硬着头皮把奶奶和儿子抬到昆仑西院,使出最后的办法,跪求。   夷光问:“疼吗?”   土豪使劲点了点头,一个大男人,眼都疼出水来:“太疼了,这是疼在骨头上啊!吃饭都没味道,睡也睡不着,折磨,只能说是折磨……”   短短十天,他已掉了五公斤肉。   夷光道:“刀呢?”   “就是八百万买的,我也给!”土豪慌忙起身,把背在身后的黑袋子打开。   那是一把长刀,黑色刀身外裹幽绿暗光,利刃隐隐泛血光。   梅封好奇道:“唐刀?”   海吹纱眉一沉,道:“一看就是日本打刀,不知道别乱讲!”   夷光肯定了海吹纱的说法,蹲下来,单手拿起刀,随意做了个起手式。   他碰到刀的刹那,刀声鸣鸣,亡魂万声悲哭,凄厉入耳。   夷光脸色惨白,松手后退,喉咙一震,咬着唇,一缕血从唇角溢出。   海吹纱看愣了。   “你还好吗?”   刀下亡魂的悲哭,除了夷光,他们都没有听到。   夷光面色如纸,稳了稳心神,他招手让土豪来。   土豪不明所以。   夷光抓住他的手,与他一起握住了这把刀。   “听。”他闭上眼睛,“听到了吗?”   土豪先是茫然,而后大叫一声,丢掉了刀,浑身颤抖,打着冷颤道:“好……好想哭,好想哭啊,我好想哭……”   夷光道:“你刚刚听到的悲鸣,都是这刀下的亡魂。”   土豪捂着心脏,大口喘着气:“我透不过气来,好难受啊!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夷光高高俯视着他,慢慢说道:“这悲鸣还能令你痛苦,还能让你感到疼痛……就还有救。”   “因为这把刀下的亡魂……都是我们的同胞。” 第27章 被遗忘的疼痛 有些疼痛会被轻易遗忘,……   土豪八十万拍下的刀, 是把日本刀。   当夷光问他刀的来历时,土豪想糊弄过去,他啰里啰嗦绕了一个大圈子。   夷光:“说实话, 不要说废话。”   他坐在土豪对面, 半盘坐的姿势, 随意搭着手, 眼神阴郁。   海吹纱还未见过这种神态下的夷光, 有些可怕, 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和平时温温柔柔的样子截然相反,看他一眼,脑袋顶就似有什么东西按着,让人大气不敢出。   转念一想,菩萨低眉, 金刚怒目,恩威并施才可伏魔, 他有可怕的一面也就能理解了。   土豪一脑门汗, 他低垂着头,嗫嚅道:“我家孩子喜欢这个……”   原来, 他是个东洋文化爱好者, 投资了商业街后,接触过几个东洋来的商人,几次来往后,看上了东洋的那一套框架。   “我看人家那套礼节, 特有仪式感。”土豪说。   有个东洋商人在启明旁边的城市买了套房, 有了个固定住所,装潢风格也是和式风。有次土豪去他家做客,见那商人穿着东洋古装, 榻榻米上请他吃日料,背后挂着几个忠勇大字,下头搁着刀夹兵甲,土豪艳羡不已。   海吹纱听出来了,直接戳穿了他:“日本□□?你羡慕那个?”   土豪没办法再掩饰,只好羞愤地点了几下头。   “我开矿发家的,这些年国家不让私人挖矿了,但老本行一时半会儿我也不舍得丢,手底下必须要有几个小弟……但跟人家正规的比起来,老觉得差点意思。后来我就想,学一学人家的帮派文化,也搞个尊卑有序进门给个下马威什么的……这不就屋里缺把刀……”   海吹纱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从医院出去,就进警局。   土豪喜欢那种东洋调调后,大肆改装自己家,还托人去各大市场搜寻有历史渊源的东洋古董。   大多收的都是刀,但他对这个一知半解,统称他们为武-士-刀。   海吹纱:“你……什么文化水平?”   “初中辍学。”土豪如此回答。   海吹纱不解:“初中历史但凡看了,也不至于捧着一把臭日本刀当宝!”   总之,喜欢武-士-刀的土豪,这几年收藏了不少刀,至于来历,他说,他从不会细想。   这把八十万的刀,是去年年底在地下市场拍下的,刀名叫次郎妖刀,说是一个叫宫村次郎的武士用过的刀,又道这刀下魂破百,因此刀刃极其锋利,杀气十足,起拍价非常高。   “你知道它杀过人,你还买?”   “就是知道杀过人才买。”土豪抱头道,“他们说收购刀有个讲究,见过血的才能镇宅,能压住你手下的人。见血越多越霸道,能助威风……”   这就纯属脑子有病了。   夷光道:“你没交待清楚,有些事,我不是要你说给我听。你的所有想法,我都知道,我只是要你如实将它们讲出来。”   “真没了!”土豪道,“我真的就买了一把小日本的刀而已……”   夷光说:“你要讲出来,我才能给你解这个咒。”   土豪:“大仙儿,我真没有什么要讲的了!”   夷光目光冰冷:“那么,我来问,你来回答。”   夷光开口,就把海吹纱惊住了。   “拍卖会的名字,叫什么?”   土豪双手扒拉着脸,最终,低声回答道:“战犯……宝刀拾遗拍卖会。”   “这把刀,拍卖会上,有跟你介绍来历吗?”   土豪焦虑地沉默着,好久之后,他自暴自弃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不是都算出来了吗?!你不全部都看见了吗!这不就结了,为什么还要我来说!”   夷光:“说出来,无论气愤还是丢脸,抑或是愧疚,我都要你现在说出来,清清楚楚的说出来,给自己听。”   土豪濒临崩溃,仰天大叫,发泄着复杂的情绪,最后,他认命地跌坐回椅子上,颓然道:“知道。这刀是那小日本家传的宝刀,最后一位主人叫宫村次郎,是个战犯,后来死在战场上,这把刀就被咱们的人给捡了,再后来那人当了汉奸,没钱了,又把刀卖回了日本……”   夷光淡淡道:“他们也告诉了你,这把刀为什么会在这里拍卖,是吧?”   土豪几乎把头低到了桌面下,小声道:“说是杀人太多,日本那边镇不住,只能拿到中国大陆,地大物博的,找个雄主就压住……”   听他竟然信这种说法,海吹纱忍不住骂了一句,骂得很干脆且难听,夷光摸了摸耳朵,也没说什么。   “所以你就来做这个‘雄主’了?”   土豪道:“是。”   夷光又道:“话这次是讲完了,但还有不准确的地方。拍卖会上,那个日本商人是不是一早就告诉你,这刀杀的人,是什么人?”   “……”土豪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中国人。”   “你当时怎么回复那个商人的?”   “我说……”土豪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兄弟没有隔夜仇,谁还没个打架的时候,都过去了……友谊第一。”   几百年前?   隔夜仇?   都过去了?   海吹纱滔天怒火,一时间梗在胸中,不知从哪发泄。   气他无知?还是气他以如此轻浮的态度对待中华民族最沉痛的那段历史?   “咣当”一声,海吹纱踹歪了桌子,摔门离开。   夷光指着门道:“她的反应,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又指着土豪道:“而你,就是因为脑袋空空且活得太轻松,才能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种缺德话。”   土豪脸色黑红,眼神躲躲闪闪:“我就想……咱们都中日友好这么多年了,而且说是侵华,可人家又没杀我家的人,我奶奶战争年代活得挺好,所以我跟他们没啥仇的……”   夷光的目光极其可怕,土豪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要被他冰封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你心底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你不在乎。”夷光说,“你不在乎,是因为这种疼痛,没痛在你身上,所以你漠视它,甚至去践踏这份苦痛。”   “有的人,通过只言片语,就能体会到历史的悲痛。而也有一些人,自己不真正的痛上一痛,就不会感同身受,甚至觉得他人铭记疼痛提醒自己,也都是虚假且无趣的。”   夷光道:“无知并非无畏,而是极其危险。你的儿子,你的子孙后辈,都要为你现在的无知付出代价,他们会继续麻木下去,不尊生命,不敬历史,一味崇强,崇尚暴力……可悲,真的可悲。”   狐狸叹息。   土豪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夷光早就知道,他这番话并不能打动土豪,甚至无法令他真正的明白和理解。   “庆幸的是,孩子还来得及拯救,希望不晚。”   夷光把刀放在土豪面前。   “刀下的亡魂,一直都在提醒你和你的家人,后人如此,疼的不是你们,而是被遗忘被抹去的他们。”夷光道,“今晚,你和这把刀同眠吧。”   “我一个旁观者,三两句话也无法让你醒悟,还是让他们亲自来同你讲道理吧。”   夷光叩指,敲了敲刀面。   百余亡魂从刀面中钻出。   那是数十年前,丧生刀下的苦难同胞,有和土豪年岁差不多大的,也有与他奶奶年龄差不多的,还有比他的儿子年龄还要小的。   他们睁着眼睛,沉默地看向土豪,眼中没有对后人的恨,只有无尽的悲凉。   “想说什么就说吧。”夷光微微欠身,对亡魂们说道,“用什么方式都好,我把他留给你们了。”   “而你。”夷光拍了拍土豪的肩膀,“一晚时间,听一听他们的痛吧。”   土豪抓住他的尾巴,求他把这些人收走。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仙,大仙你不能……”   夷光推开他,锁上了门。   门内,土豪不间断的嘶吼和惨叫着。   他抱着头,蜷缩在墙角,可那些亡灵会一个接一个的附在他身上,他们临死前的亲身经历,也都印刻在了土豪的魂魄中。   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那一夜,昆仑西院的小房间内,哀嚎声不绝。   海吹纱睡不着,站在西院的后花园,仰头数星星。   夷光的尾巴卷住了她的手,暖洋洋的。   “好冷啊,站在外面干什么?”他把尾巴都给了海吹纱,甚至愿意给她当围脖,自己却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海吹纱道。   “这怎么可以呢?”狐狸尾巴卷着她的腰,强行拉她回值班室,给她倒了杯热水暖手。   值班室很安静,离这么远,还能听到土豪的痛哭声。   好半晌,海吹纱道:“能……陪我聊聊吗?”   “可以啊。”狐狸顺势坐了下来,“你看起来很需要有人陪着,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有时候遇到一些人,一些……就像那个男的一样的人,我就很想按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重新回学校读书……但我知道,根本没用。”海吹纱失落道。   “这个世界,细想都是些不顺心的事,令人愤怒,令人气愤,可我却无能为力,好像能做的,只剩下生气……”   “抬头看。”狐狸捧住她的脸,“有人往高处看,有人往低处看。看高,是天,入目一场空。看低是地,入目满疮痍。”   他目光温柔细腻,点点含光:“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去正视它,才是人间。”   海吹纱愣了许久,呆呆握住他的手,愣道:“你……说话真的,好玄。”   “你能听懂就好,我知道你可以的。”夷光笑道。   愣了会儿,海吹纱回神,忽然红了脸,松开他的手,尴尬片刻,问道:“对了,那个刀的咒,是什么咒?”   “不算咒。只是国仇家恨未被铭记,那些亡魂心伤罢了。”   “说句违反医德的话。”海吹纱道,“那对父子俩,就该带着这伤,一辈子疼下去。”   “这倒不必。”夷光笑道,“比起单纯的铭记疼痛,这些先辈们,还是更希望他们得了教训,能因此踏上正道……尤其是那个孩子。”   “他们想要每一个后辈,都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走人间正道。”   这样,才不辜负他们守护的这片大好河山。 第28章 善意的萌芽 我的人生,会重新开始……   漫长一夜, 土豪哭虚脱了。   早晨,海吹纱推门进去,土豪窝在椅子上, 怀抱着那把刀就像抱着儿子, 神色恍惚。   海吹纱给他打上吊瓶, 问他感觉怎么样, 土豪魂不守舍的, 好半晌, 问她:“我能抽根烟吗?”   自然是不能。   他眼肿着,海吹纱拿了个冰袋给他,听他自言自语着:“气死我了……畜生……畜生都不如……”   再去看时,土豪脸色恢复了些,话也能说利索了, 大口喝了三杯水,问夷光在哪。   “我想跟大仙聊聊。”土豪说, “我心里堵得慌, 不聊就要炸了,我得说话, 我得跟大仙说说话。”   夷光昨晚睡在了值班室, 反倒是海吹纱在护士站坐了一宿,凌晨才小睡了会儿。   夷光的状态和平常有些不同,很微小的不同,表面上看完全不露痕迹, 但海吹纱就是能奇怪的感知到他的变化。   很疲惫。   现在, 海吹纱站在值班室的床前,看着熟睡的夷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犹豫, 到底要不要叫醒他?   值班室的床比病床要舒服一点,枕头是海吹纱从家拿来的,比医院统一采购的要柔软许多。狐狸趴着,脸有一多半都埋在松软的枕头中,尾巴卷在身前抱着,无论大的还是三条小的,睡相都很乖。   海吹纱鬼使神差的,就把手陷入了他的狐狸尾巴中,如同儿时搅家里的米缸,打着圈摩挲。   狐狸睁开一只眼,笑容也跟着洋溢了起来,舒展了身体,三条尾巴直直翘起,而后随着他翻身坐起,有次序的柔软落下,沿着床边垂下。   夷光道:“有效果了吗?”   “嗯,他想跟你聊一聊。”   “看来效果不错。”狐狸随便洗了把脸,摇着尾巴救苦救难去了。   海吹纱盯着他尾巴看,经她多天的观察,夷光左边那条尾巴最是调皮,会顺尾巴干一些很多余的事。   就比如现在,经过水池时,那条尾巴会蘸一下水,之后被右边的尾巴打,再由中间的调停。   动作大了,夷光就会顺手把那条调皮的尾巴围到腰前,后知后觉拧干水,再给这尾巴一巴掌,让它滚到身后去。   海吹纱笑了起来。   夷光听到笑声,懵懂转头:“你在笑什么?”   “你的尾巴……”海吹纱道,“像活的。”   “嗯,他们就是活的。”夷光说道,“我忙起来时,只能管一条,其它的就顾不上了。”   海吹纱指着他尾巴道:“左边这个,很活泼,右边会看不下去同它打架,打起来时,你中间那条就会调停。”   狐狸就将中间那根放在她手里,冲她笑道:“这条是我能最快感知到的,最沉稳,他基本能代表我的意思。”   左边的见中间的接受了海吹纱的表彰,挤过来也要让海吹纱摸。   夷光目光慈祥,挨个拿爪子宠幸了之后,问海吹纱:“你更喜欢哪一条?”   海吹纱:“啊……”   左边那条疯狂扭着,要她选。   海吹纱道:“就这条吧。”   于是,左边那条,被其他两条殴打了。   “它很开心。”   即使被剩下两条排挤拍打,都遮掩不住那条尾巴的兴奋。   海吹纱忽然问:“你开心吗?”   她是单纯的好奇,想知道,这些尾巴的开心是连通的,还是分离开的,夷光又能不能感觉到呢?   哪知夷光竟然脸红了,脸上像扫了一层腮红,粉扑扑,手忙脚乱拽走尾巴,道:“不要调戏我……我去看看那个……咳,做正事。”   海吹纱呆愣了许久,仍是不解道:“……调戏?”   谁?她吗?调戏谁?夷光吗?   他刚刚是脸红了吗?   是吧?   好半晌,海吹纱脸上忽然浮出了一丝微妙的笑。   那以后真的调戏一下……看他羞涩……好像也不错?   夷光坐下,拍了拍脸,迫使自己清醒些,问土豪:“感觉如何?”   土豪表情深沉,抱着刀沉默了许久,哑着嗓子开口道:“大仙,我有好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你知道吗?我说不出来,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他拍着胸膛,噙着泪道:“我堵得慌,我实在不是个东西,我……”   夷光笑眯眯道:“冷静,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土豪听话照做,之后,总算是冷静了几分。   “别的都不提了。”土豪万分珍惜地抱着刀,问夷光,“我想先把咱们的这些同胞……给好好安葬了。大仙,你给指点指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安眠,再也不受苦。”   夷光:“这效果倒是出乎意料。你的咒伤呢?”   “那都无关紧要。”土豪道,“要不是前辈们,我奶奶,我还有我儿子,早死了。”   “你这话说对了。”夷光同他说道,“这刀煞,若非先辈的亡魂抵挡,你儿子最早划那一下,能断条手臂,必死无疑。他们看似是咒,实则是护。或许你很难理解,但他们救了你的孩子,毋庸置疑。”   土豪倒抽一口冷气,双眼血丝可怖。   他双手合十,嘴里念着:“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我想……祭奠他们。”土豪吐出这样一句话。   他紧紧环抱着那把刀,抬起胳膊擦了泛出的眼泪,垂着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我就是突然觉得我以前的四十多年都白活了,今早的阳光照进来时,我才觉得我活着。”   真正的活着。   仿佛沉睡了许久,从虚假的生活的躯壳中挣脱,第一次抬起头,真实的接受第一缕光。   “我说不出口!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说……”土豪撕扯着衣服,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明明有那么多要说的……我好想让你知道,让大家都知道啊……”   他哭声极度压抑,哭声锤在耳朵中,就像牢笼中的凶兽一拳拳砸着地面,发泄自己无法用语言表达出的情感。   夷光温柔望着他,伸出手,握住了他满是泪水的手指。   “我都知道。”夷光说,“人类经历的点滴,所想所悟,都会累积成生命的厚度。一夜之间给你那么多,压在你身上,的确沉重。”   “我要安葬了他们……我要好好地安葬了他们……再不受苦……”土豪语无伦次道,“我没有意义……我白活了,没有意义,我算什么人……”   夷光自我反省道:“剂量过猛。”   不过对土豪这样没多少文化知识,又听不懂大道理的人而言,用量过猛也是好事,总归是奏效了。   “你想做安魂仪式?”夷光问。   土豪使劲点头:“他们生前没好死,尸身也……我不想让他们的魂魄再受苦。请大仙指点!”   夷光深思许久,开口问道:“战争结束后……你们有那种墓地吗?安葬战士们的那种。”   “烈士陵园?”土豪道,“有!有的!”   “嗯……”夷光靠在桌沿上,思索片刻,道,“我会先帮你做个安魂仪式,之后你把这把刀拿到烈士陵园断掉。”   “这就行了吗?”   “这样应该可以了,他们都是温柔的人,只要后辈有心,就不算辜负。”   “那刀……该怎么断掉?”   “啊,是个问题。”夷光二指衔刀,随意一挑,刀就从土豪的怀中旋回他的掌心。   “普通人不会断刀。”夷光手指轻轻弹了弹刀,说,“没关系,这刀虽煞,但在烈士面前,定折。”   夷光的尾巴轻轻卷刀,拂过之处,柔了刀刃。   “请诸位安心,我会代替你们,注视着他们成长。”夷光合上眼,对着刀身轻声细语,“故园再不会有纷争,我们的血脉同胞们,你们,可安眠了。”   刀身慢慢褪去血光,刀光轻柔似蒙纱。   “拿去吧。”夷光把刀还给土豪,“这八十万,你还会心疼吗?”   土豪抱着刀,喃喃着:“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当晚,土豪托人,就近找了个烈士陵园断了刀。   回到医院,他说他看到了那些人,他们的脸都很安详。   土豪抹了把脸,泪水还没干。   “我儿子……醒了吗?”   “醒了。”海吹纱道,“刀断后,他就醒了。”   伤口没好,只是不会那么疼了。夷光说,施咒的离去,咒伤就会一点点愈合,但会留疤。   土豪接受了。   接儿子出院那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鲜红的红领巾。   笨手笨脚的给儿子戴上后,土豪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把儿子按进怀抱,颠三倒四地说着:“好好读书……这个就别摘了,那是烈士们给你的。”   胖小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爸爸严肃的表情,他也不敢熊,小声抗议:“……同学笑话我怎么办?”   “那也别摘,别寒了他们的心。”   “爸……你怎么了?”胖小子问。   “没事,爸爸以前对你不好,也不知道珍惜现在的日子,算白活了,但爸爸发过誓,不能让你像爸这样白活一世。”土豪依然不知如何用匮乏的语言表达他内心波涛澎湃的情感,他声音发抖,笨拙地拍了拍儿子的背,说道,“爸有很多事要跟你讲,儿子,好好长大吧。爸爸已经决定了,重头再来……”   海吹纱从病房退出去,逮到在走廊乱逛的夷光:“他算真的悔悟了吗?”   夷光道:“你且等着看嘛,效果比我想象的更好些,他这次是真的打算真正的活一次了。”   “他们如此便宜他……是因为还抱着希望吧。”海吹纱似有所悟。   夷光双眼含笑:“是啊,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同胞。”   “希望他不会再辜负先辈了。”   夷光道:“应该不会。半个月后,他会自己到警局去。三年后,他会重头开始生活,一个个的实现那些前辈托付给他的愿望,并且会认真地捡起书本读书,十年后,你就能看到他的成果了,很棒的……如果他能坚持下去的话。至于那个小孩子……大人悔悟后,孩子自然不会歪。”   海吹纱:“改造……这么彻底吗?”   “也不惊讶。”夷光晃了晃手中的碳酸饮料,拉开环,“真经历过,才会明白自己这条命,应该如何过。”   饮料喷涌,夷光惊讶道:“原来真的会喷出来?啊呀……浪费了。”   狐狸慌忙伸出舌尖去挽救那些浪费的饮料。   海吹纱:“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答对了。”狐狸淡定道,“他奶奶的父亲,是个鬼修,死于风雨飘摇时,得道修鬼,现在就在启明的特殊综合办。”   “是有这么个人。”海吹纱说道,“他给我打过电话。”   “这个鬼修,为让自己的家族在战争年代活下去,利用关系做了不少损人利己之事。后来又利用身份,给他的后人打通关系,用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敛财。不过鬼修会迎来自己的结局……等他的后辈自首,我想特殊综合办那边,也会对鬼修进行相应的处罚。”   海吹纱眉头又皱了起来。   “再多的我就看不到了。”夷光小口小口喝着,等适应了碳酸饮料的刺激,贪甜的他,才一口气喝了半罐。   “还有个事,比鬼修更要紧。”夷光道,“那个地下拍卖会,东洋人举办的那个,我能预感到,水`很深。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希望你能提醒特殊综合办的外勤人员秘密监视一下那个拍卖会。”   “有问题?”   “或许有。”夷光道,“那个预感,不是什么好预感。”   他正说着,忽然捂住了嘴,呆呆瞪大了眼睛,尾巴也都僵了。   海吹纱忙问:“怎么了?”   “嗝。”夷光打了个嗝。   海吹纱:“啊!”   原来是要打嗝……还挺萌。   两人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又都忙别开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二人都笑了起来。 第29章 醉酒的狐狸 上篇~   这日, 一个混搭达人走进医院,轻车熟路挂了号,就在等候区老实等待。   夷光织着毛衣, 从等候区经过。   和往常一样, 遇到生面孔, 他都会问一问:来看什么病?工作是什么?   这些问题都属于个人隐私范围, 不过因他长得和善, 倒不会让被问的小妖们不愉快。大多数时候, 大家都会和他聊上几句。   来医院中医熏疗的老熟客们还会同夷光话家常。   “怎么织起毛衣了?”   “是帮护士的孩子织的。”夷光手上不停。   “毛线呢?”有人问。   “在这里。”夷光指了指尾巴,毛线球隐没在他的尾巴中。   之后有同样毛茸茸的小妖艳羡道:“你怎么不会掉毛?我都要掉疯了……”   听到这番对话,坐在后排,打扮时髦的病人偷偷笑。   夷光抬头,“唔”了一声, 飘似地凑近,问他:“是鲛吗?”   时尚达人伸出冰凉的手, 月牙似的弯着眼, “你好,叫我深海就好。”   “很罕见。”夷光握住他的手, 片刻后, 他道,“宋建隆时期上岸的?”   “没错。”   “你……”夷光打量着他,“和海医生关系不错?”   时尚达人优雅笑,满眼都是开心:“是啊, 我没灵感时, 就会来昆西挂号找小小乔聊聊。”   他叫海吹纱小小乔。   夷光尾巴卷走毛衣,坐下来,不有分说抓住鲛人深海的手, 打算仔细窥探。   深海笑道:“昆仑八尾,妖仙夷光?”   夷光睁开眼睛,惊奇道:“……你认得我?”   “可能是认识。”深海道,“奇怪,好似除了你这个名字,别的我都想不起了。”   夷光道:“我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深海拍了拍头顶上的帽子,歪头道:“千年的老家伙,记忆装得太多,想不起来也正常。但我一定见过你,你这个抓手探人隐私的毛病……我绝对不是第一次见识。”   护士叫到了深海的号码。   他整了整头顶上的贝雷帽,风衣翩翩去见海吹纱。夷光幽幽跟在身后,悄无声息溜了进去。   今日海吹纱坐诊,趁叫号的功夫,喝了口水,抬头看见深海进门,开心扑过来。   “大鱼老师!”   夷光像个背景板似的,杵在鲛人身后,盯着海吹纱拥抱过来的手看。   “我来取点防护油。”深海开口,“顺便来看看你,同你聊几句就走。”   “我最近太忙,都没顾得上去大鱼老师的画室……展览办得如何?”   “意料之中的冷情,没几个人来看,都是圈内好友相互打气。”深海坐下来,又问她,“你呢?梅典还没放弃让你挑个歪瓜裂枣结婚生孩子?”   “最近好多了,因为他库存没有了哈哈哈。”海吹纱自嘲般道,“不管是适龄还是超龄青年,我都给他相完了,最近的一个,估计是没看上我,回去也不知怎么跟院长说的,现在我们院长还生着我的气。”   “也好,你也能清净几天。”深海道。   “对,希望以后都能清净,结婚……结个鬼的婚。”海吹纱给深海开了几瓶防护油,是昆仑西院用中药草特别调配,用来保护鳞片的油膏。   深海是个鲛人,上岸时间长,天寒时,鳞片就会干裂,需要大量涂抹,人工保养鳞片。   开完药膏,海吹纱才问:“你跟来干什么?”   夷光:“……才看到我吗?”   “不啊,我眼睛又没问题。”海吹纱道。   夷光:“我俩应该认识。”   海吹纱惊讶:“你跟大鱼老师吗?”   深海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但也只是认识,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想不起来?”海吹纱问。   “为什么?”深海也颇是为难,想了想回答,“我们年纪都大了,千年时间,为了记住现在,过往的记忆总是会清除掉的。”   “啊……是吗?”海吹纱语气有些落寞。   “难过了?细想的确很悲伤。”深海笑道,“你真是个感性的小孩儿。当初教你画画时我就知道,你比你妈妈的情感还要再细腻敏感些,所以你的画总是能给我灵感。”   上午的坐诊结束,夷光追着海吹纱问:“那个鲛人是你的老师吗?”   “你自己不是能看到吗?”海吹纱叫了几份外卖,正瘫在椅子上选择奶茶。   “我看不到那么多。”夷光问,“所以,是你的老师吗?”   “嗯,我小时候跟他学画画。”海吹纱道,“他当时在我家附近开了个绘画班,知根知底的,我爸就把我送到他那里学。”   “那现在,你还会画画吗?”   “现在?”海吹纱道,“没时间啊……上大学就没空画了,别看他们说得轻巧,时间挤一挤就有,工作之余就是给爱好的时间……统统是骗人的。”   聊起这个,海吹纱话也多了,放下手机同夷光倾诉:“画画可是需要大片安静的时间才可以,碎片时间画画,思绪总被打断,怎么能画好?反正我是不行,我把画画当作享受,要是打断我,我会非常生气,情绪会特别乱的。”   “你更喜欢画画?”   “那要看怎么说了。”海吹纱情不自禁地坐近了些,“画画,那就完全服务于我自己了,说起来是件很自私但非常享受的事,虽然我没什么艺术才华,但会很舒服。但这是以前……”   她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爸妈离世后,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很无助,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活着可以,死了也可以,生死跟意义,都被模糊掉了。”   “我理解。”夷光轻声道。   “从那时开始,我就没办法画画了。画画的时候,从前的那种舒服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空虚和慌张。爸妈不在了,我在干什么?拥抱自己吗?那一阵子,越画越无助,心里发疯似的,想把爸妈找回来。”   海吹纱道:“你有那种时候吗?就是从前一直在走的那条路,突然失去了行走的意义,然后你面前出现了另一条路,你知道你不喜欢,但你如果不走另一条路,你心会永远不安。”   夷光点头:“嗯,我知道你在表达什么。”   海吹纱叹了口气,抹了把长发,慢慢道:“所以为了让自己不孤单,我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回到爸妈行走过的这条路上,陪这条路一直走到山穷水尽。”   夷光摸了摸她的头。   海吹纱拍开他的手,道:“不过,虽然我说画画已经救不了自己,给不了我安心的感觉,但我还是会喜欢它。挺怀念的……有五六年了吧,再没有认真画过画。”   深海的到访,似乎让她想起了从前画画时的快乐,海吹纱心血来潮,托晚上值班的梅封来之前,帮她捎些颜料画材。   梅封:“这个简单。”他妻子就是个绘本画家,老的新的凑一凑,装备就齐全了。   下午换班时,梅封笑她:“要捡起老本行了?这是要打算熬夜吗?”   “熬呗!”海吹纱脸上挂着笑。   “病历都填完了?归档了?”   “明天再赶,工作嘛,加一加班,时间就有了。”海吹纱苦哈哈竖起画板。   梅封问:“准备画什么?”   海吹纱指着夷光。   梅封:“夷光?”   海吹纱:“不是,是狐狸。”   梅封:“夷光不就是狐狸吗?”   “不是,就是画狐狸。”海吹纱道。   说是画画,实际上,海吹纱更像是在放松自己,找空闲同夷光聊天。   她画得很慢,也不需要夷光摆什么固定的姿势,夷光来看了眼,她刚做好构图,画布上空空如也,一根狐狸毛都还没画。   又是半个小时,夜已经深了。   海吹纱道:“少点什么。”   夷光问:“少什么?”   海吹纱:“酒!”   她叫了宅急送,两箱啤酒,一箱果啤。   有了酒,她进展快了些。   夷光再去看时,画板上已有了两个狐色的轮廓。   三条尾巴的,那自然是他,看轮廓,像举着酒畅饮,开心得很。只是他的身边,还有只狐狸。   夷光就问:“这是谁?”   “狐狸啊。”海吹纱脸已有了酒气熏染的微红,眼睛也蕴着微醺的水色。   “……为什么两只?”   “我啊!”海吹纱说,“这是我,我也在陪你喝酒啊!”   “你为什么是狐狸?”   “我为什么不能是?”海吹纱道,“都是画画了……我想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变个狐狸跟另一只狐狸一起喝酒不行吗?一人一狐的多别扭……”   “那你可以把我画成人。”   “那多死板!”海吹纱揉了把他的尾巴,笑道,“狐狸可爱,人喝醉不可爱,狐狸喝醉……可爱!”   半夜一点多,梅封到值班室取东西,推开门,亲眼见了千年难得的奇观。   夷光叼着半灌酒,趴在地上,手和尾巴齐用,正一个个叠酒瓶垒高墙。   海吹纱蹲在椅子上,画一笔,就捧着酒转几圈椅子。   “……这是,都醉了?”梅封说,“差不多该休息了,要不收拾收拾,收个尾?”   海吹纱握住梅封的手,学着夷光道:“梅封,家有一妻二孩,英年早秃,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施主,想开就是,当今社会,还有谁不脱发?”   她又学着梅封的语气,沉痛道:“有啊,医院里的那些妖怪们都不脱发,又来了个神仙似的狐狸,也都不脱发。”   而后,海吹纱握着梅封的手,哀悼道:“既如此,施主请节哀。”   夷光哈哈笑了起来,又开了一罐果啤,大口喝了,尾巴一扫,刚刚垒好的易拉罐墙就又塌了。   梅封:“……”   梅封:“行吧,你俩闹吧。” 第30章 大被同眠! 酒醉的狐狸,下~篇~   海吹纱抱着夷光的尾巴, 同他一起挤在狭小的值班室小床上。   她把夷光的尾巴当作抱枕,按进自己的怀里,又把脸整个埋进去, 说夷光满足了自己养猫的心愿。   夷光道:“我是狐狸, 不是猫呀。”   海吹纱就道:“狐狸和猫差不多嘛, 都是猫科。”   夷光就说:“可狐狸是犬科呀!”   海吹纱不开心了:“为什么?”   夷光:“我不知道呀。”   “为什么?”   “我不知道呀!”   二人重复着相同的问答, 十几遍后, 海吹纱倒在狐狸的尾巴中, 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在做什么!”   夷光:“我不知道呀!”   海吹纱凑上前,近距离盯着他看,而后,她忽然吐了口气,吹在狐狸的睫毛上。   狐狸眯起眼, 脸又红了。   “你干嘛呀?”   海吹纱指着他:“哈哈!”   “我调戏你!”她拍着狐狸的腿说道。   “不要这样呀!”   海吹纱:“你为什么喝醉了会在每句话后面加上一个呀?”   “我没喝醉呀!”   “不许卖萌呀!”海吹纱学着他的语气说道,“我们来玩真心话游戏吧!”   “那是什么呀?”狐狸好奇。   “就是我不管问什么, 你都要回答真话!”   “好呀。”狐狸点头。   “你的尾巴到底有几条?”   “不知道呀。”   “他们说你有八条, 那你以前怎么放它们?它们在你屁股后面开屏吗?”   “不知道呀!”   “不许说不知道!”   “我尾巴没那么多呀!”夷光抓起自己的一条尾巴,“只有一条呀!”   “不许说呀!”   夷光:“只有一条……呀。”   “三条!”   “一条。”夷光晃了晃尾巴, 外面两条不见了, “我只有一条尾巴,剩下的都是魂魄呀。”   海吹纱这会儿的脑袋好使了,抓着他那条尾巴,问他:“什么意思?”   “唔……溢出来的魂魄太多, 就会成为尾巴的影子, 看起来就会有很多条尾巴,其实是魂体。和修行有关,修行满了, 尾巴就会多,证明你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无尾是人,一尾为妖,九尾成神。”   “那你怎么越修行越少呢?”海吹纱问。   果不其然,又是那句:“不知道呀!”   “你把耳朵放出来。”海吹纱道。   “为什么呀?”   “你放出来不就知道了?”   “好吧。”夷光摇了摇头,一对狐狸的尖耳朵从头发里钻出来,海吹纱上手就摸,整个人贴在夷光的身上,胸恰巧就在夷光的脸前。   夷光喃喃道:“哎呀,不要这个样子呀!”   耳朵被温暖的手裹住,夷光似被定格,僵着不动了。   海吹纱轻拢慢捻抹复挑,在他耳朵上找回了童年捏橡皮泥的快乐,过了把瘾,她双手捧着夷光的脸,左右端详了,问他:“你为什么给自己起名叫夷光?”   “因为我好看呀。”他回答。   “好看就要叫夷光吗?”   “我从山上下来,他们都说我好看,我就问他们,人间最好看的是谁呀?他们回答我,是夷光。”狐狸道,“后来他们就叫我夷光了!”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目光清澈,话语诚恳,竟无半分自恋的感觉。   “你肯定不是凶手。”海吹纱双手拍着他的脸,“肯定不是!你们那群办事效率低的废物妖怪们,到底还能不能还你个清白啊!”   夷光就道:“我也认为我不是。但那百余条人命,都丧生在我的庙内,如果不是我,那就还有凶手逍遥法外……我总要给那些逝去的人一个交待。”   海吹纱抱住了他:“给你拥抱,不要伤心。”   狐狸的尾巴本来想推开她,但只是硬了一瞬间,就在她的拥抱下柔软了。   夷光道:“谢谢,很管用。”   “你说的……”海吹纱说,“抱抱就能梳理情绪,得到安慰,你知道我们把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她轻轻拍打着夷光的背,道:“充电!说起充电……叶泽宇给你手机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给你充电线吗?”   夷光笑了笑,道:“没关系,我也不用,我更喜欢看纸页的书。”   “早说!”海吹纱紧紧拘着他,又哥俩好似的勾着他的肩膀,“我给你啊!你想看什么我都有!我爸留了一墙的书呢!”   过了会儿,海吹纱又呜呜哭了起来。   “爸爸……想爸爸了……”她干巴巴哭了两声,又道,“也想妈妈,妈妈别吃醋,一样的想……”   夷光笑看着她。   海吹纱伏在他的膝上,拍打着他,又道:“我好没用,我连个咒都治不好,我还算什么特殊医疗的人才……”   “不啊,你悟性很好的。”夷光说道,“十方六尘和祭新娘,你都会,你的悟性和资质半点不差,只不过是失传的东西太多,又没有老师教你,现在靠你一个人摸索,自然是没什么效果了。”   “失传了,怎么办呀!”海吹纱也被夷光的口癖传染了。   “没关系,咒伤治疗是可以学的,我来教你。”夷光道,“你我都有治愈能力,区别就在于你不知道怎么用。”   海吹纱半睡半醒,听话也只听一半,啰里啰嗦说自己的能力。   “只要他们站我面前,我就能看出是妖还是人,并且能判断出他们的等级……我比梅家人厉害多了。”   “没错!”夷光打气道。   “还有好多小妖怪,说我只要出现在他们身边,用手摸一摸他们,他们就会很舒服。”海吹纱说到这里,又皱起眉头,补充了一句,“当然,有些这么说是为了占我便宜!”   夷光道:“不,是真的。你生来就有治愈能力,所以他们天然亲近你。这才是他们不愿意失去你的原因……”   “梅院长让我生三个孩子打底。”海吹纱使劲拍着夷光的腰,“凭什么呀!凭什么要生!我一个都不想生!放眼望去,全国七亿男儿,我一个都……看不上!”   “哇!人口已经这么多了吗?”夷光惊讶。   “你们不计入总数。”海吹纱抬起手,捏住了夷光的下巴,“唔……这个角度看,也好看。”   夷光毫不吝啬地送给她一抹笑容。   “真的可以学吗?咒伤治疗。”海吹纱道,“我是全科医生诶,我应该五星全满,什么都会……”   “可以的。”   海吹纱晕晕乎乎,思维也飘忽,又跳到了另外的问题上。   “夷光,你会忘了我吗?就和大鱼老师一样,已经记不得百年前的事了,只能记得新朋友,死掉的那些人类朋友,他都已经忘了……”海吹纱抱着狐狸的尾巴,埋了脸,闷声道,“他以前是我外曾祖母的老师……但他忘记了,他叫我妈妈小乔,叫我小小乔,其实不对,他从前,叫我外曾祖母小乔的。”   夷光想安慰她,可想到自己也毫无从前的记忆,支离破碎的,想要找回特定的记忆时,就都变得朦胧不清。   夷光眼神哀伤下去,道:“我会尽量记住你。”   第二日清早,梅封接到特殊综合办的电话,到值班室叫海吹纱,推开门,再次亲眼见到了千年难遇的奇景。   窄小的床上,海吹纱半个身子躺在夷光的身上,一条腿架在他的肚子上,手里抓着他的一条尾巴,头枕着另外一条。   而夷光,以一种相当柔软的姿势,奇异地睡在海吹纱的身`下,怀里抱着枕头。   两个人重重叠叠,诡异又和谐地同床共枕。   “老天爷啊!”梅封如此感慨着,却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机,先把“犯罪现场”拍下来。   他先把海吹纱拉扯起来,海吹纱的头发盘在夷光的手腕上,梅封没细看,扯的她捂着头软软叫了一声,眼泪汪汪坐在床上醒神。   “快点的。”梅封催促,“来活儿了。”   “什么呀?”海吹纱果然被夷光传染了,一时半会儿说话丢不掉呀。   夷光跟着坐起来,神色懵懂,还未清醒。   “上午十点,特殊综合办要往咱医院送个病例。”   “又来。”海吹纱打了个哈欠,问,“什么病?”   “贫血。”梅封道,“病人袭击了两名女性,轻伤。特殊审判团定了罪,要他在咱们医院做三个月义工,顺便治病。”   海吹纱愣了愣,清醒了几分,道:“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吸血鬼?”   “说吸血鬼不太准确,是咱国的,算血族的一种。”梅封把平板递过去,给她看特殊综合办发来的资料,“川滇那边的,血型是A,剩下的你自己翻妖典补习,总之人来了是你住院部受理,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工作。”   “……麻烦。”海吹纱接过平板,点开资料页。   一张黑白分明的证件照出现在眼前。   照片中,身为血族遗民的这位戴罪病人,长着一张厌世脸,乌黑的头发,苍白的脸,眉下一双死鱼眼,却意外的夺人眼球。   说是帅哥也不为过。   海吹纱咽下了抱怨,看向姓名栏。   ——沈清夜。   “名字……挺言情啊!”海吹纱道,“因为什么犯罪的?”   “禁欲。”梅封道,“是不是很意外?他禁欲过头,从成人后,十年没碰过血,吃斋念佛的……结果发情期到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海吹纱:“哎哟,还是个禁欲系!”   “好在有理智,没酿成大错。所以审判团的意见是让他在我们医院做义工。”   “安排到你们中药熏疗区吧?”海吹纱道,“他要是跟着我,那不得天天受刺激。”   “也行。”梅封道,“你看五楼的病房,给他哪一间?”   “不能挨着夷光,夷光伤口会裂开。”海吹纱思来想去,道,“五楼的仓库收拾出来给他吧。”   夷光默不作声,一条尾巴紧绷了起来,多看了眼那张死气沉沉的照片。他能感觉到,海吹纱对这个血族男性,明显起了兴致。 第31章 痴情贫血症 病名为爱   上午十点, 特殊综合办的人准时送沈清夜到达昆西医院。   沈清夜戴着黑色的口罩,乌黑的碎发下是一张毫无波澜的眼睛,介于无欲无求和疲倦厌世之间, 分不清是大彻大悟, 还是浑浑噩噩得多。   移交过程很顺利, 他拿起笔在登记表上填上个人信息, 字写得歪歪扭扭不算漂亮, 结构松散如鬼画符。   海吹纱偷偷想, 这人的字配不上他的名字。   之后是按手印。   一式三份,他自己保留一份,特殊综合办人员带走一份归档,剩下的那份昆西医院留存。   交接结束后,特殊综合办的工作人员对海吹纱道:“还有两件事要给海医生个交待。”   梅封毫不知情, 道:“什么什么?”   海吹纱是又提意见了吗?虽然特殊综合办的工作效率确实低下,但总是提意见的话……似乎面子上过意不去。   毕竟医院是要和综合办的小妖怪们长久打交道的。   梅封默默想, 海吹纱还是年轻, 不够圆滑世故,或者说她棱角分明且有脾气, 知道应该圆滑处世, 却不屑如此。   综合办的工作人员拿出一份阶段工作总结。   “这第一件,是夷光的事。”   “什么结果?”海吹纱问。   “……停滞期,其实我们这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综合办的工作人员挠了挠头,苦涩道, “证据就那么点证据, 过去快百年了,肯定也没新的进展了。”   “那你们要怎么结案?”   “唉……这个实在不好说。”工作人员道,“其实看卷宗的话, 夷光是够判刑的,转交复罗城监狱羁押。但审判团们综合你每周上报的消息,迟迟不给通过……审判团的意思其实还是缺少关键性证据。”   “这难道不是实话吗?”海吹纱道,“你们就是缺少关键性证据。”   工作人员再次挠头,道:“对,另外一个考虑因素是……我们搜来的材料,有关夷光的,风评都不错。但风评不错,并不代表他不会作恶对吧?总而言之,他这个案件调查,现在几乎是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就……”工作人员左右看了看,小声对海吹纱道,“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其实这事,只要海医生不提,过一阵子大家就都忘了,能保持原状。”   海吹纱皱眉。   工作人员道:“维持现状也好嘛,是吧。就你不问,我们也不管,就让他在你们医院待着……不然我们也很为难,我私心是认为,最好不要去复罗城监狱,那地方关的都是重刑犯,凶妖,还天寒地冻的,一关就是千年。”   海吹纱:“那我的意思是,调查案件真相,还他一个清白。这难道不是你们综合办的本职工作吗?”   工作人员:“嗨呀,海医生你……”   你怎么不懂我意思呢。   海吹纱:“比起监狱,他确实待在这里更好,但这不该是你们的处理方式……你们就没想过吗?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那就意味着,现在有个造成百人丧生的真凶还逍遥法外,说不定他还在作恶,说不定他已经洗白,过得比狐狸好,活得比狐狸‘清白’,这些你们想起来时,都不会焦虑吗?”   “啊……那倒不是……”   “还有,你的意思是,让夷光不明不白的就在我们医院这么住下。好,那么你们要让他戴罪住多少年?一辈子吗?但,他如果真的是凶手怎么办?你觉得我们医院的人能接受一个残杀百来个平民百姓的凶手和我们一样工作吗?”   工作人员没声音了。   “不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他永远就要背着这个罪名,被人怀疑,被人厌恶,或者被冤枉。”海吹纱严肃道,“不清不白得过且过,你们要他这样,还要我也默认他从此以后这么活着?你在侮辱谁?你认为我会同意你们的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工作人员被她训斥的满头大汗。   支支吾吾了会儿,工作人员转移了话题:“还有海医生举报我们单位的那个鬼修……”   “先回答我的问题!”海吹纱道,“夷光的事,你们还会不会认真调查?!”   工作人员咬牙道:“行!我不管他们怎么处理,我王浣一定认真调查真相,争取给你个答复!”   海吹纱:“你在你们单位是什么职位?”   “就一文职。”王浣挠了挠头,“我是C级小妖,小熊猫。平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无论如何,都会好好调查狐仙庙的案子!也算是给海医生一个交待,不辜负您这么认真的人!”   “……那么。”王浣小心翼翼问,“我能说下一件事了吗?”   “说吧。”海吹纱的脸色稍霁。   王浣松了口气,说道:“姐姐,你举报我们单位那个鬼修程霄渎职罪,我们领导要我来给您个答复,渎职是有,但考虑到程霄帮的都是他自己的后人,而且他又是我们单位的老前辈,抗战时还立过功,为国家鞠躬尽瘁的,所以我们领导的意思是,让他退居后勤,算不光彩的半退休了……”   “就这?”海吹纱眉毛都要飞了。   “……我们领导的意思是,会让他在晨会上做检讨,然后也计入档案,以后不会提拔。”王浣声音又小了几分,“这真的特丢脸,他本来是个老功臣,还是个模范,如果没这个事,明年指不定能代表启明去参加中央的特殊代表会。现在就……基本算辞退了。”   海吹纱沉默许久,勉强道:“行吧,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王浣:“我发誓,这真的很严重了。鬼修生前是人,人死靠气运化鬼,修鬼道留在人间,他们靠修心延续寿命,如果他真的作恶,很快就会飞灰湮灭。但老前辈做鬼修快百年了,这证明他大事上应该是没犯过错的……”   海吹纱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   “那太好了,谢谢理解!”王浣深鞠躬。   沈清夜的综合体检结果报告出炉了,梅封叫来海吹纱。   海吹纱重点看了他的血检报告,道:“特殊综合办的意思是让我们每周给他输血500CC吗?”   “对。”梅封说,“他们的力气和精气神跟血液摄取量挂钩,血液摄取量低于某个标准,就会幻听,有精神分裂征兆,为了他和他周围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必须让他有规律的摄取血液。”   “输血就行吗?”海吹纱道,“我昨天翻了妖典,川滇地区的血族似乎还有磨牙期,不咬东西牙痒,他怎么样?”   “如你所见。”梅封指着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沈清夜。   沈清夜已经摘了口罩,露出了下颚上戴着的皮质锁套。   “特殊综合办给他上了口腔束缚器。”   “……那是什么东西?”   “你就当嘴套吧。”梅封尴尬道,“他自己解不开……钥匙在我这里。”   沈清夜抬起头,瞥了眼海吹纱,嘴套咬得吱吱响。   牙痒。   “我的建议是,先让他输液两周,等身体恢复些,再让他到我们中医熏疗区帮忙倒个药桶,分拣药材什么的。”   就这么定下了。   住院部五楼的仓库收拾出来了个空间,给沈清夜住。   “条件有些简陋,你需要什么就跟护士说。”海吹纱打开灯,带他参观住处,“我看了妖典,你们每次血液摄取量不能超过100cc对吧?”   “嗯。”沈清夜乖乖点了头。   “好,那你定个时间,每天固定时间输血。”海吹纱检查了通风条件后,搬走了几个纸箱,“那你先休息吧。”   “谢谢。”沈清夜嗓音沙哑,因戴着嘴套,说话闷闷的,喉结动了动,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海吹纱离开后没多久,仓库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挤进来一条尾巴。   沈清夜:“……你好?”   夷光夹着海吹纱的画,托着尾巴进来,手直直伸着,和不明所以的沈清夜握了手。   握完,夷光没有松手。   沈清夜闷闷道:“……昆仑八尾?”   “川滇血族,你是二郎山的巫族?”夷光闭着眼,一点点搜寻,“不年轻了,你有六百多岁了。”   “嗯。”沈清夜道,“没错。”   “之前一直在山上的道观里修行,食素,半辟谷状态。”夷光又道。   “是。”沈清夜点头,眼下黑眼圈和眼袋透着淡淡的疲倦。   “怎么突然发狂了?按理说,你六百高龄,早已过了鼎盛发情期。”   “……”沈清夜道,“我爱上了一个姑娘。”   “啊呀。”夷光道,“这对血族而言,可是大灾难。”   “不错。”沈清夜道,“爱`欲会勾起血欲。”   “但你还是控制住了。”夷光道,“她本人不知情吧?”   “是。”沈清夜慢慢说道,“我已经刻意避开了她,但她仍然喜欢亲近我,我怕伤到她,拼命克制,袭击了两个陌生的女性。”   夷光松开手。   沈清夜的目光落在他夹着的画作上,看到那火红的颜色,沈清夜的眼眸慢慢亮起了血色。   “爱情是禁忌。东方血族有躲不开的宿命,一旦爱上,为了不伤害至爱,就只能选择替代品,满足自己的血欲。”沈清夜含糊不清道,“痴情贫血症,这就是我的病名。”   “过于平庸无味的血无法满足爱情的空虚,但如果有纯品血,一口就能满足血欲,让我们像正常人类一样,与心爱之人相爱繁衍……”   夷光:“不可以哦。”   “什么?”沈清夜这才抬头仔细看夷光。   夷光摇着手指:“我说,你心中谋划的那件事,不可以。” 第32章 血流如注 叶泽宇:对不起,我又来了……   夷光把海吹纱画的狐狸对饮图顺回了自己的病房。   靠一双儿童毛绒手套换来了一卷双面胶, 狐狸将画贴在了病床对面的墙上。   海吹纱进门看见,很不好意思的说了句:“不至于,我画得不好。”   “挺好的。”   “真的不好, 我不是自谦。”海吹纱说, “画画这种事, 停下一天就是退步, 我都停了五六年了, 不说别人, 你让梅封来看,他都能看出我画的不行。”   “没关系呀,我喜欢。”夷光说,“只要喜欢,就是一卷卫生纸, 我也会挂起来。”   “……不觉得我浪费纸吗?你这么节俭。”   “它能让你浪费,值了。”夷光笑眯眯道。   他说出这种哄人的话, 让海吹纱深感意外:“雄性就没有不油嘴滑舌的。”   “我真诚的!”夷光追着她解释。   “你伤口还行?裂开的速度又慢了。”海吹纱卷起他的袖子仔细看了。   “嗯, 愈合速度慢了,所以裂开的速度也慢了。”狐狸揉了揉手腕, 笑道, “是好事。”   “……你能看到别人的未来,那你自己的如何?”   “不行呢。”夷光说,“我就只有现在。未来和过去,有关自己的, 什么都想不起。”   海吹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慢悠悠开口:“奇怪了, 每个跟你有关的,都说不记得你了。”   夷光:“有吗?”   海吹纱深深看了他一眼。   夷光想起,昨天那个血族叫出了他的名字。   夷光问海吹纱:“你等会儿是要给那个沈清夜输血吗?”   “对。”   夷光异常积极:“那我也去, 他认识我,一眼就看出我是昆仑八尾了……”   然而见到沈清夜,这家伙翻脸不认人。   “昆仑八尾是什么?我不知道啊。”沈清夜吐字不清道,“我今年三十都不到,成年后就一直居住在道观里,从没听说过昆仑八尾……”   夷光:“……”   海吹纱啪啪拍着沈清夜的手腕,找血族那特殊又纤细的血管。   “我来帮你。”沈清夜指甲暴涨,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流出,手握拳的瞬间,胳膊上凸起了纤细的血管。   而他自己如同划破了一张纸,丝毫没有流露出疼的感觉。   针插上,夷光才道:“不能喝吗?”   海吹纱道:“妖典里有说,血味会刺激他们的味觉,激起吸血欲。”   沈清夜抬起死水一潭的眼,静静望着海吹纱,牙痒,唾液分泌量都增加了。   他望了眼旁边的夷光,伸出手,抓住了海吹纱的表带。   “海医生。”他声音越发沙哑,“每个人的血味都不同,海医生的血,很好闻。”   海吹纱拿开手,淡定抬眉:“哦,所以?”   怎么这群非人类一个个的,都管不住嘴呢?   夷光的尾巴静止不动,看样子,如果沈清夜嘴里吐不出好话来,他必会抽一尾巴上去。   沈清夜道:“好闻的血,必定很好吃。这话我说,其实是赞美海医生……有魅力。”   “那我还要谢谢你?”海吹纱扔了条毛毯给他,转身就走。   沈清夜把自己裹起来,只剩个白脸露着,见海吹纱离开,他对夷光道:“不要在别人面前拆穿我的年龄。”   夷光问:“为什么?”   “因为我身份证上,是二十八岁,人类男性。”   “……所以,为什么?”   “听不懂吗?”沈清夜慢慢道,“我想结婚,作为人结婚。”   夷光:“不行的。”   “可以。”沈清夜目光飘远,似是还在追随着海吹纱,“这次,一定能行。”   夷光坐在他旁边,尾巴钻进他的毯子中,说道:“那我问你,你母亲活了多久?”   沈清夜的眼神这下变得旷远,好半晌,他慢悠悠道:“二十四岁就死了。”   “二郎山巫族,没记错的话,每一代都需要人来协助繁衍。”夷光说道,“川滇血族只会诞下男孩儿,等男孩儿成熟,到达发情期,就会到山下的城镇去物色人类女性,掳走生孩子。”   “不准确。”沈清夜摇头。   他慢慢讲述着自己的版本:“我们血族,一生动心的机会不多,动心必是真爱。与人类不同,我们的灵魂是外显状态,非常敏感,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时,我们就会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心动了,非她不娶……”   沈清夜低头才发现狐狸把尾巴放了进来,他把毛毯紧紧裹在身上,狐狸悻悻收回了尾巴。   “问题的关键在于。”沈清夜道,“和最爱的人度过的每一天,都会饥渴无比。所以,我们需要血……大量的血,为了不伤害至爱,就只能喝其他的,喝个饱,才能安稳过几天正常的日子。越爱,就越是饥渴。”   “对,就是这个!”夷光说道,“六百年前,因为二郎山附近少女失踪案多发,后查明是被血族吸干,于是,有道士奉旨大规模清剿过血巫族。”   沈清夜道:“是,我记得,那时我七岁,我父亲听到风声,带着我和我母亲逃了出去。路上,父亲几日未食,终有一天夜里,他抑制不住情感和血欲,咬了熟睡的母亲……清醒后,母亲早已断气,父亲只能自绝。”   夷光:“节哀。”   沈清夜微微点了点头,又道:“血族每三十年,有一次发情期。我目睹了父母的爱情悲剧,自然不能放任本性,所以这么多年,我都隐居深山古刹,无论是佛还是道,都静心修了。”   他抬头看着扁下去的血袋,眼眸中的血色褪去不少。   “只是没想到……平安渡过了六百年,也还是栽在情爱中。”沈清夜道,“是缘也是劫。我避不开她,只好抱着希冀,托道观的熟人办了个身份证,我想和她以人类的身份结婚……”   “你的计划要是顺利,今日就不会在这里听你讲故事了。”夷光一针见血。   “我原本以为我有理智。”沈清夜道,“我能再也不见她,不回应她的爱意……但爱情是会燃烧的火,一旦燃了,自己拎着一桶理智的水,是无法浇灭它的,甚至它会煮沸名为理智的水,让理智也烧起来。”   沈清夜沉醉于自己的话语中,回过神,又急忙去看夷光的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敬佩赞扬他这番浪漫话语的意思来。   夷光没有表情。   甚至沈清夜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这番话。   “你不觉得我刚刚说的这番话,特别棒吗?”   “……一般吧。”夷光公正道。   “你难道就没有这种时候?爱上一个人,为她燃烧,熊熊燃烧,燃烧到理智都没用,明知道不能在一起,还是抱着希望,想和她一起幸福?”   夷光:“……没有过。”   “你不是昆仑八尾吗?”   “嗯。”   “昆仑八尾,狐仙夷光。我听说你出昆仑,非是想成神,而是想做人,所以你后来一直在断尾,而不是增尾。你既然立志做人,那你肯定要体会到七情六欲,体会过爱的。”   “是吗?”夷光晃了晃三条尾巴,心想,自己不也还没断尾吗?   沈清夜也看到了他的三条尾巴,噎了一记,他只好道:“行吧,那你应该是没爱过,还不知道这番滋味。”   夷光问:“有关我的,还有吗?”   “应该有吧……”沈清夜不自觉地眯起眼,想了好久,道了声,“奇怪,明明感觉我见过你,怎么想不起来了,我三百年前出山过一次,跟随师父路过启明……我想应该是那时候见过你的,只是,为何想不起?”   夷光:“啊……”   和海吹纱说的一样,又是个似乎认识他,又似乎忘了他的非人。   半妖梅承,就算他从未见过他,只是听过他名字。   鲛人深海,就算他记忆力本就不好,记不起遥远的事。   那么这个血族沈清夜,他能清楚的记得六百年前,自己七岁时的事情,怎会说见过他,却又想不起?   血输完,沈清夜拔了针头,从行李箱取出一把袖珍小剪刀,剪开了血袋,倒入半瓶矿泉水,把血袋壁上残留的血液冲刷干净后,仰脖子嘬住开口处,艰难的透过挡嘴,喝进肚子。   喝完,他拿出一面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眼下的黑眼圈淡了不少。   沈清夜道:“海医生的血,闻起来非常的甜,能给我100cc,估计够我饱腹一年。”   “我说了,不行。”   “实话告诉你吧。”沈清夜冲夷光眨了下眼,“看见她的第一眼,我是动过咬她的心,这是血族的本能,并非我个人主观意愿。我有理智,我现在缜密思考后,打算和她商量,友好交易。”   “行不通的。”夷光强调。   “应该可以。”沈清夜道,“女人都会喜欢专情的男人。我会告诉她,只要她送我一口血,我就能和我的爱人平安步入婚姻殿堂。只要她一口血救苦救难,我的血欲就能平息,就可肆无忌惮的去爱我喜欢的姑娘。”   “我觉得吧……”夷光轻声说,“她可能会给你一巴掌。”   “你不懂女人心。”沈清夜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件黑衬衫,换上。   他很懂现在女性的审美,黑发,雪白的冷白皮,配上黑衬衫——绝对的禁欲系。   夷光跟着他,大有看热闹的嫌疑。   沈清夜在会议室门口堵住了刚刚开完会的海吹纱。   “有事?”海吹纱问。   沈清夜的牙又痒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了海吹纱脖子上。   海吹纱的白大褂里,穿了件羊毛开衫,脖子处大片肌肤坦露着。   狐狸的尾巴忽然扫了过来,沈清夜错开神的刹那,被狐狸尾巴挤退了三步。   夷光挡在中间,笑眯眯道:“今天天气有些冷,还是穿高领毛衣吧。”   海吹纱:“嗯?”   沈清夜:“我有话想和海医生说。”   他刚要开口,梅封突然大喝一声,捧着手机小跑来:“快看热搜!!”   “怎么了怎么了?”一众医护八卦道。   “叶泽宇!!”梅封大声道。   海吹纱点开热搜,在中间位找到了梅封说的这条……很直白:   ——叶泽宇屁股流血   点进去,是连拍的九宫格,叶泽宇穿了身白西装,在某个红毯活动现场,屁股后淌下两股新鲜的血渍,一脸汗珠,凄凄惨惨被经纪人搀扶着离开。   不一会儿,这条热搜就爆了。   果不其然,广大吃瓜群众最喜欢的,仍然是明星的下三路出问题。   “约炮实锤?”   “惨烈。”   “这是来之前酣战了?”   评论区多是这种不离下半`身的猜测。   梅封:“惨了惨了惨了,大麻烦又要来了。” 第33章 茉莉清香 狐狸做示范也要香喷喷的   大麻烦叶泽宇是趴在担架上被抬进来的。   情况不容乐观, 他浑身都疼出了汗,屁股上的血止不住的流淌,人已经昏迷了, 听不到海吹纱叫他名字, 只剩下有气无力地哼哼, 并且一对耳朵也已经到了极限, 化出了原型。   他的高定西装裤被剪开, 露出的那两坨咒疮已然开裂, 化了脓,味道臭极的鲜血下黄绿一片,疮面也快有成人手掌大小了。   海吹纱道:“清疮缝合吧!”   这是万不得已的措施,咒一时半刻清除不了,只能用医典上记载的剜肉刮骨法治疗。   只是这样, 叶泽宇这完美的猪后臀,就不复存在了。   经纪人擦着额头上的汗, 泪眼婆娑地推着手术床, 结结巴巴安慰着人事不省的叶泽宇。   从夷光旁边经过时,夷光伸手拉了他一下。   经纪人身体一颤, 如同石柱子般僵在原地, 转过脸来,如丧考妣。   夷光:“嗯,看你这个表情……你是知道,我知道了?”   旁边看戏的沈清夜听不大懂, 但他在这臭烘烘的血味中, 嗅到了大瓜的味道。   “我交待。”经纪人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我什么都交待,是我, 没错……是我,是我害了哥。”   手术室里,麻醉起效前,叶泽宇好像清醒了会儿,感触到海吹纱比划在他屁股上的手术刀时,叶泽宇口齿不清道:“不要……动我的屁股。”   他的屁股要保持完美的形象。   海吹纱:“要命就留不得了。”   叶泽宇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但因麻醉起效,谁也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叶泽宇说的是:“那个小混账,枉我还把他当兄弟……他敢背刺我……”   手术室外,经纪人接过沈清夜递来的热茶,垂头丧道:“我也是为了哥好。”   原来,一开始怀揣逐梦演艺圈理想的,是这位经纪人。   他是只细犬,名敖。很早就认识了山膏,两只妖都是天生地养,靠自己开了智,早已没了父母亲戚,兴趣相投,这就做了好兄弟。   零几年的时候,妖属区才引进了电视机,能看直播看电影。   一来二去,两只妖都迷恋上了电影,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还没完全修出人身,只好托妖属地的前辈到人类市场上淘些碟片,回来放在二手旧DVD里看。   就这样,好片烂片,上得了台面的,上不得台面的,他们都看了个遍。   细犬就说:“我想拍电影。”   山膏道:“那咱们就定个目标,等修了完整人身,就出妖属地,去妖鬼特殊机构登记领证件。”   两个妖有了目标,生活也就有了动力。一起相互鼓励,潜心修身,零六年的时候,总算是修成了稳固的人形,通过了妖鬼综合办海关署的检测。   人形一旦修成,基本就固定了。   接下来,便是造化弄人。想要拍电影的细犬,修得的人形很是普通,平平无奇不起眼,不丑也不好看,完全是一张无缘影视圈的脸。   而原型粗糙魁梧的山膏修得的人形,却极其阴柔细腻,身条修长。   细犬就想,拍电影的话,不一定非要长得好看,也会有普通长相的角色需要演员的。   他怀着一丝希望,同山膏一起到特殊综合办户籍处注册登记。   细犬因为喜欢的影视明星姓周,就给自己挑了个周姓,全名周傲。   而本名高山的山膏,面对着长长的姓氏表格,迟迟无法做决定。最后,是户籍处的小姐姐道:“你就挑个好听点的姓吧,叶如何?”   细犬周傲不知,就是从姓名开始,他与叶泽宇之间的差距就越来越大。   两只妖初成人,按照规定,不能从事面对公众的事业,什么歌手,演员之类的,妖鬼特殊综合处审核颇为严格,条件苛刻。   于是,为了接近梦想,细犬和山膏在影视基地附近的小饭店打工端盘子。   那家饭店是个妖鬼窝,在圈内打拼的妖鬼常去,大家都是过来人,听说细犬和山膏热爱演艺事业,也愿意帮上一帮。   于是,一年之后,叶泽宇和山膏通过了特殊管理处的考核,被允许做群演。   尽管细犬努力琢磨演技,并且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了每一场的表演中,但终究没有叶泽宇出色的外形来得快。   半年不到,叶泽宇就被挖掘了。   叶泽宇的档案转入了区特殊综合厅,由西安妖鬼综合办总部亲自办理,根据特殊法的规定,走流程,合法伪造。   那年年底,叶泽宇摇身一变,成了正统科班出身的演员,有影视学院的入学档案和毕业证书,名字也加在了学校的录取系统中。   细犬周傲,又在影视基地摸爬滚打做了两年群演后,认命。   之前,他想通过做群演,被导演相中演技,从而拍戏。   而今,他在一日复一日的压榨和重复中,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最可悲的是,身为妖化人形的他,无法整容。   如果问题就出在他这张脸上,那他永远也无法改变。   细犬周傲把梦想寄托在了自己的好兄弟叶泽宇身上,而叶泽宇也刚刚因为生活习惯不合,开掉了一位妖兄经纪人。   顺理成章的,叶泽宇递来了橄榄枝,而细犬周傲则收起所有的梦想光芒,成为了他的经纪人。   “我们说好的,要他实现我们最初的梦想,演一部能够留名影史的好电影。”经纪人揪着头发,细细啜泣道,“但他却离我们的梦想越来越远……”   沈清夜不懂:“所以你咒他?”   周傲摇头:“不是的!只是如此,我又怎会下咒……我看他越来越堕落,根本就不是想做演员而是要来这个圈子里践踏梦想,捞钱享乐。我心疼梦想的同时,我还心疼他……”   沈清夜:“我不是很懂,所以你是嫉妒?”   周傲沙哑着嗓子,哈哈干笑了两声:“嫉妒?不!!我真的是心疼!我心疼他不背台词不看剧本,一天天的把时间都用来约炮和陪老板们睡上!你知道他最多的时候,一天能睡多少个吗?!我都怕他洗澡能洗脱一层皮!”   沈清夜这次是真的闭嘴了。   夷光一直默然无声地听着。   周傲声音再次颓下去,呢喃着:“我想让他歇歇,但他根本不听。他身体素质好,精力过剩,怎么折腾也不会病……我实在没办法,只好下了咒。”   “那这次呢?”夷光问。   周傲双手撑着脸,头几乎要陷在膝盖下,好久才道:“我不知道。本来是好了的……那次姚斯来,他起了事业心,我想这样也好,只要他愿意用心拍戏,琢磨本子,拍个好戏……所以我把咒收回了,明明收回了。”   夷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安慰的同时,又问他:“那你和游默,又是怎么回事?”   周傲发出了一声呜咽的悲鸣,像极了狗狗委屈时的鼻哼。   “我仰慕游默前辈,他才是用心做演员,在打磨演技的榜样。”周傲道,“我仰慕他。”   而且,他和游默也能说得上话。   游默是只狼妖,比叶泽宇出道早了快十年,在圈子内稳扎稳打,接拍的戏也经过了冷静的计算和规划,偶像电视剧用来吃饭,文艺电影用来打磨口碑。   周傲在一次活动中终于和游默说上了话,在后台等叶泽宇的时间,他与候场的游默进行了一次短暂又酣畅的交谈。   他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游默就讲《演员创造角色》,而这些,都是叶泽宇听不懂且不明白的。   周傲认为,自己遇到了知己。   再后来,他和游默会通过短信和电话交流,聊的内容也多了。他会吐露工作中的一些不满,只为得到游默的几句深奥又有哲理的安慰。   这之后,他们就聊到了床上去。   亲密关系结束后的冷却时间,周傲仰面躺在床上,表达了对叶泽宇未来事业和他梦想的担忧。   于是,游默告诉了他一种方法。   “你知道发面咒吗?”   “不知道。”   “很有意思的,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就和上火出痘痘了一样,我一个朋友教的。”游默道,“我教你,也能让他消停几天,好好演戏。”   周傲道:“这怎么消?”   “特别好消。”游默吐出一口烟,说道,“农历逢五的夜晚,拿第三遍淘米水煮沸了放凉,洗一洗疮口就好。”   周傲这么做了。   他是为了叶泽宇好,他想让叶泽宇的屁股上个火,好让他歇几天,专心演戏。   等叶泽宇出院复工后,周傲就找机会,以“寻来的民间偏方”为借口,给叶泽宇洗了疮口。   第二日,咒疮就不见了。   说到这里,周傲抓住夷光的衣领,情绪激动道:“明明已经好了,为什么还会再次出现?!”   夷光平静回答:“因为咒根本没消呀。”   “我亲眼看他好了的……”   “我想知道细节。”夷光说,“就是游默教你这个咒的细节。”   周傲心思敏锐,听出了夷光话里的意思,连连摇头:“不可能是游大哥,这咒跟游大哥没关系,是我自己咒给哥的。”   “那可不一定。”狐狸的一只尾巴对着旁边吃瓜的沈清夜招了招,卷着他的手,拉他过来,“这样,我来示范一下。”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沈清夜的手心画了个符。   “我把这个清香符画给你,你再画给周先生。”   沈清夜:“我不会画。”   夷光刚刚在他手心操作几位繁复,他根本看不会。   夷光就道:“没关系,那就在他手心画个圆圈就好。”   沈清夜在周傲摊开的手心,画了个圆圈。   顿时,一股清冽茉莉香从周傲的手心释放。   “你嗅觉灵敏,你可嗅到他身上有这种香?”夷光指着沈清夜问周傲。   周傲抬起头,想通了。   “那就是说……哥身上的咒,是游大哥给下的?!”   夷光点头:“有这种可能性。”   周傲愣了好久,散发着清香道:“可是……为什么啊?!” 第34章 检索不到的存在 夷光,是个黑户……   沈清夜因刚回了血, 头脑异常清醒,当周傲问为什么后,沈清夜道:“你管他为什么, 你先报警抓他啊!”   他自己戴着嘴套, 又长得阴郁, 看着就像个沧桑逃犯, 猛地从他口中吐出如此正直官方的话, 周傲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傲:“报警?啊,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都咒你兄弟了,板上钉钉的犯罪行为了吧?《1990年的特殊法案》别告诉我你没看过,我一个住道观的,我都知法懂法, 接受普法教育,怎么下了山, 你们混社会的还都是这单纯到发蠢的模样。”   “……原来你说的是给特殊综合办报警啊!”周傲道, “确实应该报个警了。”   只是手指放在手机上,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敢拨号。   “你担心什么?你该说的也都说了。”沈清夜隔着防咬网, 嘴皮子动多了,腮帮子酸,此番话说得十分辛苦,“你还怕什么, 打啊!你兄弟现在可是命悬一线。你磨磨唧唧的样子, 没看出你对兄弟有多在乎,倒是对那匹狼情根深种的。”   “没有没有,只是敬重。”   “敬重能重到床上去?”沈清夜说话没什么语气起伏, 加上人长得颓,说话时就显得更有哲理了些,“无欲能有缠绵吗?我看你就是移情别恋,说好忠于兄弟忠于梦想,其实背叛起来比谁都快。”   “你别再说了。”周傲的脸颊都要被这舌箭戳陷进去了,一咬牙一横心,拨通了特殊综合办的报警电话。   非人类的报警电话并不简单。   首先,要弄清楚自己所在地的区号,这个区号和人类用的区号不同,是特殊分区。全国依照八大古都所在地,广阔地划分为了八个区。   区号加好,再拨所在地的市区区号,而这个区号,就和人类的区号一致了,紧接着才是全国通用的报警电话。   实际上,市属的非人类只有一个管理机构,就是妖鬼特殊综合办,它的办公楼通常坐落在城市中最便宜的地段,最不起眼的老楼。而在这一栋破楼里,把立法执法司法全都一锅炖了,再兼理街道办,民政处,丧葬殡仪等事务。   总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就是乱。   不专业,人手不够,只能乱。   所以报警电话打去,运气不好时,还会出现无人接听的情况。   周傲运气就不行,他只好翻出名片夹,找到了特殊综合办某个工作人员的私人电话,打了过去。   “我想反映个情况……”   “那你打报警电话啊!”接电话的朋友说。   周傲:“没人接啊!”   “你等等。”朋友打开办公室门,在走廊里大喊,“老李!别蹲厕所了,快去接警中心接电话!我哥们儿报警!”   老李悠悠道:“不行啊——我今天便秘,你先替我接着!!”   于是周傲的朋友说:“那我先挂了,你再打报警电话,我来接。”   周傲突然就打退堂鼓了。   夷光道:“我来吧。”   他拨通了报警电话,那头,周傲认识的那位非人类朋友接了:“你好,这里是妖鬼综合办接警中心,请问你有什么事?请注意,电话全程录音。”   “你好,山膏叶泽宇被狼妖游默诅咒了,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夷光说。   “好的,情况我了解了,你有证据证明是游默诅咒的吗?”   “我只是怀疑……”夷光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清夜拽走了手机。   后者一压眉,因这会儿不缺血了,中气十足道:“叫你们专业的来!速度点,把游默抓了审问。当时抓我挺快的,怎么抓别人就这么墨迹?”   “……你是哪位?”   “你管我,我是你爷爷。”沈清夜语气不善。   周傲吓的脸都白了,这些考上政府公务员,有编制的妖可是重要关系网,不能得罪的,他颤巍巍伸着手道:“还是我来吧!”   沈清夜一转身避过他的手,继续道:“你们启明要不是有昆仑医院撑着,那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还是示范城市?看看你们这一个个不专业的样子,你们领导谁啊?马上要开妖代会了,你们领导敢厚着脸皮去向中央汇报工作吗?养着一群吃白饭的?我们辛辛苦苦交的税都给你们这种大爷发工资?”   “我告诉你,我们这里是录音加联网!”接警的小妖怒了,“你自己说话要自己负责!”   “我百分之百能为自己负责,你呢?还不赶紧叫你们的外勤把嫌疑妖抓回来?跟我扯什么的扯?”   沈清夜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   显然,是嘴套限制了他的嘴炮能力,不然他能把电话那端的小妖说到自闭。   小妖道了声神经病,挂了电话。   沈清夜:“启明的综合办就是这种?这是要造反吗?公家部门敢挂民众电话?他不怕投诉吗?”   周傲哭丧着脸道:“启明是个小城市,确实就是这样,也没办法。”   “我们成都可不是,成都的综合办出警速度堪比公猫打炮,一接到电话就出警,我当时报警,十五分钟,他们就从春熙路跑青城山来了……”   “啊……你是成都的啊?”   “没有,我祖籍二郎山的,后来跑云南去了,这是前一阵子才随女朋友去成都玩,结果在青城山犯病了。”   沈清夜和周傲聊得忘我。   夷光尾巴卷走了沈清夜手中的电话,他自己摸索了会儿,嗅了嗅,拨打了报警电话。   沈清夜道:“恐怕你来也不行,就启明这种养老院似的综合办……”   夷光的电话很快就通了。   那头是非常好听的女声:“这里是西安妖鬼综合办接警中心,请讲。”   离启明最近的古城,就是西安了,所以夷光把电话打给了比启明更高一级的妖鬼综合办。   果然,西安的妖鬼综合办,敬业多了。   “你好,我要报警。”夷光道,“是关于山膏叶泽宇的事。”   “是叶泽宇热搜的事情吗?那个热搜有关部门已经在压热度了,请您不必担内心。”接线员回复道,“您还有其他要反映的吗?”   “有,我现在在昆仑西院,叶泽宇在这里抢救,情况不太乐观。据他的经纪人反映,此事像演员游默给叶泽宇下的诅咒。为了让叶泽宇早日脱离危险,我们需要了解这个咒的详细情况。”   “好的,我们这边已经收到。”接线员道,“我们已通过白泽搜索系统查明,狼妖游默目前在北京参加活动,我们会通知北京特案外勤进行必要的行动,之后再向您反馈。”   “谢谢。”   “请留下你的姓名和身份证信息,我们系统要有个备案记录。”   “夷光。”   “请问哪个夷?”   “夷光修明。”   “……夷光修明?抱歉,怎么写?”   夷光愣了愣,只好拆开来,说道:“蛮夷的夷,光亮的光。”   “好的……夷……光。”接线员将这个名字输入系统,查询结果为“0”。   “你好,请报一下您的身份证号。”   “……我没有。”夷光道。   “没有?”接线员道,“请问你有到我们综合办登记注册过吗?”   “没有。”夷光说道。   “你要登记的。”接线员的语气变了,“怎么回事?没有登记注册你是怎么从妖属区出来的?你现在在哪里?在启明市的昆西医院吗?你身边有监管人吗?”   “没……有吧。”夷光想了想说道,“医生……算吗?”   接线员吸了口气,显然是没遇到过这种诡异的情况。   “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妖属地的序列号。”   “我不知道。”夷光说,“从没有人告诉过我。”   接线员急躁了:“不可能!你从妖属地出来后,最先到的是哪个城市?谁办的差事,怎么这么大疏漏!”   “我……一直在启明。”夷光说,“我是……昆仑八尾,狐妖夷光。”   昆仑八尾……这是个什么东西?接线员从未听过。   接线员又在系统里输入了八尾,仍然没有结果。   她道:“这样,我把线路转拨回启明的户籍处,你让他们去给你做个登记注册,在系统上录入。不然你就是黑户,黑户懂吗?就是在复罗城的案犯都有身份和号码,咱们的系统里也有录入,现在唯独没有你,黑户的话,以后你做什么事都是违规的,尽快办理。”   电话挂断,电话里传来悠扬的钢琴等候音。   夷光捧着手机发呆。   琴声重复了许多遍,响起了冰冷的机械音:忙线,请等待。   周傲总算和沈清夜聊完,来拿手机:“电话打完了?西安那边的出警了?你等什么?”   夷光:“她说我没有身份证,要帮我转到启明问一问。”   沈清夜听到机械音再次重复忙线,摆手道:“挂了吧,不会接的。你等下次综合办的工作人员来了,问问他们呗,兴许还没来得及给你办。”   “……好。”夷光挂断了电话。   手术结束,山膏转入ICU等待苏醒。   海吹纱小跑着到梅封办公室取餐,梅封怕饭凉,把饭盒放在了暖气片上,尽管如此,放久了的午餐,味道还是很粗糙。   海吹纱狼吞虎咽吃了,狂喝了一杯水,才活过来。   她揉着僵硬的脖子,出门就见夷光。   “手术前没顾得上问。”海吹纱道,“你问出来他那个咒怎么回事了吗?”   夷光点了点头。   “怎么了,看起来还没我精神。”海吹纱说。   “我……”夷光斟酌着开口,“这里每一个妖,都有自己的身份吗?”   “对啊,有的还有特殊医保。”海吹纱道,“也就是这两年才全部入库联网,基本上在社会活动的妖都是有登记的。”   “我……怎么没有?”   “想要身份证?”海吹纱笑了笑,“你应该有吧。中央的特殊综合处前几年特别成立了个部门,是专门把民间的一些有记载的非人都录入到系统中,编上号,便于检索查询,相当于把妖典百科搬到了网上。你昆仑八尾,应该是有编号的,要身份证也很简单,你自己挑个姓氏,挑个出生日期,系统就能出卡。”   海吹纱说完,还严谨的加了句:“总之,我知道的就是这样。”   夷光:“可我没有……”   “肯定有。”海吹纱道,“等综合办的人来,我帮你问。到时候你挑个姓,商量个出生年月,就能领证了。”   “这个证件具体能做什么?”   “还挺重要的。”海吹纱道,“以后你出去工作,办银行卡,发工资,买房子,甚至找人结婚,都要用这个证件。对了,还有旅游坐车,高铁飞机,没有这个证件,你哪都去不了。”   夷光的眼眸中,蒙上了层薄薄的伤感。 第35章 可怕的经 谁听了都瞌睡   经纪人周傲来感谢海吹纱, 顺便问情况。   海吹纱嘱咐完注意事项,耸了耸鼻尖,道:“好香……是你身上的味道吗?”   夷光:“是宋朝八月十五夜的晚茉莉香。”   “嗯?”海吹纱一愣, 她万万没想到是夷光来回答问题, 更没想到这个香不是香水, 而是某年某月某日真实存在的一种清香。   “真的?”海吹纱道, “怎么留香的?”   “万物都可用符来储存。”夷光趁机科普, “我说的符, 不是指纸符,是一种术法。”   “还有别的香吗?”   “有的。”夷光轻轻握住海吹纱的手指,指尖微润,在她手心划了符印。   登时,清冽寒冷的味道扑面来。   周傲看了看海吹纱, 又看了看夷光,见两人面对面牵着手, 额头都要触碰到一块去, 他知趣的离开了。   夷光道:“好闻吗?这是唐朝腊月初八卯时清早,松树顶上一抔雪的味道。”   海吹纱身体微微发颤, 眼眸被这昔日的人间之味点亮, 光芒璀璨。   夷光见她如此开心,微笑着与她品香。   “这是唐明宗称帝那日,启明南山上,一株衰败桃花的残香。”   那味道旷远, 夹杂着战火熏染的焦烈味, 香味极淡。   夷光垂眼道:“无事时,我喜欢四处收集这些味道。幸运的是,我没有把如何召唤它们忘记。”   海吹纱嗅了嗅手腕, 脸因高兴而微微发红,语气都烘软了问他:“存的多吗?还有别的味道吗?”   “有啊,有很多。”夷光问,“你想要什么味道?”   “让我想想……”海吹纱想了好久,一抬眼,那闪烁的眸光,烫的夷光连忙移开眼。   “你呢?你收集了这么多,最喜欢什么味道?”   夷光微微眯起眼,眼神悠远了,仿佛穿过了时光,搜寻着残存记忆中微弱的甜香。   “来试试这个。”半晌,夷光回过神,在海吹纱的手心轻轻划了三条横。   他在划符时,指尖那一点,会似水一样润,慢慢推开,有时最后一笔收尾,会勾出一抹细微的冰凉,有时,最后一笔收尾,又会带着一抹微弱的烫。   这此,简单的三横,味道极其温柔的溢出,慢慢爬上她的发梢,在她的发间舒展开来。   “猜猜看,是什么味道。”夷光轻轻捏着她的手指,目光里满怀期待。   是一种古朴又简单的味道,至简至真,如同静谧的午后,闲适的窝在安全的巢穴中,晒着不烈的太阳,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慌张。   海吹纱眼前出现了画面。   空无一人的庙宇,火红的狐狸,安静蹲在木质的桌岸上,一两缕轻薄的香火如丝似线袅袅盘旋向上。   “是狐仙庙里的香火味道?”海吹纱说出了第一个关键词。   夷光的手指微微用力了些,尾巴愉快的摇摆起来:“再猜猜看。”   斜边木窗开了一半,午后的阳光窄窄一条,只照着桌岸上的狐狸。狐仙庙已经做好迎接夜晚降临的准备了,四周光线都很暗,是一种灰蒙蒙的银蓝色,唯独桌岸上被阳光照到的狐狸柔和的发着光。   火红的狐狸,现在金灿灿的。   他阖着眼,清醒着,又沉睡着。   想象出这样画面的海吹纱,手指忍不住跳了跳,似是在心中描摹这画。   “比香火味道要再简单,更沉一些……木质的香。”海吹纱道,“可是好奇怪,我想象不出这块木头。是什么?”   “是我的狐仙庙。”夷光道,“再准确一点,是盛唐时期,某日香客们离开狐仙庙,难得闲暇,又是天晴,午后小憩……这个时候,狐仙庙的味道,会很安谧。”   “狐仙庙的味道。”海吹纱揣摩着,“狐仙庙也有自己的味道?”   “嗯,而且每一天不一样。”夷光道,“它与我的魂魄是相连的,我的心情不同,它的味道也不同。”   海吹纱似是抓住了点什么,问道:“你的庙……是活的?”   夷光:“是啊,它是……”   他顿住了。   海吹纱扳住他的肩膀:“是想起了吗?!”   夷光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的狐仙庙,是我的一条尾巴。”   “……尾巴?”   “除了本体尾,其余的尾巴是外溢的魂魄,我走到启明后,用一条尾巴,在这里建了狐仙庙。”   “还能想起吗?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是启明?”夷光也问着自己。   可惜的是,味道并没有唤醒他更多的回忆,味道消散后,他的记忆像突然熄灭的灯一样,再次笼进黑暗和沉默中,找不到了。   海吹纱催促道:“你可以用这些味道,来回想起更多的事!”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而且很奏效。   海吹纱比他更有条理,取来了素描本,把铅笔递给他,让他用一种味道,就记录下来。   “你总共存了多少味道?”   夷光摇头:“我不清楚,很多时候,都是随心所欲,喜欢了就会收下来。”   “一个个来!就从你刚刚出昆仑开始!”海吹纱道。   夷光却怎么也想不起。   海吹纱抓着他的尾巴,恨不得摇醒他的脑袋:“怎么关键时候,又什么都想不到了呢?”   夷光尾巴包裹住她的双手,好脾气道:“不着急,海医生,我们不着急,慢慢来……”   海吹纱的手指点在素描本上,画了个数字1,道:“我想要昆仑雪的香味。”   夷光闭目回想了下,慢慢摇了摇头。   “出昆仑后,是你们的妖属地……我记得曾经有病人说过,出了昆仑,第一个城叫一叶迷。一叶迷的味道,你可曾储存过?”   “月……”夷光忽然吐出一个字。   他抓过海吹纱的手,在她手中画了一弯牙月符。   一股奇特的,无法描述的味道慢慢晕开。   “这是什么?”   “月色下,一叶迷角落里盛开的沙棠。”夷光说道,“我第一次化人形,穿了朱衣绿纱罩,剥了几粒沙棠,沙棠如李子,味道酸涩后甜,食了沙棠方能过之后的一泓春水。”   《山海经》中有载,据说昆仑山附近有一种花,名沙棠,果实吃了,渡水不溺。   “太好了,就是这样!”海吹纱看起来比夷光还要高兴,忍不住揉乱了他的头发,鼓励他继续。   夷光的尾巴再次卷上海吹纱的手,枯坐许久后,他神色无奈的摇头。   “想不起了吗?”   “早先……未临人间世,看见的听见的,都是些常见的,并不觉新奇,故而也未去收存。”他道。   海吹纱:“那你到人间后,第一个存的,总该有些印象吧?”   第一个,第一个……   他出了妖属地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夷光的身体发热了起来,他的眼神也直了,第一眼,震惊他的,是什么?   他似乎听到了声音。   涓涓水流,扑鼻清润冷冽,味道……是柔中蕴刚,刚中裹柔。   第一个,让他欢欣雀跃的,是……   夷光的心脏猛地一震,胸口闷着的血,从喉咙中涌出,星星点点,鲜红的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视线模糊了,全身都疼,身上的伤……又裂开了。   夷光倒下去时,海吹纱本能的去拉他,结果他沉甸甸的将她也给拽倒了,海吹纱摔在了夷光身上,他做垫,海吹纱身上没摔疼丝毫,可心却疼的令自己手脚发凉。   “对不起对不起……”尽管知道夷光已昏迷,但海吹纱仍是连声道歉,拖着他的头,叫护士前来帮忙。   护士抬走夷光时,她在一片忙乱中,迷迷糊糊又似顺手,将他唇边的血擦了去。   等回过神,看到自己拇指的一抹血痕,她又愣了。   “海医生,叶泽宇醒了,要求打镇痛。”   海吹纱感觉自己仍然人魂分离着,听到声音,仅凭着职业习惯飘进门。   叶泽宇正哭着要护士黑盼拿镜子给他,他要看自己的屁股。   “我感觉到了,我屁股蛋不圆了!”叶泽宇眼泪汪汪,又不敢放声大哭,动作太大,会扯到刀口。   海吹纱看到他露在外的屁股,才被拉扯回现实。   不成,心还是揪着疼,让她心烦意乱,迟迟无法安定下来情绪。   “疼?”   “疼死了,我要打镇痛,或者给我一针安定,让我睡下去吧!”叶泽宇痛哭。   “这点疼算什么?”海吹纱扬眉,“你隔壁的就是被撕碎都没见哼过一声!”   夷光从没要求过打镇痛,当然,这也是因为镇痛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   “那狐狸是个大神!我又不是!我就是个人!”   叶泽宇闹了会儿,妥协了:“那你们把我经纪人叫进来。”   他指着黑盼:“哥们儿,我看你这个块头可以,叫我那个废物经纪人进来,你替我打他一顿!”   海吹纱:“你知道了?”   “我听见了。”叶泽宇睫毛上挂着泪珠,语气倒是很平静,“他一直在我耳朵边说对不起,是他背叛了我……叛徒就在我身边,叛徒就是我兄弟!”   海吹纱仍是心神不宁。   人焦虑时,灵魂向外释放的信号,也是杂乱无章的。   妖比普通人类更能感知到灵魂上的变化,所以,黑盼和叶泽宇全都受到了影响。   黑盼忍不住问她:“海医生,你在担心什么吗?”   海吹纱的表情瞬间坍塌。   “……夷光。”海吹纱道,“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说着,小跑着去了夷光的病房。   叶泽宇沉默片刻,深沉道:“海医生喜欢清汤寡水型?”   黑盼:“说什么呢?夷光的话……明明是丰神俊逸,哪里寡淡了?”   叶泽宇努了努嘴,但也没有反驳的底气,他对八卦的热情麻痹了疼痛,继续道:“我要是不在娱乐圈干,我就来你们医院。在昆西做医生可太方便了,来个病人就谈一场恋爱,病人出院就自动分手,多牛,带薪恋爱!”   黑盼:“不要侮辱海医生。”   “行啊,那我谁负责?”叶泽宇道,“恋爱中的海医生还顾得上我吗?”   门口,被海吹纱叫来接场子的马医生敲了敲门。   “你要打镇定?”马医生长着一张长脸,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像唐僧座下的那匹马,会念经。   这会儿,他就发挥了念经的本领,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叶泽宇旁边,起了头:“镇定能少打还是少打,这些药物都是针对人的,对你们效果不太理想……”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叶泽宇:“师父,别念了。你是人吧……你咋不姓海乔梅孙呢?”   “我不是四大家族的。”马医生慢吞吞道,“但我是阴阳眼。”   治妖可能不太行,但治鬼非常在行。   “我啊,通常用念经的方法,来让鬼安定,你听啊,我给你念……”马医生翻开带来的一本黄皮参考书,问道,“你听哪里的经?道家的佛家的还是外国的?据说,英文课上睡着的概率最高,我就给你来一段英文的经吧……2020英语考研黄皮书,你听啊。”   三分钟不到,叶泽宇的眼皮支撑不住了。 第36章 手把手教学 夷光:是真的手把手。   启明的妖鬼综合办来了几个外勤, 把叶泽宇的经纪人细犬周傲带走了。   护士长拦住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带去问话,了解情况。”   半夜, 叶泽宇又哭嚎起来。   剜肉后, 他要一直趴在病床上睡, 这个姿势时间长了, 会相当的难受, 仿佛身上的骨和肉生生被躺分离了, 被自己慢性凌迟。   