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思漫太古》 作者:李李翔   文案:   二十年前,太微宫钟氏一夕覆灭。   本以为死去的人突然出现,记忆全失,满心满眼都是他人,景白失魂落魄。   恢复记忆的钟令仪决定追查往事,幕后真相却叫人肝肠寸断。   修真问道,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吗?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清白的。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主角:景白,钟(舒)令仪,顾衍 ┃ 配角:蒋翊,司天晴,谭悦音 ┃ 其它:李李翔,相思漫太古   一句话简介:相思漫太古   立意:无论真相多残酷,永远都不要绝望 ============== 第1章 傀儡夜袭(上)   舒令仪望着大街上一户人家墙头伸出的一簇桃花发呆,那桃花又红又艳,灿若云霞,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开得十分热闹,好像整个春天都活了过来,问:“师姐,你以前来过开平城吗?”   司天晴摇头,“没有,我也是第一次,不过我到过极意观。”   开平城隶属于中州极意观,地处偏远,灵气匮乏,修士自然不像别的城池那样多,修为也普遍较低,不为极意观所重视。   舒令仪说:“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有情趣,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花。”   徐珣愁眉苦脸说:“小师妹,你真是有闲情逸致,这时候还有心情赏花。”   舒令仪安慰道:“大师兄,招徒这种事,生源不够,你急也没用啊。”   原来此行三人下山,是为了师门招收弟子一事,三人将整个南越都走遍了,仍然没有招满规定的一百人,只招到区区四十七人,一半都不到,也难怪徐珣这个大师兄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近二十年来,这已经是南越灵飞派第五次招徒了。以前都是十年一招,如今换成五年一招,人口总数又没有增加,资质好天赋佳年龄适合的人哪有那么多,他们三个就是把南越挖地三尺,也变不出来更多的徒弟来啊。   三人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名为“南兴”的灵草铺,这是灵飞派开的,乃是一家大型连锁灵草铺。南越气候湿润,温度适宜,盛产各种灵花灵草,在许多城池都开有这样的店铺,门下弟子出门办事,可以在此驻足停留,或是寻求帮助。   南兴灵草铺乃前店后院格局,占地宽广,在开平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灵草铺,每日客流不断。三人径直进了后院,在花厅坐下,灵草铺的执事弟子立即送上灵果灵茶。   司天晴问:“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南越?”   徐珣摇头叹道:“没有招满弟子,我哪有脸回去见师尊。”   舒令仪看着垂头丧气的两人,突然说:“要想招满一百人,南越是不可能了,只能另辟蹊径。”   徐珣忙问:“怎么个另辟蹊径法?”   舒令仪以手指天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徐珣不明所以。   “我们可以在开平城招徒啊。”   徐珣吓一跳:“开平城虽然离咱们南越不远,却是处于中州管辖之下,万一被极意观知道,这样不太好吧?”   “你别大张旗鼓嘛,悄悄地招不就行了,极意观又怎么会知道。”   “招徒不就是要大张旗鼓,才能让人知晓啊。”   舒令仪示意两人附耳过来,小声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司天晴笑道:“虽然改头换面了一下,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干嘛,不过这样半遮半掩总比明目张胆要好。”   徐珣一脸担忧说:“这样挖极意观的墙角,要是被人家知道,岂肯干休?”   舒令仪哼道:“知道又怎样,不过是招几个弟子罢了,难道还能因为这个打上咱们灵飞派不成?”   徐珣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她的提议。三人商量半天,把诸多繁杂之事一一安排妥当。   开平虽然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景白一路行来,却是花团锦簇,香气扑鼻,尤其是芍药,几乎每家门口都摆有一两盆,端的是万紫千红,春意盎然。路过一家酒楼,见他家门口的芍药开得特别好,不由得驻足欣赏。那芍药乃是稀罕的渐变色,从浅白到粉红,颜色一点点变深,花瓣层层叠叠,足有数百瓣之多。   酒楼伙计笑道:“这位客官,我们酒楼正推出一道时令新菜名叫百花宴,可要进来尝尝?”   景白转身就走。   酒楼伙计追在后面说:“还有上好的梨花白,保管你喝了一壶还要再喝一壶。”   景白听见“梨花白”三字,脚步一顿,回头说:“好,那就尝尝。”   梨花白还是那个味道,可是一起喝酒的人却不在了,景白心情低落之余,不由得多喝了几杯,醺醺然微有醉意。街上传来一阵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声音,景白问酒楼伙计:“外面是谁家在迎亲吗?”   酒楼伙计笑道:“哪里,是不知道哪来的几个修士,雇了两个吹喇叭唢呐的,打着牌子说免费给人测资质,还送灵石呢,一路吹吹打打,弄的跟娶媳妇似的,这都好几天了。”   旁边一个客人说:“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白送灵石?我才不信,不会是骗子吧。”   另外一个客人说:“真的,我家隔壁二小子就得了一块,我还见过呢,荧光闪闪,货真价实的灵石。”   说的大家心痒痒起来,嘻嘻哈哈笑道:“那我也去试试,不过是测下资质,就有灵石可拿,不要白不要。”   景白受不了这般喧哗,留下灵石离开。   信步往城外而去,春光融融,暖风醺醺,游人欲醉。   城外有一株数百年的樱花树,枝干粗壮,高达数丈,正是花开季节,放眼望去,云蒸霞蔚,微风吹过,乱红如雨。此刻樱花树下,却是一派忙碌嘈杂的景象。灵飞派的人在这里搭了个简易凉棚,免费给人测资质。徐珣手持五行罗盘,示意来人上前。那人将手放在罗盘上,徐珣催动灵力,很快罗盘上发出一道炫目的彩色光芒,那彩光先是快速流转,过了会儿速度慢下来,最后停住,形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柱,泾渭分明,其中蓝光、黄光、绿光所占比例最大。徐珣微微点头,说:“水、土、木三灵根,资质尚可,只要勤加修炼,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可愿加入我南越灵飞派?”   司天晴坐在另一头,指着旁边竖立的木牌耐心解释:“这位道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不是每一个来测资质的人都送灵石,首先得有灵根,其次要三十岁以下才行。”   那人胡搅蛮缠:“我只是看着面相老,今年才二十九岁,刚刚测过,正是五灵根,你们灵飞派的人怎么说话不算话!”   司天晴拿出一柄玉如意,柄上刻有各种刻度,说:“这是专门测骨龄的法器,道友要不要试试?”   那人神情一僵,故作气愤道:“不测了,不测了,又是测资质,又是测骨龄,弄的这么麻烦,我看你们灵飞派就是成心想赖账,一块灵石而已,我还不要了。”说完一溜烟跑了,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舒令仪则站在一边,当着众人自吹自擂:“我们南越灵飞派和中州极意观、东海溟剑宗、西蜀长天门并称为四大门派,传承数千年,源远流长,这些不必我多说,大家都知道。我们顾掌门更是百年来不世出的修道奇才,一身水系功法冠绝天下,有想要修习水系功法的道友,不妨加入我们灵飞派,定会让你如鱼得水,扬名立万!”   有人小声问:“这顾掌门是不是就是大名鼎鼎的玄临君?”   旁边的人点头:“正是,听说他年纪轻轻,已经是金丹大圆满境界,只差一脚,就能化丹结婴,原来修的是水系功法,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旁边那人立即回头,不满道:“敢问这位道友,方才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人双手抱剑交叉放在胸前,嗤笑道:“顾玄临自然出众,可也并非一枝独秀,要说斗法厉害,还当属我们剑修昭明君,那才是元婴以下第一人,天资卓绝,剑法高深。”   旁边那人见状拱了拱手,不再争辩,小声嘀咕:“剑修都是疯子。”   说到昭明君,立即有人插话:“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附近见过昭明君。”   大家不信:“肯定是胡说,昭明君怎么会出现在开平城?这里又没有妖魔鬼怪出没。”   那人不服气:“怎么不会,兴许他有什么事,路过此地呢?”   马上有人反驳:“既然只是路过,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景昭明,一听就是瞎编的。”   众人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昭明君,此刻正站在路边,望着站在樱花树下喝水的舒令仪怔怔发呆。   舒令仪察觉到他的目光,提着水袋走过来,笑道:“这位道友,你也是来测资质的吗?”扫了他一眼,见他身穿道袍,手持长剑,年纪甚轻,气质出尘,不像是普通修士,立即游说:“我们灵飞派正在招收弟子,每月除了固定发放灵石、丹药,还有传功长老亲传功法,条件优渥,道友要不要加入啊?”   景白直勾勾看着她,喃喃自语:“阿如——”   舒令仪莫名其妙,“这位道友,你认错人了。”   景白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阿如,原来你还活着。”   舒令仪凑近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暗自摇头,心想大概是喝醉了,人都认不出来,正要离去,景白突然一把抱住她。   舒令仪吓一跳,“哎哎哎,你干嘛,别以为喝醉了就可以乱来啊!”说着用力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出对方的怀抱。   景白纹丝不动,闭着眼睛,轻声说:“阿如,对不起。”   舒令仪狠狠踩了他一脚,使了个法术从他怀里钻出来,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说了认错人了,我不叫阿如。”   这时徐珣走过来,冷着脸问:“怎么了?”   舒令仪理了理散下来的头发,摇头:“没事,有人发酒疯。”   徐珣打量着景白,见他跟失了魂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像是故意调戏,只能算了,对舒令仪说:“你跟司师妹先回去吧,人招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撤了。”再招下去,极意观的人就该出面干涉了。   舒令仪答应一声,离开前看了景白一眼,此人举止如此唐突,却意外的并不觉得讨厌。   景白只觉自己似醉未醉,似醒非醒,心想难道我又在做梦吗? 第2章 傀儡夜袭(下)   徐珣、舒令仪、司天晴等人当天便带着新招收的五十多个弟子离开了开平城。一行人来到城外漳水边。春日夕阳下的漳水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徐珣从储物袋里拿出一艘巴掌大的灵舟,往空中一抛,那灵舟见风就长,很快变成一艘数十丈长的大船,风帆桅杆俱全,轻飘飘落在水面上。   灵飞派十来个老弟子熟门熟路带着这些新来的师弟师妹上船,商量好谁归谁管后,便各自领着新人回到船舱,等待开船,当真是权责分明,行事利落。   徐珣见众人都安排妥当,这才来到船头密室,往法阵里添加灵石。待加满一百零八块灵石后,法阵嗡的一声启动,灵船瞬间行驶起来,呼啸风声一下子倒灌进船舱。徐珣又启动灵力罩,风声便被隔绝在外,众人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看见岸边景物飞快倒退。   舒令仪站在船头,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问:“师姐,什么时候能到?”   司天晴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怎么,想早点回去?”   舒令仪点头:“我还是第一次下山这么久,以前顶多在灵飞城里逛逛,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干嘛。”   司天晴说:“一定是在闭关吧,掌门师叔修炼最是勤勉。幸亏我们这次圆满完成任务,不然回去又要被我爹责备了。”   舒令仪吐舌道:“司师伯确实有点严厉,动不动就说下面弟子违反门规,应予惩戒,大家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司天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娘说,我爹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当了刑律堂长老后,便成天板着一张脸,生怕别人不服他,回到家也没个笑脸。”   舒令仪叹道:“看来司师伯也是身不由己啊!”   两人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出来。   眼看天色将晚,两人各自回到船舱休息。   半夜舒令仪正在打坐,吐纳灵气,忽然感觉到呼呼的风声,惊觉不对,忙打开门出来,看见徐珣一脸焦急往船头方向跑,忙追上去问:“大师兄,怎么了?”   “有人破坏灵力罩,潜了进来。” 徐珣一边说一边冲进密室,见法阵被损坏的七零八落,灵船也慢慢停了下来,心下一寒,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啸,大喝一声:“准备御敌!”   船上的人登时全都惊醒过来。   这时数道黑影从船底无声无息爬了上来,这些人全都戴着头套,将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他们手持武器,力大无穷,见人就砍,丝毫不惧砸在身上的各类法术,仿佛不知道痛似的。   司天晴一边安抚惊慌失措的新弟子,一边让能御敌的全都出来御敌。   舒令仪法器是一只玉葫芦,催动灵力,葫芦口喷出一道蓝色火焰,身前黑衣人很快烧着,但是对方浑然不觉,径直向她冲过来,像个移动的火人,吓得她连连后退,不防被身后一个黑衣人砍了一刀,刀锋过处,留下一道浓郁的黑气,当即捂着受伤的肩膀踉跄跌倒。   徐珣及时赶到,施法射出一道冰箭,那个黑衣人便被冻在原地,过了会儿,整个人冻成冰雕,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舒令仪爬起来,提醒说:“师兄小心,这些人武器上有毒。”   徐珣点头,一边施法一边皱眉说:“这些人有古怪,就跟怎么杀都杀不死似的。”   船上乱成一团,不时有灵飞派的弟子受伤倒下,而黑衣人却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舒令仪又急又怒,问:“师兄,现在怎么办?”   徐珣再次射出一道冰箭,喘息道:“我已经向师门发了求救符,一定要撑到师父赶到。若是情况紧急,你先带大家离开,我来断后。”   舒令仪明白他说的断后的意思是要自爆,同归于尽,带着哭腔叫了一句:“师兄!”   徐珣推她:“快去,把大家组织起来,别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   舒令仪知道事关重大,一步三回头走开。这时一支带着黑气的利箭从后面朝她射来,舒令仪发现时已经晚了,骇的整个人往前一扑。那箭跟长了眼睛似的,竟然会转弯,眼看就要射中她后心,突然一道紫光闪过,利箭毫无预兆断裂,掉落在地。   舒令仪回头,看见景白从天而降。   斩霜剑在空中炸开一团璀璨的紫色光芒,分离出无数把紫色光剑,斩瓜切菜般射向那些黑衣人,刚才怎么打都打不死的黑衣人纷纷倒地。情势登时逆转。剩下那些还在缠斗的黑衣人全都跟中了邪一般,一动不动,手里武器纷纷掉落,任由人攻击,最后轰然倒下。   徐珣仰头看着空中如游龙一般舞动的紫色光剑,认出是斩霜剑,走到景白跟前,拱手行礼:“多谢昭明君出手相救。”   景白微微点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舒令仪,朝她伸出手。   舒令仪双目圆睁,没想到白天唐突她的竟然是名震天下道号昭明君的景白景重光,看来他当时真的醉得不轻。   景白见她发呆,一把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舒令仪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站好。   徐珣挑开那些黑衣人头套,只见一个个脸色死白,嘴唇发黑,俨然全是尸体,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景白皱眉道:“傀儡术!”   徐珣问:“是有人施展傀儡术,控制这些尸体攻击我们灵飞派?”   景白颔首。   舒令仪忙问:“是谁?”   景白说:“那人见势不妙,扔下这些傀儡,跑了。”   徐珣气得握紧双拳,“我定要把这人找出来,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此次傀儡偷袭,灵飞派可谓伤亡惨重,两个弟子当场死亡,五个重伤,其余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轻伤。更糟糕的是,几个新招收的弟子嚷嚷着灵飞派太危险,要改投极意观。徐珣焦头烂额,忙着安抚弟子,分发丹药。司天晴则不停用木系法术给大家疗伤,亦是疲惫不堪。   舒令仪服了一颗解毒丹,肩膀上的黑气依然没有消褪,伤口迟迟不能痊愈。   景白凑近看了一眼,说:“这是尸毒。”   施令仪哦了一声。   景白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反常,不由得问:“你不担心吗?”   舒令仪朝他一笑,“担心啊,不过我师父马上就会到,他一定有办法。”   景白看着她熟悉的笑容,心神一震,想到她说自己不叫阿如,便改口道:“钟姑娘——”   舒令仪笑道:“昭明君,我不姓钟,我姓舒,名令仪。”   景白神情复杂看着她,一言不发。   舒令仪心想,这景昭明看着神仙似的人物,年纪轻,长得好,道法高,怎么感觉有点傻傻的,还是说天才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景白默默拿出一粒丹药递给她,“这是大还丹,可解尸毒。”   舒令仪吓一跳,“大还丹!这太贵重了,解区区尸毒岂不是大材小用?”   景白怔怔看着她。   舒令仪摆手说:“昭明君,我的伤没事的,不过是一点尸毒,回到灵飞派再治也不迟,大还丹你还是留着紧急的时候用吧。”   景白还想再说什么,这时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青色流光,舒令仪见了惊喜不已,朝空中挥手,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顾衍脚踩青莲落在船上。舒令仪忙跑过去,说:“师父,你总算来了!”   顾衍看着她的肩膀,问:“怎么受伤了?”   “是尸毒。”舒令仪语气颇有几分委屈。   顾衍点头,掐了个指诀,一朵青莲化作流光融入舒令仪肩膀,伤口处的黑气顿时慢慢消散。一颗丹药突然出现在舒令仪手上,顾衍说:“把它吃了。”   舒令仪依言服下,很快肩膀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当即喜滋滋地说:“谢谢师父。”   顾衍这时才去看景白,拱手道:“多谢昭明君援手之恩。”   景白看着两人,呆呆回礼:“顾掌门客气了。”   徐珣、司天晴领着众多弟子过来见礼。顾衍见大家死的死,伤的伤,冷声问徐珣:“亭岳,怎么回事?”   徐珣赶紧跪下请罪:“都是弟子无能,还请师尊责罚。”将今晚遇袭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顾衍蹲下来仔细察看黑衣人尸体,若有所思,半晌说:“听说北关散修盟的千机真人精通机关傀儡术,不知昭明君可曾见过。”   景白摇头:“还不曾有幸见识千机真人的绝技。”   徐珣讶道:“难道是北关散修盟下的手?”   顾衍看了他一眼,“自己想。”   舒令仪蹙眉道:“无缘无故,北关散修盟为何下此毒手?”南越灵飞派和北关散修盟,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离得远着呢,又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为什么要跟他们过不去?   司天晴说:“我有听说散修盟暗中替人炼制傀儡的事,只要出得起灵石,连活人都可以炼制。”   徐珣闻言皱眉:“这些散修行事真是百无禁忌。如此说来,今晚偷袭的应该不是散修盟,那么又会是谁呢?”   顾衍冷哼:“别以为故布疑阵就能混淆视听,是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转头吩咐徐珣:“亭岳,通知极意观的人,让他们来调查情况。”   徐珣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心问:“师尊,这又是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是应该赶紧回南越吗?再说他正心虚着呢,这些新招收的弟子可全都是从极意观挖来的。   顾衍看着苍茫夜色,任由萧萧夜风吹在身上,叹道:“我们在极意观的地盘遭到偷袭,死伤惨重,难道不应该问他们要一个交代吗?”   徐珣恍然,赶紧发传讯符去了。 第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极意观执事堂收到灵飞派的传讯符,执事长老刘凝立即来回掌门。极意观现任掌门是位女修,名叫张默然,道号玉初真人。她讶道:“什么,灵飞派弟子遭到偷袭,伤亡惨重?”   刘凝点头:“还是在我们中州的地界上。”   张默然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谁要嫁祸极意观?”   刘凝摇头,缓缓道:“顾玄临放言,若是我们不查清楚此事,他就要亲自上极意观讨要说法。”   张默然头疼,“那你就去一趟,反正这事跟我们无关,身正不怕影子斜。”   刘凝起身告退。   “希堂!”张默然忽然叫住他,“带上长平,灵飞派的人伤亡惨重,只怕不好相与,到时场面若是僵住了,由他出面,多少能转圜一二。”   深更半夜还在忙着炼制丹药的傅铭傅长平就这样匆匆被刘凝叫走了。极意观一行人很快赶到事发地点。   灵飞派的灵船专门停在岸边等候。刘凝处事圆滑老道,一上船就奉上上品疗伤丹药,赔笑道:“贵派竟然发生这样的惨事,真是叫人难以置信,极意观和灵飞派互为友邻,一向和睦,区区丹药,一点心意,还望顾掌门笑纳。”   顾衍高坐上首,盯着刘凝不语。   刘凝尴尬一笑,看了傅铭一眼。   傅铭赶紧上前,手里捧着一只装满丹药的锦盒,眼睛偷偷看向站在一边的司天晴。   司天晴故作不知。   舒令仪见状好笑,轻轻捅了捅她。   司天晴瞪了她一眼。   顾衍见是傅铭献药,看在司家的面子上,不好再甩冷脸,示意徐珣收下丹药。   刘凝大松口气,却听的顾衍说了句“带上来”,正不知什么意思。灵飞派的人抬了两具尸体进来,后面跟着五六个受了重伤的弟子,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挪步,模样凄惨。   顾衍冷声说:“不知刘长老见此情形,有何感想?”   刘凝只觉头皮发麻,一时哑口无言。   顾衍继续说:“灵飞派的弟子在中州的地界上遭到暗算,若不是昭明君及时出手相救,灵飞派今日六十九名弟子就要全部交代在这里,极意观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凝立即以手指天,大声说:“顾掌门明鉴,在下敢对天发誓,此事绝不是极意观所为,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意图挑拨灵飞派和极意观之间的关系,顾掌门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计!”   顾衍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逼问:“那我灵飞派的弟子就这么白死了吗?”   刘凝神情一震,忙说:“顾掌门放心,我们极意观一定协助灵飞派,誓要将幕后凶手找出来,以证清白!”   “记住你今天的承诺!”顾衍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众人散去。刘凝不由得唉声叹气,这下不知道又要被灵飞派敲去多少好处,这顾玄临自从执掌灵飞派以后,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刘凝一行人急着赶回去复命,司天晴和傅铭站在岸边话别。   傅铭问:“司妹妹,你有没有受伤?”   司天晴摇头。   傅铭看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偷偷塞了一瓶丹药给她,小声说:“养元丹,我自己炼制的。”   养元丹虽不是什么珍贵丹药,这么大一瓶,却也价值不菲,司天晴忙谢过他。   他又问:“颜伯母的元神好些了吗?”   司天晴露出愁容,轻轻摇头。她母亲颜佑真天资过人,却因为早年元神受损,以致于一直不能进阶,大道断绝,深以为憾。   傅铭安慰道:“司妹妹你别担心,一定有办法的。我前几天还在一本专门讲炼丹的典籍上读到,曾经就有人炼出过一种专门治疗元神的丹药。”   司天晴忙问:“真的吗,这人是谁,还活着吗?”   傅铭摇头:“那典籍作者只提了一句,说是一位姓舒的女修,聪明绝顶,不但炼丹极有天赋,而且自创了许多稀有丹方,元神丹就是其中一种,可惜天妒英才,早已陨落。”   司天晴一脸失望。   傅铭忙说:“司妹妹,虽然舒前辈已经陨落,但是只要找到她留下的丹方,一样能治好颜伯母的元神暗伤。”   司天晴点头,暗下决心,就算踏遍千山万水,她也要找到丹方。   傅铭忽然又说:“舒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你小师妹不是也姓舒吗,同为修士,说不定祖上跟这个炼丹奇才舒前辈有渊源呢,不妨从她那里打听一下。”   司天晴没好气说:“舒师妹是孤儿。”   傅铭尴尬一笑,见大家纷纷拿出飞行法器,准备出发,忙说:“司妹妹,我走了,回头去灵飞派看你。”   司天晴仰头看着他离开。   舒令仪站在船头远远看到,不由得会心一笑,解释般说:“昭明君,你看他们两人是不是很般配?师姐和傅师兄从小就认识,可谓青梅竹马,两家又是世交,因此两年前便给他们定了亲。”说着眼睛一转,一脸戏谑问:“昭明君,你有没有心上人啊?”心里颇为好奇,不知道他喝醉时不停叫着的“阿如”是谁。   景白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舒令仪有些尴尬,觉得自己真是太放肆了,忙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杆鱼竿,趴在船头钓起鱼来,笑道:“听说这里有鲥鱼,不知道能不能钓到。”又没话找话说:“昭明君,你怎么会在开平城?”   “路过。”   “哦,你是要去哪里吗?”   景白没有回答,忽然说:“我能叫你令仪吗?”   “当然可以啊。”   “那你也别整天昭明君长昭明君短的了。”   舒令仪歪着头看他,“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景前辈?”   景白仿佛受到惊吓,一脸不知所措。   舒令仪见他如此,不由得低头闷笑。   这时顾衍走来,拱手打招呼:“昭明君。”   景白说:“顾道友当了掌门后,真是越发多礼了,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直接叫我重光便是。”   顾衍微微一笑,“景道友说的是。”转头看向舒令仪,说她:“你又胡闹了,大晚上的钓什么鱼!”   舒令仪小声说:“哪有大晚上,明明是大早上好不好,天都快亮了。   虽然太阳还没出来,但是原本遮得严严实实的夜幕已经悄然打开一道缝隙,天光微亮,灵船上用来照明用的夜明珠随之显得有些黯淡。顾衍只能摇头,任由她去,说:“景道友,此番幸得你援手,灵飞派上下感激不尽,你若无事,不如随我们一起到灵飞派一游。灵飞派虽然比不上东海溟剑宗地域广阔,却也有几处灵气浓郁之地,可供修炼,又有奇山秀水,可堪游玩。”   景白面露犹豫之色。   舒令仪忙在一旁帮腔说:“昭明君,你就去吧,我们灵飞派有好多好玩的地方,灵飞城里什么都有,定叫你宾至如归,不虚此行。”   景白看着她,半晌拱手:“那就叨扰了。”   顾衍道:“哪里,景道友肯屈尊光顾,是我们灵飞派上下的荣幸。”拱了拱手,正要离开,舒令仪在一边叫道:“师父,师父!”   顾衍回头,“怎么了?”   “你看——”舒令仪甩动鱼竿,鱼钩上挂着一条活蹦乱跳足有五六斤重的鲥鱼。   顾衍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又气又笑,斥道:“要开船了,还不随我一起过来。”   舒令仪提着鲥鱼跟在后面,讨好地说:“师父,清蒸鲥鱼肥嫩鲜美,堪称一绝,蘸上香醋和姜末,更是别有风味,再配上梨花白,那个滋味——”说的自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徒儿做给你吃吧!”   “修道之人,岂可贪图口腹之欲?”   “师父,这可是徒儿的一片孝心啊!”   “是你自己想吃吧?”   景白看着师徒两人并肩走远,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灵船重新开动,这次有顾衍坐镇,速度快了许多。受伤的弟子都安置在船舱大厅里,徐珣专门来看望。大家忙见礼,有叫师兄的,也有唤师叔的。徐珣让大家不必多礼,将极意观送来的疗伤丹药分发下去。丹药服下后,伤势很快得到缓解,众人脸色好了不少。   一个弟子说:“这极意观的丹药倒是挺管用的。”   另一个弟子问:“大师兄,今晚这事,你说是谁做的?这极意观又是送丹药,又是指天发誓的,看来应该不是他们。”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名叫萧正廉的弟子哼道:“那可不一定,世上贼喊捉贼的多了去了。别看极意观现在这么低调收敛,想当年通虚真人还没陨落的时候,行事不知道多嚣张霸道,可谓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河洛太微宫因为不肯听从号令,便将人家一夕覆灭。所以啊,这极意观可不是什么好鸟,别说偷袭了,什么缺德事做不出来!”   有年轻弟子问:“河洛太微宫是什么地方?”   萧正廉摇头叹道:“这才过去多久,已经有人不知道河洛太微宫了!想当年太微宫钟氏可是和四大门派并立的名门世家,凡是修道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有弟子又问:“这通虚真人听起来好厉害啊,怎么会陨落?”   萧正廉没好气说:“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极意观自从换了现在的玉初真人当掌门后,咱们灵飞派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徐珣正色道:“咱们灵飞派日子之所以变好,可不是因为什么极意观,而是掌门师尊的功劳。”   萧正廉忙说:“是是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大师兄别见怪。”   徐珣看着众人,扬声道:“今晚遇袭一事,大家私下不要乱猜,掌门师尊一定会找出幕后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齐声称是。   徐珣转身出来,却看见景白站在门口,忙拱手行礼,问:“昭明君,你是不是找不到房间?请随我来,你的房间在二楼。”   景白随徐珣默默回到自己房间,站在窗口,看着远处云雾弥漫的水面,心中感慨万千,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短短二十年,大家已经不记得河洛太微宫了吗?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遇见钟令仪时的情景。 第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北关无双城的春天到处柳絮纷飞,花开似锦,街上人流如织,时不时有穿着各式各样道袍的修士经过。这日春光正好,景白正在城中一家酒楼用餐。他素喜清净,因此要了楼上一个包间,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欣赏窗外的街景。忽然房门被推开,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锦袍十五六岁的少年闪身进来,快速扫了屋里一眼,然后对着他拱手行礼,神情自若地问:“这位公子,酒菜怎么样,可还喜欢?”   景白见他做俗世富家子弟打扮,问的又是如此理所当然,以为是酒楼东家,虽然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微微点头,说了句“尚可”。   那少年甚是高兴,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滔滔不绝介绍起桌上的酒菜来:“这道清风送爽,乃是用新生灵葵的嫩芽和无双城独有的灵泉水精心烹制而成,吃起来脆嫩爽口,唇齿留香;而这道胭脂肉,用的乃是尚未成年的灵兽肉,经过九九八十一天腌制,先煮后炸再炖,辅以各种秘制酱料,最后方能这般色如胭脂,入口即化;最妙的是这酒——”说着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脸陶醉说:“上好的梨花白,清香醇厚,回味悠长,这个时节喝最是应景不过——”   他闻着闻着一仰脖把酒喝了,舔了舔嘴唇,啧啧赞道:“好酒,喝酒当饮梨花白!”   这时店小二端着一壶灵茶进来,见屋里多了一个人,以为两人认识,问:“客官,要不要多加一副碗筷?”   景白愕然抬头,看向少年。   那少年不请自来,没有半分尴尬,仍旧嘻嘻笑道:“大家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一起喝过酒,那便是朋友,这顿我请了。”说着抓了一把灵石扔给小二,“多的算赏你的。”   店小二笑着出去。   景白见状皱了皱眉。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修士气势汹汹冲上来,挨个房间搜寻,口里叫嚷着:“那小子人呢,别让他跑了!”   那少年顿时色变,冲到窗前一看,楼下亦站着几个青袍修士,把守着各个出口,不由得有些慌乱。他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景白,眼珠骨碌碌乱转,忽然又不逃了,坐了回去,慢悠悠喝起酒来。   很快几个青袍修士推开拦在门口的店小二闯了进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修士见了那少年,二话不说立马拔刀,叫道:“臭小子,看你往哪儿跑,敢砸我们荣宝阁的场子,定要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那少年夷然不惧,挑眉道:“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另外一个领头的疤脸修士见他如此镇定,感觉有些不对劲,看了眼他,又去看景白,见他穿着白底镶紫的道袍,道袍底部绣有一泓海水,手边放着一柄长剑,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却是气度非凡,一身威压扑面而来,不由得收起凶横之态,问道:“敢问这位道友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那少年冷哼:“就你这眼力见儿,东海溟剑宗的人都认不出来,还敢到处坑蒙拐骗,不如早点回家抱孩子去!”   那横肉修士大声说:“东海溟剑宗又怎样,难道还能仗势欺人不成!”声音虽大,气势明显不足。   疤脸修士拱手说:“原来是溟剑宗的道友,失礼了,看在溟剑宗的面子上,大家各退一步,只要道友的这位朋友愿意赔偿损失,此事便作罢,我们不再追究。”   那少年气道:“你们荣宝阁拍卖法器,以次充好,被我识破,不但不知悔改,竟然还敢问我要赔偿,真是岂有此理!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们,我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大家到时候不好收场!”   疤脸修士矢口否认:“我们荣宝阁最重信誉,童叟无欺,无双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臭小子,想要讹我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双方各执一词,听的景白烦不胜烦,手中斩霜剑猛地出鞘,叮的一声嗡鸣,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剑气,一团耀眼的紫光如雷电般炸开,呈水波状向四面八方扩散。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突如其来的剑光攻击的东倒西歪,哀嚎不止。   景白点到即止,斩霜剑自动飞回剑鞘,看了眼地上众人,推门离开。   少年狼狈地爬起来,见他要走,忙跟了上去。   疤脸修士领着手下气急败坏追出去,畏惧景白出身名门,剑法厉害,不敢轻举妄动。景白目不斜视,施施然出了酒楼。少年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小心防备着身后众人。   横肉修士眼看两人越走越远,急得要冲上去,疤脸修士拦住他,盯着景白的背影,摇了摇头。他们不过是为了求财,还不想因此送命,溟剑宗的剑修可是出了名的霸道难缠。   少年见荣宝阁的人没有追上来,松了口气,追上景白,抬起脸笑道:“这位道友,怎么称呼啊?我姓钟,名令仪,来自河洛太微宫。”   景白直接无视,正要飞身离去,钟令仪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道袍,急道:“喂喂喂,你去哪里?”   景白拂袖甩开他,一脸不耐烦说:“太微宫的人都跟你一样死皮赖脸吗?”   钟令仪闻言甚是委屈,“我们不是朋友吗?刚才我还请你喝酒了呢。”   景白顿时语塞。   钟令仪摇头叹道:“外面世界真是太危险了,我们不如结伴而行吧!我听说无双城外琅琊山有灵宝出世,正要去一探究竟——”   景白置若罔闻,抬脚就走。   钟令仪拦住他,“哎哎哎,大家都是朋友了,怎么能连名字都不知道呢。”   对方如此自来熟,景白颇为无奈,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拱手道:“东海溟剑宗,景重光。”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天资卓绝大名鼎鼎的景白景重光啊,怪不得剑法这么厉害,久仰久仰!”钟令仪忙不迭拱手,“重光道友,一起去琅琊山寻宝怎么样?若有所获,一人一半。”   景白扫了他一眼,一副嫌弃的样子。   钟令仪忙说:“重光道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别看我法术学的不怎么样,其实自保绰绰有余,到时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我早就打听清楚了,琅琊山位于无双城西南,那一带全是崇山峻岭,山高林密,绵延数百里,灵气混杂,时不时有妖兽作乱……”   不等他说完,眼前一花,一道紫光闪过,景白御剑而去。   看着半空中的身影渐渐消失,钟令仪挑了挑眉,决定另寻他法。   还未到琅琊山,路上的修士便多了起来,有骑各种灵兽代步的,也有骑纸鹤、云锦、飞船等各类法器的,还有御剑飞行的,空中时不时闪过一道流光,多是往同一个方向。钟令仪尚未筑基,还不能御剑,乘的是一只玲珑可爱的玉葫芦,可坐可躺,速度虽然比不上御剑,胜在安稳舒适,长途飞行下来亦不觉疲累。   到了琅琊山脚下,更是热闹,聚集在这里的修士足有数百人之多,三三两两挤在一块光秃秃的山坡上,或站或坐,各自为伍,热闹如集市。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几个心思灵活的修士在这里摆摊设店,有卖灵茶的,有卖吃食的,还有卖消息的,因为没有竞争对手,做的是垄断生意,收入十分可观。   钟令仪正看的兴味盎然,忽然听的有人朝他招手:“这位小道友,来来来。”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年老修士,坐在一座竹屋前,手里拿着一把葵扇。钟令仪上前见礼。老道指着旁边的竹凳请他坐,又请他喝茶,说:“老道的茶虽然比不得人家卖的灵气充沛,却是自己亲手采摘炒制,煮茶的水用的是琅琊山后山的活泉水,清香甘冽,别有野趣,小道友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   钟令仪谢过他,问:“怎么大家都等在这里,不进山呢?”   老道说:“小道友也是来寻宝的吧?每次异宝出现,都是在月圆之夜,大家在等天黑呢。”今天正是三月十五。   钟令仪若有所思点头,又问:“道友可曾见过,不然怎么知道是灵宝呢?”   老道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说:“每当月圆之夜,琅琊山深处便有一道荧荧绿光冲天而起,便是在山脚下亦能看得清清楚楚,这绿光还会移动呢,有时候在这里,有时候在那里,跟长了脚似的,行踪不定,如此异象,不是宝物是什么?”   钟令仪听的不由得激动起来,果然是灵宝,不是众人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老道见时机差不多了,说:“宝物虽然行踪不定,不过还是有大概一个范围,小道友可想知道?”说着拿出一张地图,“道友若是想要,只要二十块灵石即可。”   钟令仪一时没说话。   老道以为他嫌贵,卖力推销:“琅琊山方圆数百里,人迹罕至,妖兽横行,有了老道的地形图,进山寻宝,也能减少几分危险不是。老道这地形图,可不是外面那些烂大街的货色,定位准确,标注清楚,你看看……”当即施展舌灿莲花的功夫,说的钟令仪晕头转向,不买都不好意思。   钟令仪拿着地图离开,心里感叹这北关的散修跟各大宗门的修士大不一样,自由散漫,能说会道,天生就会做生意。 第5章 琅琊山寻宝(上)   眼看金乌西坠,天色渐晚,陆陆续续有人进山。钟令仪站在路边,手拿地图,比划着方向。旁边经过的一个修士见了嗤笑道:“又是一个被骗的。”   钟令仪转头,见是一个年轻男修,便问:“道友此话怎讲?”   他摇头:“这种地图,专门用来骗你们这些外地修士的,宝物出世的地点怎么可能知道,不然大家还杵在这儿干嘛,早去蹲守了。   ”   钟令仪收起地图,拱手问:“如此说来,道友是本地人了,敢问高姓大名?”又见礼,报了自己姓名来历。   那人懒洋洋回了个礼,说:“原来是太微宫的道友,失敬失敬。在下袁复礼,虽不是本地出身,不过在北关多年,早已加入散修盟。”   北关乃散修聚集之地,虽然风气自由,却也有一个联盟,约束众人,处理本地修士之间各种纷争,维护北关安定,只是章程松散,不像各大宗门那样规矩森严。钟令仪客套一番,好奇问:“袁道友,这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有人知道?”   袁复礼叹道:“见过的人都死了。”   钟令仪吓一跳,“什么?难道这宝物会吃人不成?”   “可不是会吃人!自从灵宝出世的传闻出来,已经有十多个修士为此殒命。”   “这么危险?”   “宝物岂是那么好得的!你看今天这阵势,便是有人撞大运得了,也免不了一番争抢,不死不休。钟道友名门子弟,身家丰厚,何必跟我们这些穷散修一样,为了区区财物,以身犯险?”   钟令仪苦笑道:“袁道友,实不相瞒,我身上仅有的一些灵石,已经换了这幅没什么用的地形图。”   袁复礼不由得感叹,纵然是名门子弟,因为资质出身不同,也分三六九等,哪能个个都身家丰厚,他们北关散修虽然修炼清苦了些,至少不用受严苛门规的约束,自由自在,这样一想,心里对钟令仪不免产生一丝同情,态度大为改观,将琅琊山哪处有妖兽出没,哪里有封印禁制,何处危险等一一说给他听。   两人一路同行,很快便熟悉起来。进入一处密林后,袁复礼提醒说:“钟道友小心了,现在已经过了琅琊山外围,再往里走,浓雾弥漫,灵气杂乱,随时有妖兽出没。”   钟令仪忙打起精神。此时月亮出来了,高挂空中,又圆又亮。周围全是参天大树,将天空遮得密不透光,练气五层以上的修士可以夜视,倒是不用担心看不清楚。钟令仪踩在厚厚一层腐叶上,嗅了嗅鼻子,说:“袁道友,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袁复礼摇头,“没有啊,一股草木落叶烂泥混杂在一起的土腥味。”   钟令仪站在那里,用力闻了闻,“不是,有一股淡淡的甜香,隐隐约约的,很好闻。”   往前走了一盏茶工夫,香味越来越明显,这下袁复礼也闻到了,笑道:“钟道友,你鼻子可真灵。”   钟令仪指着右手边的方向说:“香味是从那边传来的,走,去看看。”   越往前走,香味越浓郁,闻着却不觉得冲鼻,反而让人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打开了。两人猜想大概是碰到什么灵花灵草了,心下兴奋,加快速度,很快走出密林。   迎面是一片垂直耸立的断崖,光滑陡峭,犹如刀劈斧砍一般。走近一看,悬崖上开着一朵比碗还大的蓝色的花,花叶半卷,迎风摇曳,一共九瓣花瓣,黄色花蕊,正徐徐绽放,那股香飘数里的甜香便是从这朵蓝花上传来的。   袁复礼惊喜道:“九瓣凤叶花!”   九瓣凤叶花乃是上品灵花,是炼制培元丹的一味主药,价值高昂,甚为稀有。袁复礼当即乘上飞行法器,说:“九瓣凤叶花香味这么浓,很快便会把其他人引来,我们动作快点,先下手为强。”说着飞到半空,靠近悬崖,伸手去摘那九瓣凤叶花。   钟令仪乘着玉葫芦跟在后面,正要探头细看那花长什么样儿,身后忽然刮过一道强烈的劲风,又腥又臭,闻之令人欲呕。钟令仪回头,一条比门廊还粗、长约十余丈的腾蛇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移动间带起阵阵腥风,两只水桶大的眼睛冷冰冰盯着两个偷花小贼,粗长的尾巴不停摆动,显然愤怒之极。   袁复礼被劲风吹得东摇西晃,站立不稳,手里还抓着九瓣凤叶花的一片叶子。腾蛇一个摆尾,将他扇下飞行法器,生死不知。钟令仪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催动葫芦,赶紧逃命。腾蛇却不肯放过他,顺势追了上来。   钟令仪一边跑,一边回身甩出一张五雷符,正好砸在腾蛇身上。劈里啪啦一阵雷光闪过,腾蛇纵然皮糙肉厚,亦被炸得浑身焦黑,顿时怒不可遏,大嘴一张,喷出一道火焰。   那火焰甚是厉害,钟令仪纵然躲开了,却也被炽热的火星撩破了衣服,连头发都烧焦了,狼狈不堪。她喘着粗气,又扔了一张寒冰符,空气中温度瞬间降下来,连带着腾蛇喷出的火焰也小了许多。腾蛇气得疯狂摆尾,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过来。钟令仪眼看蛇头越逼越近,避无可避,惊的一骨碌从葫芦上摔了出去。   正摔得头晕脑胀之时,一道紫色剑光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腾蛇身上。腾蛇发出一声惨叫,想来受伤不轻。   景白手持斩霜剑,飞在半空和腾蛇缠斗在一起。他显然经验丰富,一边将腾蛇引开,一边绕着圈戏耍逗弄,引得它暴怒不已,不停喷火。待火势变得微弱时,他才催动灵力,斩霜剑化为无数把光剑,挟带着风雷之势一举刺在腾蛇身上。那腾蛇生命力十分顽强,虽然被光剑刺出无数窟窿,血流个不停,仍然没有死,还在拼命挣扎,想要做最后一击。景白目光一冷,打了个手印,无数光剑重新化为一柄长剑,一道耀眼紫光闪过,腾蛇从中间一分为二,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烟尘。   钟令仪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叫住景白,“重光道友,刚才真是多谢了,否则的话,说不定就要葬身蛇腹,明年今日就是我的祭日。”说着踢了一脚死的不能再死的腾蛇泄愤。   景白看了他一眼,御剑飞上悬崖,将九瓣凤叶花摘了下来,用玉盒小心装好。   钟令仪在山下找了一圈,不见袁复礼的踪影,想来还活着,见势不妙跑了。   景白又用剑剖出腾蛇内丹。妖兽内丹亦是珍贵之物,可以用来炼丹,也可以用来炼器,像腾蛇这样法力高强已经筑基的妖兽,内丹更是稀有。   钟令仪站在一边看着,见他收剑,说:“重光道友,蛇皮你不要吗,可以炼器哦。”   景白看了眼满是窟窿的蛇皮,摇头。   “那我收起来啦,螣蛇肉想必别有一番滋味。”钟令仪默念口诀,伸手一指,地上斩成两段的螣蛇便不见了,进了她的储物袋。   景白转身离开。   钟令仪追上去,“重光道友,你也是来寻宝的吗?”   景白没有理会。   钟令仪自顾自说:“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合作,这里妖兽真是太可怕了!”   景白斜睨他一眼。   钟令仪嘻嘻一笑,“我知道宝物在哪儿。”   景白脚步一停,转头看他。   钟令仪拿出地图摊开,“据山下卖我地图的那个老道说,灵宝绿光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第二次是这里,上一次出现在这里,重光道友,你发现什么了吗?”   景白看着地图上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三个光点,一头雾水。   钟令仪微微一笑,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三个光点正好位于圆圈附近,“这灵宝大概受到什么限制,只能在圆圈之内活动,而圆圈中心,十有八九就是藏宝之地。”   景白看着圆圈中心那个醒目的白色光点,脸上露出几分惊异之色。   钟令仪颇为得意,指着中间的光点说:“我们直接去这里,守株待宝。”   山中树高林密,藤草遍布,更有不知名的妖兽躲在暗中虎视眈眈,越往里走,越是危险。钟令仪的玉葫芦只是练气期法器,法力有限,只能在低处飞行,时不时被伸出来的荆棘树枝勾到衣服,有一次不知被什么毒虫咬到,浑身一麻,差点从葫芦上栽下来。他只能停下,服了一颗解毒丹,望着高处叫道:“重光道友,重光道友,等等我!”   景白御剑从高空飞下,看了眼狼狈的他,扯着他后颈衣领,一把将他拎上了斩霜剑。   不等钟令仪站稳,斩霜剑忽的一下拔地而起,吓的他尖叫一声,赶紧抱住景白,以防摔下去。斩霜剑到了高处,飞的倒是又快又稳。景白回头瞪了他一眼。钟令仪嘿嘿一笑,放开他站好,左右四顾,看了半天,迟疑地扯了扯他袖子。   景白一脸不耐烦,“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钟令仪眼睛骨碌骨碌乱转,欲言又止,伸手指了指下面。   景白蹙眉,“你又要干什么?”   “好像走错方向了。”   景白神情一僵,斩霜剑立即掉头。   “不是,是那边。”   景白怀疑地看着他。   钟令仪指着右下方说:“你看那片月牙状的湖,我记得地图上藏宝之地附近有一个叫月牙湖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   景白若无其事“嗯”了一声,斩霜剑直朝月牙湖飞去。   两人御剑在湖边落下。圆月当空,倒映在波平如镜的湖水中,反射出皎洁柔和的光芒。周围万籁无声,安静的就像一幅画一样。景白环顾四周,皱了皱眉,这里安静的太反常,完全听不到虫鸣蛙叫、鸟兽扑腾的声音。钟令仪也察觉到不对劲,轻轻捅了下景白,示意他小心。景白盯着他手肘看了一眼,嫌他离自己太近。钟令仪发现了,尴尬一笑,连忙后退一步,没过一会儿,又靠上来,躲在他背后探头探脑,小声说:“重光道友,你不觉得这里怪怪的吗?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风声都感觉不到,哪像是有灵宝的样子。”   景白眼睛望着湖中心的一座孤岛,拽着钟令仪飞了过去。 第6章 琅琊山寻宝(下)   小岛上草木异常繁茂,远远望去像是一把巨大的绿色伞盖,将整座孤岛遮盖得严严实实。两人还未落下,便闻到一股难闻的腐臭味。钟令仪赶紧捂着鼻子,“什么这么臭。”说着身形一晃,脚下像是踩到什么东西。那东西被层层藤蔓裹成一个蚕茧的模样,腐臭味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他面露好奇,对着蚕茧施了个赤焰术,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若是普通草木,早就烧成灰烬了,可是那藤蔓居然一点事都没有,纹丝不动,不由得吃了一惊。   景白面露凝重之色,示意他退开,斩霜离鞘,一道紫光劈在藤蔓上。那藤蔓顿时像活过来一样,不停扭曲挣扎。景白又是一剑,那藤蔓承受不住,慢慢停止挣扎,一点点变得干枯。景白挑开表面干枯的藤蔓,露出里面一具尸体。那尸体尚未完全腐烂,看得出是一具男修,还在蠕动的藤蔓不停从他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面伸出来,情状十分可怖。   钟令仪看的脸色发白,一把抓住景白胳膊。景白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推开,手持斩霜,举步向前。越往里走,花草树木越少,而藤蔓则变得越来越多,枝干也越来越粗,简直有遮天蔽日之势。又碰到两个藤蔓蚕茧后,景白神情变得严肃,无一例外,里面是早就死去的前来寻宝的修士。   景白默念口诀,运转灵力,在钟令仪和自己周身形成一个灵力罩。突然地上一根藤蔓动了,蠕动着枝干,化作利箭一般朝景白他们袭来。景白挥剑斩去,那藤蔓登时断成两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声动静,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禁制,漫天遍地的藤蔓全都复活了,气势汹汹,对着景白和钟令仪齐齐发动攻击。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要命的藤蔓,景白和钟令仪背靠着背,应付的手忙脚乱。斩霜剑化作一道道紫光,身前藤蔓不断干枯断裂,可是很快又有新的藤蔓补充进来,仿佛无穷无尽;而钟令仪那里,更是狼狈不堪,五雷符、寒冰符、炎爆符各种符箓不停往外扔,藤蔓却越靠越近,而他又灵力渐渐不支。一根藤蔓冲破灵力罩,直冲他面门射来,钟令仪惊的面色大变,情不自禁后退,重重撞在景白背上。就在那藤蔓正要插入他眼睛里时,一把紫色光剑适时飞来,挡在他脸上,阻止了藤蔓的前进。钟令仪用手抓住那根藤蔓,施展灵力将它扯断,用力扔了出去。   景白心中焦躁,跟这些没有意识的藤蔓一直缠斗不是办法,只会空耗灵力,打蛇要打七寸。他望向遮天蔽日的藤蔓深处,眼神变得坚定,低声说了句:“抓紧了。”运转灵力,整个人如同一把发光的利剑从重重藤蔓的包围中冲了出去。   钟令仪死死抱着他的腰。因为景白周身灵力太过激荡,还未筑基的他承受不住,忍不住喷了一口血出来。   冲出藤蔓包围圈后,眼前的情景让两人又是震惊又是恐怖。那是一株高达数十丈半人半藤的邪妖,全身被一层绿光笼罩着,那光芒太过炫目,以至于天上圆月仿佛都染上了淡淡的绿色光晕,妖异之极。它脑袋和上半身躯干成人形,两只手和下半身还是藤状,两只藤手各抓着一名修士,数根藤蔓化成手指样,分别从两名修士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伸进去,而藤手上不停有颜色各异的光点浮现,一点点往藤妖脑袋处汇聚,显然是在吸收修士灵识,待那些彩色光点全部变为绿色后,便钻进藤妖识海里,以此增长修为。   景白和钟令仪恍然大悟,什么绿光冲天、灵宝出世,全是这藤妖在作恶,怪不得那么多修士一去不回,看来都被这藤妖吸食干净,化作藤茧了。   那藤妖见到景白和钟令仪,一双绿色眼睛露出狰狞凶光,两只藤手放开正在吸食的修士,朝景白和钟令仪抓了过来。景白持剑迎了上去,钟令仪则扔出一道炎爆符,然后一个利落的地滚翻,躲了开来。斩霜在空中疾冲而下,嗡鸣作响,一剑便将一只藤手斩断,不等景白松口气,断了的那只藤手却又哧溜哧溜长了出来。   钟令仪趴在玉葫芦上,左冲右突,不停躲避藤手的追击,在一旁看的心急,大声提醒:“砍它脑袋!”   景白反应过来,口念法诀,身上白底镶紫道袍无风自动,斩霜登时紫光大盛,飞速朝藤妖脑袋刺去。那藤妖不愧是快要修炼成形的邪妖,手段高强,身前突然形成一堵绿光组成的光墙,斩霜停在藤妖脸部三寸外,无论怎么催动都前进不了,不但前进不了,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后,还被绿色光墙逼得节节倒退。   景白不由得脸色煞白,眼看情势越来越不妙,把心一横,逼出丹田中剩余的全部灵力,在身前形成一个灵力风暴。斩霜似有感应,发出呜的一声清鸣,一团紫光猛地炸裂开来,将那堵绿色光墙炸的粉碎,一举将藤妖脑袋捅了个对穿。   景白灵力耗尽,头痛欲裂,眼前一黑,晕倒过去。斩霜也跟着光芒变得黯淡,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藤妖虽然受到重创,却还没有死,痛苦之下突然发狂,两只藤手在空中胡乱挥舞。钟令仪见状,朝它身上扔了一堆符箓,劈里啪啦一阵火焰、雷光闪过,那藤妖终于倒地,气绝而亡。周围藤蔓纷纷干枯断裂,风一吹便化为灰烬。   景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月牙湖边的河滩上。月上中天,空旷的河滩仿佛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微风吹过,月牙湖不再像先前那样波澜不兴,而是泛起阵阵涟漪,耳边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鸟兽扑腾的声音。为了对抗藤妖,最后他不得不使出搏命一招,以致于灵力枯竭,丹田受损,可是刚才他内视时,却发现丹田已经修复了大半,身上灵力如细细涓流正源源不断滋长。   他站了起来,看见钟令仪背对他蹲在河边像是在清洗什么。很快钟令仪发现他醒了,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往回走。   景白盯着他手中用树枝串着的一块血淋淋的生肉,问:“这是什么?”   钟令仪笑道:“腾蛇肉啊,取的是腹部最嫩的那一块。”说着使了个赤焰术,地上堆着的柴火便熊熊燃烧起来。他边烤腾蛇边问:“难道你不吃蛇肉?你们东海人不是什么都吃吗?这腾蛇肉可是富含灵力,乃大补之物,最适合像你这样重伤之人了。”   景白轻声问:“我的伤是你治好的?”   钟令仪漫不经心说:“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粒大还丹而已。”   大还丹可是珍稀丹药,经常有价无市,景白欲言又止。   钟令仪见状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说:“这是培元丹,这是解毒丹,这是聚灵丹,这是回春丸,这个是大还丹,我还有一粒呢。”   景白看的无语,好半天说:“你倒是准备充足。”   钟令仪笑道:“出门在外,穷家富路嘛,我们太微宫别的没有,丹药还是不缺的。”   景白点头,他倒是忘了,太微宫素来以炼丹制符见长,怪不得钟令仪用起各种符箓来,大把大把往外扔,一点都不心疼。   大概是靠近湖水的缘故,那柴火没有完全干燥,因此燃烧的时候冒出阵阵青烟。钟令仪被呛的连声咳嗽,颇为狼狈。   景白施了个小法术,火焰猛地升腾而起,青烟立刻没有了。   很快腾蛇肉便烤好了,钟令仪分了一半给他,说:“烤肉的调料是我从太微宫带来的,独家秘方哦,你尝尝。”自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评价道:“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虽然比不上我们河洛的鲤鱼,不过也算不错了。”   景白已经筑基,平时多是服用辟谷丹,并不好口腹之欲,不过还是接在手里,默默吃起来。   两人分食完腾蛇肉,疲惫的身体得到能量补充,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不由得松弛下来。钟令仪看着远处湖面,水天一色,波光粼粼,感叹:“月明风清,如此良夜,真是令人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景白转头看了他一眼。   钟令仪拨弄着快要熄灭的火堆说:“我是出来寻找机缘,以求筑基的。今晚藤妖一战,让我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一种玄妙的感觉,就像原本固若金汤的城池有了垮塌的迹象。”   景白是过来人,明白他这种感觉,问:“你要走了吗?”   钟令仪点头,“天亮之后,我就回太微宫。”   景白情绪有些低落,万般相聚,终须一别,这就是他宁愿独来独往的原因。   太阳从浓重的黑夜里挣脱出来,天空颜色由深灰到浅灰再到乳白,很快便天光大亮。迎着初升的朝阳,钟令仪和景白在琅琊山山脚下道别。   钟令仪没有丝毫离愁别绪,语气轻快道:“重光道友,你要是来河洛,一定要来找我啊。”   景白微微颔首。   他又笑说:“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便去溟剑宗找你呢,到时候你可要带我游遍东海哦,听说东海有很多好吃的,各种海鲜俯拾皆是,又新鲜又美味。”   景白不由莞尔。   “啊,对了!”钟令仪像是想起什么,拿出一个玉盒递给他,“给你。”   景白疑惑地看着他。   “藤妖内丹。”   那藤妖是景白拼死除掉的,留下的内丹自然应该归他。   景白轻轻推了回去,“早就说好,我们一起合作寻宝,若有所获,一人一半。”   “啊?”钟令仪颇为意外,随即又烦恼起来,藤妖总共一颗内丹,一人一半怎么分?   “另外一半就当是大还丹的报酬。”   “哎呀呀,重光道友,你真是太好了!”钟令仪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那我就却之不恭啦。我竟然能杀死快要化形的藤妖,说出去都够吹嘘好久了!”   景白哑然失笑。   钟令仪蹦蹦跳跳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   景白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拱手作别,“钟道友,珍重。”   钟令仪皱眉说:“听你这么叫,感觉好生分,以后叫我阿如便是,我爹娘都这么叫。”   景白默默无言。   钟令仪拿出飞行法器,玉葫芦慢悠悠升腾而起。他趴在玉葫芦上,朝下面挥手喊道:“景白,别忘了给我发传讯符啊——”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后会有期。”景白收拾好心情,转身离去。 第7章 天降横财(上)   下了灵船,还要再乘法器飞行一段路,这才到灵飞派。此时已是傍晚,落霞满天,从高处望去,青山连绵起伏,山顶云遮雾绕,宛如仙境。众人在山门处停下,几个守门弟子忙上来见礼,“参见掌门。”   顾衍点头,转身看向景白,“景道友,请。”   景白一到此地,便察觉到空气中灵力充沛,适宜修炼,想来周围一带必有灵脉。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灵飞派老祖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开宗立派,自然因为此处是难得的风水宝地。沿着青玉石做成的台阶往上走,只见山巅之上耸立着层层叠叠无数建筑物,云雾之下,半隐半现,夕阳照在青白色屋顶上,像是镶上了一层金边,好一派恢弘壮阔的景象。   一行人上山,来到议事厅。顾衍先是吩咐徐珣:“亭岳,你去安顿这次带回来的新弟子,死去的弟子好生安葬。”   徐珣答应一声,带着人下去。   顾衍又对司天晴说:“这次下山招徒一应账目,你和度支堂那边做一下核对。”   司天晴应声退下。   顾衍这才对景白笑道:“景道友,我带你参观一下灵飞派,请。”   两人还没出议事厅,刑律堂长老司宪司鸣九神色匆匆走来,显然有事要说。景白见状忙说:“顾道友,你忙你的,我自便就是。”   顾衍无奈道:“刚一回来就俗物缠身,景道友见笑了。这样吧,让令仪带你随便走走。”   司宪和景白打了个招呼,吩咐舒令仪:“昭明君是贵客,你要好好招待,切莫怠慢。”   舒令仪忙拱手应道:“是,师伯。”   景白和舒令仪一离开,司宪便问:“逸之,听说昨晚偷袭的竟然是傀儡?”   顾衍点头,慢慢说:“散修盟没有理由这么做,极意观近年来一直处于蛰伏的状态,应该不会主动挑事,何况又是在中州的地界上,嫁祸之意太过明显,因此幕后凶手不是东海溟剑宗便是西蜀长天门。”   司宪气道:“真是欺人太甚!究竟是谁?长天门行事一向鬼鬼祟祟,喜欢暗中捣鬼,肯定是谭冲和那老鬼。”   顾衍皱眉道:“冲和真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看我们灵飞派自从师尊失踪后非但没有没落,反而蒸蒸日上,得了红眼病,见不得别人好。”   顾衍不以为然,“说到蒸蒸日上,应该是东海溟剑宗才是,听说归元真人近日大动干戈,又收服了北边几家修道世家,溟剑宗的版图进一步扩大,已经隐隐有天下第一派之称。”   司宪吓一跳,“景归元下的手?难道他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顾衍神情凝重。   司宪说:“不对啊,救了我们的不是景昭明吗?”   顾衍淡淡说:“不过是恰逢其会碰上罢了,归元真人要做什么,他景重光能阻止的了吗?”   两人一时没说话,东海溟剑宗的老祖景雍景兴廷的存在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直压的两人呼吸都沉重起来。   司宪忽然说:“要是师尊还在就好了,我们师兄弟就不会这么艰难,整天小心翼翼,夹缝中求生存。”   顾衍问:“师尊的本命元神灯还好吧?”   司宪叹道:“还是那样,黯淡无光,将灭未灭,这么多年,四海八荒全都找遍了,也不知道师尊到底困在哪里,受了什么样的重伤。”   顾衍说:“只要没灭就好,总有一天,师尊会回来的。我们当务之急是化丹结婴,提升实力,这样对上其他门派,才有一战之力。”四大门派掌门,只有他还是金丹修为,其他全是元婴真人。   司宪苦笑道:“师兄天资有限,结婴是别想了,全都指望你了,难为你年纪轻轻就担起门派重担,还要辛苦修炼,师兄实在惭愧。”说着长叹一声。   顾衍只觉任重道远,化丹结婴,九死一生,谈何容易!   舒令仪领着景白在山上转悠,指着身边建筑介绍:“这是问道堂,传法求道的地方,平时大家都在这里上课,那边是执事堂,再过去是度支堂,后面那座高楼是藏书楼,门禁森严,不能随便出入,不过昭明君你要是想进去,只要跟师父说一声就行。”   两人一路走来,不时有弟子跟舒令仪打招呼,舒令仪一一含笑回礼。经过演法广场时,有人大声叫她:“小师妹!”   舒令仪回头,远远见是钱佩,忙笑着挥手:“二师兄。”   钱佩满头大汗跑过来,边跑边说:“小师妹,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我在后山发现了好东西——”跑近了才发现景白,顿时住嘴,尴尬地站在那里。   舒令仪轻咳一声,“二师兄,这是昭明君。”   钱佩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拱手行礼:“在下钱有为,一直听闻斩霜剑的大名,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见识一番。”   景白客气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钱道友言重了。”   舒令仪没好气说:“二师兄,司师伯可说了,昭明君是贵客,你要是敢扰他清净,小心司师伯罚你。”   钱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没有再缠着景白说讨教一事,而是把她拉到一边,指了指后山方向,小声说:“晚上老地方见。”   舒令仪点头表示知道,对景白笑道:“昭明君,天色晚了,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吧。”   景白入住的是素心苑,地方宽敞,灵气浓郁,院中遍植绿竹,设计精巧,环境清幽。舒令仪送他到门口,说:“昭明君,你要是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行,我就住前面,旁边种了一颗柚子树的就是我的院子。”   景白忽然叫住要走的她,“舒姑娘。”   舒令仪回头。   “这些年你一直在灵飞派吗?”   舒令仪一脸不解,“嗯?”   景白忙说:“我的意思是,你对这里真熟悉。”   舒令仪笑道:“那当然,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在灵飞派,可谓是在这里长大的,整个灵飞派,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景白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心想这样也好,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不用面对那些惨痛的过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晚饭过后,舒令仪和钱佩在后山小溪边碰头。恰逢三五之夜,头顶一轮明月照在空无一人的河滩上,越发显得山高月小,幽静宁谧。舒令仪蹲在河边无聊的打水漂,忽然听到一声咕咕咕的鸟叫声,头也不抬说:“二师兄,到底什么好东西,大晚上的把我叫出来。”   钱佩如一片落叶轻飘飘从树丛间飞下来,嘿嘿笑道:“小师妹,想不想发财啊?”   舒令仪睁大眼睛:“你不会是想去偷灵草卖吧?”   “去去去,我早不干这种事了。”钱佩瞪了她一眼,“我在后山发现了一只金狮灵猴,长着一身金色鬃毛,全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除了长得好看,这灵猴还很聪明,能寻物探宝,十分有用,可以养作灵宠,稀罕得很。”   舒令仪疑惑地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抓?”   钱佩尴尬道:“金狮灵猴这么聪明,自然不是那么好抓,又狡猾又灵活,正要借师妹的缚仙网一用。”   “我说呢,怎么想到给我好处,原来是失手了。我要分一半。”   “小师妹,你也太黑了吧,不过是借用一下缚仙网,又不要你出力,张口就要一半,哪有这样的道理——两成,不能再多了。”   “四成,不然我就去告诉别人。”舒令仪作势要走。   钱佩忙说:“好好好,四成就四成,算我怕了你。”   两人转向后山深处。后山乃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群山,层峦叠嶂,树木繁茂,越往深处妖兽越多,也越危险。春天万物生长,凡是有路的地方全都被茂密的草木遮盖,两人艰难的在山间移动。舒令仪小声问:“还没到?二师兄,你确定没有走错方向?”   “没有,就在前面,我做记号了,别出声,这畜生机灵得很。”   两人停在一株要数人合抱才围的过来的大树前。舒令仪用眼睛到处寻找,遮天蔽日全是树叶,什么都看不到。钱佩以手抵唇,嘴里发出“唧唧唧唧”猴子的叫声,惟妙惟肖,听起来十分焦急无助。这时,树丛里一道金光一闪而过。钱佩忙用手指着,一边移动,一边继续学猴叫。舒令仪点头,催动灵力,缚仙网出现在手中。   那灵猴大概是吃过亏的缘故,听见同类的叫声,却迟迟不肯靠近。钱佩叫的口干舌燥,不由得着急起来。舒令仪紧盯着树上,一点一点靠近,突然飞身而起,缚仙网往空中一抛。金狮灵猴再聪明谨慎,也不过是一只畜生,怎么抵挡得了两人联手埋伏,很快便落入网中,冲着两人龇牙咧嘴,剧烈挣扎,不时发出“吱吱吱”急促的叫声。   舒令仪收起缚仙网,满意地说:“大功告成,回去吧。”却见钱佩跟傻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得催促:“二师兄,走啊。”   钱佩脸色发白,用手指了指她后面。舒令仪回头一看,黑暗中出现一张鬼魅似的脸孔,长长的脸,鲜红的鼻子,鼻子两侧还有两块白斑,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跑,“二师兄,这什么东西?长得怎么这么可怕!”   钱佩脚下如风,很快跑到她前头,声音远远传来:“应该是山魈,可是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山魈。”   那山魈比人还高大,手足粗壮,动作灵敏,紧紧追着舒令仪不放,强健的前肢往前一探,藤木树枝纷纷碎裂。舒令仪神情一变,扔出一张炎爆符,火光啪的一下炸开来。妖兽天生畏火,那山魈动作顿时一停。   跑在前面的钱佩却转身叫道:“不能用火,你想把整座山烧起来啊,我可变不出那么多水给你灭火!”   舒令仪气道:“那你别跑那么快啊!”   钱佩只好停下来,运起灵力,手里出现一杆冰凌□□,朝着山魈用力一掷。那山魈非但不避,反而伸手往空中一抓,嘴里发出一声愤怒低吼,冰凌□□顿时碎裂。钱佩见状傻眼,哇的一声大叫,“小师妹,赶紧逃吧。”   两人被山魈追的东奔西窜,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正不知怎么才能摆脱时,一道耀眼的紫光闪过,那山魈像是突然遭到重击,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景白从对面不紧不慢走来,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人,摇了摇头。 第8章 天降横财(下)   舒令仪和钱佩面面相觑,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昭明君。”   景白“嗯”了一声。   舒令仪抬头看天,强笑道:“今晚月色真美,昭明君是出来散步吗?”   景白看着她淡淡说:“舒姑娘倒是好兴致。”   舒令仪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钱佩忙打岔:“这只山魈好像晕过去了。”   舒令仪走过去踢了一脚,问:“怎么处理?扒皮抽筋烤着吃、煮着吃还是炖着吃?不知道山魈肉好不好吃。”   钱佩挤眉弄眼说:“就知道吃,可以卖钱的。”说着施了个法术,把山魈捆得严严实实,扔进储物袋里。   舒令仪小声说:“不是要卖钱吗?不怕憋死了?”储物袋只能装死物,不能装活物。   钱佩忙又把山魈弄出来,说:“怎么办,我没有灵宠袋。”灵宠袋可比储物袋贵多了,他又不养灵宠,才舍不得花那个钱去买。   舒令仪说:“要不你背着,要不扔进储物袋,论斤称两当灵兽肉卖。”   钱佩想到两者的价格差,毫不犹豫抓起山魈两只前爪,背在身后。   师兄妹两人,一人提着金狮灵猴,一人背着山魈,跟在景白身后,一路回到灵飞派。   素心苑外面,舒令仪和钱佩一脸恭敬地目送景白进去,等他一走,两人便迫不及待欢呼起来,“发财了,发财了!”   钱佩兴奋地说:“没想到除了金狮灵猴,还多得了一只山魈。这山魈虽然长得丑了些,但是本事不错,可以训练成帮手,肯定有喜欢猎奇的修士愿意买。”   舒令仪用力点头,“二师兄,我们明天就下山吧!”   两人站在那里叽叽咕咕商量怎么卖才能换得更多的灵石,全然忘了这是素心苑门口。   景白站在门内听见了,不由得摇头失笑。   第二天一大早司天晴来找舒令仪,看见拴在院子里的金狮灵猴和山魈,吓一大跳,忙去拍她的门:“小师妹,院子里的东西哪来的?”   舒令仪赶紧起来,嘘了一声,“师姐,小点声儿。”   司天晴怀疑地看着她,小声说:“你偷的?”   舒令仪一脸无语,“师姐,想什么呢,我是怕你吓到它们!”   司天晴围着金狮灵猴转来转去,“这灵猴长得真漂亮,毛色干净,膘肥体壮,跟有人养的一样,真不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是昨儿晚上我跟二师兄从后山抓到的,不信你去问二师兄。”   司天晴半信半疑,“你想养着它们?”   “我就算想养,二师兄也不答应啊,我们打算卖了。”   司天晴听着摇头,摸了摸金狮灵猴,显然十分喜欢,问:“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啊?”那灵猴十分通人性,坐在那里任由她抚摸。   舒令仪叫道:“哎呀,我还不知道呢。”   两人蹲下来研究半天,发现金狮灵猴是母的,山魈是公的。舒令仪笑道:“怪不得昨天这只山魈要跟我们拼命,原来是抓了它媳妇。”又对金狮灵猴说:“你说你这么漂亮,怎么看上这么丑的山魈啊,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这俩居然是一对?还真没看出来,这体型差的,啧啧啧。”说着连声摇头。   司天晴瞪了他一眼,“钱佩,你又领着小师妹干坏事了,小心掌门师叔知道罚你。”   钱佩吊儿郎当说:“不过是抓两只灵兽罢了,师尊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罚我。”顿了顿,厚着脸皮说:“师姐,借你的灵宠袋用一下呗。”   司天晴找出灵宠袋扔给他,说:“你们要下山?今天的道法课怎么办?”   舒令仪忙说:“我们快去快回,下午之前一定赶回来。”   司天晴摇头,“要是被我爹抓到你们逃课,你们就完了。”   舒令仪和钱佩两人早饭都没吃,匆匆赶到灵飞城专售灵宠的地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金狮灵猴卖了两百二十块灵石,山魈卖了个整数,一百块灵石。两人心花怒放。舒令仪看着闪闪发光的灵石两眼放光,急得直说:“我的呢,我的呢?”   钱佩把那一百块灵石推给她。   舒令仪扳着手指算了下,瞪着钱佩说:“说好四成,应该是一百二十八块,快点快点。”   钱佩只得又数了二十八块灵石给她。   舒令仪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脸烦恼说:“这么多钱,要怎么花才好呢!”   钱佩看了看天色,“改天再想着怎么花吧,赶紧回去,别被司师伯逮到我们偷溜出来。”   路过一家酒铺时,舒令仪突然停下来,说:“咱俩之所以能发这么大一笔财,还应该多谢昭明君才是。”   钱佩说:“昭明君什么人物,我们就算把所有灵石都捧到他跟前,人家根本就懒得多看一眼,说不定还以为我们在侮辱他。”   舒令仪骂道:“我看你是越发财迷,钻到钱眼里出不来了,除了灵石,难道就没有别的可以表达谢意的办法吗?”   钱佩下意识捂着储物袋说:“谢当然要谢,不过口头感谢不也是一样的吗?昭明君哪瞧得上我们这点东西。”   气得舒令仪直嚷:“放心,不要你出钱!小气鬼,真不知道你攒这么多灵石干什么!”   回到灵飞派,舒令仪径直去了素心苑。景白正在练剑,只见满院紫光乱窜,漫天卷地都是飘飞的竹叶。舒令仪张大嘴巴看着,怀疑素心苑的竹子全要秃了。景白见到她,斩霜剑嗡的一声自动飞回剑鞘。舒令仪忙跑过去,一脸崇拜说:“昭明君,你真厉害,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   “不要心急,道法乃是日积月累之功,只要平时勤加修炼,自然会有所精进。”景白见她手里提着两坛酒,不由得露出疑问的表情。   “哦,这个啊——”舒令仪晃了晃手里的酒,“这是我特地买来送给昭明君的。”   景白挑了挑眉:“送给我的?”   舒令仪小声说:“昨天晚上的事,昭明君可要保密哦。”   景白不由得笑起来,“原来是拿来堵我的嘴的吗?”   “哪里,是为了谢谢昭明君,昨天的两只灵兽,卖了好多灵石,我和师兄都高兴坏了。”   “既然如此,那舒姑娘不如留下来一起喝酒,让我也高兴高兴。”景白接过酒放在旁边石桌上,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只玉制酒杯。   “哎呀呀,昭明君,你要请我喝酒吗?”舒令仪忙在一边坐下。   景白掀开酒坛闻了闻,问:“什么酒?”   “梨花白,最好的梨花白。”舒令仪强调她买的酒是最好的。   景白倒酒的动作一顿,神情温柔地看向她。   舒令仪见他如此,嘻嘻笑道:“我就知道昭明君你肯定喜欢梨花白!”   景白轻叹道:“是,喝酒当饮梨花白。”   “哎呀,我也这么觉得,昭明君果然不是俗人!”舒令仪越发高兴,端起酒杯深深闻了一闻,叹道:“好香!”心想贵的酒就是好喝,浓香醇厚,一点都不涩口!   梨花白越贵表示年份越长,后劲也就越绵长,几杯酒下肚,舒令仪便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开始胡言乱语了,“昭明君,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啊。”   “你说。”   舒令仪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他,忽然又摇起头来,“不不不,你一定会生气,我不能问,太失礼了。”   “你问就是,我不生气。”   “真的?”舒令仪一脸跃跃欲试,“你不要生气哦,我实在是太好奇了——阿如是谁?”   景白看着双眼迷离、醉态可掬的她,伸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一道紫光闪过,舒令仪慢慢闭上眼睛。   景白轻声道:“阿如,你醉了。”   舒令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吓一大跳,跑出来一看,原来是在素心苑,猜想自己大概是喝醉了,昭明君不得不把床让给她这个大醉鬼。转了一圈,景白不知道哪里去了,屋里也没人,她索性回了自己院子,心想她应该没有发酒疯吧?脑子迷迷糊糊的,想不起来喝醉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景白此刻正在演法广场和钱佩说话。钱佩演练了几招冰凌术,景白随口赞道:“钱道友功底扎实,水系功法学的不错,不愧为玄临君的高徒。”   钱佩忙道:“昭明君谬赞了,比起师尊,我还差得远呢。”   景白装作闲聊的样子问:“钱道友,玄临君一共有几个弟子?”   “亲传弟子的话,就只有大师兄,我,还有小师妹。”   “如此说来,你入门应该比舒姑娘早了?”   “那自然,不然我也不会是师兄啊。”   “舒姑娘是什么时候入的门?”   “什么时候啊,我想想,有十几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这么久吗?太微宫一出事,阿如就拜了顾逸之为师?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景白暗自思忖,又说:“我有点好奇,玄临君收徒有什么要求?特别是舒姑娘,作为唯一的女弟子,不知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能得到玄临君的青眼。”   钱佩笑道:“这个昭明君就要去问我师尊了,我记得小师妹是师尊从山下亲自带回来的,说她身世孤苦,父母双亡,又见她天资不错,便收为徒弟。小师妹刚来的那几年都不怎么见人,成天一个人躲在后山闭关,后来大家熟了,这才渐渐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景白若有所思,顾逸之亲自带回来的?那他肯定知道阿如的身世。   舒令仪还在为凭空得了一笔横财而高兴,没想到祸从天降。这天下午,刑律堂的执事弟子来找她,说司长老要她去一趟,她还以为是逃课的事被发现了,心想大不了罚抄几遍经书就是。到了刑律堂,见到钱佩跪在地上被抽鞭子,骇得花容失色,赶紧跪下。 第9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上)   司宪绷着脸站在那里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喝道:“偷盗灵宠,该当何罪?”   执事弟子小声将事情原委说了,舒令仪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有人上灵飞派告状,说他们弟子偷了他的灵宠金狮灵猴,堂而皇之售卖。   舒令仪忙喊冤枉,“师伯,金狮灵猴真的是我跟二师兄在后山抓到的,当时还被一只山魈追的落荒而逃,还是昭明君出手相助。”   司宪其实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不过此风不可长,这两人实在胆大包天,竟然敢逃道法课,冷声说:“那是别人走丢的,家养灵宠和野生灵兽难道都分辨不出来吗?”   舒令仪和钱佩唯有苦笑,自认倒霉。   司宪对二人做出惩罚:“把卖得的灵石全部退回去,钱佩罚去打扫灵兽棚一个月,至于你——”司宪看向舒令仪,“罚去百草园照看灵草。”挥了挥手,示意两人下去,他还有一堆的杂事要处理。   两人不敢吭声,低着头出了刑律堂。一出来舒令仪便不满道:“那只山魈呢,总不是走丢的灵宠吧,那一百块灵石难道也要退吗?”   钱佩摸着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疼的龇牙咧嘴,没好气说:“没听见师伯说的吗,全部退回去!”   “退回去给谁?”   “自然是给那个走丢金狮灵宠的人的赔偿,不然你以为人家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到灵飞派告状?”   舒令仪忿忿道:“真是便宜他了!你说我们这一通折腾,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   钱佩想到自己还要去打扫灵兽棚,整日与灵兽粪便为伍,不由得一脸沮丧,“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司天晴得到消息到百草园去看舒令仪,只见她蹲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拔杂草,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舒令仪见到她,立即大倒苦水:“师姐,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司天晴说:“当时我就觉得诧异,这金狮灵猴长得未免太干净太漂亮了些,果然是有人养着的,大概是春天发情走丢了吧。”   舒令仪气道:“他走丢灵宠还有理了?凭什么害我们受罚?”   司天晴摇头,“你们也太胡闹了。好了,别生气了,照顾几天灵草而已,很快就能回来。”   舒令仪闷闷不乐说:“问题是很丢脸啊,门派上下肯定都传遍了,估计大家背地里都在笑话我们。”   司天晴看着气鼓鼓的她,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师姐,连你也笑!”   司天晴忙忍住,“我不是笑你,我是笑钱佩,你没看到他打扫灵兽粪便被熏的半死不活的样子,鼻子里塞着两团棉花,一脸生无可恋,真的好好笑。”   舒令仪想象着那个场面,也跟着笑起来,“师姐,我本来已经看中一件攻击型法器,准备买回来,现在全泡汤了!”   “这个师姐也爱莫能助啊。”   “师姐,你知道天降横财又骤然失去是什么感受吗?我的心好痛!”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痛一痛就好了。”   舒令仪唉声叹气。   司天晴见她没事,安慰一番便走了。   自此舒令仪便天天到百草园报到,整日忙着浇水、拔草、除虫,还要将一些养在玉盆里的精贵灵花灵草搬进搬出晒太阳,事情虽然不繁重,却很琐碎,一天到晚忙的团团转。   这天徐珣路过百草园,见到她说了一句:“小师妹,辛苦了,都晒黑了,人也瘦了,要好好吃饭啊,别又挑食。”   舒令仪如遭雷击,连忙跑回去照镜子,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晒黑了。   景白来找她时,见到的便是戴着头巾面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舒令仪,正在施法浇水。她不过是筑基修为,灵力有限,加上本身以火灵根为主,功法相冲,因此每次施法只能浇灌一小块灵田,三番五次下来,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景白在一旁看着,叫道:“舒姑娘,歇歇吧。”   舒令仪见到他忙跑过来,擦着汗笑道:“昭明君,你怎么来了?”   “听说舒姑娘在这里,我来看看。”   “谢谢昭明君想着我,我没事的,不过是照看灵花灵草,没什么难的。”她四处看看,伸手一指:“昭明君,这里有点乱,我们去那边吧。”   两人来到附近的亭子里,坐着说话。景白说:“我以前也被罚过照看灵草。”   “真的吗?昭明君这么优秀,也会被师长罚吗?”   “年少难免有调皮的时候。”   舒令仪忽然一笑,“好想知道昭明君年少时候的样子。”   景白看着她,往事忽又上心头,当时只道是寻常。   舒令仪心里却在嘀咕昭明君怎么又这样看她,是她玩笑开的太过了吗?轻咳一声,“昭明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景白回过神来,拿出一壶酒和两只酒杯。   舒令仪欢呼一声,正要倒酒,忽然又停住了,摇头说:“不行,我还在当差呢,要是像上次那样又喝醉了,那就不好了。”   景白说:“不会醉的,只是普通灵果酒。”   舒令仪尝了一口,酒味淡淡的,像饮品一样,赞道:“甜甜的,好喝,干活累了来上这么一杯,真舒服。”说着眼睛一转,拿出一张寒冰符贴在酒壶上,催动灵力默念口诀,酒壶很快被一层寒冰冻住了,笑道:“这下味道更好了。”   景白看着笑起来。   舒令仪边喝冰镇灵果酒边说:“照看灵草看着简单,其实很麻烦,浇水除虫倒还好,可以施法,除草就难办了,如果施法的话,很容易连着灵草一起拔掉,只能手动清除,偏偏杂草永远比灵草长得快长得好,除一遍草,累得我腰都快断了。”   景白说:“其实也有办法。”抓来一只正在吃草的灵羊,施了个法咒,那灵羊便呆呆的像木偶一样把景白伸到它嘴边的杂草吃了。景白挥了挥手,“去吧。”那灵羊便一头冲进灵草田里,不停啃食同一种杂草。   舒令仪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办法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昭明君,你真是太聪明了,教我好不好?”   景白含笑看着她。   “你又缠着昭明君干嘛啊?”顾衍负手朝两人走来。   舒令仪忙站起来,“师父。”   顾衍眼睛在酒壶上了转了一圈。舒令仪忙说:“师父,我没有偷懒,这也不是酒,只是普通饮品。”说着倒了一杯果酒,放到顾衍面前。   顾衍不免觉得好笑,“又没说你,这么心虚干什么。”   “哪有,我这不是服侍师父嘛,师父,你坐,你坐。”殷勤地用袖子扫了扫凳子,自觉到顾衍身后站着。   顾衍看向景白,“景道友在灵飞派这些天住的可还舒心?”   景白说:“舒姑娘招待的很好。”   顾衍看着舒令仪说:“总算不是一无是处,成天就知道惹事。”   舒令仪悄悄吐了吐舌头,辩解道:“师父,我没有惹事,我只是倒霉。”   “偷卖别人灵宠,连道法课都不上了,这也是倒霉?”   舒令仪顿时不说话了,低头看地上蚂蚁。   顾衍看着她摇头。   景白便说:“金狮灵猴一事怨不得舒姑娘,连我也没认出那是人家养的灵宠。舒姑娘这些天照顾灵草很是辛苦,顾道友就不要苛责了。”   舒令仪忙点头说:“就是就是,师父你看,我都晒黑了,人也瘦了。”   顾衍是听徐珣说她近日清减不少这才特地过来瞧瞧,见她脸上有疲倦之色,有些心疼,“好了,不要卖惨了,坐下吧。”   舒令仪笑嘻嘻在一旁坐下,一脸讨好地叫:“师父。”   顾衍一看她神情就知道有事,“干嘛?”   “师父,你看,这么大一片灵田,光是施法浇水哪忙得过来,能不能弄一个法阵,只要嵌入灵石,就能定时定点自动浇水,岂不是省了许多人力物力?”   顾衍似笑非笑看着她,“是你想省事吧?”   舒令仪一本正经说:“我这也是一片公心嘛,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   “就算你说的再有道理也没用,要弄法阵,就要灵石,这事归度支堂管,找你颜师伯去。”   舒令仪心想她要是敢去找颜师伯,还来这里磨缠师父干嘛。   景白鼓励她:“舒姑娘,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好,省时省力。”   舒令仪想到一天两遍施法浇水的辛苦,一咬牙说:“昭明君,你说的对,成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   顾衍看着两人,微笑不语,心想真是年轻无畏啊,不撞几次南墙不知道回头。   第二天舒令仪便来到度支堂,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站在度支堂长老颜佑真面前把来意说了。   颜佑真头都没抬,扔给她一叠文书,“照这个样子,先把申领书写了。”   舒令仪抱着一堆文书晕晕乎乎出来,回去熬了好几个通宵,终于照猫画虎把“设立灵田法阵申领书”赶了出来。颜佑真收到申领书,翻了一下,提笔写了几个字,扔回给她,“出去吧。”   舒令仪见后面排着一堆的人等着办事,不敢耽搁,拿着文书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上面写着的偌大的四个朱批——打回重申。气的她跟司天晴抱怨:“你娘这不是耍人玩吗!你看看我,为了写这个破申领书,熬的眼睛都黑了!”   司天晴笑她傻,“灵石一旦进了度支堂,再想要出来可就难了。”   舒令仪哼道:“怪不得大家背地里都叫颜师伯为颜貔貅!”   司天晴说:“灵田设立法阵不难,可是你知道维持法阵运转要花多少灵石吗?度支堂哪舍得花这个钱,还是不花钱的弟子更好用。”   舒令仪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家一犯错,就是罚去照看灵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所以啊,你还是老老实实施法浇水去吧,别成天想着投机取巧了。” 第10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下)   设立灵田法阵虽然失败了,不过在顾衍的暗示下,负责执事堂的徐珣把舒令仪从百草园借调过来,让她做一些跑腿传话的杂事,执事堂的小弟子哪敢使唤她,因此惩罚一事实际上名存实亡,不了了之。而钱佩就没那么幸运了,还在咬牙切齿跟灵兽粪便作斗争,身上一天到晚臭烘烘的。   这天两人又在演法广场碰头。舒令仪掏出两个大灵果扔给他,“二师兄,刚从灵兽棚回来?累不累啊?”   钱佩接过来咬了一口,又甜又脆,随口问:“哪来的?”   “执事堂的小弟子孝敬的。”   “你日子过的倒是滋润。”   “我看你也不赖啊,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钱佩装作没听懂,“当然是睡觉啊,大晚上的我能干什么。”   舒令仪转头看他,挑眉说:“昨晚我本来找你有点事,还没走到你院子,便见你鬼鬼祟祟出了门,和外院的一个弟子叽叽咕咕半天,然后递给他一袋东西——你到底给了他什么?”   “别人托我转交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舒令仪嗤道:“哄谁呢,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刚才还不承认。你说不说,不说我告诉执事堂了。”   钱佩见她不依不饶,只好小声说:“是灵兽蛋,你可别说出去。”   舒令仪叫道:“二师兄,你真是雁过拔毛,难怪你扫灵兽棚扫的这么起劲,大师兄想调你回来你都不肯。”   “都是一些死蛋,又孵不出小灵兽,放在那里也是坏掉。”   “那也可以吃啊,灵兽蛋最是美味。”舒令仪大为不满,“二师兄,打扫灵兽棚这些天,你攒了不少灵石吧?”   钱佩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说:“灵兽都不值几个钱,何况是几只灵兽蛋,统共也没得几块灵石。”   舒令仪撇嘴说:“二师兄,你又骗我了,有些珍稀灵兽的蛋,可值钱了。”说着堆起笑脸,“二师兄,你知道我看中了万法阁的一件法器,只要戴在手上,催动灵力,就能发射出千万根毒针,用来攻击最好不过,你这么会弄钱,借我一点呗?”   钱佩闻言大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上回你不是亲眼看见我把那些灵石都退回去了吗,哪还有灵石!”   “二师兄,你就借我吧,等我有钱了马上还你,我真的特别想要那件法器,掌柜的还答应给我打折呢。”   钱佩一口咬定自己没钱。   “那我把你偷卖灵兽蛋的事告诉司师伯!”舒令仪作势要走。   钱佩忙拉住她,“小师妹,有话好好说,肝火这么旺干嘛。你不就是想买法器嘛,不是师兄不借你,而是我真的拿不出灵石,不然也不会看上灵兽蛋这几个小钱了,你说是不是?”   舒令仪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师兄虽然不能借灵石给你,不过你可以自己赚啊。”   “怎么赚?”   “你去执事堂做任务,不就有了吗?”   “就那几个三瓜俩枣,够干什么?”   “你别尽接一些什么看门跑腿找东西的任务嘛,哪个价钱高,你就接哪个。”   舒令仪被他说的有些心动。   “小师妹,你现在就去执事堂看看有什么灵石多又不难的任务,万一要是被人捷足先登抢走了,你心心念念的法器就没了。”钱佩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把舒令仪忽悠走,看了看周围,自言自语:“这几天我还是先躲起来。”说着一溜烟跑了。   舒令仪来到执事堂,表示自己要做门派任务,问:“有没有灵石多的那种?”   执事弟子翻了翻记录,说:“有是有,不过这种任务一般都有一定危险。”   “说来听听。”要是太危险,上刀山下油锅什么的,那还是算了。   “庐丘城邹家庄有厉鬼作恶,说是已经死了好几个人,希望我们立即派人过去处理。”   舒令仪是火灵根,修习的丹田之火乃是鬼物克星,最是不惧这些阴邪之物,因此一听到是厉鬼,加上旁边标注了整整一百灵石,便毫不犹豫说:“我接了。”   执事弟子拿出纸笔记录,问:“舒师叔要和谁一起去?”见她不明白,解释说:“师门有规定,只要是出了灵飞城范围的任务,必须有人同行,这也是怕万一路上碰到什么危险,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当然只限筑基弟子,金丹弟子不在此列。”   后面这句简直是废话,能修到金丹的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门派自有供奉差遣,哪会巴巴的跑来执事堂做任务。至于炼气弟子,犹如娇嫩的幼苗,风雨一大就有夭折的危险,平时根本就不让下山,要做任务也只能在门派里做。   舒令仪这下犯难了,和谁一起去好呢?   她跑去梧桐苑找司天晴,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侍奉的小弟子见到她,抿嘴一笑,进去把司天晴叫来。两人站在梧桐苑墙根下说话。舒令仪把来意说了。   “下山驱鬼啊,我倒是想去,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这么急?我明天要陪我娘回一趟颜家,早就说好的。”   舒令仪一听是颜师伯有召,忙说:“那算了,我去找二师兄,这么多灵石,他肯定愿意。”   “那好吧,你们小心点啊。”   舒令仪正要挥手告别,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说:“你们站在外面干什么,要说话就进去说,成何体统!”吓的她一个哆嗦,僵笑着打招呼:“师伯好。”她就是怕进去碰到司师伯,没想到最终还是躲不过。   司宪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院子。   舒令仪做了个鬼脸,忙不迭跑了。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钱佩,倒是碰到带着一身水汽归来的景白,她忙笑道:“昭明君,你又去后山水潭练剑了吗?”   景白点头,“舒姑娘忙什么,好几天没见到你。”   舒令仪却道:“哪有好几天,我昨天早上不是还去素心苑送东西了吗。”   景白神情微怔,半晌说:“感觉好久不见似的。”   舒令仪不以为意,说:“昭明君,你难得来一趟南越,怎么总是在山上待着,也不出去走走,我们南越的山水可是出了名的秀丽。”   景白笑笑不说话,若要游山玩水,他又何须专门跑到灵飞派来?   两人信步往前走,路过执事堂时,舒令仪远远看见徐珣,忙叫住他:“大师兄,你看见二师兄了吗?”   徐珣摇头,“没有,怎么了?”说着走过来,“小师妹,你想好了,真的要下山?”徐珣执掌执事堂,舒令仪做任务的事自然瞒不过他。   “那当然,怎么,难道你担心我搞不定区区一只厉鬼?”   徐珣想到她修习的是火系功法,倒是不怕这些阴邪之物,问:“你和谁一起去?”   景白讶道:“舒姑娘,你要去哪儿?”   舒令仪转头问徐珣:“那个邹家庄是在哪儿来着?”   “庐丘城。”徐珣闻言不由得有些担心,“小师妹,你知道庐丘城在哪儿吗?”   “我没去过,不会带地图吗,再不济,还可以问路啊。”   徐珣又问:“你和钱师弟一起?”   “我想叫二师兄一块去,可是却找不到他人。”   这两人凑在一块,没事都要生出事来,徐珣听了越发头疼,劝阻道:“既然找不到他,那就算了,你换个任务吧。”   舒令仪不愿意,哼道:“又不是非他不可,难道不可以找别人吗。”   景白站在一旁听了半天,忽然说:“我去。”   舒令仪和徐珣全都呆呆看着他。   景白轻咳一声,“舒姑娘,你刚才不是还让我多下山走走吗,正好趁此机会见识见识南越的奇山秀水,也算没有白来一趟。”说完点点头,率先离开。   舒令仪和徐珣面面相觑。   好半天徐珣说:“有昭明君在,此行自然无虞。”   晚上舒令仪正在收拾东西,床上摊满了符箓、丹药、衣服、吃食等各种零碎,有弟子跑来叫她,“舒师叔,掌门让你过去一趟。”舒令仪忙把东西一卷,胡乱塞进储物袋,随他来到灵飞派历代掌门居住的清波殿。   顾衍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徐珣站在一旁像是在汇报什么事,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见舒令仪来了,执棋的手放下来,也不看她,只淡淡说:“明天就要下山,东西都准备好了?”   舒令仪点头,“符箓丹药都领了。”   顾衍手指微动,一盏流光溢彩的青莲灯出现在桌上,“拿去吧,好好炼化,别事到临头连怎么用都不知道。”   徐珣笑道:“小师妹,这盏青莲灯可是上品法宝,威力无穷。”   舒令仪惊喜不已,“谢谢师父!”捧在手里看个不停,上品法宝啊,可以随着本人修为一起成长,这可比她心心念念的毒针法器强多了!越看越是喜欢,立即又是端茶又是捧果,“师父,喝茶,灵果要不要吃?我给你把皮去了吧!”   徐珣在一旁看的忍俊不禁。   顾衍笑着摇头,“好了,不用你献殷勤了,明天还要早起,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师父,徒儿一定带好东西回来孝敬你。”   “不要你孝敬,只要你不惹事,平平安安回来就行。”   “师父放心,有昭明君在,不会有事的。”舒令仪拿着青莲灯兴高采烈地走了。   听到景白的名字,顾衍眉头微皱。   徐珣想起开平城外樱花树下景白喝醉强抱舒令仪的画面,说:“昭明君似乎对小师妹有点不一样。”他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小师妹这么可爱,自然讨人喜欢,昭明君名声再大,道法再高强,终究还是年轻男子,知慕少艾并不稀奇。   顾衍神情一冷,突然说:“你下去吧。”   徐珣忙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第11章 事有蹊跷(上)   迎着初升的朝阳,舒令仪匆匆忙忙跑到山门前,冲已经在此等候的景白连声道歉:“昭明君,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景白正在欣赏灵飞派早晨的湖光山色,满山云烟雾岚,如水流动,忽而聚拢,忽而吹散,蔚为壮观,“没事,是我来早了。”回首一看,忽然怔住了。   舒令仪看了看自己,解释说:“下山办事,还是穿男装方便一些。”见景白直直看着她,不由得问:“昭明君,怎么了,很难看吗?”   景白默默摇头,斩霜剑突然出现在空中,发出莹莹紫光,说:“走吧。”   舒令仪忙祭出自己的玉葫芦。景白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手。舒令仪望着一看速度就很快的斩霜剑,收起玉葫芦,拱手道:“那就麻烦昭明君了。”   两人刚站好,斩霜剑便如离弦的箭,刷的一下飞了出去。   舒令仪忙使了个定身术稳住身形,看着右手边冉冉升起的旭日,小声说:“昭明君,庐丘城位于南越最南边。”   景白神情一愣,斩霜剑默默调转方向,朝着对面飞去。   路上虽然出了一点岔子,不过两人还是顺利在中午前赶到庐丘城。庐丘是一座资源匮乏的偏远小城,修士地位崇高,城中多以凡人为主。舒令仪向一位开茶庄的老者打听邹家庄怎么走。那老者说:“邹家庄离这里可远得很,要翻过好几座大山,路上又有豺狼虎豹,十分危险。”见她瘦瘦弱弱的,不由得提醒:“客官若是前往,最好与人结伴同行。”   舒令仪谢过他,拿出一块灵石放在桌上。   那老者一脸惊喜看着灵石,连忙跪下行礼,“哎呀,原来是仙师,小老儿有眼无珠,还望仙师莫怪。”   舒令仪颇不习惯别人这样跪她,连连摆手,和景白御剑而去。   两人在群山中穿云过雾,不时让斩霜剑降低高度,查看方向。舒令仪说:“昭明君,这里的人对修道之人很是崇敬呢。”   景白说:“由此可见,此地修炼十分困难,以致于修士凤毛麟角,鹤立鸡群。”   舒令仪若有所思点头,忽然说:“昭明君,咱们刚才好像经过这片瀑布了。”   景白露出尴尬的表情,四处张望。   舒令仪说:“邹家庄是在西南方向,我们往左边试试。”   果然没飞多久,便在崇山峻岭之中发现了一处村落,两人在道旁落下。舒令仪瞟了眼景白,安慰似的说:“这地方可真难找。”   说话间有人见到他们,迎上来问:“可是灵飞派来的仙师?”   舒令仪点头,“不错,这里是邹家庄吗?”   那人忙说:“正是,正是,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快请进,请进。”   拐过一道弯,一栋占地宽广、气势恢宏的圆形土楼顿时矗立在眼前。土楼有内外两圈,外圈共有四层,高达十数米,内圈稍低,亦有三层,整体按照八卦方位设计排布,房间密密麻麻,光是外圈便有数百个房间,可供数千人居住。整个土楼用土石夯筑,大门是由数寸厚的原木外面再钉上铁皮做成,坚如磐石。舒令仪看的叹为观止,这哪是村庄啊,简直就是一座军事堡垒。   邹家庄家主邹弗林亲自出来迎接两人,拄着拐杖边走边介绍:“我们邹家庄的人之所以聚族而居,一是为了抵御深山密林妖兽的侵袭,二是为了防备盗贼。以前庐丘城民风彪悍,盗贼猖獗,近些年在贵派的治理下,大家开荒屯田,种植灵茶,日子好过许多,盗贼也就慢慢少了。我们庐丘城别的没有,却是盛产灵茶,两位仙师定要尝尝。”   一行人来到待客的正厅,邹弗林请舒令仪和景白在上首坐下,侍女奉上灵茶。寒暄过后,舒令仪问:“邹庄主,不知是何人为厉鬼所害?”   提起这个,邹弗林顿时老泪纵横,“可怜老朽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他今年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啊,没想到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心都碎了!”   舒令仪同情地说:“邹庄主节哀顺变,我们一定帮你把这厉鬼除了,给你报仇。”   邹弗林哽咽道:“那就有劳两位仙师了。”   景白说:“刚才进来时看见设有灵堂,不知我们能不能去上一炷香,以寄哀思。”   舒令仪看了他一眼。   邹弗林忙说可以,叫来一个小侍带他们去,“请恕老朽伤心过度,不能奉陪了。”   两人出来,舒令仪看着家家户户门口贴着的各种驱鬼的符咒,问那个小侍:“你们这里闹鬼很厉害吗?”   小侍害怕似的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可不是,隔几天就死一个人,这都第六个了,弄的大家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是第七个。”   舒令仪很是惊讶,“第七个?竟然死了这么多人?”看来这厉鬼不是一般的凶残,要小心应对才是。   很快到了灵堂,走进去只觉一阵阴风扫过,让人浑身一冷。因为死去之人还未成年,算是夭折,丧事并不隆重,灵前只守着两个小丫头。景白伸手朝两人一点,两个丫头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景白来到棺材前,棺材盖悄无声息打开。舒令仪探头往里看,只见死者双眼瞪得极大,七窍流血而亡,似乎死之前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景白望着缠绕在尸体上的浓黑煞气,脸色凝重说:“是摄青鬼,怨气深重。”   舒令仪闻言神情一变,摄青鬼法力高强,能吸食灵气,阴狠狡诈,已经不是普通的厉鬼,可以称得上是鬼妖了,皱眉道:“邹家庄怎么会招来这种邪物?”   景白打量四周,说:“这就要问他们干了什么,以致于怨气冲天,引来摄青鬼的报复。”   舒令仪点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眼看天色将晚,一个侍女走来说:“两位仙师,庄主安排了晚宴,又担心扰了仙师清净,不知仙师可否屈尊光顾。”   景白一口拒绝:“不必了。”   舒令仪怕人家以为仙师都不用吃饭,接下来两人就要餐风饮露了,忙说:“饭菜送到房间就好。”   侍女点头,又说:“两位的房间在这边,请跟我来。”领着他们上了土楼三层,指着其中两间房说:“偏远之地,条件简陋,还请仙师见谅,不知可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景白扫了一眼说:“一间即可。”   舒令仪愣愣朝他看去。   景白轻咳一声,解释说:“摄青鬼随时会来,我们还是在一起比较好。”   舒令仪唯有点头,心想昭明君这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嘛。   舒令仪做的是男弟子打扮,因此那侍女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之色,见两人没有其他吩咐,转身离去。   显然这是邹家庄最好的房间之一,地方大,朝向好,屋中摆设精巧华丽,架子床又宽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没过多久,那侍女又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有的摆放饭菜,有的叠被铺床,又点了熏香,泡了一壶灵茶,这才走了。   舒令仪在一旁闻着香喷喷的饭菜早就饿了,侍女们一走,她便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含含糊糊招呼景白:“昭明君,吃饭啦。”   景白不紧不慢走到桌旁坐下。   舒令仪眼睛黏在了满桌的美味佳肴上,“这个是竹荪汤啊,真是新鲜美味;这个是什么,哎呀,原来是灵茶炒虾仁,吃起来味道清淡,唇齿留香,应该是当地特色菜;这个是灵果吗,雕成一朵花的样子,真好看……昭明君,你看我干嘛,怎么不吃啊?”   景白说:“我已经辟谷。”   “那也可以吃啊,岂不闻世间万物,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我看你吃也是一样的。”   “那多无聊啊,要不你喝灵茶吧。”舒令仪拿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灵茶。   景白不好拒绝,端起灵茶慢悠悠啜饮。   一时饭毕,舒令仪一脸满足,“虽然我不喜欢邹家庄,不过这里的饭菜倒是不错。”   景白不由得问:“邹家庄怎么了?”   舒令仪摇头,“具体怎么样,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一进到这里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景白忽然说:“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相信你的直觉,因为关键时候它总是很准。”   舒令仪笑道:“相信直觉这种话从昭明君嘴里说出来真叫人意外。这个人是谁?听起来像是女孩子说的。”   景白笑笑不语。   舒令仪虽然心里好奇这个她会不会就是昭明君口中那个念念不忘的阿如,不过却不好多打听,以免自己像个长舌妇,换了个话题说:“昭明君,你说今晚摄青鬼会不会来?”   景白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管会不会来,我们都要做好准备。”舒令仪拿出一只铃铛,挂在门口,说:“这只铃铛非常灵敏,只要有一丝灵力波动,就会发出响声。”   两人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仍没有任何动静。景白在旁边打坐,见她等的犯困,说:“舒姑娘,你去休息,我来守着。”舒令仪想了想点头:“那我先去睡会儿,等下来换你。”和衣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黑暗中万籁无声,唯有舒令仪舒缓绵长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一切显得那样的宁谧温柔,一如二十年前,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景白从打坐中睁开眼睛,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不知不觉走到床边看着舒令仪。   “阿如,这二十年来,你过得好吗?”景白心中涌起无数复杂难明的情绪。   或许是心中一直惦记着摄青鬼的事,熟睡中的舒令仪依然警觉,突然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景白的脸,惊得双目圆睁,“昭明君?”   景白忙站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舒令仪坐起来,怀疑地看着他,忽然问:“昭明君,晚上我吃的什么菜?”   景白莫名其妙。   舒令仪一脸严肃,“你回答就是。”   景白只好竭力去想,“嗯,有灵茶炒肉,还有灵果,不对,是雕花灵果……”   舒令仪大松口气,“不是灵茶炒肉,是炒虾仁,我还以为你是摄青鬼变的呢,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对了,昭明君,你在我床头干嘛?”   景白扔下一句“你被子掉了”,转身离去,幸亏是夜里,看不清他脸上又羞又窘的表情。   舒令仪耸耸肩,以为是自己睡相不好,昭明君好心帮她捡被子,重又躺下。   景白五心向天,摆出打坐的姿势,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第12章 事有蹊跷(下)   一夜无话。舒令仪早上起来在土楼附近转悠,有老汉牵着牛出去,有妇人蹲在井边洗衣,也有小孩在游戏玩耍,一派和谐安详的景象。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她身旁跑过时,摔了一跤。舒令仪忙扶起他,问有没有摔到哪里。那小男孩好奇地看着她,问:“你是谁?”   舒令仪见他天真可爱,不由笑道:“我是仙师啊。”   小男孩闻言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舒令仪被这番变故弄的手足无措,莫名其妙——难道自己长得这么可怕,以致于小孩见到她就哭?   那小男孩边哭边叫:“不要抓我走,不要抓我走,我再也不调皮了,呜呜……”   这时一个妇人匆匆忙忙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哄道:“晨儿乖,这是好仙师,不会抓你走的,乖,快别哭了,回去娘给你糖吃。”   小男孩听说有糖吃,慢慢止住眼泪,趴在母亲肩头,偷觑舒令仪,一副又害怕又好奇的模样。   妇人一脸歉意说:“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让仙师受惊了。”   舒令仪忙摆手表示没事,心想听这妇人的话有好仙师,那自然就有坏仙师了,问那小男孩:“坏仙师会把人抓走吗?”   小男孩顿时吓得又哭起来。   那妇人神情微变,干巴巴说:“小孩子胡言乱语,仙师莫要放在心上,平时他调皮捣蛋,我们总是用这些话吓他,不是故意对仙师不敬。”怕舒令仪再问出什么话来,抱着犹在抽泣的儿子快步走开。   舒令仪蹙眉凝思,一般人都是用豺狼虎豹各种妖兽吓唬不听话的小孩,这邹家庄的人倒好,用仙师来吓唬小儿,看来在这里,仙师比豺狼虎豹还可怕。   景白走来,望着哭着离开的小孩,问她怎么了。   舒令仪说:“没什么,就是感觉这邹家庄的人怪怪的。”   景白忽然问:“你知道摄青鬼怎么来的吗?”   舒令仪摇头。   “若是有人身负深仇大恨而又不能报,可以躺在棺材中,卧在尸体下面七七四十九天不吃不喝,如果不死的话,便能修炼成半人半鬼的摄青鬼。因此摄青鬼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依靠强烈怨气而生,生前怨气越重,法力越高强,还可以摄取尸体的尸气修炼,厉害的摄青鬼甚至可以鬼魂离体杀人于千里之外。”   舒令仪越听脸色越凝重,“这摄青鬼跟邹家庄有仇?”   景白不置可否。   这时一个侍女来请,说:“庄主请两位仙师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邹弗林这次在自己住的花厅见的两人,靠在座椅上,一脸虚弱说:“老朽身子不适,怠慢两位仙师了,还请见谅。   舒令仪忙问:“庄主身体没事吧?”   邹弗林叹道:“连日来厉鬼作恶,弄的整个庄子的人惊惶不安,老朽亦深受其害,痛失爱子,心忧如焚,以致于夜不能寐,病气入体——不知两位仙师可有应对之策?”   舒令仪明白了,这是在催促他们赶快行动,驱除恶鬼,试探问:“不知庄主可知道这厉鬼来历?为何要缠着邹家庄的人不放?”   邹弗林用拐杖捶地,痛心疾首说:“厉鬼作恶,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老朽那刚刚死去的还未成年的小儿子,至今尸骨未寒!”   舒令仪顿时不说话了。   景白见状说:“庄主放心,我们一定会将这厉鬼驱除。”   邹弗林拱手道:“两位仙师,不是老朽催促,而是这厉鬼每杀一人,修为便增长一分,天性又狡诈,一察觉到危险,便龟缩不出,越来越难对付。我们也曾想过许多法子,皆不中用,唯有向贵派求救,还请两位仙师速速出手,还我邹家庄上下一个太平!”   景白说:“既如此,那我们便想办法将这厉鬼引出来。”   邹弗林站起来行了一礼,“那就拜托两位了。”   两人忙说不敢当,告辞出来。   出了大门,景白脚步一顿,盯着悬挂在门上的一把桃木剑看了一眼。   舒令仪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小声问怎么了。   景白皱眉说:“那把桃木剑上有剑气。”   “剑气?剑修的剑气?”   景白点头,“我们溟剑宗有一门功法,剑修在结丹之后能将体内剑气分离,存进特定的法器里,用作攻击。”   舒令仪说:“那把桃木剑储存有剑修的剑气?而且还是结丹剑修,那岂不是比什么驱鬼符都要厉害!这个邹庄主跟你们溟剑宗的人有来往?”   景白摇头表示不知道,“也许是机缘巧合得到的吧。”   舒令仪笑道:“说不定是在万法阁买的。”   景白颔首,“确有这个可能。”这个邹庄主一看就不是普通凡人,虽然年纪大修为低,好歹是入了道的修士,有渠道获得一两件非凡法器,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舒令仪抬头望着邹家庄碉堡一样的圆形土楼,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的房间像是蜂巢,感觉压抑又沉重,问:“昭明君,你真要把摄青鬼引出来?”   “不管这摄青鬼跟邹家庄有何仇怨,都要将之驱除,不能让他继续作恶,为祸人间。”   舒令仪点头。   景白径直来到邹弗林小儿子停灵之处,推开棺材盖,问舒令仪:“昨晚的铃铛还有吗?”   “有。”舒令仪忙取出一只铃铛递给他。   景白手持铃铛施法,尸体上的浓黑煞气像有丝线牵引一般,全都汇聚到铃铛上,把巴掌大的铃铛缠绕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是一团流动的黑雾。景白出来,把铃铛往空中一抛,那铃铛便像只鸟儿一样,轻巧地落在土楼最高处的一根旗杆上。   景白对舒令仪说:“铃铛上的煞气会将摄青鬼引来,你去跟这里的人说一声,让他们从现在开始,不要乱走,摄青鬼非人非鬼,并非只能在黑夜里出没,还能在白日现身。”   邹家庄的人知道仙师正在施法驱除恶鬼,全都躲进了自己房间,整个土楼广场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两人站在屋檐下等着。舒令仪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嘟囔说:“我要是摄青鬼,就不会在这时候出门,这太阳多毒啊,别说人,鬼都要晒化了好不好。”南越本就气候湿热,庐丘城位于南越最南端,更是常年天气炎热。   景白闻言失笑,左右看看,墙上挂着的一顶竹帽飞过来,轻轻落在她头上。   舒令仪摸着头上的竹帽,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昭明君。”过了会儿又画蛇添足般解释:“我不是怕晒黑,只是觉得摄青鬼不会傻到大白天出现。”   话音未落,风中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舒令仪脸色大变。紧接着土楼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忙跑过去,只见先前来传话的那个侍女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旁边另有一个侍女,卧倒在地,背对他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舒令仪忙上前问:“你还好吧?”伸手欲扶她起来。那侍女等她靠近,突然发难,一个黑虎掏心,长长的利爪带着浓郁黑气往舒令仪胸口抓去。   两人距离太近,事发突然,舒令仪毫无防备,眼看利爪抓破衣服,就要刺入她胸口,突然一盏青莲灯出现,发出绚烂却又不刺眼的白光。那利爪碰到白光,像被烈火灼烧一般,指尖冒出一缕缕黑烟,痛的立即缩了回去。   这时斩霜剑赶到,一剑将那伪装成侍女的摄青鬼逼退。   那摄青鬼见一击不中,化成一团黑气离开,被附身的侍女顿时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景白扶起舒令仪,问:“没事吧?”   舒令仪摇头,拍着胸口后怕不已,说:“这摄青鬼真是狡诈,竟然会伪装成别人,多亏师父送的青莲灯,不然这次就要吃大亏了。”   景白看着黑气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那摄青鬼径直来到邹弗林的住处,恨恨看着悬挂在门上的桃木剑,冲着它龇牙咧嘴,突然一个箭步往前冲。那桃木剑嗡的一声,发射出一道凛冽的剑气,将摄青鬼逼的连退数步,不敢再靠前。摄青鬼不甘心,从旁边屋子抓了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出来,一把扔在地上,挑衅地望着门口。正要举掌杀死时,吓得瑟瑟发抖的胖妇人抱着摄青鬼的大腿,撕心裂肺哭叫:“柳娘子,我是福婶啊,自从你嫁到邹家,我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就连飞燕的事,也是我偷偷告诉你的,柳娘子,你可不能杀我啊……”   摄青鬼听到“柳娘子、飞燕”这些熟悉的名字,神情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举起的手掌迟迟没有落下。   景白和舒令仪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情形。那福婶见仙师来了,精神大振,觑准空隙,跟个球似的滚了出去。景白催动斩霜剑,跟摄青鬼缠斗在一起。舒令仪一把拽住想要溜走的福婶,指着远处正在打斗的摄青鬼问:“你认识她?”   福婶吓得闭紧双眼,连连摇头,“我不认识,我不认识……”   舒令仪喝道:“你敢胡说?刚才明明听见你叫她柳娘子!”没想到这么狡诈凶残的摄青鬼,竟然是一只女鬼。   福婶见仙师发怒,语无伦次、哆哆嗦嗦说:“柳娘子是我们邹家庄的媳妇,年轻守寡,自从女儿飞燕死后,便化作厉鬼……柳娘子,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要报仇千万别冲我来……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命啊,救救我,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舒令仪问:“她女儿怎么会死?”   福婶仿佛再也受不住惊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舒令仪转头看向挂着桃木剑的大门,邹弗林站在里面正从门缝里往外看,观察双方斗法情况。舒令仪不由得来气,扔下福婶,气势汹汹走了过去。哪知走到门口,一道剑气朝她射来。舒令仪忙翻身躲避,剑气擦肩而过,留下一道伤口。舒令仪痛呼一声,摸了摸身上的血,瞪着里面偷窥的邹弗林,怒道:“邹庄主,你干什么?”   邹弗林诚惶诚恐说:“仙师,不是我干的,这桃木剑只要发动攻势,便不分敌我,仙师还是离远些。”   舒令仪的痛呼引得正在打斗中的景白回头,斩霜剑攻击的动作不由得一滞,摄青鬼趁机化作一团黑气逃走。景白看着渐行渐远的黑气,没有追击,飞身而下,来到舒令仪身边。   舒令仪问:“摄青鬼呢,跑了?”   景白说:“跑不了,她还会回来的。”   邹弗林见外面打斗停止,摄青鬼走了,忙开门出来,拱手说:“两位仙师……”   话未说完,只见斩霜剑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将悬挂在门上的桃木剑斩落在地,很快那桃木剑碎裂成渣,风一吹,扬起一片灰尘。   邹弗林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法器转眼便化为齑粉消失不见,神情一变,当即跪下说:“仙师息怒,仙师息怒。”   景白看都没看他一眼。   舒令仪掏出一颗丹药服下,身上的血很快止住了,冷声说:“要我息怒也行,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13章 任觉非(上)   邹弗林战战兢兢说:“仙师您也看到了,这恶鬼凶残暴虐,阴险狡诈,滥杀无辜——”   舒令仪打断他,“无辜?只怕未见得吧?邹庄主,明人不说暗话,这摄青鬼为何会冲着邹家庄而来?尤其是对邹庄主你,可谓是怨恨深重,明知会被桃木剑所伤也要杀之而后快!”   邹弗林强辩道:“厉鬼作恶,首当其冲自然是我这个庄主,这有何奇怪?”   舒令仪踢了一下晕倒在地的福婶,冷笑,“邹庄主,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景白一脸不耐烦,“跟他废话什么,再不老实交代,直接搜魂就是!”   “搜魂”两字吓得邹弗林脸色一白,苦笑道:“两位仙师,不是老朽有意隐瞒,而是邹家的媳妇化为厉鬼,又不是什么好事,大家本就讳莫如深,不愿提起。”   “柳娘子为何会化为厉鬼?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郑柳氏是我邹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来的媳妇,我们能对她做什么?她之所以变成厉鬼,都是因为她自己生前怨天尤人,睚眦必报,与别人有何相干?”   “那她女儿飞燕呢,又是怎么死的?”   邹弗林反问:“谁说飞燕死了?”   舒令仪不由得神情一愣,半晌说:“既然没死,她人在哪儿?”   邹弗林抬起头,面无表情说:“侍奉任仙师,那是她天大的福分,别人想求都求不来。”   舒令仪皱眉,问:“任仙师是谁?”   邹弗林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不紧不慢说:“任仙师乃是溟剑宗的剑修,多年前就是金丹大圆满境界,道法高强,修为深不可测——”见景白脸上露出吃惊之色,不由得有些得意,“两位就算是灵飞派的高徒,只怕也不是任仙师的对手。”   舒令仪看了眼景白,哼道:“溟剑宗的剑修又怎样,难道我们就怕了吗?”   邹弗林似笑非笑说:“别说你们俩,就是你们顾掌门,也不过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对上任仙师,能不能赢还不一定呢。我劝两位还是识相点儿,不要再问任仙师的事,这对你们没好处!”   舒令仪气得咬牙切齿,“难怪你敢如此放肆,原来是有恃无恐!”   邹弗林一改之前慈和长者的模样,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两位此次下山,只是为了驱除恶鬼,其他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任仙师脾气可不太好,一旦触怒了他,轻则非死即伤,重则魂飞魄散。识时务者为俊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位仙师,你们说是不是?”   舒令仪气极,说:“既然这个任仙师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叫他把摄青鬼除了!”   “杀鸡焉用牛刀。”   “你别虚张声势了!”舒令仪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只怕不是你不想请,而是请不动这尊大佛吧?不然还巴巴的给我们灵飞派发求救符干吗?怎么,是不是任仙师道法高强,视人命如草芥,不管你们这些蝼蚁的死活啊?”   一席话说的邹弗林脸色发白,半晌无语。   景白忽然问:“那桃木剑是任仙师给你的?”   邹弗林点头。   景白又问:“你们究竟有何勾当?”   邹弗林神情倨傲地说:“我劝你还是别问的好。”   舒令仪冷笑:“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们杀不了那个任仙师,难道还杀不了你吗?”   邹弗林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强自镇定说:“你们竟然敢触犯灵飞派门规,滥杀无辜,我可是受你们灵飞派庇佑的门下修士,每年可没少供奉灵石!”   舒令仪又气又怒,“别以为有门规约束,我们就拿你没办法,要想杀你,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杀了我,你们也逃不掉刑律堂的惩罚!”   “你——”   景白懒得再听邹弗林强词狡辩,一掌打晕了他。   舒令仪大叫:“气死我了,真是老奸巨猾!”   景白说:“这种老滑头,就算你问的他都说了,只怕也半遮半掩,不尽不实。”   舒令仪点头,“那就换个老实点的问。”   福婶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邹扶林,忙爬过去叫道:“公爹,公爹,你怎么了?”   舒令仪心想,原来福婶是这老滑头的儿媳,那就更好了,想必知道更多内情,说:“放心,邹庄主没死,只是晕了过去。我有些话要问你。”   福婶一听要问话,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口里胡乱应道:“是是是。”   舒令仪见她不老实,指着邹庄主说:“知道他怎么会晕吗?就是因为不肯好好回答问题,你可不要逼我出手。”   福婶吓一跳,忙跪下说:“仙师放心,奴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娘子怎么会变成厉鬼?”   “这都要从她女儿飞燕说起。飞燕自小聪明伶俐,去年被选中去侍奉仙师,柳娘子不同意,最后飞燕还是被强行带走了,柳娘子便变成了这样。”   舒令仪奇道:“为什么飞燕要去侍奉仙师?”从来没听说入道修士要凡俗女子侍奉的。   林娘子脸色一白,小声说:“一直是这样。”   “一直?你们一直要进献女子侍奉仙师?男子要不要?多久一次?”   “只要纯洁无暇的少女,每个月都要,有时两三名,有时五六名。”   舒令仪环顾圆形土楼,“那你们邹家庄还有少女吗?”   福婶说:“其实我们很少进献自己人,大部分都是从外面搜罗过来的。”   “那飞燕呢?”   “飞燕不一样,仙师非要她不可。”   “为什么?”   福婶叹道:“谁叫她命不好,天生纯阴之体。”   舒令仪沉吟半晌,又问:“那些少女呢,有回来的吗?”   福婶惨白着一张脸,缓缓摇头。   舒令仪脸若寒冰,“全都有去无回?”   福婶缩着头,不吭声。   “所以你们都知道,说什么侍奉仙师,其实就是去送死?”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大家暗地里都有所猜测,从头到尾只见过送去的人,没见过回来的,这些少女,大概就跟祭品一样。”   舒令仪明白了,这哪是什么仙师啊,根本就是魔鬼,怪不得小孩子听到仙师两个字便吓得哇哇大哭。   舒令仪怒不可遏,重重踢了一脚邹弗林,踢的昏睡中的他发出一声痛苦□□,问:“这些事都是这老贼干的?”   福婶哭道:“还请仙师脚下留情,公爹也是没办法,任仙师有命,我们又怎敢违抗,还要不要命了!”   舒令仪骂道:“与虎谋皮,作恶多端,踢他一脚算是轻的!”   景白在一旁听的一脸铁青,弄醒邹弗林,问:“姓任的在哪儿?”   邹弗林一脸惊讶,“你要去找任仙师?这位道友,听老夫一句劝,算了吧,何苦自不量力,鸡蛋往石头上碰,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千万不能冲动啊。”他可不想两人出了什么意外,从而引来顾玄临的报复。   景白恍若未闻,阴森森说:“你一个月送一次少女当祭品,不会告诉我不知道地方吧?”   邹弗林见他神情可怕,用手指了指南面方向。   景白抓着他御剑而起。舒令仪忙催动玉葫芦跟了上去,问:“昭明君,你打算怎么办?”   “清理门户。”   三人在一处瀑布前停下。舒令仪打量着周围环境,乍看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山既不高,水也不深,瀑布更是普普通通,既没有飞流急湍也没有雄浑气势,灵气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在南越,这样的山水随处可见。邹弗林指着前面说:“在瀑布后面。”   三人飞身穿越瀑布,后面是一条可供两人并行的曲折山道。景白露出戒备的神情,推了邹弗林一把,示意他打头,自己跟了上去,让舒令仪走在最后。很快山道走到尽头,迎面是一堵石壁。邹弗林拿出一块玉牌,嵌进地上某处。严丝合缝后,一道灵光闪过,石壁忽然消失不见,露出一个宽敞的山洞来。原来这石壁只是一层幻术,让误入此处的人和动物以为前面道路不通,自然会原路返回。   山洞十分宽敞,空气干燥,墙壁上镶嵌有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因此一点都不显得昏暗。里面有石桌石凳石床,床上有枕头被褥,旁边地上还放了一些吃食,充满生活气息,似乎有人居住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像一个金丹修士的洞府。   邹弗林说:“我平时都是把人送到这里就离开,回头自会有人将她们领走,至于任仙师真正仙居在何处,便不知道了。”   舒令仪骂了句“狡兔三窟”,问:“姓任的要这么多少女干什么?”   “实在不知。”   “你这么奸诈,会不知道?”舒令仪不信,见他不说话,威胁道:“你是不是想再晕过去,多挨几脚?”   邹弗林想到自己一把老骨头浑身酸痛,只好说:“接下来的事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说说自己的猜测。”   舒令仪在石凳上坐下,示意他说。   “任仙师是道法高强的剑修,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修真问道,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沉溺女色,因此我猜,这么多少女,不是用作炉鼎,便是举行什么仪式。”   舒令仪气得用力拍了下石桌,骂道:“禽兽不如的畜生!”阴沉沉盯着邹弗林,骂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你还有没有良心,竟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摄青鬼都比你仁慈!”   邹弗林一把年纪被她这样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突然崩溃了,大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干这种缺德事吗?你以为飞燕跪下来哭着求我放她离开时我心里好受吗?你以为我在任仙师手下日子很好过吗?我没办法!你们是名门子弟,天资卓越,资源充足,哪里知道我们这些野生修士的苦!你见过有人为了一颗养元丹不惜杀人放火吗?你见过有人为了一部最基础的入门功法卖身为奴吗?你知道我们庐丘城的修士想要修炼有多难吗?要灵石没灵石,要功法没功法,要丹药没丹药,穷山恶水,灵气稀薄,偶尔有一两个能修炼的,也是资质最差的五灵根。我就是五灵根,当年灵飞派招徒硬生生把我刷下来。我偏要证明给人看,年纪大资质差怎么了,照样可以修炼,照样能筑基,照样能求得大道!”   舒令仪一时无语。   “你知道我是在多大年纪筑的基吗?七十八岁,七十八岁我还能筑基,还能逆天改命,谁敢说我是修道废材?”   “所以你为了修炼,为了筑基,为了获得灵石丹药,就出卖良心,跟魔鬼做起了交易?”   “出卖良心的可不是我,而是将自家女儿卖给我的那些所谓的父母兄弟,他们拿到灵石的时候可是感恩戴德,一点都没觉得是在出卖良心,我顶多就是个居中跑腿的!”   舒令仪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巧言令色,文过饰非,明明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却偏要装成逼不得已!”景白一语道破他虚伪的辩解。   邹弗林忽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此刻浪费口舌长篇大论,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倾心吐胆话衷肠吧?”   “不好,他在拖延时间!”景白惊觉过来,飞身而起,一把抱住舒令仪。 第14章 任觉非(下)   一阵铺天盖地的剑光袭来,像一张网一样把景白和舒令仪围在中间,犹如困兽。景白眉头一皱,大喝一声:“破!”斩霜剑绕着两人游走一圈,紫光暴涨,将原本密不透风的剑光吞噬的干干净净。   “咦!”半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似乎很惊讶灵飞派的弟子剑法竟然如此高明。   景白和舒令仪闻声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那人却没再出声。很快一道带有闪烁雷电的剑气直冲两人而来,并发出劈里啪啦爆炸的声音,气势惊人。景白催动斩霜剑迎了上去,一剑便将雷电剑气一分为二。可是不等那雷电剑气消散,另一道燃烧着赤焰的剑气又出现了,热浪扑面,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景白脸色突变,惊呼:“五行剑阵!”   舒令仪一边祭出青莲灯抵挡,一边问:“什么是五行剑阵?”   景白说:“此人果然是溟剑宗的剑修,而且不是普通弟子!五行剑阵是我们溟剑宗的护岛剑阵,含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剑气互相交替,生生不息,威力无穷,单是连绵不绝的五行剑气,便能将闯入剑阵的人困死,更不用说列成剑组发动杀阵,其势锐不可挡,此剑阵下少有生还者。”   舒令仪顿时感觉不好,“那我们岂不是凶多吉少?”   景白不屑道:“若是我们苍澜岛的五行剑阵,自然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可是这偷工减料的五行剑阵,攻击效果大打折扣,那就未必了,只要将这五道剑气各个击破,组不成剑阵便可!”说着斩霜剑紫光大盛,犹如一条首尾相顾的游龙,将此消彼长的五行剑气圈起来,分割成一块一块,使之不能连成一线。五行剑气生生不息之势顿时告破,彼此之间出现的间隔越来越长,很快便无力为继,剑气越来越微弱,最终消散。   空中传来一声冷哼,似乎极为恼怒。   剑阵被破,两人还来不及高兴,周围环境忽的一变,原本的山洞不见了,眼前烟雾弥漫,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舒令仪只觉迷迷糊糊的,想不起景白去了哪儿,一个人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迷雾。心里正着急,忽然一道灵光破开无边无际的迷雾,顾衍脚踩青莲飘然而至。   舒令仪大喜,忙跑过去,仰起头问:“师父,你怎么来了!”   顾衍摸了摸她的头,一脸宠溺说:“为师察觉到你有危险,便来看看。”   舒令仪顺势一把抱住他,把头靠在他胸前,撒娇道:“师父,我刚才真的好害怕,怎么找都找不到出路,好像自己要迷失在这片迷雾里。”说到这里心里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顾衍安慰道:“别怕,师父不是来了吗。”   舒令仪用力点头,“嗯,师父,我最喜欢你了。”   顾衍含笑看着她,“师父也最喜欢令仪。”   舒令仪难以置信,内心最深处最羞于启齿的秘密被这样被捅破了,让她一时又是惊喜又是羞窘,不敢确定似的问:“师父,你真的喜欢令仪吗?不是师父对徒儿的喜欢,而是话本上说的那种喜欢。”   顾衍轻笑一声,抬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唇角摩挲流连,看了眼她,弯下腰,头一点点靠近,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缠在一起。就在顾衍的唇要吻上她时,舒令仪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一个激灵,忽然从幻境里挣脱了出来。眼前正要亲她的人哪是顾衍,而是正陷入幻觉而不知的景白。   舒令仪面红耳赤,一把推开他,大口喘息,难以承受般闭上眼睛,懊恼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光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羞愧!   青莲灯悬停在身前,发出幽幽蓝光,周围迷雾在蓝光的照射下全都退避三舍,这是舒令仪能及时从幻境里清醒过来的重要原因。看着这盏青莲灯,舒令仪不由得想起了顾衍,想起方才幻觉里他用手指摩挲自己嘴唇挑逗的样子,想起他想要亲吻自己的样子,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至今心口犹在砰砰跳动。她不由得甩了甩头,仿佛想把刚才的画面全都从脑海里甩出去,不停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假的,不要当真,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个幻阵里出去!”   她手持青莲灯靠近景白,见他闭着眼睛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忽而痛苦忽而平静,正不知经历什么。“昭明君,昭明君!”无论她怎么叫唤,景白始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景白又看见尸横遍地、满目疮痍的太微宫,他翻过一具具尸体,不停寻找,一个个认识的人倒在他身前,先是接待过他的钟家子弟;再往里是钟会钟士超,阿如的大哥;正殿里阿如的母亲云容仙子靠着墙角半坐在地上,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景白浑然不觉自己泪流满面,只是不停翻找尸体,不停呼喊阿如的名字。   舒令仪见景白双眼紧闭,情绪激动叫着:“阿如,阿如!”忧心不已,再这样下去,昭明君可能会一直陷在幻境里,永远出不来。催动灵动,青莲灯顿时发出明亮蓝光,迷雾褪去,身旁一大片范围被照亮。她先是推了景白几下,见他毫无反应,拿出一把银针,双手合十说:“昭明君,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舒令仪拿起景白的手,头皮发麻地看着银针一寸寸刺进他的指尖。十指连心,希望身体的疼痛能将迷失幻境的景白唤醒。当十根手指都插满银针时,景白蓦的睁开眼睛,手上银针全都倒飞出去。   舒令仪长舒口气,露出笑容,“你醒了!”   景白灵识已经摆脱幻境,可是整个心神还沉浸在往事中,望着言笑晏晏的舒令仪,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年少疏狂无忧无愁的时候,眼睛一酸,忽然落下一滴眼泪,紧紧抱住舒令仪,轻声道:“阿如,你曾经说要嫁给我,我当时只是太惊讶了,并非不愿意——”   舒令仪尴尬不已,忙打断他:“昭明君,你醒醒,快醒醒!”   景白恍若未闻,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舒令仪心想,难道他还没从幻境里醒来?挣扎道:“昭明君,你先把我放开好不好!”   景白闻着她身上传来的熟悉的味道,语气颤抖说:“阿如,对不起。”他恨当年的自己太过弱小,无能为力,什么都阻止不了。   舒令仪从未见过如清风明月一样的昭明君如此失态,怕他沉沦在幻境中不可自拔,忽然出手,扇了他一巴掌。   景白被扇的神情一怔,回过神来,呆呆看着她。   舒令仪像做错事的孩子,忙把手背到身后,心虚地问:“昭明君,你醒了吗?”   景白打量着周围,终于想起了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舒令仪见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放下心来,问:“昭明君,现在我们怎么办?”   景白又恢复冷静自若的模样,说:”区区幻阵,找到阵眼,破了就是。”   舒令仪望着白茫茫仿佛没有尽头的迷雾,不由得犯愁,“阵眼在哪儿呢?”   两人搜寻了一遍,这里除了无边无际的迷雾,什么都没有,似乎这个幻阵纯粹是用来困人的,根本就没想过在里面暗藏杀招。景白停下来,凝神想了一会儿,说:“姓任的是剑修,剑修大都简单直接怕麻烦,五行剑阵用来杀人,迷雾幻阵用来困人,干脆明了,因此阵眼应该也不会太难找——”说着眼睛看着脚下。   舒令仪反应过来,“阵眼肯定埋在地下。”   两人提着青莲灯仔细察看,很快找到一处被挖过的地面,上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放了一块石头,更是显眼。舒令仪搬开石头,看着松软的地面说:“应该就是这了!”   景白点头,斩霜剑周身紫光闪烁,一剑劈开,地上顿时裂开了一道缝隙。漫天迷雾突然消失,两人站在一座高大宽敞的洞府前。洞府里传出一个声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老夫这个旧人,看来真的是老了!”说着一声长叹。   大门洞开,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举步走了进去。洞府内灵气充沛,显然是设了聚灵阵,此地灵气全都汇聚于此。远远地见一个老者高坐其上,景白拱手行礼,扬声道:“东海溟剑宗景白拜见前辈。”   那老者问:“景雍那老贼是你什么人?”   “正是师尊,不知前辈是——”   那老者忽然站起来,一脸傲气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任觉非!”   景白和舒令仪面面相觑。   任觉非见景白听到他名字没有任何反应,脸色一变,“怎么,你不知道我?”   景白摇头。   任觉非气急败坏道:“景雍这个老不死的,一定是记恨当年我跟他争夺掌门之位,把我名字从弟子谱里抹掉了。”又骂景白:“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弟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连师叔都不知道,回头我定要去找景雍那老贼算账,问问他可对得起师尊临终的嘱托!”   景白听他大骂师祖,张口老贼闭口老不死的,心中不悦,却又碍于辈分,不好说什么,只能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   任觉非斜睨景白,说:“你小子紫清剑诀练得不错,一身功法深得景兴廷真传,看来溟剑宗后继有人,只是未免多情了些,恐怕日后于大道有碍。”小辈的感情之事,他不好多加置喙,点到即止,眼睛瞟向舒令仪,问:“你这女娃娃,又是谁?”   舒令仪忙见礼:“南越灵飞派舒令仪,拜见前辈。”   任觉非点头,“哦,灵飞派的啊,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不就是为了几个凡俗女子吗,你待如何?”   舒令仪神情肃然说:“这些人虽是凡俗女子,却都是南越子民,灵飞派既然受了供奉,便要庇佑她们,敢问任前辈,那些女子何在?”   任觉非毫不在意说:“死了。”   舒令仪压抑着怒火问:“怎么死的?”   任觉非兴味盎然看着她,“你很生气?你想要怎样,跟我打一场?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把命丢在这里?别人怕灵飞派,我任觉非可不怕!”   舒令仪抬起头直视对方,一字一句说:“任前辈,身为强者,更应怜悯弱小才是,而不是仗着道法高强,肆意妄为。”   任觉非哼道:“我要是肆意妄为,庐丘城早就化为灰烬了,再说了,那些女子又不是我强抢来的,我可是付了灵石的。”   “那飞燕呢?”   任觉非一脸不解,“谁是飞燕?”   舒令仪只觉悲愤莫名,在这些高位者眼里,弱者的命就跟蝼蚁一样,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吗? 第15章 时不我与(上)   就在三人说话之时,一个女子从后面踉踉跄跄跑出来,只见她脸色惨白,骨瘦如柴,早已不成人形。她双脚鲜血淋漓,每走一步路就留下一道血印,却一直咬紧牙关强忍着。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似乎走到这里已经用尽了她所有力气,趴在那里,看着舒令仪,嘶哑着喉咙喊道:“我就是邹飞燕!”   舒令仪看着她的惨状,心生不忍,对任觉非怒目而视,“你对她做了什么?”   任觉非“啊”了一声,“原来你叫飞燕。”根本没理舒令仪的质问。   舒令仪心情激愤,走过去扶起邹飞燕,带着她正要离开,一道剑气突然从她耳边擦过。   任觉非脸色一变,“这是老夫的洞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灵飞派的弟子在这儿撒野!”   舒令仪摸着脸上的血痕,怕他一言不合痛下杀手,一时僵住不敢乱动。邹飞燕神情紧张地看着她。舒令仪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景白站了出来,挡在舒令仪身前,姿态不言而喻。   任觉非怒道:“好好好,看来你们今天是一定要跟老夫作对了!”   景白一脸凝重,躬身行了个弟子礼,“任前辈,得罪了。”   两人同时出手。两道剑气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炸开一团耀眼光芒,强烈的气流将洞府里所有东西都搅得粉碎。舒令仪被剑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为避免误伤,忙拖着邹飞燕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刚跑到门口,身后的洞府便塌了一半。漫天烟尘中,景白和任觉非一前一后飞身而出,继续缠斗。只见空中火花四溅,剑气乱窜,两人各出奇招,打的难解难分。   舒令仪躲在远处观望,根本不敢靠近。   景白正施展紫清剑诀,斩霜剑化为七十二柄小剑,将对方巨大的光剑团团围住,一点点撕咬,这时一个阴寒之极的物事无声无息朝他背后射来。景白察觉到灵气波动,及时发现,双眸一紧,手中幻化出一团光球,将那物事裹住,趁任觉非被斩霜剑缠住之时,一掌推出,原物奉还。   光球直直击中早就左支右绌自顾不暇的任觉非,发出一声惨叫,突然从空中垂直跌落。景白神情一愣,跟着落了下来。   任觉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老去,原本只是灰色的头发变得干枯雪白,风一吹大把掉落,满脸褶皱,气息奄奄。景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丹田处犹在冒着丝丝寒气的伤口,不忍叫道:“任前辈!”   任觉非身体以丹田为中心被阴冷之极的寒冰一点点侵蚀覆盖,灵力不断流失,他苦笑着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偷袭不成反被伤。”   景白运起灵力抵在他后心。他摇头道:“没用的,这是幽冥之气,极为阴寒霸道,我本就寿元无多,结婴无望,才会想尽各种办法,不惜草菅人命,希望能像当年的舒羽宾一样,炼出起死回生、有助结婴的回天珠,无奈一直不得其法。”   景白听到舒羽宾三个字,神情微变,不着痕迹看了舒令仪一眼。   舒令仪浑然不觉他的异样,在一旁听的满脸好奇,心想这回天珠是什么,起死回生?有助结婴?听起来真厉害!   任觉非心有不甘道:“舒羽宾虽是一介女子,却是天纵奇才,她若是没死,我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可惜一切都晚了!”   景白默然无语。   任觉非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过去,景白忙接在手里。他强撑着一口气说:“这是我的弟子令牌,请你送回溟剑宗。任觉非虽然五十余年不曾回去,却从未叛出宗门。”   景白鼻子一酸,忙应道:“是,师叔。”   任觉非喘息半天,又说:“我的遗体就不必送回去了,我这一生任性妄为,死后既无颜见师尊,也不想看到故人志得意满的嘴脸,就让我跟这座洞府一起埋葬吧。能死在这里,与青山绿水常伴,亦是幸事。”   景白点头应是。   说到这里,任觉非已是油尽灯枯,望着头顶苍天,长叹:“有心向道,无力回天,时不我与,徒之奈何!”说完眼睛一闭,含恨而亡。   至死依旧耿耿于怀。   景白神情黯然,抱着任觉非的尸体,回到摇摇欲坠的洞府。   舒令仪扶着邹飞燕远远跟在后面,问;“这里还有人吗?”   邹飞燕摇头,一脸惨然说:“都死了,有的当作炉鼎,爆体而亡,有的被抽取鲜血,炼丹制药,还有的活生生作为祭品,全都死了。”   舒令仪问:“你怎么幸存下来的?”   “任仙师说我是纯阴之体,死了可惜,教我修炼之法,炼气入体,跟培养药人一样,每月抽取我精血。”   舒令仪惊呼:“每月抽取?” 精血乃修士本命精华凝聚而成,抽一次就能去半条命,怎么受的住每月抽取!怪不得她如此凄惨,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自从我来到这里开始修炼后,第一个月抽了一滴,第二个月抽了两滴,这是第三个月,抽了三滴。”   舒令仪不知道她怎么扛下来的,安慰道:“以后你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邹飞燕忽然跪下,恳求道:“飞燕这条命是仙师救的,还请仙师收我为徒!”   舒令仪吓一跳,“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   邹飞燕不肯,“任仙师说我天生纯阴之体,资质不错,适合修道,我已经是炼气两层了,还请仙师收我为徒,不然仙师救我也没用,一旦被人知晓我纯阴之体的事,迟早招来祸患!”   舒令仪无奈道:“不是我不想收你为徒,而是我根本就没资格,我们灵飞派只有结丹长老才能收徒传法。这样吧,既然你资质不错,与我又是有缘,便随我一起回灵飞派,至于收徒一事,还需我们掌门发话才行。”   邹飞燕忙点头,“我知道灵飞派收徒极为严格,就算当不成徒弟,哪怕去给灵飞派打扫山门,我也是愿意的!”   舒令仪闻言笑道:“好了,起来吧,你已经入道,便是修士了,身为修士,别动不动就下跪,成何体统。”   “是!”邹飞燕忙爬起来。   景白将任觉非放在他平日坐卧的石制床榻上,然后行三跪九拜大礼,礼毕退了出去,伸手一挥,整个洞府轰然倒塌,化为废墟,埋在了青山深处。   两人望着已成坟冢的洞府,怅然若失,带着邹飞燕回到先前的瀑布水潭处。任觉非洞府就在此山山后,外面做了高明的障眼法,不知道的人很难发现。   邹弗林一直躲在山洞里,听到轰隆轰隆像是山崩地裂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赶紧跑出来。一钻出瀑布,便看见景白、舒令仪站在那儿,好整以暇看着他,脸色大变,知道两人既然好端端站在这里,那任仙师必然是凶多吉少,忙跪下哀求道:“老朽自知罪孽深重,还请两位仙师看在老朽年老体衰、修为低微的份上,饶我一命!”   偷眼见两人脸带怒容气犹未平的样子,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哭啼啼说:“仙师明鉴,老朽虽然做下了错事,却都是被逼的,我连一把桃木剑法器都要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得到,区区一只厉鬼都对付不了,又怎么敢对任仙师说不呢!弱者哪有拒绝的权力,我之所以沦为帮凶,也是为了我邹家庄全庄上下的人着想,我若是不答应,任仙师要是一气之下,屠了邹家庄又该怎么办,我岂不是成了邹家庄的千古罪人!”   舒令仪气道:“别再狡辩了,你就是为了一己私利,助纣为虐!放心,我不杀你,省的你说我没权力处置你,滥杀无辜,我把你带回灵飞派,交给刑律堂的人,他们有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邹弗林顿时瘫软在地,一旦落到刑律堂的人手里,想到 “鞭灵、搜魂、散魄”等酷刑挨个在身上演练一遍的情形,不由得不寒而栗,他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可是他舍不得去死,他七十八岁才辛苦筑基,又怎能轻言生死!   景白嫌他又哭又喊吵的心烦,一剑打晕了他。   一行人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邹家庄。舒令仪看了眼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邹飞燕,问景白:“摄青鬼呢,怎么办?”   景白说:“人一旦变成摄青鬼,便不能称之为人,本性全失,凶残暴戾,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生灵,只能除掉,以绝后患。”   舒令仪默默点头。   当天晚上,景白用邹弗林作饵,直接绑在土楼广场用来栓牲畜的柱子上。夜深人静时,摄青鬼果然来了,看见邹弗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龇牙咧嘴冲过来,一把捏住邹弗林的脖子,正要痛下杀手时,一道紫色剑光从天而降,穿过她的身体,重又回到景白手里。   景白和舒令仪从隐身处走出来。   摄青鬼被斩霜剑刺的趔趄后退,看着胸前黑洞洞的伤口,露出茫然的表情,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邹弗林捆在柱子上,吓得哇哇大叫。摄青鬼听到他的声音,不顾自身重伤,一心要杀他报仇,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举起手掌,双手指甲忽的变长,白森森犹如利箭。邹弗林拼命挣扎,“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仙师救命啊,救命啊!”   舒令仪看的摇头,拿出缚仙网往空中一抛,将摄青鬼罩的严严实实。   摄青鬼被困在网中不能动弹,胸口黑洞不断扩大,出气多入气少,两只血红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邹弗林不放。   这时邹飞燕突然打开门跑了出来,跪在地上,哭着大喊:“娘,娘!”   摄青鬼像是听到天籁,猛然回头,看着邹飞燕,眼中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神识恢复清明,瞳孔里倒映出邹飞燕的身影,喟叹般喊了一声:“燕儿!”   邹飞燕忙握住她的手,满脸是泪说:“娘,我没事,我还活着,我要去灵飞派拜师求道,成为修士,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摄青鬼看着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身体突然炸开,化成一团黑雾,就此魂飞魄散,消失在黑夜里。   “娘,娘!”邹飞燕叫得撕心裂肺,哭得不能自已。 第16章 时不我与(下)   景白、舒令仪带着邹飞燕、邹弗林回到灵飞派,一行人御剑落在山门处,舒令仪忽然想起来,“哎呀,忘了给师父带手信了。”明明只是下山驱鬼,谁知邹家庄的事情这么复杂麻烦,她全给忘到脑后了。   景白看了她一眼,淡淡说:“想必玄临君不会介意。”   舒令仪一脸懊恼,“可是我介意啊,走之前明明说好的,师父还特地送了我青莲灯呢。”   邹飞燕忽然说:“仙师,我有带灵茶,都是今年刚下的新茶。”说着拿出来,鼓鼓囊囊好大一包,分成一小袋一小袋装着,显然是预备着送人的。   舒令仪笑道:“你倒是细心,师父那里回头我自会想办法补上,不用你操心。你也别一口一个仙师了,等下说不定就要叫我师姐。”   邹飞燕露出激动期待的表情。   几人来到议事厅,顾衍早就收到舒令仪的传讯符,正在等着。邹弗林一见到他,就跪着爬过来,连连磕头,说:“顾掌门,老朽也是逼不得已,我这把年纪,还能有什么奢望,无非是保全邹家庄上下罢了,罪魁祸首全是那任觉非,还请顾掌门看在我邹家庄每年按时供奉灵石从未拖欠的份上,从轻发落!”   顾衍面无表情,挥了挥手,“带下去交给刑律堂,查清楚他背地里都做了哪些伤天害理之事。”   邹弗林被拖走时,犹不死心大叫:“顾掌门,手下留情啊!”   顾衍以手扶额,显然被吵得头疼,叹道:“记得我刚被师尊收入门下,还是一名小弟子时,曾有幸见过任前辈一面,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落得个到身死道消的下场。”   景白说:“大道无情,还须克己持身,不为外物所惑,方是正道。”   顾衍点点头,任觉非之事,乃是溟剑宗内务,景白已经做出处置,他不便多言,看向舒令仪,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此次下山,长进不少。”   舒令仪听到师父称赞她,不由得眉飞色舞,压抑着兴奋,谦虚道:“此行之所以能圆满完成任务,多亏了昭明君,我只是在一旁帮把手而已。”   “尚有自知之明,不错。”   舒令仪忍着得意,指着一旁的邹飞燕说:“师父,这就是此次事件中幸存下来的女子,名叫飞燕,年仅十六,天生纯阴之体,水火双灵根。”   邹飞燕扑通一声跪下,大礼参拜,“请仙师收我为徒!”   顾衍看着她,皱眉说:“水火双灵根吗,灵根相冲,倒是有些麻烦。”沉吟半晌,吩咐一个执事弟子:“去将孟直师弟请来,他也是水火双灵根。”   那弟子去了半天,回来说:“段师叔修炼正到紧要关头,不便前来。”   顾衍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对邹飞燕说:“既如此,那你先做一个普通弟子,听从执事堂安排,看看是水系功法适合还是火系功法适合,日后再做打算。”   邹飞燕一脸喜色,“是,多谢仙师……哦不,多谢掌门。”   舒令仪靠近传话弟子,小声问:“段师叔原话怎么说的?”   那弟子见无人注意,声如蚊蚋说:“段师叔说,只要不是敌人打上灵飞派,少来烦他,他才懒得收什么徒。”   “你见到段师叔了吗?”   那弟子摇头。   “段师叔还是守着他的洞府,不肯移步?”   段魏段孟直在灵飞派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他是灵飞派已经陨落的纯阳真人的关门弟子,辈份上是顾衍的师弟,整个灵飞派却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长年累月关在洞府里,万事不理,埋头修炼。灵飞派有些好事弟子背地里都在打赌,猜他什么时候会结束自我禁闭。   处理完邹家庄一事,大家散去,自有弟子带邹飞燕去执事堂。舒令仪闻着山上独有的新鲜湿凉的空气,深深吸了一口,大发感叹:“还是山上好啊,灵力充沛,一回来就感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景白说:“那是你习惯了在灵飞派待着。”   舒令仪笑道:“对昭明君来说,应该是吹着东海的海风更习惯吧?”   景白神情忽的一怔,他有多久没回溟剑宗了?五年还是六年?对修士来说,五六年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是亦有许多人和事,在这五六年里面目全非。日月逝矣,时不我与,也许他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昭明君。”   听到舒令仪叫他,景白回过神来,“嗯?”   舒令仪一脸犹豫问:“昭明君,舒羽宾是谁?”   景白神情复杂看着她,默然不语。   舒令仪见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忙说:“听任前辈临终前说的话,这个舒羽宾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再说又跟我一样姓舒,有些好奇罢了,难道昭明君你也不知道?”   景白不答,忽然问:“你还记得来灵飞派之前的事吗?”   “来灵飞派之前?那得二十年前了吧,太久了,谁还记得,我以前受过伤,小时候的事早忘了。”   “那家人呢?”   “你不知道吗,我是孤儿,不记得也有不记得的好处,省的想起来就伤心,何必自寻烦恼。”舒令仪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景白微微点头,意有所指地说:“忘了就忘了吧。”重新开始便是。   舒令仪忽然跳起来,匆匆说:“昭明君,失陪了。”一个箭步冲出去,朝远处一闪而过的人影大叫:“二师兄!”   钱佩装作没听见,溜得比兔子还快。舒令仪气急,连忙追了上去。钱佩一路飞檐走壁,专往偏僻处跑。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抓贼呢。钱佩一边跑一边往后看,突然一抬头,发现远处司宪正迎面走来,左右看看,没有遮挡的地方,吓得往旁边树上一窜。   舒令仪气喘吁吁追到树下,双手抱胸,抬头看着上面,重重哼了一声,“二师兄,我看你这下往哪儿跑!”   钱佩躲在树上,伸手指了指前面,冲她杀鸡抹脖子使眼色。   舒令仪一回头,看到了司宪,赶紧把手放下,站在路旁,恭恭敬敬垂首行礼,“师伯。”   司宪脚步匆匆,大概是有什么事,见到她点了下头便走了。   舒令仪拍着胸口,长舒口气,等司宪走远,跟着也上了树,质问钱佩:“二师兄,见到我你跑什么,是不是心虚啊?”   钱佩说:“我又不做贼,有什么可心虚的,小师妹,你可别冤枉好人啊。”   舒令仪气道:“还好人,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害死了!”说着使劲打了他几下。   钱佩一边用手抵挡一边叫道:“哎哎哎,打人不打脸——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知道庐丘城有多危险吗,又是摄青鬼又是金丹剑修,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你不借我灵石就算了,干嘛要出这样的馊主意害我!”   钱佩只得连声求饶:“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你做个任务会这么危险啊。现在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该消气了吧。”   “说你两句就想算了?没门儿!我跟摄青鬼打斗时受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丹药都不管用。”   钱佩怀疑地看着她,这样活蹦乱跳精力充沛,哪像有伤在身的样子,只好说:“那你想怎样?”   舒令仪笑嘻嘻说:“二师兄,要不你帮我一个忙吧。”   钱佩一脸无奈,“我就知道,你这是讹上我了。到底什么事,太难的可不行。”   舒令仪忙说:“放心,一点都不难,你朋友多,门路广,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舒羽宾,是个女修,已经陨落。”   “你打听她干嘛。”   “好奇嘛,听说厉害得很,她曾经炼出过什么回天珠,说不定跟我有些渊源。”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姓钱,怎么也不见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啊。”   舒令仪没好气推了他一把,“我们同姓,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难道这不是渊源?你那么多话干嘛,到底帮不帮?”   “行行行,那我就去帮你问一问,打听不到你可别怪我,已经陨落的修士,谁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还有没有人知道。”   过了两天,钱佩来找她,一进门就大剌剌说:“赶紧给我泡一壶灵茶端上来。”   舒令仪玩笑道:“二师兄,莫非你在我院子里放了眼线,不然怎么知道有人刚给我送了一罐灵茶。”邹飞燕前脚才走哩。   钱佩说:“你从庐丘城回来,还能少了灵茶?我要是你,办完事顺路带个千儿八百斤的,往灵飞城的灵茶铺子一卖,一件万法阁的法器就赚到手了。”   舒令仪登时愣在当场,后悔不迭,“你怎么不早说啊,就会放马后炮!”   钱佩一个劲的催促:“灵茶呢,还没泡好?”   舒令仪端着灵茶出来,没好气说:“看你这作威作福的样子,恨不得把我当丫头使唤,想来是打听到消息了,别再卖关子了,快说。”   “急什么,我口渴着呢,等把这灵茶喝完再说。”   “二师兄!”   钱佩不逗她了,说:“你把这舒羽宾说的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谁知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我问了好些人,还花钱买了消息,才从一个年老散修那里打听到,这舒羽宾原本是北关散修,擅长炼丹,据说很有天赋,曾经自创过丹方,现如今通用的培元丹丹方经过她的改良,成丹率提高了两成不止,不过自从她成婚后,就很少露面了,直到二十年前,在太微宫一战中陨落。”   “太微宫一战?”   “嗯,她嫁的人正是河洛太微宫最后一任宫主扶苏真人。”   “河洛太微宫?”听到这几个字,舒令仪不知为何,心口忽的一跳。   钱佩说着摇头,“河洛太微宫真是可惜了,想当年也是天下敬仰的名门世家,结果一夕覆灭。舒羽宾的消息我只能打听到这么多,她夫君扶苏真人的事迹倒是颇为知名,毕竟是元婴真人,扶苏真人姓钟名理,字季珪,道号扶苏,为人儒雅洒脱,有扶苏君子的美称——”   舒令仪打断他,“我要打听的是舒羽宾,不是她夫君。”   钱佩讪讪住嘴,说:“市井坊间只能打听到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你想知道更多,只能另想办法。”   舒令仪本来还想问回天珠的事,听他这么说,只能算了,心情忽然烦躁起来,不客气地说:“二师兄,灵茶喝完了,我就不留你了。”   “小师妹,你真是会过河拆桥,话一说完就赶我走。”钱佩见她不客气,更加不客气地把桌上放着的一罐灵茶摸走了。   舒令仪见了,真是又气又笑。 第17章 好奇心(上)   这日景白在灵飞派后山练剑,忽然察觉到有人,一道紫光飞过,钱佩狼狈的从树丛里滚出来,大声叫:“昭明君,是我,是我。”   景白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躲在那里干什么,弄的满头满脸都是鸟毛,收起斩霜剑,转身欲走,忽然又回头,“听说你最近到处打听河洛太微宫的事,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钱佩忙说:“不是我,是小师妹想知道一个叫舒羽宾的女修的事,我帮她打听而已。”   景白心下一沉,问:“你都打听到什么?”   钱佩说:“这个舒羽宾似乎名声不显,没打听到什么,反而是当年河洛太微宫为何会一夕覆灭的事让我更感兴趣。”   景白微微皱眉,斥责道:“你有打听这些事的工夫,还不如用来好好修炼,现在应该是传功堂上道法课的时间吧?”   钱佩见他不悦,以为自己打扰到他练剑,忙道:“昭明君说的是,我这就回去。”还未回到传功堂,便被司宪逮个正着,又被罚去打扫灵兽棚,每天累死累活,再也没工夫对河洛太微宫的事感兴趣了。   钱佩每日与灵兽粪便为伍之余,一直怀疑昭明君是不是告了他黑状,不然司师伯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舒令仪一大早提着一篮莲花莲蓬往清波殿去,路上碰到司天晴,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问:“师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司天晴说:“进山采药,看看能不能找到碧玉灵芝。”   舒令仪说:“那要去好几天吧,路上小心啊,等你回来,请你吃莲子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篮子。   司天晴笑着去了。   舒令仪来到清波殿,见顾衍不在,找来一只玉瓶,插上莲花莲蓬摆在窗台边,粉红的莲花配上碧绿的莲蓬,映着窗外照进来的初升的朝阳,清冷空旷的凌波殿顿时平添几分生机活力,显得颇有雅趣。   顾衍在窗外看着她低头插花的样子,忽然有些失神,什么时候,那个活泼机灵的小姑娘已长成现在这般如花模样?   舒令仪一抬头,发现了他,隔着窗户笑吟吟问:“师父,好看吗?”   顾衍看着她的笑脸,比朝阳还灿烂,比莲花还娇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舒令仪指着花瓶问:“好看吗?”一脸希望得到赞扬的表情。   顾衍微不可见松了口气,点点头,“不错。”负手走进来。   舒令仪迎上来,小步跟在他身后,殷勤地说:“师父,还有新鲜莲子,要不要吃?”   顾衍拿起一颗莲子,感叹:“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夏天。”   舒令仪忙附和:“是啊,山里的天气都开始变热了呢。”   顾衍看了眼她,“一大早的,无事献殷勤,又干什么?”   舒令仪讨好一笑,“师父,我想去藏书楼,你给我一块通行令牌好不好?”   顾衍皱眉说:“藏书楼乃是本门传承之地,所有功法典籍都收藏于此,你去那里干嘛?   舒令仪眼睛乱转,“我,我想找本典籍。”   “什么典籍?”   “嗯……那个,跟结丹有关的典籍。”   “结丹?”顾衍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说:“你才到筑基后期,灵力未满,离结丹还早着呢,老老实实说,你去藏书楼干什么?”   舒令仪见瞒不过去,只好说:“我想找一找有没有跟回天珠有关的典籍记载。”   顾衍神情一变,“回天珠?”   “任觉非前辈把回天珠说的太神奇了,又是起死回生,又是有助结婴的,我就想找找这是什么东西……”   “胡闹!”顾衍突然发怒,“你灵力有精进吗?流火诀练会了吗?修炼起来半点定力都无,满脑子杂念,就你这样还想结丹?”   舒令仪有点被吓到了,忙垂手站好,一声不敢吭。   顾衍冷声说:“回去好好反省。”   舒令仪赶紧溜了,心想师父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好端端的把她臭骂一顿。   没有拿到通行令牌,不过这也难不倒好奇心旺盛的舒令仪,当天半夜,她换上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偷偷跑到藏书楼蹲守,贴了一张隐身符,跟在守楼弟子的身后溜了进去。   藏书楼是一栋占地宽广三层楼高的大型建筑,通体用青玉石做成,里面设有各种禁制、法阵,守卫森严。一楼只要有通行令牌,便可随意翻阅;二楼设有禁制,只有掌门长老或是经过特别允许的弟子方可进入;三楼根本就不开放,门口设有法阵,重重灵力罩把整个三楼笼罩的密不透风,犹如一面不透光的镜子隔绝内外,外面的人根本窥不见里面是何光景。   舒令仪躲在一楼转悠半天,眼睛到处乱扫,不满道:“怎么都是各种功法典籍,修道心得,连个话本闲书都没有!这是什么?东海溟剑宗秘闻?中州极意观杂谈?西蜀长天门风物?怎么没有介绍河洛太微宫的?”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跟回天珠有关的记载,别说回天珠了,就是河洛太微宫都很少有人提起,即便提起,也是一笔带过。看来这宗门世家也跟人一样,一旦没落消亡,便无人在意,过往一切都将淹没在时间的滔滔洪流里,最终留下的只有一鳞半爪似真似假的传闻,以供后人想象凭吊。   舒令仪来到二楼,看着门口的禁制,眉头紧皱,先是拿出弟子令牌,禁制毫无反应,又结了个繁复的手印按上去,禁制里飞出一道流光朝她直射而来,吓得她赶紧闪开。无可奈何之下,她正要转身回去,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何方小贼,竟敢擅闯藏书楼!”紧接着飞出数把冰刃。舒令仪一个旋身躲了过去,眼睁睁看着那些冰刃打在藏书架上,整座藏书架顿时轰然倒塌,满地狼藉,忙叫道:“段师叔,是我!”   段魏从藏书楼二楼走出来,见她穿着灵飞派的弟子服,正在施法的手放下来,问:“你是谁?”   舒令仪听见守楼弟子急促赶来的脚步声,气得跺了下脚,“段师叔,你能不能弄清楚情况再动手啊!”   段魏哼了一声,“三更半夜,你到藏书楼来干嘛?偷偷摸摸的,还想溜进二楼!你师父是谁,平时都怎么管教你的?”   舒令仪气得说了句“我师父是你师兄”,真是的,能不能长点记性,每次见人就问你是谁,还当人师叔呢。   段魏被她这话弄的一愣,盯着她看了半天,依稀有些印象,说:“你是掌门师兄的弟子?就是那个小气鬼,一心钻在钱眼里的那个?”   舒令仪气笑了,也不分辩了,“你说是就是吧。”心想二师兄到底做了什么,竟然给连人都记不住的段师叔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   段魏虽然脸盲不认人,但也不傻,见她这样,皱眉说:“难道你是司师兄的弟子,司师兄什么时候新收了徒弟?”   舒令仪懒得理他,问:段师叔,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藏书楼?”他不是长年累月宅在洞府里,因为久不见太阳,以致于皮肤太白,背后被不少弟子戏称为“小白脸”吗!   段魏还在猜测她到底是谁的徒弟,随口说:“我一直如此。”   舒令仪心想,难道他总是半夜来藏书楼?她这走的什么霉运啊!   守楼弟子冲进来,见到两人,还有倒塌的书架,也不说话,直接发了个传讯符。很快顾衍赶到,看了一眼,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舒令仪见他来了,讪讪的站在一边,小声喊:“师父。”   段魏“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想起来了,你是掌门师兄新收的那个徒弟,好端端的,干嘛穿成这样,不男不女!”   舒令仪腹诽,都二十年了,还新收的徒弟呢,段师叔的时间观念跟别人可真不一样,也许二十年对他来说,跟二十天差不多,反正都是关在洞府里修炼,一成不变。   顾衍看着段魏,说:“孟直师弟,你先回去吧。”   段魏拱手行礼,二话不说走了。   舒令仪见状也想溜。顾衍叫住她,淡淡说:“私闯藏书楼,该当何罪?”   舒令仪忙求饶:“师父,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罚你把这些书全抄一遍。”说着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藏书架。   舒令仪惊呆了,“全部抄一遍?”那她手不得抄断了啊!   顾衍冷哼一声,甩手欲走。   舒令仪扑通一声跪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说:“师父,徒儿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私闯藏书楼了,师父,求求你,饶了徒儿这一次吧,藏书架不是徒儿弄塌的,是段师叔的冰刃——”   顾衍打断她,“你想把整个藏书楼的书都抄一遍?”   舒令仪连忙住嘴,见顾衍脸色不好,小声打商量:“师父,能不能少抄一点?”   顾衍全然不像平时那样好说话,似乎打定主意要严惩她,“再敢讨价还价,抄两遍!每天修炼完就到藏书楼抄书,守楼弟子盯着,一本都不能少!抄完的书拿给我过目,看谁敢替你作弊,省的你成天闲着没事,到处惹事生非!”   舒令仪欲哭无泪。   从此她便过上了苦命的抄书生涯。钱佩来看她,见她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抄书,说:“你真的打算把整个书架的书都抄完啊?”   舒令仪没好气说:“要不你帮我抄?”   钱佩赶紧摆手,“别,等会儿我还得去打扫灵兽棚呢。”   两人互视一眼,颇有种难兄难弟同病相怜之感。   钱佩叹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拜拜祖师爷?不然怎么总是这么倒霉!”为什么受罚的总是他们!   舒令仪闻言手下一抖,一个字便写歪了,当即撕了重抄,恨恨说:“拜祖师爷有用,我早去拜了!你说我干嘛那么好奇,非要来藏书楼找什么回天珠的记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好了,自作自受!这么多书,我一天都抄不了几页,旁边还有人盯着,不许人帮忙,师父还要检查,不能有涂改错漏,我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啊!”越说越绝望,只觉生无可恋,舒羽宾、回天珠、河洛太微宫这些事自然而然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第18章 好奇心(下)   人的适应力真是强悍,才过三天,舒令仪竟然已经慢慢习惯了每天抄书的日子。坐在藏书楼屋檐下,磨墨、铺纸、提笔,看着一个一个字迹从笔端流出,一张又一张白纸写得满满当当,竟然颇有成就感,心情也从烦躁抗拒变得忍耐平和。   舒令仪专心致志抄着一本《灵宝经》,待最后一个字写完,正要起身添墨时,发现景白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展颜一笑,“昭明君,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醒我?”   景白说:“看你写得认真,不好打扰,怎么样,写完了吗?”   舒令仪叹道:“哪有那么快,抄了这几天,一本《灵宝经》都没抄完。”   景白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说:“抄书不在一时,天色已晚,不如歇一会儿,明天继续。”   舒令仪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愁眉苦脸说:“师父要查的。”想到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提不起精神。   景白见她如此,宽慰道:“玄临君的本意想来并不是要你抄书,只不过是想磨一磨你的性子,歇一歇罢了,又不是偷懒,不会怪你的。”   舒令仪一副意有所动的样子。   景白提议说:“咱们去后山走走,活动活动手脚,也让眼睛休息休息。”   舒令仪忙把笔一扔,嘻嘻笑说:“师父要是怪罪,我就说陪昭明君去了,司师伯可是交代过,昭明君是贵客,要好好招待。”   景白莞尔一笑,“那舒姑娘打算怎么好好招待我啊?”   舒令仪眼睛一转,“昭明君,我请你吃好吃的!”   两人一路来到后山水潭。舒令仪说:“昭明君,你天天在这里练剑,可知道这里有什么美味吗?”   景白站在岸边,望着幽深寒潭说:“莫非是鱼?”   舒令仪笑道:“我们这里的鱼可和别处不一样,乃是银梭鱼,这鱼柔弱无骨,在水中看起来像银梭织锦,游动起来又似利箭离弦,十分狡猾,颇难抓捕,味道却极为肥美,是我们灵飞派三绝之一。”又问:“昭明君,你知道我们灵飞派有哪三绝吗?”   景白顺着她的话说:“愿闻其详。”   “南越山水闻名天下,我们灵飞派自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啦,靠山出产灵草,这是一绝,自然不消多说;第二绝便是这银梭鱼啦,这可是我们灵飞派独有的,外面卖的可贵了,都当灵丹妙药一样呢,说是吃一条便可灵力大增;至于第三绝,便是人了,如此钟灵毓秀之地,人物自然出众不凡,昭明君,你没发现我们灵飞派的弟子个个都是俊男美女吗?”   景白目不转睛看着她,“尤其是舒姑娘,更是艳冠群芳。”   舒令仪本来只是故意夸大其词,增加谈资,景白如此捧场,倒是弄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哪有,昭明君是在打趣我吧,师姐那才是清丽无双呢,我不过是只野猴子罢了,现在就要来抓鱼喽。”说着拿出缚仙网,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很快银梭鱼出现了,舒令仪抛出缚仙网,那银梭鱼却跟成精了似的,竟然跳出水面,避开陷阱,从半空中飞了过去,气得舒令仪大呼可惜。景白见状,祭出斩霜剑,一道紫光飞过,一条巴掌大的银梭鱼落在旁边草地上,犹在扑腾跳跃,挣扎着想要回到寒潭里。   舒令仪忙上前一把抓住,兴奋地问:“昭明君,你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抑或是做成鱼脍也行。”   “就在这里烤了吧。”   舒令仪原本打算送到厨房,做的色香味俱全再给景白端过去,见他并不讲究,点头,“好啊,烤银梭鱼虽然有点暴殄天物,不过另有一番不同的味道。”说着点火支起烤架,又去杀鱼,撒上调料,简单腌制一番。   景白又抓了条银梭鱼,两人便对着篝火烤起来。舒令仪一边烤一边滔滔不绝说:“烤鱼虽然简单,但是要想做的好吃,是有诀窍的,首先一定要腌制,其次掌握火候很重要,最后就是香料了,把这种灵草塞进银梭鱼的肚子里,烤出来的鱼香气扑鼻,三里外的人都能闻到。”   景白微笑听着,忽然说了一句:“你还真是喜欢吃鱼。”当年说起河洛的鲤鱼,也是这么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舒令仪嘿嘿笑道:“对啊,我上辈子肯定是狸猫投胎转世。”   景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坛酒和两只酒杯。   舒令仪认出来是上次她送的梨花白,叫道:“哎呀,昭明君,你还没喝完啊!”换了她,哪怕睡着了都要爬起来喝光,好东西根本留不过夜。   景白说:“舒姑娘送的酒,自然要留着慢慢喝。”   舒令仪领教过这酒的后劲,不敢像上次那样酒到杯干了,小口啜饮,一脸满足说:“有酒有鱼——”抬头看天,繁星点点,一轮上弦月斜斜挂在天边,“有星有月,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景白一脸温柔看着她,“舒姑娘,九月的星月法会,你会来吗?”   “十年一次的星月法会?不应该是明年春天吗?”   “已经得到通知,提前半年举行,这次除了金丹场的争斗,还增加了筑基场的比试,规模空前盛大,正是在我们溟剑宗苍澜岛举行。”   舒令仪立即说:“真的吗,好想去,上次就没去成,一直深以为憾。”过了会儿,又哭丧着脸说:“我想去没用,要师父同意才行。”   景白说:“别担心,如此盛会,玄临君肯定会同意的。”   “万一大家都去了,独独落下我一个人在藏书楼抄书呢?上次的星月之争,大师兄二师兄都去了,就我没去。”舒令仪一想到那种情景,万万不能接受,当即跳起来说:“昭明君,我们回去吧。”她要赶紧回去抄书,好好表现,这次的星月法会说什么都不能丢下她,哪怕撒泼打滚都要跟着去!   走开两步,舒令仪又回头,挖了个洞,将吃剩的鱼骨、燃烧完的木柴、不用的香草等各种杂物全部埋起来,说:“师姐老说我只管吃不管埋,破坏后山环境,现在好了,走吧。”两人打道回府。   舒令仪口中的司天晴此时也正对着篝火吃烤熟的灵草块茎,她进山好几天了,一直没找到想要的碧玉灵芝,倒是采到了不少龙心藤,聊胜于无。她打算再去悬崖底下找一找,若是还没有,只能空手而回了。   正埋头检查这几日的收获,一只白色灵鹿不知从哪里跑来,一点都不怕人,从容叼走一株龙心藤,站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司天晴见它长得玉雪可爱,也不赶它,起身摸了摸它脑袋,发现它屁股后面有一个血洞,正汩汩流着鲜血,将腿上的毛发全都染红了,轻呼出声,“哎呀,你受伤了啊。”拿出几株灵草捣碎了,给它敷上。那灵鹿明显有人豢养,一动不动任由她上药,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以示感谢。   司天晴笑出声来,“真乖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走丢了吗?你主人真是粗心大意,这么乖巧好看的灵宠都能走丢,那你就暂时跟着我吧,等回去再帮你找主人。”   司天晴见它屁股上的血慢慢止住了,又喂它吃了一颗丹药,灵鹿便乖乖在她身边躺下,时不时用脑袋蹭一蹭她,逗的她甚是开怀。一人一鹿正玩得开心,忽然听得一声狼嚎,司天晴不由色变,看了眼地上灵鹿留下的蜿蜒的血迹,暗骂自己粗心,灵鹿血可是妖兽最喜欢的大补之物,忙祭出灵兽袋,那灵鹿也不反抗,乖乖钻了进去。   刚收起灵兽袋,一只身高丈许、威风凛凛的剑齿狼便窜了出来,对着她龇牙咧嘴,露出长长的獠牙。它一开始没动,似乎在估量敌人的实力,过了会儿,慢慢弓起身体,后爪猛的一蹬,朝她扑了过来。司天晴催动灵力,伸手一挥,身前快速长出一片毒荆棘。剑齿狼望着荆棘丛上尖锐的毒刺,硬生生停住,忽然仰脖发出一声狼吼。很快又她身后又出现了一只小一点的剑齿狼,虎视眈眈盯着她。   司天晴神色凝重,一只剑齿狼好办,就是不知道暗处还藏了多少只,剑齿狼这种妖兽可是群居动物。不能再等了,她率先发动攻击,先是朝那只小的剑齿狼扔出一张雷爆符,然后一根带有毒素的藤条飞出去,直接缠上前面那只大剑齿狼的脖子。雷爆符威力强大,砰的一声炸开,一道雷光闪过,强劲的气流将那只小剑齿狼掀翻在地,发出一声惨痛狼嚎。没想到这道雷击非但没有将它吓退,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不顾身上烧焦的伤口,一个翻身,张开血盆大口,直接朝司天晴咬了过来。   司天晴被那只大剑齿狼缠住了,一时躲避不及,一咬牙,准备拼着受伤也要把它杀死时,一支带有雷电之光的利箭破空而来,一举将那只小剑齿狼射穿在地。司天晴没了后顾之忧,毒藤趁机刺入那只大剑齿狼心脏处,瞬间将它绞杀。   终于解决了两只凶悍的剑齿狼,司天晴大松口气,回头看时,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修士正收起手上法器,朝她走来。   司天晴拱手见礼,“多谢道友援手之恩。”   那人忙回礼,“不敢,举手之劳而已。”   司天晴见他温文尔雅,风姿过人,不像是寻常散修,“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那人客气回道:“在下蒋仲宣。”   司天晴亦报上姓名:“灵飞派,司天晴。” 第19章 蒋仲宣(上)   群山苍茫,星河浩瀚,一颗数人才能合抱的高大樟树下,初次见面的司天晴和蒋翊正在寒暄。蒋翊说:“原来司姑娘是灵飞派弟子,不知为何一人在此?”   司天晴说:“本想找一株碧玉灵芝用作药引,没想到却引来了剑齿狼。”说着放出白色灵鹿,嗔道:“都是你这小东西害的。”   那灵鹿一放出来,便往蒋翊身上凑,不停用头拱他,亲热无比。司天晴先是惊讶,继而笑了起来。   蒋翊看着灵鹿屁股上的伤口,叹道:“看来我要多谢司姑娘才是,若不是司姑娘好心救了你,只怕你早就葬身狼腹了。”   “既然已经找到主人,那便物归原主吧。”   蒋翊说:“别看这灵鹿长得可爱,其实性情十分调皮,一个不留神,便溜了出来,速度又快,一般人追都追不上。”   司天晴摸了摸灵鹿,说:“以后你要乖乖的,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险的。”又问:“蒋道友,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司姑娘不如给它取一个,也不枉救它一命。”   “这么好看的灵宠,怎么能没有名字呢,那我就不客气啦。你看它通体雪白,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不如就叫皎月好了。”   “好,那以后就叫它皎月。”   司天晴抱着灵鹿的脑袋,开心地叫了一声:“皎月!”   那灵鹿仿佛有灵性,竟然呦呦鸣叫一声,似是回应。   “哎呀,真是可爱!”   蒋翊将灵鹿收进灵兽袋,说:“司姑娘,剑齿狼报复心强,又是群居,若是被它们盯上,恐怕就危险了,你还是随我一起下山吧。”   司天晴想了想,同意了,碧玉灵芝只能明年再来找了。碧玉灵芝珍稀名贵,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生长过程缓慢,可是一旦开花,却成熟的极快,一年中只有这几天才有,一旦成熟过头,没有及时采摘,便药效全无,是以司天晴颇为遗憾。   两人连夜下山,一路御剑而行,很快便来到山脚下。司天晴拱手作别,自回灵飞派去了。等她一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立即站出来,跪下请罪,“走失雪儿,都是属下看管不利,还请少主责罚。”   蒋翊看着司天晴离开的方向,心情甚好地说:“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敢犯错,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蒋方同逃过一劫,脸上表情顿时一轻,问:“雪儿找回来了吗?”   蒋翊放出灵鹿,扔给蒋方同照顾,说:“以后它不叫雪儿,叫皎月,皎若云间月。”   蒋方同忙低头应是,“少主,我们现在去灵飞派吗?”   “急什么,又不赶时间,我们先去灵飞城里逛两天,打听打听情况。”   两人一鹿,慢慢悠悠往灵飞城而去。   司天晴回到灵飞派,得知舒令仪被罚抄书的事,也是无语,“小师妹,你怎么又惹掌门师叔生气了?”   舒令仪哭丧着脸说:“师姐,师父好狠的心!我只不过偷溜进藏书楼,就罚我抄这么多的书,真是太过分了!再说了,就算要罚,也不能厚此薄彼啊,应该连段师叔一起罚,要抄书大家一起抄,为什么只罚我一个人?这也太不公平了!”   “听你这意思,是为师我有失公允了?” 顾衍人未至,声先到。   舒令仪吓得赶紧站起来,冲司天晴使眼色,要她赶紧想办法。   司天晴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无声说了句:“你自求多福吧。”   舒令仪只好硬起头皮小声说:“师父,我只是觉得,能不能少抄一点?这么多的书,抄的我吃饭都拿不起筷子。”   顾衍从转角处走出来,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是罚的不够,你段师叔有不经允许私闯藏书楼吗?竟然敢在背后诋毁师长!”   舒令仪只好老老实实说:“师父,我错了。”   “我看你就是知错不改,故意拖延,一本《灵宝经》抄了六天,《阴符经》到现在还没抄完,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   舒令仪大叫冤枉:“师父,我又不是专门抄经的人,我也要修炼的啊!”   “你还知道修炼,我看后山的鸟兽虫鱼都快被你祸害完了!”   舒令仪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又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跑到师父耳边嚼舌根去了!   顾衍拿过她抄的《阴符经》,一张张翻看,越看脸色越差,“你这也叫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画符呢,符箓上画的符咒都比你写的清楚。”   舒令仪赶紧捋起袖子,“师父,你看,我手都肿了,哪里拿得稳笔。”   顾衍无奈摇头,一时拿她没办法。   这时一个执事弟子跑来传话,“启禀掌门,东海溟剑宗有人求见。”   顾衍扔下舒令仪写的跟鬼画符一样的《阴符经》,说她:“回头再跟你算账。”随那弟子匆匆去了议事厅。   舒令仪浑身一软瘫在椅子上,故态复萌,抓起一个灵果就啃。   司天晴走过来抓起她的手,笑道:“我看看,你手哪里肿了?”   舒令仪忙把手藏在背后,“师姐,有些事就不要戳穿嘛!你不帮我解围,还不许我自己想办法啊!”   司天晴弹了下她脑门,“你个机灵鬼,你以为掌门师叔不知道吗,不过是心疼你,放你一马罢了。”   舒令仪冲她做了个鬼脸,“师姐,你说溟剑宗的人来干嘛?”   司天晴随口说:“我要是能掐会算,倒是可以帮你卜上一卦。”   舒令仪拉着她就跑,“不要你占卜起卦,咱们去听一听就知道了。”   两人从后门溜进议事厅,躲在旁边的隔间里偷听。   只听顾衍客气问道:“不知蒋道友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蒋翊恭敬行了一礼,说:“星月法会提前到九月的事,想必顾掌门已经知道了,在下是专门来送邀帖的。此次星月之争之所以提前举行,乃是因为今年恰逢我派掌门归元真人执掌本门五十周年,因此两大典礼并作一处,也是普天同庆的意思,还望贵派谅解。”   顾衍说:“提前举行于我们参加的人并没有什么妨碍,不过提前出发就是,就怕贵派仓促之下准备不足。”   蒋翊说:“顾掌门放心,为了举办好此次法会,本门两年前就有所准备,还请顾掌门到时一定要多带弟子参加,不负盛筵。”说着奉上邀帖。   顾衍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只是送邀帖,随便派个执事弟子前来便是,蒋道友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无妨,正好各处转转,看看天下风物,品评当世人杰。”   顾衍微微挑眉,“蒋道友果然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不知这一路可有所得?”   “自然有所得,眼界开阔之余,修为亦有所精进,闭门修炼,又怎么比得上与人交流呢?”   顾衍环顾左右,说:“这话应该叫孟直师弟来听听。”   蒋翊说:“段道友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与人来往吗?”   顾衍想到段魏那性子也是头疼,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性情岂是那么容易转变的。”   蒋翊当即无语。   顾衍又说:“对了,蒋道友,昭明君正在此处做客,等下你就能见到他。”   蒋翊讶道:“景师弟在灵飞派?算起来,我有五六年没见过他了,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顾掌门,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能让我能跟景师弟住在一处吗?”   顾衍当即答应了,让弟子下去安排,通知景白一声。   蒋翊拱手告辞,离开前看了眼大厅后面的隔间。   舒令仪见状,忙拽着司天晴跑出来,说:“这人好厉害啊,竟然发现了咱们。”   司天晴自言自语说:“没想到他是溟剑宗的剑修,看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像。”   舒令仪一脸担心,“师姐,你说师父有没有发现我们在偷听?”   司天晴回过神,说:“发现又怎样,大不了你再多抄两本经书就是,反正债多了不愁。”   舒令仪气得说:“师姐,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司天晴挥挥手,笑道:“好了,我要回梧桐苑了,不跟你胡闹了。”路过演法广场,却见蒋翊一个人站在那里看景,想了想,走过去打招呼:“蒋道友。”   蒋翊回首,笑道:“司姑娘,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司天晴说:“原来蒋道友此行目的地是灵飞派,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说呢?我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当时还有些事要办,说出来徒然给姑娘增添麻烦,所以才会隔了这些天才上山拜访。”   “蒋道友太客气了,你我又不是泛泛之交,可是共同抵御过剑齿狼,这点麻烦算什么。”司天晴左右看看,又说:“蒋道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带路的执事弟子呢?”   蒋翊忙说:“我让他去找我的剑侍了,并非是扔下我不管。”   司天晴便说:“蒋道友是要去找昭明君吗?我带你去吧。”   蒋翊忙拱手说:“那就有劳司姑娘了。”   两人一路行来,蒋翊看着经过的诸多弟子说:“灵飞派果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即便是炼气小弟子,个个意气昂扬,充满自信。”   司天晴笑道:“蒋道友谬赞了,修道之人,自然个个精力充沛,神完气足,比起蒋道友,还需努力奋进才是。”   说话间来到素心苑,司天晴说:“昭明君不在,应该是去后山练剑了,蒋道友,我陪你在这里等着吧。”   蒋翊忙说:“司姑娘不用陪我,我自便就是。”   “那我就告辞了,蒋道友好生歇息,有事尽管吩咐。”   司天晴离开,蒋翊在素心苑里转了一圈,很快便将地形摸熟,百无聊赖之下,拿出一支竹笛吹了起来。   悠扬的笛声飘散在风中,蒋方同听到笛声,立即撇下正在说话的执事弟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素心苑,垂手侍立一旁。   蒋翊看了他一眼,旁若无人继续吹奏,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听到笛声,就知道是蒋师兄来了。”   蒋翊放下竹笛,转头看见景白迈步走来,叫道:“景师弟。” 第20章 蒋仲宣(下)   景白拱手行礼,“师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蒋翊打量他,“师弟,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风姿卓然,锐气更胜往昔。”   景白淡然一笑,“师兄双目神光内敛,一身剑意隐而不发,想来修为亦是大有精进。师兄是为了星月法会之事而来吗?”   蒋翊点头,“不错,没想到师弟会在灵飞派,倒是意外之喜。你我师兄弟久别重逢,今日定要好好喝上一杯。”说着叫了一句“方同”。   蒋方同忙站出来,“属下这就去安排。”   景白看着他,感慨道:“你是小方同?记得上次见你时还是一懵懂少年,尚未束发,几年不见,没想到已长大成人,完全是小大人模样了。”   蒋方同有些不好意思,行了一礼,“昭明君。”   景白点点头,蒋方同准备酒菜去了。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些旧人旧事,抑或是谈论起市井坊间流传的奇闻轶事,气氛轻松。酒过三巡,蒋翊忽然说:“师弟,为何这些年你都不回溟剑宗?”   景白神情一顿,说:“并没有不回去,只是一直在外面斩妖除魔,淬炼道心,倏忽之间,五六年便过去了。”   蒋翊说:“师弟修炼之心紧迫,自然是好事,只是东海潮涨潮落,海鸟凌空盘旋,声震苍澜之景,师弟久居在外,难道就不想念吗?今年元宵夜宴时师尊还说起你,‘满堂弟子,独缺重光’,神色间甚是惆怅。转眼又到一年一度海潮大盛之际,东海景物依旧,师弟可缓缓归矣。”   景白想起师尊归元真人,想起苍澜岛独有的风光,想起溟剑宗诸多同门,眼中露出怀念之色,半晌微微点头。   两人一直闲聊至三更方散,当夜蒋翊便住在了素心苑。   这日午后时分,景白信步来到后山水潭,一路只见浓荫蔽日,蝉鸣处处,顿有“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之感,不知不觉,时光飞逝,春去夏来。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练剑时,却见舒令仪坐在水潭下游阴凉处,正埋头抄书,光着两只脚伸进水里,时不时踢动一下,显得十分惬意。   舒令仪见到他,忙把脚一缩,藏进道袍里,仰起脸说:“昭明君,刚吃完饭就来练剑啊,真是勤勉。”   “怎么想到来这里抄书?”   舒令仪嘻嘻一笑,“这里凉快嘛,加上有山有水,看了心情就好,心情一好,书抄的自然就快了。”   满目青山倒映进寒潭里,耳听流水潺潺,周围又幽静凉爽,景白不由得感叹舒令仪真会找地方,俯身看她写的字,忽然说:“比起以前,大有长进。”   “是吧,我也觉得自己的字好了不少,可是师父偏偏说我是鬼画符,还是昭明君有眼光。”舒令仪闻言大悦,从储物袋里抓了一大把莲蓬出来,“昭明君,请你吃莲子,我刚摘的。”   景白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将一颗颗莲子剥出来,放在桌子上,“舒姑娘,我要走了。”   舒令仪毫不意外,“是和蒋道友一起回东海吗?”   景白点头。   “溟剑宗九月就要举办星月法会,金丹之争,举世瞩目,到时候全天下的修士都会去看热闹,如此盛会,昭明君肯定是要回去帮忙的。”   景白微有失落,“舒姑娘,我要走了,你就一点都不……伤感吗?”   舒令仪抬头看他,有些诧异地说:“可是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啊,到时候大家在溟剑宗碰面,不是更有趣吗?我还没去过东海呢,光是想想就好期待!”   景白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由得暗叹一声,还未离开,他已开始不舍,而她为什么没有一点离愁别绪呢?   “舒姑娘,我走了,你……你要怎么办?”   舒令仪听他这话问的奇怪,说:“我当然是继续修炼啊,空闲的时候抄书,偶尔偷溜下山到灵飞城里逛一逛,夏天来了,灵飞城有许多好喝的冰饮。”   景白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有些堵心,起身就走。   舒令仪莫名其妙,弱弱叫住他:“昭明君——”   景白立马回头,双目炯炯看向她。   舒令仪本想问你生气了吗,不知为何忽然改口:“你忘了莲子。”   景白哭笑不得,“舒姑娘自己留着吃吧。”拂袖而去。   舒令仪将桌上莲子全部扫进储物袋里,蹙眉说:“刚才我有信口开河说错什么话惹恼昭明君吗?”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干脆不想了,“赶紧把这本经书抄完吧,天气这么热,何时是个头啊!”想到这里,顿时唉声叹气,只恨手里的笔怎么没有成精,要是能自动抄写那该多好!   景白不急着离开,蒋翊倒也不催促,悠哉游哉在灵飞派闲逛起来。蒋方同跟在身后,小声说:“少主,属下这几天打听清楚了,此次星月之争,灵飞派共有十几名金丹弟子参加,有望夺魁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玄临君的大弟子徐珣徐亭岳,刚刚金丹中期,为人稳重有威望,不过斗法好像不怎么擅长;另一个便是段魏段孟直了,乃是金丹后期,其他的都是金丹初期,或是刚刚结丹,不足为虑。”   蒋翊显然没将徐珣放在眼里,沉吟说:“看来灵飞派要注意的唯有段孟直一人,这人虽然不通人情世故,斗法却是十分狂热,很是难缠,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探探他的虚实。”   蒋方同说:“没想到灵飞派凋零至此,金丹弟子只有十几名,而金丹后期竟然只有段孟直一人。”   蒋翊说:“你知道什么,灵飞派虽然高阶修士寥寥无几,可是你发现没有,他们炼气、筑基弟子特别多,显然正在着意培养,再过二十年,必然又有一批新的金丹弟子长成。”   