海吹纱给他打了一针安定,还加了安魂香的剂量,但叶泽宇还是没有睡着。   妖比人类更加棘手的一点,在于他们的耐药性不明。   根据海吹纱的经验观察,她认为可能是叶泽宇的本体块头太大, 以致于普通的安定剂量效果不显著。   叶泽宇道:“求你了,把我兄弟叫来吧……我快死了。”   “死不了。”海吹纱冷静道, “你经纪人被带走了。”   叶泽宇没有回应, 海吹纱一低头,看见他把脸偏在一旁, 默默垂泪, 枕头湿了一大片。   有时候,妖的情感,会比人类更坦诚。所以他们大多数在正常人看来,是相当戏精的, 但这并非他们浮夸,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情绪更强烈些。   会比人类更容易笑,会比人类更容易哭, 会比人类更容易愤怒,会比人类更容易伤感。   唯独这点,海吹纱羡慕非常。   她道:“说实话……我更喜欢你们似人非人的这一面。很多妖一直在追求彻底成为人类,然而你们路子走错了,只是模仿人类的世故,越模仿越油滑市侩,反而讨人厌。”   叶泽宇:“你再说什么啊……我不想听。”   他跟海吹纱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海吹纱:“听不懂吗?”   这倒让她有些寂寞。   海吹纱有时知道,自己是个很复杂又内心戏多的人,她很喜欢揪着某个问题,往深处想,把那简单的东西,想得不接地气。   说好听些,叫哲思,说不好听,那就是思想上产生的无用且多余的废品。   海吹纱醉心于此,对这份多余的思考产生独一无二的骄傲感后,又常常觉得寂寞。   寂寞——我周围的人,跟我都不一样,他们不懂我。   这点寂寞感刚刚又被叶泽宇未搭上聊天线路的事实给激了出来,空虚和苦涩泛起后,海吹纱转念一想,突然就想起了夷光。   如果这些话说给夷光,他一定会懂,会懂她为何说这些话,想这些东西,也会懂这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半吊子哲思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他绝对知道。   海吹纱目光是在叶泽宇脸上,但思绪早跑到了隔壁。   叶泽宇在痛苦中瞥到海吹纱的脸,叹息道:“妹妹,听哥一句劝,人和妖呢,可以及时享乐,但不要动真感情。你想得到快乐,你就看中谁睡谁,浅尝辄止,把妖当骨肉皮用一用,剩下的就算了……除非你吃饱了撑的还想得到痛苦。”   “干吗呢?宣传你的约炮合理理论来了?”   “还真是!”叶泽宇道,“你们人呢,就活这一世,跟妖是万万走不下去的。”   “我们人有轮回,你们才是死了就消失了。”   “哎哟妹妹,别被骗了。人死,魂魄是散的,碎成一片一片的,再转世也绝不可能是现在的你。”叶泽宇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你想,我死了,我的眼睛被另一个人用了,那他是我吗?同理,你们人啊,就活这一世,死了就再也不会见到了。”   “那鬼呢?”   “靠,你没上过理论课吗?”叶泽宇打起精神说道,“人死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是要散了魂魄,打碎重组,这种是不会成为鬼的。鬼这个玩意儿,就是死的时候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阴司出小bug了,这个人的完整魂魄就被保留了下来,留在阳间做了鬼。”   “啊……这个还有理论课?”海吹纱重点跑了。   “当然有啊!你们四大家族,连个像样的理论课都没吗?不是吧,我听说你们的先祖一代代传下来,留下了好多典籍,这些肯定都成书了啊!”   “哦……你说那些。”海吹纱道,“都没了,那些都存在乔家,战乱时一夜之间烧没了。妖典和医典保留了大概半本书,剩下的都是靠梅承的记忆力还原的。”   “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战争不就这样。”海吹纱淡淡道,“四大家的人也是那时候断的。”   叶泽宇道:“国脉吧。”   “嗯?”海吹纱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她问,“跟国脉有关吗?”   “对啊,国脉受损,这些文化传承就会突然断代。以前的战争都是自家人闹闹,地面上搞搞,同根同源,大家都不会去动国脉。但清末开始就不一样了,那些可都是粗人,从外土来,要么是不懂不信这一套,想怎么毁就怎么毁,要么就是懂行的,想毁了咱们的国脉,再接上他们的,俗称偷。”   海吹纱连上之前获取的信息,问他:“这种说法在你们妖界是不是很普遍?”   “什么叫这种说法……”叶泽宇笑了一声,道,“明明是事实好吧。你们人真是……每一片土地上,不仅仅长了人,还有非人。你们人护的是山河,我们妖,自然就护的是山河里面的心,也就是国脉了。咱们的又叫龙脉,是一点点绵延生长出来的,像龙一样蜿蜒着,几乎每个历史上繁华的地方都有龙脉,其中有九颗最关键的要害,就埋在土地下,这些只有我们非人能看见,所以保护它们的任务也都是我们妖的。”   叶泽宇稍微换了个姿势,也不顾屁股上的疼痛了,开始给海吹纱补课。   “那别的国家,人家也有人家的非人,妖嘛……其实是滋生于土地文化的,所以比你们人更有领地意识。一般来说,能意识到国脉这东西的,都是跟咱们这片土地连接的邻居,比如东洋的妖。它们就跟着它们的人一起出征,但它们心知肚明,那点国脉来侵略咱们,很吃力。所以它们就玩阴招,随着战火来趁机毁咱们的龙脉,之后嫁接它们的。”   海吹纱:“我怎么觉得这段很熟悉……”   想了想,海吹纱道:“以战养战?”   风格类似。先小范围占领一部分,之后圈地,用丰富的资源养战,进行下一阶段的侵占。   “它们毁了多少龙脉?”   “一开始,咱龙头就被斩了。关键那时候,咱们也没想过它们能那么阴,人打打就算了,妈的,你们妖也来搞这一套?怎么?想集体搬家?”叶泽宇道。   “然后呢?”海吹纱的第六感忽然敏锐了起来。   “然后就损失了一大片小关节。”叶泽宇语气也神秘了起来,压低嗓音道,“你知道,龙脉龙脉,有头有尾,自然就有心脏。”   “心脏在哪,北京?”   “对吧,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叶泽宇摇头道,“但其实,心脏是在黄河一道上,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咱这边在找,东洋那群也在找。当年有风声,说是有个东洋大妖几乎通神了,很快就找到了心脏所在。”   “然后呢?”   “然后没霸占成功啊!这么明显的事……”叶泽宇道,“龙脉心脏没被毁掉夺走,它们自己带的气运也差不多耗尽了。天地自有公道在,你发动侵略,你要占别人家的气运,你自己气运肯定就掉得快。它们血条薄,耗不起,人类还在持久战的时候,那些东洋妖就先撤了,因为它们已经知道了败局……”   海吹纱:“你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大姐!”叶泽宇的称呼又变了,“这是我们妖属地每个妖都知道的事好吧!相当于你们这里的教科书,人人都学过!”   隔壁病房,夷光咳了几声。   叶泽宇摆手:“去吧去吧,看你那表情……喂,我真心建议你,看上了就睡,不睡白不睡是吧,他可是个狐狸精啊!你们人不是最喜欢狐狸精了?”   这番话,有够酸。   夷光醒了,他主动找到海吹纱,说自己想起了来到现世后,第一眼看到的景物。   “是河。”   海吹纱皱起眉头,眼睛望着天花板,比划着:“出了昆仑,不是柴达木盆地吗?”   “过了妖属地,向东出妖界……是河。”夷光顿了顿,说,“黄河。”   海吹纱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她道:“我感觉我这个人,第六感一直很强。”   “你资质很好的。”夷光肯定了她这句略带些小自恋的话,“悟性也好。”   叶泽宇又痛吟起来,连续拍着紧急呼叫灯。   “要死要死!”他喊。   夷光揉了揉眉心,说道:“妖咒可用净化来祛除。”   “我知道……”海吹纱遗憾道,“以前有过这种方法,我爸提到过,但已经失传了。”   “巧的是,我忆起了方法。”夷光拉住海吹纱的手,要拿叶泽宇做治疗范例。   “刚刚吗?”   “嗯。”夷光道,“很巧吧,就像要解你燃眉之急一般。”   他指着叶泽宇的屁股,说道:“你能看到咒的黑气吗?”   海吹纱摇头。   “你可以的,用魂魄去看。”   “……”海吹纱把呼吸放缓,找寻着发动十方六尘时的感觉,皱着眉去看。   夷光看她凝神时,不小心成了斗鸡眼,偷偷笑了笑,笑容含糖量极高。   “放松。”   海吹纱:“我好像……找到了点感觉。”   “手给我。”夷光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呼吸,静下心。”   叶泽宇:“草。”   原来这俩还是双箭头吗?这么言情小说吗?   海吹纱还好说,人类小姑娘嘛,看上狐狸精,馋狐狸精身子,这正常,不馋才不正常。   但这狐狸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你老都多大了?千岁了吧?   呸,不要脸。   有夷光引导,海吹纱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唔,看到了。”   几缕非常薄弱的黑气,淡淡黏在叶泽宇的屁股上。   “好孩子。”夷光笑眯眯翻过手掌,轻轻搭在她的手心,说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   海吹纱发觉到,自己的身体和魂魄慢慢错开,若即若离。   而这个状态下,她竟然看到了附着在叶泽宇灵魂上的黑色咒痕。   “怎么净化它?”海吹纱问。   余光一瞥,身旁蹲着一只狐狸。   他的灵魂状态,无论如何看,都神圣且养眼。   狐狸的三条尾巴在灵魂状态时,更绚烂漂亮,似燃烧的火焰,正如他所说,是活物,灵动且仿佛有生命。   “海医生看到自己魂魄外的光圈了吗?”狐狸道,“这个,就证明你的魂魄,有净化的能力。所以,试着用魂魄去清除那些多余的咒吧。”   海吹纱心想,他的意思,是要她去悟吗?   海吹纱伸出手,意外的,她发现自己的魂魄手,也像狐狸的尾巴一样,是流动的,轮廓似水一样缓缓流转着。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用魂魄的河流来冲刷掉咒留下的灰迹?   海吹纱试着触碰那些咒痕,表层的咒痕慢慢松动,消失不见。   虽然有效,但她的魂魄流速太和缓,无法祛除更多。   狐狸:“第一次足够了,要讲求疗程。”   他尾巴轻轻一拂,海吹纱魂魄猛地沉回身体,和身体严丝合缝卡在了一起。   心脏猛地回落,胃一坠,海吹纱干呕出声,脸色苍白。   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扶着床头,身体发软。而手臂,被夷光稳稳扶着。   他的手指,正触摸着她的额头,夷光在检查她的身魂是否完好。   “嗯,回来得快且稳,你果然天赋异禀呢。”   狐狸开心地,顺手揉了揉海吹纱的头。   围观全称的叶泽宇歪着嘴道:“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在拍国产医疗剧,病没看见怎么治,这男女互动却一个没少。” 第37章 不光彩引退 他们给了他希望   第二天, 在夷光的指引下,海吹纱又进行了一次清咒练习。   用灵魂去净化,操作起来简单, 实际上相当耗费心神。   海吹纱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方法的副作用。   她的魂魄回来后, 会精神恍惚, 耳鸣, 眼睛感光度也下降了不少, 整个人就像被罩在玻璃鱼缸中, 与外界隔开了一层。   要等晒晒太阳,才会逐渐恢复。   但叶泽宇并不买账。他现在大部分的疼痛,是从手术刀口处来,海吹纱清除了部分咒,于他而言是没多大镇痛效果的。   海吹纱这般同他解释了, 叶泽宇道:“那你这是不是医疗事故?”   听见医疗事故四个字,海吹纱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对治疗不满吗?”   叶泽宇:“既然你能不疼不痒的给我清咒, 为什么还要剜肉剔骨?我白挨了两刀, 元气大伤,留疤了怎么说?我现在这么疼, 好几天下不了床, 耽误了拍摄,违约金一大堆,你们医院赔吗?”   海吹纱:“……不剜肉剔骨,你就没命说这种话了。”   叶泽宇:“我不管, 反正你总得给我个说法。”   海吹纱:“听不懂吗?剜肉剔骨不是根治咒伤, 而是清创缝合,让你不会失血过多死亡!你送来的时候,是休克状态。而现在是另外的清咒治疗, 是刚刚掌握的方法,你送来那会儿,剜肉是我唯一能做的。”   叶泽宇抱着枕头,焦虑道:“那怎么办呢?我电话都不敢开……混蛋,周傲怎么还不回来!”   “下咒的是他,你们那个特殊警方肯定要拘留他。”   “不是他。”叶泽宇已经听夷光说了,“他就是被人当刀使了……”   “应该还在调查问话阶段。”海吹纱道,“启明的特殊综合办,办事效率极低,过几天你就习惯了。”   叶泽宇突然神叨叨道:“你知道吗?事情发生前,会有信号气息先一步传来,我们妖,魂魄灵敏度要比人类高一些,所以……”   他捂着心脏:“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海吹纱从他的领口捏出来了一包泡椒凤爪,淡淡道:“护士嘱咐你的,你要牢记。再被我发现你偷吃零食,等你要方便时,你就真的要不翔了。”   叶泽宇想起之前在昆西医院上厕所时,一使劲血流如注的惨状,屁股又疼了起来。   出了叶泽宇病房,海吹纱推开隔壁的病房门。   夷光把自己的病房装饰的像个家,墙上挂着画,窗台上放着花,而他自己正捧着一堆水果,一个个把它们放在暖气片上。   他失血的第二天,会想办法吃暖的东西,不仅自己,连入口的水果也都不离开暖气片了。   海吹纱环顾了一圈他的病房,见又多了几束新鲜的花,问道:“又去打家劫舍了?”   每天,他就像主治医师一样,到楼下各大病房巡视一圈,就总能捧回些赠品。   很难说这些东西到底是病友送的礼物,还是病人给这位狐狸“医生”的报酬。   有次,海吹纱见他提着一架旧手风琴回来,深感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   “差不多就行了,别过分。”海吹纱道。   从此以后,海吹纱把他的行为叫打家劫舍。   狐狸就说:“不啊,花不是打家劫舍,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   海吹纱整个拎起花瓶就要扔。   这么一看,花瓶也是他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医疗废品。   “医院的垃圾桶不要翻!”海吹纱严肃道,“很多病菌,还会有交叉感染的风险。”   夷光:“……我看他刚刚扔的。”   “不许捡垃圾,你又不是乞丐!”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同时,海吹纱的鼻梁整个麻了,眼里也沁出了泪花。   “不要哭了。”狐狸连忙把尾巴递上去,整个糊在她脸上。   沈清夜今日份的血输好了,涮好血袋,喝了残留的淡血水,他眼下的黑眼圈彻底不见了。   如此一来,加上他自己会穿,看起来人模狗样,乍一看十分亮眼。   捯饬好形象后,沈清夜再次找到海吹纱,要说出他的计划。   但推开门,看到海吹纱和夷光像是吵架了一样,气氛很不对劲。   沈清夜内心暗骂狐狸精坏事,合上门,很是精明的选择另择吉日。   刚好梅封过来送饭,见沈清夜精神状态极佳,皮肤光洁气色好,当即提出要他到熏疗区涮桶。   沈清夜彬彬有礼:“梅医生,我有个请求。”   “你说,是对工作安排有意见吗?”   “不是。”沈清夜道,“我跟我女朋友说,我最近在医院帮忙做法事,她说她想来看看。”   “……你有女朋友?!”梅封快要被他吓死了。   “没正式告白,但也差不多了,我这几天冷静下来想了,我想和她同生共死——哦,就是结婚的意思,我打算接受她的喜欢,和她结婚。”沈清夜说。   梅封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诶,可是你档案上……”   沈清夜骄傲道:“这就是我们血族,痴情是我们最大的美德。”   ……和致命弱点。   梅封:“那个……你之前的工作是?”   “道士。”他说,“她知道,我们就是在道观里认识的。”   梅封大脑已经罢工了。   “她下周末有时间,已经订了票。我想拜托梅医生,那天打开锁,让我能正常的面对她。”   “不是,这不行啊!”梅封道,“万一你……”   “如果梅医生不放心,可以全程跟着,我们不咬男人。”沈清夜露出了嫌弃表情,很微妙。   “我的尊严无所谓,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一面。”沈清夜似是为了让梅封放心,说了句十分文艺的话,“好的血族,不会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亮出獠牙。我们是人,不是野兽。”   被他炫晕了的梅封拍着脑壳,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晚上,夷光蹭三楼一个病房的电视机。   病人是个鸡精,过马路时崴了脚,刚刚把吊板打上。   唯独她这里开着电视,但却没有看,而是抱着手机看剧刷微博。   夷光就坐在窗下的暖气片上,看着电视中的新闻。   两人相安无事,除了打招呼也没说话。鸡精甚至忘了夷光的存在,很放肆的揪头发挖鼻孔,对着手机屏幕嘿嘿姨母笑。   夷光目不转睛的看着新闻,啃光了三只苹果。   他从尾巴中掏出香蕉,剥皮的时候,见那鸡精“嗖”一下坐直了。   “卧槽!游默死了?!”   夷光:“?”   他跳下暖气片,尾巴卷过手机。   #游默车祸去世#阅读量三亿。   据悉,知名演员游默于今日返家时遭遇车祸,经抢救无效,于上午10:43分去世。   “你还在?!”鸡精吓的咯咯哒了一声,立刻分享起八卦,“热搜爆了!这肯定是假死!”   “什么意思?”   “游默是咱们同类,他们从事娱乐事业都有硬性规定,不能买热搜,如果上热搜,就会有专门的团队压下去。”鸡精很懂这一行的套路,“应该是犯什么事,被特殊综合办带走确认了犯罪事实,然后强行死亡引退了。”   “……都是这样处理吗?”   “不是。如果发新闻说你是车祸去世,那就是犯罪,不光彩。正常的年龄到了,从娱乐圈引退,是会说你在某个医院、某地家中病逝,风风光光给你办个葬礼。如果有道德问题被引爆了,特殊综合办就会折中一下,说你是意外磕到头摔下楼梯之类的,死了。”   “原来如此。”   “这种人类不知道,但我们关注娱乐圈的都知道。”鸡精道,“也不知道游默会犯什么罪,游默挺好的啊,我一直觉得他道德品质高,没想到引退的这么不光彩……”   步行梯那头传来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四个人以上。   夷光跟了过去。   看衣着打扮,像特殊综合办的,但身上散发的味道陌生,不是启明本地的。   “你们是……西安综合办?”夷光开口问道。   前面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回头,微微点了点头,掏出一张工作证。   “我是西安妖鬼综合办主任,纪长安。”他表情冷淡,“执行公务,各位无须紧张,还请配合。”   夷光嗅到了靠谱的味道,好奇跟着围观。   四楼的有几个病友拄着拐杖吊着胳膊出来看热闹,见为首的中山装青年,激动的如同见了大领导,招手道:“长安,长安!加油!”   纪长安下巴紧绷着,表情很是淡定,显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   到叶泽宇的病房后,纪长安发问:“他的负责医生是谁?”   海吹纱狂奔赶来,进门举手:“我!你好,你们是?”   “西安妖鬼综合办。”纪长安拿出调查书,“叶泽宇咒伤事件正在调查中,性质比较严重。”   叶泽宇瑟瑟发抖,小声道:“那个……领导,我能问问,我什么罪?”   “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以及……”纪长安道,“退出演艺界,终生不能再从事这个行业。”   这句话,杀到了叶泽宇,他愣了好久。   “是很严重吗?”海吹纱问。   纪长安点头:“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天狼游默与倭族妖交往过密,常对娱乐圈同事下咒。此事影响恶劣,且和外族势力有关,各部门上下很重视。”   他偏过头,问海吹纱:“叶泽宇几日能下地行走?”   海吹纱积极配合道:“三天。”   “那么,三天之后,我们会将他带走协助调查。”纪长安语气全程冷漠,拿出那张引退同意书,让叶泽宇签字按手印。   叶泽宇的眼泪哒哒下落。   “真的……要让我引退吗?”   “下周一之前。”纪长安道,“同意了就签名。”   “我引退了……以后,还能做什么?”叶泽宇越想越伤心,“又不是我咒自己的,我是被害者啊!怎么我也要引退呢?”   “山膏,我们全面评估了你从业数年的工作成果,我们的建议是,引退也是对你好,你的品德才能不适合这份工作。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大环境就是这样啊……”叶泽宇痛哭流涕,“你们做这行就知道了,根本身不由己……”   “签字吧。”纪长安干脆利落。   海吹纱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是西安来办?”   “分级。”纪长安对从事医疗行业的工作人员态度客气和婉,海吹纱问,他就详细作答,“就和你们把我们分级治疗一样,我们也会将每一个案子都分不同的等级,与国外势力有关的都属于A级案到S级案,天狼通过细犬给山膏下咒的这个案子,目前的定级为A,如果后期查明还有其余案件,就会合并调查,升级为S。”   “A类案,交给八大都的综合办处理。S级案件,就要报给公安二十九处,由赵处长他们督查处理。”   “这样挺好。”海吹纱不住点头,“启明的综合办确实干不了这种案子。”   她余光忽然扫到了扒着门框的夷光。   他似一抹火红,总是会烧到她的目光。   海吹纱心猛地一跳,问纪长安:“对了,我们这里有个病人,夷光。他是昆仑八尾,上个月刚刚从地下苏醒,启明的妖鬼综合办说他牵扯一桩大案,但迟迟没有进展。这个不如交给你们西安来……”   纪长安随着她的手指,看向夷光。   沉吟片刻,纪长安嘱咐身边的外勤道:“去登记下信息。”   一名工作人员拿出工作笔记,请夷光到门外,仔细询问。   “案子我了解了,我们会回去核对,催促启明这边进行调查。还有……你没有身份证是吧?”   “嗯。”   “没关系,我们会催促启明的工作人员尽快给你办理。”   夷光眼中有了光彩。 第38章 我想姓鲁 鲁迅的鲁。   西安调查组撤后, 夷光就紧跟着海吹纱,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海吹纱问, 他又不开口。   他跟着, 沈清夜也跟着。   海吹纱这人, 在不熟悉的前提下, 向来是对外人比对家人客气的。   所以她和颜悦色问沈清夜:“你是有什么事吗?”   夷光尾巴立即耷拉了下去, 脸上虽然看不出变化, 但从尾巴的反应来看,他不开心了。   沈清夜十分懂套路,他是打扮了一番才来,并且面对海吹纱时,他的话很少, 惜字如金,十分矜持。   “我有件事, 想和海医生聊聊, 郑重得聊。”   “这也没别人。”海吹纱道,“就这么聊吧。”   沈清夜问:“海医生, 献过血吗?”   “你有什么事?”海吹纱性格使然, 面对问题,一般还会抛出问题进行解答。   沈清夜:“我通读各界文献,专家说,常献血有益身体健康。”   海吹纱没有接话, 示意他继续说。   沈清夜差点绷不住。   海吹纱比他想象的要更难伺候些。   沈清夜心中少了几分底气, 预感自己的提议是要黄了。   “是这样的。”沈清夜道,“我曾赞美过,海医生的血非常甜美, 所以我想……”   海吹纱话都没听完,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夷光的尾巴再次晃了起来,笑眯眯跟着海吹纱,经过怔愣的沈清夜时,三条尾巴有两条还用力推了他,两下。   沈清夜一个趔趄,内心大呼不好。   这可怎么办?海吹纱看起来油米不进,简直是新时代钢铁浇铸的倔强女性。他还没出招,她脸上就挂上大写的“谢绝合作”四个字,拒他于千里之外。   沈清夜观察着夷光和海吹纱之间的互动,他若有所思。   看来,海吹纱是吃感情牌的?   必须要想办法,从细节上打动她,拉近与她的距离后,再开口相求了。   为了他的未来,他必须要拿到海吹纱的血!   夷光跟着海吹纱查房。   有小妖调侃他:“又来做海医生的尾巴了?”   夷光也不说话,只是笑。   海吹纱日常完成,问他:“给你个机会,说吧。”   夷光摇摇头,没说话。   海吹纱只好主动问道:“身份证怎么说?”   “会办。”夷光心情大好,说话都带着笑意。   “那你是还有什么事吗?”海吹纱想了想,一扬眉,“有求于我?”   夷光神情略带羞涩。   “要……要照证件照。”他终于开口了,尾巴都拧到了一起,麻花一样死死扭着,“说是会到医院来,专程照一张很正式的证件照……”   海吹纱也不知为何,立刻准确明白了他的意思。   “缺衣服?”   夷光点了点头,而后,慢慢的,送给她了一记含蓄又内敛的笑。   这抹笑,洗涤了海吹纱的双眼。   她贪婪的看完,道:“证件照要穿深色衣服,你是穿正装吗?”   “现在……你们都穿什么衣服,正式一些?”他问。   “一般很随意,看你自己意愿了。”   “我……都好。”他的尾巴交缠着,小声说道,“其实那些衣服够,但毕竟是证件照,我想穿……新的。”   “新的”这两个字,从夷光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开口向海吹纱讨要十亿百亿的钱财,说完后,他的手捏了条尾巴,不停地扭着。   海吹纱:“拍照的什么时候来?”   “下周工作日。”夷光道,“他们说,需要一些材料佐证,然后把我放进那个信息库去,都准备好后就会来为我拍照。”   海吹纱笑了笑:“那姓你挑好了吗?”   “没有。”夷光摇头,“……我想,翻翻书,找找看。”   海吹纱:“知道了,我买给你。”   海吹纱下午下班,休一天。   她拿着卷尺找到了夷光,把他按在墙上,责令他收了尾巴站直了。   夷光没被人量过身高,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也不敢问,老老实实被她壁咚在方寸之间,温顺地垂着眼。   海吹纱垫着脚,在他头顶处的墙上画了条铅笔线。   “一米八七……点三。”海吹纱惊讶了片刻,又道,“衣服撩起,我量量裤长。”   她手指夹着卷尺,搭在了夷光的腰间。   夷光捏着衣服边儿,躲闪了下,又乖乖站直了。   海吹纱比着他的腿,把卷尺放开,弯腰贴在他的腿上,量到了脚腕。   ——脚踝,好看。   这四个字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   在手机上记下尺寸后,她收了卷尺,抬头,双手扇了扇风,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脸热透了,现在摸,肯定极其暖和柔软。   又量了体重,比她估测的要再轻些,海吹纱忍不住给了他一拳:“太瘦了。”   夷光揉着心口微笑,很认真地和她道谢。   “那就麻烦你了。”他说,“以后……我还你。”   海吹纱:“你拿什么还?”   苍天可鉴,她说这句话时,意思是:你又没钱,不用还了。   可自己问出这句“你拿什么还”后,她内心竟然自动接上了回答:   ——以身抵债。   不不不,看来是受电视剧荼毒太深了!   海吹纱红着脸跑了。   下了班,海吹纱打车去了市中心的繁华商圈。   碰到顺眼的男装店她就进去看,大脑里给那只狐狸搭配着衣服。   “送人的吗?男朋友?”热情的导购介绍着新款,“这是明年春天的最新款。”   “不要。”海吹纱道,“要买就买经典款。”   她跑遍了几个商场,满载而归时,忽然背起了《木兰诗》。   没办法,自己东西南北奔波买衣服,像极了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   路过一家书店,海吹纱停下脚步。   “书买什么好呢?”   海吹纱索性给狐狸买了本字典,又来了本辞海,全是大部头。   “工具书买了……再来点有内容的吧。”她自言自语着。   逛了一大圈,也不知该买什么合适,于是问书店的店员:“给那些和社会脱节的人买书的话,有什么推荐的吗?”   店员也神了,询问:“是给上了岁数的人买的吗?”   海吹纱:“……”   海吹纱:“算了,经典书籍推荐什么?”   “四大名著。”   “这他看过。”   夷光说过,四大名著,他都有幸读过。   “……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   海吹纱:“给我来一套!能同城邮寄吗?”   第二日,海吹纱接着买衣服,购书,还致电梅典,旁敲侧击问他梅家老宅的那个梨木书架还用不用,她想连书架带书一起搬走。   梅典:“搬哪里?”   “医院。”   梅典:“怎么,你也要设置图书角吗?行吧,下午我让我那个外甥家的小儿子给你送去……”   梅典果然见缝插针,坚定地给她创造机会。   海吹纱:“哦,那不用了!”   海吹纱的拒绝不管用,梅典雷厉风行,不出半个小时,就有陌生的号码打到海吹纱的手机上。   对方是个十九岁的年轻小伙儿,海吹纱不由得怀疑,梅典已经疯了,小她快十岁的男孩子都不放过。   十九岁的健气男孩儿开着辆小皮卡,驮着老书架和书,风驰电掣的来了。   那男孩儿对海吹纱很感兴趣,可能是有特殊医疗这个神秘职业的光环加身,小男孩儿主动提出要把海吹纱送到家。   “姐姐,你喝奶茶吗?”   “姐姐,你这件衣服可真好看。”   “姐姐,你今天这个口红色号可真好看。”   词汇虽然贫穷,但单一的彩虹屁次数吹多了,也显得人比较有诚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男孩儿还很清新,没被社会的油腻污染,海吹纱欣慰且友好的和这位男孩子聊了起来。   直到——   “姐姐去买衣服了?”   “嗯。”   等红灯时,男孩儿转过头,这才看到,所有的衣服,都是男装品牌。   “姐姐买的都是男装?”   “嗯。”   十九岁的小男孩儿震惊脸:“……男朋友?”   海吹纱沉默。   她忽然想起,昨天今天,她无数次听到店员这么问:“是给男朋友买的吗?”   她嫌解释起来麻烦。   若是摆手否认,说什么:“不是啦”,未免太戏精。而且所有的小说电视剧都告诉过她,这种桥段,越是说不是,就越是。   心里没鬼的话,就算被人说:“给老公买的?”也应该云淡风轻的保持沉默。   海吹纱本质是个内向型人格,外出购物只想静静的买,静静的付钱,静静的拿东西走人。什么活动,打折,砍价,她统统拒绝。   导购过于热情,对她而言是种折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交流就不交流,买了就走,拒绝套近乎。   所以,这两天来,所有的“给你男朋友买的?”,海吹纱全都面无表情的默认了。   哦不,这不是默认,这叫购物策略。   那么现在,在封闭的空间内,只有她和一个十九岁的小男生在的情况下,小男生发问,她又该如何回答?   如何速战速决,让他不再继续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   海吹纱略一思索后,作答了。   “嗯?”   小男孩儿:“……啊?”   绿灯了,谢天谢地。   海吹纱掏出手机,低头,点开所有的APP,再一个个关掉。   她内心雀跃着,封自己为,糊弄学大师。   小男孩踩着油门,一路上品着这句明显带着问号的:“嗯?”,一脸迷惑。   神秘,真神秘,这种姐姐,不是他能驾驭的。   “哦对,把我送医院吧。”海吹纱说。   十九岁的男孩敬了个礼,答好的同时,问她能不能去医院参观。   “参观什么?”海吹纱问。   “就你们医院那些非人类。”他挤眉弄眼。   “昆仑医院。”海吹纱头也不抬,淡淡道,“又不是昆仑动物园。”   很会察言观色的男孩子不敢说话了。   车停在东院,海吹纱叫来西院的几个壮汉安保人员,把书架抬走了。   “放哪里?”壮汉问。   海吹纱道:“放狐狸的病房吧。”   转回头,海吹纱同那个男孩道谢。   “李坎坎。”他说,“我叫李坎坎,姐,我学护理的。我舅爷爷说了,等我毕业,就让我到西院实习。”   海吹纱叹了口气。   李坎坎:“我特别向往西院,真的!我做梦都想见见那些非人。”   海吹纱:“那我送你一句话吧……他们真没什么特殊的,他们就是普通人,等你意识到他们很普通后,还对这份职业有新鲜感和热情时再来吧。”   海吹纱拎着衣服径直去了夷光的病房。   推开门,鲁迅全集已经到了,夷光拆了箱,捧着一本正在翻看。   海吹纱把衣服码好并排放在病床旁,数了数,总共二十一袋。   夷光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姓鲁。”   “不行。”海吹纱直接驳回,“鲁迅不姓鲁,他笔名好几百个呢。”   “那我就姓周。”   “……真的不再想想?”海吹纱拍着字典,说道,“不急,多着呢,等着你来挑。” 第39章 住口! 狐狸:???我有生命危险!……   梅封想给女儿买个学习桌, 看了好几个,比对尺寸,拉开抽屉却找不到卷尺。问了海吹纱, 海吹纱想了好久, 说:“应该是夷光给收拾起来了吧。”   梅封:“他在哪呢?今天没见他出来溜达。”   海吹纱等着水煮沸泡枸杞, 提起夷光, 她道:“窝在病房一天了。”   “伤又裂开了?”   “没呢。”海吹纱道, “忙着跟鲁迅先生约会呢。”   “别说, 他还真有点书生气。”   “说起书……”海吹纱指了指门外,“东院是在搞什么活动吗?”   “近代史学习月。”梅封压低声音,“你猜谁主办的?那个土豪。”   “诶?我听说,他上周就自首了啊?这么快就出来了?”   “怎么可能,你这几天没看新闻吗?他自首进去, 检举了好多,没听最近启明的警笛声都频繁了?今天就我听见的, 就过去四趟了。”梅封摆手, “我是听说,这活动是他进去前嘱咐特殊综合办的那个亲祖宗替他办的, 不仅医院, 还有学校,全是他拿钱,免费做教育科普。”   “呵,算他做了点好事吧……”海吹纱沏好了茶, 捏起一片饼干一口吞了。   梅封:“就是他那个儿子不好说……爸进去了, 妈不靠谱,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掰正了。”   “这谁知道,环境不行, 那就看命吧。”海吹纱道,“反正狐狸是该做的都做了,这还不走正道,那就是自己扶不上墙,苍天都帮不上了。”   海吹纱赶着坐班,聊不到几句,拿起保温杯就离开了。   梅封去住院部时,见西院大厅也摆上了抗战历史科普的展览牌。   梅封多嘴问了句,来摆放展示牌的黑衣服工作人员道:“跟梅院长打过招呼了。”   梅封:“我是觉得西院用不上,这段历史,他们比我们人都清楚。”   “那也是一片心意,安排上总比什么都不做强。”黑衣服工作人员说罢,伸出手很是礼貌的同梅封握手。   “我是程霄。”他指着展示牌,“之前来西院治疗刀伤的……那都是我的后代小辈。”   “是你啊!”梅封恍然大悟,原来是土豪的那个鬼祖宗。   “惭愧。”程霄道。   梅封跟程霄聊了许久,后来沈清夜也加入了对话。   “抗日吗?”沈清夜道,“我当然参加过。我当时在一个小破道观里清修,后来说是打过来了,这怎么能行,家中土匪军阀来来回回打也就罢了,我们偏安一隅保全自身就是,但抗日不是私事,就是为了脚下的方寸清修之地,也得上啊。”   程霄:“这么说,你也杀过日本兵?”   “没,我杀的都是日伪。”   程霄就道:“是啊,当年好多浑水摸鱼的,一开始觉悟不够,稀里糊涂的就帮他们做过事。”   “你这话立场不清不楚的,莫非说的是你自己?”沈清夜完全不给面子,“汉奸行为,那怎么能叫稀里糊涂,又怎么能说是帮他们做过事?你看你含糊了多少东西?咱就把话说实了,那汉奸都是明明白白,给敌人当打手,让我们亡国灭种。”   程霄表情有些讪讪,末了,道:“话也不能说死了。我有个问题,想听听小兄弟您的评价。是这么一回事,早些年刚刚开始起冲突时,咱们也不知道人家是冲着亡国灭种,霸占咱国脉来的是吧,那个时候世道艰难,战事也多,今天别人打咱,明日自家人也打,为了混口饭吃,给妻女家小一处乱世的安身之所,就接受了一些委托……”   沈清夜:“我一向修得清明,因果不颠倒。原因不论,但结果是你做了汉奸,助纣为虐,那咱就按结果来。”   “结果也不一定。”程霄边思索边说,“就比如,初期战事不清楚,也不明白人家侵略动机时,咱有好多妖鬼,那也都是在东洋那边有朋友的,朋友委托点小事,就顺手做了。后来发现不对劲,及时醒悟,然后投身抗战,兢兢业业,那你说,这算汉奸吗?”   “当然还是汉奸啊。一直给敌人做事,那就是彻底的汉奸走狗,做一半醒悟,开始做好事,这叫汉奸良心发现,前者不必说,钉到耻辱柱上让他们发烂发臭,后者就算他还是个好同志吧,功过分清,正确对待即可。”   两只不同的鬼思想交锋,站在展览牌前交换了彼此的意见。   梅封早已进了电梯,找夷光要卷尺。   进门,满屋的东西压进他的双眼,仔细一看,这病房快被夷光住成了宾馆房间。病床对面靠墙放着一面十分眼熟的书柜,塞满了书。   “诶?这不是梅家老宅的……”梅封惊愣。   再一看,窗台上放着的花瓶,赫然是自己昨天从东院,替海吹纱取回来的快递,一只淡黄色的瓷花瓶。   里面插的鲜花他也见过,是今天早上,海吹纱在医院门口的鲜花店买的。   最后一看,夷光蹲在墙角,手里捧着一堆衣服,看见他进来,神色还有些慌张。   梅封:“……这衣服是?”   夷光就从头解释了,说了一大堆的话,无非就是说,自己要拍证件照了,想拥有一件新衣服,毕竟拍照片很正式,他从来没有拍过照。所以,他才拜托海吹纱为自己买衣服,结果没想到海吹纱买了这么多。   梅封:“她给你买的?”   夷光点头。   梅封愣了好久,拍了拍夷光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纱啊,不是说,男人的衣服,只给父亲和男朋友买吗?   那么,小纱,你要大哥怎么想呢?是想你缺少父爱,所以把夷光当爸吗?   自然不可能,对吧?   那么——   梅封:“这姑娘的姻缘,是不是过于剑走偏锋了?”   正常的成不了,有苗头的非正常。   夷光:“……你来是?”   “借卷尺。”   夷光想了想,从左边的尾巴里拉出了一条卷尺:“收在这里了。”   虽然这不是夷光第一次这么藏东西,但这是梅封第一次见。原来这就是海吹纱说的:“夷光收拾起来了。”   梅封好奇道:“你尾巴里还收了什么?”   夷光扒开右边那条尾巴,抖出了一只香蕉,五颗小金桔,两根棒棒糖,一只苹果。   “这边是吃的。”   而后,他抖起中间那条,喜提一个书签,两双干净袜子,和几片花瓣。“这边装些我常用的杂物。”   “……花瓣是用在?”梅封不解。   难道这狐狸还是个林黛玉,讲究花落了要葬花冢?   “制造气氛。”夷光很坦诚的说出了花瓣的用处,“海医生不开心时,撒点花瓣让她开心。”   试想,在与海吹纱说话时,适时撒些花瓣,那么海吹纱的脸上就会出现自己最喜欢的表情——从紧绷的正经神色,慢慢变成少女微笑,春光灿烂,明眸善睐。   梅封神奇的懂了他,想象自己如果有尾巴,就能在妻子不经意时,忽然撒花瓣给她,制造生活浪漫……   梅封小心摸了摸夷光的尾巴,艳羡了起来。   “用处好多啊……”好想也拥有他这样的尾巴。   晚上,海吹纱拿着一排养乐多找夷光聊天,问他翻了一天字典,可找到合适的姓了?   夷光:“太多了,是必须要找个姓吗?夷也是姓呢。”   “全国才多少姓夷的?太稀有不方便。以后出去旅游,你说了名字后,信不信肯定很多人问你,姓什么?你要说你姓夷,那又要多解释好多话。”   “……那就姓王吧,最多。”   “不要自暴自弃啊!”海吹纱道,“干脆姓施吧,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是西施的,我就觉得你当得起,美人狐,西施她老人家不会怪你占用她名字的。”   夷光:“……这个名字,你就不怕出门会被人问了?你怎么和西施同名同姓?你爸妈为何给男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啊……你是男孩子。”海吹纱忽然噗噗笑了起来。   夷光:“……你一直以为我是女孩子吗?”   “不是啊……”海吹纱笑着解释,“只是我从没想过男女性别,看到你,第一个想的就是,狐狸,第二个就是美人。”   无论是狐狸,还是美人,仿佛都是独特的,所以,他跳出性别刻板印象,叫什么名字,姓什么姓,她都不觉得违和。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夷光仍然没有定下自己的姓。   海吹纱打了哈欠,忽然说:“那就跟我姓吧。”   “海吗?”   “乔。”海吹纱又笑了起来,“生个女儿的话,就姓乔,我妈说的。”   狐狸歪头:“?”   海吹纱笑得更大声,好不容易笑完,才与他认真说道:“可惜我妈没有给我起个好名字,我妈报的名字是乔海女,我爸痛心疾首,最后拿出了海吹纱这个名字,名字美,我妈心服口服,我就姓了海。”   “你的名字,吹纱,就是乔字呢。”夷光道,“你爸爸的爱,很含蓄,就像乔家的面纱。”   “当然。”海吹纱道,“所以,你无法决定姓氏的话,就姓乔吧。”   “真的不会冒犯到你母亲吗?”   “怎会。”海吹纱微笑道,“你这样的好狐狸,无论做她女儿还是做她儿子,她都会很开心。”   “而且……”海吹纱眼神莫名多了层自恋,笑嘻嘻道,“不觉得乔这个字,很有美人的感觉吗?”   “你抬举我了。”狐狸垂头,嘴角微翘。   海吹纱说出了人生第一句,有万分底气的实话:“夷光,你担得起。”   每一个字,都没有欺骗。她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美好的存在了,说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夷光的骨,他的皮,他的心魂,美的三位一体,毫无瑕疵。   海吹纱越看越喜欢,总也看不烦。   每天的繁杂结束后,她看一眼夷光,眼睛就得到了善待,心灵就得到了净化。   “你可真是个神奇的大美人。”她由衷夸赞。   启明妖鬼综合办派来给夷光采集信息的工作人员,刚巧是王浣。   王浣提前联系了海吹纱,说他已经把夷光的资料录入到了信息库,拿到了一串妖代码,而居民身份证号码,则需要对接人类的公安户籍系统,总之,已经提交了申请,目前就等号码审批了。   “大概三个工作日后,号码就批下来了。”王浣说,“所以我下午会到你们医院去一趟,给他照相采集指纹。”   海吹纱挂了电话,就把夷光从病床上拽起来,让他试衣服。   “站直了让我看。”   “换件开衫。”   “要不还是衬衣吧。”   “这个设计有点中山装的感觉,你要是喜欢就穿它照相。”   “这个是西装马甲……对了,说起这个,梅封有个远方亲戚是个老裁缝,改天我让他给你量身做一套西装。”   “还是说,你想穿汉服?”   “汉服?”狐狸问,“什么服?”   “就是从古至今,中华民族的传统服饰,大多都根据现在的审美改良了,你穿的话肯定好看。”海吹纱道,“不能浪费你这么好看的衣架。”   王浣拎着沉重的笔记本电脑,背着相机来了。   “想好姓了吗?”   夷光说:“乔。”   王浣:“不是很搭,不过也可以,这个姓也算不出格的,毕竟身份证只是给社会人士看的。”   他让狐狸坐好,举起了相机。   “稍微笑一笑。”   狐狸不知该怎么笑。   “不笑就太死板了,现在遗照都放带着笑的照片了,来,笑一个。”   夷光微微扯动了嘴角,这一笑,标准的狐狸精,眼神清澈,笑容带钩。   “出生地和住址呢?想好了吗?”   夷光:“还要想这些吗?我还没准备。”   海吹纱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照我的填吧。”   “好嘞。”王浣录入完毕后,说道,“最近人口普查,到你家时,记得也把他报进去。后期国家统计局会自动排除我们这些隐藏人口。”   狐狸的尾巴卷走了海吹纱的身份证,海吹纱自信微笑。   她新换的身份证照片拍的相当不错,她本人也期待着狐狸夸赞一句漂亮。   狐狸捧着她的身份证嗅了嗅,道:“照相前,特地到美发店化了妆?原来你也这么重视身份证照吗?”   多日不见他展露这个本领,海吹纱都忘了他那只异常烦人的狐狸鼻子!   海吹纱一把夺过自己的身份证:“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我劝你闭嘴。”   王浣忍笑:“前辈快别说了,保命要紧。” 第40章 夷光的约定 来了老铁!   病房内的挂式电视机中, 模糊的画面正在播放警方的启明扫黑除恶行动,新闻主播的声音如画面一般朦胧。   “……自首后,警方在其家中收缴管制刀具数件, 另有非法取得赃物……”   夷光坐在护士站, 给一个男护士当毛线支架。   这个男护士, 是个虎精, 猛虎嗅蔷薇, 看似是个猛汉, 实则粗中有细,要给他照顾的几个病人织几条围脖做新年礼物,夷光是他叫来帮忙缠毛线的。   “又要过年了啊。”虎护士说,“一年又一年。”   他是九零年成精的老虎,身份证的名字叫王帅虎。   夷光与他聊起身份证的事, 帅虎道:“普通人类身份证十年一换,我们五年一换, 有的特殊职业经常出差, 需要三年一换。”   “这么频繁!”   “是啊,因为妖衰老的慢, 身份证上的年龄出生年月, 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更改。”帅虎活动着酸困的臂膀,说道,“这么掐指一算,我在人类社会, 待了二十八年了, 我刚来昆西时,海医生刚刚出生呢。”   他说起海吹纱,脸上挂着微笑, 伸手一比画,指着夷光双手撑开的毛线,说道:“那个时候,海医生也就这么点吧。”   “她在这家医院出生吗?”   “是啊,东院妇产科,那个时候妇产科还在二楼,记得特别清楚,剖腹产。”帅虎道,“一眨眼,快三十年了,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以前这里很荒凉的,医院也没有这么大,物价也没这么高。”   夷光脸上浮出了些向往。   “你还没出去过吧。”   夷光点头:“我不能从这里出去。”   “早晚会出去的。”帅虎道,“大江南北走一走,人类喜欢看山水,咱们妖喜欢往城市扎堆,追忆一下几十年来的发展变化。”   过了会儿,帅虎道:“海医生小时候啊,是个很别扭的小孩。”   “怎么说?”   “她那双眼睛,小时候更大更黑,看起来很有想法。”帅虎缠好一只毛线球,换上另一挂,回忆道,“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看起来性格很外向,又很腼腆内向的小孩。别别扭扭的,跟你熟悉后会很健谈,但也会突然安静,就不说话了。”   “啊,是这样的人。”夷光笑眯眯点头。   “但海医生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啊。”帅虎也笑了起来,追忆道,“她好像从生来就接受了我们的存在,只对事,不对人。”   “嗯,确实。”夷光依旧笑眯眯点头。   这个时候,帅虎突然又转了话题:“又要过年了……也不知在人间的日子,还能有几年。”   夷光:“您现在身体如何?”   “最近这几年明显衰老了些。”帅虎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像多大年纪?”   “三十多岁吧。”   “我给你看我18年的照片。”帅虎翻出手机相册,给夷光看了当年的自己。   意气风发,像刚出校门的青涩大学生,顶天也就二十岁出头。   尽管衰老得慢,但实际上,妖也有衰老期,不可能永远长生。至于什么时候衰老,何时死亡,那只有妖自己知道。   普通的妖,不修魂灵,等灵魂不再年轻,无法再支撑身体,妖力就会突然间流逝。总之,妖一旦衰老,离死就不远了。   帅虎道:“等无法维持人形时,我就必须要回到妖属地退休养老了。”   夷光安慰道:“还早,起码还有两个三十年。”   帅虎笑了笑,摇头道:“我都计划好了,海医生是最后一个了。等海医生去世,我就退休回妖属地,也算有始有终,见证了特殊医疗拥有治愈灵魂的最后一人诞生,也见证了她的离去。”   夷光沉默不语。   气氛突然染上了悲伤苍凉感。   “你能看到未来,那能看到海医生的寿命吗?”   夷光摇头。   “原来……你看不到吗?”   夷光说:“未来都是不可定的,其余人,通常我能窥到未来的些许碎片,唯独她,我总是看不真切。”   中午休息前,海吹纱接诊了最后一位病人。   他是个蜥蜴,在人类社会工作了将近六十年,为地理事业做了许多卓越贡献,后来人形衰老后,到某个中学教课。   可谓是年轻时,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内颇有建树,老了退隐,做了默默无闻的园丁,培养人类的下一代。   海吹纱尊称他为易老师。   易老师不是第一次来了,人形开始呈现老相后,他就每年年末到昆西做一次体检。   但今年,他提前来了,左眼蒙着厚厚纱布,坐下后,对海吹纱道:“海医生,你看,还能恢复吗?”   他掀开纱布,露出了化为原形的左眼。   眼周布满了无光泽的鳞片,有扩大的趋势,竖瞳细细一条,已经无法化为正常的人类瞳孔了。   海吹纱心中酸涩,问道:“这种情况多久了?”   “三天了。”易老师叹气,继而又苦笑道,“果然,没希望了吗?”   按照规定,如果衰老的妖,维持不了人形,那就必须退出人类社会,回到妖属地。   非人类把这个情况称作“退休”。   如果是对人类社会有贡献的妖,正常情况下的衰老引退,退休前,当地的相关部门还会办一场退休表彰会,表彰他们光荣退休。   鲜花与掌声,体面的结束他们在人类社会的一生。   易老师道:“本以为,能带完这个学期,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海吹纱温声征求意见:“那我现在开具说明,向综合办申请退休批准吧。”   易老师沉默着,一边的竖瞳毫无反应,然而还维持着人类形状的另一只眼睛,却蕴满了泪水。   “三百零七年,算下来,我也活够本了,我不是古老的大妖,三百多年,这就是我们这类小妖寿命的极限了。”他道,“只是一想到要向这六十年的人生告别,心中难免会悲伤。”   海吹纱轻轻抱了抱他。   “易老师,谢谢你。”海吹纱道,“你的学生,你教他们的知识,会一代代传承下去的。”   易老师摸了摸海吹纱的头,半是调侃半是自嘲:“你们啊,不靠谱,真的没还给老师吗?出了校门没几年,就都忘了。”   “我会记得的。”海吹纱说,“毕竟老师也教过我。易老师,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老师。”   “谢谢,海同学,你长大了,这是老师最高兴的事。”蜥蜴抱住了海吹纱,一行眼泪从漆黑的眼眸中淌下。   “我真心不是学文科的料,但初一踏进教室,看到你的刹那,我就对你教的课产生了兴趣。虽然很抱歉我仍然不喜欢地理,可我却很喜欢你。”   初一的第一节 地理课,当海吹纱抬起头,看到讲台上头发灰白,形容苍老的蜥蜴妖时,惊愕不已。   那是她第一次在学校见到身为教师的妖。   她啊出了声。   而蜥蜴也认出了她,笑眯眯道:“是惊讶我这么老,还在做老师教课吗?”   海吹纱很好奇。   好奇他为什么会在学校给孩子们上课。但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易老师说,世界万物生来就有自己的天命,不必把天命看得多么崇高,但也不要小看它。   “老师我啊,是真心热爱着这片土地,这片天空,还有这片天地下,身为希望的你们。”   初二时,有一节班会,是易老师上的,当他问海吹纱,你的天命是什么时,海吹纱说:“画画吧,我喜欢画画。”   易老师说:“喜欢和热爱不同的。天命是热爱,而热爱,是它无论让你开心还是痛苦,你都无法抛弃它。”   “那不就是喜欢?”   “喜欢,没有痛苦。是你痛苦了,才会去寻找喜欢给你的安慰。”   海吹纱说:“易老师,当年你说的话,虽然不理解,但我从没忘掉。”   易老师问:“海同学现在找到天命了吗?”   “不知道,但我坐在这里,能再见到老师,能与老师告别,这就值得了。”海吹纱道。   易老师的退休表彰会,就在昆西召开。   那时,易老师的头,已经整个都恢复了蜥蜴的模样。   他捧着鲜花,身上戴着光荣退休的绶带,浑浊橙色的竖瞳双眼流不出泪,吐字也含糊不清。   但他仍然坚持着念完了写满四页的感言。   之后,他与众人挥手作别,也告别了特批的几个知情的人类朋友,坐上接他回妖属地的专车。   海吹纱收藏了他写的感言,等到易老师离开,才跑到厕所,关上门,流了通眼泪。   洗了把脸,出门,见狐狸睁着眼睛,等在门口。   “有事吗?”   狐狸摇摇头:“我是担心你。”   “又没事……”海吹纱道,“稍微有些伤感,因为易老师教过我。”   “他的教师,做得合格吗?”   “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海吹纱道。   “那就没什么悲伤了。”   “妖……维持不住人形后,会慢慢退化回妖形。”海吹纱道,“这是件很残忍的事,习惯了直立行走,习惯了人类生活,回到妖属地,再次回归妖形态时,很多都会抑郁,最终郁郁去世。”   “我知道。”夷光道。   “妖为什么想要成为人?”   “并非是想要成为人,而是得到了天地恩惠,有了智慧,有了心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人。”夷光说。   海吹纱仰着头,目光放远:“在人间讨生活的大家没什么不同,生老病死也都躲不开,可终究还是不同。”   她为妖剥离人类身份,以妖形离去而悲伤。   妖也为她身为人类,终会老去死亡而悲伤。   “我若死了……”海吹纱忽然问夷光,“你会怎么办?会哭吗?”   “不知道。”夷光的尾巴凝住不动了。   好久之后,他说:“但会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记得你。”   “这算约定吗?”海吹纱问。   狐狸的尾巴,捧住了海吹纱的脸,他的目光异常认真,郑重道:“是,这是约定。” 第41章 獠牙初露 2020最后一更~   “经记者确认, 山海集团旗下艺人叶泽宇于今日凌晨在家中意外离世……”   海吹纱从东院拎外卖回来,路过休息区时,听到了山膏叶泽宇的“讣告”。   等午饭吃完, 短信就来了。   【西安特殊综合办温馨提示】:您所关注的游默一案, 侦查工作已取得重大进展, 不日将进行审判, 如需关注后续, 请联系西安特殊综合办。   海吹纱心道, 西安不愧是一级管辖区,还有进度提醒。   也不知启明这个三线城市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人家西安的办案效率和服务态度。   “当初怎么就把医院选到启明了?”海吹纱不禁腹诽道。   仔细一想,似乎是一个看风水的老妖给选的,且经过中央批准,特地建在的启明, 说是有利于昆西医院的发展,选在启明, 医院能长长久久, 百年不衰。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风水这东西沾点玄学, 就算是老妖怪,也是会翻车的。   收拾好垃圾,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昆西医院的海吹纱医生吗?我们这边是西安特殊综合办,户籍科的。”   “你好,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例行询问工作进度。”那头的工作人员语气谦和道, “您这个号码是贵院的病人夷光留的,请问,他的身份证问题解决了吗?”   “是他啊。”海吹纱道, “嗯,启明已经特地来办理了,而且我也收到了特殊通道的快递提醒,证件已寄出,大概明天就收到了。”   “那么,夷光先生对启明的服务还满意吗?”   “嗯,他很满意。”   “好的,谢谢您的反馈,祝您工作顺利,再见。”   “等等——”海吹纱叫住她,“我还有个问题,这个夷光,他现在是嫌犯身份,关于他的案子……”   “启明那边如何跟您说的?”   “他们正在查办,可是已经查办了一个多月了,丝毫没有进展。”   “是什么样的案件?”   “建国前的案件。”   电话那头微笑道:“是这样的,建国前的案件侦办难度高,需要大量的人证物证,进度缓慢也属正常,请您耐心等待,如有需要,请联系我们。”   海吹纱挂了电话,到处找夷光。   通常情况下,那只狐狸不是在住院部串门,就是在熏疗区泡澡,可今日奇了怪了,海吹纱翻遍了这两个地方,也不见狐狸。   途径护士站时,问了护士长,护士长指了指二楼:“拐角那个杂物室,都在那里呢。”   “都在?在干什么?”   “聚会。”护士长露出个微妙的笑容,“大白天的关着门关着灯聚会。”   海吹纱好奇不已,寻去了,使劲推开门,打开灯,见几个妖魔鬼怪正围成一个圈,而平日里看起来最成熟清冷的沈清夜,手里打着个老式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   这工具,这熟悉的座次,海吹纱立刻明白了,他们在讲鬼故事。   最好玩的是,杂物室里总共六个病人,其中俩是鬼。   行走在人世,取得身份的鬼,都修的有肉`身,自然这样的身体,也会有些小病小恙。   这两只鬼,一个是来看耳鸣的,一个是来中医按摩缓解生前带来的老风湿病。   这就真的很奇妙了。   四只妖,两只鬼,围在一起,讲鬼故事。   海吹纱无奈道:“你们多大?全都未满十八呗。”   夷光也不说话,只是冲她甜甜傻笑。   沈清夜关了手电筒,拍拍屁股起身。   鬼故事聚会,今日散会。沈清夜组织着与会人士有序撤离。   很明显,这个鬼故事大会,组织者就是这位吸血鬼。   海吹纱:“都上嘴套了,还挡不住你这个倾诉欲?”   她已经看穿了沈清夜的本质,表面上看,这厮气质沉郁,相貌清冷,应该是冰山挂帅哥。然则实际上,他是个神神叨叨的半吊子道士,还是个话痨,忽悠惯犯。   夷光的“忽悠”,怎么讲呢,本质上看利国利民,有益身心,他从不妄言,也不夸大。   而沈清夜,则是个忽悠精,几招奇门遁甲,给小护士们找个遗失物,画个姻缘符什么的,就能把人说的一愣一愣,末了一伸手,管你要钱。   鬼故事小组散会后,大家各回各房,唯独夷光自觉跟着海吹纱。   海吹纱:“你怎么跟他关系这般好?”   夷光说:“我好奇。”   “你好奇他什么?”   “我好奇他到底有多能编故事。”夷光说,“他蛮有意思的。”   海吹纱撇了撇嘴:“不敢苟同。”   沈清夜在她这里已经是负分了,究其原因,是因为某天夜里,沈清夜暗搓搓找过她。   那天她值班,在值班室里开小差,等泡面的时候顺手在一本成人广告杂志上,给封面的内衣女模特画翅膀,忽觉头顶一凉,抬头就见那该死的吸血鬼,巴巴盯着她看。   海吹纱:“怎么,你馋了?来我这里吃夜宵?”   那吸血鬼当时竟然咽了咽口水,吧唧着嘴道:“我是真的馋海医生的血。”   他说,白天夷光在,他找不到机会和海吹纱好好商量大事,终于等到了夷光伤口周期性开裂,昏过去的时候,他才抓住良机,赶忙换了身好衣服,精神抖擞的来见海吹纱。   是了,这位是个夜猫子,夜越深,人家越兴奋。   沈清夜单方面要与海吹纱促膝长谈。   “我说的事很重要,关系着我将来的幸福。”   海吹纱:“那跟我有关吗?”   “您是医生,总要有点大爱。”沈清夜从头解释了他讨要血液的原因。   海吹纱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   最终,她实在忍不下去,打断了沈清夜的畅想,说道:“你不觉得,很别扭吗?”   “什么?”沈清夜不懂。   海吹纱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血族爱上自己的真命公主后,就会有控制不住的吸血欲。”   “是啊,越爱,这份吸血欲就越强烈,普通的血液就无法解决我们的口渴,必须是自己爱人的血才能真正满足我们。”   “但你又不能吸自己爱人的血,因为可能会在吸血的过程中控制不住自己,最终令爱人香消玉殒。”   沈清夜很满意海吹纱的用词,他点头:“所以就需要替代品。品质高的人血,比普通的血效果更好。这么比方吧,就类似你天天熬夜,理论上应该需要用三千一瓶的贵妇面霜才能给肌肤补足水份,但你又不能用,所以就需要平价代替品。”   沈清夜拉了拉屁股下的椅子,离海吹纱又近了点,看她的眼神也更馋了些。   “以前,摆在面前的代替品都是两块钱一包的宝宝面霜,要一次涂二十多包才能让自己苟一晚,这种伤人伤己的事不能做。所以我只有忍痛割爱,不回应她的爱,放弃与她结婚相爱。”   沈清夜双手指着海吹纱道:“但幸运的是,我遇到了海医生,海医生的血,相当于高档补水面膜,起码两千块起的那种,效果很棒。这样一来,我就有希望和我的女朋友在一起了!”   海吹纱面无表情道:“你看见我头顶的火了吗?”   沈清夜:“没有。”   海吹纱:“我劝你快从我眼前消失。”   “道理我是给海医生讲明白了,您不能从人类的角度思考,您站在我这个角度看,那我这是极高的赞美了。”   海吹纱:“是我被小说漫画误导了,以前总以为你们吸血鬼还有个设定,是洁癖。”   “哈?”   海吹纱道:“现在看,我才是那个洁癖。你想出这个平价代替的时候,就没觉得,这种是侮辱你爱人吗?也不觉得,这种特别像微妙的三人行吗?”   “不啊。”沈清夜道。   海吹纱:“但我觉得是。”   她站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海医生,把我当作病人,就冲着治疗的目的,给我点血呢?如果是你的话,血不必太多,一点就够。”   海吹纱:“你站这里别动,我去找找我们医院那根最粗的扫把,你看我今天会不会打在你身上。”   沈清夜连忙退出门外,可依然不放弃,探头道:“海医生,周末我女朋友来,到时候你见了,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   海吹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周日,梅封依照约定,给沈清夜卸下了嘴套。   沈清夜跟医护们对好了台本,大家为了他的“尊严”,统一口径,称他为在医院帮忙做法事的小道长。   “我女朋友本身就是个玄学爱好者,她对多维世界接受度很广。”沈清夜道,“但她目前还不知道妖的真实存在,所以我会尽量和她在大厅见面聊天,到食堂吃个饭。”   梅封:“我得跟着你。”   “这样她会起疑心吧?”沈清夜提议,“梅医生别跟的太明显,你放心我真的不会吸血。”   他指了指自己的牙,他的牙目前看起来很平整,并没有犬齿。   “我输了这么久的血,身体里的饥渴感没那么强烈,不会袭击人的。”他很有自信。   沈清夜杵在西院门口,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才收到消息,女朋友到医院大门口了。   梅封好奇,站在他身旁往大门口望,也没看到像他女朋友的,问道:“是哪个?”   “就那个最可爱的!”沈清夜说。   顺着沈清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梅封微微愣了神。   一个矮矮胖胖,方脸戴眼镜的长发姑娘背着大双肩背,一瘸一拐走过来,见到沈清夜,开心地冲他摇手:“小道长!”   沈清夜的天命女友,他一见钟情的爱人,是个非常不起眼的跛足姑娘。   沈清夜激动万分,跑过去迎接她。   这份激动,不像作假,因他眼中有光。   梅封忽然羞愧起自己的狭隘来。   是啊,为什么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沈清夜看上的此生爱人,一定是个美女呢?   梅封调整了表情,笑着打招呼。   “我是梅封,小沈这两个月的工作伙伴。”他道,“你就是小沈的女朋友吧?他从上周就开始惦记了。”   那胖胖的姑娘只到梅封的胸口,仰着脸眯起眼看着梅封,听梅封说出女朋友三个字,她红着脸摇手:“还不是呢……”   沈清夜忽然道:“可以是。”   一句话让姑娘当场懵了,回过神来,抹着眼泪又哭又笑道:“真的吗?”   “真的。”沈清夜说,“我也喜欢你。不然我怎么会答应你下山,陪你一起去旅游呢?”   “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小沈道长?”姑娘都要喜疯了,鼻涕眼泪一大把。   “比真金还真!以后咱们还要结婚!”沈清夜说,“我喜欢你。”   他们突然的表白,倒是让梅封显得很多余。   这之后,沈清夜就与他的小女友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互诉衷肠”,两人果然是灵魂伴侣,硬生生坐着聊,都能聊几个小时。   住院部五楼,夷光从昏迷中苏醒,喃喃着:“好疼啊……”   海吹纱正在给夷光的花换水,听到他小声说疼,脸色很难看。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夷光的病历,面对着这周新写的治疗方案发呆。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就今晚。”她道。   今晚,她要为夷光做治疗。   她与马医生调了班,穿好白大褂,取了一支镇定剂。   从办公室出来,步行上楼,四楼拐角处,互见一对在灯光阴影下抱在一起的情侣。   等看清高个子是沈清夜后,海吹纱心一突,脚步停了片刻:“喂,你……”   沈清夜就抱着女朋友过度亲昵的贴蹭着,听到响动,他猛地抬起头。   黑暗中,眼眸暗红。   海吹纱突然发现——   他没有戴嘴套。   而此时此刻,这只吸血鬼的唇边,露着一对獠牙。 第42章 一颗糖 我愿称之为,定情糖!   影视剧中, 吸血鬼看准目标下手时,总是要缓慢且优雅,余留出给男女主角镜头特写的时间, 并且也要给背景音乐渲染气氛的时间。   首先, 观众们会看到惊恐的女角色面部特写, 而后是给吸血鬼一个面部特写。帅的主角吸血鬼, 那就镜头怼眼部, 之后挪到漂亮的牙齿上。   等到高大的吸血鬼捕捉到女性猎物, 艺术一点的处理,是把镜头聚焦到墙上重叠的影子,直白一些的表现,则是会让男女主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如同拥吻, 女角色要沉着腰,脖颈向后倾着, 为吸血鬼“特意”露出白皙的脖子, 并且给镜头一个漂亮的脖颈线条。   饰演吸血鬼的那一位,就会配合气氛, 慢慢地埋首在女人的脖子处, 慢条斯理的咬下去。   所以说……影视剧,都是艺术的虚假表现。   实际上,海吹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当她的目光与沈清夜暗红色的眼眸撞上的刹那, 她眼前一花, 仿佛千斤重锤,又像疾驰的车,狠狠撞在了她的身上, 等大脑反应过来时,右耳后的那片皮肤已有了刺痛感。   血族,是冰凉的。   沈清夜就像一块冰冻的大铁块,紧紧箍着海吹纱。   疼痛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最痛的,不是他咬的,而是他为了咬她,粗暴的扳着她的脖子和肩膀。   有一瞬间,当海吹纱还没回神时,心底隐约的后怕,是怕他再用力些,自己的脖子就要被扭断了。   真的有这种可能!   事发突然,太突然了,她的大脑来不及处理突如其来的袭击。   慌张使她血液流速极快,心脏也如同擂鼓,似乎要从她的耳朵中飞出来。   她整个人是热的,完全感受不到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五感好似也保护性宕机了,尤其听觉。   她只能听到沈清夜似野兽般的呼吸声。   视线朦胧着,应该是遇袭后,疼出的眼泪。沈清夜的那个真爱女子就站在她的视线内,极度的惊恐让她面部线条僵硬出一张十分扭曲滑稽的脸,而后,这样的脸崩溃了。   她应该是在尖叫,海吹纱听不到。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以及身后贪婪的鬼,令她厌恶的呼吸声。   沈清夜的真爱姑娘昏了。   她从楼梯口软下去,向下滑了大约五六个台阶,软绵绵的挂在了台阶边缘。   海吹纱想,这可不妙,磕到头了,应该迅速做个检查才好。   还有自己身后的这只鬼,她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原来,她并非站着不动,她的四肢一直在疯狂的挣扎,甚至生生拔下了沈清夜许多头发。   吸血鬼的力气可真大。   而且……确实,会失去理智啊。   真可悲——   眼前突然出现了夷光的脸,在她愣神时,紧紧箍着自己的冰冷铁块松开了他。   夷光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很平静,但海吹纱看到了他眼中的火焰,似要烧出眼眸,活活烧死那冰冷的吸血鬼。   “松开。”他声音低沉的可怕,“你要的,我给你。”   海吹纱大口呼吸着,捂着脖子回头。   夷光把自己的整条胳膊抵在沈清夜的难看又明显的獠牙上,他用自己的血代替了海吹纱,引沈清夜松口。   沈清夜放开海吹纱后,夷光如同狐狸一样,蹲在他的身上,用力将吸血鬼按到在地,这只吸血鬼仍然咬着狐狸的胳膊,大量的血涌进口中。   不同于人类的血液,妖的血味道苦涩淡薄,沈清夜渐渐恢复了理智,几乎同时,他眼眶涌出了泪水。   理智回来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前途一片灰暗。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别报警。”沈清夜满脸泪水,哀求着。   夷光点了点头,卸掉了沈清夜的下巴。   吸血鬼爬起来,血和唾液滴淌着,模样狼狈地跪在台阶上,屈伸着双手,对着自己的女友呜咽,又不敢再靠近她。   夷光拉住摇摇欲坠的海吹纱,单手脱了毛衫,按在海吹纱的伤口上。   海吹纱听到自己说:“很贵的。”   被他团成一团糟蹋掉的毛衫,是羊绒的,她买的,打完折一千二。   混蛋狐狸,很贵的。   同事来了,海吹纱大脑有些混沌,只记得梅封问她话,她知道,这是在判断她是否还清醒,她都好好的回答了。   她记得自己还略显幽默的,吐槽了一下文学作品中关于吸血鬼的设定。   被吸血鬼咬的猎物,如果是女主角的话,伤口会迅速愈合,并且不留疤的。   对此,海吹纱说:“去他妈的。”   再之后,意识就断了片。   梦里,她想,被吸血鬼咬也不过如此,跟喝醉酒差不多。   但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底的厌恶感。   好恶心,真的恶心。   她想,自己是个医生,不应该对患者抱有偏见。可实际上,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菩萨,也不是救世主,她一直都会把私人情感代入到工作中,即便维持了职业操守,从没有区别对待过,可心中却会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评判这些病人。   沈清夜——白瞎了这个名字。说来说去,再痴情,也不过是只控制不住自己獠牙的鬼。   现在的男男女女们,打着爱情至上的旗帜,靠痴情程度和五官来判断一个男人的优劣,这可真是危险。   海吹纱迷迷糊糊想,说到底,我这个人,真是洁癖到无可救药。   朦胧中,海吹纱感觉到,夷光好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她头晕恶心,用力说了句:“别晃。”   病床旁,夷光的尾巴不敢动了。   过了会儿,海吹纱慢慢睁开眼,歪过头,见夷光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他身上穿着皱巴巴满是血迹的米色羊绒衫,温柔又奇怪。   海吹纱:“……怎么又给穿回去了。”   “因为贵。”他说。   海吹纱:“没事,脏了就扔了吧,我有钱。”   她工资不算高,但家产丰厚,这归功于她爸爸在房价没涨起来前,首都三环内买房的英明决定,加之海吹纱的姥姥,上海有住宅。两年前刚把这几处房产卖了的海吹纱,目前算是个资产八位数的富婆。   夷光:“太贵了。”   他听见海吹纱昏迷前的碎碎念了。   夷光,拿开,羊绒的,打八折,一千二。   海吹纱坐起身,要来镜子,扒开领口看自己的伤口。   “想起来就后怕。”海吹纱道,“还好没咬到动脉,嘶——”   她转动了脖子,如同落枕了一般疼痛。   “这混蛋。”她道。   合上镜子,海吹纱勾了勾手:“让我看你的伤。”   夷光乖乖把胳膊伸给她看,道:“我没事。”   “闭嘴。”海吹纱仔细看了,处理的很好,“马医生包扎的?做消毒了吗?”   “嗯。”夷光道,“他说还要打破伤风……”   “打了吗?”   夷光沉默。   梅封推门进来:“夷光?也是,就知道你在这里。去吧,到小陈那里打个针,她到处找不到你。”   夷光:“我是狐,还是狐仙,不必打针。”   海吹纱:“我来。”   “你行吗?”梅封关心道,“感觉如何?”   “还行。”   “活动活动,你看手臂会不会受限。”梅封紧张道。   海吹纱转了转手臂,动了动手指,又活动了肩膀,皱眉道:“还好。”   “明天狒狒的那个手术推后吧,或者叫东院的郝医生来?”   海吹纱道:“叫郝医生来吧。”   狒狒情况特殊,人形稳固,手术中恢复原形的风险几乎是零,让东院知情的外援大夫来主刀也好。   “沈清夜呢?”   “关五楼的特护病房了。”梅封道,“最棘手的是他那个女朋友,在我那边,马医生正给她做记忆嫁接。”   他叹了口气,道:“这该怎么办啊。”   海吹纱:“跟特殊综合办说了吗?”   夷光柔柔插了句:“最好不要。”   “也是,去年他们妖代会新修订了法案,伤医重判,七年起步,直接移送藏区复罗城监狱。”梅封道,“还是先等等,到时候看情况。小纱,你觉得呢?”   海吹纱摸着伤口处的纱布,蹙眉道:“依你们。”   护士把破伤风送来了,狐狸想跑,海吹纱八方不动,只是挑了挑眉,狐狸就乖觉坐好,递上了胳膊。   海吹纱熟练的给他做了皮试,夷光的表情很古怪。   “疼?”   “不疼,但很奇怪。”   海吹纱拆开他的绷带,掀开纱布,看了他伤口的深浅。   “就没见过主动送胳膊让人啃的。”   “吸血状态下,他没什么理智,如果我强行去掰开他,你会受伤。”夷光道,“虽说川滇血族不爱雄性的血,但新鲜的血主动送过去,还是有效的。”   夷光白皙的胳膊上,四只纵深的血洞,旁边还有獠牙刮伤的几道血痕。   海吹纱:“要不缝一针?”   夷光胳膊抽了一下,小声道:“伤口会自己愈合的。”   “当真?愈合的不是咒伤吗?你这种普通伤也会?”   “应该会。”夷光也拿不准。   海吹纱端详了会儿,道:“再拿双氧水消个毒吧。”   打了针,消了毒,一抬头,见夷光眼里亮晶晶的,明显是蕴着泪水。   海吹纱愣了愣,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糖,牙咬开,塞进了他口中。   “?”夷光呆愣愣看着她。   “小时候去医院,打完针,我爸就回给我一块糖吃。”   “……有什么说法吗?”   “奖励打针不哭的小孩子。”海吹纱道。   她想起,夷光这只狐狸,其实很水灵。   她说的水灵,是指他疼起来,总是湿漉漉的。他应该是对疼痛十分敏感的类型,每次伤口开裂,有人在时,他面无表情,一切如常。但背地里,泪水濡湿过好几个枕头。   海吹纱见过,他疼得半睡半醒时,默默的流泪。   夷光垂着头,睫毛也脆弱的垂着。   “甜吗?”   “酸酸甜甜的。”夷光回答。   “还有一颗,你肯定喜欢。”海吹纱摸遍了口袋,终于在捏出了一颗红皮奶糖。   夷光说:“这一颗有什么说法?”   “有。”海吹纱道,“表彰你救我。”   狐狸扬起嘴角,他从海吹纱手掌心捏起这颗奶糖,握在手中。   海吹纱道:“你飞奔过来的样子,特别帅。”   她清醒后,那些当时被忽略掉的画面,又被她想起。   夷光出现之前,五楼的病房爆出一声巨响。   那是他踹门而出的声响。   还有,她想起了他迈着长腿奔来的样子,以及光着的一双脚。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海吹纱回想起这些小细节时,满脑子只有一个词:性感。   这只狐狸,该死的性感。   浅色的条纹病裤,米色的羊绒衫,长了的黑色头发,修长的四肢,赤着的脚,白皙漂亮的脚腕,火一样飘扬的三条狐狸尾巴,还有那漆黑眼眸中,涌动的怒火。   真好看。   海吹纱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第43章 相似的血液后调 一更!   夷光盘坐在特护病房门口, 从探视窗口扔了个棒棒糖给沈清夜。   “她怎么样了?”沈清夜问。   夷光说:“海医生吗?”   沈清夜摇头:“我女朋友。”   吐出女朋友这三个字后,沈清夜又万分痛苦道:“不,不是女朋友了。”   他比谁都清楚, 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恋爱结婚了。   他修道数百年, 一直以人类自居, 以为自己可以走向和父辈们不同的道路, 完全避开血族的家传悲剧, 作为正常人生活。   破灭了,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本来控制得很好,即便太阳下山后,他也忍住了那股强烈的饥渴感。可他没想到,女朋友却突然给了他拥抱一击。   那时,吸血的冲动仿佛是尖齿獠牙的猛兽, 叫嚣着要破开他的人皮,狠狠撕咬怀中的温暖, 把她全部纳入自己的肚皮中, 让她融入自己的血液里。   他真的要忍不住了,濒临崩溃的刹那, 他闻到了海吹纱的味道。   那个医生, 她身上的味道……隔着那层肌肤都能嗅到,令人垂涎的美味,最强的替代。   他渴求的甜美鲜血,能让他安定下来, 不去伤害他女朋友的血液!   他的镇定剂!   这之后, 他丧失了理智,发出了连自己都厌恶的声音,像嗜血的野兽。   回过神时, 只剩下绝望。   他垂着头,无精打采道:“她,有没有伤到?我……我以后……”   “醒了哦,那个小姑娘。”夷光说,“情绪状态不大好,不过放心,梅封他们很有经验的,能让她忘掉。”   沈清夜头更低了,小声啜泣着。   夷光说:“关键在于你,你有什么打算呢?可不能逃避呀,起码,要道歉。”   “我不知道。”沈清夜道,“我接受不了处罚……那是惩罚妖鬼的地方,复罗城……你知道的吧?极寒地带,是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关押的全是大妖大鬼,去那里,不如让我死。”   可他又不想死。   “怎么办啊!”沈清夜痛苦地扯着头发,“我不想死,可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夷光仍然是那句话:“不能逃避。受害者不是你,你却先考虑了你自己,这种态度是不行的。”   沈清夜听得懂道理。   他确实如自己所言,几乎等同于人类,理解力也比普通的非人更强些。   道理能听进去,也会思考。   沈清夜:“我……我会向她们道歉,但我有个请求。”   他抬起头:“能不能,等我把她送走,再报警?”   “可以哦。”夷光点头,“那我叫海吹纱来?”   “……等等。”沈清夜忽然叫住他。   他的手伸出探视口,抓住了夷光的尾巴。   只不过,狐狸的尾巴绸缎一般,从他手心流走。   沈清夜:“你……还有,对不起。”   他指着夷光的手臂:“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对不起,如果我还有以后,我会尽量弥补我的过错。”   “我?”夷光抬起胳膊,笑了笑,“不必道歉,我是主动让你咬的,不是你主动咬我,没关系。”   沈清夜的表情很古怪,犹豫了片刻,他道:“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   “什么?”   “你和海医生,有血缘上的关系吗?”   夷光愣住:“想也是不可能的吧?我是妖啊!”   “怎么说呢……”沈清夜吧唧着嘴回味道,“每个人的血,味道是不同的,但血缘相近的话,本质上味道还是相似的。所以我们能通过血的味道判断人的亲疏关系。举例的话,就和香水一样。”   沈清夜说:“香水分为前调中调后调,血液也一样。”   这超出夷光的知识范围,他留下来,认真听沈清夜讲。   “大体上,女系亲属的话,她们的中调是相同的。男性亲属,一般而言会在前调上相似。”沈清夜解释说,“人的血液,一般都是品前调中调,你还记得我说过,血液的品质分高低吗?”   “你继续。”   “奠定品质的,是后调。”沈清夜说道,“后调一般与魂魄和血脉本源有关。”   “然后呢?”夷光问。   沈清夜说:“我们不喝妖的血,是因为妖的血液前调中调稀薄,如同白开水,还很混乱,总之不好喝。也因如此,我们不会沉迷于妖的血,你的血流进我的口中时,我才会清醒。”   沈清夜调整了姿势,微微前倾着身体,睁着眼睛说:“但是夷光,你和海吹纱的血,后调是一样的味道,很奇怪。”   他强调着:“非常奇怪。”   “海吹纱的血,后调口感十分纯正,回味无穷,形容起来,就像桂花酒酿最后碗底的那点甜味。”   喜甜的夷光:“哦~”   “你也一样。”沈清夜道,“一个妖跟一个人的后调相同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吗?”   “对。”沈清夜吮指回味,“何况如此独特的后调。”   他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门口的这只狐狸:“你该不会是千年前,跟人类留下了血脉吧?”   这句话,把夷光给原地吓没了。   “……”夷光反复检查了自己身体,表示,“不可能呀。”   “当真?”   “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我能肯定,我还没婚配过。”狐狸的三条尾巴轮番挠后脑勺,十分羞涩道,“我走的,是清修路线。咳……我刚刚检查了自己的魂息,没有过哦!”   他清清白白一只狐,单了千年,眉清目秀的,怎会突然就有了后代,升级为海吹纱的祖宗了!   绝不可能!   沈清夜又怀疑起了自己:“难道我品错了?不可能啊……酒可以品错,香水可以闻错,但血液,我绝不可能出错,味道一样就是一样,就是说,你们的血脉或者魂魄,绝对是有相同的地方。”   很甜,很治愈的后调。   能让人满心欢喜,既平静,又欲罢不能,想要更多。   “是啊,好奇怪。”夷光道,“不过世间奇怪的巧合多了,或许千年前,我和她的祖辈有缘分吧。”   沈清夜的女友……现在应该叫前女友,梅封用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成功的嫁接了她的记忆。   在这个姑娘的记忆中,楼梯拐角处的拥抱后,是异常激烈的争吵,这之后,沈清夜动手推搡了她,让她失足滚下了楼梯,磕到了额角。   额角缝了一针,大腿也摔肿了,姑娘还是不忍心说分手。   这种情况,还需要沈清夜亲自上演绝情分手的戏码。   沈清夜戴上口罩,远远站在门口,低声道:“我跟你没什么说的。”   “那你说和我交往,是在骗我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会看上你?”   海吹纱听不下去这种拙劣的老掉牙分手大戏,离开了办公室,把痛苦留给梅封他们。   出了门,看见夷光,海吹纱才觉得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洗涤。   她有个计划,她想等今晚狐狸睡着后,用魂魄治疗法,试着给他除咒。   “吃饭吗?”海吹纱捞住了他的尾巴。   之前在沈清夜手中滑溜到抓不住的尾巴,此刻被海吹纱满把抓在手中,乖的像她儿子。   夷光:“要的,吃什么?”   海吹纱:“你的话,肯定是水果拼盘。”   “这么好?”夷光眼前一亮,追着海吹纱问,“是有什么说法吗?要庆祝什么吗?”   “就是心情好,给你吃点好的。”   狐狸跟着她到了办公室。   海吹纱关上门,抽出水果刀,表演了花式切水果。   夷光乖乖坐在沙发上,老沙发失去了支撑力,他整个人陷进去,抱着尾巴,又被剩下的尾巴团住,像只狐狸球。   海吹纱把摆好的水果拼盘放在他尾巴上,这狐狸球立刻盛开了,不停地道谢,眯着眼品水果,咔嚓咔嚓,连咀嚼的声音都可爱。   海吹纱靠在办公桌旁,端着她的补血养生茶,满脸开心。   办公室燃着香,狐狸吃饱,鼻子凑上去嗅了嗅,道:“是安神香吗?”   “嗯。”海吹纱道,“端着它回病房休息吧。”   按照他的咒伤发作周期来看,现在应该是他最疲惫困倦的时候,再加上今夜他活动量大,又失了血,点上安神香,他会睡得会比她预计得更沉。   夷光捧着小香炉回去休息了,海吹纱等了半个小时,悄悄上楼。   沈清夜那边已经结束了,上楼时,海吹纱瞥了一眼,见梅封送那个姑娘离开,同她介绍对面的招待所。   五楼到了。   海吹纱悄无声息站在夷光的病房外。   夷光睡觉,总是要亮着一盏过道灯。可能是在地下沉睡的时间太久,他有心理阴影,所以必须有光才能入睡。   海吹纱轻轻推开门,试着叫了声他的名字。   夷光的头发长了些,平日他会把额前的碎发都扎起来,借她的发卡别上去,露出眼睛。睡觉时,这只很讲究细节的狐狸,把头发梳好,全散下来,以最放松的状态入眠。   他喜欢把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中,半侧半趴着睡。   怀里会抱着一条尾巴,另外两条就耷拉在床边,时而收起,时而放出来,放还是收,通常根据睡眠姿势来决定。   海吹纱盯着他看了好久,这狐狸全身都有看点,她看不腻。   回过神来,海吹纱拂开卷上来的那条活泼的尾巴,试着抽离自己的魂魄。   魂魄每次离体,猛地摇晃那一下,如同晕车。而每次收回魂魄,猛地卡进身体的那一下,又如同孕吐。   海吹纱想,今日不管是晕车还是孕吐,她都要迈出治疗的第一步!   为医者,要有能豁出去的大无畏试错精神。   她放空自己,慢慢让魂魄飘出,再凝神去看床上的夷光。   “唔……奇怪了。”   这次她看到的夷光,不是狐狸,而是人形魂魄。   他趴在床上,一条腿骑在尾巴上。   也好,人形状态……伤口分布更清晰可见,方便治疗。   海吹纱慢慢飘上前,想找一处伤口进行除咒尝试。   苍天可鉴,来之前,海吹纱的目标是在狐狸的手臂上找个浅一些的伤痕实验。但天不遂人愿,这狐狸露出了一条大长腿,海吹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移开目光。   他大腿上,有一道很长的咒伤。   就在她眼皮底下。   就是他亲自送到她眼前的!   海吹纱想,就近原则,这可不是什么不良居心。在这么明显的咒伤上做尝试,效果也能更清楚,没错!那就它了!   海吹纱把手放了上去。   “叮——”   耳畔飘来旷远的风铃声。   一个晃神,再抬头时,周围的景物不再熟悉,眼前的夷光也不见了。   宁静的午后,古朴的庙宇。   她似乎正站在狐仙庙的门口,视线前方,是阳光下的蒲团,袅袅的香线。   夷光的狐仙庙吗?可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狐仙。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44章 长发的帅狐 第二更~   “我穿了?”   这是海吹纱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显然不像, 她仍然是魂魄的状态,而这个地方,怎么说呢……不像实体, 光线和眼前的景物都很虚幻。   她无法自由行动, 连转身都不行。   比起时空的穿越, 她认为自己更像是在梦境中, 可以思考, 但无法发声, 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时候?”   她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很快,像是回应她,海吹纱发现了周遭环境中透露出的细节。   狐仙庙陈设很新,神龛空着,外面吊着一串红线缠的铜钱, 尽管离得远,但海吹纱能清晰的看到铜钱上的“开元通宝”四个字。   海吹纱历史学的一般, 年份事件能记个大概, 但再细节的就不行了。   就比如开元通宝,这种东西是初唐就有的, 并非开元年间才流通, 且一直流通到宋朝。但海吹纱不记得书上的这段细节描述,因此她理所当然的把时间定位在了盛唐。   盛唐时期的夷光,那不就是夷光刚刚到人间来的时候吗?   想到这里,自然而然的, 也就对盛唐时初入人间的夷光有了好奇之心。   “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梦境再次回应了她的请求。   果然, 狐仙庙有求必应。   风铃声轻作,狐妖缓缓从神龛前显形。   先是朦胧的轮廓,纤长蒙微光, 如神明现世。长发及腰,柔顺茂密,两侧顶着一对耳朵,身上衣服繁多,叠了好几层,颜色很大胆,但撞在一起奇异的柔和。   总之,这家伙真的很特别,无论穿着什么,是什么形象示人,温和感是恒定不变的。   他渐渐清晰了,脸比现在要白些,也更有气色些,一看就是香火很旺盛的寺庙养出的好狐狸,无论是毛发还是皮肤,都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他闭着眼,睫毛该死的浓密。   海吹纱看清了他身上的衣裳,层层叠叠,半袖、半臂、袄、衣、衫、外袍、以及一双雪白的袜。   果然是千年不变的,不喜穿鞋。   颜色红的黄的绿的,反反复复的叠加在身上。   虽然多,虽然杂,可看不出厚重感,他穿在身上,轻飘飘的,甚至两袖飘逸,带着点无风自动的意思。   海吹纱想靠近点,仔细地看他。   狐仙庙再次有求必应。   她似鬼,一键飘送至夷光的身前,最近时,险些撞在他的鼻梁上。   夷光纹丝不动。   海吹纱逐渐大胆了起来,使劲盯着他看。   长发的他……跟现在比起来,味道截然不同。   如何形容呢?她熟悉的夷光,有些病弱感,支离破碎的,即便是冲她笑,也有些丧。小心翼翼,仿佛电量不足时的珍宝,没劲发光。   眼前的这个夷光,熠熠闪光,连皮肤都像是洁白的钻石之光雕琢出的,每一寸都漂亮,好似吸足了盛唐气象,漂亮到能带着人间烟火气一起出尘。   长发……海吹纱的视线,忍不住再次落在他的长发上。   乌黑柔亮,及腰长度,每一缕都似精心画出来的。   可恶,好想摸,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大概是不能的吧?   这样想着,海吹纱伸出了手,触碰到他似水长发的刹那,海吹纱惊愣了。   “诶?”   这触感,好真实!   像拂动琴弦,海吹纱的手指在她能够到的地方,由那头拨到这头,他的长发从她手指缝里重重垂下。   既然头发能摸到,那是不是说……   海吹纱仰起头,看向他的睫毛。   