蒋方同恍然大悟,“看来玄临君还真是不凡。”   蒋翊哼道:“顾玄临若是平庸,也不会在没有元婴真人坐镇的情况下,将灵飞派经营的风生水起了。”   两人回到素心苑,却见司天晴在院中等候。司天晴见礼,说:“蒋道友,掌门让我来请你,关于这次星月法会具体章程,有些事想问你。”   蒋翊忙随司天晴去了。   蒋方同见无人,将灵鹿皎月放了出来,准备给它洗澡。   没过一会儿,舒令仪找了来,问:“我师姐呢?”   蒋方同说:“司姑娘刚走,去顾掌门那儿了。”   舒令仪当即不忙着找司天晴了,坐在那里看他给灵鹿洗澡,说:“这灵鹿真漂亮,你养的吗?”   蒋方同说:“不是,是少主养的。”   舒令仪摸着下巴,问:“为什么你叫蒋道友少主,你不是溟剑宗的弟子吗?”   蒋方同说:“我只是剑侍。”   舒令仪“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昭明君没有剑侍?”   蒋方同脾气甚好,一点都不嫌她烦,“大概是昭明君不喜欢吧。”   舒令仪十分好奇,“溟剑宗的高阶剑修都有剑侍吗?”   “这要看个人喜好,像昭明君就没有,少主只有我一个剑侍,而端木师叔有过的剑侍数都数不清。”   “端木师叔是谁?”   “端木宁,怎么你不知道吗?”   舒令仪恍然大悟,“哦哦,端木曼成啊,据说他是继昭明君之后,溟剑宗新一代剑修天才,近两年声名鹊起。”   蒋方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舒令仪见他不说话,忽然跳起来,“我来帮你洗吧。”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毛刷,卖力地刷洗起来,一脸羡慕说:“我也好想养一头这样的灵宠。”   蒋方同小声说:“费钱费力。”   “啊,真的吗?”   “光是买来就花了一大笔灵石,又挑食,非灵丹灵草不吃,非灵泉甘露不喝,每天还要有人照顾,若是生病受伤更是不得了,比人还麻烦——”   舒令仪立即打消了养灵宠的念头,“算了,我还是不养了,逗逗别人的灵宠就好。”   蒋方同表示赞同,“养灵宠还不如养灵植,一样能怡情悦性,释愁解闷。”说着一抬头,发现景白静静站在一丛竹子旁看着两人,不知来了多久,忙行礼,说:“昭明君,我这就把皎月带到后面去洗。”   景白说:“不必麻烦了,就在这里洗吧,我不介意。”   舒令仪冲景白一笑,算是打过招呼,问蒋方同:“它叫皎月啊,皎若云间月,长得这么漂亮,倒也当得起这么好听的名字。”又问皎月多大了,是公是母,平时喜欢吃什么,一堆的问题。蒋方同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又说了一些皎月平时调皮捣蛋的趣事,舒令仪听的兴味盎然,早把景白晾到一边去了。   景白见状摇摇头走开。   过了两天,舒令仪上完道法课回到自己院子,景白忽然上门来找她。   舒令仪忙把他迎进来,“昭明君,有什么事吗?”   景白一脸正色说:“舒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舒令仪一口答应:“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景白拿出一株小小的灵植,说:“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株灵玉葡萄的幼苗,你能不能帮我种上?”   舒令仪怀疑自己听错了,昭明君要她帮的忙,就是种葡萄?   “舒姑娘,会很麻烦吗?”   舒令仪忙摇头,“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种个葡萄而已,昭明君想种在哪里。”   景白四处看看,“就种这里吧。”   “种在这里?”   “舒姑娘的院子又大又宽敞,正适合种葡萄。”   两人选了块地方,舒令仪迷迷糊糊把葡萄幼苗种了下去。   景白施法浇了一遍水,说:“灵玉葡萄最适合酿酒,希望不久之后就能开花结果。舒姑娘,我走之后,你可别忘了浇水施肥,千万不能把它种死了,我还等着喝灵玉葡萄酒呢,我会时不时过问的。”   “昭明君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舒令仪虽然答应的痛快,整个人却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昭明君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第21章 一路顺风(上)   灵飞派后山有一处断崖,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段魏的洞府就在这断崖上。蒋翊跟在执事弟子身后,来到断崖前,运起灵力,大声说:“东海溟剑宗蒋仲宣,拜见段道友。”   里面一个声音传来:“你不在苍澜岛待着,跑我们灵飞派来干嘛,我有那么闲吗,你想见就见?”   蒋翊笑道:“孟直兄,何必这样不讲情面,远客上门,可没有赶人的道理啊。”   “谁跟你称兄道弟,我们又不熟。”   蒋翊不以为意,“孟直兄,在下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可是有要事在身,孟直兄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天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自然有你们这些好事之徒顶着!”   “星月之争,也不关孟直兄的事吗?”   里面顿时没了声音,过了会儿,洞府门口的禁制撤去,段魏不情不愿走了出来,扫了蒋翊一眼,“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完全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蒋翊拱手见礼,“孟直兄一如十年前,风采依旧。”   段魏不客气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装模作样。”   蒋翊像是没听见他的冷嘲热讽,递给他一张邀帖,“九月的星月法会,孟直兄想必不会缺席吧?”   段魏看了一眼,皱眉说:“星月之争每次不都是在春天吗,什么时候改到了秋天?”   蒋翊又将归元真人执掌溟剑宗五十周年庆典的事说了一遍,“难得双喜临门,因此提前半年举行。”   段魏十分生气,“你们溟剑宗真是自作主张,星月之争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擅自更改时间,别人同意了吗?”   “顾掌门并没有异议。”   “他是他,我是我,我有同意吗?你们溟剑宗真是胡来,当个掌门五十年就要普天同庆,那人家长天门的冲和真人都当了快一百年的掌门,岂不是要得道飞升了!还有,上次星月之争是在苍澜岛,为什么这次还是在苍澜岛?”   “原本是该在西蜀长天门的,不过冲和真人说西蜀地处偏远,长天门近年又天灾不断,又是洪水又是地震的,财政颇为困难,有心无力,因此让给我们溟剑宗来举办。”   段魏哼道,“说的好听,是你们溟剑宗威逼利诱抢来的吧?”   蒋翊不耐烦说:“孟直兄,三年前就已经定下此次星月法会由我们溟剑宗承办,你有意见,当时为什么不提出来?”   段魏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恼怒之极,也不废话了,干脆动起手来,“你们溟剑宗就是仗势欺人,别以为所有人都怕了你们,今天我就来领教领教你的照青剑,看看是你们剑修厉害还是我们法修更胜一筹!”   蒋翊也不避让,冷哼一声,祭出照青剑,“那就得罪了!”   两人一言不合便在断崖上大打出手,一时间又是水又是火的,加上雷电轰鸣,剑光飞舞,动静闹得极大。   立即有人来回禀顾衍,“掌门不好了,段师叔和溟剑宗的蒋道长打起来了。”   顾衍不由得头疼,只得起身来到后山断崖。   断崖附近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舒令仪打趣道:“星月法会还没开始,金丹之争已经提前上演了。”又问徐珣:“大师兄,你觉得谁会赢?”   徐珣一脸认真观看两人斗法,闻言摇头;“不好说,目前来看,段师叔攻势更猛烈一些,不过蒋道友并未落在下风,只是暂避锋芒而已。”   舒令仪又说:“一般不是剑修更擅长攻击吗?怎么蒋道长反倒谨慎起来,原来段师叔这么厉害吗?昭明君,你觉得谁会赢?”   景白已经看出蒋翊不停躲避,是想让段魏使出更多压箱本事,根本不在意一时输赢,因此没有回答。   以舒令仪目前的修为,金丹后期之间的斗法,只能看个热闹,问:“段师叔是水火双灵根,蒋道长是什么灵根?”   徐珣说:“据传是金灵根。”   舒令仪讶道:“单灵根?”忙向旁边的景白求证:“昭明君,是吗?”   景白点头。   徐珣说:“昭明君也是单灵根,还是变异风灵根。”   舒令仪笑道:“我知道,所以昭明君才能在上一次的星月法会上一举夺魁,被赐道号昭明嘛,可惜我上次没去,没有亲眼见证。对了,师父也是单灵根,也曾在二十年前的金丹之争中勇夺魁首,如此看来,这个蒋道长日后岂不是前途不可限量?”   徐珣说:“蒋仲宣身为归元真人的首席大弟子,本就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能结婴呢。”   舒令仪听的一脸向往,“哎呀,真羡慕,结婴这种事,我就是做梦都不敢想啊。”   忽然人群自动分开,只见顾衍施施然走来,斥道:“不是灵根好,资质佳,修道之途就能一帆风顺,像你们师祖凌霄真人,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三灵根,最后不是照样化丹结婴,成就大道吗?所以修真问道,资质根骨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坚韧不拔、上下求索之心,莫要被灵根天赋所误,迷失了本心。”   景白在一旁听的点头,附和道:“玄临君所言甚是,其实天资越好,修炼到后面,越容易被自身耽误。所以修道一途,最要紧的是脚踏实地,心无旁骛,无需和别人比较,只要每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有所进步,哪怕只是增长一点灵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之以恒,终会有所成就。”   顾衍赞道:“昭明君今日这番话可谓是金玉良言,你们要记在心里才是。”   徐珣、舒令仪和身边诸多弟子忙俯身行礼,齐声道:“弟子谨遵掌门教诲。”   蒋翊和段魏两人虽然打得厉害,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并非什么生死之斗,因此都留有余地。顾衍上前阻止,“孟直师弟,蒋道友远来是客,岂能跟客人动手?”   段魏见顾衍出面,重重哼了一声,只得停手。   蒋翊忙说:“我和孟直兄是多年旧识,不过是一时技痒互相切磋一番罢了,何来动手之说,顾掌门严重了。”   段魏不屑道:“就会装好人。”说着扔下众人,自顾自回洞府去了。   顾衍叹道:“孟直弟子性子就是这般率直,还请蒋道友莫怪。”   蒋翊毫不在意,“无妨,无妨,我和孟直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是我扰了他的清净才是。”   顾衍身为掌门,还有许多杂务要处理,拱拱手走了。   大家见段魏刚一露面,又躲进了洞府,正主不在,热闹自然看不成,顿时作鸟兽散。   景白和蒋翊这对师兄弟慢慢往回走。景白问:“此次星月之争,师兄有把握吗?”   蒋翊不答反问:“师弟是上届星月魁首,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景白摇头说:“我不过是一时幸运罢了,哪有什么敢教别人的呢!星月之争,藏龙卧虎,要想从中脱颖而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蒋翊忽然叹道:“是啊,星月法会,众星云集,然而最终脱颖而出的唯有最后那轮明月,谈何容易!众星拱月,若不是那轮明月,其余的星星再明亮耀眼,又有谁能看到呢?”   凡是参加星月之争的金丹修士,谁不想一举夺魁成为最后那轮明月,名扬天下!   因为跟段魏打了这一架,蒋翊和景白不好再多留,第二天便提出告辞。顾衍亲自送他们下山。   一行人沿着青玉石铺成的台阶往下走。舒令仪走在景白身旁,说:“昭明君,听说蒋道长还要去中州极意观送邀帖,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多住几天呢?”   景白说:“他送他的邀帖,我自回溟剑宗便是。”   “可是路上要是有个伴的话,不是就没有那么无聊吗?”   景白看了她一眼,“不是人人都像舒姑娘这样是个好旅伴的。”   舒令仪本来还以为昭明君要说她爱凑热闹,没想到竟然是夸她,顿时高兴起来,“昭明君,你不嫌我聒噪吗?”   “习惯就好。”   舒令仪嘻嘻一笑,“昭明君,你真好。”   景白状似无意地说:“那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舒令仪毫不迟疑点头,“当然会啊。”抬头看见跟在蒋方同身边的灵鹿,又加了一句:“我也会想皎月的,真是太可爱了,好想把它偷走。”   景白半晌无语,最后只得提醒她说:“舒姑娘,别忘了照顾灵玉葡萄。”   舒令仪顿时紧张起来,她这两天好像都没浇水,不会干死了吧?回去定要求师姐施展木系法术救回来。   司天晴此时也在和蒋翊道别,“蒋道友,你去过极意观吗?”   “有去过中州,却没有上极意观拜访过。”   “那能麻烦蒋道友帮我带点东西给极意观的故人吗?”   蒋翊忙说没问题。   司天晴拿出一只玉盒交给蒋翊,说:“几株灵草而已,不值什么,麻烦蒋道友了。”   蒋翊问:“不知要带给极意观哪位道友?”   司天晴回说:“傅铭傅长平,你到了极意观,只要随便一打听,就会知道的。”   蒋翊心里好奇这傅铭是谁,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司姑娘放心,我一定带到。”   司天晴拱手作礼,“那就先谢过蒋道友了。”又顺便摸了摸皎月的脑袋,这才走开。   众人来到山门前,蒋翊说:“顾掌门请留步,我跟师弟这就告辞了。”   顾衍客气道:“昭明君和蒋道友一路顺风,两位日后若是有闲暇,不妨再到灵飞派一游,顾某定当扫榻以待。”   蒋翊说:“多谢顾掌门这段日子对我们师兄弟的招待,那就九月星月法会上见了。”   “好,苍澜岛再会。”   蒋翊和景白拱手作别,同行一段路后,一个往东自回东海,一个继续向北,去往中州极意观。到了极意观,随便一打听,蒋翊也就知道了傅铭是谁,打开司天晴巴巴让他转交的玉盒,不过是两株并不罕见的灵犀草罢了,大一点的灵草铺子便有的卖,还真是礼轻情意重呐,懒得亲自转交,指使蒋方同跑了一趟。 第22章 一路顺风(下)   炎炎夏日,蝉鸣阵阵,藏于深山之中的灵飞派反而显得更加幽静宁谧。傍晚时分,太阳已经下山,暑气却仍未消减半分,舒令仪和司天晴在院子里搭架子,热的满身大汗。灵玉葡萄幼苗经过司天晴施法抢救后,很快长到半人高,宽大的叶子迎风摇曳,为光秃秃的院子带来点点绿意。   司天晴说:“种葡萄事情很多的,尤其是灵玉葡萄,又娇贵又容易招虫,除了每天浇水、按时施肥、及时上架之外,葡萄要想长得好,重要的是修剪枝桠,除了龙干主蔓,其余的全部要剪除;幼苗长到人那么高的时候,还要顶端摘心,顶端副梢只能留五片叶子,如此反复摘除;好不容易长成了,又要注意有没有霜霉病,一旦有虫害,就要每天撒药,如此三年之后,才能开花结果。”   舒令仪听的目瞪口呆,“种个葡萄也这么麻烦?”   “你以为种灵植很容易吗?不论什么灵草,哪怕是最常见的佛耳草,要想长得好,也要精心照顾,付出更多的心力才行。”   舒令仪苦着一张脸说:“师姐,我后悔了,我能不能把这葡萄幼苗□□,送还昭明君啊?”   司天晴懒得理她,摇了摇搭好的架子,满意地说:“挺结实的。到时候再在这里搭个凉亭,等葡萄藤爬上来,盛夏之时,一地荫凉,倒是个休闲的好去处。”   “师姐,你说昭明君什么意思啊?巴巴的让我帮他种葡萄!”   “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吧。”   “这真是昭明君动动嘴,以后我就要累断腿,你说他会不会早就忘了这事?”   司天晴没好气说:“累断腿的是我吧,施法、浇水、搭架子全是我在弄,你就在旁边干站着,还好意思抱怨?”   舒令仪忙说:“哪有,我也帮忙搭架子了啊。”   司天晴瞪了她一眼,“行,以后浇水、除虫、剪枝、摘心全都自己来。”   舒令仪忙拉住司天晴的手说:“别啊,师姐,万一这灵玉葡萄被我一不小心种死了,昭明君岂不是要问我的罪?师姐,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这又不是我的葡萄,而是昭明君的!以后我要在葡萄这里立一块牌子,写明是昭明君的,谁都不许偷摘。”   司天晴甩开她,说:“大热的天,热不热!葡萄能不能成活都不知道,就已经不许人偷摘了,你想得还真远!”自去洗手去了。   两人坐在树荫下歇凉,喝冰镇果饮。舒令仪掏出一把灵枣,说:“这枣特别脆特别甜,师姐你尝尝。”   司天晴尝了一个,问:“哪来的?昨天我去后山,那里的枣都还没熟呢。”   舒令仪小声说:“清波殿的。”   “掌门师叔院子里的枣你都敢去偷摘?钱师弟还真是没说错,你简直比猫儿还馋。”   舒令仪振振有词:“清波殿的东西没人敢动,师父又注意不到这些小事,那里的枣又大又甜,任其掉落,岂不是可惜了!”   司天晴唯有摇头,忽然说:“今儿我见清波殿的人来度支堂领灵石,说是置办东西。”   “这是为什么?”   “听说段师叔大半夜找掌门师叔讨教,把清波殿砸的乱七八糟。”   舒令仪叹道:“段师叔要么不出洞府,要么就是大半夜出没,你说他是不是夜猫子啊?为了在星月法会上取得名次,我看大家都快疯魔了。大师兄不用说,本来就是修炼狂;二师兄居然也不挖空心思想着赚钱了,天天泡在传功堂;现在连段师叔也干出半夜三更找师父打架的事,这星月之争还真是竞争残酷!”   司天晴问:“小师妹,那你呢?这次听说增加了筑基修士的比试,你要不要下场?”   舒令仪一脸苦恼说:“我当然想去啦,反正筑基试又不为人所重视,不过是陪跑的,下场开开眼界也好,可是师父那里一直没个准话。”   司天晴忽然一笑,“你藏书楼的书抄完了吗?”   “哪有那么快,整整一书架的经书,搁谁都抄不完吧。”舒令仪越说越心虚。   司天晴说她:“你啊,就不能老实一点,哪怕就是装,也要装的知道错了,掌门师叔这是在敲打你呢。”   舒令仪不由得一声长叹,“师父真是太难对付了。”   司天晴笑她,“还想糊弄掌门师叔,醒醒吧你。”   舒令仪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这天她来到清波殿,问守门弟子:“师父呢?”   “掌门在静室修炼。”   她在清波殿各处转了一圈,发现殿内陈设大都是旧物,颜色更是暗沉,便到库房要了许多东西,将殿中帐幔、帘幕、各色器物全都换了,又摆上几盆灵花灵草,整个清波殿顿时焕然一新,显得明亮鲜活许多。   顾衍从静室出来,差点快认不出自己住的地方。舒令仪凑上来说:“师父,换季啦,我就把那些厚重的帘幔换成了轻薄透风的,还有,你身上道袍都洗的褪色了,我给你领了两身新的道袍,茶壶也从紫砂换成了白玉的。师父,你渴不渴?我给你泡茶吧?”   顾衍安心享受着舒令仪的殷勤伺候,好整以暇看着她忙东忙西。舒令仪奉上一杯茶,“还请师父指点,看看我泡茶技术哪里需要改进。”   顾衍尝了一口,放下杯子,评价道:“水太烫,茶叶泡的时间不够,泡茶手法也不对,倒茶溅出来了,还有,白玉茶壶虽然好看,却不如紫砂的好用。”   舒令仪简直是马屁拍到马脚上,忙说:“我等下就把紫砂茶壶换回来。”等顾衍慢悠悠喝完一杯茶,拿出一叠厚厚的字纸说:“师父,这是我这两天抄的经书,请你过目。”   顾衍不紧不慢翻看起来,半晌点头说:“不错,字迹工整,比前段时间有长进。”   舒令仪心中一喜,转着弯问:“师父,现在大家整日讨论的都是星月法会的事,你准备带哪些人去啊?”   “金丹弟子自然要去。”   舒令仪心里抓痒挠腮,又问:“那筑基弟子呢?这次星月之争可是增加了筑基试。”   顾衍看了她一眼,“总不能所有弟子都去,总要留一些人下来看守山门。”   舒令仪顿时急了,哀求道:“师父,上次我就留下来守山门了,这次你就让我去吧,我也想上场比试比试,我是筑基后期,说不定能拿个名次回来,为门派争光呢!”   顾衍沉吟不语,似乎在考虑。   舒令仪忙摇着他的手说:“师父,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定听从指令,不随便乱跑,绝不招惹是非,师父!”   顾衍被她摇的都快坐不稳,终于松口:“好了好了,别摇了,只要你这段时间乖乖听话,不闹出乱子,那就带你去。”   “谢谢师父!”舒令仪得了准话,一蹦三尺高,原地转了个圈,掰着手指说:“那从现在起,我就要开始准备符箓丹药了,最好还要有一两件攻击法器才行!”青莲灯虽然是上品法宝,却是以守为主,跟人斗法不占优势,再说她修为尚低,发挥不出青莲灯真正的威力。   因为即将到来的星月法会,市面上各种符箓丹药价格疯涨,不但缺货,价格还比平时贵了一倍不止,气得舒令仪大骂奸商,坐地起价,忽然得到消息,说钱佩那里有丹药卖,价格比灵飞城便宜不少。   舒令仪来到钱佩住的院子时,只见门口进出的弟子络绎不绝。钱佩在院子中间摆了几张桌子,排成长长的一列,上面摆满了各种符箓、丹药,甚至还有一些法器,就跟个小型店铺一样。舒令仪找到正收灵石收的不亦乐乎的钱佩,“二师兄,你居然这么有钱,买得起这么多的好东西,而我问你借一点灵石,你都不肯!”   钱佩忙说:“这些都是赊的,赊的!看见旁边那个戴帽子的没?灵飞城赵记丹药铺的伙计。师妹你要什么,我给你最低折扣。”   “二师兄,你真的是满脑子的生意经,不去经营店铺可惜了,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这么的好事干嘛不叫上我?”   “那时候你不是被师父罚抄经书嘛,不是说没事别找你吗。”   “那么早你就在准备贩卖丹药的事了?”   “要想赚钱,就得想的比人家远,起得比人家早,跑的比人家快,灵石哪有那么好赚。”   舒令仪无言以对,只能挑了一些丹药符箓,悻悻而返,大叹自己又失去了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星月法会开幕是定在九月十二,前后将持续数月之久,不过大家一般都会早到几日,适应环境,查探敌情。因此八月底要去参加的弟子便收到了新制的道袍,度支堂也难得大方一次,每个人多发放了三个月的月例。金丹弟子更是重点照顾的对象,凡是需要的符箓、丹药乃至法器,都不用自己操心,度支堂全都提前准备好了。   九月一日这天,顾衍领着所有弟子祭拜灵飞派历代祖师。只见平日庄严肃穆的先贤堂大门洞开,门外三层台阶两侧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弟子。顾衍站在历代祖师画像前,亲手捧果点香,而司宪则奉茶敲磬。能进入里面的都是亲传弟子,段魏、徐珣、钱佩、舒令仪、司天晴都在其中,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将偌大的内堂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在悠扬的钟磬中行三跪九拜大礼,礼毕顾衍站了起来,面向众多弟子,扬声说:“此次星月法会,惟愿诸位上不负灵飞派历代祖师教诲,下不负自己十年如一日辛苦修炼,但尽全力,无愧于心,如此而已!”   大家齐声道:“但尽全力,无愧于心!”   一时声震于天,响彻云霄。 第23章 苍澜岛(上)   九月二日,在顾衍的带领下,灵飞派十三名金丹弟子、三十八名筑基弟子以及部分随行人员共约上百人一起登上了前往东海溟剑宗的飞舟。司宪自然要留下来镇守宗门,看着齐聚飞舟下浩浩荡荡一行人,犹如即将出征的将士,抚今追昔,不由得感慨万千,命人把酒拿来,亲自给每一个弟子斟上,举杯说:“预祝大家在星月之争上大放异彩,名扬天下,不要堕了我们南越灵飞派的名头!”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也都喝了,甚至有人喝完将酒杯往地上一砸,大增慷慨雄壮之气,不少人跟着效仿,砸杯声此起彼伏,气氛一时热烈起来。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暗暗摩拳擦掌,对接下来的星月之争充满斗志。   顾衍将酒杯交给身后的弟子,拱手说:“师兄,我们走了。”   司宪叮嘱:“去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夺不夺魁不要紧,重要的是把带去的弟子平平安安带回来。”   顾衍点头应是,转身离去,率先上了飞舟。众人排成两列,井然有序跟在后面,徐珣压阵,最后一个上,见大家都到齐了,这才示意启动飞舟。   此艘飞舟乃是灵飞派特制法宝之一,内部宽敞舒适,装饰精美,飞行速度又快。溟剑宗孤悬海外,距离灵飞派有上万里之遥,饶是乘坐飞舟,亦要三天两夜之久。众人在飞舟上无所事事,做什么的都有,有像段魏一样埋头修炼不理外物的,也有像钱佩一样聚众小赌为乐的,也有像徐珣一样随时查看飞舟情况忙个不停的,更有许多像舒令仪一样百无聊赖的。   她和司天晴住一个房间,无聊到躺在床上翻来滚去,说:“听说溟剑宗地域广阔,整个东海都是他们的,光是一个苍澜岛,就有半个中州那么大,周围还有数不尽的小岛屿,师姐,你说咱们飞舟绕一圈要多久啊?”   司天晴一路上被她烦的够呛,也不理她,任由她一个人在那里絮叨,自顾自将储物袋里的各种灵花灵草拿出来收拾,再分门别类整理好。   这时徐珣敲门,说:“两位师妹,苍澜岛要到了。”   舒令仪忙不迭跳起来,“这么快!”冲到外面,凭栏眺望,海天一色,极目千里,而海天中间,隐隐约约有一座狭长的岛屿,前大后小呈葫芦状,因此又被当地人称作葫芦岛。很快飞舟高度降下来,苍澜岛上的情形看得越发清楚,只见上面奇峰突起,林樾葱茏,满眼绿色。飞舟在指定的海港降落。这里人流如织,到处是来来往往打扮各异的修士,十分繁华热闹。又有东海特有的海鸟、驼龟等灵兽穿梭其间,路边小摊上售卖的许多物事舒令仪见都不曾见过,看的她目不转睛,感觉十分新鲜有趣。   溟剑宗负责接待的弟子早在港口等着,领着灵飞派众人出来,上了溟剑宗独有的祥云状的飞行法器。又飞了两个时辰,这才到苍溟城。苍溟城占地极广,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大家可随便出入,内城是溟剑宗所在,只有溟剑宗的弟子才能进入。溟剑宗执事弟子将灵飞派一行人带到苍溟城外城城南一处群居院落,指着一排院子说:“这五座院落是给贵派预备下的,不知够吗?”   徐珣进去转了一圈,见一处院子有十多个房间,两人一间的话,足够了。   司天晴问:“大师兄,你们上次也是住这里吗?”   徐珣摇头:“上次我们住的是他们特地空出来的客栈。”   舒令仪看着眼前排列整齐格局相似的簇新院落,说:“溟剑宗好大的手笔,为了欢迎我们,居然新建了这么多的院子。”   徐珣心中感叹,如此财大气粗,由此可见,溟剑宗这些年着实兴旺。   灵飞派的弟子正兴奋地讨论哪座院子好、谁和谁一起住时,对面院子后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穿浅绿道袍头戴羽毛饰物充满异域风情的年轻女修走了出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只比她人还高大的五彩斑斓的蓝孔雀。她一来就对那执事弟子说:“我要换院子。”径直走到舒令仪旁边,指着她即将入住的院子说:“我要换到这座院子,里面有假山流水,我喜欢。”   舒令仪满心不情愿,心想你谁啊!   执事弟子忙给大家介绍:“这是西蜀长天门的瑶华仙子。”又一脸为难说:“谭姑娘,这些院子都是给灵飞派的道友准备的。”   谭悦音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他们不是还没有入住吗?只是换一下而已,我又不是不讲道理,霸占着院子不让他们住。”   执事弟子顿时无语,看向主事人徐珣。   徐珣好声好气说:“谭姑娘,我们灵飞派上下一体,自然希望大家能挨在一起住的近些,也好方便彼此之间互相照顾。”   谭悦音不耐烦说:“又不是隔着东海海峡,硬生生把你们拆开,前后院子不一样挨在一起吗?我只问你,你换是不换?”   徐珣不好对她一个年轻女修口出恶语,唯有沉默以对。   舒令仪站出来,没好气说:“这位姑娘,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本来就是我们灵飞派的院子!”   谭悦音打量她一眼,见她明眸皓齿神采飞扬的样子分外可恶,加上伶牙俐齿专门跟她作对,浑身气不打一处来,蛮横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上面挂了你们灵飞派的标识吗?我还说这院子是我的呢!”   对方如此胡搅蛮缠,舒令仪顿时被她气笑了。   灵飞派弟子纷纷站出来,七嘴八舌说她:“你这人怎么这样蛮不讲理啊!”   “对啊,别人的院子,凭什么说换就要换!”   “人家客气,叫你一声仙子,就以为自己真是仙女了,如此目中无人,竟然对别人颐指气使,你以为这是西蜀长天门吗,任由你作威作福!”   更有弟子毒舌道:“西蜀长天门的人嘛,整日与妖兽为伍,如此做派,不足为奇,边蛮之地,民风粗野,要是知书达理,彬彬有礼,那才奇哉怪也呢!”   谭悦音越听脸色越差,打神鞭突然朝那口出嘲讽的弟子挥去。   众人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不由得惊呼出声。那弟子更是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来不及躲避。眼看带着雷光的鞭子就要落到他身上,不死也要去层皮,这时徐珣突然出现,一把抓住打神鞭,用力往外一扯。   谭悦音身形顿时一晃,脚下一个趔趄,只得被迫松开手中的鞭子。   徐珣把打神鞭往地上一掷,重重哼了一声。   正闹的不可开交,一个红光满面看起来一脸和气的圆胖修士负手走来,慢慢悠悠问道:“这是怎么啦?”   谭悦音见到他,立即红了眼眶,“伯父,灵飞派的人合起伙来欺负我!”   舒令仪闻言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恶人先告状。”   那圆胖修士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眸中精光乍现,看的舒令仪心里莫名一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顾衍施施然出现,像是给她撑腰般,特意从她身旁走过,朝那圆胖修士拱手道:“原来是冲和真人,顾某真是失礼了。门下弟子出言不逊,举止失当,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不知冲和真人什么时候来的?”   “也是昨日才到,顾掌门来的好快!”谭纶一语双关说道。   “再快也没有冲和真人快,看来还真是离得越远到的越早,这次星月法会又是中州极意观来的最晚。”   “倒也不一定,听说此次北关散修盟也会参加。”   “那可真是一大盛事,冲和真人若是无事,不如和我一起去拜访主人家如何?”关于星月法会具体怎么操办,四大门派还有许多细节要商议。   “也好,小辈的事就让小辈自己解决,你我不如喝茶对弈,乐的逍遥自在。”   两人仿佛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互相礼让着,转身离去。   徐珣对舒令仪说:“师妹,你们住旁边院子吧。”显然是要把院子让给谭悦音了。   双方闹的如此不愉快,谭悦音对换院子的执着早已消失殆尽,却为了证明自己赢了,得意洋洋扫了灵飞派众人一眼,带着灵宠蓝孔雀昂头挺胸进了院子,当着众人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院门。   舒令仪暗暗腹诽,物似主人形,还真是一只美丽傲慢的蓝孔雀。   徐珣指着谭悦音原来住的院子问:“这个院子谁住?”   舒令仪忙说:“我不住。”   一众女弟子连声附和。   钱佩见徐珣看向自己,也忙说:“里面住过灵宠,大师兄你也知道,我受不了灵兽那股味道。”   大家纷纷摇头,均表示不愿住。   徐珣一脸无奈,正准备自己领着执事堂的弟子住时,段魏游魂般飘过来,扔下一句“我住”,说着飘进了院子,远远传来一声:“谁都不许打扰。”飞舟上熬了三天两夜,他早就受够了众人的喧哗吵闹。   徐珣松了口气,如此正好,其实他也不想住。   苍澜岛的夜空比起别处,显得分外辽阔高远,群星璀璨,银河倒挂。溟剑宗昭明殿门口,景白浑身湿漉漉的带着一身海水味道御剑落下,他又去海上斩杀妖兽,修炼剑心了。执事弟子忙迎上来,“昭明君,你回来了。”另有人捧了干净道袍过来。景白换上道袍,接过灵茶正要喝,执事弟子回禀说:“昭明君,你让我留意灵飞派的动静,今天他们到了。”   景白也不喝茶了,问:“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   景白看了眼外面天色,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执事弟子跑去看了眼漏壶,“亥时三刻。”   “这么晚了啊。”景白小声嘀咕了一句,原地走了几步,似乎有什么犹豫不决之事,忽然转身往外走。执事弟子忙跟了上去,“昭明君,你去哪里?端木长老派人来传话,让你回来后去他那里一趟。”   “知道了,明天再说。”景白正要御剑,忽又停下,问执事弟子:“灵飞派的人住哪里?”   景白按照那执事弟子所说,径直来到城南群居院落,一排五座相连的院子,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出南越人说话独有的软绵口音,其中第二座门口挂了一排的琉璃灯,还用鲜花做了装饰,充满女性气息。景白按捺下急迫的心情,上前敲门。   开门的人却出乎意料,登时叫他傻了眼。 第24章 苍澜岛(下)   谭悦音一脸惊喜地看着他,“昭明君,是你啊!”热情地请他进来,“自从上次你在西蜀救了我们,咱们有三年没见了,每次看到昭明君,犹如珠玉在侧,令人眼前一亮。”   景白忙说:“谭姑娘,不用了,我是来找灵飞派道友的。”   谭悦音听到灵飞派便没好气说:“这么晚了,昭明君找他们干什么!难道你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昭明君,才短短三年,你就把我忘了吗?”   西蜀女子向来热情大胆,敢爱敢恨,闻的如此直白之语,景白颇有几分尴尬,“谭姑娘,你误会了,我找灵飞派道友有事……”   “什么事这么急?非要三更半夜上门?”谭悦音拉住他,不让他走。   景白一脸无奈,“谭姑娘,景某改天再上门拜访。”   “昭明君,来都来了,进来喝杯茶吧。”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的时候,舒令仪、司天晴还有几个女弟子逛完街说说笑笑回来,看到景白和谭悦音站在门口说话,很是亲密的样子,大家不由得噤声,各自竖起耳朵想听两人说了什么。   景白手忙脚乱扯回袖子,一转头发现舒令仪她们,忙叫道:“舒姑娘!”   谭悦音见有人来了,只得松手,仔细一看是灵飞派的人,白天的不快涌上心头,故意撇过头去,不看她们,表示不屑一顾的样子。   舒令仪、司天晴等人走过来,拱手行礼,“见过昭明君。”   景白眼睛落在舒令仪身上,口里说:“诸位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在灵飞派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礼。”   舒令仪看了眼他和谭悦音,笑道:“初来乍到,礼多人不怪嘛。夜深了,我们先回去了,就不打扰昭明君和谭姑娘说话了。”   景白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原本就是来找你们的,谁知竟然敲错了门。”   舒令仪顿时了然,说:“昭明君是来找我师父的吗?师父住在旁边。”用手指了指第一个院子。   景白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说:“舒姑娘,数月不见,我的灵玉葡萄长得还好吗?”   舒令仪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推了下旁边的司天晴。   司天晴只得说:“因为夏季潮湿闷热,所以灵玉葡萄不幸染上了枯叶病,不过昭明君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吩咐了弟子,只要每天按时撒药,很快就会好的。”   景白点点头,“有劳司姑娘了。”又看向舒令仪,打趣道:“舒姑娘,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这般不负责任,你说该如何是好啊?”   舒令仪见他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自然不怕,嘻嘻笑道:“那只能任凭昭明君处置了。”   景白含笑道:“既如此,我正有一件事想请舒姑娘帮忙。”   舒令仪心想不会又是什么种植葡萄照看灵兽之类的破事儿吧,嘴里却一本正经说:“昭明君尽管吩咐。”   景白扫了眼大家,忽然又不说了,“夜深了,诸位姑娘早点歇息。”拱手告辞,走过舒令仪身边时,叮嘱了一句:“舒姑娘,明天记得早起。”笑笑走了。   谭悦音虽然背对众人,但景白和大家的对话却一句不落听在耳内,心想原来昭明君和灵飞派的人是旧相识,尤其是这个姓舒的,两人似乎很熟悉,昭明君竟然还请她帮忙,哼!   第二天天刚微亮,舒令仪便被司天晴叫醒,“小师妹,快起来,等下昭明君找你还有事呢。”舒令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眼外面,嘟囔:“哪有这么早,外面天还暗着呢。”翻个身继续睡。   司天晴一把拽起她,“修道之人,你怎么这么喜欢睡懒觉呢!等你洗漱完就天光大亮了,总不好让昭明君等你吧。”   舒令仪哼道:“让他等又怎么了,又不是我求他帮忙。”   司天晴说她:“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不过是早起半个时辰,你就这么不情愿!”   “好好好,我起来就是,刚做了一个化丹结婴的美梦,就被师姐你打断了。”   舒令仪打扮停当,随意在苍溟城逛起来。才刚卯时,苍溟城的许多店铺就已经开张了,尤其是朝食铺飘来的阵阵香味,让空腹出门不敢走远的她更是饥肠辘辘。好在景白很快来了,“舒姑娘,你起得真早。”   舒令仪一大早起来,起床气还没消,没好气说:“昭明君有吩咐,不敢怠慢。”   景白见她接连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拉着她就走。   舒令仪也不挣扎,恹恹地问:“去哪儿?”   两人来到一座三层楼高的店铺前,天色还未大亮,里面已经客流如云,人声鼎沸。景白说:“这是我们苍溟城最出名的朝食铺。”   舒令仪登时精神一振,既不犯困也不害乏了,“昭明君,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阎王还不差饿兵呢,总要等舒姑娘吃饱喝足再说啊。”   舒令仪乐的跟老鼠掉进了米缸一样,眼疾手快抢了张空桌坐下,四处张望,“好像都是东海的特色小食,我第一次来,都不知道什么好吃,昭明君,你有推荐吗?”   景白吩咐店小二,“各样来一份。”   店小二有点吃惊,以为他是外地人,提醒说:“客官,我们小店乃是苍溟城百年老店,品种繁多,全部都要来一份吗?两位只怕吃不了这么多。”   舒令仪忙说:“那就挑一些你们店的招牌上吧。”   景白却说:“吃不了可以打包带走。”   舒令仪正对着墙上水牌不知怎么取舍好,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尝,闻言眼睛一亮,“多谢昭明君,正好可以带给师姐她们尝尝。”   很快各色小食流水般端上来,摆了满满两大桌,舒令仪看的眼花缭乱,一边尝一边问:“这个是什么?外面的皮怎么这么薄这么透,里面的虾仁好大好新鲜!”   景白说:“你吃的是水晶虾饺,尝尝这个蚝仔煎,乃是我们东海特色。”   “这个白白的肉是什么?”   “是新鲜瑶柱,旁边那个是牡蛎肉。”   “味道鲜美有嚼劲,一点腥味都没有,好吃!”舒令仪忽然停下筷子,一脸严肃说:“昭明君,我以后要是乐不思蜀,全都要怪你!”   景白莞尔一笑,“那舒姑娘不妨留在东海。”   舒令仪摇头,“不行啊,东海再好,也不是故乡啊。”   景白忽然问:“舒姑娘,你知道自己故乡是哪儿吗?”   舒令仪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是南越了,灵飞派就是我的家,师兄师姐就是我的亲人,师父……”舒令仪想到顾衍,一时没说话,叫来店小二帮忙打包,特地叮嘱:“这几个特别好吃,再要一份,单独打包。”   两人提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出来。舒令仪连吃带拿的,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昭明君,真是破费了。”   景白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年答应带她吃遍东海玩遍东海的往事,谁知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当年的承诺今日才得以实现,不由得脱口而出:“一顿朝食而已,你以前可不会跟我这么客气。”   舒令仪不由得有些纳闷,自己对昭明君一向可是恭敬得很啊!   话一出口,景白才反应过来,忙补救说:“我是说舒姑娘你不必这么客气,我还没谢你帮我照顾灵玉葡萄呢。”   舒令仪忽然明白过来,“所以昭明君说找我有事,其实是为了谢我,对吗?”   景白微微一笑,“之所以这么拐弯抹角,也是怕舒姑娘拒绝,不肯赏脸。”   舒令仪笑道:“昭明君你这就多虑了,像这样蹭吃蹭喝的好事儿,我怎么会拒绝呢!”   “这样不登大雅之堂的街头小食,舒姑娘不嫌弃就好。”   舒令仪忙说:“怎么会嫌弃,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街头小食,真正的美味都深藏于街头巷尾,就跟真正的高手一样,可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又晃了晃手里的小食盒,“其实师父也喜欢,虽然他不说,但是我就是知道。”   景白神情微僵,“所以这是特地给玄临君带的吗?”   “对啊,若不是我想着,师父自己是绝对不会出来吃的,其他弟子也不敢孝敬这些不登台面的小食,那就错过东海如此美味了。”   景白好半晌说:“舒姑娘对玄临君可真是格外用心。”   舒令仪反常的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时间这么早,师姐她们肯定还没吃朝食,我带了这些小食回去,大家肯定高兴坏了,都是托了昭明君的福。”   景白突然说:“舒姑娘,都说了你不必这么客气,咱们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舒令仪一愣,忙说:“是,那以后我就不客气啦。昭明君,我到了,先进去了,回见。”径直进了顾衍的院子,吩咐守门弟子:“把这个食盒送到师姐那里。”自己亲自提着另一个食盒,来到顾衍房间,站在门口往里瞅。   顾衍正在打坐,一眼看见她,“想进来就进来,站在那里探头探脑像什么样子。”   舒令仪跳进来,打开食盒,“师父,弟子带了好吃的孝敬你,都是一些东海特色小食,还是热的呢,你尝尝。”   顾衍摇头,“你啊,成天就只知道惦记着吃。”   “师父,你就当尝个新鲜,真的跟我们南越的吃食完全不一样!”   顾衍架不住她一再请求,各样尝了一点。   “怎么样,好吃吧?”   顾衍看着她像是会发光的眼睛,点头:“还不错。”   舒令仪顿时高兴起来,“那我以后天天给师父带,每天都不重样!”   顾衍说她:“你要是把这些心思用在修炼上,说不定早就结丹了。”   “结丹哪有那么容易,要有机缘的嘛。师父,你吃了别人的,怎么嘴就不软一些呢!”   顾衍不由得失笑,叮嘱她:“此次星月法会规模空前,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每次法会都有人或失踪或横死,今年只怕更乱,你别一个人随便到处乱跑,没事就在自己院子里待着,若是出门,也一定要和大家结伴而行。”   听见师父如此关心她,舒令仪当即喜滋滋应道:“知道了,师父。”   “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极意观的人该到了,四大门派齐聚,关于星月之争的赛制,到底是淘汰制还是循环制,吵了这么久,也该定下来了。” 第25章 灵飞双娇(上)   秋日午后,晴空万里,阳光正好。舒令仪满头大汗跑进来,擦着脸上的汗说:“这苍澜岛天气真怪,早晚那么凉,中午又这么热,还动不动就刮风,真叫人不适应。”   司天晴正在对镜梳妆,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又去哪儿玩了?”   “没有,就到二师兄的院子,我抢了他新买的话本,他正追着我要呢。”舒令仪把话本往桌上一扔,见她装扮一新,不由得问:“师姐,你是要出去吗?”   司天晴若无其事说:“我等下准备去拜访极意观的玉初真人,你陪我一起去吧。”   舒令仪不怀好意笑起来,“你是要去见傅师兄吧!”   司天晴也不否认,推着她往里走,“快去梳洗换件衣服,一身的汗味。”   舒令仪嘻嘻笑道:“那师姐要答应和我一起去泡温泉哦,苍澜岛的温泉最有名了,难得来一趟,不泡一泡的话岂不是可惜了!”   “好好好,就你最会讨价还价。”   两人打扮妥当,来到附近极意观下榻处。张默然客居他乡闲来无事,立即见了两人。舒令仪和司天晴穿着灵飞派特制的白底绣有绿竹的道袍,外罩轻纱,娉娉袅袅走来,一路分花拂柳,宛如两朵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张默然不由得对左右说:“都说东海有双璧,至于这双璧到底是谁,还在争论,咱们不去理他,但是灵飞这双娇,却是显而易见,如此风姿,想必没有谁会否认吧。”   左右笑道:“南越自古出美人,两位姑娘更是出类拔萃。”   舒令仪和司天晴听的玉初真人如此盛赞她们,很有几分羞赧。两人在灵飞派,大概是大家相处久了,习以为常,从未有人对她们的容貌大加议论过。张默然让她们坐在身边,叹道:”看见你们,就像看见了春天的景致,让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舒令仪察言观色,见她眉目间似有不快,小声问:“玉初真人,你也会有烦心事吗?”   张默然失笑,“是人就有烦心事,难道我该例外吗?”   舒令仪见她为人和气,态度平易近人,不由得壮着胆子说:“我是觉得玉初真人都是元婴真人了,又是一派掌门,自然应该事事顺意心无挂碍才是。”   张默然倒也直率,“正是因为身为一派掌门,才有这许多的烦心事!”   牵涉到极意观内务,舒令仪不好多嘴,忙说:“玉初真人,我跟师姐给你带了一点东西,不成敬意,真人别见笑。”   “哦,是什么?”张默然倒是很感兴趣。   舒令仪送的是一条刺绣精美的发带,司天晴送的是一双罗袜,东西虽然不起眼,却都是日常实用之物。   张默然接在手里看了一眼,说:“还是女弟子细心,知道送这些贴身之物,难道是自己做的吗?”   舒令仪老老实实说:“都是师姐亲手做的。”   张默然看向司天晴,含笑道:“身为女修,难为你肯下工夫做这个,真是费心了。如此佳偶,羡煞旁人。好了,我也不讨人嫌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说话吧。”   舒令仪和司天晴一出来,便看见等在门口的傅铭。舒令仪挤眉弄眼说:“师姐,我先去别处逛逛,回头再来找你。”识相地走开。   司天晴随傅铭来到后面小花园,两人坐在栏杆上看鱼。傅铭说:“司妹妹,你托人送来的灵犀草我收到了,正好炼了两颗冰心丹,你看。”说着拿出两粒雪白滚圆的丹药。   司天晴说:“灵犀草用来炼冰心丹,岂不是可惜了?”灵犀草是灵飞派特产,她本意是想让傅铭种植,日后可省却一大笔灵石,因此特地连根拔起,上面还封了泥土,没想到他竟然用来炼丹。   傅铭笑道:“怎么会可惜呢,加了灵犀草的冰心丹,除了凝神静气,自然还能心有灵犀,所以啊,咱们一人一颗,现在就服下。”   司天晴笑骂:“你怎么这么无聊,丹药岂能乱吃!”   “别说丹药,为了你,毒药我也能甘之如饴。”傅铭说着一仰头把冰心丹嚼着吃了。   司天晴又羞又窘,嗔道:“傅哥哥,你什么时候学的这般油嘴滑舌!”   傅铭傻笑,催她:“司妹妹,你也吃,我特地加了甘甜草,吃起来甜甜的,一点都不像别的丹药那样难吃。”   从小就相熟的傅哥哥突然说起情话来,不知为何,司天晴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收起冰心丹,说:“傅哥哥,你好歹把丹药炼小一点,这么大一颗,我回去用水化开再吃吧。”   炼冰心丹的时候,傅铭卯足了劲加材料,因此炼出来的丹药比普通丹药大一倍,闻言有些尴尬,忙说:“下次我一定注意。”   司天晴有些担心地问:“傅哥哥,你也要参加星月之争吗?”   “既然来了,总不能连斗法台都不上。”   “可是你只会炼丹,又不擅长斗法。”   “好歹我也是金丹,虽不指望夺魁,碰上个金丹初期,说不定还能赢一两场呢。   “那要是碰到后期呢?”   “大不了认输就是,顶多受点伤,反正又不会送命。”星月法会规定,斗法归斗法,绝对不允许伤人性命,否则取消斗法资格,还要追究责任。   司天晴欲言又止,刀剑无眼,受伤也有轻重之分,可是又无力劝阻。   傅铭叹道:“四大门派再加上北关散修盟,一共上百名金丹修士,平日里无不是同门眼里的天才人物,可是一旦参加星月之争,到最后胜出的却只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注定都是失败者,这样一想,我就算输了,又有什么好丢人的呢。”   司天晴见他并不争强好胜,心态甚好,放下心来。   两人说了半天话,司天晴看看时间不早,和舒令仪一起回来。一回到院子,舒令仪便嚷嚷着要去泡温泉。司天晴笑她心急,“太阳都快下山了,明天吧。”   “正是晚上泡温泉才惬意呢,师姐你想,头顶满天繁星,吹着温柔夜风,泡在暖暖的温泉里,喝着东海特有的青梅酒,岂不快哉!”   司天晴无奈,“苍澜岛这么多温泉,你要上哪儿泡啊?”   舒令仪狡黠一笑,“当然是最好的。”   苍澜岛最好的温泉自然是在苍溟城,而苍溟城最好的温泉毫无疑问全被溟剑宗占据了。两人径直来到苍溟城内城南门口,司天晴看着前面的守门弟子,小声说:“你到底要去哪儿,再过去就是溟剑宗了,没有通行令牌咱们进不去的。”   舒令仪笑而不语,拉着她就往前走,递给守门弟子一块玉牌。   守门弟子看了眼,干脆利落的放行。   司天晴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你死活要来泡温泉,原来竟弄到了这个,哪来的?”   舒令仪小声说:“昭明君给的。”   司天晴打量她,“不会是你死皮赖脸问昭明君要的吧?”   舒令仪立即否认:“哪有,是昭明君主动给的,他还告诉我哪里温泉好呢!”说着指着她看,“就是溟剑宗后面的围屏山,那里有大大小小十几处温泉,我早去看过了,有一处又隐蔽又清净,周围种满了木樨花,落叶满地,香飘数里,平时根本没人来。”   “你竟然提前踩过点?”   “不然我怎么敢带师姐一起来呢!”   舒令仪熟门熟路领着司天晴专挑小路走,很快便来到一片木樨花树前。那木樨花开得正好,颜色金黄,花蕊又密又多,幽幽甜香沁人心脾。   司天晴不由得停步,细细赏玩,吟道:“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花开得真精神。”   舒令仪深深嗅了一口,“好香!师姐,等泡完温泉,我们去吃桂花糕吧。”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两人一边赏景一边往上走。忽然见一排排穿着溟剑宗道袍的女弟子打着琉璃灯笼经过,随后有人捧着铜盆手巾皂粉等盥洗之物沿阶而上,后面还有人抬着几个不知做什么用的箱笼,声势十分浩大。两人见了不由得咋舌。舒令仪说:“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是溟剑宗的归元真人出行?”说着兴奋起来,“师姐,我们去那边等着,归元真人号称天下第一高手,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呢。”   司天晴亦十分好奇,两人躲在一边。没过多久,在溟剑宗众多女弟子的簇拥下,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锦绣道袍的年轻男修缓步行来,隐隐听的众人唤他“少主”。舒令仪见不是归元真人,一脸失望,“这人是谁啊,好大的排场!”   司天晴家学渊源,对各大门派的情况均有所了解,说:“想来这位便是溟剑宗端木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剑修天才端木宁了。”   舒令仪忙回头去看,“原来他就是端木曼成啊!看着哪像是修真问道的苦修士,倒像金尊玉贵的王侯子弟。”   司天晴说:“端木家本就是延续千年的名门世家,论起财力底蕴,可不比所谓的王侯贵族差。”   舒令仪点头,“原来端木家这么厉害啊,以前我只听说过端木曼成的名字。对了,师姐,你知道‘东海双璧’吗?”   司天晴摇头,“又是哪个好事之徒传出来的吧。”   舒令仪笑道:“这事可是闹的沸沸扬扬,连玉初真人都拿这个打趣。东海双璧,毫无疑问昭明君自然是其中一璧,至于另外一璧嘛,说法可就多了去了,有的说是这端木曼成,有的说是蒋仲宣,还有的说是一个什么叫赵桓赵彦才的,反正吵的是一塌糊涂。依我说,争什么东海双璧啊,直接东海三剑修东海四君子什么的,不就人人都有份了嘛!”   司天晴听的一边摇头一边笑骂:“你这个促狭鬼!”   两人笑谈溟剑宗的许多传闻逸事,很快便找到舒令仪说的那处温泉。 第26章 灵飞双娇(下)   此处温泉三面环山,形成天然一方小池,敞开的那一面又遍植木樨树,犹如一道屏风,将外面人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是一处极佳的隐蔽私密之所。   司天晴说:“这样好的地方,不像是无主的吧?”   舒令仪说:“管他是谁的,反正没人,咱们借来泡个温泉而已,溟剑宗的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万一有人来呢?”   “那我在旁边布个小法阵吧,有人来铃铛会响,老远就听得到。”   来都来了,司天晴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两人边泡温泉边喝青梅酒,感受着流水冲刷肌肤的舒畅,居高临下欣赏着苍溟城的夜景,如此享受,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泡了半天,舒令仪喝多了酒有点内急,说:“师姐,我找地方方便一下,你要等我哦。”   司天晴一听说要等她,感觉便有些不妙,“你到底要去哪儿?就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下吗?”   “我很快就回来,师姐,你就多泡一会儿嘛!”舒令仪刚才还在鄙视端木宁重视排场,可她自己在吃穿用度方面,但凡有更好的选择,也是绝对不愿意屈就稍差一点的,骨子里同样是实打实的世家子弟脾气。   司天晴无可奈何,只好先起来,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擦拭头发,忽然听的一阵铃铛响,忙问:“是谁?”一时没人回答。她顿了顿又问:“小师妹,是你吗?”   端木宁从木樨树丛间走出来,看着刚刚出浴头发半湿的司天晴,犹如月下精灵,眼中不由得露出惊艳之色,问:“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司天晴不好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拱手行了一礼,就要走开。   端木宁一把拽住她的手,凑近她语气狎昵说:“你是新入门的女弟子?不如来当我的剑侍吧!”   司天晴用力甩开他,忍着怒气说:“端木道友,还请自重。”   端木宁打量着她,沉吟说:“你叫我道友,看来不是溟剑宗弟子,这倒也是,溟剑宗若有像你这样的绝色人物,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位姑娘,此处乃溟剑宗私地,围屏山一草一木都是有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别有目的?”   司天晴抿嘴不语。   端木宁不怀好意说:“这位姑娘,还请你随我走一趟,解释清楚。”说着出其不意使了个擒拿的法术,抓住司天晴不放。   司天晴脸色大变,“端木道友,你最好放开我。”   端木宁充耳不闻,“我不放,你又待如何?私闯围屏山,你可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吗?”   “你别吓唬我了,私闯不私闯,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司天晴一边挣扎,一边默念口诀,另外一只手偷偷掐了个指诀。   端木宁眼疾手快将她两只手都别在身后,打断她施法,啧啧称赞:“真是比我院中的白玉兰还清丽娇美,楚楚动人。”   司天晴又气又怒,“你放开!”   这时又是一阵铃铛响,两人不约而同回头。蒋翊的声音远远传来,“我道是谁,原来是端木师弟,那我就不打扰了。”端木宁素来有风流倜傥的名声,蒋翊以为他又在这里跟女弟子纠缠不清,自然是眼不见为净,避开为上。   司天晴见他要走,顿时急了,叫道:“蒋道友。”   蒋翊浑身一震,从树丛里走出来,“司姑娘!”   端木宁见两人认识,只得松手,放开司天晴。   司天晴赶紧跑到蒋翊身边,一脸怒容看着端木宁。   蒋翊质问:“端木师弟,你这是干什么?恃强凌弱吗?”   端木宁毫不畏惧,抽出腰间的折扇,轻轻拍了拍掌心,蹙眉说:“蒋师兄,你素来知情识趣,怎么这次管起我的私事来?”眼睛在蒋翊和司天晴身上转了一圈,“还是说,你对这位司姑娘亦存有爱慕之心?”   蒋翊皱眉,“端木师弟,司姑娘乃是灵飞派司长老的爱女,乃是我派贵客,你怎能对她动手动脚?”   “原来如此。”端木宁立即冲司天晴作揖,躬身道:“司姑娘,抱歉将你当成那些心思浮动欲迎还拒的女弟子,请恕在下有眼无珠,唐突佳人之罪。”   司天晴为人纯善,见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语气诚恳,态度良好,此事又确实有些误会,不好再计较,只得说:“端木道友下次见到姑娘家,可要放尊重些。”   “司姑娘教训的是。”端木宁回头看向蒋翊,忽然变脸,“我跟司姑娘怎么样,这关蒋师兄你什么事?或者说,蒋师兄是觉得自己有资格管我的事?”手中折扇忽的张开,千万道剑光如孔雀开屏一般齐刷刷朝蒋翊射去。   蒋翊从他拿出折扇那一刻起,便全神戒备着,铺天盖地的剑光将他笼罩时,照青剑如一道雷光,冲天而起,破开重重剑光的包围,直指端木宁而去。   端木宁冷哼一声,“来得好!”祭出承影剑,两道剑光顿时如蛟龙一般在空中厮杀起来。   舒令仪回来时,见到的便是两人斗的难解难分的情景,说:“师姐,这是端木曼成和蒋仲宣吧,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司天晴颇为焦虑,不管怎么样,两人都是因为她而打架,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要想办法让他们停手才是,万一磕到碰到怎么办,他们还要参加星月法会呢。”   舒令仪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师姐,你急什么,那就当星月之争提前上演喽。”   司天晴忽然转头看她。   舒令仪见她脸色不好,眉眼间似乎有怒气,当即闭嘴,拿出一张传讯符,说:“那我通知昭明君来救场吧。”   不等景白赶到,空中突然出现一道缠绕着黑气充满恐怖气息的剑光,那剑光直朝蒋翊而去,不偏不倚正好穿透他的肩胛骨。蒋翊身形顿时一晃,照青剑剑光突然变得黯淡,那道缠绕黑气的剑光还要攻击时,一道紫色剑光从对面飞来,堪堪将它挡住。   景白飞身赶至,朝空中躬身行礼:“端木师叔。”   端木枫一身黑色道袍,个子瘦小,却一脸威严,走到众人跟前,二话不说踢了端木宁一脚,直把端木宁踢的口吐鲜血。   端木宁一声不敢吭,立马跪下。   端木枫这才朝景白点点头,扫了蒋翊一眼,根本没看舒令仪和司天晴,双手负在身后,转身又走了。端木宁赶紧跟上。   端木枫从出现到离开,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众人犹如泰山压顶,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景白问:“蒋师兄,你没事吧?”   蒋翊摇头,“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说着吞了一颗丹药。   景白见伤口慢慢愈合,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你怎么跟端木师弟动起手来?”   司天晴蠕动着嘴唇,正要解释,蒋翊却抢先道:“我跟端木师弟互相看不顺眼由来已久,迟早要打这么一场。”   景白不好多说什么,看向舒令仪和司天晴,“两位姑娘受惊了。”   舒令仪立即笑嘻嘻说:“我们没事,反倒是看了一场热闹。”   景白放下心来,“夜里风凉,我送两位姑娘下山吧。”   舒令仪知道他是怕两人再碰到什么麻烦事,只得说:“那好吧,本来我和师姐还没玩够呢,原来围屏山这么大啊!”   景白笑道:“不必遗憾,围屏山不算什么,东海还有许多更好玩的地方,下次再带舒姑娘去。”   舒令仪眼睛一亮,“更好玩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昭明君,你可不要食言哦,不然的话,会变得和冲和真人一样又圆又肥的。”   景白失笑,“放心,绝不会忘记。”   一行人就在舒令仪的叽叽喳喳声中下了山。山下便是溟剑宗犹如宫殿一般四四方方密密麻麻的建筑群。蒋翊拱手:“我先走了。”径自离开。   舒令仪便说:“昭明君,你也不用送了,我和师姐还有点事。”她还惦记着桂花糕呢。   苍溟城戒备森严,倒是不虞安全问题,景白知道她肯定不会乖乖回去,叮嘱道:“那你们早点回去,不然玄临君问起来,可就不好交代了。”   舒令仪随口敷衍:“知道了,知道了。”心想昭明君什么时候变得跟司师伯一样了。   司天晴从下山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一句话都没说过。两人走到内城城门口时,司天晴终于忍不住,说:“小师妹,蒋道友受伤很重。”   “啊,真的?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司天晴摇头,“那是他假装没事。小师妹,蒋道友因为我才会受伤,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看他,你先回去吧。”   “师姐,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用,去了你也帮不上忙。”   舒令仪见她嫌自己添乱,只好说:“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司天晴急匆匆跑走,循着蒋翊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一路走一路寻找。   众人一分开,蒋翊便在附近寻了个僻静处,坐下查看伤势。本该痊愈的伤口却留有手指大一个□□,里面剑气翻腾,像是藏了一柄调皮小剑,在他肩胛那里到处乱窜,疼的他时不时皱眉。蒋翊忍着痛,正要施法将剑气逼出来,忽然察觉有人靠近,忙将道袍穿好,转头发现司天晴站在一株紫薇花树旁,静静看着他。   蒋翊颇为意外,“司姑娘!”   “你为什么不找人帮你疗伤?”   “一点小伤,何必兴师动众。”   司天晴走过来,“给我看看。”   “不必了——”   司天晴也不说话,扯住他领口,往下一拉,黑洞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看的神情一怔,“端木长老为何下如此狠手?”   蒋翊扯上衣服,将伤口遮好,“大概是为了给我一个教训。”   司天晴半晌说:“端木家如此势大跋扈吗?”连归元真人的首席大弟子都不放在眼里?   “都是素日积怨。”蒋翊不欲多说此事,“司姑娘怎么来了?”   司天晴盯着他外袍肩胛处殷红的血渍,半晌说:“对不起,都怪我,害你受此重伤,过两天就是星月之争,你要是因此落败,我,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越说越内疚,眼中不由得落下一行清泪。   蒋翊见她突然哭了,神情有些慌乱,“司姑娘,我真的没事,这伤不过是让我痛上几天,养一养就好了,真的,很快就会好的。”   司天晴哽咽道:“痛上几天,这还叫没事吗?”   蒋翊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清丽脸庞,铜墙铁壁般坚硬的内心忽然化为绕指柔,轻声道:“司姑娘,谢谢你。”   司天晴没好气说:“你这人是不是傻,我害你伤成这样,你还谢我!”   蒋翊微笑道:“人人都说我聪慧机敏,说我傻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太聪明的人又有什么好,聪明反被聪明误,还不如我们这样笨笨的,傻人有傻福。”   蒋翊神情温柔看着她,意味深长说:“是,傻人有傻福。” 第27章 星月法会(上)   溟剑宗议事大堂里,端木宁身姿挺拔跪在地上,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晚上。众多弟子进进出出,刻意做出目不斜视的样子,让他越发羞恼,心里愤恨不已,将今日所受屈辱全都算到蒋翊头上。   有弟子进来禀报:“端木长老,冲和真人,玉初真人还有玄临君已经到了钟鼓楼,很快就要到议事堂。”   端木枫点头表示知道,起身出迎。   端木涵趁机道:“父亲,贵客上门,曼成跪在这里,只怕影响不好。”   端木枫看了他一眼,“起来吧,知道错了吗?”   端木宁双手撑地,爬起来时身体一晃,端木涵忙上前扶住他。端木宁摇摇头,自己站好,躬身行礼,“孙儿知道错了,不该跟蒋师兄动手。”   “要动手,就在天下人面前堂堂正正打败蒋仲宣,不要让我失望!”端木枫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端木宁垂首应是。   端木枫站在议事堂门口,拱手笑道:“三位掌门请进。”   四人进了议事堂内厅,带来的弟子都在外面等候。大家还未坐下,玉初真人张默然便等不及问:“端木长老,后天就是星月法会了,归元真人还在闭关吗?”   端木枫说:“玉初真人放心,掌门到时一定会出席星月法会开幕仪式的。”   顾衍淡淡说:“星月之争就要开始,而我们居然还坐在这里讨论赛制问题!端木长老,贵派还是要一反传统,坚持所谓的循环积分制吗?”   端木枫说:“并不是我们故意打破传统,而是星月之争事关重大,一局决胜负未免有些草率,三局两胜则公平许多。这也是许多上过斗法台的金丹修士三番两次提出来的,并非我们首倡。此次星月法会既然由溟剑宗主办,我们就想做一点改变,试试看新的赛制是不是更好更公平,万事总要试过才知道嘛,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征求诸位的意见。”   冲和真人谭纶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直笑眯眯的不说话。   顾衍眉头紧皱,一脸无奈。   张默然则毫不客气说:“若是真的想试行新赛制,为何不在一年前就通知大家,反而事到临头打我们一个闷棍?我看你们溟剑宗是想借着主办人的身份,为所欲为吧!”   端木枫就差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却是毫不动气,反而劝她:“张道友都是元婴真人了,脾气怎么还这么急,消消气,消消气,这不正跟大家商量嘛。”   张默然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也不知道你们溟剑宗在星月法会之前闹这一出是想干嘛,既然你们这个主办的都不在乎法会是否能顺利举行,那我这个参加的有什么好顾忌的,明天我就带着极意观的人离开,回我们中州去!”说完拂袖而去。   端木枫忙上前阻拦。   张默然把脸一沉,“端木建阳,别以为我是在威胁你,我可没有你那么多心眼子,我张默然说到做到!”扔下众人,自顾自走了。   端木枫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顾衍。   顾衍说:“玉初真人既然已经走了,此事改日再议吧。”说完拱拱手也走了。   谭纶不紧不慢站起来,拍拍端木枫的肩膀,笑眯眯说:“端木老弟,大家都走了,我也只好走了。”   众人离开后,一个身高八尺、颌下蓄着一把美髯的清瘦修士从后面走出来,看起来年约四五十,双目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端木枫行礼:“掌门!”   景雍颔首,“看来三大门派虽已凋零,却并不好拿捏,设立驿馆之事,还是等星月之争结束后再说,目前还是以法会为重。”   端木枫点头,“那我等下就派人通知三大门派,此次法会赛制照旧。”   景雍又说:“张默然那里,你亲自去。”   端木枫答应了。   上面这些人的明争暗斗自然不关下面人的事,眼看星月法会就要来临,舒令仪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反正她没想过要在筑基试上一鸣惊人,丝毫没有紧张之感。徐珣却是压力颇大,他不指望夺魁,却希望能进前八强,给下面的弟子做一个表率。而段魏照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修炼,摩拳擦掌,想要一举夺魁天下知。至于钱佩,金丹初期,斗法平平,只求不要输的太难看,能多坚持一场便已心满意足。   就在众人各自不同的期待中,星月法会如期而至。第一天是盛大的开幕仪式,除此之外,还要当众抽签,以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式决定对手是谁。抽签分筑基试和金丹试,金丹试便是传统意义上的星月之争,自然万众瞩目,筑基试虽然是新增的场次,因为人数众多,倒也热闹非凡。   开幕仪式是在苍溟城城东的斗法场举行,只见宽阔平坦的草地上,半空中突兀的出现一座斗法台,不知是用什么阵法维持,无论下面的人站在哪个角落,都能将上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舒令仪第一次见到,惊叹不已,说:“要维持这么大的一座斗法台凌空而起,一天不知道要花多少灵石,溟剑宗果然财大气粗。”   星月法会开幕仪式还未开始,四大门派的弟子陆陆续续来了,各自聚集在一处,泾渭分明。灵飞派旁边便是长天门,舒令仪和司天晴正小声说着话,却见谭悦音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这边,当即捅了捅司天晴。司天晴示意她别惹事。舒令仪却扬声道:“谭姑娘,你一直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莫非是那只傻孔雀不见了?”   说到谭悦音养的那只蓝孔雀,灵飞派的弟子可谓是深受其害。这孔雀从不在自己院子随地大小便,却专门□□越瓦跑到隔壁院子解决,扔下一堆秽物后,再大摇大摆飞回去。如此几次后,灵飞派的弟子实在受不了,告到长天门执事堂,谭悦音不情不愿之下只能将爱宠拴在院子里。本以为事情总算解决,没想到这蓝孔雀不干了,一天到晚扯着嗓子嚎叫,声音又嘹亮又聒噪,吵的人烦不胜烦。而一旦恢复自由,便飞到隔壁捣乱,甚至故意将院子里的东西弄的乱七八糟,众人又不好对一只畜生下狠手,真的是不胜其扰,满腹怨言。   谭悦音不阴不阳说:“让舒姑娘失望了,我家蓝宝好得很,倒是你们灵飞派看起来不怎么样,参加星月之争的人怎么这么少?莫非是男弟子怕了,只能靠女弟子扬名?”   舒令仪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谭悦音哼道:“你们灵飞派,也只会有样学样,人家有东海双璧,你们拿不出有本事的弟子,便弄出个什么‘灵飞双娇’,还传的满大街都是,真是厚颜无耻,笑掉人的大牙!”   谭悦音身旁一个女弟子立即附和:“就是,还灵飞双娇呢,不过尔尔,哪比得上我们瑶华仙子,风华绝代!”   舒令仪明白她为何针对自己了,似笑非笑说:“哦,原来谭姑娘是嫉妒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去自称西蜀第一美人好了,又没有人拦着你!”   旁边那女弟子见谭悦音脸色不好,立即说:“瑶华仙子本就是西蜀第一美人,何须自称!”   舒令仪嗤笑:“是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可不算,总得要别人承认才行。”   谭悦音一张俏脸气得通红,若不是顾忌重要场合,早就动手了,忿忿道:“我们长天门才不需要靠女弟子扬名,有什么好得意的!”   舒令仪正要嘲讽几句,司天晴怕两人越吵越僵惹出麻烦,扯了扯她,“师妹,你少说两句!”又对谭悦音说:“什么灵飞双娇,不过是大家一时戏言而已,难登大雅之堂,岂可当真!我这师妹年纪最小,心直口快,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瑶华仙子海涵。星月法会即将开始,两派更要和睦相处,莫让别人看了笑话才是。”   谭悦音见周围人都在看她们,又听见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是不是在说她,只得住嘴,不屑地瞟了两人一眼,甩头走远。   不少男弟子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小声说:“灵飞双娇,果然名不虚传,恰如春兰秋菊,各擅其美。”   又有人说:“刚才那个是西蜀长天门的瑶华仙子?真不愧‘瑶华’的称号,明艳照人,只是脾气太辣了些。”   “辣才够味嘛!”   说的一众男弟子嘿嘿笑起来。   舒令仪实在听不下去,冲到几人跟前,怒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背后公然议论女弟子,讨不讨人嫌!”   几人先是一愣,继而好整以暇看着她,其中一人有恃无恐说:“我们是北关散修盟的,不知仙子有何指教?”   散修盟的修士一向自由散漫,百无禁忌,难怪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舒令仪无可奈何,瞪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其中一人叹道:“美人就是美人,发起怒来也格外动人。”   另一个年长些的说:“好了好了,这是东海溟剑宗,不是咱们北关,这些名门正派的女弟子可由不得咱们任意玩笑,都收敛着些。”   北关散修盟此次来了六名金丹、十八名筑基弟子,人数虽然少,却个个都是斗法好手。由于千机真人没有亲至,下面这些金丹修士山头林立,各有各的势力,谁也不服谁,管理颇为混乱。有的住在溟剑宗安排的外城南院里,有的住在苍溟城客栈里,有的干脆住在亲友处,星月法会眼看就要开始,归元真人都出现了,散修盟的人还没有到齐。   吉时已至,悠扬的钟磬声中,景雍在溟剑宗众多弟子的簇拥下登上特地搭建起来的高台,身后第一个跟着的便是景白,其次是端木枫、端木涵等人,再后面便是溟剑宗各堂长老。   高台下面列有五个方阵,从左往右,人数最多的是溟剑宗,约有两三百人,手执旌旗打头站着的赫然是端木宁,蒋翊和赵桓分列左右;其次是西蜀长天门,约有一百来人,打头执旗的是一个叫申纪申如晦的男修,醒目的是他身旁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重明鸟;再然后是南越灵飞派,一共五十一名弟子,执旗手毫无疑问是段魏;中州极意观人数跟灵飞派差不多,执旗的是执事长老刘凝;比起四大门派排列整齐的队列,北关散修盟就随意多了,行不成行,列不成列,就连执旗的蔡溪民也是心不在焉,一副敷衍了事的模样。   随着谭纶、张默然、顾衍登上高台,和景雍并排坐在一起,星月法会正式开始。 第28章 星月法会(下)   钟鼓齐鸣,天空突然变暗,漫天礼花齐齐绽放,时而像一条游龙,时而像一道彩虹,众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长达一刻钟的目眩神迷之后,最后所有光点汇聚到斗法台上方,形成无数繁星以及围绕在中间的一轮耀眼的明月,寓意“星月之争”,最后光点慢慢消失,黑暗如同幕布一般撤去,视线恢复明亮,头顶又是蓝天白云,秋阳灿烂。   礼花过后,是恢宏大气的雅乐舞,舒缓悠扬的管萧编钟声中,六十四名舞者翩然出场,做出祈祷、祭拜、俯仰、旋转等各种动作。   雅乐舞后,一名歌者上台吟唱,“神为真己,身是幻躯,幻身假物,若逆旅蜕居耳,何足恋也。真身飞升,可化千百,无施不可,万形至其百年则身死……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其声音空灵婉转,感心动耳,听的人如痴如醉。   歌毕,丝竹声停,一时寂静无声。景雍上来,手持三炷清香,对着东南西北各一拜,然后飞身而上,将清香插在斗法台中间,这便是每次星月法会都必行的“天地之礼”,以示对道法自然的敬畏。   行过天地之礼,星月法会开幕式才算完成,台下众弟子便可以随意走动,不用像刚才那样毕恭毕敬。别的门派的弟子都还好,这漫长的开幕式可憋坏了散修盟的人,有人昏昏欲睡,有人毫无形象的打哈欠伸懒腰,甚至有人不顾别的门派弟子的瞪视,说笑不停。   主持法会仪式的是端木涵,形象儒雅,风度翩翩,声音宏亮富有磁性,“接下来就请各大门派弟子上台抽签,先从人数最少的散修盟开始,千机真人因故缺席,有请我派端木长老代为监督。”   星月之争能不能取得好名次,对手很关键,因此每次抽签时,一定要有人在一旁监督,以防暗箱操作。散修盟的人依次排队上前,很快抽完;接下来是灵飞派,负责监督的是张默然,而顾衍监督的则是西蜀长天门。一般来说,前面会尽量避免同门相遇,不过到了后面竞争激烈,就没有这个限制了。一共一百一十五名金丹,将分成五十八组对抗,最幸运的是一名极意观的修士,轮空,自动晋级。金丹抽完,便轮到筑基弟子,这次是溟剑宗先抽,浩浩荡荡一大群,抽了半天才抽完。   舒令仪不用抽,等了半天,徐珣跑来告诉她:“小师妹,你的对手是长天门一名叫薛川东的男修,司师妹是极意观的孙晋。”   司天晴说:“孙晋?我知道他,筑基后期,实力很不错,我恐怕不是对手。”她修的是木系功法,本就以治疗为主,不擅长斗法。   舒令仪问:“大师兄,你呢?”   徐珣叹道:“是散修盟的,只怕不好相与。”散修盟的人向来好勇斗狠,这种好勇斗狠和溟剑宗剑修的争强好胜又不一样,而是漠视生死,不拿别人性命当一回事,也不拿自己性命当一回事,因此斗法台上大家最不喜欢碰到的便是散修盟的修士,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发疯,生死相搏。   舒令仪四处张望,“师父呢?”   徐珣说:“斗法具体时间场次还没排定,师父没这么快回来,咱们先回去吧。”星月之争要明天才正式开始。   灵飞派的人正要离开,却见景白走来,远远朝舒令仪招了下手。   舒令仪忙跑过去,“昭明君,什么事?”   景白见周围没人,小声说:“薛川东,筑基后期,水木双灵根,喜欢暗器偷袭,小心他的灵兽,擅长制造幻觉。”   舒令仪听的皱眉,看来此人不比散修盟的修士好对付,问:“昭明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景白不答,“你应该是排在第三天,回去好好思量对策。”   “啊,你已经看到时间表了吗?还好不是明天,还有两天可以想办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倒是信心十足。”   “总不能还没打就先认输吧,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景白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颇为担忧,“斗法台上,法器无眼,还需小心才是。”   “斗法嘛,难免受伤,昭明君无需担心。”   舒令仪如此大咧咧无所谓,景白更忧心了,还要叮嘱两句,这时景雍身边伺候的小弟子跑来说:“昭明君,掌门回去了,让你主持接下来的一切事宜。”   舒令仪忙说:“昭明君,我走了,师兄他们还在等我。”回到灵飞派人群中,和徐珣他们一起离开斗法场。   景白看着她走远,只得随那弟子回去,以溟剑宗掌门代理人的身份处理起星月法会的诸多事务。   舒令仪已经知道自己斗法时间、场次还有对手具体情况,心中有底,因此不像其他人那样坐立不安,吃过午饭便溜到街上打听情况。苍溟城酒楼茶馆、街头巷尾全是在议论今天星月法会开幕一事的,又有赌坊公然开盘押今年星月魁首是谁。舒令仪好奇看了一眼,呼声最高的就是今天五个执旗手,各大门派弟子有手痒赌上一把的,一般选的都是自己门派的旗手。蒋翊虽然紧随其后排在第六,却孤零零几乎无人问津,可见大家并不怎么看好他。   苍溟城最大的法器铺前,有伙计当街吆喝叫卖:“新鲜出炉的星月谱,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众修士蜂拥而上,抢着翻看,只见一本巴掌大百来页的小册子上,第一页赫然写着——端木宁,字曼成,东海溟剑宗剑修,端木世家第二十二代直系子孙,金丹后期,火系单灵根,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本命灵剑承影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号称无坚不摧,无法不破……   原来竟是参加此次星月之争所有金丹修士个人情况介绍,只有第一页是免费的,后面的需要付灵石买下才能继续翻看。舒令仪见大家都在抢购,忙挤进去问多少钱。   “四十八块灵石,不二价!”   舒令仪惊呼:“这么贵!”简直就是在抢钱,平时这样一本册子一块灵石都不要!   “您只要花点小钱,就能把所有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一名金丹合计不到半块灵石,这还叫贵啊!正所谓知己知彼者,方能百战百胜,先一步弄清楚对方虚实,斗法场上就能多一分胜算,这岂是区区几块灵石所能衡量的,诸位道友,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叫道:“给我来一本,给我来一本!”   刚才还堆的跟小山似的书册转眼就少了一大半,那伙计还在吆喝:“要买的道友别再犹豫了,再不出手就晚了,很快就要售罄了!”   舒令仪一边暗骂奸商一边忍痛掏出灵石,册子刚拿到手便迫不及待看起来,果不其然,前面五页就是各大门派的执旗手,段魏赫然也在其中,除了介绍他是水火双灵根,擅长水系功法外,还提到他习惯独处不喜与人来往,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编纂这本册子的人还算用了心思,四十八块灵石的天价总算没有白花。   舒令仪捧着册子跑回去,人还没进院子,便大声叫道:“大师兄,大师兄,快来看,与你争斗的那名散修盟的散修原来修的是火系功法,有一个很厉害的傀儡!”   院子里顾衍坐在亭子中间,灵飞派此次参加星月之争的十三名金丹弟子或坐或站围在一旁,段魏也在,众人正在小声分析讨论各自对手的情况,忽然听到舒令仪大喊大叫,全都回过头去看。   顾衍说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舒令仪赶紧放轻脚步,毕恭毕敬走到亭子里,呈上手里的星月谱。   顾衍随便翻了一下便放下了,说:“上面信息未必全都准确可靠,只是一些基本情况,仅供参考,你知道了别人,别人同样也知道了你,不必理会。斗法台上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到时还是要自己随机应变,小心应对。”虽说如此,他还是把册子递给徐珣。   徐珣翻到赵桓那页,拿给段魏看。段魏瞟了一眼,一脸不屑地转过头去。   舒令仪问:“明天咱们有人要上斗法台的吗?”   大家眼睛全看向段魏。   舒令仪小声问钱佩:“段师叔对手是谁?”   钱佩一脸不忍说:“溟剑宗,赵彦才。”   舒令仪睁大眼睛,“这么倒霉?”   赵桓可是“东海双璧”候选人之一,就算比不上端木宁,实力也绝对不会差多少,又是剑修,天生擅长争斗,一来就抽到如此强劲的对手,只能说段魏运气实在不好。两人都是金丹后期,段魏进入后期都快十年了,不说斗法怎样,至少一身灵力精纯深厚,赵桓说不定也在哀叹自己倒霉。   顾衍说:“好了,各自的时间、场次、对手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回去准备吧,我跟孟直师弟还有话要说。”显然是要跟段魏商量明天如何对付赵桓。这时段魏倒不嫌烦了,一脸认真听取顾衍给出的实际有用的建议。   要论斗法经验,灵飞派谁也没有顾衍有资格,毕竟他就是在二十年前的星月之争上,在师尊凌霄真人失踪、灵飞派摇摇欲坠、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一路过关斩将以命相搏,依靠视死如归的决心一举夺魁,力挽狂澜于既倒,这才坐稳灵飞派掌门之位。   顾衍说:“剑修在斗法中固然有其优势,不过他们也有弱点,那就是争强好胜耐心不足,师弟你明天只要稳住,扛过赵桓的前两轮攻击,那就有致胜的希望。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跟剑修斗法,就不能如其所愿,而是要慢慢消磨对方的斗志。”   段魏气闷道:“所以我不能主动攻击,只能被动挨打?”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顾衍冷声说:“师弟,赵桓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在东海跟蒋翊齐名。你跟蒋翊也交过手,自认为有把握打得过他吗?要想在斗法台上取胜,就得按捺住自己的性子。星月之争,比的不只是法术强弱,还有谋略智慧。”   段魏想到蒋翊的狡猾难缠,一脸无奈,唯有点头。 第29章 首战告捷(上)   段魏和赵桓即将比斗的消息一传开,立即引起巨大轰动。两人均是金丹后期,成名已久,如此实力本该杀入决赛,结果一上来就要淘汰一人,令人又是扼腕又是期待,两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不知道明天斗法台上会如何精彩。   相比这场万众期待的金丹之争,筑基之间的比试则显得黯淡许多。星月之争是在苍溟城城东特地修筑的斗法场举行,而筑基试就随便多了,溟剑宗将平日弟子比试的演武场空出来,便是筑基们比试的斗法台,因此金丹之争和筑基比试是在不同地方举行。星月法会第一天便爆出段魏和赵桓这样的热门争斗,筑基试那边有多冷清可想而知,除了参加比试的各派弟子和负责维持秩序的公务人员,以及特地前来支持的亲朋好友,看客寥寥无几,大家全都涌到城东斗法场去了。   段魏和赵桓之争是在下午,这天吃过午饭,灵飞派的人几乎倾巢而动。到了斗法场,更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似乎整个苍溟城的人都来了。斗法场里面自有看台座位,除了各大门派参赛弟子,其余看热闹的修士需要买票入场,才能在法阵影响的范围内,将斗法台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至于那些舍不得花灵石买票的,站在高处隐隐约约也能看见斗法台,就是不知台上比斗具体情形,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星月法会除了金丹之争,更是所有修士十年一次的集体狂欢。   段魏和赵桓安排在下午第二场,段魏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候场,没人敢去打扰他,全都离他坐的远远的。此时斗法台上正在比斗的是极意观和长天门的弟子,很快长天门的弟子凭借灵兽的帮助,最终略胜一筹,赢得比试。两人都是金丹初期,斗法平平,打的中规中矩,飞下斗法台时,掌声稀稀落落的。   溟剑宗主持斗法的长老走上高台,“下面这场比试的两位道友分别是东海溟剑宗赵桓和南越灵飞派段魏,有请两位上斗法台——”话未说完底下便爆发出震天欢呼声,只听旁观的溟剑宗弟子大声齐呼:“溟剑宗,万胜!溟剑宗,万胜!”   灵飞派弟子立即不甘人后,全都站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叫:“灵飞派,必胜!灵飞派,必胜!”   段魏和赵桓还没开打,两派弟子在下面已经掐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两人丝毫不受影响,各自飞上斗法台,站定后,互相抱拳行礼。行完礼,听的一声清脆的钟磬声,赵桓悍然出手,两柄凌厉的光剑忽左忽右分别朝段魏射去,原来他练的是双股剑,一般人陡然碰上,很容易着了道。段魏谨记之前定下的战略,前期以守为主,示敌以弱,因此在赵桓两柄光剑的强势攻击下,节节后退,显得颇为狼狈。   赵桓亦是溟剑宗下一代天才弟子,自小被夸赞惯了,不免有些心浮气躁的毛病,见段魏被自己逼的绕着斗法台到处躲避,认为他不过如此,放下心来,一阵暴风雨般的剑光劈头盖脸砸下去,赢得底下溟剑宗弟子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   舒令仪在一旁看的紧张不已,整个身子往前探,不由自主拽住旁边景白的袖子,气得连连跺脚,“段师叔怎么还不回击,他的冰刃阵怎么还不使出来!”   景白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袖子,没想到她这么激动,安慰道:“放心,段孟直没那么容易输。”   眼看段魏情况越来越不妙,舒令仪怀疑地看着他,忽然说:“昭明君,你是溟剑宗的弟子,一定希望赵道友赢是不是?”   这就是一个语言陷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景白只好用官方辞令敷衍她:“我既是溟剑宗弟子,也是此次星月法会承办人,无论谁输谁赢,如此热闹的场面,都证明此次星月之争举办的十分成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顾左右而言他,太狡猾了,你就是站在赵桓那一边,我们不是一伙的。”舒令仪重重哼了一声,故意踩了他一下,然后假兮兮地道歉:“哎呀,昭明君,不好意思。”走开两步,站的远远的,表明自己与他立场不同。   景白看着鞋子上清晰的脚印,哭笑不得,心想段魏要是输了,说不定自己都要受牵连,还真是一上斗法场,情义抛两边。   舒令仪简直比台上的段魏还紧张,用手遮着眼睛,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忽的一声惊呼,瞪大眼睛,斗法台上情势突然逆转。   段魏开始反击了。又一次迎来赵桓前后夹击的两道剑光,段魏没有闪躲,而是催动灵力,忽然斗法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冰刃,如蜂群一般朝赵桓疾冲而去。冰刃数量庞大,饶是赵桓躲避及时,亦被几把角度刁钻的冰刃划伤,不过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要紧的。紧接着段魏的玄冰刺带着极阴极寒之气朝赵桓丹田射来。赵桓仰面避过,而另一根玄冰刺却无声无息朝他后颈刺来。赵桓发现灵气波动时,惊得浑身毫毛倒竖,也顾不得姿态好不好看了,如猴子翻跟斗般滚了出去。   台下溟剑宗的弟子顿时噤声,而灵飞派的弟子则爆出欢呼声,舒令仪更是兴奋的手都拍红了。   玄冰刺贴着赵桓脖子擦过,留下一道血痕,虽未造成伤害,但是上面携带的阴寒之气却霸道之极,悄无声息钻入他体内。赵桓只觉浑身一冷,连绵不绝的灵力忽然停滞,空中进击的两道剑光顿时一黯。段魏抓住这个机会,一颗又一颗带着熊熊火光的冰冻弹不停朝赵桓砸去,直把他砸的灰头土脸,不停躲避,除此之外,衣服头发全被烧着了,无论怎么扑都扑不灭,弄的他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漫天烟火中,段魏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赵桓身后,手中长长的冰刀抵住他后心。赵桓浑身一僵,站立不动。   段魏收起冰刀,拱手道:“承让。”   赵桓面色灰败,拱了拱手,垂头丧气下了斗法台。   “哦,哦,哦!”舒令仪兴奋的大声尖叫,拽住景白胳膊又摇又晃,“昭明君,段师叔赢了,段师叔赢了!”   景白一声叹息,对赵桓的落败表示遗憾。   舒令仪高兴的忘乎所以,忽然抱住他,“昭明君,我们赢啦!”很快又放开他,抱住旁边的司天晴又蹦又跳,跟灵飞派的弟子一起齐声大叫:“我们赢啦!”   景白被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所感染,嘴角上扬,情不自禁露出宠溺的微笑。   斗法场到处充斥着灵飞派弟子欣喜若狂的呼喊声。司天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舒令仪摇头,表示听不清。两人离开人群,司天晴说:“师妹,你刚才在干嘛?”   舒令仪莫名其妙,“我没干嘛啊!”   司天晴打趣道:“你竟然敢对昭明君动手动脚,胆子可真大!”   舒令仪忙否认:“我哪有!”   “还不承认!你是狗吗,见人就抱,幸亏昭明君不跟你一般见识。”   舒令仪想了半天,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哎呀,一时忘情嘛,下次我会注意的。你不知道段师叔赢了,我有多激动!”   司天晴说她:“你是不知道,当时掌门师叔见了,可是直直盯着你看,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幸亏大家沉浸在喜悦中,没人注意,昭明君窘的脸都红了,你居然转头就忘了!”   舒令仪越想越尴尬,讪讪一笑,掉头跑了。   司天晴不过是提醒她一句,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稍微有些越矩,谁也不会较真,没见大家都疯了吗,又是笑又是跳,手舞足蹈,还有绕着斗法场御剑飞行,被维持秩序的长老大声呵斥,灰溜溜跑回来的。   司天晴望着头顶晴空,只觉精神亢奋,身心舒泰,就连过几天的比试都不那么怕了,段魏的首战告捷极大的鼓舞了灵飞派弟子的自信心。   “司姑娘。”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司天晴回头,蒋翊穿过乱成一团的灵飞派众人,向她走来,拱手行礼,极有风度地说:“司姑娘,恭喜了,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斗。”   司天晴想到赵桓的落败,有些不好意思,问:“赵道友他还好吗?”   蒋翊不怎么在意说:“胜负乃兵家常事,既已落败,唯有接受,收拾心情,重新振作便是,赵师弟如此年轻,还愁日后没有扬名天下的机会吗?”   司天晴点点头,打量他一眼,“蒋道友,你的伤好了吗?”   蒋翊柔声说:“多谢司姑娘的丹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还需静心将养才是。蒋道友,你比试是在哪一天?”   蒋翊挑眉笑道:“怎么,司姑娘是要来为我助威吗?”   司天晴原本只是想知道他的伤对星月之争有没有影响,见他如此问,只好说:“到时一定去,蒋道友定能旗开得胜。”   “那就借司姑娘吉言了。”蒋翊说着,拿出一个玉盒递给她。   司天晴面露疑惑,“给我的吗?这是什么?”   蒋翊戏言:“诊金。”   司天晴闻言一笑,“蒋道友真是太客气了。”正要打开来看,蒋翊阻止了她,“司姑娘,你师妹找你,我先走了,回见。”   舒令仪远远地冲她挥手,“师姐,我们几个要回去了,你呢?”   司天晴忙把玉盒塞进储物袋,说:“我也走。”接下来还有一场比斗,两个金丹初期,关注度不高,又跟他们灵飞派无关,大家没什么兴趣留下来观看。   当天晚上,灵飞派借此机会小小庆祝了一番,除了几个第二天有比试的弟子以及事不关己的段魏,连顾衍都象征性的喝了一杯。大家全都酒到杯干,逸兴遄飞,仿佛战胜东海双璧候选人的是自己,酒菜虽然寻常,气氛却十分热烈。司天晴扶着醉醺醺的舒令仪回去,“小师妹,你怎么这么贪杯啊,酒量不好就少喝点嘛!”   舒令仪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仍不忘反驳:“哪有,我酒量好得很,我是千杯不醉!”   “好好好,你酒量好得很,只不过三杯就倒。”司天晴摇头,从储物袋里找出解酒丹喂她服下,忽然想起蒋翊送的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株散发着如玉光泽颜色碧绿的灵芝,不由得掩唇惊呼:“碧玉灵芝!”   司天晴一时有些为难,若是寻常灵花灵草倒也罢了,碧玉灵芝如此贵重之物,她岂能心安理得收下? 第30章 首战告捷(下)   大早上的,舒令仪又做男弟子装扮。司天晴见了摇头,说她:“你又要干什么?”   舒令仪故意把脸色抹黑,眉毛画粗,她对男装打扮早就得心应手,哼道:“那些男弟子真是无聊,成天在背后议论女弟子,还根据年龄外貌把女弟子分成一到十等,就他们那德行,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讨厌别人叫我什么‘灵飞双娇’,讨厌他们因为我是女弟子就对我指指点点,讨厌那些以貌取人的人,从现在起,我要做男装打扮,一直到星月法会结束为止!”   司天晴瞠目结舌看着她,好半天说:“师妹,这样不太好吧,要是在灵飞派你随便胡闹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在外面,好歹注意点形象。”   舒令仪立即说:“我这形象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挺好的啊,又帅气又精神!灵飞派有哪一条门规不允许弟子女扮男装或男扮女装吗?”   司天晴扶额,“你一个女孩子,穿成这样,不觉得奇怪吗?”   “我当然不觉得奇怪,至于别人奇不奇怪,关我什么事。”   “那要是掌门师叔说你呢?”   “师父要是说我,那他也是以貌取人的人!师姐,不但是我,你也要做男装打扮才是,看散修盟的那些人还敢不敢对着你吹口哨瞎起哄!”   司天晴连连摆手,“人家也没有怎样,不过是说两句玩笑话,你不听就是了,何必置这个闲气!算了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不管你,你也别拉我下水。”   舒令仪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没什么问题,昂首挺胸出了院子,明天她就要上斗法台了,决定今天去筑基试那边看看。   比起星月之争,筑基之间的斗法就显得有些小儿科了,法器不够厉害,手段没那么多样,打斗的时间也不够长,通常十来个回合就决定了胜负。若是碰到筑基初期之间的斗法,双方都没什么经验,上了台你看我我看你,又紧张又害怕,互相绕着斗法台游走,半天都不出手,看的下面的人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如此几次后,筑基试新增了一条规定,半个时辰决不出胜负的话,两人全部取消晋级资格。参加筑基试的人可是金丹的好几倍,若是每一个比试的人都这么磨蹭拖延,一天也比不了几场,还怎么如期完成筑基之争?   不过筑基试也有打的精彩的,比如舒令仪看的这场,溟剑宗的剑修对阵散修盟的散修,两人都是筑基后期,一个剑法使得花团锦簇,另一个傀儡应用的炉火纯青,那傀儡竟然在主人危险时,主动攻击敌人,看的她大开眼界,心想原来傀儡不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也可以像亲密朋友那样互相配合。最后散修盟的那个修士凭借诡谲莫测的手段,竟然赢了公认难赢的剑修,舒令仪对傀儡之术不由得产生浓厚的兴趣,等那修士离开时,跟了上去,拱手说:“这位道友,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斗法手段诡谲,为人倒很随意,说:“不敢,在下袁复礼。”打量着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心想这人看着好生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   舒令仪好奇地看着他身旁的傀儡,啧啧称叹:“袁道友,你的傀儡可真厉害,他有心跳吗?我能摸摸吗?”   袁复礼心想你要是知道这傀儡是活人炼制的,就不会这么说了,看着她微笑不语。   舒令仪见他不说话,讪讪笑道:“袁道友,我小地方来的,没见过傀儡,不懂规矩,见笑了。”   袁复礼摇头表示没事,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说:“这位道友,你可是姓钟?来自哪里?”   舒令仪愕然,半晌说:“不,我姓舒,乃是南越灵飞派弟子。”   袁复礼哦了一声,心想天下之人,重名重姓不知凡几,更别说长得有点像的了,只要是南方人,都是这般细皮嫩肉,身材纤瘦,再说他跟太微宫姓钟的那小子不过是一面之缘,又过去这么多年,其实他也不怎么记得那位钟道友长什么样,忙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原来舒道友是灵飞派的,灵飞双娇,早有耳闻,可惜一直不得一见,甚为遗憾,不知舒道友可否引见啊?”   舒令仪把脸一沉,冷哼:“原来袁道友也是如此轻浮之人吗?”   袁复礼讶道:“看一看美人,也是轻浮吗?难道你们灵飞派的规矩这么严?”   “袁道友,你名复礼,克己复礼,乃为君子,身为君子,便应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窥视女弟子,也可以称得上有礼吗?”   袁复礼被她好一通抢白弄的哑口无言,克己复礼,正是父母对他的殷殷期望,因此无法反驳。   这时旁边一人不屑道:“我们散修盟的人什么时候自称过君子了?我们一向随心所欲,顺其自然,不像你们名门正派的人,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却藏污纳垢无所不为,都是一群伪君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美人怎么了?我们就是看美人,也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看,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舒令仪被他这一番歪理气得脸涨的通红,“可是你们这样肆无忌惮,给别人造成麻烦困扰,也是堂堂正正吗,明明就是自私自利!”   袁复礼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少说两句,各退一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争个面红耳赤,你死我活的。今天我好不容易取胜,可不想听人吵嘴,贺兄,去喝一杯如何?”   被称为“贺兄”的贺俊鸣厚着脸皮说:“袁兄请的话,我倒是可以作陪。”   袁复礼笑骂他吝啬鬼,看了眼舒令仪,问:“舒道友要一起去吗?”他不过是这么顺口一说,根本没指望对方会答应,散修盟和四大门派的弟子向来看不惯彼此。没想到舒令仪犹豫了一下,竟然点头说:“好啊。”   袁复礼和贺俊鸣均面露诧异之色。袁复礼当即说:“好好,一起去,我知道一家酒馆,他家的酒虽是自酿的,却相当不错。”   贺俊鸣突然冲她拱手行礼,说:“没想到舒道友竟是不俗之人,刚才是我失礼了。”   舒令仪忙回礼,说自己亦有不对。   袁复礼笑道:“大家化干戈为玉帛,更值得喝一杯了,走走走!”   傍晚时分,舒令仪兴尽而返,刚走进巷子口,便见景白站在那里,皱眉看着她,“你去哪儿了?”   舒令仪有些意外,“昭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摇头,“明天就要上台比试,你竟然跑去喝酒!”心想难道她这么紧张,借喝酒放松自己?   舒令仪笑道:“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便一起喝了两杯,放心,我没醉。”   景白见她神情放松,醉眼微醺的样子,叹道:“你总是这样吗?”总是有这么多新朋,转头就把旧友丢在一边。   舒令仪忙否认:“没有,自从来了苍溟城,我还是第一次跟朋友喝酒,昨天庆祝的不算,还有跟师姐泡温泉喝青梅酒也不算——”   景白越听脸色越差,“你穿成这样,跟谁一起喝酒?”   “散修盟的两个朋友。”   景白听的蹙眉,“散修盟?你怎么会跟散修盟的人认识?”   “大家意气相投,自然就认识了嘛,昭明君,难道你对散修盟的人也有偏见吗?”   景白抿嘴不语。   舒令仪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其实只要你跟他们接触过,就会发现他们人挺不错的,热情豪爽,不拘小节。我才知道,原来千机真人姓李讳道乾,他从未拜入过任何门派,却天资过人,性情坚毅,踏遍三山五岳,历经数十年,一路求法问道,终于自成一派!他除了精通机关傀儡术,修炼的功法竟然是自创的,自创功法啊,开一代人之先河,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辈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景白打断她:“千机真人为人纵情任性,行事亦正亦邪,实非我辈之楷模,你别被别人忽悠两句,就晕头转向,认不清散修盟的真实面目,你忘了傀儡夜袭一事吗?”   “可是那不是散修盟的人做的啊。”   “那么多傀儡尸体,哪里来的?散修盟莫非还是好人不成?”   舒令仪想到灵飞派死去的两个弟子,只好讪讪住嘴,偷偷看了景白一眼,转移话题:“昭明君,你是来找我的吗?”   景白拿出一个通体透明巴掌大小的盒子递给她,说:“这是寒冰盒,又叫封剑盒,里面储存有我的三道剑气,危急时候可以用来御敌。”   “我知道了,就跟邹家庄的桃木剑一样!”舒令仪兴致勃勃接过来,没想到封剑盒阴寒之极,冻的她赶紧撒手,“哎呀,这盒子什么做的啊,怎么比万年寒冰还冷啊!”   景白说:“别直接用手碰,先用灵力包裹盒子,隔绝寒冰之气,再拿起来。明天斗法若是有危险,你就直接放出剑气。”又手把手教她怎么用封剑盒。   舒令仪把玩着封剑盒,忽然想起来,忙说:“昭明君,这个封剑盒里有你的剑气,那应该属于金丹期法器吧,筑基试不能用的。”筑基比试明文规定,参赛弟子所用法器、灵兽、傀儡等辅助手段,其攻击能力不能超过筑基范围,不然大家也不用比了,只看谁的法器更厉害,谁的灵兽、傀儡更强大就是了。   景白说:“我打听了一下,你的对手,长天门那个叫薛川东的男修,为人阴沉,行事鬼祟,喜欢暗中伤人,这种人一旦急了,可不知道什么叫点到即止,到时他若真对你下狠手,你也别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保护自己最要紧。”   舒令仪还是决定明天斗法不到生死关头,绝不用他的封剑盒,忽然一笑,说:“昭明君,我很好奇,你怎么对那个薛川东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跟谁打听的啊?”   景白可是费了不少灵石,自然不会跟她说,当即不理她。   舒令仪一脸戏谑问:“是不是那个谭孔雀啊?”   景白听到她给谭悦音取的绰号,倒是颇为形象,有些好笑,“别乱说,这是溟剑宗,我自有办法。”   舒令仪明白了,景白怎么说也是地头蛇,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他,没听到八卦,不免有些无聊,不死心又问:“昭明君,瑶华仙子就住旁边,你不进去看看吗?”   景白扫了她一眼,轻咳一声,说:“你对谭姑娘似乎很在意啊?”情不自禁想,难道是因为我吗?   舒令仪心想,当然在意了,两人可是冤家对头,却不回答,冲着景白狡黠一笑。 第31章 巧言令色(上)   明天灵飞派有三个弟子要上台比斗,晚上顾衍照例把大家叫来,一一叮嘱。一个是筑基中期的弟子,纯粹跟来长见识见世面的,他的对手是溟剑宗的剑修,筑基大圆满,大家对他毫无期待。顾衍让他不用紧张,“你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比试,感受一下斗法的紧张气氛,尽力而为。”根本就没提输赢的事。他本人亦不抱任何希望,只当来苍澜岛一游,朝等在一边的钱佩和舒令仪拱拱手,先回去了。   接下来是钱佩,他本人是金丹初期,对手是极意观一名女修,金丹中期。顾衍分析说:“这位女修虽是金丹中期,不过主修的是木系功法,不擅攻击,好好打,并非没有取胜的希望。”钱佩点头,女修一般都不喜争斗,对方虽然是金丹中期,他倒不怎么畏惧,师徒两人制定了“以攻为主”的比斗计划。   事情商定,钱佩本想等舒令仪一起走,顾衍却说:“你先回去,早点休息。”   “是。”钱佩背对顾衍,冲舒令仪挤眉弄眼,先走一步。   房中只剩下舒令仪一人,她忙上前,端了杯茶奉上,“师父。”   顾衍却没接,扫了她一眼,淡淡说:“下午你去哪儿了?昭明君等了你半天。”   舒令仪来之前特地洗漱过,就是怕喝酒的事被发现,因此撒谎说:“一直在看斗法,吸取经验。”   顾衍在意的却不是她喝酒一事,“昭明君找你做什么?”   舒令仪一脸轻松,站没站相,不以为意说:“没做什么。”   顾衍目光一冷,盯着她不说话。   舒令仪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把灵茶放下,垂手侍立,恭恭敬敬说:“昭明君怕我明天斗法吃亏,给了我这个。”说着拿出封剑盒。   顾衍一眼就认出来了,冷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昭明君说是封剑盒,里面有他的三道剑气。”   “溟剑宗都是剑修,能储存剑气的盒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舒令仪呆呆看着他。   “这是溟剑宗最有名的法宝之一。”   舒令仪捧着封剑盒无所适从。   顾衍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越发来气:“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都不知道吗?”   舒令仪眨了眨眼睛,小声辩解:“可是昭明君没说给我啊,三道剑气用完,盒子自然要还他。”   “所以你就大大方方收下?”   舒令仪见他不悦,有些手足无措,“那我这就还给昭明君?”   顾衍忽然泄气,“算了,收都收了,不然景重光还以为我对他有意见。”   “哦。”舒令仪只好把封剑盒又放回去。   顾衍欲言又止,揉了揉额头,心思放回正事上,“明天你的对手是长天门的,同样是筑基后期,擅长御兽,对方有灵兽相助,犹如多了一个帮手,你等于要对付两个人,关于这场比斗,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舒令仪立即来了精神,“我知道,这人叫薛川东,水木双灵根,喜欢使用暗器偷袭别人,他的灵兽攻击性不强,却擅长制造幻觉。”   顾衍颇为意外,点头说:“不错,知己知彼,已经成功一半。”   舒令仪嘻嘻笑道:“都是昭明君告诉我的。”   顾衍冷哼一声,“既然你有昭明君出谋划策,那想来不用我多事了。”   舒令仪立即上前,添茶倒水,一脸谄媚说:“师父,昭明君怎么比得上您呐,他就只借了我封剑盒,可没教我怎么取胜呀!”   顾衍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就知道巧言令色!”   “哪有,人家绝对真情实意!师父,你就教教我嘛!”   顾衍说:“我也没有好的办法,你们修为相当,对方有擅长致幻的灵兽,而你有凝神静气破除幻觉的青莲灯,斗法水平估计也差不多,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斗,谁能更胜一筹,就看明天斗法台上谁发挥的更好。”   舒令仪沉吟说:“可是昭明君说薛川东此人,为人阴沉,行事鬼祟,一看就是那种又小气又难缠的对手,你说我要怎么应对他的暗器和偷袭呢?”   顾衍忽然说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对方喜欢搞阴谋诡计,那你就用阳谋堂堂正正打败他!”   顾衍针对对方可能会用到的各种手段,大致给出了一些应对之法,舒令仪听的连连点头,末了说:“师父,明天你会来看我比试吗?”   顾衍却反问:“你是希望我去看你比试呢还是给你二师兄助威?”   两人都是上午场,不过钱佩可是金丹之争,她只好怏怏说:“好吧,那你跟二师兄说,叫他一定要赢啊!”   因为钱佩那边的比斗更受关注,来给舒令仪助威的只有司天晴等几个关系亲密的女弟子。舒令仪等人出现在演武场时,倒是引起一阵骚动。一些男弟子纷纷交头接耳:“这是灵飞派女修?一个个雪肤花貌,果然姿容不俗。”   又有人打听:“灵飞双娇来了吗?不知是何等绝色!”   灵飞派众人听的皱眉。舒令仪更是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骂道:“长舌妇!”   有人耳尖,听见了,冲她叫嚷:“小白脸,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呜呜……”   司天晴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提醒:“师妹,等下你可要上台比斗,要生事也等打完再说,到时我才不管你。”   舒令仪只能恨恨住嘴。   这时负责维持秩序的两个溟剑宗弟子走来,以寻衅滋事的名义将刚才那人请了出去,那些男弟子顿时噤声,再也不敢随意对灵飞派女弟子评头论足了。   舒令仪看见景白高坐在判官席上,知道是他出手教训那些“长舌妇”,感觉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悦,跳起来,冲他挥了挥手。   景白微微一笑,看了眼沙漏,示意主持斗法的孙长老开始。   舒令仪和薛川东分别上台。舒令仪按照规矩,拱手行礼,谁知对方根本不理她,而是跑到判官席,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会儿,景白和孙长老一起走来。孙长老打量她说:“这位薛道友说他的对手是灵飞派女修,怀疑你是替打的。”   舒令仪哭笑不得,“刚才不是检查过我的弟子令牌吗?”   薛川东阴沉沉说:“既然可以替打,弟子令牌自然也可以替换。”   舒令仪哼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星月法会有哪条规定比试不可以换装吗?”又转头看向景白,“昭明君,咱们认识这么久,你说我是不是替打?”   景白也是被这一出误会弄的啼笑皆非。   孙长老不耐烦说:“好了,误会既已解开,两位赶紧准备吧。”他一天要主持十多场比试,可没时间在这儿耽搁。   这下舒令仪也不行礼了,一上来就甩出大把的符箓砸了过去,劈里啪啦接连不断的雷鸣电闪中,薛川东毫无防备之下,顿时被砸的手忙脚乱,晕头转向。趁对方没反应过来,舒令仪又祭出玉葫芦,连绵不绝的蓝色火焰喷薄而出,如一条火龙,紧追薛川东不放。薛川东连遭两番打击,东奔西窜之际,竟然连灵兽都腾不出手放出来。   舒令仪终究只是筑基修为,灵力有限,玉葫芦无法支撑像刚才那样持续不断的攻击。薛川东趁她狂吞丹药补充灵力时,终于找到机会放出灵兽,口里念念有词,那灵兽顿时朝舒令仪吐出一个白色光团。舒令仪双目呆滞,手上动作变得缓慢迟钝。薛川东以为她陷入幻觉,冷笑一声,不再躲躲藏藏,从暗处现身,手里冰凌刺直朝她心口飞去,那冰凌刺闪着幽幽青光,上面淬了麻痹灵识的阴损毒物,一旦中毒,轻则斗法落败,重则灵识受损,大道断绝,为了取胜,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可谓心狠手辣。   不等那冰凌刺刺中身体,舒令仪突然变换位置,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如旋风一般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朝薛川东扑去,这是流火诀最厉害的一具杀招火旋杀。薛川东惊骇之下,被火旋杀炽热的火焰逼的仓皇而逃连连后退,忽然脚下一空,半个身体踏出了斗法台——   清越的钟磬声响起,孙长老站起来宣布:“南越灵飞派舒令仪胜!好了,下一场比试的道友准备上台。”   薛川东愤恨不已,满心不服气,他一身本领无数手段还没使出来呢!若不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让对方抢得先机,岂会这么容易落败,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舒令仪心想,活该,让你小人之心!他难道真的看不出自己女扮男装吗,却在比斗前,故意找她麻烦,想要分她的心,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舒令仪赢了比赛,兴奋不已,见景白站在台下,对她轻轻鼓掌,表示嘉许,笑得更加开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他飞身而下,半空中一抬头,忽然发现顾衍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心里一惊,落地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景白忙上前扶住她。   舒令仪一把推开他,朝顾衍跑了过去,边跑边叫:“师父,我赢啦,我赢啦!”像一只欢欣雀跃的小兽,一头冲进顾衍怀里。   景白如遭雷击,眼睁睁看着她朝别人飞扑而去。   顾衍双手钳住她,轻声斥道:“乱跑什么,这么多人,冲撞到别人怎么办。”   舒令仪仰起脸,笑道:“人家高兴嘛。”   “那也不能得意忘形,这只是第一场,后面还有无数场等着你呢。”   舒令仪做了个鬼脸,“我只知道,薛川东那小人再也没有无数场了!师父,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竟然污蔑我找人替打!”叽里呱啦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幸亏昭明君认识我,才证明了我的清白,真是阴险小人,其心可诛!”   顾衍说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好端端的,谁叫你穿成这样?故意让人误会!”   “师父!”舒令仪不满,“你不知道那些男弟子有多讨人厌,还是昭明君出手,才堵住他们的嘴!”   顾衍不着痕迹扫了远处的景白一眼,“好了,咱们回去吧。”   舒令仪还未从顾衍突然出现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师父,你怎么会来?二师兄那边打的怎么样,赢了吗?”   “等我们回去,想必就有结果了。”   舒令仪眼睛一亮,“师父,原来你专门来给我助威的呀,怪不得我会赢!”   顾衍看着她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失笑,却道:“我只是顺便路过。”   舒令仪嘻嘻笑道:“师父,你就是口是心非!”   景白呆呆看着舒令仪跟在顾衍身后离开,甚至忘记跟自己道别,猛然惊觉,他想要的重新开始,历经二十年之久,早已人事皆非。 第32章 巧言令色(下)   舒令仪这边顺利取胜,钱佩那边就倒霉多了,他大大低估了对方的韧性。对方亦深知自己不擅斗法,因此准备充足,金丹期的符箓、丹药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砸,扛过钱佩前期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然后慢慢磨蹭,左一个法球右一根藤条,凭借高出一个小境界的深厚灵力,硬是将钱佩灵力消磨殆尽。两人斗了大半个时辰,看的台下的人直打哈欠,钱佩最终落败。   对于这个结果,顾衍亦无话可说,对方准备充分,稳扎稳打,钱佩回来大半天,干涸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亦是尽了全力,只能说时运如此,无可奈何。   好在钱佩很快便想开了,一轮游就一轮游吧,好歹也算是上过星月斗法台,对来看望他的诸多同门说:“大家放心,我没事,就是灵力有些不济,若有补充灵力的丹药,不妨给我一两瓶。”   他都开口了,大家也不好没有表示,这个掏出一瓶补灵丹,那个放下一瓶聚灵丹,还有大方的干脆送了一瓶养元丹。有已经打完筑基试的年轻弟子小声说:“钱师叔,我只剩半瓶补灵丹了。”   钱佩说他:“你来参加星月法会,丹药都舍不得多买两瓶?行行行,放下吧,你怎么比我还小气啊!”   大家生怕再被他趁机敲诈,看完他一窝蜂跑了。   舒令仪摇头说:“二师兄,人家小弟子每个月就那么点月例,半瓶补灵丹你都要,你怎么有脸收下啊!”   桌上堆满了各种补充灵力的丹药,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架不住量多啊,钱佩看的两眼放光,忙将丹药统统装进储物袋,说:“他们来探望伤员,难道空手而来,这不是应有之礼嘛!小师妹,我还没说你呢,你给我带了什么?”   舒令仪没好气说:“我给你带了灵石,想要什么丹药自己买。”   钱佩露出惊喜的表情,“还是小师妹懂我!”   舒令仪一边骂他不要脸,一边当真掏出十块灵石扔给他。   钱佩不满,“小师妹,你也忒小气了点儿!”   “十块灵石已经可以买一瓶聚灵丹了!”   “咱俩之间的关系,就只值一瓶聚灵丹?你没见我现在脸白唇青灵力枯竭的样子吗?”   舒令仪简直无语,只好又掏出十块灵石,“这已经是我一个月的月例了,你要再嫌少,我就去把大师兄叫来,让他好好管教你!”   钱佩适可而止,“算了算了,咱俩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区区几块灵石能衡量的,礼轻情意重嘛。”顺手把桌上灵石摸走。   这时司天晴来看他,送了他一小瓶培元丹,喜的钱佩直说:“还是师姐对我好!”   气的舒令仪要打他,“二师兄,你怎么这么见钱眼开啊!难道我就对你不好吗?把灵石还我。”   钱佩一溜烟往外跑,边跑边说:“小师妹,你这就不对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司天晴见他们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追打嬉闹,感觉好气又好笑,忽然想起蒋翊送给她的那株碧玉灵芝,不由得犯起愁来。   蒋翊的比试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原因无他,对手太弱了,极意观的金丹中期,在蒋翊的照青剑下,十个回合都没走过,这还是蒋翊怕对方输的太难看,留有余地的情况下。这种实力相差悬殊的斗法,大家简直提不起精神,因此到场助威的多是溟剑宗弟子,其他人宁愿去看筑基试那边势均力敌的比斗。   蒋翊下了斗法台,脸不红气不喘,施施然走到司天晴身边,笑道:“司姑娘果然守信,这么无聊的斗法,竟然也来了。”   司天晴摇头,“哪里无聊了,这说明蒋道友实力远在其他人之上,此次星月之争,夺魁在望。”   蒋翊按捺下激动,问:“真的吗,司姑娘认为我有望夺魁?”   司天晴毫不犹豫点头,“当然!”心想有望夺魁的不就你们几个吗。   蒋翊却认为她是慧眼识英才,在大家更看好端木宁的情况下,对自己另眼相看,“希望能借你吉言才是。”   司天晴微微一笑,拿出碧玉灵芝,“蒋道友,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找了别的药引替代,用不上这个,给我也是浪费了。”其实碧玉灵芝根本就无法替代,她只是不好无缘无故收下对方如此贵重之物。   蒋翊神情一僵,半晌说:“那你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蒋道友,碧玉灵芝不是寻常之物,你为了弄到这个,想必费了不少力气……”   蒋翊打断她,霸气地说:“司姑娘,我蒋仲宣送出去的东西,可从来没想过收回来,你若不要,那就扔掉!”   司天晴手足无措看着他。   蒋翊见她受惊,如小鹿般惹人怜爱,心中一软,放轻声音说:“司姑娘,于你来说碧玉灵芝可能十分难得,可是对我来说,只要花费些许灵石,便可轻易得到,你怎么如此见外?又或许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区区一株灵草尚不足以支付上次你替我看伤的诊金?”   司天晴忙摆手,“不是的,那不过举手之劳,根本就不值什么,何谈诊金之说!”   “对我来说,这株碧玉灵芝也不值什么。”   司天晴一脸纠结,“可是,可是我当时不过是顺手为之,实在是受之有愧……”   蒋翊看着她,忽然说:“司姑娘,你要真觉得受之有愧,不如帮我一个忙如何?”   司天晴忙点头。   蒋翊打开灵宠袋,放出白色灵鹿,“最近除了星月之争,我还要忙其他的事,恐怕没时间照顾它,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代为照看一段时间?”   司天晴摸着灵鹿的脑袋,笑道:“皎月这么乖巧可爱,我正求之不得呢。”   皎月不停用头拱她,又伸出舌头舔她手心,显然还记得她。   蒋翊含笑看着一人一鹿互动,看看天色,“司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司天晴忙说:“不用了,蒋道友若有事,不妨先走。”   蒋翊微觉诧异,很快知道为什么了。傅铭安慰完那名落败的极意观同门,朝司天晴走来,“司妹妹,大家要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司天晴应了一声,“蒋道友,那我们先走了,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皎月的。”   傅铭朝蒋翊拱拱手,带着司天晴一道离开,好奇地问:“这灵鹿哪来的?长得真好看,它平时吃什么?”说着拿出一粒丹药准备喂它。   司天晴连忙阻止,嗔道:“你别乱喂,丹药岂能乱吃?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傅铭嘿嘿一笑,不以为意,“那它灵草吃不吃啊?”说着拿出炼丹用的灵草,一路逗着皎月玩儿。   蒋翊站在那里,黑着脸看着两人一鹿远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司天晴把皎月带回去,倒是高兴坏了舒令仪,故意领着皎月从谭悦音门口经过。每次经过时,那只傻孔雀便扑腾着翅膀追出来,围着皎月团团转,拦住它不让走,不停开屏展示自己的美丽。偏皎月性情高傲,对它爱搭不理的,急的那傻孔雀更是上杆子往上贴。谭悦音自然是又气又怒偏又无可奈何,或拉或拽或打或骂,用尽各种办法赶它回去,那傻孔雀就是屡教不改,最后只能拴住了事。一直困扰灵飞派众人的灵兽纠纷,就这样轻而易举解决了。   舒令仪赏了皎月一颗丹药,冲谭悦音院子那边看了一眼,赞道:“皎月,干得好!什么人呐,早拴住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嘛!”   司天晴性情温柔,说:“谭姑娘虽然有点蛮不讲理,不过那只孔雀一天到晚被这么拴着,也怪可怜的。”   “谁叫它那么可恶,成天捣乱,灵宠没教好,当然是主人的过错,又不是谁都像咱们皎月这么听话!”   说话间蒋方同上门,带来了皎月平日吃用之物,从灵草灵丹到专门的洗漱用品,简直比灵飞派弟子过的还讲究,大家看的啧啧称奇。舒令仪说:“小方同,你忙什么呢?怎么把皎月扔给我们照顾啊?”   溟剑宗举办如此盛会,门下弟子个个忙的脚不沾地,蒋方同自然也不例外,天天守在演武场维持会场秩序,抱歉说:“给诸位姑娘添麻烦了,这是我们少主的一点心意。”说着拿出许多丹药,每人发一瓶,连打扫院子的女仆都有,“这个是养颜丹,是我们溟剑宗炼丹师自己炼制的,最受女弟子欢迎,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大家兴奋不已,全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真的可以美容养颜吗?”   “哎呀,东海成天刮风,阳光又厉害,最近皮肤变差好多,正想买瓶养颜丹内调外服一下呢。”   “一打开就闻到一股人参的味道,一看就比外面的养颜丹好。”   舒令仪对司天晴说:“蒋仲宣这是想干嘛,灵石多的没处花吗?见人就发礼物!”不得不感叹,溟剑宗的人真是财大气粗!   司天晴心思细腻,隐隐有所察觉,一时没说话。   舒令仪为人大大咧咧,自然不会想那么多,跑去跟皎月玩。   蒋方同觑准空隙走来,拿出一个盒子,“司姑娘,这是少主给你的。”   司天晴一时没接。   蒋方同小声说:“司姑娘,你不收下,我是不敢回去交差的。”   司天晴不好为难他,接过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个荧光闪闪的手镯,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热。   司天晴手一摸上去,那手镯仿佛自己有灵识,主动套在了她手腕上。盒子底下附有一张蒋翊亲手写的书笺,原来这手镯是一件防御性极佳的上品法器。   司天晴想取下,那手镯却套的严丝合缝,根本就拿不下来,有些生气地想,这人还真是表里不一,看起来温文尔雅,谁知竟如此霸道无礼! 第33章 盐江观潮(上)   徐珣和散修盟的余世存之间的比斗引起不小的关注,两人都是金丹中期,一个修的是水系功法,一个是火系,实力相差不大,可谓旗鼓相当,众人很是期待。虽然徐珣的水系功法天生克制对方的火系,不过余世存有傀儡相助,大家还是更好看他一些。经过一番激烈苦战,最后出乎众人意料,却是徐珣赢了。   众人哗然,纷纷说:“我没看错吧,最后那是紫清剑气?”   “不错,而且是连续三道,直接将余世存的傀儡毁了,这下他要心疼死了!”   余世存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傀儡,脸色灰败说:“原来徐兄还留有这样的杀手锏,在下输的不冤。”   徐珣一脸惭愧说:“不敢,是我胜之不武。”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什么好说的。”余世存头也不回下了斗法台。   徐珣虽然赢了,却并没有如何兴奋,这都是托小师妹的福。   舒令仪趁中场休息时,溜到判官台,解释说:“昭明君,我把你的封剑盒借给了大师兄,你不会怪我吧?”   景白坐在判官首席,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舒令仪拿出封剑盒放在桌上,“剑气用完了,还你。”   景白看都没看,坐在那里没动。   舒令仪心想,完了,昭明君是不是生气了?换成是她,如此法宝,用完就扔,心里估计也会不高兴,小声说:“昭明君,擅自做主,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说着后退一步,垂头拱手,冲他长揖到底。   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的行礼,全都看了过来。景白哭笑不得,仍旧冷着一张脸,“赔罪就只是口头说说?”   舒令仪一愣,“那你想怎样嘛?”语气颇有几分委屈,明明是他自己主动给的,现在又来为难人!   景白淡淡说:“我这会儿忙着,明天早上你到昭明殿找我。”   舒令仪想问他干什么,这时主持法会的长老过来说:“昭明君,比斗时间到了,这就开始吧?”   景白点头。钟磬声很快响起,大家纷纷入座。   舒令仪赶紧跑下判官台。   有人拦住她,“舒道友,原来你和昭明君认识,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徐亭岳最后能使出溟剑宗的紫清剑气!”   舒令仪回头,“是袁道友你啊,吓我一跳,你也来看比斗?”   袁复礼说:“如此盛会,十年才有一次,我可是场场不落,舒道友的那场,我也看了,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占尽先机。”   舒令仪忙说:“侥幸,侥幸,下一轮要是抽到我跟袁道友是对手,那我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袁复礼打量她,蹙眉说:“你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越看越像,连法器都一样,都是玉葫芦。”   舒令仪忙问:“真的吗?有多像?是长得像还是只是法器一样?”   她这一问,倒把袁复礼问住了,“额……长得嘛,反正你们南方人都差不多,至于玉葫芦,嗨,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法器,是我少见多怪了,舒道友就当没听过。”   舒令仪顿时无语,我有一个朋友和你长得很像,这不是经典搭讪套路吗,问:“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哪里人,这次星月法会没有来吗?”   “叫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姓钟,其实我们也只有一面之缘,因为是我唯一一个认识的河洛太微宫的道友,所以才一直记得。”   “河洛太微宫?”   袁复礼想到河洛太微宫的覆灭,叹息一声,“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舒令仪若有所思,她记得昭明君有一次脱口而出叫过她钟姑娘,而袁复礼也说她长得像他的朋友钟道友,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有景白给的通行令牌,第二天一大早舒令仪顺利来到昭明殿。以景白道号命名的这座宫殿坐落在溟剑宗中轴线附近,数丈高的台基上耸立着一座气象恢宏的殿宇,前面是溟剑宗的正殿无极殿,后面则是归元真人的寝宫归元殿,不过归元真人并不住这里,而是长年累月在围屏山闭关。   舒令仪站在昭明殿高高的台阶上眺望,一座座宫殿依势排开,错落有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一眼望不到头,才真正领悟到溟剑宗是如何的势力庞大,为什么会有天下第一派之称。其实从此次参加星月之争的人数就可以看出端倪,光是一个溟剑宗便占了近一半,其他三大门派全部加起来不过是另外一半。   舒令仪正暗自唏嘘,忽然听的景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看什么?”   舒令仪没有回头,“我才知道,原来溟剑宗这么大,人间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景白望着晨曦下重重叠叠的宫殿群,忽然说了一句:“高处不胜寒。”   舒令仪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感慨。   “其实我更喜欢灵飞派亲如一家人的感觉。”景白说完,似乎察觉到失言,忙转移话题,“你今天来的倒早。”   舒令仪心想,来给你赔罪嘛,当然是宜早不宜迟了,小心翼翼说:“昭明君,你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景白祭出斩霜剑,踩在脚下,朝她伸出手。   舒令仪犹犹豫豫站了上去,“昭明君,我们是要去哪儿吗?”   景白不答,斩霜剑如一道流光飞了出去。   舒令仪以为两人只是在苍溟城转转,没想到斩霜剑越飞越高,远远把苍溟城甩在身后。她忙扯着景白袖子问:“昭明君,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景白眼睛盯着前面,“到时你就知道了。”   “好吧。”舒令仪既来之则安之,过了会儿想起一事,小声说:“昭明君,你认得路吧?咱们没有走错吧?”   景白忽然回头,看着她一字一句说:“这是苍澜岛,我从小生活的地方!”难道他还会迷路不成!   舒令仪立即捂住嘴,冲他抱歉一笑。   斩霜剑径直在海港落下。舒令仪说:“啊,我来过这里,我们从南越坐飞舟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降落的。”   景白一出现,溟剑宗值守海港的执事弟子便发现了他,迎上来说:“昭明君,你要的祥云艇已经准备好了。”   景白点点头,随他走捷径来到特定的港口,一艘祥云状的快艇停在岸边。景白和舒令仪上了祥云艇,艇上法阵早就添满灵石,只要催动灵力启动即可。很快祥云艇如一艘利箭驶了出去。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深蓝的海面上,犹如一面镜子,天地仿佛掉了个个儿,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海里。   舒令仪看久了海天一色,有点晕乎乎的,当即闭上眼睛躺在一边,“昭明君,我头晕。”   “你晕船吗?”景白却是没想到这点,“要不,喝点水吧?”   舒令仪摇头,用袖子遮住眼睛,“咱们到底去哪儿?还有多久?”东海炽热的秋阳都快把她晒晕了!   “你知道东海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舒令仪立即抢答:“溟剑宗!”   景白知道她故意捣乱,隔着衣袖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是一年一度的海潮。”   舒令仪立即坐起来,惊喜道:“昭明君,你要带我去看海潮?是去大名鼎鼎的盐江观潮吗?”   景白笑而不语。   舒令仪兴奋得跳起来,“昭明君,你真是言而有信,上回泡温泉时你说带我去更好玩的地方,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呢!”   她这一跳,祥云艇体量轻小,立即晃动起来。景白忙说:“好好坐着吧,小心掉下去。你都说了食言而肥,我岂敢不记得啊!”   “昭明君,我真是太高兴了,完全没想到你会带我去观潮,以前只在书上读到过,说是‘海阔天空浪若雷,盐江潮涌自天来’,满江潮水,从天而降,不知是何等景象!”   “除此之外,更有名的还是我们东海的弄潮健儿。”   “我一直很好奇,弄潮儿怎么弄潮呢?光脚站在浪潮上吗?难道他们都是修士?”舒令仪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修士,弄潮儿又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呢?正因为他们是普通人,面对惊涛骇浪却视危险为无物,勇敢无畏,踏浪立涛如履平地,技艺高超,这才会被大家一直传为美谈。至于弄潮儿怎么弄潮,你很快就会见到。”   舒令仪期待不已。   祥云艇在海上行驶了两个多时辰才登陆,两人又御剑飞行了一段路程,这才到达盐江城。盐江是一座古色古香、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城,城中多以普通人为主,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便是产盐,几乎家家户户都从事跟盐有关的行业,或煮盐,或晒盐,或制盐,或贩盐,经济繁盛,生活富足,因此得名盐江。每到九月观潮之际,游人如织,甚至有不少修士慕名前来,更是让这座东海小城热闹非凡。   舒令仪走在盐江街头,左顾右盼说:“这里跟苍溟城很不一样呢,好多人啊,大家都是来观潮的吗?”街上行走的不少人穿着打扮明显不一样,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景白说:“盐江自古以来便是观潮胜地,每到观潮之时,人潮也跟海潮一般汹涌而来。”   “那我们岂不是要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景白微微一笑,径直带着她来到江边的观潮楼。观潮楼是一座青石为基底的三层高台,高达数十米,经营成酒楼的模样,一二层坐满了前来观潮的游客,喧嚣嘈杂,上到三层,偌大的敞厅突然空无一人,形成鲜明对比,明显清过场。   舒令仪看着景白小声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领他们上来的酒楼主人立即说:“昭明君难得大驾光临,怎能让其他无关人等扰了如此雅兴呢!”   景白看了舒令仪一眼,说:“这次就算了,下次莫要如此夸张,我并不是端木师弟。”   舒令仪立即明白了,观潮楼是他们溟剑宗的产业,怪不得这酒楼主人如此殷勤。 第34章 盐江观潮(下)   一时酒菜上来,酒是陈年梨花白,菜都是当地特色菜,有醉蟹、醋鱼、虾丸,还有一种“海瓜子”,和普通贝类不同,这种海瓜子个头很小,外壳又轻又薄而呈粉红色,肉质特别细嫩鲜美,用来下酒最合适不过。   两人边吃边聊。舒令仪看看天色,快到申时了,太阳都开始西斜,不由得问:“今天会有海潮吗?什么时候来啊?”   景白说:“放心,人会失信,海潮可不会误期,今天风大,浪潮想必更壮观。”   舒令仪等的有些无聊,忽然说:“昭明君,你说世上有长得相似的人吗?”   景白说:“名有雷同,人有相似,若是有血缘关系,更是不足为奇。”   舒令仪默默点头,“昭明君,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姓钟的姑娘,和我长得有点像啊?”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昭明君待她格外不同了,大概是移情作用。   景白喝酒的动作顿时僵住,好半天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是认识了几个散修盟的道友吗,还跟他们一起喝过酒,其中一个袁道友说我像他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还说那个朋友姓钟,出自河洛太微宫,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哦,是吗?那位袁道友还说了什么?”   “没有,他们也只是泛泛之交,因为那位钟道友是河洛太微宫的,所以才特别记得,可是后来又说仔细一看又不太像,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逗我玩儿,你知道散修盟的人,最喜欢贫嘴,说起话来总是没个正经。”   景白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江面。江面呈淡青色,微风吹过,泛起阵阵涟漪,阳光照耀下波光点点,反射在酒楼大面积的琉璃窗上,让人有一种目眩神迷之感。修道之人耳聪目明,江面仍是一片平静,景白却说:“来了。”   “真的吗?”舒令仪忙奔到窗边,踮起脚尖眺望,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景白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半环抱着她,提醒说:“小心。”   舒令仪根本顾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江面,生怕错过。过了好一会儿,水天相接处隐隐出现一道白线,如同一条游龙,迅速向前推进。轻微的轰隆声由远及近,像是一道闷雷,过了会儿,响声越来越大,波涛翻涌,一道两丈多高的水墙气势如虹滚滚而来,浪潮拍打在岸边河堤上,发出震天声响,卷起千堆雪浪。   海潮经过观潮楼时,溅起的漫天水花像是下了一场暴雨。舒令仪尖叫一声,又笑又跳,忙回身躲避。景白将她拥在怀里,站在那里屹立不动,是如此的安稳可靠,他及时施了一道法术,将漫天水花全部隔绝在外。   舒令仪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埋首在他怀中,仰起脸怔怔看着他。灵力罩像一个光球将两人包裹在里面,外面是一波接一波从天而降的浪花。景白情不自禁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感觉过往的一切全都回来了。   很快海潮走远,浪花无力地缩了回去,舒令仪恢复神智,用力挣动,一把推开了景白,跑到一边,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酒灌下。   景白轻咳一声,“不看弄潮儿了吗?”   舒令仪若无其事走回窗边,“在哪儿?”   只见江堤边上挤满了观潮的人,车水马龙,彩旗飞舞。数百弄潮健儿,披发文身,双脚踩在浪头,争先恐后,跳入江中,迎着潮头奋勇前行。岸上众人发出震天欢呼,纷纷吆喝助威。舒令仪看的激动难耐,“昭明君,我想下去。”待在酒楼上多无聊,下面多热闹啊!   江堤上除了观潮的看客,还有许多摆摊的商贩,又有推着小车叫卖吃食的,舒令仪一挤入其中,顿时如鱼得水,快活不已,闻着香气扑鼻的虾婆饼,一脸惋惜说:“刚才就不应该吃太饱,好香好想吃,可是我的肚子已经装不下了,再吃它就要抗议了,而且好东西要饿着肚子才好吃,不然就是牛嚼牡丹,糟蹋东西。”   景白失笑,上前买了两个递给她,“那就留着晚上吃吧。”   舒令仪大喜,“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昭明君聪明。我还要再买两个,虾婆饼就算冷了也照样好吃。”   路过一个首饰摊时,老板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年老修士,叫住两人,“两位道友,要不要看看簪环玉佩啊,虽然没什么灵力,却都是小老儿亲手制作的,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不比外面那些首饰铺差呢。”   舒令仪果然蹲下来看了半天,最后挑中一支造型简单古朴但是价格却最贵的白玉簪,还在跟老板讨价还价时,景白已经拿出储物袋,准备往外掏灵石了。舒令仪立即推回去,连价也不还,抢着把钱付了。   对比她刚才磨着老板要求便宜一点的样子,此时付钱的动作实在太干脆利索,景白微觉诧异,说:“舒姑娘何必这么见外,几块灵石罢了。”   舒令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个我自己买。”   景白唯有算了。   两人又逛了一段路,舒令仪见太阳都快落山了,说:“昭明君,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啦?”   景白不慌不忙说:“来不及了。”   “啊?怎么会来不及?”   “咱们来的时候一大早就出发,将近中午才到,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怎么来得及赶回去?难道要冒着海上风浪摸黑赶夜路吗?”   舒令仪呆立当场,“难道我们要在外面过夜?”   景白看了她一眼,不解:“在外面过夜怎么了?”   舒令仪急得团团转,“师父还不知道我偷溜出来玩呢……”   “那跟玄临君说一声就是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灵飞派有哪一条门规禁止弟子在外留宿吗?”   舒令仪弱弱说:“可是,可是师父要是知道我不但一个人偷溜出来玩,还夜不归宿,肯定会生气的……”   景白忽然打断她,“你就这么怕顾玄临生气吗?你只是出来游玩一天,又没干什么违反门规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就算有事,自然有我担着,你只管放心。”   舒令仪还是唉声叹气,“要是我不那么贪玩就好了,一看完海潮就往回赶,说不定就不用在外面过夜。”现在她只能赶紧给司天晴发传讯符,让她帮忙隐瞒。   既然今天注定回不去,舒令仪索性不管了,决定把盐江城好好逛一遍。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景白没有带她入住客栈,而是七弯八拐来到一座宅院前。这院子在外面看起来和普通院子没什么区别,都是白墙青瓦,中间一扇大门。景白没有敲门,而是运起灵力,隔空投入一张名刺,很快左边墙上突然出现一扇小门,两人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不是寻常人家住宅,而是一座庙宇式样的建筑,周围遍植松柏,环境肃穆森然。走近了才发现门口上方挂着一块黑匾,上书“无为居”三个大字,屋里并不供奉佛祖菩萨,倒是和普通人家一样,中间摆着桌椅,墙上挂着字画,当中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敞口青瓷花瓶,瓶中养着一丛翠竹。   两人正在打量厅中陈设时,一个人影从屋里跑出来,忽而大喊大叫,忽而用头撞墙,忽而拼命捶打自己,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理智,又癫狂又可怕。很快又走出一个年约六旬须发皆白的老者,一把擒住那人,对着他好一通施法,累的脸色发白,终于将他安抚住,让人把他带下去,这才转头看向景白和舒令仪。   景白拱手行礼,“溟剑宗景白,拜见无为散人。”   无为散人说:“这倒奇了,溟剑宗什么丹药医师没有,昭明君竟然寻到我这籍籍无名之人的门上。”说着眼睛看向舒令仪,冷声道:“你又是谁,怎么没有投名刺就不告而入,岂是为客之道?”   舒令仪顿时露出尴尬表情,此人脾气如此古怪,一言不合就发作,昭明君寻他又显然有事,自己才不想看他脸色,小声说:“昭明君,要不我出去等你?”   景白摇了摇头,“不用,你先睡一觉吧。”手上一道紫光闪过,舒令仪慢慢闭上眼睛,景白顺势抱住她。   无为散人当即明白,他要诊治的正是昭明君怀中之人。两人来到内室,景白将昏睡过去的舒令仪放在床上,轻声说:“她失忆了,以前的事全部不记得,连父母都忘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无为散人点头,坐在床边,握住舒令仪的手,双眼紧闭,一道青光在两人指尖游走,很快那青光在舒令仪身上游走一圈,半晌无为散人睁开眼睛,“此人灵识受损,以致记忆缺失,非常高明的封印之法。”   景白问:“人为封印?”   无为散人点头。   “能解吗?”   “封印之人道法高强,请恕老道无能,非元婴不能解。”   景白皱眉,修为要在元婴之上,而又懂奇门封印之术的——   无为散人说:“灵识乃是修士命脉,稍有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大道断绝,要想解开此人封印,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做到,唯有千机真人李道乾一人而已。”   景白爱怜地摸了摸舒令仪的脸,沉默不语。   无为散人又说:“还有,此人丹田处受过重伤,按理说应该无法再进阶才是,但是不知为何竟然修炼无碍,真是奇哉怪也。”说着连连摇头,大惑不解。   景白按照规矩,留下一大袋灵石作为诊金。   无为散人却不收,“昭明君若是能让此人留下,让我弄明白她为何能继续修炼的原因,老道愿意奉上双倍诊金。”   景白二话不说,抱起舒令仪就走。   无为散人不依不饶跟在后面,急道:“十倍如何?我就研究研究——”   景白突然停下,一脸怒容盯着对方,斩霜剑突然出现在空中,发出危险的呜鸣声,似乎只要他再多说一句,立刻就要将无为居夷为平地。   无为散人识相地住嘴,等景白御剑离去后,气得直说:“以后溟剑宗的人一律不接待,真是一群莽夫,动不动就拔剑威胁别人!” 第35章 厚此薄彼(上)   离开无为居后,景白并没有叫醒舒令仪,而是一直抱着她,乘着夜色一路来到海边。他拥着昏睡的舒令仪静静坐在祥云艇里,周遭漆黑一片,天上星月无光,耳边唯有海风呼啸的声音。   舒令仪醒来时天色大亮,发现自己躺在祥云艇上,忙爬起来,沿着海滩找了一圈,绕过一道弯时,看见远处海面景白正迎风盘旋,身形比海鸟还自由灵活。斩霜剑悬停在半空,突然刺入水中,再飞出水面时,海面上慢慢浮起无数小鱼小虾,密密麻麻一大片,似乎此处水域所有生物全都遭了殃。   舒令仪看的咋舌,心想昭明君不愧是变异风灵根,天赋异禀,有风的地方就能借势,加上又是剑修,简直就是一大杀器。   景白带着一身水气落在沙滩上,收起斩霜剑,“你醒了。”   舒令仪看着头发微湿面如冠玉的景白,心想昭明君还真是美男子啊,如此天资却又如此勤勉,难怪整个东海的人都以他为傲,口里说:“昭明君,你事情办完了吗?”   景白点头,“委屈你了,没想到无为散人脾气这么差。”   “无妨无妨,不过是睡一觉,正好眼不见心不烦,昭明君我还信不过嘛。既然事情已了,我们是不是该回苍澜岛了?”希望师父没有发现她在外面过夜。   两人原路返回,临近中午回到苍溟城。景白送她到门口,拿出封剑盒,“里面已经重新续上三道剑气,给你做防身之用。”   舒令仪面露犹疑之色,小声说:“师父说,封剑盒乃是溟剑宗至宝,我……”   景白一把塞进她手里,不悦道:“你什么事都要问过顾玄临吗?”   舒令仪看着手中的封剑盒,一脸为难,“不是的,昭明君,我这人向来粗心大意,万一弄丢了就不好了——”   “丢了就丢了,我自然会去找。”   舒令仪还要推辞,这时谭悦音突然从院子里走出来,眼睛盯着舒令仪手上的封剑盒,似笑非笑说:“昭明君,人家摆明瞧不上你的东西,你干嘛一个劲儿非要送,剃头担子一头热!”   舒令仪当即把封剑盒收起来,哼道:“谁说我瞧不上了?谭姑娘,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挑拨是非哦。”   谭悦音又气又妒,冲着景白不满道:“昭明君,你就这样厚此薄彼吗?我这么喜欢你,你可是连朵花儿都没送过我!”   舒令仪惊得张大嘴巴,眼睛在她和景白身上转来转去,心想不愧是西蜀女子,真是大胆豪放!   景白尴尬不已,“谭姑娘,话不能乱说。”   谭悦音大声道:“我们西蜀的人,为人向来直爽,喜欢就是喜欢,堂堂正正,有什么不能说的!反倒是昭明君你,没看见人家正变着法儿的拒绝你吗?”   景白闻言脸色一白。   舒令仪见状忙说:“谭姑娘,你能不能搞清楚情况再大放厥词啊?你知道什么叫客套什么叫拒绝吗?”   谭悦音瞪大眼睛,半晌说:“难道你是在欲擒故纵?”气得跺了下脚,“你们中原女子就是狡猾多端,昭明君,你可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景白脸色立马好了许多,轻咳一声,劝她:“谭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   谭悦音气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本来就准备出门,却看见你们俩站在我门口拉拉扯扯,推来推去,这不是故意打我的脸吗?昭明君,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完又瞪了舒令仪一眼,愤愤离去。   景白简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她这一番叫嚷,早引的灵飞派的人跑出来看热闹。徐珣走过来说:“小师妹,你昨晚去哪儿了?”   舒令仪大惊,压低声音说:“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昨晚不在?师父知道吗?”她不是叮嘱师姐保密了吗!   “今天上午司师妹比试,你人却不在,你说师父知不知道?”   “啊,师姐比试是在今天上午?”舒令仪心想完了完了,师姐肯定要怪她,忙又问:“赢了还输了?”   徐珣说她:“你还有脸问这个,司师妹的比试你都能忘!”   舒令仪一脸愧疚,“大师兄——”   “别看我,自己去跟司师妹赔罪!”   “师父那里——”   徐珣没好气说:“你不告而别,夜不归宿,还想让我去师父那里替你求情?”   舒令仪可怜兮兮看着他。   景白本来想走,见她如此,对徐珣说:“是我带舒姑娘去了一趟盐江城,昨天来不及赶回来,因此耽搁了一夜,我会向玄临君解释清楚的。”   徐珣看在景白的面子上只好算了,教训道:“师妹,下次你去哪里,好歹说一声,省的大家为你担心。”   舒令仪连连点头,回到自己院子,推开房门,司天晴面朝里面侧躺在床上,见她回来,转头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继续睡觉。舒令仪察觉气氛不对,悄悄退出来,抓住路过的一个女弟子问:“师姐怎么了?”   那女弟子悄声说:“输了。”   舒令仪了然,难怪师姐心情不好,若无其事进来,“师姐,我昨天去盐江观潮,带了好些吃的回来,有虾婆饼、萝卜团,还有桑葚酒,要不要吃一点儿啊?”   司天晴没什么精神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舒令仪跑过去闹她,又是推又是搡的,“师姐,起来嘛,一个人吃多无聊啊。”   “你别推了,我头发都乱了。”司天晴只得坐起来,“就这些街头小食,你还大老远的专门带回来,真是孩子气。”   “这不是想着师姐你没吃过嘛。”   司天晴心里一暖,在她脸上拧了一下,“行了,我就是有点乏,本想休息休息,却被你闹的连个午觉都睡不成。”又问她海潮好看吗。   舒令仪兴高采烈叙述了一遍,海潮如何壮观,观潮的人多到都挤到江里去了,弄潮儿在汹涌波涛间翻滚如何惊险等等。   两人正说着话,执事小弟子跑来说:“两位师叔,极意观的孙道长来了。”   舒令仪莫名其妙,“哪个孙道长?”   那小弟子说:“孙进孙道长。”   舒令仪想起来这个孙进正是今天赢了司天晴的对手,当即炸毛,跳起来说:“他来干嘛,赢了不够,还想上门耀武扬威吗?”   司天晴忙按住她,说:“孙进不是这样轻狂的人,请他进来,兴许是有什么事。”   孙进手里提着两坛酒,老远就对迎出来的司天晴和舒令仪团团作礼。舒令仪见他携礼而来,放下心来,只是语气仍然不善,“孙道友贵脚临贱地,不知有何见教?”   孙进客客气气说:“舒姑娘折煞我了。今天在斗法台上侥幸赢了司姑娘,实在惶恐,特地奉上薄酒一杯,还望见谅。”   舒令仪见他姿态谦恭,不像是来找事的,看向司天晴。   司天晴忙说:“孙道友客气了,快请进,斗法台上有胜有负,实属寻常之事,我又岂会介意!”吩咐执事弟子:“去把大家叫来,就说孙道友请大家喝酒。”   灵飞派所有女弟子全都跑了出来,围在院子中间,嘻嘻哈哈喝起孙进带来的青梅酒。舒令仪正在感叹:“有酒无菜,可惜可惜。”这时蒋翊带着蒋方同走进来,说:“要菜还不容易,方同,你去邀月楼订两桌酒席,让他们快点送来。”   蒋方同答应一声去了。   大家七嘴八舌谢过蒋翊。   舒令仪打趣道:“蒋道友,你一来,我们就心想事成,要什么有什么,你这个散财童子以后不妨多来几趟。”   蒋翊眼睛看着司天晴,口里说:“那以后要是多有打扰,舒姑娘可不要嫌烦。”   舒令仪忙说不会,不会。   上门是客,何况蒋翊又是好意而来,司天晴自然不能怠慢,让人搬来桌椅,中午时分天气晴和,因此就摆在院子中间,请他和孙进入座。两人刚坐下不久,傅铭带着疗伤丹药来了。舒令仪拍手笑道:“不知道还有谁要来探望师姐,正好三缺一,再来一个,就可以凑一桌叶子牌了。”   话未说完,玉初真人身边伺候的执事弟子代表她送来一副沉香手串,对今日落败的司天晴以示安慰。大家自然要将他留下来喝一杯。到了这时候,司天晴光是招待客人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早将输了斗法的那点郁郁之气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突然来了这么些客人,徐珣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少不得过来陪着,因此灵飞派的男弟子也跟着过来,大家喝酒的喝酒,闲聊的闲聊,居然热闹的像是一场专门举办的聚会。   谭悦音听着隔壁传来的笑语喧哗声,气哄哄说:“吵死了,灵飞派怎么成天办宴席啊,他们上午不是输了斗法吗,怎么还这么高兴,简直有病!”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四大门派欢聚一堂了。   舒令仪趁大家都在喝酒,跑到顾衍院子,进去一看,到处静悄悄的,人都到女弟子那边凑热闹去了。走近顾衍房间,里面灵力波动十分剧烈,显然正在修炼。舒令仪等在外面,好半天激烈的灵力气流才平缓下来。顾衍看了眼门口,冷哼一声。舒令仪浑身一震,把门推开一道缝隙,“师父,我进来了。”   顾衍坐在榻上,朝她瞪了一眼,“你还知道回来!”   舒令仪二话不说立即认错:“师父,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行了,你这话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反正就是知错不改,下次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舒令仪摸着鼻子一时无语,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忽然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根白玉簪,涎着脸凑上去,“师父,过几天就是你生辰,这是我专门为你买的。”   顾衍扫了一眼,淡淡说:“修道之人,哪还讲究什么生辰不生辰。”话虽如此,脸上神情已缓和不少。   舒令仪忙说:“师父的生辰,徒儿自然永远记得。师父,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就是身子出去玩,心里还是想着师父的啊。”   顾衍又气又笑,“你这小滑头,满嘴胡说八道。”   “我哪有胡说八道,这白玉簪可是我挑了许久才选中的呢,师父,你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顾衍接过玉簪放在一边,“算你有心。你跟昭明君玩的开心吗?”   舒令仪打量着他的神色,斟酌着说:“还好啦。师父,我不是故意夜不归宿,而是盐江城实在太远了,当天赶不回来。”   顾衍在乎的自然不是这个,问:“昭明君还带你去了别的地方吗?”   舒令仪连连摇头,“没有,就在盐江观潮,那潮水好壮观啊,观潮的人好多啊,还吃了好多好吃的美食——”   顾衍打断她:“行了,成天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吵的人耳根子都不得清净。”   舒令仪当即闭嘴,“师父,那我回去了,师姐输了斗法,心里正不自在呢。”出来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走了。 第36章 厚此薄彼(下)   星月之争第一轮斗法临近尾声,却闹出了一场惨烈事故。这天最引人注目的是号称最强散修蔡溪民和溟剑宗杜大可之间的比斗。杜大可亦是金丹后期,道法基础扎实,本命灵剑万仞剑的名气虽然没有斩霜、照青、承影等名剑出名,却也少有败绩。这两人的斗法引来了大量修士的围观,尤其是立志夺魁的几人。   蔡溪民乃是北关散修,跟四大门派的人一向没有什么来往,大家都对他不甚了解,这是他第一次登台亮相,因此能来的全都来了,等着看他有何能耐能被称为最强散修,就连段魏都不例外。这还是他除了打败赵桓那次,第二次踏进斗法场,其余如端木宁、蒋翊、申纪的比斗,对手太弱,根本就不值得他移动大驾亲临现场。   顾衍也来了,他对神秘莫测的蔡溪民亦有几分好奇,灵飞派的人浩浩荡荡,占了好大一片地方。这场斗法,舒令仪、司天晴等人完全就是随大流来凑热闹的,根本连输赢都不关心。景白在判官台上远远看见灵飞派的人挤挤挨挨站在太阳底下,吩咐一声身后的执事弟子。   那执事弟子找到舒令仪,说:“舒姑娘,昭明君请你上台观看。”要说整个斗法场,哪里观看斗法位置最好,毫无疑问是判官台,地方宽敞,离得又近,还可以遮阳歇脚,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底下再吵再闹也影响不到这里。   舒令仪却没有移步,而是看了眼顾衍,摇头说:“多谢昭明君,不过不用了,我还是和大家在一起。”   很快景白亲自过来,对着顾衍拱手:“顾掌门,这里太嘈杂了,你随我一起上台吧,何必跟众多弟子挤在一处,也让大家拘束不是。”   景白既然开了口,以顾衍的身份自然当得起,“那就有劳了。”从人群中站起来。   他这一走出来,景白才发现他头上戴着的白玉簪,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脸色控制不住变了,僵立当场。   顾衍见他一动不动,诧异道:“昭明君?”   景白回过神来,强忍失落冲着舒令仪和司天晴的方向说:“两位姑娘也一起来吧。”根本不看舒令仪,举步就走。   那执事弟子在前面引路,“顾掌门,两位姑娘,请。”   舒令仪兴奋的跟在顾衍身后,对司天晴小声说:“师姐,今儿咱们也要当一回判官啦。”   司天晴叮嘱她:“判官台上一举一动引人注目,等下你可不要乱跑。”   “知道了。”   舒令仪口里答应的好好的,却是个坐不住的人,正是中场休息时间,她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跑到景白座位旁边,“昭明君,多谢你啦,这里视野真好,看的真清楚。”   景白神情冷漠,淡淡嗯了一声。   舒令仪见他态度和平常大不一样,凑过头去看他脸色,“昭明君,你怎么了?”   景白不看她,也不说话。   “昭明君,你怎么不理我了?”   语气是如此的天真无辜。   景白实在忍不住,忽然转头,看着眼前这个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人,眼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情绪,心潮起伏,欲言又止。   或许是他身上散发的情绪太过强烈,以致于一无所知的舒令仪亦觉得有些不对劲,怔怔问:“昭明君,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景白转过头去,轻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舒令仪一头雾水,半晌说:“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告诉我啊。昭明君,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放心,我会保密的。”   景白摇头,“算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舒令仪猜测大概是溟剑宗内务,这种事最麻烦了,其实她也不是很想知道,“那好吧,那我走了。昭明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不开心哦。”起身正要离开,景白忽然一把拽住她,“你去哪里?”   “当然是回师父那里啊。”   景白拉着她的手不放,“就在这里坐着吧,陪我说说话。我让人在身后加一个座位,看的更清楚些。”   舒令仪见他心情不佳,不好撇下他离开,点点头同意了。   蔡溪民和杜大可的比斗很快开始。蔡溪民率先出击,在活人傀儡的配合下,手段诡谲莫测,最擅长出其不意,经常让人防不胜防;而杜大可为人稳重,斗法亦四平八稳,步步为营,虽然没什么惊艳之处,却是蔡溪民这种奇诡之风的克星,尽管吃力,还是勉强守住了对方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台下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杜大可名声不显,本来以为他要被蔡溪民按在地上摩擦,没想到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将北关最强散修逼的无可奈何,一时打成平手。   在一旁观战的段魏、蒋翊、端木宁、申纪、刘凝等人立即明白,稳重就是克制蔡溪民最好的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有百般手段,我自岿然不动,对方便无计可施。   蔡溪民打的性起,目露凶光,原形毕露,一时忘了这是在星月之争的斗法台上,一边操纵傀儡朝杜大可攻去,一边祭出一把金光闪闪的环首刀,催动全身灵力,不顾一切朝杜大可砍去。杜大可前有毁天灭地的灵刀,后有咄咄逼人的傀儡,退无可退,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硬着头皮抬起万仞剑抵挡。只听咔嚓一声,万仞剑应声而断,杜大可口吐鲜血,昏死在斗法台上。   景白脸色大变,一个闪身冲上斗法台,扶起杜大可,灵力在他丹田处转了一圈,对跟上来的溟剑宗执法长老轻声说:“本命灵剑断裂,金丹破碎。”   对一个剑修来说,本命灵剑就是他的一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死后灵剑都要一起陪葬。金丹破碎意味着杜大可修为尽失,大道断绝,换成谁恐怕都难以接受。而蔡溪民明明只要抬抬手,灵力稍微收敛那么一两分,便可以避免这种悲剧。   执法长老气道:“蔡道友,星月之争向来点到即止,你竟然下此狠手!”   蔡溪民没有任何表情,无动于衷说:“刀剑无眼,若是点到即止,又怎能分出胜负。”   杜大可乃是溟剑宗重点培养弟子之一,尤其是他还是金丹后期,像灵飞派,能拿得出手的金丹后期唯有段魏一人,执法长老痛心不已,气得一时口不择言:“你们散修向来心狠手辣,心胸狭隘,我看你就是恼羞成怒,故意泄愤!”   蔡溪民哼道:“我要是故意泄愤,此人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你,你——”执法长老气得大叫,“我要取消你的比斗资格!”   取消资格的话一说出来,台下那些散修盟的人顿时如一锅沸腾的热油,顿时炸了,大喊溟剑宗仗势欺人,暗箱操作。   蔡溪民冷笑道:“你们溟剑宗原来这么输不起,既然如此,星月之争,我们散修盟不参加也罢!”   散修盟的人平时如一盘散沙,此时倒十分团结,齐声嚷嚷着要罢赛。   执法长老见事情有闹大的趋势,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景白站起来,让执法长老带杜大可下去疗伤,对蔡溪民拱了拱手,“蔡道友,无论事情怎么处置,咱们还是先下斗法台,后面的人还要比试呢。”   这话合情合理,散修盟的人再蛮不讲理,也不能碍着别人斗法。蔡溪民随景白来到判官台后面隔出的休息间,景白说:“蔡道友,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此事一定会公平公正的处理,星月法会规章制度是怎样,那就怎样,绝不会因为杜师弟是我们溟剑宗弟子而有所偏袒。”   蔡溪民一脸无所谓,挑眉说:“那我就等着看昭明君如何一视同仁了。”   顾衍因为正好身在此处,立即被请了过去。事涉北关散修盟,台下那些散修又叫嚷得厉害,动不动就要罢赛,不可轻忽。没过一会儿,张默然和谭纶也匆匆赶来。以溟剑宗执法长老为代表的几人坚决要求取消蔡溪民比斗资格,并且还要做出惩罚。而张默然主张说杜大可金丹破裂固然令人惋惜,不过终究性命无碍,这样的处置有失公平。双方吵来吵去,最后还是顾衍说:“蔡溪民是散修盟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要通知一声千机真人?”   一直作壁上观的谭纶忙说:“顾掌门此言实乃老成之见。”   溟剑宗执法长老等人立即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谁去给千机真人发这个传讯符?   最后还是景白出面,将事情简单描述清楚,通过蔡溪民的渠道发给了千机真人。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千机真人李道乾的回信到了,只有简单四个字:任凭处置。   景白让人搬出星月法会规章制度,上面只对伤人性命做出取消比斗资格的严厉处置,至于其他,就没有明文规定了,毕竟一旦上了斗法台,有些磕碰损伤在所难免。最后景白结合大家的意见,只对蔡溪民做出赔偿丹药灵石的惩罚,并没有取消比斗资格。处置结果经过溟剑宗执法堂认可后,事情便这么了结了。   蔡溪民对这个结果表示接受,拱了拱手说:“昭明君果然光明磊落,没有失信。”临走前冲执意要取消他比斗资格的执法长老挑衅地冷哼一声。   执法长老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景白面无表情说:“蔡道友,莫要再生事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接下来的比斗他也没心思评判了,直接带着杜大可回了溟剑宗,看还有没有办法修补他破裂的金丹。   情况却非常不乐观,从未听说过有谁金丹破裂还可以复原的,杜大可算是成了废人。   蔡溪民也因此一战成名,虽然成就的是恶名,不过他本人根本就不在乎。 第37章 礼轻情意重(上)   大家斗法看的好好的,突然出了这么一场事故,弄的台上台下都有些人心惶惶。顾衍被请走了,舒令仪不知溜到哪儿打听消息去了,司天晴唯有干坐在那里等着。端木宁摇着扇子走来,彬彬有礼拱手作揖,“司姑娘,顾掌门那边还在商量怎么处置蔡道友,你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司天晴忙站起来回礼,“多谢端木道友告知。”   端木宁走过来,凑近她说:“司姑娘,你猜蔡道友会不会被取消比斗资格?”   司天晴微不可见往后移了移,“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想不想知道结果?”   司天晴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当然好奇了,却不说话。   端木宁装作无意的样子啪的一声合起折扇,却将司天晴头上的珠钗扫落在地,连声道歉:“啊,司姑娘,对不住。”忙蹲下身捡起来,递给她。   司天晴不好说什么,伸手去接。   端木宁却不放手,盯着她的手看,口中吟道:“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司天晴顿时红了脸,一把抽出珠钗,说:“端木道友,请你自重。”   端木宁却笑吟吟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可不觉得自己举止轻浮,有什么需要自重的地方。”   司天晴又羞又气,却又不好说什么。   这时蒋翊走来,对司天晴说:“司姑娘,你师妹已经回灵飞派那边了。”   司天晴忙说:“那我去找师妹她们,蒋道友,端木道友,失礼了,请容我先走一步。”忙不迭跑了。   端木宁冷哼一声,不满道:“蒋师兄,坏人好事,你不觉得惭愧吗?”   蒋翊皱眉说:“端木师弟,司姑娘可不是你能随意亵玩的女子。”   端木宁挑衅地看着他,“这个无需你提醒,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区别对待,司姑娘与我家世相当,又如此温柔美貌,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的?”   蒋翊脸色一沉,“端木师弟,你若是真心,又何须专门做给我看?”   端木宁忽然笑了,“蒋师兄,看来你对这司姑娘是真的动了心啊,竟然如此紧张!”   蒋翊冷声问:“你想怎样?”   端木宁好整以暇说:“蒋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人,从来都是我的。”说完擦着蒋翊离开。   蒋翊双手握拳,极力压下心中怒气。   司天晴还在到处找舒令仪,蒋翊一把拽过她,拉到旁边僻静处,“司姑娘,端木师弟为人风流,乃是花丛老手,你莫要被他花言巧语骗了。”   司天晴忙看了眼周围,见无人注意,方小声说:”蒋道友放心,用我师妹的话说,端木道友这人,讨人嫌而不自知。”   蒋翊顿时笑了,见她手里还握着那支珠钗,抢过来说:“端木宁碰过的东西,脏得很,你怎么还敢要!”说着远远扔了出去。   司天晴叫起来:“哎,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这是我的东西!”   蒋翊陪笑道:“回头我赔你比这好一百倍的。”   司天晴气道:“你也一样讨人嫌!”甩开他,跑回灵飞派那里待着了。   蒋翊不好追上去,只能离开。   舒令仪一打听到结果,便跑来告诉段魏:“段师叔,蔡溪民没有取消比斗资格,你要当心了。”   段魏哼道:“我当心什么,我又不怕他。”说着看了徐珣一眼,“该当心的是你。”   徐珣苦笑不已,心里不停祈祷,只求下轮比斗不要抽中蔡溪民做对手,他可不想金丹破裂,大道断绝。经此一事,大家谈到蔡溪民,可谓是又惧又怕,偏又无可奈何。   蔡溪民第二轮比斗又抽中了溟剑宗的剑修,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溟剑宗的弟子多嘛。那人是个金丹中期,两人实力差距有点大,蔡溪民本来没想怎样,不过当溟剑宗执法长老一再要求他不得无故伤人后,他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毁人金丹,却在斗法台上将那人打的半死不活,尤其是将人家握剑的手给打断了,其中恶意溢于言表。   蔡溪民下台时,散修盟的人全在欢呼鼓掌,视他为英雄。溟剑宗的弟子则义愤填膺,齐声要求取消他斗法资格。两边的人互相谩骂争吵,眼看就要打起来,酿成一场暴动。景白拦住了蔡溪民,抱剑行礼:“蔡道友,还请赐教。”   蔡溪民夷然不惧,嗤笑:“昭明君这是要替下面弟子出头——”   话未说完,斩霜剑已经凌空而起,漫天紫光将他笼罩在内。蔡溪民脸色大变,环首刀仓皇应战,傀儡都来不及放出。眼前的紫光却是一道虚影,真正的斩霜剑仿佛凭空出现,突然抵住他眉心。   眉心乃是修士灵识所藏之处,丹田有伤,还可以温养,灵识若是有什么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蔡溪民骇的脸色惨白,一动不敢动。   溟剑宗的弟子正要欢呼,景白忽然回头,瞪了大家一眼,冷声说:“还嫌不够乱吗?”   那些弟子当即讪讪住嘴,有机灵醒事的忙招呼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景白收起斩霜剑,拱手行礼,“蔡道友,得罪了。星月法会广邀天下群英,目的是为了宣扬道法,交流技艺,友好切磋,并非是你死我活之争。”   景白说完要走,蔡溪民却一脸乖戾说:“成王败寇,昭明君你技高一筹,我无话可说。”   景白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其欺凌弱小,不如用来应对强者,至少还可以淬炼道法,有所进益。”   蔡溪民犹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是啊,他跟这些不如他的人纠缠什么,实在是有失身份,要打就应该找昭明君这样的对手!   景白丢下呆怔当场的蔡溪民,转身离开。一直在旁边围观的舒令仪连忙追了上去,一脸崇拜看着他,“昭明君,你真厉害,刚才真是太解气了!蔡溪民实在是太过分了,哪有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溟剑宗那位道友的手没事吧?”   景白说:“应无大碍,只是一段时间不能拿剑了。”   “那还好,不过是耽误一段时间。”顿了顿,她又问:“杜道友的金丹能修补吗?”   景白摇头。   “那杜道友怎么办?”舒令仪不敢想象自己没了修为是什么样子。   景白说:“杜师弟为人稳重,性情坚毅,经此一事,知耻而后勇,决定重新修炼。”   舒令仪听的钦佩不已,“杜道友若是能挺过来,想必就能浴火重生吧。”   景白点头,“所以杜师弟才是此次星月法会上我最佩服的人。”   舒令仪环顾左右,时维九月,丹桂飘香,东海遍植桂树,到处都是木樨甜香,她跑到路旁,折了两枝桂花,递给他,“昭明君也是我最佩服的人,礼轻情意重,送给你插瓶玩儿,虽不起眼,亦可为昭明殿添香增色。”   景白笑了,“我又不参加星月之争,何须蟾宫折桂。”   舒令仪歪着头,一脸调皮说:“昭明君是嫌弃此物不登台面吗?那我就只好自己留着了,我可是很喜欢木樨花香呢。”   景白笑着接过来,“岂敢,只要是舒姑娘送的,我只有满心欢喜,唯恐承受不住。”   舒令仪蹦蹦跳跳跑远,挥手道:“昭明君,我约了朋友,先走一步啦。”   景白含笑目送她离去。   和舒令仪有约的正是袁复礼、贺俊鸣两人。三人在城南一家小酒馆碰头,大家熟了,舒令仪拱拱手便算是见过礼,在两人对面坐下,问:“袁道友,贺道友,你们专门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吗?”   袁复礼说:“舒道友,你抽中的对手是不是我们散修盟的曹辛华?”   舒令仪点头,“对啊,怎么了,两位是来劝我不战而降的吗?如果是这样,恐怕不能如你们所愿了。”哼,她才不怕散修盟的人呢!就算是蔡溪民,不也被昭明君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吗!   贺俊鸣连连摇头,“非也非也,我们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干嘛不帮自己朋友,而去帮曹辛华那条疯狗。”   舒令仪立即来了精神,“你们跟曹辛华有过节?”   袁复礼说:“何止是过节,说起此人,简直是丢我们散修盟的脸。我们散修盟的人,心黑一点手毒一点都不算什么,毕竟为了生存为了修炼,谁也不是善茬儿,可是这曹辛华却专门欺凌孤寡弱小,简直是人憎鬼厌,我跟贺兄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汉,跟这种人实在耻于为伍,所以决定帮舒道友一把。”   贺俊鸣压低声音告诉她曹辛华的弱点,舒令仪听的连连点头,心想果然朋友多了,还是有好处的嘛。   曹辛华亦是筑基后期,本人主修的是攻击性极强的金系法术,他的傀儡又不惧水火,原本十分棘手,舒令仪很难有取胜的希望。两人打斗到一半,曹辛华放出傀儡帮忙时,舒令仪不怀好意一笑,扯开从司天晴那里借来的灵宠袋,里面蹦出十几只癞□□,围着曹辛华的傀儡呱呱大叫。那傀儡登时眼睛一翻,倒在了斗法台上。   曹辛华手忙脚乱,一边应付舒令仪的攻击,一边用脚踢傀儡,“别给我装死了,快起来!”那傀儡就是纹丝不动。舒令仪哈哈大笑,一招火旋杀,将曹辛华头发胡子都烧没了。曹辛华知道对方早将他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干脆不打了,拽着装死的傀儡恨恨下了斗法台。   台下的人看着这场闹剧似的斗法,全都乐的前仰后合。   景白亦是忍俊不禁,对得意洋洋的舒令仪说:“难为你竟找到这么多癞□□。”   舒令仪一脸嫌弃说:“我才不愿碰它们呢,黏糊糊的,长得又丑又恶心,都是二师兄不知从哪儿弄来的。”   这天还是孙长老主持斗法,远远的冲舒令仪叫:“灵飞派的,赶紧把斗法台上那些癞□□弄走,说的就是你,恶不恶心!”   舒令仪尴尬不已,跑到人群中把钱佩拽出来,“二师兄,快点帮帮忙,把那些癞□□抓走,不然孙长老气得要取消我斗法资格了!”   钱佩趁机敲诈:“舒师妹,那你得请我上邀月楼吃一顿。”   “干嘛要上邀月楼,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酒馆,他家的酒特别地道。”   “肯定也特别便宜是吧?”   “二师兄,你这是漫天要价,你知道邀月楼多贵吗?蒋道友请大家吃了一次,听说一桌酒席就是我一个月的月例。”   “正因为那次我没在,所以才要师妹你破费啊。”   舒令仪气得打他,“你专会趁火打劫,快去给我抓癞□□!”   “小师妹,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钱佩溜上斗法台,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些癞□□收进了灵宠袋,他可舍不得一股脑儿全弄死,留着还可以退回去换钱呢。 第38章 礼轻情意重(下)   星月之争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而天气也渐渐转凉,溟剑宗演武场旁边有一颗银杏古树,枝干粗壮高大,树冠遮天蔽日,亭亭如盖,不知不觉满树灿烂,落叶成金。景白站在树下望着这颗从他有记忆起便矗立在这里的银杏树,是如此的坚定沉默,既不依靠,也不寻找。忽然背后有东西朝他飞来,他顺手接住,原来是一颗白果,不由得回头。   舒令仪站在那里冲他一笑,跑过来说:“昭明君,这次之所以能取胜,又要多谢你啦。”   原来舒令仪这次抽到的对手是溟剑宗的剑修,筑基后期,剑法十分厉害。她一上来便把封剑盒亮出来,告诉人家这可是昭明君的紫清剑气,吓得对方斗法的时候一直提心吊胆,束手束脚。舒令仪装作灵力耗尽,不敌对方攻击,恼羞成怒拿出封剑盒。对方见状脸色大变,赶紧飞身后退,守住要害。舒令仪真正的杀招却是早就布下的流火阵,对方如她所愿踏入陷阱,就此落败。舒令仪狐假虎威,把封剑盒拿来吓唬溟剑宗的弟子,没想到有如此奇效。   景白失笑,说起那位落败的溟剑宗弟子,摇头说:“此人性情浮躁,还需多加磨砺。”   星月法会已经过半,三轮过后,灵飞派还在参赛的只有段魏、徐珣、舒令仪等寥寥五人,而金丹之争已经进入十六强,其中一半以上是溟剑宗弟子。   舒令仪故意说:“昭明君,你说我要怎么谢你好呢?”   景白看她一眼,笑道:“舒姑娘不妨再折两枝木樨花,上次放在床头,可是开了好些天。”   “哎呀,现在天冷了,木樨花早就掉光啦。”舒令仪神秘兮兮说:“昭明君,我有一个主意,就怕你不肯屈尊移步。”   “只怕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我怎么敢捉弄昭明君呢,就是有点不登大雅之堂——我想请你去看戏。”   “看戏?”景白怔怔看着她,当年他们再次相逢就是在戏院里。   舒令仪察言观色,以为他不喜欢,忙说:“去别的地方也行,我们去邀月楼吧,那里的酒菜不错。”   “不,就去看戏吧。”   两人来到苍溟城最大的戏院。舒令仪一脸抱歉说:“这出花神记太火爆了,座无虚席,我只买到两张站票。”   景白说:“无妨,咱们站着看也是一样的。”   舒令仪一边翻看花神记的手册,一边说:“前两天我路过这家戏院,看见他们门口张贴的花神记的画报,回去心里便一直惦记着,特别想看这个故事。”说着念起手册上的故事简介,“花神记讲的是天上花神下凡历劫,偶遇人间狐妖的一段事故,情节曲折离奇,感情真挚动人,此戏曲自从二十年前面世以来,一直深受大家喜爱,常演不衰——哇哦,原来这是一出经典好戏,我还以为是新排的戏呢!”   景白没说话,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不由得心生恍惚,宛如梦中。   很快丝竹声起,花神记开场了。舒令仪看的津津有味,全身心投入,待看到花神为救狐妖身亡时,眼泪情不自禁滚滚而落。   景白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舒令仪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昭明君,见笑了,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明知道不是真的,可是就是忍不住想哭。”   “不是你的问题,而是这出戏写得太好了。”   舒令仪环顾四周,“大家都被感动了呢,眼睛都红红的。写这出戏的是谁啊,真厉害,怪不得这么多年常演不衰。”拿出花神记的册子,首页上赫然写着“河洛散人”四个字。   “这河洛散人一听就是化名,不知真人是谁?竟然能写出这么感人的戏曲!”   景白忽然说:“是扶苏真人。”   “扶苏真人?河洛太微宫的扶苏真人?元婴真人也会写戏本子吗?”舒令仪十分好奇,“昭明君,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昭明君可不像是喜欢看戏的人啊!   景白不答,看着她的眼睛,怅然说:“这是扶苏真人专门写给他夫人的。”   “我知道他夫人,就是那个炼出回天珠的舒羽宾是不是?真是一对神仙眷侣,令人好生羡慕。”   景白默然不语,忽然牵过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舒令仪稍微挣扎了下,见他不放,往外挤的人又太多,只能算了。   两人在后面等着,这时楼上包间走下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谭悦音,一眼便看见了景白和舒令仪牵在一起的手,阴阳怪气说:“还有脸说我们西蜀女子不懂礼数,我看你们中原女子连我们都不如,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立即有长天门的女弟子应声附和:“对对,我们可没有跟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勾勾连连,不知羞耻!”   景白听的皱眉,放开舒令仪,上前一步,扫了长天门的人一眼,“两位姑娘,还请慎言。”   那女弟子认出了景白,露出慌乱的神情,立即闭嘴,退后一步。   谭悦音气道:“昭明君,你干嘛总是躲着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我约你赏花,你说要主持斗法没空,却跟她来这里看戏!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她!”   景白每次对上谭悦音,都有种对牛弹琴之感,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论说什么,她根本不听,就算听了,也照旧不理,哪怕就算理会了,也依然如故。   舒令仪非但不气反倒笑起来,故意抱着景白的胳膊,挑衅说:“昭明君不喜欢我们中原女子,难道要喜欢你们这些成天与妖兽为伍、染上一身妖兽味而不自知的西蜀女子吗?昭明君眼睛没瞎,鼻子更没有失灵!”   整个长天门的女弟子顿时哗然,纷纷揎拳捋袖,亮出武器。   谭悦音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打神鞭二话不说甩了过来。   舒令仪知道犯了众怒,赶紧躲到景白身后,使劲拽他衣服,示意他帮忙。   景白一脸无奈,轻轻一抬手,打神鞭失去准头,无力地落在地上。   谭悦音气得扔下打神鞭,“昭明君,你一定要护着她是不是?”   长天门其他女弟子纷纷叫嚷:“士可杀不可辱,如此污蔑我们长天门,简直欺人太甚,昭明君你更是是非不分!”   “对,对,昭明君你是非不分,有意包庇!”   景白从未被这么多女人指着鼻子骂过,简直头皮发麻,忙解释说:“并非是在下是非不分,而是诸位姑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实在是有伤灵飞派和长天门之间的和气——”   立即有人叫道:“我们女人吵架动手,关你昭明君什么事,竟然出手阻拦,没见我们长天门的男弟子都在一边站着吗?”   长天门跟来的两个男弟子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景白被她挤兑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哑口无言。   舒令仪忙从景白身后探出头来,大声说:“昭明君好心劝架,你们干嘛把矛头对准他!你们长天门以多欺少,要不要脸,有本身单挑!”   景白回头瞪她,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挑事!   谭悦音立即说:“单挑就单挑,谁怕谁!”   “那你们别堵在门口,全都让开,把地方空出来!”   谭悦音挥了下手,长天门的女弟子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舒令仪拽着景白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如同一道流光飞奔而出,待出了戏院,回头做了个鬼脸,哼道:“谁跟你单打独斗,我又不傻!好汉不吃眼前亏,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说着又笑起来,“昭明君,你说谭孔雀现在是不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景白哭笑不得,在她额头敲了两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头她自会去找玄临君告你的状。”   “师父最护短了,才不会罚我呢,不过是碍于情面,顶多口头上骂我两句。”   “你倒是摸透了玄临君的脾气 。”   “哎,这谭孔雀真是讨厌,幸好昭明君你不喜欢她。”   景白含笑看着她,“因为我喜欢的是中原女子。”河洛乃中原腹心之地,阿如出身河洛太微宫,正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女子。   舒令仪想起自己抱着景白胳膊故意说的那些气话,有些尴尬,“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昭明君别介意。我还是赶紧回去吧,万一谭孔雀真上门告状,也能堵住她的嘴不是。”   谭悦音一回去就跑去告状,不过上的不是顾玄临的门,而是一头冲进谭纶房间,“伯父,我要嫁给昭明君!”气死姓舒的!   谭纶正在跟弟子申纪申如晦说话,早就习惯了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乍然听的此言,却是不慌不忙说:“好端端的,你这又是怎么了?”   谭悦音指着自己一脸傲气说:“难道我配不上昭明君吗?”   谭纶赶紧说:“咱们阿音当然配得上天下任何男子,不过你干嘛非要嫁给景重光,别人就不再看看吗?为他一个人放弃整片森林,岂不是可惜了?”   谭悦音气鼓鼓说:“我一定要嫁给昭明君!伯父,你现在就去找归元真人提亲,中原人不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只要归元真人同意了,昭明君就不能不答应!”   饶是老奸巨猾如谭纶,听了这话,也不得不摸了摸鼻子,不知该如何应对,朝申纪使了个眼色。   申纪忙打圆场,说:“师妹,明天我就要上场了,对手是溟剑宗蒋翊,正跟师父商量怎么对付他呢。”   谭纶连连点头,“对,对,此事迫在眉睫,明天就要比斗了,今天一定要拿出一个章程来。阿音啊,你的事能不能先放一放啊?”   谭悦音倒也不是一味刁蛮任性,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好半晌说:“好吧,师兄大事要紧,提亲的事就过两天再说吧,不过伯父,你可不要忘记了哦。”   谭纶赶紧把她哄走,过两天说不定她就改主意了。景重光虽好,却齐大非偶。   谭悦音走后,室内重又恢复安静。谭纶沉吟说:“蒋翊此人,绝不像他外面表现的那样温和无害谦恭有礼,不但剑法厉害,心机城府一样不缺,如果我是你,宁愿对上恃才傲物的端木宁,都不愿碰上他。”   申纪眉头紧皱,“那该怎么对付他?”   谭纶拍拍他的肩,“无需害怕,蒋翊再厉害,也不过就是金丹后期,跟你一般修为,记住小心谨慎四个字,尽力而为就是。”   申纪缓缓点头。 第39章 心乱如麻(上)   蒋翊和申纪之间的对决同样轰动不已,引的许多人前来围观。蒋翊是金系单灵根,照青剑本就无坚不摧,还有金雷加成,威力倍增;而申纪修习的是长天门密不外传的土系功法,更有灵兽重明鸟相助,大家对这场斗法十分期待。苍溟城各大赌坊十天前就开了盘口,截止斗法当天,两人胜负在五五之间。   最近苍溟城小赌怡情简直成了一股风潮,时不时就有押中冷门一夜暴富的消息传出来,引的众人更是心痒难耐,接连下注,不少人因此输的法器都当掉了,当铺生意跟着火爆。灵飞派的弟子前往斗法场的路上,舒令仪跟钱佩站在赌坊门口窃窃私语。舒令仪虚心求教:“二师兄,你怎么每次都能押中,有什么诀窍吗?我押了五次,只赢了一次,都已经输了好几十块灵石了。”   钱佩说:“你别跟风押嘛,像今天大家都去押蒋翊和申纪,胜率一半一半,有什么意思,要押就要押那种爆冷门的,那才叫有眼光!”   舒令仪怀疑地看着他,“那你先买,我看你都押了谁。”   钱佩先买了一场筑基试的,又买了一场散修盟和极意观之间的比斗,押的是散修盟胜。舒令仪正要有样学样,却见他又转回来,蒋翊这里下注了二十块灵石,申纪那里也下注了二十块灵石。   舒令仪简直无语,讽刺道:“二师兄,你两人都押,还真是有眼光啊!”   钱佩大言不惭:“这就叫通吃,稳赚不赔!”反正他只是需要跟朋友吹嘘的时候,拿出赌坊的票据,证明自己十赌九中有眼光!   司天晴走过来,默默掏出一大袋灵石,押蒋翊胜。   舒令仪吓一跳,“师姐,你押这么多?万一蒋仲宣一不小心输了,那就全没了!”   司天晴无所谓地说:“输了就输了,就当是支持蒋道友了。”   “师姐,你真大方。”舒令仪在蒋翊和申纪之间犹豫不决,“算了,看在皎月的份上,我还是押蒋仲宣胜吧,稍微意思一下。”说着掏出二十块灵石押了上去。   灵飞派其他弟子也来下注,这个押十块,那个押五块,不过是凑个趣,赢了固然好,输了也不心疼。   众人来到斗法场,段魏已经在那里坐着了。他向来独来独往,从不跟大家一起行动,大家也不敢去烦他,一群人宁愿挤在一处,也不跟他坐一起。因此在满场座无虚席的情况下,段魏身周奇异的出现了一圈真空带。蔡溪民和杜大可比斗那次,有不懂事的小弟子坐在他后面,结果硬生生被他瞪走,理由是嫌人家呼吸声音大。天可怜见,惹的那小弟子后来见到段魏就跟见到鬼一样,恨不得绕道走,可见段魏瞪人的功力不比他的道法差。   蒋翊和申纪的比斗一上来就电闪雷鸣,火花四溅,打的又精彩又好看。底下众人光是看热闹就看的目眩神迷,喝彩不断。   段魏却看的眉头微蹙。   顾衍见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整个灵飞派,也只有顾衍敢坐在他旁边,而段魏心里虽然照样嫌弃,却不敢表示出来,因为打不过,就得认怂。   段魏说:“蒋仲宣这次用的功法和上次跟我交手时用的不一样。”   顾衍若有所思,“难道他修炼了两种功法?”一个人时间精力有限,一般来说,只会主修一种功法,精益求精,毕竟贪多嚼不烂,适得其反。   段魏不说话。   蒋翊和申纪的打斗还未结束,段魏就站起来走了。他知道蒋翊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这次星月之争若说有他看得上的对手,唯有蒋翊一人而已。端木宁那小子还嫩着呢,不过是仗着家世,外面吹嘘的厉害。至于蔡溪民,他已经想出了专门对付他的办法,不足为虑。   段魏走后没多久,照青剑一举破开重明鸟的火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申纪胯下钻出,抵上他丹田处。申纪倒也好风度,拱手认输。两人在斗法台上还拥抱了一下,彼此恭维客套一番,弄的不像是竞技比斗,而是赴宴闲聊。   蒋翊应付完一波恭贺他的人,来到灵飞派这里。顾衍突然得到通知,筑基试那边冒出替打的丑闻,因此要重新核对身份,当即带着徐珣、舒令仪和另外两个要参加下一轮比斗的弟子匆匆赶去了演武场那边,这边只剩下司天晴、钱佩等几个无关人员。钱佩早跑到不知哪儿去了。司天晴见到蒋翊,忽然冲他行了个大礼,笑道:“蒋道友,我今天非要谢谢你不可。”   蒋翊一头雾水,“这是为何?”   “谢你替我赢了一大笔灵石。”   蒋翊笑了,“原来司姑娘这么看好我啊,不但押我赢,还押了一大笔灵石!”   司天晴笑而不语。   蒋翊问:“是在哪家赌坊押的?一下子赢太多,不会赖账吧?”   司天晴愕然,“还有这种事?”   “司姑娘一看就是生手,可别被他们找各种名目借口骗了,我同你一起去把赢了的灵石拿回来。”   司天晴连忙点头。   两人出了斗法场,蒋翊慢慢悠悠晃着,指着路边店铺告诉司天晴,哪家青梅酒最好,哪家丹药又贵又不好专门骗外地人,又指着一家店铺说:“我们苍澜岛四面是海,海里妖兽最多,因此盛产外皮、筋骨、内丹等各种材料,司姑娘炼丹炼器若有需要,这家最实惠。”   司天晴说:“多谢蒋道友告知,回头我带傅师兄来,他是炼丹师,肯定高兴坏了。”   蒋翊当即闭嘴。   两人到赌坊凭票顺利领到灵石。司天晴拿着两大袋灵石,神情有些不安,问蒋翊:“我这算是不劳而获吗?”   蒋翊失笑,“这是老天有眼,才会天降横财,司姑娘这么纯善,自然是好人有好报。”   司天晴笑道:“小师妹成天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天降横财,没想到今日竟然被我实现,回去若被她知道,估计要嫉妒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蒋翊笑起来,“舒姑娘着实是个妙人,景师弟似乎跟她关系很好,听说上次还专门带她到盐江观潮。”   司天晴却不欲多提此事,维护说:“小师妹年纪还小,心性贪玩,想来不过是一时好奇。”   蒋翊看看前方就是苍溟城内城,溟剑宗遥遥在望,说:“司姑娘,已经走到这里,反正闲来无事,我带你去一个的地方。”   司天晴有些犹豫,“远不远?”   “不远,就在前面,很快就到。”蒋翊拉着她就走。   说是很快就到,结果两人爬围屏山爬了大半个时辰。蒋翊直起身子,放眼眺望,只见落叶满地,层林浸染,说:“天高云淡,如此天气,偶尔爬爬山也不错,整天御剑飞行,都不知道四季变换。我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围屏山这个时候竟如此美丽。”恰似身边这位可心人儿。   司天晴娇喘微微,擦了擦额角的汗,欣赏着围屏山的满山红叶,说:“蒋道友今天是专门带我来游山吗?”   蒋翊笑着摇头,“司姑娘,你后面有一条小路。”   司天晴忙回头,她身后紧贴山壁矗立着一块一丈多高的大青石,绕了一圈也没找到蒋翊口中所谓的小路。   蒋翊扒开藤蔓,青石底部露出一个半人高一尺来宽的小洞,蒋翊弯腰有些艰难地钻了进去,司天晴身形瘦弱,倒是很容易就穿过去了。进到里面,豁然开朗,果然是一条幽深曲折的小径。蒋翊拍掉身上的枯草落叶,有些尴尬说:“这里很少有人知道,是我的秘密之地,没事的时候经常一个人过来待着,今天心血来潮,想着带司姑娘来看一看,样子有些狼狈,司姑娘莫要笑话才是。”   司天晴忙说:“怎么会,这里很有意思,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令人童趣大增,不知前方有何宝藏?”   蒋翊难得一脸兴奋,抓起司天晴的手就往前走,“我带你去。”   司天晴轻轻挣了下。   蒋翊脸色微红,却没有放手,而是说:“司姑娘,小心脚下,这里光线昏暗,地上湿滑,还是抓着我比较好。”规规矩矩扶着她,慢慢走过这段长满青苔的小径。前面拐过一道弯,眼前是一处开阔的水潭,周围一带光秃秃的,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处温泉。   司天晴把手伸进去划动,感叹:“泉水温度正适宜,不冷不热,随便一处便是上好泉眼,溟剑宗真是风水宝地,占尽天时地利。”   蒋翊却说:“溟剑宗再好再煊赫,也与我无关,只有这处温泉,这方天地,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顿了顿,目光炯炯看着司天晴,“现在它也属于司姑娘。”   司天晴神色羞赧,背过身去,“蒋道友,你是故意把我骗来这儿的吗——”   蒋翊打断她:“司姑娘,我不比景师弟,有师尊爱护,也比不上端木师弟,出身显赫,我只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普通弟子,一无所有,你会看不起我吗?”   司天晴连忙转身,急道:“怎么会,蒋道友你天纵奇才,道法高强,犹如锥处囊中,时候到了,自会脱颖而出,何须同别人比较!”   蒋翊顺势上前,握住她的手,“司姑娘,谢谢你。”   司天晴似恼非恼瞪了他一眼,抽出手来,嗔道:“你怎可如此轻薄——”   蒋翊柔声说:“并非刻意唐突,实在是情不自禁,从未有人像司姑娘这般,将我和景师弟、端木师弟一视同仁——”   司天晴想起端木枫毫无缘故刺他的一剑,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委屈想必没有少受,不由得心生怜惜,说:“宝剑锋从磨砺出,在我看来,你比他们更出众。”   蒋翊眼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支精美的凤形玉钗,上面镶嵌有一颗硕大的鲛珠,笑道:“上次弄丢了你的发钗,一直深以为憾。”说着插到司天晴头上。   司天晴摸了摸,面露犹豫之色,一时心乱如麻。   蒋翊一脸忐忑问:“你可是嫌我选的不好看?我第一次买姑娘家用的东西,眼睛都挑花了,才选中这一支。”   司天晴见他如此,不忍拒绝,唯有暗叹一声,“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第40章 心乱如麻(下)   司天晴从围屏山回来,一进院子,便见舒令仪对着假山不停练习流火诀,累的满头大汗都顾不得擦,抬头看了看天,戏谑道:“今儿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舒令仪停下来喝水,一脸坚定说:“从今天开始,我要三更灯火五更鸡,早起晚睡努力修炼道法!”   司天晴最是了解她,平时可从没见她这么勤奋修炼过,问:“好端端的,这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   舒令仪垮着一张脸说:“今天大家去核对身份,顺便把下一轮的签抽了,我抽到的对手是谭悦音。”   司天晴愕然,“比试在什么时候?”   “三天后。”   “这么快!你现在才开始发奋图强,是不是有点晚了啊?”   舒令仪苦笑说:“就算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师姐,我不想输,特别是绝对不能输给那只谭孔雀!”   司天晴不知该如何劝解,唯有说:“那你慢慢练着吧,我替你把饭菜端来。”   “谢谢师姐。”舒令仪继续催动玉葫芦喷出一阵又一阵的蓝色火焰。   当天她一直练到三更才回房歇息,第二天一大早又爬起来苦练一直没练成的连击火旋杀,如此不分昼夜练了三天,熬的两眼通红,整个人精神异常亢奋,倒是真把连击火旋杀行云流水使出来了,心中大定,自以为有把握打赢谭悦音。   比试当天,她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打扮的清爽利落去了演武场。大家听说是“灵飞双娇”之一和瑶华仙子之间的比斗,冲着两大美人的名头,前来围观的人特别的多,尤其是男弟子,甚至不少人提前占好了位置。   灵飞派的人都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除了段魏,大家都来给她助威,以壮声势,就连顾衍在斗法开始后都悄悄来了。   长天门的人也不遑多让,乌泱泱来了一大群,尤其是女弟子,恨死舒令仪了,全都给谭悦音鼓劲加油,“师姐,你一定要给那姓舒的一点厉害瞧瞧,打的她满地找牙,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得罪我们长天门的人!”   谭悦音自信一笑,“放心吧!”   两人上了斗法台,舒令仪盯着那只蓝孔雀看,心想这只傻孔雀除了吃喝拉撒整日嚎叫,难道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厉害本事?是喷水喷火还是发射暗器?   谭悦音见她脸色凝重,冷哼:“你要是怕了,不妨早早认输,我可以放你一马,省的到时自取其辱!”   舒令仪忽然吸了吸鼻子,挑眉说:“谭姑娘,你今日怎么这么香啊?莫不是为了掩盖身上沾染的那股妖兽的味道?只可惜适得其反,香的人头晕脑胀,只想打喷嚏!”说着故意用手掩住鼻子,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谭悦音怒不可遏,咬牙切齿说:“牙尖嘴利有什么用,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打神鞭带着劈里啪啦的雷光甩了过去。   舒令仪毫不避让,当即施展流火诀,蓝色火光冲天而起。两人登时缠斗在一处,打的难解难分。谭悦音指使蓝孔雀上前。那傻孔雀皮糙肉厚,不惧雷火,一身蛮力横冲直撞,见到舒令仪就啄,每啄一下,斗法台就留下一个坑洞,当真是力大无穷。舒令仪斗法,以轻巧灵活为主,面对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着实没有好的化解办法,只能四处躲避,趁隙偷袭谭悦音。当她施展出连击火旋杀,谭悦音被连绵不绝的烈焰逼的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半空中突兀的出现一座比人还高的大钟。   谭悦音凝神静气,掐了个手印,那钟发出“嗡”的一声低鸣,声音既不高亢也不嘹亮,却震慑人心。舒令仪听到,像是受了重击,身形一晃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坐在判官席观战的景白看到,脸色大变,“东皇钟!”   谭悦音的打神鞭趁舒令仪心神俱震时牢牢将她缠住,趾高气昂说:“你输了。”   舒令仪擦掉嘴上的鲜血,用力瞪她,“你耍赖!”指着东皇钟,“这个肯定不是筑基期法器!”筑基期哪有这么厉害的音攻法器!   谭悦音握住打神鞭的手用力一扯,舒令仪顿时痛的连声吸气,“技不如人,还不肯承认,我问你,认不认输?”   舒令仪十分硬气,“你作弊,绝不认输!”   谭悦音怒从心头起,“好,那我就打的你认输!”说着东皇钟又是一声嗡鸣。舒令仪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却咬牙忍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景白见状赶紧冲到台前,敲响钟磬。孙长老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宣布结果:“西蜀长天门谭悦音胜!”   台下长天门的人顿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谭悦音得意不已,收回打神鞭,跳下斗法台,如一只骄傲的孔雀站在那里接受大家的恭维祝贺。   景白匆匆下了判官台,赶到斗法台时,却见顾衍飞身而上,将奄奄一息的舒令仪抱了下来。灵飞派的人全都围上来,“小师妹,你没事吧?”   舒令仪整个脑袋埋在顾衍怀中,不肯抬头,声音闷闷传来,“师父,谭悦音她作弊,不然我才不会输!”   顾衍见她还有力气骂人,放下心来,把她放在地上,安慰道:“好了好了,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舒令仪愤愤不平,忽然看见站在一旁的景白,眼睛一亮,叫道:“昭明君,我要举报谭悦音违规使用法器!”   景白解释给她听:“东皇钟乃是长天门至宝,专门攻击神识,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法器等级之分。”   舒令仪气得跺脚,“谭孔雀真是太不要脸了,为了对付我,竟然连这种法宝都用上了,早知道我还客气什么,直接祭出封剑盒对付她!”   景白见她脸色惨白,担心地说:“东皇钟发出的音波对神识伤害很大,你没事吧?”   舒令仪脚下一个趔趄,这才察觉到自己头痛不已,胸闷欲呕,景白正要伸手扶住她,却见她一把拽住顾衍,呻吟道:“师父,我好难受。”   顾衍抱起她就走,“你神识有伤,不可再催动灵力,闭眼,默念静心凝神咒。”又对其他人说:“我们先回去。”使了个安神的法术,舒令仪沉沉睡去。   徐珣、钱佩、司天晴等人忙跟在他身后走了。   景白怔怔看着顾衍抱着舒令仪离开。   同时惊疑不定看着舒令仪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此人名叫笙歌,是个靠摆地摊为生的散修,本就修为低下,加上是个哑巴,平日总是被人欺负,起早贪黑辛苦猎来的妖兽,不是被人抢走就是被人压价,赚得的灵石连供自己修炼都不够,日子过的十分艰难。   