一直以来,她最想干的事,就是用手指刮他的睫毛。   海吹纱伸出手,轻轻勾挑,清风拂羽般的触感。   正打算再来一次,夷光的睫毛一颤,双眼慢慢睁开,而后,他慢慢转向海吹纱,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海吹纱:“……”   别告诉她,这玩意儿是真的。   夷光身后,忽然爆出了尾巴。   那些尾巴,像光一样流动着,似开屏的孔雀尾,拥在他的身后。   海吹纱数了数,总共六条。   夷光盯着她看,良久,他微微一笑,问她:“名字?”   这声音,该死的好听,自带神性,比他现在的声音至少柔三个加号!   受到蛊惑的海吹纱不由得在心中回答了他的问题。   “海吹纱。”   他说:“心愿可了?”   心愿?是指什么?   “我的庙,有求必应。进门三愿,你可还满意?”   海吹纱想,可她没有许愿啊?   夷光阖眼微笑:“心中所想,即为愿。”   他的尾巴在身后飘荡着,海吹纱的注意力再次被拉走,心中疑惑:“现在有六条,一条建了庙,还有一条哪去了?”   “铸为刀,美人修明。”夷光回答。   海吹纱一愣,心中又道,莫非她问什么,他都能解答?   “不错。”夷光笑。   海吹纱:他怎么能听到我的心声?   “你身上,有我的魂魄。”   他抬起手,指向海吹纱的头顶。   海吹纱抬眼,见他指的,正是自己的护魂光环。   “千年后来的魂魄吗?”他微笑,一条尾巴飘荡到海吹纱的眼前,“你身上的这层魂魄,就是它。”   海吹纱的问题挤在一起,冒出了一长串。   ——怎么回事?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又是怎么来的?   ——我只是碰了他的咒伤,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   ——他什么都能解答,那他能救现在的自己吗?   她的一连串问题,夷光只是微笑着听,末了,与她说:“魂魄碎片的共鸣。”   “我魂魄可通十方,你我有缘相牵,能见千年后的你,不足为奇。”   “因果伏千年,埋因得果,由果得因。”   “你来,必是需我。”   他伸出三根手指:“那么,想好了,问我三个问题。”   海吹纱谨慎思索着。   也就是说,现在的夷光,的确是千年前鼎盛时期的夷光,因某种缘分,她现在得以与他见面,为现在的夷光寻求破局的关键。   但问题是,现在问他一九三七年的事,他自然也不知道。她该怎么通过三个问题,帮夷光想起真相呢?   夷光听完她的心声,淡淡道:“看来确实是遇劫了。”   “出昆仑后,我就知,自己踏上的这条路,会在千年以后,遇到一劫。此劫拼全力,九死留一生。”   海吹纱竖起一根手指,问了他第一个问题。   ——现在的你失忆了,怎么才能让你想起来?   夷光淡淡道:“随缘。”   海吹纱莫名有些生气,她竖起第二根手指。   ——你身上背着命案,怎样才能在你失忆的情况下,查出事情真相?   夷光却问海吹纱:“我还剩几尾?”   三条。   夷光又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平静道:“时机未到。八尾全断之时,自能迎刃而解。”   海吹纱更生气了。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怎样才能帮你治好咒伤?   夷光耳朵抖动了下,唇角添了抹狡黠的笑。   “找到施咒人。”   无名火从脚底烧到头顶,海吹纱咬牙切齿,心中大骂了狐狸一声:讨厌!!   又不是烧香拜佛,何必打禅机!   糊弄我?最后受罪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夷光抬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要回去了哦。”   他狐口吐息,轻轻一吹,海吹纱天旋地转,灵魂撞回了体内。   头晕目眩,她抢过一旁的垃圾桶,搂在怀里吐了起来。   不行,还是头晕,想吐。   乌溜溜的狐狸眼睛看着她。   海吹纱抬头,幽怨的白了夷光一眼。   夷光:“……好像,在哪见过你,我是说很久以前。”   海吹纱一抹嘴:“混球!”   好好回答不会吗?神神叨叨的都说了些什么!什么有求必应,分明是不正经的心愿全都应了,正经的心愿全都不应!   海吹纱扑上来,扒狐狸的裤子。   夷光惊恐,双手和尾巴全用上了:“使不得!”   海吹纱:“让开!”   她干脆果断,扒了夷光的裤子,看他的大腿。   伤还在,并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狐狸的三条尾巴全挡在两腿之间,眼睛圆溜溜瞪着,双手弱弱捏着裤子,活像被海吹纱唐突了。   海吹纱:“我刚刚遇到唐朝时的你了。”   “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夷光的尾巴卷着被子,把自己裹严实了,头从被卷中钻出来,小心翼翼道,“我神游时,确实见过你。”   “什么叫神游?”   “就是把魂魄抽出身体,闭目修心,会进入十方之上的境界,那里没有时间的束缚,能够观过去与未来。”   “十方六尘?”   “不错。”夷光回答完毕,突然开悟,“啊……十方六尘,是我的!”   继而,夷光更是开心:“这么说,我找到和海医生之间的因缘关联了!”   海吹纱也回过味来,与他同时说出:“四大家的起源!”   “是你?!”海吹纱惊愕。   “看样子,应该就是我了!”夷光笑容灿烂,“千年前的一刻神游,我见到了你,看到了你身上余留的一尾魂光。”   “我有治愈能力!”他说,“昆仑清修,治愈众生,这是我的修行之道!”   “所以……”海吹纱顺着逻辑往下捋,“你把一尾给了我的祖先?”   “应该是!”夷光的尾巴摇了起来,“机缘巧合之下,断尾赠四徒,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也应是神游时,碰上你后的启发,我把治愈能力分给了四个人。”   乔海孙梅,后来,他们一直坚持着,将他赠与的能力,通过血脉传递下去。   并非所有的后人都能拥有治愈能力,这是个概率问题,仿佛印证了夷光所说,万物都要讲求缘分,缘分到了,才能继承。   如今,这点缘分,又回到了海吹纱身上。   海吹纱久久未能回神,见这只狐狸还温柔的笑着,海吹纱把手放在了他脑袋上,半晌,揉着他的头发,叫他:   “祖宗?”   夷光:“……别这样!” 第45章 丢呀丢手绢 大家不要告诉她(笑)……   你们, 玩过丢手绢吗?   几个小朋友,围成一个圈,拍着手唱着丢手绢的歌谣, 会有一个选定的孩子, 拿着手绢, 在歌声停止前, 把手绢悄悄丢在某个孩子的身后。   嘘——大家不要告诉她。   等到被手绢标记的那个孩子发现身后的手绢, 她需要起身, 绕着大家围成的圈,去抓丢手绢的人,速度要快,因为一旦慢了,自己的位置被丢手绢的人占领, 那么,她就要成为被放逐的……圈外人。   这个时代日新月异, 从前的单位家属院很多都已凋敝, 电子产品的兴起,也让如今的孩子不再玩耍这种老掉牙的游戏。   启明是个三线城市, 启明管辖区内, 有个郊县叫雷泽,前些年才摘下贫困帽。   雷泽县有个私立幼儿园,园区很小,每天上午下午的课间户外游戏时间, 老师们会带着小朋友到附近的体育场借场地和器械活动。   最近, 体育场大面积施工,只留了一片空地,没有玩耍的器械。   老师们组织孩子们做了操, 唱了歌,离放学还有段时间。   年纪大些的老师说:“我小时候都是跳皮筋,跳马。”   “这可不能玩啊,郭老师,孩子还太小了。”   “是啊,磕了碰了家长怪心疼的。”郭老师慈祥道,“不过,我想起一个能玩的,丢手帕!”   “啊!我玩过!”一个老师说。   “来,小朋友们,大家手拉手围成一个圈,老师和大家一起玩个新游戏,丢手帕。”郭老师拿出口袋里折了几叠的大手帕,从唱歌开始教,又和几个老师做了示范,小朋友们很快就学会了。   “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童声一遍遍响起,夹杂着欢笑声。   丢呀,丢呀,丢手帕——   它睁开了眼睛,循着歌声慢慢走过去。   多少年了,它终于又听到了这首歌。   近了,近了!它看到了那些孩童的后背。   新一轮的歌声起:丢呀,丢呀,丢手绢……   它走了过去,咧开嘴,嘿嘿笑着。   年纪大些的老师嘟囔了一句:“起风了。”   刚刚还阳光灿烂,现下云遮住了太阳,平地起了阵风,很冷。   老师说:“玩完这一圈就带孩子们回去吧,不能冻着。”   它弯下腰,尖细骨白的爪,戳了戳身前一位小朋友的肩膀。   这是个小女孩儿,圆圆的脸,扎着辫子,一边笑一边观察着大家的表情。   扔手帕的小男孩儿跑到这里,将手帕放在了这个辫子小姑娘的身后。   “大家不要告诉她……”   它嘿嘿笑着,与那个小男孩儿一起跑了起来。   辫子小姑娘跳起来,伸着手抓向那个小男孩儿。   “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一圈。   它轻盈地跳到小女孩儿空出来的位置,蹲了进去。   小男孩儿哈哈笑着,在小女孩儿碰到他手臂的前一刻,蹲在了小女孩空出的位置。   小男孩:“哈哈!没抓到!我赢了!”   它:“嘻嘻。”   小男孩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但很快,他的嘴角左右扯开,再次笑了起来。   郭老师拍了拍手:“好的,小朋友们,游戏结束了,大家手拉手,排好队。”   小男孩诡异地垂着头笑,笑声很奇怪。   “皮皮,快点,听老师的口令,起立,整队!”   小男孩儿站起来,抬起手。   身边原本要与他手拉手的小朋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说什么都要老师抱,哭着说害怕。   老师只好抱起她,伸手拽住小男孩儿的衣领,带他们过马路回幼儿园。   “冬天还是冷啊。”一位年轻的老师说了句废话。   “是啊,其实今天还好,有太阳,温度也高。”另一个老师说,“就是刚刚起风了,一下子就凉了。现在的天气可真是奇怪啊……”   昆西医院内,哭了一宿的吸血鬼顶着两个黑眼圈,手写了一封道歉信,念给海吹纱。   “我深切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深切。”海吹纱吐槽,“是深刻。”   吸血鬼涂改了用词,重复:“我已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给海医生造成的伤害,我表示……”   磕磕绊绊当着大家的面,把这封道歉信念完,吸血鬼双手将这封信呈上。   海吹纱道:“我是这么想的,不向有关部门说明情况,有些太便宜你。三个月的医院服务结束后,我怕你重蹈覆辙,跟那姑娘复合。”   吸血鬼:“你看我还敢吗?她只有一条命,我去找她,无疑是不给她生路。”   “这话还算有几分真诚和担当。”海吹纱道,“比感情出现问题就杀妻伤害女伴的劣质男性稍微强那么一点。”   吸血鬼颓靡地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   “为了保全她,我愿意牺牲我今后所有的爱情。”他说,“离开医院后,我就回山上。”   “我是想把你的情况报备给特殊综合办,不提我受伤的事。”海吹纱比他想得要周全,“看他们如何安排吧,多半是会加强监管,或者给你指定修行地点。”   听到她会隐瞒伤情,吸血鬼几乎要下跪叩首:“谢谢!谢谢海医生!”   于是,基于上述原因,综合办派了文员来做登记备案。   来的正是王浣,海吹纱告诉他,血族沈清夜在医院志愿工作期间,曾抑制不住吸血的冲动,险些伤人。   王浣盯着海吹纱的脖子看。   见海吹纱没提脖子上裹着纱布的事,王浣忍不住问:“海医生,你脖子……”   “落枕。”   “……好吧。”王浣十分会察言观色,也懂变通,揣摩出海吹纱的意图后,他贴心的给沈清夜找了个监管地点。   “成都的特殊综合办有个图书室,在拘留所内。”王浣道,“半封闭状态,算劳改,以后根据情况也可转全职办公。而且我敢打保票,成都那边的同事很可靠,好相处又工作认真,这个地方也离他家乡近,惩处和人文关怀都不拉下,海医生觉得如何?”   “我这边没意见。”   “只要受害人能谅解,那就太好了。”王浣笑了起来,眨了眨眼,“医者父母心,海医生真是体贴温柔。”   海吹纱揉了揉耳朵,不置可否。   “对了,还有夷光的身份证。”王浣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信封,“昨天从西安邮回来的,恰巧你打电话,我就捎来了。”   “狐仙庙的案子,有进展吗?”海吹纱问。   “就等着您问呢。”王浣笑着说,“办公室的托我来跟你说这周的工作进度,当然,还是没任何进展,各方面都停滞着,已经没有专门查办狐仙庙案子的工作组了。”   海吹纱皱眉。   “但,您看我。”王浣指着自己,微微一笑,低声道,“海医生的托付,我一直在做。”   他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个软皮档案夹,翻开,里面夹的都是文件照片和文字摘录。   “这是我这周收集来的相关文件。前面是相关度高的,后面几页都没提名字,但我看着像,也都给摘抄了。”   看到厚厚的文件剪贴本,就连海吹纱也忍不住称赞道:“好认真!”   “您过奖了。”王浣搓着手,良久,他悄声道,“这事我只跟海医生说哈……其实我,有个特殊能力,叫跑腿。”   他是小熊猫,但他天生长了两条尾巴,和夷光的八尾不同,他多出来的那条尾巴,并非妖力强大的代表,而是生来畸形。   这条多余的尾巴藏在大尾巴下,小小的一个肉芽,他成形后,小肉芽落地,竟然成了他的一个替身。   “就是另一个我,不过没有意识,全靠我来下达指令。”王浣说,“海医生的委托,我不能明着做,办公室里工作的太认真,容易被当作怪胎排挤……所以我都是让这个跑腿的替身偷偷做。”   “好神奇!”   王浣搓手笑:“没有啦,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本领。”   海吹纱又道:“不过,你们单位工作环境是真的不行。”   “是啊!”王浣愁眉苦脸,“其实大家也不想混日子,但领导不行,我们又没办法说,只能祈祷他快些搭上顺风船,高升到别处去。”   “什么类型的领导?”海吹纱问。   “我也就只给海医生说了。”王浣咬耳朵道,“一言难尽类型,实力也是有,履历也干净漂亮,是个抗战老功臣,立过好多好多大功,还在杭州那边带过特勤队员……可他现在一心一意想朝更高的地方走,心思都在政治晋升上,特别圆滑。”   “明白了。”海吹纱道,“梅典类型的。”   梅典就是这么个领导,领导能力强,人际关系强大,非常圆滑。   这种领导也缺不了,因为能迅速提升医院的口碑和影响力,使医院在复杂的人际网中,长久安稳地经营下去。   但就是有一点不行,这种类型的领导,不干实事。   就比如梅典,基本不管具体的医疗事务,也就是说,治疗病人,他一概不管,但医院的其他事情,比如拉投资,与财政周旋,争取福利,开设讲座论坛等等,他全管。   王浣道:“怎么说呢,有时候也挺佩服我们领导。但……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所以这些都是我悄悄的自己在做,海医生也别声张,等全都明了,证据也差不多了,我给你信号,由海医生这边提议,咱直接交给审判团!”   王浣是真心想要查个水落石出,海吹纱多次感谢后,罕见的送他到大门口,还给他打了出租车。   送走王浣,海吹纱给狐狸送身份证。   病房没抓到狐狸,海吹纱去了熏疗区。   狐狸趴在按摩床上,梅封正在给他针灸,一边灸,一边给他讲着他们这一脉的发展。   “所以小纱说得是真的吗?我们祖上碰到的妖,真的是你?”   “具体不记得了,但确实有这事。”狐狸道,“梅家和孙家原本就是医者,海家和乔家,是在狐仙庙外帮忙施粥的。”   “我还是不太清楚,这个断尾教四徒是怎么个教法?”   “不知道哦。”狐狸说,“总之就是,我天生有治愈能力,治愈能力是我的魂魄带来的,我的尾巴又是我外溢的魂魄,所以我就断了一条尾巴,把魂魄分给了他们四个。”   “怎么个断法?”   “不知道哦。”狐狸说,“大概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吧。”   他游动着三条尾巴,说道:“断尾相当于断一命,赠予魂魄,想来并非是件容易事。”   海吹纱把信封放在了他后脑勺上。   狐狸:“呀!”   海吹纱:“身份证到了。”   狐狸秒拆开,捧着身份证看了起来,这就把号码记下了。   “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梅封笑道。   海吹纱手指捏起狐狸脑后的头发,表情神秘莫测。   这举动把梅封给看傻了,总觉得这动作,起码要结婚个几年才会做得这么自然。   海吹纱:“好想给你剪头发啊……”   狐狸:“好啊。”   “可是我不会。”海吹纱道。   梅封:“黑盼以前去美容美发学校学过,没来医院之前,就在理发店做学徒。”   “那可太好了!”海吹纱道,“我这就让他来。”   走了几步,海吹纱转过身,指着狐狸说:“还是说,长发也行?”   狐狸:“都好啊!”   海吹纱这个典型的天秤座,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犹豫。   “长发太惹眼了。”梅封救了她的选择困难症,“以后到外面去玩,会不方便的。”   海吹纱:“没错!”   广播响起。   “这里是昆仑东院紧急广播处,请西院值班医生速到东院会诊室!再重复一边,这里是昆仑东院……”   海吹纱:“来急诊了?”   一般而言,东院接诊后,又要西院去处理的病患,同时满足以下三点:一,是人。二,病症急危。三,事态复杂,不能告知家属“非人类”的存在。   海吹纱扣好白大褂,换上普通工作证,跑向东院。   进入长廊前,护士长送上情报:“海医生,东院送来了五个小孩子,目前症状是抽搐困倦,四肢无力。”   “……妖?”海吹纱边跑边在脑中检索,“受惊?还是接触了非正常东西?”   四肢无力,抽搐困倦。   海吹纱推开会诊室,东院的医生说明了具体情况。   “送来了五个孩子,还有三个,家长坚持在三甲医院检查。这五个里,四个都是相同症状,有一个……会自言自语说胡话。”   海吹纱:“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三分钟后,海吹纱在急诊部见到了这个叫皮皮的小男孩儿。   只一眼,海吹纱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妖。”   她说:“是魔。” 第46章 来~玩~游~戏~吧 来玩游戏吧,妈妈……   魔, 《妖典》中对它有独特的定义。   魔分两类,一从鬼,为魔鬼。人死后作鬼, 鬼未修鬼道, 经旁门左道强留人间, 幻成魔;另一类从妖, 指妖魔。妖死不散, 缚于地, 囚于愤懑,久积化魔。   也就是说,不管是哪种魔,都属死灵。   死灵会因某种契机、约定附身活人或者活妖,附身后只有七天的存留期, 等到死线逼近,死灵就会争夺身体。   它们不会蚕食魂体, 但会通过使魂体过热, 病态的方式,将虚弱的魂体挤出身体之外, 鸠占鹊巢。   海吹纱见到那个男孩的第一眼, 就闻到了他身体散发出的死灵味道。   那是一种很浓重的潮湿气味,如同梅雨时期,堆在阴暗发霉角落的湿抹布。   海吹纱紧咬着牙,走上前去, 伸出手, 似安抚这个小男孩儿,拇指按在了他的眉心。   小男孩儿眼睛微微眯着,样子困倦, 仿佛随时能睡着,但又异常的安静,连那眼缝中透露出的一点眸光,都似冷芒,偷偷盯着海吹纱。   没错,是魔附了。   《妖典》有记载,魔附,妖魔附妖,魔鬼附人。   男附男,女附女,老人附老人,孩童附孩童。   魔是极其遵循规则的一种死灵,这也就是说,附身在这个小男孩身上的死灵魔物,是个魔鬼,且是个年龄相仿的小鬼头。   特殊医疗中,众所周知的难度分级,儿童是排在第一位的。   另外一个众所周知的,就是魔的治疗难度,大于其他类别。其中,魔鬼的治疗难度,又远远大于妖魔。   这种分级是合乎道理的。因为妖能修人形,在社会中行走的,除开特殊情况,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成年体态。   成年体态的妖死后化妖魔,那也是成体的妖魔。无论是治疗还是驱魔,直接放手按照规矩和经验来就是。   但魔鬼的花样就多了。比方眼前这个,人类孩童去世,化魔,就是个小魔鬼,小魔鬼再找年龄相仿的孩子附身,那就不能来狠的,必须用保守和安全的方法,进行仁慈的驱魔。   这种情况下,没有经验的,手法不纯熟的,控制不住自己力量的,都无法对孩童进行治疗。   棘手。   连海吹纱自己都忍不住吐槽,自打从事了这个行业后,用了多少次棘手这个词?   海吹纱又去看了其他的孩子,那些孩子还好,只是被煞到了,魂体惊厥。   六岁以下的小孩子,魂体还处于半开放状态,与身体的契合程度还不牢靠,因此很容易受到惊扰。比如,受到惊吓丢魂,与鬼擦肩而过后入夜就会发烧,周围环境的大运走衰时会敏感多动……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身边的小伙伴被魔鬼附体,其余和他走得近的孩子就也会惊魂不定,发烧疲倦。   所幸这些孩子都无碍,只要睡好觉,休息好,症状就会缓解。   只是有一点,是谁提出把孩子送到昆仑东院来的?难道有知情人?   “是我。”一个中年大婶走进来,与海吹纱说了事情的经过。   “……妖?”尽管这位大婶身上满是葱花油烟味,但海吹纱仍然嗅到了她的妖气。   大婶点头:“我在雷泽幼儿园做厨师。”   她是个C级妖,无毒无害。就如有的人类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幼崽,这个妖大婶喜欢软乎乎的人类幼崽。   后来,被人间美食征服的大婶,终于在摸爬滚打后,找到了她最喜欢的工作,到幼儿园给孩子们当厨师。   她关心每一天的饭菜和每一个孩子的健康状态,也是她,第一个嗅到了不妙的气味。   “那是魔的气味,腐烂的死灵味道,就沾在孩子们用过的碗上。”她说,“晚上家长群里有家长说孩子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就私信了这些家长。”   “无论如何,感谢。”海吹纱道。   胖大婶摇头:“不不不,说动家长们到昆仑医院的不是我,家长们先把孩子送到了雷泽人民医院,还好医院里有个同类在,他在那里当医生,要不是他,家长们肯定不会把孩子往这里送。”   一个郊县的人类医院中潜伏的有妖,海吹纱半点都不惊讶。毕竟启明附近多妖,离开妖属地后,沿着黄河一路东行,往祖国的腹地走,第一个大型妖鬼一线城市就是西安,而西安又有严苛规定,非妖鬼人才无法拿到长居证,所以妖们都分散在了西安附近的小城市中。   据说,启明市以及附近辖区的妖鬼数量去年统计就有一千三百多个,医院学校警局这些地方有妖,也不足为奇了。   基本情况了解后,海吹纱把其他的孩子留在了东院,又回到那个被附魔的小男孩身边。   魔在这个男孩子身上,那重点治疗对象,就是他了。   海吹纱思索着,驱魔的话,西院有个电话名簿,上面印着所有旁门左道驱魔除鬼的行家,打电话找几个有档期有经验的就是。   目前麻烦的是,要不要和孩子的家长签治疗合约?   家长会信吗?   如果家长不信,带着孩子走了,她该不该留?如何留?   海吹纱头痛不已,打算先和家长交流,也好试探家长的类型和态度。   “孩子叫什么?”   “皮皮。”   海吹纱与皮皮的母亲简单交流了起来。   皮皮的父亲在外地工作,她则在家经营着线上预约的美甲店,老一辈都在乡下,平时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   海吹纱再问皮皮的发病情况,皮皮的母亲详细说出了发病时间和细节。   这是个认真的母亲,从幼儿园接孩子回来后,就一直和孩子在一起,洗澡,检查身体变化,询问在幼儿园的一天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并且留意孩子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母亲说道,从幼儿园回来后,皮皮十分反常的没有玩手机看动画,而是追着自己走,她去哪里,他就跟到那里,软软叫她妈妈。   她只要闲下来玩手机,回复客人,他就会打翻手机,要她陪自己玩游戏。   “非常粘人,我想那个时候孩子应该就已经不舒服了,所以才会依赖我……”皮皮的母亲说道。   母子俩玩拍手游戏,还玩了翻花绳,一直玩到十一点左右,她催促孩子睡觉。   “入睡前,都很正常。”   十一点半,她洗漱好睡觉,发现孩子眼皮剧烈跳动着,眼睛翻白,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   最开始,她以为孩子做了噩梦,搂在怀里安抚了,孩子忽然抓住她的头发,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再次哄睡后,到凌晨一点左右,她忽然被一串笑声吵醒。睡在身边的儿子嘻嘻笑着,磨着牙齿,见她醒来,挽着她的胳膊,轻轻说:“来玩游戏吧,妈妈。”   海吹纱听完,佩服的同时,也知道无法找个理由搪塞这位母亲,事到如今,只能如实说了。   “到西院来吧。”海吹纱道,“具体的,我会给你看治疗方案和保密协议。”   穿过长长的走廊,母亲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景物变化。   等来到西院,海吹纱将保密协议交给她,同她坦白说了西院的治疗范围和出院条件后,皮皮的母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您是不信吗?”海吹纱道。   “不……我是想起一件事,刚刚没有同医生说。”皮皮的母亲坐直了,瞪大了眼睛,用缥缈的语气说道,“我们家……养了个猫。”   她家养了一只猫,黑色的猫,八岁了。   每天皮皮放学后,就会抱着那只老猫看动画片或者玩游戏。那只老猫也很是宠孩子,会安安静静陪着他。   但昨晚,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皮皮进门后,原本等在门口的猫跳开了,而后不停地冲着皮皮叫,后来,皮皮做了个鬼脸,追着那只猫吓唬。   猫窝在了床底,拉开了距离。   “我没往……这种方向想。”皮皮的母亲说,“所以也就没跟医生您提。”   现在,海吹纱告诉她,孩子身上可能跟着不干净的东西,皮皮的母亲就回忆起了更多的异常细节。   “那……怎么治疗?”   “原则上讲,我们这里是不允许家属过夜的。”海吹纱叹气,“考虑到孩子还小,我把值班室给你。”   皮皮的母亲还飘游在信任和怀疑之间。   海吹纱道:“另外,如果你答应治疗结束后,进行催眠干预,就在这上面签字吧。”   皮皮的母亲犹豫了好久,摇了摇头。   果然,最后仍然是不信任。   海吹纱只好道:“七天,治疗黄金期是七天,如果三天之后症状还未减缓,就带孩子来这里。”   母亲带着孩子回了家。   海吹纱洗了把脸,翻开通讯录,给几个驱魔的行家打了电话。   “我觉得她应该会回来。”海吹纱道,“能抽一周时间准备吗?”   大家的答复都很勉强,这些高人分布在全国各地,整日在外接活,不确定日期的活儿,根本没办法接手。   “遇到什么事了?”夷光的声音从她背后飘来。   海吹纱一转身,狐狸尾红云般从她眼前拂过,细小的花瓣洋洋洒洒飘落。   “不要皱眉头。”狐狸说,“笑一笑。”   海吹纱:“对哦!”   她一手抓住夷光的尾巴,拂开碍事的花瓣,整个人似要贴在他身上,问道:“你会驱魔吧?”   夷光思索道:“大约,应当……是会的?”   “五岁左右的小魔鬼,你能在不伤苦主宿体的前提下,把魔鬼给驱出来吗?”   夷光:“……啊。”   他道:“怪不得你的眉头会皱在一起。”   “能吗?!”海吹纱拽着他的衣领。   夷光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总要见了才知道能不能。” 第47章 捉迷藏 妈妈,来玩捉迷藏吧   接下来的几天, 海吹纱心不在焉。   她一遍遍翻看残存的破旧《妖典》,一遍遍问夷光:“附魔后,确定是七天留存期吗?”   “七天。”夷光肯定了这个说法。   “已经三天了。”海吹纱忧心忡忡, “为什么还不送来?”   她给皮皮的母亲打过电话, 但对方说, 孩子目前的状态很好。   “我是妈妈, ”皮皮的母亲说, “孩子各方面都很正常, 没问题的。”   第五天,海吹纱失眠了。   夷光那晚正睡得香,睡梦中,忽感有视线盯着他看,睁开眼, 海吹纱就站在他床边,呆呆望着他, 眼下的黑眼圈媲美沈清夜。   “怎么了?”夷光尾巴抖了抖, 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其余的两条直起来颤了几颤才软下去。   海吹纱这个没感情的发问狂魔举手提问:“魔会在中途离开人体吗?”   “若非外力驱使, 一般是不会自行离开的。”   “七天之后, 会怎样?”   “大约就占据身体,挤走宿主了。”夷光如实作答。   海吹纱连声道:“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向那个不靠谱的妖鬼综合办报警吧?让他们强制性介入,这样呢?   夷光愣愣道:“小海,你责任心真的好强。”   她明明只是医院的医生, 病人不来医院就医, 医生也没义务追着求他们积极治疗。   但实际情况却如人类的情感一样复杂,哪怕病人放弃就医,像海吹纱这样的医生, 也会放心不下。   说到底,医生这份职业,责任心太强,是很痛苦的。   夷光:“海医生,还是要休息好,其余的,交给缘分和天意吧。”   “怎么能呢!”海吹纱因缺觉,情绪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抓狂道,“怎么能把这种事交给天意呢?!若是都交给天意,那也不必要什么医院医生了!”   医生嘛,海吹纱想,总体来说,是一份很炫酷的职业,因为从某种角度来看,医生做的事,就是逆天而为,极其叛逆。   尽管无奈时,她也说过尽人事听天命这种敷衍的话,可内心深处,对于医疗范围内的所有事情,她仍然将天意视为狗屁。   自己发泄出这么一句话后,海吹纱决定第二天早上,再给孩子的母亲打个电话,劝不来,她就亲自上门说。   也正是这天夜里,皮皮的妈妈头一次感到了害怕。   皮皮睡得很早,晚上八点就困了,皮皮的妈妈抱他到床上睡,皮皮睁开眼睛,忽然大哭起来:“妈妈,我不要离开妈妈……”   他哭得很凶,哭到干呕咳嗽,连邻居都来敲门问情况。   皮皮妈妈不懂他为什么哭,问也问不出,但她能感觉到,孩子异常的恐惧害怕。   后来,哭累了,孩子渐渐支撑不住,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在她怀中睡去。   闭上眼之前,皮皮还小声说着:“不能睡,睡了妈妈就被抢走了……”   晚上十点,皮皮总算是熟睡了过去。   皮皮妈妈心烦意乱,在厨房准备好明天的早餐,洗了孩子的衣服后,于半夜十二点半上床睡觉。   意识半昏沉时,一双小手摸上了她的脸,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妈妈,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被打扰到睡眠的她哼唧了几下,等回过神来,猛地惊醒,弹坐起身。   身边,空无一人。   皮皮的妈妈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叫了声:“皮皮?”   “皮皮,你是去厕所了吗,乖宝宝?”   “嘻嘻。”轻轻的笑声传来。   皮皮的妈妈又唤了孩子的名字。   “皮皮,快回来睡觉,冻感冒了怎么办?”   “嘻嘻。”   “喵。”家中养的老猫冲着床下炸尾巴。   皮皮妈妈头皮一寒,打开了卧室的灯。   她跪在地上,歪过头,看向床下。   儿子扭曲的笑脸突然出现在她的双眼中,“嘻嘻。”   狭窄的缝隙中,皮皮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扭着腰,他矮小单薄的身体被床铺压在地面上,正面朝上,而脖子却扭了个角度,让脸倒着,头顶抵着地面。   皮皮妈妈瞳孔乍缩,心跳极速,想也不想,就要把儿子拽出来。   “皮皮!”这句走了调的呼喊,印证了她现在的慌张。   儿子很软,就像家中的猫一样,一拔就从床下滑了出来。   她赶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浑身上下都捏了捏,见他没有异状,先松了半口气。   幼儿园其他的小朋友,她已经电话问过了,大家都好了,很正常。   从那个莫名其妙让人眩晕的神秘医院回来,她观察了几天,儿子除了不喜欢玩手机打游戏,其他的没什么变化。   吃饭香,睡眠好。就是偶尔会突然哭闹,极度依赖她,搂着她的脖子不松手,说自己不想睡觉。   “因为睡觉,就见不到妈妈了。”儿子这么说道。   她说:“不会的,睡一觉,睁开眼,第二天还能见到妈妈。”   他一直很好,没有异常——直到现在。   “妈妈,来玩捉迷藏吧?”皮皮眼睛黑漆漆的,笑得很烂漫,也很空洞。   “乖宝宝,已经一点了,好孩子要睡觉的。”   “妈妈,来玩捉迷藏吧。”皮皮拉住了她的手腕,“我当了五天的好孩子,现在,该妈妈奖励我了。”   他松开手,说道:“妈妈,闭上眼睛。”   皮皮妈妈不敢闭眼睛。   她余光看向了枕头旁的手机,她现在,想联系那个医生。   “数到十。”他说。   皮皮妈妈探出胳膊,手指伸直了,慢慢够她的手机。   皮皮转过身,向客厅跑去。   皮皮妈妈手指碰到手机的刹那,手机震动起来。   她“啊”的一声尖叫,看到是幼儿园的厨师老师打来的电话。   凌晨一点?   皮皮妈妈接听了电话。   “皮皮妈妈吗?!”那头,幼儿园的厨师老师说道,“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带着皮皮在昆西医院治疗!你怎么能带孩子回家,还都不告诉我?”   “米老师……那家医院……”   “你是不信任那家医院吗?我就知道。”   “我在你家门外!”电话那端,米老师压低声音,“皮皮在睡觉吗?你把门打开,我证明给你看。”   皮皮妈妈抬头看向屋门,咽了咽唾沫,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快开门,皮皮被不好的东西沾身了,那东西七天之后,必会把皮皮赶出身体,你自己看不到,你家现在的煞气,我站在门外都能感觉到!”   “妈妈,我藏好了。”客厅幽幽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皮皮妈妈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   她已无法冷静思考,紧握着手机,她给丈夫拨去了电话,将手放在了屋门上。   保险起见,她决定等丈夫接通电话后,她再开门。   只是那头,丈夫迟迟不接电话。   铃声断掉的那一刹那,皮皮妈妈下意识开了门。   电话内传来冰冷的机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皮皮妈妈心道,糟了!   她手快了一步,已经把门打开了。   米老师胖胖的身躯挤进了门,低声问:“孩子呢?”   皮皮妈妈紧绷着下巴,一时半刻,因紧张无法发声。   米老师:“他在屋里就好,我们现在就去昆西医院!你不信的那些,我来证明给你看。”   米老师双手捂了会儿耳朵,再拿开时,耳朵变长了,高高竖起。   而她的眼睛也变了颜色和模样。   皮皮妈妈坐在地上,无声的睁大了眼睛。   “看清了吗?”米老师说,“我违背了《特殊法案》,明天就会去自首,幼儿园的工作也没办法做了。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快把孩子送医院去!医院因为规定,不能告诉你全部的实话,我来告诉你……我是妖,你儿子身上,沾上了一个魔。现在,全国只有启明的昆西医院才能治疗!”   “走啊!”米老师收起耳朵,拉起皮皮的妈妈,“孩子呢?”   “他……藏起来了。”好半晌,皮皮妈妈才找回了声音。   “我来找他!”米老师挽起了袖子,瞪大了眼睛,寻找着煞气最重的地方。   小魔鬼附身皮皮的第六天,凌晨三点,昆西医院接到了急诊。   海吹纱顶着黑眼圈上阵,护士们将一楼病房区做了隔离。   “夷光!”海吹纱说,“孩子送来了,能驱魔吗?!”   夷光:“嗯,我都准备好了。”   他拿出前两天在病友病房顺来的玩偶小熊,收起尾巴,到一楼病房给皮皮驱魔。   皮皮静静躺在床上,额头上是海吹纱按照《妖典》的提示,写下的镇魔符。   “是个贪玩的小鬼。”夷光说道。   他把小熊放在皮皮的脚边,擦去了海吹纱写下的镇魔符。   皮皮“唰”地睁开了眼睛。   “你好呀。”夷光笑着打招呼。   “皮皮”的瞳孔中流露出了惧怕。   “不要藏起来。”夷光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一弹,似抓住了什么东西,拉扯了出来,将他拍在了熊玩偶中。   熊玩偶动弹了一下,安静了。   夷光接过海吹纱递来的黄纸符,并没有用朱笔,只是用手指在符纸上划了几下,轻轻一吹,符纸飘飘忽忽飞到了玩偶小熊的身上,贴在了两眼中间。   “封!”夷光手指按在符纸上,轻声道。   海吹纱看向皮皮,身上虽仍有魔气萦绕,但味道已淡了许多。   “让梅封用千泉花给他擦洗一边吧。”夷光说道,“未来一周,孩子可能会没什么精神,一周以后应该就好了。”   “可以了吗?”海吹纱问。   从她惊讶的语气来判断,这个驱魔仪式,有些简单。   夷光尾巴尖挠头:“啊……好了呀。”   “……”海吹纱道,“怪不得是祖宗。”   她见过其他驱魔师驱魔,无论是妖驱魔师还是人类驱魔师,他们的仪式都很复杂,用时也长,一个没把握好,还会让宿主受伤,死灵暴走。   而狐狸,只是画了个无字符,拽了个魂,用时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   夷光无奈笑道:“海医生,请不要再叫我祖宗了。”   多不好意思啊。 第48章 不要跟他走! 喂狐狸,你俩想要孩子吗……   海吹纱帮皮皮母子做了记忆嫁接。   皮皮的母亲在记忆嫁接前, 一直怀疑这家医院是个骗钱的莆田系。十分钟不到,医生就告诉她,她的孩子好了。   这让嫁接工作变得复杂起来。   海吹纱不得不找了个讨巧的方向, 让皮皮妈妈错认为皮皮是因发育太快, 营养跟不上导致的睡眠不良。   完整的记忆嫁接, 包括三个部分。   首先, 是将七天之类的记忆情报, 全部掌握。   紧接着, 寻找最相近的记忆方向进行错误引导。   最后,通过反复多次的问话,确保记忆嫁接周密无漏洞。   前两个,海吹纱在梅封的辅助下很快就完成了,接下来的问话环节, 因皮皮妈妈的细致和认真,耗时三小时。   终于, 海吹纱送走了皮皮母子, 转头,夷光正和那个胖大婶在门口聊着什么。   海吹纱听了一耳朵, 目光凝在夷光的手上。   夷光的手, 此刻正握着这位胖大婶。   “海医生!”夷光一边握着胖大婶,一边用三条尾巴招海吹纱过去。   “什么事?”   “这位是米老师。”夷光说道,“你能开个证明吗,海医生?”   “……什么样的证明?”   “就证明这位米老师并是为了救孩子才在人类面前不得已露出妖身, 现在孩子已经治好, 且按照规则遗忘了这件事,不会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   “啊!这个证明。”海吹纱明白了,“可以的!”   她不仅手写了一份, 还打印了一份,全都签上了名字,并且还加盖了医院的公章。   “还需要什么证明的话,尽管打我电话。”海吹纱把手机号告诉了米老师。   米老师揉了揉面乎乎的脸,怀里抱着这几份证明到妖鬼综合办“自首”去了。   “一般会怎么处理?”海吹纱问。   “不知道呢,听她说,从批评教育到无期都是有可能的,她自己猜测,大概是驱逐出境,不能在社会上工作了吧。”狐狸说完,忽然笑了起来。   “但是呢,我看到的未来,很不错。”他说,“你们昆西,一直缺个厨师吧?”   “……食堂的话,东院有。”海吹纱没明白。   东院是有食堂,但味道不敢恭维,水准跟全国医院连锁似的,所有菜品都是一个味道。   狐狸笑眯眯,尾巴拍了拍海吹纱的头:“不用,以后昆西也能吃饭了。”   他一条尾巴拍,其余两条就也要来拍。   平均每条拍三下,三条轮番拍完,海吹纱眼睛都睁不开了。   夷光笑着问海吹纱道:“最后一个问题了,他们常提到的那个《妖鬼特殊条例》在哪里能买到呢?我想看看。”   海吹纱:“这我真不清楚,我们办公室贴了份特殊医疗条例,也是他们修订的……这样吧,我给你问问。”   夷光的尾巴缠了上来,轻轻绕住了她的脖子,又推她道:“吃点东西,去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疲倦。”   海吹纱:“我也很想休息,但还要把这个病案上传到系统中去,在妖鬼综合办备案。”   按照规定,救治人类后,必须将治疗过程和结果如实上报给妖鬼综合办,这是为了防止后续医疗事故的发生。   如果治疗有纰漏,人类恢复记忆,妖鬼综合办就需严密监视,并在得到上级允许后,干预人类的记忆。   虽是这么说,但也有特殊情况……就像上一个,妖刀土豪病例,因为病人家属是个半阴阳眼,并且拥有在综合办工作的鬼修亲属,对特殊医疗早已知情,所以治疗后,并没有进行记忆嫁接和根除。   妖鬼综合办也是有风险评估标准的,海吹纱对此发表不满也是徒劳。   海吹纱哈欠连天,赶着将病历整理好,扫描上传了协议书,填写好系统备案,成功录入提交后,已是上午九点。   熬到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食欲,浑身僵硬,仿佛只剩个壳子在机械的工作。   在键盘上敲了最后一下后,海吹纱转了转脖子,将纱布揭下来,扭着身子看伤口的愈合状况。   尽管沈清夜一再强调,他身体健康,且因为甚少下山接触社会,唾液很干净。但海吹纱谨慎地每天做消炎处理。   “啧,太靠后了。”沈清夜咬的位置很靠后,还有一个牙洞,海吹纱看不到。   门忽然推开,夷光的尾巴卷着她,不由分说地拉她去吃饭。   “吃点东西,到二楼洗个澡,然后睡觉。”他说。   海吹纱把衣服整理好,已经困倦的无法责备他了。   “恢复得很好,放心吧。”   海吹纱的眼睛仿佛滴了胶水,沉沉地耷拉着:“……你看见了?”   “看到了哦!”狐狸笑着说。   “讨厌。”海吹纱被他软绵绵毛茸茸的尾巴推着,卸了劲,由他卷着自己,拖到了熏疗区。   熏疗区异常暖和湿润,海吹纱的眼睛彻底放弃挣扎,闭上了。   只是,睡过去之前,她还操心着人偶:“那个小魔头呢?”   “你放心睡吧,我把他关在我房间了。”   海吹纱头一歪,放纵自己“不省人事”。   她躺在按摩床上,三秒不到呼吸就绵长了。   夷光拉上帘挡,坐在旁边,从尾巴中掏出一本书,翻看了几页,忽然想起这条尾巴刚刚拍过海吹纱,便龇牙咧嘴把这尾巴咬在口中,视作惩罚。   ——大意了,万一尾巴里的书脊磕到海吹纱可怎么办?   海吹纱沉入睡眠后,慢慢感觉自己的魂魄飘起来了。   她似乎进入了清醒梦,她能看到旁边正在看书的夷光,视角再一转,看到了更衣室的那些小妖怪,来理疗的小妖们围着浴巾,聊着天迎面走过来。   她想避闪,但却横冲直撞,猛地加速,飞高了。   于是,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穿过了层层天花板,飘到了狐狸的病房。   她看到了那个小鬼的轮廓。   是个穿着背心大裤衩的男孩子,寸头圆眼睛,瘦的像个小猴子,可怜兮兮又机灵活泼。   他蜷缩在小熊中,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浑身向外冒着一圈圈的怨气。   似是感应到了她,小男孩抬起头,看向了海吹纱,忽然,他的圆眼睛弯成了半圆,张开手,开心道:“我们来玩游戏吧!”   海吹纱看到,他的背心上,还沾着陈旧的西瓜汁。   这个装束,像八十年代末的。   “启明市,第一幼儿园。”海吹纱念出了他背心上印的红字。   “你叫什么?”海吹纱问这个小魔鬼。   “来玩游戏吧!”小男孩仿佛没听到,继续邀请着海吹纱,“玩捉迷藏!”   海吹纱把手伸了过去,触碰到这个孩子的胳膊时,她又被带入了另一个空间。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画面很昏暗。   她站在街对面的拐角,应该只是个旁观者。   这是个周末。   背心小男孩儿搬着小凳子坐在店门口吃西瓜,吃完后,他熟练地用小刀把西瓜皮削好,端着发白的铝盆回到身后的音像店里。   音像店开在两个店面的夹缝中,也就只有两个人并排站着那么宽。   男孩儿的妈妈接过了他的盆,给了他两枚镍币,让他去买汽水喝。   海吹纱的视角跟着旋转,背景虚晃,后来慢慢聚焦、清晰。   她看到一群孩子在空地上玩丢手帕。   小男孩儿喝着汽水,站在旁边看,孤孤单单的,神情很落寞。   等到两个小孩子被家长呼唤走,领头的孩子王说人太少,没办法继续玩了,小男孩提出要加入。   那些孩子没有搭理他,而是在孩子王的号召下,改玩了捉迷藏。   他跟着藏,却被那些孩子拒绝。   阵阵童音欢快的吐出这样的话:“不跟他玩,他没有爸爸!”   “他爸爸是坏蛋,他爸爸抢劫,被龙龙爸爸枪毙了!”   “厚脸皮,我们才不跟你玩!龙龙,别找他!”   果汁喝光了。   小孩子们也都不见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小男孩面前。   黑色的人影看不出长相,他伸出手,指着远处。   海吹纱不知道他与小男孩儿说了什么,只见小男孩儿拉住了他的手,慢慢走向远处。   海吹纱胸口沉闷着,想阻止小男孩,但却无法动弹,也不能出声。   无声挣扎着,突然,她醒了过来。   猛地坐起身,狐狸尾巴从外面探进来,拉开了挡帘的一角,问她:“醒了吗?”   海吹纱摇摇晃晃扑下床,乱舞着手,拨开狐狸,要往五楼去。   “你怎么了?”夷光问她。   “孩子……”她说,“孩子!不要跟他走!”   发出声音后,海吹纱愣在了原地,这会儿,她慢慢醒了神。   夷光的尾巴捧起她的脸,问她梦到了什么。   “不……不是梦……”海吹纱说,“应该不是梦,我看到了,那个小鬼……他……”   他被人贩拐走了。   夷光:“原来如此。”   海吹纱抓住身旁的夷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也知道吧,你也知道的吧!你通过触碰……”   “不行的,我不能感知死灵的过去。”夷光摇头,“我只能通过现世的媒介,才能感知到他们的过去和未来。”   海吹纱愣愣道:“那我……是怎么看到的这些?”   “我说过,海医生的魂魄,很强大。”夷光笑道,“你的能力也很特殊,你只是不会用而已。”   “魔……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海吹纱问他。   “一般的话,是消弭掉,类似佛家所说的超度净化。”夷光科普道,“如果不行,就要火烧,焚灭魔灵。”   海吹纱:“我选超度。”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夷光说道,“那个小鬼被缚在某个愿望中,成了魔,现在将他安置在这个玩偶中,七日之内,将他超度了就可以。”   “现在,去寻找送走他的办法吧。”夷光拉着海吹纱推开了病房门。   床头空空如也,小熊玩偶不见踪影。   夷光:“……你在梦里,答应过他什么吗?”   “没有,我……”海吹纱顿住,“捉迷藏?” 第49章 招魔 小的不去大的不来   “他怎么出去的?”海吹纱不解。   小熊玩偶软手软脚的, 推开门出去吗?   夷光笑道:“那就是说,在房间里了。”   房间?   五楼的病房,是特护病房, 面积大, 不带洗漱间, 大约十二平方, 只放一张床。   夷光把这里当自己的狐狸窝, 陆陆续续简装了, 杂物堆得很多,还用书做了隔断。   是,这个天才狐狸,用书架和书,在有限的空间内, 做了个非常温馨的“小书房”,小书房里用海吹纱买的收纳柜做了桌子, 他自己又从别的病友那里顺来的软垫变形沙发布置了一番。   书房外, 是衣服晾晒区,和书房共享了窗台阳光, 以及暖衣服利器——暖气片。   也就是说, 狐狸这个窝,结构复杂,能藏身的地方也比较多。   海吹纱:“你来找。”   “不行呀,答应小朋友做游戏的是你。”   海吹纱白了他一眼, 翻找起小熊。   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没找到。   “哪去了?”   夷光说:“你仔细看!”   他用两条尾巴一左一右捧住海吹纱的脸颊,让她向上望去。   “看到魔气了吗?”   海吹纱愣了好一会儿,在毛绒绒的缝隙中, 看到了紫色的气流。   “看到了吧?”狐狸歪头看着她的眼睛。   海吹纱:“应该是……我怎么能看到?”   “你当然可以,海医生的魂魄,很强大呢。”夷光仍然是这句话。   海吹纱几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她的魂魄不可能强大,只是借助了千年前夷光给的光环,才有资格站在这里,支撑这种已经濒临绝路的妖鬼医疗了。   最上面的书架中,小熊探出半边脑袋,嘻嘻笑了两声。   找到了。   海吹纱犹豫片刻,把小熊抱了下来。   除开这毛绒绒的手感,她还能感受到他灵魂的轮廓。   这个小男孩儿,真是个小瘦猴,不过……细胳膊细腿的,长长的,如果能够长大,一定是个笔直如树的男孩。   男孩从她怀中挣扎着跳出来,带着脑门上的符纸,往门外跑去。   “他没什么恶意。”夷光也不追,笑着说,“小鬼魔,就是魔化了,本质也不坏。”   “那可不一定。”海吹纱相当理智,“你要是不把他从皮皮身体里揪出来,现在就没皮皮了。”   她跟着出去,见那小魔头正扭着两条棉花短腿下楼。   “继续藏吗?”海吹纱问。   小魔头转过脸,露出两排小米牙,眼睛都笑没了。   海吹纱问夷光:“魔……跟鬼,到底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夷光说,“鬼若无意愿,鬼的存在就不会伤人,因为鬼只是个灵体。魔不一样,魔中有煞在,身边只要有人,就会沾染魔气,侵害身体。”   “……就像他的那些幼儿园同学?”海吹纱明白了。   “此外,鬼能通过鬼修之道,修出□□,继续在世间生存。”夷光道,“但魔不能,魔是已经死掉的鬼,死灵化煞,即便本人无意愿,煞气也会袭人。”   “那就不能让他在医院里乱藏了!”海吹纱道,“我把他找回来。”   “我建议,你可以陪他多玩一玩。”狐狸摸了摸海吹纱的头,“魔重复最多的那句话,就是他化魔的关键,自然,也是驱魔的关键。”   “……他是,想要有人陪他一起玩。”海吹纱想起了在虚梦空间中,看到的画面,那个孤独的小孩。   海吹纱陪着小魔头玩了几轮,小魔头很会藏,海吹纱也在寻找中,练习了观测魔气走向的能力。   午饭后,海吹纱忙碌了起来,就对小魔头说:“我要工作,你等一等再玩。”   小魔头不太情愿,抱着她的腿不松手。   “可以去找夷光玩,就是那只狐狸,你应该能认出他吧?五楼的那个。”   小魔头点了点头,摇摇晃晃软绵绵的爬楼。   梅封刚巧从二楼下来取药材,小魔头看到了,立刻抱住了他的大腿,开口道:“捉迷藏。”   但梅封就跟没听到一样,惊吓道:“吓死我了!突然抱住我……小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放出来了?”   “……他说话,你没听到吗?”海吹纱发现了不正常的地方。   梅封:“啊?说什么了?”   小魔头再次道:“捉迷藏。”   海吹纱听得一清二楚,但梅封却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海吹纱不信,又拉来护士听。   护士也摇头。   “他是死灵附魔,能不能说话,看的是他寄居的宿体,这个宿体只是个玩偶熊……玩偶熊,怎么会说话?不能说话的。”   海吹纱懵道:“那我为什么能听到?”   梅封吓得不轻,护士则见怪不怪,笑道:“海医生不一样的,海医生听到的应该是魂魄的声音。”   “从没有妖对海医生说过吗?”护士指着梅封,“梅医生就是正常的魂魄,所以被小魔鬼碰到,会沾上煞气。”   梅封退向墙边,和小熊玩偶拉开距离。   “海医生就不是,海医生是继承者,魂魄很特殊,能天然安抚非人,有治愈之光,并且被魔呀煞呀碰到,也都没关系,因为有血脉防护。”   海吹纱知道自己几乎是行走的治愈香氛,许多来医院就医的小妖鬼们都会说,看到海吹纱,病就好一半,心情也会很好,会很依赖她。但自己的魂魄能抵御魔煞,她是第一次知道。   “这也是夷光的能力?”海吹纱自语道。   护士捂着嘴笑:“啊呀,是吗?说起来,真的很像呢,海医生跟夷光。”   梅封可没心情闲聊:“我身上真的沾了煞吗?”   海吹纱仔细看了,仍是按照刚刚寻找小魔头的那种感觉,将眼神放空,不带任何目的,直接看向梅封的腿。   “哦,有。”   淡淡的气,一团黑,模糊了灵魂的轮廓。   梅封道:“怎么办?我下午要去接闺女放学。”   他的意思是,不愿意把煞气带到女儿身上去。   海吹纱忽然道:“梅哥,我能拿你练个手吗?”   “你练手?你练手万一练砸了,狐狸能给咱兜底吗?”梅封问。   “……应该能吧,毕竟是咱们祖师爷。”   “祖师爷是全盛时期,他现在就是个小病狐。”梅封摆出了不可争辩的事实。   但海吹纱的罪恶之手,已经伸了过来。   她灵魂出窍越发容易了,身魂磨擦一下,魂魄就能早于身体延伸出去。   她触碰到梅封脚腕上的煞气,那东西就像冰凌一样,是能握住的。   海吹纱握住了它,轻轻一提,煞气在她灵魂的掌心中灼烧,而后,她魂魄外的光圈滋滋作响,似乎在消耗煞气。   手中的煞气冰凌越来越小,不久之后,从她手心消失了。   海吹纱回到身体中,捂着脖子干呕了两声。   梅封问:“这就行了?”   从他视角来看,海吹纱只是在三步以外伸出了手,然后本体就呆滞了,明显是抽离了魂魄。   “你有什么感觉没?”   “刚刚有些麻,现在没感觉了。”梅封细致的给她医疗反馈。   “下午接孩子前,再来让我检查一次。”海吹纱语气成熟帅气。   梅封这个憨憨大哥开心道:“可以啊,小纱,学会新本事了!夷光教的?”   “嗯,算是。”海吹纱道,“说起这个,必须要把这事告诉综合办。”   告诉他们,夷光就是四大家族能力来源,是给了他们治愈能力的祖师爷。   这不就是他人畜无害的最有力证据吗?   海吹纱打给了王浣,王浣听完后,很聪明的作出了规划:“这样,海医生向办公室总台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然后再让梅院长打个电话,也说同样的事,再然后……如果龙之子梅承能亲自告知他们的话,效果会更好。”   “之后,我这边会找个机会把这个调查接过来。”王浣说,“目前,您是人证对吧,除了你自己看到,还有没有更确切有力的证据?因为你只是口头说的话,效果可能会不理想。”   证据,证据,还是证据。   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证据。   海吹纱懊恼道:“这事就跟上天要作弄他一样,如果特殊医疗的那些古籍资料,都还在的话,肯定会找到证据,我们四大家族,不至于连传道受业的祖师爷名字都不记!”   如果那些资料,没有在战火中消失的话……   王浣说道:“没关系,方向有了,我给你找!我最擅长从边角中找文献资料了。”   海吹纱挂了电话,心事重重去坐诊,等坐在会诊室,她才突然想起,小魔头跑了!   她给梅封治疗时,灵魂的目光,扫到了小魔头。他没有到五楼去找夷光,而是跟着护士姐姐走了。   海吹纱怕他乱跑出事,匆匆到护士站翻找。   没有!   海吹纱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又将眼神放空。   煞气如烟,已经快要从护士站消失了,一道长长的,蜿蜒的紫色烟痕,仿佛飞机在天空中留下的痕迹,飘出护士站,向一楼的太平间延伸而去。   海吹纱蹙眉。   太平间她倒是没什么忌讳,毕竟昆西的太平间,基本用不上。妖逝后,遗体会随着魂魄的消散慢慢消失,只留一抹轮廓痕迹。鬼逝如风,更是连痕都不留。   海吹纱追着那道煞气紫烟,推开了太平间的门。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出来吧。”海吹纱道。   太平间内,入目的不是小熊玩偶,而是小魔头的人形影子。   他蜷缩在墙角,似是在哭泣。   “怎么了?”海吹纱走过去,弯下腰问他。   小魔头抬起头,脸瘦如骷髅,漆黑浑圆的眼洞中,血泪四溢。   “想妈妈了。”他说。   “想妈妈了。”他接着说。   “想妈妈了。”他声音变粗了,一遍又一遍飞快地说着。   海吹纱心知不好,想跑,但回过神,地面已经消失,双脚似陷在血泥中,无法动弹。   她的喉咙像是被谁扼住了,发不出声音。   “妈妈。”   “我要妈妈,我想回家。”小魔头扒拉着自己的脸皮,粗声粗气嚎叫着,声音痛苦,“游戏结束了,不玩了不玩了,天黑了,我要回家!”   忽然,阴风和潮湿的霉味飘来,海吹纱脊背一抖,直觉到,有什么东西,推开了她身后太平间的门。   吱呀——门开了。   那个东西,那个散发着腐臭和霉味的东西,一步一步走来。   它的脚步,也异常沉重,敲的地面闷响。   “我的……孩子。”一道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慢慢飘来,“我的……孩子……我要,找到……我的,孩子。”   它比小魔头的魔气强烈数倍。   海吹纱的魂魄如同被钉在地面上,她在极度惊恐中,悄悄斜眼看过去。   “你在看什么?”一个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的肩头,凌乱的黑发,似要掉出来的眼球,和夸张裂开的黑色薄唇。   海吹纱咬住了唇,屏住了呼吸。 第50章 昭公主 灼灼风骨,宝刀无名   随着女魔的靠近, 海吹纱身外的光圈防护罩噼里啪啦作响,炮火连天,激烈交战。   光圈像个肥皂泡, 海吹纱预感到, 它支撑不了多久。   这个女魔, 是个大魔。   女魔暂时放过了她, 从飘荡的褴褛黑衣中, 长长伸出枯白夸张的手, 每一根指头都抻到极致。   “孩子,我的孩子……”   女魔佝偻着整个身躯,脸上的表情迫切癫狂到空洞,她的手似吸盘,只要碰到小魔头, 小魔头就挣脱不掉了。   “孩子,我的孩子!”她说, “妈妈……抱。”   她的手柔软的缠住了熊。   海吹纱想, 这个女魔一直重复着找孩子,现在找到了孩子, 如愿以偿, 应该就没一开始那么有攻击性了……吧?   仿佛要跟她的想法反着来,女魔曲起极长的手指敲了敲小魔头的脑壳,又像在抚摸,很快, 她的脸痛苦地融化了。   “不, 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她哀嚎着,煞气一圈一圈扩散,这些幽怨的魔煞气, 似乎具有腐蚀性,海吹纱担忧起她魂魄外的那层光圈了。   煞气打在光圈上时,光圈异常璀璨,伴随着一连串的爆裂声,越发的稀薄。   正在海吹纱出神时,凶煞的画面在海吹纱面前上演。   “不是我的孩子!”随着这一声声痛苦地嘶嚎,女魔扭断了小魔头的脖子。   小魔头折断了,在她细长诡异的手中耷拉着身子,一颗大头倒悬着,一副惊惧的脸,恰好对着海吹纱。   魔……之间,能,厮杀吗?   吓到冷静的海吹纱眼一眨不眨,就这样呆呆看着女魔把折断的小魔头放入口中,一点一点,如同蛇吞象一般,消化掉。   小魔头的身体融进女魔的腹中时,女魔的身形又拉长了,两米多高,细长到比例不协调的四肢以及拉长的一张幽怨的哭脸。   这让海吹纱想起了西方流传的Slender man,瘦长鬼影。他们长手长脚,会诱拐小孩。   “这不是我……我的孩子……”女魔掉着黑色的眼泪,慢慢转过头。   她的头脸忧伤地歪斜着,忽然,她的目光被海吹纱吸引。   她看着海吹纱,而后,她将那双细长的手伸向了海吹纱。   “身体……女人的……身体……”她说,“我不能死……我要……找到我的孩子!”   她狂喜,她疯癫,猝不及防的,整张脸贴在海吹纱的眼前。   “给我,你的身体。”她的手被拦在光圈外,她抓打着那层薄弱的光圈。   “我要,你的身体!找……我的……孩子……”   海吹纱内心尖叫声破耳,可肉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光圈,出现了裂痕。   浓黑色的烟气像黏连的手,咕叽咕叽从裂痕中挤进来,伸向海吹纱。   被黑色的魔煞气触碰到时,海吹纱忽然不受控的陷入了又一层朦胧的空间。   入目是个简陋的家。   一个枯瘦毫无精气神的女人躺在窄小的弹簧床上,皱巴巴的床单,散落一地的止痛药,还有贴满墙的儿童照片。   女人濒死前,悲伤和不甘的心情流淌进海吹纱的魂魄中,海吹纱知道,她的孩子走丢了。   而她一个人寻找到此地,病重,无法再找下去。   她找了三年零六个月。   依然不见她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咽气前,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装填满。   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孩子了,此生不会再与她的骨头相见。   她死去的灵魂,缚在了此地。   而与她相同的母亲,还有许多。   只是照顾铺子片刻,孩子就不见了,母亲追出去,死在了路上。   只是松手了片刻,孩子就不见了踪影,母亲寻找着,死在了歹人的手中。   只是与陌生人指了路,回头就不见了孩子,母亲寻找着,死在了异地他乡的医院……   这些母亲,这些濒死前还未找到孩子的母亲,她们的愤怒、不甘、和最牵挂的思念,最终化成了魔,幻化出了眼前最强大也最悲伤的魔鬼。   她们的心愿,是找下去,不能死,找下去……   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要找到我的孩子!   她们痛苦的愿望流淌在海吹纱的魂魄中。   “把……你的……身体……给我。”魔音响起。   光圈崩裂。   海吹纱慢慢闭上了眼睛,她被女魔滔天的悲伤淹没,这种悲伤勾出的同情,令女魔欣喜若狂。   是啊,她要找到孩子,找到孩子……   女魔抓住这点泛起的同情,拉扯着海吹纱的魂魄。   “那就把……身体……给我……”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   海吹纱魂魄惊回,转身,无边的血色和黑暗中,她看到了遥远的门,有人在撞那扇门,他想要进来。   是……谁?   “海吹纱!!”夷光的声音遥远又模糊。   “不要放弃挣扎!”   他一边撞着门,一边嘶喊。   空间四壁回荡着撞击声,越来越响,天地都在震动。   女魔慌张了起来。   “把你的身体给我!我的孩子,我要活下去,找到我的孩子!”女魔纤长的利爪,同锋刃似,刺入了她的身体,抓着海吹纱的魂魄,向外抽扯。   海吹纱痛得无声尖叫。   好疼……好疼。   不给,不给!   女魔身体内,无数悲伤的母亲为她输送了更多的画面。   骨肉分离,生离死别,历经世间丑恶,一场空,仍是寻找不到亲生骨肉,最终不甘的死。   这些画面,就像女魔灌入的糖衣炮弹,企图让海吹纱再生怜悯同情,抓到灵魂的震颤,将她的躯体占为己有。   给过火了,又有无数的孩子嘶叫着。   这是女魔侵吞的小魔头们,他们都不是她要找的孩子。   海吹纱的双眼冒出了血,两行血溢出来,她擦掉,冷声道:“其实……你根本找不到你的孩子。”   女魔只是寻找不到孩子的母亲,不甘的化身。她们要找的,已经不是某个具体的孩子了。   ---   女魔现身后,正在看书的狐狸就察觉到了。很快,整个西院的非人病患们,都嗅到了强烈的魔气。   来的非一般的魔,而是难消的大魔。   夷光飞身从楼上踩着栏杆,一层层跃下。   还是晚了一步。   大魔会铸造空间,将目标困死在空间中。   太平间内,地上的玩偶熊已经断裂,棉絮散落在海吹纱的脚下。   梅封匆匆跑来,他伸出手拽海吹纱,却发现根本无法碰到她。   “怎么回事!!”梅封大叫。   夷光念了句短咒,双手拍向身前的空气,霎时间,梅封看到了横亘在他们和海吹纱之间的“魔墙”。   “另一种形式的鬼打墙。”夷光说道。   “怎么办?!”梅封问。   夷光道:“打碎它。”   他撞起了墙。   可数下之后,夷光就爆了耳朵。他紧紧咬着牙,眼见着大魔触碰到了海吹纱的魂魄。   “海吹纱!”   “不要妥协!”   挣扎就好,一定要拼命地挣扎!   这时,背后龙气遮天蔽日,龙之子梅承,苏醒了。   “破墙!”夷光对着这姗姗来迟的龙之子大喊。   “做不到。”梅承神色淡淡,摊开双手,“我没有气力。”   和上次苏醒相比,他的头发更白了,也稀疏了许多。   他身上的确充盈着衰弱的气息,就像迟暮的老人。   “你的刀呢,那把修明。”梅承问。   夷光愣了愣,咬破手腕,血蜿蜒到指尖。   他拍在地上,叫道:“修明!!”   金鸣声过后,是破碎声。   夷光的脑海中闪过画面——   他的刀,碎了。   他的修明,在他的手中,碎成了粉。   梅承淡淡道:“可惜,小丫头,阳寿到头了。”   梅封惊吓:“啊?!祖爷爷?”   夷光突然嘶声道:“不会!!”   他合掌拍印,血掌画天地之咒,念:“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他咬着一条狐尾,牙齿尖尖,眦目道:“刀铸来!”   一条尾断,化刀。   刀魂问:“名字。”   夷光手握住刀柄,感受到了千军万马肃杀之意,又有登高临下之畅快,心怀山河的远大。   刀美且飒。   而功成后,美人无名。   夷光了然一笑,抽刀道:“昭公主!”   有美人,临危招兵,亲率三军。   有美人,志高怀远,血铸山河。   可功成,史书不载其名。   ——命此刀名昭公主。   大唐三公主,史册不载其名,然歌其功,死后军礼葬之,赐予谥号,昭。   刀名成。   一把八尺长刀,无鞘而出,刀身凝清光,飒飒有神。   夷光横刀劈墙。   “破!”   刀风携铁马冰河,涤荡魔煞。   昭公主比修明性烈,刀刃扬起的劲风肆意,沙场点兵。   海吹纱最后看到的,是和平时不同的夷光。   海吹纱想,果然,他是只狐。   两条狐尾,两只狐耳,尖牙咬唇,眸光血红,凶神恶煞。   他手中的刀好长,捅穿了她眼前罩着的黑帐。   海吹纱笑,好可怕。   但……好漂亮。   意识湮灭前,她无可救药的想:“我果然喜欢他。”   她从小就是个怪胎。   她对身边的人类男孩都不感兴趣。   坦白的说,她的确更好奇那些非人的家伙。   可说实在话,也只是好奇。   并没有哪个小妖小鬼,让她心生好感,发自肺腑的,想要跟他们爱一场。   太麻烦了,不是吗?   人跟非人,没什么好下场,她又不是没见过。   这种情况下,她怎会去轻易的喜欢这些非人类?   没想到……   没想到啊!   狐狸是狐狸。   夷光是夷光。   对狐狸精,她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   见多了,不稀奇。   但夷光……不一样。   夷光他先是夷光,而后才是狐狸。   或者说,夷光只要是夷光,他就是块木头,她也会喜欢。   就是这么神奇。   嗯,她喜欢夷光。   就这么承认了。   不再别扭。   然后……她以后,也要继续喜欢他。   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也只是喜欢,但,仅仅是喜欢就够了。   被同事们围住抢救的海吹纱,最后一句话说的是——   “我现在,很喜欢上班……最喜欢上班了。明天……也要,上班。”她说。   这是她短短28年人生里,作为收尾的最后一句话。 第51章 狐尾共生 狐狸给她加了buff   海吹纱不知自己已死的事。   依照常理来讲, 她这不属于死亡范畴。身体很好,五脏六腑也没有病症,无伤无出血, 各器官都运转良好, 但魂魄, 尤其是头部最核心的那部分, 被扯伤了。   女魔给她开了个瓢, 灵魂意义上的。   这一行为直接导致, 海吹纱灵魂重伤,豁了个洞,又因她并非死亡,故而灵魂还在身体里好端端的黏连着,魂魄的伤, 就反映在了身体上。   海吹纱的心脏停跳了,无论外部采取何种急救措施, 她的身体不给任何反应。   整个医院都关注着此事, 能下床走动的病患,都等在急救室外。   “不行!”梅封急了, “小纱你醒醒啊!”   快要半个小时了。   半个小时后, 仍然没有心跳,他们就会做出放弃抢救的决定。   梅承观察了许久,打着哈欠说道:“是伤在魂魄,洞穿了眉心魄, 没救了。”   “不会!”马医生道, “我的眼睛没看到海医生化鬼,她的魂魄也没有消散,还有救!”   他是个阴阳眼, 正常的死亡,他能看到魂魄离体,如沙般飞散的画面。   现在,海吹纱的魂魄仍在体内,半点没有要离散的现象。   “夷光呢,夷光呢!还没醒吗?”梅封焦急道。   梅承瞄了眼垂首坐在急救室墙角的夷光。   这只狐狸,太虚。   砍了个地缚大魔,收了刀就昏了,直到现在也还没醒。   梅承一瘸一拐走过去,甩了狐狸一记沉重的大龙尾巴,狐狸倾倒在地,头脸朝下,摊平了——狐扑。   梅承薅住他的一条尾巴,用力扯起来:“喂,醒醒,想想办法!这可是我们四大家族最后一根独苗了!”   而且,还是唯一的女孩子。   她要是没了,昆西也没有开下去的意义了。   梅承叹了口气,松开狐狸尾巴,丧道:“罢了,散就散了吧,气数如此,若是上天的安排,你也就不活。”   最后的夕阳,就这么谢幕了吗?   海吹纱总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自己对特殊医疗的贡献不大。   说起来,的确很尴尬。   自打千年来的特殊医学古籍烧毁,有经验的家族人才在战火中消亡,特殊医疗就走入了末路。   建国后,虽然在中央的帮助支持下,再次把千年老字号的招牌悬上,但也只是空有壳,没了往日的辉煌。人才凋敝,无路可走,到了八十年代,海飞和梅典苦苦支撑着的昆西,也不过是末路的挣扎。   每个来昆西工作的年轻医生们,都有过这样的迷茫:“这和普通医院有什么区别呢?甚至还不如普通医院。”   他们曾被民间的野术医们嘲笑,说他们是无法在三甲医院立足的三流医生,是被人类医院淘汰的废物,躲在昆西医院扯个四大家族血缘治愈的大旗,坑蒙拐骗。   实际上,一部分也确实如此。   海吹纱考上的医科大学,不过是个普通医科院校,本科毕业,如果按照正常人类的轨迹,三甲连进去的门槛都摸不到。   研究生,她在妖属地读,那是教育部唯一承认的特殊大学,名叫非人类大学。但鸡肋的是,这个妖鬼遍地的大学,并没有开设像样的医学专业,她的两年硕士,只是在校长和老师们的照顾下,观察熟悉了各种各样妖的习性和身体构造。   这也就是说,昆西医院的医生们,医术并不算精湛,拿出去,也都是普普通通,可以独立接手术的水平。   一群医术普通的人类医生,没有经验指导,没有病例可参考,没有同行交流,更没有专业的论文指导。   咒术,是他们攻克不了的专业盲区。   严重些,偏门一点的妖病,他们又只能靠自己摸索着治疗。   他们唯一能做好的,就是普通外伤救治。   海吹纱也头硬,烧伤、接骨、肿瘤切除……即便不是她擅长的,她也接了。   但,他们从事的医疗,究竟特殊在哪里了?   特殊在同事们有阴阳眼,有妖,所以特殊?   还是特殊在病人都是人形妖?   海吹纱职业倦怠了。   她如思考清楚的行尸走肉,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厚着脸皮,决定如他们所愿,在昆西待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秒。   至于这份工作开不开心……没有成就感的工作,绝不可能开心。   她简直快要窒息了。   她会的,不过就是一个稚嫩的祭新娘,一个自己掌握不了的大招十方六尘,除此之外,她只能给小妖们做做外科手术,还要提心吊胆,担心他们在手术过程中爆出原型,导致手术失败。   梅封要哭疯了,他是个柔软感性的谢顶中年人,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吹纱虽然身体还热着,可仍无心跳,他哭得下巴都在颤抖,两排牙齿之间,拉着长长的口水丝,分不清流到嘴里的是鼻涕还是眼泪。   梅承头疼,暴躁道:“别哭了,烦!”   说到底,没了海吹纱,这群医生都只能治疗身体上的伤病,对灵魂上的伤病没有丝毫办法。   夷光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没站稳,差点摔到小龙人身上。   “喂……”梅承看着夷光几乎透明的脸,说道,“你还好吧?”   这狐狸,看起来像快要升天了,轮廓都发虚了,再透明些,恐怕直接原地上演魂飞魄散。   夷光踉踉跄跄走过去,摔在手术台旁,轻声说道:“来得及……她魂魄还在。”   夷光努力了三次,总算是握住了海吹纱的手。   他耷拉着眼皮,似乎下一秒就会睡着。   “眉心魄,是固定身魂的……有半个时辰的……留存期。”他念叨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还……能救,补魂,就好。”   梅封哭的太痛,喝了风,打着嗝问他:“怎么补!”   夷光晕晕乎乎,在身后抓了好久,还没抓到尾巴,尾巴自己乖巧地卷上了他的手腕,放在他掌心。   “我……魂魄……”夷光咬住了他的尾巴。   梅承恍然大悟:“狐尾!昆仑狐尾!!”   众所周知,万物的灵魂都是完整的一个,但昆仑八尾夷光是个特例。   他的八尾,是天生的八尾,但八条尾巴并非都是真切存在的尾巴。真实的尾巴只有一条,其余的七条,都是外溢的魂魄结成的尾巴。   这些尾巴,就像本体的储备粮,本体魂魄如果损伤了,尾巴就会断掉,补充本体魂魄。   也就是说,他算上本体,加上那八条尾巴,一共有九条命。   夷光咬在齿间的那条尾巴放肆的释放出了储存的魂魄能量。   转瞬间,光芒四射的狐狸尾巴把夷光和海吹纱圈了起来,隔开了众人。   梅封:“能行吗,爷爷!”   梅承:“能,因为这狐狸精,最喜救人。”   这提醒了梅封,他抓住龙之子,忙道:“爷爷,给特殊综合办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替夷光作保!”   “哈?他有什么事?”   “他身上背的有案子,狐仙庙血案,说他杀了百来号人。”梅封道,“但我们都不信。”   梅承:“昆仑八尾,狐仙夷光……啧,还有这种事?我真是老了……”   他捶了捶自己的脑壳,尾巴烦躁的在地上打来打去。   “我怎么觉得,快要想起来了,又忘了……”他道,“我困了,想睡觉!”   “爷爷!”梅封跪求他打完电话再睡。   可惜手术室里的大家,都没带电话。   梅承:“……夷光,夷光。他很有名来着……好多大妖应该都听过他的名字。到底跟谁有关?我记得他被人知晓,是某件事来着……”   梅承跺了跺脚,一歪一斜,尾巴摇摆,寻找着平衡。   “……长江?长城?”龙之子说出这两个字后,忍不住唱了起来,“黄山黄河,在我心中……”   “爷爷!”   梅承:“别打断我,快想起来了!”   他烦躁到抓稀疏的白发。   “长城??黄河??”梅承仿佛魔怔了,背着手在手术室内转圈,“就到嘴边了,就跟这俩有关,好奇怪,到底是什么事,让我听到了夷光的大名……”   监测仪忽然冒出了数字,滴答——滴答——   整个手术室先是屏息,等数秒后,仪器显示,海吹纱的心跳恢复,且平稳的跳动,他们才开心的欢呼出声。   在欢呼声中,梅承砸拳:“长城谣!对了,找柳长贞!”   “谁?”梅封撕下墙上的记录表,记下名字,“怎么写?”   梅承道:“就是夺过东三省龙头脉的特殊抗日十杰英雄,柳长贞!”   梅封激动道:“跟夷光有关系?”   “……”梅承,“……不知道。”   梅封无奈:“爷爷?”   梅承:“但我一想夷光,我就只能想起这玩意来,长城谣,黄河脉……柳长贞,还有她那个大弟子,白敏敏。”   “这名字,我怎么有点耳熟?”梅封也和梅承陷入了一样的回忆困境,“在哪听过呢?”   金光散去。   夷光如纸片一般,轻飘飘脱力,从手术台边滑下来,瘫在地上,微弱的喘息。   过了会儿,他的人身消失,一只四仰八叉的火红狐狸躺在地上。   也不算多火红,跟掉色了一样,莫名有种白开水的感觉。   他太虚弱了,已无力维持人身。   马医生道:“注意事项呢!夷光,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夷光倔强地翘起一只爪子,为马医生的敬业和快速反应,比了个大拇指。   “没有,我补好了她的魂魄。”夷光一句话说完,歇了好久,抖着耳朵,说道,“抱我到床上去,把离暖气近一些……让我养好。”   又是好久,他说:“还有,大家,祈祷我……无罪吧。”   梅承听了,立刻明白了过来:“你让自己和她共生了?!”   夷光点了点头:“补魂也还是晚了一步……我只好……让她链接在我的魂魄上,与我共生了。”   他慢慢闭上眼:“命救回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狐狸蜷成一团,睡了过去。   梅封:“什么叫……共生?”   “就是从现在起,这狐狸活一天,小丫头就活一天。狐狸心跳动一下,小丫头就跳动一下,他不死,小丫头就不会死。”   “那……夷光要是……死了呢?”   “小丫头也会死。”梅承说罢,问梅封要手机。   “电话拿来,我要给妖鬼综合办打电话。”梅承问,“他们现在的一把手是谁?”   “……不知道。”   “啧。”梅承哈欠连连,“你们这群小辈,真是指望不住!”   他本想联系一把手,跟领导吃个饭,硬调查不行,就走人脉关系。   “上点心,咱家里可就剩这一个女娃娃了。”梅承指示道,“把录像功能给我整出来,我快支撑不住了,等会儿我说的话,你都录下来,等我睡了拿给他们看!”   梅封飞奔出去拿手机。   门口,一群断胳膊断腿的小妖们围着问:“海医生脱离危险了吗?”   梅承脚趾头推了推地上的脱色红狐狸:“能不能活,就看他了。”   “诸位,支持下。”   梅封回来了:“爷爷,好了!我开始录了!”   梅承:“小子你记清楚,把录像多刻几份,再发给他们,省得他们玩花招不认。”   “你们!”梅承霸气指着门前的小妖,“别愣着,都给我录!见了老子这个半妖龙子,稀有怪物,还不多拍点?!”   小妖们纷纷拿出手机。   梅承:“开始!”   梅封比了个OK。   梅承:“我!老龙之子,半妖梅承,如假包换!”   他又指着脚底下这团狐狸,说道:“这玩意儿叫夷光!”   “现在,我梅承,要给昆仑八尾,狐仙夷光作保,我愿意拿命证明,他是清白的,身上没有什么命案。”   “那手术台上躺着的是我家的宝贝,我们四大家族最后的血脉,海吹纱。”梅承说道,“我承认我作保是为了海吹纱,因为夷光和海吹纱共生了,听明白了吗?综合办的家伙!你们要是不怕海吹纱死,那就抓夷光吧!” 第52章 哦~尾巴! 谁不想拥抱着狐狸睡觉!(……   海吹纱很热。   这种热很沉重, 压着胸口压着手,就如鬼压床。   嗅觉一马当先,感受到了熟悉的医院味道, 这让海吹纱大为安心。   她睁开眼, 脑袋昏沉, 双眼昏花。   梅封的声音忽远忽近, 听觉完全恢复后, 她听到梅封说:“感觉如何?”   海吹纱问:“我睡了几天?”   梅封侧着耳朵, “什么?你大声点!”   海吹纱用力蚊哼道:“今天是几号?”   “你睡了一年了!”梅封开始笑。   海吹纱心猛地一沉,胃难受起来,头也疼了。   “唔……我是休克了吗?魔呢?”   “都处理好了。”梅封笑眯眯道。   “……都处理好了?”海吹纱懵掉,“这么说,真的一年了?”   梅封连忙解释:“不是不是, 玩笑。小纱,跨年了, 新年快乐。”   海吹纱猛抽口凉气, 惊问:“农历年吗?我休克了这么久?”   “公历年。”梅封指着手机屏幕,“元旦快乐!”   他展开咯吱窝下的画册:“你嫂子给你画的绘本, 把你跟大魔头斗智斗勇的故事画下来了。”   “……谢谢嫂子。”   “不客气不客气。”梅封开开心心道, “我把它放你床头了,记得看哈,看完记得给你嫂子发个反馈哈,最好是彩虹屁。”   “知道了, 会竭尽全力吹的。”海吹纱应了下来。   “不用, 彩虹屁清新自然点就行,要注意度啊。”   “你好啰嗦。”海吹纱捂着头,试图慢慢坐起身。   但坐了一半, 又跌落回去,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搁着一个巨大的“重物”。   一只红狐狸。   海吹纱:“啊!”   这是……   “夷光?”   梅封:“是他,你叫他起来吧,我先去吃饭了。”   海吹纱推了推夷光。   夷光翻了个身,爪爪凌空扒拉了几下,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粉色的舌头卷着。   他站起身,抖了抖脑袋。   海吹纱双眼闪烁着贼光:“哇……”   好可爱!!萌翻了!   夷光:“醒了?感觉怎么样?头闷吗?身体感觉沉重吗?”   海吹纱双眼恍惚,两只手不受控制,圈抱住了狐狸,埋在他身上,感受着毛绒绒暖洋洋的柔软。   网上流行埋脸吸猫,但猫终究太小,埋不过瘾。   夷光这只狐狸,一整只,特别大,威风凛凛,毛发柔软茂密不打结,并且很干净,海吹纱埋脸进去,感觉自己整张脸都被淹没,非常过瘾。   夷光狐狸笑了起来:“啊呀,真是个小姑娘啊。”   他的爪子搭在了海吹纱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背。   海吹纱:“真好看!”   “你不嫌弃就好。”   “真好看!”海吹纱又重复两遍,捧住他的脸,端详着。   “你再说句话。”海吹纱要求。   狐狸清了清嗓子,摇着尾巴说:“你头疼吗?额头重吗?身体感觉如何?”   海吹纱哈哈笑了起来。   她单手捂着肚子笑,另一只手不舍得放开夷光。   “会说话的狐狸,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哈哈哈哈,好萌啊!天啊,真的好萌!”海吹纱语无伦次。   狐狸单侧耳朵抖了抖。   他敛了几分羞涩,正经道:“是的,我是妖,就是通言语的非人。”   “不是,这我知道……哈哈哈。”海吹纱笑得停不下来。   “夷光。”她的双手又捧了上来,左看右看,“这么看,确实能看出点影子。”   “什么?”   “美人的影子。”海吹纱说,“你这只狐,长得很顺眼。”   狐狸没有抵挡住直球攻击,再次羞涩,温顺地低头。   海吹纱:“你会不会忍不住舔我手心?”   “不会哦,我的狐狸习性保留的没多少了。”他说,“而且你说过,这样做不卫生。”   海吹纱:“……”   她刚刚的说法,只是在暗示夷光,她想被舔一下手心……行吧,确实不卫生。   “是你赶来救了我,对吧?”海吹纱还没有忘昏迷前的事情。   “是大家。”夷光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了,求求了,海吹纱,告诉我吧,不要再关注我了,关注你自己!   海吹纱精准的描述出了她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觉。   “额头有些重,头皮有些紧,类似颈椎病发作时的紧迫感,双耳像被皮筋勒住向后扯一样,有一种很疲倦的拉扯感。”她道,“胸口有些闷,另外就是……”   海吹纱抬起手:“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说说看。”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不一样了。”她合上手掌,十指相互抵着,形容道,“很轻盈?或者说……有点陌生感?”   像买了台新车,第一天上路,油门刹车操作起来,都有一种因陌生而被迫谨慎驾驶的感觉。   夷光双爪按住她的肩膀,严肃道:“你现在平心静气听我跟你说……”   海吹纱跑神了,她的目光落在夷光的尾巴上,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把薅过他的尾巴:“?”   夷光:“咳。”   海吹纱:“怎么……只剩一条了?”   夷光:“我正要与你说这事。”   他把最后一条尾巴收起,盘在腰上,尾巴尖踏在脚板下,踩稳了,才板起脸,对海吹纱说道:“那个魔,名叫怨母魔,是地缚魔,盘踞在本地,一般沉寂在地底,但机缘巧合下,就会被召唤出来。”   “召唤?是……那个孩子召唤出的?”   “没错。”夷光道,“只要有小魔头想要母亲,怨母魔就会听到孩子的哭泣苏醒,之后,就会附在育龄期的女人身上,就近原则。但因为魔气侵染,得到身体后,这个魔也活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身亡,怨母魔就继续沉睡,等待下一个苏醒的契机。”   海吹纱蹙眉:“被解决了吗,她们?”   “嗯,虽然她们的遭遇让人同情,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把它斩烧了。”   “你的尾巴!!”海吹纱想起了夷光手中那把刀风如焰的刀,“是做新刀了吧!”   夷光点头。   “那另一条呢?”海吹纱猜测,“不会你这次要走双刀流,铸了把双刀吧?!”   “哈哈,怎么会,我不擅长用双刀。”狐狸挠头。   夷光重新正经起来,试探着问:“你对之后的事,没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海吹纱道,“我感觉应该伤到了头,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头非常非常疼,疼得就像被撬开了脑壳,朝我的脑子里灌冷风。”   狐狸打了个抖,爪子放在了海吹纱的手掌心:“你听我说。”   海吹纱又跑神了,她控制不住的捏了捏夷光爪子上的肉垫。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你剪指甲了?”他的狐狸爪,修剪的非常平整。   夷光:“嗯,因为这几天我得陪床,离你近一些,所以洗了澡,还修剪了指甲。”   “谁给你剪的?”海吹纱问这句话时,表情有些可怕。   “洗澡是我自己来。”狐狸说,“就拉着毛巾的两头,来回搓搓,起了泡沫,之后跳起来,扳开淋浴头的那个按钮……不过有时候会把调节器撞歪斜,要么水太凉,要么水太烫,说起来,还是沐浴桶更方便,失策。”   他回忆着不堪回首的洗澡过程,打了个冷颤。   “至于爪子。”他抬起爪子,张开,炸了炸花,说道:“是拜托黑盼护士帮忙修剪的。”   海吹纱终于发现了不正常之处,她抓住狐狸耳朵,双手把它们按平了,睁着眼睛问:“对了,你是不能恢复人身了吗?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吗?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夷光:“对啊,因为断尾巴毕竟伤元气,我估算了下,你醒了,我大概也快恢复了。”   海吹纱这才:“嗯?我?”   夷光这次,直接把狐狸爪子按在了海吹纱的嘴唇上:“不行,不要打断我,听我说!”   海吹纱眨眼。   “海医生你……你死了。”   海吹纱:“?”   大过年的,2021年第一天,她颇有好感的狐狸,就跟她说这话?   海吹纱拿开狐狸爪子,轻轻呸了三声。   “不……你真的死了。”夷光表情凝重,“你的眉心魄被洞穿,相当于……灵魂被子弹从眉心打穿。”   海吹纱一口气梗在喉咙眼,耳膜充血,热得焦躁。   “当时为了救你,我用我的魂魄,补了你的眉心魄。”夷光说道,“但仍然晚了一步,情急之下,我做了个非常愚蠢的决定……我把你的魂魄,同我的连在了一起,共生了。”   这等信息量,海吹纱懵圈了。   “你……我……共生?”海吹纱不明白,“那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死了。”   “那我现在……是人是鬼?”   “是人。”   “那我……就是……死人?”海吹纱语气越发梦幻。   “魂魄是活着的,因为我活着。”夷光愧疚垂头,“但你身体死了。”   海吹纱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胸。   “皮肤还有弹性,也有温度和水分……”海吹纱道,“我身体没死啊!”   “死过。但因为魂魄活着,身体受魂魄牵连,也还会正常循环工作。”夷光说,“也就是说,海医生……因为我的缘故,你将会和我同生共死,永远用这副身体,不会再有变化了。”   “……头发呢?指甲呢?”   “会代谢的非常慢。”   海吹纱:“我死了?我在做梦?”   好半晌,她回过神,盯着狐狸的屁股看。   狐狸把屁股努力向下沉,想避开她专注的视线。   海吹纱忽然泪眼氤氲,一把抱过狐狸,泣声道:“你把尾巴断了,救了我,是不是?呜呜呜……你没有尾巴了。”   “我……有啊?”狐狸连忙把最后一条尾巴往海吹纱手里塞,“有的,海医生,有的!在这里!”   他又忙着给海吹纱擦眼泪:“不哭了,是那个最调皮的补了魂,它会很开心的。”   海吹纱紧紧搂着狐狸,把狐狸贴在她身上,呜呜哭。   哭了会儿,只听怀里的狐狸说道:“海医生,你能感觉到……我们的心跳吗?”   海吹纱愣了一下,将狐狸的胸膛贴在自己的身体上。   一人一狐,胸腔有着共同的心跳,咚、咚、咚。   海吹纱闭上眼,揉着狐狸,低声说着谢谢。   很悲伤,很茫然,很错愕,也很……开心。   狐狸羞涩,狐狸——不妙,身体有点热,这是要……   “砰”的一下。   海吹纱怀中的毛绒绒大狐狸,变成了一米八七的清秀男人。   哦,这该死的地球重力。   夷光恢复人身后,与海吹纱双双倒在床上,他压着她,贴贴。   夷光,被迫,在上。   对此,夷光表示很惶恐!   “对……不起!!”   海吹纱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问出了一个灵魂设定问题。   “早就想问了,你们这衣服……变人变妖,都在身上?半永久吗?”   “呃,是为了避免尴尬,大家默认,会用一部分妖力,来储存衣服。人变妖,衣服就自动被妖力储存,妖变人,衣服就自动穿在身上。”夷光解释,“当然有的会选择从简,那就无论人身妖身……都要坦诚相见了。”   听完后,海吹纱道:“看来你……不够坦诚啊。” 第53章 剥一层糖霜吃 哎呀,咬一口,好甜~……   海吹纱轻盈地走在查房的路上, 进门,见到她的病患们都会说三句一模一样,连字数都不差的话。   “新年快乐。”   “海医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们都支持海医生!”   查完房, 海吹纱问护士长:“怎么我死了一次, 还有应援了呢?”   “是小祖宗干的。”护士长把梅承给卖了, “医院里来了大魔, 小祖宗也醒了, 后来得知夷光跟你共生了, 小祖宗怕将来夷光被抓去复罗城,你身体跟着受罪。所以小祖宗动员了咱们医院所有能喘气的,要走舆论路线,威逼利诱综合办让他们别动夷光。”   “这治标不治本啊!”海吹纱道。   “管它治不治本,总之, 小祖宗的意思,是让综合办掂量着, 就算以后事情查明了, 夷光真的有罪,那也判个缓刑, 在咱们医院服刑。”   这跟海吹纱想的背道而驰了。   她摇头道:“这做法, 就跟默认夷光是有罪的一样。”   “多留个心眼也行。”护士长说漏嘴了,“小祖宗使了吃奶的劲,龙筋抽了捆夷光了。”   这样放以前,海吹纱必然是要心疼梅承, 一把年纪了, 还要抽筋扒皮。   但其实,现在的海吹纱第一个心疼的是:“啊!为什么要用龙筋捆夷光?!他重伤,又被我补了魂, 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还要捆他?”   护士长道:“为了你的安全啊!”   “可我很安全啊!”   “可是……夷光可是昆仑八尾,他能一刀砍了大魔,这还不是他全盛期。万一他恢复了记忆,恢复了妖力,真是个坏的,你怎么办?你不就被他给挟制了吗?小祖宗也是为了你好。”   海吹纱想,虽然但是,狐狸不是。   护士长看出来了。   护士长道:“我也不愿意说他是坏的,但凡事都要谨慎,他就算不坏,哪天他疼疯了,没理智了,没个束缚,咱医院还有谁能拦他?”   护士长说完,见夷光站在她们身后,看样子已经静静听了很久。   护士长尴尬无比,讪讪离开,想立刻投稿匿名树洞。   海吹纱神色愧疚,但夷光极为赞同:“梅承的做法很对。”   海吹纱忍了许久,终究还是败给了好奇,问夷光:“那龙筋,到底是什么?”   她听过梅承的龙筋。   跟哪吒闹海里抽的那种不一样,梅承说,龙筋指的是龙体内,柔韧性极强,刀砍不断火烧不断挣脱不断的一种武器。蜕皮后抽离,就不会疼,像死皮那样,可以抽出来,没什么感觉。   海吹纱回忆了,与夷光“亲密贴身”时,并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东西。   “是锁。”夷光说,“他缠在了我手上,平时看不到,但如果我要对你图谋不轨……锁就会捆住我。”   “长什么样子?我想看看。”海吹纱说。   夷光:“啊……这可难办了。”   他的尾巴挠着耳垂,末了,说道:“那我试试看。”   他像个机器人,毫无感情的棒读道:“啊!我要对你不利!”   然后他的手抓住了海吹纱。   没反应,并没有龙筋显现。   海吹纱:“你再来,凶一点!”   “凶哦……”狐狸道,“我还从没凶过。”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尾巴搭在肩头,沉思着。   海吹纱:“来,假装对我不利。”   狐狸抬眸,海吹纱被他的眼神冻了一哆嗦。   夷光阴着脸,说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他的手搭上了海吹纱的肩膀。   龙筋仍然没有反应。   海吹纱笑了起来,配合的拿出手机:“怎么,你是要查岗?”   夷光脸红了,摇尾巴摇手的,跑开了。   海吹纱语气复杂道:“龙筋太老,已经锈了吧。”   梅封说,综合办的工作人员马上就要到了。   “听起来不太高兴。”梅封叮嘱道,“你态度不要太强硬。出事后他们就来过,但那个时候你没醒,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就提前收工了。这不,你刚醒,他们听到风声就又来了,动作还挺快。”   “来做什么?”   “来给你做登记啊,姑娘。”梅封说道,“按流程,你是要在现实世界宣告死亡的。”   “啊?”海吹纱懵了。   如果宣告死亡,她的财产,工资卡,一堆保险,还有房产,怎么处置?   她身份证注销,以后还怎么旅游?   她万一出门碰到以前的同学,怎么解释?   海吹纱:“不不不,我没死,我可不能现在就注册死亡。”   “那最多只能拖个十几年。”梅封道,“你怕是不会老了。”   他语气有些羡慕。   海吹纱把手递了过去。   “干什么?”   海吹纱:“你摸,你摸摸。”   “我不。”梅封举起左手,亮出他的婚戒,“瞧见了没,我可是有妇之夫,在外面不能跟姐姐妹妹眉来眼去的。”   “呸,恶心!”海吹纱说,“我是让你感受一下我现在的温度。”   海吹纱冲着掌心哈了口气,搓手道:“不吓你,我身体是凉的。”   梅封:“不是吧!你有心跳的!有心跳就有血液循环,那身体就应该有温度。都是医生,你别开这种玩笑。”   “心跳慢。”   “这个我知道。”梅封意味深长道,“你把夷光的心跳分走了一半。”   夷光这只狐狸正常情况下,体温高,心跳比普通人类快,大约能跳到120每分。   但与海吹纱共生后,两人的心跳都在每分钟六十下左右,偶尔还能五十下。   海吹纱疯狂吐槽这非科学常理的心跳和血压。   而后,到夷光房间送新的登记簿。   推开门,眼前一花,夷光从身后突袭她,双手圈住了她脖子,尾巴也围住了她的腰。   “不许动!”狐狸这次,是冲着真的来。   而这次,海吹纱真的被吓到了。   淡淡的鱼腥味过后,狐狸圈在海吹纱脖子前的双手,被发黄的老龙筋束在了一起。   龙筋长得就像普通的橡皮筋,海吹纱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触感干燥,还有鳞片。   “这就是龙筋啊。”海吹纱感慨。   夷光:“嗯,就长这个样子。”   他的手腕被束缚,圈抱着海吹纱,一时半会儿也松不开。   只是手松不开,尾巴也没放下。   海吹纱摸完龙筋,突然沉默了。   气氛诡异。   最诡异的是,两个人能听到相同的心跳,只要贴得近,心跳就仿佛共鸣了一样,在各自的胸腔,以相同的速度跳动着。   也不知是谁的先快了起来,总之心跳越蹦越快,海吹纱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的夷光发烫,而自己也凉不到哪里去。   门外,梅封引着综合办的工作人员小组:“海医生在5002,请进。”   海吹纱:“诶,先别!!”   慌乱之中,他俩竟然不知该怎么分开。   综合办工作人员进门,看到的就是男女扭曲打架,还是捆绑限制play。   众妖和一两只鬼忙着震惊,而同在随行小组中的王浣却露出了姨母笑。   龙筋消失,夷光举手投降,迅速后退,贴在墙根,脸红发烫,活像是被占便宜了。   末了,他的尾巴默默抬起,遮住了脸,背过身去自省了。   海吹纱:“我们刚刚……”   她整理了整理白大褂,一番话说得很官方:“在试验防身术,锁喉擒拿。”   综合办的妖鬼:“哦哦哦,懂懂懂!这年头世界乱,练练防身术应该的。”   海吹纱:“有什么就坐下说吧。”   她招呼夷光:“我见你在屋里藏的有折叠椅,搬几个出来。”   夷光垂着尾巴,捂着脸,默默干活,贤惠的像个封建小媳妇,丈夫会客,自己照顾完,立马退下,乖顺垂眼,不发一声。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情况,看和我们掌握的,是否一致。”领头的说,“另外就是,和海医生商量,籍贯和身份的问题。”   “一致。”海吹纱交错着腿,气定神闲道,“起因梅医生都告知过了,我证实是真的。”   “您能从头描述一下吗?”领头的说,“我们需要比对。”   “我治疗了一个被小魔附身的孩子,用的是转移术,小魔转移到了玩偶熊上。”   “这个治疗,是真实的吗?是您自己来的吗?”   海吹纱点头:“是。”   “没有请外援吗?”另一个工作人员发问,“据我们了解,您除了魂魄安定作用,除魔消咒这些,都应该不擅长才对。”   “我学习了。”   “跟谁?请详细些。”   海吹纱看了眼王浣,王浣偷偷打手势,点了点头。   海吹纱道:“是跟夷光学习的,他就是我们四大家族治愈能力的起源,是我们的祖师爷。”   她把详细事情说了一遍,并做了个春秋笔法,添了一句:“我在魂魄中看到的这些,也被梅承肯定,夷光就是我们的师祖,特殊医疗最大贡献者,错不了。”   “好的,情况我们了解。”领头的问,“海医生请继续。”   “小魔引来了大魔,我被大魔挤占灵魂,魂魄受伤。是夷光解决了大魔,并帮我补了魂魄,将我拉出鬼门关,救了我一命。”   领头的笑得微妙,是一副懂自懂的表情。   夷光已经羞答答的,红透了脸,咬着嘴唇默默羞涩的表情,更小媳妇了。海吹纱说罢,还转头冲他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王浣看得开心:今天终于磕到真的了!   “那么,海医生是想选哪边?”   “我想作为人,以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海吹纱道。   “那么,我们给的建议是,四十五岁以后,尽量减少社会活动,做好‘社会死亡’的准备,五十岁退休年龄,正式告别人类身份,我们这边会为你办理相应的交接手续。”   “这种……有先例吗?”海吹纱问,“就有没有像我一样,突然就死了,但补了魂,自己的身体还活着。”   “有类似案例,放心海医生,我们有经验。”领头的笑着说,“公安部特案处的师副处长,跟您情况差不多,将来如果可能,我们会让副处长来同您交流,为您以后的生活提供些参考经验。”   综合办的工作人员收起资料和录音笔,握手:“那么,恭喜海医生了。”   “哪里。”海吹纱适时提醒道,“我能活多久,要看你们怎么处理夷光的案子了。”   “实在惶恐。”领头的说话有些古朴,打太极道,“那要看他自己做没做了。”   综合办撤走。   海吹纱与夷光出门送客,转过身,狐狸从尾巴里摸出一张纸条:“那个穿灰西装的小熊猫偷偷塞给我的。”   “王浣?”海吹纱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别打我那个电话,被监听了,打这个号码:188……案子有疑,晚上十一点后联系。” 第54章 请呈报给特案处 直接找上级吧!……   王浣小心谨慎, 十一点半,海吹纱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打去电话,王浣说:“你们医院有个后门, 处理垃圾的通道, 海医生到那里去, 我会把资料送过去。”   “怎么送?”   王浣:“嘘——到了就知道了。”   夷光不放心, 理所当然的跟去了。   王浣说的那条后门通道, 是运送医疗垃圾的通道, 与东院每日有垃圾车回收不同,西院的医疗垃圾,都直接进入焚化炉。   焚化炉就在医院后门一角,每天凌晨一点到四点进行焚烧作业。   这地方,鬼都不来。   海吹纱到了后门处, 再次打电话给王浣。   这次响了三声,王浣按照约定, 掐了电话, 表示自己已经到了。   海吹纱拉开沉重的铁门,一截到她膝盖高的小尾巴蹦蹦跳跳进来。   海吹纱等了等, 后面没东西了, 松开手,将门锁上。   小熊猫的这条尾巴作呕吐状,使劲了好半晌,颤抖着从毛绒绒的尾巴团里“吐”出一本资料夹, 以及一个狐狸状的U盘。   夷光没见过U盘, 捡起来嗅了嗅,什么也没看到。   小熊猫的尾巴发话了:“能听到吗?”   不仅海吹纱,连狐狸都猝不及防被吓到了。   他好奇蹲下来, 将小熊猫的这条尾巴转过来转过去,而后评价:“神奇!是做传话筒用了吗?”   “没错,我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也能听到我的,对吧?”   “嗯。”海吹纱点头。   小熊猫尾巴内,传来王浣小小得意的声音:“哈哈,这是我的看家本领,第一次展示给人看。除了你们和我,这世上没有第三人……第四人知晓!”   “这么慎重,是这个案子,有猫腻吗?”   “不止有猫腻,而且牵扯重大。”王浣道,“我先说结论,我没找出夷光清白的确切证据,但这个案子遮遮掩掩,很多证据是匆忙被抹去痕迹的,毁尸灭迹的味道还很新鲜。我今天来,就是直接建议你们,呈报给中央特案处。”   海吹纱:“是那个……公安部第二十九处?”   “没错,第二十九处,特殊案件调查处。处长叫赵小猫,这么说吧,这个案子我认为除了中央那群天才,地方上已经没办法调查了,一来中间有可能牵扯着一些大一点的妖领导,二来,地方也没能力调查了。”   海吹纱比他想得更远,问他:“如果最终牵扯的,正是那什么特案处的领导,又该怎么办?而且你们的办事处,我有些不信任……”   “不,海医生,你可以怀疑我们全部,但要信任特案处的那些家伙。”王浣说道,“处长是阴司老大,她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会调查真相。而且她是个百科全书,哎呀,我该怎么解释……”   王浣寻找着合适的词:“我真不是吹,她就类似……天地,我们妖的任何事,她都能检索出来,而且,没有人能在她的数据库中动手脚。即便她找不到,她身边还带着白泽,白泽通晓百兽,有殿堂级别的记忆力……”   海吹纱明白了。   “怎么报给特案处?”   “通常情况下,应该是走流程,先报给地级市,比如启明的综合办,而后需要综合办提交给区级办事处,就近原则,启明要交给西安综合办,最后由西安综合办提交给第二十九处。”王浣说完,直接否了这个流程,“我们不走这个,这个太慢,而且会被拦截。一旦被启明察觉,我们就完了。”   “启明……”海吹纱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启明的综合办有鬼?”   王浣道:“我不能说他的名字,他有个特殊能力,相当于姓名检索。类似,你在网上发个吐槽,带明星的名字,然后被粉丝们检索到,让你删微博。他也有这个能力,他的秘书,会鬼影分`身,就相当于他的粉丝,只要在启明地界,提他的名字,他的秘书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海吹纱抓到了重点。   秘书。   看来这个不能提名的,是个大领导了。   忽然,海吹纱想起之前王浣提交的资料上标注的小信息。   “狐仙庙一案,出来作证夷光杀人的重要证人,案宗上因为证人保护政策,并没有写名字。”海吹纱道,“我想起……一开始,你们综合办的印量提到过,说这个证人还活着,是个妖,并且抗日有功,还在你们综合办任职。”   王浣激动万分:“近了,海医生!就是他!但你别提名字!千万记住,不要提他的名字。”   “你查到了他身上?”   “没错,每次查到他那里,线索证据就会突然消失,消失方式也很暴力。”王浣说道,“白鸽,白鸽同志,还在你们医院吗?”   那个启明综合办文职工作人员,查阅资料出意外,被玻璃划伤心脏和喉咙的白鸽。   “上周出院了。”海吹纱道。   “她就是误打误撞,差点查到相关资料,被那个不可说的给灭口了。”王浣说,“但怎么跟你解释才好呢……情况有点复杂,那个不可说领导,我信他是切切实实抗战有功,他对自己人,下手还留了点情,白鸽没死,他也没再追究。”   “那是因为白鸽不知情吧。”   “说起这个。”王浣说,“你还记得之前闹你们医院的那个蛇妖吗?”   “恋母蛇妖?”海吹纱想了起来。   “你猜怎么着!他也跟狐仙庙案子有点关联。”王浣说,“他妈当初是夺回龙脉关节的功臣,而护龙脉英雄,他们彼此之间都是有联系的……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王浣道:“日寇全面侵华开始后,妖前辈们组织起来,大妖之间相互商量通气,各守一处,哪处沦陷了,哪处被夺了,哪处被铲除了,大妖们都要彼此交换消息。”   “所以呢?”海吹纱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夷光的尾巴。   夷光也因她心脏的加速,紧张地盯着小熊猫的传话筒尾巴看。   传话筒尾巴一抖一抖,说道:“龙脉最主要的几个节点,都是明朗化的。但,龙脉有个最关键的心脏所在,是隐藏起来的。”   “我知道,我听过。”海吹纱点头。   “那条蛇妖的妈,叫柳长贞。她是护龙头脉的大妖,当时头脉已被夺,龙首告危,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逃出了东三省,一路南下。”王浣滔滔不绝讲道,“但你猜,她走到哪里,回头了?”   “哪里?”   “启明。”传话筒内,王浣的声音激动到发抖,“启明!!懂吗?!你联系一下,是不是豁然开朗!她本没有能力去夺回龙头脉,但她走到启明,折返回去,妖力也大增。”   “嗯,然后呢?”   “不懂吗?!”王浣说道,“我刚刚给你们的那份资料里,你翻到第二十七页,有个柳长贞战后接受表彰时的发言新闻稿,你快看!”   夷光像海吹纱的秘书,翻开资料夹第二十七页,找到了王浣剪贴好的那则抗日精英表彰大会新闻。   ——龙脉英雄东北代表柳长贞发言称:我是听到《长城谣》,燃起了斗志。这与之前的战争都不同,这次,是国本之战。夺龙脉的战斗中,我得到了多方的帮助,我的徒弟白敏敏是个优秀的地下通讯员,是他多次接到来自龙心护脉战斗员的指示,帮助我们取得了胜利!……龙心护脉战斗员,是个无名英雄。   “采访她的那个记者是蓝青鸟,好巧不巧,我认识她。”王浣说,“所以我到网吧,用新注册的小号给她发了邮件问了,她记忆力很好,说,龙心护脉战斗员,因为特殊性,必然是不能说出具体位置和名字的。”   海吹纱这会儿才回过味来,转头看向夷光。   夷光:“?”   海吹纱:“你们那个中央特案处,这么多年,就没再找过那个战斗员?”   “中央特案处成立的晚,三几年全民抗战,我们妖这边,也没领头的,当时跟鬼都是分开作战的。五几年才跟政府有联系,国安才雇了几个非人的外勤人员,这么说吧……我们妖有统一权威组织,成立专门的部门,是这些年的事了。”   海吹纱翻看着资料陷入沉思。   “另外。”王浣说,“我感觉事情还没这么简单,因为我调查的所有人,几乎都记不起夷光,有的干脆不认识,有的只能想起他是昆仑八尾。”   “纸质材料,提到他名字的,我是越查越少,好多都是书页缺失,但撕毁的痕迹看起来非常崭新。”   “……你们那个不能提名字的领导,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后面的资料销毁,应该能。”王浣说,“但我认为,能更改大家的记忆,让所有人都不记得夷光,这不像他能办到的,背后的力量,肯定比他更大。”   “所以!”王浣说,“海医生,你要做的,就是直接联系特案处,明说此事。”   “……可靠吗?”海吹纱手心冒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王浣笑,“我给你支个招。”   他说:“特案处的办公室电话,你看资料夹,每一页最下角,如果有蓝色笔圈出来的数字,按页码顺序排列,就是办公室的电话,打电话过去,你如果不信任其他人,也要信任一个叫周吴的,他是个念。”   “念?”   “就是人去世后,特案处的老大把大家对他的思念聚在一起,让他用念的方式继续留在这里,类似鬼了。这个人,很可靠。你自己品这个姓,周……”王浣小声道,“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那个。”   海吹纱瞪大了眼:“你敢肯定?”   “不是他本人,但是他的念。你要信不过别人,你就指名找他接电话!”王浣说,“这是方法一。”   “方法二。”王浣道,“海医生,你硕士是在里世界读的吧?四柱里世界,非人类大学。”   海吹纱说是。   “你们学校今年校庆,你没参加对吧?”王浣说,“你认识帝昭吗?”   “认识,非大曾经的学生会主席。”   “有他联系方式吗?”王浣说,“帝昭毕业后,在咱们表世界工作,是京津冀地区的特殊巡警,负责妖鬼走私偷渡要案。你联系他,以想要校庆纪念徽章的理由,让他来启明。”   “他跟你们不是一个体系的吧?”   “他老婆是人,但特别神,跟特案处有来往。”   “我知道,非大的第一个人类学生,唐飒学姐。”海吹纱点头。   “你这么好的人脉资源,你不能不用!”王浣道,“不管是谁,最终,一定要把资料直接交给特案处。”   说到这里,小熊猫的尾巴软绵绵瘫在地上。   王浣:“糟了,没力气了。饿死我了,我去吃碗馄饨。海医生,抓紧时间啊!”   夷光捡起小熊猫的尾巴,帮王浣暂时收好,问海吹纱:“你打算用哪种方法?”   海吹纱沉吟片刻,握拳。   “两种都用!” 第55章 打通电话有多难 你们办公室的电话还能……   海吹纱熬夜翻完了小熊猫给的那份文件。   小熊猫剪得杂, 所有他认为相关的,即便是捕风捉影,也会贴在上面。   海吹纱拿出了考前复习的劲头, 就当梳理考试重点, 把小熊猫的这本文件用自己的方式消化了。   夷光中途来过一次, 但见她如此认真, 不便打扰, 又抱着小熊猫遗留下来的那根尾巴回房了。   他看了会儿书, 王浣干完夜宵,尾巴“复活”了。   “你能自己走回去吗?”夷光关心道。   王浣打了个饱嗝,尾巴适时传送,道:“回是能回,它自己能找到我本体, 但今天太冷,还是让它在你那里待一宿吧。”   夷光就给王浣的小尾巴做了个窝, 暖气片旁的懒人沙发。   小尾巴躺进去, 像融化的蛋糕一样,在暖气的蒸腾下, 松软了。   那头, 还在外面走夜路的王浣打了个暖和的冷颤,哆嗦道:“真暖和啊。”   “你还有多久到家?”   “就快了,我打个的。”王浣道,“为了确保安全, 我走得远……哎哟, 那群钓鱼的可真拼啊。”   “钓鱼?”   “对啊,水边一排男人,这就是那啥, 钓的不是鱼,是浪漫的寂寞。”王浣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夷光感慨,国土果然是安稳了,半夜也有这么多闲钓的人。   “所以海医生是对的,她催过我多次,这几十年巨变,不亲眼看是体会不到的。”王浣道,“你都出土了,总不能只在医院呆着,你不自己看,你永远不知道这社会变得有多快,最主要的就是咱这基建,你知道现在出省有多便利吗?”   夷光听他讲着话,换好睡衣,梳理着自己的尾巴,做睡前准备。   梳完,顺手给小熊猫的尾巴也梳了。   王浣那边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唉哟惊呼,几乎跳了起来。   “你干嘛呢?”   “帮你梳尾巴。”夷光道,“都打结了。”   王浣大呼:“哎哟喂,大事不好了,我一个大男人,我脸红了……谢谢啊!这几天忙,它都在外面奔波,我都半个月没梳过了。”   夷光打理好房客,自己洗漱完毕后,到值班室又望了一眼。   海吹纱托着脸,坐在办公桌前小睡。   夷光找来小毯子,给她搭上。   补魂后,海吹纱对夷光的气息和魂魄反应极其敏感。他刚搭上毯子,她就睁开了眼,揉了把脸。   “啊……”海吹纱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手机,“两点半了,你怎么回事?怎么还不睡?熬夜不好,熬夜会掉毛。”   夷光哽住。   海吹纱撸了把他的尾巴,让他去睡。   夷光沉默着,一副心事重重有话要说的样子,慢慢转身离开。   海吹纱扯住了他尾巴:“想说什么?”   夷光捂脸。   海吹纱:“说嘛,说出来我才知道。乔哥,有求于我?”   夷光:“啊……怎么能这么叫我呢!”   “你难道不姓乔?而且咱俩地址都一样,可不就是我哥。”末了,海吹纱道,“不好,你身份证年龄比我小……”   王浣当时来采集信息,问了夷光的出生日期,夷光说自己不清楚。   于是王浣给夷光了个系统基础默认日期,十月一日,年龄25岁。   想起这些,海吹纱条件反射道:“女大三……咳。所以你想说什么?”   吓死她了,差点把女大三抱金砖给全说出来了!   夷光很想说,但理智觉得又不能说,犹自害羞了会儿:“太难启齿了。”   “磨磨蹭蹭的。”海吹纱盯着他看。   夷光忽然有了个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海吹纱一把抓住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夷光喉结滑动,紧张不已。   “嗯……这个牌子的护手霜味道就是好闻。”半晌,海吹纱赞扬了自己挑选的护手霜。   夷光松了口气,看起来,她并不能和自己一样,通过触碰嗅闻来观十方。   “感觉到了。”海吹纱闭上眼,慢慢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夷光想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代表主魂的他,离海吹纱越近,海吹纱就恢复得越快,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也会越强。   所以他刚刚想留在值班室陪着她。   毕竟,那张床是空的,今晚没有其他医生值班……   海吹纱突然松开了他的手,愣愣看向他。   夷光:“你看到了?!”   “……你刚刚是不是想了?”海吹纱指着夷光,“我……听到了,不是看到,是听到。”   听到了夷光的想法。   夷光的头发一颤,两只耳朵顶了出来。   回过神来,他双手捂着耳朵,连连道歉:“不是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害羞!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想的是,完了,有生之年,竟然因为过度羞涩,把耳朵给羞出原形了。   海吹纱的手摸了上来,扯住了他的狐狸耳一角。   夷光惊愕睁眼,海吹纱面无表情,比他更呆,此时像极了梦游。   两个人定格许久,海吹纱才默默收回手。   “就……挺可爱的。”她说,笑容有一点点狡黠,一点点小窃喜。   夷光道:“不公平!”   他无法听到海吹纱的心声,因为海吹纱绝大部分的魂魄仍是她自己的,但因为她眉心魄补上了夷光的魂,她却能感受到夷光本体的魂魄。   这么一来,海吹纱多出了个技能。   读心术——专门针对夷光的。   于是这晚,狐狸睡在了值班室。   而在他睡觉时,海吹纱重复多次实验,得出了结论。   针对夷光的这个读心术,无法时刻连通,只能通过近距离接触,才能感觉到一丁点,最便捷的链接获取方式,就是触碰,碰尾巴不行。   如果把读心比作手机信号的话,碰尾巴和耳朵这些末端循环地带信号最差,无法“联网”,四肢就是2G,时灵时不灵,靠运气,而且信息获取会滞后。   碰脖子,比2G信号好一些。   摸躯干,尤其是心脏部位,信号4G,同理,额头也是。其余脸部部位,除了嘴唇她脸皮薄没碰,剩下的都是3G的速度。   凌晨四点,海吹纱很硬核的坐在椅子上,睡了个战斗觉。   焦灼的等到九点,海吹纱给特殊案件调查处拨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无人接听。   海吹纱不死心,有王浣作保,又搬出那么多大佬,她不信特案处也像启明的综合办一样,是个大家都在尸位素餐的地方。   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在九点二十左右,电话通了。   “你好,我是03号接话员,目前,特案处全员外勤中,需要办理婚证的请找当地有关部门,案情举报请就近申报,有关通缉犯知情线索的请登录XXX网址实名填报,信息不会外泄……”接话员熟练又无感情的念着。   “我有重案,牵扯地方势力,所以不能逐级申报。”   “向区级综合办报告,您是八大区中,哪个区的?”   海吹纱说不上来:“离我最近的是西安,但我怕西安也有……”   接线员也不吃惊,毕竟这种话他听到过很多了,有些小妖会有被害妄想症,一点点小摩擦,就要找中央大佬们评理。   他道:“你不信任属地,那就异地申报吧。成都兰州杭州洛阳南京沈阳,你找一个申报。”   “……”海吹纱问,“有没有你们领导的电话,赵小猫,周吴什么的。”   “对不起,工作人员的私人号码无法公开。”   海吹纱挂了电话。   “指望不上!”   看起来方法一行不通。   她想了想,翻箱倒柜找出之前在非大念书时留的同学通讯录,翻找学生会主席帝昭的电话。   “打不通吧……”她看到那一串串电话,都需要加里世界的区号,叹了口气。   里世界跟他们完全不一样,通讯,区域划分,网络,都是隔开的,大不同。   海吹纱手上这份同学录,区号跟外面世界的大不相同,区号总共六位,相当于阳间想往阴间打,那怎么可能打得通?   海吹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了帝昭的电话。   第一次,还没将号码输入完毕,就已提示空号。   海吹纱抹了把刘海儿,吹了口气,瘫在椅子上转圈。   转了几圈,她又重拨了一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   海吹纱指头一动,又拨了一次。   带着赌气的心态,她把手机扔到桌面上,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机械音,一圈圈转着椅子,鼓着两颊生气。   三遍之后,电话没有自动断掉,而是响了起来。   海吹纱猛地站起身,撑在桌面上,睁大了眼睛,静静听这象征着打通了的嘟嘟声。   五声过后,电话那端,帝昭接听了:“喂,哪位?”   “我……学长!我是海吹纱,第二个进入非大学习的人类,你……你还记得我吗?”   “是你啊。”帝昭完全不记得她名字,但第二个进入非大学习的人类,他能对得上号,“到里世界观察我们,学医的那个对吧?”   “对,是我,学长!”海吹纱抓起电话,双手有些抖,“学长我……我其实有个很重要的事想问问你。你现在是在界外吗?”   “嗯,在京津冀做特殊巡警。”帝昭道,“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海吹纱热泪盈眶,差点把查案的事说出口,幸而说出来之前,她想起了王浣的提示,以校庆为由,先见面试探态度,再进行详细说明。   海吹纱话锋一转,生生扭了话头,道:“咱学校120周年的校庆,我没参加,听说发了个金制的纪念章。”   帝昭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明明海吹纱刚才的语气,像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要找他帮忙,但说出口,却是要一枚纪念章?   真是奇怪的人类。   “学长能亲自来一趟吗?我在启明昆西医院,昆仑西院,你知道地址的吧?”   帝昭更懵了,不过好在这两年在界外工作,他对人类说话的拐弯程度有所了解,他压低声音道:“是在电话中说不方便吗?”   “对。”帝昭的认真和反应速度,令海吹纱心中稍微有了底。   “有关人还是有关妖的?大概率是妖?”   “没错。”海吹纱声音更亮了。   “这里的话……妖应该归特案处管理。”帝昭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弄清楚我们的区别,我经手的案件,一般都是与里世界的妖非法进入表世界,走私贩卖人口有关。你们地面上的妖,案件都应该是特案处来办。”   “也好,学长有特案处那些人的电话号码吗?私人号!要能联系上的!”海吹纱道,“我不是没找过,只是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听。”   “哦……那应该是跟昨夜的案子有关。”帝昭说,“西安上报了一个大案,跟国外势力有关,所以特案处全体出动,去办那个案子了。”   “国外势力?”   “对,东瀛那边的,长期埋藏在我们这里,阴谋反华,牵扯很广。”帝昭说,“我把副处长的手机号发给你。”   “……您这个手机能发过来信息吗?”   那端,帝昭一顿,回答:“我有正常的手机。”   末了,不忘炫耀一句:“我老婆刚给我买的新年礼物。”   海吹纱:“……哦。” 第56章 爱不释手的纪念章 海吹纱:必须也给这……   帝昭用炫妻爱心手机给海吹纱发来了特案处副处长的私人电话, 并细心地写上了注意事项。   “特殊案件调查处有五个元老级工作人员,处长叫赵小猫,虽然厉害但性格有些难相处, 一般情况下她不出手, 所以不要找她, 因为你找她, 她也会把工作给其他成员。”   “副处长师秦, 前身是个人, 是个误食长生草死而复生的人,今年应该有一百来岁了,他之前是干革命的,为人靠谱,热心热忱, 事情一旦接手就会做到底,是我很敬佩的人。所以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如果关机, 那就是正在执行任务,你可以发短信留言。”   “其余几个成员, 孙狸是个狐狸, 我觉得狐狸都有些不太靠谱,周吴是个念,但负责的工作范围一般都是些行政文职,肖隐是个鬼修, 他很可靠, 是带枪执法人员,不过不太管事。”   “所以你还是直接跟师副处联系吧。”   海吹纱感谢不已。   帝昭发来最后一条短信:“年关将近,我工作有些忙。学校校庆的纪念章, 我会托我老婆送去。”   海吹纱正要回复“不用麻烦学姐了”,字打了一半,五楼的护士趴在栏杆处叫她:“海医生!”   不必她多说,海吹纱此刻也感觉到了,她浑身酸痛起来——是夷光,夷光昏了。   又是咒伤裂开了吗?   最近咒伤发作越来越慢,她还松了口气,没想到今天还是来了。   海吹纱心跳很慢,手和脚慢慢变冷。   她到病房看了夷光,夷光昏得很沉,安安静静,静得诡异。若不是海吹纱心脏还跳动着,她都要怀疑夷光死过去了。   “这次有些严重……”护士说。   海吹纱也看出来了,血腥味重,血流得多,他身体状态也极差。   海吹纱擦拭了他身上的血,把他耷拉在床边的尾巴收进被中,见他孤零零只剩一条尾巴,海吹纱想起之前争宠又打架的那两条尾巴,不小心哭了出来。   护士吓了一跳,忙来安慰,顺便还问了她的身体:“是不是对海医生也有影响?”   护士说:“天啊,快些治好吧,不然海医生也要跟着受罪了。我去再换盆水来……”   护士端着盆离开,海吹纱揉了揉眼睛,委委屈屈握住了夷光的手。   他的手无力地搭在她的手心中,冰凉柔软。   海吹纱合拢了手指,一刹那的恍惚,她睁开眼睛,黑茫茫一片,味道四周都是泥土的腥甜,温暖湿润的空气碰触着鼻尖。   四周好似萤火的光伏在墙壁上,一闪一灭,在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海吹纱猜出了她现在的位置。   “地下?”   答案正确,她的视角突然切换了,如同俯视着大地的天空,向更深的地方看去。   大树的根系越来越深越来越杂,海吹纱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哪里的地下。   树……小时候,她到医院来玩,梅典与她讲过,小孩子不要到处乱跑,因为启明流传着一个民间传说,类似那种,大灰狼会抓不听话的小孩儿,启明这个版本,就是有个千年老树妖,会缠住乱跑的孩子吃掉。   小海吹纱被梅典吓哭,爸爸就哄。   “梅爷爷是骗你的,没有树妖。”爸爸跟她讲科学道理,说老树就是变成了妖,也是性情温和不吃小孩子的老妖怪,“咱们这里没有吃肉的树,变成妖怪也不吃肉的。”   这个道理说服了海吹纱,爸爸当时治疗的病人听到后,给他们讲了这个启明本地传说的由来。   “这里是有棵树,年代不可考,总之我们见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老树了。人类都喜欢神化一些时代久远的东西,到了唐朝时期,也不知是谁牵的头,启明百姓就把它当作神明祭拜,给这棵树供了香,香火还挺盛,以前住在启明的都知道……后来几经战火都无忧,直到日本的打过来,没了。”   海吹纱爸爸就道:“那树在启明哪里种着?”   “没记错的话,就你们医院附近。”病人吐着细长的舌头说,“不过说来也玄,帮你们医院选址挖地基时,愣是没找到根。按理说,就算是烧了砍了,往下挖总能挖到根……”   海吹纱想,这就是那棵老树了。   埋在地下的根越来越粗壮繁盛,如同一片小森林,但这些根似乎在为她指路,她所到之处,必定会有容一人通过的空隙,蜿蜒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视角数次切换,眼前终于无路了。   藩篱似的树根挡在她眼前,等她满头雾水停下来后,才又缓缓开启,眼前一幕,让海吹纱心跳一顿。   倒悬的树。   一颗倒长在地底深处的大树,根茎覆盖了整片土地。   而在这棵树下沉睡着的,正是夷光。   浑身是伤的夷光。   木藤和树根覆盖了他的身体,像极了牢笼,又像是保护。   海吹纱想要叫他的名字,可刚刚发出微弱的声音,画面就消散不见了。   再睁开眼,光线刺眼。   她坐在地上,护士正用力掐着她的人中,让她醒神。   “海医生,好点了吗?”护士说,“你吓死我了,叫也叫不醒,瞳孔都散了。”   海吹纱愣神道:“……我看见了。”   “海医生?”   “我看到了。”海吹纱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看到了什么?说出来,然后呢?和他身上背负的案子有什么联系吗?对证明他的清白有什么帮助吗?   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但她说不清道不明。   “海医生你说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刚刚……”海吹纱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我看到的,应该是魂魄……的记忆吧?”   “是共生的副作用吧。”护士的角度更加医学,“要紧吗?”   海吹纱摇了摇头。   护士的这句话,让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是失忆,而是因为某种咒的原因,无法想起也无法被别人想起,但共享了他魂魄的自己,有没有可能,看到他的记忆,看到真相?   那么,如何才能看到他被诅咒的记忆呢?   该通过什么方法?   过了好半晌,护士见海吹纱魔怔一般,伸出了手,摸了夷光的脸。   “触碰?”她自言自语道。   不可能是简单的触碰,灵魂触碰吗?可问题是,自打共生了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抽出魂魄了,夷光为她补的魂魄仿佛是个根,扎根在了她的体内,让她再也飘不出去。   刚刚自己又是怎么看到的?   海吹纱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夷光的手中,十指相扣,握住。   护士震惊脸,倒退着离开了病房,把场子留给海吹纱一个人发挥。   海吹纱琢磨起来:“不对,没有刚刚那个感觉。”   那种浑身过电,突然晃神的感觉。   “海医生,有人找。”护士敲了敲门,推开。   海吹纱忙松开手,回头,看到一个素面朝天双目奕奕有神的年轻女人正歪头打量着她。   海吹纱:“……唐飒学姐?”   “别,不敢当。你那时是去读研,我读的是本科,还比你年纪小,你是我学姐。”   来人正是第一个在里世界非人类大学就读本科的人类学生,唐飒。   唐飒递给她一个木盒子。   “校庆百年纪念章。”她说,“我给你送来了。”   速度这么快吗?要说她跟帝昭通完电话还不到一小时,唐飒就送来了纪念章。   海吹纱惊问:“学姐是怎么来的?”   “我有坐骑。”她回答,接着坚持道,“不要叫我学姐,叫学妹吧。”   海吹纱红了脸。   唐飒一笑:“……你还是这么腼腆。”   随后,她的目光停在病床上的狐狸身上。   “哦,大狐狸啊。”她道,“什么病?”   海吹纱像是找到了希望,忙道:“是咒,学……您能解吗?”   唐飒在里世界呼风唤雨,是相当于神的存在,求助她,应该有戏!   “……”唐飒摇头,“你是医生我是医生?我在表世界就是个普通人,他要是里世界的妖,我兴许还能有办法。”   “也是。”海吹纱泄了气。   “不过没关系,我家那位帮你介绍了吗?跟特案处那群。”唐飒道,“比起我,他们应该能治标治本。”   “说过了,学长跟大家说的一样,很热情还特别细心。”   “他要是真细心,就不会忘了把纪念章给你,你是第二个进来读书的,校庆怎么会忘了你?校长一直记着,但你工作忙,他们在里世界也联系不上,就拜托我家那位通知你。”   然而,界外巡警的工作更忙,一来二去,帝昭就给忘了,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出席校庆。   唐飒道:“虽然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用设计也是咱学校百年如一日的老土,但好歹是五克真金。”   “五克?!”海吹纱这才打开盒子看。   纪念章确实设计老土,圆的,上面写着非大的名字和校训,下面还压着一条仿绶带,仔细看,印的校长的大头照式logo。   唐飒:“刚刚一直想问……”   她指了指墙那边:“你这医院,是住着一条龙?”   “严谨说来,是半条。”海吹纱道,“按辈分算,是我远亲爷爷。”   “龙跟人能生?”唐飒眯眼。   “这里的话,大妖跟人可以,因为大妖的人化体更成熟完整,受精的几率更高。”海吹纱解释,“不过,人与妖的生育其实是明文禁止的……这个半龙爷爷的母亲,是非自愿的。”   是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   “想也是。”唐飒点头,“打破规则扰乱秩序不是什么好事情,会引来祸患的。”   “说起来,表世界二百年内,有记载的龙,应该只有一条吧,老龙。”   “嗯,就是它。”   唐飒笑了起来,歪头道:“那就好玩了。你知道特案处副处长师秦吗?”   “这几天刚刚了解,具体的,还是帝昭学长告诉我的。”海吹纱不懂她要说什么。   “师秦立过一个鼎鼎有名的大功。”唐飒说,“就是屠龙。也就是说……你们这里的那条老龙,是师副处亲手砍死的。”   海吹纱愣了半晌,眼睛亮了,拍手道:“那就是恩人了!!”   有希望了,杀了梅承父亲,那条作恶多端的老龙的恩人,是特案处的师副处,这就说明——此人可靠,绝对可靠!   “我走了,我还要交工作报告。”   海吹纱刚要抬头跟她说再见,一抬眼,见唐飒一闪,人就不见了。   海吹纱眨了眨眼,羡慕道:“真想和她们一样有能力啊……”   坐诊间隙,海吹纱给特案处的师副处打了几个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   她给王浣说了目前的情况,王浣回复她:“别着急海医生,我们在蹲大案,快收网了。”   看起来,西安管辖区内,上上下下的妖鬼执法者都在忙碌这个年底送上门的跨国重案。   午休时,海吹纱上楼看望夷光,推开门,见醒来的夷光拿着她的纪念章嗅闻。   “这是什么?”   “学校发的纪念章。”   夷光爱不释手,轻声道:“这可真好。经历过的人生,都能留有纪念。”   也不知为何,见他这副表情,海吹纱一个冲动,说道:“喜欢了,我也送你一个!”   “我有什么好纪念的。”夷光轻轻笑着,因为血气不足,笑得越发让海吹纱心疼。   “有。纪念咱们认识到现在,共度的这些时光。”海吹纱道,“你等着,我做给你!”   不就是纪念章吗?   没人记得夷光,她记得。   海吹纱指着非大的校庆纪念章,放出话来:“我送你一个,比那个好看一百倍的纪念章!”   夷光狐狸眼圆圆,沉浸在被医生霸道宠爱的气氛中,开心道:“真的吗?!”   “绝对!” 第57章 亡命之徒白敏敏 漂亮的狐狸精   医院来了个牙疼患者, 成人形前,他是个东北虎。   昆西设备虽然齐全,但没有口腔科医生, 只有常年合作的知情人类牙医。   东北虎运气很不错, 那个牙医今天恰巧有空, 报销路费的前提下, 愿意跑一趟给东北虎看牙。   这位牙医是老经验了, 来了二话不说先检查。   “我发现这些小妖怪们, 很神奇的一点是,人形状态后,有一定概率长智齿。”拍好照后,牙医指着那颗冒头的智齿。   “你看,这如果允许写论文, 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番。”   东北虎也很懂,他是个本科学校, 专门教授动物科学的老师:“虽然不能发人类的核心期刊, 但你可以发在我们妖的核心期刊上。”   “有吗?我都不知道!”牙医兴趣盎然,看起来是真的想发点东西。   “有, 特殊医疗也需要论文支撑的, 只不过基本没什么有价值的文章,人才也少。”东北虎道,“而且因为约定的问题,我们也不能把这些东西做得太系统, 太完美。”   海吹纱好奇道:“什么约定?发文章还有约定吗?”   “当然有约定。”东北虎扳着指头说道, “教育医疗法律,妖鬼的这三个行业,不能做得太系统太好。教育医疗吧, 其实就算我们想做好,也没那个能力。但法律……也就是执法司法行政这一大块,能做好我们也不能太认真。”   “……没听懂。”海吹纱还在迷糊。   “这么说明吧。”东北虎围上小围脖,举了个例子,“如果你是国家政治要员,然后你知道国家有一部分非人类,他们的模仿人类政府机构这一套非常娴熟,并且法律制度相当完善,执法力度也强,你会觉得欣慰安全,还是惧怕呢?”   牙医:“那肯定是害怕了,暴力执法部门这么牛,也有自己成系统的法律和响应机制的话,这都能建国了,下一步恐怕连训练有素的军队都能拥有了……”   海吹纱明白了。   她向东北虎提问:“我之前一直嫌弃启明的妖鬼综合办服务效率极低,在那里工作的小妖小鬼们个个都在糊弄怠工,没几个认真工作的,这是不是故意的?”   “从政治层面上看,肯定有这方面原因。”东北虎道,“但启明,我觉得它本身也干不好工作。”   东北虎躺下,语气变紧张了:“不是每一个城市都有妖鬼综合办的,而且……综合办都做什么业务?妖怪们要身份证,综合办处理,妖怪们打架斗殴,综合办也要处理,妖怪们在外租房在外开银行卡,还是综合办处理……也就是说,它职能划分根本不清晰,反正只要是妖鬼的事,它都得处理,但都不能处理得太好。”   牙医戴上了手套,坐在了手术床旁:“要开始了啊!”   东北虎闭上眼睛,用更紧张的语气抢着说:“所以叫综合办,不叫妖鬼政府。只要不是太重大的,马马虎虎糊弄就行,也不必太成体系,要没有威胁,又不给人类社会添麻烦……综合办干活有原则的,知道中央那个特殊案件调查处吗?你看它名字,你在看它的机构从属,它根本利益是为了谁?为了国家安全。”   海吹纱这下是全明白了:“原来如此。”   “首要职能就是办理涉及妖鬼犯罪的,危害国家安全的案子。其余的……不管,也不能管。管太多,和人类政府社会法制之间的平衡,就要打破了。”   牙医:“说完啦?”   东北虎:“呜呜呜。”   他终于吐露了真实想法:“海医生能不能别离开?”   “为什么?”海吹纱道,“你上次胳膊脱臼找我,也是这么说的。”   东北虎:“诶?海医生不知道吗?”   东北虎抓紧时间说话,不给牙医拔牙的机会。   “你有安魂效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都来昆西医院治疗?要说拔颗牙而已,我们也可以去牙医诊所拔对吧?”东北虎变得十分健谈。   “去别的地方医治,我们妖如果怕了,虚弱了,紧张了,是有很大可能会突然爆出妖身的。但只要海医生在身边,我们就不会在治疗过程中,突然不受控制的爆出妖身。只有海医生有的,以前大海医生,大乔医生也都有……可惜现在只有海医生了。”   牙医:“嗯嗯嗯,知道了,说好了没?”   东北虎:“嗷~”   海吹纱在旁边陪着,等东北虎拔完牙,牙医建议,三天留院观察。   “我也是这么想的。”东北虎捂着一边的腮帮子说,“要是回家,麻药劲下去了,我怕疼得我暴露原形。”   早有经验的海吹纱开了一张住院单给他。   东北虎道:“又是一大笔钱,唰的一下就没了,唉!”   他接过住院单:“要是以后,整个昆西医院都能安魂就好了,那样海医生也自由。”   他拉开门,被门口等海吹纱的夷光吓得又是一嗓子:“嗷!”   夷光尾巴也是一直,继而满脸疑惑,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吓人了。   夷光大伤初醒,脸雪白,头发又杂乱,碎发遮眼,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又因是咒伤开裂的第二天,为了不弄脏其他衣服,他穿的还是之前那件染上海吹纱血的贵重羊毛衫。   乍一看,像从重案现场逃离的犯人,的确吓人。   “吓死我了。”东北虎道,“你谁啊?站这么近,都要贴门上了。”   跟在后面的海吹纱不禁心道,难道夷光是在等她?   夷光连连后退,而东北虎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转头问:“是海医生的病人吧?”   海吹纱点了点头,笑得很微妙。   送走牙医,海吹纱才转身问夷光:“有事?”   夷光:“没事。”   就是想跟着。   海吹纱:“我发现你每次特殊日子后的第二天,就会特别粘人。”   夷光的尾巴轻飘飘摇摆着,半晌,他偏过脸去,低声说道:“不要这么讲。”   “不要怎样讲?”海吹纱笑,“我前阵子补了动物世界。”   “嗯。”   “说狐狸就是犬科。”   “嗯。”   “而且确实怕寂寞。”   “真的吗?”夷光不敢看她了。   “我下午休息。”海吹纱说,“你是打算跟着一起到值班室休息,还是回房间养着?”   夷光尾巴挠了挠头,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用尾巴尖指了指海吹纱。   “那就跟过来。”海吹纱满意了。   可没过多久,她回过味儿来:“夷光,你是因为魂魄在我身上,所以才这么粘吗?”   夷光点了点头:“应该。”   海吹纱表情失落了几分。   夷光追上前,盯着她的表情看,好久之后,又道:“也不是……”   他豁出去了,道:“比起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更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想跟你一起做。”   海吹纱撇了撇嘴。   “真的……因为没有补魂前,我就如此跟着你了,你不记得了吗?能想起的,你想一想。”   其实海吹纱知道,但她道:“以前哪有现在跟得近,没听到那个虎大哥说吗?你要都贴门上了。”   夷光微红了脸,说:“那是因为想听他在跟你说什么。”   到了值班室,狐狸很自觉地蜷在床上,抱着柔软的枕头,乖乖看海吹纱写病历。   休息间隙,她揉揉干涩的眼睛,会再给特案处的师副处打个电话。   仍然关机。   海吹纱转头看夷光,恰好撞见他直直盯着她看的目光。   “你就一直看着?”   “嗯。”   “那还不如回你病房看书,多没意思。”   “一个人待着,疼。”他说了实话,“还冷,你在,暖和点,也没那么疼。”   海吹纱听了,抓住椅子,直接挪到了床边,问他:“这么说我不仅有安魂作用,还能镇痛?”   “嗯,我说过,你的魂魄很强大。”   “……可那不都是继承自你的力量吗?”海吹纱道,“你自己的治愈能力,不能自愈自己?”   夷光疲倦的笑了笑:“嗯。但是你可以治愈我。”   微妙且短暂的沉默后,海吹纱道:“感谢我。”   “你想要我怎么感谢?”   海吹纱指着他的尾巴,“给我抱。”   夷光笑了笑,嘴上说不给,背过身,尾巴乖乖放在了海吹纱手中。   海吹纱摸着他的尾巴,说道:“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就是有点想念其他两条了。”   夷光轻轻拍了拍手,低声唤道:“昭公主。”   侧边空气中,抽出了一把长刀。   “一条在这里。”夷光向后一倒,倒在海吹纱双手中,弯起嘴角一笑,把刀放在海吹纱手中,空出手来,轻轻点在她眉心,“一条在这里,它们都在呢。”   海吹纱垂头,愣愣看着他的这张脸。   依然清澈似水的眼神,漂亮的眼睛,漂亮的狐狸精。   海吹纱捧着夷光的脸,忍不住低声道:“好漂亮。”   好漂亮的存在,闪闪发光又不刺目,温暖平和的美。   只是这片极致宁静的美,却被电话震动打碎。   海吹纱匆忙站起,接听电话。   令她失望的是,那端并不是特案处的师副处。   “海吹纱,对吧。”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听起来很急促,风尘仆仆的,他自我介绍道,“我是白敏敏,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白敏敏?!”   王浣的那份资料是资料,白敏敏极其可能是狐仙庙案知情妖。当然,他也是通缉犯,白敏敏。   “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但作为条件,给我五十万,我要现金。”   “……现金?”   “对,你不是想知道有关夷光的一切吗?我这里有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五十万,只要钱到位,东西我会给你……”   夷光突然跳起,抓着昭公主轻盈跃出门,落地无声。   海吹纱追过去。   电话那端,白敏敏道了一声:“不好!”   海吹纱心猛地一突,难道白敏敏现在就在医院?   果然,夷光奔向后院施工地方向,中途踢飞了拖鞋。   海吹纱紧追在后,见夷光在后门处停下,双手一拍,唇齿间出现一张纸符。   他咬着纸符,道声:“昭公主,开阵!”   霎时,后院花坛旁的掩体后,地面亮出幽蓝暗光,昭公主飞出,扎向那处的地面。   海吹纱的电话里,白敏敏叫道:“我投降!!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报警!!”   夷光还维持着合掌的姿势,咬着纸符转头道:“把他带进医院吧。”   海吹纱:“我?”   夷光道:“我不能从医院出去,这是规定,而且……”   夷光在裤腿上蹭了蹭脚,委委屈屈道:“我没穿鞋。”   海吹纱把电话塞给夷光,慢慢下台阶朝亮光方向走去。   夷光道:“别怕,他现在是原形状态,而且受伤了。”   绕过花坛,海吹纱看到了一只巴掌大的,灰白色刺猬。   夷光的长刀就悬在这只刺猬的身上,离他仅两寸距离,浮动着。   “白敏敏?”   刺猬只好道:“是我。”   海吹纱抱起它,而昭公主也乖巧的飘回她手中,跟她回医院。   夷光已经找回了他的拖鞋,站在后门口,搓着双手,哈着气。   毛衫袖子被他扯得很长,他微微弯着背,可怜兮兮的,半点没有刚刚威风漂亮的影子。 第58章 正法 他若反叛,根早没了。   海吹纱亲自给白敏敏做了包扎。   他缓了缓, 恢复了人身。   是个异常不起眼的小个头男人,外形大约四五十岁,灰白色头发, 寡淡没有记忆点的一张脸。   “你认识夷光?”海吹纱问他。   白敏敏道:“别急, 听我讲。”   他说自己并不认识夷光, 或者说, 原先应该是认识的, 而现在, 夷光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我是做江湖卖买的。”他说,“就是走一些门路,三教九流给人做脏活。别看现在科技发达了,城市多了, 你以为没人做这种生意,其实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多着呢……就是两个世界。”   他拿了根烟, 问夷光会不会抽的同时, 向海吹纱借火。   “医院禁烟。”   白敏敏只好叼着烟,继续道:“我当年跟着我师父柳长贞, 认识了不少人物, 在你们眼里,都是些上不来台面的家伙,建国后,我们就还做起了老买卖。”   海吹纱疑惑道:“……我看过文件, 柳长贞徒弟, 白敏敏,也是在抗日时期,立下战功的真英雄。你既然是英雄, 为什么会做这种行当?是没有受到表彰,国家遗忘了你,所以你……找不到正经工作?”   “哈,小丫头,一听就是个天真小丫头。”白敏敏道,“英雄就不能是社会狗熊了?国家表彰了,但那个功勋章早被我卖了。我无所谓那个,外敌来之前,我就是个不入流的,按你们的话说,我就是个地痞流氓。外敌赶走后,我只不过是又干了老本行而已。”   他无法抽烟,只好掐些烟丝放在口中嚼:“正经工作有,但我干不来。得守规矩,不自在,而且你有了正经工作,你那些好兄弟们盯着你还疏远你,越发没意思。索性,我就扔了工作,继续我之前的日子。”   “具体……是做什么的?”海吹纱问。   “做假身份,造假证,走私,替人制造意外杀人,抢劫偷盗……”白敏敏每说一个词,海吹纱就往后退一步。   等白敏敏说完抬头,见海吹纱退到了门口。   “呵,小丫头。”白敏敏见吓到了小姑娘,心里小小得意起来。   但从白敏敏坐在这间会议室开始,海吹纱就进行了录音,而且,这里有监控摄像头。   海吹纱打算,让他把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海吹纱问:“你做这些,没被抓到过吗?”   “看来你不懂我们的规则。”白敏敏道,“弱肉强食,小案子,不会有人追查你的。从前好干,我有我的做事原则,委托杀人的事,不接城市的活,不接大人物,就找不起眼的,最好身体原本就有病……”   “谨小慎微。”白敏敏传授着自己多年的生意经。   “也就是说,你从建国起,干了将近七十年的这种生意?各种违法的事,几乎都干了?”   “不错,可以这么说,还是干这种刀口舔血,来钱快又没拘束的工作最适合我。”   “一次都没抓过?”   “那怎么可能?”白敏敏笑,“还是被抓到过的,诈骗偷盗什么的……”   “没被判刑?”   “哈哈哈哈哈……”白敏敏说,“这你就不知情了吧?2017年以前,东北的妖鬼综合办,是被柳白龙掌控,就算是被逮捕了,送点钱上个供,就能安然无忧,消了你的案底,把你全须全尾的放了。”   不过说到这里,白敏敏又皱起了眉:“但现在不行了,柳白龙傻,想做得更大,野心藏不住后,被特案处的一锅端了。这两年管理上抓得严,所以我这生意才不好做。”   说完自己,他终于提起了夷光。   “说正事。”白敏敏道,“我手上,有能证明他无罪的证据,铁证。”   白敏敏心中还惦记着师父的那个傻儿子,几个月前,他回老巢,一方面是给柳长贞的蠢儿子送吃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手头紧,想从柳长贞的遗物中,翻找点能卖的拿去卖钱。   柳长贞的东西,也卖得剩不了什么了,留下的都是些书信和她的抗战日记。   本想找个记者问问出书的事,没想到,他得知了柳长贞的蠢儿子,在启明妖鬼综合办审讯室暴死的消息。   紧接着,就是他的全国通缉令。   白敏敏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全国通缉,还是A类重犯。   一边逃亡一边打听,依靠着自己多年攒下的三教九流人脉圈,白敏敏得知了柳长贞的蠢儿子丧命审讯室的案子。   和昆西医院海吹纱有关。   白敏敏调查了海吹纱,同时也打听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昆西医院多了个嫌疑犯,身上背着一个案子,叫狐仙庙案。   他的名字叫夷光。   启明的妖鬼综合办中,有个知名大妖,正在销毁有关夷光的所有资料。   启明的妖鬼综合办中,有个不知名的小妖,暗中调查夷光的所有资料。   启明。   夷光。   白敏敏看着手中柳长贞的旧书信和日记,忽然明白了自己被通缉的真正原因。   才不是什么附身人类的案子,他真正被通缉的原因,正是他手中的这些信件和证据。   那个正在销毁夷光所有资料的大妖,一定会把自己灭口。   他想活命,就只有一条路。   逃,逃到国境线外。   就连特案处都没有跨国追凶的能力,只要他到达边境,他就安全了。   但出逃之前,他需要搞点钱,顺便把棘手的东西给扔出去。   白敏敏调查出海吹纱资产情况后,有了个计策。   以海吹纱的能力,他开口要钱,她一定会爽快的给。他开口要五十万,但其实,只需要到手二十万现金,就能让他走乡村小路,平安潜逃出镜。   于是,白敏敏联系了海吹纱。   “柳长贞的书信和日记?”   “我其实根本已经忘了他。”白敏敏指着夷光,“我抗日时期,是给柳长贞跑腿的,我只记得自己给黄河腹地某个守护龙脉的大妖送过信件,但他叫什么,做了什么,我去的又是什么地方,我一个都想不起,还是看柳长贞的日记才有印象的。”   白敏敏道:“三七年,柳长贞决定返回老巢夺龙脉,到家后,给他写过一封报平安的信,这封信我去送的,但没有送到他手中。”   “为什么?”   “我也忘了原因,但柳长贞的日记中夹着这封信和信未送到的理由。”白敏敏说,“小徒敏敏送信未达,言说已寻不到狐仙庙,多方打听,知庙中发生过惨案,君不知所踪。正如君之前所预言,我想,君已护住了根脉,如今,重担在我辈肩头。必不负君心。”   白敏敏拿出手机,照片中,是他拍下柳长贞日记内容:“我存了份电子档。”   海吹纱:“预言?”   “没错。夷光是昆仑八尾,出山就已看到未来,他的使命,就是护启明的龙心。”白敏敏说道,“我们是抗战时期临时的龙脉守护者,夷光是龙心的守护者,而且已经护了千年,千年准备,就为了真正的危险到来这一刻,护住土地之根。”   海吹纱激动地抓住了夷光的尾巴。   白敏敏又道:“关于夷光,我师父写了许多。包括为了不让外敌查到龙心所在之地,师父还兜了个圈子才回老巢,结果被夷光知道后,写信给师父,斥她此举是不顾大家的安危。这是师父收到的最后一封来信。”   “这些都有证据?”   白敏敏笑了一下,又翻出一张照片,给海吹纱看:“全都有,这个是师父夹在日记中的一个签,夷光写的。”   ——断尾赠君,助君倾力护龙头,龙头安然,心亦可稳固。愿国脉昌隆,永不断绝。   夷光敬上。   “夷光!”海吹纱把图片给夷光看。   这确实是夷光的笔迹,海吹纱见过他用铅笔在书本上标注的读书心得,虽然签纸上是毛笔小楷,但字迹是一样的,纤瘦修长,飘逸温柔。   这么说,他断了一条尾巴,给了柳长贞,助她夺回龙头脉。   “那狐仙庙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开心过后,冷静下来的海吹纱问。   “我斗胆猜测了。”白敏敏翘起二郎腿,换了个姿势说道,“狐仙庙的案子,肯定不是夷光所做。证据不仅是我师父的这些书信,还有一个铁证。”   “我师父的信,证明了夷光是守护龙心的大妖。”白敏敏道,“那么,还有一件事,证明了夷光的清白。”   他指着海吹纱,又指了一圈:“他若反叛,又哪来咱们坐在这里,聊这件事的真相?根早没了。如今龙脉安然无恙,不正是他清白的铁证?”   海吹纱脸上有了笑容。   “这么说……他身上的伤?”   “说不定,他身上的伤,原本应该是要伤在龙心根脉上的。”白敏敏道,“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想明白了?”   “狐仙庙的案子……”海吹纱道,“极力想掩埋掉夷光存在的那个妖,是他做的吧!即便不是,他也是嫌疑犯之一!”   白敏敏打了个响指,把手伸了出来。   “五十万。”他道,“五十万,我就把证据的真品都给你们。”   海吹纱道:“稍等,我和夷光商量一下。”   白敏敏微笑。   他知道,就算拿不到五十万,只要有二十万,不,十万,他就能顺利潜逃出境,再无性命之忧。   很快,海吹纱和夷光商量完毕,回来了。   白敏敏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夷光说:“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我们信任特案处,所以需要你作为人证,留在这里。”   他这番话说的温柔,但白敏敏直冒冷汗,因为昭公主就悬在脖子前。   白敏敏:“你又不能杀我,何必多此一举威胁我?!把我交出去,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不被灭口,他也会被判刑。按他多年犯的罪,不必想,就是死刑。   “我要留你,你也没办法走。”夷光淡淡道,“人证物证,我们都要。明天,我们就会把你交给特案处的工作人员。”   “混蛋!你是要用我的死换你的清白,你不讲道义!”   “你错了。”   夷光看向他,眼神如悲悯人间的菩萨。   “我要堂堂正正,拿回我的清白,我选择的,是正法。”   “走正法,得正果。”   “善行和恶报,是分开的。”   夷光面无表情,缓缓说道:   “走正法,若你的正果只有死,那是你多年作恶应得的,恶报就是你的正果。”   “走正法,若我的正果是清白,那是我本就无罪,清白就是我的正果。”   “你的恶报,非是因我,自己作孽罢了。”   白敏敏暴怒,却一动不敢动:“夷光,你大爷的!”   而海吹纱笑眯眯总结:“夷光,说得漂亮!” 第59章 暴露的纵火犯 啊~胜利的芬芳啊……   夷光和海吹纱把白敏敏藏在了医院的小仓库。   小仓库就在五楼尾, 挨着护士站,斜对面就是小龙祖宗下榻的高级病房。   狐狸抽出昭公主,在小仓库的地上写写画画, 剑身挑起这些金闪闪的鬼画符, 一键复制粘贴, 铺满了墙。   白敏敏看出了门道, 这时候, 他也不闹了, 一副认命的样子,晃着腿看夷光写符关他。   “是消妖气的符?”   “嗯。”夷光头也不抬,继续加固。   “我提前告诉你,我混社会这么多年,仇家可不少。”白敏敏道, “A级重刑犯,一张通缉令, 提供线索者, 最高能奖励五十万。”   夷光听了,画得更认真了。   “你这是非法囚禁, 也是要坐牢的。”白敏敏吓唬他。   夷光:“海医生在带你回来包扎时, 就发信息给特案处的副处长了,所以,我们的行为不叫非法囚禁,而是为确保通缉犯和他人的安全, 经过严密讨论后, 将你合法的秘密保护起来。”   白敏敏气的咬牙。   加固后,夷光在墙上贴了张符箓,说这是作通讯用的, 有什么需要就叫他,他听得到。   白敏敏:“拿给我买包烟,拿个火。”   “医院不能抽烟。”   “凭什么啊!你这里有没病人,我为什么不能抽?!”白敏敏烟瘾大,听到不能抽烟,身上的刺一根根往下掉。   “因为这是医院。”夷光关上了门。   他蹲在门口,做起了第三重防护。   海吹纱脚步轻快,捂着电话跑来。   “打通了!”海吹纱说,“我打通了!”   她神情雀跃,连带心跳都轻快起来,夷光跟她同感心跳,偷偷一笑:“好开心。”   “是师副处吗?”海吹纱道,“我是昆仑西院的医生海吹纱,我这里有个重要的案子,想请你到启明面聊,真的很重要。”   海吹纱怕对方不理她,几次强调她这里是个重要的案件。   电话那端是个女人的声音:“找师秦?师秦他壮烈牺牲了,你再说一遍吧,和什么有关?”   海吹纱笑容凝固,先把案子给放了一放,问:“师副处……牺牲了吗?”   “哦,他学艺不精经常牺牲,不用担心,明天就能活过来了,这老不死人如其名,不会死。”对方打了个哈欠,语气中满是困意,“我是特案处的处长赵小猫,找我说也一样,不过你最好快点,因为现在我们要买票了,正在排队。”   “您能先到启明吗?!”海吹纱道,“大案!跟启明的妖鬼综合办某个领导有关,是个冤案,我们这里还有个A级通缉犯人证,牵扯到……牵扯到抗日,还有龙脉。”   海吹纱急起来,逻辑有些混乱,她又梳理了一遍,深吸口气,在电话中讲了一遍。   电话那端沉默好久。   海吹纱心在嗓子眼提着,捏着电话的手心沁出了汗。   “肖隐,退了回京的票。”电话那端,叫赵小猫的处长喊道,“改道启明。”   “听好。”赵小猫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你那边的案子并不简单,有可能跟我们现在正处理的有关。我们需要等师秦活过来才能启程,最早明天中午到。”   “好,谢谢!”   “在我们到达之前,确保自己的安全,听明白了吗?”   “明白!”听到特案处的人要来,海吹纱应答的声音都洪亮了。   今晚,按照排班表,海吹纱应该是回家休息。   但海吹纱改了主意,她再次和梅封换了班。   梅封:“稀奇啊,以前总说在医院睡不好,现在给你回家的机会你都不回去了,你都多久没回去过了?还知道家在哪吗?”   梅封的本意,是想调侃海吹纱的心思在狐狸精身上,乐不思蜀。   海吹纱却说:“因为今晚特别关键,你看啊,小说电影电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快要到沉冤昭雪的时候,女主角突然偏要单独行动,然后被反派喜闻乐见挟持为人质。”   梅封:“……”   海吹纱:“为了避免这样讨人厌的老套剧情发生,我决定老老实实待在医院,等特案处的大佬们来!”   梅封:“你可真逗。”   海吹纱笑了笑,正经道:“其实我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医院。太激动了……”   她眼睛亮闪闪的,一副少女神态,容光焕发:“我有特别好的预感,要成功了!”   晚上,夷光跟着海吹纱转。   海吹纱检查了好几遍资料夹,而后无比细心地用纸包好,放在老式抽屉里,锁好,再把钥匙藏到梅承的枕头下。   到保安室去,与负责安保的大妖说了好几遍今夜的安全守卫问题。   然后到小仓库门前,通过探视口,看里面睡觉的白敏敏。   之后,再返回梅承的病房,取出钥匙,打开柜子,取出资料夹,问夷光:“我是抱着好,还是把它收起来好?”   夷光笑着说:“不必如此,放松点。”   海吹纱就自问自答:“还是锁上安全,万一我抱着,今晚真的有仇人冲着五十万奖金寻来,我就和资料夹一起落入敌手。”   说到这里,海吹纱抬头同夷光交待:“答应我,如果危急时刻,我和资料夹必须选一个,你一定要选资料夹。”   “我选你。”夷光好笑道,“资料哪有人重要。”   海吹纱就笑:“没关系,王浣还给了咱一份电子备份。”   “王浣是个好同志啊!”海吹纱学着革命年代先辈们的语气,这般夸着。   又是一遍流程,把钥匙放在梅承枕头底下后,海吹纱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抱着狐狸的尾巴,也不说话,哼着歌跑神,手指头控制不住,偶尔会搓一搓狐狸尾巴尖上的那撮毛。   搓掉,就挑出来,吹口气,吹掉。   然后许愿:“一定要来,一定要沉冤昭雪,顺利,大吉大利。”   夷光就坐在她身旁,捧着书,看似稳健,几秒钟番一页,表情也专注,实则心中也翻腾着不安,隐隐兴奋、期待。   海吹纱又搓掉了一根狐狸毛。   她闭眼许愿。   夷光:“这是什么仪式?”   他刚刚就好奇了。   “你知道,掉睫毛后,接住睫毛许愿,愿望就会成功的都市小传说吧?这个同理。”   “不知道。”   海吹纱哈哈笑了起来:“对哦,你不知道,因为你没从生活在都市里……”   自己把话说出来后,她又迅速悲伤了起来:“你还从没有在城市里生活过,你守的土地上,变化好大,你自己却从没亲眼见过……”   夷光的尾巴顺势给海吹纱擦了眼泪。   “虽然没听过都市传说,但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狐狸笑着说道,“哭得快笑得快,又哭又笑的孩子,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海吹纱捏着狐狸尾巴,又笑着点了头:“没错,我证明老话是准的。”   夷光放下书,揉了揉她的脑袋。   前半夜兴奋到了无困意,后半夜,海吹纱眼睛都睁不开了,倒在狐狸柔软的尾巴上睡了过去。狐狸就背靠着枕头,手搭在海吹纱的头顶,坐着睡。   烟雾报警滴滴作响。   狐狸跳起来,把海吹纱扯了起来。   “是二楼”   “海医生,你办公室着火了!”值班的男护士大喊一声,提着灭火器去灭火。   住院部能跑能跳的病人们听到救火的呼喊声,也都提着水桶往二楼跑。   海吹纱和夷光到时,一个大肚子病人淡定的站在办公室门口,叉着腰,长长的象鼻子正在喷水。   见海吹纱来,这位象病人比了个OK的手势:“灭了,放心吧,没烧起来。”   五楼忽然传来一阵天打雷劈声和一声惨叫。   有人要闯小仓库的门?!   海吹纱反应过来时,夷光早化作残影,没影了。   值班的安保大妖也大声吆喝着,个个张牙舞爪支援。有个狒狒撕掉上衣,攀着栏杆飞身上楼。   是五楼的小仓库。   白敏敏正在门内捂着心脏,对夷光大叫:“我说什么来着!我仇家多着呢!差点杀了我!”   夷光问:“看清了吗?”   白敏敏摇头。   夷光:“来得快,逃得也快,能避开安保室的监控,还没有妖气。”   安保大妖:“海医生办公室的火,应该也是他放的吧。”   “你们来看这里!”一个安保人员指着五楼窗口墙壁上的淡淡焦痕轮廓。   “应该是那个纵火犯闯入者留下的,这是怎么来的?”   “是我的符箓。”夷光分开安保人员,走上前来,手指摸了摸墙壁上的焦痕,说道,“我在关白敏敏的门上,设了雷火符,硬闯会被雷击,他受伤了。”   夷光搓了搓手指上的焦痕,耸动着鼻尖闻了闻,说道:“受伤了,却没有血,不留妖气,人形轮廓,他不是妖……”   安保们异口同声说出了答案:“是鬼修!”   夷光从尾巴中摸出一张空白符,手指夹着这张符,闭上眼睛,微微晃了几下。   “凡留痕迹,难逃法眼——显。”   空白符箓上,出现了一张脸。   “这就是纵火犯吗?”一个安保接过符,“这张脸,很熟悉……在哪见过来着?”   医生护士和看热闹的病人们也都围过来。   “二楼的火灭了吗?”   “灭了灭了,大家正帮海医生打扫呢。”   “你们看,是不是很眼熟,能想起吗?”   “哎哟,还真有点眼熟……”   终于,一个护士看了之后,犹犹豫豫说出了一个名字:“闵秘书?”   病人们七嘴八舌起来:   “闵秘书是谁啊?”   “不认识。”   “应该就是闵秘书,启明妖鬼综合办的那个。”护士道,“就是上个月,综合办送来了个玻璃划伤的急诊,叫白鸽,她住院期间,这个秘书来探过病,我见过他。”   “啊,是他,没错!”一个病人肯定道,“戴个金丝边眼镜,油头粉面的,穿着黑西装。他来探病时我也见了,鬼里鬼气的,就是这张脸!” 第60章 纵享丝滑 这个案子手感真好,太丝滑了……   “是汽油。”灭了火收拾灾后现场的海吹纱一张张拍照留存证据。   纵火犯事先带了汽油, 而后用打火机点火,还把门口的灭火器扔在了楼尾。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烧海吹纱的办公室。   如果不是医院里有个胳膊骨折休养的象病人, 火势一定会控制不住。   “在医院放火, 这抓到就是死罪!”早上赶来上班的梅封看着屋里的惨状, 咬牙切齿。   夷光指着打开的柜门。   “注意到这个了吗?”   海吹纱:“嗯, 看来确实是冲着证据来的。”   梅封捏着鼻子咳了几声, 问道:“报警了吗?”   “报了。”海吹纱露出了个很阴森的笑, “直接报的大警。”   梅封:“?”   昨晚夷光找到纵火犯留下的面貌残影后,海吹纱就给特案处的处长说明了事件。   今早五点,特案处的处长发来回执。   “我们到启明了,我安排外勤到启明综合办了,会让他们配合调查的。你那边, 我们九点到。”   梅封指着海吹纱的脸:“你照照镜子。”   海吹纱:“怎么了?熏黑了?没关系,他们到之前, 我会洗脸的。”   “你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梅封说, “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   海吹纱:“闭嘴,我办公室就交给你了。”   “那你干嘛去?”   “准备好东西, 等他们来。”海吹纱说, “我可不想再听到什么材料不齐全,证据不充足,找借口拖延不办案了!”   她这次,要做好全部的工作, 滴水不漏。   梅封问:“所以证据, 你给放哪里了?”   “小祖宗脑袋底下。”   梅承就算昏睡着,也不敢有妖前去叨扰,万一醒了, 那就是颗炸`弹。   所以,海吹纱不仅把锁资料夹的钥匙放在了梅承的枕头下,还把白敏敏交出的书信和日记原件放到了梅承的屁股底下。   另外,她还让夷光全程录像,把证据原件一页页向镜头展示后,复印了三份。   复印的文件,她也整理好,分别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她想好了,尽管现在看来,特案处的那些大妖值得信赖,但谨慎起见,她仍然决定先出示所有证据的复件,并且在会面的多媒体会议室全程录制视频,记录下他们的每一句话。   尽人事,听天命。现在,她努力把所有的人事,都做到了她能力范围内的极致。   不仅如此,她还给帝昭唐飒王浣甚至知情的梅封和医护同事们,都发送了和特案处会面的时间地点,详细描述了会面的目的——给夷光翻案,查明事实真相,还他清白。   在特案处来之前,海吹纱还做了更细致的安排。   她让梅封把自己发送的信息打印出来,和今天的早报合影。   或许这些将来都用不上,但她必须要做好,就为了彻底消灭出现不好情况的“万一”。   她要让夷光的案件,在今天,百分百取得进展,不能再拖了。   八点五十,海吹纱站在西院门口,死死盯着大门方向。   夷光跟在她身后,受她影响,表情也异常凝重。   门口出现了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看穿着打扮都很正常,但海吹纱的第六感敏锐的抓住了他们同人类不同的那一丝区别。   夷光:“应该是他俩吧。”   海吹纱突然转过身,伸出手笔直的指着夷光,神情郑重,气势如虹道:“等着,我一定要让你的伤彻底治愈,再不会疼!”   愣神后,夷光轻轻笑了起来。   “海医生这么努力,一定会很顺利的。”   特案处来了两个人,女的表情很拽,个头不高,穿了个灰色的加绒卫衣,单手插着口袋,顶着一头蓬松凌乱的黑头发。   男的外貌很年轻,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大学生模样,只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但穿着打扮很得体,长风衣配皮手套,挺拉风的。   “是你吧,打电话的那个。”灰卫衣女掏出工作证,像电视剧中警察出示警官证那样,啪的打开,晃了一下,收起,“我是公安部第二十九处,特殊案件调查处处长,赵小猫。”   她身边的男人比她性格温和些,脱了手套,拿出工作证,仔仔细细交给海吹纱看。   “我是副处长师秦。”他自我介绍道。   海吹纱:“啊……就是昨晚牺牲的那个。”   师秦表情一僵,尴尬微笑,打哈哈。   “我是昆仑西院的医生海吹纱,就是我给二位打的电话。”海吹纱引他们到准备好的多媒体会议室就坐。   师秦打量着会议室的录像设备,奇怪道:“这是录制状态?”   “嗯。”海吹纱说,“全程录制。”   “唔,办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认真的报案人。”他啧啧称奇。   赵小猫抓了抓头发,盯着夷光看,半晌,她指着夷光道:“你俩共生了吗?”   海吹纱惊奇不已:“能看出来吗?”   “你身上都要被他那狐狸味腌透了。”赵小猫说,“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   “什么是共生?”师秦问了这么个问题。   赵小猫无奈道:“你没复习吗?妖百科上画的有重点,有些大妖能跟人共生……喂,下个月部门考试,你再考不及格就降级。”   “是他救了我。”海吹纱怕夷光和自己的共生对案件有不利影响,连忙解释,“前些日子医院来了个大魔,我魂魄重伤,他是为了救我才做这种决定的。这个……是不允许的吗?”   她问得很小心。   赵小猫回道:“也不是不允许,只是麻烦而已。我见过的多了,妖和人相爱,浓情蜜意时,就做出共生的决定,结果几十年过去,双方相互嫌弃,又无可奈何,造成许多麻烦,所以现在很少有大妖这么做了。”   “还是说一下我们的来意吧。”师秦翻开工作笔记,说道,“这个案子和启明的妖鬼领导层,以及龙脉有关,所以我们想来做一下详细的了解。”   海吹纱深吸口气,出示了证据复件,夷光也把白敏敏牵了过来。   整个过程,总共耗时半小时。   师秦看完证据,啧声道:“好久没办过这么丝滑的案子了。”   人证物证准备充足,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真相了。   赵小猫听完,道:“不必这么复杂。”   她打了个响指,她身旁的空气裂开了一道口,一本红皮古书出现在半空中,哗哗翻页。   赵小猫:“找夷光。”   师秦解释道:“这是阴司百科全书,记载所有生活过的智慧生物,也就是说,无论妖鬼还是人,都能在这里找到生平。”   “被人遗忘的……也能找到吗?”海吹纱问。   “人会遗忘,但脚下的土地山河不会,它们记录每一个存在过的人和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做过的所有事。”师秦道,“这就是阴司百科全书,它即是这方天地的化身。”   赵小猫睁开漆黑的眼,“找到了。”   ——夷光,昆仑八尾。   “是昆仑八尾啊……比孙狸还要早出山。”赵小猫道。   阴司百科全书上记载,夷光这只昆仑八尾狐,隋末就得悟,出了山,在黄河上游停留到唐初,才狐狐祟祟的跟着西域商队一路向东,体验人间。   后来,他闭目清修时,听到了龙脉的请求,改了路线,在启明扎根,断尾建庙。   “日行一善?”赵小猫答应了海吹纱的请求,把百科内容念了出来,念到这里,赵小猫道,“你这不是在修行,是在给龙心积攒运气吧?”   海吹纱问:“能说得详细些吗?”   “善行能积攒一些运气,等大灾大难来的时候,平时积攒的这些小运,就能帮忙抵挡化解,也就是说,相当于未雨绸缪,为将来留一线生机了。”   赵小猫接着念。   夷光答应了龙脉的请求,龙脉助他修行,而他则为所居之处的龙心行善积运气。1931年,日本谋图中华大地,军部行动的同时,也召集鬼怪启动响应的斩根断脉计划,里应外合。   1937年,日本征途第三队妖,根据龙脉走势,推测出龙心所在地,秘密进入启明探查。夷光开阵隐蔽,遵照承诺护心。   是年,11月23日,隐蔽阵从内部开启,引征途第三队十三只东瀛妖入内,咒成。   夷光断刀,屠灭十二,咒发作,由龙心带走,入土沉睡。   2020年11月22日,龙脉根木感应到召唤,送夷光到地面,后找回自己名字,苏醒。   现居昆仑西院……   在场的都听懵了。   赵小猫收起百科书,道:“说起来,这案子很完美。”   海吹纱:“完美?”   师秦:“你又胡言乱语啥呢,别吓着孩子!”   “不真的很完美。”赵小猫瞪着硕大的两只眼,说道,“要素齐全。师秦,跟这个小医生说,这几天,我们接的案子,是什么。”   “本土妖鬼跟日本妖鬼勾结,看似倒卖文物,实际上给国人施咒的案子。”师秦回答。   “今早,你们这里发生了纵火案,对吧?然后你说嫌疑犯是启明妖鬼综合办的闵秘书。”赵小猫问海吹纱。   海吹纱点头。   “巧了。”赵小猫道,“我们追查到最后,疑点也指向了启明妖鬼综合办的那个领导。为了引蛇出洞,我们诈他们,案件审理结束,要回京……”   海吹纱:“啊,那我昨天打电话影响到……”   “其实正好。”赵小猫道,“我感觉这些案子有联系,就故意放出话,今天要到昆西查夷光的案子……他们果然急了。”   师秦道:“没想到案子还真的联系在了一起。”   赵小猫道:“他凌晨派了个鬼修来你们医院纵火,目标没有达成,转头去联系了一个妖,问他怎么办。”   海吹纱问:“是谁?”   赵小猫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到来电,自信一笑,接听:“赵处长,抓到了。”   “全都抓到了吗?”   “对,全部抓到了。”   赵小猫挂了电话,对着录制视频的摄像头说道:“等着看,事情的真相,审了之后必会水落石出了!” 第61章 咒忘本 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海吹纱:“抓到了谁?是启明妖鬼综合办的那个领导吗?”   “不仅是他, 还有一个东瀛妖。”赵小猫心情大好,“同时落网!”   师秦:“我们要带走夷光,协助调查。”   夷光看向海吹纱, 他半知半解又透露着迫切的眼神刺痛了海吹纱。   “是协助调查吗?”海吹纱重重咬字。   赵小猫忽然低低吹了声口哨, 表情玩味道:“医生也可以去。”   她挑了挑下巴, 看着夷光:“他身上不是有伤吗?医生可以陪同调查。”   这正合海吹纱心意。   “是去哪里?需要多久?”保险起见, 海吹纱要问明白。   “酷。”赵小猫称赞道, “医生的脑子很管用嘛。西安, 大约三天。”   海吹纱指着摄像机:“你能对着镜头出示工作证,然后说明白吗?”   “哈?”赵小猫第一次听这种要求,挑出了高低眉,“怎么个说明白?”   “出示工作证,然后说你们的名字, 说明是你们允许他从医院出去,进行案件调查。”海吹纱抹了把脸, 解释道, “对不起,我得让他的每一步都走对, 虽然知道他百分之百是被冤枉的, 但我也要防着万一,万一结果不好,我怕你们会反过来说他擅自离开医院,给他定罪什么的……”   “不得不说, 小姑娘你是真的很谨慎。”赵小猫笑了起来, 拿出工作证,“不过我乐意按你说的来。”   她偏过头,对师秦道:“你也来。”   师秦按照海吹纱的要求, 在镜头前走完了这一套严谨的流程,收工作证时,他嘟囔道:“这办法可以啊,年前开个会,把这个纳入办案流程。”   “现在可以走了吗?”赵小猫问,“医生需要收拾行李吗?我们可以帮忙订票,车票报销。”   师秦问夷光:“你有身份证吧。”   夷光点了点头,流利的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师秦帮他订了张高铁票,把手机给了海吹纱:“医生的证件号码。”   输入后,海吹纱看了眼发车时间,在两个小时后。   海吹纱:“我去换班请假,麻烦你们等我一下。”   “请便。”赵小猫转着脖子,随意道,“人都抓到了,剩下的就是审了,我们同事审问水准一流。”   海吹纱拉着夷光:“你来,我给你收拾衣服。”   她用十分钟装自己的行李箱,用五分钟交待梅封换班请假,剩下的时间,她把夷光留在护士站,让黑盼给他修头发,自己挑了一身衣服给夷光。   “外套。”海吹纱道,“外套!”   外套没买!这么冷的天,她没给夷光买厚实的外套!   黑盼指着他挂在椅背上的棉服:“我的先拿去,大是大点,但抗风。”   夷光曾经帮忙织手套围巾的护士也借出了自己浅粉色的围巾。   海吹纱装好夷光的行李,拧干毛巾,给夷光擦了脸。   “要不是时间不够,应该让你洗个澡再出发。”海吹纱道。   夷光红着脸道:“海医生,不需要这么隆重,我是去协助调查,不是去……提亲。”   “啧。”海吹纱,“夷光,这是你人生中最重大的事,我一定要让你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最好的结果!”   修好头发,海吹纱把夷光按进洗脸盆,揉搓了一阵,迅速捞出吹干。   一小时后,海吹纱背着双肩包,一手提着夷光的行李,一手紧紧拉着夷光,迈出了医院的大门。   出了医院后,夷光握住海吹纱手十分用力,他沉默着,不放过一分一秒,贪婪又好奇地打量着出现在眼前的全部景物。   车水马龙。   人来人往。   明明是寒冷的冬季,明明度过了无比艰辛的一年,今日,却阳光灿烂,天高云白。   出租车。   高铁站。   安检。   “转身,好,下一位。”   等走过来后,夷光紧紧抓住海吹纱的手,轻声问:“那个滴滴响的像枪一样的是什么?”   “探测器,来探测你身上有没有违禁物品。”海吹纱紧紧拉着他。   这会儿,行李已经到了夷光的手中,双肩包也背在了夷光身上。   他一手拉着海吹纱,一手握着自己的身份证,两者都像命根,他紧张万分。   “人好多。”   “这还是少的。”海吹纱道。   她拉着夷光站在电梯前,轻声数:“一二,走。”   夷光跟她一起迈脚,踏上了流动的电梯。   “哼哼。”夷光看起来很高兴,他扯下口罩,对海吹纱笑。   “戴好。”   夷光乖乖戴好。   “十分钟后检票。”赵小猫一直在他俩身后看戏,落座时,她跟师秦选了个离他们远的地方坐下。   赵小猫还在吃瓜,看海吹纱不停给夷光解释着他不知道的新事物。   赵小猫道:“我就知道,照顾着照顾着,就出感情了。”   师秦回想自己的养‘猫’过程,点头赞同:“我作证,真的。”   检票,进站。   夷光手指抓着围巾,呆呆看着站台下的轨道。   高铁进站时,起了阵风,海吹纱转头看身边的夷光,风吹起他的头发,而他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这里除了他,大家都习以为常。   “上车了。”海吹纱声音也温柔了。   夷光伸出手,轻轻触碰眼前柔白色的高铁。   “唔!”他抽回手,直到坐上车,还处在震惊中,迟迟未回魂。   等车提速后,夷光趴在窗上,眼睛一眨不眨,惊愕地看着景物从自己眼前飞走。   “这速度如何?”海吹纱问。   “好快!”   海吹纱小声说:“半个小时就到了。”   夷光也压低声音,惊讶道:“我当时从长安走到启明,用了十天。”   “真想知道,你看到今日的西安,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海吹纱面带微笑。   出了高铁站,是搭乘公交车。   下午两点,到达西安妖鬼综合办。   脚实实在在踩着西安的地面后,夷光闭上眼睛,慢慢张开了手臂。   他深深吸了口气,是熟悉又不同的气息。   赵小猫:“进来吧。”   西安的妖鬼综合办前年搬了新址,包下了一栋老楼,里面的空间用阵改装过,审讯室和临时的拘留所就在最里面。   “日本的那个青鬼波若在第三审讯室,启明的邢车和他的秘书在第一和第二审讯室。”一个戴着眼镜,长相锐利的男人说道。   而后,他的目光扫过海吹纱,停在夷光身上。   半晌,他推了推眼镜,惊讶道:“狐?”   “他是我们特案处的外勤。”赵小猫给海吹纱介绍,“鬼修肖隐。”   海吹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帝昭夸过靠谱的特案处工作人员。   赵小猫又给肖隐介绍夷光:“他是昆仑八尾,跟你家孙狸同出昆仑,按时间上算,比孙狸出山更早。”   “哦,师兄。”肖隐握手。   夷光愣了下,把手递过去,轻轻握住。   “审讯怎么样了?”师秦问。   “刑车跟那个日本的青鬼波若都不好审,突破口在邢车的那个闵秘书身上。”   “青鬼交给周吴,刑车跟他的秘书,让孙狸来。”赵小猫吩咐工作。   之后,她带着夷光来到第一审讯室外。   海吹纱悄声感叹:“好专业。”   是她在电视剧中见过的审讯室,有一扇玻璃窗,外面能看到里面,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这是启明综合办主任,邢车。”赵小猫道,“刚刚逮捕后押送到这里的,但他坚持自己并没有犯任何罪。”   海吹纱:“那怎么办?”   赵小猫道:“看到那个审讯员了吗?”   邢车对面,坐着一个高个子长相艳丽的女……装大佬?海吹纱仔细看了,无法确定那个审判员的性别。   赵小猫道:“他是我们特案处的天狐,孙狸。他修的是观人心,前些年还欠些火候,现在可以说炉火纯青了,所以只要言语上稍加引导,他就能看到邢车的内心,就算邢车有准备,并不配合孙狸的话去回忆,但终究是撑不了多久的。”   赵小猫指着邢车,问夷光:“怎么样,你对他有没有印象?”   夷光眼神幽深,却默默不语。   他应是认识的,邢车的那张脸特色鲜明,尤其鼻子旁的红色痣,他是见过的。   “大妖邢车,抗日功臣,立过许多大功,是大妖中觉悟不错的。”师秦叹气。   赵小猫向孙狸发出指示:“问他,知道启明狐仙庙和夷光吗。”   孙狸发问,一直稳坐如钟的邢车瞳孔猛地一缩,反应很明显。   “呵。”赵小猫找到了突破口,“孙狸,我让夷光进去,捕捉他看到夷光后的内心。”   孙狸收到,打手势。   门打开,夷光回头望着海吹纱,慢慢松开手。   海吹纱小声道:“加油。”   夷光一步步走进审讯室。   邢车站起身,愣了好久,表情复杂又痛苦。   海吹纱贴在窗上,感受着夷光此刻的心跳,眼眶发烫。   孙狸表情惊愣,明显是看到了邢车的内心回忆。   他双手拍在桌面上,问邢车:“是你打开的门,引青鬼波若他们进狐仙庙的?!”   “他们施加给龙心龙脉的,是什么咒?!”   邢车捂着额头,好久后,吐出三个字:“咒忘本。”   “什么?”孙狸跟夷光两只狐,全都瞪圆了狐狸眼。   “他们不是要毁龙脉和龙心,因为龙心难毁,所以,他们选择施咒。”邢车道,“东瀛邪咒,集一百零八只大妖的咒念,咒,龙心护佑的人,都会将它忘记。忘记根本。忘本,忘根,忘源,就可移花接木,认贼作父,他们就能助人轻易的取得这片土地的控制权……”   邢车要求抽烟。   他点了支烟,仰头,喷出长长的烟说道:“这是最恶毒的诅咒,一旦生效,反抗就再无意义了,所有人都会忘记自己的心和根。”   他眯着眼,看向夷光。   “夷光,所有人都忘记了你。”他道,“因为你代龙心承受了这个诅咒。”   “你记得我。”夷光道。   “如果我也忘记你该有多好。”邢车苦笑,“我说过,龙心护佑的人才会忘记。