她原本在东海一带讨生活,闻的星月大会将在苍溟城举行,便想来碰碰运气,于是凑够灵石买了一张船票来到苍澜岛。苍溟城因为众多修士涌入,导致物价飞涨,居大不易,她除了猎杀海兽、入海采珠换取灵石,平时也做些小买卖贴补生计,经常在斗法台附近摆个小摊子,卖些自己采来的鲜花、桂枝和一些特色饮品小食。星月之争向来有折桂、簪花的传统,尤其是得胜之人,通常要簪花表示庆祝,前来助威的亲友们也希望能借折桂的说法讨个吉利,因此这些不要钱的桂枝、鲜花倒是卖的很不错。   她通常都是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凑,一般都在金丹场外面守着,今天听说筑基场这边人多,才特地过来。舒令仪一上台,她便跟失了魂一般,摊子也不管了,愣愣走到斗法台下面,仰起头想看个清楚,却被负责执勤的人拦住,赶了回去。   她只能魂不守舍回到摊子前。   一个男修走过来,掏出一块灵石递给她,“小哑巴,再来两竹筒饮品,就是加了绿色果肉的那种,味道倒是很清爽,多余的钱不用找了。”   这时舒令仪已经输了斗法,顾衍抱着她正要离开。   笙歌见状生意也不做了,把灵石扔回他,收起摊子就走。   那男修叫道:“喂,你干嘛,先把我饮品弄好再撤摊也不迟啊。”   笙歌理都不理,追着灵飞派的人跟了上去。   那男修气得直摇头:“我看你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有钱都不知道赚!”   笙歌尾随灵飞派的人,一路来到苍溟城城南群居院落。顾衍抱着昏睡的舒令仪进去了,她也想浑水摸鱼混进去,想知道舒令仪有没有事,伤得重不重。守门弟子拦住她,盘问她是谁,来干什么。她急得直打手势。那守门弟子见她是个哑巴,倒没有恶言相向,还掏出一块灵石打发她离开,“你找错地方了,这是我们南越灵飞派暂住之地。”   笙歌心中默念数遍“南越灵飞派”,看了眼舒令仪住的院子,转身离去。   自此,笙歌便在灵飞派附近摆了个小摊卖些饮品小食,一天到晚守在这里。灵飞派弟子进进出出,不用专门绕弯跑到大街上去买吃食,倒是方便不少。   可是她等了好些天,都没有等到舒令仪出现。   舒令仪自从落败后,便一直借口养伤,根本没出过房门,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没脸见人”,尤其是跟谭悦音有关的一切,连她住的院子都不想看见。   司天晴端着一杯浅绿色饮品进来,说:“师妹,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这是外面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舒令仪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尝了一口,“咦,这里面的绿色果肉是什么?喝起来清甜爽口,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说是一种叫异香果的灵果,产自河洛那边。”   “河洛的灵果?我还以为是东海的呢。”   司天晴看了看外面,劝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不去看斗法吗?或是出门玩也行啊,要不要我陪你?”   舒令仪一骨碌又躺下了,翻了个身背对她,“不去。”   司天晴拿她没办法。   这时景白又来了,因他这些天来了好几回,已是常客,也没人通报,任由他长驱直入。司天晴正要提醒舒令仪,景白连连摆手。司天晴抿嘴一笑,也不客气,点点头算是招呼,径直出去了。   景白轻轻拍了下舒令仪。   舒令仪一动不动,闷声闷气说:“师姐,人家就是不想出门嘛。” 第41章 故人旧事(上)   景白轻咳一声,“舒姑娘。”   舒令仪忙回头,“昭明君,是你啊,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吓她一跳。   景白顺势在床边坐下,抓过她的手,散发着紫色光芒的灵力在舒令仪体内游走一圈,半晌说:“玄临君果然手段高超,舒姑娘的神识已无大碍。”   舒令仪小声说:“我早就没事了,那天吃了昭明君你送来的丹药,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事的是她面子上下不来。   “那怎么还在床上躺着,可是哪里不舒服?”   舒令仪不说话。   景白说:“今天端木师弟和极意观的刘凝一决胜负,大家都去围观,你不去吗?”   “端木宁吗?”那可是星月之争夺魁热门人选。   景白点头。   舒令仪本就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关了这么些天早就憋坏了,闻言意有所动。   景白又说:“看完斗法,正好中午,咱们可以去邀月楼吃饭,下午再去戏院看戏,你看怎么样?”   舒令仪听的眼睛发亮,心里早已是欢呼雀跃,面上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慢吞吞说:“昭明君如此盛情,如果再推却,倒显得我矫情了。”   景白笑道:“舒姑娘肯赏脸,真是莫大荣幸。”   “那请昭明君先出去,容我换身衣服。”   舒令仪很快打扮好,走出房间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司天晴也不在,想来大家都去看斗法了,难怪昭明君进来都没人通报一声。   两人出了院子,一路往城东斗法场而去,来到巷子口,舒令仪说:“几天不见,这里什么时候摆了个小食摊啊?”   景白便问:“要吃吗?”   舒令仪摇头,“先去看斗法,回来再说。”   笙歌神情激动看着舒令仪。舒令仪见摊主站起来,像是要招呼她的样子,忙说:“老板,回头再来照顾你生意。”说着头也不回走了。   笙歌露出失望的表情,姑娘看她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好像完全没有认出她。转头看向舒令仪旁边的景白,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心里默念“景重光”,原来景重光,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昭明君了,还和姑娘在一起。   笙歌没有追上去,而是决定继续等待,自从太微宫钟氏一夕覆灭后,她浑浑噩噩在世俗中浮沉二十年,别的没有,耐心有的是。   景白和舒令仪到了斗法场,他今天没有参与评判,没办法借职务之便带舒令仪上判官台,因此带着她来到台下最好的位置,也就是溟剑宗占据的正对斗法台中间那片区域。时间还早,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因是端木宁的比斗,端木家来了不少人,各房主仆加上伺候的剑侍,乌泱泱占了好大一片地方。景白不欲和大家挤在一处,专门找了个靠后没人的位置坐着。正和舒令仪说着闲话,这时一个少女目不斜视走来,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和端木家那些呼奴使婢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她冲景白点点头,显然认识他,却没有打扰他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看着手里的书册。   舒令仪觉得她很有意思,竟然来斗法场看书,小声问:“这人是谁?”   景白说:“端木文琪,端木家的掌上明珠,博学多才,素有林下风气之誉。”见舒令仪直直盯着她看,怕她误会,忙说:“不过我跟她不熟,都是听别人说的。”   舒令仪问:“她是端木曼成的妹妹吗?”   景白点头。   舒令仪感叹:“端木曼成那样庸俗自大的人,没想到竟然有一个这样飘逸出尘的妹妹!”   景白讶道:“原来你对端木师弟意见这么大吗!”   舒令仪哼道:“谁叫他欺负师姐!”   景白唯有摇头。   舒令仪打量四周,一个人都不认识,甚是无趣,“昭明君,这里位置虽好,不过我还是想去找师兄师姐他们。”   景白忙说:“那走吧,不知玄临君来了没,我顺便去跟他打个招呼。”   经过端木文琪身边时,端木文琪款款站起来,冲两人微微欠身,礼仪周到。舒令仪冲她一笑,好奇地瞟了眼她手里的书,以为是什么时兴畅销的话本,看的这样爱不释手,没想到是什么《训诂集韵》,吓的她立即打消了和对方结交的心思。她这样一个大俗人,宁愿和谭孔雀针锋相对,也不敢高攀端木家的阳春白雪啊!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刚想着谭孔雀,那边谭悦音远远看见舒令仪,立即带着人耀武扬威过来了,“昭明君,好久不见。”口里虽然和景白打着招呼,眼睛却看向舒令仪,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   舒令仪见到她脸色立即变得不好,拽着景白就走。   谭悦音拦住她,趾高气昂说:“有没有眼力见儿,我正跟昭明君说话呢!你干嘛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舒令仪忍着气,一言不发。   谭悦音见她吃瘪的样子,从未觉得这样大快人心过,“舒姑娘,你以后见着我是不是都要像今天这样退避三舍,绕道而行啊?舒姑娘竟然给我行这样的大礼,真是愧不敢当!”   谭悦音身后跟着的长天门女弟子哄堂大笑,纷纷拿舒令仪落败的事取笑她。   景白听的皱眉,看了眼那些叽叽喳喳的长天门女弟子,又不好擅自开口。   舒令仪气得骂了一句:“小人得志!”   谭悦音不以为意,轻蔑地说:“手下败将,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我才懒的跟你计较。”   舒令仪气得两眼喷火,双拳紧握,扔下景白,掉头离开。   景白立即追了上去。   谭悦音见舒令仪落荒而逃,心怀大畅。   有女弟子凑过来说:“谭师姐,昭明君怎么走了?你不是说要嫁给他吗?”   谭悦音心情甚好地说:“咱们西蜀女子虽说婚嫁自由,不过嫁人嘛,还是慎重些的好,这个不急,等我先把姓舒的奚落个够,出了这口恶气再说,到时昭明君自然知道孰优孰劣!”   那女弟子看白痴似的看着她,心想这不是适得其反嘛,口里却奉承道:“是是,还是谭师姐有主意。”   谭悦音意气风发说:“走,咱们看斗法去!”   舒令仪闷头冲出斗法场,在苍溟城大街小巷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走乱撞。景白跟在她身边,很是担心,“舒姑娘,你饿不饿,前面就是邀月楼,不如我们——”   舒令仪恶狠狠说:“气都气饱了,哪还知道饿不饿!”   景白忽然拽住她,不让她乱跑,看着她一脸温柔说:“好了,不要气了,只是一场斗法败了,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舒令仪气不能平,大声说:“可是我偏偏败在谭孔雀手里,还被她如此奚落,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景白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好说:“既然不饿,那我们去看戏?”   舒令仪没好气说:“不去,现在哪有心情看戏!”   景白对于如何哄心上人开心实在没天分,吃喝玩三板斧后,只能黔驴技穷干瞪眼了。   舒令仪忽然下定决心,神情坚定说:“昭明君,我要向杜大可道友看齐,知耻而后勇!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贪吃贪玩了,我要努力练习道法,争取早日结丹!”   景白见她想通了,放下心来,“如此甚好。那我们回斗法场?”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看端木曼成和刘希堂之间的比斗。   舒令仪却是一刻都等不及,“昭明君,你自己去吧,我要找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修炼,然后练习流火诀。”   苍溟城灵气浓郁之处早就被溟剑宗占为私地了。景白带着她来到围屏山一处洞府,里面灵气之浓郁,感觉像是要化成灵液滴下来,舒令仪简直叹为观止,“溟剑宗竟然有这么好的地方!”   景白解释说:“此处本就位于灵脉之上,又有大型聚灵法阵加持,灵气才会如此浓郁。”   “那在这里修炼岂不是事半功倍?”舒令仪啧啧称叹,在洞府里到处转悠,此处灵气虽好,里面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如同雪洞一般,只有靠墙放着一张石制床榻,明显是用来修炼打坐用的。   “这是谁的洞府啊?怎么跟个苦修士似的,连张桌子都没有。”   景白脸上露出怀念之色,曾经他在这里闭关十年,一步都没有出去过,直到参加上一届的星月之争,这才出关。   舒令仪忽然发现了墙上斑驳交错的剑痕,反应过来,“昭明君,这是你的洞府?”她还以为景白一直是在昭明殿修炼呢。   洞府四面墙上全都布满了一层又一层深深浅浅的剑痕,甚至连头顶上方都有,宛如蛛丝一般密密麻麻,舒令仪越看越是震惊,大家都说他天纵奇才,可是谁又知道他背后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景白给了她一块令牌,“你想修炼随时可以来,我现在不大来这边了,一般都是去剑冢淬炼剑心。”   舒令仪十分好奇,“剑冢?听说溟剑宗剑冢里埋葬着所有陨落弟子的本命灵剑,是不是真的?”   景白点头。   舒令仪惊呼:“那岂不是有成千上万把灵剑?我的天啊,不知是何等景象,真想去看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跟个灵剑铺子差不多,铺天盖地都是灵剑,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里面灵剑有残留灵识,十分危险,会主动攻击闯入的人。”   舒令仪一听有危险,立即打消了让景白带她去剑冢一观的念头,老老实实坐在石榻上修炼。景白亦在一旁打坐。舒令仪练完一遍流火诀,满头大汗,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昭明君,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   景白坚持送她回去。两人御剑在城南落下,经过巷子口时,笙歌仍守着小食摊坐在那里。舒令仪说:“哎呀,这么晚了,你还在出摊啊,真是辛苦,正好饿了,给我来两个蛋卷饼,还有一竹筒异香果做的饮品。”又问:“昭明君,你要不要啊?”   景白摇头。   笙歌快手快脚弄好递给她。   舒令仪问:“多少钱?”   笙歌指着木牌上的标价,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舒令仪顿时露出怜悯的表情,特地多给了一块灵石。   笙歌怔怔看着她,忽然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只色彩鲜艳的陶土娃娃,轻轻放在她手里。   舒令仪颇为意外,“送给我的吗?”仔细看了眼那陶土娃娃,笑道:“昭明君,你快看,这个娃娃长得好像我啊,真可爱!”   景白见到那似曾相识的陶土娃娃,神情忽的一震,转头盯着笙歌。   笙歌毫不避让看着他。   景白脸色慢慢变了。他认出了笙歌。 第42章 故人旧事(下)   景白先送一无所知的舒令仪回去,然后转回巷子口,问:“你是笙歌?”   笙歌微微欠身。   景白感慨万千,“你是来找阿如的?”   笙歌点头。   “阿如她失忆了,二十年前的事全都不记得。”   笙歌露出黯然的神情,姑娘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她,连见到陶土娃娃都没有反应,她已有所怀疑。   景白又问:“你怎么会失声?”   笙歌拿出手写板,叙述了二十年前她眼中的太微宫钟氏是如何任人宰割的。   那一夜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到处都是冲破防御阵攻进来的敌人。笙歌只是伺候宫主夫人舒羽宾的一个小小侍女,修为低下,一应大事俱不知晓。舒羽宾似乎早有预感,在敌人还未攻进太微宫时,便让伺候的下人各自逃命。笙歌自小和阿如交好,名为主仆,情同姐妹,想去看看她有没有事,路过大厅时,却被里面一地尸体吓住了。   两个黑衣人带着面罩见人就杀,见到她闯进来,二话不说,一道剑光劈了过去。笙歌都吓懵了,只能闭眼等死。可是那剑光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被人半空拦住了。太微宫少宫主钟会浑身是血挡住对方的剑光,他显然鏖战多时,已是疲惫之极,用沙哑干裂的声音说:“僮仆稚子手无寸铁,何其无辜,道友难道也要赶尽杀绝吗?”   那黑衣人神情一愣,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挣扎、不忍的神情,手里的剑慢慢放下了。   这时另一个黑衣人骂道:“事已至此,还想回头吗?斩草不除根,将来后患无穷!”   钟会冷哼:“要想斩草除根,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和他打了起来,故意将他引到后面钟氏祠堂机关处。   先前犹豫的那黑衣人一掌打在笙歌丹田处,断绝她的晋升之道,然后强迫她服下失声的丹药,却是饶了她一命。   等她第二天醒来时,河洛太微宫已成废墟,大家死的死,逃的逃,从此修真界再也没有太微宫钟氏的名号。   景白听的一脸凄然,好半天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笙歌神情茫然,写下“我不知道”四个大字。姑娘什么都不记得,连姓氏都改为姓舒,这大概是夫人的意思,希望她以新的身份好好活下去,这么悲惨沉重的灭门之痛,既然已经忘却,又何必再让她想起呢?   景白亦是默然无语,其实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让阿如想起两人之间的那些甜蜜过往,却不愿她再次承受灭门之痛。   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念念不忘吗?   景白坐在昭明殿廊檐下,望着头顶无尽夜空,彻夜未眠,往事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   再次遇到阿如,是在河洛的上邺城。   两人自从在北关无双城一别后,景白回到东海溟剑宗,顺利结丹,继续四处游历。钟令仪得知后,力邀他来河洛,传讯符如雪片般不停向他飞来。景白盛情难却,终于还是来了上邺城,按照传讯符上面所说,找到一家名为“广安”的戏园子。   钟令仪还是那样活泼跳脱,两人半年未见,毫不见外的抓起他的胳膊就往里走,一脸神秘说:“景小白,今天我请你看一个好东西!”   景白听的皱眉,“钟道友,你怎能随意篡改别人名字。”   钟令仪嘻嘻笑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叫声小白就急成这样,你也可以叫我钟阿如啊!”   景白一脸无奈。   两人来到戏台下,偌大的戏园子空荡荡的,台上演员正在排练。   钟令仪拽着景白在第一排中间坐下,拍了下手,引起台上演员的注意,说:“好了,你们排练了这么些天,也不知道成果到底如何,今天就从头到尾演一遍吧。”   众人赶紧去准备。   钟令仪凑到景白身边,兴致勃勃说:“今天这出戏是他们新排的,还没有对外演出过,咱们先睹为快。”   台上灯光亮起,先是一阵悠扬的琴声,紧接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演员上场了。   钟令仪忽然想起来景白什么前情背景都不知道,赶紧趴在他耳边,小声介绍:“这人是天上的花神,她的行头是不是很好看啊?对了,这出戏叫《花神记》,讲的是花神下凡和人间狐妖相爱的故事。”   景白生平头一次进戏园子,对这些戏曲艺术根本就欣赏不来,也不关心台上的人扮演的到底是谁,黑暗里只感觉对方呼吸不停吹在耳朵上,又麻又痒,整个人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说:“钟道友,好生坐着吧,我自己会看。”   钟令仪冲他一笑,坐回自己座位上。过了会儿,看到动情处,他扯着景白的袖子不停擦眼泪,一边掉泪一边又有些不好意思,抽泣道:“景小白,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一点都不感动啊?”   景白看着他满脸是泪的样子简直无语,心想我还看什么戏啊,看你就够了,比台上演的都精彩。   钟令仪全身心沉浸到剧情中,完全没发现景白百无聊赖不感兴趣,待看到结尾花神死去时,气愤不已:“怎么可以这样,我爹真是太过分了,我一定要他把结局改了!”   景白莫名其妙,不明白这出戏跟他爹有什么关系。   钟令仪见左右无人,又凑到他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这出戏是我爹写的,说是为了给我娘解闷,免得她成天泡在炼丹房里,问题是这么悲伤的结局,我娘看了还不得跟我一样,气得想打他啊!”   景白忍不住想扶额,这一家子,还真是特别。   钟令仪红着眼睛出了戏园子,站在阳光底下,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又恢复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样子,笑道:“景小白,你是第一次来上邺城吧,走,我带你去吃我们河洛最有名的红烧鲤鱼!”   两人径直来到上邺城最有名的酒楼太岳楼。钟令仪人还没进去,太岳楼的裘掌柜笑吟吟迎出来,“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啊,钟小公子竟然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钟令仪说:“裘掌柜,你别跟我客套了,这位是我远道而来的好朋友,他可是来自美食遍地的东海溟剑宗,你可要拿出浑身解数招待,莫要丢了我们河洛人的脸面。”   裘掌柜忙拱手道:“原来是溟剑宗的道友,失敬失敬。钟小公子放心,我定叫两位不虚此行,宾至如归。”   “那我就等着看裘掌柜怎么一展身手了。”钟令仪领着景白进去。   裘掌柜果然没有辜负钟令仪的期待,给两人安排了一个最大最好的包间。这是一个大套间,地方宽敞,装饰精美,分内外两间,外面有乐工吹拉弹唱,隔着重重帘幕,丝竹声若隐若现,既不会让人觉得纷乱嘈杂,也不会使宴席过于安静。里面则是喝酒设宴的地方,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   钟令仪指着其中一尾红烧鱼说:“这就是我们河洛鲤鱼,素来以色泽艳丽、肉质肥厚细嫩、气味清香而著称,我吃过许多地方的鱼,都没有我们河洛鲤鱼鲜香有味,你快尝尝。”   景白礼貌地尝了一筷子,见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反应过来,忙点头称许。   钟令仪笑了,“好吃吧!再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们河洛人凡有宴必出场的压轴菜,名叫牡丹燕菜,味道异常鲜美,有燕窝风味,你看上面漂着的这朵花,洁白如玉,颜色夺目,是不是很像牡丹啊?”   景白象征性地吃了一口。   钟令仪正叽里呱啦介绍着席上的菜肴,裘掌柜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钟令仪点头,说:“让她们进来吧。”   很快,两个美貌少女款款而入,一人抱琴,一人持箫,行过礼后,分别在钟令仪和景白身边坐下。景白神情不由得一僵。钟令仪倒是如鱼得水,在那姑娘手上摸了一把,笑道:“这么娇嫩的小手,不知会弹出如何动听的乐曲。”引的那姑娘横了他一眼,将酒杯倒满,娇笑道:“要听我的曲子,公子得先喝一杯。”   “美人有命,自当遵从。”钟令仪立即酒到杯干。   景白见状眉头紧皱。另外一个姑娘察言观色,见他脸色似乎不好,不敢靠近他,小声说:“这位公子,可有什么想听的,不如我吹一曲凤求凰吧?”   钟令仪喝完自己半杯酒,又去灌身边美人。景白忍无可忍,不假辞色说:“钟道友,你小小年纪,如何学的这般坏习气?”   钟令仪愕然。两位姑娘见他生气,赶紧站起来,侍立一旁,连外面的管弦丝竹声都停了一下。钟令仪看看左右说:“可是大家设宴招待朋友,不都这样吗?总不能干巴巴的光喝酒吃饭吧?”   景白冷声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故友重逢,哪怕只是一杯清水,亦是一番盛情,又何须这些浮华场面?”   钟令仪露出讪讪的表情,站起来拱了拱手,“两位姑娘,对不住了,裘掌柜会将灵石如实奉上。”   两位美人一听不用陪酒就有灵石可赚,丝毫不以为意,携手离开。   钟令仪搬过椅子,靠近景白坐着,若无其事说:“好了,她们走了。重光道友,咱们继续吃饭吧。”   景白仍不放过他,“钟道友,修道之人,最要紧的是清心寡欲,你年纪尚小,心性未定,莫要被这些外物迷了本性,误入歧途。”   钟令仪眼疾手快夹起一块紫酥肉塞到他嘴里。   景白被迫住嘴,一脸尴尬,默默将紫酥肉吃了。   钟令仪又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挑眉说:“你要真当我是朋友,就把这杯酒喝了。”   景白隐约察觉到他在生自己的气,看了他一眼,接过酒,一饮而尽。   钟令仪见他如此,当即消了气,忍不住埋怨:“景小白,你知道我为了招待你这桌宴席,花了多少灵石吗?好心当成驴肝肺,还把人家姑娘赶走了,丢不丢脸,以后我钟小公子还怎么在上邺城混!”   景白张了张嘴,一时无语。   钟令仪忽然又笑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认识那么多朋友,只有你才会说这样的话,忠言逆耳,可见你才是真正的朋友,以后我只跟你好。”   说的景白一阵脸热,轻咳一声,“钟道友,吃饭吧。”成天胡言乱语,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43章 太微宫(上)   吃完饭,钟令仪带着景白在上邺城到处闲逛。正是初秋时分,气候宜人,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而不灼热。上邺城和别的城池一样繁华热闹,却又别具特色,景白见路边小摊到处都是卖陶土娃娃的,色彩鲜艳,人物憨态可掬,颇为可爱,忍不住拿起一个细看。钟令仪说:“这个是我们河洛的特产,遍地都是,外面卖的不好,我带你去我家铺子,可以照你的样子量身定做哦。”   两人进了路旁一家店铺,外面陈列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制作精美、栩栩如生的陶土娃娃,看守店铺的伙计见到钟令仪,看了一眼,招呼都没打,继续做自己的事,显然是常来。这家店铺是前店后院的格局,钟令仪带着景白径直进了后院,里面有几个师傅正埋头制作娃娃,有的在揉土,有的在捏形,有的在上色,分工明确,秩序井然。   钟令仪随手抓起一把粘土,胡乱捏了个人形,拿给景白看,“你看它手里握着一把剑,像不像你啊?”   景白瞟了一眼,头大身子小,整个五官凑在一块,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心想我哪有这么丑,面无表情说:“我看倒挺像钟道友你。”   钟令仪把眼睛鼻子嘴巴挤作一处,冲他做了个鬼脸,粗声粗气说:“原来我长这个样子啊,晚上扮鬼吓人倒是挺好玩——”话未说完,自己先乐的哈哈大笑。   景白不明白他一天到晚怎么就这么开心,什么事都能自得其乐。   钟令仪拉着他一起坐下,“你一天到晚不是打坐就是练剑,小时候肯定没有玩过泥巴,你知道怎么捏娃娃吗?”   景白坐在那儿没动。   钟令仪硬是塞了一团粘土给他,“哎呀,不要那么无趣嘛,什么事情都要尝试一下,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你是不是不会啊?来,我教你!”   景白无动于衷。   钟令仪干脆握住他的手,手把手示范:“就像这样,又搓又揉,把多余的部分弄下来,然后粘在一起就好了——”   景白怔怔看着他的手,又白又细,柔弱无骨,比自己的手小了整整一圈,一双如玉纤手握住红褐色粘土调皮的捏来捏去,视觉上形成强烈对比。   钟令仪在他眼前挥了下手,“你别光看着啊,快动手,我们来比赛,看谁捏的娃娃好,输的人要有惩罚的哦。”   “钟道友,你无不无聊?”   “那你说我们现在干嘛?本来该舒舒服服坐在太岳楼喝酒听曲,结果姑娘都被你赶跑了,酒也不肯多喝。”   景白正要说话,钟令仪打断他,“你要是想说什么打坐修炼的话,我只好跟你绝交了!景小白,你能不能一天到晚别绷那么紧啊,岂不闻修炼之道,一张一弛嘛!”   景白顿时无语,拿过粘土,学着旁边师傅的样子,认真做起陶土娃娃来。   钟令仪也不打扰他,自顾自捏着自己的娃娃,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过了好半天,他拿着自己精心制作的娃娃跑去上色,提起笔在娃娃背后写下“景小白”三个字,看着那娃娃,越看越像景白,忍不住拍桌大笑。   景白走过来看到了,不甘示弱,提笔在自己捏的娃娃背后写下“钟阿如”三个字。   钟令仪拿起他的娃娃细看,叫道:“哇,你捏的比我好呢,钟阿如比较漂亮,所以也可以算是我赢了,嘻嘻。”将两个捏好的娃娃交给铺子里的伙计,吩咐拿去烧制。   钟令仪看看天色,太阳开始西斜,伸了个懒腰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景白离开铺子前,踌躇了一下,问:“我们捏的东西呢?”   钟令仪笑道:“哎呀,看来你挺喜欢玩泥巴的嘛,下次再带你来玩。放心,娃娃烧制好,这里的人会送到太微宫去的。”   两人出了上邺城,钟令仪也不急,一路晃晃悠悠来到洛河边。此地之所以被称为河洛地区,乃是因为有一条洛河,自西向东绵延数千里,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站在雄浑壮阔、水流湍急的洛河南岸,钟令仪却不忙着找船渡河,而是笑眯眯说:“景小白,你道法高强,胆子一定很大是不是,那敢不敢坐我们河洛的羊皮筏子啊?”   景白心里好奇什么是羊皮筏子,却不做声。   钟令仪从储物袋里掏出几张羊皮,哼哧哼哧吹满了气,又将一些竹竿绑在上面,累的满头大汗,将羊皮筏子扔进水里,率先跳上去,冲岸上的景白挑衅似的看了一眼。   景白只觉好笑,这不就是竹排嘛,他还以为是什么危险之物呢,飞身站了上去。   羊皮筏子晃晃悠悠,顺水而下,一路漂到江心。   钟令仪手里拿着一根竹篙,左边点点,右边撑撑,看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忽然神情一僵,犹犹豫豫叫他:“景小白——”   景白回头,“嗯?”   “你自小在东海长大,应该不怕水吧?”   景白立即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钟令仪一脸尴尬说:“这羊皮筏子好像没扎紧,要散了——”话未说完,羊皮筏子突然断成两截,钟令仪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景白立即祭出斩霜剑,御剑而行。   钟令仪浑身湿漉漉的趴在一只羊皮口袋上,可怜兮兮看向水面上的景白。   景白摇头,放着好好的船不坐,非要折腾这个什么羊皮筏子,不由得说:“钟道友,你这是何苦来哉?”说着弯下腰,朝钟令仪伸出手,准备把他拉出水面。   钟令仪却露出一个坏笑,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景白一时不防,竟被他扯下斩霜剑,直通通落进水里,气的额头青筋直跳,“钟阿如!”   钟令仪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拍手大笑,“咱们既然是好朋友,自然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落水也一起落了!”   景白狠狠瞪了他一眼,浑身湿透,重新踩上斩霜,理也不理他,径直往对岸飞去。   钟令仪忙跟着祭出飞剑,追了上去,大声说:“景小白,你快看我,快看我!”   景白听他一路鬼叫,实在烦不胜烦,回头扫了他一眼。   “你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同吗?”   景白毒舌道:“像只落汤鸡。”   “哎呀,不是这个,你没发现我能御剑飞行了吗?”   景白转头看他。   钟令仪一脸显摆说:“对啊,我筑基了,是不是很厉害!”   景白冷着脸不理他,御剑在岸边落下。   钟令仪扯住他袖子,偷眼看他,“小白,你真的生气啦?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你要是气不过,那我给你赔罪好了。”说着当真要作揖赔礼。   景白拦住他,没好气说:“钟道友,你是三岁小孩吗,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调皮。”   钟令仪冲他一笑,连连点头。   景白正施法逼出身上水汽,这时一个年轻姑娘从芦苇丛中钻出来,见到钟令仪,急得直跳脚,“你可算回来了,夫人正到处找你。”   钟令仪讶道:“笙歌,你怎么来了?我娘找我干嘛?”   笙歌看看他和景白,露出怀疑的神情,“你偷溜出去好几天,又干什么去了?”   钟令仪施法弄干衣服,散开头发擦拭,面不改色说:“没干什么,一不小心翻了船而已,是吧,重光道友?”   景白不理他。   笙歌问:“这位是?”   钟令仪忙拉着景白介绍:“这位是我好朋友,来自东海溟剑宗,天资卓绝大名鼎鼎的景白景重光就是他。”   笙歌一听是名门子弟,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登不上台面的人物,当即放下心来,拱手行礼,“原来是溟剑宗的道友,欢迎来太微宫,这边请。”   钟令仪问:“你这么火急火燎地找我干嘛,有什么事吗?”   笙歌小声说:“极意观来人了。”   “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   笙歌看了眼景白,“回去跟你说。”   太微宫位于河洛北面群山之中的一处山谷里,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环境得天独厚,四季如春。三人御剑在山谷入口处落下,钟令仪取下颈上戴着的双环雕花玉扣,转动里面的小环倾斜至一定角度,催动灵力,那玉扣登时发出莹莹亮光,入口处的防御阵无声打开。   进入山谷,入目之处是一泓湛蓝的湖水,如一块蓝色琉璃,清澈见底,被四面群山环抱在内,微波荡漾,倒映着天边玫瑰色的夕阳,其景美不胜收。这便是闻名河洛的神女湖。三人沿着湖边又飞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来到白玉为堂青玉作顶的太微宫。   一进入太微宫,庭院中间种着一颗巨大的菩提树,高达十数丈,顶上树冠舒展开来,将整个院子都笼罩其中。   钟会迎出来,拱手见礼,“早就听闻重光道友的大名,一直缘悭一面,没想到和我家阿如相熟,我这个做大哥的有时都受不了她,你竟然能和她做朋友,真是难为你了。”   景白忙回了一礼,“士超道友,冒昧上门,打扰了。”   钟令仪在一旁哼道:“大哥,你干嘛在外人面前这么说我,我难道不要脸的吗?”   “你要脸,怎么还干出跟显儿抢食的事来呢?”显儿是钟会才一岁大的儿子。   钟令仪立即否认:“我没有,我只是尝尝罢了,再说那么大一碗鱼羹,显儿那么小,怎么吃得完。”   钟会听的连连摇头,说她:“赶紧回去梳洗一番好见客,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蓬头垢面,衣服皱巴巴的跟腌菜一样,你刚从水里捞出来吗?”   景白赶紧打量了一下自己,见还算得体,放下心来。   钟令仪吐了吐舌,带着笙歌跑了,路上问她:“见什么客?极意观的人吗?”   笙歌说:“何公子来了。”   钟令仪停步,皱眉道:“何蕴何茂先?他来干嘛?”   “提亲。”   “什么?!”钟令仪惊得双目圆瞪。 第44章 太微宫(下)   扶苏真人钟理正在内室和夫人舒羽宾说话,感叹:“没想到张默然竟然结婴了,这下极意观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声势越发煊赫。”   舒羽宾秀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愁容,蹙眉道:“何秀吉向来唯我独尊,如此一来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提到通虚真人何璨,钟理亦是无奈,河洛太微宫和中州极意观地理位置靠的极近,为了争夺修道资源,平时多有冲突,哼道:“这不就派人上门炫耀来了吗。”   这时钟令仪一头冲进来,人未到,声先至,“爹,娘!”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舒羽宾走出来,见到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气的朝里面喊,“钟季珪,快来看你女儿,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   钟理慢悠悠走出来,“阿如,你这是又去抓鱼了吗?”   “我现在才不傻乎乎的用手抓鱼呢,都改用缚仙网捕鱼了,一网下去好多条,吃都吃不完——人家只是不小心翻船了。”   钟理取笑道:“你不是自诩水上飞吗,怎么也会阴沟里翻船啊?”   “爹,你怎么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舒羽宾头疼不已,“笙歌,快带她回去收拾一下。你这个样子到处乱跑,就是自己不在意,也要为别人着想一下,看着都嫌碍眼。”   钟令仪气得翻了个白眼,娘说话也太难听了,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来,连忙回头,“爹,娘,听说何蕴那小子来提亲?”   钟理和舒羽宾对视一眼。钟理说:“你消息挺灵通的嘛。”   钟令仪急得跺脚,“你们没有答应吧?”   舒羽宾问:“你自己什么意思?”   钟令仪冷哼道:“你觉得我会看上他?”把头一甩,不屑一顾走了。   舒羽宾苦笑一声,“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钟理却说:“不知道也好。阿如才这么点大,一团孩子气,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无济于事。”   何蕴是通虚真人何璨的族侄,在中州一带也是有名的世家公子,此次来太微宫,明面上是来送张默然结婴大典的邀帖,暗地里却是来探钟氏夫妇的口风,不知两人对钟何两家结亲是否有意。一家有女百家求,钟理自然是不急着表态,按照惯例办了一场接风宴招待他,景白亦列坐其间。   何蕴是晚辈,接风宴上钟理只露了一面,喝了杯酒水就走了,舒羽宾根本没出现,宴席全程由钟会作陪。何蕴正和景白寒暄,“想不到在这里竟然会碰上重光道友,也是有缘,当浮一大白,请。”说着自己先喝了一杯。   景白正举杯欲饮,忽然门口一阵骚动,环佩轻响,一个身穿红衣、打扮的光彩照人的少女翩然而入,明眸璀璨,笑语嫣然,所到之处,仿佛连周身空气都点亮了,整个人闪闪发光。景白看的手里的酒洒了都不自知,待察觉到失态,连忙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少女一路行来,忽然停在景白席案前,“这位想必就是东海溟剑宗的景重光景道友。”其声音低缓柔和,温婉动人。   景白忙垂首行礼,“不敢,正是不才。”   “景道友,听说你和我哥哥阿如交好,是吗?”   景白抬首,露出惊疑的表情,这姑娘和钟阿如长得也太像了,半晌说:“钟道友,他没来吗?”   那少女蹙眉,微微叹了口气,一本正经说:“唉,哥哥他一向不靠谱,这会儿正被家父罚跪祠堂,不提也罢——”   景白惊讶不已,“啊!那钟道友,他还好吗?”   钟令仪还要往下编,这时坐在上首的钟会一个灵果丢过来,“钟阿如,你能不能给下面小辈们做个好榜样,成天胡说八道,一人分饰两角,你挺忙的啊!”弄的他现在只要去上邺城,就有人问他钟小公子怎么没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钟令仪双手捂脸,笑得肩膀不停颤动。   景白震惊不已,呆呆看着她,心里大骂自己真是又蠢又瞎。   何蕴在一旁笑道:“阿如,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淘气。”   钟令仪瞟了他一眼,“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眯眯眼。”   何蕴轻笑一声,不以为意。   钟令仪举杯说:“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果然连喝三杯,又说:“有酒怎能无歌?哥哥,这就是你这个主人的不是了。”   钟会没好气说:“大家听听,这人刁不刁钻,我要是提前上演歌舞呢,转头她又要怪我不等她。”   何蕴打趣道:“钟姑娘不来,大家怎敢开场啊?”   说话间丝竹声起,带有河洛特色的飞扇舞隆重登场。   钟令仪端着酒杯,在景白旁边坐下,笑吟吟道:“这一杯,我敬小白你,请。”率先一饮而尽。   景白没动,而是冷着脸说:“钟道友,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钟令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他,“小白,你怎么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在逗趣儿啊。”   景白懊恼的正是这点,大家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偏偏只有他没发现,跟个傻子似的。   钟令仪靠近景白,小声问:“小白,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景白恍若未闻,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歌舞。   钟令仪见他如此,有些意兴阑珊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不是成天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野小子。既然你不喜欢,那等下我还是穿回男装吧,其实我也不习惯,这么多钗环首饰,麻烦得紧。”   景白一整晚魂游天外,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脑海里一直萦绕的都是,他怎么这么蠢,连身边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景白从会拿剑开始,便养成每日练剑不辍的习惯,因此来到太微宫也不例外。他被钟令仪女扮男装一事困扰的彻夜未眠,干脆来到神女湖边,沐浴着皎洁月光,对着满天湖水练了大半夜的剑,一直到晨光熹微、朝阳初升这才回去。   刚进入庭院,便见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下,钟令仪穿着一身锦绣男装,头戴玉冠,宛如一介翩翩公子,手里却拿着一粒花生糖在逗一个一两岁的小孩。   “想不想吃啊?想吃的话就叫姑姑。”   那小孩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花生糖。   “要是被你爹娘发现我偷偷给你吃糖,回头又该说我了,所以小显儿,对不起喽。”钟令仪把花生糖扔进自己嘴里,嚼的嘎嘣响。   那小孩立即瘪嘴,委屈不已,眼泪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   “哎呀,你怎么这么蠢啊,这么大了姑姑都不会叫,光知道哭。”   一旁伺候的侍女不好说她,小声说:“显少爷,咱们回去吧,不跟姑姑玩了。”   钟显不肯走,抱住钟令仪的腿不放。   “好啦好啦,姑姑不肯叫,就知道耍赖。”钟令仪掏出一粒花生糖,还没递给他,就已经被钟显抢走,灵活地跑到菩提树另一边,离她站的远远的,这才一脸满足地吃起来。   钟令仪又气又笑,“小小年纪,你跟谁学的这么坏啊!”   景白心想,正是跟你这个姑姑有样学样呗。   钟令仪发现了他,笑道:“小白,你起得好早,昨晚睡的怎么样?乍然换了地方,还习惯吧?”   “修道之人,四处历练,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钟令仪很是热情好客,“练了一早上的剑,你饿不饿啊?我发明了一道新朝食,正要请你品鉴一番。”   景白无奈道:“钟道友,我已辟谷。”   钟令仪拉着他就走,“哎呀,就帮忙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吃,要是连你都觉得好吃,我们太微宫就又多了一道新鲜吃食。”   景白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坐在餐桌边。   端上来的是切成小段小段的油条和一碗不知加了什么呈暗绿色的豆浆。景白看着就没有勇气下嘴。   钟令仪还在一边解说:“豆浆油条是普通人家最寻常的朝食,满大街都是,要想把这两样东西做出新意来,我可是绞尽脑汁,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我曾在一本杂书上看过一道名菜的做法,说是把肉丝塞进豆芽里,于是灵机一动,豆芽塞肉太麻烦了,改把肉馅塞进油条里,再用油炸熟,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啊?一看就很好吃,我还专门起了个名字,叫金齑银丝。还有豆浆,普通豆浆太单调了,我就在里面加了些异香果的果汁,我尝过了,甜甜的,挺好喝的,虽然卖相有些难看。”   景白尝了一筷子便放下了,不予置评。   钟令仪一个劲地追问:“怎么样,好吃吗?”   景白不说话,不明白她一天到晚哪来的这么多新鲜花样。   这时钟显跌跌撞撞跑进来,闻到了肉香味,扒着椅子就往上爬。   钟令仪说他:“你怎么这么馋啊,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就少不了你。”说着舀了一勺绿色豆浆给他。钟显把头一转,露出嫌弃的眼神,指着油条表示要吃。   “这个你不能吃,火气太大,出去玩吧。”示意侍女带他出去。   钟显挣扎着躲到景白旁边,抱着他的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渴望看着他。   景白实在扛不住,在钟令仪的瞪视下,夹了个“金齑银丝”递给他。   钟令仪赶上来阻止。   钟显一拿到吃的,立即从桌子底下钻到另一边,一溜烟跑了。   钟令仪气道:“景小白,他吃了这个要是拉肚子,我可是要挨骂的。”   景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这时何蕴走来说:“不过是一点吃食,男孩子哪能养的这么娇贵。”   钟令仪转过头去不理他。   何蕴丝毫没有客人的自觉,凑过来说:“听说阿如你在试吃新鲜小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大饱口福啊?”   钟令仪怎么说也是主人,再不耐烦也只能忍着,说:“我们已经吃过了,你若是不嫌弃,那就请吧。”   何蕴笑眯眯说:“阿如的口水,我也不是第一次吃了。”   钟令仪立即涨红了脸,“何茂先,你胡说什么!”   “小时候你跟我抢肉粽子的事,我可没忘记。”   “是你抢我的!”   “好好好,是我抢你的。”何蕴忙安抚炸毛的她,尝了块金齑银丝,点头赞道:“油条竟然能想出这个做法,心思不错,若是做的再小巧些,一口一个就更好了。”   钟令仪轻哼一声,脸上不屑,心里倒是认真考虑他给出的意见。   何蕴转头跟景白寒暄,“此次我派张真人结婴大典,重光道友不可不来啊。”   景白说:“还要看师门如何安排。”   “溟剑宗自然是要派人来的,就是不知道归元真人会不会亲至了,到时其他门派各大世家也都会遣人道贺,重光道友既然恰逢其会,万万不可错过。”说着递了一张早就写好的邀帖给他。   景白只好接过来,拱手说:“那就叨扰了。” 第45章 家贼难防(上)   太微宫的秋天和溟剑宗截然不同,大概因为地处山谷的原因,天气变化多端,早上还阳光灿烂,刚吃过朝食便淫雨霏霏,没过一会儿又云开雾散,厚厚阴云中透出万道光芒,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发出叽叽喳喳欢快的鸣叫声。   景白坐在屋檐下打坐,吸纳天气灵气,感受着周围细微的动静,忽然听到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摇了摇头,睁开眼睛。   “小白,出太阳了,我们去划船吧。”钟令仪像一只鸟似的飞进来,围着他转个不停。   “钟道友,我在修炼。”   “哎呀,回来再修炼也不迟嘛,雨后初晴的神女湖最好看了,说不定可以看到彩虹哦,走吧走吧。”钟令仪拉着他就往外走。   景白把手一缩,“钟道友,男女有别,你……还是注意点。”   钟令仪却笑了,“注意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忽然眨了下眼睛,促狭道:“难道你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   景白赶紧否认。   “那跟以前一样就好啦,你不会知道我是姑娘家就不理我了吧?”   景白连连摇头,“当然不会。”   钟令仪指了指外面,“那就走吧。”   景白唯有跟上。   神女湖不同于波涛翻涌的洛河,湖水澄澈湛蓝,波平如镜,坐在太微宫特制的小船上,雨后阳光倾泻而下,空气分外清新,周围一丝风都没有,四面是翠绿青山,犹如置身画中,一洗胸中尘俗之气。   两人任由小船在湖面飘荡,时不时可以看见水底有鱼游过。钟令仪趴在船舷边,用专门的铁钩去勾水下一种密集生长的水草,收集起来扔在船头,问:“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景白见她这么卖力,不像是弄着玩儿,“难道能吃?”   “哎呀,小白你真聪明,这个只有我们神女湖才有,大家叫它藜草,去掉根叶,嫩茎可以吃,有一股特殊的清香,你闻闻。”说着递了一株给他。   景白老远就闻到一股有点冲鼻的味道,说是香味又不像,说是臭味也不是,更不是辛辣味,很难界定是什么气味,怀疑地问:“这个真的能吃?”钟阿如不会一时兴起要请自己吃水草吧?   钟令仪见他转头看向另一边,“你不喜欢这个味道?藜草炒火腿很好吃的,又脆又嫩又鲜美,每次我都能一扫而光。没吃过的人可能不习惯吧,像我娘就不喜欢藜草,所以我家餐桌上是没有这道菜的,我只能弄回去偷偷地吃。”   景白调侃道:“除了西北风,你大概什么都吃。”   钟令仪立即反驳:“你们东海人才是什么都吃,我至少不吃龙虎斗。”东海名菜“龙虎斗”,是用毒蛇和狸猫做的,钟家一直有养猫的传统,所以钟令仪绝对不吃猫肉,不由地问:“你有没有吃过龙虎斗?”   景白顿时语塞,说起来他还真吃过,东海凡是盛宴,怎能少得了“龙虎斗”,就跟河洛设宴少不了牡丹燕菜一样,都是习俗。   钟令仪捞够了藜草,划着小船往湖中心的一座小岛而去。神女湖面积很大,一望无垠,中间东西方向有一座自岸边延伸出来的长岛,使得神女湖从远处看起来像是马蹄形,小船绕过这座长岛,入眼是三座小岛,呈品字形分布在湖面上,其中一座小岛上盖有亭台楼阁,屋舍俨然,显然有人居住。   一进入小岛范围,景白敏锐察觉这片水域灵气浓郁许多,像是有法阵在运行。钟令仪说:“这里水面看似平静,其实底下暗流汹涌,危险得很。洛河看起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气势越是磅礴,大家越是小心,出事的人反倒很少;而神女湖,风平浪静,看起来温婉无害,每年失足的人和动物却不知凡几。听说这里有一处水域深的跟无底洞似的,天气不好,风雨交加之时还会呈旋涡状,像是要把整个湖水都吸进去,情状十分恐怖。我是从来不敢在这里下水的,一般都是在长岛那边玩。”   景白听的若有所思。   钟令仪把船停在小岛边,两人登上木制的栈道,穿过一条小路,一块空阔的平地上矗立着三三两两几座石砌建筑,不像太微宫那般华丽精巧,这些建筑大都朴实无华,坚固牢靠。钟令仪说:“这地方是专门给我娘炼丹炼器用的,炼丹炼器你也知道,最容易发生意外了,里面的东西不是石头就是金属做的,只要不会一把火烧没了就行。”又问景白,“想不想参观一下我娘的炼丹房啊?”   钟令仪带着景白长驱直入,守门弟子自然不会拦她,来到里面舒羽宾的炼丹房,拿出自己的双环玉扣,防御法阵竟然纹丝不动。她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大呼奇怪,抓住一个守门弟子问:“我娘什么时候换了法阵?”   这时负责小岛守卫的高中甫走来说:“夫人说你上回进去偷了许多丹药,光是大还丹就摸走了三瓶,怀疑你拿去卖了,还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因此特地换了法阵。”   钟令仪气道:“出门历练,还不许我多带些丹药吗?我娘也太过分了,我现在又不会跟小时候一样把她的炼丹房弄的乱七八糟。”小时候都不防她,任由她进出,现在倒来防了,钟令仪简直莫名其妙!   高中甫耸肩说:“姑娘,你跟我说没用,我也没有打开法阵的玉牌。”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施施然走了。   钟令仪气得站在那里好半天没说话。   景白说:“我们回去吧。”虽然他有些好奇云容仙子的炼丹房有什么不同,以致于炼出的丹药千金难求,不过不看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行,我娘好不容易不在,今天我一定要进去!”钟令仪没有离开,而是跑到旁边一间石室,用双环玉扣打开防御阵进去。里面是布置简单却舒适的一间小卧房,坐北朝南,光线明亮,有床有榻,桌椅俱全,桌上有茶具,窗台上放了一盘灵果,使得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果香。钟令仪环顾一圈,拉开抽屉四处翻找,又跑到床边,先是掀开枕头,然后抖散被子,最后翻开褥垫,如愿找到一块玉牌。   钟令仪拿着那块玉牌得意洋洋说:“我娘做事向来小心谨慎,重要事情习惯做两手准备,以防万一。炼丹房新换的法阵玉牌,她肯定随身携带,另外一定还有备份,自然是要放在触手可及之处,我娘炼丹厉害,藏东西可不怎么高明。”   景白无言以对,怪不得云容仙子会说出“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样的话。   钟令仪用新找到的玉牌嵌进炼丹房法阵,里面防御阵果然打开了。比起寻常炼丹师的炼丹房,舒羽宾的炼丹房也没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地方大些,架子上摆放的珍稀灵草多些,最醒目的是地上依次摆着九个大小不同的丹鼎,大的比人还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各种成品半成品的丹药就那么随便放在架子上,连个标识都没有,也不知具体都是些什么丹药。   钟令仪小声说:“这里的东西不要乱动,我娘连灵草位置摆的不对都能发现,你跟我到后面来。”   进入后面的隔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排排的架子上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炼器材料,金属、骨器、玉石木料乃至妖兽内丹、皮毛、鳞片无不应有尽有。钟令仪说:“外面的人只知道我娘擅长炼丹,其实她对炼器也很有天赋,我今天就是要找她以前练的一面镜子。”翻箱倒柜半天,却没找到,皱眉看着地上专门用来炼器的一方水云鼎。她催动灵力,将水云鼎里的灵泉抽干,然后按下其中一个开关,水云鼎慢慢移开,露出下面一间密室来。   景白万万想不到炼器鼎下居然藏有密室,见钟令仪没有阻止他进入,实在耐不住好奇,跟进去看了一眼。密室里藏的都是一些珍稀丹药和罕见法器法宝,而景白却被密室架子上一颗悬空放置的“眼球”牢牢吸引住了目光。那眼球中间是一团流动的黑色,不知什么材质,仿佛是世界上最纯净最无暇的黑色,只看一眼便要迷失其中,周围缠绕着一圈犹如实质的白雾,聚而不散,整个形状呈椭圆形,因此看起来像是一只眼球。景白感觉这“眼球”灵力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一股浩瀚深邃的气息,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便在那里,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感。   钟令仪找到一面八卦形的镜子揣进怀里,见他直直盯着那“眼球”看,漫不经心说:“那个是我娘新炼出来的回天珠,里面那团黑色是什么混沌之气,我娘一直不知道怎么收服它,琢磨了好多年,终于给她想出了办法。这个东西是为了我爹顺利进阶炼制的,听说对元婴真人有好处,咱们修为太低,根本用不着。好了,东西找到了,我们走吧。”   景白一边惊叹于云容仙子的天纵奇才,一边又对钟令仪的不以为意痛心疾首,一脸正色说:“你知道对元婴真人有好处的天地至宝,这意味着什么吗?”到了元婴真人这个阶段,寻常丹药法宝等有助于修炼的外物都已失效,若想继续进阶,唯有埋头苦修,寻求突破。元婴真人道法高强,有移山倒海通鬼神之能,如此逆天法术,带来的后果亦十分可怕,许多元婴真人的陨落并非是死于敌手,更多的是毁于走火入魔,自我疯狂。而有助于元婴真人进阶的至宝,防止其修炼过程走火入魔甚至陨落,钟令仪却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景白怀疑她根本就不知其中轻重。   钟令仪静静看着他,“这是我们太微宫的秘密,你会说出去吗?”   景白浑身一震,万万没想到阿如竟如此信任他,心上像是突然多了一把枷锁,以手指天,一脸郑重说:“我景白在此发誓,若是泄露半个字,来日定遭天遣,魂飞魄散——”   钟令仪打断他:“好了,这不就得了,你又不会说出去,带你来又有什么关系。”   景白摇头不止,说她:“钟阿如,你以后行事能不能稳重些,万万不可如此轻率——”   钟令仪拽起他就走,回头做了个鬼脸,“因为你是景小白,所以我才带你来,别人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第46章 家贼难防(下)   从湖心岛出来,两人还是划船离开。钟令仪拿出那面好不容易找到的镜子,说:“这面镜子叫八卦镜,不过我都叫它窥视镜,我娘成天泡在炼丹房,小时候没工夫管我,便专门炼制了这个东西,拿它来监视我,看我有没有好好修炼,有没有调皮捣蛋之类。以前我对它可谓是深恶痛绝,不过现在却是如获珍宝,用它来窥视别人,好玩得很。”她趁景白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取了他手上一滴血滴在镜子上,然后默念口诀,催动灵动,镜子忽然发出一团亮光,里面出现景白坐在船上欣赏湖景的画面。   钟令仪看的掩嘴直笑,“看得好清楚啊,就跟照镜子一样,纤毫毕现,小白,我才发现,原来你眉毛这么浓啊。”   景白脸色不悦,掐了个手印,一道紫光向着八卦镜激射而去,镜面顿时一暗。   钟令仪叫道:“哎呀,你干吗,就我这点灵力,船还没有靠岸,八卦镜就要支撑不住,你着什么急嘛!”   景白黑着脸说:“不许拿它捉弄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不许窥视别人。”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这个是用来看住显儿的,他最喜欢躲猫猫了,省的大家一天到晚到处找他。”钟令仪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我不捉弄人,费这么大的劲儿找这个东西出来干嘛。   景白闻言放下心来。   两人刚回到太微宫,何蕴便迎了上来,见钟令仪手里提着一网兜的藜草,笑道:“重光道友,阿如,你们这是去游船了?怎么也不叫上我啊?丢下我一人在此,着实无聊。”   钟令仪哼道:“你既然这么无聊,怎么还不回极意观啊?”邀帖早就送到了,不知道他还赖在这儿干嘛。   “阿如,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哪有,是你自己说我们太微宫无聊。”   “有阿如在,自然就不无聊了。”   面对何蕴时不时的调戏,还是少女的钟令仪既羞恼又无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何蕴不以为意,反觉得她生气勃勃不同于那些循规蹈矩的世家女子,冲景白说:“重光道友,刚刚收到消息,贵师叔潘子立道长已经到了中州,下榻在晋原城中,明天你可要随我一起去极意观?”   景白没想到潘布来的这么快,一时沉吟不语。   钟令仪见景白似有意动,忙说:“你要走自己走,小白和我们一起,离张真人的结婴大典还有好些天呢,晋原城挨着上邺城,抬脚就到,那么早去干什么。”   景白犹豫道:“潘师叔那边,不知有没有什么吩咐——”   钟令仪急的冲他使眼色,“小白,你在上邺城做的东西还没送来,你忘了吗?”   景白见她如此,只好对何蕴表示抱歉,说自己还要在此耽搁两天。   何蕴看着言语亲密配合默契的两人,眼睛眯起来,本来就小的一双丹凤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钟会走来,“怎么大家都在外面站着?”   钟令仪忙跑过去,“哥哥,何道友刚才还说我们太微宫无聊呢。”   钟会说:“是我招待不周,茂先道友,你我对弈一局如何?数年不见,不知茂先道友棋艺比起以前是否有所精进啊?”   何蕴素喜棋道,技艺高超,钟会这提议可谓是投其所好,当即说:“那就有请士超道友赐教了。”   两人在菩提树下摆开棋盘,厮杀起来。   钟令仪拉住景白,窃窃私语:“别看何蕴眼睛小,鬼心眼可多了,你少理他。”   景白看了眼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有些不自在,说:“我先回房了。”抽身离开。钟令仪追在后面,“你一个人关在房里干嘛,无不无聊!我跟你说,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想不想吃藜草馅儿的饺子啊?”   景白一脸无奈。   最后是笙歌解救了他,只见她一阵风似的跑来,气喘吁吁说:“姑娘,夫人回来了,正到处找你。”   钟令仪知道偷闯炼丹房的事被发现了,忙把藜草往笙歌手里一塞,“小白,我先走了,你们可别说见过我。”   钟令仪刚跑出太微宫,就被舒羽宾堵个正着,揪着她耳朵关进了祠堂闭门思过。   景白知道后难免担忧,此事跟他多少有些关系,却又不好擅入钟氏祠堂,颇有几分坐立不安。傍晚时分,伺候的小厮送来饭菜,两荤一素一汤,另有一壶酒。那小厮又特别端出一碟精心烹制的藜草炒火腿,介绍说:“这是我们太微宫的特色菜,不知公子是否吃得惯。”景白尝了一口,炒熟后的藜草嫩茎气味没有那么冲,大概是吸收了火腿的肉香,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食材的香味,味道竟然很不错,想着好歹是钟令仪亲手捞上来的,很给面子的把一碟子藜草炒火腿都吃了。   一时饭毕,那小厮又问景白是否要沐浴,带他到专用的浴池。景白在溟剑宗习惯了泡温泉,太微宫的浴池虽然不是温泉,不过泡在温热的池水里,倒也不比温泉差多少。洗漱完出来,只见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庭中栽种了一片木芙蓉,繁花似锦,层层叠叠,开的正热闹,越发显得此处清幽宁静。   景白本要回房,走到门口,忽又停住,转身往钟氏祠堂而来。他以为钟令仪被罚跪祠堂,就算没有唉声叹气,也定然愁眉苦脸,哪知到了祠堂,大门倒是紧闭,可是通过门缝往里一看,钟令仪盘腿坐在垫子上,一手持杯一手拿箸,对着地上的碗碟,正吃的高兴呢。   钟令仪察觉到外面有人,浑不在意,还问:“是笙歌吗?我要的藜草馅儿饺子这么快就好了?”   景白推门进来。   钟令仪忙招呼他:“是小白你啊,来来来,一起喝两杯。”   景白看着墙上挂着的钟氏历代祖先的画像,摇头说:“你在这里大吃大喝,对祖先是不是有些不敬啊?”   “我们钟氏祖先才不是那般食古不化的人呢,没看见地上摆着的一壶酒吗,就是我请列祖列宗喝的,我们都老熟了,估计大家巴不得我常来呢。”显然是常跪祠堂,早就不以为意。   景白见她没事,转身欲走。   钟令仪忙拉住他,“别啊,小白,我一个人好无聊,大家都不好明目张胆进来,你就陪我说说话嘛。”说着踢了一个蒲团过来,请他坐下,又递了双筷子给他。   景白盘膝坐下,却没拿筷子,在祠堂里大吃大喝,实在是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钟令仪收回筷子,小声嘟囔:“又怎么了,刚才不是挺喜欢吃藜草炒火腿的嘛,那你喝酒吧——”从食盒里找了一只酒杯出来。   景白闻言色变,直直盯着她看,“钟阿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藜草炒火腿?”   钟令仪惊得立马捂住嘴。   景白想到刚才沐浴的情景,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用八卦镜偷窥我了?”   钟令仪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是听笙歌说的,笙歌是听厨房的人说的,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厨房的人只要看收回的碗碟就知道。”   景白半信半疑,“当真如此?”   钟令仪捣头如捣蒜,“千真万确。”   几乎要被她骗过去,景白忽然反应过来,“那你刚才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钟令仪坚决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太惊讶了——”   “还敢骗我!把八卦镜给我!”景白几乎是暴跳而起。   钟令仪连忙趴在地上装死,“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一脱衣服,我就收回灵力了——”   景白气得七窍生烟,从背后一把掐住钟令仪脖子,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啊——”   钟令仪唯有装缩头乌龟,连连求饶:“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关在这里,无聊得很,就想看看你在干什么,你一进浴池,我就闭上眼睛了——”   景白掐着她脖子摇了几下,“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景白虽然掐住她脖子,不过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勒的很紧。钟令仪眼珠乱转,故意用力咳嗽,越咳越大声,还浑身乱颤,大呼小叫:“我喘不过气了,我要勒死了!”   景白只得放开她,“别装了,八卦镜在哪?”   钟令仪爬起来,“你干嘛这么生气?别说我没看,就是看一眼又怎样,我小时候还跟哥哥一起洗澡呢,就在你用的那个池子。”   景白额头青筋直跳,“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还没哥哥身上白呢。”   景白简直要暴跳如雷,“钟阿如——”还说她没看,还说她没看!   钟令仪跟兔子一样迅速蹿到另一边,“哎呀,你一个大男人,干嘛这么小气!我只是不小心看到的,立马就把镜子藏起来了,我也要脸的好吧!”又指给他看,“喏,镜子就在我坐的蒲团下面。”   景白翻开蒲团,八卦镜果然在那里,拿起就走。   钟令仪见他走出老远,才敢趴着门说:“喂,你玩够了记得还我啊!”   景白身形一顿,原本还打算私下还给钟会,这下干脆没收了。   钟令仪这一闭门思过就闭了整整七天,可把她憋坏了,一放出来就跟只鸟儿似的到处撒欢,跑去找钟理:“爹,明天你是不是要出发去极意观啊,那我也要准备准备啦。”   钟理故作不知,说:“你准备什么?”   钟令仪震惊了,“难道你不打算带我去?”结婴大典这么热闹的事,她怎能错过!   钟理说:“士超去就行,你跟去干嘛,还嫌跪祠堂跪的不够吗?”   钟令仪立即上前,又是捏肩又是敲背,“爹,哥哥去,我也去,大家一起去嘛,好不好?”   钟理斜眼看她,“你不留下来陪你娘吗?”   钟令仪嘻嘻笑道:“我娘只要有炼丹炉陪她就好,我要是留下来,她还要嫌我捣乱呢,你就把我这个捣乱分子带走吧!”   说的钟理禁不住笑了,“大家都去,那家里的事怎么办?你以前不是夸口说自己将来要支撑门户吗,怎么能一天到晚想着出去玩呢?”   钟令仪干脆耍赖,“我不管,我就要去!”   最后钟理到底是拗不过她,带了她去,留下钟会处理太微宫一切事宜。舒羽宾常年醉心炼丹炼器,是从不管这些俗务的。 第47章 鸿门宴(上)   不同于藏于深谷密林易守难攻的太微宫,极意观立派之初秉持的是大隐隐于市道济天下的理念,因此极意观就在晋原城中,而且是一座香火极其旺盛的道观。第一次来极意观的人多少会被山下那些烧香拜神的普通信众吓到,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若是初一十五,更是人满为患,时常还有开坛打醮焚香祈福等法事,整日经文缭绕香火不断。   从太微宫到极意观,虽不像钟令仪说的抬脚就到那么夸张,却也离的不远。钟理一行人吃过朝食出发,一路不疾不徐御剑而行,当天下午便到了晋原城。中州地区多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晋原城也不例外,因此人为堆叠起来的极意山便分外显眼,还在晋原城外便看见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头,山的南面是供人参拜香火旺盛的普通道观,山的北面才是修真问道闲人止步的极意观。不明所以的人经常会找错地方,来到南面普通道观,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南面道观乃是极意观最重要的支柱产业,每日源源不断的香火供奉不知给极意观带来多少好处,除了物质上的富足,还有精神上的凝聚,极意观在晋原城的地位可谓是一呼百应,是所有民众牢不可破的信仰。因此要想覆灭极意观,不止是打败极意观弟子这么简单,还得收服晋原城乃至整个中州信众的民心。极意观是整个中州信仰所在,而极意观掌门通虚真人何璨自然也不可能是普通人,在信众心中,乃是高高在上的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的化身,有些人甚至不拜神仙,直接改拜通虚真人。   钟理、景白、钟令仪一行人还没到极意观山门处,通虚真人大弟子刘凝已经迎了上来,寒暄完毕,将他们带到提前安排好的院中。景白还在生钟令仪的气,钟令仪一路不停找机会跟他说话,他都是爱搭不理的,这会儿安顿下来,问清楚潘布下榻之处,自然要回溟剑宗那边,拱手跟钟理告辞。钟令仪见状忙说:“爹,我送一下小白,去去就来。”   景白当她不存在,任由她牛皮糖一样跟在身后。   两人沿着一条青石铺成的蜿蜒小径往上走,两边遍植草木,其中有几株粗壮的枫树,已经转成绚丽红色,道旁开有星星点点的黄色野菊,夹杂在常绿灌木丛中,色彩缤纷,风景宜人。落叶满地,钟令仪故意踩在上面,发出嘎嚓嘎嚓的脆响。   “小白,你以前来过极意观吗?”   景白不理她。   钟令仪跳起来,摘下一片火红的枫叶,递到他跟前,“你看这片枫叶,是不是特别漂亮啊?一点瑕疵都没有,完美无缺!”   景白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钟令仪吐了吐舌,却并未气馁,而是蹲在地上,兴致勃勃捡起红叶来。景白见身后没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玩的高兴,没有停步。   钟令仪突然大叫一声,一脸惊慌说:“唉呀,小白,你快来,这里有东西!”   景白站在远处,半信半疑回头看她。   钟令仪指着前方说:“真的,就在落叶堆里,我刚才摸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我要骗你,我就是小狗。”   景白见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提着斩霜剑过来,一剑扫开厚厚的落叶堆,漫天落叶纷纷扬扬,露出里面一对陶土娃娃,脸上神情不由得一愣。   钟令仪嘻嘻笑道:“小白,你做的陶土娃娃烧好了,是不是很可爱啊?”   景白半晌无语,拿起自己辛辛苦苦捏制的陶土娃娃细看。   钟令仪大方地说:“我的也送给你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景白只拿了自己做的娃娃,没要钟令仪的,转身就走。   钟令仪收起地上的娃娃,追了上去,“小白,你原谅我了?那可以把八卦镜还我吗?”   景白硬邦邦地说:“不行。”   钟令仪偷眼看他,识相地没有继续纠缠,而是说:“好吧,那你就留着再玩一段时间,不过你不能用来偷窥我哦。”   景白不屑道:“你以为我是你吗?”   “小白我当然信得过啦,不过你什么时候把八卦镜还我啊?我还没玩够呢。”   “还给你再拿去偷窥别人吗?”   “哎呀,我又不是成天吃饱了没事干,除了窥视,八卦镜还可以当传讯符用呢,上面会自动显示文字哦,要不要我教你怎么用啊——”   景白忽然驻足,挑眉说:“钟阿如,你死心吧,我不会把八卦镜还你的,在离开极意观之前,我会直接交给扶苏真人。”   钟令仪气鼓鼓地瞪着他,一时气不过,举起手里的娃娃朝他扔过去,掉头就跑。   景白连忙接住,想要叫住她,忽然又作罢,看着手里的娃娃摇了摇头,显然钟令仪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娃娃当回事,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只有八卦镜。   钟令仪回到住处,却见门外站着两名极意观的女弟子,其中一名年轻些的盯着她打量了好半天。钟令仪今日出门做客,倒是规规矩矩穿着太微宫特制的白底绣金线道袍,颇显秀美贵气。两位女弟子心中均想,太微宫千金如此风姿,难怪何公子非她不娶。   钟理换了一身见客的道袍出来,叮嘱她:“我去拜见通虚真人,你别到处乱跑,这可不是咱们太微宫。”   钟令仪怏怏说:“知道了,那我回房待着吧。”反正极意观也没什么好玩的。   太微宫和极意观虽是近邻,却因为离得太近了,常有纷争龃龉,两家关系反倒平平,仅维持表面的客套罢了。可是今天何璨却一反常态,钟理刚到,便派人上门邀请,又亲自出门迎接。何璨身量雄壮,一开口便是他那标志性的宏亮嗓门,“季珪兄,自从上次西蜀一别,我俩竟有好几年没见,今日定要好好聊一聊。”态度十分热情。   何璨越是热情,钟理心下越是警惕,面上不动声色,拱手说:“秀吉兄客气了,不知今日相邀,是有什么事吗?”   “进来再说,进来再说。”   两人分宾主坐下,何璨让人上了灵茶,说:“季珪兄尝尝,这灵茶怎么样?”   钟理仔细看那灵茶,只见那茶叶根根竖立犹如银刀直立,汤色澄黄明净,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端起来品了一口,滋味甘醇甜爽,不由赞道:“好茶,如云在青山月在天,令人尘心尽去。”   何璨笑道:“季珪兄不愧有扶苏君子之称,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无一不精,今日之所以班门弄斧,是因为这灵茶乃老夫亲手所种,不免有夸耀之心。”   钟理讶道:“没想到秀吉兄醉心修炼之余,竟还有这般雅趣,真是令人想不到。”   “孤家寡人,平日无事,只好种茶栽花为乐了,不像季珪兄,伉俪情深,又有一双佳儿佳女,羡煞旁人。尤其是令嫒,绮年玉貌,天质自然,堪为良配。我何家亦有子侄,年貌勉强相当,不知季珪兄意下如何啊?”   钟理没想到何蕴求亲不成,竟然请出何通虚亲自说项,这可不好拒绝,万一结亲不成结下仇怨,关系本就不甚和睦的两派只怕要雪上加霜,心念电转,态度诚恳道:“秀吉兄,并非我有意推拒,只是为人父母,爱子心切,总是希望子女生活美满,感情顺遂。一来我家阿如年纪还小,心性未定,现在就谈婚论嫁未免有些太早;其次婚姻一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要双方情投意合才好。美好姻缘皆是上天注定,如果两个孩子有缘,哪怕隔着千山万水,自然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何须你我强插一手适得其反呢?”   钟理并未一口拒绝,言下之意钟何两家是否结亲,还要看两个孩子自己是否有意,他自己婚姻美满,自然希望儿女姻缘也是天作之合。对于他这样与众不同放任自流的想法,何璨却是不能理解,面上哈哈笑道:“还是季珪兄看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是我操之过急了。”心里大为不满,自己这边姿态已经摆的这么低,钟季珪还如此不识好歹,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跟极意观过不去了。   两人又闲话一番,钟理起身告辞。何璨拦住他说:“季珪兄,大道漫漫,枯坐无益,你我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钟理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不紧不慢说:“受邀上门,竟然跟主人家动起手来,岂是为客之道?纵然秀吉兄不介意,如此失礼之事,传出去亦有失太微宫钟氏的颜面,请恕我不能奉陪了。”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季珪兄这就多虑了,修道之人,相互切磋,谁又会多嘴说什么。”何璨却是不依不饶,率先出手,一道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红光突然出现,拦在钟理身前。   钟理不欲多做纠缠,直接祭出昆仑印,破开红光的围追堵截,飞身离去,声音远远传来:“明天便是张真人的大好日子,在下不欲行破坏之举,秀吉兄若真想切磋一番,不妨到太微宫一晤。”   何璨恍若未闻,眉头深锁回到内室。张默然正坐在那里查对宾客名单,见他进来,叫了声“师兄”。何璨叹道:“钟季珪果然进阶了,他本就天资不凡,又有舒云容鼎力相助,如今顺利进阶元婴后期,只怕将来越发难对付。”难怪他敢拒婚!   张默然悚然一惊,“钟季珪已经是元婴后期,此事当真?”   何璨点头,“我刚才亲手试探过了,确凿无误。”   “如此重要之事,怎的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张默然化丹结婴已是天下震动的大事,而钟季珪进阶元婴后期的消息传出来,只怕比之还要轰动。   “进阶之事,本该宣扬的天下皆知,钟季珪却反其道而行,小心低调的过了头,甚至不想别人知道,事若反常,必有缘故,看来回天珠之说并非是空穴来风,太微宫钟氏实乃心腹大患。”   何璨毫不掩饰他的忌惮之心。 第48章 鸿门宴(下)   张默然的结婴大典乃是极意观一大盛事,四大门派和许多名门世家均有到贺,就连远在北关的散修盟也派人送了一份贺礼,因此典礼那天,可谓是胜友如云,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钟理这等身份的元婴真人自然是由何璨亲自接待,张默然在一旁作陪,除了他,南越灵飞派的掌门卢衡卢一清亦亲身来贺,西蜀长天门的谭纶谭谦若虽未亲至,却派弟子申纪送上了一份重重厚礼,东海溟剑宗来的是潘布潘子立,这些人齐聚一堂,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寻常寒暄,品茶闲聊,大家亦是不苟言笑,气氛严肃。   钟令仪原本是跟着钟理的,嫌这里气闷,不能随意说笑走动,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外面广场就热闹多了,一长溜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灵果灵酒,还有许多当地特色小食,任由大家取用。前来赴宴的各派弟子好不容易借此机会碰面,各自呼朋唤友高谈阔论,又有素日不对付借着切磋名义动起手来的,极意观的弟子见势不对忙冲上去劝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双方拉开。   钟令仪在一旁看的有趣,还唯恐不乱地摇头叹气,怎么就被劝住了,真要打起来那才好看呢。四处张望,心想怎么没看到小白,不知他又跑到哪儿躲清静去了。找了一圈,见远处有一人背对众人,负手站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抬头望天,不知在干什么,颇有遗世独立之态,钟令仪摇了摇头,蹑手蹑脚走过去,突然从背后重重拍了他一下,哈哈笑道:“喂,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钟令仪笑声戛然而止——   顾衍见打扰他的是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拱手道:“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在下南越灵飞派,顾逸之。”   钟令仪一脸尴尬,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眼神不好,大概需要服两粒明目清心的丹药治一治。”   顾衍闻言不禁莞尔。   这时一名极意观的弟子端着一壶酒经过,钟令仪叫住他,倒了一杯酒,双手奉给顾衍,“顾道友,薄酒一杯,谨表歉意。”   顾衍笑着接过来。   钟令仪拍了拍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哎呀,差点忘了互通姓名,真是太失礼了,我是河洛太微宫的钟令仪,顾道友,下次见面你可不要犯我一样的错误,认错了人哦。”   顾衍失笑,“钟姑娘放心,绝不会认错。”   钟令仪拱了拱手,笑嘻嘻跑开。   顾衍看了眼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张默然在结婴大典上向天下人公开了她的道号,以后她就是玉初真人了。   宴席临近尾声,钟令仪也没找到景白,给他发了一张传讯符,问他在哪儿,说自己找他有事。正要回去,何蕴拦住了她,开门见山便问:“阿如,你要怎样才肯答应我的求婚?”   钟令仪吓一跳,赶紧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注意他们,这才压低声音骂道:“你有病啊,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   何蕴往前走,“那好,我们换个地方说。”   钟令仪不动,“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爹刚才派人到处找我,我正要去找他。”   何蕴皱眉,想了一下说:“那就今天晚上,后院沉香亭见。”   “我今天晚上还有事呢——”只要躲过今晚,明天他们就回太微宫了。   何蕴盯着她一脸认真说:“阿如,钟何两家结亲可不是小事,你我难道不应该慎重对待吗?你这样逃避又有什么用?”   钟令仪被他一激,当即说:“去就去,谁怕谁啊,戌时三刻,后院沉香亭,不见不散!”   当天晚上,何蕴在沉香亭准备了一桌酒席,将伺候的侍女下人全部赶走,坐在那里静静等待。钟令仪果然如约而来,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酒菜,说:“你这是干嘛,鸿门宴吗?”   何蕴笑道:“鸿门宴只有你我二人吗?应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才是。”   钟令仪啐了他一口,骂道:“谁跟你人约黄昏后了,自作多情!何茂先,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干嘛非要向我求亲啊?”   “你我年貌相称,家世相当,自小就认识,称得上知根知底,彼此性情又都了解,向你求亲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你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你突然提亲,打我一闷棍,还说我反应激烈?我活到这么大,成亲这种事可是连想都没想过!”   “阿如,你也不小了,不妨现在就好好想一想成亲一事,放眼整个中州,只怕找不出来比我更合适的人。”   钟令仪嗤笑:“何茂先,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高傲自大啊!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你,除了中州,天下就没有别的年轻才俊了吗?”   何蕴皱眉看着她,半晌说:“你是喜欢景重光吗?难怪你对他格外不同。”   钟令仪莫名有些心虚,“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我现在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嫁给你。”   何蕴冷哼一声,“阿如,话可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你以为我们是寻常人家吗,我是何家少主,你是钟氏千金,一个代表极意观,一个代表太微宫,两家联姻,不仅可以缓和两派多年来的摩擦,还可以进一步合作,如虎添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钟令仪沉着脸不说话。   “这意味着扶苏真人不用整天为了招不满弟子而犯愁,士超道友不用为了多赚几块灵石而不得不放低身段跟那些铜臭商贾打交道,云容仙子也不用为了一株罕见灵草亲自出海寻找……阿如,你们太微宫近些年来的状况可是不太好,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钟令仪却没有像何蕴想的那样为了利益而屈服,而是突然爆发了,抓起桌上酒壶往地上一掼,气道:“何茂先,你这么庸俗不堪,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不嫁给你!你以为我爹娘是你吗,拿我当货物一样论斤称两做交易!我如果要嫁人,也要像我爹娘那样,嫁给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你就算了吧,我高攀不起!”   钟令仪觉得跟他再没有什么好说的,拂袖而去。   何蕴在后面阴沉沉说:“钟阿如,你就这么自私吗?你爹娘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你爹甚至当面拒绝了我家老祖,而你呢,你为了你爹娘,为了太微宫,又能做什么?”   钟令仪脚步一顿,回头瞪着何蕴,怒道:“何茂先,你欺人太甚,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就范,我才不会如你所愿——”感觉再在这里待下去,她就要窒息了,飞跑离开。   夜深人静,头顶明月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云层里,周围黑漆漆一片。钟令仪没有回去,而是双手抱膝坐在一片灌木丛下发呆,乍然碰上这些事,只觉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有人踩着满地落叶枯枝向她走来,不等她发问,便说:“是我。”   “是小白你啊。”钟令仪放松下来,继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发生什么事了吗?”景白在她身旁坐下。   钟令仪懒洋洋说:“没什么。”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   景白也不说话,陪着她一起望着夜空发呆。   “小白。”钟令仪忽然打破静默。   “嗯?”   “我嫁给你好不好?”   景白怀疑自己听错了,吃惊地看着她,话都不会说了,心想阿如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钟令仪见他许久没反应,心中又羞又恼,突然跳起来,扔下一句“我说着玩的,你可不要当真”,头也不回跑了。   景白久久回不过神来,这种事也可以说着玩吗?   两人不知道,就在他们并肩而坐互探心意时,整个极意观已经乱了套,何蕴被人发现死在了沉香亭。   极意观刑律堂李长老匆匆赶到,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何蕴尸体,确认死亡,救不过来,沉声说:“神魂俱散,下手之人干脆狠毒。”看着桌上的两个酒杯,问:“何公子晚上和谁在一起?”   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颤抖着回答:“是太微宫的钟姑娘——”   李长老听的眉头紧皱,何蕴向太微宫求亲的事,他亦有所耳闻。   另有人补充细节:“公子和钟姑娘似乎闹得很不愉快,两人一直在争吵,钟姑娘还摔了酒壶——”   李长老没有管倒在地上的酒壶,而是端起何蕴那杯未喝完的酒仔细嗅闻,眸光一变,吩咐手下:“把这里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去请傅长老过来。”傅长老乃是极意观最有名的炼丹师。   其中一个机灵的手下一听要请傅长老,立即看了眼那酒杯,小声问:“师父,酒里有毒?”   李长老嫌他多嘴,瞪了他一眼。   这里一出事,极意观便将沉香亭一众人等全部看管了起来,杜绝消息外传。可是何蕴突然身死的消息是在太过劲爆,早就不胫而走。随钟理一起来的高中甫是晋原城本地人,在极意观自然也有几个沾亲带故的熟人,正跟两个狐朋狗友喝酒吹牛,忽然听到何蕴死了,想到自家姑娘晚上要赴的正是何蕴的约,心中大呼不妙,立即跑来告诉钟理。   钟理闻言脸色大变,“阿如呢?”   “姑娘还没回来。”   钟理连罩衫都来不及穿上,匆匆出门,“我出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你去找阿如,务必要把她找到!”   高中甫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钟令仪,急得头顶都快冒烟了,钟令仪无精打采回来了。高中甫如见救星,一把拽住她,“我的姑娘唉,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走吧。”   钟令仪莫名其妙,“去哪儿?”   “当然是回太微宫。”   “不是说好明天回吗,大晚上的,大家不睡觉啦?”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睡觉!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时间跟你解释,我们先走就是。”   钟令仪不走,“那我爹呢,扔下他不管啦?你先跟我解释清楚,不然我绝不走!”   高中甫拿出钟理的传讯符,“就是宫主让我连夜带你离开的,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何蕴死了,你知不知道!”   钟令仪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难以置信说:“好端端的,何蕴怎么会死?刚才我还跟他在一起呢——”   “就是因为你刚才跟他在一起,极意观的人恐怕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何家还不知道要怎么生吞活剥了你呢,他们是苦主,我们可不敢硬碰硬,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钟令仪呆怔当场,稀里糊涂跟在高中甫身后连夜离开了极意观。 第49章 风起青萍(上)   何蕴之死引起轩然大波,最大嫌疑人自然是连夜逃走的钟令仪。极意观群情汹汹,虽然不敢对扶苏真人钟理怎么样,却围在太微宫下榻的院子前不走,齐声高呼“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逼他把钟令仪交出来。   钟理对前来调查情况的李长老说:“茂先之死,我亦痛心不已,但是我家阿如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纵然有天大矛盾,她也绝不会失手杀人,何况以她的修为,也不是茂先的对手,极意观就这么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吗?”   李长老面无表情说:“钟姑娘虽然修为不高,可是要杀一个人,有的是其他办法,尤其是在茂先毫无防备之下。”   钟理皱眉,“李长老此话何意?”   李长老命人呈上一只酒杯,“这是事发当晚茂先喝过的残酒,在酒里检测出了断魂丹。”   断魂丹乃是太微宫密不外传的毒丹,服下之后可以令人神魂麻痹,有了此物,钟令仪要杀何蕴简直易如反掌。   钟理脸色发白,“这绝对是栽赃嫁祸!断魂丹虽是太微宫密制,早些年因各种原因,在外偶有流传,还请李长老查明真相,还我太微宫一个清白!”   结婴大典,龙蛇混杂,钟何两家即将结亲,强强联手,其他门派自然不会乐见其成,李长老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有人栽赃嫁祸,借此生事,但是何蕴之死实在太过重大,他不敢轻易多说一句话,唯有摇了摇头,告辞离开。   景白本来想找钟理说明情况,远远看着聚集在钟理门口不走的极意观弟子,不好公然进出,心想等到天黑再来,先回了自己住处。溟剑宗几个弟子也在讨论何蕴之死,七嘴八舌说:“你说何蕴是不是太微宫的人杀的?”   “听说两家还要结亲呢,真是个女魔头,如此心狠手辣!”   “不同意结亲就算了,干嘛要杀人呢!”   景白在一旁听的心神大震,问:“你说谁要结亲?”   “当然是何蕴和那个杀人的钟姑娘了,这下两家结亲不成,反倒成仇了!”   景白心神恍惚进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潘布回来,见他站在庭院中间发呆,神情不对,不由得问:“重光,你怎么了?”   景白怔怔说:“何蕴不是阿如杀的。”   潘布眸光一缩,问:“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   张默然结婴大典景白只露了一面,嫌人多嘈杂到处乱糟糟的,便离开极意观,到晋原城里参加了一个拍卖会,拍到了一件心仪已久的法器,天黑了才回来。一回来就看到了钟令仪的传讯符,立即来找她,却从高中甫口中得知她不在。   景白说:“她说找我有事,自己倒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高中甫见他似乎有些生气,忙替自家姑娘解释:“景道友莫怪,姑娘是真有事,何公子不知找她做什么,还巴巴的下了帖子请她呢。”   景白谢过他回来,心里不知怎么总是不得劲,见周围无人,拿出八卦镜,学着钟令仪的样子默念口诀,很快镜子里清晰显现出她发怒将酒壶扔在地上的情景。八卦镜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景白不知沉香亭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对情绪激动的钟令仪颇为担忧,一直维持灵力运转,没过多久,钟令仪便怒气冲冲离开了。景白循着八卦镜的画面,一路找到钟令仪,因此他敢肯定,钟令仪绝没有杀何蕴。   潘布听完景白的叙述,问:“你想怎么做?”   景白说:“自然是要证明钟姑娘的清白。”虽然偷窥一事有损他的形象,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他来找钟理,就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潘布忽然说:“你知道极意观为什么要纵容底下弟子闹事吗?”   景白顿时愕然。   “何蕴在极意观虽然也是一号人物,可是比起元婴真人,区区一个金丹初期,他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没有极意观的示意,底下弟子怎么敢对钟扶苏不敬,公然围住他的住处?”   景白沉默不语。   潘布叹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极意观和太微宫素来不睦已久,何蕴之死,不过是导火索罢了。极意观和太微宫相争,关我们溟剑宗什么事?你若是站出来插足此事,证明别人的清白,便是公然与何通虚为敌,而东海溟剑宗也将因为你失去立场,整个门派说不定都要卷入此事,你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景白争辩:“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不管极意观和太微宫之间如何,何蕴不是阿如杀的,我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   潘布打断他:“可是什么,难道你想把整个溟剑宗拉下水?我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师叔!”   潘布拍着景白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重光啊,你怎么如此糊涂——”趁他毫无防备之际,突然施法,景白轰然倒地。   潘布拿起景白手中充当证物的八卦镜,一道剑光劈了过去,八卦镜顿时变为废渣。   潘布对着景白连施数道法术,确保他这几日不会醒来,然后跟归元真人景雍发了一道传讯符,又叫来两个手下,吩咐道:“把重光带回溟剑宗交给掌门师兄,现在就出发,你们乘我的法器去,路上不得停留。”   两人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听令行事,好在景白一路昏迷,并没有发生什么半路逃跑的意外,三人乘坐法器行驶两天三夜,顺利回到溟剑宗。   景白一回来,便被景雍痛骂一顿关了起来,外界消息一概不知,直到太微宫事变。   ———————————————————————————————————————   晨光熹微之时,苍澜岛又刮起了风,围屏山顶云雾翻腾,昭明殿外枝动叶摇。往事如烟,却又历历在目,景白沉浸在回忆中,不知不觉一夜过去,天色大亮。他拿出一对早已褪色的陶土娃娃,娃娃背后“景小白”、“钟阿如”的字迹隐约还在。   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钟令仪问他的那句“我嫁给你好不好”,他终于听懂了其中的情意,只是世事流转,早已不复当初。景白想到这里,一时又是心酸又是庆幸,心酸阿如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庆幸不管怎样阿如终究无恙。   他离开昭明殿,信步往后山走去,大概是走惯了,不知不觉又来到自己洞府前。当年他就是被师尊关在这里闭门思过,无论他怎么哭告哀求都无济于事,直到太微宫事变前夕,师尊大概听到什么风声,离开了溟剑宗,一时没顾得上他,被他溜了出来,等他耗尽灵力赶到河洛时,太微宫已成一片废墟,尸横遍野。   钟会、舒羽宾的尸体是他收敛的,就埋在神女湖旁,继续守护着残破不堪的太微宫,其他人都是火葬,最后骨灰全部撒进神女湖。他没找到扶苏真人和阿如的尸体,心中一直怀有一丝侥幸,可是扶苏真人二十余年不曾露面,师尊也曾一口断定他已经陨落,他对阿如是否幸存又变得不抱希望了,直到在中州开平城外亲眼目睹“舒令仪”的存在。   那一刻他只觉自己何其幸运,老天待他终究不薄!   他无限感慨站在洞府前,正要打开禁制,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人。舒令仪近来可谓“头悬梁锥刺股”,输给谭悦音的不甘让她下定决心早起晚睡苦练道法,天还没亮便跑来蹭灵气,呼吸吐纳,打坐修炼。   景白撤销洞府禁制,初升的朝阳顿时破门而入,照在静静打坐的舒令仪身上,有一种景白从未见过的安静美好。舒令仪睁开眼睛,嫣然一笑,“昭明君,我今天可是比你勤勉哦。”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重要的是眼前之人冲他的微微一笑!   景白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是一脸平静说:“如此甚好,还望再接再厉。”   舒令仪吐了吐舌头,“那恐怕得麻烦昭明君时时督促了。”   景白当仁不让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日夜交替时分乃是天地灵气最纯粹之时,以后舒姑娘每天寅时三刻便来,直到溟剑宗晚钟声响方可归去。”   舒令仪确认般问:“寅时三刻?”   景白点头。   舒令仪咽了咽口水,“现在日短夜长,寅时三刻还是半夜啊!夜深人静,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心想能不能换到卯时三刻?   景白看了她一眼,说:“每天寅时三刻,我到南城去接舒姑娘,这样你就不用担心碰上不轨之徒了。”   舒令仪好半天没说话。   “舒姑娘要是做不到,还是趁早放弃的好,修行之道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舒令仪被他这么一激,咬牙说:“寅时三刻就寅时三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将来我一定要打败那只谭孔雀,一雪前耻!”   “那你继续修炼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景白转身欲走。   舒令仪忙叫住他:“啊,昭明君,你不练剑了吗?”   “我自有地方练剑。”   舒令仪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舒令仪小声说:“今天大师兄有比试,我也不能去看吗?”   “你去能帮上什么忙,助威有用的话,还需要苦练道法吗?”   景白突然变成了严师,舒令仪颇不适应,好半晌说:“知道了。”大师兄这次实在悬得很,她不去也罢。   以徐珣金丹中期的修为,在星月之争的斗法台上能一路撑到现在,运气实在不差。第一轮有景白的封剑盒相助;第二轮碰上的是一个长天门的金丹中期,险胜;第三轮更是逆天,竟然幸运的轮空了;进入十六强,运气仿佛用尽,此次对上的赫然是蔡溪民。蔡溪民自从被景白教训过一次后,下手倒是变得有分寸起来,第三轮对上溟剑宗的弟子,却是点到即止,轻轻放过。因此徐珣倒不怕他会下狠手,就怕自己到时输的太难看,丢了灵飞派的脸。   蔡溪民没有一上来就落人脸面,跟徐珣交手了十来个回合,直到不耐烦,环首刀突然灵光暴涨,将徐珣扫下斗法台。徐珣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冲台上蔡溪民拱了拱手,垂头丧气离开斗法场。   徐珣惨败,没有达到原本杀进星月之争前八强的期望,自然是灰心丧气,遗憾不已。 第50章 风起青萍(下)   夜幕降临,溟剑宗悠远绵长的钟声终于响起,舒令仪停下修炼,一阵风似的跑出洞府。她已经从钱佩发来的传讯符得知斗法结果,虽说是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担忧,怕徐珣一时想不开。   刚祭出玉葫芦,正要离去,却见景白从一颗大树后面走出来,赞许道:“不错,果然待到晚钟声响才走。”   昭明君竟然等在这里看她有没有早退,舒令仪越发歇了偷懒的心思,哼道:“昭明君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向来言出必行。”   “好,既如此,那我也干脆包接包送,免得舒姑娘路上要是碰到什么坏人,明天可就不来了。”景白笑着打趣,御剑送她回去。   到了南城巷子口,笙歌照旧在那里守着她的小食摊。   舒令仪眼睛一转,指着她的摊子,豪气地说:“你这些我全都包了,不过要换个地方现做现吃,可以吗?”说着指了指灵飞派住的那片地方。   笙歌连连点头,看了不动声色的景白一眼,拉着小车跟在她身后,进了徐珣住的院子。   天气刚刚入冬,苍澜岛上草木还未完全凋零,但在南越这种温暖湿润的地方待惯了的灵飞派众人,一到晚上还是不免觉得又干又冷,颇不适应。徐珣在众弟子中一向素有威望,今日落败,虽然他本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大家言谈之间还是十分小心,故意避开星月之争的话题,以免刺激到他。因此舒令仪领着笙歌进去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待在房里各忙各的。   舒令仪弄出的声响把无所事事的钱佩引出来,他扫了眼笙歌身后拉着的小推车,怀疑地问:“小师妹,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跟这摊主合伙,做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舒令仪没好气说:“二师兄,你以为我是你啊,成天就想着怎么从大家身上赚钱。