你看,它护佑了这片大地上的世世代代,但却唯独把我排除在外,我已经被这片土地抛弃。所以我才记得你,永远记得那时发生的一切,我穷尽所有,最想忘记的事。”   他灭了烟,举起双手,坦白道:“因为,我就是那个给日本人开门引路的叛徒。”   “这之后,我拼命的补救,我救国救民,立下无数功劳,为了赎罪,也为了忘记你……忘记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   邢车蹙着眉,一副要哭的表情,问夷光:“如果一个人,因一时糊涂犯了一个大错,但他此后的每一天,都在补救,立下无数不朽之功,那么他还该死吗?他到底是善,还是恶?” 第62章 昆仑八尾 有狐名夷光   夷光安居启明那年, 就与邢车相识了。   那时,邢车是个靠偷寺庙中香油过活的小妖,夷光到启明后, 先去了本地的寺庙, 拜了拜土地神。顺手, 就把这只小妖捉了。   后来, 夷光断尾建庙, 留邢车在身旁照顾庙中事务。   邢车还算良善, 或许是受夷光影响,待人接物也迅速成长了起来。他的工作,就是在庙外洒扫,帮忙引客人入内,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 人长得朴实中带着点妖媚,比夷光还像狐狸。   那个时候, 启明的本地人都知道狐仙庙前的车小师傅。   “门前洒扫的那位小师傅, 想必也是只狐狸吧。”很多人都会这么说。   但实际上,邢车也不知自己从哪来, 还是夷光前观千年, 告诉他,他是机缘巧合下,从寺庙中诞生的香火小妖。   这种虚无缥缈结生肉身无原形的妖,很是罕见。   “概率很小, 也算独一份了。”夷光道。   相处久了, 邢车的事,夷光全都知晓。邢车却对夷光知之甚少。   夷光从不说自己为何要在启明设庙,为何一设就是千年, 并且还要进庙凭缘,愿成也不必来还。   直到有次,狐仙庙附近来了几只大妖,如同过路人,礼貌来狐仙庙中留宿,还敬了香。   可夷光断尾铸刀,询问后,全杀了。   那晚,夷光坐在香案上,闭目养神,脸上的血未干。邢车鼓足勇气问他:“为什么杀了他们?”   夷光只是抬眼轻轻瞥了他,并不言语。   邢车夜不能寐,闭上眼,脑海里就是他刀起诛妖的画面。邢车心中惧怕,偷偷收拾了东西,想要离开。   那时,是“树”留住了他。   那棵树,是夷光起狐仙庙前,长在启明的一棵树,古树遮天,枝繁叶茂,平时也有百姓放些供品,敬香。   狐仙庙起来后,那树似乎普通了些,缩在狐仙庙的后院,到了秋天,就抖落一地的金黄。   邢车很是喜欢这树的落叶,常常扫好,再将它们铺开,只留一条小路。   他要离开夷光那晚,“树”告诉了他关于夷光的使命。   昆仑八尾,生来成熟通透。夷光出了妖域后,饮了一口黄河水,当即,听到了龙脉的请求。   龙脉想找到一位有缘人,担负起保护龙心的重任,助它化险为夷。作为回报,龙脉会助夷光修行,并在他迷茫时,给他一线机缘。   夷光答应了。   “树”告诉邢车,那几个妖是来寻龙心的,如果夷光不除掉他们,他们就会对龙心下手。   龙心龙脉,最助修行,能使妖鬼万年不死不朽。   误会解开,邢车留下,常年跟随夷光,邢车也逐渐成长为大妖,也能不受地缘限制,独自云游四方。   但无论走得多远,每到深秋,邢车就会回到启明的狐仙庙,扫金黄色的落叶。   夷光与他不是师徒,不是主仆,也不是朋友。   夷光从没定义过邢车和他的关系,邢车离开狐仙庙外出云游,前来作别,夷光也只是点点头。   邢车回来,夷光见了,也只是点点头。   “但我把狐仙庙当家。”邢车又点上一根烟,沧桑道。   孙狸道:“说说狐仙庙的案子。”   “妖,分为两种。”邢车突然说起了妖的分类,“一种是感慕向往人间的七情六欲,开了情窍,由动物血肉化为人形成妖,模仿人,体验感情。另一种,就像我,由死物虚幻的东西而来,先化身体,之后才是生长感情,开通情窍。”   邢车指着夷光:“这只狐,他同血肉之妖不同。他走得是清修之路,既知七情六欲,又从不沾染,懂也似不懂,尤其爱`欲。”   邢车语气有羡慕也有埋怨:“我跟着他,一直是懵懵懂懂的,从未真正开窍。后来云游四方,运气不好,也未体验过情爱之事。后来,我认识了东瀛蜜狐。”   所有人都诡异的沉默了。   “唐朝时,我跟她就有一面之缘。那时她就是个小妖,再遇上时,民国都成立了。她说她随师父来,祝贺新政府成立。我那时很喜欢他们……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是新鲜的,洋装洋服,我自己还穿着破布烂袍,那年回到狐仙庙,不知为何,再看夷光,就觉他顽固老旧,总觉他可怜……”   狐仙庙血案发生前,邢车回到了狐仙庙,但他给那只东瀛蜜狐留了一张可以通信的信笺。   孙狸问他:“你跟那个东瀛蜜狐谈了吗?确定关系了吗?”   邢车点头:“我傻,当时越是要开战,我就觉得这份爱越是可贵……出事的前几天,夷光就封了狐仙庙,带着前来避难的人隐蔽了起来,气息全无,其实他们是找不到的,就算夷平了整个启明,也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龙心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找到进入地脉的门,即便是掘地三尺,挖到地心去,也得不到龙心。   而那个通向地脉的门,就在夷光藏起来的狐仙庙中。   找不到门,东瀛妖似乎离开了,气息淡了许多,但夷光的意思,是需闭关七日,庙和庙里的百姓才可安然无虞。   邢车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满心想着另外的事情。   他的空白信笺上,出现了字迹,是东瀛蜜狐写下的求助信,问他在哪里,她只身一人到了启明,想与他在一起。   其实,回狐仙庙之前,邢车就表白了心迹,问东瀛蜜狐,是否愿意跟他一起,离战火远远的,逃到妖属地去。   东瀛蜜狐说,她需要考虑,因为离开故土太久,她的寿命就会大大缩短。   事发当晚,收到东瀛蜜狐找来的消息,邢车起了小心思,他知道夷光必定不会同意,于是,他回信让东瀛蜜狐到狐仙庙前,自己则背着人擅自行动,打开了一道门栓。   门栓松动的下一瞬间,夷光的修明刀就劈了过来,但为时已晚。   阵破了,夷光丢下他,提刀出阵。   邢车道:“我以为他能解决掉那些妖。龙心龙脉助妖修行,不死不朽,所以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死,而且……”   邢车坦白:“我想也拿点好处,我管什么国土之争龙脉易主,既然龙脉能让妖长寿,我就想,万一真的拿到了龙脉,蜜狐就能在这片土地上长久的活下去,我俩就找个没有战火的小乡村,大不了回山上,过自己的日子。毕竟战争,总有一天会停下来的……”   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发现,东瀛蜜狐,也是征途小队十三妖中的一员,他们的计划,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他们的侵略,早有准备。   速斩龙头,斩断华夏的士气,使他们惧怕,不敢应战。   挪动龙尾,如此能颠倒黑白,让他们对待战争立场不明,模糊掉反抗的正义,就会使侵略变得面目可亲。   之后,毁龙脊,断其脊梁。   然后,使他们忘记龙心根本,这样,占领华夏后,他们的后人,就会忘记自己原来的根系,忘记痛苦,认贼作父,其乐融融,彻底易名。   每一支小队,都有自己的任务,这个战略计划,多年前就已开始准备。   他邢车,只是其中一条上钩的鱼。   邢车扭动阵锁的瞬间,他们的忘本咒,就已落下。   夷光立断一尾,护住龙心之门,精心编织的恶咒却依然生效了。   他们达到了目的,之后,是解决掉夷光。   他们调查过夷光,通过邢车与蜜狐谈情说爱时,提到的只言片语,他们定下了一个缜密的计划。   他们拿人下手,狐仙庙中的人,正是用来算计夷光的好饵。   人进入狐仙庙后,就会受夷光的庇佑。而夷光又有治愈能力,所有砍在人类身上的伤,都将转移到夷光身上,进行自愈。   屠庙三次,夷光扛着伤,灭十二只妖,渣都不剩,修明刀碎。   没有第四次了,因为他第三次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伤口,不会再愈。   还剩下一只术师,告诉他,他手中的刀,是克妖的破灭刀,只要是妖,被划到,就会丢失妖力,刀伤难愈。   “专门为你打造的。”   “我们赢了!”术师说。   夷光抬起手,最后一点力气,破空捏碎了这只术师。   术师重伤逃走。   “你呢?”孙狸问邢车。   “我跑了。”邢车说,“我看着夷光变成透明的,最后消失,我也能感觉到,他附在狐仙庙的魂魄也消散了,神龛和树也不见了,就只剩下一个快要倒塌的破庙和一地尸首……我就跑了。”   然后,他做了证人。   “我以为这事过去了。”邢车说,“因为愧疚,我就参加了抗战,后来遇到曾经的老相识,起初我怕他们问起夷光,后来才发现,只有我记得夷光。那时我就怀疑,咒忘本是在夷光身上起效了,龙心应该是安稳的……”   “果不其然,后来龙头脉夺回,他们侵略的运气也耗尽了,我才确定,夷光保下了龙心。”邢车说,“但我没想到他还活着,而且还能……再回人间。”   “所以你就销毁所有记载,甚至杀人灭口?”   “我没杀人灭口,就是交待闵秘书去做,也告诉他,自己人就留个命。我杀的那个蛇妖,本来就背有人命案子,又是个对社会没用的废物,所以才杀了。剩下的,我没有下重手。如果我真的要灭口,直接趁夷光没恢复记忆,把他杀了不就可以了?”   夷光抿着嘴,神色阴郁,冷冷看着邢车。   邢车:“我下不去手。因为我知道错的是我,我也关注着他醒来后的生活情况,这样不也挺好的,我压下狐仙庙的案子,让他们不再查下去,夷光就平平静静在那家医院过他的日子……”   邢车说:“你看,你日子过得也不错,还有小女朋友照顾,恩恩爱爱的,我只不过是想保持原状,咱们彼此都平静的生活下去。”   孙狸被恶心的龇牙咧嘴。   海吹纱拍在玻璃上,恨声道:“混蛋!他清清白白,凭什么要背着罪名活?!你这也叫赎罪,也叫功臣?!别辱了那些真正的英烈!”   夷光本应该满身荣耀的,被大家记得,开开心心,没有伤痛的活在阳光下。   “混蛋,你个混蛋……”海吹纱一边流泪,一边骂人。 第63章 狐说八道 海吹纱:闭嘴。   “现在, 说一说青鬼波若的事吧。”孙狸道。   “你们不是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吗?”邢车道,“也不必多说了。”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合作。”   “十年前吧。”邢车说, “我是去年才知道他是那个术师的弟子, 就是从夷光刀下逃生的那个术师。”   术师是个大能, 重伤回大本营, 在徒弟的怀抱中, 沉浸在他赢了的喜悦中,碎成了尘灰。   以为计划成功的敌军兴高采烈,直到战败也没醒过神。他们不能相信,竟然失败了。   多年以后,术师的弟子, 青鬼波若不甘心,即便人类政府更迭, 他也仍然没有放弃说服他们继续进行计划。   显然, 他并不被重视。   不服的青鬼,嫌弃新世代的男儿们懦弱无能, 一气之下, 他拉了几个臭味相投的妖鬼,偷渡至大陆,继续他的老师还未完成的任务。   ——咒忘本。   咒没有那么强烈,他也没有老师的天赋和本事。他能做的, 就是把小的忘本咒植入器物中, 以文化软侵略为途径,蚕食掉下一代。   “也就是说,你知道他的意图, 也还是帮他了。”孙狸问,“为什么?”   邢车感慨:“……说到底,我还是没变啊!”   为什么?因为怕人终有一日会想起夷光,所以,他想利用青鬼,让他最不光彩的事,永远埋在地底,无人知晓。   因为,他怨愤龙脉将他抛弃,明明他那么拼命的补偿赎罪,可龙脉仍然鄙弃他,所以,他想小小的报复这片不接受他赎罪的土地。   因为……青鬼他,也是蜜狐的师弟。   尽管被利用,尽管因为情爱酿成大祸,但时至今日,河清海晏大地安宁的,那些小咒也起不了大作用,他想好好的怀念那段真心动过的爱恋。   战争年代,他如果想她,就会怀有罪孽感。但和平年代,再怀念,便没了这份有罪的感觉,只剩下无尽的感慨和遗憾。   说到底,他是真的没有变。   “那种耗巨资去买战犯的东西,向往做帝国狗的人,那便让他们中咒吧。”邢车道,“我的真实想法就是如此。”   邢车签字画押,跟宴席散场似的,被押送走前,还对夷光说:“夷光……你这一辈子,也够可怜。”   海吹纱怒了。   等邢车走出审讯室,海吹纱给了他一巴掌,干净利落。   师秦象征性的假拦了一下,然后拉开了她:“好了好了。”   邢车懵了。   海吹纱:“呸!”   邢车摸了摸脸,笑了一下:“罢了,可怜的是我。”   孙狸跟夷光两只狐狸又愣了。   夷光上前,抓住了海吹纱的手。   海吹纱:“怎么?不能打?!”   夷光轻声细语,小媳妇似的,连忙道:“手疼怎么办?不值得,我吹吹……别气了。”   孙狸指着海吹纱和夷光,问赵小猫:“啊!情侣?”   赵小猫:“审你的去。”   师秦:“快去吧,别搅黄了。”   第二审讯室,邢车的秘书也交待了。   他与邢车相识于战争年代,他死在战场上,生前并不光彩,有污点。等敌人挥刀砍下他脑袋时,他才后悔。   运气很好,他成为了鬼,结识了逃亡经过的邢车,在邢车的指导下,踏上了鬼修之路。   邢车对他,那是再造之恩,他崇拜邢车,决心做邢车的一把刀,一条好狗。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就很清楚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闵秘书说道,“即使让我重头再来,我也还是会因为怕死,去帮他们做那样的事。”   他说的事,就是指日军攻来后,抓他去捆人,把人两两捆到一起,然后再推下水。   “我只能做走狗,我是什么样的狗,是受人尊敬还是被人唾弃,都取决于我跟的主子。”闵秘书作出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发言,“我感觉我还是有些良心的,起码给日本人做事时,我心里是不舒坦的,并不是完全忠诚于他们,谈不上。我这人懂得知恩图报,之所以生前会为日本人做事,完全是因为我能力不足,又怕死,没办法像别人一样有勇气站着死……”   他对自己做鬼后的行为很满意。   因为他跟着邢车,做了许多生前想做又无法做到的事,那就是救国救民。   他说对了一点,狗做什么样的事情,确实听从于主人。这次,救他的恩人,是个好主人,实现了他心中的英雄梦,闵秘书很开心。   “到这一步,我没什么遗憾了。”他能有什么遗憾呢?   生前懦弱的走狗,死后做了鬼,还能眼见着几十年的社会变化,主人还成为了英雄,成为了领导。   有声望,有地位,光芒万丈。   他死而无憾。   所以,他把做过的事全部都交待了。   不同的是,他都把错揽在了自己身上,并且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是秘书,我善于察言观色,其实我们领导没那个意思,是我想要替他解决掉麻烦,才做的那些事。”   被问起和东瀛妖勾结,倒卖文物来给国人施咒的事时,闵秘书也回答得很微妙。   “两国都建交了,我们也就当朋友相处。而且青鬼他吧,也只是跟我们一起吃过饭,豺狼来了有□□,朋友来了有好酒。他平时做什么,我们也不知情,他倒卖文物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是的,闵秘书看似全都招了,实则是否认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把其他的一些有铁证的罪都自己担了。   赵小猫进门,直言:“玩花的没用,你主子全招了。啧,鬼就这点麻烦。”   妖其实感情上和心智上,还是差点意思,邢车见夷光后,一股脑都交待了。而鬼,生前是人,人的话,花花心思就更多些,妖有时候绕不出那么多弯弯道道来,但人可以。   闵秘书自然是不信的。   直到赵小猫把邢车找来,微笑着告诉闵秘书:“我真都招了,就这样吧。”   闵秘书差点当场升天:“领导!”   赵小猫笑容残忍道:“对了,功勋章,全部收回,并且……你们的案子,在妖鬼界公开审理。”   闵秘书呆如纸片,瘫在椅子上,双眼失去了高光。   另一个审讯室,周吴审完了青鬼波若,捧着保温杯来问情况:“怎么样,你们收尾了吗?”   “周吴?你审好了?不愧是你,我就知道让你去审青鬼,就算他推脱说自己不懂中文,你也有办法套出他的话来。”孙狸道。   听到孙狸叫周吴名字,海吹纱想起了王浣的介绍,周吴正因思念那位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伟人而形成的念想。   她拉着狐狸,慢慢挪了过来,盯着周吴的脸看。   周吴:“你好?”   “完全不像。”海吹纱说,“但是……气质好像。”   “我当然不是。”周吴笑眯眯的。   海吹纱正色了几分,把夷光拉到周吴面前,指着夷光道,“他叫夷光,是护山河有功的英雄,堂堂正正的那种,所以,我想……功勋章,和柳长贞他们一样的那种,奖励护龙脉特殊贡献的那种章,能不能给他一枚。”   夷光摆手道:“也不用,我只是做了自己本应该做的事……”   海吹纱:“狐说八道,你闭嘴。你明明做的就是特别棒的事,应该弘扬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   夷光吓得放出了尾巴,僵硬地垂着。   周吴:“这样啊……那是他应得的,我们会向有关国家部门申请。”   “哦,对,他这个,要交材料的吧。”赵小猫道。   师秦也笑眯眯的:“嗯,把书面材料交上去,我催一催,应该能加急办理。”   而后,几个人都愣了。   因为他们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在昆仑西院的白敏敏。   夷光:“啊……”   出示人证时,他就把小仓库的隔离给撤了,也就是说,现在很有可能,这个白敏敏已经跑了。   赵小猫叫来了鬼修肖隐:“你去昆西,把白敏敏带过来。”   肖隐“啪”的一下,从众人面前消失。   海吹纱:“瞬移?!”   “他是个鬼。”孙狸道,“肉身可以随时化掉,鬼影来去。”   海吹纱:“死了的人……都可以这样子吗?”   “大多数鬼修都行。”半晌,孙狸看着海吹纱道,“但你不是,别想了。”   “诶,你怎么……”话说到一半,海吹纱想起赵小猫所说,孙狸是天狐,能观人心。   “你跟师副处一个情况,你俩都是死过一次,但身体魂魄都还在,四舍五入,算人。”孙狸这个时候也不忘调侃自己的副处长,“当然,我们的师副处无论身体死多少次,都会再生复活,所以比起你,他更不算人。”   “喂,别骂了,我听着呢。”师秦掏耳朵。   就聊了几句的功夫,肖隐提着一只刺猬回来了。   “没跑吗竟然?”海吹纱惊奇不已。   “没有。”肖隐说,“我去的时候,他正在跟你们医院的护士们斗地主。”   白敏敏:“什么?原来能跑的吗?”   他还以为夷光肯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画了个圈,设了个阵,他跑就会跟闵秘书一样,被雷劈焦。   白敏敏肠子都悔青了。   中午,西安综合办送来了盒饭,夷光摇了摇头,要了一盒小西红柿,吃了。海吹纱也不饿,一份盒饭吃完,她感觉自己能撑到明天。   “剩下的就是些繁琐的文件签署了。”赵小猫解释道,“因为要朝系统里录入,还要申报材料。嗯……再交一份自述,最好手写。”   夷光问:“什么样的自述?要写什么?”   “就介绍一下自己,然后把事件经过写上。”   夷光坐在桌前,坐姿优美,手中捏着钢笔,捏得像根毛笔。   海吹纱轻手轻脚出去,找到赵小猫,悄悄问她:“那他身上的咒伤……怎么治?”   赵小猫硕大无比的两只眼睛像猫一样眨了眨:“伤?那不是你们医院的事吗?”   “特案处管案子,昆西医院管治病。我是调查处处长,你是医生。”赵小猫道,“你问我伤怎么治,我怎么知道?”   海吹纱愣了。 第64章 狐吃海喝 我开始浇糖了!速来!!……   “案件审理还需要一段时间, 提审宣判可能要等一个月。”周吴把注意事项说给了夷光。   海吹纱拿着小本本记下,夷光道:“我自己可以记住的。”   “你是嫌我操心?”   “不是……”夷光捂着心脏,“海医生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我能感觉到, 你已经很累了。”   海吹纱:“替我瞎操心。”   赵小猫的意思, 是白敏敏的案子初步审理结束前, 夷光最好留下来等着, 万一补交材料之类的, 还是当事人在场最方便。   海吹纱看了时间后,打算带夷光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带他到市区逛逛。   她打开一个APP,预定房间,选择标间。   之后带夷光坐地铁, 放手让夷光试着买票。   夷光裹着粉围巾,只敢露眼睛, 把三分之二的手都蜷在衣袖里, 只露个手指尖尖去戳。   戳中弹出购买页面后,夷光开心道:“呀!”   海吹纱扫码付款。   夷光语调都雀跃了:“开心!”   海吹纱体验了一把霸总包金丝雀的感觉, 怪不得都喜欢金丝雀啥都不懂, 原来这样子,的确容易有成就感。   海吹纱检讨了一下自己,拉着夷光过安检,乘地铁, 小声跟他讲解怎么看方向。   “你怎么知道要到哪里下车呢?”他也小声问。   海吹纱又教他看手机导航。   “那手机又是怎么知道你要到哪里下车呢?”   “有卫星。”海吹纱试着简单跟他解释了原理, 还好夷光能听懂,迅速懂了这之间的关联。   “真是了不起啊……”他说,“人类。”   “等以后你身体恢复好了, 我带你去坐飞机。”海吹纱道,“我最喜欢坐在飞机上想人类创造的奇迹了。仔细想来,人类走的每一步,都像奇迹,尤其交通工具和武器,上天入地,想想就觉得真是感慨。”   夷光抬起头,看向隔壁车厢穿汉服拍视频的一群年轻人。   海吹纱道:“啊,那个是现在流行的玩法。”   夷光小声道:“里面混着一只小妖。”   海吹纱迅速从花花绿绿的一群漂亮男女中,找出了夷光说的小妖。   海吹纱:“不愧是八大妖区负责地之一,非人的浓度太高了。”   到站,下车,海吹纱又教夷光看指示牌。   “这个念A吗?”夷光问。   海吹纱一拍脑袋,这才想起,狐狸从没学过英语。   她找来二十六个字母,先教狐狸认字母。   “你听我念一遍。”   夷光:“嗯,记住了。”   “真的?”   “嗯,真的。”   “好,其他的单词,我遇到了再跟你讲,其实不会也可以,因为有英语的地方,肯定会画图标,你看图标也能大概猜个意思。”   “医生的话……英语很好吧。”夷光突然问。   “怎么?你要恭维我?不必了。”海吹纱一把抓住夷光,拉他出站步行。   路边有卖小吃的推车商贩,狐狸每次看到,都要停下来,站在摊子前盯着买卖双方看。   海吹纱会问他:“想吃吗?买一个尝尝。”   狐狸都会摇头。   油炸卤煮之类的,他只是看人们怎么买如何卖,看他们掏出手机扫码,拿着东西走,优哉游哉的,他就会抑制不住脸上的微笑。   直到遇到卖糖葫芦的,海吹纱:“来一个?”   夷光乖巧地点了点头,隔着玻璃箱,手指着那串五颜六色只有水果的串串,轻声细语道:“要它。”   “性格可真好啊,你男友。”卖糖葫芦的上了点年纪,看夷光的眼神甚是慈祥。   海吹纱买了三串,走了一段距离,她叫住夷光:“你转过来,我看。”   夷光举着糖葫芦串,不明所以。   他身上穿的棉服是熊猫黑盼的,宽了一圈,围巾是粉的,手指尖因为天冷,冻得粉粉嫩嫩。   总而言之,十分可爱。   海吹纱:“嗯,性格可真好,其实是在说你可爱吧。”   海吹纱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拉着。”   夷光很听话,说让拉住就拉住。   两个人拉着手并排走,一边一串糖葫芦。   过了会儿,海吹纱问夷光:“你知道什么是男女朋友吗?”   夷光:“你不要逗我。”   他早就知道,这方面的启蒙,都是从叶泽宇身上看到的。   他举着糖葫芦,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指着马路对面牵着手走过去的一对情侣,说:“能在街上牵手走路的就是男女朋友。”   海吹纱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对小情侣。   那对小情侣欢天喜地牵着手,走得很快,她跟夷光就追着他俩看,然后一起回头,目光跟着这对小情侣走。   然后,这一对小情侣停在红绿灯口等过马路,很自然的在相视一笑,啄了下嘴唇。   夷光和海吹纱愣了。   海吹纱松开了夷光的手,默默吃起了糖葫芦。   夷光把围巾默默拽高,也不言语了。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夷光说:“真好啊,现在可以这么自然地就在街上卿卿我我。”   海吹纱胡乱点头:“嗯嗯。”   一架飞机飞过,狐狸抬头望着天空。   “是飞机。”   “真好啊,天空也是自己的,不必害怕从上面掉下来敌人的武器。”   他这种角度的感慨,海吹纱第一次听到,想了想,点头感慨:“这倒是。”   人们认为的寻常的每一天,在狐狸眼中,都是来之不易不敢想象的。   正望着天,身边的路灯突然亮了,建筑上的霓虹也慢慢亮了起来。   狐狸停下脚步,呆愣愣看着。   “晚上……也这么漂亮。”   “嗯,这还是冬天,人少,放在夏天,会更繁华。”海吹纱说,“明天如果综合办没什么事,我就带你去逛商场。以后,我带你去更大的城市看看,所有叫得上名字的景点,我都会带你去。”   “海医生的病人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海吹纱也笑了起来,“那就每年抽空逛一个城市吧。”   酒店到了。   海吹纱办理入住,核对信息,照相采集,狐狸都极为配合。   “每次测体温,你都好紧张。”进入电梯后,夷光小声道。   “因为我怕你体温高,特殊时期,出入都要测温。”   “没事的,这几天温度都是正常的。”夷光说道,“而且,你分走了一些温度。”   海吹纱也因为特殊情况,体温降了许多,夷光分了她一点,两个人冷热均衡后,体温每次测试,都是相同的。   刷卡,开门,开灯,检查房间。   做完这一切后,海吹纱指挥夷光脱衣服。   她则到洗漱间洗了把脸,再出来时,狐狸脱的只剩下一只裤衩半条秋裤了。   海吹纱:“……我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来着?”   “脱衣服。”   海吹纱:“你为什么不问我,脱衣服做什么呢?”   “……洗澡睡觉?”夷光有些疑惑。   海吹纱:“那怎么不问我,脱几件呢?”   “就……洗澡,脱光。”   海吹纱:“其实我的意思是,脱外套。”   夷光尴尬的单腿站立,不知道是索性脱掉剩下的半条秋裤,还是再穿回去。   海吹纱扔了件睡衣给他:“既然都脱了,那就去洗澡吧。”   “好。”狐狸脱掉秋裤,抓起睡衣,溜边钻进了浴室。   海吹纱点了个外卖,打开电视,躺在床上玩手机,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没订个大床房。   狐狸洗完澡,裹上睡衣,出来时,恰巧外卖敲门。   狐狸打开门,接过了外卖。   水果拼盘和奶茶……   “看电影吗?”海吹纱问。   一切夷光陌生的,没接触过的,他都会随海吹纱安排:“都好。”   “看个恐怖惊悚片吧。”海吹纱道。   “为什么?”   “我爸妈去世后,家里就我一个人,这些电影我就再没看过。”海吹纱说,“恐怖惊悚我还挺喜欢,但是又怕,必须身边有人陪着才敢看。”   她挑了个走剧情悬疑解惑的科幻惊悚向。   毕竟装神弄鬼和血浆爆裂这种恐怖,她都不怎么怕。   狐狸滑上了另一只床,盖上了被子。   片子放到一半,海吹纱移到了狐狸身边。   夷光把被子分给他了一半。   影片中,一对男女开始作死般忘我恩爱。   海吹纱忽然出声:“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弄明白。”   狐狸尴尬道:“什么事?”   “你有这方面欲`望吗?”   “……哪方面?”   “就电视上他们正在做的事。”影片适时的配音,更加忘我。   狐狸道:“不知道诶,总之没试过。”   海吹纱淡淡道:“哦,我是见你跟人类不一样,没见你起来过,所以好奇。”   狐狸:“……真的吗?你观察过了?”   “嗯,我是医生嘛,毕竟。”海吹纱语气有些微妙,“早上也没见你有过反应。”   狐狸:“是哦,一般有念头,都会修掉。我走的是清修路嘛。”   影片中,这一段终于过去,进入惊恐大战的收尾戏。   海吹纱向下缩了缩,道:“你能把尾巴放出来吗?”   “可这是在外面呀。”夷光说,“按规定是不能放的,万一被看到了。”   “就在被子里放。”海吹纱说,“想抱住。”   “好,那你不要跟别人说。”夷光道,“我平时是很守规矩的。”   他悄悄放出了尾巴,被子中间,鼓起了一个包。   海吹纱抱住尾巴,接着看。   渐渐地,眼皮沉了。她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夹住了狐狸尾巴,酝酿起了睡意。   影片也结束了。   夷光有些束手无策,而且他很热。   他一动不动,把手伸进被子,悄悄拽了拽,没拽出尾巴来。   海吹纱手脚并用,缠住了他的尾巴,更要命的是,他的尾巴也快活得很,巴巴让海吹纱缠。   夷光只好配合着,往下滑了滑,他这么一滑,海吹纱姿势更舒适了,顺手一捞,把他也霸占了。   夷光惊恐万分,抓住被子边,悄悄扯高了,盖到下巴处。   好半晌,他忽然说:“我……收回前言。”   他悄声道:“也是有感觉的。” 第65章 狐思乱想 这章是蜂蜜柚子味~   海吹纱睡了一觉, 但她很热,半夜,她坐起身, 迷迷糊糊脱掉了上衣。   夷光吓的从另一边跳下床, 拉着被角遮眼睛。   海吹纱躺下, 手摸了摸旁边, 喝醉似的, 拐着弯喊:“尾巴呢!?”   夷光掀开被子, 把尾巴递了过去。   海吹纱摸到尾巴,随手一扯,手脚并用,又霸占到了怀里。   夷光只好溜着床边躺下,背对着她, 不敢回头。   但这根本不管用。   海吹纱赤膊搂着他尾巴,他尾巴是能感觉到的!   夷光捂着脸, 咬着被子边边, 欲哭无泪。   过了会儿,尾巴尖凉了, 夷光知道, 海吹纱又把肩膀露在外面了。   夷光反手给她盖好被子,尾巴卷还颤巍巍帮忙压着。   海吹纱心跳平稳了。   夷光能从共享的心跳频率中,知道她睡沉了。   夷光愈合的伤口从里面开始又痛又痒,他抱着手臂, 使劲闭着眼睛。   曾经, 如果有旖旎的想法,他都会像人类吃饭喝水似的,很自然的将念头压下去。现在, 他是有信心压下去,清心寡欲睡过去,但总感觉……   总感觉内心,很是留恋这样的感觉。   酥酥甜甜,还有点痒痒。   很新奇又特别的体验。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夷光在心中发问,如果龙脉真的能听到,那么,就告诉他,这个时候该如何是好吧。   海吹纱这边,进入了一个异常熟悉的梦境。   梦里,她站在一棵老树前,似乎觉得,自己应该问它点什么。   树没有开口说话,但她能听懂风吹动树叶时,流入她心中的意思,那正是这棵树要传达给她的话语。   “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树是这么说的,“你最在乎的问题,你带着它来,我会告诉你答案。”   海吹纱心中立刻就浮出了这个问题,她就是带着这种忧愁入睡的——夷光的伤怎么治?   树给了她答案。   老树给她展示了曾经的记忆。   树的每一圈年轮,都是历史的刻录。它记着每一个经过它的人,帮助他的人,就像夷光用符箓留存每一天的气味,树也记录着每一阵风,每一粒砂砾。   出昆仑的夷光小狐弯下腰,舀起黄河水,他在水中,听到了龙脉的呼唤声。   “护我千年,赠你不朽。”   红纱绿衣的小狐抖了抖脸上的水,点了点头。   他蒙上脸,跟在商队后,沿着河流的走向,来到了心跳最强烈的地方。   将手,放在了老树上。   “无关生死,无谓不朽,我只求有朝一日,能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感受人间烟火。”他道。   老树同意了。   夷光还剩三条尾时,刀碎身死。   老树卷走了他,龙脉为他恢复了生机。   夷光道:“咒将生效,我会忘记自己,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我。”   “如果你为我留下的机缘还在,那我终有一日,会重新回到人间,为了提醒自己记得那些我未能守护好的人,就请让这些伤痕留在我身上,时刻提醒我不要忘记。”   “痛,则永不会忘。”   他话说完,人也沉睡了。   老树把他卷在树根中央,龙脉滋养着他。   他沉睡了近百年,老树等到了机缘。因蛇妖的阵,老树将夷光举向了地面。   海吹纱的吹起面纱,祭出熟悉的魂魄,询问姓名。   那是千年前,自己给出去的魂魄之光,夷光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问我名字。”   只要有人问出他的名字,让他将名字说出口,他就能重返人间。   “夷光。”   我叫夷光。   老树给海吹纱看了这些记忆。   海吹纱急切,这样看,夷光身上的伤,实则是他自己咒的,是为了让自己不忘记死在自己庙中的那些人。   那么,他自己的咒,又该如何解?   等他想起吗?   老树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海吹纱愣神:   ——那他什么时候想起?   老树告诉她,等他最后一条尾巴断掉,彻底告别龙脉守护者的身份,重新开始人间生活时,就会想起。   ——断尾是要有契机吗?   老树回答,需要天时地利,并且夷光自己迫切想要断尾,才能达成断尾的条件。   海吹纱一个激灵,睁开眼,手机闹钟响个不停。   她关了闹钟,抱着夷光的尾巴发呆,似是还未完全睡醒,呜呜哽咽起来。   夷光的尾巴动了动,背对着她睡的夷光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海吹纱:“就是再舍不得,也得跟它说再见。”   夷光:“?”   海吹纱哭了会儿,清醒了,这才发觉不对。   自己光溜溜的,紧紧揉着狐狸尾巴,这画面……挺成人的。   海吹纱:“我什么时候脱的衣服??!”   夷光:“昨晚。你自己。”   海吹纱放开了尾巴。   夷光“嗖”的收回,悄悄缩在被子里,提好了内裤。   海吹纱也背对着他穿好了上衣。   “我昨晚做梦。”   “嗯。”   “梦见你这个伤了。”海吹纱组织了一下语言,回头道,“说是只要最后一条尾巴断掉,你这个伤就有得治了。”   “真的吗?”   “反正梦里是这么说的,应该是龙脉吧,这都梦见好几次了……”海吹纱盯着狐狸的脸看。   他头发乱蓬蓬的,越凌乱,就越发衬他那张脸漂亮。   海吹纱:“哎哟,你怎么能这样顺眼。”   她鬼使神差,把手放在夷光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这个尾巴,怎么断?”   “唔……怎么说呢,应心而断。就像……就像开悟一样,要那种,‘哒’的一下,悟到了,才能断。”夷光给了个很模糊的说法。   海吹纱垂头沉吟:“你最近有什么想要悟到的东西吗?”   “不好说呀。”夷光微红着脸,乖乖坐在她对面。   “啧,我以为还你清白后,你这伤就会好,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她语气明显低落了。   夷光连忙凑近了,睁着狐狸眼睛,安慰海吹纱道:“不呢,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我愿意断掉尾巴帮忙的事情了。所以,你千万不要伤心呀。”   海吹纱:“算了,不想了,起床!”   床软,加上被褥凹凸不平,海吹纱站起来那一下,身子一歪,又摔了回去。   夷光张开手臂,用胸膛去接:“小心呀!”   于是,海吹纱跌进了他的怀抱。   夷光:“啊呀……啊。”   前一个啊呀,是海吹纱撞进来,砸在了他胸膛里。   后一个啊,是她脑袋滑下去,陷进了自己盘坐着的腿中。   部位很妙,正中红心。   疼完过后,狐狸捂住了脸,又是一声啊呀,连忙掀起被子披在身上,搭在脑袋上。   因为他把耳朵又羞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羞……因为海吹纱发现了他的秘密。   海吹纱声音非常小,像自言自语,很平静地说了句:“起来了。”   夷光捂着脸坦白:“我昨晚告诉你了,但你睡着了!!”   “那你这玩意儿……能用吗?”   夷光惊愕:“长在我身上,好好的,为什么不能用?”   又沉默了会儿,夷光:“它不叫这玩意儿,它是……反正它不叫这玩意儿。”   海吹纱用讨论科学的口吻,问夷光:“我知道你是清修,但我想问的是,你自己……有没有用过它?”   夷光放出尾巴弯弯绕绕,羞涩的盘在了自己的腰上。   “没有呀,我说过,我会压下去的。”   海吹纱:“那你压一个试试。”   夷光闭上眼努力了好一会儿,双手托住海吹纱的脑袋:“你你你,你先起来。”   海吹纱起身,一回头,夷光收了尾巴耳朵,风一般奔到墙角,直挺挺贴着墙,像良家妇女恐惧登徒子,对海吹纱说道:“你坐那里不许动。”   海吹纱不动,但目光盯着他睡衣腰带垂下的位置看。   夷光闭目蹙眉,睫毛上都要沁出泪珠了,总算是好了。   “怎么办到的?”海吹纱问。   “有口诀呀。”夷光道,“以前我也是这样子的。”   海吹纱笑了笑,起床收拾了。   等到两人退房离开,走出酒店大门,冷风吹脑壳后,夷光才道:“你调戏了我。”   海吹纱笑:“不行吗?”   “……”夷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又说道,“不行,要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吗?”海吹纱笑容都要从脸上漫到脚趾了,“我可是全都问过你了。”   好像也对。   投喂了狐狸后,两个人步行乘地铁。   路上,夷光忽然与她并肩走着,微微弯着腰,轻声道:“海医生,是你坚持认为我是清白的,我想……你算是我的恩人。”   “恩在哪?”海吹纱反问。   “若非你坚持,我肯定会一辈子待在医院,背着罪名。”   “不会,真相就是真相,早晚而已。”海吹纱道,“就像你护龙心龙脉一样,并不需要什么报恩,那只不过是该做的事。我呢,也是做了我自己该做的事,不算你的恩人。”   然而,狐狸的下一句话,让海吹纱后悔不已。   因为夷光说:“我想报恩……我狐仙庙没有了,别的也没有了,想了想,浑身上下现在最宝贵的,是元阳,不嫌弃的话……”   海吹纱刹住了脚。   狐狸也停了下来。   海吹纱抬头看向夷光,夷光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理所当然,又带着点真诚的请求。   很清新,很自然,很正常,仿佛就是送了点小礼物,给她报恩一样。   “……元阳?”海吹纱拍了拍热腾腾的脸,确认道,“是我想的那玩意儿吗?”   夷光愣了愣,忽然抓住她的手,掀开衣服,把她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你自己来看。”   夷光心中最本真的意思,海吹纱听到了。   ——好想给她点什么。   ——只剩下清修的元阳了。   ——可她嫌弃吗?   ——今早来看,她是不嫌弃的。   海吹纱抽回手,拍在他的后背上,双手揣兜,继续向前走,小声道:“白日宣淫。”   夷光惊到说不出话来,追上来,小声解释:“怎么会呢?清修得来的,干干净净,还对你有好处。”   “有个屁好处,延年益寿吗还?”   “……”夷光红着脸说,“元阳呀,阴阳调和好,美容养颜。”   海吹纱转过身,指着夷光。   “你在调戏我。”她说。   夷光:“我没有。”   “就算是妖,也不可能送这种东西给恩人。”   “因为除此之外……”夷光说,“我没别的东西送。而且……”   “而且……”夷光说,“我也喜欢你呀。”   身体做不得假,心意也不会假。   “你知道的,你就是知道了,你才会那样调戏我。”夷光说。   海吹纱蜷起了手指,心中暗骂了一句。   啊,被他知道了吗?   其实,她昨晚拉手与他一起走路时,听到了他的心声。   她听到了夷光悄悄望向她的侧脸,感慨的那声:   “好喜欢,海医生。”   完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第66章 花狸狐哨 一杯奶绿80%糖少冰,谢谢……   赵小猫的电话, 救了海吹纱。   正事为先,其他的就可以放一放了。   海吹纱一路沉默,带着夷光赶到了综合办。   “这是关于白敏敏的审讯记录, 看完无误签字就行。”赵小猫说。   仔细看完十几页的纸质审讯记录, 夷光签上名字, 问道:“其他还需要什么吗?”   “暂时不需要了。”赵小猫道, “其实按照流程, 你必须要证明你就是昆仑八尾夷光本人。”   海吹纱:“这怎么证明?”   赵小猫摆了摆手:“嗯, 所以不用他特地自证了,我用阴司百科全书做证据来证明就行。这部分材料我会自己补充,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回医院等审判结果了。”   师秦提醒道:“优抚待遇。”   赵小猫问夷光:“对,你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房子, 工作之类的。”   夷光愣了会儿,摇了摇头。   赵小猫啧了一声, 偏过头冲海吹纱抬了抬下巴:“还是医生来吧, 他现在是暂住你们医院对吧,要房子吗?我们可以分配, 但没房产证, 不能买卖。”   赵小猫翻到夷光的身份证复印页,道:“他身份证上的地址是你们医院?”   “我家。”海吹纱回答。   原本面无表情,非常拽的赵小猫,两边嘴角立刻扬了起来, 笑得很明白:“那你看, 房子还需要吗?”   “位置在哪?”   “启明的话,就三个妖鬼安置区,位置都偏僻, 条件也不是很好,就是给他个安置处。”   海吹纱想了想,决定还是跟夷光商量下。   夷光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海吹纱跟他讲到一半,夷光:“是要让我离开我的庙,到别处去吗?”   他这话问得急,表情也可怜。   海吹纱:“没关系,可以不要。”   只是不要的话,就只能把医院当家了。   想到这里,海吹纱心中憋着一句话,不停地在舌尖打转。   最后,海吹纱鼓起勇气,豁了出去:“其实不要也行,我家就是你家,住医院不是长久之计,你把我那里当家就行。”   赵小猫:“嘿嘿。”   再看特案处全员,都挂着一副了然的表情。   “工作上,你们自己安排。”师秦清了清嗓子,微笑着道,“总之不管是什么工作,哪怕不工作,都要报告给启明综合办的户籍负责科,我们做个备份。”   “还有。”赵小猫补充,“如果以后他要结婚,直接把材料传到我们特案处来申请最为方便。”   海吹纱惊吓:“嗯?”   赵小猫一脸狡诈:“有问题?我只是在念规定。”   海吹纱反将一军:“那这结婚,都需要传什么申请资料?”   赵小猫:“……”   赵小猫转过头去,对师秦说道:“这姑娘性格我喜欢。”   海吹纱记了一堆的注意事项,拿了一书包的文件资料和相关书籍,还有夷光最想要的《1990特殊法修订版》。   特案处的意思是说,海吹纱的身份迟早也会变更为非人,所以提前学习了解,有益无害。   海吹纱给梅封发了个微信,订了下午的车票。   之后,她带着狐狸到商场购物。   海吹纱的购物,就是购物,到了看中试穿可以就买,并非逛街。   从上到下,买完勾画掉提前准备的事项清单对应项,紧接着奔赴下一个战场。   但也有计划外的购物需求。   海吹纱相中了一家饰品店的狐耳帽子和耳夹。前台付款时,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怎么想的,又看中了旁边的一条红绸带。   确切说,红绸带是条窄丝巾,系脖子的,但她看到红绸带,脑海里就浮出了狐狸尾巴上扎蝴蝶结的画面。   于是,海吹纱把红绸带捞了过来,一并付款。   夷光一直很沉默,他会在大家都不注意他的时候,拿起他好奇地东西,试图通过嗅闻和触摸来弄懂这件东西的用途。但机会不多,他瘦高个,远远望过去,就算看不到具体长相,也能通过气质判断出是个帅哥,所以在购物过程中,就显得十分惹眼。   倒是没人拍照,毕竟没那么夸张。不过一不小心看到他眼睛的人,离开前,都会下意识再回头去看他一眼。   时刻被人看着,夷光只好控制住自己的手,遇到好奇的,就巴巴跑来,小声问海吹纱:“那是什么?”   “拼图,没什么用,就是玩的。想玩吗?挑一个,买回去。”   “滑板,没什么用,就是玩的。想玩吗?挑一个,买回去。”   “抓娃娃机,没什么用,就是玩的。想玩吗?给你钱,你去夹。”   末了,夷光道:“我这么用你的钱,实在不好意思。”   海吹纱:“跟我不必提钱……”说完,海吹纱一愣,又问:“刚刚那句话,我能抹掉重说吗?”   夷光:“好。”   海吹纱:“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就算没听到,也能猜出几分。你又想报答我了吧?”   这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今早的元阳问题上。   此等场合,人来人往,夷光肉眼可见的羞涩了。   海吹纱:“可别把耳朵给羞出来。”   夷光捂着两边的耳朵,小声道:“我憋着呢。”   海吹纱说:“我是这么认为的,反正这事也不能逃避,索性把话讲开了。我给你花钱,是我乐意且主动的,你没有要求我,也就是说,我并不是受你蛊惑才这么干的。”   夷光表情很小心。   海吹纱道:“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说,你要报答,还是用身体报答。这就……就感觉糟蹋了我的心意,好似我是图你身子,而你也是只为报答我,还债才这么做。这样叫金钱关系,叫包养。”   夷光:“倒也没有……”   他跟海吹纱一起把话说了出来:“是喜欢……”   海吹纱:“你先。”   夷光怔了怔,红脸道:“是喜欢的话,我愿意这么做。”   海吹纱听了,把他拉到角落,低声说道:“是喜欢的话,我是想跟你先谈个恋爱。至于期限……淡了,不喜欢了就停止,来去自由。”   “你同意的话……”夷光点头。   “我是这样想的。”海吹纱也不好意思起来,她捂着脖子,不敢看夷光,慢慢说道,“我这人,性格别扭,想要的也奇怪。我想要个与众不同的另一半,但又不愿意因为恋爱结婚给自己添麻烦。所以你也知道,我一直没建立过恋爱关系……”   “嗯。”   “其实就是因为,人恋爱结婚太麻烦,成立家庭养孩子,柴米油盐邻里邻外还有亲朋好友,这都是麻烦。”海吹纱道,“父母在时,麻烦也就麻烦了,毕竟总要生活在这个世俗中。但我从小……就对这些很抵触。”   “我不是拒绝恋爱,而是讨厌恋爱背后带来的一连串束缚和麻烦。”海吹纱道,“可能这是生来注定的吧。所以我说实话,我确实动过跟非人类谈场恋爱的念头……但我怕死,怕我谈了就不舍得死,就要面对老去。”   “现在,我不必考虑做人的这些事了,我已经死了。”海吹纱看着自己的手,“夷光,我运气好,我喜欢你,现在时机也正合适。”   “我愿意的。”夷光说。   “恋爱也是其次。”海吹纱沉吟道,“更恰当一点的形容是……夷光,我想跟你成为家人,陪伴的那种。我们两个,不是图痛快,我也不是那么馋你的身子……”   她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说,跟你相处的时候,会希望,以后永远都是这样。我的生活中时刻都有你陪在身边,有说有笑过着每一天。不必轰轰烈烈,也不用爱得死去活来,就……寻常的每一天,就像我们之前在医院的日子一样。”   夷光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我也一样。   海吹纱和夷光是下午到启明的,在医院门口买了一箱草莓后,二人回到了医院。   男女朋友什么的,他们也没告诉同事。   海吹纱是个奇奇怪怪的姑娘,陌生人称呼他们为男女朋友关系时,海吹纱就会默认,但她不会主动说。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两个将感情挑明了推心置腹一番后,别的也没什么变化。   即便如此,梅封也还是感受出了一点点的不同。   他的第六感在这方面,一向比较灵敏。   “出去怎么住的?”梅封关怀道。   海吹纱:“还能怎么住,能把他一个人丢房间吗?”   梅封:“哼哼,我就知道。”   海吹纱捏了颗草莓,问他:“你站门口干什么呢?”   “等病人。”梅封说,“老客户了,今天预约了按摩,预约时间都过去半个小时了,打电话也不接。”   “真闲。”   “是啊,不像你。”梅封道,“你一走,手术都做不了。王医生接的第一台手术,刚把病人推进手术室,他就爆出原型了。”   夷光飘过来,尾巴从海吹纱端着的碗里,卷走了一半草莓。   梅封再看时,狐狸手里只捏了两颗,其余的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等谁呢?”他也问。   梅封:“一个病……来了!”   小猫妖呼哧呼哧跑过来:“手机没电了,对不起,刚刚换了个工作,在丰区,坐地铁要一个半小时,还得换乘。”   夷光:“啊,是你。”   是那个想和人类女友结婚的小猫妖。   “大仙!”小猫妖看到夷光,鼻子一麻,泪眼汪汪,“我……我女朋友和我分手了。”   “啊。”夷光道,“看来结果不好呀。”   “没什么。”小猫妖擦了泪花,摆摆手道,“我听了你说的话,就去找她坦白了。她起初还挺开心……我知道她喜欢猫。但后来,听到我说以后不会有孩子,她说让她想想。”   然后想了半个多月,终于,女朋友说:“我还是想要孩子,想要个正常的小孩儿,也想我老的时候,我老公跟我一样的老,对不起。”   猫妖大哭一场,报给了综合办,综合办有专门处理这方面情况的团队,很专业的就把猫妖的坦白从女友记忆中消除了。   “本来事就过去了……”小猫妖道,“但因为她植入的记忆是我坦白自己质量不行,不孕不育,她父母知道后,气我骗她多年感情,白白在我身上浪费了青春,就把我骗人青春的事跟单位的同事说了,我只好换了工作……”   梅封:“好了好了,想想看,你也确实是骗了人家青春嘛。”   猫妖要来海吹纱这里讨个拥抱:“海医生,你什么时候开个心理诊疗科,你什么都不必说,就站在那里,让我们这些心碎的小妖抱抱就行。”   海吹纱:“想太美。”   “呜呜。”猫妖还是抱了抱海吹纱,说他好多了,这才擦干泪跟梅封走。   海吹纱目送小猫妖离开,一低头,狐狸还回来的碗空空如也。   “草莓呢?”海吹纱怒。   夷光嘴里叼着一颗,还没嚼。   他想了想,弯下腰,把嘴里这颗草莓顶给了海吹纱。   一人咬一半。   海吹纱:“这是最后一颗了吗?”   夷光笑着点头。   海吹纱抓住他的尾巴狂抖。   颗颗饱满的草莓掉落一地,夷光:“啊!!”   海吹纱:“呵,狐狸,狡猾得很!” 第67章 狐蝶结 红茶玛奇朵去冰半塘,喝完晚安……   夷光洗了澡, 头上搭着一条毛巾,在手术室门前徘徊。   海吹纱正在进行一台小手术。   手术前,她问夷光, 为什么妖身的时候, 没有阑尾, 变人身的时候就有?   夷光回答不上来, 只说:“不然怎么能叫变人身呢。”   既然变成了人, 人有的东西, 妖也自然会有。   “真是奇妙。”海吹纱只好这么感慨。   要手术的这妖是个物件妖,就是老物件修成的妖,变成人后,得了阑尾炎。   手术用时二十分钟,切了它妖身不存在的阑尾, 那妖虚弱地捧着海吹纱的手,嘤嘤啜泣道:“要不是海医生, 我就要活活疼回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一个簸箕妖,变成人后会被阑尾炎折磨。而且, 她这样的物件妖, 就算变回妖身,弃了人身,也会幻觉疼,趴窝根本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手术虽然小, 拎出一个外科医生都能做, 但若非海吹纱来给她做手术,她一定会在手术台上,疼回簸箕原型。   等手术台上冒出一簸箕来, 切阑尾?还切个屁。   “其实这手术,王医生都能做。”海吹纱转了转脖子,盘起头发,“但你之前说对了,我不在场,接受治疗的妖们就会紧张。”   所以好多手术,她会和主刀大夫搭配上手术台,做副手。   下班回家的梅封远远道:“你今晚回家吗?我捎你。”   海吹纱:“回。”   她连忙拽着狐狸:“你还没去过我家吧?今晚住我家。”   梅封:“哈哈,这是解禁了啊。”   夷光推托着不去,海吹纱:“少废话,上车。”   她二话不说,把夷光“绑架”了,团起来按进车内,自己也坐上去,关上了门。   车起步,慢慢驶离医院,梅封与门口大爷寒暄完,关上车窗,回头问夷光:“晕车吗?”   夷光乖巧坐着,懵了会儿,慢慢摇了摇头。   海吹纱住的地方离医院非常近,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只不过进小区后,弯弯绕绕,又走了好久。   梅封停好车,说道:“小纱还记得在几楼吗?”   海吹纱:“是22楼?没记错的话?”   “2409!”梅封无奈,“你还真忘了。”   海吹纱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住吗?夷光狐疑:“不是你家吗?”   “忘说了,先到他家蹭顿饭吃。”海吹纱笑道,“我家在隔壁小区,写在你身份证上的地址,我会忘?”   梅封:“哈呀,你俩。”   梅封按了门铃,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楼道门上的漏音孔飘出来。   “是爸爸吗~”   “是呀,乖乖,我回来了,开门吧。”   门打开,接着是乘电梯。   夷光还在好奇那个通话口。   海吹纱:“智能语音门铃。”   “就是像电话一样的吗?”   “嗯。”海吹纱道,“反正就是这么用的,你只要按对户号,就能通话。”   叮——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狐狸就闻到了饭菜温暖的香味。   梅封的女儿梳着小辫儿,拿着梅封的拖鞋,跑到电梯口迎接。   “嫂子在呢?”海吹纱叫了一声。   “快来吧,饭都做好了!”   夷光小声道:“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他又不吃饭。   “今天你是主客。”梅封拍了拍他的肩膀,推他进门。   梅封的儿子好奇看着他,女儿抱着梅封的腿,也仰着脸看着夷光。   梅封的妻子面容和蔼,白白胖胖月牙眼,热情招待道:“进来吧。”   夷光见海吹纱换了鞋,自己也换了双拖鞋。   袜子是海吹纱新给他买的毛线袜,袜边是两只狐狸耳朵,尖尖的。   梅封的儿子女儿都被夷光这双袜子给吸引了,低头盯着,也不说话。   夷光红着脸,跟着海吹纱走。   海吹纱脱大衣,夷光就跟着脱大衣。她落座,夷光就跟着落座。   “来了来了。”梅封的妻子从厨房端出一个水果塔蛋糕,放好后,问梅封,“该怎么说,你来主持。”   夷光紧张兮兮,他想,难道梅封要祝贺我和海吹纱做了男女朋友吗?   梅封:“咳,这是小纱提议的,小纱来。”   海吹纱给大家都倒好果汁,站起来举杯,见夷光愣愣的坐着,一把将他也薅了起来。   “端起来。”   夷光懵懵端起果汁。   梅封的妻子捂着嘴偷偷笑:“啊,好萌!”   她下个绘本想画狐狸了!   海吹纱:“祝贺乔夷光同学成功洗清罪名,恢复合法公民身份。干杯!”   “干杯!”大家纷纷来给狐狸碰杯,连梅封的小女儿都来碰了。   夷光:“……谢谢?”   “喝光!”海吹纱下命令。   夷光连忙一口气干了,而后咂了咂嘴,开心道:“好喝!”   “嫂子,是什么?”海吹纱问。   “桃汁。”   海吹纱豪迈道:“回头我给你买两箱!”   夷光:“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三箱!”海吹纱果汁上头,又加了码。   梅封的妻子分蛋糕给大家,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环节,等了这么久才吃饭,就是为了等这口蛋糕。   两个孩子的眼睛亮闪闪的,当然,夷光也一样。   “这个是乔乔的。”梅封妻子先给夷光分了一大块,然后又给海吹纱分了一小块,“这是小纱的。”   “谢谢嫂子,这就够了!”   “减肥吗?吃这么少?”   梅封没告诉妻子海吹纱意外去世的事,帮忙打哈哈道:“她刚刚在医院有手术,吃过了。”   夷光把蛋糕上的水果先吃完,这才后知后觉道:“这只是为了祝贺我无罪吗?”   “不能吗?”海吹纱笑眯眯道,“刚从西安回来,梅哥就问了,我说成了,咱是清白的,哥特别开心,就和嫂子安排了。”   过了会儿,海吹纱凑近了,轻声问:“哭了吗?夷光。”   夷光抬起头,水汪汪的一张脸,神色却是无奈的。   “你都知道,你偏要问……”   海吹纱哈哈笑了起来。   梅封家两个孩子都要上学,所以吃完饭海吹纱也没久留,带着夷光回家。   步行十多分钟,到家。   打开门,海吹纱放松道:“进来吧,到家了。”   夷光狐头狐脑探进来,眨了眨眼睛,说:“好暖和啊,比医院暖和。”   “嗯,地暖。”海吹纱散了头发,晃了晃脑袋,脱掉外衣,又去扒狐狸的外衣,“你可以光着脚了。”   夷光乖乖让海吹纱扒走了崭新的外套,观察她把旁边的隐藏柜拉开,挂到衣帽间。   夷光手指戳了戳隐藏门,道:“好厉害,还有密室。”   “衣帽间。”海吹纱道,“别站门口了,到屋里看看。”   夷光蹑手蹑脚走进客厅,又蹑手蹑脚看了餐厅厨房。   “你没在家吃过饭吗?”   “很少在家吃,都是外卖。”海吹纱道。   她按下自动取水按钮,烧水沏茶。   夷光又瞪着眼睛趴在茶桌前盯着看。   “就喜欢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海吹纱笑,“看完了跟我过来。”   夷光狐随着海吹纱,问她:“我可以放出尾巴吗?”   “放,求之不得。”   夷光后腰毛衫翻起了个边儿,一条尾巴放了出来,如云一般,左右慢摇着。   海吹纱指着书房:“这里有电脑。”   而后指着客房:“这是客房。”   客房有张床,没被子也没枕头。   然后她指着主卧:“这是我房间。”   “闺房。”夷光轻声说。   “不讲那一套,进来看,随便看。”海吹纱说着,抓起床上的内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了衣柜。   夷光假装没有看到,在主卧环视一圈后,仍是忍不住好奇,对海吹纱说:“现在生活真好,我看连内衣,都做得很漂亮。”   海吹纱:“……”   海吹纱强装淡定:“没错,种类很多。”   夷光忽然走到了床头。   海吹纱:“看见什么了?”   夷光回身,举起手中的相框:“你的爸爸妈妈。”   海吹纱:“哦,说起这个……”   她组织了组织语言,说道:“我遵从爸妈生前的遗嘱,让他俩魂归大海了。”   夷光放下了相框,合掌闭目半晌:“海医生,想爸妈的时候可以哭的。”   “你才哭。”海吹纱翻了个白眼,拉着他出去了。   海吹纱的爸妈在相框内,仿佛望着他俩的背影微笑。      “你洗过澡了是吧?”   “嗯。”   “行,那我去洗。”海吹纱道,“等我把新买的东西收拾好。”   那是她从西安买回的东西,给自己买的饰品和那条红绸带放在一起,也拎了回来。   从袋子里掏出红绸带后,海吹纱整个人都亮堂了。   “夷光,把尾巴给我。”   夷光把尾巴递过去才问她:“你要做什么呀?”   海吹纱动作麻利,在他尾巴根打了个蝴蝶结。   “狐蝶结!”海吹纱满意点头,“就这么睡吧!”   她起身去洗澡,夷光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一个人乖乖关了灯,躺到了主卧的床上。   海吹纱洗完澡,叫了他一声。   夷光没有回答,而是从床里侧打了个滚,到外侧来歪过头望着她。   海吹纱裹着浴巾,见他真的没睡沙发也没睡客房,而是睡在自己的床上,海吹纱不知是先笑还是先愣。   “睡了啊已经。”海吹纱让自己淡定下来。既然狐狸没有睡沙发谁客房的概念,只认有被子的床是睡觉的,那么,她就不能“打草惊蛇”。   海吹纱吹干头发,袅袅婷婷回主卧,还顺便关上了房间门。   夷光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坐在床的另一侧,夷光才出声问:“你要我给你……”   “你蝴蝶结还在吧?”   “哦,还在。”夷光把尾巴从被子里提出来,蝴蝶结还在。   海吹纱完全坐上床,勾了勾手指:“来。”   夷光也坐起来:“嗯?”   他里面还穿着件薄衬衫。   海吹纱两根指头夹住他的尾巴尖,说道:“我还没确定我现在的想法,我们来定个规则。你……可以先试着,就你知道……前戏吗?”   夷光摇头。   “就是……我现在不要你给我元阳什么的,但我想让你……”海吹纱难以启齿,余光瞥向了床头柜上爸妈的合影。   夷光察觉到了,尾巴一扫,把合影翻过来扣了下去。   “想让你……”海吹纱仍然说不出那个词。   “摸你?”夷光悟到了。   海吹纱点头,表情很欣慰。   “如果我,觉得可以了,能继续……再进一步。”海吹纱指了指狐狸尾巴根的蝴蝶结,“我就把它拆了。”   “就是你拆了这根红带子,我就可以给你元阳。”狐狸把话挑明了。   海吹纱捂着脸,半晌从指缝里幽幽飘出一声嗯。   “哇。”夷光的尾巴摇摆着,狐狸耳朵悄悄钻了出来,抖了抖,说,“好呀,就这么说定了!”   海吹纱:“那我……就,躺这里了。”   夷光点头,看着海吹纱慢慢躺下。   夷光挠了挠头,手比划了比划,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慢慢挪近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海吹纱的肩膀。   凉凉的,水润润的。   ……然后呢?   夷光:“好难哦,这个。”   海吹纱鬼使神差道:“加油?” 第68章 狐作非为,喵~ 葡萄柚绿波霸茶冻少冰……   夷光虽是清修, 但也不是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说起来,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知道得很多。   毕竟人间一路行来, 人类的事, 无非就是吃喝与繁衍, 他魂魄最通达时, 能感应到方圆十几里范围内所有的声音。   长安一片月, 万户……   更何况, 他给人指点了千年迷津,生死问题各占一半,死就是疾病、衰老、思念亡者等等。而生,就绕不开交合繁衍之事。   有人讲,人是高级的动物。   其实仔细说来, 人算是高级的妖。   因为只有人类才会抛开单纯的繁衍,把这种事作取悦来做, 或取悦自己, 或取悦他人。   夷光现在思考的,就是这种细枝末叶的区别。   他懂繁衍。   他甚至也懂人类在一起通过这种事来排解寂寞寻找乐子, 就比如在叶泽宇身上看到的当下社会怪相。   但他不懂怎么取悦他人, 更具体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取悦海吹纱。   很显然,海吹纱要的, 正是他来取悦自己。   夷光手和尾巴并用, 迷茫的在海吹纱身上寻找答案。   海吹纱咯咯笑,而后又是开心又是羞涩,团起了自己, 把脸埋在双手中,笑得更厉害了,整张床都在抖动。   夷光又觉得她可爱。   手足无措又情不自禁的,夷光圈住海吹纱,把她抱了起来,贴在自己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触碰到海吹纱,中间,没有衣料的隔阂。   “你这清修,其实是压根就不会吧?”海吹纱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道。   夷光:“我会抱。”   停了会儿,夷光补充:“合抱。”   道法自然,阴阳调和,他知道要合抱在一起,你来我往颠倒天地。   但他起了这样的念头后,又觉这念头令他发怯。   海吹纱偏过头看他的脸,夷光垂着眼,侧颜似火一样撩烧着,这么看,往日清清爽爽的夷光,此刻的眼角竟生了些媚态。   果然还是狐狸啊,连眼中敛的光芒,都似带钩。   海吹纱低声道:“我想吻你。”   她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狐狸嗷呜了一声,眼角都沁出了小泪花。   海吹纱吸取教训,轻了些。   只是教训不长久,上瘾了就又不管不顾,恨不得把他吞进身体。   她压倒了夷光,可她自己浑不知情。   她给夷光来了个床咚,可她自己依然浑不知情。   只有中间起身换了口气时,海吹纱稍微回了点神,怕狐狸冷,拽过被子把自己跟夷光全都裹住,继续压着纠缠。   换了气后,第二次再吻,夷光似乎配合了些,或者说,他迅速学习熟练了起来,知道她想要的是舌尖,就乖乖交了。   夷光比海吹纱想象的要更好玩些,他还能忙里偷闲,趁自己再次换气的功夫,手指在床上画了个符,溢出的是百年前他收起来的夜茉莉香。   微风习习,清香满溢。   “你要……换地方吗?”夷光问。   海吹纱没空搭理他,堵住他的嘴,继续欺负。   床还是那张床,只是样子变了,古朴的木地板,悠悠溪水身旁流动,还有晚风拂动着悬挂着的风铃。   风铃柔柔响动,夷光在珠碎似的窸窸窣窣声中,忽然意识到,这个场景,他曾见到过。   以前,他会在闲暇时,闭目神游,大多数时候,只是看一看过去,或者那时的四方境况。九十九次里,怕是才有一次,能突然看到一男一女交缠。   画面朦胧,但他五感都能通连上,意识到那滚在一起的其中一个是自己。   夷光把这种意外的艳色插曲,称之为“坎”。   自己的清修之路因龙脉的护佑异常通顺,过程中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劫或是坎的东西,唯独这种,像是小考验,每次不由分说的冒出来,就会让他下肢凡俗,非要念几句清心,才能压下去。   每次都是这样,直到有一天,他在神游中,忽然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和女人的脸。   木板,小溪,风铃。短发的自己怔愣着躺在地上,而后忘我回应伏在他身上的女人。   不久后,他又一次在神游中看到了那个女人,这次,是她自己到来,要向他寻找解决问题的大案。   夷光看到她,就笑了。   啊……原来当时看到的,是未来的自己。   只是自己肩上使命未卸,也实在是帮不了未来缠上姻缘的自己。   夷光就道:“等尾巴全断了,我就会自己知道答案。”   八条尾巴全部轮回完毕,过去的他,就可圆满作别肩上沉重的使命。这也是龙脉的意思,断尾,才能真正的告别过去被束缚着的昆仑八尾,体验这人间。   夷光回过神来,抱住海吹纱,加深了吻。   在汪洋中沉浮的海吹纱惊喜一瞬,撑起身子,看向他尾巴上的一抹红。   她抓住狐狸尾巴,扯那抹红。   夷光笑得很开心,尾巴支棱了起来。   震动声响起。   海吹纱愣了半秒不到,反身而起,一脚踏空摔下床,也不顾揉腿,接听了电话。   “海医生,急诊!来了个烧伤!原型露了我们接不了!!”   “原型是什么?”   “……人。”   “啊?”海吹纱边穿衣服边讲,“是鬼修吗这意思?”   “是……是综合办的副主任印量。”护士说,“有一半烧成了鬼影,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海吹纱:“稍等,我马上去。”   从海吹纱单手穿衣服的熟练程度来看,这种突发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夷光坐在床上,怔忡失落。   海吹纱穿好衣服,问他:“是要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医院。”   “医院。”夷光捞起衣服,收起尾巴,手里捏着红色的蝴蝶结圈,说出了一句令海吹纱无法反驳的话。   “医院才是你的家吧。”   海吹纱苦笑:“真要是能把家搬到医院就好了。”   下楼时,海吹纱拧着头发,随手盘上,推开楼道门,迈起长腿就跑。   夷光拿着那根蝴蝶结,红绸带长长飘着,海吹纱跑过斑马线,变了红灯。她不忘叮嘱:“绿灯了再过!”   夷光只好停下,目送着她冲进灯火通明的医院。   绿灯亮起。   夷光过了马路,沿着施工指示牌,绕过亮堂的东院,仰脸看着从外面瞧,黑漆漆的西院。   这是个简单的阵,夜晚的迷路效果更好,白天,这些施工牌就构成了言灵,守规矩的人看了,心中默念施工牌上的话,就不会有“去那里看看”这样的念头。   不过,这样的话……   夷光琢磨起来,叶泽宇来医院后,那群闯进来的小姑娘们,到底是通过哪种方式进来的?   夷光走进西院,顺手在施工牌上,做了个咒言加固。   走进大厅,西院就剥去了刚刚外壳寂寞冷清,里面也同东院一样亮着灯。   海吹纱这个定海神针稳住了鬼修的鬼化。   鬼修是从鬼修出肉`身,他们的原型,就等同于鬼影,是没有肉`身的。他们不会生病,但会受伤。一旦鬼修受伤,稳不住现在的肉`身而鬼化,那就无从治疗了。   印量睁开剩下的一只眼,看到海吹纱,说道:“海医生,不必了……我是……畏罪自杀。”   鬼修寿命未尽,自己要寻死,只能跳火海,或者遭雷劈。   他点了自己的办公室,烧了自己。   “罪不交代清楚就想死,是不可能的。”海吹纱道,“我这几天不会离开医院。”   “何必呢,海医生。”印量道,“我交代清楚,还是死……不如让我没那么痛苦的死。”   他其实也没犯什么罪,按照印量自己说的,他与邢车同流合污,具体的就是邢车布置的工作,他去完成。哪怕感觉不对劲,或者看出来邢车黑,他也当没看见,问就是不知情。   对上,他积极完成任务。对下,他就敷衍了事不作为。   夷光的案子,他接到邢车的暗示,就有意拖着。   但邢车因为叛国罪被抓,且已经认罪的小道消息传到启明综合办后,印量坐立难安。   他以为邢车只是跟日本妖做点生意,捞点钱,没想到邢车是来真的叛国!   印量怕受牵连,就放火自杀了。   虽然印量选择自杀逃避,他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却都交待了。   “他赚黑钱。”同事说,“尤其你们医院,他从中间捞了不少钱。”   就比如小明星到医院半公开探望叶泽宇那次,他一面收明星工作室的钱,一面又收粉丝的钱。把压气味的衣服和工作证给粉头,让她们跟在摄制组后面,潜进医院。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干,自己下属比他更过分。下属收了粉丝的钱,要粉头进来后,打开东西院的安全门,放粉丝站进西院。   “那天人类明星要来探病,西院肯定交待过准备工作,所以肯定不会露馅。而且我告诉她们别停留太长时间……我哪想她们那么疯,光明正大的拍。”这是他们交待的动机。   就是诸如此类的灰色收入,杂七杂八的,每年能收百来万。   “邢车没来之前,我们就这么干了。”印量的下属交待,“印量是鬼修,他生前就挺喜欢……买`春的。”   做了鬼修,拿到权力后,他包养了个小美人,是只单纯的小狐妖,俩人在一线有套房。   钱是走印量自己后辈的银行账户来的,当然,后辈拿了封口费,也被鬼祖宗养活得很好。   畸形又严密的“产业链”就这么运转了好几年。   “虽然当时特案处大整顿东三省,我们有点怕。但启明是小地方,只要妖鬼治安上严格把关,特案处又不来。”印量的下属交待道,“所以,我们综合办上下是一条心的,夷光这个案子,决不能捅到上面去,能拖就拖,哪想海医生那么较真……还有那个王浣。王浣这小子运气真好,这下换届,他肯定要升职了……”   海吹纱给师秦又打了电话,还是赵小猫接,但海吹纱已不惊奇了。   谁接都好,反正她只是要批评人家的工作,发发牢骚罢了。   海吹纱说完了这些,道:“你们漏洞也太大了。”   “没办法。”赵小猫看得很开,“又要做得好,又要做不好,这种是不存在的。哪种方式都会有漏洞,慢慢来吧……”   赵小猫也不是等闲之辈,积极承认了妖鬼工作不好做后,又反问回来:“不过你们昆西医院,千年名号,不也这么菜?”   她喵喵笑了起来:“不过你家那八尾狐狸,要我说,就是个天生救世的圣狐狸,我劝你快些把他供起来,这样你那医院也能起死回生。”   “我天天烧香拜着呢!”海吹纱道。   夷光打了个哈欠,数着自己的尾巴毛。   数掉了一根,揪起来,闭眼许愿。   海吹纱一转头就瞧见了,问他:“许的什么愿?”   夷光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好意思讲。 第69章 断尾 今日是珍珠奶茶味,遵循传统   王浣没有通知海吹纱, 悄悄来了医院,经护士引路,到病房见夷光。   一进门, 王浣就再次确认:“海医生呢?”   “做手术。”   “那我把情况迅速说给你。”王浣坐下后, 拿出笔记本电脑, 把摄像头打开, “考虑到你还带戴着铐, 所以特案处把你的案子先送审了, 按照正常程序,我们要等正式的无罪宣判下来后,拿着审判书才能给你摘铐。”   “当时特案处的负责人员告诉我,这个已经失效了。”夷光手指撩起脖子上的电子项圈。   他去西安逛了一圈,这东西并没有报警, 也没有伸出什么小刺扎他。   王浣:“因为特案处的领导给权限了,现在就是解锁的问题。”   他取出一张审判团签过名的文书:“特案处帮你申请了特殊情况的提前释放, 现在, 我要开锁了。”   王浣核对了编号,确认后, 在电脑内按下了解锁键。   取掉电子锁铐后, 王浣小心翼翼装起来,贴上标签,收进公文包。   “然后你还有个比较复杂的情况……”王浣说,“就是那个龙骨钉。”   夷光:“嗯, 要怎么取?”   王浣缩头缩脑, 眼睛盯着门,似乎怕海吹纱随时进来骂他。   他小声道:“那个,其实去不掉。”   夷光:“啊……”   他说:“也对, 龙骨钉这种东西,如果剜出来,估计比扎进去更凶险。”   搞不好他这条命就交待了。   “不行,我现在是海医生的命,我不能冒这个险。”夷光说。   王浣拍腿:“正是这个意思!但这事吧……总要给海医生说,但我怕她知道后,会生气。”   “肯定会的吧。”夷光说,“之前你们敲钉子进来时,可没说过拿不出。”   “还不是印量干的……”王浣可不敢背这口大锅,连忙说出了真凶,“他又要压下你的案子,又得保证你在启明不搞事,也亏他能翻出综合办压箱底的龙骨钉,真损。”   “她肯定会生气的。”夷光也望着门,淡淡说出了这句话。   王浣:“我感觉不仅会生气,还会心疼。”   “啊,是吗?”夷光笑了笑,忽然把手搭在了王浣的肩膀上,把刚刚站起身的王浣又按坐了回去。   王浣紧张吞口水。   “你看出来了吗?还没有吧。”夷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和海医生。”   王浣此时此刻像个神奇宝贝,表情无比卡通:“您……是说?您和海医生……”   夷光的脸上清楚的写着两个字:没错!   王浣呱唧呱唧拍手。   “祝贺祝贺,我就说嘛!”王浣指了指自己的小熊猫眼,“自打我第一次见你跟海医生,我就能看出来,你俩有夫妻相。”   “真的?”夷光心情瞬间变好。   “超般配!我CP粉!”   “什么?”   “就是,你俩谈恋爱,我比月老都支持!”   气氛开心了起来,但王浣很快又丧了下去。   “您打算怎么办?”他指埋在夷光锁骨下的龙骨钉。   “实话说,我感觉妖力并没有完全枯竭,应付日常还能用。”他说,“而且我有新刀了,即便是遇到危险,纯粹倚靠身手也是可以的。”   “那实在是太好了!”王浣连连鞠躬,握着夷光的手摇着。   海吹纱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   王浣紧张得很,大汗淋漓。   夷光也怕海吹纱生气,也没有提。   海吹纱:“嗯?王浣来了,正好,从西安回来我就想找你表达感谢。”   王浣汗如瀑下,脸色更是难堪。   海吹纱:“今天是来送什么材料了?”   “来给夷光哥卸电子锁。”   “那玩意儿终于能卸了?”海吹纱翻了个白眼,“去西安前我还问过,特案处的跟我说,他们只有取消活动范围限制的权限,但没办法开锁,开锁还要启明来。”   “是,得走我们的内部系统,申报材料拿到许可才行。”王浣擦了汗。   海吹纱来摸了把狐狸的尾巴,跟他说了声晚上还有台手术,人就离开了。   王浣像块墩布,湿哒哒瘫在地上,口中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太好了,没问。”   夷光:“她冲你发过火?”   “超可怕!”王浣苦哈哈点头,“而且最可怕的是,我能看出她当时发火的功力,还没拿出一半的水平!她还是压着火说话的……这要是完全火起来,我怕是要原地住院了。”   夷光狐狸笑。   王浣:“海医生这种女人,生气起来,绝对要命。”   “她性格很好的。”   “所以这种性格好的,才吓人。”王浣双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说道,“绝对的。”   王浣十分幸运,没有现场体验海吹纱的怒火。   晚上做完手术后,海吹纱用那根红绸带在狐狸的脖子上系了个蝴蝶结。   然后问:“都取了吗?”   “都?”狐狸发出疑问后,瞬间后悔。   “啊,都取了。”他点头。   海吹纱似乎看出了端倪,拉着他敞开的衣服领子,盯着他的狐狸眼,问他:“哦,那个垃圾钉子怎么取出来的?”   “……”夷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谎他做不来,因为随口说谎后,就会谎上叠谎,最后支撑不住爆掉,伤人害己。   更何况,海吹纱会更加生气。   于是夷光实话实说了:“王浣说,钉子他们拿不出来,因为拿出来后果会更严重,或许我撑不住就……我们就都要死了。”   海吹纱扯开他的衣领,看他锁骨,骨钉没入体内,早已没有了痕迹。   “不要哭啊!!”夷光手忙脚乱,尾巴团起来糊在海吹纱脸上要给她擦泪。   海吹纱推开他,抓起手机,到自己办公室给王浣打了个电话。   弄清楚罪魁祸首后,海吹纱骂了印量和邢车,对综合办这种草菅人命漏洞百出全员倦怠的工作态度表达了极度的不满后,她摔了电话。   王浣拜天拜地,念道:“谢天谢地,是打电话骂的,感恩海医生,你真是个仁慈的菩萨!”   电话摔到地上,虽然屏幕碎了,但可耻的完整保留了所有功能。   梅典打来电话,手机在地上拐弯跳舞。   海吹纱不得不低头弯腰,再把电话捡起来。   “说话。”海吹纱接了电话后咬牙道。   “小海,你二叔的同事……”   “我不相亲了!我谈男朋友了!!”海吹纱大吼。   梅典:“真的啊?谁呀,让爷爷也高兴高兴。”   “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海吹纱说完立刻挂电话。   她没有回住院部,而是拎了一瓶啤酒,坐在医院侧门外的台阶上,对瓶吹。   梅典打不通海吹纱的电话,就去骚扰梅封问情况。   梅封把情况说给了梅典。   “哪个狐狸精?”梅典震惊。   “咱医院去年挖出来的那个。”梅封道。   梅典直说不行,不成样子,怎能在狐狸精身上浪费时间呢。   梅封这才想起,还有件大事没跟爷爷汇报。   “爷爷。”梅封无奈道,“她不需要相亲了……小纱她死过一次了,那狐狸是她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让她相亲,她也生不出下一代了。”   梅典老骨头都要吓散了,这就决定从海南回来,当面找海吹纱谈。   “不是,爷爷……天冷,你回来做什么?你自己身子骨要紧,等过完年吧,别急了,她现在挺好呢。”   挺好的海吹纱干了一整瓶啤酒,捂着脸呜呜哭,感觉到身边熟悉的气息,她脑袋一歪,狐狸的肩膀就送了过来。   海吹纱:“我觉得我自己特牛。”   “嗯。”   “我终于能拒绝无聊的相亲了……”海吹纱带着哭腔,“我没有妥协!我一直坚持自己,没有向他们低头!”   “海医生就是很棒呀。”狐狸摸了摸她的头。   海吹纱搂着他脖子,吚吚呜呜不明原因的哭了会儿,又骂了起来:“那是什么恶心人的东西,我好后悔,当时就应该每时每刻看着你,不让他们把那东西扎在你身上……”   “我没事的,什么都不影响,也不疼了。”   “到头来,我还是一点用都没。”海吹纱一边啃狐狸脖子,一边哭诉,“我就是个吉祥物,也不怪梅爷爷要我相亲,没用的吉祥物,就多生几个小吉祥物好了呜呜。”   “不会的,海医生很重要的。”   “就算是吉祥物,也还是沾了你的光。”海吹纱搂得更紧,“还不都是你的光……”   夷光忽然有了要开悟的感觉。   “我的光?”   “都是你的……我身上的治愈能力,全是你给的,全是你……”   心中的风铃叮铃作响。   夷光愣了会儿,抓住自己的尾巴,忽然知道,最后一条,应该用在哪里了。   他抱起海吹纱,露出了笑容。   “海医生。”他说,“也到了我发挥祖师爷作用的时候了。”   海吹纱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看着他,伸手摸他的眼睛。   夷光的尾巴卷住她的手,温柔道:“我要把你从这种束缚中释放,然后从头教给你,教给你们,怎样治愈每一个生灵。”   他的尾巴中,有龙脉给的治愈能力。   今日,他要把最后一条尾巴,给这家医院。   如果,是自己的治愈之光,让海吹纱能够安定病人内心,那么今日,他就要把这治愈之光,笼罩在整座医院中,让每一个走进医院的非人,都能够踏实下来。   如此,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医生,也能将非人视作人类,正常的进行手术治疗,不再惧怕手术中突发的危险状况。   夷光的最后一条尾巴轻轻拍了拍海吹纱的头,断根沉入地面,消失不见。   几秒过后,疼痛袭来,夷光一个趔趄,把怀里的海吹纱给摔了。   这一摔,把海吹纱摔醒了,见夷光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喘息,她哭着抱住夷光,摸着他脑袋,大声道:“夷光,夷光你不要再疼了,我治不好你,做你女朋友也治不好你,我白学了……”   竖着一只耳朵的兔子精扒在栏杆上,听完,大喇叭广播:“靠,你们别睡了,他俩谈了!!!海吹纱跟夷光谈恋爱了朋友们!!!睡个毛啊,起来吃瓜!!” 第70章 狐狸取闹 夷光:发音要标准,请说好普……   夷光做了件大善举。   为了实验他这桩善举是否奏效, 医院给两名自愿的勇士安排了手术。全程由肛肠科专家王医生主刀。   没有海吹纱陪同,手术也顺利结束了。   这标志着,从今天起, 这家医院能够把妖当人治, 还能引进普通的医学人才, 像东院一样, 开设各科, 科学合理的进行分类和医治。   小妖们欢呼雀跃。   “怪不得我今天醒来, 仿佛在自己的窝里,心情特别的舒适。”   “就是海医生惨了,以后只能接骨科手术了。”   “诶~我还是喜欢海医生的,看见海医生,我心里就欢喜。”   “你喜欢又有屁用, 海医生还不是挑了个最好看的谈去了。”   “你这话说的……你要是海医生,夷光那么大个活菩萨, 要对你示爱, 你是爱还是不爱?”   “废话!那老子恨不得一辈子跟夷光大仙好!”   全医院,也只有做了善事的夷光状态不妙。   他浑身滚烫, 躺在病床上不停翻身, 身上的衣裳就没干过。   他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已疼了一整天。   海吹纱大着胆子给他喝了点止疼药,可药效很快就过了,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身上的伤这次很给面子, 没有开裂。疼的是两处, 一个是骨钉,另一个是他的尾骨。   要命的是,再疼, 他也没有化为原形,似乎他固定在了人身状态。   海吹纱起身去拿药,夷光没了尾巴,就伸着手挽留她,泪光点点轻声求她别走。   粘人的像个孩子。   海吹纱哪也去不了,就握着他的手在病床前陪着。   中西医都用上了,到了晚上,夷光疼累了,闭上眼睛睡了。   海吹纱打开门,门前零零碎碎,都是病友送来的小玩意儿,有水果有鲜花还有一些益智玩具。   这些小妖怪们也很体贴,怕海吹纱难过,送点东西表达心意。   兔子精听到她开门出来,还来开导她。   “海医生可千万别难过,这是好事。以后好多病,尤其那些精细活儿,咱请专家来,就都能治了。”   海吹纱木呆呆站着,不说话也没表情。   兔子精:“好人有好报,夷光大仙干了件大好事,将来一定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海吹纱去拿排班表,晚上,医院开了次大会,还连线了猫冬的梅典,说明了医院的变化。   梅典耳背,加上信号不太好,又问了一遍:“医院是怎么了啊?”   梅封只好重头跟他解释。   “我上次说,小纱的那个男朋友,那个狐狸精,你清楚吧。”   梅典推了推茶色眼镜,凑近了镜头:“知道,小纱找了个狐狸精。怎么了?”   “他是咱们特殊医疗的祖师爷,咱们从祖上一代代继承的魂魄之光,就是他给的。”   “是吗?小纱可以啊,可以,有手段,有的!”梅典连声夸赞。   海吹纱趴在桌子上,死气沉沉,提不起一点精神来。   “昨晚,咱们这个祖师爷,把自己所有的力量,也就是那个魂魄之光,全埋咱医院了。”梅封说道,“今天我们试了试,正常情况下,只要是在咱们医院内,所有的非人都能维持人形状态,接受治疗。”   “啊?啊?真的吗?”梅典的耳朵几乎要贴在镜头上。   “真的,爷爷。你可以理解为,小纱的能力,现在都转移到整个医院了!”   梅典胡子抖擞:“真的吗?那小纱家传的那些……”   家传的那些治疗招数,什么祭新娘,十方六尘,海吹纱没提过,但梅封想也知道,她之前那一死,魂魄被夷光稳在身体内,这些要魂魄的治疗方法,怕是失传了。   梅封:“祖师爷都在,将来新治疗方法多着呢,咱要学什么,都能学。”   海吹纱惦记着夷光,还在跑神中。   总体的新变化交待后,接下来就是年底的各项工作总结,和明年的医院发展整顿。   这是个大会,西院和东院知情挂牌的医护们都参加了。   人事部门先做了总结,今年引进了心脑血管方面的专家医师,是前两年死后变鬼修的一个和蔼老头,只是因为没有用武之地,引进也是闲置中。   明年会根据各部门的需要,再外聘一些人类医生,如果发展理想的话,在西院开设起独立完整的眼科口腔科也是可能的。   “现在我院变化显著,就看发展战略部门如何协调了。”人事部门的同事说道。   接下来是后勤保障,说了下今年的福利工资状况,以及做好的工作。   “职工餐厅已经竣工,也委托人事部门的同事聘请了厨师,下周咱们西院就能吃上饭了!”   梅封激动鼓掌,海吹纱依然趴在桌上,神色越发凄然。   如果她还正常活着,此刻也会像梅封一样,掌声热烈,心情激动。   安保处的负责妖做总结报告,说了一下未来的安保挑战。   “医院如果引进正常的人类医生,势必会加大安保的压力和挑战,所以我们恳请人事部门择优招聘,引进大量的英才,我们明年将完善巡防站岗制度,这就需要将队伍扩充到三十到五十,起码B级以上,允许配备武器,希望各部门考虑一下明年的情况,配合我安保处。”   财政部门听了,脸色铁青。   人事部门也吵了起来。   “三十到五十?还得是B级妖以上?我上哪给你找这么多合适的英才?逗我呢?我们启明只是个破三线,工资又不高,还是个私人医院……人家现在有志气有能力的,还有几个会来咱们这里?”   “启明虽然小城市,但咱们医院全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啊!”安保处的反驳。   “那你也是异想天开,你打算给人开多少工资?有那个能力的妖,都挤破了头想要考国家公务员,为人民服务去,起码工作证上有国旗国徽,咱们医院就一破塑料板,还都是夕阳红产业了,来了养老吗?”   “话不能这么说,医院现在有了大仙光环护佑,以后肯定蒸蒸日上。”安保处的说,“那来的病人多了,纠纷肯定也多,你们不考虑一下未来发展可能出现的问题也就算了,但总要考虑梅承吧,现在咱们医院无大妖敢来惹,说白了,不就是因为有个镇院之宝在吗?梅承要是明年没了,咱医院要靠谁撑场子?你还不多招聘点?”   说的也在理。昆仑西院向来是令大妖垂涎的聚宝盆。因为一窝伤病的妖,身体虚弱,修为都还在,好吞又长修为,指不定一直有妖暗中觊觎着呢。   现在是龙之子镇着,可等龙之子没了,医院就凭现在不到十只的小保安可不行。   人事部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有夷光啊!”   财务部的说:“可夷光妖力被龙骨钉封了啊!还一身是伤,镇不了的吧……”   “我们不是医院吗?治好他啊!”一群人转头,齐刷刷看向海吹纱。   海吹纱抱着头,嗷嗷叫了起来。   她就知道!!   “怎么了,海医生?”这可把旁边的同事吓得不轻。   海吹纱眼泪滚了下来,实话实说:“我治不好他……”   大家转过头去,人事部:“好吧,那我们会尝试着在网上发招聘信息,暂时计划再招聘五个,你看如何?”   安保处:“要是有那种,上古大妖来撑场子就好了……”   财务部:“最好工资少拿点,开支小,吃得少也好哄……”   人事部:“还得好请,要求少,没脾气……”   说完,三个部门都沉默了。   妈的,这是菩萨神仙吧,上哪请去?只能等天上掉馅饼了。   忽然,地面一颤。   安保处的:“这气息?是上古大妖没错了!!”   地面又是一震。   财务部的抱团发抖:“快去看看,是来就医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整个医院的病人们也都癫狂起来。   海吹纱啧了一声,出门看情况。   “海医生!”妖怪们佩服死她不怕死的魄力了。   不愧是死过的女人,这么酷!   海吹纱拉开门,门口什么大妖都没有,只有一只夷光,竖着狐狸耳朵,眼神也媚了许多,楚楚可怜跪倒在她的白大褂下,捂着自己的衣领,喘息着说:“我……好热……”   “我真的……好热。”夷光意识不是很清楚,似乎是凭借着气息寻到了这里,钻进海吹纱的怀里,要去触碰她的嘴唇。   而他身上散发的妖气,凌厉的惊人,非人医护们护着人类医护,退避三舍。   梅封焦急道:“怎么回事?会不会有危险?”   黑盼道:“应该不会……夷光好像只是来找海医生的。”   海吹纱按着夷光的头脑勺,吻住了他的嘴。之后,她抬起衣袖,抹了嘴,问他:“好点了吗?”   夷光哼哼唧唧又来吻她。   黑盼就算是被这妖气逼迫的紧绷神经,也不忘吃瓜吐槽:“热了还亲嘴,不就越来越热了吗?”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   “故意的。”   “肯定故意的。”   “不愧是狐狸精,好厉害的借口。”   海吹纱再次依着他的要求,抱住他脑袋,深深一吻。   夷光跪着,仿佛在寻求救赎。   而后,他猛地推开海吹纱,捂着心脏蜷缩了起来。   “夷光……”海吹纱也跪了下去,捧起他的脸。   那层清气敌不过狷狂的媚态,夷光的眼睛,妩媚的让海吹纱发慌。   二人的心跳狂飙着,过快的心跳,让海吹纱也感到了不适,她弯下腰,干呕了一声。   “好想……抱你。”夷光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海吹纱捂着胸口,抬起头,咬牙道:“闭嘴,不行!”   夷光的笑容却像崩坏了一般,看的海吹纱心中发毛。   夷光:“你害羞了。”   他身后忽然爆出了尾巴。   层层包裹住了自己和海吹纱。   众医护沸腾:“海医生?!”   海吹纱愣愣看着眼前的夷光。   他衣服化了,白烟雾蒙蒙绕着赤身,跟她坦诚相见。   海吹纱小声道:“啊,尾巴。”   