我包下了这位道友的摊子,想吃什么尽管说。”   钱佩立即把大家都叫出来,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难得小师妹大方一回,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走过去问笙歌:“老板,都有哪些吃的啊?”   笙歌现场制作,虽然只是一些蛋卷饼、肉夹馍、煮馄饨等寻常小食,倒也香气四溢,引的人食指大动。   舒令仪又去把司天晴等女弟子叫过来,大家聚在一处,头顶一轮明月,就这么站在外面,围在笙歌的小食摊旁说说笑笑,吃着热食,喝着热饮,像是一场露天集会,倒也颇有野趣。   徐珣被院子里欢快的气氛感染,打开房门走出来,摇头说:“小师妹,不用说,肯定又是你的鬼主意,大晚上的又吃又喝,又吵又嚷,小心扰了师父清净。”   舒令仪一把把他拉进人群中,塞给他一个肉夹馍,“哎呀,师父才不会介意呢,你尝尝这个,这可是河洛那边的特色小食。”   司天晴也忙拿了一杯热饮递给他,“大师兄,一天都没见你吃东西,晚上天冷,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徐珣知道大家之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是不想他一个人闷在房里,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一手肉夹馍,一手热饮,大口吃起来。围绕在他身旁的师弟师妹虽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用实际行动关心着他,不知是不是肚子填饱了的缘故,徐珣很快从失败的打击中振作起来,恢复平日谈笑自若的模样。   钱佩看着女弟子手里加了异香果的饮品一脸嫌弃说:“小师妹,灵酒都没有,你这也算是请客吗!”   舒令仪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会说这个,早有人买去了。”   话未说完,景白提着一大坛酒出现,笑道:“这么热闹啊,我没有来晚吧?”   众人纷纷打招呼,这些日子大家混熟了,对景白不像以前那样客气,态度变得随意起来。钱佩接过酒坛,打开闻了一下,赞道:“梨花白!还是昭明君懂酒,青梅酒软绵绵的,女人才爱喝那玩意儿,咱们男人,就应该喝烈一点的酒,那才够劲儿!”说着跑去抱了一排的碗出来,挨个倒满。   舒令仪嫌他不讲究,“你愿意大碗喝酒你自己喝,我们却是要把酒温热,配上白玉杯浅斟慢饮。”   几个女弟子表示赞同,把酒倒进酒壶里,问笙歌借炉子温酒,一时间酒香四溢,穿墙过户,把隔壁的顾衍也引来了。   徐珣忙迎上去,“师尊,你怎么来了?”   顾衍笑道:“老远就听见你们这里欢声笑语的,我也来凑一凑热闹。”   徐珣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请他坐下。顾衍说:“不用了,我和大家一样站着吧,本就是聚会取乐,不必拘礼。”   徐珣看了看桌上的吃食,只有几样小食果饮,有些不好意思,“小师妹一时兴起,准备不足,师尊且喝杯酒吧。”正要去倒酒,顾衍叫住他,宽慰道:“亭岳,一时胜败而已,莫要放在心上,来日方长,修真之道,路漫漫其修远,能成大事者,不在一时之争。”   徐珣明白过来,师尊之所以破例凑起弟子们的热闹,都是因为自己,心中感动不已,目光坚定说:“师尊放心,今天这一败,发现自己许多不足之处,天下才俊何其多也,我更应该努力奋进,见贤思齐,说起来还应当向小师妹学习,知耻后勇,砥砺前行!”   顾衍点头赞道:“有此觉悟,虽败尤胜。”   说到舒令仪,顾衍不由得抬头寻找,见她跟钱佩凑在一块不知又在鼓捣什么,走到景白面前,玩笑道:“昭明君,我敬你一杯,谢你替我教导弟子。”   景白忙说:“玄临君误会了,我跟舒姑娘一见如故,不过是借洞府一用,何来教导之说。”   顾衍意味深长说:“一见如故吗?我还以为昭明君跟我这小弟子似曾相识呢,所以才这般古道热肠,处处帮忙。”   景白神情微变,看着顾衍说:“玄临君是怀疑我别有用心吗?”   “昭明君言重了,只是我这小弟子为人天真,不谙世事,我这做师父的自然要多提点一二,借用洞府一事已是深感不安,怎能再麻烦昭明君来回护送呢,这等小事,随便叫哪一位师兄弟陪同便是,就不劳昭明君大驾了。”   顾衍毕竟是舒令仪名正言顺的师父,他既然作了安排,景白亦不好反驳,唯有沉默以对。   舒令仪和钱佩在那里商量说没想到师父和昭明君都来了,这些街头小食自然拿不出手,不如烤肉,大家又吃又玩又体面。钱佩出去一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半爿灵兽肉,连肉带骨足有一百多斤。舒令仪大赞他有办法,找出铁叉、铁丝网等物,众弟子一起来帮忙,切肉的切肉,腌制的腌制,烧烤的烧烤,一时忙的热火朝天。   不一会儿,舒令仪端着一盘烤好的肉和一壶酒过来,笑道:“师父,这可是我亲手烤的,酒也是刚温好的,修道之人,偶尔也应该喝喝酒吃吃肉,沾沾人间烟火之气,顺应饮食天性,这也是另一种的道法自然嘛。”   顾衍骂道:“想喝酒吃肉直说就是,我又没有禁止,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邪说!”   舒令仪嬉皮笑脸说:“这不是怕师父不肯赏脸嘛。”   顾衍见她如此,只得接过来尝了一口。   舒令仪眼巴巴问:“怎么样,味道还行吗?”   “你亲手烤的,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我觉得还不错啦,烤焦的都切掉了,油滋滋,香喷喷的。有肉怎能无酒,这是上好梨花白,师父请——”舒令仪执壶倒酒,双手捧杯,笑吟吟看着他。   顾衍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情景,跟此刻如出一辙,不由得晃了晃神,“令仪——”   舒令仪应了一声,见他一直沉吟不语,“师父?”   “昭明君不是普通人,你不要失了分寸。”   舒令仪有些尴尬,小声说:“师父,你误会了,我对昭明君,跟对大师兄二师兄是一样的……”   顾衍神情亦有几分不自在,打断她:“好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以后不要凡事都麻烦别人,你要学什么法术,为师自会教你,何须别人越俎代庖。”   舒令仪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学焚心术!”   “焚心术乃是结丹期法术,你现在就算学了,也发挥不出其威力——”   “师父又哄我了,段师叔可是结丹前就把焚心术练会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打好基础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管,我就要学可以伤人元神的焚心术,师父,师父……”舒令仪磨着他叫个不停,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顾衍一脸无奈,“那就先教你一些粗浅的吧。”   舒令仪又蹦又跳,兴奋不已,“谢谢师父!”笑着跑开。   景白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她跟顾衍说完话,走过来问:“在干什么?”   舒令仪嘴里哼着小调,手上忙个不停,“我在温酒,昭明君要不要来一杯?”   景白又问:“刚才玄临君跟你说了什么吗?”   舒令仪神情微怔,低头不语。   景白见她如此,猜到一些,意兴阑珊说:“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舒令仪忙把酒壶一扔,“那我送你出去。”   两人站在门口道别,舒令仪一脸歉意说:“昭明君,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还劳烦你亲自去买酒,也没好好招待你——”   景白忽然转头,目光炯炯看着她,“你若真要谢我,那就不要和我这么生分。”   舒令仪一时语塞,“昭明君,我没有和你生分的意思——”   景白不客气地说:“你现在就在跟我客套。”   舒令仪默然无语。   景白还要说什么,发现笙歌远远跟在后面,时不时往这边探头探脑,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笙歌见景白走了,姑娘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许久不曾移动,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走过去轻轻扯了扯她衣服。   舒令仪回过神来,“是老板你啊,今晚真是麻烦了。”说着拿出事先说好的灵石递给她。   笙歌愣了一下才接过来,拱手表示谢意。   舒令仪又从储物袋里翻出一瓶丹药,“老板,你手都开裂了,这是养肤丹,每天一粒,坚持服用很快就会好,日后莫要这么辛苦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笙歌看着手里的丹药,一时百感交集,眼泪不知不觉滚落。   舒令仪忙安慰道:“一瓶丹药而已,何至于此,老板做事如此勤勉,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心想这老板虽是修士,却修为低下,又是个哑巴,在外面不知受过多少冷眼,吃过多少苦头,以致于一点小事就感动成这样,着实叫人怜惜。   笙歌胡乱擦了把眼泪,用力点头。 第51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上)   不知不觉,星月之争八强赛已经落幕,有人欢喜有人愁,晋级下一轮比赛的是端木宁、蒋翊、段魏和蔡溪民;筑基试那边灵飞派全军覆没,筑基四强有三位是溟剑宗弟子,另外一位是散修盟散修。舒令仪得知谭悦音败在溟剑宗手里,大有扬眉吐气之感,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问钱佩:“她不是有东皇钟吗,怎么也会落败?”   钱佩说:“东皇钟专攻神识,人家溟剑宗弟子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有应对之法。”   舒令仪这段时间天天借用景白洞府修炼,早出晚归,心无旁骛,灵力大有长进,隐隐约约触摸到那层坚固壁垒,相信只要坚持不懈,迟早会突破筑基,结成金丹。   钱佩送她到围屏山下,说:“小师妹,今儿我还有事,晚上你就自己回去吧。”   舒令仪拦住他,“我就奇了怪了,你既不参赛,也不修炼,一天到晚忙的不见人影,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钱佩不肯说,“好好练你的法术去,没事管那么多干嘛。”   “你不说我就去告诉师父,你根本没拿他的话当回事,阳奉阴违。”   钱佩听的啧了一声,“你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都要结丹的人了,好意思成天让我早接晚送吗?”   舒令仪拿出储物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紧不慢说:“二师兄,如果我的储物袋在回来路上被人抢了,你说这是谁的过错?”大概是赌风兴盛的原因,最近苍溟城偷抢事件愈演愈烈,一开始只是单个行动,近来已经发展成了团伙作案,溟剑宗也有增派弟子巡逻,重点打击了两次,无奈因为星月之争决赛临近,城里涌入的修士实在太多,龙蛇混杂,收效甚微。顾衍为了安全着想,让灵飞派弟子尽量避免单独外出,尤其是舒令仪这种早出晚归行动规律的女修,更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才会叮嘱钱佩照应她。   “算我怕了你了。”钱佩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说:“除了参赛的门派,其他人想进斗法场观看比斗不是要买座位票吗,决赛临近,这座位票可是一票难求——”   舒令仪明白了,“你在倒卖座位票?二师兄,真有你的,这点蝇头小利都不放过!”   蝇头小利?钱佩心里笑她不懂行,也不解释,“现在知道我忙什么了吧,想要赚点灵石不容易啊。”   舒令仪没好气说:“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我可不敢耽误你发财。”   “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我发传讯符。”钱佩扔下一句话,忙不迭跑了。   景白洞府位于围屏山顶,舒令仪从玉葫芦上下来,撤去灵力罩,只觉寒风刺骨,抬头看天,乌云低垂,风雨欲来,搓了搓手自言自语:“这鬼天气,不会要下雪吧。”赶紧拿出令牌,打开禁制,躲进洞府里,埋头修炼起来。   舒令仪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午后真的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南越气候温暖,很少下雪,有些地方的人甚至从未见过雪,这雪一下,灵飞派弟子顿时奔走相告,全都跑出来看雪,叽叽喳喳比较东海的雪和南越的雪有什么不同。南越就算下雪也是入土即化,少有积雪,而苍溟城的这场雪不到半个时辰,天地便白茫茫一片,各处像是披上了一件白色罩衫。   司天晴站在廊檐下看了半天雪,正要回房,却见一个执事弟子跑来说:“司师叔,外面有人找。”   司天晴出去一看,却是蒋方同。蒋方同拱手行礼,“司姑娘,我们少主有事,请你去一趟围屏山。”司天晴抬头看天,雪下得正大,不由得问:“现在吗?”   蒋方同点头,“是,少主说有急事,劳烦司姑娘即刻动身。”   司天晴想到舒令仪在围屏山修炼,忙问:“是不是小师妹闯了什么祸?”   蒋方同神情一顿,慢吞吞说:“这就不知道了,司姑娘不妨去看一看。”   司天晴以为舒令仪又惹下什么麻烦,蒋翊特地派人来通知她,当即说:“好,我这就随你去。”   两人顶风冒雪御剑飞行,很快赶到围屏山。蒋方同却没有上山,而是带着她绕山脚飞了半圈,来到一片池塘前。那池塘四周都是芦苇,中间一道竹桥如九曲回廊穿芦度苇逶迤而过,竹桥尽头有一座重檐八角亭,傍山临水,上书“养心亭”三字。蒋翊从亭中迎出来,拱手笑道:“如此天气,本不该扰人清净,不过临湖赏花,扫雪烹茶,亦是一大雅事,还请司姑娘原谅则个。”   司天晴明白过来,回头看蒋方同,埋怨道:“小方同,你怎么不说清楚,还骗我说有急事!”害的她以为小师妹出了什么事,一路心急火燎赶来。   蒋方同忙躬身请罪。   蒋翊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赔笑说:“这事与方同无关,都是我一时心血来潮,司姑娘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了,要打要罚,任凭处置。”   司天晴见蒋方同走了,气道:“你们主仆一个鼻孔出气,这么冷的天,我才懒得陪你发疯。”说着也要走。   蒋翊忙拉住她,“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难怪司姑娘生气,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会儿风雪正大,路上难行,等雪下的小了,我再送你回去,如何?”   司天晴见他如此低声下气赔小心,心里早已消气,只是不说话。   蒋翊又说:“外面风大,咱们进亭子说话。”   两人进了养心亭,里面大概是设了法阵,温暖如春,当中放了一张圆桌,上面有灵茶灵果等物,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旁边摆着一樽细口长颈白玉瓶,瓶里插着一支二尺多高的红梅,那红梅半开未开,花蕊密集,色如胭脂,香欺兰蕙,开的十分精神。司天晴仔细赏玩,说:“这梅花真好看,哪里来的?”   蒋翊推开窗屉,只见对面山脚下一片红梅,傲雪凌霜,齐齐绽放,犹如天边红云,伸手可摘,时不时闻到一股寒香扑鼻。司天晴不由得惊叹出声,没想到溟剑宗还有这等景致,趴在窗前,恨不得把眼前之景画下来。蒋翊见状微微一笑,拿出竹笛随意吹起来。笛声悠扬婉转,随空中雪花飘落水中,不绝如缕,宛如天籁。   司天晴听着飘渺笛音,看着如画美景,心神一下子飞远,直到笛声停了都没回过神来。蒋翊拿出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柔声说:“临湖赏花,景致虽美,却要当心,莫要着了凉,过来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司天晴坐在那里看他泡茶,姿态优美,动作行云流水,一时不由得看痴了,只觉此时此刻就跟做梦一般。   蒋翊笑道:其实我并不怎么会泡茶,都是现学现卖,司姑娘家学渊源,想必深谙茶道,还请评点一二,尚能入口否?”   司天晴先是嗅闻,然后轻轻抿了一口,不以为意说:“会不会泡茶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心意。”   蒋翊轻声问:“那我的这番心意,司姑娘感受到了吗?”   司天晴闻言脸颊飞红,似嗔非嗔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的蒋翊心中一热,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明天就是我和蔡溪民之争,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司天晴露出担忧的表情,半晌说:“旗开得胜这样的话想必你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要说的却是胜负还在其次,唯愿你平安无事。”   蒋翊浑身涌过一阵暖流,暗想原来被人关心的感觉是如此美好,摩挲着她的手心,含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没事,不但会打败蔡溪民,还会一路披荆斩棘,将星月魁首的桂冠双手捧到你面前。”   司天晴只觉心跳如雷,这个自信满满雄心万丈的男人,此刻满心满眼只有她,怎叫她不为之心动神摇!   苍澜岛的初雪只下了一下午就停了,到了傍晚霞光满天,积雪消融,第二天更是艳阳高照,气温陡然上升,让人浑然不觉寒冬已至。金丹之争决赛在即,苍溟城城东的斗法场人头攒动,不少没有座位票的人堵在门口,想要等斗法开始后再混进去,溟剑宗却不似平时,守在门口的执事弟子盘查甚严,一定要凭票才能进入。钱佩便在此时出现,宣称自己可以带人进去,一人只要四十块灵石。   四大门派弟子走的是参赛通道,只要有溟剑宗发放的通行玉牌便可自由出入,钱佩领着二三十号闲散看客,直接从参赛通道进去,既没有座位票也没有通行玉牌,守门弟子却不拦他,只数了数人头,直接放行。舒令仪看的惊讶不已,走到钱佩身边,指着那守门弟子悄声说:“二师兄,你贿赂了他?”   “什么叫贿赂啊,这叫有财大家一起发。”   舒令仪百思不得其解,“斗法场座位票都是有定数的,你又没有票,这么多人你让人家坐哪里,站过道上吗?”   很快她就明白了,钱佩竟然将人带到灵飞派所占区域,冒充灵飞派弟子。他早就跟一些男弟子商量好了,愿意让出半个座位的,每人发半瓶聚灵丹,不过是挤一挤就有半瓶聚灵丹,自然有的是人愿意。顾衍从半决赛开始要上台评判,不在此处,钱佩又答应拿出三成所得上交门派,徐珣也不好说什么,因此这么荒唐的事,竟然被他办成了,众人背地里纷纷感叹钱佩不愧姓钱,这种赚钱的办法都能想到!   舒令仪坐在那里数人,一人四十块灵石,二十六人就是一千零四十块,就算最后只有一半落袋,那也足有五百块灵石,舒令仪不禁咋舌,整整五百块灵石啊,她一年到头都攒不下这么多,二师兄这回真是要发财了,亏她还昨儿个还瞧不上,说是蝇头小利,这下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   舒令仪缠住钱佩,“二师兄,师父让你照应我,你就成天忙这些歪门邪道——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钱佩斜眼看她,“小师妹,你这是在敲诈?”   “哪有,你刚才不是还说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钱佩无语,掏出一瓶聚灵丹塞给她。   舒令仪气得扔回他,“你打发叫花子啊!”   “那你想怎样?”   “我要分一成,不然就去师父那里告状,说我储物袋被人抢了,而你阳奉阴违,根本就没护送过我几次!”   钱佩被她又是威胁又是纠缠弄的无可奈何,只得松口:“分你半成,你要再贪心不足,就去师父那里告状好了。”   舒令仪想想半成也有五十块灵石,于是心满意足坐回去,等着看蒋翊和蔡溪民一决胜负。 第52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下)   出乎意料,蒋翊和蔡溪民的这场比斗并没有速战速决,而是磨磨蹭蹭打了快一个上午。蔡溪民对蒋翊颇为忌惮,环首刀看似灵光闪烁声势惊人,其实暗中留有后招。谁知蒋翊比他还谨慎,根本没有正面回击,而是左躲右闪,满场游走,但他又并非一味以守为主,经常冷不丁偷袭蔡溪民的傀儡,一击得手,立即后退。碰上这样又狡猾又难缠的对手,蔡溪民愤愤不已。在台下众人看来,蔡溪民步步紧逼,占尽上风,他自己却知道,这些攻击手段,并未对蒋翊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倒是对方三番两次偷袭,自己傀儡受伤不轻,弄的他不免有些焦躁。   蒋翊心中早有成算,他要的就是蔡溪民失去耐心,露出破绽,这样才有机可趁。蔡溪民越是急不可耐逼他出手,他越是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就这样一人不断进攻,一人连连闪躲,打的台下众人都打起哈欠来。   舒令仪看的无聊,说:“这哪是两虎相争啊,猫戏老鼠还差不多。”   徐珣倒是看出了一些门道,“看来蒋道友打定了主意不跟蔡溪民硬碰硬,而是一点点消耗他的耐心。”   司天晴在一旁紧张地问:“大师兄,你看谁会赢?”   徐珣没有一口断言,态度保守地说:“这就要看谁更沉稳更有耐力了。”   这时独自占了好几个座位的段魏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走了。徐珣讶道:“段师叔怎么就走了,他已经知道结果了吗?”   段魏一走,舒令仪忙拉着司天晴跑过去坐下,说:“还是这里好,坐的舒服,看的又清楚。二师兄真是的,为了赚钱,逼的大家挤在一处,你挨着我,我靠着你,本来地方就不宽敞,这下就更难受了。”   这时钱佩走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没好气说:“要不你把那半成收益还给我?”   舒令仪立即不抱怨了,一脸殷勤地说:“二师兄,我这里有蒌瓜子,你要不要吃啊?”   钱佩看着她手上从未见过的瓜子问:“这什么瓜子?哪里来的?”   “笙歌给的,就是门口小食摊的老板,说是河洛那边才有。”   “你倒是什么人都能结交。”   两人坐在那里边嗑瓜子边聊天,对台上比斗浑不在意。司天晴却是从头到尾目不转睛盯着斗法台,舒令仪跟她说话,她也不理。   蒋翊和蔡溪民打了一个多时辰,太阳都升到头顶,还没分出胜负。日已近午,大家坐了这么久,又累又无聊,纷纷说:“赶紧打完吧,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啊。”底下看客都这么不耐烦,性情本就急躁的蔡溪民可想而知,耐心早就告罄,催动灵力环首刀不管不顾直朝蒋翊眉心劈去。蒋翊抓住他的破绽,照青剑一分为二,一道虚影堪堪抵住环首刀,另一道剑光突然灵光暴涨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中对方的傀儡。   傀儡应声倒下。蔡溪民脸色大变,忙分出神识查看,这时半空中突兀的出现一支利箭,趁他回首之际,嗤的一声从他头顶飞过,射穿他的发带。蔡溪民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发带和飘落的发丝,僵立不动,半晌叹道:“你赢了。”心里除了失落,还有一种解脱之感,没想到这场斗法竟拖了这么久,可算打完了!   蒋翊拱手行礼,“承让了。”   底下溟剑宗弟子顿时发生震天欢呼声,朝散修盟的人做出各种挑衅的手势,纷纷骂道:“成天说我们溟剑宗输不起,现在无话可说了吧!”   “保留比斗资格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把你打的落花流水!”   “星月之争已经没你们什么事了,早点滚回北关去!”   散修盟的人却满不服气,不屑道:“真要是生死之争,你们溟剑宗早就凉透了,谁跟你这么水磨工夫打半天。”   “是啊,我们散修盟的人斗起法来一向都是以命相搏,既然贪生怕死,谁有那个闲工夫陪你玩,算你们赢好了,我们才看不上什么星月魁首!”   众人七嘴八舌应和:“对对对,我们才看不上什么星月魁首,白送都不要!”   两派吵成一团,还是溟剑宗维持秩序的长老走来,才把快要打起来的双方喝止住了。   蒋翊下了斗法台,不停有人向他恭贺,短短一段路,竟然走了一端饭工夫还没走完,唯有看着站在远处的司天晴无奈一笑。司天晴只好主动向他走来。蒋翊正要迎上去,此时端木文琪正好路过,冲他行了一礼,“蒋师兄,恭喜了。”   司天晴忙止步,转过身去装作看风景。   蒋翊忙回礼,笑道:“文琪师妹一向喜静不喜动,向来足不出户,没想到也会来看斗法,倒是令人颇为意外。”   端木文琪说:“如此盛会,耳濡目染,我又岂能置身事外,何况这还是蒋师兄的斗法。”   “这么说文琪师妹是专门来为我助威的了,那真是多谢了。”   “谢倒不必了,我总不可能是来支持散修盟的吧。”   说的蒋翊笑起来,“文琪师妹还是这般直爽。”   端木文琪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蒋翊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拉着司天晴来到附近僻静角落处,一改刚才谦恭有礼的模样,激动不已,“我说过我一定会赢!”只要再赢一次,他就能拿下梦寐以求的星月魁首!   司天晴亦为他高兴,同时又担忧他斗了一上午的法灵力不继,问:“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蒋翊忽然凑近她说:“你不是医师吗,我好不好,你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司天晴忙后退一步,嗔道:“蒋道友,你放尊重些。”   蒋翊却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脉搏上放,似笑非笑说:“刚才都好好的,这会儿心口不知怎么有些疼,还请司姑娘诊治一番。”   司天晴啐了他一口,转身就走。   蒋翊正想追上去,却听见一个年轻弟子到处找他,不停叫“蒋师叔,蒋师叔”,他只好从角落里走出来,问什么事。   那弟子赶紧行礼,“蒋师叔,掌门有请。”   蒋翊一听是归元真人找他,连忙随他去了。   司天晴回到灵飞派那边,舒令仪和钱佩正在争吵不休。舒令仪不满说:“你耍赖,明明说好半成的!”   钱佩立即叫屈,掰着手指一桩桩算给她听:“上交门派三成,打通关节差不多花了两成,还要给让座的弟子每人半瓶聚灵丹,你算算落到我手里有多少?给你二十五块灵石,半成都不止了!”   舒令仪气道:“我说的半成是分成之前的,明明是五十二块灵石!”   “小师妹,你也太贪心了吧,什么事都没干,跑腿都没跑过,连座位都没让,还在背后嘀咕我,坐享其成分了这么多灵石,你还想怎样?”   舒令仪拉住司天晴要她评理,“师姐你说,二师兄是不是故意诓我?”   钱佩也向司天晴诉苦,“师姐,你说小师妹是不是贪得无厌?”   两人整天吵吵嚷嚷,司天晴早就习以为常,才不想掺和其中左右为难,赶紧说:“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先回去了。”   舒令仪和钱佩打了半天口水仗,两人各退一步,钱佩最后给了她三十五块灵石。平白无故发了这么一笔小财,舒令仪自然高兴不已,问:“二师兄,还有两场斗法,你是不是也准备这么干?要不要我帮你啊?”   “得了吧,我哪敢使唤你,到时还不得大出血!”   “那我还有没有分成啊?”   钱佩气得掉头就走。   舒令仪在后面叫道:“不要我帮忙也行,不过该我的灵石一块都少不了!”   钱佩装作没听见,脚底生风,一溜烟跑没影了。   舒令仪看着手里的灵石袋,心花怒放哼着小调,正要回去,忽然听的身后有人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舒令仪回头,埋怨道:“昭明君,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啊。”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吓她一跳。   景白说:“不是我走路没有声音,而是你高兴得忘乎所以。”   舒令仪嘿嘿笑起来,“昭明君,我发财了!”   景白亦跟着笑起来,“是吗,那可真是恭喜了。”   想到这灵石是从一毛不拔的二师兄那里硬抢过来的,舒令仪就更高兴了,当即豪气地说:“天降横财,不花白不花,昭明君,我请你去邀月楼。”   景白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去往邀月楼的路上,舒令仪拿出景白洞府的令牌,说:“昭明君,多谢你借洞府给我,不过我以后要跟着师父练习法术,洞府用不上了,令牌还给你。”   景白神情一怔,“这么急着还干什么,我又不用,放在那儿也是白放。”   “星月之争就要结束,迟早要还的嘛。”   景白想到她即将离开,惆怅不已,默默接了过来。   舒令仪又拿出封剑盒,状似无意地说:“这个也还你。”   先前还洞府令牌,景白还可忍受,看到她连封剑盒也要还,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顿时色变,“你请我去邀月楼,就是为了说这个?”   舒令仪小声辩解:“不是的,里面剑气用完了,我拿着也没用——”   景白打断她,“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扔了也好,丢了也罢,随便你怎么处置。”   “昭明君,封剑盒这么贵重的法宝,给我岂不是大材小用,明珠暗投——”   景白紧紧盯着她,“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哪怕你扔水里我也不介意——你就是想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   “昭明君,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舒令仪心虚般不敢直视他,转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前面就是邀月楼,我们去喝酒吧——”   “罢了,这酒还是不喝的好。”景白转身就走。   舒令仪连忙追了上去,“可是借别人的东西,哪有不还的道理。”   景白恨恨看着她,“所以我就只是别人,对吗?”   舒令仪本想说当然不是,昭明君对她那么好,她又不是没有感觉,忽然想到顾衍的警告,唯有一言不发。   景白失望之极,拂袖而去。 第53章 因妒生恨(上)   端木宁一直对星月魁首志在必得,从未想过自己会输。他在段魏冰刃阵的围攻下浑身是伤,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落败的事实,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催动承影剑向对方刺去。段魏正要离开,察觉到偷袭头也不回,伸手一挥,承影剑无力地从空中掉落下来,一脸鄙夷说:“端木曼成,你到底想怎样,难道要我一脚把你踢下斗法台才肯认输吗?”   端木宁眼睁睁看着段魏在灵飞派弟子的欢呼声中飞下斗法台,而自己将要面对的却是无数或失望或讥诮或怜悯的眼神,想到这里,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忽然站立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斗法台上。   蒋翊离得最近,立即冲上斗法台,喂他服下一粒丹药。   端木宁不过是大受打击之下一时气血逆流,很快醒来,此刻见到蒋翊,不亚于一个耳光打在脸上,一把推开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蒋翊体谅他心情不好,没有计较,而是安慰道:“端木师弟,一时胜负,算不得什么,来日方长,莫要放在心上——”   “别假惺惺的了,你赢了,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蒋翊本是好心,被他三番两次连讽带刺,脾气再好也不耐烦起来,何况两人本就不对付,轻声道:“是端木师弟你躺着说话不腰疼吧,狗咬吕洞宾。”   端木宁见他骂自己是疯狗,气得脸色发青,捡起一旁的承影剑就要动手,被赶上来的溟剑宗长老按住了。   端木宁甩开那个长老,一脸狰狞叫道:“你滚!”   蒋翊嘴角微不可见扯出一丝冷笑,“我走就是,端木师弟莫要气坏了身子。”   斗法台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到端木枫耳朵里,他把端木宁叫来,一顿痛骂,“我端木家的子弟,哪怕就是输了,也要输的有风度,当众失态,跟街头泼妇何异?丢人现眼!”要他去跟蒋翊赔礼道歉。   端木宁自然不肯去,“凭什么?凭什么要我跟那小人赔礼道歉!”   端木枫扔下一句“就凭他赢了,你输了”,拂袖离去。   端木宁颓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端木涵上来劝他:“曼成,斗法台上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蒋仲宣并没有失礼之处,家丑不可外扬,你好歹去跟他赔个不是,免得大家在背地里笑话我们溟剑宗弟子不和。”   端木宁愤愤不已,“爹,蒋仲宣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你竟然让我跟他道歉?”   端木涵一脸无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得罪他,万一他真的拿了星月魁首,以后你们如何相处——”   端木宁突然吼道:“他还不是星月魁首!”一个个的这么势利眼,一看他落败,就这样不拿他当回事,竟然要他去讨好蒋仲宣!   端木涵头疼不已,“管他是不是,你只要装个样子走一趟,堵住大家的嘴……”   “要我跟他道歉,做梦!”端木宁怒气冲冲走了。   端木涵叹了口气,吩咐备礼,亲自送去蒋翊那里。   端木宁愤懑失意之下,泡在围屏山温泉池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当他发现所有灵酒喝完了,想要叫人再去拿时,周围伺候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被他赶走了,只能晕乎乎爬起来,满山乱走,亲自去取酒。走到半路,脚下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灌木丛里,顺着斜坡滚了几滚,他也不爬起来,就那么半睡半醒躺着,看着头顶天空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明天就是星月之争终极决赛,蒋翊和段魏,究竟谁能夺魁,成败在此一举。司天晴心中矛盾不已,身为灵飞派弟子,她自然是希望段魏赢,可是私心里她也不愿意蒋翊输,纠结了半天,还是来见蒋翊,将自己亲手做的好运符送给他,“希望你明天一切顺利。”   蒋翊自是满心欢喜,立即戴在身上,拉着她说了好半天的话。   司天晴看看天色,“我要走了,蒋道友,预祝你心想事成,天遂人愿。”   蒋翊不满道:“你怎么还叫我蒋道友,叫我仲宣便是。”   司天晴颇有几分羞赧,低着头不说话。   蒋翊故意叹道:“你不肯叫我仲宣,那我叫你晴儿可好?”   “女儿家的名字,岂能乱叫。”   “你我之间的私语,又没有别人知晓,怎么叫不得。”   司天晴半嗔半恼瞪了他一眼,回身往山下走。蒋翊要送她,司天晴不肯,低声说:“明天就要决赛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让人看到不好。”   蒋翊只得先走了。   司天晴没什么事,欣赏着围屏山满天落霞,慢慢而行,端木宁突然出现,半道上拦住她。司天晴见他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又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不由得皱眉,一脸警惕盯着他,“端木道友,你这是干什么?”   端木宁看着司天晴,忽然冷笑一声,“晴儿?原来你表面上装着冰清玉洁的样子,私底下早就跟蒋仲宣暗通款曲。”   司天晴恼怒不已,“端木道友,还请慎言。”   端木宁上下打量她,啧啧说道:“灵飞双娇果然名不虚传,就算知道你表里不一水性杨花,还是忍不住被你楚楚可怜的样子勾的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司天晴被他如此羞辱气得脸色发白,见他半醉不醒的样子,心知跟一个醉鬼说什么都没用,只得绕开他,从另一边离开。   端木宁突然发动袭击,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司天晴毫无防备,颓然倒下。   司天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一件厚厚的斗篷,使得她没有直接睡在泥地里。环顾四周,此处似乎是个山洞,光线昏暗,只是这山洞十分宽敞,一眼望不到头,中间还有一方偌大的清池,清池上方悬停着密密麻麻无数把灵剑。   司天晴大为震惊,正要走近细看,端木宁一把拽住她,提醒说:“再过去,灵剑就要攻击你了。”   司天晴甩开他,问:“这是哪里?”   “剑池,你也可以叫它剑冢。”   “溟剑宗的剑冢?”司天晴惊讶不已,防备地看着他,“端木曼成,你想干什么?”   端木宁似乎酒醒了,换了一身衣衫,又恢复世家公子的清贵模样,彬彬有礼说:“司姑娘莫急,我不会对你怎样,只不过想跟你说说话罢了。”   司天晴自然不会被他装模作样所骗,“要跟我说话,又何必把我打晕,带到这里,你到底意欲何为?”   端木宁啪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扇了几下,却是不说话。   司天晴见他不回答,转身往外面走去,离洞口还有一丈来远时,突然飞出一道带有雷电之光的剑气,直朝她心口刺来,司天晴骇得赶紧往地上一滚,躲了过去。端木宁摇着扇子走来,“司姑娘,说了让你不要乱走,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司天晴凝目望去,只见洞口设有一座大型法阵,法阵中间隐隐可见赤橙黄绿蓝五色剑气此消彼长,生生不息,脸色变得凝重,饶是她不懂阵法之道,也看出这个法阵十分厉害,不由得问:“这是什么法阵?”   端木宁这会儿倒是有问必答,“五行剑阵。”   司天晴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木宁,你把我困在这里,到底想怎样?”   端木宁好整以暇说着不相干的话:“司姑娘,你如此美貌,怎么知道男人是真的喜欢你这个人还是仅仅喜欢你的美色呢?”   司天晴简直莫名其妙。   “司姑娘,教你一个乖,男人的甜言蜜语是做不得数的,是否真心,还得看他能不能为你赴汤蹈火做出牺牲,今天我就来替你试一试。”   司天晴脸色一变,急道:“端木宁,你吃饱了撑的,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端木宁恍若未闻,忽然合上扇子,眼睛看着洞口方向,一脸阴森说:“蒋仲宣对你是不是真心,你很快就能知道。”   司天晴醒悟过来,端木宁之所以挟持自己,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蒋翊,心中顿时焦虑不已,坐立难安。明天就是星月之争的总决赛,她不想蒋翊因为自己发生什么意外,可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约约希望他能出现——尽管知道端木宁的话有挑拨离间之嫌,身处感情之中的她,还是难免会受到影响。   司天晴自从下午出去后一直没回来,舒令仪一开始不以为意,到了三更还不见人影,给她发传讯符也不回,不由得着急起来。她不敢直接告诉顾衍,偷偷叫来徐珣商量。徐珣问:“司师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舒令仪支支吾吾说:“师姐没说,不过我能猜到一点。”   徐珣挑眉看着她。   舒令仪小声说:“前几天下雪蒋仲宣把师姐骗去赏花喝茶,这回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他捣的鬼。”当然也有可能司天晴发生什么意外,正因为不能确定,她才拿不定主意。   徐珣骂道:“这蒋仲宣也太不像话了——”   舒令仪皱眉说:“师姐为人一向自矜持重,一定是碰到什么事,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回来。大师兄,你发个传讯符问问蒋仲宣,看他知不知道师姐在哪里。”   徐珣说:“我跟蒋仲宣又没有私交,哪有他的传讯符。”   “那怎么办?”   “只能回禀师父了。”   舒令仪忙拦住他,“千万别!”万一师姐真的跟蒋仲宣在一起——,此事不宜声张,顾不上景白还在生她的气,咬咬牙说:“我有昭明君的传讯符,可以找他帮忙问一下。”   景白接到舒令仪的传讯符,专门绕到蒋翊住处打听,从蒋方同那里得知蒋翊傍晚时分回来,便一直待在内室,养精蓄锐,准备应对明天最后一场决赛,心知不好,立即祭出斩霜剑,来找舒令仪。   舒令仪、徐珣站在巷子口等着,景白很快赶到,问:“司姑娘还没回来?”   舒令仪摇头,“师姐下午申时出的门,据在这里摆摊的笙歌说,是往溟剑宗方向去了。”   景白说:“这容易,司姑娘有没有来过溟剑宗,只要找到城门值守弟子,一问便知。”   舒令仪忙说:“我去问。”   徐珣想了想说:“那我去极意观那边打听下,也许傅长平知道一些什么。”   景白点头,“这样也好。”   三人分头行动。 第54章 因妒生恨(下)   蒋翊来到剑冢入口处,却被五行剑阵挡在外面,脸若寒霜,压抑着怒气叫道:“端木宁,你出来!”   隔着五行剑阵,端木宁站在里面扬声道:“没想到蒋师兄来得这么快,看来你对司姑娘确有几分真心。”   “司姑娘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司天晴站在一旁,忙说:“我没事,端木宁不敢对我怎样,他针对的是你,你快回去!”   端木宁忽然转头,冷哼一声,“司姑娘,你以为发生了今晚这样的事,你我之间还能清白无辜吗?”   蒋翊在外面听见急了,“端木宁,你好歹也是世家子弟,怎能威逼胁迫一介弱女子!”   端木宁面无表情说:“蒋师兄误会了,何来威逼胁迫之说,从头到尾我对司姑娘可没有半点不敬。只是世人多是浅薄愚蠢之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对司姑娘清誉恐怕大有妨碍,不过蒋师兄不必担心,我自会上灵飞派向司家提亲。”   司天晴惊呆了,恨不得一巴掌甩到他脸上,“端木宁,你疯了吗?你觉得我会嫁给你?”   “司姑娘,我清醒得很,以端木家的名望,再加上一些风言风语,司家未必不会同意你我的亲事。”   蒋翊知道端木宁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气急败坏道:“端木宁,你要针对我,那就冲着我来,不要把司姑娘拖下水,如此卑劣手段,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看来蒋师兄对司姑娘还真是情根深种。蒋师兄,你若想抱得美人归,那就只能请你闯一闯五行剑阵了!”   蒋翊面色凝重,一字一句说:“端木师弟,你就这么嫉恨我吗?为了不让我得到星月魁首,不惜设下五行剑阵对付我?”   端木宁嗤笑一声,面上一副不屑的样子,“我端木宁出身显赫,天资不凡,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我会嫉恨你?你要是怕了,趁早离开,不过这样一来,那就不要怪我横刀夺爱了!”   司天晴急道:“仲宣,你不要上他的当,明天就是星月之争最后一场,你万万不可闯这个什么五行剑阵!”   端木宁火上浇油说:“蒋师兄,是要星月魁首还是要美人,你可要想好了,别到时候后悔不及!”   司天晴气得破口大骂:“端木宁,你这个卑鄙小人!”   端木宁冷冷说:“司姑娘,我劝你还是先不要动怒的好,蒋师兄未必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放弃星月魁首——”   话未说完,五行剑阵发动了,蒋翊催动照青剑,硬闯了进来。   剑冢里顿时满天都是飞速流窜的五色剑气,一道道流光忽而聚拢,忽而散开,错落有致,齐齐向蒋翊攻来。   司天晴在一边看着,急得团团转,大叫:“蒋仲宣,你怎么这么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蒋翊被铺天盖地的剑气围在中间,饶是他再沉着冷静,也不免有顾此失彼的时候,因此连司天晴的哭喊都没工夫回应,一心一意跟五行剑阵周旋起来。   就在蒋翊忙着闯阵之时,景白和舒令仪已经从值守弟子那里得知,有人在围屏山见过司天晴,两人转头往围屏山去。路上碰到一脸慌张的蒋方同,“昭明君,刚才少主接到传讯符,神情大变,二话不说就走了。我看他脸色不对,像是出了什么事,便偷偷跟在后面,见他径直去了剑冢,我身份低微,没有令牌,连剑冢外围都进不去——”   景白点头表示知道了,拉着舒令仪御剑往剑冢方向飞去。   溟剑宗剑冢位于围屏山山底深处,外面有重重禁制,非亲传弟子不得进入。景白一进入剑冢范围,便察觉到剑气波动,赶到剑冢入口处时,蒋翊已浑身是伤,犹在苦苦支撑。景白提着斩霜剑便冲了进去,只见满天紫光大盛,登时将五行剑阵的流光掩盖下去。蒋翊见景白来了,精神大振,两人联手之下,很快将五行剑阵破了。   司天晴满脸是泪冲上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蒋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掉泪。蒋翊伸手帮她拭泪,柔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司天晴眼泪掉的更凶了,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   蒋翊拍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司天晴转头,狠狠瞪着端木宁。   景白眉头紧皱,“端木师弟,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端木宁昂首挺立,一语不发。   景白看向受害人司天晴,“司姑娘,你没事吧?”   司天晴忿忿说:“我没事,只是仲宣他——”   蒋翊忙打断她:“我也没事。”   “你还说自己没事,你都伤成这样——”   “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要紧的。”   “还没什么要紧,端木宁就是故意要你受伤,明天的星月之争——”   “司姑娘!”蒋翊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看着景白说:“我和端木师弟发生了一点冲突,这些事和司姑娘无关。”蒋翊不欲把司天晴牵扯进来,弄成争风吃醋的桃色事件,有损她的清誉,走到端木宁跟前,警告似的说:“端木师弟,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对吧?”   端木宁看了眼司天晴,冷哼一声,没有否认。   舒令仪走过来,“师姐,咱们回去吧,溟剑宗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端木宁因妒生恨做出同门相残之举,溟剑宗执法堂自会处罚他。   司天晴摇头,“不行,仲宣他浑身是伤——”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舒令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景白忙说:“那先送蒋师兄回去,赶紧让医师给他看看。”   司天晴默默点头。   蒋翊、司天晴、景白、舒令仪四人扔下端木宁离开,回到蒋翊住处。溟剑宗医师带来了上好丹药,蒋翊服下后,伤势已是好了许多。司天晴坐在那里陪他说着话,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喂药服侍他,一会儿又追着医师问蒋翊伤势到底如何,对明天的星月之争有没有影响,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舒令仪只好先到外面等她,出来见景白站在院子中间,望着远处苍溟城的方向,看神情竟有几分落寞萧索之意,不由得上前,“昭明君。”   景白淡淡应了一声。   舒令仪搜肠刮肚寻找着话题,“蒋道友看起来伤的很重啊,明天还能上斗法台吗?”心想蒋翊若是因此放弃,段师叔正好白捡一个星月魁首。   景白忽然说:“蒋师兄虽然受伤,但是我却很羡慕他。”   舒令仪不明所以,“这是为什么?”   景白叹道:“蒋师兄受伤,有司姑娘心疼落泪,我若是受伤,又有谁会为我伤心落泪呢?”   舒令仪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的心虚不已,转过头去装作欣赏夜景。   景白受到蒋翊今晚勇闯五行剑阵一事的刺激,想起前尘往事,心绪难平,忽然问:“你还是把我当别人吗?”   舒令仪装傻,“昭明君,我当然把你当朋友啊——”   景白直视她的双眼,意味深长说:“我对你可不只是朋友。”   舒令仪似乎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不由得心慌意乱,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躲起来,故意打岔:“昭明君,师姐好像在叫我。”转身就跑。   景白一把擒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在怕什么,难道不想听我把话说完吗?”他早已下定决心,自然容不得舒令仪逃避躲藏装聋作哑。   景白温热的呼吸吹在她颈边,感官忽然变得敏锐起来,皮肤麻麻痒痒,似乎起了鸡皮疙瘩,舒令仪不禁浑身一颤,弱弱叫道:“昭明君——”   景白轻叹一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舒令仪如玉俏脸顿时染上一抹绯红,轻轻挣动,羞的想要逃离此处。   景白牢牢攥着她纹丝不动,叹息道:“我的心意你明白吗?”   舒令仪眼睛乱转,面上闪过为难之色,忽然说:“昭明君,你说你心悦我,那阿如呢?”你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阿如呢,转头就忘到脑后了吗?   景白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   舒令仪不信景白是如此喜新厌旧、三心二意之人,语气苦涩道:“昭明君,你是真的心悦我,还是只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   景白只觉荒谬不已,想要告诉她阿如就是你,你就是阿如,如此一来,势必得牵扯出二十年前太微宫覆灭一事,事关重大,他一时还没想好,因而欲言又止。   舒令仪趁他犹豫踌躇之际,挣开他的禁锢,掉头离去。   端木家得知端木宁竟在这个时候做出自相残杀之事,派人把他关起来,端木涵连夜上门请罪。司天晴不好再留,和舒令仪告辞离开。蒋翊送她们出来,正好徐珣和傅铭赶到。傅铭急得拉住司天晴的手,连声问:“司妹妹,你没事吧?听说你不见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吓得我三魂七魄都丢了!”   蒋翊一双鹰目利剑般盯着傅铭的手。   司天晴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不动声色抽出手来,柔声道:“我没事,就是被耽搁住了,害大家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这哪能怪你,都是那个端木宁的错。”傅铭毫无知觉,还像小时候一样,挽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司妹妹,夜深了,咱们回去吧,乱了这大半夜,你累不累?我有提神解乏的丹药,你要不要吃一颗?”   司天晴摇头,“不用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蒋翊站在那里看着,恨不得冲上去将两人分开。   司天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真心爱护她的傅铭,只觉心乱如麻,干脆跑过去和舒令仪呆在一起。舒令仪本来最是喜欢说笑,今晚却被景白一番话弄的心烦意乱,因此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各怀心事一路无语。 第55章 处心积虑(上)   蒋翊和段魏之间的决赛可谓是倾城而动,万人空巷。苍溟城里到处都是开设赌局的,两人胜负原本一半一半,蒋翊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引的不少人立即改投段魏,蒋翊行情顿时大跌。灵飞派的人自然是要支持段魏的,司天晴随大流押了十块灵石,等大家离去,转头又偷偷跑回来,在蒋翊那里押了一大包灵石。   决赛这天,灵飞派一行人特地早早来到城东的斗法场,入口处已经被汹涌的人流堵得水泄不通,有排队检查的,有转让座位票的,有忙着做小生意的,还有维持秩序的,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简直比集市还热闹。灵飞派等人好不容易挤进去,却没有坐到专门划分给他们的区域,而是在钱佩带领下,来到隔壁长天门的地盘。   长天门的长老站出来,扬声道:“最后一场比斗,大家委屈一下,两人一座,自己找地方坐下,男弟子左边,女弟子右边,大家挤一挤,挤一挤啊!”   众人登时怨声载道。舒令仪同样不满,对司天晴小声说:“二师兄想钱想疯了也就罢了,怎么长天门的人也跟着发疯啊!”   司天晴平时在度支堂跑腿帮忙,对门派财务这块比舒令仪懂得多,说:“看来长天门经济也不宽裕啊,为了这万儿八千的灵石,竟然主动跟钱师弟合作。”   舒令仪反驳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就算我们灵飞派把场地全部让出来,也不过一两百个座位,听说决赛票涨了不少,可是大家还要分账,顶多四五千灵石啦。”   司天晴笑她傻,“我们都两人一座,钱师弟卖出去的票怎么可能一人一座,你等着瞧吧。”   比斗快要开始的时候,钱佩领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过来,不但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比原本规定人数足足翻了一倍还多。舒令仪看的瞠目结舌,“这样也行?溟剑宗的人不管吗?”   司天晴朝远处指了指,溟剑宗维持秩序的长老正朝他们走过来,小声说:“最后一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徐珣和申纪连忙迎上去,只见三人嘀咕了好一阵,最后那长老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舒令仪感叹:“二师兄这回数灵石真的要数到手软了。”   司天晴摇头说:“这你就不懂了,没看见出头的是大师兄和申如晦他们吗,说明这次收入是属于门派的,钱师弟未必能拿到多少。”   “啊!那二师兄岂不是白操持一场?”   “你我挤一挤都能多发一个月月例,大师兄和申如晦他们又怎么可能让钱师弟吃亏,只不过没有你想的那么多罢了。”   两人正在唧唧咕咕时,谭悦音带着长天门一群女弟子走过来,神色不快,一脸不满说:“我们干嘛要跟灵飞派的人坐在一起,这是我们长天门的地方,大家跟我来,把她们统统赶走!”说着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旁边年长女弟子一把拉住她,“谭师妹,你最是通情达理,星月之争决赛马上就要开始,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更何况咱们是主,灵飞派是客,更要对他们客气才是。”半哄半劝好半天,总算把她稳住了。   舒令仪小声嘀咕:“不想坐就别坐,吵吵嚷嚷吓唬谁啊。”   偏谭悦音耳朵尖听见了,立即跳起来,“你说谁?有本事站出来,别在背后嚼舌根!”   舒令仪岂会怕她,何况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说的就是你们长天门,还有脸赶我们走,你们拿灵石的时候怎么不说退回来啊?”   长天门的人脸上顿时露出讪讪的表情,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分了灵石,自然说不出硬话来,只有谭悦音又气又恼,“我才不稀罕那几块灵石,我根本就没要!”   长天门不少小弟子心里忍不住吐槽,谭师姐你身家丰厚不缺灵石,我们可是穷的连灵兽都快养不起。自从来到苍澜岛参加星月之争,长天门已经两个月没有发月例了,不然也不会联合钱佩想出这种捞钱的法子。   舒令仪哼道:“你不稀罕那又怎样,长天门稀罕就行,你要是气不过,那就走啊。”   谭悦音见大家做缩头乌龟状,没一个帮腔的,气道:“我为什么要走?我不但不走,还要坐在你前面!”说着走过去,把老早就占好位置的一个长天门女弟子赶起来,一屁股坐在舒令仪前面,回头挑衅地看了她一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舒令仪才不看她,对司天晴说:“师姐,我们换个位置,老远就闻到一股孔雀味儿!”   谭悦音气得直瞪眼,“手下败将,何足道哉!”   “说的你好像是筑基魁首一样,不也是别人的手下败将!”   “至少我比你厉害!”   “五十步笑百步,还好意思炫耀——”   两人唇枪舌剑吵个不停,司天晴头疼不已,赶紧打圆场,“好了,比斗开始了,大家都坐下吧。”   蒋翊和段魏的开场平平无奇,一个放出冰刃阵,一个祭出照青剑,很快便打的难解难分。两人势均力敌,彼此底细又摸得差不多,一些所谓的谋略技巧全都无用,唯有手底下见真章,因此一上来便全力以赴,没有留有什么余地。段魏这边一会儿是冰一会儿是火,声势惊人,而蒋翊那边照青剑忽然化成无数小光剑,忽然又聚拢成一把比人还高的巨剑,变幻莫测,看的底下的人目眩神迷。   不同于蒋翊和蔡溪民磨磨蹭蹭那一场,两人越打越快,斗法台上灵光暴涨,犹如炸开的烟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目不暇接。两人身影在无数灵光包围中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只听见施法时发出的破裂爆炸声越来越密集,因为动作太快,众人甚至看不清他们是怎么出的手。   灵飞派的弟子看的十分紧张,纷纷交头接耳:“现在谁占上风,段师叔能赢吗?”   这种程度的斗法,大部分弟子只能看个热闹,舒令仪也不例外,对司天晴说:“师姐,你还记得蒋仲宣跟段师叔在灵飞派后山断崖打的那一场吗,好像旧事重演啊,要是他们还打个平手,那怎么办?星月魁首可以有两个吗?”   司天晴心想,要是有两个就好了,她就不用这么紧张纠结了。   可是星月之争注定是你死我活之斗,繁星可以无数,明月有且只有一轮。因为打的太快,又是竭尽全力,灵力消耗巨大,才打了一顿饭工夫,两人已有疲惫之感。段魏使出寒气森森的玄冰刺偷袭时,又暗暗使出焚心术中最厉害的杀招焚心煞,悄无声息重创对方元神。蒋翊果然中招,顺利躲开玄冰刺,却被焚心煞击中,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底下众人看的惊叫出声,引发一阵骚乱,有在蒋翊身上投下重注的人更是脸色大变,司天晴急得都站起来了。灵飞派弟子则是发出欢呼声,认为形势大好,此战段魏应该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   蒋翊一个踉跄,重又站稳,目光露出坚毅之色,悬停在身前的照青剑携带风雷之势朝段魏攻去。   段魏催动灵力,使出带有熊熊业火的玄冰术应对。忽然半空中突然又出现一把闪烁着红光的灵剑,剑身上隐隐有北斗七星环绕,一眼望去,如同登高山而望深渊,飘渺深邃而又神秘。不要说台下众人看的连声惊呼,就连顾衍、景白等人都错愕不已,没想到蒋翊还藏有这样的杀手锏!   段魏从未想过蒋翊竟然还有一把灵剑,自然是一心一意对付照青剑,待察觉到不对劲,新的灵剑已经从背后飞来,一举刺穿他肩胛骨。段魏大惊之下一时失神,照青剑抵上他丹田,堪堪划破他的道袍,却没有再进一分。段魏脸色灰败,看着插在肩膀上的剑尖问:“这是什么剑?”   蒋翊说:“此剑剑身刻有北斗七星,因此名七星剑。”   段魏颓然道:“怪不得你修炼了两种功法,想来另一种功法便是配合这七星剑练的,蒋仲宣,没想到你隐藏的这么深,在此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七星剑的存在,我甘拜下风。”   蒋翊收起七星剑和照青剑,拱手行礼,“一时侥幸,孟直兄,承让了。”   段魏哼道:“这可不是侥幸,而是处心积虑久矣,难怪我会败在你手下。”说完也不管身上的伤口,掉头离开了斗法台。   底下众人登时翁的一声炸了,尤其是溟剑宗弟子,发出震天欢呼声,疯了一般又跳又叫,欣喜若狂,庆祝蒋翊一举夺魁。斗法台上方光线一暗,突然出现满天星斗,一轮明月自西向东冉冉升起,象征着新一届星月魁首的诞生。慢慢地繁星隐去,独留一轮圆月当空,圆月旁无数星光闪烁,最后汇聚成两个繁星组成的大字——观尘,这便是星月魁首独有的荣耀,以后蒋翊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观尘君。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蒋翊一下斗法台便被溟剑宗弟子团团围住,齐声恭贺,又有别的门派的修士趁机上前,希望能借此认识新鲜出炉的观尘君,就连溟剑宗长老也变得客气起来,躬身请他先行,当真是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蒋翊站在人群中心,回想起这几十年来辛苦修炼,大有扬眉吐气、睥睨天下之感,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再也不会面对顾玄临、景昭明时感觉矮人一头,再也不会为人所轻视任人呼来喝去,他要踩着星月魁首这块踏脚石,青云直上!   蒋翊如此春风得意,更衬得落败的段魏苦涩不已。顾衍远远见他浑身是血头也不回离开,眉头微皱,追了上去。斗法场内人潮汹涌,迎面走来一波准备向蒋翊道贺的溟剑宗弟子,浩浩荡荡一大群,顾衍只能逆向而行,待他艰难地从人群中穿过时,段魏早已不见人影。   舒令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师父,你找段师叔吗?”   顾衍犹在四处张望。   舒令仪顿了顿说:“这时候,还是让段师叔一个人呆着吧。”   顾衍想了想叹道:“也好,他本就不喜欢别人聒噪。”   舒令仪忽然说:“师父,你宫绦呢?”   顾衍低头,才发现系在腰间的长穗宫绦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大概是刚才被人群挤散了,丢在哪里,不以为意。   舒令仪当即解开自己的宫绦,弯腰替顾衍系上,口里说:“我还有汗巾,不用这宫绦也不要紧,师父要是不用,就要被人说衣衫不整了。”   顾衍站立不动,任由她施为,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一下。   舒令仪抬头冲他甜甜一笑。   宫绦如汗巾、香囊一般乃是私密之物,舒令仪这样毫不犹豫解下自己的宫绦给顾衍用,又亲手替他系上,景白在远处见了,如遭雷击,失魂落魄,更让他不安的是两人习以为常的样子,明明是师徒,却对这种亲密举止一点都不避讳,心中不由得涌起惊涛骇浪。 第56章 处心积虑(下)   顾衍还有事先走了,舒令仪站在那里恋恋不舍看着他离开,落在景白眼里,除了嫉妒委屈不安外,还有种即将失去的惶恐。   舒令仪见到他,想到他昨天晚上说的“心悦君兮君不知”那些话,不免有些尴尬,故作轻快道:“昭明君,恭喜了,溟剑宗又摘得星月桂冠。”   景白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舒令仪见他直直盯着自己看,又羞又窘,“昭明君,我先走了。”   景白忽然抱住她,脸上神情复杂难明。   舒令仪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昭明君又喝醉了,用手推拒着他,“昭明君,你快放开我,大家都看着呢——”   “那就让他们看着好了。”景白无所谓地说。   “昭明君——”舒令仪轻声叫他,“你又把我当成了别人吗?”   景白忍无可忍,脱口而出:“你不是问我阿如是谁吗,阿如就是你!”   舒令仪满脸无奈,“昭明君,你在说什么胡话!”凑到他脸上闻了闻,“你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我没喝酒,我也没醉!”景白突然爆发,“你怎么能这样,口口声声说要嫁我,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反而对别人关怀备注,你怎么可以这样三心二意!”   面对景白的指责,舒令仪简直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从何辩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昭明君,你是吃了什么丹药,还是在发癔症啊?”   景白再也无法忍受,再这样下去,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轻声道:“你失忆了,二十年前的事完全不记得,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舒令仪神情一怔。   “你就是阿如,只是你自己忘记了。”   舒令仪蹙眉问:“昭明君,这么说来,你以前就认识我?”   景白点头。   舒令仪怀疑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景白心神大震,“你不信我?你居然不信我?”   舒令仪忙摇头,“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你我是故人,早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才对。”   景白难以置信看着她,没想到她居然怀疑自己,突然拽住她往外走。   舒令仪用力挣扎,“昭明君,你干嘛,你要带我去哪里?”舒令仪见他不为所动,有些生气,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师父——”   景白听到顾衍的名字,心里越发来气,一路拽着她来到斗法场外面,站在笙歌摊子前,“你不是不信我吗,口说无凭,笙歌你告诉她,阿如到底是谁。”   景白放开她时,舒令仪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笙歌忙丢下小食摊,跑过来扶住她,一脸关心地看着她。   舒令仪看看景白,又看看笙歌,知道景白不会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她,心里已是有些信了,怔怔问:“你们以前都认识我?”   笙歌没有动作。   舒令仪又问:“笙歌,阿如是谁?”   姑娘连自己名字都忘了,笙歌一时间只觉心酸不已,忽然泪眼朦胧,拿出一个陶土娃娃放在她手里。   这事提醒了景白,他忙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对已经褪色的陶土娃娃。舒令仪看着娃娃背后“景小白”、“钟阿如”的字迹,尤其是“景小白”三个字,字迹虽然模糊,的的确确是自己的笔迹,心神不由得恍惚起来——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舒令仪脑子里像是一团乱麻,喃喃道:“二十年前的事我确实迷迷糊糊记不大清,只知道父母都去世了,我是个孤儿,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景白不忍告诉她真相,挑挑拣拣说:“你父母确实早已不在人世,不过你并不姓舒。”   舒令仪看着娃娃背后“钟阿如”三个字,恍然大悟,“我姓钟?”   “不错,你原名钟令仪,小名阿如,舒是你母亲的姓。”   舒令仪呆立半晌,不由得问:“那我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家里还有什么人?”   笙歌最听不得这些话,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舒令仪手足无措,“笙歌,你怎么了?”   景白喟然长叹,解释道:“笙歌以前是你家的侍女。”   舒令仪眼睛一亮,“笙歌,那你一定知道我家还有哪些亲朋故旧吧?”   笙歌哭得更伤心了,景白想到太微宫一夕覆灭,也是默然不语。   这时几个看完斗法的修士来到笙歌摊子前,“老板人呢?还卖不卖东西啊?”   笙歌忙把眼泪一擦,熟练地做起顾客要的蛋卷饼、肉夹馍等小食。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修士拿起烤馍尝了一口,甚是地道,摸着胡子满意地说:“这种烤馍蘸酱的吃法,是河洛上邺城的吃法吧,小道友是上邺人?”   笙歌胡乱点头。   另外一人说:“王道友,你老糊涂了,自从太微宫覆灭后,现在哪还有什么上邺城啊,早就并入极意观,改叫长洛城了。”   王道友好一阵唉声叹气,说:“这么多年,叫惯了上邺城,一时改不回来,小道友,大家都是河洛人,多的灵石不用找了。”   笙歌怔忡出神,太微宫没了,其附属的上邺城被改名长洛城,正逐渐被人遗忘,姑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太微宫钟氏难道就此销声匿迹,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吗?姑娘身上流淌的是太微宫钟氏的血脉,怎能连自己身世都忘了呢?既然幸存下来,至少每年清明祭祖,要给宫主夫人烧香祭拜吧?   想到这里,她决定顺水推舟把一切都告诉舒令仪,身为钟氏后人,哪怕事实再悲惨沉痛,也要承担起后人的职责。   笙歌收起小食摊,三人在附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笙歌从舒令仪颈间拿下她一直佩戴的双环雕花玉扣,转动里面的圆环,玉扣顿时发出绚烂光芒,催动灵力,用手指在空中写下“河洛太微宫”五个大字。   舒令仪神情木然,呆呆问:“我出身河洛太微宫,父亲是扶苏真人,母亲是云容仙子?”   笙歌用力点头。   舒令仪一时难以接受,摇头说:“昭明君,笙歌,你们是不是在逗我玩儿?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景白神情严肃说:“阿如,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笙歌见舒令仪不肯信她,想了想拿出一张地图,表示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那地图标注的是东海一座孤岛,离苍澜岛有一段距离。三人御剑来到苍澜岛港口,坐上一艘祥云快艇,花了两个多时辰来到地图所标注的方位,只是到了地方,不见任何岛屿,只有茫茫一片海水。   笙歌急了,表示地图没有错,夫人曾经亲自带她来过。   景白问:“这是云容仙子遗留的洞府?”   笙歌点头,驱使祥云艇绕着周围海域不停转圈。   景白沉吟道:“几十年过去,潮涨潮落,物换星移,随着海啸地震的频繁发生,一些小的岛屿或突然消失又或突然出现,不足为奇,我到水下看看。”运起灵力施了一道避水的法术,深入海底,过了一顿饭工夫,景白从远处水面出来,说:“往东三里的方向,水下有一座小岛。”   景白运起灵力罩,将三人笼罩在内,御剑往水底而去。往下行了一段距离,果然有一座像蘑菇一样的小岛,岛上水草丛生,鱼虾成群。登上小岛,最显眼的是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圆形石柱,笙歌兴奋起来,表示就是这里,熟门熟路带着两人来到石柱下面,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敲击地上的石砖,半晌石柱慢慢移动,露出一个仅供一人进出的洞口。一进入洞口,便感觉到灵力充沛,景白顿时撤去灵力罩。三人往前走了一盏茶工夫,很快出现一座洞府,洞府门口灵光闪烁,显然设有防御阵。   舒令仪呆呆看着眼前的洞府,直到笙歌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拿出双环玉扣,嵌入防御阵,防御阵轰然打开。舒令仪本以为这个制作精美的双环玉扣只是含有灵气的普通饰物,一直贴身戴着,没想到竟然是一把“钥匙”!   进到洞府,眼前豁然开朗,迎面种植了一大片灵花灵草,其中有不少珍稀灵草,只是长久无人打理,任其生长,杂草遍布。穿过灵草丛,便是一座玉石筑成的洞府,门口又是一道禁制,舒令仪照例用玉扣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里面陈设简洁雅致,当中放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有茶具、花瓶、香炉等物,茶具只有简单的一只茶壶两个茶碗而已,令人意外的是墙上挂着一把七弦琴,整个大厅布置的不像是修士洞府,倒像是文人雅士的房间。   舒令仪拿下七弦琴,琴身侧面刻有两个古篆小字——扶苏,轻轻拨动琴弦,七弦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跟她柔声细语,舒令仪不知为何,鼻头一酸,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忙压了下去。   大厅左右两侧各有两个房间,左边是炼丹房和炼器房,大概因为只是临时之用,里面东西不多,只有简单的炼丹炼器之物,右边其中一间是大卧房,另外一间是小书房,所有房间都设有禁制,舒令仪用双环玉扣一一打开。   小书房有些凌乱,一侧架子放满了跟炼丹炼器有关的各种书籍,另一侧架子放了一些丹药法器等物,靠墙一张桌子上面散落着几本笔记,其中一本就那么翻开放在那里,似乎主人还未来得及收拾。舒令仪拿起那本手写笔记,扉页上赫然写着“舒羽宾”三个字,按照日期记载着每次的炼丹心得以及各种改良丹方。看着这里的一切,她明明从未来过,感觉却是那么的熟悉,到了此时,她已经毫不怀疑自己的身世,想到太微宫的覆灭,想到父母的离世,一时间悲喜交集,潸然泪下。 第57章 往事不可谏(上)   笙歌告诉她,每当舒羽宾出海寻找炼丹炼器用的材料时,便会在此处洞府停留,扶苏真人也经常随她一起来此小住,两人或一起猎杀海中妖兽,或合作炼丹炼器,又或品茗抚琴消遣作乐,夫妻同心,志趣相投,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舒令仪越听心中越是惨痛,来到卧房,这间房十分宽敞,分作里外两间,里面是床榻,外面有一张大大的书案,显然是给钟扶苏用的,上面堆满了诗词歌赋各种书籍,并有数十本名人法帖,除了笔墨纸砚之外,靠墙位置立着一只一尺来高的甜白瓷书画桶,桶内插着十来卷书画。舒令仪打开来看,其中多是钟扶苏自己所作,其中有一副人物画,画的是一个美貌女子侍弄花草、回眸一笑的场景,身旁另有一个四五岁的可爱女童,双目圆睁、蹑手蹑脚作扑蝶状,画的活灵活现,十分传神,两人眉眼相似,一看便知是母女。舒令仪望着画中那个跟自己模样相似的女子,心神激荡,五内俱痛,丹田处仿若受到重击,体内灵力突然变得混乱,横冲直撞,似乎随时要破体而出。   景白担心地问:“阿如,你怎么了?”   舒令仪脸色惨白,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景白还想说什么,笙歌扯了扯他,两人出了洞府,来到外面的灵草园。景白又是担忧又是后悔,自责道:“也许我不该一时冲动,把阿如身世告诉她。”   笙歌却显得十分冷静,表示此事迟早要说,长痛不如短痛。   此处洞府应该是建在灵脉之上,又用聚灵阵加持,灵气浓郁,景白干脆坐下修炼。笙歌以前一直伺候舒羽宾,对各种灵草的用途颇为了解,将洞府外能摘的灵草全都摘下来,用玉盒保存妥当,忙的满头大汗。   过了大半天,景白察觉到洞府里灵气波动越来越大,立即冲进去,舒令仪盘膝坐在书房地上,旁边散落着一瓶空的丹药瓶,瓶子上写着“定元丹”,上面注释说此丹能有效增加结丹机率,景白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舒令仪竟然在此时选择结丹。   洞府里的灵气一股脑儿全向她涌来,舒令仪位于灵气风暴中心,身体像是一个容器,不断接纳外面源源不断的灵气,运转功法,化灵气为灵液,又将液态的灵力转化为固态,储存在干涸的丹田中,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原本脆弱的筋脉容纳不了固态灵液,强行被撑开,生生撕裂的痛楚就像是凌迟,割完一刀又一刀,不知何时到头。   筑基已是痛苦万分,舒令仪没想到结丹比之更痛苦十倍百倍,好在她早就有所预料,咬紧牙关硬是坚持下来。   结丹过程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只有闯过去了,才能成为金丹修士。景白心里又急又怒,若在平时定要骂她行事草率不知轻重,这时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守护着她,以防万一。就这样过了两天两夜,舒令仪周身的灵气波动才逐渐平缓下来。   笙歌这两天同样紧张的不行,生怕舒令仪结丹失败,急得坐立不安,问景白这是成了还是没成。景白沉吟说:“结丹途中并没有出现灵力溃散的迹象,应该是成功了。”   笙歌比划着手势,又问:”那姑娘怎么还不醒?”   景白也不说出具体缘由,“每个人情况不同,再等等吧。”   如此又过了一天,就连景白都开始急了,想着要不要把顾衍叫来时,舒令仪终于睁开眼睛,整个人从里到外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双目神光内敛,体内灵力满的仿佛要溢出来,显然修为更上一层楼。   舒令仪看着神情激动的两人,语气平静道:“我结丹了。”   笙歌拍拍胸口,放下心来。   景白却是连声责备:“你怎么这么冒失,说结丹就结丹,你知道别人结丹事先要做多少准备吗,结丹地点,护法的人,各种丹药无一不精挑细选——”   舒令仪此番结丹看似草率莽撞,实则是仔细考虑后做出的决定,“什么丹药能比得上能够增加结丹机率的定元丹?还有结丹之所以要挑选地方,不过是担心灵气不足,此地灵气难道不够浓郁吗?至于护法的人,不是有昭明君你吗?”   景白摇头,“那你也不用这么急,回到苍澜岛再结丹也是一样的,茫茫大海,杳无人烟,连个医师都找不到,万一出事怎么办?”刚才舒令仪一直不醒,着实把他吓得够呛。   舒令仪顿了顿说:“我想尽快结丹。”突然得知身世,舒令仪悲伤痛苦之余,同时产生一种想要变强的急迫感,父母俱亡,家族覆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唯一可以依恃的,只有自己。   景白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感觉怎样,结丹途中有没有留下什么隐患?”   “没有,我感觉很好。”舒令仪环顾四周,眼中露出痛楚之色,忽然说:“我们走吧。”   “不再看看吗?”   “不用了,以后想来的时候再来。”   三人沉默着离开了此处,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苍溟城。   舒令仪结丹这三天,溟剑宗为了庆祝蒋翊夺魁,可谓是举城狂欢,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地上满是来不及清扫的鞭炮纸屑,热闹的跟过年一样。更可恨的是,筑基魁首也是溟剑宗的剑修,其他灵飞派、极意观、长天门以及散修盟的弟子,惨遭落败,自然是大失颜面,恨不得早点回去,眼不见为净,却不得不装作大度的样子,留下来参加溟剑宗即将举办的庆功宴。   到了南城,笙歌回了自己住处,景白送舒令仪回去。搁在以前,舒令仪若是结丹成功,定然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宣扬的人尽皆知,现在她却提不起精神,似乎结丹这事微不足道,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景白很是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舒令仪一改往日活泼跳脱,神情木然说:“昭明君,我回去了。”擦着景白离开时,景白突然拉住她的手,期期艾艾叫道:“阿如——”   舒令仪淡淡说:“昭明君,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舒姑娘吧,或者叫我令仪也行,叫阿如我不习惯。”   “你以前都让我叫你阿如,说叫阿如显得亲切,你也从来不叫我昭明君,都是叫我小白——”   舒令仪打断他:“可是我不记得了。”   景白心上仿佛浇了一瓢凉水,怔怔看着她,惶恐无力的感觉一点一点漫过心头,嘶哑着声音说:“就算以前的事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呢?你也不记得吗?”   舒令仪撇过头去不看他,轻声说:“昭明君,我现在心里很乱,我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现在不想说这些——”   景白压抑着心里的失落,想到这几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叮嘱道:“那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你刚刚结丹,元神还不稳,最近几天不要滥用灵力,若是有培元丹,一天服用一颗,有助稳固元神,算了,外面卖的培元丹品质不好,等下我让人给你送一些来——”   “不用了!”顾衍突然从院子里走出来,寒着一张脸说:“昭明君的好意心领了,区区几颗培元丹,我们灵飞派还不缺,就不劳昭明君费心了。”   舒令仪忙叫道:“师父!”   顾衍扫了她一眼,“你先进去。”   施令仪见他脸色不好,磨磨蹭蹭不肯走,“师父——”   “我跟昭明君有话说,你先进去。”顾衍声音平静,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舒令仪识相地进了院子,还顺手把门带上。   景白拱手行礼,解释道:“玄临君,你不要责备舒姑娘,是我坚持带她出去的,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   话未说完,顾衍突然动手,一道青色流光猛地在景白身前炸开。景白踉跄后退,一步瞬移,躲了过去。顾衍挥了挥衣袖,半空中出现一朵晶莹剔透的硕大青莲,化作千万把青色莲瓣组成的飞刃,齐齐朝景白射去。景白连忙祭出斩霜剑抵挡,抵挡到一半时,顾衍忽然又作罢,剩下的那些飞刃纷纷化作青色流光,消散不见。   顾衍突然攻击又突然收手,弄的景白手忙脚乱,颇为狼狈,“顾掌门,你这是何意?”   顾衍冷哼道:“看来昭明君还记得我是灵飞派掌门,你私自将我灵飞派弟子带走,难道就想这样算了?”   景白顿时哑然,半晌说:“玄临君,你是对所有弟子都这么上心,还是单单只对舒姑娘如此?”   顾衍根本不理,而是面无表情警告他:“景重光,你最好离我灵飞派弟子远一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景白浑然不怕,“顾逸之,你身为一派掌门,灵飞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够你管吗?什么时候连门下弟子的私事也管起来了,不嫌自己管的太宽吗?”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我自有分寸。”   景白走近他,压低声音说:“你之所以事事要管,大概是因为自己心思龌龊吧?”   顾衍瞟了他一眼,“那你呢,三番两次带走我这小弟子,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两人怒目而视互相瞪着对方,空气中的□□味一触即发。   这时院子里传来哐啷一声,原来舒令仪趴在墙头远远偷窥着这边,一时不慎,摔了下去,虽然人没摔着,却也惊醒了对峙中的二人。景白看了眼舒令仪的方向,转身离开。顾衍则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舒令仪正手忙脚乱拍掉身上粘上的草屑泥灰,见到顾衍,连忙站好。   顾衍打量着她,“出去几天,没想到回来就结丹了。”   舒令仪轻叹一声,“我也没想到。”   顾衍见她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眉头微皱,“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结丹,景重光到底带你去了哪里?”   舒令仪心中涌起无数复杂情绪,忽然问:“师父,我原本姓钟吗?”   顾衍脸色微变,好一会儿说:“景重光跟你说的?”他早就怀疑景白知道舒令仪的身世,果然如此!   二十年了,这一天还是来了,事情似乎正在超出他的掌控。 第58章 往事不可谏(下)   舒令仪将这三天发生的事全都跟顾衍说了。景白和笙歌告诉她的那些事,事关重大,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可是当身上一直戴着的双环玉扣轻而易举打开云容仙子洞府的防御阵,当她看见扶苏真人画的画像,当她一举结丹隐隐约约记起儿时的一些往事,终于确信,自己就是钟阿如,出身河洛太微宫。可是太微宫钟氏为何会一夕覆灭,自己又是怎么跟景白认识的,她仍然毫无印象。   顾衍心里很是惊讶,没想到门口摆摊卖小食的那个哑巴姑娘竟然是太微宫故人,更想不到云容仙子在东海附近遗留有一座洞府,不由得感慨,看来一切冥冥中早有安排,令仪的身世注定瞒不住。   “师父,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舒令仪的问题将顾衍的思绪拉回来,没有回答她,而是说起了故事,“以前巨鹿郡杨氏县有一个人叫孟敏,字舒达,有一次挑甑的时候不小心把甑摔破了,他看也不看,大步流星离去。一个叫郭林宗的朋友看到后表示不解,问他原因。他说:‘甑已经破了,看又有什么用呢。’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舒令仪露出深思的表情,“师父是说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纠结了吗?”   “令仪,人生在世,苦海浮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多想无益,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舒令仪忽然伤心起来,哽咽道:“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过不过得去。”原本她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孤儿,对父母家人并没有多深的执念,所谓无爱便无怨,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她的父母扶苏真人和云容仙子对她显然疼爱之极,整个钟氏的人都陨落了,唯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不知当初他们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想到这里,舒令仪心如刀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   顾衍看的心疼,宽解道:“哀思伤身,扶苏真人和云容仙子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   舒令仪一把抱住他,哭道:“师父,我没有爹娘,我也没有家了!”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让她更是抑郁伤怀。   顾衍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还有师父,灵飞派就是你的家。”   师父的安慰是如此掷地有声,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舒令仪哭得更加不能自已,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呜咽道:“师父,我想回家,我想回灵飞派。”   “明天参加完溟剑宗的庆功宴,我们就回去。”   “嗯!”舒令仪红着眼睛点头,眼泪鼻涕弄的顾衍身上到处都是。   两人站立的地方是前院墙角处,旁边有一座假山遮挡,形成一个隐蔽私密的空间,周围无人,舒令仪才敢这样放声痛哭,顾衍也任由她抱着自己,不停宽慰。两人一时忘情,灵飞派无人瞧见,不想隔壁谭悦音因为灵宠近日肠胃不适追着它喂药,那孔雀十分精乖,一闻到药味,扑腾着翅膀窜到树上不肯下来,谭悦音飞身追上去,居高临下一扫,一眼便看到搂抱在一起的顾衍和舒令仪,当即哇的一声差点叫出来,犹如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兴奋不已,悄悄蹲在树上看了半天。   舒令仪哭了一阵便止住了,顾衍用衣袖替她擦去满脸的泪水,两人虽然没有什么逾越之举,可是相处时那种亲昵暧昧的气氛,谭悦音再熟悉不过,心想还有脸骂我们西蜀女子不知羞,你们中原女子才是厚颜无耻,脚踏两条船,水性杨花!谭悦音关注的重点并不是顾衍和舒令仪这对师徒之间的禁忌感情,气愤的反而是舒令仪一边肖想昭明君,一边又跟顾玄临纠缠不清,用情不专,三心二意!   舒令仪突然结丹,对灵飞派众弟子震动不小,大家全都涌上来,恭喜她大道有成,又闹着要她请客吃酒,尤其是钱佩,嚷嚷着要去邀月楼。舒令仪故意拿出空空如也的钱袋给他看,说:“去邀月楼可以,二师兄你来会账。”   大家早就眼红钱佩发了一笔横财,纷纷点头:“这个主意好,钱师叔最近可是财大气粗,区区一顿邀月楼算得了什么,就是把邀月楼包下来连吃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钱佩顿时急了,把矛头指向舒令仪,“小师妹,结丹这样的大喜事,你连请大家吃顿酒席都不舍得,你怎么这么抠门啊!”   舒令仪哼道:“二师兄,你专会倒打一耙,这些天你赚了有好几千灵石吧?连替我付顿饭钱都不舍得,你还有脸说别人抠门,大家说是不是?”   众多小弟子连声道:“对对,钱师叔,你赚了那么多的灵石,可是连一杯饮子都没请大家喝过,怎么好意思让穷的法器都买不起的舒师叔破费!”   就连徐珣都笑着打趣:“钱师弟,铁公鸡偶尔也该拔拔毛,不然就要引起公愤了。”   钱佩唉声叹气说:“我算明白了,你们哪是要我请客,简直是要我破产,我费尽心思赚点灵石容易吗,邀月楼想都别想,旁边那家小酒馆还可以考虑考虑。”   钱佩突然答应请客,不啻于天上下红雨,大家生怕他反悔,一窝蜂拥着他出了门。   舒令仪跟在后面,发现笙歌还在那里摆小食摊,走过来说:“笙歌,随我一道吃大户去,不吃白不吃。”   笙歌表示她要做生意。   舒令仪拉起她就走,“你以后不要摆摊了,跟着我吧。”   笙歌回头,指着小食摊,想要收拾完再去。   舒令仪不耐烦说:“走吧,一个破摊子,谁还会偷了不成。”   笙歌转过头来看着她,想起了姑娘以前,还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一刻都等不及,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溟剑宗庆功宴是在正殿无极殿举行,规模盛大。无极殿立于三丈高的高台之上,占地数千平,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殿前是玉石铺成的可容纳数千人的宽阔广场。宴席是在傍晚,不过溟剑宗弟子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布置席案,排列座位,准备酒水食物,景白和蒋翊更是亲自站在殿前迎接客人。   各大门派弟子陆陆续续到了,极意观的人来的最早,张默然看见并肩而立的景白和蒋翊,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不由赞道:“溟剑宗真是钟灵毓秀,人才辈出,东海双璧,实至名归。”   景白忙说:“玉初真人谬赞了,还请入殿歇息。”各大门派掌门和亲传弟子安排在无极殿殿内,其他普通弟子都在殿外广场上。   不一会儿,灵飞派的人也来了,景白和顾衍昨天刚打了一场,闹得不怎么愉快,因此迎上来的是蒋翊,领着顾衍、徐珣等人进来,扫了一眼,问:“怎么孟直兄没有来吗?”   顾衍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无论他怎么劝说,段魏就是不肯来,用他的原话说是“蒋观尘已经够风光了,哪还用的着我去给他脸上贴金”,显然是意犹未平,顾衍也不好勉强他。徐珣忙解围说:“段师叔一向独来独往,等下想必就来了。”   大家纷纷找地方坐下,司天晴经过时,蒋翊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拉了下她的手,眼睛看着屏风后面的小隔间。过了会儿,司天晴找了个借口离开,来到屏风后。蒋翊随即跟来,说:“这几天不得空,倒是忘了给你一样东西。”说着拿出一块灵光闪闪一看就十分贵重的玉牌递给她。   蒋翊自从夺魁后,便忙着应付四面八方前来道贺的亲朋故友,又有同门弟子设宴庆祝,还要参加溟剑宗的祭祀典礼,饶是他长袖善舞,亦忙的不可开交,因此这几天两人竟是一面都没见过,只能趁这个时候偷空说几句话。   司天晴接过令牌,只见上面法阵繁复深奥,正面刻有“观尘”两字,背面注明是星月魁首的奖牌。蒋翊说:“这块玉牌上面刻有防御极佳的法阵,便是元婴真人,都可挡一招半式。我拿着无用,不如给你,凭此玉牌,可以在溟剑宗畅通无阻。”   司天晴犹豫不决,“这个太贵重了,你应该自己留作纪念——”   蒋翊根本不容她拒绝,“你忘了吗,我曾经说过,定要将星月魁首捧到你面前。”   司天晴双手握着玉牌,心潮起伏,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神情黯然说:“可是我怕自己承受不起,我已有婚约——”   蒋翊却不以为意,“那又怎样,你跟傅家的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只要你我两情相悦,这件事有的是办法解决。”   司天晴听的眼睛一亮,“你待如何解决?”   蒋翊压低声音说:“我的观尘殿还在修缮,连个安居之所都没有,不知去司家提亲够不够格啊?”   司天晴嗔怒着推了他一把。   蒋翊趁机抱住她。   周围人来人往,司天晴吓一跳,“你别这样——”   蒋翊在她耳边呢喃:“子时三刻,养心亭见。”   司天晴一听是夜半私会,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挣开他跑了。   蒋翊跟司天晴躲在这边窃窃私语,那边舒令仪却跟人吵了起来。谭悦音一来就到处找舒令仪,摆明一副找茬的模样。舒令仪最近心绪不佳本不想理,见到她走来连忙绕道,无奈对方不肯放过她,特地甩开身后的跟班,上前拦住她,一开口就是好一通羞辱:“明明水性杨花偏要装作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无耻之尤!”   无论是哪个女子,都不能忍受“水性杨花”这样的指责,舒令仪当即大怒:“谭姑娘,我以为你只是身上有些许味道,没想到嘴巴也这么不干净,臭气熏天!”   “还有脸嫌别人不干净,一边用花言巧语吊着昭明君,一边又跟自己师父不清不楚,如此三心二意,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   舒令仪听她提到顾衍,脸色有些发白,嘴里强撑道:“我说你怎么一来就找我麻烦,原来是嫉妒的失心疯了!”   谭悦音冷哼:“我嫉妒你?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我需要嫉妒你?”   舒令仪一脸不屑,“你用不光彩的手段赢了我,竟然好意思逢人就说?”   打赢舒令仪乃是谭悦音生平最得意之事,趾高气昂说:“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有本事你也打赢我啊,随时奉陪——”   舒令仪忽然说:“我结丹了。”   谭悦音满脸得意顿时僵住了,一脸难以置信。   “我都结丹了,就不欺负你了,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舒令仪施施然走开,留下气得暴跳如雷的谭悦音。 第59章 图穷匕首见(上)   溟剑宗正殿太极殿平日里重门深锁,今日却是大门洞开,装饰一新,每隔一段距离就悬挂有一盏琉璃灯,里面点亮的不是灯火,而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照的殿内亮如白昼。地上摆满了数十张席案,最前面四张席案分别坐的是谭纶、张默然、顾衍和蔡溪民。蔡溪民代表的是北关散修盟,得以和谭纶同列一排,不过他的位置比起其他三人,稍微落后半个身位。应邀前来的各大门派弟子依次按序坐下,随意谈天说地。忽然钟磬声响,大家停止说话,归元真人景雍从后门而入,身后一左一右紧跟着景白和蒋翊,后面是端木枫、端木涵以及各堂长老等人。   众人落座。景雍高踞上首,示意开宴,丝竹声起,端着酒水食物的侍女鱼贯而入。舒令仪注意到席上菜肴都是鱼虾蟹以及各种贝类做的,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东海虽然盛产海鲜,可也不必全是这些腥膻之物,许多人不一定吃得惯,有些体质特殊的甚至根本就不能吃,设宴首先要注意的就是众口难调,如此盛会,溟剑宗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端木枫站起来说:“众所周知,我们溟剑宗东临大海,地域广阔,物产丰富,海里各种妖兽所产内丹、筋骨、皮毛等用来炼丹炼器的材料,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家想必注意到今日的海鲜宴,皆是东海所产,如此美味佳肴,岂能独享?因此我们溟剑宗想和各位掌门商量设立驿馆一事,一来可以将东海各种风物特产传扬天下,二来也方便将其他地方的新鲜事物传入东海,互惠互利。”   徐珣、舒令仪等弟子听到这些话,只以为是在说行商贸易之事,谭纶、顾衍等人听了却是脸色一变。半晌张默然问:“端木长老,不知这驿馆是怎么个设立法?”   端木枫说:“简单得很,就拿贵派来说,只需在晋原城划一块地,建一座大些的驿馆便可,其他事全不用贵派操心。”   刘凝身为通虚真人大弟子,经历过太微宫事变,触觉敏锐,立即问:“如此说来,我们极意观也能在苍溟城设立驿馆?”   端木枫面无表情说:“现在是在说溟剑宗设立驿馆之事,其他事以后再说。”   刘凝顿时色变,他明白了,溟剑宗提出的设立驿馆,只是单方面的,所谓的互惠互利,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顾衍想的更深一层,“刚才端木长老说,设立驿馆之后,其他事全不用我们操心,那驿馆中人若是作奸犯科图谋不轨怎么办?”   端木枫不悦道:“我溟剑宗弟子怎么会做出如此有损门风之事,顾掌门多虑了。”   顾衍又说:“凡事不可绝对,纵然是溟剑宗弟子,也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一旦发现不法之徒,是否可以让各派刑律堂自行处置?”   端木枫傲然道:当然不能,我们溟剑宗弟子无论犯了什么事,只能由溟剑宗自己处置。”   众人听的哗然,顿时议论纷纷,气愤不已,溟剑宗强行在别人的地盘设立所谓的驿馆,却不肯受别人管辖,这哪是什么驿馆啊,简直就是城中城!   散修盟的人自由散漫惯了,想到无双城将要设立什么驿馆,以后所有人都要被溟剑宗的人压一头,反应最为激烈,当堂破口大骂,有骂溟剑宗不要脸的,有拐弯抹角讽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还有直接骂归元真人狼子野心的——,整个无极殿如同一锅滚烫的热油,随时会炸开。   景雍无视底下众人的吵吵嚷嚷喧嚣不满,扬声道:“既然各大掌门都不反对,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蔡溪民气血上涌,突然站起来,“我反对!”   景雍眯起眼看他,“你是哪家弟子?”   蔡溪民梗着脖子说:“我们散修盟绝不接受设立驿馆!”   景雍负手走下高台,似乎想看清楚蔡溪民长什么样子,“原来是散修盟的人,倒是有几分骨气,只是这话让李道乾来说还差不多——”话未说完,突然出手,威震天下的降龙剑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半空中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众人以为是眼花了的工夫,蔡溪民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无声无息倒在地上,倒下时双目圆睁一脸惊恐的表情就此定格。   刚才蔡溪民还侃侃而谈,转眼便魂飞魄散,所有人骇得汗毛倒竖,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静的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就连景白、蒋翊等溟剑宗弟子都受到不少惊吓。   景雍杀完人立完威,复又走上高台,昂首问:“还有谁反对吗?”   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答。   顾衍看了眼旁边的谭纶,谭纶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就连性情急躁的张默然都沉着一张脸没有表示,他只得按捺下心里的不忿,强忍着不出头。   一场宴席草草结束,众人散去。谭纶、顾衍来到张默然处,三人关起门来商量怎么应对此事。张默然颓然道:“果然宴无好宴,景归元这是图穷匕首见啊!”   顾衍语气沉重说:“设立驿馆一事,表面看似无伤大雅,实则厉害之极,今日可以设立驿馆,明日就可以堂而皇之插手各派内务,潜移默化,蚕食鲸吞,溟剑宗显然筹谋已久,若不加以阻止,以后大家迟早要成为溟剑宗的附庸。”   张默然表示赞同,“如今溟剑宗一家独大,野心勃勃,我们三派应当放下往日成见,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溟剑宗。”   谭纶说:“那是要公开反对溟剑宗,挑起门派之战吗?”   张默然想起极意观和太微宫一战,死伤弟子无数,极意观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忙说:“当然不是,对于溟剑宗设立驿馆一事,我们可以非暴力不合作,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到时溟剑宗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事情自然不能如愿。”   溟剑宗要在各地城池修筑驿馆,迫于景归元的淫威,大家无法反对,但是并不妨碍背地里使绊子,驿馆不过是个死物,能修就能毁,再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溟剑宗这条外来强龙,不管怎么强横霸道,作为地头蛇的他们总有办法对付。   顾衍点头说:“玉初真人此言在理,溟剑宗势大,不宜硬碰硬,最好还是暗中行破坏之举,若是能让溟剑宗知难而退,最好不过。今次同盟,事关重大,我建议大家立一个魂契,谁若泄密,神魂俱散。”   张默然说:“也好,大家既然同盟,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是该有个约束。”   谭纶神色微变说:“魂契有伤神魂,这个就没有必要了吧?”   顾衍闻言眸光一紧,看了他一眼,慢慢说:“冲和真人是有异议吗?”   谭纶打了个哈哈,“我看设立驿馆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大家何必这么着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张默然冷笑一声,怀疑地问:“谭谦若,你莫不是投靠了溟剑宗?”   谭纶忙说:“绝无此事,张默然,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你为什么不肯立魂契?”   “我是觉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立魂契的地步——”   “景归元今天在大殿上突然发难,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竟然维护溟剑宗,看来你早就跟他暗通款曲!若不是顾逸之要立魂契,你是不是还要拿我们今天说的话去告密啊?”   谭纶连忙否认,张默然大骂他老奸巨猾卑鄙无耻,硬逼着他发誓。谭纶气的胡子乱颤:“张默然你胡搅蛮缠,誓我绝对不会发,不过我可以以长天门的名义保证,今晚之事绝对不会泄露一字一句。”说完悻悻离去。   张默然一脸失望,“谭谦若做贼心虚,他跟溟剑宗暗中肯定有交易,设立驿馆一事,说不定早就知道。”   顾衍头疼地闭上眼睛,心中思绪飞快流转,西蜀离东海山高水远,鞭长莫及,因此溟剑宗对长天门行的是怀柔拉拢之策;北关临近东海,散修盟势力松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用的自然是打压震慑之举;至于夹杂在中间的极意观和灵飞派,是拉拢还是打压,就要看两派的态度了,分而化之,远交近攻,最后各个击破,当真是好手段!   底下弟子也在议论今天发生的事,和顾衍张默然等身居高位之人不同,大家关注的更多的是蔡溪民的死。灵飞派弟子聚集在徐珣院子里,舒令仪心有余悸说:“我都没看清楚归元真人怎么出的手,蔡溪民就死了。”   钱佩咋舌说:“蔡溪民那么嚣张,杜大可的金丹说废就废了,星月之争四强之一,居然连归元真人一招都接不住,归元真人那得有多厉害啊,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   徐珣说:“我看问题还在杜大可身上,蔡溪民若不是把杜道友的金丹废了,归元真人未必会对他痛下杀手。”   大家纷纷感叹:“有因就有果,也怪蔡溪民自己心狠手辣,树敌太多,所以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人做事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   有人问:“蔡溪民是散修盟的人,他死了,散修盟就这么算了吗?”   徐珣执掌执事堂,消息灵通,说:“宴席一散,散修盟的人就带着蔡溪民的尸体离开了苍溟城,估计是回北关去了。”   “就这么回去了?”   “蔡溪民一死,散修盟群龙无首,不回去还能如何?就算要问责,也该是千机真人出面。”   舒令仪问:“散修盟走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徐珣叹道:“本来打算明天就走,现在出了驿馆一事,只怕要晚几天了。”   提到这个,众人气愤不已,溟剑宗真是太霸道了,根本就是仗势欺人,强取豪夺!   舒令仪尽管想早点回去,亦是无可奈何,闷闷不乐回到住处,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毫无睡意,拿出舒羽宾遗留的炼丹笔记,坐在灯下一页页翻看起来。   空气中忽然有灵力波动,窗户无声无息打开,舒令仪一惊,刚要出声,嘴却被人从背后捂住了。   来人在她耳边小声说:“是我。”   舒令仪听出了景白的声音,翻了个白眼,张嘴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第60章 图穷匕首见(下)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舒令仪看了眼睡在外间的笙歌,压低声音说:“半夜三更,偷闯私宅,没想到昭明君也会做梁上君子。”自从笙歌跟着她后,两人便同住一屋,司天晴搬去了对面厢房。   景白看了眼手上带血的牙印,非但不觉得疼痛,嘴唇相触时那种酥麻柔软之感一直挥之不去,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对着门口方向施了个隔音术,轻咳一声,“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我怕来不及告别,才会深夜前来。”   舒令仪冷哼道:“原本是如此,可是你们溟剑宗横行霸道硬要设立什么驿馆,此事没有解决,我们怎么走的了。”   景白察觉到她话里的怨怪责备之意,苦笑道:“我平日专心修炼,门派事务一概不知,驿馆之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才明白,舒令仪怎么突然咬他,还咬的这么重,原来是为了发泄怒气。   其实舒令仪也知道,归元真人做的决定,景白就是想阻止亦有心无力,只是心里难免不满迁怒,骂道:“你们溟剑宗从上到下都是一丘之貉,仗势欺人,横行霸道!”   景白露出苦涩的表情,“此事实非我所愿,你要怪我,我亦无话可说。”   舒令仪见他一脸歉疚站在那里,任由自己又咬又骂,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半晌说:“好了,昭明君不必担心我们会不告而别,夜深了,还是请回吧。”   景白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舒令仪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里一颤,背过身去,“那你说吧。”   景白却又不说了,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笔记,问:“在看什么?”发现是云容仙子亲手写的炼丹心得,脸上露出惆怅之情,“云容仙子除了炼丹,其实炼器也很厉害。”   “你认识我娘?”   景白点头,“我去过太微宫,扶苏真人和云容仙子都是神仙中人。”顿了顿又说:“是你带我去的。”   舒令仪愣了下,慢慢说:“自从结丹后,小时候的事隐隐约约想起来一点,都是三五岁时对着我爹我娘撒娇哭闹的画面,越到后面越不记得,连有个哥哥都想不起来。”   景白忽然问:“你想恢复记忆吗?”   舒令仪心想原来她的记忆还可以恢复吗,好半天说:“我不知道。”就像师父说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二十年来她一直过的很好,那些惨痛往事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徒增伤悲,再说恢复记忆想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曾经说过要嫁给我,你还记得吗?”   舒令仪吓一跳,连忙说:“昭明君,你知道我连自己身世都不记得——”   景白打断她:“我大半夜迫不及待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过去那些事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我们重新开始便是。”   舒令仪怔怔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想要打消他的执念,“昭明君,二十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钟阿如,二十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改变许多事情,物是人非事事休,以前说过的那些要嫁给你的话全都不记得,自然做不得数,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舒令仪,是灵飞派弟子,师父是玄临君,一直生活在南越,还有师兄、师姐、师叔他们——”   “那就不说以前!”景白突然捶了下桌子,压抑着火气说:“自从在开平城外遇到你,也已经有大半年了,这期间发生的事你总记得吧?”   舒令仪想起船上遭遇傀儡袭击时景白从天而降的情景,想起景白挡在她面前击退任觉非时的样子,想起两人盐江观潮时景白把她拥在怀里的画面,猛然惊觉,原来就算忘记了二十年前的约定,两人之间仍有这么多难忘的回忆。   “你放心,我没有用以前的情谊逼迫你的意思,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只要跟这大半年来一样当朋友相处就好,这总可以吧?”   舒令仪沉默半天,终于点头。   景白松了口气,暂时只要这样就好,他不敢奢望更多,离开前,回头看了眼舒令仪,忍不住提醒:“小心顾玄临。”   舒令仪猛地回过神来,冲到窗口想要问为什么,景白已经如一只燕子一般凌空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景白站在屋顶,望着夜空那轮清冷的明月发了会儿呆,正要御剑离开时,突然一只孔雀张开翅膀朝他扑来。景白没想到这孔雀如此机警,竟然能发现他,不想把人引来,连忙翻腾躲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昭明君,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儿?”   景白回头见是谭悦音,有些尴尬,拱手见礼,“谭姑娘。”   谭悦音穿着一身单薄中衣、披头散发站在对面屋顶阴影处,显然是听到灵宠示警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她看了眼隔壁灵飞派的院子,明白过来,心中转过许多念头,飞身上前,“昭明君,你是来找舒姑娘的?”   景白生平头一遭夜半私会,还被人撞破了,不由得大窘,拱拱手就要离开。谭悦音叫住他,一出口就是惊人之语,“昭明君,你不要被她骗了。”   景白皱眉。   “昭明君,你为人坦荡,心思纯正,舒姑娘却完全相反,阴险狡诈,表里不一,她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来找她?”   景白脸一沉,“谭姑娘,背后如此诋毁别人,岂是为人处世之道?”   “你说我诋毁她?”谭悦音神情激动,指着下面院子说:“昨天傍晚,就在这里,我亲眼看见她跟玄临君搂搂抱抱哭哭啼啼,两人关系明显不止是师徒那么简单,如此杨花心性,你竟然说我诋毁她?”   景白闻言脸色发白,好半天说:“她不是这种人。”   谭悦音气得直跺脚,“事实胜于雄辩,你居然不肯相信,你这是自欺欺人!”   景白没有表示,只是轻声道:“谭姑娘,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谭悦音一怔,见他眼中露出祈求之色,心中又是怜惜又是生气,“昭明君,你眼瞎了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虚情假意敷衍你,你竟然还为她着想?”   “谭姑娘,谢谢你。”   谭悦音见他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忍再说更多的话刺激他,叹了口气,“昭明君,你就这么喜欢她吗?喜欢到一厢情愿也不在乎?”   景白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谭姑娘,夜深了,早点回去睡吧。”   谭悦音嗤笑道:“你回去睡得着?”   景白默然不语。   谭悦音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壶酒坐了下来,边喝边摇头:“我真是自取其辱,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别人,我还剃头担子一头热,徒惹笑柄。”   景白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也跟着坐了下来,“谭姑娘,我很抱歉。”   谭悦音自嘲道:“你不必过意不去,我们西蜀女子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只是我看昭明君你跟我差不多,一味单相思,同病相怜。”   景白想到舒令仪和顾衍搂抱在一起的画面,心如针扎一般。   谭悦音看了他一眼,递过一杯酒。景白满怀愁思难以排遣,却并不想借酒浇愁,而是接过酒杯放下,劝道:“谭姑娘,我先走了,你也少喝点。”   谭悦音想到舒令仪的可恨之处,心有不甘,忽然眼睛一转,装作不胜酒力,闷头从屋顶栽了下去。   景白大惊,连忙飞身而下接住她。两人落在院子里,只是这院子不是谭悦音住的,而是灵飞派的院子。谭悦音紧紧抱住他,不肯放开,故意□□不止,“昭明君,我头好痛。”   两人这番动静,很快惊醒了灵飞派的人。舒令仪已经结丹,算是灵飞派这些女弟子里修为最高的,听到异响,第一时间推门出来,一眼便看见抱在一起的景白和谭悦音,心中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瞪着两人一言不发,刚才昭明君对着自己还一副旧情难忘的样子,转头就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果然是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的嘴!   景白手忙脚乱推开八爪鱼般缠着他不放的谭悦音。   这时灵飞派其他人赶了过来,见到景白和衣衫不整的谭悦音,皆是大吃一惊。   谭悦音挑衅地看了舒令仪一眼,拉着景白说:“昭明君,夜色正好,我们继续喝酒吧。”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谭悦音穿着打扮又是如此引人遐想,可想而知大家会把两人误会成什么样。   景白见众人全都以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连忙对舒令仪说:“我刚才碰见谭姑娘,她似乎喝醉了——”   “你无需对我解释。”舒令仪面无表情,转身回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景白简直百口莫辩,看看大门紧闭舒令仪的房间,又看看围观的众人,不好上前,唯有苦笑,告辞离去。   谭悦音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长天门的人素来阴险狡诈,谭纶老奸巨猾,谭悦音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其他人更是上行下效,脸厚心黑,唯利是图,也不知他们拿了溟剑宗什么好处,对于设立驿馆一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长天门这一倒戈,灵飞派和极意观的处境更加艰难,顾衍和张默然唯有带着几个管事弟子日日跟溟剑宗长老吵成一团,谴责对方图谋不轨狼子野心。   然而口头上的诅咒谩骂毫无用处,溟剑宗态度极其强硬,坚决不肯放弃设立驿馆,双方谈不拢自然要大打出手,溟剑宗人多势众,又早有准备,灵飞派和极意观十来个管事弟子包括徐珣、刘凝在内全部被打翻在地,颜面尽失。顾衍、张默然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看着诸多受伤的弟子,知道这是溟剑宗给他们的一记下马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唯有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不过这一场架也算没有白打,溟剑宗也怕逼迫太甚,灵飞派和极意观不惜来个鱼死网破,稍作退让,收回了一些太过分的要求。灵飞派和极意观无力阻止溟剑宗在自家地盘设立驿馆,只好联起手来尽力争取对己方有力的各种条件,面对溟剑宗这个共同的强敌,两派自然而然结成同盟,关系急速升温。   在和溟剑宗的这场对弈中,顾衍、张默然身负门派重任可谓是费尽心机焦头烂额;被当作未来掌门培养的徐珣、刘凝也是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而对舒令仪、傅铭这些不管事的亲传弟子来说,虽然同样愤愤不平大为不满,却没有那么深的危机感;至于底下普通小弟子对于门派之争更是一窍不通,每日无所事事之余便是大骂溟剑宗无耻,成天叫嚣着要跟溟剑宗的人决一胜负。   就这么吵吵嚷嚷闹了好些天,灵飞派、极意观总算和溟剑宗达成了协议,身心疲惫的顾衍带着众多弟子回到了南越。 第61章 有事弟子服其劳(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灵飞派等人离开东海时,苍澜岛又下起了雪,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湖水都冻住了,溟剑宗又是如此蛮横霸道气焰嚣张,众人巴不得赶紧离开。   飞舟一路往南,沿途绿色逐渐增多,进入南越境内,已是满眼绿色,枝头上挂着残存的果实,鸟儿扑腾着翅膀到处飞来飞去,宛如还在东海的深秋。回到熟悉的地方,呼吸着温暖湿润的空气,众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兴奋起来,这次星月之争历时三月之久,大家早就归心似箭。   一下飞舟,舒令仪便把厚重的外袍脱了,换了一身轻便的夹衫,对笙歌说:“还是我们灵飞派好啊,山明水秀,气候温暖舒适,不像苍澜岛,又干又冷,成天刮风,怪不得溟剑宗的人皮肤都那么糙。”   徐珣招手叫她过来,看了眼远处的笙歌,说:“小师妹,这人你打算怎么安排?”灵飞派管理严格,就连打扫山门的杂役弟子都要经过一番考核,徐珣是看在舒令仪的份上,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笙歌跟了回来。   舒令仪一脸讨好说:“大师兄,笙歌是我家以前的旧仆,身世可怜,她虽然哑了,手脚却很勤快,能不能让她留下来做个杂役弟子啊?”   徐珣想了想说:“我看她经常摆弄灵草,那就让她去百草园帮忙,月例按杂役弟子领取,至于住处——”   舒令仪忙说:“我的院子大,笙歌跟着我住就好。”   “那也行。”   徐珣带着笙歌去执事堂办理手续,钱佩伸着懒腰过来,故意咳了一声,“小师妹,最近有点上火,去你那儿摘两个柚子吃啊。”舒令仪院子旁有一颗柚子树,结的柚子又大又甜,走的时候柚子还没熟,这会儿想必早就果实累累,钱佩一回来就惦记上了。   舒令仪一听,连忙追了上去。   钱佩说:“跟着我干嘛,摘两个柚子都舍不得啊。”   舒令仪没好气说:“我是舍不得吗,你要是摘着自己吃,我哪会说什么,你要是又跟去年一样摘了去卖,我可翻脸了啊。”   “那么多柚子,你一个人哪吃得完,这次卖了分你一半灵石怎么样?”   “我干嘛要你分一半,柚子是我的,我自己拿去卖岂不是能得全部。”   “哎呀,小师妹,你干嘛这么小气,几个柚子能值多少钱。”   “那你还盯着不放。”   说话间,两人来到舒令仪院子,只见高大的柚子树上空荡荡的,一个柚子都没有。钱佩气的直说:“谁啊这么缺德,我摘柚子去卖,还知道留几个给人吃呢。”   舒令仪骂道:“二师兄,都是你带的好头,别人自然有样学样。”   进了院子,只见里面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完全不像几个月没人住。钱佩说:“谁这么有眼色,知道你要回来,连院子都给你打扫好了。”   大厅角落里放了满满两大篓柚子,桌子上摆着三五个瓷罐,舒令仪走过去揭开,一个是腌制的柚子皮,另一个是柚子茶,尝了一下,柚子皮腌的咸辣入味,适合下饭,冲泡后的柚子茶甜而不腻,满口余香,笑道:“奇哉怪也,我屋里什么时候出了个田螺姑娘?柚子帮忙摘了也就罢了,这些吃的怎么回事?”   钱佩二话不说往储物袋里塞柚子,又去拿桌上的瓷罐。舒令仪打他手,“你也不问问是谁做的,上手就拿。”   钱佩满不在乎说:“管他谁做的,放在这里自然是给你的,我坐享其成就行。”又问舒令仪知不知道是谁。   舒令仪一头雾水,“不知道哇,谁心眼这么好,做好事不留名啊。”   钱佩摇头,“你要小心了。”   “怎么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都不懂?”   舒令仪白了他一眼,“去去去,什么献殷勤啊,我看你就是眼红了。”挥手赶他走,见他还在装柚子,不满道:“拿几个得了,我还要送些给大师兄师姐他们呢,你还真想拿去卖啊,柚子茶不许拿,我要留着自己喝,唉唉唉,你这人怎么这样——”   两人正在拉扯打闹,院门被人推开,一个脑袋伸了进来,“舒师叔,你回来了。”   舒令仪忙招呼她,“是飞燕你啊,快进来。”   邹飞燕笑嘻嘻跑进来,拱手行礼,“舒师叔,钱师叔。”   舒令仪恍然大悟,指着瓷罐问:“这些是你做的?”   邹飞燕忙说:“舒师叔,我见你院子外的柚子熟了都没人摘,就帮你摘了,那些掉在地上的,有些不新鲜,便将果肉做成柚子茶,利于保存,在我们庐丘城,柚子皮也是可以吃的,腌制得当,也是一道风味独特的小菜,师叔你尝尝,要是喜欢,下回我再做。”   舒令仪赞道:“不错不错,心灵手巧,多谢你了。”   钱佩在一旁羡慕不已,说:“你要是无事,帮我把院子也打扫一下呗。”   舒令仪立即说:“别理他,你又不是杂役弟子。”   钱佩叹道:“那些杂役弟子都是算盘珠子,不拨就不动,哪有你这么有眼力见儿啊,你就是个活生生的田螺姑娘。要不这样,你现在还没有师承是吧,不如我收你为徒如何?”   邹飞燕闻言却是对着他郑重行了一个大礼,“能得钱师叔青眼,实在是荣幸之至,不过我更想拜在舒师叔门下。”   舒令仪吃了一惊,“啊,你想拜我为师?”   邹飞燕说:“舒师叔,听说你已经结丹,应该可以收徒了吧?”   舒令仪心想她这么不靠谱,每次修炼法术的时候差点没被师父骂死,现在居然有人千方百计求着要当她徒弟,感觉是又忐忑又窃喜,当即把脸一板,装出师长的样儿,问:“你现在修炼到哪儿了?”   邹飞燕回道:“这个月刚进入炼气五层。”   舒令仪说:“我记得你刚来时是炼气两层,这才过去半年,就炼气五层了,果然天资不凡,如此资质,应该慎重选择师承,你确定要拜入我门下?我可以帮你去求掌门,让段师叔收你为徒。”   邹飞燕却说:“段师祖他老人家一心修炼,未必有时间教我,舒师叔,你就收下我吧,我只愿拜在你门下。”   “可是我从来没有教过徒弟,我怕自己误人子弟啊!”   “我不怕!”   钱佩听的忍俊不禁,拍桌笑道:“我看你们这对师徒,应该掉个个儿才是,师父战战兢兢,徒弟反倒信心百倍。”   舒令仪瞪了他一眼,打发邹飞燕离开:“你先回去,我才结丹,还不知什么章程,收徒这事还要问过执事堂那边才行。”   邹飞燕依言退下。   舒令仪自从结丹后,除了月例翻了几番,身份地位大大提高,可以自由进出藏书楼。这天吃过晚饭,闲来无事,她来到藏书楼,想起整个夏天关在这里抄书的日子,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摸着藏书架上的书,心有所感,虽说那时她成天变着法子躲懒,可是积少成多,连着抄了数月之久,竟然也抄出了几十本典籍,整理起来满满当当一架子,有点明白师父当初为什么罚她抄书了。修真问道就跟抄书一样,都是积沙成塔水滴石穿的工夫,修行过程若是碰上阻碍瓶颈,哪怕就是歇一歇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天长日久持之以恒。   她信步来到二层,掏出金丹弟子令牌,轻而易举打开了门口的禁制。进去才发现顾衍也在里面,他似乎正在查阅什么,坐在书案前,手边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文卷,时不时提笔做一些记录。舒令仪连忙行礼。   顾衍头也不抬,“怎么想到来藏书楼,什么时候这么勤学上进了?”   舒令仪不满道:“师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都结丹了,都要当人家师父了,你怎么还用老眼光看人啊?”   顾衍放下手里的笔,打量她一眼,感慨道:“是啊,连你都要当人师父,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舒令仪在他对面盘膝坐下,沉默半晌,忽然问:“师父,二十年前,河洛太微宫为什么会一夕覆灭?”   顾衍叹了口气,“门派之争,犹如两国交战,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跟回天珠有关吗?”   顾衍不动声色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也只是猜测,所以想来这里找找,看典籍上有没有记载。师父,回天珠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并未见过。”   舒令仪又问:“听说当初覆灭太微宫的是极意观,是吗?”   顾衍直视她,“怎么,你想报仇吗?”   舒令仪自嘲道:“单枪匹马杀上极意观,以卵击石吗?”她从傅铭那里得知,太微宫一战中她固然家破人亡,而极意观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损失了近一半弟子,通虚真人直接陨落,傅家老祖也是在那一战中伤重而亡,冤冤相报何时了,她没有想过报仇雪恨,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过去的事,多想无益,还是想想明天的事吧。”顾衍收起纸笔,站起来说:“这几年门派里都没有人结丹,我已经吩咐亭岳,过两天办一个结丹典礼,庆祝一番。值此危急动荡之际,希望能激励年轻弟子努力修炼,争取早日结丹,为门派争光。”   舒令仪吓一跳,没想到门派居然会为她举办结丹典礼,犹豫了一下问:“只是门中弟子自己聚一聚吗?”   顾衍负手而立,看着她说:“不,凡是跟灵飞派交好的名门世家都会来,极意观的人也会来。”   舒令仪心中了然,看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溟剑宗如此强势,师父自然要想法子应对,就算没有她的结丹典礼,也会有别的借口,将大家聚集在一起,共商大计。   顾衍见她明白了,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第62章 有事弟子服其劳(下)   灵飞派等人是十二月十六回来的,舒令仪的结丹典礼定在二十日,时间上十分紧凑,一做出这个决定,整个门派上下跟着忙碌起来,徐珣连夜派出执事弟子下山送邀帖,又紧急召集众人议事。   这次结丹典礼大小事宜全权由徐珣负责,议事时除了执事堂的管事弟子,他还把舒令仪、司天晴、钱佩等人叫来。众人齐聚一堂,徐珣坐在上首,分派任务,舒令仪负责迎来送往接待客人,司天晴负责管控财物进出,钱佩则负责下山采买,显然是要锻炼他们,熟悉门派事务。接着又分派执事堂弟子,谁管桌椅碗碟,谁管灵茶灵酒,谁又管帐幔陈设等物,全都记录在案,就连打扫卫生都有人专门管理,可谓职责分明,井井有条。   舒令仪负责待客,并不只是站在门口迎来送往,还要操心宴席所用酒水菜肴,安排客人座次,事情十分繁琐,光是选用菜肴一项,便和负责膳堂的曹长老商量了半天,整出来的席面既要不失体面,又要控制支出,着实考验人的办事能力。   曹长老愁眉苦脸说:“度支堂只拨了这么点灵石,年关将近,物价飞涨,平时一块灵石的东西现在要两块,别说置办山珍海味了,便是稀罕些的灵兽肉,只怕都不够,舒师叔,不是我等不尽心办事,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舒令仪亦是头疼,她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要想从颜师伯手里再抠出灵石,那是不能了,咱们只能紧着这些灵石,尽力而为,大家都出出主意,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弄的好看一些。”   邹飞燕自诩为舒令仪弟子,自然要为师父排忧解难,说:“依我说,既然买不起珍稀食材,普通食材又拿不出手,不如想些新鲜吃法,令人耳目一新,倒也是个办法。”   舒令仪来了兴趣,问她有什么新鲜吃法。邹飞燕说:“我们庐丘城有许多吃食和这里不一样,本地有一道很有名的菜叫龙凤汤,俗话说没有龙凤汤,请酒不像样,食材倒也不如何稀奇,无非就是一些鲍鱼海参干贝火腿等物,比起那些难以捕杀的灵兽可便宜多了,味道又十分鲜美,吃过的人都说龙肝凤髓也就这样了,所以才叫龙凤汤。”   舒令仪说:“那次我去邹家庄驱鬼,你们可没请我吃这道菜啊。”   邹飞燕忙说:“这道菜处理起来很费工夫,需要封坛密制小火慢熬,两三天才能做好,师父那次想必没来得及准备,这次徒儿做给你吃。”   舒令仪点头:“不错,不错,那这道龙凤汤就交给你了,我倒要尝尝怎么个好吃法,敢比龙肝凤髓。”   邹飞燕得了鼓励,精神一振,又说:“我们还有一道叫灵豆泥的小食,也颇有特色,灵豆价格低廉,易于储存,是平民百姓家最寻常不过的吃食,可是我见灵飞城处理灵豆都是煎炒当作小菜来吃,我们却不一样,将灵豆煮熟弄成泥,加入一些庐丘城特有的奶皮,做成甜食,吃起来香甜可口,入口即化。”   曹长老说:“龙凤汤倒也罢了,灵豆却是个贱物,这端到席面上,不太好看吧?”   邹飞燕说:“灵豆易得,稀罕的是这种吃法,尝个新鲜罢了,也不失为应急之法。”   舒令仪得知这灵豆泥并不难做,便说:“你去做一些给大家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邹飞燕领命而去。   众人还没定下宴席要用的菜单,邹飞燕便端着一个碟子进来,里面放着一团灵豆泥,做成圆球状,旁边还摆了一朵花做装饰。舒令仪尝了一口,笑道:“确实风味独特,香甜不腻,没想到灵豆还可以这么做,不光好吃,摆盘也好看。”   有弟子说:“若不是事先知道,都吃不出来这是灵豆做的,主要还是这调料不一般,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曹长老年纪大了,说:“这种做法,倒是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小孩。”   大家普遍反应不错,灵豆泥便当作糕点加进了这次宴席名单。众人又集思广益,照这个路子想了一些家乡特色菜肴,总算把这次宴席菜单糊弄过去。   舒令仪见邹飞燕为人机灵,办事稳妥,酒水菜肴一事便都交给她盯着,自己轻省许多,还有空闲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钱佩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收个徒弟,有事弟子服其劳,他这几天山上山下来回跑,腿都跑细了一圈。采买一事本来大有油水可捞,钱佩刚接到这差事时也是兴奋不已,谁知司天晴深知他本性,派了个度支堂的弟子跟着,灵石并没有经过他的手,他跟人讨价还价累的口干舌燥,喝杯酒都要被说假公济私,哪还敢从中捞取好处。一趟采买下来,只得了些额外赠送的瓜果蔬菜,这对于向来雁过拔毛的钱佩来说,自然是牢骚满腹。   钱佩抱怨度支堂行事苛刻,“一点好处都不给,以后谁还愿意尽心办事?跟着我跑腿的几个小弟子,难道要我自己出钱打发吗?”   舒令仪想想有理,劝道:“二师兄,你也别怪度支堂小气,我听司师姐说,度支堂银钱确实紧张,只能想方设法省俭,办个宴席都抠抠索索,弟子们这个月的月例都没发呢。”   钱佩问:“度支堂管着整个门派的财物,一个月数十万灵石的进出,那么多灵石都到哪儿去了,难道莫名其妙不见了?”   舒令仪小声说:“自然是挪作他用,听说采买了一大批炼丹炼器的材料,这才会银钱周转不灵,等过几天各处的供奉送到,想必大家的月例就会发下来。”   钱佩虽然爱财,却是个心思剔透之人,见微知著,门派采购这么多的材料,自然是要大肆炼丹炼器,看来是准备跟溟剑宗长期抗争了。   很快便到结丹典礼这日,舒令仪还在吃朝食,邹飞燕便匆匆忙忙跑进来,“师父,有客上门,徐师伯让你赶紧过去帮忙。”   舒令仪看看天色,问:“谁啊,来的这么早。”   “是颜家。”   舒令仪顿时了然,颜家是司天晴外家,就住灵飞城内,和灵飞派关系一向亲善,吩咐邹飞燕跟司家说一声,换了身衣服,便到前面迎客去了。   此次结丹典礼,南越境内有头有脸的世家名门全都送了邀帖,能来的都来了,其中以颜司卢朱为首的四大世家家主更是早早就到了。舒令仪刚将颜家等人安置妥当,便听的守门弟子来报,说极意观的人来了,徐珣亲自迎了上去。   本来结丹典礼这种小事,极意观随便派个执事弟子送份贺礼已是给足面子,不过两派在苍澜岛已经结为同盟,正是关系密切的时候,这次典礼不过是找个由头商量怎么对付溟剑宗,极意观十分重视,刘凝带着傅铭、孙进等十来个弟子亲身来贺。既然来道贺,自然要送礼,舒令仪因此收到了许多礼物,其中多是丹药符箓之类,最贵重的是极意观送的一套防御阵法,倒是意外之喜。   典礼是在灵飞派大殿举行,宾主齐聚一堂,高朋满座。底下小弟子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只以为是庆祝舒令仪结丹,还称赞此次宴席办的用心,酒水菜肴皆和以往有所不同,颇为新奇,尤其是那道龙凤汤,口感软嫩,浓郁香气直入心脾,其汤厚而不腻,滋味无穷,吃过的人都赞叹不已,以为是什么珍稀灵兽肉做的。   底下小弟子可以心无旁骛享受美味佳肴,位于殿内的师长们面对满桌美食却是食不知味。顾衍挥了挥手,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只留下南越各大世家家主和极意观的刘凝等十来个人,徐珣亲自站在门外守着。南越各大世家皆是灵飞派附庸,顾衍将溟剑宗要在灵飞城设立驿馆的事说了,沉声道:“溟剑宗近年来不断扩张,所图甚大,吾等绝不能听之任之,坐以待毙,还望各位同舟共济,共御强敌。”   各大家主想到要和天下第一派溟剑宗为敌,心里皆是一寒。   颜家家主颜宗行沉吟道:“顾掌门想怎么做?”   顾衍说:“溟剑宗狼子野心,贪得无厌,绝不会只是设立一座驿馆便满足得了的,日后定会想方设法侵吞灵飞派的地盘,我们要早做准备,以防将来发生冲突。灵飞派已经和极意观结盟,立下契约共同进退,还望各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定能将溟剑宗赶出去!”   顾衍身为灵飞派掌门,首要责任便是将门派传承下去,哪怕身死道消,也绝不会对溟剑宗妥协,可是其他世家家主却没有他这么坚定的信念。当颜宗梁听说灵飞派要求他们颜家出十万块灵石以及一百件上品法器时,气愤不已,“姓顾的是想将我们颜家家底掏空吗?”   颜宗行瞪了他一眼,“你小声一点。灵飞派和各大世家互为表里,相互依存,灵飞派若是倾覆,我们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所谓唇亡齿寒,就是这个道理。十万块灵石虽然有些多,回去筹措挪借一番,想必还是拿的出来。”   颜宗梁气道:“灵石也就罢了,还有一百件上品法器啊,大哥,难道你要砸锅卖铁不成?没有灵石法器,以后大家还要不要修炼了?我们颜家又该怎么在灵飞城立足,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颜家兄弟争吵不停,其他世家家主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都面有难色,私下里纷纷表示灵飞派索要的灵石法器超出承受范围,鼓噪着一起来找顾衍,话里话外的意思灵飞派有难,大家不是不想出力,只是希望能减免一二。众人正在讨价还价吵成一团时,忽然徐珣面色苍白快步走进来,低声说:“师尊,溟剑宗来人了。”   顾衍刷的一下站起来,问是谁。   “对方自称端木少卿,带了上百名溟剑宗剑修,打伤了山下守门弟子,已经上山了。”   顾衍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看来是端木家的子弟,没想到溟剑宗来得这么快!通知大家,随我出迎,我倒要看看这个端木少卿到底想干什么!” 第63章 睹物思人(上)   端木信带着溟剑宗上百名弟子杀气腾腾闯入灵飞派,面对顾衍时却一改之前的横行无忌,表现的十分谦和恭敬,老远就躬身行礼,满脸笑意说:“顾掌门,在下端木少卿,早对玄临君仰慕已久,听说贵派今天举办结丹典礼,广邀宾客,相请不如偶遇,如此喜事,我等自然要上门讨杯酒水喝,顾掌门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顾衍看着他脸上可恶的笑容,冷哼道:“原来是你,我记得在无极殿庆功宴上见过你一面,你带这么多人气势汹汹闯进来,原来只是想喝杯酒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大开杀戒呢!”   端木信忙说:“顾掌门说笑了,就凭我们这点修为,加起来也不是玄临君您的对手啊,我们今天确实是诚心来道贺的,这不,贺礼都准备好了。”   端木信挥了下手,身后跟着的弟子立即奉上一个礼盒。   徐珣看了眼顾衍,上前接过来,当众打开,里面是一把寒光闪闪的上品灵剑,溟剑宗最不缺的就是灵剑,如此敷衍的礼物,明显是临时拼凑出来的。   顾衍冷笑一声,“端木道友有心了。亭岳,拿酒来。”   立即有弟子捧了酒壶酒杯过来。   顾衍面无表情说:“替端木道友斟上。”   徐珣亲自斟酒,递给端木信,意思是喝完就滚吧。   端木信面色一沉,扫了眼对面对着他们怒目而视的灵飞派弟子,似乎随时准备大打出手,忽然一笑,接在手里,一饮而尽,还赞道:“好酒,清香淡雅,余味悠长。”   顾衍说:“酒已喝完,这宴也该散了,我就不留端木道友了。”   端木信神情一顿,挑眉说:“顾掌门,按照前些日子签订的驿馆协议,我们这些人会留在灵飞城,直到驿馆修筑完毕。以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多着呢,来日方长,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改日再聊。”端木信懒洋洋拱了拱手,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扬长而去。   端木信这么一搅局,众人哪还有继续赴宴的心思,各大世家纷纷告辞,准备回去商量对策,如何才能在灵飞派和溟剑宗之间左右逢源,夹缝中求生存。唯有极意观的人留了下来,刘凝双眉紧锁,说:“没想到来的是端木信这只笑面虎。”   徐珣问:“你认识他?”   刘凝说:“见过几次,此人虽出身端木家,却并非嫡系,其为人看起来宽厚亲善,实则脸酸心硬,笑里藏刀,不是个好相与的,没想到溟剑宗派了他主持灵飞城驿馆一事,只怕以后你们有麻烦了。”   顾衍还没将端木信放在眼里,“灵飞城可不是苍澜岛,由得端木家的人横行霸道,到了这里,岂能容他放肆!”   一时宴席散去,司天晴盯着小弟子们收拾东西,傅铭走过来摸了摸她的手,“司妹妹,你手怎么这么凉,虽说南越气候温暖,寒冬腊月,还是要多穿件衣服才是。”说着解下自己披风,想要给她披上。   司天晴忙闪躲说:“不用了,傅哥哥,我不冷,再说你的衣服太长了,我穿着不合适。”   傅铭只得作罢,拿出一对玉镯说:“司妹妹,我看你最近一直戴着这只镯子,想必挺喜欢镯子,这个送你。”   司天晴神情有些不自在,忙用衣服把蒋翊送她的手镯遮住,“也不是喜欢,这手镯乃是一件防御法器,戴着防身罢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对手镯你还是收下吧,这是我娘以前戴过的。”   司天晴吓一跳,“傅伯母的遗物,我怎能收下,你还是自己留着做个念想。”傅铭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司天晴深知这对玉镯的贵重。   傅铭笑道:“给你也是一样的,你我迟早要成婚,都是自家人。”   司天晴蠕动着嘴唇,犹豫半天说:“傅哥哥,我还不想那么早成婚,我娘最近身体不好,我爹成天忙的不见人影——”   傅铭忙说:“司妹妹,你放心,伯父伯母早就说过,他们只有你这个女儿,想留你在身边多陪陪他们,成婚一事不急,三书六礼咱们可以慢慢来。”   司天晴看着手里的玉镯,欲言又止。   这时舒令仪跑过来,打趣道:“傅师兄,你怎么一来就缠着师姐不放啊。师姐,借傅师兄一用,我有些丹药上的事想请教他。”   司天晴颔首,看着傅铭离开,眉宇间露出一丝愁绪,不知怎么做才能推掉这门婚事,而又不伤害两人自小长大的情分,心想事缓则圆,只要慢慢来,事情总会有转机。   舒令仪将傅铭带到自己院子,拿出一些丹药让他辨认。这些丹药都是她从舒羽宾洞府里带出来的,因为是自己炼制的,不比外面那些买的,许多都没有标识,舒令仪仅认得少数几种,只好请专业炼丹师帮忙。傅铭将丹药刮下一层粉末,又闻又尝,一一告诉她是什么,越辨认越吃惊,“这些丹药品质极佳,就是时间长了,药性可能有所流失,其中有几种,世面上很难买到,舒师妹,这些丹药你从哪儿得来的?”   舒令仪只说自己前段时间在东海有奇遇,无意中发现一个前辈遗留的洞府,这些丹药就是从那个洞府里找到的,并没有告诉傅铭其他的事。关于身世一事她只跟顾衍说了,就连司天晴都没告诉,大家以为她收留笙歌,只是一时发善心,只有徐珣因为办理笙歌入门手续,知道一点内情。   傅铭叹道:“看来这位前辈是同道中人,炼丹手段比我高明多了,只可惜已经陨落,若是还活着,我定要上门请教,不知这位前辈可遗留有炼丹笔记之类的吗?你知道颜伯母元神有伤,大道受阻,司妹妹为此忧心不已,我一直在找能修复元神的丹药丹方。”   这话提醒了舒令仪,舒羽宾确实留下了几本炼丹笔记,不过她对炼丹一知半解,上面许多内容都看不懂,不如拿给傅铭研究,说不定另有收获,想了想说:“好像有,只是东西太多太杂,我要找一找。”舒羽宾的原稿不能直接给傅铭,上面有她的印章签名,她得另抄一份再给他。   听到真的有炼丹笔记,自小痴迷炼丹的傅铭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说:“舒师妹,你现在就找嘛,我就在这等着,若是有所发现,炼出什么新的丹药,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舒令仪好气又好笑,没想到他这么心急,敷衍说:“傅师兄,今天是我的结丹典礼,还有许多事要忙,这会儿哪有工夫翻箱倒柜找东西。”   傅铭急道:“舒师妹,不是我强人所难,只是我等下说不定就要走——”   舒令仪忙说:“傅师兄你放心,只要找到炼丹笔记,我一定派人给你送去极意观。”   舒令仪大大低估了傅铭对炼丹的痴迷,他为了尽快看到炼丹笔记,竟然让刘凝他们先回去,独自一人留在灵飞派。   极意观的人当天晚上就走了。舒令仪被傅铭催逼的连夜抄写炼丹笔记,还把笙歌叫来帮忙。两人吃过晚饭便忙开了,一人拿一本炼丹笔记,埋头抄写,里面偶尔会记录一些感想心得,也会记录诸如“今日天气晴好,这次炼丹又失败了,季珪已经出海三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的闲话,凡是涉及到太微宫的全部隐去,只留下舒令仪看不懂的那些丹方和各种炼丹步骤。   舒令仪抄着抄着想起舒羽宾遗留的那座洞府,心想什么时候还得回去一趟,里面还有许多书籍字画没有带出来,想到自己在洞府里结丹一事,自然而然又想起景白来,不由得拿出一个陶土娃娃,看着看着,眼前这个娃娃仿佛变成了景白的脸。   这个“景小白”陶土娃娃是在离开苍澜岛的时候景白给她的。灵飞派、极意观在和溟剑宗谈判时,双方发生冲突,底下弟子大打出手,徐珣、钱佩等管事弟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灵飞派其他人自然同仇敌忾,恨不得把溟剑宗的人生吞活剥了。因此当景白上门赔罪时,就连舒令仪都对他没有好脸色。   景白姿态摆的极低,对着受伤的徐珣、钱佩等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语气低沉说:“犹记得今年春天,我在灵飞派做客三月之久,诸位待我如上宾,大家朝夕相处,情谊深厚,没想到世事变化这么快,再次上门,已经成了恶客。这次的事,我深感愧疚,唯有登门请罪,奉上些许疗伤丹药,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景白提到春天在灵飞派做客一事,大家不由得想起开平城外傀儡夜袭,昭明君出手救了六十九名灵飞派弟子,心中那点迁怒自然而然烟消云散,就连顾衍都不好多说什么。徐珣深明大义,景白如此身份,竟然低声下气跟他们赔礼道歉,忙说:“昭明君无需如此,这事与你无关,我们灵飞派的人恩怨分明,岂会怪到你身上?”又骂旁边伺候的小弟子,“昭明君是贵客,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丹药接过来,赶紧上茶!”   景白来之前,原本做好了被打出去的准备,没想到还能喝到待客的灵茶,当即松了口气,陪徐珣说了会话,叮嘱他好好养伤,这才出来。   端茶上来的是舒令仪。景白见到她,眼睛一亮,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舒令仪哼道:“大师兄都说了你是贵客,我怎敢怠慢。”灵飞派和溟剑宗闹成这样,她原本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景白,他能放下身段,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顾念旧情重修于好,自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自是如释重负,高兴不已。   景白这么做低伏小,也是为了她,他可不想被灵飞派的人厌弃,给舒令仪带来麻烦,见屋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说:“外面雪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第64章 睹物思人(下)   徐珣院子后面有一片小树林,雪后初晴,化为琼枝玉树,一片晶莹洁白,蔚为壮观。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路旁种着一丛绿竹,伸出来的枝桠勾到舒令仪头发,解了两下没解开,反倒缠得更紧,舒令仪不耐烦,正要施法剪断这绺头发。景白按住她的手,“急什么,我来。”一根一根把头发从枝桠上解下来,动作轻柔又仔细。两人离得极近,景白握着手中的一缕青丝,闻着舒令仪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一时怔住了。   舒令仪问:“还没好吗?”   景白回过神,忙说好了。舒令仪用手笼住那缕散发,说:“头发散了,有些不雅,昭明君,恕我失陪一下。”想着回去梳洗一番,景白却拉住她,“我又不是外人,何必专门回去,就在这里整理吧。”   舒令仪也嫌回去麻烦,旁边正好有一座亭子,两人进去坐下。舒令仪解开头发,拿出梳子梳了两下,正要挽上,景白提醒说:“后面还有头发没梳上去。”因为没有镜子,舒令仪不知道什么情况,回手摸了摸脑后位置,问:“是这里吗?”   景白见她搞错了方向,干脆走过来,捏住侧面那缕散发,示意在这边。   舒令仪伸手去拿,景白忽然握住她的手不放,炽热的呼吸吐在她耳边,“阿如——”   舒令仪浑身一颤,另一只手一松,满头青丝散落下来,一动不敢动,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昭明君,你干什么?”   景白叹息道:“阿如,你就要走了。”   舒令仪背对他坐着,感觉他整个人靠了上来,结结巴巴说:“昭明君无需伤感,有缘自会相见。”   景白恍若未闻,“阿如,这二十年来,每当我想你的时候,知道我怎么办吗?”舒令仪低着头不说话,只觉心跳如雷。   景白掰过她的肩,拿出一个陶土娃娃放到她手里,“每当我想你的时候,看着这个钟阿如,就像看到了你。”   “你呢,看到这个景小白,会想起我吗?”   舒令仪顾不得披头散发,红着脸落荒而逃,回去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个陶土娃娃,正是背后写有景小白的那个。   ————————————————————————————————————   忙了一晚上,总算把一本炼丹笔记整理完了。早上起来,笙歌正在院子里开垦荒地准备种些灵花灵草,舒令仪站在一旁看着,提醒她:“小心些,别把旁边的葡萄藤挖断了,这葡萄可是昭明君的,一直惦记着要喝葡萄酒呢,这要是弄死了,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赔他。”   笙歌听到景白的名字,直起身子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舒令仪见她神情怪异,“你这么看我干嘛?”   笙歌掏出一个陶土娃娃晃了晃。舒令仪想起昨晚一时兴起摆弄那个陶土娃娃,肯定是被她看见了,顿时恼羞成怒,“我只是看看罢了,这个娃娃本来就是我的,当然得问昭明君要回来了。”她才没有睹物思人好不好!   笙歌露出揶揄的表情,心想姑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她可什么都没说,干嘛解释这么多,擦了擦汗继续松土。   这时傅铭跑来,一进门就问:“舒师妹,那个炼丹笔记,你找到了吗?”   舒令仪翻出一本笔记递给他,“先给你这本。”   提到炼丹这些事,傅铭反应异常灵敏,“听你这意思,这炼丹笔记不止一本?”   “一共有三本。”   傅铭搓着手一脸惊喜,“那我这段时间就在灵飞派住下了,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修复元神的办法。”当即翻开炼丹笔记看起来,越看越着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舒令仪也不管他,帮着笙歌浇水撒灵草种子。没过一会儿邹飞燕跑来,忙挽起袖子,“师父,我来我来,您还没吃朝食吧,我做了几道小食,还是热的呢,您一边吃一边歇着。”   舒令仪美滋滋享用着火腿三鲜汤和灌汤包,问傅铭要不要吃他也不理,摇了摇头,心想她这个师父不能光是享受徒弟的侍奉,也得为徒弟做点什么。钱佩路过,老远便闻到香味,蹿进来说:“哎呀,小师妹,你怎么能一个人吃独食呢,正好肚子饿了。”也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吃。   舒令仪不满,“二师兄,你肚子饿了,怎么不去膳堂,这可是飞燕孝敬我的。”   钱佩大言不惭说:“你既然收了她做徒弟,说起来我也是她师伯——飞燕,你别光顾着孝敬你师父,也孝敬孝敬我这个师伯啊!”   邹飞燕充耳不闻,埋头干活。   舒令仪骂道:“我还没说你呢,大家知道我收飞燕为徒,多多少少有所表示,二师兄你一个做师长的,什么都没送不说,竟然好意思问小弟子要孝敬,你要脸不要?”   钱佩忙说:“这几天不是忙着你的结丹典礼嘛,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呢。”   舒令仪哼道:“那我等着啊,你可别想赖过去。”   钱佩眼睛一转,“小师妹,你不是说你有灵草要卖,问我哪家铺子价格公道吗?”   笙歌从舒羽宾的洞府里带出了不少灵花灵草,有些颇为稀罕,舒令仪又不会炼丹,放在那里也没用,决定把它们都卖了换取灵石。钱佩在灵飞城人面广路子多,舒令仪自然要向他打听。   “怎么,你要帮我卖吗?”   钱佩凑过来小声说:“小师妹,是灵草值钱还是灵丹值钱?”   “当然是灵丹了,你当我傻啊。”   “那你干嘛卖灵草,不卖灵丹啊。”   舒令仪瞪他,“是你会炼丹还是我会炼丹?”   “我们不会不要紧,有人会就行了。”说着下巴指了指傅铭的方向。   舒令仪眼睛一亮,对啊,傅铭因为炼丹笔记的事,正好欠她人情,两人合伙炼丹这种事,想必不好推辞,炼成后再拿去万法阁寄卖,得利至少翻上几番。   钱佩嘿嘿笑道:“小师妹,我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算不算一份大礼啊?”   舒令仪没好气说:“说几句话就想把飞燕的拜师礼混过去,你也好意思自称是人家师伯!你这主意是出给我的,可不是出给飞燕的。”   钱佩想到还要花灵石置办表礼,顿时肉疼不已,说什么也不舍得,“小师妹,我这几句话可是价值千金,比那些俗物不知强多少,以后飞燕修炼上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就是。”   说到邹飞燕的修炼,舒令仪确实烦恼不已,皆因她的水火双灵根,灵根相冲十分麻烦。舒令仪是火灵根,教起火系法术不费吹灰之力,顾衍、徐珣、钱佩都是水灵根,水系法术她也略知一二,可是如何融合天生相冲的水火灵根,却是全然没有经验,这也是她一开始不愿意收邹飞燕为徒的原因,无奈邹飞燕非要拜她为师,两人之前在邹家庄又有一段渊源,她也就一边惴惴不安一边暗自窃喜答应了。   舒令仪思忖半天,跑去清波殿,顾衍正在跟司宪说话,她不好进去,站在门口等着。两人说了好半天的话,顾衍送他出来时,司宪说:“师弟放心,门派的事有我呢,你早去早回。”顾衍拱手,“那就有劳师兄多费心了。”   司宪一走,舒令仪跟着进来,问:“师父,你要下山吗?”   顾衍点头,却没说去哪里。   舒令仪见他面容露出一丝疲惫之色,想到溟剑宗和灵飞派之间的纷争,师父肯定忧心不已,想了想说:“师父,我最近得了一些新酿的米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如此湿冷天气,能饮一杯无啊?”   顾衍闻言一笑。   南越的冬天虽然不像东海那么寒冷,却经常下雨,灵飞派位于深山之中,山上空气更是湿润的像是能挤出水来。舒令仪找出火炉,忙着生火温酒,不一会儿房间里便飘荡着一股清甜的酒香味。顾衍推开窗户,迎面便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山顶云雾飘渺,微风细雨中半隐半现,恍若仙境。   师徒两人就着满屏青山对饮。这米酒是邹飞燕酿的,喝起来绵甜醇厚,口感甚佳。两杯热酒下肚,舒令仪见顾衍神情放松了些,不似先前那般疲倦,问:“师父,你要去哪里啊?”   顾衍放下酒杯,“门派从西蜀那边采购了一批陨铁,我要亲自走一趟。”   陨铁乃是锻造灵剑的主要材料,价值高昂,顾衍亲自去盯着,倒也可以理解,舒令仪哦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则十天,慢则半月。”   “这么久啊,师父,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她不知道的是,采购陨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顾衍是想去拉拢长天门的人。面对溟剑宗这个强敌,冲和真人谭纶虽然首鼠两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可是他一定不希望灵飞派像当年的太微宫一样一夕覆灭,灵飞派若是败亡,很快就要轮到长天门。灵飞派和极意观坚持的越久,就越能为长天门争取更多的时间。因此他要说动长天门,就算明面上不肯出头对付溟剑宗,暗地里也要有所帮扶接济。   顾衍轻斥道:“胡闹,为师是去办正经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可是等你回来,年都过完了,徒儿会想你的。”   顾衍一愣,感叹:“又要过年了啊!”时光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对啊,我跟二师兄下山采买,灵飞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大家都在准备过年呢。”修道之人虽然不在乎这些凡俗节日,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我走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修炼,莫要懈怠,都是当师父的人了,更要为下面弟子做出表率,脚踏实地,勤勉努力。你已经结丹了,算是门中长老,居其位,担其责,现在门派有倾覆之危,你要帮着师兄师伯他们处理好门派事务,下面小弟子若是不听话,你也要帮着管教,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贪玩胡闹了,知道吗?”   舒令仪听着顾衍的谆谆教诲,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   顾衍挑眉,“怎么,嫌我啰嗦?”   舒令仪忽然一笑,“师父,你真好。”   顾衍心中一软,嘴上却说:“尽会拣好听的说,就是不知道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舒令仪吐了吐舌,“师父,飞燕灵根相冲,水火不容,我不知道怎么教她好,你帮我跟段师叔说说,让他指点指点迷津呗。”   “你对这个徒弟倒是上心,她才炼气期吧,打好基础便是。”   “打好基础固然重要,可是修炼过程若是有人指点,不是可以省却许多不必要的弯路嘛,既然当了人家的师父,就要有师父的样子啊。”   “孟直师弟那脾气,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卖我面子,你要请他帮忙,自己说去。”   舒令仪小声说:“我自己去,怕是连段师叔洞府门都进不了。”   “他那个洞府,不进也罢。”   “师父——”   “你不是挺会死缠烂打嘛,自己想法子。”   “师父!” 第65章 与虎谋皮(上)   舒令仪带着邹飞燕来到后山断崖,站在段魏洞府门口,运起灵力,大声叫道:“段师叔,段师叔!”   门口禁制一晃,里面扔出一只酒杯,似乎嫌她聒噪。舒令仪顺势接住酒杯,闻了闻是竹叶青,对邹飞燕小声说:“一大早就喝这么烈的酒,不会醉的不省人事吧?”   段魏在里面听见了,冷哼一声。   舒令仪忙说:“段师叔,这个月月例发下来了,我给你送来。”   “放在门口。”   舒令仪说:“段师叔,酒杯也放在门口?那多脏啊,我还是给你送进去吧。”试探地穿过门口禁制,见没有反应,冲邹飞燕使了个眼色。   两人蹑手蹑脚走进洞府,推开虚掩的大门,立即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舒令仪捂着鼻子,眼睛一扫,段魏没有坐在床榻上,而是靠着床榻直接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本书在看,神情怡然自得。只是他这洞府实在太过杂乱,衣裳鞋袜扔的到处都是;床上没有被褥枕套,而是堆满了书籍以及各种丹药符箓法器等杂物;地上放着一盆水,盆里不知怎么有一只储物袋,就那么泡在水里也不管;靠窗的角落躺着一只鸟,一动不动,舒令仪一开始还以为是个玩具,走近了才发现那只鸟浑身僵硬,早就死透了。   舒令仪看的一脸嫌弃,她还从没有见过谁的洞府能脏乱成这样,怪不得师父会说“他那个洞府,不进也罢”这样的话。   段魏脸色不悦,“你进来干嘛?”   舒令仪绕过满地杂物,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找了一圈,竟然找不到放酒杯的地方,最后只能放在地上,正要拱手行礼,段魏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她走。   舒令仪神色微僵,慢慢收回手,正在想怎么开口,段魏头也不抬说:“但凡有人来找,准没好事,麻烦!”   舒令仪顿时语塞,想了想拿出一瓶丹药,打开盖子。段魏闻到上品丹药熟悉的香味,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了她一眼。   舒令仪倒出一粒圆滚滚的雪白丹药,说:“段师叔,这可不是普通丹药,而是极品大还丹,你看看这色泽,这灵气,这香味,外面根本就买不到。”   段魏哼道:“一粒大还丹就想收买我?”   ”哎呀,哪是收买,我这是孝敬您——”   段魏打断她:“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你想干什么。”   舒令仪讪讪一笑,“这事容易得很,段师叔,我新收了个徒弟,她和您一样,也是水火双灵根,那个您看,能不能指点指点她?”   段魏一口拒绝:“不行。”教徒弟最麻烦了,若是碰上个笨蛋,更是得气死。   段魏虽然拒绝的干脆利落,舒令仪却没那么容易放弃,缠着他说:“段师叔,飞燕很聪明的,一点就透,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就当是为门派做贡献嘛,再说只是偶尔指点一下,又不是要您收她为徒,或三日一次,或五日一次,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段魏是个储物袋掉进水盆里都懒得捡的主儿,才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我有那个时间,躺着喝喝小酒看看闲书不好吗?”   舒令仪扫了眼周围,吐槽:“你这儿乱成这样,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哪有地儿躺啊。”   段魏把眼一瞪,“少跟我贫嘴,我可不是你师父,去去去,挡着我看书了。”舒令仪忙把身体移开。她这一移开,段魏看见了邹飞燕,大喝一声:“你在干嘛?”   邹飞燕手里提着那只死鸟,一脸无措,支支吾吾说:“这鸟都有味道了,我想,我想挪到外面去。”   段魏皱了皱眉,“扔远点。”这鸟不知怎么闯过禁制飞了进来,段魏顺手杀死了,却一直懒得处理,然后便忘了——   邹飞燕拿出一只不用的麻袋,把死鸟装进去,路过水盆的时候,弯腰把里面的储物袋捞出来放在桌上,又顺手将桌上吃剩的茶叶渣、灵果核等垃圾扫进麻袋里,地上的衣裳鞋袜也都捡起来,搭在床边的屏风上,又把满床散落的书籍放回架子上……所过之处,立马从杂乱无章到整洁有序。   舒令仪看的叹为观止。段魏却是有些不满,“不要乱动我的东西!”邹飞燕吓一跳,举着手里的抹布不敢乱动,小声说:“床上落了一层灰,我想擦一擦——”   段魏看着干净许多的洞府,顿了顿说:“擦完东西放回原处,不要随便移动位置。”   邹飞燕连忙答应。   段魏轻咳一声,问舒令仪:“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徒弟?”   舒令仪点头。   “虽然笨了点,好在手脚还算勤快。大还丹留下,你可以走了。”段魏说完,继续低头看他的书。   舒令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答应了,看了眼忙个不停的邹飞燕,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嘴,拱了拱手离开。   邹飞燕回来时,已是下午时分,舒令仪拉住她问:“段师叔有没有教你什么?不会一直让你给他打扫洞府吧?”   邹飞燕说:“段叔祖似乎不爱说话,我一边收拾东西,他就坐在一边看书,离开前他给我演示了一个法术,用冰块包住一团火焰,问我有什么感想,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舒令仪摸着下巴说:“冰块包住火焰?这不就是水火相容嘛,没想到段师叔挺会教徒弟的,还懂得让人举一反三,以后你就跟着他好好学,争取把他的本事都学过来,可不能浪费了我的大还丹!”这大还丹可是她娘炼制的,一共只有两颗,送给段魏一颗,她自己也只剩下一颗。   邹飞燕忽然跪下,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师父,徒儿让你操心了。”以舒令仪的修为,教她一个炼气弟子,自是绰绰有余,却为了她更好的修炼,不惜花费珍稀丹药去求段魏,心里自是感激不已。   舒令仪忙让她起来,一脸欣慰说:“应该的,应该的,总不能白担了师父的名头。”忽然想到顾衍,不知道他到西蜀没,当了别人的师父,才明白师恩到底有多重。   自此以后邹飞燕每隔五天去一趟段魏那里,收拾洞府之余顺便向他请教一些修炼上的疑难问题。段魏为人虽然冷傲孤僻,不好相处,不过拿人手短,既然收了舒令仪的大还丹,自然要说到做到,尽管看不上邹飞燕,嫌弃她又蠢又笨,指点起来也算尽心尽责。魏段在水火灵根的修炼上浸淫数十年,确实有许多独到心得,邹飞燕跟着他虽然经常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却是受益良多,两人名分上虽然不是师徒,比起舒令仪,实际上更像师徒。   临近年关,灵飞城不少店铺都在减价让利,一些常用丹药符箓价格比平时便宜许多,尤其是什么美容丹、玉露丸、各种胭脂水粉只要平时一半的价,引的众多女修疯抢不已,舒令仪和司天晴自然也不能免俗。两人听说漱妆轩的胭脂水粉大减价,早早下山,赶到灵飞城时,漱妆轩还没开门,门口的队伍已经排了足足有一里长。两人起了个大早,原本还想去吃点东西,这下连朝食也不吃了,赶紧去排队。   为了避免拥挤,漱妆轩采用的是分批放人进去。轮到舒令仪和司天晴时,谁知前面碰上一个豪客,将舒令仪看中的胭脂眉粉一扫而空。舒令仪自是不甘心,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结果什么都没买到。店里伙计赔笑说现在就去调货,她若是愿意,可以等一两个时辰,又或是明天再来也行。   司天晴便说:“小师妹,我们先去别处逛逛,回头再来。”   两人来到附近的浮生茶楼。这座茶楼是颜家的产业,乃是灵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茶楼,一共三层,占地宽敞,装饰豪华。茶楼掌柜一见到司天晴,忙迎上来,笑道:“表姑娘,你来了,稀客稀客!”司天晴摆手说:“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们,我们喝杯茶歇歇脚就走。”掌柜的说:“这哪成,要是让老爷知道表姑娘上门没有好好招待,岂不是要说我们不会办事。”领着两人来到顶楼包间。   舒令仪以前也来过浮生茶楼,不过都是在一楼大堂,这三楼可就不一样了,环境清幽,陈设雅致,包间又大又舒服,屏风后面还有一张软榻可以躺着休息。除了当季新茶,掌柜的还让人上了许多糕点小食,舒令仪一上午滴水未进,又渴又饿,自是大快朵颐。   茶楼伙计进来,对司天晴说:“司姑娘,外面有人找。”   司天晴当即站起来,“小师妹,我出去一下。”   舒令仪以为是颜家的人,不以为意。   司天晴下楼一看,却是蒋方同,讶道:“小方同,你怎么会在这儿?”   蒋方同拱手行礼,“自然是因为少主在这儿。司姑娘,少主就在前面游船上,请你过去一见。”   司天晴没想到蒋翊竟然来了灵飞城,又惊又喜,让那茶楼伙计告诉舒令仪一声,随蒋方同走了。   舒令仪得知司天晴有事离开了,有些无聊,一时又无处可去,吃饱喝足犯起困来,干脆躺在软榻上小憩。   大概是茶楼环境安静,这软榻又舒适,舒令仪这一睡足睡了一个多时辰,茶楼伙计什么时候进来收拾的碗碟都不知道。起来时整个三楼静悄悄的,楼梯口守着两个人,气氛很不寻常,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舒令仪本来想走,心里好奇,又缩了回来。   没过一会儿,有人上来,只听的一个声音问:“三楼清场了?”茶楼掌柜陪在一旁,说:“清场了,快过年了,本就没什么客人,之前司姑娘来坐了会儿,很快就走了。”   那人走近了,舒令仪才认出来,原来是颜宗梁,当即运起灵力,调整呼吸,一动不动躲在门后面。   颜宗梁进了斜对面的包间,安排了两个人在门口守着。过了一顿饭工夫,楼梯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端木信领着两个溟剑宗弟子上来,径直进了颜宗梁的房间。   舒令仪不清楚颜宗梁什么修为,却知道端木信是金丹后期高手,一个不慎,便会被他发现,当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颜家乃是灵飞派附庸,颜宗梁却跟溟剑宗的人勾搭在一起,两人行迹又如此鬼祟,必有图谋! 第66章 与虎谋皮(下)   灵飞城有一处镜湖,周围遍植草木,纵然是冬天,亦有许多常绿乔木,迎风摇曳,是城内许多人游玩的好去处。午后时分刚落了两点雨,司天晴踏着微湿的地面,一路走来,湖边早停了一艘双层画舫,上的船来,偌大画舫却是一个人都不见。司天晴四处张望,正觉奇怪,忽然闻的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从楼上传来,似乎是在提醒她。司天晴微微一笑,沿着木制台阶上了二楼。蒋翊凭栏而立,手持横笛,宛如翩翩佳公子,见到她,眼中满是欢喜。   司天晴被他炽热的眼神看的有些羞赧,“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画舫二楼乃是一座敞厅,以作观景之用,蒋翊拉着她在里面坐下,说:“路过灵飞城,便来看看。”   司天晴却对路过之说半信半疑,“这么凑巧?”   蒋翊看了她一眼,也不解释,倒了杯茶递给她。   司天晴问:“你也是因为驿馆的事来的吗?”   蒋翊忙说:“不是,不是,我去了趟西蜀,回来正好路过,驿馆的事,我也无可奈何,都是端木长老一手操办。”   从西蜀回东海可不需要路过灵飞城,司天晴顿时了然,他是专程来看自己的,心里甜滋滋的。因为驿馆之事,又有些恼怒,哼了一声,怪不得小师妹的结丹典礼,上门挑衅来的是端木家的人,“那个端木少卿,你知道吧?”   “端木家的子弟向来眼高于顶,端木师兄又常年在外办事,我跟他性子不大合得来,仅是点头之交,其为人颇有城府,并不好相与。”   “我看是你们溟剑宗的人都不好相与!”   蒋翊唯有苦笑,赶紧换了个话题:“晴儿,我这次去西蜀,路上碰到一只擅长幻术的妖兽,差点就回不来了。”   司天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忙问:“你受伤了?”   “受了点轻伤,不妨事。”   司天晴自然要亲眼看过才放心,一脸紧张问:“伤在哪里?”   蒋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轻声道:“伤在这里。”   司天晴红着脸捶了他一下。   蒋翊低下头,在她耳边呢喃:“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那只幻妖所伤吗?因为它变成了你,勾着我整日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就像现在这样——”   司天晴只觉口干舌燥,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那你怎么识破的?”   “妖兽再厉害始终是妖兽,自然处处是破绽——”蒋翊说着,忽然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司天晴又羞又恼,一把推开他跳了起来,红着脸嗔道:“你要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蒋翊索性抱住她,“我原本想等事情办完再来找你,可是出了妖兽这事,想你想得紧,这才专门绕道灵飞城,你就这么狠心,都不肯陪我多待一会儿吗?”   司天晴被他抱的浑身发软,挣扎道:“那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蒋翊口里答应着,却趁机时不时摸摸她的头发,亲亲她的脸蛋,每当司天晴嗔怒时,又赶紧讨饶。司天晴拿他没办法,骂道:“你这登徒子,吃豆腐吃的这么顺手,到底祸害了多少姑娘!”   蒋翊连声叫冤,“我可是正经人,以前见到姑娘家都不敢乱看,只是一碰到晴儿你,不知怎么就情不自禁起来。唉,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这么长时间不见,晴儿你就不想我吗?”   司天晴咬着唇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你怎么知道我在浮生茶楼?”   蒋翊笑道:“你跟舒姑娘一进灵飞城大家就知道了,灵飞双娇出行,如此美人,怎能不引起轰动?”   司天晴想到舒令仪,看看外面又下起了小雨,说:“不知道小师妹回去了没。”   舒令仪等端木信和颜宗梁走了,才敢从浮生茶楼溜出来,她没回灵飞派,而是径直来到城主府。这城主府类似官府衙门机构,管理灵飞城日常事务,城主一职案牍劳烦,俗事缠身,不利修行,因此出任城主府职务的一般都是资质一般年长有经验的执事弟子。溟剑宗要在灵飞城修筑驿站,此乃大事,顾衍怕溟剑宗的人借机生事,特地派了钱佩盯着他们,所以这段时间,钱佩没有在山上,而是一直住在城主府。   城主府的人自然认得舒令仪,殷勤地把她领进来,说:“钱师叔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舒师叔找他有急事?要不给他发个传讯符?”   舒令仪说:“他既然有事在忙,那我还是先等等。”   这一等便等到天快黑了钱佩才回来。钱佩见到她倒是很高兴,“小师妹,今儿怎么想起来找我?我在外面跑了一天,累的腿都快断了,走走走,吃饭去,这城主府的饭菜你还没吃过吧,有道水晶糕着实不错——”   “二师兄,你要真心请我吃饭,就去外面的酒楼,我好不容易来找你,竟然请我吃膳堂,连块点心都不舍得买!”   “小师妹,你是不知道,这城主府新来了个厨子,做的饭菜比外面的酒楼还好,尤其是那个水晶糕,色香味俱全——”   舒令仪打断他:“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不要钱的自然是好的,放心,我不是专门空着肚子来讹你一顿饭的。”当即把下午浮生茶楼发生的事跟他说了。   钱佩神情变得凝重,“颜宗梁和端木信偷偷会面?”   舒令仪不满说:“二师兄,你负责盯着溟剑宗的人,看他们是否有异动,怎么连端木信的行踪都不知道?”   钱佩苦笑道:“其他人倒也罢了,端木信可是金丹后期高手,要想甩开暗中盯梢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舒令仪叹道:“可惜他们防范甚是严密,说话的时候施加了灵力罩,没听到两人在密谋什么。二师兄,你说颜家是不是已经和溟剑宗勾结在一起?”   钱佩沉吟道:“这次门派向各大世家索要灵石法器,许多世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是小动作不断,看来颜家也不例外。不过颜家当家的乃是颜宗行,颜宗梁和端木信喝杯茶见个面,就算被人知道,也说明不了什么。”   “那现在怎么办?”   “我多派些人盯着颜宗梁和端木信,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行动。”   舒令仪点头,暂时也只能如此。   天色已晚,雨势又大,舒令仪不愿冒雨回去,当晚便在城主府住下来,睡在钱佩隔壁。三更时分,钱佩匆匆跑来敲她的门,“小师妹,刚收到消息,颜宗梁御剑去了颜家别院,端木信也往那个方向去了。”   舒令仪皱眉,“这么快,下午才见面,晚上就有所行动!他们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要去看一下。”钱佩已经换上夜行衣,说着就要走。   舒令仪叫住他:“二师兄,我和你一起去,万一发生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钱佩想着舒令仪已经结丹,好歹也是个助力,于是同意了。舒令仪也换上便于隐藏的夜行衣,两人御剑来到城北,怕被人发现灵力波动,离颜家别院还有老远一段距离便停下来,施展轻身功夫一路飞奔过去。   颜家别院防守并不严密,舒令仪和钱佩很容易便溜了进去。夜深人静,到处黑漆漆的,只有主屋还亮着灯火。两人蹲在主屋屋顶,钱佩拿出一套敛藏气息的法阵,摆在周围,确认不会被人发现,这才小声说:“最近颜宗行为了灵石法器之事到处奔走,一直住在这里,颜宗梁深夜前来,应该是来见他的。”   两人刚藏好,颜宗梁便走了进来,将周围伺候的侍女全部赶了出去。没过一会儿颜宗行也来了,在他对面坐下,说:“这么晚了,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颜宗梁拿起酒壶,给两人倒了一杯酒,叹道:“大哥,你我虽是兄弟,却有许久没在一起喝酒说话了。”   颜宗行似是想起往事,面露唏嘘之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你又是来劝我投靠溟剑宗的吗?”   颜宗梁忽然跪下来,“大哥,这些天你辛苦筹措灵石到处收集法器,我全都看在眼里,你真的打算把这些灵石法器全部交给灵飞派而不顾颜家死活吗?”   “公然违逆灵飞派,你以为顾玄临就不会对颜家出手吗?”   “比起归元真人,顾玄临他算什么,连个元婴真人都不是!如今溟剑宗一家独大,结丹那天你也看见了,端木信打伤灵飞派弟子,顾玄临也只能忍气吞声放他离开,什么都不敢做,颜家只要有溟剑宗做靠山,灵飞派又敢拿我们怎么样!”   颜宗行骂道:“你糊涂啊,你以为投靠溟剑宗,以后颜家就可以高枕无忧?你这是在与虎谋皮!你以为端木信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好人?他这是在利用你,一旦目的达成,转头便会将你弃之如敝屣!颜家世代托庇于灵飞派,双方至少有一份香火情在,万事好商量。无论是溟剑宗还是灵飞派,都不是颜家能得罪得起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支持灵飞派,至少还能落得个忠义的名声!”   颜宗梁涨红着脸,神情激动说:“我看糊涂的是大哥你!从这次星月法会便可以看出,溟剑宗势力远超其他三派,区区一个灵飞派岂是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颜家要寻求庇护,当然是奉强者为尊!再说了,灵飞派既然不顾我们死活,狮子大开口,我们自然也用不着讲什么情义!”   两人越吵越大声,谁也说服不了谁,颜宗行连连摇头,斩钉截铁说:“此事不用再说了,我绝不会背弃灵飞派,以免给颜家招来大祸!”   颜宗梁闭了闭眼睛,忽然站起来,目露沉痛之色,“既然大哥执意不听劝告,为了颜家,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话未说完,已经动起了手。   颜宗行忙运起灵力抵抗,却发现灵力溃散,法术怎么都施展不出来,脚下一个踉跄,扶着桌子,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像是想到什么,眼睛看向桌上酒壶,颤声道:“你给我下药?”   颜宗梁施了两道法术,轻而易举将颜宗行制住,阴沉沉说:“大哥,你如此冥顽不灵,连什么是大势所趋都认不清,是时候让出颜家家主之位了!”   颜宗行虽然被制,却还能说话,口中忽然发出一声高亢急迫的长啸。颜宗梁闻声色变。颜宗行的亲信都守在外面,听到示警,立马要冲进来,颜宗梁的人自是不让,双方打了起来,乱成一团。   这时一个影子从外面飘进来,看着颜宗梁摇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道剑光闪过,颜宗行砰然倒地,过了一会儿,脖子上才慢慢渗出鲜血。   颜宗梁又惊又怒,“端木少卿,你干什么!”   端木信漫不经心说:“你不是想当颜家家主嘛,他不死,你怎么当?”   颜宗梁痛苦不安,“那也不必下此毒手!你我事先说好,只是将大哥囚禁,我才答应你动手——”   “妇人之仁!”   颜宗梁看着他脸上冷酷的神情,反应过来:“你故意的,你故意杀了我大哥!”   端木信收起灵剑,慢悠悠说:“颜道友,现在我们才是真正在一条船上,颜宗行的脑袋,就是你的投名状。”   “不,不,大哥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   端木信负手道:“药是你下的,人也是你抓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我不过是顺手帮你一把而已。”   颜宗梁气得咬牙切齿,“端木信,你这个卑鄙小人!”   “彼此彼此!”端木信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愚蠢,忽然察觉到灵力波动,脸色突变,抬头看着屋顶,大喝一声:“谁!” 第67章 颠倒黑白(上)   舒令仪和钱佩都被颜宗行的死惊到了,两人看到端木信出现,便知道此地不可久留。钱佩连敛藏气息的法阵都不敢收回来,两人如同风中树叶从屋顶轻轻飘落。谁知就是这么一点灵力波动,都被端木信察觉了。   端木信很快追出来,同时催动灵剑,朝钱佩射去。钱佩运起全身灵力阻挡,一杆冰凌长枪横在胸前,灵剑以摧枯拉朽之势斩断冰凌长枪,刺进钱佩腹部,鲜血汩汩而出。他乃金丹初期,岂是端木信的对手,一个照面,便受了重伤,很快灵剑的攻击再度袭来。   舒令仪在一旁看的心急如焚,忙祭出封剑盒,耀眼的紫色剑气冲天而起,拦住了端木信必杀的一剑。舒令仪手持封剑盒挡在钱佩身前,“二师兄,你先走!”   钱佩自是不肯,“小师妹,我怎能扔下你一人独自逃跑!”   舒令仪骂道:“你平时自诩聪明过人,这个时候怎么犯起糊涂来!只有你走了,端木信才不会杀我,不然你我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钱佩知道她说的有理,端木信明显是要杀人灭口,若是逃出一人,反倒没有这个必要了,“小师妹,你走,我来拦住他!”   舒令仪气得跺脚,“你拦不住他,我有封剑盒,还可以拖延一二,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钱佩一咬牙,飞奔离开,声音远远传来:“小师妹,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端木信没有去追钱佩,而是看着舒令仪手里的封剑盒,眉头皱起,“紫清剑气,金丹后期,你跟昭明君什么关系?”   舒令仪二话不说,催动封剑盒,直接攻了过去。   端木信冷哼道:“昭明君本人若是在此,我确实不是他对手,不过封剑盒乃是死物,区区几道紫清剑气,我还不怕!”他虽然不惧景白的紫清剑气,却也不想正面迎击,左躲右闪弄的有些狼狈,心中大恨,待封剑盒里的剑气用完,催动灵力一剑劈了过去。舒令仪忙举起封剑盒抵挡。封剑盒乃是溟剑宗至宝,能储存剑气,自然也能抵御剑气的伤害。端木信气急败坏,黑着脸飞身上前,一脚踹在舒令仪身上,直把她踹的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端木信俯身捡起封剑盒。   这时颜宗梁气喘吁吁赶来,认出了舒令仪,“是你!”眼睛看向端木信,手上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端木信说:“不急,先把她抓起来。”   “另一人呢?”   端木信阴着脸不说话。   “跑了?那我们的计划灵飞派岂不是都知道了?”颜宗梁登时着急起来。   端木信一脸无所谓,“知道又怎样,顾玄临还敢杀了我不成。”   颜宗梁心想顾玄临不敢拿你怎样,要取自己小命却是轻而易举,扑通一声跪下,“端木道友,你可要救我啊,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端木信扫了他一眼,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慢腾腾说:“放心,我不是卸磨杀驴之人,颜道友乃是灵飞城土生土长的地头蛇,以后还有许多事要请你帮忙。”要不是留着颜宗梁还有用处,早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端木信将束手就擒的舒令仪带回来了自己住的林溪客栈,颜宗梁怕灵飞派找他算账,不敢回颜家,也跟了过来。这林溪客栈本是溟剑宗产业,溟剑宗弟子一来,客栈也就不对外营业了,专门招待端木信一干人等。   端木信收了舒令仪的储物袋,找了个房间把她关起来,命人严加看管。   舒令仪捂着伤口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端木信那一脚踹的很重,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储物袋被收,没有疗伤丹药,只得忍着疼运转灵力,静待恢复。   钱佩浑身是血逃回城主府,消息很快传回了灵飞派。司宪带着人匆匆下山,围在林溪客栈门口,要求端木信放人。端木信自是不肯,理由是灵飞派弟子杀了颜宗行,颜家的人要溟剑宗主持公道。司宪惊呆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派胡言,颜宗行明明是死于你和颜宗梁之手,你竟然敢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这时颜宗梁忽然跳出来,大叫冤枉,“我大哥明明是灵飞派杀的,你们因为我们颜家不肯乖乖交出灵石法器,早就心生不满,不惜杀人立威,如今人赃俱获,还想贼喊捉贼!”说着放声痛哭:“大哥,你死得好冤啊!”   颜宗梁乃是颜宗行亲弟,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伤心的直欲昏死过去,说的话又有理有据,凡是不明内里的人,自然是相信他多一些。司宪气得差点吐血,看着围观的人群,明白颜家这事须得谨慎处理,灵飞城除了颜家,还有其他世家,一个不好,便要弄的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可不能把大家逼的倒向溟剑宗。碰巧顾衍又不在,他本不是手段强硬之人,只能恨恨离去,另想他法。   端木信大赞颜宗梁:“颜道友,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天赋,哭的我差点都信以为真了。”   颜宗梁神情黯然,“大哥之死,我确实痛心不已。”   端木信心里笑他猫哭老鼠假慈悲,面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放心,以后你就安心在这待着,看谁敢把你怎么样!”   颜宗梁现在已经明白自己是在与虎谋皮,端木信根本就没安好心,可是已经上了贼船,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了。   端木信假意安抚了一番颜宗梁,刚回到内室,一杯茶都没喝完,身边近侍跑来说:“公子,观尘君来了。”   端木信皱眉,“蒋仲宣?他怎么会在灵飞城?”   那近侍小声说:“他还带了一个人。”   “谁?”   “一位姑娘,穿着灵飞派弟子道袍。”   端木信明白了,这是求情来了。   司宪铩羽而归,司天晴立即跑去找蒋翊,虽然暂时救不出舒令仪,至少要看看她伤的怎么样。蒋翊为了赢得美人心,顾不得和端木家的龃龉,拉下脸面来见端木信,表示想见舒令仪一面。   端木信和端木宁亲善,端木宁因为蒋翊现在还被关着,端木信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蒋师弟,你是我溟剑宗弟子,竟然为了灵飞派的人张目,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蒋翊没想到端木信这般不客气,神情一僵,拱了拱手说:“先不论端木师兄这番作为是否妥当,舒姑娘就算是囚犯,人家也还让探监呢。”   端木信啪的一声站起来,阴阳怪气说:“蒋师弟自从拿了星月魁首,被天下人尊为观尘君,真是声势大涨啊,连我这个师兄都不放在眼里,竟然置喙起我的办事能力!要不这样,灵飞城这些事全部交给蒋师弟来办,你想怎么做随你的意,就是放了那个姓舒的,别人也不敢多说一句!”   蒋翊忍着气躬身行礼,“端木师兄误会了,我并没有插手此事的意思,此番前来,只是想看看舒姑娘是否无恙。”   端木信冷哼道:“放心,死不了,我还不至于折磨一介女流之辈。”   蒋翊看了眼失望的司天晴,低声下气说:“端木师兄,只是看一眼,还请通融。”   端木信把袖子一甩,阴沉沉说:“蒋师弟,你这是不信我?怀疑我下了毒手?要不我现去就派人去把那个姓舒的金丹废了?”   司天晴吓一跳,生怕激怒他当真废了舒令仪的金丹,忙拉住蒋翊说:“不用了不用了,小师妹没事就好,我这就回去。”   两人出了林溪客栈,蒋翊一脸抱歉说:“实在对不住,没有帮到你,没想到端木师兄这么难讲话。”   司天晴连连摇头,“是我为难你了,明知你跟端木信不对付,还硬逼着你来求他。”刚才蒋翊为了她低声下气的样子,看的她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   蒋翊安慰道:“放心,以我对端木师兄的了解,舒姑娘应无大碍。”   司天晴忧心忡忡,“但愿如此。”   舒令仪被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杂物房里,门口设了禁制,外面有两个溟剑宗的弟子守着。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可不想一直受制于人,还是得想法子逃出去才是,盯着门口的禁制发愁,决定冒一冒险——既然她出不去,那就让人进来好了。   很快天黑了,廊檐下的灯笼一只只点亮。一个守门弟子提着食盒过来,抱怨灵飞城成天下雨,到处湿哒哒的不爽利。另一人附和,笑说自己住的屋子窗户上竟然长了蘑菇。两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舒令仪用力拍着门,大声叫道:“喂,你们关了我一天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就让我在这儿干看着啊?”   其中一人头也不回说:“修道之人,反正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舒令仪气结,“哎,有你们这样虐待人的吗?我又不是犯人,好歹给口水喝啊。”   那人懒得动弹,“你以为你是谁?还想让我给你端茶倒水?”   另一人站起来,“算了,算了,端木师叔只是让我们看着她,又没有让我们苛待她,传出去咱们溟剑宗的名声也不好听。”提着一壶水,用腰牌打开门禁,送了进去。   舒令仪靠在角落里,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劳烦你扶我一下。”   那人见她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起来,自是毫无防备走过去。舒令仪突然发难,一招火旋杀劈在他脑后,那人闷哼一声,正要大叫。舒令仪好歹是金丹修为,虽然受伤了,一身灵力仍在,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又给了他一下,这才彻底把他打晕,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高声尖叫:“啊,你怎么了?什么,菜里有毒?”   另一人连忙冲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大惊:“冯师弟,你怎么了?”   舒令仪手足无措说:“我刚才听到他说菜里有毒,你没事吧?”   那人正要过来查看情况,听到这话,立即运转灵力检查自己有没有中毒。舒令仪故伎重施,趁他分心之际,出手将他制住,又扒下他的衣服腰牌,迅速换上,打开禁制,快步离开。   舒令仪穿着溟剑宗弟子的道袍,趁着夜色顺利走出关押她的院子。远远见大门口守着好些人,脚步一转,又退回了后院,绕了一圈找到后门,眼看就要逃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晚上的,舒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舒令仪听出了是端木信,懊恼不已,转过身来,笑嘻嘻说:“我准备回灵飞派,端木道友要和我一起去吗?”   端木信冷哼一声,“舒姑娘,我倒是小瞧了你。”   舒令仪不管不顾,伸手去推门。   端木信一道剑光劈了过去,差点劈在舒令仪身上,地上很快出现一条裂痕。舒令吓得脸色一白,不敢动弹。   端木信冷冰冰说:“舒姑娘,我看你们灵飞派的人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时务,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半夜时分,端木信正在打坐,忽然察觉到外面灵力波动剧烈,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执事弟子狼狈地冲进来,喘着粗气说:“端木师叔,昭明君打进来了。” 第68章 颠倒黑白(下)   半夜时分,端木信正在打坐,忽然察觉到外面灵力波动剧烈,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执事弟子狼狈地冲进来,喘着粗气说:“端木师叔,昭明君打进来了。”   端木信一脸惊愕,快步走出来,“这是为何?”   “昭明君一来就问舒姑娘在哪儿,您不是吩咐严加看管,除了您谁都不许见她嘛,守门弟子拦了一拦,昭明君二话不说动起了手,已经往后院去了。”   端木信不由得头疼,景白号称元婴以下第一人,剑法卓绝,一旦发起疯来,别说下面这些小弟子,便是自己都拦不住。   舒令仪逃跑被抓,端木信为了惩戒她,给她戴上了锁灵链。这锁灵链是专门针对修士的刑具,戴上之后,灵力被锁,只要一动,哪怕只是喘息的稍微用点力,便如千万根钢针扎在身上,疼痛难忍。可是人怎么可能如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呢,舒令仪刚开始还能发出惨叫,到了后来连叫都不敢叫了,犹如一具尸体,静静蜷缩在墙角,全身上下只剩眼珠还能转,心里把端木信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景白一脚踢开房门,见到躺在地上脸白如纸的舒令仪,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舒令仪听到动静抬头,她这一动,锁灵链立即发作,舒令仪被折磨的已经有了应对之法,眉头紧皱浑身僵硬,强忍着挨过这波疼痛,疼的满头满脸都是汗珠。景白看的心如刀绞,斩霜剑冲天而起,猛然发出一道紫光,将戴在她脚上的锁灵链一剑斩断。   锁灵链一断,疼痛便消失了,舒令仪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颤抖着叫了一句:“昭明君。”   景白连忙上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出了房门。   这时端木信赶来了,本来还想阻止,看到眼神仿佛要吃人的景白,识相地让在一边,等他快离开时才说:“景师弟,你我俱是溟剑宗弟子,还当同心协力才是,可不能自己人打起来,让别人看了笑话。”他说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向景白解释,自己之所以才对舒令仪下此毒手,乃是为了溟剑宗,并无私心;二也是提醒景白,你也是溟剑宗弟子,岂能肆意妄为,坏了门派大计!   景白自是听懂了,看着怀里虚弱不堪的舒令仪,咬牙说:“端木师兄,你滥用私刑,将一弱女子折磨成这样,也是我溟剑宗的门风吗?”   端木信此举在其他人看来确实有些毒辣,不过他自己却是不以为意,当下撇了撇嘴,心想此女如此狡诈,我不把她锁起来,难道还要奉为上宾吗?   因为端木信的警告,景白没有带舒令仪离开林溪客栈,而是要了间上房,一路抱着她来到房间。景白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施展灵力查看她伤势,又喂她服下一颗疗伤丹药。舒令仪缓过气来,精神好了些,嫌弃自己浑身脏兮兮的,一股的汗臭味,“昭明君,我想沐浴。”   景白劝道:“你身体还没好,先忍一忍。”   舒令仪却是一刻都忍不了,“不沐浴,毋宁死!”   景白无语,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扶着她去了客栈浴池。浴池是用法阵维持,只要嵌入灵石,便有源源不断的热水。浴池里水气氤氲,景白伸手探了探水温,见她脸色煞白,担心地说:“你这样有气无力的,万一沐浴的时候晕过去怎么办?”   舒令仪看到满池清水,浑身都痒了起来,迫不及待解散头发,摇头说:“不会的,我才没那么娇弱。”说着笑了一下,“要是真晕了,那就睡一觉好了,放心,我水性很好,不会淹死的。”   她这么一说,景白更担心了。   舒令仪见他还不走,双手扯着腰间的腰带,作势要脱衣服,眼睛看着门外。   景白只得出来,隔着门说:“那我在外面等着,你有事就叫我。”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话未说完,景白只听的砰的一声,想必是下水了。一开始还有哗哗的水声,过了一顿饭工夫,动静越来越小,最后竟是一点声息都不闻。景白敲了敲门,“阿如,还没洗好吗?你身子还弱着,别泡太久。”   里面无人应答。   景白心里一急,推开门闯了进去,只见舒令仪坐在浴池一角,脸上敷了一层白色的泥状物,见到他双目圆瞪,赶紧躲入水下,用手护着上半身,张着嘴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你干嘛!”   景白赶紧背过身去,耳朵都红了,支吾着说:“我见你洗了许久,怕你出意外——”   舒令仪气得咬牙切齿:“出去!”她哪有洗很久,连个面脂都没有敷完,都没开始洗发泡澡呢!   景白只当别人都和他一样,洗个澡一顿饭工夫足矣,哪里知道女修沐浴起来竟然有这么多花样,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舒令仪才披散着头发从里面出来。   刚出浴的舒令仪唇红齿白,肌肤吹弹可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清新诱人的味道,“昭明君,早说了让你回去,我沐浴很慢的。”   景白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呆呆说:“反正我回去也没事。”   舒令仪沐浴完神清气爽,有心思说笑了,凑近他闻了闻,嘻嘻笑道:“昭明君,你是不是也想沐浴啊?”   景白花了一天两夜从东海赶来,不要说洗漱,就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身上自然免不了有些味道,当即脸一红,“一路风尘,洗一洗也好。”   舒令仪毕竟受了一番折磨,尚未痊愈,精神不济,打了个哈欠说:“我有些累了,先回去睡了,你慢慢洗吧。”   景白沐浴的时候,想到舒令仪刚才就在这里,水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味道,联想到刚才推门时不小心看到的画面,这下不止脸红耳热,浑身上下都红了。   第二天难得出了太阳,天气晴朗,气候温和,舒令仪脸色还有些苍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景白从端木信近侍手里拿回了她的储物袋。舒令仪一骨碌坐起来,“我要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灵石袋、缚仙网、各种丹药法器都在,唯一少的是封剑盒。正好这时端木信从廊檐下经过,舒令仪冲过去拦住他,“端木信,把封剑盒还给我!”   端木信扫了她一眼,直接越过她走向景白,掏出封剑盒扔给他,“景师弟,本门重宝,怎能落于外人之手。”   景白拱了拱手,“师兄教训的是。”一回手,又把封剑盒递给了舒令仪。   端木信脸色一沉,这简直是明晃晃打他的脸。   舒令仪见他吃瘪,自是心怀大畅,故意当着他的面把封剑盒收起来。景白忽然又说:“不过舒姑娘并不是外人,封剑盒乃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端木师兄以后还当客气些才是。”   舒令仪嘴唇微张,一脸震惊看着他——定情信物,她怎么不知道?   昨晚景白这么一闹,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端木信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大大方方毫不避讳承认了,神情复杂看了眼两人,得,这外人以后说不定要变成内人,他还是眼不见为净。   景白语出惊人,自己却跟没事人似的,“院子里有风,你身体还没好,屋里躺着吧。”舒令仪晕晕乎乎跟着他回了房间。   舒令仪出事的消息是蒋翊通知的景白,端木信可以拦住他,却不能不给景白面子,他之所以这么尽心尽力,自然是为了司天晴。看在景白的份上,当司天晴再次上门时,端木信没有阻拦,司天晴顺利见到躺在床上养伤的舒令仪。   舒令仪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见到司天晴,高兴不已,“师姐,你怎么来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司天晴黯然摇头。端木信和颜宗梁狼狈为奸,倒打一耙诬陷舒令仪杀了颜宗行,哪会轻易放她离开。如今颜宗行的妻儿日日跪在灵飞派山门外,要求灵飞派惩治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此事闹的极大,城中不明真相的人都在指责灵飞派包庇凶手,群情汹涌,灵飞派近来可谓是焦头烂额,百口莫辩。   舒令仪听的气愤不已,“端木信这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尤,若不是昭明君及时赶到,我就要被他折磨死了!”   司天晴立即给她搭脉,一阵柔和的木系法术从身上流过,舒令仪立即觉得舒服了许多。司天晴拿出一瓶丹药,“你灵根受损,体虚气弱,这是复元丹,早晚一粒,最近莫要乱用灵力,注意调养。”   舒令仪想起钱佩,当时他被端木信灵剑刺中,受伤不轻,忙问:“师姐,二师兄怎么样了,他的伤重吗?”   “钱师弟没什么大碍,已经回了山上养伤。麻烦的是你,掌门师叔不在,大家一时也没好主意,正想方设法把你从端木信手里救出来,小师妹,你且忍耐几日。”   舒令仪忙说:“不急不急,自从昭明君来了,我在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就连端木信都对我客客气气的,就是不能出门,有点无聊。”   司天晴听的放下心来,“那就好,这次的事,真是要好好多谢昭明君。”   舒令仪想到景白说的定情信物的话,脸色微红,支吾一声混过去,又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还在西蜀吗?”   “我爹已经通知了掌门师叔,想必这几天就回来了。”   舒令仪点头,“只要师父回来,看那个端木信还怎么兴风作浪!”   两人又说了好半天的话,司天晴叮嘱她好好养伤,这才回去。   陪司天晴一块来的是蒋翊,当司天晴和舒令仪在屋里说话时,蒋翊也在和景白闲聊。蒋翊对端木信所作所为不敢苟同,叹道:“端木师兄这么做,只怕会闹出乱子。”景白却不关心端木信想干什么,只说:“舒姑娘没有杀人,端木师兄冤枉了她。”   蒋翊翻了个白眼,废话,有脑子的都知道舒令仪不会是杀人凶手,可惜天下没脑子的人更多,端木信哪是冤枉,而是故意栽赃陷害。   司天晴出来,蒋翊也告辞离开。   送两人出去的溟剑宗弟子回来后不由得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咱们东海双璧是注定要和灵飞双娇纠缠不清了。   众人本是一句戏言,谁知一语成谶。 第69章 上元佳节(上)   闲时易过,倏忽又至上元佳节。舒令仪被擒七八天了,虽说自从景白来了,溟剑宗等人对她可谓是奉若上宾,可是成天困在屋里,不能出去,不免烦闷无聊,尤其是年节期间,外面烟花爆竹声隐隐传来,想到灵飞城此时的热闹,弄的她更是心浮气躁,坐立难安。闲来无事她从厨房找来几只南瓜,掏出里面的瓜瓤,用笔在南瓜身上画好样子,再雕刻成花鸟虫鱼各种形状。   正忙得不亦乐乎,景白走来,“这是在干什么?”   “今天不是上元节嘛,灵飞城自古以来便有踏歌、观灯的习俗,我关在这里不能去看热闹,只好自制花灯过过瘾啦。”舒令仪拿起一只雕成鱼儿状的南瓜,往里面塞了几颗荧光石,南瓜便发出莹莹亮光,“昭明君,这只锦鲤灯送给你,做的有些粗糙,应个景罢了,你可不要嫌弃哦。”   景白拿起那只南瓜灯细看,只见那条锦鲤雕的颇为灵动,翘头摆尾,上面鱼鳞片片分明,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舒令仪说:“都是被二师兄逼的,每年到这个时候,二师兄都要摆摊卖花灯,舍不得花钱雇人,便把我拉去帮忙,不光是做花灯,我还当过人形灯架呢,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灯,一走动,整条街的人都回头看,二师兄便趁机收钱。”不过她之所以甘愿当灯架,自然是因为钱佩给了她不少好处。   景白想到那情景忍俊不禁,忽然说:“我们去看花灯吧。”   舒令仪手上动作一停,“可是端木信不是不让我出门嘛。”虽然端木信不再折辱她,明里暗里却不知派了多少人盯着她。   “他打不过我。”   舒令仪听的双眼一亮,反应过来景白不是说笑,忙把刻刀一丢,拉起他就往外走,生怕他反悔。   景白失笑,“天色还早,你不梳洗打扮一下再出门?”   舒令仪瞧了瞧自己,“我这样很好,不用再打扮了,快走快走,迟则生变。”   两人一出林溪客栈的大门,守门弟子立即跑来告诉端木信,“端木师叔,昭明君带着舒姑娘走了,我们也不敢拦,他们现在还没走远,您亲自出马的话,还来得及——”   来得及干嘛,难道他拦得住景重光?景白这些天本就看他不顺眼,若是借机把他打一顿,以归元真人护短的性子,端木家都没人替他做主,还要说他技不如人,打也就白打了,想到这里,气的把那弟子骂了一顿,“一惊一乍,成何体统!昭明君是我溟剑宗弟子,你还担心他一去不回?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派人跟着便是!”景白若是一时昏了头,私自放走姓舒的,到时不用他出手,溟剑宗素来赏罚严明,执法堂的人自会处置他!   那弟子见他这样,以为景白带舒令仪出门一事他另有安排,暗骂自己见事不明,连忙退了下去。   天还未暗,沿街许多人家便挂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大户人家更是在门前置有数丈高的灯树,上面装饰有金铃彩缎,微风过处,彩缎飘扬,金铃叮当作响。   街上游客不多,不过许多摊贩早早把摊子支了起来,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舒令仪闻着食物的香味,脚步一拐,钻进旁边一条巷子,来到一家窄小的铺子前,对景白说:“别看这家铺子不起眼,他家的汤粉可是一绝,尤其是这汤,用鸡鸭猪骨以及各种自制秘方调料,文火慢熬而成,汤色清澈如水,喝一口,能让人鲜掉眉毛。