数了数,总共八条,毛茸茸的,膨胀起来,裹成了个圆,给了她一方小天地。   海吹纱应了声,跟那些医护说,她很好,不必担心。   眼前的夷光懵懵的,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爆出了尾巴来,还是八条。   海吹纱笑了下,凑上前去,轻轻吻住了他。   夷光惊了许久,眼中的媚态褪去,恢复了清明。   他欣喜若狂,高高兴兴一把抱住了海吹纱,回应了她。   过后,夷光摸了摸嘴巴,说道:“唔,这下好多了,不难受了。”   海吹纱把自己的白大褂脱下,裹住了他:“尾巴可以收起来了。”   夷光抖了抖,收了尾巴,刚把白大褂穿好,抬头就见会议室所有的医护都瞪着眼睛看着他。   夷光飞速逃了。   海吹纱轻咳一声,走路飘着跟去。   安保处:“这次是真的昆仑八尾吧。”   人事部:“要是把他病治好,是不是就不用招聘那么多安保人员了?”   财务部:“啊!!省下好多钱!”   “咱们医院风水真好。” 第71章 长发及腰 来杯人间烟火吧~   海吹纱在楼梯拐角, 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夷光。   没有尾巴,裹着她的白大褂,面容凄惨, 不省人事, 浑身滚烫。   三部门物美价廉的大妖畅想蛋糕瞬间泡汤, 众人将夷光推进了急诊室, 还有些病友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   “是骨钉啦, 这个状态!”   “没错, 你摸摸他锁骨那里凉不凉,凉就是!”   “以前有尾巴护着,骨钉奈何不了他,现在没了尾巴,他就是个人, 受不了这个的!”   海吹纱摸了摸夷光的锁骨,手指尖冰凉到发烫结霜, 寒气侵入心脏, 疼得慌。   “得把这玩意取出来才行。”一个有经验的大妖说道,“看样子他是想要回到八尾时期, 可是本体又被龙骨钉镇住, 成了这个样子。”   紧急的会诊结束后,海吹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提出,要做手术, 把那俩骨钉给拆了。   骨钉她没见过具体的模样, 拍了片,那里也一团模糊,看不清轮廓位置。   “你是要冒险吗?”王医生担忧道。   梅封:“小纱你疯了?万一手术过程中, 他突然恢复了妖身,那手术不就失败了?失败了,你……你不也……”   “取出来,才能救他。”海吹纱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跳,“趁我手指能动,我要把钉子取出来,如果失败……”   海吹纱说:“我就和他一起死!”   各项准备完毕,夷光推进了手术室,王医生和从东院来的两个知情医生,也都决定协助海吹纱。   这是东西两院能拿出的最大阵容。   梅封帮不上忙,就在外干等着。   “她这是把夷光当人来治了。”梅封几次深呼吸,都无法静下心。   漫长的八小时。   梅封只盯着海吹纱看,只要海吹纱还活着,还站在手术台旁,那就证明手术还能进展下去,夷光还有救。   手术过程中,夷光心脏跳动的次数,海吹纱比仪器更加清楚。如果在取钉子的过程中,稍有不慎,血管破裂心跳急速提升或是骤停,她身边的医生同事,就会替她顶上。   夷光的命托付在她手上,而她的命,托付在自己和同事手上。   尽人事,听天命。   她不信,夷光这样的人,会死在这方手术台上。   她不信龙脉不会给他一丁点运气。   海吹纱手术的过程中,夷光在混沌之中,见到了龙脉。   他问龙脉,他如今是什么情况。   “为何还能再次拥有八尾?”   龙脉把曾经的约定再次说给他听,夷光从中听出了一直以来,忽略掉的部分。   他答应守护龙脉后,龙脉赠予了他治愈之力。   你的魂魄身体,都将为守护龙脉而存在,直到完成使命。   龙脉说:“而今,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身与魂,都给了我们。”   现在,你自由了。   我们将真正的你还回去,一个完整的昆仑八尾狐,是你刚出昆仑的模样。   去吧,这是你守护的人间,现在,轮到我们来为你实现心愿了。   狐狸啊狐狸,化作人身,真正的活在人间吧。   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来叨扰,你与龙眠之间,再无约定。   随心所欲的,作为一只妖,一个人,去过自己的人生吧。   夷光醒来时,肩膀疼得要命。   数秒后,走廊上响起海吹纱的脚步声,她打开门,扑到他床前。   “醒了?”   夷光:“嗯。是……感觉到的吗?”   海吹纱:“是感觉到的。”   他睁开眼睛,有了意识后,她立刻就感觉到了。   “你打我了吗?”夷光笑问。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散架了,哪里都疼。   “我把钉子取出来了,你……骨折了。”海吹纱说,“躺了一天了,我感觉不到你的魂魄,特别害怕。”   海吹纱泪掉了下来:“特别害怕!”   她没死,夷光也有心跳,可她感应不到夷光体内的魂魄,吓得她昏了过去,又极快的清醒,再次吓懵。   “我二十多年就没有这么害怕过……”海吹纱蹲在地上,双手扳着床沿,呜呜哭了起来。   夷光想抬手去安慰她,可手臂沉重,到处都插了管子,抬不起来。   一条尾巴钻出来,卷着海吹纱拍了拍。   海吹纱死死捏着他的尾巴,擦了泪。   泪水濡湿了尾巴,夷光淡淡笑了笑,说道:“海医生,我现在,不是狐仙夷光了。”   他道:“我是八尾狐妖。”   “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你!”海吹纱语气中有了点撒娇的感觉。   “龙脉给了我两个选择。”夷光说,“想起之前的所有事,回归最初的自己,做一个纯粹的妖。还是抛去和你相识之前的所有记忆,做夷光。我把它交给海医生来选。”   “自己选!”海吹纱无比清醒,“你自己的命,自己来选。”   “海医生……”夷光柔柔弱弱道,“若是我选了想起所有,我可能……就会像从前那样,浪迹天涯,谁也束缚不住我,到时候,我在外面受伤了,作死了,海医生也就活不成了。”   他垂眼道:“说到底,我能在启明落脚,此后千年时间未离开过启明,隐姓埋名,也只是为了龙脉。现在龙脉解放了我,赠我完尾,若我记起曾经,可能就只是个妖了。”   海吹纱:“我选第一个。”   夷光:“你傻吗姑娘?”   他多番暗示,就是让她选第二条。他愿意做夷光,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陪着海吹纱,就把这医院当家。   “我不傻,所以我选第一。”海吹纱说,“夷光,你就是妖。我不愿你为了谁,懵懂的去做人,你是妖,你想起了自己的曾经,重新做回真正的自己,到那时,我会亲口问你,愿不愿意为了我,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没多少人喜欢的小地方,留在我身边,像人那样,和我共同生活在一起。”   “我不要你被迫做选择。”海吹纱说,“我要听你真正的答案。所以,你来做决定吧,夷光。”   夷光闭上了眼睛。   “海吹纱。”他声音轻柔,“那就赌一把吧。”   他回应了龙脉,选择记起全部。   全部,实在太多了。   浩瀚记忆淹没了他的意识,夷光慢慢的记起,一点点看遍自己的那段人生。   海吹纱,只是他这段记忆中的短短几瞬,但他已经不担心自己会选错了。   他的生命,一大段的时间,已浸润在这人间烟火中,替人类欢喜忧愁,无时无刻不在体验着爱恨。   海吹纱虽然晚,相识时间又短暂,可这短短的几个瞬间,却异常重要又夺目。   他积攒了千年的情感,在年轻的海吹纱身上,得到了依托。仿佛积攒着生机的种子,漂泊后,终于寻找到了能够扎根生长的土地。   她就是龙脉给他的一线缘,龙脉让他看到,又由自己亲手续上。   回到过去种下因,而后静静等待。   等待着他劫难结束,她就在未来与他重逢。   亲手种因,亲手摘果。   他就算拿回了全部记忆,回到八尾狐妖,他也不会再放任不羁,四海漂泊。   夷光睁开眼,欣慰一笑。   三天已过。   海吹纱在新开的职工餐厅吃饭,忽然感应到夷光鲜活的气息,跳起来就往住院部跑。   她飞快地跑着,慢慢地,放缓了步伐,脸上的担忧也变成了笑容。   拐过弯,她看见了夷光。   他扶着墙,走得很慢。   “啊……你谁呀你?”海吹纱笑个不停。   夷光长发及腰,妖里妖气,身上还穿着发白的病号服,捂着肩膀。   见她来,白着脸给她扯出一抹笑出来。   是夷光的老味道,清清爽爽,笑的不像个狐。   “都想起来了?”   夷光点了点头。   “然后呢,要走吗?浪迹天涯还是要做个狐狸裸奔回你老窝去?”   “不呢。”夷光说,“我有身份证,我姓乔,我是你男朋友。”   “男女朋友什么的,可以分手。”海吹纱笑。   “不行呀。”夷光说,“我想起了一身绝学,以后能教给你们医生,发展一下你们的队伍。像什么疑难杂症,被妖鬼附身后遗症,我都可以教给你们了。”   “哦,那这么说,是为了特殊医疗留下了?”   “不是呢。”夷光说,“是海医生让我留下的。”   “我可没说,我是说你来去自由。”   “嗯,那我自由的决定了,留在海医生身边,做个特别厉害的八尾夷光。”   夷光说着,还把自己的尾巴也放了出来:“你看,真的八条呢。”   海吹纱伸手要捞。   夷光迅速提起,问她:“我有话要问你,海医生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的尾巴?”   海吹纱道:“你觉得我会问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脚趾头吗?”   夷光心情大好,把自己的八条尾巴都给了海吹纱:“都是你的,以后选着玩!”   “这可是你说的!”海吹纱挨个揉完,决定做几个绿头牌,给他的每一条尾巴都命了名,每晚翻牌。   想想看,每天翻他个三四五六个牌子,学着昏君的做派,叫一声:“把那尾巴尖带红的美人给朕呈上来!”   多过瘾!   海吹纱摸完尾巴,夷光就把它们收了。   海吹纱又去摸他的头发。   “真好啊,这头发。”海吹纱说,“梅封要是见了,肯定无比羡慕。”   梅封刚从仓库取药材回来,转过弯,猛地见一个又瘦又高长头发的身影,捂着心脏叫了一下。   仔细瞧了,发现是夷光:“诶?你身体好了吗?恢复真快啊!”   然后,又看到他那一头沉甸甸坠在腰间的长发。   梅封欲哭无泪:“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上天不公!!   “睡一觉就能长发及腰。”梅封道,“可恨啊!” 第72章 狐作非为~成啦! 家养小狐狸,嗷呜~……   拿回记忆的夷光说:“我要滚一身烟火气!”   梅封问:“什么意思?”   海吹纱:“以后啥都能吃的意思。”   他不再走清修之道, 所以大鱼大肉也可以沾染了。   最要紧的是,能和海吹纱腻腻歪歪趴窝了。   晚餐时间,海吹纱换了班, 拉夷光到新开的职工餐厅, 打算给夷光补一补。   掌勺的阿姨对她千恩万谢, 正是刚刚结束拘留, 到昆西应聘上岗的米老师。   “留有案底, 不能从事教育行业了。”米老师稍感遗憾, 多给海吹纱来了勺肉。   只是四菜两汤一蒸饺端上,夷光愣愣道:“啊,我不吃呀。”   “不是你说的,要沾染一身烟火味,从此以后什么都能吃吗?”   “是呀。”   “那怎么不吃?”   “……”夷光红了脸。   “喂, 你干嘛害羞啊?”海吹纱十分不解,“拜托大妖精, 你都几千年的祖师爷了, 这会儿也不是失忆状态,装清纯可不行。”   “可我就很清纯呀。”狐狸对清纯这个词, 把控有误, 当字面意思来理解,“我现在没沾荤腥,还是清修呀。”   “说话不要带呀。”   “好……呀。”狐狸悠悠笑道。   “所以为什么不吃?”海吹纱纠结。夷光不吃,她又吃不了太多就饱了, 为了不浪费粮食, 这一桌子菜,海吹纱要分给同事。   “你还没要我元阳呢,吃了就浊了。”   海吹纱后悔不已。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晚一秒再拿起勺子喝汤, 这样也不会把那口汤给喷出来了。   “啥玩意?!”海吹纱表情万分精彩。   “就是我的元阳呀!清修得来的最是上乘,你还没拿走,我就沾荤腥,那就白白浪费了我千年的修行。”   他声音正常,这番话说得落落大方,海吹纱见几个病人转头看他,忙道:“不要在餐厅说这种话。”   夷光就趴在小桌板上,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想把最好的留给你。”   海吹纱:“……又不是要备孕生孩子,质量是高还是低,又有什么区别。”   “不哦!”夷光掰着指头给她科普。   “饮水饮清,自是不能饮浊。这个也是一样的道理,何况我努力了千年,怎么能还没送给你,就让它污浊了呢……”   海吹纱低着头,夷光:“你在笑?”   海吹纱快笑抽过去了。   夷光:“……不要笑啦!”   海吹纱拍着桌子狂笑:“哈哈哈哈!!”   她夹起一筷子狮子头:“香吗?”   “非常。”夷光点头。   海吹纱:“想吃吗?”   夷光:“真的想……当时下山,我就想吃人间的风味美食了,馋了千年。”   “为什么清修不能吃这些?”   “食杂,欲`望也杂,不利于修心,若是大鱼大肉天天饱腹,就会生贪念,心跑了,便无法一心守护。”夷光说罢,又添了一句,“其实也是因为,一旦放开了食欲,接下来就会好奇色`欲,想要放纵尝试了。”   “所以你禁欲了这么多年?”   “我很厉害的。”夷光也很佩服自己。   海吹纱把那口狮子头吃了,舒服地伸展了四肢:“嗯~米兔老师做饭真好吃啊!”   夷光托着下巴,眼中都是笑意,巴巴道:“海医生,我也想吃肉。”   海吹纱望着天花板,默默想了会儿,道:“后天我休一天。”   夷光眼亮了,他手指一掐算,点头道:“良辰吉日,可。”   海吹纱把饭分给了同事们,拉着夷光回住院部,关起门来说私密话。   “你有什么愿望吗?”海吹纱问,“比如,想在哪里结束清修之身,想怎么结束,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   夷光悄悄抽出尾巴,捂住了脸。   良久,两边的尾巴拉开捂脸的尾巴,露出他的一双狐狸媚眼。   “海医生,好像在给我赎身。”   “你讨厌!我这叫尊重你。”海吹纱语气更加急切,拉开他的尾巴,把脸戳到他鼻尖前,问,“快说,你有什么心愿没有,没的话,就得听我安排了。”   夷光微红着脸,掩口道:“我……我想在你身上画符。”   海吹纱怔住。   这是什么癖好??   夷光:“那种……能让你更开心的符。”   这次换海吹纱捂脸了,夷光的尾巴你争我抢的来拽她的手。   海吹纱强装镇定:“具体……是怎么个画法?”   狐狸:“啊!你问用什么画对吧!”   他拨开几条尾巴,抓住其中一个,以口濡了尾巴尖后,示意用法,说:“就拿这个做笔,在你身上画。”   海吹纱抽了口气,拼命忍着自己的颤抖的心,矜持的点头:“可以。”   夷光忽然笑了起来。   “可以?”夷光笑出了声,他捂着自己的心脏,摇头道,“你分明好开心的!”   啊,讨厌,她的感觉,他都能知晓,藏不住了。   “现在换你听我的了。”海吹纱提出了她的要求,“尾巴不要太多,但一定要有,我要……至少三条尾巴!”   夷光很轻松的就答应了。   “衣服穿我拿给你的。”   “……好呀。”夷光想,反正现在的衣服都是海吹纱买的,她指定穿哪件,他就穿哪件。   “开始后,全听我的。”   夷光点头:“嗯,本就是我给你,客随主便。”   海吹纱目前和医院终于解绑了,大家参照着东院的排班规定,做了更合理的排班。这也就是说,不会再像上次医院,兴致正酣,就被急诊电话打断。   其他的,海吹纱问过夷光的术后恢复和咒伤的状况。   “挺好的。”夷光摸了摸自己的锁骨,“骨头在愈合。”   龙骨钉取出来后,大妖强大的恢复能力也慢慢显现了出来。断骨伤三天不到,就好得差不多了。   至于咒伤。   夷光道:“这些伤不会再裂开,但伤痕还留着。因我做了个约定,这些因我守护不力而去世的人,我需用十倍的人命来还他们,做不到,伤痕就永刻在身。”   夷光道:“这是新的束缚,以后,我会做力所能及的事,帮你们救死扶伤,慢慢的还清欠下的这份罪债。”   他笑得很灿烂,对海吹纱说:“海医生,以后我就跟着你……做实习医生啦。”   “想得太简单。”海吹纱哼了一声,告诉他,医院是入职最严格的地方。   “就算你是妖医,也需要考医师资格证,没有就不能做医生,实习医生也不行。”但海吹纱给他指了另一条谋生道。   “安保处却个镇宅的大妖,你养好伤,就去面试吧。”海吹纱说,“负责医院内全体医护和病人的生命安全,四舍五入,也算救死扶伤。”   第二天下班,海吹纱带着狐狸回了家。   洗完澡,海吹纱对着镜子吹头发,自言自语道:“化不化妆啊,到底……”   夷光鬼鬼祟祟冒了出来,问她:“真的只穿这个吗,我?”   是件长衬衫,全棉的,以及一件丁字裤衩。   “不行吗?”海吹纱道,“这样你尾巴更放松。”   “天啊。”狐狸撑开那件小裤衩,啧啧摇头。   海吹纱拉开抽屉,问狐狸喜欢哪个颜色的口红。   夷光瞬间忘记两根绳似的内裤,凑过来扒着抽屉边看她的口红。   “哇……”狐狸拿起来闻了闻,抬头问她,“你要我送你吗?胭脂。我有胭脂符的,还有晚上能用的那种。”   “在哪?”海吹纱颇感兴趣。   夷光朝着两根手指尖呵了口气,在口中润了后,手指腹变得殷红。   指腹轻轻擦过海吹纱的嘴唇,留下一抹红。   海吹纱转过脸照镜子,雾蒙蒙的镜面上,那抹红柔润漂亮。   “这是用昆仑山中的漆花做的,我还放了蜂蜜。”他说。   “你闲着没事,做这个干什么?”   “有的姑娘会来求呀。”夷光道,“求我告诉她们留住夫婿心的办法,我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给她们一些漂亮的小胭脂。”   “这就能让男人的心留下?”海吹纱开了嘲讽。   嘲讽模式开到半途,夷光弯腰,吻住了她的嘴唇。   海吹纱说不出话了。   夷光起身,告诉她:“能的,很甜。”   “哦!”海吹纱指着他的嘴唇,“确实染的挺好看的,那么,我也来尝尝这个味道。”   她踮起脚,亲了上去。   甜味在舌尖漫开时,海吹纱由衷道,名不虚传,果然好甜。   “教我!”海吹纱道,“我也要给你画。”   夷光:“这些都是我千年时间自己攒下来的,就是交给你口诀,你身体里也拿不出这些东西来。”   “啧。”   夷光:“我想想。”   他想了会儿,捉住海吹纱的手,弯下腰,把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将口诀轻轻念了出来。   气息喷在手指上,两抹湿红,散发着甜花的香味。   海吹纱的手指,在他眼尾慢慢染上红。   夷光跪握住她的手指,吻着她的指尖,品尝着她指尖的微甜。   海吹纱摸着他的长发,心旷神怡道:“明天我要在床上,给你梳一天的头发……”   夷光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好呀。”他含糊着说。   记忆回来,夷光也不再是之前那个会对亲热手足无措的狐狸精了。   青涩还在,但这次,他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海吹纱愉悦。   二人共寝的时间比计划提前了许多。   倒在床上时,楼上传来了熟悉的晚间新闻片头曲。海吹纱:“这个隔音……”   夷光的一条尾巴冒出来,在空气中划了个术符。   万籁俱寂。   海吹纱:“你现在,越发好用了。”   “还有更好用的。”夷光的几条尾巴,轮流逗弄着海吹纱。   海吹纱:“等会儿……我买那条礼物带呢!”   夷光转过身,给她看了。一条尾巴像打了胜仗,得意洋洋昂起来,给海吹纱看了系在它身上的红绸带。   “老规矩。”海吹纱说。   夷光点头,拿那条尾巴,在海吹纱身上画起了长乐夜欢愉符。   海吹纱舒服极了,绕着他的发尾,轻声问:“会疼吗?”   “不会哦。”夷光回答得很认真,“我是修行的妖,和人不同呢,我今夜是献身于你,对你来说,合抱更能自得,无不适。”   “你最好说的是真话,不然咱俩就告吹。”   夷光笑了起来。   他神色认真,在海吹纱身上画好了符,那些符闪了光,隐入身体。   夷光的两条尾巴托起海吹纱,将她抱在了怀中,在她唇上印了一道咒符。   “这是言灵符,我交给了你。”   夷光说:“你说何时,我就陪你到何时。你若不觉足够,我便不能停歇,你下令,我才能把自己最珍惜的给你。”   海吹纱:“累死你可怎么办。”   “……”夷光惊愕,“你这么厉害嘛?”   我天,你精力能撑到几时啊小海?   海吹纱:“因为我觉得,会想……一辈子。”   她说,我是真心希望,此刻,同你,能到永远。 第73章 取其清纯还他一狐 收割清纯小狐狸啦~……   海吹纱放松了身心。   夷光说的是实话, 今日是他献身给她,全套流程,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 黄金VIP套餐专享, 能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无不适。   可自己荡漾在星河云雾时, 夷光却开始轻轻念诗了。   “软玉温香抱满怀……将柳腰款摆……露滴牡丹开。”   海吹纱将他说的这话, 到脑海里浮沉了会儿, 激灵一下,问他:“牡丹亭?”   “西厢记啦!”狐狸纠正。   “那牡丹亭是?”   “温存一晌眠。”夷光回答。   海吹纱晃神了片刻,见他游离,扯着他尾巴道:“过来,挨近些。”   “好啊。”夷光有求必应。   “裹着我。”海吹纱又下令。   “想要哪条来服务呢?”   “全部吧……”海吹纱呢喃道。   “你要换地方吗?”夷光问。   “怎么换?”   “幻象, 任何地方的景象,我都可以给你。”   不知为何, 海吹纱忽然想起那次魂回千年前, 在狐仙庙见到夷光的那一刻。   “我……狐仙庙。”她说,“我想……神龛。”   “啊, 你想在神龛上跟我做一对欢喜姻缘神。”夷光吃吃笑了起来。   他的尾巴在床上轻轻拂过, 香案神龛,袅袅烟香。   海吹纱道:“这地方,有求必应……是不是?”   “是。”夷光点头,目光温柔。   海吹纱把他按倒在神龛上, 扯掉红绸带, 放开手指,红绸带飘落遮住了夷光的双眼。   他轻轻一笑,咬住了红绸带一角, 手指勾下红绸带,目光柔似水波,媚意天成。   他轻声道:“来要。”   香案颤颤,烛光下双影叠叠,连香炉里冒出的丝线烟也弯弯绕绕,不成形。   在狐仙庙里放肆,海吹纱心底隐秘的兴奋四泄。   她有一种,回到过去,睡了授业先师,把他拉下神龛,让他从此滚落人间的爽感。   长久以来,无人做到的事,她做了。   这让她血烧得更加热烈。   清修。   清修之身。   她取了,是他献身,是她索要。   是她让他从清雅端庄,慢慢染上属于妖狐的媚。   海吹纱贴在他身上,悄声说:“你声音好听。”   “你可真疯呀。”夷光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道,“看到我能让你这般开心,我好高兴。”   “我第一次见你……我觉得你不是狐狸精。”海吹纱道,“哪有狐狸精长那样?不野不媚,看眼睛也看不出……”   但现在,她总算知道,他的确是只狐狸精,最要命的是,这种清修的端庄狐狸精,躺着不动也能勾魂摄魄。   “给我。”海吹纱玩够了,她要拿走真正的礼物。   狐狸笑了起来。   “你好不讲理。”夷光看着这狐仙庙幻象,羞涩道,“竟然在我清修的地方,取我清修之果。”   海吹纱舒服到每一根头发丝都满意,根根丝润。   “……等等,你给我……我会怀孕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夷光道,“你现在魂魄接管了身体,我给你,你的身体也会把它交给魂魄。”   不是到身体里去。   是到灵魂深处去。   “那你会怀孕吗?”海吹纱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夷光愣道:“不能……吧?”   他们妖虽然能自由修男女身,但对于公狐狸而言,女身很难修,修了也不能生,空有温床而无准备好的种子,又怎么能结出果?   “没什么。”海吹纱看他认真思考,连忙让他回神,吻了吻,说道,“我只是刚刚突然想要只小狐狸团,也就是想想而已。”   夷光心想,也不是不能。他清修千年的元阳应该有这个能耐,再到海吹纱魂魄里绕一圈,结合阴阳后,再给它找个身体就好。   身体……身体用他尾巴来做,应该也可以?   “给我。”海吹纱声音低哑。   言灵和欢愉符化作道道束缚,将夷光缠绑在她身上。   收割清纯。   待结束,那些束缚才放开,海吹纱吻着他,笑道:“你还会哭?”   夷光一怔,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无奈道:“这泪……我无法控制。”   献出清修之身,流泪也合理。   “我……我想问你。”夷光道,“你想不想要……要小狐狸?”   海吹纱抱着他笑:“要我怀,那就不要。”   “我来。”夷光说,“你要,那就……就再来,抱我。”   海吹纱啧了一声。   “说什么呢!”她抹了把头发,吹起刘海儿,道,“你就是不说,我也要再来。”   夷光愣住。   “……你不累吗?”   “你看我像累了吗?”海吹纱神采奕奕,“不知为何,我现在精力充沛。”   夷光:“啊!那个是……”   是他送出去的元阳,又让她来了力气。   “几点了?”海吹纱问。   夷光道:“四点了。”   “才四点?”海吹纱笑,“我休的一天刚刚开始。怎么样,你还能来吗?”   好半晌,夷光点了点头。   “那你……你挑一条尾巴,我让它来做小狐狸。”夷光道。   海吹纱神色严肃了起来,手指在那些争奇斗艳露脸的尾巴中挑着。   “这生出来会是什么?”   “狐狸精,四脚着地会说话的那种。”夷光捂着脸道,“能不能开智化人看他自己的造化。”   “公的母的?”   “拜托,我的尾巴诶!”夷光道,“公狐狸的尾巴能有母的吗?”   “也就是说,你的尾巴能变成狐狸?”   “看你了。”夷光说,“我把元阳给了你,现在你来把我睡了,再把你的雨露都给我,我就再把爱情的结晶放你挑中的尾巴上,给它个身体,然后等它慢慢结合成长,能不能落地成狐就看天意了。”   海吹纱脸红透了。   她谨慎思考了起来。   “这就算孩子了。”海吹纱自言自语道,“落地要多久?”   “你是说出生吗?”夷光道,“看缘分了,最少也得几个月。”   “那你是……怀着它?”   “不啊,就在我尾巴上。”夷光道,“你挑一个尾巴,我就把咱俩的爱情结晶种在这条尾巴上,收进魂魄里,慢慢等它自己生长。等到它熟了,我这条尾巴就会自己断……大概。”   毕竟他也没试过。   夷光:“要吗?”   海吹纱:“它能活多久?”   “跟咱们一样。”夷光说,“你我共生,它是我的尾巴,我主魂若是死了,他也留不了多久就会消散。”   海吹纱犹豫。   夷光道:“如果要小狐狸,那就趁现在。元阳跟别的不同,是我清修千年的,它能让成功的几率更高。”   “那性格呢?”海吹纱问。   “应该随尾巴吧。”夷光猜测道。   话一出口,他所有的尾巴都装起了乖。   海吹纱:“啊!那要个活泼一点的吧。”   瞬间,所有尾巴又活泼了起来。   海吹纱趴在狐狸身上,拨弄着他的尾巴笑。   “嗯……系红带的尾巴是哪根?”   尾巴们先是一滞,然后有一条欢天喜地的拱了出来,又被其他尾巴群殴。   夷光捏住那条尾巴尖,说:“你选中它了?”   “毕竟这也叫缘分。”海吹纱道,“也好,那么名字呢?”   夷光道:“一边做一边想吧,别晾着我。”   海吹纱堵住了他的嘴。   其余的尾巴都收了,只留那条耷拉着,等待着爱情的结晶开花结果。   “这是第一次,也叫初夜,它是我夺走你清修成果的产物……”海吹纱这么一合计,忽然停下来,诡异道,“……清夜?”   “沈清夜?”夷光醋了,“为什么要提他啊!!”   一生之敌,一生之敌!!   “抱歉抱歉,我再想想别的思路。”海吹纱笑倒,圈住夷光,数着他的长发丝想名字。   “叫,想不出。”   “小昆仑?”   “好讨厌。”   “啊……为什么想不到好名字,爸爸,爸爸你救救我,给我灵感吧!”海吹纱摇起了夷光。   “先想个姓好了。”海吹纱放弃名字,提出姓氏,“有什么好听的姓,听起来特别美的吗?”   夷光幽幽道:“是我不美吗?还是你得了我的身子,就已经腻了?”   你的心思,为什么不在我身上?解了馋,心思就飞了吗?我留不住你了吗?   狐狸幽怨。   海吹纱看向夷光。   “你说得对。”海吹纱道,“现在应该专注跟你好才是。”   清早,海吹纱起身,打了个哈欠。   身上不乏也不疲,神清气爽的。   夷光的尾巴从被缝中钻出来,一呼一吸,闪着光。   她掀开被子,看了眼夷光。   夷光团起来,拉住被角,把自己藏在了里面。   “我八点上班。”海吹纱说,“你要去吗?”   夷光低低嗯了一声。   海吹纱:“你害羞呢?”   夷光:“……嗯。”   他钻出头来,幽怨望着海吹纱。   “可怕。”夷光说,“真可怕。”   等海吹纱洗漱完,回来撸狐狸,夷光抱着他那条尾巴,慌张道:“你轻点!这是孩子!”   “知道啦,我很轻的。”海吹纱给那条尾巴顺了顺毛。   夷光在她的见证下,小心翼翼收起了那条尾巴。   “你这就是孕育了?”海吹纱笑问。   夷光脸微红着,道:“嗯,归我来。”   “那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比如忌口啊,房事频率呀之类的。”   夷光:“什么?”   “注意事项呀。”   “你刚刚说……什么频率?”夷光惊愕,“你们人实在是……”   刚吃完就馋吗?   他偏过脸去,好半晌才羞答答回道:“没有。”   海吹纱:“穿上衣服,带你去吃好吃的。”   夷光忽然拽住她的袖子:“海医生……你,你会厌弃我,会因为腻了,抛弃我吗?”   海吹纱惊讶于他的这点不安。   她道:“真是的……连你这样的妖,也怕这种事吗?”   “从前无所谓,因为是别人的悲欢离合……”夷光忧愁,“可如今,这些人间愁绪,轮到我亲自来尝,我怕……得到后,又会失去。”   “不。”海吹纱认真道,“夷光,我有感情,也有原则底线。”   “我是人,不是人渣。”   “我永远做不出背叛感情,始乱终弃的事。”她说,“我这人喜欢唯一。既然动心了,我就要一辈子都是你。”   “对我来说,这是我定义的圆满。” 第74章 苍老的爱情 八尾夷光,应征上岗   夷光慢吞吞把头发从毛衫中拽出来, 将头发绕到身前,反手编成三束,再拧成一束, 垂在身后, 之后再穿外套。   一层又一层, 都很仔细。   海吹纱换好鞋子, 站在门口, 默不作声看完他这一套, 笑道:“像贤妻良母。”   夷光:“你不要再调戏我了,我们已经远离床了。”   “这就狭隘了,只要想,我房间里,在哪里都可以。”   “你在说什么, 我可听不懂。”夷光裹好自己,检查尾巴都收好了, 才放心出门。   海吹纱带着他到小区的早点铺子吃了饭, 一屉小笼包,两碗豆浆。   老板嫌他俩吃得少, 唠叨着说减肥不好, 早饭要多吃。   夷光脸色苍白,出了门,扯了扯海吹纱的衣袖,问她自己可不可以抱着垃圾桶吐。   海吹纱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来一个塑料袋。   夷光缩在花坛边, 把刚刚吃的全吐了出来。   “吃……不了。”他哭着说。   千年清修, 第一次沾腥肉的结果,就是身体极端抗拒。   海吹纱捧着塑料袋,安慰道:“慢慢来, 中午想吃点什么?先来点清汤面,我让米师傅给你放半个鸡蛋,怎么样?”   晨练回来的热心大妈上前关心,道:“怎么了?孕吐吗?”   这就真的很巧了。   大妈从后看,只觉得那么大一只长辫子姑娘蹲地上吐,旁边还有个陪同的闺蜜讨论着中午的饭菜,四舍五入,就当孕期反应了。   海吹纱非但没解释,反而还问:“是哦,你现在吐,是不是因为……”   夷光幽幽看了她一眼,答案明了——绝对不是!!   “哎呀吓死我了。”绕到前头的大妈发现了夷光是个男的。   “小伙子啊?”大妈问。   夷光抬起头。   大妈:“现在的小伙子又是长头发又是长得漂亮,真跟个姑娘似的……”   大妈一边感慨,一边扭着腰走了。   海吹纱:“头发是有点长。”   她比划了下,说道:“剪一半,怎么样?”   夷光:“剪短好了。”   海吹纱此时的脑回路一直围绕着夷光给她造小狐狸这件事上打转,不由问道:“咦?是因为头发吸取营养,所以为了小狐狸团子,要剪短吗?”   夷光懵了好久。   海吹纱:“啊。不是吗?”   夷光:“……不啊,只是觉得……现代社会,大家都是短发……”   末了,夷光又问她:“什么营养?”   海吹纱:“没什么没什么,哈哈。”   走到西院大门,见梅封停好车,小跑着来打招呼。   “这就一起上下班了?”梅封道。   夷光盯着他的车看,而后问海吹纱:“你没有车吗?”   海吹纱:“没买。”   “为什么?”   “因为平时用不到,我家离医院就几步路。”   “可梅封就开车来上班。”   “因为他要送孩子,他每天要先送孩子上学,之后再来上班,所以车是他家的必需品。”   梅封忽然笑道:“小纱呀,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海吹纱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笑:“怎么了?”   梅封:“你没听懂夷光的意思,他是想坐你开的车。”   海吹纱:“啊!”   夷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海吹纱:“到底想吗?”   夷光很快就承认了:“有一点。”   梅封连忙安利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款车:“买车吧,就上次我跟你说的,我看中那款,今年也没怎么降价,绝对的性价比极高!你没房贷也没压力的,买辆好车,休假了就带着夷光出去玩,自驾游,看看祖国山河。”   夷光最后祭出的尾巴,作用极大。踏入昆西医院后,连海吹纱都感到了岁月静好的安心感。   梅封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你考虑考虑。”   海吹纱:“好。”   “今天有手术吗?”梅封问。   “有一台。”海吹纱笑得有点奇怪,压低声音道,“割包`皮。”   梅封也尴尬笑着:“这些小妖怪,挺讲究的。”   “比有的人强多了。”   夷光问:“割什么?”   海吹纱笑出了声。   上班前,海吹纱给王浣打了个电话,把夷光的择业情况简单说了,王浣心领神会,立刻发声:“我上班就去,保证把他的工作给落实了。”   海吹纱回头交待夷光:“午休时候来找我,我给你做个术后检查。”   “……你昨晚还没检查够吗?”   海吹纱沉默。   排队复查的小妖精们叽叽喳喳笑了起来。   海吹纱:“机器查的那个检查。”   夷光:“……我知道,我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等夷光离开,排在第一个的小妖精说:“海医生,菩萨分明是在跟你说骚话啊,你这个理解能力也够直了!”   海吹纱:“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又是给夷光叫菩萨,又说他说骚话,这合理吗?   夷光回病房看了会儿书,王浣敲门进来,打开电脑。   “哥,我说你听。”王浣道,“你肯定是要在昆西医院内找份工作,他们人事部昨天恰巧发了招聘,招聘安保工作人员,我看了,条件你都达标,没学历要求,只要会基本的听说读写,普通话标准就好。”   夷光问道:“如果想要做医生,都需要什么?”   “这难度就大了,我建议你先应聘安保处,然后自学。”王浣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打资料,“想要做医生,你只能做特殊医疗—非人医生,就是他们说的妖医。”   王浣把文件资料给了夷光。   上面写到,妖医想要行医,就必须有非人行医资格证,无刑事记录的干净背景,以及合法长久居住证明。   “这行医资格证要考试,总共分四个类别,大病预防,中医符箓,魂魄治疗,临床。你可以都考了,但一次只能报名其中一种。”   王浣说:“笔试是全国统一考试,但考生没多少,考试地点在北京,每年的三月和六月开考,五月和八月出成绩。有题库,全是主观问答题。”   “笔试通过后,每年的十月是现场操作实践考试,考试地点就在昆西医院。”   “题库……”夷光问,“是什么?”   “就是考题范围,这个只能在网上复习,我会把网络链接发给海医生,你让她教你学会使用电脑,就能做题复习了。”   夷光默默记下。   “另外就是报名需要的长居证,这个证有点复杂,需要你在人类社会居住三年以上,并且由现居地的三位负责人推荐,经过考核才能发放。”   “要三年啊……”      “不过有个非常棒的替代证明。”王浣神秘兮兮道,“那就是和人类的结婚证。妖和人类的结婚证的审核非常难通过,对妖的束缚相当多,其中包括,正常情况下,不可单方面提出离婚,不得婚内出轨,不得在婚姻续存期做出有悖社会良序道德的事,不得抛弃另一半,如果被查出违反了这些规定,是要严惩的。所以申请和人类结婚的,特别少。”   王浣道:“少,就证明这个证含金量高,人类的结婚证能代替长居证明。”   夷光悟出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要我和海医生领取结婚证?”   “不然你还想跟谁领?”王浣理所当然道,“海医生虽然是半人半鬼状态,但她现在的社会状态仍然是人类,你趁着现在,就跟她领了证,不管考试还是以后买房旅游,都很方便。”   总之,王浣忽悠了一上午。   午饭时间,夷光找到海吹纱时,手里抱着一堆材料,见了面就说:“海医生,要跟我领结婚证吗?”   同事全都:“你们进展也太快了吧?”   海吹纱:“?”   王浣到底是来给他做职业介绍呢,还是给他做婚姻介绍?   海吹纱:“难道王浣过来,给你推荐的职业……是家庭主夫吗?”   “这样孩子好报户口。”夷光摸了摸小腹。   “喂,你是尾巴生啊,又不是真的怀!”   夷光拍了拍小腹:“没有啊,就是在这里。我把尾巴盘在这里了。”   闻言,办公室的医生们都来看稀奇。   “孩子吗?”   “男妈妈!”   “不是,这就有孩子了?”   “哇,妖真的很神奇。”   夷光非常大方,小心翼翼放出那条亮闪闪的尾巴给他们看:“这是我跟海医生的孩子,是我怀的,具体是用……”   “你给我出来。”海吹纱拉走了他。   “具体过程就不要描述了!”她说。   夷光笑眯眯道:“我知道,逗他们玩的。”   他把尾巴卷在肚子上,拉着海吹纱的手:“摸摸看。”   海吹纱转过脸去,小声道:“这也太难为情了……好奇妙。”   “哈哈哈,逗你玩呢。”夷光把尾巴收了进去。   “你……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除了比其他的尾巴沉一些外,剩下的没什么感觉。”夷光说道,“不过这才第一天,我上午算了一卦,大约四十九天后,就有心跳了。”   “海医生,海医生在吗?”医院的大喇叭叫道,“来病人了,请到前台来。”   海吹纱拉着夷光下楼。   西院前台,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身形远看像个年轻人,等走进了,海吹纱看到了他脸上刻意且僵硬的皱纹。   “你好,海医生。”那个男人与海吹纱握手,他的手背又黑又糙,手心的触感却十分柔软年轻。   “我叫张翼,是只彭侯。”他说,“我妻子,半年前,患了癌症,首都的医院已经下了通知,她剩不了几天了。”   “我们能帮到什么忙吗?”海吹纱问。   “我妻子,她知道我是妖,但一辈子没见过我们生活的世界。”张翼说,“她说,最后的日子,她想看看跟我一样的这些妖,是怎么生活的。但她离不开药物和医疗仪器,我想,符合这么条件,能让她看到我们的地方,只有昆西医院了。”   海吹纱:“你想让你妻子,转院到我们这里?”   “是。”张翼点头,“希望海医生能答应我这个请求。” 第75章 教学时间 可可爱爱,狐狸脑袋……   海吹纱给买了台笔记本电脑, 费时一天,终于教会了他。   但她并没有回答夷光的所有疑问。   比如“为什么按下电源,它就会打开?”   “为什么叫WiFi?”   “网, 是什么原理呢?”   “既然看不见, 那人类是怎么发现它, 并且用它的呢?”   这种十万个为什么, 海吹纱一个都回答不上来。还好夷光好糊弄, 他问题太多, 新问题出现后,他转眼就忘自己问了什么。   “网址就是,相当于地址,我把地址给你,你输对门牌号, 就能进它的家。”海吹纱演示了如何登录非人类资格证考试网站。   首页入目是一片中国红,还有各种考试培训班报名的弹窗。   “哇, 好多证书考试。”夷光戳着屏幕。   海吹纱抓住他的手指, 放在控鼠标区域:“在这里控制上下……早知道就给你买带触屏功能的电脑了。”   夷光手接受得慢,尾巴接受的却快, 争抢着要来做示范, 可惜尾巴无法被控制区域感应到。   夷光:“啊啊,我学会了,走开。”   他把尾巴拂开,慢吞吞拨动鼠标, 浏览网页。   “医师资格证, 这里。”海吹纱指着一个链接,“点进去。”   夷光:“好、的!”   啪嗒——页面跳转。   夷光仔细阅读每一个字,海吹纱丢下他去工作。   夷光读完简介, 目光被屏幕上游动的广告吸引,点开了弹窗。   “你好,请问想咨询哪个资格证考试呢?”   夷光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回复她。   他抱着电脑去找海吹纱。   海吹纱正在开术前交流会,王医生坐的位置恰巧能看到门口,他拍了拍海吹纱,指着门口:“你家狐狸精找你。”   海吹纱回头,见夷光小心翼翼端着电脑,泫然欲泣。   “怎么了?”   “我……我该怎么回她?”   海吹纱接过电脑,把窗口关掉,在视频网站给他找了个汉语拼音教程和打字教程,又把笔记本给了他。   “先学这个吧。”   夷光接到任务,乖乖抱着电脑撤退。   海吹纱的手术结束,是晚上七点,她连拆了三包软糖,一口气吃了,上楼找夷光。   推开门,她看见狐狸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和那广告窗口的客服聊得火热。   “……这才多久?”海吹纱看了表,离她把视频教程找给他,不到四小时。   海吹纱薅住狐狸头发,忍不住夸赞:“你是真天才啊!”   夷光:“对了。”   他把一条尾巴放在海吹纱的手中,说道:“你把手机掏出来。”   海吹纱手指陷进去,感觉自己是在掏一个无底洞,找了会儿,抓到了一个轮廓像手机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面镜子。   夷光:“手机,拿手机。”   海吹纱再找,逃出了一盒糖。   夷光哈哈笑了起来:“这个糖给你。”   海吹纱已经不想找手机了,她要看看夷光的尾巴都藏了什么。   “你说实话,你的尾巴是不是像乾坤袋一样?”   “也是术的作用。”夷光的手指在尾巴上凌空画了几笔,“这样就能当口袋来用了。”   海吹纱从他的那条尾巴里,摸出了三个苹果,一支毛笔,几张医院统一配发的稿纸,充电线,一部手机。   以及……一束花。   夷光笑道:“送你。”   海吹纱:“这又是从哪个病房顺来的?”   “不哦。”夷光说,“这个从安保处的鹰哥那里拿的。”   “好端端的,拿人家花做什么?”   “送你。”夷光笑了起来。   “所以呢?让我找手机就是为了这个?”   “啊,不是的。”夷光摇了摇手机,指着电脑说,“这个人说,要我的手机号码,我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海吹纱:“还没有,明天我带你去办理。”   不仅是手机号码,夷光还需要办理一张银行卡接收每月的工资汇款。   只是第二日来了个急诊,中午还有要转院过来交接的张翼夫人一事,海吹纱抽不开身。   狐狸提出自己独立去办理。   海吹纱把自己的旧手机给了他,这台旧手机上面绑定了一张银行卡,是她的工资卡。   “哇,你有两台手机吗?”没见识的夷光说道。   海吹纱:“嗯,这个是以前的旧手机,还有一台是工作专用。”   她那台工作专用,前几天被自己暴力摔碎了,恐怕不久之后,就要有第三台了。   海吹纱告诉了夷光,自己给他的这台手机相当于钱包,然后教了他付款的方法,又是一番交待:“一定记住,先去开手机号,然后再去银行开户。”   “知道啦。”夷光笑着安慰海吹纱,“海医生,我不会丢的。”   海吹纱忐忑不安的目送他离开,一旁的梅封开玩笑:“诶?这就放出去了,不怕他带球跑。”   海吹纱又气又想笑,最终还是败给了这诡异的笑点,忍不住笑到肚子疼。   夷光没有带球跑的念头和胆量,他戴着口罩,汇入这社会的人海大潮。   果然被一路围观,不过大家都很礼貌,偶尔也会有男孩子跑过来问他,头发是真的吗?留了几年?   他就开玩笑道:“有上千年了哦。”   开通手机卡时,他选了一个和海吹纱尾号相反的号码,还小占了下凶吉,得小吉,开开心心点了头。   夷光可可爱爱用新手机号,给海吹纱打了个电话。   只是那头海吹纱还在工作,没有接。   夷光找到短信功能,手写了一封长信,给海吹纱发了过去,之后才悠悠到指定的银行开账户。   海吹纱忙完,拿起手机,见未接听有个尾号与自己的号码顺序相反的未知来电,笑了笑,备注为——爱狐狸精。   加个爱,只是为了让他的号码出现在第一位。   紧接着,她点开了那封长短信,好家伙,文采斐然,用华丽的辞藻告诉了她一件事——这是我的新号码哦,希望海医生能记住它。   海吹纱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   第一次接到来电的夷光语气都洋溢着开心:“好神奇啊!像传音符一样……”   “在银行吗?”   “是哦!”夷光说,“在休息区很礼貌的等待。”   “前面几个人?”   “好多呢!”夷光道,“我小占了一把,还要再等半个小时呢。”   海吹纱怕他等得寂寞,哪知夷光兴奋道,自己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和故事,等得一点都不着急。   海吹纱这才想起,这只神通广大的狐狸,碰一碰扶手,就能挑个故事看。恢复了全部记忆的狐狸,本领自然也成熟了许多,人家现在随手就能看“电视剧”,还能调台。   “不要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于是海吹纱这么提醒道。   可是狐狸忍不住。   他办完银行卡,对保安大爷说:“明天遛弯的时候要注意脚下的冰面,不然会滑倒的。”   保安大爷一头问号。   回医院前,他拐到花店买花,听到挑花的两个小姑娘聊男友,他皱着眉,冷不丁地插话:“千万不要信他的鬼话,快点离开他。”   这种突然的热情,自然不会被接受。   “你有病啊?!”   夷光把买好的花放在一旁,摸出三枚开元通宝:“我会占算,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更接受的话。”   或许是他自带高人气质,或许是他眼神仿佛能洞穿过去,两个姑娘怔住,听他狐说。   夷光把那个姑娘的基本情况都说了,取得信任后,才说正事。   “他并不喜欢你,确切地说,他不喜欢女人。他现在对你说的一切全是谎言,他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利用,而不是情感。如果不离开他,三年内,你的生活会急转直下,以后是漫长的纠缠,身体也会糟糕透顶。”   姑娘差点昏过去,像溺水濒死的人,急喘道:“你是说他是骗婚gay?!不可能!我俩从中学就开始谈,十年了!”   夷光眼神渐渐变冷,叹息:“其实介入他人的情感因果并不好,你们没有来求我占算,我却插手,这于规则不合,但因为他实在恶劣,我不能见死不救。”   姑娘气了好一会儿,扇了夷光一巴掌,拉着朋友跑了。   夷光愣愣道:“……不愿意接受吗?”   他胳膊上的一条咒伤疤隐隐作痛。   他随意介入因果,如果没能救起恶因恶果,咒伤就会作痛。   “没能让她清醒。”夷光叹了口气,眼里没了笑意。   “那什么……帅哥,你没事吧?”女孩子的朋友折返回来,脸上挂着尴尬,给夷光道了声对不起。   夷光眼前一亮。   “他在网上说实话的,你们可以找到他的那个网上的……虚拟名字,会证明我没有乱说。”夷光把这点希望之光塞给了这位朋友。   “微博?”朋友将信将疑,又跟他说了声对不起,离开了。   夷光拿着花回到医院,放在海吹纱办公室。   本想偷偷溜走,一转身,刚好撞见海吹纱。   “太好了,没有带球跑。”海吹纱笑了起来,结果看到夷光脸上的手指印,“这是什么?怎么了?!”   夷光把挨了一巴掌的原因交待了,海吹纱咽下要训斥他多管闲事的话,蹙眉道:“那些骗小姑娘的人渣真是该死,希望那姑娘早点脱离火坑。”   “你不生气了?”夷光试探。   海吹纱眼神似刀:“生气!”   四舍五入,这相当于怀着孩子的老婆出门被人打了,能不生气吗?   海吹纱这么一说,夷光神情诧异,摸了摸海吹纱的脑袋。   “海医生……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海吹纱又把自己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次,自己也被逗笑了,抱着夷光笑出了眼泪。   她摸着夷光平坦的肚子,调戏道:“也是,这么平,怀什么啊,什么都没有……怀了个寂寞。” 第76章 爱的诠释法 你用什么诠释爱?……   这天清晨。   夷光端着电脑跑来给海吹纱看:“这个!”   海吹纱揉了揉眼睛, 以为是他相中了什么衣服,嘴里说着买买买,转过电脑屏幕。   并不是购物车页面, 而是昆仑西院人事部给他发的电子offer, 让他即日上岗。   夷光:“正式的!”   海吹纱笑了笑, 手指点了几下, 打印机吐出了这张聘请函。   “拿来。”海吹纱拉开抽屉, 拿出医院的章, 哈了口气,在这章就职书上印了个色彩饱满的章。   夷光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潇洒动作震撼,双眼亮晶晶,语气满含着钦佩:“海医生,你真好!”   “拿去收藏吧。”海吹纱站起身, 双手递上这份聘请函,道, “以后就是同事了。”   夷光欢天喜地抱着这张“聘书”回病房刨坑收藏了。   海吹纱感叹:“我可真是宠夫小天才。”   西院安保处的工作人员和东院的安保人员是统一的制服, 深蓝色保安服,多见于小区无业, 银行医院学校等地, 没什么特色,尤其被老大爷们穿上,更是普通。   但狐狸很开心,到东院仓库取来制服后, 当场换上外衣, 抱着装备箱子笑眯眯回西院。   走的是东西两院唯一的连接道,夷光顺手还加固了原有的单向通道结界,并把那千年老字号的牌子, 也用口诀清洗了。   安保处副领队是只秃鹰,人形身高一米九五,肌肉紧实,双眼含锐利刀光。但带着夷光正式参观介绍昆仑西院时,气场被无形压制,看起来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咱们是轮班制,三班倒,白班早八到晚八,夜班是晚八到早八,一次白班休一天,一次夜班休两天,特殊情况需要全员到岗。”鹰副正经介绍完,压低声音问,“听说你跟海医生有了?怎么有的?”   果然,自古以来,万物生灵就没有不八卦的。   夷光才不会告诉他怎么来的,糊弄道:“她厉害,她让我有的。”   鹰副差点惊出翅膀飞上天。   “乖乖……”鹰副钦佩道,“不愧是最后的血脉,海医生牛批!”   “平时我们都做些什么呢?”夷光把话题拽回来。   “就在西院巡视,每一层都要巡视,重点是防范外来误入人员,有人类入住就医或者有交流会,我们就要站岗监视。如果有外来入侵者馋医院里病人的妖力了,我们就需要打硬仗,把他们给挡在门外。”   说完,鹰副又道:“那你能生吗?你修女身了?”   鹰副端详着夷光的脸,又道:“不知道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女身的样子。”   “没有啊,我没修过女身。”夷光又问,“还有其他工作要求吗?”   “有的,给医生护士们帮个忙也算工作内容。”   “一般是什么样的忙?”   “取快递。”鹰副表情一言难尽,“快递不能送到医院内,所以一般是送到东院的收发室,我们每天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到东院把寄给西院医护们的快递拿回来,再按照名字发到人手中。”   夷光:“明白了。”   鹰副:“其实,咱们医院平时也没什么好安保的,主要工作就是……取快递。”   于是,夷光上岗后,接到的第一个工作任务,也是取快递。   他推着空车子去,拉着堆满的车子回。之后画个符,把尾巴当口袋使用,拖着尾巴一层层送快递。   等碰到海吹纱时,快递送的差不多了,而他衣服口袋里,已经装满了糖和水果。   “别动,站住,我看。”海吹纱定住他,退了几步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三遍,笑道,“这衣服,你穿还蛮帅的。”   帽子下拖着一头长发,人又长得高,看起来仿佛跟其他人不是一个次元的。   夷光:“你的。”   他把海吹纱的快递交给她。   海吹纱:“拆开吧,给你买的。”   夷光拆开,是个婴儿背袋,附赠一个奶瓶。   海吹纱笑得前仰后合,送他了一记飞吻,忙工作去了。   夷光看着示意图,把背袋穿戴好,比划了一下抱娃姿势,笑了一声,收了起来。   剩下的几个快件,都是五楼新转来的夫妇买的。   他们住在梅承的病房隔壁,也是重症监护。   夷光轻轻敲门,彭侯张翼亲自开门,轻声细语请他进去。   夷光放出尾巴,把他的快件一箱箱搬出来。   张翼道:“实在是麻烦你了,谢谢,辛苦了。”   他泡了茶,请夷光喝。   夷光看了眼病床上昏睡的女人,愣道:“她有多大了?”   “八十七岁了。”张翼说,“她自己打算得好,要转到西院来看看咱们的日子,就是在生命的最后,看点新奇。可她运气不太好,路上就昏迷了,昨晚刚刚退烧,算是脱离了危险。”   张翼已经习惯了轻声细语讲话,虽然用词普通,但莫名听起来文绉绉的。   夷光走到病床前,抬起手,问张翼:“可以吗?”   张翼点了点头:“昨天护士就说了,你也能看病,只是我不太好意思麻烦你。”   夷光把手放在老人的额头上,低声说了句:“叨扰了。”   很快,他抬起手,对张翼摇了摇头。   张翼对这个诊断结果并不惊讶,平静接受了,微笑着说:“人总是会离去的,生老病死,没有人避得开。”   “没记错的话。”夷光说,“彭侯的寿命,自然状态下,平均下来是六百多年。”   “是啊。”张翼点头。   “我看你……也就一百来岁的样子。”夷光说,“还很年轻。”   彭侯是一种古老的大妖,《山海经》中有记载的那种。张翼的原形就是一只彭侯,他在妖属地长大,出生得晚,至今不到二百岁。   张翼涵养极好的样子,点头道:“是啊,我一百整那年,遇到的她,算起来,有六十七年了。”   彭侯今年,也才一百六十七岁。   “妖一旦修成人形,除非妖力丧失,原身衰老,否则,不会自然老去。”夷光问道,“你现在的这副样子,是自己有意的吗?”   张翼道:“你也爱上了人,是吗?”   夷光坐了下来,接过了他递来的那杯温茶。   张翼语气温吞道:“你如何看妖和人的爱情?”   夷光想了好久,摇头道:“我不知,现在想来,但凭缘分,顺其自然。”   “你试着,养过宠物吗?”张翼说道,“我和她,养过一只狗,两只猫,狗在一个下雨天走丢了,或许死在了外面。一只猫误食了老鼠药,死在了家里。说起来,这几十年里,只有一只猫,我完整的看着它从出生到自然的老去,去世。”   “几十年前,我和我妻子刚刚认识时,我以为,我和她,应该就是人类和自己的宠物,寿命不对等的情况下,要的不过就是陪伴。”张翼慢慢喝了口茶,捧着杯子,望着病床上的老人。   “再后来,我以为,陪伴就已经是爱了。就像我送走自己养的老猫,终有一天,我送走老去的她,这样也算爱她了一生。”   夷光问:“现在呢?”   “现在,我心中只剩下惧怕。”张翼说,“最近几年,我会频繁想起曾经的往事,她年轻时候的事,看着她衰老,看着她走向衰亡。我问遍了所有的朋友,到底死,是去了哪里。生命结束后,到底还有没有重逢……等得不到答案后,我无比恐惧。”   “就是在那时,我忽然醒悟。原来,爱就是这样啊……”他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慢慢说道,“惧怕没有她的日子,惧怕和她道别后,再也无法和她重逢。”   “此生缘尽,就是圆满。”夷光道。   “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知道,她还年轻,你们还有时间不去想离别。”   夷光垂眼,他思索了好久,决定不把海吹纱生命已经停留在人间,从此与他同生共死的事告诉张翼。   “那你……有打算以后吗?”夷光问。   张翼没有回答,眼中亦没有迷茫。   沉默了好久后,张翼开口道:“我跟她,一同走过了六十七年,经历了许多,有时回头看,觉得我俩这一生很长,有时又觉,不过是眨眼一瞬。”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张翼说,“明明百年时间,作为彭侯存在,做人只是短短六十七年,可如果让我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原形,我一定会觉得无比陌生,甚至会被自己吓到。”   夷光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已经……回不来了吗?”夷光轻声叹息。   张翼笑着说:“她用六十七年,诠释了对我的爱。我想,我也应该用我的方法,诠释对她的爱。”   三日过后,张翼的妻子苏醒了。   八十七岁的高龄老人瘦小一片,薄薄的放在轮椅上,由张翼推着,在栏杆处看医院里走来走去的小妖们。   老人笑着说:“和人一样啊。”   张翼就说:“嗯,和人是一样的。”   夷光来给老人送快件,老人架上老花镜,端详着夷光。   “我年轻时,头发也跟他似的,又黑又多,到腰那里,像瀑布。”   张翼就说:“是啊,后来队里劳动生产,你就把头发绞了,到耳朵这里。”   老人说:“我能摸摸吗,你的头发?”   夷光点了点头,弯下腰。   老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垂下的黑发。   “老了,头发都不稀罕这副身子了。”老人笑着说,“又是牙齿,又是头发,全都嫌我这个老婆子,先走了。”   她把手搁在腿上,看向自己的丈夫。   “老张啊,真想看看呢。”   张翼问:“想看什么?”   “你年轻时的样子。”她说,“都三十年了吧,从那天早上,我照镜子,说自己老了的时候,你也不再年轻了。”   “真怀念啊……年轻。”老人笑得和蔼。   张翼轻轻笑:“哎,三十年了,老了老了,回不去了。” 第77章 你这么可爱 不要浪费时间啦,快点的!……   海吹纱下班后, 到水果店买了两箱车厘子,等来夷光,一起搬回家。   “大樱桃?”夷光问。   海吹纱皮了一下:“你不懂, 这叫高价买自由。”   她从橱柜翻出来了一只特大号水果碗, 洗了满满一碗, 给了夷光。   夷光双眼放光, 捧着碗道:“啊呀!你给我这么多, 我要回报你。”   海吹纱以为他指的是床上那点事, 哪想夷光吃完,拉着海吹纱的手,要教她学画符。   “回报。”   哦,原来是这种回报。   海吹纱:“夷光,你可真正能量。”   “怎么了?”他听不太懂的, 一律反问回去。   “我以为你要在床上回报我。”   “你说什么呢。”夷光道,“床上我自会尽心尽力, 本就是分内事, 怎能作回报用呢?”   他教海吹纱从最基础的开始。   “一开始,你要在纸上画出来, 是需要集中精神动用魂魄的。我来教你每一笔的含义。”   他想了想, 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碟,倒了点水,手指点了点,拿狼毫小笔转了几圈, 水的质地越发黏稠, 渐渐变成了朱红。   他提着细长的狼毫笔,在纸上写下一笔,道:“这是天。”   海吹纱:“为什么是天?”   夷光愣了愣, 忽然笑着问她:“那WiFi为什么叫WiFi呢?网络看不见,你们怎么能拿来用呢?”   海吹纱:“好了,可以了,我记住就是,你继续。”   “你不仅要记住这是天,还要记住,它每一笔是怎么写的,我从落笔,到提笔,走的距离,方向,一点都不能错。”   他又取出了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笔,看起来和“天”一模一样,但他却道:“这是空。”   “为什么?”   “因为它走笔的方向和天是相对的。”夷光说道。   接着,他又把第一张纸拿过来,继续画了一竖:“这是鬼。”   “……什么?”海吹纱懵了。   夷光轻轻一笑,在竖下添了一长横:“这就成了人。”   海吹纱忽然对接上了他的思路,竟然觉得有道理,指着横说:“我看明白了,这是地,那一竖脚挨着地,就是人。头挨着天,就是鬼。”   “我就说嘛!海医生很聪明的。”夷光摇着尾巴,又两条调皮的依次摸了摸海吹纱的头发,摸乱了,还有一条稳重的帮海吹纱再顺回去。   夷光就这么教了她半个晚上,终于完成了一张符。   “那么,我把道理讲给你了,你来猜,这张符能用在何处。”   这符画得繁复,大概就是讲一人借晴空踏安稳大地,扎根于土,并且左右还有魂魄相依。   海吹纱沉思良久,猜道:“平安盛世?”   “哈哈哈哈,那就复杂啦。”夷光说道,“不过思路是正确的。”   “平安盛世的符箓复杂的话……那这个就是,安定人心?”海吹纱有了答案,“安魂?!”   “答对了,好聪明。”夷光说,“这是最简单的安魂符,你用得到的。”   “和麻醉一个效果吗?”   “真要说的话,会让病患身心放松……更接近镇痛针。”他说。   海吹纱捧着这张符,不可思议道:“这是最简单的?最简单都画这么复杂,那我看你每次,手指头划一下,就能成符。”   “哈哈,那是因为标记。”夷光道,“就比如,我把这张符上,在添一张符,用右手食指划三寸横来标记它,那么,每次我催动符箓,用右手食指画横,效果就等同于这张符了。”   海吹纱:“这样保存啊!那我也能这样吗?”   “这是二阶术法了,你可能学不会,不过你魂魄的能力天生要比常人好很多,我把它标记给你,你就也能这样。”   海吹纱:“那就标记给我!”   夷光捧着这张符,问她:“想用哪个身体部位来标记这张符呢?”   海吹纱惊问:“身体部位?”   “是啊,到处都能标记。”夷光指着手心上的肉垫,“连它们都能标记。”   海吹纱:“那我用……左手手心标记吧,在手心划个圆圈,就是指安魂咒。”   “好啊。”夷光握住她的左手,把符写进了她的手掌心,标记了一个圆圈。   “试试看。”   海吹纱在手心画了个圆,等了会儿也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海吹纱问。   “用魂魄呀。”夷光笑眯眯道,“试着用魂魄去催动。”   海吹纱闭上眼,找之前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这么一沉浸,她忽然意识到了眉心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魂魄,是夷光的,她能感受到,气味是相同的。   海吹纱保持着这种处在阴阳之间的夹缝感觉,慢慢用右手指尖,在手掌心画了个圆。   瞬间,她感受到了有种力量,似微风一般,涌出了她的手掌心,正悬在她的双手之间,等待她的下一步指令。   海吹纱睁开眼,双手按在了夷光的胸膛上。   夷光的狐狸尾巴舒舒服服挺直了,而后再舒坦的垂下。   他道:“啊,好舒服,就是这个感觉。”   海吹纱忽然问:“我用哪个手指去画圆,都可以对吧?”   “哈,我就说嘛,你是真的聪明。”夷光道,“再复杂点,每一个指头,甚至指尖的轻重不同,标记的符也不同。就比如我……”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在手掌心轻轻画了个圆。   幽幽夜海棠的香味扑鼻而来。   “还是这只手。”夷光用右手食指再重重画了个圆,四周环境大转变,入目是幽深的山林,甚至还有千年前留存下来的夜风与鸟叫声。   夷光“啪”的拍了下手掌,幻象消散。   海吹纱:“真的好神奇。这些是谁教你的?”   “我是昆仑八尾,悟性极高,这些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夷光换了种说法教她,“就像你们的语言。每个圈子有每个圈子的内部语言,只要你和天地约定俗成即可。我的这些符,就是我自己和天地约定俗成的语言。我能用它来代表万物,也能用它来借万物的力量。”   海吹纱重点迅速偏移,歪到了更好用的地方。   她问:“你的意思是,你能借用万物,也就是说,你无所不能。”   “差不多,分借用的难易程度,和我用来交换的妖力的多少。”   “那你肯定也会那个吧。”   “哪个?”   “用了能使对方动情,像春`药一样的符箓。”   “哈哈哈哈……”狐狸抱着尾巴笑。   “有?”   夷光点头:“本来没有的,但可以有。”   他思索一番,提笔在纸上画下了复杂的符。   海吹纱指着两个交叉的竖:“这个我能理解为,天地之间的俩人,正在滚床单吗?”   “嗯,这叫交体。”夷光说道,“借生灵繁衍之本能,来催动二人动情忘我,颠倒天地。”   “叫什么?”   “嗯……神魂颠倒符。”夷光笑。   海吹纱:“也把它标记给我吧。”   “好啊,你想用哪只手指来标记它呢?”   海吹纱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露出一抹比狐狸还要狡黠的笑:“用这里来标记。”   夷光:“……天啊。”   他笑得很开心,从尾巴的摇晃幅度来看,他现在很兴奋。   “你好会想。”夷光说。   海吹纱:“不行吗?”   “可以呀,但你要不要再标记的深一点?不如放舌尖吧。”夷光把符箓叼在口中,笑眯眯等她点头。   “更好。”海吹纱点头,“你也挺会想。”   夷光凑过来,把神魂颠倒符,吻到了海吹纱的舌尖。   舌尖发热,符箓印上了。   海吹纱莞尔,按到狐狸,催动着魂魄,把神魂颠倒符用在了他身上。   “我就知道。”夷光说,“你肯定要用在我身上。”   “我要不用在你身上就出大事了。”海吹纱道,“你应该高兴才对,这张符,以后我只用在你身上,别人想要都要不到。”   “啊……不要呀。”夷光软绵绵求饶,他身体开始微微发热,气息也急促了些许,眼角红红的,看起来,神魂颠倒符发作得很快。   海吹纱:“不要?真话假话?”   夷光笑了起来:“假话。”   “那真话是什么?只给你一次机会。”   “来呀。”夷光的尾巴卷住了海吹纱的两只手腕,让她跌在自己的身上,回吻。   “要的。”他轻声说。   二人客厅酣战,到了半夜,又裹着毯子蜷在一起看电影。   夷光浑身冒着热气,软哄哄的,像个柔软的人形热水袋。电影他看不太懂,倚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海吹纱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膝上,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把耳朵给我。”   夷光不从。   海吹纱舌尖勾了他的耳垂。   夷光:“啊!!”   她是真的坏!   夷光:“你挑的,你来灭!”   “好啊!”海吹纱立刻应了下来,又跟他滚了一轮。   这下,夷光乖乖把狐狸耳朵放了出来,给了海吹纱。海吹纱揉着他的耳朵,看着他的睡颜,气急败坏道:“狐狸精!”   她还是想跟他厮混,而且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次睡完他,就觉脑袋清晰,精力充沛。   已经三点了,还要上班,是现在睡觉,还是继续呢……   海吹纱:“继续吧。”   总之,她通过观察,推测出,自己每次似乎是在通过睡夷光来“采补”,越和他滚地就越不瞌睡。   瞌睡的好像只有夷光。   海吹纱摸着狐狸耳朵,俯身轻轻呵了口气,对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你明天休息对吧?”   夷光蓦地睁开眼,惊愣道:“你不会是又要拿我当咖啡用吧……”   海吹纱:“想吗?”   “不成体统啊,海医生。”狐狸这么拒绝道。   海吹纱手搭在他的心脏处,又问了一遍:“不愿意吗?”   夷光的真实心声流入了她的耳朵中——愿意愿意愿意!睡我睡我睡我!   夷光红了脸。   夷光捂住了眼睛。   夷光说:“啊……真是的,我还想矜持一些做人呢!”   可是,狐狸精的本质,就是狐狸精呀。 第78章 如沧海,如日月 我守着爱,岁月变迁亦……   今日有岗位培训, 就是安保处的大家聚在一起,交流工作心得,促进彼此之间的人际关系。   夷光是这种交流会的焦点, 到了任意提问环节, 同事们一个问题接着一个抛来。   回答了四五个后, 夷光问:“为什么只问我?”   妖怪们也振振有词:“我们彼此都熟悉了, 你是新来的, 当然要问你了!”   于是问题继续。   正经的有, 譬如怎样修行,如何增长妖力,以及想一睹昭公主真容。   不正经的更多,会穿插在正经的问题中,计划用出其不意的问法, 打夷光个猝不及防,让他回答出大家想要听到的八卦。   而且不正经的问题, 问法相当隐晦。   就比如:“海医生这些天看起来气色好极了, 花容月貌,整个人仿佛在闪光。”   之后就会有人接上:“你们每天能几回?多久?”   夷光震惊。   而后还有更劲爆的, 也是曲里拐弯的绕:“夷光你这些天看起来狐狸了。”   “是啊是啊, 感觉媚了许多。”   “头发丝都带钩子。”   然后甩来真正想知道的问题:“这双修,它助修行吗?和清修比起来哪个更能有进益?”   夷光:“哦……还是推荐清修。”   各位就:“那谁也都知道清修是首选。”   “但就是不快活。”   “做人最要紧的就是快活,清修千年也破戒,大家还是别挣扎了, 咱们也没有什么大抱负, 也不必去守护什么大龙脉,双修就够了。”   夷光:“……”   你们既然心里有了决定,为何还来问我, 就真的只是想八卦一下吗?   鹰副啧巴嘴,感慨:“不出三年,你就是这家医院的老板郎了。”   熊瞎问:“为什么?”   “因为海医生肯定会做一把手啊,咱昆仑医院是私人医院,东院赚钱,西院花钱。梅典三年内肯定就要下去了,接手的就是海医生,海医生就是这家医院的老板娘。”   熊瞎:“我知道,我问的是,夷光为什么是老板郎?”   鹰副拍着夷光的肩膀:“因为他俩在谈恋爱啊,肯定会领证的吧。你看海医生被这狐狸精迷的……绝对是老板郎了。”   熊瞎:“我是说,为啥是狼,他不是狐狸吗?应该叫老板狐?”   夷光:“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就是岗位培训吗?见识了!!   夷光逃掉了岗位培训八卦交流会的后半程,一层层巡视医院,并随手帮忙。   海吹纱正在给兔子精做出院前的检查,夷光进来,一声不吭站在旁边等。   检查做好,等待报告书时,海吹纱转头问夷光:“什么事?”   “痒。”夷光转过身,“挠挠。”   他说的是伤口痒,他自己背上的咒伤在慢慢的愈合,只是过程极其缓慢,并且极痒。他不停地多管闲事,想要治愈生命来缓解这种难熬的痛痒,可惜忙碌了几天,也都只是攒了些小恩缘,连愈合一条咒伤的力量都不够。   海吹纱伸手进去,帮他挠了挠背。   “这时候,你那尾巴就够不到了。”   “不够长嘛。”夷光笑眯眯道。   “鬼才信。”海吹纱又改口,“哦不对,是鬼都不信。”   兔子精拿到报告书,蹦跶着出院,离院前,八卦专用大喇叭把海吹纱给夷光挠痒痒的事传播了出去。   八卦传播有自己的专属方式,通常是要掐头去尾放大爆点,往夸张和颜色上走。于是,等夷光开始第二轮巡视时,八卦从1.0版本,已经进化成了6.0pls,究极版本内容如下:   ——夷光瘙痒难耐到办公室找海医生解痒,海医生嫌夷光不够长,二人你来我去,还互道了“死鬼~”。   听到这种每一个字都对,但每一个字都不对劲的八卦,夷光蹲在地上,默默扶额,惊叹于万物八卦之魂的强大和不靠谱。   张翼推着自己的妻子,在医院里慢悠悠闲逛。   他的妻子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远远碰见,还跟夷光打招呼,指着夷光对张翼说:“他我见过。”   张翼满腹心事的样子,僵硬着笑了笑,推着妻子走了。   海吹纱来找夷光,瞥见了张翼的背影,问道:“你是跟他说了什么吗?”   “敏锐。”夷光点头,“他应该是听别人说,我能看到未来,昨日,他找到我,让我帮他看他妻子的寿命还剩多少。”   “你说了吗?”   “没有。”夷光道,“看远不看近,我占不出,就知也没几天了。我把这话告诉了他,他谢过我就走了。”   “老张,咱闺女呢?”远远的,飘来老人的问话。   海吹纱惊讶道:“他们有孩子吗?”   夷光摇头。   “那怎么……”   “人越老,越记不清最近发生的事,但却能记住很久以前的事。”夷光说,“这是我看到的。曾经她和张翼在一起时,张翼还未坦白身份,她还憧憬过以后一起养孩子的事,后来张翼坦白,她癔症了几年,一直认为自己生过一个女儿,连名字都起好了……”   海吹纱沉默了。   夷光道:“他们说得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在一起,即便全心全意的去爱,也必会伴随着伤痛和遗憾。”   “我如果……”海吹纱垂着眼,“我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依然是个正常的人类,我即便再喜欢你,也不会迈出那一步,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夷光笑了笑,“我知道的。”   “若没那次意外,你我的缘分,是修不出果的。”他说,“这也是龙脉给予我的回馈。”   “谢谢……”海吹纱捂着脸,垂首道,“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能死一次,与你共生,实在是太好了……谢谢你。”   “早年间修行时,我听过这样的说法。”夷光道,“有的人,生是迷茫,死才清醒。今日听你这么说,想来海医生也一样。”   这晚,海吹纱值夜班。   夷光跟着她一起巡房,走到三楼,夷光忽然停下,抬头看去。   海吹纱:“在看什么?”   好久之后,夷光说:“那个老人去世了。”   海吹纱:“嗯?”   夷光说:“魂魄散了,流走了。”   他感觉到了。   五楼的紧急铃响了起来,很快,就被人关掉了。   海吹纱到时,护士从病房出来。   海吹纱眼神问护士,护士摇了摇头,小声道:“嗯,走了。”   海吹纱向门内望去,张翼坐在床尾的小板凳上,双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寂静无声。   好久之后,张翼找到海吹纱,磕磕绊绊说了遗体处理的事。   “手续很复杂,综合办那边需要先来接洽,之后再交给人类那边的有关部门处理。”海吹纱抬起头,关心道,“你还好吧?”   张翼胡乱点了点头。   “我还好,我心里有准备的……我有准备。”他重复着,之后,毫无征兆的,大哭了起来。   哭声和人,没什么不同。   从嚎啕,到只有悲痛的表情,听不到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离别,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为什么没有永恒,为什么没有呢?!”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这么走了……”   “明明说好了,明明约定了,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不分开的……”   他哭了一整晚,又枯坐了几个钟头,等到综合办来人,拿来一大堆的文件让他签署时,张翼又哭了起来。   “……她喜欢写诗,写过好多好多……”他握着笔,无头无尾的说着他妻子的往事。   “她喜欢小动物,我们养过好多,什么都养过,猫,狗,金鱼,乌龟,鸟……”   忽然,他声音剧烈颤抖了起来,仿佛要从喉咙里喷出血一样,抖着嘴唇,无声哭了会儿,说道:“她很喜欢孩子,她说过她想生三个孩子……她喜欢孩子……我却没能给她孩子!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她这些愿望,本应该实现的……”   “蓉蓉,下辈子不要喜欢我……”他抓着胸前的衣服,痛哭道,“别喜欢我了……”   可最终,他又哽咽着说:“不……不,不要忘了我,还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啊……”   “不要忘了我。”   “我们还在一起,还在一起啊……不要忘了我,千万不要忘了我,我求求你……”   可是,他们没有下辈子了。   他捏着笔,失声痛哭,鼻涕眼泪,狼狈又可怜。   颤抖着手签下普通平凡的名字后,他止住了哭泣,把那张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综合办的小妖在他的特殊结婚证上敲下注销的蓝章,对他说:“节哀。你现在自由了,可以选择留在社会继续生活,也可以返回妖属地,婚姻证上对特殊一方的权利限制和约束,从现在起,都取消了。”   张翼捧着结婚证,喃喃说着:“这证,是我们前年才领的。”   特殊结婚注册,是最近几年才有的新业务,之前,张翼是潜伏状态,几十年前人类的身份也好混,他跟妻子,是有一张人类结婚证的,六十多年的老本,结婚照都是灰白色的撕边。   两个人都很年轻,笑得很灿烂。   张翼留在医院收拾杂物的那晚,夷光和海吹纱不在值。   夜半,收到电话。   说张翼死了,应该是他自己选择的离开方式。   护士推开门见到的,是一只无尾狗的尸体,很安详的趴在他妻子躺过的病床上。   无尾狗,正是彭侯的原形。   无尾狗的怀中压着一本塑料皮的本子,年代久远,纸页都泛黄了。掀开的那一页,一侧写着他妻子的小诗。   我们的爱,如沧海,如日月。   我守着爱,岁月变迁亦难改。   另一侧,是张翼写下的告别。   月蓉是张翼的爱妻。张翼是月蓉的丈夫。   失去了你,张翼也无活下去的理由。   生同床,死同穴。   我不是彭侯,是张翼。   谢谢你,陪我一生。   我也,陪你一生。 第79章 梅承的心愿 夷光:我梦见了大灾难!我……   夷光捧着书学习已经有三天了。   这天他看的是克隆相关的知识, 遇到难解的地方,就上网搜索。   “哦,是身体的复制, 和魂魄无关。”他说。   海吹纱让他悠着点学, 夷光:“诶?为什么?”   “你那种废寝忘食的学法, 容易走火入魔。”   “哈哈哈, 才不会呢。”夷光道, “我想报名今年的考试。”   事实证明, 海吹纱是对的。   夷光晚上抱着尾巴,做了个梦,梦里,他一下子给海吹纱生了一窝三只的狐狸崽,海吹纱喜不自胜, 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头顶上还有一只, 夸他是大功臣。   这种极具老封建色彩的乡土梦已经让夷光心惊肉跳了, 哪想更绝的还在后面。   这三只狐狸崽叫他爸爸,但坚决不叫海吹纱妈妈, 夷光拎着他们尾巴揍他们的时候, 这三只狐狸崽落地成人,跟他一个模样,宛如克隆,用他的声音对他说:“你老了你老了, 海吹纱是我们的, 你回地里躺着吧!”   夷光一个暴怒,梦醒,坐起身, 海吹纱迷茫的转过头,睡眼朦胧道:“怎么了?”   夷光抹了把脸,说:“没事,做梦了。”   海吹纱这就好奇了,问道:“你这种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妖做梦,是不是预言梦?梦见的啥?”   夷光一抖,拍床道:“绝无可能!!”   夷光恢复记忆后,十分好用,妖典中那些缺失的部分,只要给个线索,他就能想起全方位的细节。   海吹纱提出要给狐狸换工作部门。   “医典修复。”海吹纱在一次大会上提出了这个建议,“而且,不如让他来教学吧。”   夷光虽然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他的本事,但仍然愿意一试。   于是,夷光调职了。   他终于穿上了白大褂,海吹纱收拾出了一间资料室,给夷光用。   “每天根据资料室和医院资料库中的旧病历,回忆和补充妖典,并且标注能采用的医疗方法。”   这是任务一。   “每周两次教学课,教医护一些基础的魂魄治疗技法。”   这是任务二。   “安保处的日常工作你可以放下不管了,但作为昆西医院的一员,大家仍然希望,你能成为咱们医院的镇院之宝。”   这是任务三。   梅封说完这三条任务后,还贴心的问夷光:“你这个孕期状态……能接受这种工作吗?”   夷光哭笑不得:“可以的,我不是真怀孕啊!!和人不同的!我只是在孕育新生命!”   梅封:“哈哈,都一样,都一样。真有意思……”   期间,梅承苏醒过一次,循着夷光的妖气自己找到了资料室,看见夷光美滋滋穿着白大褂,正在伏案补知识的窟窿,梅承:“这些家伙是把你当万能油用了吗?”   夷光开心道:“毕竟我是祖师爷嘛。”   梅承打了个哈欠,坐到了他对面,拨弄着面前的书纸,说道:“宋朝时,海家出现了一个和重明鸟结合的人,只不过是男人和女妖,重明鸟诞下了一只蛋,没等孵化就没了心跳。”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夷光点头,“后来他们死了,乔家的人路过启明时,找我说了此事,我推测,没能孵化,可能是因为火候不够。重明鸟需要烈焰才能孵化,但夫妇俩可能把它当人来看,不舍得浴火,所以没破壳就去世了。”   “元朝时期,倒是有狐狸精,跟孙家的一个女儿成功生了个儿子。”   “……孙晴?”夷光也有印象,“几乎人化了,没有妖身,只是尾巴无法自由收纳,就粘在了背上。”   他也见过,孙家的那个女孩儿去世了许多年后,那个叫孙晴的半妖南下避战乱,途径启明,他还给了那孩子一张避祸符。   “那孩子也是悲剧。”夷光说。   孙晴的母亲去世后,他就和狐妖父亲生活在一起,只是狐妖修行不够,寿命到了极限,刚起战事就躺了,孙晴只好孤身一人南下,人还未过黄河,也潦倒去世。   “据说他只活了一百零三岁,死的时候,妖尾烧了起来,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下骨头了。”梅承道。   夷光道:“你是……害怕了吗?”   “我也不跟你啰嗦了,我只问你,你有办法把我的妖身去掉吗?”他说,“哪怕去掉妖身后,我只能活一天,我都愿意。”   夷光:“是不是……半妖,注定会生活在痛苦中?”   “那倒不是。”梅承笑容戏谑,目光直戳夷光的肚子,“我醒来后,听到的头三句,就是夷光无罪了,夷光跟海吹纱好了,夷光怀孕了。”   梅承揉了揉耳朵,感慨:“一瞬间,我以为我听错了。”   “如果半妖是悲剧的话……”夷光语气低落道,“那我现在,就在做错事。”   “时代不同了,狐狸精。”梅承不耐烦道,“你自己能掐会算,往后日子安稳,你生个孩子也不会跟着大时运遭罪。何况……”   梅承揉了揉白头发,瘪嘴道:“你俩是两个小年轻谈恋爱,有感情在,也没人逼迫,就是以后分手了,也不可能恨得死去活来,孩子从孕育开始,来源就跟我这种不一样。”   “我妈当年,那就是家族推出去的祭品。”梅承道,“老龙指名的,是拿来交易的东西,种了苗就不要了。”   “我出生后,身体不行,我妈太恨他们了,导致我融的很畸形,我生下来,我妈痛苦,家里嫌弃,老龙也嫌弃。他本要处理掉我的,不过被人给杀了,据说埋骨在了喜马拉雅山上。”讲到这里,梅承的脸上浮出了解脱般的笑。   “嗯,海医生问过,是特案处的副处长师秦杀的。”   “真好啊……”梅承说,“我要是也有这个能耐就好了。”   他之所以能镇妖,是因为依仗了老龙给的那一半大妖血脉,这是来自他厌恶的父亲给他的震慑。   他憎恨但他也因此活得舒坦,活得长命。   矫情完,梅承直言道:“我想最后作为人而死,我想剥离妖身,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尝试。”   夷光不语。   “你是祖师爷。”梅承微笑,“你应该有办法的。”   “可你的寿命靠的是那一半妖身在维持,去掉妖身,你作为人的一半,早就已经……”   “我说过了,我想作为人而死。我的目的不是长寿,哪怕我死在手术台上,但只要让我死前的最后一秒,听到你说,妖身去掉了,那这台手术,就是成功的!”   夷光揉着脸,神色痛苦。   “不……这个不仅要剥离魂魄,还需要把你身上的妖化器官给剥掉……我办不到,我不是人类医生,我不懂这些……”   “海吹纱可以。”梅承笑。   夷光一愣,这才发现,梅承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你俩,来一台联合手术吧,夫妻搭档,送走我,我也不算亏。”梅承如同蛊惑,说道,“你看,恩爱的夫妻,送走一个出生就是错误的悲剧存在,这是好兆头。快过年了,你们需要这么一个好兆头。”   梅承说:“你们,咱们……都是缘分使然啊。”   中午吃饭时,夷光把梅承的话转述给了海吹纱。   海吹纱拿着筷子发呆,看得出,她正在犹豫。   “你能犹豫……就证明,你其实是想答应他,接下这台手术的。”   “哦,确实。”海吹纱道,“其实……说起来,梅承爷爷的存在,是我们四个家族的原因。二十世纪初,实在是动荡,那时候四大家族的人也都短视,没见过世面,眼见着跟咱们长得不一样的外国猴子们联合起来侵略,把首都都占了,就走了求助老龙的路子……”   说到这里,海吹纱就问:“啊,他们当时为什么不去求你?”   夷光道:“我只是给了条尾巴,送了因缘给四个徒弟,当时有约,只给因缘,不介入他们以后的因果,这样才能走到……你这个果。所以约定生效后,他们的后人都想不起我。”   海吹纱:“……听不懂。”   夷光道:“……罢了,也是我的错。”   他当时因看到了未来的海吹纱,又见庙前一直好善乐施自称是他徒弟的凡人,心中一动,有了打算,就顺势断了一尾,给了四个徒弟,要他们分开去利用这种能力,不分族类的救治生灵。   只是有一点,各人的因果是各人的,遇事不要再来求他。   他介入的越少,这条埋下去的因缘,才能给他预见的未来。   总而言之,就像孙悟空学成后,无法再找到菩提祖师,四大家族的后人遇到困难,求观音求佛祖求各路神妖,也不会再去求传道受业的祖师爷。   十九世纪末,国门被轰开后,四大家族的人去求了正邪难辨的大妖老龙保佑,老龙提出,只要满足他一个心愿,就会护四大家族的血脉不断绝。   老龙的心愿,就是找个四大家族,流淌着治愈能力的女人,人龙交体,生个龙之子。   这是个交易,没有爱情。   条件摆出来后,四大家族大吵了一架,乔家海家退出,连夜携家族中的女孩子们逃走。   孙家和梅家,选了几个女孩子送去。   老龙掳走了梅承的母亲,表示要等到龙之子诞生后,和四大家族的协议才生效。   龙之子很快就出世了,只是品相不好。   老龙当场食言,弃了这龙之子飞走。梅承的母亲离世,梅承由舅舅抚养,被本家驱逐,这一脉艰难求生。   到头来,保护他们的,都是萍水相逢的小妖和陌生人。   这才是最荒诞的现实。   海吹纱说:“我听我爸说,那时候梅承的舅舅求助,海家没收留,说这是梅家跟老龙的私事,不管我们的事,跟其他几家私下里通了信,才知道乔家跟孙家也没收留,大概是我曾爷爷吧,我反正是理不清关系,他就觉得心中有愧,毕竟跟梅承的舅舅是同窗……就把家里的地窖挖开,偷偷让梅承住下。”   “我爸爸说,后来四大家在抗战时期空前团结,就是因为梅承的事,几家都觉得对不住,把家传能说的都说了,让梅承记住,哪怕书籍被烧了,只要梅承还在,这些东西就不会失传……”   所以,梅承才会被他们叫做什么都懂的大百科。   但没想到的是,建国后,梅承“老”了,记忆力断裂,好巧不巧,忘掉的,正是那些失传的东西。   四大家族的心血和努力,戏剧般的全部消失,连留在梅承身上的,也都湮灭了。   “我爸特别乐观,说这就是因果,不破不立,不必害怕,若真的就此失传,走向末路,那就末路吧,凡事都有始终,平常心看待就是。”   海吹纱放下筷子,说道:“梅承的心愿,我想为他完成。” 第80章 姻缘煞 姻缘煞是一种咒,离不开逃不掉……   梅承再次入睡前, 签署了手术同意书。   海吹纱开了几次专家会,艰难地制定起了治疗方案。   “魂魄的部分,我来处理。”夷光说, “但情况不好说, 如果剥离了妖魂, 没有人魂补足, 我会尽量把主魂魄向他的上肢集中, 但下肢就会废掉。”   “也就是说有瘫痪的风险。”海吹纱面容严肃。   “但如果他的魂魄是双魂, 也就是妖魂挤压了原本完整的人魂,把人魂挤在了身体的一半,那么剥离妖魂后,他的魂魄是足够支撑身体的。”夷光说道。   “就是说,五五开。”海吹纱点头, “你这边,难度大吗?”   “有难度, 但能做到。”   王医生问:“几成把握?”   “九成。”夷光道。   “厉害啊……”连海吹纱都忍不住感慨, “那么,重头在我们这边了。”   梅承的愿望, 是想要做人, 彻底去掉属于妖的那部分。   “这需要多次手术,第一次手术,我们先从断尾开始。”海吹纱道,“而后是腿, 上肢, 最后是面部剥离。”   王医生深吸口气,忧愁道:“这些都是未知数,风险太大了……太大了。”   海吹纱:“不仅如此, 我们还面临着另外的难题。”   梅承岁数大了,如果妖魂被抽,妖体剥离,他属于人的部分,能撑多久?这相当于给百岁老人做大手术,手术结束后,他能撑下去吗?   “大动干戈啊,这是。”马医生摇头。   “面部剥离还需要植皮,以及……”海吹纱放大梅承的X光照,说道,“我们需要依照梅承另一边的骨形,定制人造骨。”   梅封咬着指头,打了好几个冷颤。   “太折腾了……这太折腾了。”   海吹纱道:“这是老爷子的心愿。”   王医生自我安慰道:“这要是能成功,绝对是创历史了。”   “现在就是史上第一台。”马医生说,“身和魂同台做手术,真正的古今真玄结合,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海吹纱叹了口气,抹了把头发,抬手,见手心都是脱落的发丝。   她压力也大。   但这是梅承的心愿,而且,他们现在用力跳一跳,就能够为他实现,虽然伴随着风险,但医疗,哪有百分百无风险的时候?   他们会担忧,但他们不怕。   梅承已经将自己完全交给他们,成败不论,他们也要认真一试,全身心托起他的心愿。   尽人事,听天命。   海吹纱自语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等天命的选择。”   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后,事情还不一定取得好结果,是好是坏,就要等天来选择。   她讨厌这个等待的过程。   海吹纱这么跟夷光说了,夷光表示理解。   “不过,这些是可以积攒的哦。”夷光竖起指头,给海吹纱讲。   “勿以善小而不为。”夷光说,“不带目的,不经思考的去做些帮助他人的事,将它作为习惯,不去用它,攒起来,等到你需要天命来抉择时,它们就能向你期待的那一端落下。”   “啊……也就是说。”海吹纱悟性极高,“我这个善行,就相当于买个空罐子,然后没有什么目的,每天向罐子里扔几个硬币,攒起来,遇急才用。”   “聪明!”夷光说,“但不能是那种,我想买辆汽车,所以我要每天攒点钱。”   “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样就有目的了,你那罐钱,就是用来买汽车的期许,已经贴上了标签,即便是你遇急用它化险,那也是汽车的因果,牵扯众多,无法成为左右天命的运气。”   “麻烦,为什么会这么分?我有目的的善行,就不是善行吗?”   “是啊,可预先设定目标的话,就会牵扯进许多复杂的因果。”夷光给她举了个例子,“比如说,你想要为家人的健康祈福,于是你买了一桶小鱼,放到了河中。你认为它是善行,实则并不是,而是将大家的因果打乱。因为,这个善行,只是你一厢情愿,并非它需要你帮助,你做了,那就是弄巧成拙,反而会因善获罪。”   “我有点懂了。”海吹纱道,“也就是说,我为了满足自己的善心需求,买了鱼来放生。结果打破了生态循环的因果,还让商贩们找到了商机以此牟利,大肆捕捞鱼,这就让许多原本不会被捕捞的鱼被打捞了,因果破坏,扰乱了整个水域环境……所以我背上了罪。”   “嗯,可以这么说。”   “那你说的,无目的善行,指什么?”   “随手,并且不是一厢情愿。”夷光道,“比如你在河边走,看到有鱼离水快要死掉了,你把它扔回河里,这就算。再比如,走在路上,看到身边的人要摔倒了,你随手搀扶。有人被打了,你出言阻止,别人的东西掉了,你帮他捡起来……这些都算。”   海吹纱:“原来如此。”   “嗯,而且,即便这些善行,最终没有为你带来好运气,也不要认为是善行无用。”   “这又是怎么讲?”   “换种角度想。”夷光说,“就比如我,做了那么多好事,结果还要被陷害,被人污蔑,甚至死掉,这看起来不公平对吧?”   “嗯。”   “但你想过吗?”夷光说,“如果,我要遭遇的事,原本会更糟糕呢?我若没那点运气护着,可能我死得更凄惨,死得一败涂地,死得尸首无存……那么,我能得到现在的生活,可能已经是我护龙脉,能反馈给我的最大运气了。”   海吹纱:“嗯,有道理。”   不愧是神棍狐仙,鼓励人做好事不留名,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这么说,我肯定也没少做好事。”海吹纱笑道,“不然,我肯定遇不到你,然后被魔打死在新一年的开始。”   “是的呢。”夷光点头,“真好,我们两个,都是对方的好运气。”   ——“海吹纱医生,请到二楼会议室。”   广播再次响起。   海吹纱:“来了!”   “新病人吗?”海吹纱问。   护士长点了点头,说道:“注意,是人。”   进门前,夷光把尾巴收了。   会议室里,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等候,一人一妖,看起来像好闺蜜,还拉着手。   海吹纱伸出手,与那个人类握手:“你好,来看病的是您吧?”   “我是听朋友说,这里能去心魔。”她试探着回答,眼神有些怯懦,只是短短的说了两句话,便红透了脸。   “那么您是?”海吹纱问那个妖。   看起来只是个C级的小妖,甚至还能从脸上看出点妖的原型来。   “医生好,叫我丽丽就好。是这样的,她一直想和她男朋友分手,每次说得好好的,可是每次都分不开。”丽丽介绍着闺蜜的情况,“我是真的觉得,情况有点不正常,经人介绍,才带她来这里咨询的。”   海吹纱:“唔……”   想分手却分不开并不罕见,她自己就经历过这种事,大学时的室友跟男友闹分手,每次同她讲得好好的,可过几日就又同男友和好了。   虽然和好了,可每天回来,总是长吁短叹,认为自己应该分手,不应该再和男友耗费青春了。   海吹纱:“这种……三甲医院的心理咨询,应该能治疗吧?为什么选择来我们医院?”   病患神色震惊:“丽丽,你不是说这家医院专治疑难杂症吗?”   丽丽安抚了闺蜜,对海吹纱道:“因为她真的……跟正常情况不同。她每次跟我在一起时,就很正常。可一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就像被那个男人精神控制了,又痛苦又脱不开。”   “我……我真的很想跟他分手。”病患自己表示了治疗的诚意,“他……一喝酒,人就变了,会特别暴躁,我真的很怕他,可我分不开。我跟前夫生活了十几年,分开时也只是哭了几天就过去了,但跟我这个男朋友才认识一年半,可怎么都分不开……发现他人不好时,我就想分手,可每次看到他想起他,甚至听到他的名字,我就离不开,那感觉就跟窒息一样。”   海吹纱看不明白,她只是隐约觉得,女人的身上很混沌,气息甚至魂魄给她的感觉,像是雾霾天。   夷光开口道:“是姻缘煞。”   “嗯?”海吹纱没听过。   “姻缘煞。”夷光点头,“很早我就想说了,这个时代,姻缘煞似乎很常见,大街上走的,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姻缘煞。”   “姻缘煞是什么?”海吹纱问。   “真要解释的话。”夷光皱着眉,找到了个不错的角度来跟她讲解,“就是原本应是姻缘,结果因为一方或是双方平时所作所为过于煞,导致这段姻缘变成了恩怨枷锁。人想离开,可是缘还没断,最终熬人。”   “你是说,我跟他,其实是有姻缘的?是正姻缘吗?”女人有些急切,从她亮闪闪的眼睛中能看出,她对这个男友,仍然还未断情。   “莎莎!!”妖闺蜜恨铁不成钢。   海吹纱一愣,看向这位莎莎女士的眼神有些无奈。   “应该就是我说的。”夷光反倒是能理解,“因为对方的改变,变坏了,或是堕落了,导致你身体出于自保,十分想要离开,可是缘分未断,心智稍不坚决,就会被缘分再卷到他身边去,生受折磨。”   “也可以说,姻缘煞是一种咒,离不开逃不掉,却再也不会让你快乐,这段本应该很幸福的姻缘情感,变成了一种咒煞,折磨着想要离开的人,甚至双方。”   丽丽问他:“那……怎么解呢?”   “想要断缘分,就只有两种办法。”夷光说,“一,是一方下狠心,做决绝。但这种方式太激烈,搞不好会伤人伤己,元气大伤数年都无法恢复。二,则是用新的缘分,覆盖煞缘。”   “再谈一个?”丽丽很是洒脱,只是当事人看起来,充满了抵触。   “缘分,不光指姻缘。缘这种,包含的东西很多。”夷光说,“你们两人是缘,你与我们见面也是缘。你喜欢小猫小狗是缘,爱好也是缘,事业也是缘,万事万物都是缘。它们的强弱,需要用你的感情浇筑,你投入的感情多,缘分就强,等强到可以覆盖你的姻缘煞,你就会脱离这段旧缘了。”   莎莎只是打哈哈道:“这说的我都快不认识缘字了。”   夷光:“你之所以会陷入姻缘煞,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的人生中,不会有别的东西,比你的爱情和婚姻更重要了。所以你把所有的精力时间感情都投在了这段姻缘煞中,你为它困扰,为它烦恼,也是在投入感情。越是如此,越离不开。”   “现在我哪有心情去做别的啊……”莎莎摇头。   海吹纱听不下去了,她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电商。”她说。 第81章 双胞胎 我照镜子时,发现不对劲……   大多数人, 是把工作当作谋生,投入大量的时间,灵魂仍然得不到平静和满足, 只有无穷的焦虑和烦躁。   一头是烦躁的婚姻情感, 一头是烦躁的谋生工作, 两者叠加, 没有谁救赎谁, 只有烦上加烦, 一团糟糕。   海吹纱问这位莎莎女士做什么工作,就是想判断她能否把工作当作灵魂救赎,暂时忘掉爱情。但通过莎莎女士的描述,电商很累,压力很大, 虽然赚得多,但每天都在提心吊胆, 怕未来不安稳, 怕一个疏忽,业绩滑坡, 就再也回不到收入巅峰了。   “但和感情比起来, 它还算好。”莎莎这么评价自己,“半辈子也是白活了,婚姻破裂,谈个恋爱也这么遭罪, 事业也没有, 每天都活在不安中,周围人都比我过得好……”   她哭了起来,本是小声的啜泣, 后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哭了起来。   “我以后不是被他栓一辈子,被他打死,出现在新闻里,就是孤独终老一个人死在家里臭掉了也没人知道……”   丽丽安慰着她:“怎么会呢,你还有朋友,还有我,我不是早就说过,你离开他,一定不会孤独终老,我绝对能陪着你,你还怕什么,咱们治好病,跟他分了,将来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   莎莎哭得惊天动地,抓着丽丽衣角的手关节都泛了白:“救救我……别丢下我不管……”   她很想和旁人说她的爱情和家庭,但她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倾诉,语言或是文字,都无法形容。   这是一种,说出来,就会让旁人听起来,与其他闹分手的情侣一样,大同小异的故事。   可明明不是……   旁人永远不懂,即便那个人来替自己体验一天,也无法真正的理解她心中的挣扎和痛苦。   海吹纱偷偷画了个安魂符。   莎莎情绪稳定了许多,夷光神色自豪,悄悄给海吹纱竖起了大拇指,欣慰道:“出师了!”   海吹纱沉思许久,与夷光商量起了治疗办法。   “如果是覆盖的原理,那我想,能不能用遗忘咒,来让她从这个缘分中跳出,彻底忘记那个人?”   “那需要让对方也来接受遗忘咒的治疗。”夷光说,“而且遗忘是咒,用量不对,会有副作用,比如经常忘事,精神不如从前,或者……彻底没有情缘。”   “用药都会有副作用。”海吹纱道,“现在是病人需要我们来做出治疗方案,我们就把方法和副作用都告知,把选择权交给她。”   海吹纱低声道:“没情缘并不可怕,有情缘却再也不会快乐,才是最可怕的。”   海吹纱把初步的治疗方案告诉了莎莎,顺便说了副作用。   莎莎谨慎道:“我是觉得,能忘掉他那就真的太好了,可是我怕忘掉其他事,你们这个是如何操作的?”   “符。”夷光展示了符箓。   莎莎不懂,但她知道自己的闺蜜丽丽懂。   她跟丽丽是做电商时认识的,丽丽略懂一些风水,经常用奇门遁甲之类的,给她的生意做指导,还挺灵验。   莎莎把符箓拿给丽丽看。   丽丽看后,发现这符箓不是她认知中的人类道法符箓,但她对符箓天生有悟性,看明白了其中几笔后,对夷光肃然起敬。   “天狐?”她问。   夷光:“算是。”   丽丽便对闺蜜说道:“能用,副作用也是有可能有的,不一定全中。你考虑一下……”   莎莎头痛道:“可我……不想再见他。听医生的意思,消除记忆的话,需要他也来。我怕看到他,又……又要没出息。”   “你有什么爱好吗?无所谓什么,哪怕很无聊,说出来。”海吹纱道。   夷光眼前一亮:“啊!你这个角度可以!”   他贴心地取出一张纸,把笔递给莎莎:“嗯,什么都行,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也可以,只要是能想起来的,都写在上面吧,方向也行,还有自己想尝试的,但从来没尝试过的,会的不会的都行。”   “可能……需要很久。”莎莎道。   丽丽鼓励她:“没关系的,我等着你。”   莎莎用了两个多小时,开头很慢,几乎一个小时过去,也才寥寥几行字,写了诸如喜欢画画,追剧这种常见的小爱好。   到后来,她越写越多,写了满满一张。   有漫无边际的,空泛的,看起来就不现实的,比如当个宇航员,做科学家。也有很小的,喜欢喂金鱼,喜欢收集啤酒瓶盖……   莎莎写完了,海吹纱把她那张写满的纸折了起来,又交还给她:“我们刚刚商量过了,折中治疗,见效或许慢,但一定会比现在的情况好。”   折中治疗,就是给两道符。   海吹纱解释了第一张:“这是给你的遗忘咒,减了剂量,如果你同意,我们就会把遗忘咒贴给你,你男朋友那边,我们不做治疗。只针对你,这张咒不会让你彻底忘了这个人,但感情上不会有那么强烈。”   “那个煞……还在吗?”   “在。”海吹纱拿出第二张符,“这个符你贴身带着,就按照你这张纸上写的,先从能够实现的开始尝试,不成功也无所谓,感觉做着舒心了,就去做,学不会,烦躁了,那就扔掉。”   “这符是什么作用?”丽丽问。   “放大缘分……吧。”海吹纱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道,“也就是说,假如你从自己列出的这些爱好和理想中,找到了真心喜欢的,它就能放大缘分,放大到足够覆盖你的姻缘煞,让你从姻缘煞中解脱。”   “这个好啊!!”丽丽鼓励道。   莎莎问:“那……我要是发现了新的缘分,就……比如我又遇到了一个人,这符会扩大缘分吗?”   “会的。”海吹纱如此说道。   莎莎最终季接受了符箓治疗,临走前,丽丽来付费询价,还多问了句:“第二张符,到底是什么用法?”   从没有过,扩大缘分的这种符箓,缘分只能靠人自己投入情感来加深。   “让她开心一点的符。”夷光说,“平复焦虑,让她日常生活中也会开心,然后开开心心去寻找自己想做的事,这样子。”   丽丽叹了口气,“大概率是没用的……”   她担忧道:“她这个人,潜意识里认为女人活一世,得要有男人给她爱才对。我看她以后,还会栽在其他男人身上。”   “那倒不怕,不管以后如何,现在需要给她点鼓励,让她从姻缘煞里出来。”海吹纱道,“治疗效果可能不太好,并且要很久才能见效,但我觉得……你会很可靠,朋友,也是情缘之一,有你陪着,应该不会差。”   “医生你这说的……”丽丽有些把持不住了,转过脸去擦了泪花。   “不管能叫坚持几天。”夷光补充,“只要你陪着她,一起把那张爱好清单经历了,结果就一定不会差。”   “我,我一定和她一起坚持。”丽丽保证。   闺蜜俩离开后,海吹纱道:“也有妖,是只想要友情,不想要爱情的啊。”   “那当然。”夷光说,“有的友情,下定决心后,也一样是一辈子,比爱情都持久可靠。”   “运气真好。”海吹纱说,“刚刚就应该告诉那个跟我同名的人,她运气不差,有这么个朋友,何必还要去抱着烂姻缘哭自己命苦,啧。”   第二天,海吹纱坐诊。   一个把西装穿得像个保险银行从业人员的小妖走了进来,身边还带着一个人类。   他熟练地挂了号,让那个人类坐在候诊区等待,自己和前台护士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夷光问:“那个黑西装是谁呀?”   护士回答:“病托。”   “嗯?”   护士压低声音道:“以前在咱们医院治好了病,回到社会上后,替咱们医院四处寻找病人,全中国跑,忽悠有需要的人类到咱们医院来治病。”   “收钱吗他?”   “不要钱,他说就当做公益了。”护士说道,“好多人类病人知道咱们医院,就是通过他介绍的。而且他特别逗,每次他介绍的人类单独来,就会先到东院,拿着梅封医生的名片,说要找西院的梅封医生,这就跟暗号一样……”   “啊,挺聪明的。”   挂号的人类叫刘一冰,男,今年二十二岁,即将大学毕业。   叫到他名字后,夷光跟着他一起进门诊室,并关上了门。   海吹纱喝了口枸杞茶,让他坐下。   “你是来看什么病?”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刘一冰红了脸,似乎把话说出来,很难为情。   夷光道:“你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吧。是弟弟,你哥哥十八岁的时候,去世了。”   “你能看出来吗?!”病人有些激动,站了起来。   而后,他选择相信了介绍人的话,把自己想要看的病,说了出来。   “我哥走了以后,我感觉特别不好,每天浑浑噩噩,总感觉自己也死了。”刘一冰说道,“我哥过了头七的那天早上,我第一次照镜子……看见了我哥。”   海吹纱:“……在镜子里?”   “嗯。”刘一冰说,“我确定,那就是我哥。”他指着自己左脸的一颗浅褐色的痣,“这是我的痣,在左脸。我哥的是在右脸,跟我这个对称。”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对着镜子的自拍:“你看镜子里面……”   照片中,镜子里的人,左脸没有痣,而右脸有颗痣。   “没有镜面翻转,这个是我实拍的,我还拍了视频。”   海吹纱就问:“那你今天来,是想把镜子里的哥哥……送走吗?”   “不!!不是!”刘一冰情绪激动,“我……我是想把哥哥,请回来。”   “请……回来?”   死而复生吗?海吹纱蹙眉。   刘一冰道:“我……半年前,谈了个女朋友。”   “嗯,你继续说。”   “有次,我俩去旅馆……卧室里有镜子,我……跟我女朋友睡觉的时候,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了眼镜子……觉得……特别羞耻,就说了句,不要看……”   他脸红透了,沮丧道:“那之后,我哥哥就不见了。”   夷光:“啊……明白了。你是要我们把镜子中的哥哥再找回来?”   “对!!对!他只要回来……只要他还回来……”刘一冰说,“我不会再让他走了,这次我绝对不会对他说滚走,我只要他回来……”   刘一冰双手捏皱了裤子,低声道:“我哥……出事之前,我嫌他烦,那时我跟同班的一个有好感的女生聊天,他一直在捣乱,我就跟他说了滚走,后来他就再也没能回来……所以我很后悔。”   “我不会再对他说走了,我只想让他回来,我会道歉的,我会好好道歉的……”   夷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收回手。   “名字……就起错了,你叫一冰,你哥哥叫一炎。”   海吹纱:“水火不容?”   “当然,这只是一点点,事后谶。”夷光伸出手,说道,“让我来看看,你们之间的联结吧。” 第82章 镜中的哥哥 不是离别,而是重逢~……   夷光松开手, 神色凝重。   “我哥哥,还能回来吗?”刘一冰说,“你们有没有那种……就像汉武帝招李夫人魂的那种方法, 让我跟我哥哥说句话, 我想跟他说, 我错了, 让他回来吧……”   海吹纱看向夷光。   夷光沉默良久, 说要跟医生商量, 转过身,牵着海吹纱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海吹纱听到了夷光的声音。   “他哥哥已经不在了,就是散了的意思,镜子里的哥哥, 只是他因为思念,加上自己太熟悉哥哥的样子, 臆想出来的。”   海吹纱震惊, “可是臆想出来的,脸上的痣……能那样吗?”   “思念可以显化。”夷光说, “长久的思念一个人, 会让自己的行为不知不觉更像他。双胞胎这方面的联结会更强烈,所以,镜子中的哥哥,是他臆想出来的念。”   海吹纱想起了特案处的那个念, 周吴。   “那他以后, 也会像周吴一样,变成人,生活在现实世界吗?”   夷光摇了摇头。   “普通人的念, 无法鲜活,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实体,无法出现在现实中。”夷光道,“特案处的那个周吴可以显化,应该是因为,阴司储君赵小猫也思念了本尊,她的力量强大,能够把零散的念聚合在一起,让念显化,成为人活着。”   “普通人的思念……常见的会显化在梦里,感应强的,像刘一冰这种,就会显化在镜子中,水的倒影中。”夷光解释完毕,皱起了眉头。   “但我不知道要不要说。”   海吹纱轻声问:“能治吗?”   “从医生角度来看,治疗肯定是好的,治疗的目的,就是让他彻底斩断心病,从此以后,做一个正常人,不会再通过镜子看到自己对哥哥的思念……但病人的请求,却和治疗相反,他要的,是以后和念同存。海医生,遇到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把难题摆在了海吹纱面前。   “不治疗……有副作用吗?”   “一辈子都是这样,疑神疑鬼。”夷光说道,“我看到了他的过往……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测,我认为,他已经快要被心病改变自我了。”   海吹纱:“那我……就告诉病人实情。”   海吹纱回到座位,同刘一冰说了他们的病情推断。   “也就是说,那个并不是你哥哥的魂魄,或是鬼魂,那是你自己,因为过于思念他,才会在镜子中看到他。”   “那我怎样做才能再次见到他,让他永远跟我在一起?”刘一冰问。   “……所以你的打算是,哪怕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病的投射,也不要做治疗,继续这么下去?”   “是,又不会死。”刘一冰道,“我想再见到哥哥,这是我余生最大的心愿了。”   夷光拉过凳子,反坐着,对刘一冰说:“那你知道,你忽然看不到他的原因吗?”   刘一冰摇了摇头:“我说……让他走,暂时离开……”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夷光忽然问。   刘一冰:“这么突然吗?”   “嗯,你,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活泼,眼睛大,像个邻家小妹妹。”他说。   “那么,你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啊,他这点,跟我完全不一样,他喜欢温柔点的,月牙眼,类似苦情戏女主角的那种,哈哈哈,能吃苦,一看就是可靠大嫂的那种。”   夷光微微笑了笑,问他:“你前一阵子,找的女朋友,是什么类型的?”   刘一冰愣了一下,又愣了许久,沉默了。   “是活泼大眼睛,像小妹妹的那种。还是温柔月牙眼,像大嫂的那种?”   “这跟我的病,有关吗?”刘一冰有些慌张。   “有关系。”夷光说道,“你找的那个女朋友,不是你喜欢的,而是按照你哥哥会喜欢的标准,找到的女友。你隔壁班,有个大眼睛的妹妹型姑娘,你对她很有好感,她对你也有点意思。但你确定关系的女朋友,却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眼睛弯弯的,细眉淡眼的姑娘。”   刘一冰捏住了自己的脖子,仿佛喘不上气来。   “现在,知道你看不到镜子中哥哥的原因了吗?”夷光说,“是你自己。”   他找了个,哥哥会喜欢的女孩子。   ——我要替哥哥珍惜这样的女孩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与他的女朋友亲热了,尽管如此,却在瞥见镜子时,莫名心虚。   哥哥会喜欢她的。   但哥哥已经去世了,再也无法和这样的姑娘恋爱、结婚。   哥哥,你喜欢她吗?   等等……不,不要看。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们。   这是哥哥喜欢的女孩子,可我为什么……也对她动了心?   不要看我。   你,不要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了,我是我,你是你。   我喜欢她。   不是哥哥喜欢,是我,我喜欢她!   我喜欢上了,哥哥会喜欢的女孩子。   对不起。   对不起……但是,别再来了,不要再影响我的生活了。   “对不起……”刘一冰嗫嚅着,“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和女友温存时,他想在现实生活中,作为自己生活下去的念头,碾压过了对哥哥的思念。第一次,他自私的想保留自己的空间,想摆脱掉已去世的孪生哥哥,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温存完毕,在镜子中找不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哥哥”时,他又无比懊悔。   “他一开始就不存在,镜子中的他,都是来源于你自己的念想。”夷光说,“现在,你看不到他了,是因为你的潜意识中,更想找回自己,不再替他而活。”   “不啊!不……”刘一冰说,“可那是我哥哥……那是我的兄弟。如果连我都要把他忘掉,把他抛在过去,那他就真的消失了……我想留住他,我想留住他。”   “留住他,就是选择放弃你的一部分生活。”夷光说,“这是一种思念病,人们会因为过于思念而痛苦,也会因为想要抛弃思念这样的念头而恐惧。不必愧疚……做选择吧。”   是要跟“哥哥”告别,作为自己,拥抱新的生活。   还是要舍弃掉正常生活的可能,永远抱着思念,兄弟作伴,活成另一个人。   一直以来,挣扎的,都是他自己。   他灵魂深处的自己,在抗拒着活成已逝兄长的样子。可又有一部分的灵魂,不舍得抛弃“哥哥”,想要成为他的样子,继续活着。   “太难了……太难了。”刘一冰撕扯着头发,“为什么……这么难。”   “如果你确定,要做自己。我们可以帮你,收敛一部分外溢的思念,让你不会在镜子中,看到已经离世的人,也就是说,思念还是会思念,但不会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你……会招魂吗?”刘一冰抓住了夷光的白大褂,“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有话要对他说,说完……再让我做选择,好不好?”   夷光为难:“可是你哥哥他……”他已经去世很久了,魂魄早寻不回了。   海吹纱:“夷光……你过来。”   海吹纱低声同夷光说了她的想法。   “模仿武帝和李夫人吗?”最终,夷光点了头。   他拉上了床帘,熄灭了灯,点上一根蜡烛,搜肠刮肚找了个唐朝时的小曲,唱了几句,做了做样子。   尾巴轻扫,烛火晃动。   夷光抛出一张纸人,影影绰绰,与刘一冰隔帘对望。   这行吗?夷光不禁问自己。   可转头看到刘一冰已泪眼婆娑,年轻大小伙,哭成了泪人。   “哥……”刘一冰跪在地上,抓住床帘,泣不成声道,“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对你说滚……我我没有一天不再后悔,我错了哥……我……死的要是我该多好,太痛苦了,我活着太痛苦了,但我不是个东西,我不舍得死……我想……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他们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哥哥。   “我想过正常的生活,想结婚,想生孩子,想当爸爸,想活到很老很老……”他的鼻涕眼泪,流淌到了嘴里,味道苦涩。   “你骂我吧,你骂我吧……你就说我自私吧……哥,我,该怎么办才好……”   好久,烛火爆了一声,就像是双胞胎里的哥哥,隔着床帘,对弟弟的倾诉,不屑的发出了一声“嘁”。   嘁,就这?   离了我,就无法正常生活了吧?   所以,你是弟弟,我是哥哥。   刘一冰脸上挂着泪,笑了。   “我……想像正常人那样,想念死去的人,过正常的日子。”他擦了眼泪,站起身,对夷光和海吹纱鞠躬,“让我不要再想以前那样,没出息的想着哥哥。”   “我要活着!”   “我要过好日子!!”   “我要不带半点愧疚的,过特别特别幸福的日子!娶了她!让我哥做鬼也羡慕我!”   然后……   然后,在我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到奈何桥见他时,他踢我一脚,对我说,臭小子,日子过得挺滋润啊,想嫉妒死你哥啊!   “实话说。”夷光道,“大家都把死亡,当作离别。其实……与生相比,死才是相逢。”   “他没走,他只是提前去了生活的终点,站在桥的那头,等着你靠岸。”   “好好活着,不必心怀愧疚。因为终有一日,你们会在彼岸相逢。”   海吹纱慢慢的,在刘一冰的额头上,画了符。   人的双脚,牢牢踏在地面上,与大地相连。   思念不会满溢,也不会就此枯竭。   “解开心结吧。”海吹纱轻声道,“要幸福。”   不是替谁而活,也不要让思念变成束缚自己的枷锁。   “再见。”刘一冰闭上眼,低声说。 第83章 夷光可厉害了 他厉害就厉害在,他会生……   连续三天, 梦到自己有三个狐儿子后,海吹纱终于忍不住了,她问夷光:“你们狐狸, 一般一窝下几个崽?”   夷光被她吓的要死, 忙道:“我不知道, 我天生地养, 一般就一个!!”   海吹纱:“是这样的……我呢, 梦见咱们一下子, 就生了仨。”   夷光:“不可能!”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不按狐狸的标准来?”   “首先,我跟人的生法不一样。其次,成精的妖,那就是人了, 自然也要跟人一样……要不然,你想想那些河里海里的鱼, 若是成精了, 还按照以前的标准来,那岂不是要下千万个鱼籽仔来?”   海吹纱略感失望, 点头道:“有道理。”   上午散会后, 海吹纱广征同事意见,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想名字。   “先说说你准备了什么名字。”护士长问。   “狐球,狐团,狐小皮……这种。”海吹纱说。   “你这可不行啊!”梅封说, “好歹是上过学的, 给孩子起名怎么就如此糊弄?”   “不是……你们想象一下这个画面。”海吹纱说,“那孩子生下来,先是一团狐狸, 夷光说要等它自己修人形,指不定修个十来年才能有人身。那你对着一只小狐狸,你能叫特别严肃正经的大名吗?所以我准备的都是朗朗上口又可爱的小名。”   “那孩子就不给个大名?”   “给!咱现在就是集思广益,给孩子想个正式名字。”海吹纱都打算好了,“等孩子从狐——咔嚓,变成了人的那天,咱们就跟古代给孩子取字一样,来个仪式,把大名给孩子,从此以后,就叫孩子大名。”   “你说这个可以。”黑盼搓手,“搞得我也有点想再活回去,弄个仪式给自己命名。”   “姓什么?”梅封问。   海吹纱:“啥也不姓。”   “不姓可不行。”梅封坚持,“总要给个姓,让孩子有个归属。海还是乔?梅也行,哈哈哈哈……”   海吹纱:“没必要啊……”   海吹纱想了想,忽然道:“要不,我创个姓?”   “啥啊?海乔梅?”梅封说,“先说好,这可不是我这个人思想封建,我主要是为你以后的清净日子打算。咱们几家传承都特殊,你想啊,等梅院长回来,一听这孩子的名字,就知道这孩子是继承咱们光荣事业的化身,以后再也不催生了。”   确实,梅封出身的梅家,之所以能在其他三家都衰亡的情况下,还保持“人丁兴旺”,成为四大家如今的代表,就是因为,梅家人,无论男女,后代都必须姓梅。   包括梅典为海吹纱找的那些相亲对象,不管他们心里怎么做打算,表面上,几乎都同意了,被海吹纱相中就改姓梅,将来若是有能耐,能说动海吹纱多生,那就讨个梅姓。   当然,这些老旧观念,海吹纱嗤之以鼻,但凡梅典给她扯的相亲线,她打一开始就是拒绝的态度。   听梅封这么一解释,海吹纱:“哈哈哈哈,强词夺理。我都要跟夷光结婚了,这么出格的事我都做了,我还考虑梅典爷爷?何况,孩子又不是我生,梅典爷爷管得了我,管得了夷光吗?”   黑盼问:“夷光怎么说,孩子是他来生,那孩子姓什么叫什么,你得听听人家的意思。”   海吹纱语气自豪:“他把决定权,全权交给了我!”   众医护也捧场,又是调侃又是玩笑。   哄闹了会儿,海吹纱正色道:“不过,冠姓权确实重要。人类小姑娘们有的意识到了,争取得那么艰难,我这边,既然拿到了决定权,就必须做个表率来。”   “对嘛!”梅封点头表示,“权利这种东西,给你你就用,不要客气。”   那到底,要给孩子姓什么呢?   海吹纱不想让她的孩子,囿于这四大姓中。四大家族,是人类的事,像她这样,决心要在特殊医疗事业中,重新开始,摸索前行的人,即便不是四大家族也无妨。   说到底,真正要传承下去的,是昆仑西院,是孩子的父亲,这只昆仑八尾,千年前种下的善因。   诶?   昆仑!   中华龙脉第一圣山,夷光的诞生之地。   昆仑西院,她跟夷光相识的地方,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孩子也会在这里出生,长大。   “姓……昆仑吧。”海吹纱说罢,笑了起来,“真帅!”   “这个好!”医护们纷纷同意了。   “小名的话,我刚刚也有了点灵感。”海吹纱说,“夷光总是唠叨因果,我就想,若论因果,我跟他是因,孩子是果。所以,小名就叫狐小果。”   梅封拿着按摩梳梳头,听到她一番正经解读,结果起了个这么简单的小名,拍着头笑。   “大名暂且先放一放,反正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姓就定昆仑了!”海吹纱心潮澎湃,很想给自己鼓鼓掌。   “行,下回再议。”梅封道,“散会散会,这次真散会了啊!我们回去都帮你想想,想到了发给你。”   “好!”   抽空,海吹纱偷偷叫来了王浣。   王浣见海吹纱偷偷摸摸跟他说话,也偷偷摸摸了起来。   “您又要瞒着我夷光哥交待什么?”   海吹纱问:“问你姓,我给孩子想了个姓,姓昆仑,这个能申报吗?”   王浣检索了姓氏库,摇头道:“您自己叫着玩行,但以后孩子要是想在社会上生活,必须得在人类的姓氏里给他挑一个,报个身份证。不然人家检查你身份证,哇,竟然姓昆仑,哪来的?谁给审批的?”   海吹纱遗憾道:“得了,一上午的会议结果打水漂了。”   “不过,昆是姓。”王浣给她检索了字,问她的意思,“你这个昆仑,是取我哥出生的那个昆仑山,还是你们昆仑西院?”   “都有,你问这干嘛?”   “我是想,如果取自昆仑山之意,昆仑山又可叫玉京山,玉是姓,你头两个字叫玉京,也不会有人把它当姓,完美低调。”王浣发挥了聪明才智,“若是取自昆仑西院,那就姓昆西,后面你单独给个名,也好听嘛不是。”   海吹纱拉着王浣就去找夷光。   王浣:“使不得,海医生,这要是让夷光哥看见了,这误会就大了!!”   从资料室出来透气的夷光,扒在栏杆上,问他:“误会你什么?”   王浣:“诶!!您都听见了啊!”   海吹纱炫耀般举起了王浣的手:“夷光!他是个天才!脑袋太好用了!”   王浣:“?”   于是,王浣把说给海吹纱的话,又给夷光重复了一遍。   夷光:“确实挺好。”   “那你说,孩子以后是姓昆西,还是姓玉京,还是索性按昆姓报,后面还是跟昆仑二字。”   夷光笑眯眯道:“都好。”   “决定一个!”   王浣:“海医生,也不必如此着急定,现在孩子还没出生,不必报身份证。”   “不定下来,没办法想名字。”海吹纱解释。   王浣:“这好办,都准备了,万一将来你俩还有二胎三胎,这不就齐活了!”   夷光瞪圆了狐狸眼。   海吹纱:“哈哈哈哈……”   王浣从小皮包里,掏出了档案袋:“我觉得吧,两位既然已经准备给孩子起名了,那不如,今天趁机把结婚申请资料给填报了。”   他打开档案袋,取出了厚厚一沓的申请表,且贴心的递上了笔。   “你看,我都准备好了。”王浣翻开手机上的万年历,说,“今日黄道吉日,二位交申请,一定能顺利通过。”   海吹纱愣了愣。   “海医生,你这表情,难道你是想白`嫖我夷光哥,不娶人家啊?”   海吹纱:“就你话多。”   她拉住了夷光的手,说道:“行,先领证也好。你如何想?”   夷光要不是顾虑尾巴里的那个小狐狸,早就疯狂摇全尾了。   他矜持道:“海医生做主。”   海吹纱坐下来,扭开笔盖,认真填起了表格。   夷光满心欢喜,含羞带怯地乖乖坐下来,也填起了自己的那一份表格。   之后是双方在一堆材料和注意事项中签字。   夷光要比海吹纱多签十几份文件,内容全是对妖方的一些行为限制。   二人生生写了一个多小时,王浣检查好全部的资料,松了口气。   “好嘞,那我就邮寄到首都了,大约是七个工作日,北京那边就会处理,现在申请结婚的也不少,所以可能会慢一些。七个工作日后,你们到咱们综合网的民政栏察看就好,会有公告,先出电子版,盖章纸质版的申请许可书回来后,你们就是正式的婚姻关系了。”   王浣给他们俩讲流程。   “等纸质版的申请许可书回来后,你俩就可以买票到首都去,直接到二十九处下设的街道办,拍照出证件。”   海吹纱:“……”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西安,赵小猫说过,如果她和夷光要结婚的话,可以来北京找他们办,他们可以略过繁琐程序,直接出证。   “啊!”海吹纱笑了一下,道,“罢了,还是走流程吧。”   不知为何,看到她和夷光亲笔写下的申请表和承诺书,这份结婚了的感觉,更加正式。   “……结婚证,是要拿到盖章的许可书后,才能领到吗?”夷光有些懵。   “对!”王浣说,“正常情况下,必须要到首都去领。”   “没关系,等申请书批了,估计也快过年了。进京的票好买,趁此机会,我休个年假,带你去北京玩。”   “是去领证。”夷光纠正,“顺便玩。”   海吹纱灵机一动:“哎呀,想到了……孩子小名,不如就叫,较真吧。”   你这么较真。   夷光扶额。   “真要是较真,那孩子能是我生的吗?”他禁不住吐槽道。   王浣多嘴了一句。   “我们大家都说夷光哥厉害呢,现在抓到的那些妖,有的心里没数,嚷嚷着自己天下第一厉害。我们审查员就说,你?那你先生个孩子试试。启明昆西医院的夷光狐,那才叫厉害,一只公狐狸,文武双全,还能亲自生孩子!”   夷光:“……” 第84章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 有胎心了,狐狸爸爸……   海吹纱悟性好, 夷光每周的课,她都能跟上,并且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给他作业反馈。   农历新年前, 她已经能够脱离夷光的指导, 独立给人画符除咒了。   这与之前相比, 简直是卓越的进步。   只是她手上还有个病例, 一直没能找到病因。   患者是个六十出头的男性, 启明本地人,普通退休职工。从退休那年开始,他的喉咙就感到了不适。   “一开始,是好像有根头发在喉咙里一样,隐隐约约的痒, 没有痰。”他说,“当时没在意, 以为是上火。”   结果症状越来越明显。   喉咙里的东西, 好似从头发丝,慢慢变成了鱼刺, 再然后, 就感觉到整个喉咙都被从里头勒住了,很紧。   不要命,但难受。   “我去过普通的医院,什么医院都看过了, 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他说, “肺也没问题,鼻腔喉咙也没问题,大脑CT也扫了, 也没问题。”   他一不抽烟二不喝酒,家庭和睦,社交圈简单,为人正直,并无仇家。   海吹纱:“这真的像咒……”   但她不敢下判断,咒因呢?谁咒的?   晚上,海吹纱带着外卖回家,夷光已经在家了,电视开着,他在看一个古装剧,演的是唐朝的那些事,他织着毛衣,看得津津有味。   海吹纱:“你见过他们吗?”   “谁?”   “就电视里演的那些历史人物。”   电视机里正演到李世民和长孙皇后。   “没有哦。”夷光遗憾道,“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天子坐明堂,又怎会是我这只小妖能见到的。”   海吹纱:“不过,盛唐时,妖应该很多吧?”   “嗯,是妖和人类共有的鼎盛时期。”夷光点头。   海吹纱吃过饭,洗了串葡萄,坐下来写病历,顺便把那位喉咙不适病人的病案拿给夷光看。   “这是咒吗?”   “你判断依据是什么?”夷光反问她。   “看到了,他魂魄散发的那种黑气……很淡,就在喉咙处。”   “嗯,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具体病症。”   “……我感觉,他喉咙处的黑气,虽然看出形状,但给我感觉,勒得非常紧,像丝线。”海吹纱问,“咒,有这种下在喉咙处的言咒吗?”   “有的,但跟你描述的这个无关。”夷光说道。   “想也是……因为我问过他了,他职业并不是需要讲课或是要用语言来做事的那种,而且他本人给我感觉是那种很温和,不太健谈,说话也很注意,应该也不会是他出言不逊得罪人的情况。”   海吹纱忧愁道:“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普通的医疗,也有这种时候吧?”夷光织了个毛线小花,拿远了笑眯眯端详着,说道,“这种只是答案还没有被找到而已,需要时间。但答案,一定在生病的人身上,你不如再问仔细些。”   “那我约他明天再来检查,你来触碰看看?”   “好啊。”夷光点头。   海吹纱剥了个葡萄,给了夷光,顺便吻了他。   夷光:“劝你最好不要……啊,晚了。”   海吹纱又把动情符印在他身上了。   “怎么了?”海吹纱笑问。   “最近感觉尾巴有点重,害怕压到。”他放出那条幸运的尾巴,以提醒海吹纱,不要玩太嗨。   “那就普普通通的睡一下吧。”海吹纱收敛了几分。   狐狸被扑倒时,还细心地把手中的毛衣针高高举起来,好好放在了沙发上,并且迅速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现在真好啊……冬天也能吃到这么多水果。”   那个病人约到了下午两点。   病人到后,海吹纱去资料室叫夷光。   资料室离她的办公室也不远,海吹纱推开门,夷光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额头上一层薄汗。   “来了吗?”他勉强撑起身,微弓着背,捂着小腹往前走。   海吹纱:“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还没走到门口,夷光就不行了,他摇了摇头,说:“能不能再换个时间……我现在,想把尾巴放出来,我维持不住完全人形了……”   他尾巴疼。   一跳一跳的疼,疼得很密集,并且冰冷沉重。   夷光倒在沙发上,把那条尾巴放了出来。现在,这条孕育着狐狸崽的尾巴,比其余的几条都要肥大,夷光把它盘在前方,双手捧抱着,轻轻喘息。   海吹纱问:“是疼吗?那要不要吃点药……”   夷光摇头。   “万一把孩子给吃没了可怎么办?”他说,“我能抗过去……我很耐疼的。”   海吹纱匆匆跑回去,给病人连声道歉,还送了病人一只狐狸小挂饰。   那是她给夷光定制的,昨天刚刚到。   病人脾气很好,听了海吹纱的解释后,表示理解。   “我住得也不远,来一趟也没什么,就当出来散步了。医生也是人,也会生病,没关系的,等他病好了,我再来。”他说。   夷光住回了他的病房,这次的疼痛,让他缩成一团,在冰冷的被子里流泪。   海吹纱没办法工作了,热水袋塞了好几个,坐在床边暖着他的脚,一直皱着眉。   夷光就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海吹纱差点哭出来:“什么准备?”   保大保小吗?那她铁定是要保大的。   夷光说:“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要……要有心脏了。”   但魂体修心脏,就像仙人修行要历劫后才能突破进阶,是需要熬的。   夷光说:“我之前判断的有误,我以为修心,我能承受得了。”   海吹纱道:“夷光,要是痛苦的话,就趁它还没有心,舍了也好。”   “不要那么狠心……”夷光扯出一丝无力的笑,紧紧抱着那条尾巴,“都走到这一步了,因为疼就割舍掉它,我做不到。不管结果如何,我会拼命熬过去……”   “但你……不要失望,有可能我今晚熬不过去,它就真的没了……”   海吹纱听懂了。   今晚挺过去,他的尾巴,就是新的生命体了,有心跳,是活的。   今晚挺不过去,就如同流产,从前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   海吹纱哽咽道:“我陪你。”   今晚她不睡了,一定陪着他。   夷光疼起来,表情会一改往日的温柔,变得阴郁可怕。过了十二点后,似乎迎来了一波硬仗,海吹纱看到他露出了一侧牙尖,咬破了嘴唇。   海吹纱认为,自己像个笨拙的机器人,除了给他擦汗,握着他的手,说一些根本没用的安慰话语,其余的就什么都不会了。   期间,她无数次后悔,当初夷光提议要小狐狸时,她因为好奇,点头答应了。   “我怎么这么笨……”海吹纱自言自语,“我就该知道,生命都是来之不易的。”   那是生命,创造孕育它,又怎么会轻松?   夷光说:“不啊……别这么说。比起真正孕育生命的母亲,我这已经是偷工取巧了。只是疼一晚,很划算了……”   很划算了。   天渐渐亮后,夷光昏沉沉睡去。   这一夜磨砺,并没有长出胎心,也没有流产。尾巴很安静,似乎也在熟睡,也似乎是在等时机,等夷光睡好,养足精神,再熬战一轮。   上午,夷光醒了,海吹纱问情况。   他白着脸,抱着他的尾巴,也是一脸茫然。   “不知道……”他说,“我掐算过,确实昨晚熬过去,就应该有心跳了。”   可尾巴很安静。   没有死,也没有心跳。   海吹纱:“怕不是要熬个几天吧?”   以防万一,海吹纱让夷光多吃了点,带他回家,铺上厚厚的几床被子,还让他泡了个热水澡。   这次疼痛来得更早了些,夷光窝在床上,海吹纱抱着他,端着平板找放松身心的剧给他看。   他疼得哼哼唧唧,海吹纱就揉一揉他的尾巴,亲一下他的额头。   今日,好似没有昨天那么痛苦了。   于是,连续三晚,海吹纱都是用这种方式,贴着夷光,陪他熬了过去。   天亮后,熟睡中的海吹纱被狐狸用尾巴戳醒。   转过身,见狐狸神秘兮兮,趴在她肩头,向她耳朵里吹着气,问她:“你猜,今早发生了什么好事?”   海吹纱:“有心跳了?”   夷光拉过她的手,慢慢顺着那条鼓囊囊的尾巴,从头往根处摸去。   “摸到了吗?”夷光停在尾巴中央。   海吹纱:“嗯,真的啊,心跳!”   就像掌心握了一只鸽子,暖暖的,心跳透过这层温暖有节奏的震颤着。   “再来摸摸这里。”夷光拉着她的手腕,又摸到了靠下的地方。   海吹纱感觉到了又一个心跳。   “……诶?!!”海吹纱懵了,“双、双胞胎吗?”   天啊!她家的狐狸先生,给她造了对儿双胞胎!   夷光:“嘘……再来摸摸它。”   他拉着海吹纱的手,滑到了最底部。海吹纱感应了好久,才感觉到了微弱的心跳。   “这个是最虚弱的,应该是第一天诞生的心跳,是哥哥呢。”夷光说。   “三、三个?!”   “是三只。”夷光纠正,“看来之前的梦,都应了。”   海吹纱激动之下,一把搂过狐狸,又是亲又是啃,呜呜的,哭了他一脸的泪,语无伦次道:“夷光!你!了不起!了不起啊!你这只狐狸!”   夷光说道:“没想到,我们赋予了这条尾巴,这么多的生机。”   “你是个了不起的狐狸!”海吹纱使劲搂着夷光的脖子,一瞬间,当妈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她抓起手机,翻了一遍通讯录,又扔掉手机,再次扑过来,呜咽道:“太牛逼了!”   她想找人吹她的狐狸先生,但翻了一圈通讯录,可能就算是在朋友圈炫出去,她的那些正常的人类同学,也只当她是在说梦话吧。   海吹纱松开夷光,抱住爸妈的照片,呜呜道:“爸,妈,夷光给我生了仨孩子!三个!三个呢!!他可真好,神仙狐狸!他是神仙……呜呜。”   果然,狐狸下崽,是要下一窝的。 第85章 名医下乡 万分之一的可能   海吹纱把“三胞胎”的好消息告诉了同事。   整个上午, 昆西都喜气洋洋的,梅封这个神经病还自掏腰包买了豪华果篮庆祝,并且说要订个横幅挂在大厅, 让来医院的都看见。   “横幅就写, 恭祝我院乔夷光先生喜获三宝。”   海吹纱:“一胎三宝, 狐狸精哪里跑?”   梅封:“你这是什么?”   海吹纱:“哈哈哈哈……模仿的朋友圈垃圾推广, 你没见过吗?都是推广些这种垃圾, 什么一胎六天才, 五年后风光回来,正在跟别人结婚的总裁听说后,立刻宣布,新娘换人!”   梅封皱眉:“这是什么跟什么??”   夷光在家养了几日,海吹纱每天下班回去, 他都在织毛衣。   “给孩子织呢?”   “不啊,给你织的。”夷光用毛衣针挠了挠头, 举起来让海吹纱看, “很不错吧?”   海吹纱:“我用不用买点婴儿用品?”   “不用啊,他们不是婴儿。”夷光说, “他们是狐狸, 慢慢长大后,化形,也是成人形,没有婴儿期。”   “遗憾……”海吹纱道。   “只有人类, 才有婴儿期。”   “不是吧?”海吹纱说, “动物不也是从小长到大的吗?”   “但动物是在体内发育完全后,才出生的。”夷光指着电视机,“今天电视上刚刚讲过呢, 为什么动物都是一出生,就能行走,而人类却要再成长一段时间,才能行走跑跳。”   “为什么?”海吹纱问。   “因为人类开了智慧,头部尺寸过大,如果在体内就发育完全的话,就无法从母体中顺利生产了,所以人类都是早产儿。”   海吹纱佩服不已,她可从来都把看电视当打发时间的休闲。   “电视上还讲这个?”   “电视上什么都讲哦。”夷光又说,“现在真好呀,不懂了,还能到网络上去搜索学习。”   “你这话,终于像个出土没多久的老古董样子了。”   这几日,夷光睡觉时,都会紧紧贴着海吹纱,用几条尾巴缠着她的手和腰,而那条孕育了三只狐狸的尾巴,就挤在中间。   某日半夜,厮磨结束后的海吹纱精神抖擞的问夷光:“你算过吗?要多久他们才会变成狐狸?”   “算不出。”夷光说,“但就在今年。”   “嗯……给梅承定制的骨头到了,到了上肢的。”海吹纱说,“我们想把第一台手术安排在年前,他们要我问你,你这个,有影响吗?”   夷光摸了摸那条尾巴,说道:“应该不会有影响,又不是去打架,它们没关系的。”   “明天跟我去医院开术前会吧。”海吹纱这么说道。   这是夷光成功渡劫获得三胎心跳后,第一次出现在医院同事面前。   大家热情不减,见到他寒暄完,都会提出“让我看看那条尾巴”这样的要求。   狐狸一个都没答应。   海吹纱:“是怕他们把孩子给摸坏吗?”   “不哦。”夷光将尾巴放在海吹纱手里,“是以后只给你摸。”   “……尾巴敏感吗?”海吹纱突然好奇。   “你要再往下摸一点,那就跟舌尖上的符差不多功效了。”夷光笑着说。   三个心跳,都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海吹纱踮起脚尖,亲了一口狐狸的嘴角。   旁边病房里的病人捧着半个黄心的西瓜,兴高采烈道:“瞧瞧,我有多应景!”   喉部感到难受的病人又来了,他这次来,是来续药。   上次临走前,海吹纱拿了几块减缓咒力的膏药送了他,病人说,有疗效,但膏药用完后,就又难受了起来。   趁此机会,夷光看了这位病人的经历。   这位病人姓张,如海吹纱所言,是个为人朴实忠厚的普通人,一辈子顺顺遂遂,家庭和睦,夫妻之间从来没吵过架红过脸,朋友很少,都是知心之交。   没有什么爱好,喝喝茶,聊聊天,出去遛弯时下个象棋,再和老友钓个鱼。   钓鱼也不是消失个几天几夜,钓通宵的那种,他喜欢在安全区做事,所以即便是钓鱼,也都是白天去白天回。   海吹纱道:“症状是退休后出现的,那应该是退休后的事。”   夷光看着面前的张大爷,他喉咙处的咒气很淡。   “要是能有追本溯源的符就好了。”海吹纱说,“就跟膏药一样,贴在有黑气的地方,然后就能从黑气中,查到它的来源。”   海吹纱的话,让夷光动了心思,好想法啊!   “追本溯源做不到,但可以试试分析这缕咒气。”夷光改了张符。   海吹纱在旁边看着他动笔,揣摩这张符的意思。   “五行?”   “嗯,其实是分析符,也就是说,印在膏药贴上,把这缕咒气吸收后,分解它的五行组成,由此来寻找线索。”   不知道可行性有多高。   海吹纱把印了符箓的膏药贴剪开,帮张大爷贴上。   夷光手中的空白符纸上,出现了两滴水渍。   “水?”夷光轻语,“哪里的水?”   他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说道:“是河水的味道。”   他再熟悉不过的,黄河水的气味。   而这个气味中,还夹杂着施咒者的气息。   “鱼……鲶鱼,鲶鱼精?”夷光睁开了眼,“找到它了,是鲶鱼精。”   张大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夷光再次捏住张大爷的手。   “鱼,钓鱼,和钓鱼有关。”   张大爷退休后,在好友的带领下,尝试过钓鱼。但他并不沉迷,钓鱼的次数比起别人也很少。   夷光查看了他所有的钓鱼经过,找到了最有可能出现因果纠缠的那段经历。   那是退休后的第二次钓鱼,他跟朋友去一家私人经营的池塘钓鱼,因为操作不娴熟,鱼咬钩时,他钓鱼竿脱手,竿子被拖拽到了池塘里。   夷光看到了,后来那根竿子被店家打捞上来,已经没有了钩和线,只有光秃秃一根竿。   这之后的事情呢,因果,并不是在这片池塘里,应该是在黄河中。   夷光在自己手背上贴了张符,“就是这道因果,请给我看更多。”   如果是黄河的话,应该会答应他任性的请求。   河水声涛涛。   夷光看到了,后来,这家私人鱼塘里,来了一群人,他们提着大喇叭音响,大声放着经文,说要做一些上善好生的“功德”,买走了一大批鱼,到黄河边放生。   这些鱼,被等在河底的鲶鱼精,全部吞进了腹。其中,有一条鱼,就是吞了张大爷鱼钩,被线卡鳃却顽强在池塘里活下来的草鱼。   鲶鱼精一口吞,吃够了的力量足够修个人形,可化了人形,却被丝线鱼钩缠疼了喉咙,以致于他只好憋屈的再回到原形,无法上岸。   起初,只是小小的怨念。   后来,越想越憋屈。   无法顺利化形,化形了无法发声,如鲠在喉。   于是,鲶鱼精诅咒了这枚钩子。   咒念寻找着根源,到张大爷这里时,只剩下淡淡的诅咒,不致命,但丝线一样绵长不绝。   海吹纱点燃了香,吹了吹。   张大爷拿着膏药贴离开,心中只记得海吹纱承诺的话:“是上火了,这几副膏药贴完就好了,不舒服了就再来看。”   而海吹纱跟着夷光,租了辆车,开往黄河边。   这里离黄河不远,夷光仿佛自带导航,指挥着帮忙开车的黑盼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溪流蜿蜒的小山村附近。   此处无人,眼前的溪流正是黄河水分流再分流的末端支流,就像海吹纱打的比方:“这地方跟毛细血管一样……鲶鱼精会在这里吗?”   “这是妖属地。”黑盼开口说道,“刚刚就已经拐进结界了,海医生没发现,好久没看到人了吗?”   “诶?那这个村庄……”   “当然是妖建的了。”黑盼说。   夷光蹲在小溪流岸边,放出一条尾巴,蘸了蘸水。   无人应。   夷光索性放开了,让尾巴在水中疯狂搅动。   水底郁闷睡觉的鲶鱼精忍无可忍,浮出水面,语气不善:“做甚?!”   夷光:“我来帮你取钩子和线。”   “……当真?”   海吹纱打开医药箱,拿出了镊子。   鲶鱼精:“你是海吹纱!!”   “你知道我?”海吹纱有些惊讶。   “昆西医院的医生,治疗我们的医生。”鲶鱼精声音有些哽咽,“我盼你盼的都要死了……”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想找海吹纱诊治,可因为人形状态太难受,无法呼吸,维持不到一分钟就必须恢复原形。   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得不到在人类社会自由行走的许可,即便许可了,他一条鲶鱼也无法到昆西医院就医。   取钩子很简单,五分钟不到,海吹纱就把钩子和鱼线从鲶鱼精的鳃部夹了出来。   鲶鱼精化成人形,光溜溜一条,长发裹体,活像个水妖怪,拉着海吹纱的胳膊,边哭边骂边夸,感激不尽。   夷光龇牙咧嘴,把外套脱给了他,好不容易才把海吹纱的胳膊从他手里抢回来。   鲶鱼精:“终于盼来了医生!医生啊!我们妖属地,很多妖,就是有病,也没办法去昆西看病,只能自己趴窝等死……”   海吹纱忽然有了个想法。   人类社会有医疗下乡的公益项目,她能不能,也组织昆西医院的同事们,定期到妖属地,给这些妖治病呢?   鲶鱼精:“你等我啊,医生,我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也得找你看看。”   他甚是不熟练的用脚跑了几步,歪歪扭扭,为了赶时间,只好又暴躁的变回鲶鱼精,用游的方法到村子里叫妖们来。   三分钟过去,村口扬起了阵阵黄沙风,地面震动。   看着妖怪们的阵仗,海吹纱:“啊……我这次来,带的东西怕是不够。”   “海医生?”   “是海医生吗?!”   “大医院的那个!!”   眨眼间,海吹纱就被一群稀奇古怪大大小小的生灵围住了。   “医生啊!我们可算是盼来了你!”   海吹纱红着脸,捂着嘴,看着身边这群大小动物们,心里激动不已,疯狂尖叫——我才是迪士尼在逃公主啊!! 第86章 昆西招聘(附送狐狸一枚) 环境良好,……   妖怪们敲锣打鼓把海吹纱送进村, 排着队来请她看病。   有的是真有病,有的是真没病却跟有病似的排队等治。   “哇,你这个病……”海吹纱说, “就我们医生调侃的, 我要是再晚来几天, 你自己就好了。”   很多都是跌打损伤, 跟别的妖撕架断胳膊缺耳朵的, 时间长了, 也都没啥事。   “所以,你们都无法化人形吗?”海吹纱好奇。   “有的是还没修炼好,缺点成形的必要条件,有的是受罚,不允许再化人形了。”一只小山鼠说道。   夷光点了点头, 指着一个说自己浑身难受的小黄鼠狼说,“嗯, 妖力不足, 修炼不专,所以迟迟无法维持长时间的人形。”   小黄鼠狼肚皮一翻, 在地上打滚。   “我不依我不依!凭什么说我修炼不专没办法化形了!”   夷光惊愣, 只好改口道:“其实,大家开了智,就算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的修行, 只要居敬持志就好。”   “话说的简单。”一只形容落魄的毕方鸟反驳道, “现在修行实在是太难了。以前娱乐少,也没电视电脑啥的,大家闲着没事干, 自然就会专心修炼。可现在,杂七杂八的娱乐太多了,全都能分散注意力,诱`惑多修行难比登天。”   “还有还有,现在的修行条件也不大好了。”一只花栗鼠跳起来说,“以前到处都灵气充沛,现在全都贫瘠了,人身还未修出,妖身就到寿命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   海吹纱道:“大环境没办法,修行就是在一直变动的大环境下,修炼个人的气运……这是我的理解。”   她一开口,众妖给面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海吹纱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很是惊奇,问道:“我在这里,很出名吗?”   “还挺出名的。”众妖七嘴八舌。   “你是最后一个,所以大家都心急如焚,怕你没了,我们以后连个医院都不必去了。”   “你长得还行。”   “会做手术。”   “嗯,说是跟你在一起,伤就没那么疼了,而且人身会非常稳定,不会突然变回妖身。”   海吹纱从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彩虹屁中,扒拉出一个她很在意的:“长得还行?”   众妖夸赞道:“嗯,确实还行。虽然还是比不得我。”   “是啊,我要是修得人形,一定比你好看百倍。”   得,这些自恋小妖。   “山膏还说你长得不好看呢……”有个山羊胡子说道,“但我觉得,你长得可以,跟好看勉强沾边。”   “山膏?!山膏他凭什么说我不好看!”海吹纱怒了,“他才不好看呢!他又不好看又油腻!”   “是,山膏有点太奶油。”一只精瘦猛虎顺着海吹纱的话,就表明了自己的审美,“他身材不行,我喜欢李小龙那种身材,一看就能打。”   明白了,看来这群小妖的第一理想职业,仍然是跟影视有关。   回去的路上,海吹纱跟梅封发消息,聊得热火朝天,说了自己的想法。   “天才,咱人不够啊。”梅封回。   “招聘啊!”   “哪来的那么多正规科班出身的特殊医生啊,招人太难了。”   海吹纱道:“那就招正常的医生,签保密协议。”   “不行的,除非这个医生是个单身,没有家,也愿意在启明落户生活。”梅封回她,“你知道当初为啥我能来启明吗?因为我老婆四舍五入算自由职业,无所谓在哪里工作。”   “啊呀!!!烦死了!”海吹纱抓头发。   梅封说的,就是现在特殊医疗的现状。   就是因为情况特殊,医院才半死不活,只能守着医院的一亩三分地,有限的接诊一些患者,无时无刻不再缺人才。   “别的问题都好说,就是招聘人才这块,还真的要看运气了。”海吹纱倚靠在夷光怀里,握着手机道,“啊……我要是从小就开始积善行德,这时候就能向天借一点运气给昆西了,求来点适合的医疗人才吧!”   “会有的。”夷光说,“而且,我觉得如果你要定期做妖属地医疗公益,那不如,也招一些兽医?”   妖属地的小妖怪们,大多都还没修出人身,需要治疗的,就是本体的毛病。   黑盼:“要不,咱们联系一下专门做职业中介的公司,让他们来处理?”   海吹纱:“什么公司?”   黑盼说:“海医生不知道吗?有家专门做这种中介的公司,什么项目都做。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揽人才方式。不仅在妖鬼圈发消息,也会在全社会公开招聘人类,并且保证点进来的人类,都是符合要求且跟特殊行业有缘分的。”   “这么牛?我怎么不知道?这家公司信誉如何?”   “就是信誉不太好,今日事今日毕的那种,售后不行,要价还高。”黑盼说,“我是听启明综合办的人八卦的,说有鬼修通过这家中介公司,给自己找人类对象,一夜的那种。”   海吹纱立马就懂了:“……就是说,现在这家公司,大多数业务都是做社交的?”   现在不管是什么公司,都想往社交婚恋上搞,看来这些东西确实赚钱。   “无聊。”海吹纱吐槽,“人就这点抱负,吃饱穿暖了,就全围绕着下半身活。”   夷光抱着尾巴,惊圆了他的狐狸眼,软绵绵道:“你还说别人!”   你自己不是吗,海医生?!   “要不要让这家公司帮咱们打招聘广告?”黑盼问。   海吹纱:“多少钱?”   “按天数算,一般这种求职招聘,要价便宜些,一天八千。”   “他怎么不去抢钱?!”海吹纱评价。   但真香来得很快。   星期会上,财务部和人事部都说可以尝试。黑盼提供了那家神秘中介公司的联系方式,被护士长揶揄:“你是不是也在上面登过相亲广告?”   黑盼否认的理由十分充分:“我是熊猫啊?我还需要在这种网站上登相亲广告?”   他这种有正经工作,妖身还吃香,人形也不丑的雄性,在妖鬼界很受欢迎的,确实不需要相亲。   海吹纱打完了电话,中介公司说,二十分钟后就到。   结果十分钟后,前台护士就带着一只豹妖走进了会议室:“山海中介公司的联络专员,包捷。”   他掏出名片盒,给在场的每一位,都分发了他的名片:“咱们医院,是想刊登人才招聘信息对吧?”   他拿出本子,用的是蘸水钢笔,坐下来,摆好墨水铺好纸,正了正领子。   “那么,说要求吧。”   海吹纱:“价位呢?”   “海医生先说要求,最后具体算,包括优惠活动,等会儿会给您一起减免,出个合适的价格。”   医护们又讨论起招聘的条件。   “麻醉,要麻醉!”人事部率先提出招聘需求。   “这个难度大,外面正经的麻醉师都不够用,谁还会来咱们这小破医院,麻醉一群没有临床实验没剂量参考的妖怪啊?”医生们摇头。   包捷郑重其事写上麻醉师。   “几个呢?”   “麻醉当然是能几个就几个!”   “口腔也需要。”王医生说道,“口腔科,肛肠科,内分泌科,眼科……这些我们都缺。部门要运转起来,起码得两个。”   “兽医。”夷光加了一句。   “别的都还好,现在也能从东院借调医生了。”海吹纱说,“最重要的是,我们想要个有经验的,能做领头人的那种老医师。”   包捷唰唰写了一页纸。   “那么,咱们医院开出的条件都有哪些?”   这就多了。   医生们一个个半调侃半认真贡献智慧。   “有员工食堂,味道绝对是国内医院食堂连锁中的top级别,三餐有餐补。”   “妖类三险一房补,人类就正常五险一金缴纳。”   “待遇从优,真的优,咱医院富得流油,全靠东院喂饭。”   “医患关系稳定。”梅封说。   “你可别放屁了。”王医生笑,“稳定啥啊,病患大多数可都是妖,搞不好有个精神不正常的,吃了你都有可能。”   “不会的,我们妖可没有砍医生的毛病,我们很敬重救命恩人的,知恩图报,绝不恩将仇报。”妖医护们立刻同人类渣滓们割席。   海吹纱忽然来了句:“有狐狸。”   众医护哈哈笑了起来,连连点头:“没错,这个是重中之重。我们医院现在有狐仙坐镇,来了就附赠一只狐菩萨,还能终身送算卦占卜服务,指点迷津。”   “还有个特别诱人的……”梅封偷偷跑料,“咱院长拉来了投资,买下了附近长庚路的地,要盖家属楼了,咱医院的,来了购房有员工优惠,三年之内绝对能住进去。”   “真的吗?!!”海吹纱也激动了,“还是老爷子厉害,不吭不响,在海南猫冬都能拉来投资!”   只有夷光不懂。   “什么房子?”   “咱医院的房子,以后给员工住,房价肯定要比市面上低很多。”   “最多两千一平。”黑盼摩拳擦掌,猜测道。   “这个一定要写上!”海吹纱交待。   包捷:“明白,这种连我看了都想来跟你们做同事呢。”   “解决户口,孩子上学也有着落。”梅封昧着良心道。   是的,启明就这点不太好,教育还是比不得大城市。   “对啊梅医生,你家孩子上学怎么说?大的要升高中了吧,打算去哪?”   “送西安。”梅封苦哈哈道。   包捷:“好的,情况了解。”   他在招聘启事的草稿上标注:应聘者最好不带孩子。欢迎广大丁克双医家庭和退休医生前来应聘。   海吹纱看到后,默默想,这种条件,恐怕是找不到了吧?   所有的注意事项标注完后,包捷提了价格:“这份招聘启事,条件复杂,限制有很多,所以我们编写程序的难度可想而知,按照市场价来算,一天广告需要两万八,招聘启事的话,范围又是覆盖全国,我建议你们最好放十天。”   “好家伙,二十八万,能来一大套刚刚咱说过的房子了。”梅封开玩笑道。   “我的建议是,你们搞个长期的会员,包半年期。”包捷说,“现在打五折优惠,当然,我来之前,也跟老板商量过了,我们公司上上下下,总共一百多号员工,全是非人类,总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不如咱们互惠互利。昆西医院给我们提供半年的免费医疗服务,我们就一口价,八万八,包你们半年的推广位。”   财务部点了头,应了。   海吹纱来不及拦,财务部的章就盖在了合同书上。   包捷笑得奸诈,赤`裸`裸的都是金钱的味道。   海吹纱目瞪口呆。   原来也有妖,这么会做生意。   “你们就等好消息吧。”包捷一挤眼,“效果绝对棒。”   “能问一下。”夷光终于开口,“你们公司,是谁创立的吗?”   “我们老板,你们都听过。”包捷说,“他原身是只黑虎。”   海吹纱:“?”没听过。   会做生意的黑虎。   夷光恍然大悟:“赵公明的那只坐骑!”   “正是呢!”包捷喜气洋洋点头。   梅封:“嗯?赵公明谁?”   他话说出口,所有的同事都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海吹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哥,你还想不想发财了?”   财神爷的名字,你都不知道吗?! 第87章 狐迷心窍 浇糖浇糖!!!   海吹纱接到了赵小猫的电话。   “夷光的勋章发下来了。”她说, “还有,我看见你俩的结婚申请书了,我刚签好字。结婚证你俩得来一趟, 现场领。你怎么想?你要这几天就能来, 我勋章就不邮寄了, 你俩领完证一起带回去。”   “这么快?”海吹纱惊喜, “我以为审批会很慢的。”   “傻子, 那是因为我们在催啊。”赵小猫咪咪笑, “我这人很讨厌怠慢英雄的,能快就尽量给他快一些。而且海医生你靠谱,按照正常的流程,我们拿到结婚申请书,是要对人类方进行婚前考量的。”   不过, 因为海吹纱之前报案的一系列操作,赵小猫参考之后认为, 直接给通过半点问题都没有!   人跟妖的结合, 总是问题重重,走到最后的很少。特案处给妖方的限制有很多, 毕竟妖和人比起来, 他们是天然拥有超凡能力的一方,故而为了保证人类的权益,才将束缚都给了妖。   但领了证后,人类方反悔的也很多。   “他还是跟人不一样。”   “我还是想要个孩子。”   “我过够了, 我想离婚。”   “我感到自己在变老, 我受不了让他看到我变老的样子,我要离婚……”   如此折腾下来,麻烦事许多, 还都难处理。吃了教训后,特案处加强了对人类方的考察。   要看人类方是否可靠。   会不会变心。   是真的考虑好要结婚,还是只想跟长得好看的恋爱?   是真的决定不要孩子,还是想玩几年,就抛弃了妖,去找个人正常结婚生孩子?   以上,赵小猫认为,海吹纱统统都能合格。   “你们过年吗?”海吹纱询问时间。   “过啊,办特殊民政的春节期间休息,但我们特案处照常工作,你们要来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俩办,就是录入系统和拍照出证,这事我们也能做。”赵小猫道,“你是只能过年来吗?”   “嗯,如果不麻烦的话,春节期间是最方便的了。”   毕竟票好买,昆西这边排个值班表,还能多调休几天。   赵小猫点头:“行,看你们。”   海吹纱放缓了声音,捂着电话悄声问道:“那个……我能跟您商量个事吗?”   赵小猫:“大胆说。”   “就是夷光的这个勋章,我想到时候,颁发的正式些。”海吹纱红着脸道,“我知道这有点矫情,春节期间让你们加班还提要求,但我有点不忍心……不忍心看他去了,只是把勋章拿给他。”   赵小猫:“我懂。”   她一口应了下来:“我们这边有个小礼堂,你只管带他来,其余的就交给我们吧。”   海吹纱订了两张除夕夜的票。   梅封见了,问她订票干什么:“你嫂子还说,今年过年哪也不去,就在启明,让你带着夷光到我家过年去。”   “去了又没饺子,你俩南方饮食,我可是要带夷光吃饺子的。”海吹纱叼着棒棒糖说道。   “你来就有了嘛。”梅封笑她,“我知道你是逢年过节必要吃饺子的。”   “哼哼,开玩笑。”海吹纱咬碎了棒棒糖,压低声音,对梅封说,“除夕夜我带夷光去北京干大事。”   “……去看初一升国旗?”梅封的脑洞只有这种程度了。   “跟初一升旗差不多重要的事,很正式。”   “……领证?”   “靠,你把爱情婚姻跟升国旗齐平吗?你竟然是这样的梅哥。”   梅封:“啊?那你把爱情看的比升国旗高吗?”   “凭什么啊!”海吹纱一脸浩然正气,“我心里,关于祖国的一切,永远高于其他。”   海医生继承了中华传统美德之——爱国热情,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姑娘。   她虽然是在开玩笑,但也认真的如此排序。   梅封拍着大腿笑:“那你去干吗啊?”   “夷光的抗日功勋章下来了,我带他去授勋。”海吹纱道,“怎么样?这是不是跟升国旗齐平?”   “这确实是大事。”梅封理解了,顺便催了个婚,“那你俩啥时候领结婚证?上次不是说,要到北京才能办吗?”   “顺便领个证。”海吹纱表现的轻描淡写。   梅封:“哎哟,顺便……你看看你那嘴角,都笑到哪里去了。”   海吹纱捧着脸,嘿嘿乐了起来。   “我要他在新年第一天,授勋领证看升国旗,迎来大吉大利新的一年!”海吹纱慷慨激昂。   梅封:“老祖宗的手术,你们准备怎么样了?”   “又搞了次体检。”海吹纱道,“老祖宗心脏不太行,目前相当于八十岁老年人的状态,东院的心外主任建议我们再等等,等老祖宗各项指标都稳定了再说,不然就得开胸做外循环……”   说起梅承的情况,海吹纱皱眉:“我的意思是,先做断尾切除,老祖宗下次醒,也让他高兴高兴。”   夷光扒在门边,探出了一只头,轻轻叫了声:“海吹纱,你来呀,给你看个东西。”   梅封捏着嗓子玩笑道:“给你看个宝贝。”   夷光举起手中的狐狸尾巴,招手道:“你快来看,看出来了吗?”   他的尾巴上,隐隐约约有三个凸起。   海吹纱摸了摸,笑问:“是身体吗?”   “你仔细看嘛!”夷光说,“能看到的。”   他指着尾巴前端的鼓包,说:“这是最小的那个,头在这边,你轻轻摸一摸。”   海吹纱摸了摸,果然松松软软,似乎真的揉到了小脑袋。手掌心的一半大小,热乎乎的,沉甸甸的。   “这个是老二。”夷光捧着中间的部位,“它身体最大。”   果不其然,这只占了中间一长段的位置,倒团着身体。   “这是老大。”狐狸完全转过身去,翘起了他的尾巴。   海吹纱摸了摸,是个小可怜,就在尾巴根这一小截栖息着,身体总共鼓起来的,大约也就是手掌心大小,比后来的两只狐狸要小很多。   不过,海吹纱抚摸到他时,这只狐狸给了她反应,凸起的小包跳了跳。   夷光:“他还活着。”   海吹纱顺着尾巴,出其不意的摸了一把狐狸的屁股。   夷光红了脸,又要装没看见,正经收起尾巴后,嘴上还在说着自己的狐狸崽:“老大每天都会给我点反应,让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他怕我把他分解了,喂给其他两只。”   “为什么老大这么虚弱?”   “可能老大结胎心时,你没有抱我吧。”夷光说出了一个海吹纱怎么也想不到的理由。   “……哈?”   “嗯,真的有可能。”夷光则一本正经跟她解释,“第一天疼起来时,我是一个人扛,躺在病床上,你只是拉着我的手……他可能认为我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伴侣疼爱,所以成长的不太好。”   海吹纱愧疚道:“你说的我心里好疼。”   “不过别担心,这样的孩子,出生后会非常坚强。”夷光如此说道。   既然夷光都说了,孩子要沐浴在充沛的爱情关怀中,于是海吹纱更加理直气壮。   她快要把狐狸盘开花了,每晚摩挲无数遍,除了空调上不去,剩下的每个角落,他们都滚过。   那从来没用过的厨房,终于有了它的用处。   二人抵在厨台上相互关怀,烹饪名为爱的夜宵。被爆炒过的夷光在满足和不安中切换,问她:“你要是天天如此,会腻吗?”   “你腻吗?”   “我不啊,我狐狸精。”夷光对自己的认知十分到位,“狐狸精嘛,你只要破了我的清修,我就能一辈子如此。”   一旦打破清修,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了,稍一撩拨就能情动,敏感得不行。   “你要能一直这样,我也不会腻。”海吹纱说,“狐狸精嘛,你是。”   家里有个狐狸精,还是专属的,温柔贤惠款,男妈妈,这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诱啊!她要是腻,那还是人?   夷光他不是盘固定的菜,他是万能餐盘啊!想吃山珍海味,他可以。吃顶了想换清粥小菜,他也可以,具体说来,他就是三餐。   人会对吃饭感到腻味吗?不。   所以,海吹纱会对夷光感到腻味吗?不。   又一回合结束,夷光打开冰箱拿草莓奖励自己的卖力。   海吹纱跳到他身上,盘稳了,笑着说:“过年跟我去趟北京。”   “干嘛去?”   “结婚去。”海吹纱啄了下他的耳朵。   夷光呜咽了一声,一条尾巴捂住了腿中间。   “开心了?”海吹纱摩挲着他的尾巴,逗他。   “啊你不要……”夷光捂脸,“好吧,是开心了。”   “那就证明一下,你是真的开心。”   夷光说了句什么,海吹纱:“听不到,大声点。”   “那你……让我怎么证明?”   “用力证明。”海吹纱吻住了他的嘴。   夷光的尾巴抖了抖,紧紧缠住她,狐狸耳朵冒了出来,喜气洋洋。   “我想……拍婚纱照。”他突然要求。   “嗯?你从哪知道的?”   “大家都有,挂在家里。”夷光说,“上次去梅封家,我就看到了,他跟他太太,也有。”   “好,拍。”海吹纱说。   “我想拍个……西装那种。”他说,“我还没穿过,那种西装。”   海吹纱:“还要什么?”   “别的……别的你做主。”   “那就拍个大全套吧?中式西式,你要喜欢了,咱们各个风格都拍。”海吹纱顺口说了句,“不过,大全套婚纱照,应该不便宜吧……”   天气冷,也没办法拍好外景,海吹纱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团队直接约拍一整年的。   结果这只居家贤惠又省钱的狐狸却会错了意。   为了让海吹纱认为这钱花得值,夷光连带着之前的“用力证明”,卖力恩爱了,并且还解锁了狐狸精诱人叫声功能,令海吹纱倍感惊奇。   那声音蛊的海吹纱,直到第二天在医院看见夷光时,仍然还会红脸,见了就跑。   梅封问:“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夷光忙摇手摆尾解释:“怎么会!”   恰恰相反,是过于恩爱,玩大了,撩炸了。 第88章 戒指 狐狸:要一对儿。   早上起来, 夷光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之前做安保的工资到账。   他反复看了几遍,偷偷把短信删掉了。   安保基础工资是3500一个月, 他没有干满一个月, 但财务部也给结算了, 总共发了1800, 教学科研岗则提前发放了二月份的工资, 加上过年福利奖金, 加起来共五千多。   上午海吹纱忙完,找遍了整个医院,不见夷光。   “哪去了?”她能感觉到,夷光不在医院,打电话, 这家伙不接,只回短信告诉她, 没关系, 没有丢。   海吹纱问了梅封,梅封道:“他今天请假了, 一早就锁了门走了。”   “是回家了吗?”   “不知道, 可能出门了。”梅封回忆了夷光的穿着和最后见他时的言语细节,“我在走廊那里碰见的他,全副武装,穿得特帅, 他说出去一下。”   海吹纱:“这能上哪去啊?”人生地不熟的。   路过的小护士兴高采烈问:“是不是提前发工资了今天?我没开通短信提醒, 是发了吗!”   梅封:“对,还有年终奖。”   “啊啊啊!!太好了,过年了过年了!”小护士立刻打开了购物车。   梅封笑了笑, 说了句:“夷光是第一次拿到工资吧?会不会拿到钱,出去玩了?”   “不带我?也不告诉我?”海吹纱撇嘴。   末了,她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啊……我知道了,我家狐狸是去给我买礼物了。”   “你可别立flag,万一人家啥都没买,你岂不是要失望。”   “肯定是去给我买礼物了,不然他肯定会提前跟我说去哪。”睡久了,海吹纱甚是了解这只狐,他在家连收放个尾巴都会告诉她,出门买水果也会特地告知她。   海吹纱评价过他这个习惯:“你很粘人啊,狐狸精。”   他就说:“我怕你看不到我,会胡思乱想。”   这么个体贴的狐狸,突然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还关机了,这绝对是要给她个惊喜。   海吹纱猜的不错,狐狸收到工资后,就狐里狐气,打算瞒着海吹纱,给她送个惊喜。他要把自己拿到的第一份工资,全都用在海吹纱身上。   顺便,把自己捯饬一下。   狐狸去了理发店,扛过了Tony的花式推销,把头发给剪了。   Tony一剪子下去,狐狸从口袋里掏出那根海吹纱买的涩情绸带,把自己断掉的长发编捆成一束,小心收进了纸袋里。   剪完头发后,狐狸摸到了首饰专柜,一家家看起戒指。   这是他前几天问出来的。   他通过观察和触摸,知道了现在结婚,大多数都会戴婚戒。   狐狸找到了梅封,摸了摸他的婚戒,了解了价位和购买地址,这就也巴巴跑来了。   “买对戒吗?”专柜销售热情推荐了几款。   夷光不怎么说话,默默把商场逛了一圈,筛选出了几款价位合适样式好看的。   他站在消防栓前,闭上眼,在脑海中,将那几个筛选出来的戒指款式挨个放在海吹纱的手上,想象她可能给出的反应。   戒指上带个心的——她一定会哈哈两声,摇头。   因为夷光从海吹纱讲过的话中,检索出了她对心型装饰的态度。   她不是很喜欢。   带碎钻的那个——海吹纱说过,她不喜欢钻石。   “我对闪闪发光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饰品什么的,简单直白的设计就很好了,花里胡哨的a反而不太吸引我。”   这是海吹纱上上个月在护士站聊天时说过的话。   “简单直白。”夷光回想刚刚的几款冲进决赛圈的对戒,而后摇了摇头。   于是,他去了另外一家商场。   如此比对了一天,总算是买到了他自己还满意的一对戒指。   是两枚极其素气的戒指,宽窄合适,夷光已经脑内给海吹纱试戴过无数次了,他确定,海吹纱也会喜欢。   而且,这家卖戒指的员工,他也很喜欢。   因为,她说的是“婚戒”而不是“情侣戒”。   这一点小细节,让夷光十分愉快地买下了戒指。   卡里还剩一百多块。   夷光坐公交车回去,一路上,手都没有从口袋里拿出来过,手指一直捏着口袋里的戒指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剪了头发后,并没有“普通”的融入人海中,反而比长发时,更引人瞩目了。   总之车上的人,都在看他。   夷光表情淡淡,被人看,就平静地看回去。   每次他看回去,那些人就会慌张避开他的视线,等他注意力移走,就再偷偷看回来。   车到站,夷光顺道在医院附近的花店买了束花。   花是他自己挑的,交给店家打包。   花店的姑娘笑着说:“给海医生的?”   “嗯。”夷光点头。   花店的姑娘就说:“海医生半个小时前还来问过,问,夷光有没有来过呀,我说早上见他从这里走过去,在公交站牌那里等车。海医生就说,你要见他回来了,就跟他说,我先回家了。”   夷光:“谢谢。”   “不客气呢,要不要办个鲜花包年?你是知道的,我家店里的花,绝对都是新鲜的。”这家花店的老板是个小花精,经手的鲜花的确都很好。   夷光笑着回答:“没有钱啦。”   “这不是刚发工资吗?”果然是离得近,医院发工资,她都知道。   “花完啦!”夷光开开心心捧着花,和她道了声再见,笑眯眯回家去。   花店的姑娘望着夷光的背影,感慨道:“果然长得好看的,多少都败家。”   夷光捧着花,放出尾巴掏出钥匙,开了门。   海吹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低着头照着编织书上的示意图,接着织毛衣。   她动手能力强,手稳且手速极快,花针都不在话下。   “浪回来了?”海吹纱头也不抬。   夷光的尾巴卷这花藏在身后,问她:“不担心我吗?”   “不担心,家养的狐狸精,跑不了。”海吹纱自信满满。   一大捧花推到她脸前。   海吹纱嗤了一声,接过了花:“所以,你今天干什么坏事了,竟然买花回……”   她抬起头,看到了夷光的短发。   “你剪头发了!!”她猛地跳起,像夜里捕猎的猫瞪着眼,溜圆。   夷光从袋子里取出自己扎好的断发,说道:“这个也送你,你喜欢,留作纪念吧。”   “你剪头发了!!”海吹纱还在惊讶。   她围着夷光转了一圈,揉了揉他的短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惋惜他的长发,还是要感慨他短发好帅。   很普通的发型,前面的碎发在灯光中投下阴影,蛮漂亮的。   海吹纱爱不释手,又把狐狸从上到下揉了一遍,纠结道:“为什么不能有白天夜晚两个模式。”   夷光的短发,她看不够。   夷光的长发,她也看不够。   短发帅,长发也帅。   短发晚上睡起来,会方便些,不会压到扯痛他。可长发,晚上睡起来旖旎些,添了不少乐趣。   “就没有这种符吗?”海吹纱不抱希望的问。   “有哦。”夷光指着他带回来的那束长发,说道,“就知道你会在两者之间犹豫,又贪心的想都要,所以我才把它带了回来,并且在这束头发上编了符。”   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   海吹纱手中的那束长发不见了,水汽氤氲后,一头长发缓缓披下,夷光道:“复原幻象,不是真的,只能在晚上用,阳光下就不行了。”   海吹纱高兴地跳到了狐狸身上:“你果然懂我!”   夷光背着她转了几个圈,海吹纱轻咬他的耳朵,吹了口气,压低声音问:“所以呢?今天去干什么了?”   “剪头发和买花啦。”   “你中间省略了什么?”海吹纱微笑。   “好聪明啊,海医生。”   “因为剪头发和买花,用不了一整天。”海吹纱胳膊勒住了他脖子,大有威胁之意,“花钱去了?今天花了多少?”   “一分不剩呢。”夷光交底了。   “发了多少?”海吹纱问。   “五千二百多呢。”   “所以,你把钱扔到哪里了?”   夷光把海吹纱放倒在床上,伸出手,轻轻嘘了一声,慢条斯理脱起衣服来。   等脱的差不多了,他放出剩余的七条尾巴,交叠着遮住自己的羞涩身体,正跪在海吹纱面前,笑着说:“东西藏在尾巴里,你来猜猜,是哪条尾巴呢?”   海吹纱直女出击,直接扯他遮掩关键部位的那条尾巴。   夷光大惊失色:“天啊,海医生,你怎么半点都不矜持呢。”   海吹纱拉起那条尾巴,双手一点点从根部开始捋。   夷光在床上打滚,喘息声好听极了,海吹纱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继续找。   没有!!   海吹纱把他的尾巴全都翻找了一遍。   “你吻我,我告诉你在哪里。”   海吹纱:“你!狐狸精!要命!”   她扑上去,吻住了狐狸。   狐狸把她包裹起来,十指相扣,缠绵悱恻。   温存罢,海吹纱起身,双手撑着床,问他:“所以呢,买了什么,藏哪里了?”   夷光只笑不说话。   “快点说!”海吹纱,“不然床上大刑伺候,十八般花样那种!”   狐狸的一条尾巴从腰边钻出来,颤巍巍指了指她的手指。   海吹纱抬起左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错愕。   “什么时候?!”她竟然无知无觉。   戒指很素净,尺寸合适,戴在她手上,莫名让她心安。   狐狸的尾巴尖挽着另外一枚戒指,放在了海吹纱的手心。   “帮我戴上。”夷光笑。   “婚戒……吗?”   “嗯。”夷光伸出了自己的手,“帮我戴上。”   海吹纱握住他的手,愣了好一会儿,慢慢将戒指推上。   夷光说:“我在戒指上,做了个结缘印。”   “是做什么用的?”海吹纱捧着他的手,来回欣赏着。   “像红线一样,姻缘不断,戒指就不会丢。”他说,“喜欢吗?”   海吹纱放下他的手,认真道:“夷光,我喜欢你。”   并且真心的认为,能够喜欢你,真的太好了。 第89章 光怪陆离人间世 她第一次在手术中,激……   财神中介广告效果显著。   人事部喜报连连, 已经收到了三份简历,并且迅速入职了一位医生。   五十八岁的女医生,两天时间, 笑呵呵的就搬好了家, 定居到了启明, 立刻到医院了解工作环境和医资情况。   海吹纱很好奇到底是如何招来的。   夷光道:“是符阵的一种吧, 那个网站。能让符合条件的人看到那条招聘信息, 某种角度上看, 那家中介,做得是贩卖缘分,牵线搭桥的工作。”   心外医生姓姚,从没结过婚,也没谈过恋爱, 按照她的说法,她是个性单恋者, 独立女性, 虽然在自己的事业上取得了成就,但因为大环境和家庭压力, 度过了一段不太理想的人生。   按她的话说, 她的朋友们都是“正常人”,在正常范围内恋爱、结婚、生子,渐渐的,一个人的自己和那些朋友也都疏远了。   “去年我母亲也走了。”她说, “至亲都去世后, 我一直在忧愁养老的事。想在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不那么孤独的离开。”   如果能认识一些“不正常”又可靠的新朋友,最后, 在他们的陪伴中,踏踏实实的闭上眼睛离世,就再好不过了。   姚医生抱着这样的想法,拒绝了退休返聘,在网上寻找工作。   一开始,她的思路是寻找一些小众的职业,比如殡仪馆合同工,或是什么音乐团体巡演的随行医生之类的。   可这种工作都不需要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太来。   岁数大,意味着风险高。   “死在岗位上,算谁的?这不就摊上事了。”   “这个年龄,在家给儿子带孩子不就好了。”   姚医生说起大龄求职的经历,笑着感慨:“仿佛,因为年轻时选择为自己活着,到老了,就活该被世界抛弃一样。”   就在万般无奈之时,她看到了昆西医院的招聘启事。   姚医生投递了简历,来面试的路上,心砰砰跳。这是安心前提下的一种怦然心动,对这份似笼着面纱的神秘医疗工作,她非但没有怀疑,并且还跃跃欲试。   她有预感,这一趟,她会得偿所愿。   果不其然,当了解昆西医院的性质,知道同事们大半都是非人类后,姚医生当场落泪。   “找到伙伴了。”   特殊的,不“正常”的,再也不会拿注视异类的目光审视她、同情她的伙伴。   昆西给这位新同事办了个小型欢迎会。   姚医生抓着话筒温柔又激昂的致辞。   “夷光,你最近是不是瘦了?”梅封把买个女儿的果蔬汁分了夷光一袋。   “因为孩子在汲取我的妖力。”夷光打了个哈欠,叼着袋子鼓掌。   “那么,接下来,给姚医生介绍一下我们院的同事。”护士长让大家排好顺序,一个个介绍给姚医生。   “小姚啊,以后就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了,加油啊!”有的护士会这么对她说。   小姚。   姚医生新奇得很,差点哭出来。   在人类社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已经满口自称老阿姨了,她这种即将六十岁的老年人,早已经被人为淘汰。   很久,没见到能自然而然的肯定她整个人的价值,不因她的年龄同情她或是轻视她的人了。   这里大多数同事,都不结婚,也没有孩子。   来自人类社会的无形压力,在这里不复存在。   “是真的小姚嘛。”另一个护士也说,“才五十八,我都七十三了。”   都介绍完,姚医生想起了那条招聘启事上,非常可爱的备注。   “备注里,说的那个……来就有狐狸,是什么?”   海吹纱把夷光推上前:“是他。”   “……狐狸?”姚医生推了推眼镜,盯着夷光看了半晌,也没觉得他哪里狐狸。   海吹纱:“快,让新同事看看你是狐狸精的铁证!”   夷光放出了一条尾巴,说道:“铁证,真的是狐狸。”   姚医生有些莫名其妙,但笑点奇怪的她,哈哈笑了起来:“我当时看见括号里特别说明了来昆西就有狐狸,以为这里要么都是狐狸医生,要么就是人人养狐狸……”   梅封:“狐狸含量确实不少,再等几天,就有小狐狸了。”   “嗯,大狐狸生小狐狸。”护士长点头。   姚医生:“谁生?!”   大家伙全都指着夷光。   “女孩子吗?难道你是!”姚医生惊掉了眼镜。   “男的。”夷光挠头,“但孩子确实是我生。”   姚医生:“天啊!”   怪不得在这家医院,她这种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三不老太太,没人觉得不正常。   原来在这里,不正常的,才是日常。   见怪不怪,少见多怪。   原来,特殊、不常见,并不是不正常。这世界包罗万象,活着,本就有百态。   梅承的第一次手术,定在了后日。   姚医生参加了术前讨论会,针对海吹纱提出的断尾手术方式,她给了自己的建议。   “我之前做过一台割尾手术。”   一个出生有返祖现象的孩子,尾骨部位长了一截尾巴,小拇指粗细,短短一截。   “这个案例就还好,是返祖现象。”姚医生道,“还有一例,是我十年前和主任一起做的一台,那个是神经系统畸形,孩子的尾巴骨那里,出现了神经瘤,手术就很复杂。”   内部情况不同,手术中需要慎重对待的地方也就不同。   海吹纱给姚医生看了梅承的片子。   “无论怎么拍,他被妖躯包裹的半个身子,都是一片混沌,看不见内部的状态。我们现在只能从尾椎和尾骨神经的状况来做推测。”   梅承的尾椎是完整的,是属于人类的,神经系统也很健全。也就是说,断了尾,大概率是不会影响到他身体内部运转。   手术前,梅承清醒了三分钟,似乎就是为了点个头,亲眼看着自己被推进手术室,离梦想更近一步。   “夷光。”他承诺,“如果能成功去掉尾巴,我就收回龙筋。”   夷光:“好。”   该不该告诉他,他恢复八尾后,龙筋就对他失去了作用呢?   “九点二十分,摘除尾部手术开始。”海吹纱道,“夷光,魂魄部分,就交给你了。”   海吹纱割开了尾端大约一公分,大量的血冒了出来。   “是动脉血管?!”王医生惊道。   “止血钳……这个部位不应该是的。”海吹纱冷静下来,问道,“夷光,这里的魂魄,现在有波动吗?”   夷光的周身悬着几道符和铃铛,他闭着眼睛,感受着魂魄的波动。   围着手术台,情绪起伏和缓的,是人类的魂魄。   躺在手术台上,情感起伏剧烈的,是梅承的魂魄……果然,梅承的尾巴处,也挤着重要的魂魄。   它们不愿意尾巴断掉。   夷光符纸化塔状,试图跟梅承尾端的魂魄商量着,暂时寄居到他这里来。   龙傲,并不同意。   夷光:“那就得罪了。”   他唤出昭公主,一刀劈向梅承的尾巴。   除了海吹纱,医生们都被他突然拔刀吓到。   刀挥下去,尾巴无碍,夷光收刀:“尾巴端的魂魄散了,你们能继续了。”   海吹纱瞪了他一眼,埋头继续剥离。   原计划,是要夷光暂时收掉每个妖肢部位的魂魄,以备不时之需。   “后面几台手术,不能再用这种方法了。”海吹纱说。   如果都散了,老祖宗也别醒了。   夷光:“以后不会了。”   他散尾巴的魂魄,也是因为尾巴处的魂魄,对人身无用,失去了也不致命,就是疼而已。   不过这个想法,让他身上的八条尾巴都不满的摇摆。   “是我的错觉吗?”王医生说,“尾巴小了。”   尾巴肉眼可见的在缩小。   海吹纱停下手术刀,看了眼表。   “暂停剥离手术,等十分钟。”   “哇……你这人做手术,是真的疯。”额上汗如溪流。   “不疯也不会接这台手术。”海吹纱低声道。   他们就这么忐忑的等了十分钟。   根据拍摄的对比照片来看,梅承的尾巴,缩水了一半大小。   “再等十分钟。”海吹纱说。   麻醉师:“海医生,不敢再注射了。”   梅承是个孩童体型,麻醉的每一次注射,他们都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水。   “十分钟。”海吹纱道,“它缩小的速度没减缓。”   所以,这不是终点。   心跳稳定,血压稳定。   再次静置十分钟,尾巴已缩水到二指粗细。   海吹纱:“开始吧。”   表层剥离,出血量200cc,海吹纱逐渐稳定下来,半松了口气。   半个小时后,尾巴摘除成功,心跳血压维持在正常值范围内,出血量共计400cc,手术成功。   “老祖宗,挺过去了。”海吹纱声音微微颤抖。   尾巴薄片送检的结果也出来了。   “不可思议,几乎看不到血管了,像是被晒干的小鳄鱼干。”护士长说道。   “那就是说……坏死状态?”   海吹纱擦好手,蹲在手术室外发呆。   “妖躯,没了灵魂后,就坏死?”如果是这样的话,全身剥离手术,也……应该能做!   海吹纱站起身,跺了跺脚,等发麻的腿渐渐恢复正常后,找到了夷光。   “你是怎么回事?手术的时候,突然动刀……”   “我有个想法。”夷光说,“也正要找你说。”   他道:“梅承妖身部分的X光片混沌一片,我想,应该是魂魄拥挤的原因。”   “嗯?”   “他身体里,应该挤着两套魂魄。”夷光说,“妖魂和人魂。”   “这是……”   “这是好消息。”夷光道,“妖魂滋养着妖躯,人魂滋养着人体,二者都在抢占另外一半的身体营养。我想,如果我能把妖魂先剥离开,那么,他的妖身,应该会像尾巴那样,慢慢干枯坏死。”   “那不就是……坏了一半身子吗?”海吹纱皱眉,“梅承会死的。”   “少了哪个部位,不致命?”夷光问。   “你……想做实验?”   “嗯,我有个猜想。”夷光说,“我猜测,他的妖身内部,裹着完好的一层人身。”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的妖身,是在人身基础上,多长了层皮?”海吹纱完美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错。要不要实验?”   “脚。”海吹纱说,“那就用一只脚,来实验。” 第90章 卸龙甲 他终于去掉了这层枷锁,从此再……   夷光坐在梅承的病床边, 盯了他一整天。   期间,海吹纱来了数次,夷光都只是摇头。他一直在观察梅承的魂魄, 符咒用了几千张了, 仍然没看出诀窍来。   只能斩妖魂。   但这么做, 如果妖魂之下, 没有人魂, 梅承拿来实验的这只脚, 就要废了。无魂的肢体,即便是好用的,也不会再有知觉。   夷光:“该怎么办呢?”   海吹纱洗了一大盆的青提,一颗颗喂给他。   夷光垂着眼,看着她从食堂顺来, 一言难尽的不锈钢大盆,说道:“真豪放啊, 这样吃水果。”   “毕竟你把它当主食嘛。”海吹纱道。   “这个盆, 比我脸都大。”夷光又道。   “是呢,对了, 我跟你讲过吗?梅封吃水果, 从来都是小份的。”   “为什么?”   “饮食习惯。”海吹纱解释,“他喜欢把东西切好,拿牙签扎着吃。而我呢……”   海吹纱当场演示,一把抓起青提, 全扔在了嘴里:“喜欢大口大口吃。”   她喜欢把葡萄青提这种一颗颗摘下来, 放在巨大的容器内洗干净,然后像抓小零嘴一样,一次抓一把, 塞进嘴里,鼓囊囊嚼了,咽下。   西瓜,切半用勺子吃。橙子,像吃橘子那样徒手扒皮一整个掰着吃。   石榴,剥完一整颗,一把把嚼着吃。   她说到这里,夷光捏着一颗青提,说到:“那,里面的籽呢?”   “咽下去。”海吹纱说,“我的话,只要能嚼碎了咽下去的,都会咽下去。”   夷光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梅封不吃石榴,哈哈哈哈……”海吹纱说,“因为他没办法咽下去籽,又嫌弃嚼了味道后再吐出来有点恶心。他说,他恨不得拿把柳叶刀,剜出籽了再吃。”   夷光:“刀,柳叶刀,手术刀……刀。”   “你没看过武侠小说吧?”海吹纱道,“他说的是那种不存在的刀,跟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名刀一样,暗器那种,薄如蝉翼,削铁如泥。”   “牙签。”夷光指着一个青提上扎着的牙签,“你刚刚来之前,先碰到了梅封吧?”   所以盆里才会有一根牙签。   “没错,他就是牙签狂魔。”海吹纱道,“不过他这种做法也挺好,减少了皮肤接触,入口更干净卫生。”   夷光慢慢站了起来,说:“我有办法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就跟梅封吃水果一样,他打算把梅承脚部的魂魄看作一整份水果,然后把昭公主切成片片薄刃,就同海吹纱提到的蝉翼那样,一点点把感应到的妖魂一份份剥除,如果有人魂能够补上妖魂的空缺,就证明梅承的人魂是完整且足够支撑身体的。   这样,他就可以放心的斩断妖魂,让海吹纱进行表皮剥离手术,推进下一步。   夷光合掌拔刀。   千张符箓断下,昭公主碎为翩翩蝴蝶,一点点抽割走梅承脚部的妖魂。   妖魂斩了三分之一后,夷光歇了口气,开眼看梅承的脚。   空缺之处,魂魄慢慢的流淌运转了起来,尽管魂魄虚弱,但却如他所料,是完整的。   夷光大口喘着气,笑了起来。   海吹纱:“有完整的人魂吗?!”   夷光点头:“我们的猜想是正确的,他的身体里,妖魂和人魂都是完整的。”   他放开了胆,抽了龙爪下全部的妖魂。   虚弱的人魂终于得意舒展,尽管还畏畏缩缩,很是虚弱,但足以撑起脚内这方天地。   梅承在沉睡中痛吟了起来,他龙爪渐渐缩小,就像风干的死尸。   等龙爪能依稀看出人脚的形状,比人脚稍微大一圈后,终于停止了萎缩。   海吹纱叫来护士,切割了一点龙爪组织,化验结果,果然如死皮一样,是已经坏死的皮肤组织了。   “你们,对朕的,龙足,做了什么……”梅承醒了,很大可能是被疼醒的。   “爷爷,你现在什么感觉?!”海吹纱问。   “疼。”梅承说。   “是什么样的疼痛?”   “脚被塞进梅封的刷牙杯里,憋得慌的那种疼。”   “形象生动!”海吹纱道,“那很有可能,你这层龙皮下,是人身。”   梅承努力坐起了身,大口吸着氧,说道:“宝贝,你可别哄你爷爷,你可是说真的?”   “极大可能,极大可能,可能!”海吹纱仰着笑脸半眯着眼,不敢看梅承,她怕流泪。   夷光催刀:“那我,继续了。”   梅承:“你这狐狸,是想把爷爷我给疼昏过去吗?”   夷光:“得罪了。”   他翻手下指,刹那功夫,薄刃抽妖魂。   小腿的妖魂抽走后,被挤压人魂也慢慢接管了小腿部位。   梅承疼得满头是汗,可却肆意的笑了起来,笑声像哭声,还夹杂着几声龙哼。   “好……好得很!”梅承说,“我今天就脸大一回,夷光,我代表小纱的父母,我同意你跟小纱的婚事。”   夷光低头一笑,轻声道:“多谢。”   “大腿……快,大腿,我好像……”他正说着,身体突然暴走了。   原来,体内妖魂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反抗了。   继承自老龙的龙魂释放出了十方威压,压的海吹纱双耳嗡鸣,颅顶似被一条巨龙按压着,马上就要窒息了。   海吹纱两眼一抹黑,听不到也看不到,难受的扼住自己的脖子,想要让空气进来。   她就似被巨浪突然掀在岸上离水的鱼,烈阳下煎熬着,下一秒似乎就能死掉。   只是眉心,一直有个坚毅温柔的存在,像一双举起天的手,让她不要垮。   身体撞进了熟悉的包裹气息中,眼前的黑雾散去,海吹纱见自己被夷光抱起,尾巴做挡。   狐狸抱着她跳上栏杆,向后一仰,坠向地面,又迅速翻了个身,敏捷地跳起,把她放下,匆匆扔下一句:“让他们都离远些。”   其实不必海吹纱多说,医院里的非人类们,都已经感应到了危险。一个个像逃离火灾现场,拉拽着人类医生跑。   海吹纱被黑盼一把夹起,另一侧还夹着五十八岁的姚医生,往东院跑去。   夷光收回薄刃刀,重新召唤昭公主,提刀在穹顶画阵,借天压龙。   妖魂龙首喷着气,从病房飞出,向夷光扑来。   夷光:“邪龙莫狂!”   源自错因,结生错果,让我来了结你吧。   昆仑八尾,狐耳爆出,妖尾烈风中飘动。他眼睛黑亮,刀身金黄。   “你只是得了龙形,并非真龙,死心吧,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把他的身体,还给他。”   老龙化了人形,使梅承的母亲受孕。   产子,应天生就有人身才对。   可怜,老龙想要个龙子,而梅承的母亲,怀胎时,心中每日祈祷着,不要是个怪物。   不要是个怪物。   于是,父母的“心愿和祝福”,梅承全都听从了。他拥有了双魂,哪一个魂魄都无法全部占据身体,也不舍得放弃。   夷光:“不认命吗?他要你离开。他选择了他的归属。他是谁,他已有了决定。他要做个人,他选择留下的,是作为人的部分。你……该离开了。”   昭公主斩去了龙首。   妖魂残念迸散到结界上,像在西院的天花板放了阵盛大的烟花。   夷光潇洒收刀,收了阵,把倒在病房外的梅承抱了回去。   “接下来,就交给海吹纱了。”   梅承耷拉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折腾到现在还不死,我可真是苦命啊……”   “这就是你的命,受着吧。”夷光微笑。   梅承闭着那只本是妖瞳的眼睛,流淌出了一行淡淡的红泪。   “眼睛睁不开……”他说。   夷光看了他的魂魄,轻声安慰道:“人魂在慢慢接管你的身体,但它很虚弱,你耐心等等自己,会好起来的。”   ---   “七点零五分,手术开始。”海吹纱道。   历时四个小时,梅承卸去了半身龙皮。   海吹纱没绷住,当场就哭了。   因为梅承的龙皮下,包裹住完好的人身……是他本该作为人,出生的身体。   是个人。   腊月二十七那天,梅承醒来,问了日子后,梅承说:“二十七宰只鸡……我想喝鸡汤了。”   鸡汤端上,镜子也一并拿了来。   梅承不敢照,足足拖了半个多小时,才将早已捂热的镜子反过来,小心翼翼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   他恢复最慢的那只眼睛,已经趋于正常。那一半重现人世的皮肤娇嫩崭新,与他另一半皮肤之间仿佛有一道分割线。   梅承:“真好啊……今天。”   最令他欣喜的,是他花白的头发中,已然能见到新生的黑发根了。   “你之前一体两魂,魂魄吸收着双倍营养,现在妖魂不在了,你的身体会慢慢恢复健康。”夷光说。   海吹纱也道:“这么看,祖宗你还有得活呢!”   梅承道:“今天之后,活一天,赚一天。”   “祖宗说吧,现在最想干什么?”   “想……回到小时候。”梅承垂着头,好久,他轻轻吸了口气,才说,“告诉那时的我自己……不要怕,不要哭,将来……你会作为一个人,安享晚年。” 第91章 勋章 这一天终于到来   海吹纱安排好了行程, 腊月三十夜,到达了首都。   出了站夷光哈了口白气,搓了搓修长的手, 歪头问道:“住哪里呀?”   海吹纱带他乘地铁, 约车, 又走了一段路, 七拐八拐, 来到了一个小区外。   “是个家庭式宾馆, 特案处的处长推荐的,说是非人类开的,你行动起来更方便些。”   小区挂灯昏暗,房型也老,台阶扁矮。   海吹纱拉着夷光上楼, 嘟囔着:“也不知道这里供热如何。”   接待处在三楼,敲开门, 扑面而来浓浓的妖气和食物的香味。   “来入住吗?”开门的是个小黑狗, 夹着饺子吹气。   “对,之前订了房。”   “身份证。”小黑狗登记好, 测了体温。   “一个是狐狸, 一个是人吗?”   “嗯。”海吹纱点头。   “哦……是来办结婚证的吧?民政处今年不放假?”小黑狗问,“还是说趁春假来北京玩?”   “办-证,特案处给办。”海吹纱解释。   “身体没有不适吧?”小黑狗终于把饺子吹凉了,一口吞, 拿起姓名册自言自语, “海吹纱……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在哪听过来着?”   口罩下,海吹纱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看来她在妖鬼圈名气出人意料的高啊!   小黑狗:“海吹纱……”   客厅吃年夜饭的黑狗朋友扯着大嗓门道:“海吹纱?!不就是那个, 把公狐狸精搞大肚子的那个女性人类吗?”   小黑狗:“卧槽!我说呢!夷光!那只怀孕的公狐狸叫夷光!就是你俩吗?啊?是本人吗?”   海吹纱默默拉高了口罩,试图遮盖整张脸。   夷光笑眯眯的,语气还有些得意:“怎样,厉害吧!”   小黑狗探着脑袋看夷光的肚子,他那眼神可能跟脑洞联系的更紧密些,生生把夷光平坦的肚子,看出个孕肚幻觉,继而伸出大拇指,京腔夸赞:“哥们儿!你可真牛!牛逼坏了!”   小黑狗给他俩换了个低楼层房间,二楼,说是方便夷光上下楼。   然后,小黑狗热情请夷光和海吹纱一起来吃年夜饭。   “在看春晚吗?”海吹纱问。   “看什么啊,一年比一年无聊了。”小黑狗道,“在联机打游戏,来吗?”   “不了,我们今天想早点休息,已经订好了明天看升旗。”海吹纱拽着好奇的狐狸回窝。   夷光洗漱好后,海吹纱给狐狸演示了一遍手游的玩法。   夷光奇道:“不可思议啊。”   “嗯,别说百年前,让三十年前的人一下子来到现在,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海吹纱去洗澡了。   夷光手速极慢的玩着游戏,不久,就让海吹纱的游戏号惨遭举报。   夷光满头问号:“我都认输了,为什么还要骂我呢?”   有人敲门。   夷光开了门,门外是个小妖,南边来的,看见夷光,先把目光移到他肚子上,然后神神秘秘问:“你就是夷光吗?”   那个公狐狸怀孕的夷光。   夷光:“哦豁。”   看起来,整栋楼天南地北的妖鬼住户们,都知道他这只公狐狸“怀孕”了。   小妖又探着脑袋,想要看看“罪魁祸首”,勇猛的人类女士海吹纱是何尊容。   海吹纱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小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啥都还没看见,门就关了。   看起来,夷光的手速全点在了这里。   海吹纱问:“谁呀?”   “邻居,来拜年问好。”   果不其然,整栋楼的住户,都拿拜年问好的借口,来参观游览“怀孕”的夷光。   “哥们儿,你是哪个妖属地的?”   “昆仑。”夷光有问必答。   “朋友,问一下,你这个……是咋怀上的?”   “……爱情奇迹。”夷光木着脸回答。   “你是修女身了吗?子宫呢?你公狐狸的话,就算是女身也没子宫吧?”   夷光学会了海吹纱的糊弄学:“别问,问就是奇迹,她爱我。”   于是,小妖们好奇而来,满载柠檬而去。   最后离开的那个小花豹子掏出一张宣传单,口条流利,噼里啪啦给夷光介绍了288元包游首都各大景点的旅游线路。   “现在报名,你们明天早上看升旗,我直接就能送你们!”   夷光捏着宣传单,嗅了嗅,狐疑道:“你说的旅游,就是拉着大家在景点外看一圈吗?”   “那怎么能!”小花豹子还不知道事情的危险性。   夷光:“可是,我明明看到了啊,你们就是这么做的,还有游客举报你们诈骗。”   小花豹子卷起宣传单,光速逃跑。   没过多久,整栋楼都知道了,夷光那只狐狸,昆仑修行,是只大妖,应该有神通。   “那肯定是有神通的,不然也不会怀孕。”   “没错,他要没两把刷子,也不可能怀孕了还带着人类老婆出来闲逛。”   众所周知,怀孕是妖力最衰弱的时候,正确的做法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趴窝,最好在自家的地盘不要外出行走。尽管现在是法治文明社会,但妖的本性是弱肉强食,如果身揣妖力,又虚弱的话,是会被趁虚而入,夺走妖力的。   “夷光,总觉得,除了怀孕,应该还有八卦。”一个老鼠精托腮道。   “黑料吗?不如上妖网查查去。”   “闲着蛋疼,开黑开黑!”   于是,大家也只是嘴上八卦,没有人特地去搜索夷光的名字。   初一的早上,海吹纱和夷光看完了升旗。海吹纱来之前做了攻略,买了许多暖宝宝贴在身上,只是过了不久就都凉了。   夷光受此启发,往海吹纱的兜里塞了张符,海吹纱的衣裳顿时暖和了起来,连带着耳朵也不冷了。   海吹纱:“你这个符,实用啊!能卖吗?”   “不行的,有时效,而且使用的规则很多,卖出去的话,会牵扯到无穷无尽的因果,还会有始料未及的意外发生……”   他啰里啰嗦讲了一路。   出了地铁站,海吹纱带他在公安部附近吃了早点,等到上班时间,收到赵小猫OK的回复后,二人登记入内。   “不可思议。”海吹纱和夷光用了一样的词,“有生之年,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   还是来办结婚证的。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入内,上楼,左手边。   沿着第二十九处指示牌,找到红门,就能直通第二十九处办公室了。   海吹纱敲了敲红门,门无人应声,但自己开了。   二人入内,再回头,红门不见了,眼前是正常的走廊,旁边放着指示牌。   夷光道:“是结界。”   “原来如此。”   海吹纱按照赵小猫的微信提示,寻找指示牌上第二十九处处长办公室的位置。   “4楼404,走有绿色标识的楼梯。”海吹纱看了眼,后方是红色标识,前方是绿色标识。   她满脸新奇,同夷光乖乖按照指示上楼。   一路上,海吹纱还见了财务办,外事办,重案办,规划综合办,审计办,人事办。   “虽然赵处长说,他们不能把妖鬼机构做得太好太正式,但这么看……中央还是中央啊,正规多了。”   赵小猫趴在四楼的楼梯口,笑了声说:“想多了,看起来正式,但工作的还是我们几个,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圆了。”   海吹纱:“赵处长!”   “叫得不错。”赵小猫很受用。   她仍然穿着灰色卫衣,头发毛糙,像洗完头没梳头发,打着哈欠带他俩到处长办公室歇脚。   “再等等吧,人都放假了,就我们几个在忙,还没收拾好。”赵小猫意有所指。   海吹纱听懂了,忙道:“让你们费心了,大过年的还加班。”   “过年加班无所谓,只要不是一整年都加班就好。”   副处长师秦敲了敲门,笑容爽朗:“行了,都准备好了,你俩来吧。”   夷光站起身,拉扯了一下高领毛衣,紧张道:“海医生,要领证了。”   海吹纱逗他:“要反悔?”   “你反悔吗?”夷光受到了惊吓,“我可反悔不了,贼船上了,龙脉给安排的缘分,我若反悔,怕是要天打雷劈了。”   “也是,孩子都有了,算是被我套牢了。”海吹纱笑。   赵小猫:“哦,说起这个……”   她揉了揉耳朵,指着夷光,龇牙道:“我听他们说你怀孕了,是个什么鬼?”   “都传到你这里了吗?!”海吹纱对妖鬼的八卦传播速度佩服不已。   “吃瓜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种事传得肯定快。”   “误传。”夷光小心翼翼放出自己沉甸甸的尾巴,正色道,“是用元阳和缘分孕育出的小狐妖。”   师秦讶然:“元阳这么牛的吗?”   赵小猫:“打住。他是千年清修的狐狸精,你一个才一百年的人,有个鸟的元阳?而且也就是个元阳,没卵子你打哪儿去受精?只有孤阳顶个卵用?”   师秦:“……”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赵处长看穿了。   又是七拐八拐,终于,赵小猫停下脚步:“喏,到了,进来吧。”   双扇门推开,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夷光眯了眯眼。   此处,是个小礼堂。   几个摄影鸡扛着长`枪长炮,对着夷光一通猛拍。   本该放假的工作人员,全都在这里,站起身来,看着夷光鼓掌。   前方的小礼台上,周吴拿着话筒,温言细语道:“让我们热烈有请抗日护脉特殊英雄夷光上台!”   海吹纱松开了夷光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温声道:“去吧,夷光。”   去吧,这迟来的荣耀,是你应得的。   夷光恍恍惚惚站上了礼台。   明亮的灯光,座无虚席的颁奖礼堂,第一排的来宾,有的脖子上还戴着旧时发的勋章。   他们,是还活着的那一批接受表彰的抗战英雄。   “夷光同志在三七年反侵略战争时期,誓死守护龙心龙脉,粉碎了敌人颠覆我中华根基,跨过黄河西进的图谋……”周吴将夷光的抗战事迹娓娓道来。   说到动情之处,座下这些参加过抗战的妖鬼们,眼含热泪。   夷光这会儿,渐渐反应了过来,望向站在角落微笑的海吹纱,心知,这应是她的请求。   心中热涌,夷光第一次,体会到了因切实的感到幸福而想哭的滋味。   “……下面有请阴司储君,公安部第二十九处处长赵小猫,为英雄夷光颁绶勋章!”   副处长师秦双手捧着勋章站定,赵小猫上台,取来金灿灿的功勋章,郑重挂在了夷光的脖子上。   “谢谢。”赵小猫说,“以及……谢谢你还活着。”   若让英雄埋名,流血又流泪,龙心龙脉又怎能真正安稳?   师秦揉了揉赵处长的头毛,说道:“她这种场合,不怎么会说话,不过情感传达是真挚的,其实我们挺愧疚的,若非你们的坚持,差一点就要让你这样的英雄背负罪名……”   “啊!”平时能讲那么多道理的夷光,此时也说不出话来,笨拙的站着,低头看着他胸前的功勋章,半晌摇了摇头。   “应该……做的。”他说,“英雄……称不上,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能撑下来,好好活着,心中有家国的……都是英雄。”夷光说道。   接下来是记者采访。   夷光盯着那支自动记录他话语的竹笔精看了好半晌。   只是记者的水平不太行:“您现在心情如何?激动吗?”   “我是来领……结婚证的。”夷光说。   “您是昆仑八尾,可通天意,您是否已在千年前,就预见了今日的此情此景?”   夷光:“……我是来领结婚证的。”   他惦记着他的结婚证。   “啊!我观察到您手上戴了婚戒对吗?”   夷光:“哦,是,所以……我是来领结婚证的。”   “能把婚戒给我们看看吗?”   夷光:“不能哦,这个不能摘。”   摄像鸡轻声说:“不,是让你举起来,给我个镜头。”   夷光举起手:“这样?”   咔嚓——   采访结束后,又是抗战英雄们一起叙旧,拉着夷光说当年事。   “我就说,怎么可能忘了夷光呢?原来是东瀛的邪术……”   “你还记得我吗?咱们明朝时,还见过一面。我那时才刚刚得道,修炼岔了路,差点死在西安,还好在启明见了您,您给我指点了一番……”   “你好,咱们是第一次见,我前一阵子听赵处长提起你的案子,当时就心说,我一定要去,我要去见见这个英雄。”   就这样,夷光一直忙到下午两点,终于送走了所有来参加表彰会的妖鬼们。   海吹纱坐在角落的长凳上,头抵着墙补觉。   夷光蹲下,看着她的睡颜,轻轻笑了笑。   他摘下功勋章,挂在了海吹纱脖子上。   海吹纱一下子惊醒:“结束了吗?”   夷光点头。   海吹纱看到身上的功勋章:“嗯?怎么不戴着?给我干什么?”   “给你。”夷光说,“这应该是我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给你,这就是我给你的定情礼。”   海吹纱低头微笑:“不行啊,这个太贵重了,你自己收着。”   “我从昆仑来,能见证我此前一生的,一个是我那狐仙庙,另外一个,就是这枚功勋章。”夷光伸出手指,点在功勋章上,笑着说,“狐仙庙被你那医院占了,功勋章虽然是我的,但我……也被你占了。”   “拿着吧。”夷光说,“从此以后,都是你的。若觉贵重,就不要抛弃我。”   “不会抛弃你。”海吹纱红了眼眶,“不会抛弃你……我也是……我也是。”   她抓着狐狸的手,擦了眼泪。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海吹纱说。   “嗯,你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们,是彼此活下去的依靠和理由。   赵小猫拍了拍手:“互诉衷肠结束了吗?差不多该领个证了吧?”   拍照,印章。   结婚证编号:特0000190   夷光捏着结婚本,给了海吹纱:“这个给你。”   而后,又摊开手:“把你的给我。”   海吹纱:“笨蛋,都一样……”   “我知道,但交换嘛。”   海吹纱把自己手中的结婚证给了他。   夷光的尾巴一卷,结婚证不见了。   海吹纱:“收尾巴里了?”   夷光:“嗯,也该让孩子们好好欣赏一下了。”   海吹纱:“哈哈哈……”   蛮有,画面感的。 第92章 生了! 看我章标题多么简单明了   海吹纱领着新婚狐狸精到家时, 门口的对子,梅封都帮忙给贴好了。   对子是梅封的妻子亲自写的,横批年年有狐, 那个狐狸, 还画成了卡通狐狸头代替。   这给了海吹纱灵感, “帖福吗?”   “好啊!”夷光屁颠颠跟着进门, 看海吹纱一口气拆了红纸, 画了三幅倒悬的狐狸。   “你怎么不写福字?”夷光问。   “福嘛!”海吹纱指着狐狸, “狐狸,福狸,狐到福到。”   她把这些“狐到了”的福字,贴满了房间。   “春节假期我想到事做了。”海吹纱道,“把书房和客房收拾了, 简单改装下,买个双层床, 以后孩子们就睡这屋, 把书房当游戏房。”   狐狸撇嘴。   “你有意见?”   夷光点了点头,小声说:“书房我的。”   他还要看书呢。   “也是……”海吹纱想了想, “餐厅从来没用过, 不如把餐厅区域当孩子们的玩耍区。”   她说做就做,要夷光搭把手来挪家具,更换摆放的位置。   夷光:“你抬不动的。”   “不是有你吗?”   “我也不能抬的。”狐狸说。   海吹纱想,也是, 换算成人类模式, 夷光现在相当于孕期妇女,怎么能让他来做苦力呢?   “我是说……可以不用力气来。”夷光手心托了一张符,轻轻吹起, 符贴在了书柜上,厚重的书柜浮了起来。   “放在哪里?”   “靠窗户那边。”   见他轻轻松松用几张符搞定,海吹纱不禁感叹,狐狸可真好用啊!   “接下来就是床了。”   “可是,有三只小狐狸呀。”夷光提醒。   “那就一个双层床,一个普通的单人小床。”海吹纱道,“老大不是说,身体虚弱些吗?这样让他单独睡,也能养好身体。”   不过,等春假过去后,两个人到家具城逛了一圈,发现双层床就能完美解决问题。   “下铺是双人床,上铺是单人。”导购介绍道,“三个孩子也完全可以。”   夷光偷笑,悄声提醒海吹纱:“他们是狐狸哦,其实买一张床就够它们睡。”   “是有三个孩子吗?”导购好奇,“姐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啊!都有三个孩子了!平时很辛苦吧?”   夷光使劲点头:“很辛苦哦!”   海吹纱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只是新床还没回家,三只小狐狸就迫不及待要来了。   那晚,夷光委委屈屈用尾巴包裹着自己,慢吞吞在床上翻滚,泪洒床单。   “好像,要断尾了……”   海吹纱惊呆了:“你确定吗?不是说……要一年吗?”   夷光:“可能妖力喂得多。”   他自己仗着千年修来的妖力,三只小狐要多少,他就给多少。   结果,狐真的要到了。   海吹纱:“我要做什么?需要烧开水拿毛巾吗?”   夷光:“抱着我。”   他伏在海吹纱的膝盖上,那条粗苯厚重的尾巴不停地抽搐,海吹纱抚摸着他,抱着他尾巴试图安抚。   尾巴就在她怀里重复着僵直放松的过程。   “你……还是闭上眼吧。”夷光捂住了海吹纱的眼睛,“我怕画面太血腥,给你留下心理阴影。”   “这有什么。”海吹纱道,“别说我是个医生了,我就算不是医生,这种事,也不会因为嫌弃画面不好看,就闭眼不看的。”   夷光:“那就……看着吧。”   断尾,不是什么好看的事。   首先,剩下的那些尾巴都会炸开,在屁股后面,就像一朵菊花,炸得十分不雅观。   其次,那条要断掉的尾巴,会异常红肿,断尾的不彻底,还会伤到尾端,喷血什么的。尾巴那个位置,本来就长得很一言难尽,若是再喷血……那不优雅。   狐狸泪眼汪汪的想,不优雅。   但他显然是忘记了海吹纱的专业性,断尾时,情况比夷光想得要再糟糕点。那家伙欲断不断的,断了一个口,血慢慢流着,却又没动静了。   海吹纱做了止血处理,抚摸着那条尾巴,连哄带吓,各种话都说尽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我利索点出来!”   “你们爸爸容易吗?”海吹纱说,“不许像我一样,优柔寡断的。要出来就干脆利落些,落地快我有奖励,但你们要是磨磨蹭蹭的,出来我先修理你们!”   尾巴扭扭捏捏,有点想干脆的断掉,又挣扎着不愿断。   它们似乎在内部打架,也不知道是哪个比较叛逆,海吹纱越是威胁,它就越冷静。   海吹纱:“好,好得很,本性藏不住,等你出来,我看哪个最不听话,那就是你,咱俩早晚要算账的。”   夷光伏在海吹纱的腿上,疼昏了过去。   而他昏了之后,尾巴才惊慌失措的挣断了。   海吹纱顾不上照顾落在地上,扭打着要分离的狐尾。她给夷光缝合了伤口,裹上了纱布,都做完后,才抬头去看那狐狸尾巴是如何分出三只狐狸的。   狐狸尾巴落地后,就变得十分粘稠,像裹了一层红色的胎衣。画面确实不太好看,黏糊糊的有些恶心,但恶心中诡异的带着点萌感。   先是尾巴根处的狐狸崽挣破了胎衣。   海吹纱给夷光盖好被子,蹲在胎衣附近,好奇地看着狐狸崽钻出脑袋。   “好小啊!”手掌心大小的脑袋,灰灰的,眼睛也没睁开,耳朵黏在脑袋上,显得那颗脑袋浑圆可爱。   海吹纱想去帮他,又不敢,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只好干瞪眼看着。   老大成功出尾,趴在地上,舒展了四肢,细如小指头的狐狸尾巴软绵绵耷拉着,一颤一颤的。   海吹纱:“唔!好可爱!”   救命,狐狸杀人了!可爱死了!   小狐狸:“嗯~”   海吹纱:“啊……我之前给你们准备的什么名字来着?”   她被小狐狸萌击后,完全忘了之前的名字。   “没关系,让妈妈再想一个。”海吹纱抱住了这只狐狸。   小狐狸躺在她手心,小尾巴颤巍巍耷拉在手边。   “真可爱啊!”海吹纱的词库,此刻只剩下可爱这个形容词了。   第二只第三只似乎见识到了大哥的高超操作,立马争先恐后破胎衣,飞奔而来争宠。   海吹纱愣了。   老二和老三,身体大约有她小臂那么长,毛发根根茂盛,竖着尖尖的耳朵,眼睛睁开的也快,最关键的是,他俩的尾巴,舔干后,蓬松如海参,和哥哥完全不一样。   海吹纱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家伙,怜爱了起来。   两只狐狸:“妈妈,妈!摸我们摸我们!”   海吹纱瞪大了眼,抱着怀里这只唯一像狐狸的小家伙,当成懵成母亲石像。   “……啊。”   啊,想起来了,夷光说过,这三只,都是狐妖,落地就会说话。   “……一个多月?”   从夷光造狐,到现在,差不多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三只狐狸就成熟了,还会说话了。   海吹纱:“妈呀!”   她后知后觉到,这些真的是妖。   两只狐狸叫完妈,又跳上床去咬夷光的尾巴和耳朵,“爸爸!爸!”   海吹纱:“喂,你俩……乖一点!”   不行,得赶紧给他俩起个名字。   不,等等,最要紧的应该是,区分这两只狐狸吧?   海吹纱:“谁是第二个出生的?”   咬夷光尾巴的那只似一道赤色闪电,嗖的一下,就扎进了海吹纱的怀里,瞪着溜圆的狐狸眼,歪着舌头说:“我我我!是我呀妈妈!”   小奶声带着点沙哑,听起来就很活泼调皮。   “让我看看你。”海吹纱仔细打量着这只狐狸。   耳朵尖儿是黑的,四只爪爪,有三只是黑的,左后方的一只是缺色的。   尾巴尖也有淡淡的一抹黑,黑的不太明显。   “好奇妙啊……我儿子。”她说。   海吹纱又去看早已经从床上蹦下来,不动声色挤到她胳膊下,钻出头来等着她抚摸的第三只狐狸。   “这是……小儿子。”海吹纱摸了摸第三只的脑袋。   那小家伙舒服罢,乖巧道:“妈妈喜欢的话,也可以是女儿。”   第二只狐狸:“叽!”他跳起来,一口咬住了第三只狐狸的头。   海吹纱抓住老二的尾巴,把他提了起来:“不许打架!!”   老三连忙钻空子,躺在了海吹纱怀里,翻了个肚皮,妩媚的打量着她,大尾巴轻轻摇摆。   海吹纱:“你的耳朵,是全黑的。”   老三的两只耳朵是全黑的,尾巴也是,比起老二的尾巴尖一点墨,他染黑的面积更大些。   海吹纱揉了揉老三的肚子,又去看抱着她手团成一个狐球,睡觉的老大。   老二和老三就说:“妈妈,让他睁开眼。”   “不睁眼就看不到了!”   海吹纱心猛地一惊,连忙推了推手中的老大:“乖,醒醒,睁开眼让妈妈看看。”   老大恹恹想要睁开眼,可惜未能成功。   海吹纱慌张道:“怎么办!!”   夷光惊醒了。   他爬起来,把下巴搁在海吹纱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说道:“没关系,是他妖力摄取不足,但弟弟们又都长成了,所以就只能提前落地了。”   “那怎么办呢?”   “以后他自己修炼,等力量足够,就能把眼睛睁开了。”   夷光困倦不已,哈欠连天,问海吹纱要给孩子们叫什么名字。   海吹纱想不到,她准备了许多,但这正是困难之处——她是个选择困难症。   哪一个名字都好,哪一个名字也都不太满意。   一直想到半夜,也没决定下来孩子们的小名。   夷光实在撑不住了,挨个指过去:“一狐,二狐,小狐。”   二狐和小狐抗议,连一狐都撑起脑袋,闭着眼睛,哼哼唧唧表达了不满。   “就这样决定了。”夷光说罢,直挺挺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二狐小狐跳上床上,一左一右压着被子团睡。   海吹纱抱着她的大儿子,说:“狐一球,狐二团,狐三饼?”   二狐和小狐抬头,无奈地看向海吹纱:“还不如爸爸。”   夷光迷迷糊糊笑了起来,说:“狐了!” 第93章 学人 新手妈妈心事重重   海吹纱睡得不好。   她做了个梦, 什么内容记不得了,反正就记得身上沉,喘不过气。醒了一瞧, 不是梦, 是真的喘不过气。   老大睡在她跟夷光枕头的中间, 团着睡, 脑袋冲夷光, 尾巴冲她, 那小尾巴恰巧就在她鼻子底下。   老二翻着肚皮,斜横在她和夷光身上,一狐占俩人,脑袋压着她的腰,腿蹬着夷光的背, 尾巴搭在夷光的腿上。   老三竖条状趴着睡,压在她的胳膊上, 把被子压得严严实实, 海吹纱翻个身的空隙都没有。   海吹纱:“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她撩了只狐狸精, 并且跟狐狸精未婚先孕了, 然后狐狸精贤惠的给她一尾生了仨狐狸崽。   没错,不是人类婴儿,是狐狸崽。   与其说是养孩子,不如说……是突然养了三只狐狸小狗, 除了会说人话, 其他一切都跟犬科动物差不多。   海吹纱坐起身,老三哼哼唧唧挪了挪位置,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海吹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狐狸毛, 老三睁开一只眼睛,抛媚眼似的给她飞眼,接着把翻肚皮给海吹纱,自己则舒服假寐。   海吹纱揉了几下,老二醒了。   老二翻身而起,一脚踢开弟弟,叠在弟弟的屁股上,压实弟弟的同时,占据了海吹纱的抚摸。   海吹纱:“唉……”   她算是看出来了,老三是个有心机的狐精,老二是个爱吃醋的调皮蛋。   只有她家的老大,是个可怜小狐狸蛋,生下来还没见过爸妈,闭着眼睛像个瞎瞎狐。   海吹纱再次睡了过去,等她第二次睁开眼,窗帘大开,阳光大好。   老二躺在她手边,几乎在她睁眼的同一个时刻也睁了眼,观察着她。   “妈。”老二狐狸嘴一张,口齿清晰地叫她。   海吹纱别别扭扭应了声,又别别扭扭问他:“你爸呢?”   “爸在给小三穿毛衣。”   海吹纱两眼一黑:“叫弟弟,别叫小三。”   “……爸在给狐三饼穿毛衣!”   老大打了个哈欠,依然闭着眼,细声细气笑了起来。   海吹纱:“好,今日的当务之急,就是给你们起个像样的小名。”   “妈,为什么不起大名啊?”   “你们成人后换大名,更正式些。”海吹纱如此回答。   于是,二狐像便秘,憋了好一会儿劲儿,把尾巴给收了,说道:“妈,你再等几天,我变给你看。”   海吹纱大叫:“夷光,夷光!!”   夷光胳膊下夹着狐三跑来:“怎么啦?”   “你儿子说他过几天就能变成人。”   夷光推着狐二的光屁股,把他推下床,说:“别吹牛,你悠着点来。”   “可以的可以的!”狐二说,“我吃的修为,能变人!所以给我起个响亮的名字吧!”   两个小时后,海吹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边字典词典诗词鉴赏古文观止婉约词豪放词一应俱全。   都要翻烂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名字。   “起个名就这么难吗!?”海吹纱扯头发。   狐二跳到了她头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叫:“妈,妈,教我认字!”   好家伙,会说话,却不识字。   海吹纱看向夷光。   夷光:“慢慢来,慢慢来……明天,我带你们先去爸妈工作的地方看看,教你们认人,学人。”   “好!!”狐二狐三又火云似的飘到夷光怀里,左一个右一个,攀在他的肩头。   老大晃晃悠悠,靠着嗅觉和触觉,把家都熟识了遍,循着味道又躺进了海吹纱的怀里,哼哼唧唧,似乎在撒娇。   海吹纱心底一片柔软,老大生而虚弱,睁不开眼看不见不提,好似连话也没听他说过。   海吹纱:“乖,是不是连说话都不会呢?”   老大:“会。”   没了,不再说话了。   海吹纱:“……”   敢情她家大儿子,是个沉默寡言的狐设。   第二天,新婚夫妇带着新出生的狐狸儿子,复工。   说起来诡异。   三个月前,夷光和海吹纱,还是阴阳两隔的人。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一个死了快百年,一个也才二十八。   三个月后,夷光和海吹纱结婚且有了孩子。   结婚是真的,孩子也是亲生的。恐怕说出来,没人会信。   海吹纱想,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请她去参加同学会,她说自己已婚已育,估计就是个清凉故事,说出来专门吓人的。   老公是从地底下喊出来的,三个月前相识,上个月定情且令老公有孕,上周结婚,这周孩子出生,还一下子就是三个。   同学可能会:“你在讲鬼故事吗?”   “哪有怀孕一个月就生的,还是男的怀孕,你老公海马精吗?”   海吹纱的胡思乱想,被梅封打断。   梅封:“这是啥?!告诉我这是啥?!”   夷光笑得开心。   梅封知道夷光手里抱着的,就是他的狐狸孩子,可这也太快了点,饶是梅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吗?生了?”梅封先是惊讶,而后又抱怨,“生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俩真不够意思。”   海吹纱:“昨天生的,折腾了一晚上,哪还有力气报喜……连我自己也都是现在才有了点实感。”   狐二指着梅封笑:“嘿,人。”   梅封直接给吓出窍了。   狐二:“嘿嘿,胆小鬼。”   狐三抱着夷光的手臂,趁机卖了波乖巧礼貌的人设:“爸爸,遇到人应该怎么打招呼呢?”   狐二被狐三这种白莲花行径给气的直翻白眼。   “不是说,三只吗?”梅封回魂,小心翼翼问,生怕有一个夭折的,问到二人的伤心处。   “喏。”海吹纱转过身,给梅封看了在身后兜帽里睡觉的老大。   梅封:“哎呀,好可爱,好小!”   梅封差点脱口而出,晚上一起到他家吃饭,让他儿子女儿也瞧瞧小狐狸,但仔细一想,这仨狐狸是夷光和海吹纱的孩子,可不是“狐狸”,不能把他们真当狐狸看,要当小孩子看。   “名字呢?”   “狐一狐二狐三。”夷光已经放弃挣扎了。   梅封:“怎么能这么敷衍?”   “不敷衍,一生二二生三生万物,越简单越有意义。”   狐二和狐三说:“不要意义,不要意义,要好听,要好听!”   梅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哎哟,我第一次见会说话的小奶狐。”   医院里见到的妖向来都是成熟体。因为妖是先成熟,而后修人形,故而即便回到了原形形态,也都是成年体的妖身。   头一次见小奶狐们说人话,梅封也稀罕的不得了。   到了医院后,夷光给三只狐儿子身上画了符咒,便放他们在医院自由行动了。   他给三个孩子下的任务,是学人。   多看多思多观察,这样才能在修人身时,知道修成人后要怎么做。   狐二狐三散开,狐一懒懒散散,就跟着海吹纱。   狐二狐三逛完医院后,各自找到了兴趣点。   狐二的兴趣点,就是找漂亮的护士姐姐聊天讨抚摸拥抱。狐三则直奔熏疗区的泡澡桶,噗通跳进桶,舒服的泡起澡来。   梅封就跟狐三聊,聊一句笑一句,越看越开心。   “真可爱啊!”   也真奇妙啊。   最奇妙的是,狐三莫名有点像海吹纱,也不知道为啥,分明就是一只小狐狸,五官也跟人大不相同,可就是莫名像海吹纱,有海吹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蔫坏感。分明很乖,但内里仿佛时刻在计划着叛逆一把。   过了会儿,梅封在二楼的护士站见到了一层层讨抚摸下来的狐二,他又觉得,狐二也像海吹纱,像活泼版男孩子版的海吹纱。   “哈哈哈……基因啊,这也是基因啊。”梅封感慨。   狐二深受医院病患们的欢迎,等中午夷光唤两只小狐来他身边吃饭时,狐二的尾巴已经沉到拖地,耀武扬威的当着爸妈和弟弟的面,把尾巴里的水果饮品一样样拿出来。   夷光:“收人家的东西,就要给人家回赠,你又能回赠什么?”   “我陪他们解闷!”狐二掷地有声,“这是我的修行。”   海吹纱:“唉……”   唉,她儿子出生第二天,就知道“修行”了,真可怕,像他爸。   然后再来个清修千年,日后再用元阳尾巴造三只狐,如此循环,完蛋了,狐子狐孙无穷尽也,等万年后,一群狐狸叽叽喳喳,向她的墓碑磕头,齐声喊——敬祖宗奶奶海吹纱。   海吹纱打了个冷颤,连忙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   “你们吃什么?”海吹纱问。   “还不能吃饭。”夷光说罢,抱起狐二狐三。   狐二狐三一左一右依偎在他怀里,贴在他的胸膛上,舒服地伸直了腿。   是的,现在,只能喂妖力修为。   夷光一脸“你懂”的表情,自暴自弃道:“海医生,你看我,像不像在喂奶。”   好,很好,新时代完美家庭,爹生爹养爹喂奶,一肩挑,想来夷光和海吹纱这样的家庭,一定非常符合“培育阳刚男孩儿”的古怪政策。   等狐二狐三吃饱,夷光才小心捧起狐一。   海吹纱好奇:“你喂的修行妖力,大概由什么组成?他们吃的是营养,还是?”   “是五行万物之灵韵。”夷光道。   海吹纱忽然灵光一闪,指着夷光说:“乔,是木。”   又指着自己:“海,是水。”   五行,还差三个。   金,火,土。   金为乾、兑,火为离,土为艮、坤。   夷光明白了她的意思:“乾为天,兑为泽。”   他问老大:“你喜欢哪个字?”   老大:“泽。”   海吹纱指着老大:“狐小泽……”   夷光愣道:“啊?难道不应该是昆仑泽吗?”   “哦,那就先小泽吧。”   狐二:“妈!!还有我!!!”   “离火……这个离我不喜欢。”海吹纱又发愁了。   “简单。”夷光道,“四季夏属火,狐小夏吧。”   狐三:“给我起个好听点的!”   “土……五行土都有什么字?”海吹纱思索道,“山?”   “山岚为阴土,很适合他。”夷光笑着说,“岚吧。”   于是,三只狐,终于有了他们的名字。 第94章 耳虫 她从耳朵里夹出了一只捣乱虫……   海吹纱同夷光悄悄说了心里话。   “他们是挺可爱的, 但我现在……总觉得他们不是我的孩子,而是咱们从别处收养的小狐妖。”   夷光笑眯眯道:“没到时间呢,你们人类是视觉动物, 只相信眼睛。等他们修成人形, 你就知道他们是你的孩子了。”   “哦?难道你们不是?”   “妖嘛, 第一直觉都是嗅味道的。这三只小家伙, 身上带着我跟你的味道, 只要不是人, 就都知道他们是你的孩子。”   年后天气暖和了,老大的身体也逐渐有了起色,新长出的狐狸尾巴茁壮蓬松,除了不睁眼话不多,别的没啥问题。   夷光就带着三个孩子整日泡在资料室, 教他们看书学习,他若去开会, 就把三只狐狸锁在办公室, 不然这三个小家伙必定要给他闯祸。   医院可不是玩闹的地方,夷光先从生死教学开始, 告诉他们有些事情要严肃对待。   海吹纱问:“小泽怎么学?”   “魂感。”夷光挠了挠头, 通俗易懂的解释道,“就是说,他不是眼盲,可以通过修心修内来感触外部世界, 包括文字知识, 或许以后睁开眼,他会比小夏和小岚更厉害些。”   偶尔,兄弟几个学得好, 夷光会带着他们来观摩海吹纱工作,作为他们努力学习的奖励。   这日,夷光头顶趴一个,左右手各托一个,到海吹纱办公室休息。   办公室里一男一女,正在问诊。   夷光嘘了一声,带着三只小狐狸站在旁边听。   来的是对特殊婚夫妇,女方是只猫妖,男方是人,男的岁数不小了,五十出头,但精神状态年轻,也因为要配合老婆的,穿着打扮也往年轻的靠。   “你是说,你觉得耳朵里有东西堵着?”海吹纱问。   男的点头。   猫妖妻子说道:“我带他去普通的医院看过了,根本没有东西,什么都没。耳朵很健康,医生说话他也都能听到,也不是中耳炎什么的。可每次在家,我跟他说话,他就是听不见。”   为了防止海吹纱误解,猫妖详细解释了:“我说的听不见,是他物理上的听不见。而且这种没规律,指不定哪句话他就听不到了……”   “你骂我我还是能听到的。”男的幽默道。   “废话。”猫妖翻了个白眼,“别在外头丢人现眼,好好说。”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海吹纱问。   “去年在家待着发现的,三月份吧,我叫他吃饭,他根本没听到,我趴在他耳朵边喊,他也还是没反应,还问我把脸怼这么近干啥。干啥?干饭吃!”猫妖的脾气看起来比较火爆,连回忆带吐槽,把丈夫的症状全都说了。   “床上说点话也是这样。我说他又听不见,还问我,咪姐啊,你咋光张嘴不发声呢?”猫妖拍大腿道,“你看这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话吗?!我闲着没事我只张嘴不发声是图啥?”   海吹纱憋笑。   男方尴尬坐着任她数落,像极了广大养猫人。   “别人跟你说话时,出现过这种现象吗?”海吹纱问。   男方回想后,谨慎摇头:“还真没有过,好像只有我老婆说话我听不到。”   海吹纱道:“我先给你做个耳道检查。”   正常的检查过后,的确干干净净,没有问题。   “身体没问题,我看了你的魂魄,魂魄也没问题。”海吹纱说,“但有魂视检查后,你耳朵里面似乎有不一样的魂魄。”   夷光上前接过海吹纱位置,看向了男人的耳朵。   “是吧?”海吹纱道,“我感觉的应该不错吧?”   夷光点头:“像个茧。”   猫妖:“那会是什么?能取出来吗?”   夷光拿出一张符,给了海吹纱:“你来问,先问出它的名字,弄清楚来源,才能治疗。”   海吹纱把符贴在了男人的耳朵上。   问?   她想起了“祭新娘”,轻车熟路问起了那异常魂魄的来源。   如果是活的魂魄,应该会给她答复。   ——耳蝶。   不久之后,答案就传到了海吹纱的耳朵里。   海吹纱问夷光:“你听过耳蝶的名字吗?”   夷光检索了自己的记忆,说道:“你说的,应该是一种捣乱虫。”   捣乱虫是妖属地的一种微型妖物,无色透明,几乎不会到人间来,它们会跟在言谈幽默的小妖后面,以这种幽默的话语做食物,食幽默而结茧,之后破茧成蝶,繁衍后消失。   叫捣乱虫就是因为,他们会吃掉的幽默语句,导致那个人说出的笑话失去了最幽默的部分,从而达到捣乱的目的。   是食“有趣”而活的一种妖。   “您去过妖属地吗?”   “去年去过。”猫妖替丈夫回答了,“他偏要去给我那些老姐妹们送口罩,说全民防疫,妖属地也不能放过。”   夷光:“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广播电视台工作,没结婚以前,是深夜电台的主持人。”男人聊起自己曾经的工作,乐呵呵道,“然后把,我那个节目有点贫,就是耍贫嘴,给大家讲笑话念笑话。”   后来形成习惯了,讲话也总是这个调调。   猫妖:“怎么把这东西取出来?”   海吹纱看向夷光。   夷光想了想,说道:“如果是没有结茧,讲个更好笑的笑话,应该就能引它出来。可现在它已经结茧了,能做的,就是让它吸收足够的幽默言语,早一点破茧化蝶。”   “那茧应该还在耳朵里吧?”海吹纱问道。   “嗯,那就需要医院帮忙清洗耳朵了。”   猫妖问:“破茧成蝶需要多久,我们能通过什么途径看到吗?”   毕竟这只虫,是无色透明的,按照人眼和机器都看不到的情况推算,想必化蝶后也是看不见的。   “成体的翅膀会像耳朵一样,破茧出来时,翅膀擦到耳道,应该会有感觉。”夷光说道。   猫妖唠唠叨叨,说要回去天天给他听相声小品。   丈夫摆手:“不行啊,现在的相声小品都不好笑了,也都不幽默了。以前的我也都看过了,难办啊这。”   “那你怎么办?就带着你的虫一起养老?”   “不然我给你讲单口相声吧。”丈夫笑,“你可别嫌烦啊,咪咪。”   “不正经!”   海吹纱提醒道:“一周后再来检查。”   男人满口说好,然后没过多久,又跑了回来,问海吹纱:“你说这耳朵虫,它吃得惯外国笑话吗?”   海吹纱:“没字幕组汉化,大概会不合胃口的应该吧。”   海吹纱这句话,男人听不见。   他使劲又听了一遍,只看见海吹纱张嘴,没听见她说的啥。   于是男人懂了,笑着说:“海医生真幽默,肯定说了个金句。”   一周后,男人又来检查了耳朵。   海吹纱发现,那点不一样的魂魄不见了。   “应该是破茧化蝶了。”   之后,海吹纱给这个男人洗了耳朵。   男人说:“果然世界清亮多了!”   “你这一周,听了许多笑话吧?”   “是啊!本来找的头疼,实在找不到好笑的。可后来,我家那位特别机智,问我,冷幽默算幽默吗?荒诞幽默算幽默吗?”   “然后呢?”海吹纱问。   “然后我俩就做了个实验,天天打开微博啊,新闻啊什么的,就老老实实念新闻,念新闻区的评论,什么娱乐八卦,男人女人的那点事,评论区各种智障的荒诞幽默简直了!”   每天发生的现实,不就是最大的幽默?   才一周,这些现实新闻,就把寄居了好几个月不破茧的捣乱虫给喂飞了。   海吹纱清洗完他的耳朵,夷光派小夏来给海吹纱送水果吃,并传话,叮嘱她休息一下,劳逸结合。   海吹纱:“嗯,你爸爸呢?在做什么?”   小夏皮,爪子放在耳边,问:“啊?妈,你说啥?”   海吹纱拎起小夏,在他耳朵边大声说:“不乖的狐狸是要挨揍的哦!!”   小夏:“哈哈,哈哈。”   老二,是真的皮。   等小夏走后,小岚狐里狐气来找海吹纱,有是给她捶背,又是给她亲亲咬耳朵。   海吹纱:“是爸爸要你来的吗?”   小岚:“爸爸说,要妈妈休息,不要总工作看电脑。所以我来给妈妈揉揉肩膀。”   但现在,是海吹纱抱着小岚,给他顺肚皮,还拆了一盒酸奶给他喝。   老三,是真的心机。   等小岚心满意足离开后,小泽曲里拐弯的就来了。   小泽其实早就熟悉了这家医院的各种通道,他虽然不睁眼,但魂魄看得很清楚。只是,到了海吹纱办公室门口,小泽却偏要作出跌跌撞撞跋山涉水而来的感觉。   这招很奏效,海吹纱跑来抱起了他。   小泽嘴里叼着他的课本,把课本放在她手里,一句话不说。   海吹纱:“真厉害呀!”   她家老大,怕不是个高冷学神。   等孩子们组团来过一波后,夷光才袅袅而来。   “好累啊,带孩子。”夷光说,“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早生孩子。”   海吹纱:“哈哈哈……其实还好。”   她就当养狐狸,并不觉得孩子们影响二人世界。   毕竟夷光阵法出众,还给孩子们立了规矩,每天按时睡觉,然后自己开阵,跟海吹纱亲热,完全不必怕孩子们打扰。   阵法一开,神鬼莫近。   所以,在海吹纱家,她问:“开阵吗?”就是“睡吗?”的意思。   后来为了避人耳目,变成了。   “开黑吗?”   “开。”   三只小狐狸懵懵懂懂,打听了一圈,只知道开黑是打游戏的意思。   三只狐狸提出也要玩游戏。   夷光:“不好哦,小孩子是不能玩游戏的,而且你们的掌控能力不行,玩游戏会被人类咒骂的。”   小夏当即立下志向。   “我一定早日修成人身,用手玩游戏!”   小岚:“我就修人身,用手来拿笔写字。”   小泽只是撇嘴一笑,根本不理弟弟们的狐言狐语。   他有自己的狐生理想,那就是……我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众人! 第95章 开眼了 全家狐,全家福。   夷光很高兴。   最近来看病的病患看到他, 都认识他。   “你是昆仑八尾,夷光吧?那个抗战立功,保护龙心龙脉的那个!”   太好了, 过年时被人认出, 还都是“那个给他老婆生了孩子的公狐狸夷光”, 而现在, 他是英雄夷光。   尽管夷光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只是履行了他跟龙脉的约定而已, 不值一提,但真的被大家认出,被大家夸赞,他还是很开心的。   梅承痊愈了,这几天积极在中医疗养区复健, 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   个子没长高,背也更弓了些, 但头发和皮肤, 都慢慢的恢复了活力,看起来, 身子骨还能硬朗好多年。   梅承每次复健, 小夏就会蹲在旁边给他加油。梅承复健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拄着拐到门口的超市,给小狐狸们买糖吃, 并给小夏买了双份。   后来, 梅承渐渐的,能在医院自由走动了,狐小夏就趴在他肩膀上, 陪着他玩。   开春后,王浣来做交接工作,看见了三只小狐,当时就不乐意了。   “什么!!!孩子生了为什么没跟我说?!”王浣眼泪都委屈的流了出来。   “发朋友圈了吗?”王浣第二句关心的是朋友圈。   “没。”   “还好你不是把我屏蔽了,要不然我立刻就走,我们友谊小船从此沉没!”王浣说。   “实在对不住。”海吹纱抱歉道,“他们来得太快,我怕会吓到大家,所以想等过一阵子再……官宣。”   王浣:“报户口了吗?总要给孩子上户口吧?”   这次轮到海吹纱迷惑了。   “可他们现在还是妖身,你不是说过,等孩子有人身了,再上户口发证件吗?”   王浣拍着脑袋:“是了是了,我这是激动的……但也是要做登记的。”   大妖能生孩子,但这种情况不多。所以在现世出生的妖孩儿,算是稀有存在,有一大堆的材料等着审批。   不久之后,海吹纱接到了特案处的电话。   “这就生了?”打电话的是副处长,他恰巧审批到了那份材料。   “对啊,就很快。”   “猫三狗四,狐狸算猫科吧,这有三个月吗?就生了?”副处长此言一出,立刻被狐狸精同事笑话了。   孙狸:“天啊,师秦,你竟然说狐狸是猫科!!”   “难道不是吗?”师秦不解,“不是猫科,还会是犬科?”   “犬科啊!老天爷!”孙狸道,“难道我看起来不像狗吗?!”   师秦:“……那猫三狗四,狐狸算狗,起码也得四个月才生吧?”   海吹纱解释:“不不不,我家那个,真的不是生,他……他就是尾巴化的三个小狐狸。”   师秦:“特殊情况中的特殊情况,还能这样?”   不管怎么说,审批材料是过了,三只小狐也有了在妖界的身份和名字。   大狐狸昆仑泽,妖类性别:雄性。   二狐狸昆仑夏,妖类性别:雄性。   三狐狸昆仑岚,妖类性别:雄性。   类属昆仑狐,出生地启明昆仑西院,出生日期,2月18日。父亲:昆仑八尾乔夷光。母亲:人类特殊鬼类,海吹纱。   初始等级鉴定结果:昆仑泽,D级妖。昆仑夏、昆仑岚,C级妖(等级化人形后,进行再检测判定)。   梅承身体好起来后,梅典大老远的飞回来,要一起吃个饭,孝敬一下老祖宗。   顺便,看一眼海吹纱的狐妖老公。   在大家的极力要求下,梅典只好把聚餐地点定在了医院食堂。   梅典打官腔多了,思维和说话方式都相对圆滑且虚飘,盘问夷光也像闲聊。   等都聊开了,梅典道:“你更像个人嘛。”   夷光给他的印象,半点也不狐狸,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人类的感觉,性格很好,言谈举止也很有修养,气质莫名像搞研究的,却不死板,也不掉书袋。   来之前,梅典想,海吹纱苦啊,爸妈都走得早,这孩子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成个家,结果现在被妖迷住了,这不是从此以后,就过不了正常日子了。   可跟夷光聊完,梅典想,奇怪啊,这小纱,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个神仙,简直是镇院之宝啊!   只是,还不了解情况的梅典,担忧海吹纱的将来。   他单独找海吹纱聊,问她今后什么打算。   “等你老了,病了,他还是那个模样,你要怎么办?”梅典问。   海吹纱:“爷爷,他们没告诉你吗?我跟夷光的命相连了,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梅典听了来龙去脉后,抹了两点泪,叹气道:“罢了罢了,都是缘分,都是缘分啊……”   “哦,对了爷爷。”海吹纱抱来了她的三个孩子,“还没给正式介绍,这是我的三个孩子。”   梅典:“啥玩意?”   “我孩子。”海吹纱一一介绍,“小泽,小夏,小岚。”   梅典:“谁的?那狐狸仙儿自己带来的?前妻的吗?”   海吹纱默。   海吹纱:“爷爷,我生的。”   “啥玩意?!”梅典说,“你十一月底才把他从地底下挖出来,你跟我说,这些都是你生的孩子?”   “……哦,不是。是他生的。”海吹纱又解释,“但孩子也是我的。”   梅典:“啥!玩!意!”   到底是啥玩意?!他在特殊医疗待了几十年,见过大大小小的奇闻奇事也不少了,但从来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我先生,他挺能干的,就……跟别的妖不一样。所以他自己生了,但我也有出一半的基因。就跟……海马差不多,他迅速的用妖力,把孩子给生了。”海吹纱已经开始自创科学来解释了。   “那你们生这个……这些……就都是狐狸模样了?”   小夏:“谁说的?我能变成人,你且好好活着,等着看。”   梅典一惊,捂住心脏。   小岚:“夏夏,你又吓到人了,你不礼貌。”   小夏:“我回答他问题,我这叫没礼貌?我还祝他长寿呢!”   梅典:“诶,谢谢了。”   妖言妖语是有言灵的,吉利话多说点最好不过。   小泽:“都闭嘴。”   两个狐弟弟不吭气了。   小泽闭着眼睛,老神在在。   “咳,这是我大儿子。”海吹纱说,“这只皮的是我二儿子,长得秀气的这个,是我小儿子。”   梅典:“好啊好,有福气,这是一窝生的吗?”   “是,一窝的。”   梅典:“都是公狐狸?”   海吹纱略感遗憾道:“嗯,都是公的,非常规生育,性别全随他们爸,没办法。”   “妈,你要喜欢女儿,我修人身就修个女孩子的!”小夏说。   海吹纱摸了摸它的圆脑袋,“随缘吧,到时候再说。”   梅典又严肃道:“小纱啊,夷光那个人,如何?”   “特别好。”海吹纱说,“是我们不应该忘掉的英雄,也是我们应该温柔对待的英雄。”   “评价很高嘛。”梅典慈祥笑了起来,“实话说,爷爷一直想让你,生活的普通些,正常些。我们虽然从事的是特殊的事业,但生活还是要正常为好。爷爷一直发愁你的生活着落,想要给你爸妈一个很好的交待……”   海吹纱心里狂吐槽。   梅典陷在错误的方向,给她介绍的对象越来越不靠谱,简直快要最低标准,只要是个男的,就能拿来相亲了一样,现在倒是说得好听。   “不过你既然已经成婚成家,孩子也有了,那爷爷也不说什么了。”梅典道,“这家医院,说实话,是夷光救活的,你跟着他,也算报答了。”   这话让海吹纱十分不舒服,甚至恶心。   她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可她没办法冲梅典发火。   她纠正了梅典的话,说:“我不是报答他,我是喜欢他。医院是医院,感谢是感谢。但我跟他是另外一回事,我要是不喜欢他,他就是天王老子救了全世界的人,我也不会拿自己来报答他。”   梅典道:“一样嘛,一样。你知道爷爷要说什么就行,无非就是想让你们好好过。今年爷爷会慢慢把医院交给你,从此以后,昆西医院,就是你来担着了。”   送走梅典后,海吹纱脸色不好看。   夷光袅袅找来时,海吹纱也还没消气。夷光清楚的知道她在生气,所以才会屁颠屁颠来找她看情况,可问了,海吹纱又不说。   夷光用尾巴来撒娇安抚,海吹纱也还是生气。   于是,夷光只好问三个小狐狸,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夏和小岚争抢着说,也说不到点子上。   小泽:“闭嘴,我来。”   小夏和小岚捂住了嘴,乖乖等哥哥来。   小泽:“梅典说你是救了这家医院的大恩人,要我妈以后好好报答你的恩情,伺候好你。”   简洁明了,中心思想明确,且切入点十分到位。   夷光赶走了三只小狐狸,关上门,真挚无比地说:“他说错了,不对的。”   “哦,我知道。”海吹纱道,“但我觉得恶心,尽管他没侮辱我的意思,但他这么说,好似我的情感被他的想法给践踏了。”   “我们两个之间,不是恩情。”夷光说,“你救我,我救你,不过都是做了该做的事,有没有感情,我们都会这么选择。”   “嗯。”   “我们两个,是缘。”夷光道,“只是一线之缘,若两头无情,并不会缘结。但你我现在是夫妻,那也正是说,你我对彼此,都有感情。”   “嗯。”   “谁都不为,就只是爱。”夷光说,“很自私,也没有什么能说出来的具体缘由,很自然,但那就是爱。”   他喜欢海吹纱,是无意之中,日积月累,点点滴滴,慢慢结缘。   海吹纱对他,也是如此,日复一日,又缓慢又迅速。   喜欢或者爱情,不一定都要明明白白,说出个一二三,起因经过何时动心。   有时候,就是一丁点缘分,加上一丁点念想,然后在每日的相处中,慢慢成形,紧紧联结。   “所以,不必为他人的无心话语困扰。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也知道我喜欢你,与谁都无关,这就好。”   他依然温柔,依然通透。   海吹纱笑了笑,轻声说:“嗯,我知道。”   小夏疯狂挠门。   “妈!妈!”   夷光:“他为什么就不叫爸呢?”   小夏:“爸!行了吧?”   夷光:“……什么事?”   小夏:“你俩聊完了吗?大哥开眼了!!”   当真?!   夷光和海吹纱抢着开了门。   一开门,就见小泽蹲在门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睛幽黑,细长又上挑着。   他笑得跟个神棍似的,幽幽道:“哟。”   哟,原来我爸我妈长这样。   夷光:“哟什么,那一只呢?”   小泽睁开了另一只眼,狐狸笑。   而后,他仍是睁一只眼眯一只眼,神秘兮兮道:“放心吧,二位。”   放心吧,你儿子不是瞎瞎狐。 第96章 知识改变命运 不是狐仙,不是狐狸精,……   夷光要参加第一次的医师资格考试了。   笔试就是一些病例分析和病史采集, 多数是现代医学考察的基础,少部分会涉及到中医药部分。   夷光自信满满,写了一大堆, 出考场后对海吹纱说:“很简单嘛, 你们的考题。”   因为笔试考题不涉及到特殊领域, 都是普通的医学知识考察, 试卷是要有专门的批改小组统一批改。   海吹纱担心夷光考不过。现代医学常识, 需要年复一年的学习和积累, 而夷光不具备现代科学知识的储备,物化生从没接触过,怕是要以他个人的经验来答题了。   “你实操肯定是没问题的。”海吹纱道,“问题的关键是,你能不能过笔试?”   不过笔试, 实操再牛也拿不到资格证。   成绩很快就公布了,夷光笔试落第, 不合格。   梅封让他复盘自己写在试卷上的答案, 夷光二话不说,一字不差复盘。   海吹纱拿来看了, 头怼试卷:“苍天啊!”   填空还好, 什么,“粮食谷物主要含哪种维生素”这种有确切答案的问题,夷光看过书后,记住了答案。   哪怕他不懂, 但只要他在题库中见过的考题, 他都能完美复刻答案。   但到了病例分析这一环,他答的内容就扯淡了。   病例一,低热乏力盗汗体重下降咳嗽咯血, 抗生素治疗不见好转。   夷光回答:望闻问切无病状的话,考虑一下言咒哦。   之后,他洋洋洒洒把他的治疗方法写上。   海吹纱:“怪我,我忘记跟你说了,哪怕是特殊医师资格考试,这一门也是要考现代医学,正经的那种。”   “啊!我以为是要考特殊操作。”夷光摇着尾巴。   “操作是操作,考试是考试。这门考试目的就是规范特殊医疗从业人员,不然,那些江湖野医,民间术师,跳大神的搞封建迷信的,岂不要乱治乱来,危害人命?所以,从业可以,但必须了解现代科学,泾渭分明,不搞害人那一套。”   狐狸也挺难。   他终于对海吹纱说了实话:“可我……真的看不懂那些书啊。”   简单的还好,他背就是了,记忆力超常,背下来并不吃力。   可让他理解就很困难了,有的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海吹纱再次拜托财神中介,让他们找家教。   “哪方面的?小升初,还是?”中介工作人员询问。   “打基础的,就先从小学开始吧,我这边是想给孩子们安排家教课,另外还想给我家先生找个老师补课。”   “明白了。”中介工作人员业务熟练,过度贴心,“那么先把你先生的家教老师定下好了。是针对妖学习人类社会知识,从而达到扫盲目的,并且需要个性别为公的。”   海吹纱:“倒也不必这么贴心。”   “诶~还是公的方便,毕竟一对一教学,天天去个大美女教你家先生,您看着也别扭嘛不是。上课时间你想怎么安排?”   “每天都上课吧,希望他能住在医院,我们这边包吃住。”海吹纱思考道。   “明白了,还有别的要求吗?现在市面上补课的价位,初中基础扫盲一节课是五十块,要是上全天,就按全天收费,一天是二百,这个价位可以吗?”   “可以。”   “那我就这么发了。”中介道,“接下来是孩子们的老师,你是想走什么项目呢?”   海吹纱没想好,但她跟夷光,基本都没什么时间系统的教育孩子,这些小狐狸也不能正常上学。   “这样,我先把你先生的补课老师找到,另外,这边有个白老师,是白泽分`身之一,投身教育界,这学期刚好空闲下来,我可以给你联系他,让他来教育孩子们,怎么样?”   “好。”海吹纱欣然同意。   下了班,同夷光匆匆往家赶。昨天,三只小狐狸吵着要出去遛弯,千叮咛万嘱咐后,海吹纱带着它们三个在小区内小小的放松了下。   结果小夏和小岚吵起来了,幸亏夷光眼疾手快开了阵,屏蔽了二人吵架的声音,不然今天就要在新闻频道看到他们一家了。   回家后,三只小狐狸被关了禁闭,海吹纱怕他们窝在家里搞破坏,精疲力尽赶回家,已经做好了推开门,被拆家的心理准备。   可开了门,却见她的狐狸崽们撅着屁股,又是擦地又是擦桌子,正热火朝天干家务。   海吹纱欣慰笑,立马转身,去给三只小狐狸买蛋糕作为奖励。   夷光关上门,看着三只狐狸儿子,撇了撇嘴。   他已经看了出来,这只是表面现象。真实情况时,三只狐狸今天在家打了好几架,家里拆的差不多了,临近爸妈下班时间,才慌忙用简陋的妖符恢复了点。   海吹纱进门时,看到的窗明几净,都是幻象。   夷光戳破了这稀薄的妖力幻象,见茶几碎了,花瓶摔了,海吹纱挂在墙上的狐狸画像也破了,电视机也倒了……   夷光默默举起了拖鞋。   三只小狐抱在了一起。   夷光默默放下了拖鞋。   三只小狐松了口气。   夷光伸出手指,凌空画了几笔,在三只小狐狸“哇哦”的惊赞声中,家里的东西恢复如初,顺便连家务也做好了。   只是,半空悬着三只拖鞋,到三只小狐狸的面前无声打了个招呼后,追着它们拍了起来。   夷光抱着一碗草莓,打开电视,悠闲看了起来。   隔壁房间,拖鞋追着狐狸拍,叽叽嗷嗷,狐毛飞舞。   “体罚、体罚是不对的!!”小夏高声抗议,“你触犯了,儿童、儿童保护法!!”   夷光表情淡定:“哦,是嘛。你们又不是少年儿童。”   三只拆家狐狸罢了!   连卖沉默寡言狐设的小泽都忍不住抱头求道:“父亲!你听我说!”   小岚飞奔到夷光怀里,泫然欲泣。   夷光:“没用的。”   你们这些招数,都对我没用。   小夏:“莫怕,等妈回来了,他就不敢打我们了!”   夷光轻笑一声:“你们确定,你妈不会比我打得更狠?四舍五入,我打了,是在救你们啊!”   海吹纱回来时,父子其乐融融,狐狸儿子们都乖得像孙子……哦,不是,就是儿子。   总之就是,很乖。   大家一起围在茶几边,乖乖分了蛋糕,吃完排排坐,我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夏和小岚也不再争抢遥控器,小泽也不再臭屁的特立独行,眯着眼装深沉,而是窝在海吹纱怀里乖巧玲珑。   海吹纱就问:“怎么今天想起做家务了呢?”   “爸妈工作辛苦,我们应该的。”小夏回答。   海吹纱就对夷光说道:“说起来,好久没做过家务了。”   自从拿下了这只狐仙后,家里的家务,他动动手指就能搞定。   “你们不能像爸爸那样,用妖的能力来做家务吗?”海吹纱问。   三只狐摇头。   夷光笑道:“其实他们的能力,是可以做到的。只可惜,他们把妖力都用在修身上了,不专注自身的修行。”   小夏一脸“是有怎样?”的不服表情,小岚眨了眨眼睛,最后选择尾巴缠住海吹纱的手,说要海吹纱买漂亮小裙子给他穿。   小泽若有所思。   夷光的家庭教师很快就到岗了,教授理科知识,并补充夷光从未接触过的理论知识。每天就在医院的资料室给夷光上课。   有次,夷光接过他递来的课本,看到了一些过往碎片。   “以前是修的女身吗?”夷光问。   “嗯,女身难修,只要把女身修好,男身自然也会了。”老师说,“对于妖而言,人身性别就是个技能,把技能全都掌握了,找工作也多个机会。说起这个,要在人类社会行走,还是男身受益更多。”   “显而易见。”夷光亦点头道,“我窥大道,如今仍是道法第二元,千年父系,虽已形貌畸怖,但盘根错节,似百足之虫。”   海吹纱来听课,正巧听到他们在讨论这些,冲老师笑了笑:“挺好的,这方面也不落下。”   “毕竟是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社会,男人女人,博弈发展,怎么也离不开的。”老师深沉道,“今时今日的社会现状,就似那政治课本中所说的事物发展规律……来,把书翻开,我来仔细与你说说,目前人类社会存在的几大哲学流派。”   小狐狸的老师也到了,教的是小学基础知识和一些社会通识。   狐狸们学得都很好,只是手抓不住笔,写字困难。   几个月后,小夏集中精神,前腿化手,终于握住了笔,在纸上表演书写了几个字后,拿着自己的本子逛了圈住院部,接受了众病患的赞扬。   这可刺激了小岚,也集中精神,憋了一晚上,终于也让自己的一只前腿化了手。可他是个左撇子,化了左手出来。   小泽岿然不动,与弟弟们不同,他淡定自若,打定主意要潜心修行,像夷光那样先修成狐仙,而后再化人形。   夷光参加第二次考试时,小夏跟小岚化出了人形。   这次考试,海吹纱没有陪同前去,等她工作完回到家,看见两个小孩儿胡乱穿着她和夷光的衣裳,脸上还涂着口红化着妆,当场就给吓傻了。   “妈!是我们呀!”小夏张开通红的嘴,龇牙笑,牙齿没有修好,一口小獠牙。   “妈妈。”小岚笑得如沐春风,深得夷光真传,万恶的温柔。   海吹纱:“你俩……”   你俩,天赋异禀。   夷光出了考场,打开手机,戳屏幕的动作依然不太熟练。戳开海吹纱发来的新消息,是一条:“有惊吓,速回。”   很有经验的夷光猜测,应该又是那几个狐狸崽子干什么“好事”了。   火速赶回家,拉开门,海吹纱怀里抱着狐小泽,盯着他看,盯的夷光发毛。   夷光:“嗯?”   海吹纱:“嗯。”   她挑了挑下巴,夷光歪过脑袋,这才看到沙发上乖巧坐着的两个小孩儿,看起来也就六七岁。   仔细看,一个女孩,一个男孩,都是齐肩长发。   夷光自我找补:“不奇怪不奇怪,这俩孩子心思一直在修人身上,把妖力都拿来修人身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俩人身之后,几乎没什么妖力。   当然了,身上的味道,还是小妖怪的味道。   海吹纱:“我问过王浣了,很麻烦。”   首先,要审查很多的材料文件,给他俩搞个假档案,其次,要保证这俩小孩儿正常上学接受教育,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疫苗补种,出身证明,以及……搬家。”   搬到一个都是新邻居的地方,让邻居们错以为他们是结婚多年的夫妇,且有一对龙凤胎。   夷光:“好,好,我来我来。”   所以说,狐狸崽什么的,只有小泽省心。   搬家,装修,拿到官方批给的合法证件档案后,海吹纱让两个孩子伪装成从外地转校而来的借读生,就近入学,读小学二年级。   等这些忙完,夷光的第二次考试成绩也出来了。   仍然不合格。   “你怎么回事?”海吹纱问。   夷光:“一直在学高中数学……资格证考试的复习时间不太够。”   又没拿到资格证的夷光,仍然是昆西医院的野医,归在海吹纱麾下,官网上没什么姓名。   又因为要接送孩子上下学,夷光报了驾校,又开始了新的学习。   白天夷光需要看病,整理补充妖典,归纳病案,开教课讲座,并抽出时间来听家教老师讲高中课程。而后抽空到驾校练车,考驾照。   晚上,他需要照顾海吹纱,在家长群里抄作业,给俩孩子准备第二天穿的衣服,偶尔还需要修理俩孩子,在他们身上下个符咒,让他们不要在学校狐来,给他闯祸。   依然保持狐身,全家最闲的小泽,深感自己的聪明智慧。   “还是做狐狸好。”小泽说。   某天,一个人在家的小泽浏览妖鬼专属网页时,看到了一篇专题视频,介绍他爸夷光。   简介上写:昆仑八尾,狐仙夷光的传奇抗战人生。   小泽:“狐仙?他哪里狐,哪里仙?”   现在,完完全全是个人,还是个人夫,人父。   小泽感慨的同时,忙着录入《妖典》词条的夷光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让他来学校一趟,说两个小孩在学校狐说八道,跟小同学打起来了。   夷光欲哭无泪,骑着电动车,融入下班高峰的人潮,毫无违和感。   海吹纱目送他离开,转头回医院继续查房。   梅封路过,说了嘴:“自打你俩那小狐狸成人后,夷光也越来越像人了。”   “本来就是。”海吹纱说,“这是他千年前对龙脉许下的愿望。”   狐狸化为人身,不是狐妖,不是狐狸精,也不是狐仙。他要到这人间,像人一样,滚一身烟火气,真真正正的,融入这个世界。   平凡普通,又光芒万丈。 第97章 非人类医院 千年老字号,救死扶伤找昆……   梅承脱去了龙皮, 变成了普通的人。   这件事,在他手术成功后的第二年,才慢慢在妖鬼界传开。   而后, 麻烦就来了。失去了龙的威慑, 总有些心里没数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妖来骚扰昆西。   当然, 他们要么被夷光的屏障挡了, 进不到医院来, 要么进来后, 被夷光修理得很听话。   不久之后,昆西医院新的镇院之宝,威名传遍了妖鬼界。   “夷光啊!那个护龙脉的抗日英雄!”   “听说他还是昆西医院的传道祖师爷!”   “就是挺不要脸的,一把年纪,跟海医生成婚了。”   “据说还生了孩子。”   一般八卦到这里, 话题就会转向奇妙的方向——   “那个公狐狸怀孕的是不是他!”   “卧槽,原来是他!”   “佩服佩服, 这才叫千年大妖怪!什么腾蛇勾陈的都差远了, 他们能怀孕生孩子吗?!”   “好家伙,厉害的应该是他老婆吧……区区一个人类, 能把昆仑八尾给睡怀孕了?”   “说起来, 海医生挺温柔的,上次我脚崴了去看病,见了她,她可真温柔啊, 沐浴着治愈的光环, 还真看不出,她能把夷光给搞怀孕了。”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海吹纱连打了几个喷嚏, 推开办公室门,见到了个熟脸。   “海医生还记得我吗?”来人很瘦很精神,海吹纱眼熟他,但一时叫不出他名字。   “我之前……是那个买刀的……”来人提起了自己的黑历史。   海吹纱:“土豪?!”   那个买日本刀,一家老小被诅咒的土豪!   “是我,我上个月出狱了。”他说。   海吹纱问了他家里的情况,土豪坐得很端正,老老实实回答了。   入狱期间,他那个老奶奶去世,老婆跟他离婚了,儿子寄养在了远房姑姑家。   “算是家破人亡了吧。”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土豪脸上看不出怨恨和悲伤。   “特别不像话!”土豪说,“还在里头时,我那个远房妹子就找我说了好几次,那熊孩子不好好学习,非说要做什么电竞选手,要我给钱,他辍学去玩游戏。”   出狱后,他先找回了儿子,重新塞回了学校。   “你女儿呢?”   “女儿我前妻带着,我前一阵子跟孩子吃了顿饭,孩子跟我生疏了,但听她妈说,成绩上不去,孩子压力特别大,她妈把她送去学表演,艺考成绩不赖,只要高考过线就能走了。”   “要做演员吗?”   “哪能啊,这又不是去上学了就能当演员的。走着看吧,先有个学上,她自己也不讨厌……慢慢再说。”土豪道,“海医生这几年没什么变化啊,医院倒是热闹多了,比我之前来,看着像医院了。”   当然,土豪不是来叙旧的。   他挽起袖子,给海吹纱看了自己身上的伤:“我觉得这个是咒。”   他胳膊上有一道还没愈合的伤,的确是咒。   海吹纱就问:“你现在做什么的?这伤怎么来的?”   “嗨,不提也罢。我当初不是自首进去的吗?他们都等着呢,我这一释放,我以前生意上的那些仇人就找来了。”   “报警了吗?”   “报了,这你放心海医生,我现在知法懂法,我在里头天天学这个。”土豪感慨,“你说说,我女儿要是脑袋管用点,将来当个法官多好……”   “你怎么知道这伤带咒?”   “因为跟那时差不多,砍了好得慢。警察抓了那混混之后跟我说了,那混混以前在地下拍卖场看场子,日本人雇的。我就想,咒这玩意儿,肯定还有!反正他们是见不得我们好,毒得很……”   海吹纱给他治了咒伤,土豪见她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处理,不由感叹:“海医生变化可真大啊!”   以前对咒束手无策,如今都能独自治疗了。   “小咒而已,不是大咒。”海吹纱谦虚。   周末,学校布置了家庭活动作业,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到烈士陵园去给先烈扫墓。   海吹纱用宠物箱提着老大,带着一对儿女,由夷光开车。   路上,海吹纱提起了这俩狐孩子刚上学时闹的笑话。   课上讲抗日英雄,这俩狐孩子说:“我爸就是抗日英雄。”全班哄堂大笑,连老师都忍不住笑。   小夏说:“我爸说了,这种事很严肃,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笑!”   老师趁机教育,可话还没说完,小夏就跟笑得最大声仍然在当笑话起哄的小同学打了起来。   夷光开着车,叹气。   “是啊,第一次被叫家长。”好在对方家长没要求赔偿。   “那是因为你慈眉善目。”海吹纱了解狐狸的魅力,夷光长得良善,对着他那张脸,再生气也会消气。   到了烈士陵园,又见了土豪。   土豪的儿子几年不见,已经瘦成了麻杆,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太好,但尽管表情不情愿,也还是跟着土豪来了。   土豪见到海吹纱跟夷光十分高兴,而后看见小夏和小岚。   “海医生的孩子啊?”土豪说,“长得可真像海医生。”   是,小夏和小岚都像海吹纱,小夏六分像,小岚对半开,反正一眼就能看出是海吹纱亲生的。   土豪此时还没反应过来,直道:“有福气啊海医生,龙凤胎,儿女双全!”   小夏龇着牙笑,小岚拉着小夏的手,围巾遮着下巴,眼睛乌溜溜的。   “我就说海医生看着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来是结婚生……”说到这里,土豪突然愣住。   等等,他入狱也才三年,海吹纱这俩孩子,七八岁的模样。   “这?!”土豪指着俩小孩儿,震惊到合不拢嘴。   夷光:“之前的,之前的。”   土豪:“哦哦哦,原来你们早就结婚生孩子了啊!真有福啊,龙凤胎!这可比普通的双胞胎三胞胎好多了!”   航空箱内的小泽,幽幽一声:“啧。”   离开时,夷光拍了拍土豪的儿子脑袋,过后,海吹纱问:“你又看见了什么?”   “担心他路走歪,看了眼。”   “怎样?”   “普普通通。”夷光说。   “普普通通就不错了。”海吹纱不经意间说道,“有时候,大家拼尽全力,不就是为了普普通通的活在这个世上?”   “你说得对。”   这年七月半,昆仑西院召开换届仪式。   海吹纱从梅典手中接过名为“桥梁”的奖杯,发表了院长就职演讲。   医院后花坛也总算是翻修完毕,海吹纱揭晓了下一个五年规划。   “我们要在昆西的西区,建造一所疗养院,为非人类创造最好的疗养环境。”   他们获批了一块地,文件已经下来了,下周就能动工。   奠基仪式后,是每月一次的特殊医疗下乡活动。   昆西医院的车刚刚驶入结界,就收到了小妖们的欢迎,海吹纱带医疗队,而夷光就摆张桌子,为这些小妖们解惑,帮助他们修行开悟,早日修得人身正果。   只是每次来,夷光都会抓获几个不法分子,后来医疗队下乡,还有特殊综合办的外勤人员,在夷光的桌子旁站岗。   但奇怪的是,尽管如此,也还是会有不法分子冒死前来求夷光指点,或者只是在旁边凑热闹,听夷光开导其他人。   海吹纱调侃:“你这挺像张学友演唱会啊!”   每次开,每次都能抓到逃犯,而且即便是知道会被抓,也仍会有逃犯买票前来。   爸妈忙工作,孩子们就在家自己活动。小泽仍在修炼,狐身短短一截,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一狐。   但小泽却不慌不忙,他的目的,就是终有一日,惊艳四座。   小夏跟小岚高考结束那年,小泽总算是“一鸣惊人”了。   弟弟妹妹出成绩那日,小泽款款从屋内走出来,狐里狐气,活脱脱一勾魂摄魄的狐妖版夷光。   他抱着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发齐腰,笑容妩媚。   “如何?”一开口,还是该死的低音炮。   海吹纱:“……身上汉服哪来的?”   “网购的。”小泽回答。   小夏:“我靠大哥你好绿茶!今天是我跟岚弟主场,你抢什么风头?”   “我可没抢,但奈何我的存在就万人瞩目。”   小岚冷笑:“茶里茶气。”   小夏和小岚要到大学读医去,小泽刚刚成人,文件材料都需要申报,故而在家待着。等社会活动许可批下来后,小泽打了个滚,又变回了狐身,几个哈欠后,窝在沙发上睡觉了。   海吹纱:“你这是干什么?”   小泽:“我宅。”   他的狐设,是宅。   十年。   夷光终于拿到了医师资格证,正式成为了昆仑西院的医生。   正式上岗后,他接手的第一个病人,是个怀了孕的雄性。   拍照检查后,夷光惊讶道:“……你怎么办到的?”   这位病人腹腔内,的确有个小胎包,孕育着生命。   病人也很震惊:“啊?乔医生你在说什么,这……生孩子,你不是比我更有经验吗?”   夷光无话可说。   下了班,重回二人世界的两人又开黑了。   海吹纱问:“所以,他是怎么怀上的?”   “哦,他是海龙。”   “那是什么?”   “……你要好好读书啊,海医生。”夷光说,“海龙,跟海马差不多,有育儿袋。他修人身时没太修好,育儿袋也留下了,这就怀了。”   “那生下来会是什么?”   “什么都不会有。”夷光说道,“他是原形约炮,怀上的是一堆原形小海龙,恢复人身后,腹腔里就只有一个胎包,里面没存活的。我打算做个手术,把他这个胎包取出来……唔?你摸我屁股干嘛?”   海吹纱:“尾巴让我玩玩。”   “要几条?”   “我全都要。”   “你好贪心呀。”夷光慢慢放出了他的尾巴,海吹纱一吻,印上了动情符。   只有在床上时,他才更像个狐狸。   气温升高,气氛正好,床上的狐狸精也秀色可餐,眼角泪光点点,细微的喘气声,声声悦耳。   只是——   “海医生,急诊!!”   海吹纱一跃而起,拉着狐狸尾巴,把他也拖下了床。   “走!”   夷光扔过去衣服,二人打开门,正值寒冬,北风凛冽,飘着雪花。   海吹纱跑过十字路口,回头。   夷光站在路口,身形瘦长,裹在风衣里,拉下围巾,呵了口热气。   海吹纱想,当初,把他从地下挖出来可太好了。   “夷光!”海吹纱喊。   “来了!”他回答。 第98章 【番外】三只小狐 结局   昆仑夏到校门口时, 又看见昆仑岚身边围着几个要手机号的。   那小子可恨的笑着,万恶的温柔系。   昆仑夏真想大喊一声:“别被他骗了!他就是朵白莲花!”   但没办法,白莲花受众者广, 深受大众欢迎。   昆仑夏快步走过去, 抬起长腿, 狠狠踹了他的屁股, 惊飞了昆仑岚身旁的一众搭讪者。   昆仑岚半秒不到就重新挂上微笑, 好整以暇挥手和搭讪者们说拜拜。   “怎么我就没追求者?”昆仑夏不服。   “你是想要男孩子追你, 还是女孩子追你?”   昆仑夏想了想:“算了,就这样吧。”   他修女身,是因为女装好看,但若要说内心,他还是只公狐狸。所以男人来搭讪, 他会想让这些雄性都滚蛋,女人来搭讪, 他又觉得不对劲。   太复杂了, 不想了。   还有一年,他们就要学成毕业了。   昆仑夏的意思, 是想继续深造, 但昆仑岚打算就这么回昆西。   二人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假期也不回。   一来是因为忙,二来,狐狸的习性是独立生活, 三嘛……他们爸妈过惯了二人生活, 他们回去特别像电灯泡。   连大哥昆仑泽都已离开家,在他们读书的城市租了个房,搞起了“捉妖”的小本生意。   周末, 昆仑夏和昆仑岚会到大哥的出租屋聚一聚,顺便给大哥当免费帮工。   三只狐狸的小群里,昆仑泽发来一条消息:到了吗?   昆仑岚回:在路上呢哥。   昆仑夏回:马上出发,哥。   昆仑泽:……你俩先统一口径OK?   昆仑岚叹了口气,摸了摸昆仑夏的头:“美女,咱俩难道不是一窝生的吗?你啥时候能跟我有点默契?”   昆仑夏捏碎了手机:“闭嘴!”   到了昆仑泽住处,昆仑泽蹬上自行车,对弟妹们说:“跟上,我们去个地方。”   “哥……我们要考试了,还要复习啊!”   “借口不过关。”昆仑泽在群里发了个红包,“快点的,扫个共享单车,跟我走。”   昆仑夏领了红包,两块钱。   好家伙,就是刷共享单车的价钱呗?!   三只狐狸精蹬着车,呼哧呼哧跑到了另外一个区,来到了一家游乐场前。   昆仑夏重燃了希望:“哥!莫非你嘱咐我好好洗头穿漂亮点,是要带我来游乐场玩?”   昆仑泽扔来一张照片:“目标人物出现后,你上去搭讪。”   昆仑夏:“靠。”   他接了个单,要给一个妖查丈夫出轨。今天他收到消息,这人每周末都会背着他的妖老婆,到游乐场来“猎艳”。   “对方是只黄鼠狼。”昆仑泽说,“夏夏最好还是收一下味道。”   昆仑夏面无表情,掏出香水狂喷。   不久之后,鼠头鼠脑的黄鼠狼妖出现了,他点了支烟,就站在游乐场前,四处寻找着可下手的人。   流程是,找到单身的美人,紧接着搭讪成功,带美人到游乐场玩一天,夜幕降临后,再去情人旅馆开个房,一夜春宵。   “据说每次都很顺利,可能他对人违规使用了妖媚之术。”昆仑泽补充。   之后,三只狐狸精散开。   昆仑夏走到了显眼地带,如鹤立鸡群,高挑美丽,栗色长卷发,妩媚知性,颇是吸睛。   然而那黄鼠狼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意兴阑珊的移开了目光。   很快,黄鼠狼双眼一亮,掐灭了烟,朝他相中的目标走去。   昆仑夏偷眼看去,见到黄鼠狼相中的是昆仑岚后,他怒骂了起来。   “草!白莲花就这么无敌吗?!”   我们是一窝生的啊!!你相中了白莲花,你咋就相不中我呢?区别在哪啊?!   昆仑泽走来,轻笑道:“看来是性别搞错了。”   昆仑夏翻了个白眼。   “难道白莲花要牺牲自己,跟他玩一天?不会吧,我看他一眼我都要反胃了。”   昆仑泽:“不啊,以岚弟的手段,估计会直奔小旅馆,谁还有心情去游乐场玩?”   果不其然,黄鼠狼拉开车门,请昆仑岚上车。   “喂!!白莲花不可亵玩啊你大爷的!”昆仑夏生气了。   泽哥以最潇洒的姿势,骑上共享单车:“上车,走。”   “靠,你骑自行车追宾利,等你到了,咱岚弟也失身了好吗?”   泽哥只是轻轻一笑,手指在空气中划了几下,万籁俱寂,仿佛进入了某种空间。   而扭曲的空间中,一座发亮的建筑就在眼前。   “这是什么?!”昆仑夏紧紧攀住了哥哥的手臂。   “他们的目的地。”   这是一家妖开的黑色旅店,给妖猎艳人类提供便利,做不法的勾当。   昆仑泽骑着车钻入一条小胡同里,并交待昆仑夏堵住另外一个胡同口。   十分钟后,宾利车停在了这家旅店门口,黄鼠狼殷勤的拉开车门,请昆仑岚下车。   白莲花噙着微笑,径直进了旅店。   三分钟后,黄鼠狼大叫着从二楼的窗口跳出,昆仑岚:“夏夏,拦住他!”   “还有同伙?!”黄鼠狼一边逃一边抽刀,妖力大盛,向路口的昆仑夏冲去,“你妈的,仙人跳!”   昆仑夏:“我靠你说啥?!你竟敢骂人骂妈?!”   可话虽这么说,昆仑夏跟昆仑岚的妖力不是很强,他俩作为人生活得更久,妖性大打折扣。   昆仑夏没能拦住黄鼠狼,眼见着黄鼠狼要逃走,一道符箓飞来,定住了黄鼠狼。   昆仑泽拍了拍昆仑夏的肩膀,笑道:“笨蛋。”   这都拦不住。   昆仑夏委委屈屈:“不是还有你吗?”   昆仑泽笑了起来:“哈,那就好好依靠我吧。”   他优哉游哉走到黄鼠狼面前,吹了吹他身上的符箓,举起手机,打开扩音。   电话里:“喂,这里是特殊综合办报警中心,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昆仑泽一张脸,像阴险狡诈的狐狸,对一脸愤恨的黄鼠狼笑眯眯轻声道:“你完了哦~”   晚上,三只狐狸到超市海购了一番,回到出租屋,贴好符箓,起了阵后。   他们三个恢复原形,翻着肚皮躺在地毯上,咬着吸管喝可乐,看电影。   昆仑岚插上耳机,随着节奏摇晃起了尾巴。   昆仑夏喝高了,罢了昆仑岚的耳机,两只狐贴贴,对着摇滚鼓点摇头晃脑摆动了起来。   昆仑泽向父母汇报,并把二狐蹦迪的场面录下来给爸妈看。   “今天开心吗?”海吹纱问。   昆仑泽回:“哈哈。”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   他翻了个身,在地毯上舒展着长长的身体,打了个哈欠,给爸妈发了句晚安。   身旁,弟弟们也跳累了,依偎着他,团起身子脑袋挤着脑袋睡下。   尾巴柔软,睡梦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