不过咱们来得晚了,头汤肯定没有了,下回赶早,带你来吃头汤粉!”   这个时辰,还没到饭点,可是铺子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舒令仪只好坐在外面,说:“他家的浇头做的也比别家的好,尤其是这焖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我每回来都必点,昭明君你想吃什么,尽管点,这个小东道我还是请得起的。”   景白一笑,果然选了几样。   两人吃完,舒令仪付了账。这时一个老农拉着一车鲜花经过,舒令仪忙叫住他,问了价,连声说便宜,买了一大捧鲜花。景白便说:“不是去看灯吗,买花做什么?”   舒令仪嘻嘻笑道:“除了观灯,还有踏歌表演啊,到时你要是喜欢哪位姑娘,可以把手里的鲜花送给她,这也是习俗,谁得到的鲜花最多,谁就是今天的花魁。”说着将鲜花一分为二,“昭明君,给你一半。”   景白不要,他喜欢的姑娘就在眼前,才不要送花给别人,问:“这些花你要给谁?”   “不知道啊,看谁歌儿唱得好就给谁呗。”舒令仪收起鲜花,和景白来到大街上。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高悬空中,却在满街挤挤挨挨重重叠叠的灯火下黯然失色。除了寻常照明用的花灯,还有一种走马灯,嵌入灵石,不但能旋转,还能发出声音,小孩子最是喜欢。在一些大的灯楼前,搭建有高台,以作歌舞之用,其中最大的一座灯楼高达十数丈,点燃时璀璨炫目,亮如白昼,方圆百里都看得见,是灵飞城四大世家合伙设置的。   这座灯楼前围观的人最多,舒令仪和景白赶到时,灯楼前的高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对歌,男的声音高亢,女的声音清脆,两人一时紧一时慢,配合默契,唱的妙趣横生,引起台下阵阵叫好声。舒令仪听的津津有味,说:“这两人唱的真好。”待他们唱完,上前送了一束花给那男歌者。那男歌者见她美貌,还回送了一个香袋。   景白在一旁看的皱眉。   舒令仪晃着手里的香袋,喜滋滋地说:“那么多人送花,只有我得了香袋。”   景白皱眉说:“给男的送花,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男女都可以。”   “不是说花魁吗,你为什么不送给那个女歌者?”   舒令仪笑,“因为他长得俊啊。”   景白脸色没什么变化,却问:“剩下的那些花呢?”   舒令仪从储物袋里掏出鲜花,打趣:“怎么,你要送给那个女歌者吗?”   景白接过鲜花,“我先拿着吧。”又顺手抽走她手里的香袋,“这个我也替你拿着。”   舒令仪忙说:“不用了,我挂在腰间便是——”   景白不等她说完,一股脑儿把鲜花和香袋扔进了自己储物袋。   舒令仪愣了一下,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不再坚持,转而说:“昭明君,我们去猜灯谜吧,猜中有奖品哦。”   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景白牢牢攥住她的手,“不要乱跑。”   两人在人群中艰难挪步,景白憋了半天,忽然说:“阿如,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舒令仪这才明白过来他刚才闹的什么别扭,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周围人太多太嘈杂,趴在他耳边说:“那要是昭明君比别人都俊呢?”   景白脸腾的一下红了,眼睛深深看着她,说了一句话。   舒令仪没听清,踮起脚尖问:“你说什么?”   景白低下头,想要凑近她耳边,舒令仪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好巧不巧,两人嘴唇轻擦而过。虽然只是蜻蜓点水那么一下,其间柔软冰凉的触感却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脑海之中。舒令仪惊呆了,反应过来立即捂着唇,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景白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支吾半天,尴尬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那么呆呆看着彼此。   后面的人等不及,催促道:“快走啊,大街上发什么愣!”   景白回过神,强忍下心中的悸动,伸手护住舒令仪,指着右前方一座茶楼说:“街上人太多了,我们进去歇一歇。”   就在景白和舒令仪进了茶楼的工夫,司天晴、钱佩、傅铭几人也相约出来看灯,正好从灯楼前经过。钱佩前些天受了端木信一剑,伤势才好,因此没有像往年一样摆摊卖花灯,看着周围摆摊的小贩收钱都来不及,十分眼热,口里说:“像这样的兔子灯,只需一张纸几根竹枝,就能卖一块灵石,几乎不要成本;还有这影子灯,最多费几颗灵珠,成本半块灵石都不到,要价六块灵石,打个折十块灵石两盏,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卖了五六盏,一晚上下来,只怕能赚两三千灵石不止!”想到自己因为养伤,一天损失数千灵石,顿时肉疼起来,连灯都没心思看了。   傅铭却是看的目不暇接,趣味盎然,问司天晴:“司妹妹,你喜欢哪个?最上面挂的那个琉璃的怎么样?正好有一对,你我一人一盏。”   那摊主见是一对年轻男女,忙撇下别人,大声忽悠:“公子好眼力,这琉璃灯做工之精致华美那是不用说了,而且只有这一对,别处绝对没有,这灯有个名字叫情人灯,你要是不买,转头就被别人抢了,公子要是买了这灯啊,来日必定心想事成,有情人终成眷属。”   傅铭见他话说的讨喜,便问多少钱。   “原本少了一百灵石绝对不卖,今儿跟公子相遇,也是有缘,这样吧,给你个特价,八十块灵石拿走吧,可不能再少了!”摊主做出一脸心疼的模样。   傅铭连声道谢,当即要付钱。   钱佩一把拦住他,“老板,你当我们肥羊宰呢,两盏破灯八十块灵石,真敢开口,还绝无仅有?我要是从你摊子后面再找出同样的灯怎么办?这灯是你从别家收的吧,也就样式新颖些,本钱要不了几块灵石,给你二十块灵石,爱卖不卖!”   老板知道碰上行家了,两人立即摆开阵势,好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犹如斗法一般,价格从八十到六十,六十到五十,五十到四十……最后以三十二块灵石成交。   傅铭哪见过这种讨价还价口沫横飞的阵仗,在一旁看的眼睛都直了,惊叹不已,等他回过神来,司天晴不见了。   司天晴见惯了钱佩讨价还价的手段,无聊地看着远处高台上的踏歌表演,歌声隐隐约约传来,时断时续,正凝神细听,忽然被人一拽,拉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第70章 上元佳节(下)   街上火树银花、人声鼎沸,越发显得这巷子幽深曲折、清冷安静。司天晴先是一惊,很快发现是蒋翊,压下尖叫声,打量了下四周,嗔道:“鬼鬼祟祟,你这是干嘛?”   蒋翊神情有几分不满,“傅铭怎么会在这儿?”   “傅哥哥这段时间一直在灵飞派,今日花灯节,我自然要带他来看看热闹。”   蒋翊听的皱眉,“你为什么叫他傅哥哥?”   “我们自小就认识,我一直这么叫啊。”   蒋翊忽然凑近她,“那你怎么不叫我哥哥?”   司天晴横了他一眼,“这里太暗了,我们出去吧。”   蒋翊一把将她推到墙边,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叫声翊哥哥,我就放你走。”   司天晴只觉耳朵又麻又痒,有几分羞恼,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小声说:“快走了,傅哥哥和钱师弟他们要是发现我不在,会着急的。”   蒋翊越发不急着走了,头越来越低,两人鼻子几乎贴在一起,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蛊惑,“叫不叫,嗯?”   司天晴红着脸不吭声。   蒋翊伸出舌头,在她嘴角轻轻舔了一下。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炸开来,司天晴察觉到危险,想要转过头去。蒋翊的手放在她颈侧,固定住她,不容她逃避,拇指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下,一个带有冷风气息的吻落了上去,冰凉柔软。   司天晴微微颤栗,喘着粗气,清晰地看见蒋翊瞳孔里自己的身影,弱小又无助,防御轰然倒塌,瞬间溃不成军。   两人唇齿交缠,耳鬓厮磨。   良久,司天晴回过神来,羞得不能自己。两人回到卖花灯的摊子前,傅铭和钱佩早已不见人影。   傅铭提着两盏琉璃灯,神情焦急,到处找司天晴。钱佩说:“师姐又不是三岁小孩,一时走散了而已,你着什么急啊。那边有座茶楼,我们进去喝杯茶,润润喉。”砍了半天的价,他现在可是口干舌燥。   傅铭不肯,四处张望,“司妹妹这会儿肯定也在找咱们,心里不定怎么着急呢,还是先把人找到再说。刚才就不应该离开,应该在原地等着,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这么多人怎么找,依我说,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等,你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冲乱撞,反倒容易错过了。”   两人站在茶楼门口争执,突然一颗花生砸了过来,舒令仪笑着走出来,“二师兄,傅师兄,你们要说话就进来说,站在门口干嘛,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钱佩又惊又喜,“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被溟剑宗关了起来,难道你逃出来了——”话未说完,看到跟在后面的景白,连忙刹住,神情微变,“原来昭明君也在。”   大家乍然碰上,互相见礼,寒暄一番。舒令仪得知司天晴走散了,说:“往年我跟师姐来看花灯,曾约定过万一大家要是走散了,就在镜湖边的码头等,那里清净,我猜师姐十有八九在那儿。”   一行人掉头往镜湖去。钱佩走过来,捅了捅舒令仪,小声说:“你竟然还有心情看花灯,难道端木信看在昭明君的份上,放过你了?”   舒令仪嗤笑:“想得美,我这是放风,端木信的人就在后面跟着。”   钱佩明白了,眼睛转了转,怂恿说:“小师妹,昭明君对你甚好,不若趁此机会逃回灵飞派,想必他不会拦着,暗中盯梢的人我来解决。”   舒令仪顿了顿说:“我若是逃了,岂不是要连累他?”   “哎呀,这怎么叫连累,昭明君背靠归元真人,乃是溟剑宗未来掌门,端木信难道还敢把他怎么样?再说你是被栽赃陷害的,兴许昭明君早有放你离开的意思,只是碍于立场,不好宣之于口,不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带你出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不能辜负了昭明君这番苦心啊!”   舒令仪听的意有所动。   四人很快到了镜湖。镜湖沿岸挂了一溜的花灯,照的湖面波光粼粼,如同白昼一般。湖边游人如织,尤其是半月形石桥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但是石桥对面上下船的码头附近,人却不多,就连花灯都稀稀疏疏,不若石桥那边密集。   傅铭率先走在前面,老远便看见司天晴坐在石阶上,只是她旁边另有一人。那人先是与她并肩坐着,随即拉着她的手,带她来到湖边,指着湖水说了句什么。司天晴被逗笑了,娇嗔着打了他几下,两人情状十分亲密。走近了,傅铭才发现那人竟是蒋翊,心中仿佛受了一记重锤,怔怔看着司天晴,连路都不会走了。   司天晴很快发现了他,连忙推开蒋翊,神情有些尴尬,走过来说:“傅哥哥,你来了,我刚才碰到了仲……蒋道友。”   傅铭木木行礼,“观尘君。”   蒋翊挑眉,回了他一礼,态度很是敷衍。   这时钱佩和舒令仪到了,司天晴见到舒令仪吓一跳,“小师妹!你出来了?”她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钱佩指了指后面的景白,小声把目前情形说了,“等下你跟小师妹往人多的地方走,我跟长平兄想办法对付端木信的眼线。”   司天晴看了眼正跟蒋翊寒暄的景白,“那昭明君呢?”   “小师妹要逃,昭明君大概是不会阻拦的。”但是也不会帮忙,能否甩开端木信的人,就看他们自己了。   至于蒋翊,端木信这么不给他面子,他才懒的多管闲事。   几人简单商量了一下,便敲定逃跑计划。一行人若无其事往对面石桥走去。司天晴和舒令仪手走在最前面,中间是钱佩和傅铭,景白和蒋翊似乎察觉到是什么,远远落在后面。到了石桥周围,可谓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司天晴和舒令仪一挤进人群中间,两人立即把罩在外面的披风换了,各自竖起兜帽,如两条游鱼快速从桥上穿过,然后兵分两路,从不同方向离开了。   暗中一直跟着舒令仪溟剑宗弟子很快发现不对劲,直接现出身形,御剑从石桥上空飞过,钱佩和傅铭拦住他们,双方很快打了起来。溟剑宗此次跟着的分为两组,一共四人,两人留下来对付钱佩和傅铭,另外两人顺着司天晴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舒令仪在司天晴的掩护下,顺利逃脱,自然是要回灵飞派。谁知负责跟着她的溟剑宗弟子甚是聪明,亦是想到这点,其中两人察觉到中计后,早早便在回灵飞派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舒令仪刚从灵飞城出来,溟剑宗的人便守株待兔拦住了她,“舒姑娘,你是昭明君的贵客,我们不欲动粗,你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舒令仪有封剑盒在手,若是一人还好办,可以趁其不备偷袭,两人联手,又都是金丹修为,逃脱希望渺茫,她再不情愿,也只能束手就擒。其中一人怕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拿出缚仙绳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时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鬼魅般突然出现,空中闪过数道青色流光,很快打伤两名溟剑宗弟子,抓起舒令仪,一个闪身离开了。   那人虽然戴着面具,舒令仪却从对方身形姿态,一眼认出他是顾衍,顾不得两人正在御剑飞行,回身便去摘他面具。鬼面面具移开,顾衍的脸露了出来。她突然这么一动作,飞剑立即晃了一下,顾衍忙稳住身形,舒令仪却是一个踉跄,差点从飞剑上栽下去。顾衍连忙抱住她,收起飞剑,在附近落下,斥道:“都当师父的人了,怎的还是如此调皮!”   舒令仪惊喜不已,一把抱住他,“师父,你总算回来了!”   顾衍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些天你受苦了。”   舒令仪忙摇头,“还好,有昭明君在,我没吃什么苦。师父,你怎么下山了?是专门来救我的吗?”   顾衍确有此意,一从长天门回来便去了林溪客栈,谁知她竟然跟景白看灯去了。钱佩和傅铭跟溟剑宗的人打起来时,闹出动静不小,顾衍很快发现了他们,不过没有现身,而是跟在另外两个溟剑宗弟子后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然救出了舒令仪。为了怕溟剑宗的人认出他,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他还特地戴上面具遮掩。   舒令仪把玩着手里的鬼面面具,沉吟半晌说:“师父,师兄师姐他们还在灵飞城,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顾衍看了她一眼,“回去做什么,这是灵飞派的地盘,端木信难道还敢把你师兄师姐他们都抓了?”   舒令仪脸上表情有些不安,“师父,我刚才一直在想,我若是就这么回了灵飞派,落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岂不是畏罪潜逃?”   顾衍神情一怔,“你要回去?”   舒令仪抬头看着他,“我走了,然后呢?端木信肯定要把杀颜宗行的罪名钉死在我头上,说不定还要煽动颜家的人大闹灵飞派,让灵飞派把我交出来,杀人偿命,到了那时候,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顾衍明白了她的担忧,蹙眉不语。   “师父,我回不回去都不要紧,问题是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衍见她似乎胸有成竹,“你有什么想法?”   “咱们不能让端木信牵着鼻子走。”舒令仪回头看着灵飞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四大家族联名竖立的灯楼高高耸立,离得这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刚才被溟剑宗的人捆起来时,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谁?”   “颜宗梁。”   顾衍立即反应过来,其实事情的关键既不是端木信,也不是舒令仪,而是颜宗梁,只要他肯站出来说出真相,灵飞派杀了颜宗行的谣言便不攻自破,端木信挑拨离间的目的也就达不成。   舒令仪下定决心,“所以我要回去,颜宗梁这些天一直躲在林溪客栈。”   顾衍忽然伸手,将她散落的披风系紧,“你不怕端木信再对你用刑吗?”   “我才不怕他,昭明君会护着我的。”   顾衍动作一僵,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坚持要回去,难道不是因为景重光,怕连累了他吗?”   舒令仪默然不语。 第71章 反间计(上)   景白回来时,端木信已经得到舒令仪逃走的消息,专门在客栈大堂等他。   “景师弟,舒姑娘乃是杀人嫌犯,人是你带走的,现在她不见了,对此,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景白也不辩解,“此事过错全在于我,任凭端木师兄处置。”   “好!”端木信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我派人送景师弟回溟剑宗,听候执法堂发落,景师弟可有异议?”   景白没有做声。   端木信扬声道:“陈开,冯时,你们两人送景师弟回东海,现在就出发,不得延误!”他早就受够景白这尊大佛了,好不容易抓到他的错处,巴不得赶紧把他打发走。   景白没想到他这么迫不及待,竟然连天亮都等不及,此时可是深更半夜。   陈开冯时互相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态度毕恭毕敬,“昭明君,请。”   景白瞥了端木信一眼,“我屋里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端木信不好把他得罪得太狠,对陈开冯时说:“你俩帮景师弟一起收拾,快去快回!”   不过是些衣物丹药,景白很快收拾妥当出来。端木信送他到门口,“景师弟,我就不送你了。陈开,冯时,路上好好照顾景师弟,此事我已经告知执法堂,若是误了差事,偷懒耍滑,你们两个也要受罚。”   陈开冯时连忙表示不敢偷懒,一定马不停蹄,尽快赶回溟剑宗。   景白忍不住说:“端木师兄还请放心,我既然领罚,自然不会连累两位师侄。”   端木信皮笑肉不笑说:“如此最好,我就怕景师弟一言不合,又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转头看着陈开冯时,骂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上路!”   景白皱了皱眉,“不用催了,我这就走。”正要离开,忽然舒令仪从旁边巷子里走出来,施施然说:“昭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   景白猛然回头,“阿如,你——”   舒令仪没有看他,而是走到端木信身前,笑嘻嘻说:“端木道友,大半夜的,大家怎么站在门口,这是干嘛呢?”   端木信见到她,亦是吃了一惊,很快镇定下来,“舒姑娘,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回了。”   “怎么会呢,我只是一时和昭明君走散了,这才回来的晚了。再说了,我被冤枉杀了颜宗行,总要等事情水落石出,查明真相还我清白后,才能离开啊。”   端木信惊疑不定看着她,她不是被人救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舒令仪打了个哈欠,回头看着景白,“昭明君,夜深了,你不回房休息吗?”   景白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举步往里走,忽然又停住,拱手说:“端木师兄,看来我还要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端木信白高兴一场,气得咬牙切齿,只能冲陈开冯时发作,“还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当值!”   端木信平日积威甚重,陈开冯时被骂的头都不敢抬,悻悻回了客栈。   景白跟着舒令仪回到房间,把门一关,这才问:“阿如,他们说你走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舒令仪不忙着回答,而是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慢悠悠说:“我要是不回来,端木信岂不是要拿你作筏子?”   景白神情大为触动,“你是在担心我?”   舒令仪又倒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好心带我去看花灯,我总不能连累你受罚啊。”递过茶杯,“昭明君,喝茶。”   景白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放在桌上,轻轻握住她的手,怔怔看着她,“阿如,你放心,在这里,没有人敢再伤害你。”   舒令仪冲他一笑,“我知道,所以我才回来。以后我就要打着昭明君的幌子,张牙舞爪,狐假虎威了。”   舒令仪因为他去而复返,景白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心想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阿如也是在乎他的。舒令仪待要把手抽回来,景白不让,看着她的眼睛,试探地问:“阿如,你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吗?”   舒令仪有些羞窘,低垂着头,小声说:“我就算失忆了,又不是傻子,谁真心对我好,难道都不知道吗,岂能恩将仇报。”当她被锁灵链折磨的死去活来,身心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景白出现了,像一个盖世英雄,把她从端木信这个恶魔手中拯救出来。当景白一把抱起她,告诉她别怕时,舒令仪永远忘不了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溜进她的心里,冲开重重阻碍,破土而出,迎风生长。   景白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阿如,我心甚悦。”   舒令仪红着脸推开他,“昭明君,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哦,哦。”景白想到这个时辰,确实不好再待下去,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又折回来,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捧鲜花放在桌上,“阿如,趁着上元节还未完,这个送给你。”   舒令仪看看鲜花又看看他,哭笑不得,“这些花本来就是我掏灵石买的。”   景白有些尴尬,忙说:“那我以后每天买花送你。”   “不许买,我要那么多花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好了,我要睡觉了。”舒令仪把他赶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看着桌上的鲜花,扑哧一声笑出来。其实她明白景白的意思,只是莫名觉得他有些傻乎乎的,还是找了个瓷瓶,用清水养着。   端木信回到内室,对身边近侍说:“你说舒姑娘明明能走,为什么又自投罗网跑回来?”   那近侍说:“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昭明君啊。昭明君待她情深义重,不惜从东海万里迢迢赶来救她,甚至暗地里放她离开,她自然要投桃报李,为昭明君着想啦,还算有良心,没有辜负昭明君的一番情意。”   端木信沉吟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传我话,让陈开冯时盯着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近侍答应一声,铺好被褥出去了。   舒令仪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被监视了,陈开冯时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她房门口,倒也没有一定让她在屋里待着,只是去哪儿跟哪儿,到院子里散个步也要跟着,确保她永远在视线范围之内。   如此一来,她想要接触颜宗梁而不被人发现,就没那么容易了。   舒令仪问两人:“你们这样一天到晚盯着我,不无聊吗?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还跑回来干嘛?你们何必多此一举?”   陈开性情活泼些,说:“端木师叔吩咐下来,我们只能照办,舒姑娘还请见谅。”   舒令仪见甩不开他们,拿出一副牌九,说:“你们这样跟前跟后,跟的我头晕心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玩牌,也好打发时间。”   陈开表情雀跃,冯时则是无可无不可。   三人搬了桌椅过来,坐在中庭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推牌九。一开始只是随便玩玩,后来嫌不过瘾,拿了灵石出来,大家便认真多了。连带着一些无所事事的人跑来围观,站在身后乱出主意,指指点点,比上场打牌的人还积极。   舒令仪连输三把,眼看灵石就要没了,急的直说:“观牌不语真君子,不许多嘴!”   陈开笑着打趣:“舒姑娘,你自己手气不好,可不能怪到别人头上。”   有人附和:“就是,输了就怪看客,哪有这样的道理,明明是自己牌艺不精,上把那么好的牌都能打输了!”   舒令仪气得瞪他,回头看见颜宗梁站在走廊上,负手往这边看。颜宗梁怕灵飞派找他算账,这些天一直住在林溪客栈,形同囚禁,原本在屋里打坐,听的外面喧哗吵闹声,忍不住出来一看究竟。舒令仪之所以闹出这么大动静,本意就是要引颜宗梁出来,一见到他,立即装作生气,把牌九一推,“我不玩了,你们谁想玩谁玩,省的只会在一边指手画脚。”经过颜宗梁身边时,停了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他,回了自己房间。   颜宗梁一愣,不动声色接住了,转身走开。   冯时见舒令仪走了,忙让出位置,跟了上去。   夜深时分,舒令仪抱着衣物出来,惊醒了守在门口的陈开,“舒姑娘,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舒令仪瞟了他一眼,“我去沐浴,你也要跟着吗?”   陈开心想,大晚上的,沐什么浴啊,女修真是麻烦,远远见她果然进了沐浴房,没有跟上去,随便找了个地方等着。   颜宗梁接到舒令仪偷偷递来的纸条,约他子初时分在浴池见面,说有要事相商,切勿让人发现。舒令仪来到浴池时,颜宗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脸上神情颇不耐烦,开口便问:“舒姑娘,你约我来此,到底有何贵干?”   舒令仪也不废话,一上来就说:“颜道友,我师父回来了,你有性命之忧。”   颜宗梁顿时色变。   舒令仪好整以暇说:“颜道友,想必你也知道,我师父要杀你,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端木信根本护不住你,何况他也不一定愿意护住你,你若死了,说不定他反而要拍手称快,省去一大麻烦。”   颜宗梁听的脸色发白,“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来见我,难道就是为了威吓我吗?”   “端木信这种卑鄙小人,出尔反尔,过河拆桥,毫无信用可言,你就这么相信他吗?你跟他合作,就像令兄所言,无异于与虎谋皮!小心被他利用完杀人灭口,到时想要后悔,恐怕就来不及了!”   舒令仪的话,正好说中颜宗梁的心事。这些天他一直在担心,不知道端木信什么时候变脸,像杀大哥一样把他也给杀了,然后把罪名全推到他身上,过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此舒令仪一找他,他便背着端木信来了,知道舒令仪代表的是灵飞派,此番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定了定神,拱手行礼,态度客气许多,“敢问舒姑娘有何见教?”   舒令仪清了清嗓子说:“那天的事,我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颜宗行不是你杀的,而是端木信下的毒手,你只是被端木信蒙蔽,一时犯了糊涂而已。”   提到颜宗行的死,颜宗梁是又恨又悔,竟然滚下一行热泪,很快又抹去了,咬牙说:“我从未想过让大哥死,端木信逼人太甚!”   舒令仪见他这样,觉得今天这出反间计大有成功的希望,威逼完了,接着是利诱,说:“我师父说了,你虽然有错,却罪不至死,只要你迷途知返弃暗投明,颜家家主便由你来当,也未尝不可。”   颜宗梁听的两眼放光,激动不已,“顾掌门当真这么说?”   舒令仪拿出一封信笺递给他,“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颜宗梁打开来一看,上面果然有灵飞派的印信,做不得假,不禁怦然心动,与其跟着端木信这个反复之人,灵飞派自然是更可靠一些,何况他还有信物在手,事后容不得顾玄临抵赖,心里早已做出抉择,口里却说:“此事我还要考虑考虑。”   舒令仪嘴角轻轻一扯,“颜道友若是考虑好了,就请直接上山找我师父,越快越好,万一端木信反应过来,颜道友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颜宗梁等舒令仪离开后,根本就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径直离开林溪客栈,出了灵飞城,天还没亮,便跪在灵飞派门口,请求见顾衍。 第72章 反间计(下)   成日关在屋里无所事事,舒令仪一大早就起来了,跟守在门口的陈开冯时闲聊:“你们厨子会不会做饭啊?一天到晚吃的不是灵兽肉炖白菜就是炖鱼,做什么都是一锅乱炖,我们灵飞城特产的银梭鱼怎么能用来炖呢,那得清蒸或是片成鱼脍,好东西都糟蹋了!”   陈开说:“我们厨子是北边人,哪会做你们南越的菜啊,你们灵飞城,什么菜都是小小一碟。那天我们师兄弟几个在外面酒楼吃饭,我仔细数了,十二根青菜摆成一盘,一人一筷子就没了,这要是在苍溟城,还以为有人消遣我们,非得掀了桌子不可。”   就连冯时都说:“一道糕点,端上来只有两个,雕成兔子模样,有眼睛有鼻子的,好看有什么用,塞牙缝都不够。”   舒令仪听的直笑,“那是在外面酒楼,要摆盘嘛,我们家常不会这样,一盘糕点,怎么着四个还是有的,咱们三人,一人一个还有多呢。不说量多量少,单论口感,是我们灵飞城东西好吃还是苍溟城的好吃?”   两人不得不承认:“自然是你们的东西更精致讲究些。”   舒令仪拍了下手,“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怎么还不把这厨子换了?”   陈开小声说:“这厨子是端木家的亲戚。”   舒令仪撇了撇嘴,“怪不得。我猜今儿朝食肯定又是大肉包子,油乎乎咸乎乎,一个顶饱,真是省事——我宁愿吃味同嚼蜡的辟谷丹,也不要吃这个!”   舒令仪正在抱怨,景白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走来。陈开冯时连忙行礼,“昭明君。”景白点点头,将食盒递给舒令仪。舒令仪忙打开看,有煎饺、烤糍粑、蟹黄小笼包,还有油条豆浆瓦罐汤,摆了满满一大桌,顿时喜笑颜开,“昭明君,你是专门出去给我买的吗?”   景白却说:“早上练剑回来,顺路而已。”   “那就是专门给我买的!你怎么买这么多,我哪吃的了!”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多买了些。”   舒令仪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两尊门神,挑了一大半塞回食盒里,拿给陈开。   陈开接过来,连声谢过她。   舒令仪小声说:“你们俩能不能给个面子,别在门口杵着?”   陈开和冯时有些尴尬,其实他们也愿呆在这儿碍昭明君的眼,忙跑到对面走廊上坐着,远远看着这边。   舒令仪见两人走了,砰的一声把门关了,笑得一脸灿烂,“昭明君,你也没吃吧,要不要尝尝这个烤糍粑,软糯香甜,还是热的呢。”   景白不好口腹之欲,“你吃吧。”   舒令仪把凳子移到他身边,“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啊,那吃小笼包吧,这个皮薄馅多,咸鲜有味,再蘸点醋,可好吃了。”说着夹了一个,放到他嘴边。   景白看了她一眼,只得张嘴吃了。   舒令仪一边吃着朝食一边问:“昭明君,吃完饭等下你要干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是指点几个小弟子剑法。”   舒令仪眨巴着眼睛看他,“那你能不能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啊?”   景白想着她成天关在屋里,大概是无聊了,说:“你要想出去,我带你出去便是。”   舒令仪摇头,“我不要出去,就要你留下来。”   景白怎么禁得住她这么撒娇,自然是有求必应。舒令仪却又并不缠着他说话聊天,而是自顾自拿出话本,半靠在卧榻上看起来,笑吟吟说:“昭明君,你可以在一旁打坐修炼,我不会妨碍你的。”   景白试了一下,有她在一旁,纵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修炼,干脆放弃,走过去问:“在看什么?这么着迷。”   舒令仪把封面亮给他看,“是关于悬疑断案的故事,我已经看完一本了,你要看吗?”说着拿出储物袋,倒出一大摞话本,“我有好些呢,随便看。”   景白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里面词句□□大胆,插图更是不堪入目,语气都变了,“你就看这个?”   舒令仪凑过去瞥了一眼,脸色一红,忙抢过来藏在背后,“这个我没看,这些都是从二师兄那儿搜刮来的,可不是我买的。”   景白伸手去拿,“没收了。”   舒令仪连连摇头,“不要,我还要还给二师兄呢,少一本,他又要敲我竹杠了。”   景白按住她,“给我,这种□□之书,害人害己——”   舒令仪怎么抢的过他,眼看就要被他拽走,一个翻身,将话本压在身子底下,双手死死护住,侧头冲他得意一笑。那话本正好压在她胸部,景白不好再动手,气的在她身上打了一下,“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淘气个没完!”   舒令仪冲他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我就不信你没看过这些书!”   景白冷哼一声,甩手就走。   舒令仪忙跳下来,“昭明君,你去哪儿?不是说好陪我的吗?”   “陪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吗?”   舒令仪忙拉住他,“那我不看了,我们说说话吧。”   景白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她呆在一起,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打开门,深深吸了口气,让躁动的心平复下来,“你自己待着吧,我还有点事。”   舒令仪不依不饶跟着他,“你有什么事啊,我陪你吧。”   景白觉得她今天言行举止有些反常,蹙眉看着她,“练了一早上的剑,我还没沐浴呢。”   “那我也去。”   景白吃了一惊。   舒令仪忙说:“我的意思是,你沐浴,我在外面陪着你。”   这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平时也没见她这么黏着自己啊,景白不由得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舒令仪看了看周围,小声说:“我怕端木信要杀我。”端木信要是发现颜宗梁的事,估计要气疯了,不知道会不会拿她泄愤,为了保命,她只能寸步不离跟着景白了。   景白不解,“好端端的,端木师兄为什么要杀你。”   舒令仪推着他往前走,“你别管,反正我死都不会离开你的。”   景白一脸无奈,“我真的去沐浴。”   舒令仪斩钉截铁说:“那我就在外面等着。”跟屁虫一样跟着景白进了浴池,转了一圈,一脸殷勤说:“昭明君,我新买了澡豆,是漱妆轩出品的,可好用了,洗完香香滑滑的,你用我的吧。”放下一盒澡豆,果然搬了个小杌子坐到门口去了。   景白好气又好笑,只能任由她去。   舒令仪心情甚好,隔着门在那儿哼小调,提醒道:“昭明君,那个澡豆要用手打出泡沫再往身上抹——”一抬头看见端木信凶神恶煞往这边走来,吓得一个激灵,不管不顾往里冲。景白正洗到一半,房门突然打开,忙抓起中衣披上,本来要出声斥责,见到她花容失色的样子,不由得皱眉,“怎么了这是?”   舒令仪奔过去,躲在他身后,抓着他衣服不放,小声道:“端木信来了。”   话未说完,端木信一脚踢开房门,“颜宗梁呢?”   舒令仪故作不知,从景白身后探出头来,“端木道友,你这是干嘛,颜宗梁怎么了?”   端木信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你还装蒜,颜宗梁去了灵飞派负荆请罪,是不是你捣的鬼?”   舒令仪心中暗喜,面上却说:“这话好笑,颜宗梁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端木信气得咬牙切齿,“我早就觉得奇怪,你明明已经走了,怎么又跑回来,原来是来当说客的!颜宗梁反水不要紧,只要有你在手里,顾玄临投鼠忌器,我看他敢拿我怎么样!”说着就要来抓舒令仪。   景白听的皱眉,一把拦住他,“端木师兄,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只知道你若是要伤害阿如,先得过我这一关。”斩霜剑出现在两人头顶,发出危险的呜鸣声。   端木信见他连斩霜剑都祭出来了,那是铁了心要护着舒令仪,又恨又无奈,骂道:“景师弟,你是色令智昏吗?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同门相残的事来!”   景白淡淡说:“端木师兄,你也知道阿如是弱女子,修为低下,只要你不动手,我自然也不会动手。”   端木信转头恶狠狠盯着舒令仪,“你说她是弱女子?女人耍起心眼来那才叫可怕,尤其是柔弱漂亮的女人!你以为她跑回来是为了你?她根本就是另有图谋!景师弟,你心思纯正,可不要傻乎乎的被她骗了!”   景白回头看了舒令仪一眼。   端木信见他似乎有些动摇,忙又说:“我现在算明白了,上元节那天她为什么失踪了一段时间才回来,肯定是去见顾玄临了,没有顾玄临的亲口保证,颜宗梁才不敢反水!”   景白听到顾玄临三个字,神情微动。   “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景师弟,你还要护着她吗?”   舒令仪见势不妙,一把抱住景白的胳膊,大声说:“端木信,你杀了颜宗行,到处兴风作浪,搅得满城风雨,现在阴谋暴露,眼看事情不成,就要拿我开刀,卑鄙无耻!昭明君,你千万别听他的!”   景白垂眸看着她,半晌问:“那天你是去见顾玄临了吗?”   舒令仪见他脸色不对,也顾不得许多,突然抱住他,使劲晃了晃,仿佛提醒他,急道:“小白,端木信是在挑拨离间,你这都听不出来吗?”   景白听到她叫小白,往事忽然涌上心头,原本坚硬的心顿时化为绕指柔,转头看向端木信:“端木师兄,撇开私情,阿如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相信她会杀人,她被关在这里,亦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对她动手。”   说到颜宗行的死,端木信终究理亏,话已至此,他又奈何不了景白,唯有恨恨离开。   舒令仪见他走了,大松口气,放开景白,转头一看,不由得瞪大眼睛。她冒冒失失冲进来,景白只来得及穿上中衣,被她又拉又拽又抱,衣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露出胸前大片肌肤,只差半裸了,难为他顶着这样一副尊容跟端木信对峙。舒令仪瞟了一眼忍不住又瞟一眼,心想昭明君看起来瘦瘦的,原来身上全都是肌肉!   景白伸手把衣服拢好,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看什么看,还不出去!”他澡都没洗完,一身的澡豆味!   舒令仪忙捂住眼睛,带上门一溜烟跑了。 第73章 功败垂成(上)   傍晚时分,景白冒着雨从外面回来。舒令仪一看到他,忙跟进房,“昭明君,你衣服都湿了。”找出一块干布巾递给他,又说:“你下午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   景白瞟了她一眼,没有接,神情有些冷淡,“端木师兄既然答应了我,便不会再对你动手,你不用这样跟着我。”   舒令仪偷偷看他,“昭明君,你生气啦?”   景白不理她,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茶喝。   舒令仪凑过去,见他头发上的水往下滴,洇湿了整个肩膀,摊开布巾,讨好地说:“昭明君,我给你擦头发吧。”   景白把头一偏,“这点雨水,不妨事,你还有什么事吗?”   舒令仪的手垂下来,沉默半晌,“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没有跟你说师父的事吗?”   景白闻言有几分萧索,“所以那天晚上,你的确见了顾玄临?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舒令仪忙解释:“不是的,我跟你出去看花灯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逃,是师兄师姐他们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事先并不知道师父回来了——”   景白问:“那个蒙面救你的是顾玄临?”   舒令仪点头。   “让你回来的也是他?”   舒令仪顿了顿说:“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师父并不愿意我冒险。”   景白冷笑一声,“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顾玄临?为了他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舒令仪慢吞吞说:“可是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景白闻言一愣。   “我要是逃了,你不就落了个私纵嫌犯的罪名吗,端木信肯定要借机对付你。”   景白脸色有所缓和,哼道:“那颜宗梁的事又怎么说?”   舒令仪忙说:“那个只是顺带啦,最重要的还是你。”   景白回头看她,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撒谎,好半天说:“此话当真?”   舒令仪忙举手发誓:“千真万确,若有一句虚言,定叫我天打雷劈,金丹破裂,修为永远不得进阶——”   景白咳了一声,阻止道:“好了,不会发誓就不要乱发。”   舒令仪凑上前,“那你不生气了?”   景白无奈看了她一眼。   舒令仪心神一松,丢开布巾,笑嘻嘻说:“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景白叫住她,“不是说给我擦头发吗?”   “啊!”舒令仪忙退回来,又拿起布巾,随便擦了擦便完事了,“昭明君,你衣服湿了,最好还是换一件,或是施法弄干也行。”   景白不满,“我不生气了,你就不拿我当回事是吧?”   “哪有,我总不能服侍你更衣啊。”   “你还知道男女有别,那我沐浴的时候,你怎么就往里闯呢。”   舒令仪红了脸,反唇相讥:“我沐浴的时候,你不是也闯过,我可没有像你这样小心眼,时不时就挂在嘴边。”   这话一出,景白想到那天看到的美人出浴图,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   舒令仪被他带的也不好意思起来,一把将布巾扔在他身上,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难得放晴,一大早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扫连日来的湿冷之气。反正起来也无事,舒令仪干脆躺在床上看话本,忽然隐隐约约听的有吵闹声,她住在客栈里面,连在房里都能听见,可见外面动静闹的不小。爬起来一看,一直守在门口的陈开冯时不见踪影,走出院子,来到客栈大堂,只见里面站满了溟剑宗弟子,一个个手持灵剑,严阵以待。   大堂中间放着一具棺材,棺木打开,里面躺着颜宗行,双眼大睁,死不瞑目。颜宗行的妻子儿女披麻戴孝,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听的唏嘘不已,议论纷纷。颜宗梁陪在一边不停安慰,“嫂嫂节哀,莫要哭坏了身子,还需顾念侄子侄女才是。”   端木信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脸色铁青,他用来对付灵飞派的手段,没想到颜宗梁反咬一口,全反噬到自己身上,阴沉着脸说:“颜宗梁,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这里闹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颜宗梁深知端木信的心狠手辣,对他甚是畏惧,看了眼藏在人群中的灵飞派弟子,知道顾衍就在附近,心中稍定,壮了壮胆说:“端木信,你杀了我大哥,还想嫁祸灵飞派,搅得整个灵飞城不得安宁,如今真相大白,我颜家定要向你讨回公道!”   端木信冷哼一声,“我杀了颜宗行?你倒是撇的干净,杀了颜宗行的难道不是你这个亲弟弟吗?在颜宗行酒里下药的是谁?你口口声声说要讨回公道,为孤儿寡母做主,颜宗行的妻儿就在这儿,你怎么不当着他们的面自裁谢罪?”   颜宗梁脸色涨的通红,咬牙道:“一派胡言,明明是你下毒手杀了大哥,一剑毙命!嫂嫂,你千万要信我——”说着对着颜宗行的棺材跪下来,“我敢对天发誓,若是我亲手杀了大哥,来日定当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颜宗行妻子见他发这样的毒誓,就算有怀疑也不敢表现出来,吓得忙说:“二叔,我当然信你,咱们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我不信你,难道还信外人吗?”   端木信却听出了颜宗梁誓言里的不尽不实之处,他发誓时说的是“亲手杀了大哥”,当下冷笑一声,心中亦是后悔,当时不应该一时手快,杀了颜宗行,若是留他一命,一心想当颜家家主的颜宗梁哪里容得下他,迟早会对他下手,哼道:“颜宗行之死,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好端端的,我一个外人,为什么要杀颜宗行?他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颜夫人,你想想,颜宗行一死,谁得的好处最多?”   颜夫人看看他,又看看颜宗梁,面上一片死灰之色。   颜宗梁气得大叫:“端木信,你血口喷人!”   端木信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唯有来硬的了,“颜宗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敢上门闹事!这里代表的是溟剑宗,神圣不可侵犯!”眼睛扫了一圈颜家的人,恶狠狠说:“你们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溟剑宗弟子亮出灵剑,驱赶颜家的人。有人看那棺材不顺眼,运起灵力,一脚将那棺材踢到外面。颜家的人见状义愤填膺,纷纷谩骂指责,双方闹了起来。颜夫人踉踉跄跄爬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棺材,颜宗行的尸体露在外面也没人管,惨叫一声,本来一心想为夫君报仇雪恨,刚刚得知夫君的死颜宗梁亦脱不开干系,已是痛苦不堪,不知该如何面对,又受此刺激,只觉生无可恋,冲着身边最近的一把灵剑,一头撞了上去。灵剑刺穿了颜夫人的身体,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心中想的是她现在走,九泉之下说不定还追得上夫君。   那个手持灵剑的溟剑宗弟子吓坏了,啪的一声丢下灵剑,看着周围的人,一脸慌乱说:“她,她自己撞上来的——”   颜宗行的一儿一女连忙跑过去,大哭:“母亲!”伤心欲绝。   颜家的人轰的一声炸开了,红着眼睛说:“你们溟剑宗竟然连妇孺都不放过,我跟你们拼了!”   舒令仪在后面看的亦是脸色大变,跑过去扶起颜夫人,运起灵力查探,气息全无,生机断绝。   端木信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颜宗行死了也就死了,残杀妇孺这样的名声传出去,那可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时有些慌神,忙说:“我们可没有杀她,是她自己想不开自戕,所有人瞧得清清楚楚——”   颜宗梁大叫:“那也是被你们溟剑宗逼的!”   颜家的人围在一起,齐声讨伐端木信,要他杀人偿命。   就在端木信焦头烂额之时,景白站了出来,斩霜剑飞在半空,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声,听的众人头晕脑胀,有定力差的,更是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沉声说:“颜夫人之死,实属意外,若是因此大动干戈,闹出更多的惨剧,实在不是我等愿意看到的。至于颜宗行之死,牵涉到灵飞派,不是这样吵吵嚷嚷便能解决的,去请顾掌门来一趟,颜家一事,我保证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昭明君的大名天下皆知,任谁都要给他几分脸面,听的他这样说,颜家的人顿时消停下来,就连颜宗梁也知道自己的戏份已经唱完,接下来该是顾衍上场了,至于灵飞派和溟剑宗谈成什么样,达成什么协议,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很快顾衍带着徐珣等灵飞派弟子来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端木信能兜得住的,肯定要上报溟剑宗。顾衍以灵飞派的名义,写了一封公函发给溟剑宗执事堂。景白亦将今日发生之事,用传讯符私下告诉了归元真人。   景雍得到消息,叫来端木枫,问他怎么看。   端木枫斟酌道:“少卿的主意是好的,以颜家为切入点,在灵飞派内部打开一道口子,若能成功,颜司卢朱四大家族迟早要倒向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灵飞城,可惜功败垂成,少卿行事还是操之过急了。”   景雍说:“对灵飞派和极意观,还是秉持既定政策,以怀柔为主,不宜多生事端。此事少卿做的差了,传开来只怕要引起公愤,还是让他回来吧,对灵飞派也算有个交代。”   端木枫问:“那灵飞城驿馆一事——”修筑驿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主持。   景雍说:“仲宣不是在灵飞城嘛,他向来长于庶务,让他接手便是。”景白乃是景雍看好的溟剑宗未来掌门,自然要常驻东海,不会将他派驻在外面。   端木枫有心再派一个端木家的子弟去,一时却找不到可以压住蒋翊的人选,端木宁还没放出来呢,唯有答应一声去了。 第74章 功败垂成(下)   溟剑宗的处理结果很快发了过来。端木信见到公函,虽然气恼,却也无可奈何,既然被解职,干脆不管了,当场扔下顾衍和颜宗梁等人,拂袖而去。   景白对颜宗梁说:“颜道友,溟剑宗已经做出处罚,颜家一事到此为止,你说呢?”   颜宗梁知道,端木信虽然杀了大哥,但是想让他偿命,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事他本就心虚,能将端木信赶走,已经是溟剑宗做出的最大的妥协,若是再敢闹事,溟剑宗一个不耐烦,说不定就要杀人立威拿他祭旗了,当即点了点头。   景白说:“既如此,颜道友便将颜家主和颜夫人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葬。”   颜宗梁看了眼顾衍,见他没有表示,这才告退,带着颜家的人离开了。   景白叫来陈开冯时,吩咐说:“蒋师兄想必已经得到消息,你俩带些弟子,去请他过来主持事务。”   陈开冯时连忙去了。   景白看向顾衍,“顾掌门,灵飞城一事已交由蒋师兄负责,我不好擅自做主,你若有什么事,不妨等蒋师兄来了再说。”   顾衍心里一沉,走了个端木信,又来了个蒋仲宣,蒋仲宣此人心机深沉,手段了得,只怕比端木信还要难对付,面上不动声色,淡淡说:“倒是有一事,就是不知道观尘君愿不愿意做这个主。”   “何事?”   顾衍看着舒令仪说:“我这弟子被端木信强行关押这么多天,甚至私下对她用刑,这事贵派是不是要给个交代?”   景白神情一僵,这是端木信留下的烂摊子,现在他撂挑子走了,跟蒋翊可没有一点关系,他自然是不愿意管的,当即哑口无言。   舒令仪见他尴尬,忙说:“师父,这事跟昭明君无关,你逼问他做什么。”   顾衍瞪了她一眼,语气咄咄逼人:“我这弟子受了这般无妄之灾,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舒令仪不想景白难做,小声说:“这些天多亏了昭明君照顾,我才安然无恙,虽然吃了点苦头,不过这不是没事嘛,要不——”本来想说要不就这么算了,见顾衍脸色十分难看,忙改口说:“要不赔点丹药灵石?”   顾衍见她如此维护景白,气得哼了一声,自己还替她出这个头做什么,没的讨人嫌,掉头就走。   舒令仪忙追了上去。   此事已了,顾衍一行人打道回府。一离开林溪客栈,徐珣便上前回禀:“师尊,就在刚才,颜家的十万灵石和一百件法器已经交了上来。”   顾衍哼道:“颜宗梁见机倒是快,那朱家呢?”灵飞城颜司卢朱四大世家,顾衍之所以不问司卢二家,乃是因为司家家主正是司宪,卢家现任家主亦是灵飞派长老,卢家上任家主更是灵飞派前任掌门凌霄真人卢衡卢一清,这两家向来与灵飞派同进退,共存亡,早就交了灵石法器,因此他只问朱家。   徐珣说:“颜家都交了,朱家想必也快了。”话未说完,徐珣收到一张传讯符,打开看了一眼,笑道:“朱家传来消息,说灵石已经凑齐,法器还请宽限两日。”   顾衍点了点头。   徐珣又说:“有了颜朱两家带头,南越其他世家,看谁还敢找借口推脱,这些个世家,最会察看风向,没一个好缠,要不要敲打一下他们?”   顾衍摇头说:“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人之常情,此时大敌当前,不但不能敲打,还要多加安抚才是。他们虽然立场不稳,左右逢源,却不是没眼色的人,端木信这一走,想来会安分一些。”   舒令仪插话说:“没想到溟剑宗派了观尘君接手驿站一事,他应该比端木信好说话一些。”   顾衍没有理她,显然还在生她的气。   倒是徐珣微微皱眉,“小师妹,你这么觉得吗?”   “大家认识这么久,多少有几分情面,他至少不会像端木信一样蛮不讲理吧?”   徐珣叹道:“越是讲理,才越难对付啊!”若是跟端木信一样一味强横霸道,喜欢用阴谋诡计,一个不小心便容易出错,反倒好对付了。   舒令仪凑到顾衍跟前,小声叫道:“师父——”   顾衍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往前走。若无急事,灵飞城向来禁制飞行,因此大家没有御剑,而是安步当车,一路缓步慢行。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上行人虽不认得顾衍,见到灵飞派弟子出行,阵仗甚大,所过之处,纷纷让路。   舒令仪闻着街边酒楼传来的饭菜香,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师兄弟们,覥着脸说:“师父,大家一大早就下山,忙了大半天,滴水未进,这个时辰了,是不是吃点东西歇一歇——”   顾衍扫了她一眼。   舒令仪声音立即变小:“不吃东西,喝杯茶润润嗓子也好,大家肯定又渴又累——”   顾衍看看大家,又看了眼徐珣,微微点头。   徐珣会意,打趣道:“小师妹,既然你提出要吃饭,那可得做东哦。”   众人忙跟着起哄:“对对,我们可是为了接舒师妹回来,这才专门下山,舒师妹是得做这个东!”   舒令仪粗略数了一下,有近二十号人,咽了咽口水说:“大师兄,这可是公事,在外面一应花销应该可以向度支堂报账吧?”   徐珣说:“我们本来是准备一口气赶回去的,现在你说要吃饭,难道还要走公账吗?”   就连顾衍都轻飘飘问了句:“吃不吃?”   舒令仪硬着头皮说:“吃,我做东,就当谢谢大家了!”   众人纷纷叫好:“还是舒师妹讲义气,不像钱师兄,一毛不拔。”   顾衍顿了顿,又说了句:“那就去芙蓉楼。”芙蓉楼是灵飞城有名的酒楼,清蒸银梭鱼做的乃是一绝。   舒令仪苦着一张脸,看来师父气得不轻,这是要她破财消灾啊!   到了芙蓉楼,掌柜的一见是灵飞派的人,忙将众人请到楼上包间。顾衍单独一桌,舒令仪站在一旁斟茶递水,忙前忙后的伺候,“师父,这个时候灵笋最嫩了,你尝尝这道手剥灵笋,我来替你剥。”过了会儿又说:“清蒸银梭鱼肥嫩鲜美,就是刺多,我已经把这块鱼肉的刺都去掉了,你吃。”   顾衍见她如此卖力讨好,郁气稍平,抬了抬下巴,“不用了,你吃吧。”   舒令仪见他总算消气,展颜一笑,对着满桌美食早就馋的不行,依言坐下,食指大动。   顾衍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挑眉说:“怎么,你跟着昭明君这么多天,难道他没有让你吃饱吗?”   舒令仪差点噎着,忙放下筷子,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说:“我哪有跟着昭明君,我是在端木信手底下过活,他不虐待我就不错了,哪会好吃好喝招待我,十多天了,我吃的最多的就是肉包子,这么大一个——”舒令仪比划了一下,形容夸张,“一个能从正月初一吃到正月十五。”   她这番绘声绘色的卖惨,说的顾衍不由得心疼起来,亲手剥了根灵笋给她,柔声道:“那你多吃点。”   舒令仪用力点头,喝着热乎乎的灵鸽燕窝汤,心中几乎在滴血,她哪是在吃饭啊,吃的简直是灵石,如此一来,就更不能浪费了,边吃边说:“师父,你也吃,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都怪那个颜宗梁,整出这么多破事儿,弄的大家跟着受累!”   顾衍含笑看着她大快朵颐。   “师父,颜宗梁这种反复小人,何德何能能当颜家家主?再说他害了颜宗行和颜夫人,颜家其他人也不能答应啊,你真准备扶持他上位?”这岂不是姑息养奸吗!就颜宗梁这种人品,她才不信他从此以后会对灵飞派忠心不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咬一口,还得提心吊胆防着他。   顾衍慢悠悠喝了口灵茶,说:“那依你的意思待怎样?”   舒令仪咬牙切齿说:“颜宗梁做下这样的恶事,自然要付出代价,怎么能不受惩罚,反而如愿以偿当上颜家家主?这还有没有天理!”   “换了一个人当颜家家主,就能保证他对灵飞派忠心耿耿吗?就是颜宗行,也未必对灵飞派多忠心,他不过是更精明罢了。”   舒令仪顿时卡住了,一脸困惑看着他。   顾衍叹道:“我也不喜欢颜宗梁,贪婪愚蠢,不忠不义,但是到了为师这个位置,个人喜恶已经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才能对门派有利。颜宗梁有把柄在咱们手里,比起颜家其他人,他更好控制,这人胸无大志,唯一的执念就是颜家家主,翻不起什么风浪。至于当上家主之后,颜家的人服不服他,会不会引起动荡,那就是颜家自己的事了。”   舒令仪有点明白了,颜家立场摇摆不定,师父似乎不希望颜家在这个时候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因此扶持颜宗梁,颜家内讧也好,动荡也罢,对灵飞派似乎更有利一些。弄清楚顾衍的打算,舒令仪便将此事丢在一边,不要以为当上颜家家主就万事大吉,以后颜宗梁还有的是倒霉的时候!   可是很快就轮到她自己倒霉了,看着掌柜的递上来的账单,舒令仪差点站不稳,再三问有没有算错账。掌柜的一一把账单报给她听,舒令仪越听脸色越白,捂着心口把家底都掏了出来,总算把账结了。   徐珣还在一边说风凉话:“小师妹,我们为了替你省钱,可是连酒水都没要,所有人喝的都是免费的灵茶。”   舒令仪气鼓鼓瞪着他,简直欲哭无泪,咬牙道:“还真是多谢诸位师兄体谅。”   有人开玩笑说:“我们总不能真让舒师妹破产,留在芙蓉楼以身抵债啊!”   一句话说的大家哄堂大笑。   舒令仪气得差点晕过去,心想你们真要为我好,干嘛还来芙蓉楼蹭吃蹭喝,我又不像钱师兄生财有道,每个月就那么点月例,现在已经破产了!   顾衍是故意给她这么一个小教训,手里没钱,也就不会整天想着往山下跑了,以后老老实实在灵飞派待着,专心修炼。 第75章 剪不断理还乱(上)   顾衍一行人半下午时分回到灵飞派,各自散去,舒令仪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司天晴、钱佩、笙歌等人全跑来迎接她。笙歌神情激动,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眼睛红红的。舒令仪知道她担心自己,生怕她哭出来,忙笑道:“这次下山虽说有点波折,不过并没受什么罪,平日里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就跟出门做客一样,日子过得倒也舒心。笙歌,你瞧我是不是胖了?看来我得控制一下饮食了。”   笙歌连连摇头,表示她不胖,见她仍然这般有活力,原本的担忧自责去了大半,满心想着怎么给她补一补。   钱佩在一旁说:“小师妹,你不说我没觉得,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胖了,腰身都粗了一圈,脸上也白了,看来你这囚禁的日子过得着实不赖,出去一圈,回来又白又胖的——”   舒令仪气得捶他,叫道:“我哪胖了,我这是冬天多穿了两件衣服!”虽说这些天她一天到晚关在房里,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可是说她腰身粗了一圈也太过分了,她顶多胖了一斤半斤的,很快就瘦回来了!   钱佩一边躲避一边说:“是你自己说胖了,我就顺着你的话往下说,你干嘛打人!”   “二师兄,你真是讨人嫌!”   司天晴忙打圆场:“小师妹,你别听他胡说,你这是白了,所以显得更水灵了!”   钱佩连连摇头,“唉,我说你们这些女修,怎么都睁着眼睛说瞎话,自欺欺人的本事,那是无师自通啊——”   这下惹的司天晴都骂他:“钱师弟,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就连笙歌都白了他一眼,夸人的话怎么是瞎话呢,真没眼力见儿。   钱佩一看,得,他这是犯了众怒了,只好缩到一边当不存在。不一会儿,邹飞燕和傅铭前后脚来了。邹飞燕手里端着一盆水,那水呈碧绿色,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舒令仪瞅了瞅,问是什么。   邹飞燕说:“这是柚子叶煮的水,师父这回下山,可是遭了大罪了,用这个洗手洗脸,可以辟邪去晦气,也可以洒在屋里屋外,消灾祈福。”   钱佩嗤笑道:“飞燕,你都是修士了,怎么还这么迷信啊。”   舒令仪忙说:“这怎么是迷信呢,这是飞燕的一片好心。”说着立即把手伸进盆里洗了洗,笑道:“这水还挺好闻的,不比香露差。师姐,笙歌,你们也来洗一洗,就当是去除晦气了。”司天晴和笙歌果然走过来淋了淋手。司天晴叫道:“傅哥哥,你也来洗。”傅铭笑着上前,独留下钱佩一人,无人理会。   钱佩看看孤零零的自己,苦笑道:“我现在算是知道得罪诸位师姐妹的下场了,小师妹,我错了,刚才那是玩笑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舒令仪哼道:“你要洗就洗,又没人拦着,难道还要我服侍你不成。”   钱佩赶紧把手浸入盆里,闭上眼睛,口里念念有词:“谨请天清地灵,五方财神降来临,天上钱星,地上财星,赐吾钱运处处行——”   众人在一旁听的捂着嘴直笑。舒令仪摇头说:“二师兄,你想钱想疯了,这是消灾祈福,不是祭拜财神!”   钱佩甩着湿手,毫不在意说:“都一样,都一样。”   等大家洗完,邹飞燕把剩下的水各处洒了一遍,简化版的“辟邪消灾,时来运转”的仪式也就完成了。   舒令仪摸摸干瘪的钱袋,心想今儿芙蓉楼一顿饭直接把她吃的差点破产,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祭拜财神的,见到傅铭,想起丹药一事,忙问:“傅师兄,我给你的那些灵草,丹药都炼好了吗?”   傅铭说:“只炼了一些简单的如养元丹聚灵丹辟谷丹等,其中有一些珍稀灵草,可以炼出上品丹药,不过不少辅助材料甚是难找,还需慢慢来。”   舒令仪便说:“那你先把炼出的丹药给我,我卖给城里的丹药铺子,得了钱留下一半买需要的辅助材料,另外一半咱俩平分。”   这是两人早就说好的,傅铭也不推辞,打开储物袋,将几十瓶丹药一股脑儿给了她。钱佩凑过来说:“小师妹,我替你卖,谈的价格保管比你自己出面要好。”   舒令仪斜眼看他,“免费的?”   钱佩嘿嘿笑道:“咱俩什么关系,跑个腿而已,我还能收你灵石不成——要不,这养元丹给我两瓶?”   舒令仪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转头看向司天晴,“师姐,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跑个腿不但要收辛苦费,而且还收的这么贵!”两瓶养元丹,足足五六十块灵石了!   钱佩理直气壮说:“你这里有二三十瓶丹药吧,我替你卖,每瓶至少能多卖三四块灵石,这么算下来,你多赚不少,我也不吃亏,互惠互利的事,何乐而不为?”   被他这么一说,就连舒令仪都觉得有理,想了想说:“那行吧,一瓶养元丹。”   钱佩咬定两瓶养元丹不松口,换成两瓶聚灵丹都不答应。   舒令仪知道他拿捏住了自己,虽然气得牙痒痒,还是把丹药交给了他。   邹飞燕看的直咋舌,小声说:“钱师伯这财神果然没有白拜,立马就有灵石入袋,还真是灵验。”   舒令仪沉吟道:“要不我们也去拜拜?”她现在可是一穷二白,急需财神爷的关照。   大家笑闹一回,看看天色不早,快到用饭时间,各自散去。傅铭和司天晴一起走,傅铭说:“司妹妹,我最近不是一直在钻研舒师妹给我的炼丹笔记嘛,里面提到了治疗元神的丹药,不过那个丹方甚是矛盾,其中有几味药性相反,不知是笔误还是我学艺不精,一时琢磨不透。炼丹用药乃是大事,当谨慎为之,我准备把这丹方发给族中长辈,大家共同参详,看能不能用。还请司妹妹耐心等待些时日,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治好颜伯母的元神暗伤。”中州傅家乃是天下闻名的炼丹世家,族中经验丰富的炼丹大师比比皆是,因此傅铭才会说出请族中长辈共同参详这样的话。   司天晴听了十分高兴,“真的有眉目了吗?我娘的元神暗伤乃是沉疴旧疾,已经这么多年了,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傅哥哥,不管那丹方有没有用,都多谢你了!”不知他这些日子翻了多少典籍笔记,费了多少心思,才找到这么一道丹方,想到这里,司天晴冲他行了一礼。   傅铭忙说:“司妹妹,傅司两家乃是世交,你我又即将成婚,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这么见外!”   司天晴笑道:“你这些天这么辛苦,除了查找典籍笔记,还要帮着舒师妹炼丹,我都看在眼里,当然要客气一点,不然以后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傅铭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忽然说:“我这人天资寻常,修为也不怎样,一天到晚只会炼丹,无趣得紧,既不会甜言蜜语,也不会讨人欢心,司妹妹,你跟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沉闷无聊?”   司天晴忙摇头说:“傅哥哥你性情温和,为人谦让,对谁都彬彬有礼,犹如自家大哥一般,怎么会沉闷无聊呢!”   傅铭听的她评价自己像“自家大哥”,神情有些黯然,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司妹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犹如兄妹,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只是把你当妹妹。自从你我定亲,我便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对你好,一心一意爱护你。若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保证会改。”上元节那天的情景,傅铭一直没有忘,他并没有责怪司天晴,也没有怨恨蒋翊,更多的是自我检讨,心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司妹妹这么好,别人自然也看得见,他以后不能傻乎乎的一心炼丹了,要抽出时间多陪陪司妹妹才是。   这一番话,说的司天晴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还有几分尴尬,把手抽回来,强笑道:“傅哥哥,你这是干什么,人来人往的,也不怕别人看见,梧桐苑到了,我先回去了。”满怀心事回到房间,只觉自己像是陷入一团乱麻之中,剪不断理还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天司天晴收到蒋翊的传讯符,约她在灵飞城镜湖见面,司天晴心烦意乱,没有理会。蒋翊连发数道传讯符,都不见她回应,感觉有些不对劲,正烦恼间,蒋方同拿着一封文书进来,“少主,执事堂那边传来消息,问起驿馆修筑进程。”   端木信坐镇灵飞城这么久,光顾着耍阴谋诡计,驿馆一事反倒丢到脑后,执事堂这是在催促蒋翊,赶紧把驿馆建起来,好进行下一步计划。蒋翊问:“负责驿馆修筑的是谁,现在到哪一步了?”   蒋方同小声说:“原本是古师叔,才刚选好地方,还没动工呢,不过他跟端木师叔一起回了溟剑宗——”   蒋翊不由得头疼,连修筑驿馆的人都带走了,端木信这是故意给他使绊子啊,想了想说:“我记得负责修缮观尘殿的是个姓贾的执事弟子?”   “贾师叔虽是外门弟子,不过出身苍溟城工匠世家,溟剑宗一应宫室建筑、亭台楼阁都是他负责督造修缮的。”   “你安排一下,把他叫来,若能胜任,修筑驿馆一事便交给他。”   蒋方同忙应了一声。   蒋翊翻看着图纸摇头说:“驿馆位置选的不妥,闹市区固然繁华,以后若是要扩张,只怕就难了,不如换到偏一些的,地方宽敞,也好施为。”   蒋方同说:“地方已经选定,如果要换,还得同灵飞城商量——”   蒋翊啪的一声扔下图纸,“那就再商量。”   蒋方同见他主意已定,忙说:“灵飞城城主府只怕做不了这个主,恐怕还要灵飞派那边点头,这事有些麻烦——”   蒋翊看着远处天边隐隐约约浮现的连绵青山,灵飞派就藏在深山之中,半晌说:“我亲自去一趟灵飞派。” 第76章 剪不断理还乱(下)   钱佩顺利把丹药卖了,舒令仪和傅铭坐下来分灵石。扣除后续买材料的钱,再二一添作五,舒令仪只分到两百来块灵石,叹道:“只有这么些啊,买件好点儿的法器都不够。”她现在是金丹期了,金丹期的法器比筑基期贵了数倍不止。   钱佩说:“都是些聚灵丹辟谷丹,哪里卖得出什么高价,若是能炼出大还丹筑基丹之类的珍稀丹药,一粒便能卖上千灵石,那就发了!”   说到这个舒令仪就来气,“这些丹药,也就养元丹贵一些,一共四瓶,你就拿走了一半,还好意思说!”   钱佩得了好处,也不做声,笑嘻嘻任由她数落。   傅铭没有拿自己那份灵石,而是推到钱佩面前。   钱佩看着那堆荧光闪闪的灵石,眼睛瞬间亮了,忙说:“长平兄,你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傅铭说:“这个月初五是司妹妹的生辰,往年不在也就罢了,今年刚好赶上了,因此我想着给司妹妹过个生辰,大家热闹热闹。我乃客居,人生地不熟,如何操办,还请有为兄和舒师妹帮忙。”   钱佩收起灵石,拍着胸脯说:“长平兄放心,尽管交给我,到时保管司师姐满意。”   三人凑在一块,商量起这生日宴怎么办的热闹又有趣,又不违反门规。   近日天气渐暖,万物复苏,满山草木返青,趁着风和日暖,舒令仪来到后山水潭练习焚心术。只见她立于一块大青石上,一道流光飞过,一只从水面掠过的灵隼浑身起火,发出一声惨叫,扑腾着翅膀从空中掉落下来。这焚心术比流火诀更进一步,乃是灵飞派密不外传的高阶火系法术,除了以业火之力击杀敌手,还能对元神造成伤害,练到大成时,能令敌人形神俱焚,魂飞魄散,段魏便是靠着焚心术,在星月之争的斗法台上大放异彩。不过舒令仪的焚心术才刚刚入门,运用的不甚熟练,还需多加练习。   练了半日,满头大汗,浑身上下粘腻腻的,正喘着粗气喝水,这时邹飞燕找来,“师父,昭明君和观尘君来了。”   舒令仪擦了擦汗,忙随她回去,灵飞派和溟剑宗关系正是紧张的时候,两人联袂而来,当然不会只是串门这么简单,问:“知道是什么事吗?”   邹飞燕摇头,“观尘君一来,便被掌门请去商量事情,倒是昭明君在议事厅略坐了坐便出来了,让人传话,说找师父你有事。”   蒋翊此番前来,是为了驿馆换地一事,不过他可比端木信客气多了,只带了三五个执事弟子,手持拜帖而来,如此知情识趣,顾衍自然要以礼相待。至于景白,灵飞派上下感念他的援手之恩,敬重他的为人,对他还像以前那般热情,凡是认识他的弟子,见到他都拱手行礼,尊称一声“昭明君”,有胆子大的甚至跑过来跟他搭话,“昭明君,您这次还住素心苑吗?我是执事堂的,好让人过去收拾。”   景白瞧着她面熟,却不记得她名字,唯有冲她点头致意,“这要看贵派怎么安排了,客随主便。”   那弟子笑道:“素心苑这些日子都空着,收拾一番就能入住。”   “那就有劳了。”   “昭明君客气了,您能来,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务必请多住几天。”那弟子表达完欢迎之意,忙安排人手打扫素心苑去了。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景白这次来,已是熟门熟路,也没要人领着,四处转了转,便直接到舒令仪的院子等她。   舒令仪回来时,景白正在院子里察看刚萌芽的灵玉葡萄,新叶铜钱大小,颜色黄中带绿,上面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娇嫩可爱。舒令仪见了笑道:“昭明君,我这葡萄种的不错吧?前两天刚施完肥,今年就能爬满整个架子,明年想必就能结果了。”   景白回身看着她,嘴角轻扬,“那我就等着喝葡萄酒了。”   舒令仪面露难色,“可是我不会酿酒啊。”   景白却是丝毫不担心,“葡萄都种出来了,还愁酿不出酒吗。”   舒令仪无言以对,昭明君这是摆明了当甩手掌柜,看来她还得去学怎么酿葡萄酒,只好吩咐邹飞燕上茶,请他入座,客气几句,问:“昭明君,听说你找我有事?”   景白拿出一大袋灵石和两瓶丹药放在桌上,说:“你被端木师兄强行关押这么多天,吃了不少苦头,就像顾掌门说的,此事总要有一个交代,这是大家商量后,给你的补偿。”   骤然天降横财,舒令仪又惊又喜,“这些是给我的?”掂了掂那灵石袋,少说也有上千块灵石,感觉像是在做梦,再三问:“这么多灵石,都是我的?昭明君,你确定没有弄错?要是得而复失,我恐怕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景白见她一副财迷的样子,莞尔一笑,递给她一张公文,“放心,白纸黑字,错不了。大家经过商议,决定一天补偿你一百灵石,这里一共是一千四百块灵石,并两瓶培元丹,你若同意,便在这张纸上画个押。”   舒令仪接过来一瞧,上面盖有溟剑宗的印信,昭明君果然没有哄她,二话不说签上自己的大名,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这下真是发财了,没想到自己也有美梦成真的一天,一天一百灵石啊,早知道她就多关几天了,一脸激动说:“昭明君,这事一定是你帮的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不然以溟剑宗仗势欺人的德行,才不会赔她丹药灵石呢!   景白说:“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倒是端木师兄的所作所为,我深觉惭愧。”   舒令仪忙宽慰道:“哎呀,端木信做的孽,与你何干?你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那也得等你当上溟剑宗掌门再说。”   正好这时邹飞燕送了灵茶灵果上来,舒令仪忙接过来,亲自倒茶捧果,凑近他,故作神秘说:“昭明君,为了感谢你,晚上我带你去喝酒取乐。”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蒋翊正好在初五这日来的灵飞派,驿馆本来已经选定地方,现在他要换,前面谈好的部分全部推倒重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来的,蒋翊一行人暂时留在了灵飞派。不过他这次没有和景白一起住素心苑,此行他为的是公事,带着溟剑宗几个弟子另有住处。   灵飞派和溟剑宗为了各自利益,一直在拉锯争吵,比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种唇枪舌剑的谈判更让人劳神费力,双方吵了一天也没吵出个所以然,就连蒋翊都觉得有些疲惫。回到住处,蒋方同说:“少主,谈判这种事交给执事堂便是,您何必亲力亲为。”   蒋翊说:“这是在灵飞派,设立驿馆他们本就不满,现在又要换地方,难免心有怨气,处处刁难,有我在一旁坐镇,灵飞派的人多少有所收敛,不敢太过分。”   将方同神情有些犹豫,顿了顿轻声道:“少主,若只是修筑驿馆也就罢了,一年半载便能完工,若是门派从此将你派驻灵飞城,长年累月回不了东海,那该怎么办?咱们的谋划岂不是都落了空?”   蒋翊一时不语。他在苍溟城经营日久,根基深厚,自然是不愿意离开溟剑宗,驻守在人生地不熟的灵飞城,接手端木信留下的烂摊子。   “少主,你好不容易拿了星月魁首,正是趁势崛起的时候,岂能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咱们还是想个办法回溟剑宗吧。”   “此事不急,师尊既然派了我接手,我总要把这驿馆修筑完再说。”   蒋方同说:“昭明君对灵飞派有救命之恩,灵飞派的人一直奉他为上宾,依我说,灵飞城这些事就应该让昭明君来处理,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处处给我们脸色看了。”   蒋翊摇头,“景师弟一心修炼,不愿理会这些俗务,师尊也不会勉强他。”   蒋方同小声嘀咕:“那我们就愿意理会这些俗务了?成天处理这些破事儿,劳心劳力不说,还吃力不讨好,忙的修行时间都不够。”   蒋翊听的皱了皱眉,斥道:“师门有命,自当完成,哪来的这么多抱怨!”心中感叹,就算他拿了星月魁首,成为观尘君,师尊还是更偏爱景师弟啊!   已是傍晚时分,天气和暖,蒋翊出了院子,一路走来,只见杨柳吐绿,花苞绽放,路边野草欣欣向荣,春天再次如约而至,不由得站在一丛比人还高的迎春花前,观赏早春景致,感慨光阴荏苒。他站的位置,斜对面正好是度支堂,都这个时候了,前来支领财物的弟子依然络绎不绝。等了一顿饭工夫,司天晴方从里面出来,蒋翊正要迎上去,却见傅铭跑过来,老远就叫:“司妹妹,司妹妹!”   司天晴朝他走过去,“傅哥哥,你怎么来了?”   傅铭说:“天都快黑了,你今儿怎么忙到这么晚。”他可是守在外面等了好半天了。   “赶上发月例,所以晚了些,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傅铭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傅铭不肯说,“哎呀,去了就知道。”   司天晴觉得好笑,好端端的,卖什么关子啊,果然随他去了。   蒋翊见两人走远,脸色微沉,悄无声息跟在后面。   傅铭带着司天晴径直来到后山,沿着溪水一路往里走。司天晴眼瞅着就要到水潭,过了水潭,便是妖兽的地盘,越往里越危险,以为他不知道,劝道:“傅哥哥,你若是要进山寻什么灵花灵草,还是白天来比较好,晚上这边经常有妖兽出没,若是碰上了什么毒蛇毒虫,虽然不足为惧,冷不丁咬你一口,也怪难受的。”   傅铭笑而不语,来到水潭下游一处平坦空阔的草地前,方停住脚,“司妹妹,你看这里怎么样?”   司天晴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里黑咕隆咚的,周围不是草就是树,有什么好看的。   傅铭击掌,忽然灯光亮起,只见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小彩灯,里面用的是荧光石照明,虽不如烛火那样明亮耀目,却另有一番朦胧宁静之美。傅铭拉着她走了两步,来到溪水边,施法撤去隐匿之术,地上凭空出现一座茅草搭成的亭子,露天野地,置于山水之间,倒是颇有野趣。司天晴看着眼前这一切,讶道:“几天不来,这里什么时候建了一座亭子?”又问傅铭:“傅哥哥,你这是干嘛?”   这时舒令仪和钱佩从藏身处走出来,笑嘻嘻说:“师姐,今儿是你生辰,你都忘了?” 第77章 曲水流觞(上)   司天晴方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辰,愣了半晌,说:“不过是生辰,咱们修道之人又不讲究这个,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叫我如何敢当!”   舒令仪笑道:“哪是我们啊,都是傅师兄,这可是他专门为你准备的,我们都是沾了师姐的光。”   司天晴闻言看向傅铭,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安,埋怨道:“傅哥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也太张扬了。”   傅铭说:“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你就不许了,你也别过意不去,大家不过是想借着你的生辰这个由头,热闹一番。”   钱佩领着邹飞燕、笙歌等几个关系亲近的小弟子,把早就准备好的灵果灵酒等吃食搬进亭子里。亭子里面并没有设置席案,而是将溪水引入,形成蜿蜒曲折的溪流,溪流两旁摆放有数个蒲团,显然是要玩曲水流觞的游戏。   舒令仪跑去把景白拉来,众人在溪流旁坐下,从溪水里随意取用灵果灵酒,倒也有趣。司天晴说:“大晚上的,咱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又吃又玩,肯定瞒不过执事堂值夜的人。”   舒令仪满不在乎说:“知道又怎样,顶多挨一顿训罢了,再说今儿是你生辰,又不是每天聚众宴饮,情有可原嘛。师姐,你放宽心便是,执事堂的人敢来找麻烦,我第一个把他们打出去。今儿你是寿星,可要多喝几杯,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坐在她旁边的景白看了她一眼,小声说:“你不喝醉闹事就不错了,还送别人。”   舒令仪轻哼一声,“我酒量好着呢,才没那么容易醉。”   钱佩笑道:“不如咱们把大师兄也叫来,执事堂的人就算发现了,也不好说什么。”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舒令仪立即怂恿他去叫。钱佩不肯,“小师妹你去,大师兄最疼你,他要是不来,你就撒泼打滚,死活把他拽来。”   傅铭站起来说:“你们俩去,徐师兄就算来了,只怕也要把你们骂一顿,还是我去,我是客人,徐师兄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说着御剑去了,很快便把徐珣请了来。   徐珣得知今天是司天晴生辰,倒是没说什么,找了个位置坐下,从水里拿了一杯酒,说:“你们倒是会玩乐,喝个酒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不用说,肯定又是小师妹的主意。”   舒令仪笑着吐了吐舌。   大家先是举杯,恭贺司天晴芳辰,完了钱佩说:“独饮无趣,咱们虽然不像文人墨客,动辄临水作画,对月吟诗,既然聚在一起,也要表演个什么才好,以助酒兴。”   邹飞燕忙摆手说:“我字都不认识几个,可不会吟诗作赋。”   钱佩说:“咱们都是修道之人,又不是文人学子,无需舞文弄墨,当然是要雅俗共赏,唱歌也好,跳舞也罢,有什么才艺尽管使出来,哪怕只是说个笑话,也都使得,只要博人一乐便行。”   司天晴说:“既然是曲水流觞,自然是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表演才艺。”   舒令仪摇头,“这样不好,若是酒杯停在我面前两次,那我岂不是要出两回丑?依我说,在座各位,每人都要表演一番,谁都别想漏掉,这才公平。”   邹飞燕为难道:“若是没有才艺呢?”   “总不会连笑话都讲不出来吧?”   “笑话倒是不难,就怕说出来,大家觉得不好笑啊。”   舒令仪说:“若是笑话不好笑,又或是敷衍了事的,可要罚酒三大碗,既然玩游戏,就得讲规矩,今儿谁都别想轻易混过去。”   大家都答应了,知道司天晴家学渊源,多才多艺,说她是寿星,撺掇着她先开始。   司天晴也不推让,拿出七弦琴,演奏了一曲节奏轻快、余韵悠长的《春晓吟》。大家听着悠扬柔和的琴曲,一时寂静无声,正听的入神,忽然一阵清脆婉转的笛声加了进来,不由得回头寻找。   蒋翊从阴影处现身,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往茅亭移步。司天晴发现了他,手下微微一晃,弹错了一个音,见蒋翊眼神往她这边瞟来,忙收敛住心神,专心弹奏。两人配合逐渐默契,琴声悠扬,笛声清脆,一时如春风拂面,空山鸟鸣,听的人感心动耳,不由自主心生愉悦之情。待蒋翊走进茅亭时,一曲琴笛合奏的《春晓吟》刚好奏完。   众人忙起身行礼,口称“观尘君”,纷纷让座。蒋翊笑道:“老远便听到琴声,一时技痒,献丑了。在下不请自来,扰了诸位雅兴,还望原宥则个。”   钱佩忙说:“观尘君客气了,我们在此偷着玩乐,原不敢打扰,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正是相请不如偶遇,观尘君若是不嫌地方简陋,便请坐下喝两杯淡酒,正要人多才热闹。”   蒋翊笑道:“曲水流觞,如此风雅之事,何来简陋之说,今儿我恰逢其会,不胜荣幸。”说着拿了个蒲团,坐在司天晴下方。   舒令仪说:“观尘君这一来可谓是先声夺人,原来你笛子吹得这么好啊,害的我都不敢表演才艺了。”   钱佩催她:“小师妹,轮到你了,别在那儿磨磨蹭蹭,你要是怯场,把这壶酒喝了,大家便饶过你。”   舒令仪哼道:“谁怯场了,虽然我不像师姐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歹小曲儿也是听过的,今天我便唱两句,让大家一饱耳福。”说着轻启檀口,唱了一支清新明快的《行香子》,司天晴在一旁伴奏,“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一曲唱毕,余音绕梁,赢得满堂喝彩声,说她唱的正应时应景。舒令仪甚是得意,斜眼看着钱佩,“二师兄,你准备表演个什么,唱歌还是跳舞啊?”   钱佩笑道:“我知道你想看我出丑,偏不如你意。我有自知之明,除了会算账,别无所长,所以我准备说个笑话。”   舒令仪挤兑他:“要是不好笑,可是要挨罚的哦。”   “咱们打个赌,要是好笑,你就自罚三杯。”   “赌就赌,三杯而已,小菜一碟,不好笑,你就喝一壶。”   两人打完赌,钱佩却不忙着说笑话,而是从水里捞了一个灵果,咔嚓咔嚓吃起来。   舒令仪催促:“你快说啊。”   钱佩不慌不忙啃着灵果,“你先喝一杯助助兴,我就说。”   舒令仪才不上他的当,“急什么,等你说完我再喝也不迟。”   钱佩清了清嗓子,慢慢悠悠说:“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一天唐僧被妖怪抓走了,那妖怪法力高强,十分难缠,师兄弟三人急成一团,打听的那妖怪怕水,孙悟空便去东海龙宫向龙王借水。来到龙宫,东海龙王设宴招待他,只见那山珍海味、灵果灵酒流水一般端上来,还有轻歌曼舞助兴,端的是热闹非凡。大家正喝的高兴,龟丞相姗姗来迟,两人是老相识,孙悟空正跟他说话,这时龙太子来了,说:‘大圣,你师父不是被妖怪抓走了吗,你怎么还在这儿喝酒呢?’孙悟空说:‘急什么,等我给王八讲完笑话再去也不迟。’”   说完,大家都哄笑起来。舒令仪气得涨红着脸,跑过去把钱佩按在地上打,口里骂道:“让你编派我,让你编派我!”钱佩一边笑得喘不过气一边讨饶:“小师妹,你就饶了我吧,我自罚三杯。”   “不行,你竟然拐着弯儿骂我是王八,不把你灌醉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得喝三大壶!”   “三大壶也太夸张了,我干脆泡在酒里算了!”   两人整出的这场闹剧,把众人看的乐得不行,最后在大家劝解下,舒令仪硬是逼着钱佩喝了三大碗,这才放过他。   接下来轮到邹飞燕,她站出来说:“我出身贫寒,有幸拜在灵飞派门下,既不懂诗词歌赋,也不会琴棋书画,不过我们庐丘城盛产茶叶,有一首很有名的采茶小调,人人都会哼几句,我用树叶吹给大家听。”说着捡了一片干净树叶,双手握拳放在嘴边吹了起来,曲调活泼紧凑,众人静静听着,像是看见了采茶时紧张忙碌的情景。   舒令仪拿着酒凑到景白身边,小声说:“昭明君,你准备表演个什么啊?若是没有,我替你唱支歌糊弄过去。”   景白拿过她酒杯放到一边,“你少喝点,当心醉了。”   舒令仪见他一点都不着急,看来用不着自己帮忙,心想认识昭明君这么久,可从来没见他展露过什么才艺,心里十分好奇,不由得问:“昭明君,你是要唱歌跳舞还是弹奏乐器啊?”   景白看着她因为酒气泛红的脸颊,双眸灿亮如星辰,微笑道:“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最喜欢繁星满天的夜晚,感觉满天星斗像是在对你眨眼睛,可惜如此良辰美景,云层密布,群星隐没。”   舒令仪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景白站起来说:“今日大家兴致如此高昂,我便献丑一回,表演个剑舞,聊以充数。”说着运起灵力,斩霜剑飞在空中,只见一片绚丽的紫光闪过,那紫光犹如烟火一般,升到高处猛的炸开,满天星辰纷纷飘散,如此再三,连绵不绝,斩霜剑像一道游龙,时高时低,忽左忽右,不停的舞动,灵力化成的星光如雨一般坠落,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整个夜空似乎都被这紫色星辰照亮了。如此大的手笔,也只有景白这样修为深厚的人能做到。   舒令仪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才明白景白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忽然有些晕眩,感觉此时此刻就像做梦一般,不知是醉是醒,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忘了。   景白这出“剑舞”声势惊人,不但看呆了众人,剧烈波动的灵力就连顾衍都惊动了。他循着紫色剑光来到后山溪水边,见到喝的东倒西歪的众人,摇头说:“你们倒是会变着法子取乐,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收敛些。”   众人见他来了,笑声顿止,全都不敢吭声。徐珣忙迎上来,解释说:“今儿是司师妹的生辰,因此大家放肆了些,我们这就散了,这就散了。”   顾衍说:“原来如此,这倒也罢了。”说着拿出一件莲花法器递给司天晴,以贺她生辰。司天晴忙双手接过。   舒令仪见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壮着胆子说:“师父,今儿是师姐的好日子,你不如也留下来,与大家同乐。”   顾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大家都不自在,说:“不用了,你们好好玩吧,莫要闹到太晚,明天还有事呢。”   舒令仪拿着酒壶走来,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嘻嘻笑道:“师父,你都送了师姐寿礼,怎能连杯酒都不喝就走呢。”   顾衍无奈看了她一眼,接过酒喝了。   舒令仪又说:“一杯不行,得连喝三杯才行。”   顾衍没好气说:“你这是劝酒还是罚酒?”   舒令仪调皮地看着他,笑吟吟不说话。   众人都低着头闷笑,刚才大家约定,唯有才艺表演不上来的,才会罚酒三杯。   顾衍虽然这么说,却不愿败坏大家兴致,还是连喝三大杯,这才走了。 第78章 曲水流觞(下)   顾衍离开后,徐珣拿出一件计时用的法器,看了看说:“快三更了,时间不早了,明儿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舒令仪拦住他,“大师兄,你休想逃席,刚才傅师兄都唱了一支歌,虽然唱的五音不全。你要走,也得表演完才艺才行。”   徐珣本想混过去,见她如此较真,只好说:“吹拉弹唱这些我是一窍不通,倒是会几笔写意,只是眼下这个情形,也容不得我铺纸调色细细勾勒啊。”   傅铭笑道:“既如此,徐师兄的便暂且记下,回头以今夜宴饮为题,作一幅画如何?记录下大家曲水流觞欢聚一堂的情景,也是一件雅事。”   众人都拍手赞同,徐珣只好答应下来。舒令仪说:“大师兄,你可别想装作忘了,我会时时提醒你的。”   徐珣气得敲了下她脑袋,“就你鬼精灵。”   钱佩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被舒令仪灌了许多酒,已有醉意,为免当众失态,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趴下了,我跟大师兄一起走。”   司天晴看看大家说:“夜深人静,再闹就不像了,不如就这么散了吧。虽未尽兴,留有几分遗憾,日后想起来,反倒更令人怀念。”   傅铭原本还想再玩一轮,见大家都说要走,不好强留,便说:“临走之前,大家再喝一杯,以完此宴。”   这下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各自散去。徐珣和钱佩先走一步,舒令仪、景白、邹飞燕一道离开,傅铭送司天晴回去。蒋翊经过两人身边时,趁傅铭不注意,轻轻扯了下司天晴袖子,运起灵力,聚声成线,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我有话跟你说。”司天晴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蒋翊也不急,落后一步,不动声色,远远跟在两人后面。   傅铭和司天晴很快到了梧桐苑。司天晴看了眼身后,那里虽然空无一人,但她知道蒋翊一定就在附近,说:“傅哥哥,我到了,你回去吧。”   傅铭却站在门口叮嘱:“司妹妹,你今儿喝了不少酒,睡前记得喝解酒汤,不然明天起来要头痛的。你要是不愿喝解酒汤,我这里也有解酒丹,就是味道不怎么样。”说着给了她一瓶解酒丹,又上前敲门。小丫头提着灯笼来开门。司天晴回头望了一眼,只能跟在小丫头身后先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傅铭看着她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去。   司天晴回到屋里,伺候的侍女忙打了水来,服侍她净手洗面,又泡了一碗浓浓的酽茶,让她解酒。司天晴喝完茶,说自己要早点睡,不用人伺候,把那侍女支开,熄了灯,装作睡着的样子,转身又出了梧桐苑。   她刚从门口溜出来,蒋翊便从屋顶飘落,不满说:“你再不出来,我只能偷偷闯进去了。”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司天晴甩开他,“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夜深了,我还要早点回去。”   蒋翊皱眉看着她,“晴儿,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对我这般冷淡!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   司天晴这些天夹杂在他和傅铭之间,本就左右为难,今晚又被傅铭如此倾心相待,更是愧疚难当,转过头去,“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   蒋翊心思剔透,见她如此神情,立马想到原因,“是因为傅铭?”   司天晴自责道:“傅哥哥待我这么好,我怎能有负于他?我以前最讨厌三心二意的女子,没想到自己也变成了这样——”   蒋翊闻言又惊又怒,“你不愿负他,那你就要负我吗?”   司天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我原本以为,傅哥哥大概也跟我一样,只把我当作妹妹,可是他说,他对我不只是兄妹之情,何况我俩早有婚约——”   蒋翊越听越气,大声说:“就因为一纸婚约,你竟然要舍我而就他?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我堂堂观尘君,难道还不如区区一个傅长平吗?”   司天晴被他如此逼问,心情同样不好,“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我两情相悦,自然就该在一起,傅铭那边,退婚就是。”   “你说的轻巧,婚姻一事,结的是两姓之好,岂能说退就退?”   蒋翊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冷笑道:“这段时间傅铭留在灵飞派,想必不知对你献了多少殷勤,就像今晚,如此大手笔为你过生辰,哪个女子不为之心动,你不肯退婚,难道是对他留恋不舍?”   司天晴气得对他又捶又打,哭道:“在你心里,难道我就是如此轻浮浅薄之人?你明知道我心中只有你,还拿这话怄我,你走,你走!”   蒋翊见她哭的梨花带泪,有些慌了神,一把抱住她,半晌叹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我只是太嫉妒了,以至于口不择言。你快别哭了,哭的我的心都揪起来。”   哄了半天,司天晴这才原谅他,神情黯然说:“虽然我对傅哥哥并无男女私情,可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我实在不愿令他伤心难过。”   蒋翊语气坚决说:“你既想退婚,又想顾全彼此的情谊,世上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长痛不如短痛,我绝不允许你嫁给别人。退婚这事,你不用出面,我去跟傅铭说。”说着就要走。   司天晴忙拦住他,“你这么急干什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蒋翊打断她:“从长计议?然后任由你俩纠缠不清,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出双入对,谈笑生风,而我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吗?”   “就算退婚,也得徐徐图之,岂能如此冲动——”   蒋翊怒道:“那你想拖到什么时候?”   司天晴顿时语塞。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司宪负手走了出来。他原本在静室打坐修炼,忽然察觉到外面有动静,起身一看是司天晴,心想这么晚了不知又跑出去干什么,还这么鬼鬼祟祟的,担心门下弟子又背着他偷偷生事,准备跟上去给个警告,没想到却见到她跟蒋翊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蒋翊和司天晴见到他,如受惊的鸳鸯,连忙分开来。司天晴有些惊慌,低着头一声不敢吭。蒋翊很快镇定下来,按照晚辈的礼节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司宪没理他,蒋翊今时不同往日,地位尊崇,又是代表溟剑宗而来,司宪不好说他,只能瞪了眼司天晴,“还不随我进去。”抬脚就往里走。   司天晴忙跟了上去。   蒋翊忽然叫住他,长揖至地,“司长老,我对令嫒一片真心,绝无虚言,还望成全。”   司宪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说:“夜深了,观尘君还请早点回去休息。”   回到内室,司宪这才发火,骂道:“你糊涂啊!蒋翊他是什么人?他是景归元的大弟子,是溟剑宗的人!他这次来,就是来强占灵飞派地盘的!你怎么能跟他纠缠在一起?溟剑宗怎么欺压我们灵飞派的,你难道忘了吗?两派眼下虽然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将来迟早要撕破脸皮,拔剑相向,那时你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司天晴跪在地上,默然听着,说:“溟剑宗对灵飞派的所作所为,我亦痛恨不已,可是这些又不是仲宣的主意,他不过是听令行事,同样无可奈何。”看向坐在上首的司宪和颜佑真,一咬牙,俯身拜道:“女儿和仲宣两情相悦,还望爹娘成全。”   司宪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气得脸色都变了,正要发作,颜佑真拍了下他的手,让他先别生气,柔声说:“蒋观尘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无论手段还是修为,皆十分了得,你会被他打动,乃人之常情。只是长平那里,你要如何交代?长平从小对你呵护备至,今天还费尽心思为你办了生辰宴,你就如此薄情寡义,半点不为他着想吗?”   司天晴蠕动着嘴唇,“退婚”两个字,压在舌尖,像有千斤重,半天都说不出来。   颜佑真又说:“傅司两家世代交好,这才约为婚姻,长平这么好的孩子,心性纯良,待你一心一意,你若坚持要退婚,爹娘以后再也没颜面见傅家的人,傅司两家的关系,也要因你而交恶。爹娘从小怎么教你的?重信守诺,乃人之根本,为了一己私情,你要背信弃义吗?”   司天晴被母亲说的又羞又愧,连头都不敢抬。   颜佑真说:“你自己好好想想。”留下她一个人闭门思过,和司宪走了。   司天晴颓然倒在地上,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司天晴这边彻夜难眠,舒令仪回到院子,倒是一觉酣睡到天亮。早上醒来,太阳都升起来了,发现自己竟然和邹飞燕睡在一起,宿醉后有些头疼,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推醒她,说:“天亮了,你还要去传功堂上道法课呢,还不快起来。”   邹飞燕忙爬起来,叫道:“哎呀,我怎么睡在这儿,昨晚真是醉得不省人事!”说着又笑起来,“师父你也醉得不轻,还拉着昭明君不放,说什么大家酒一起喝,觉也要一起睡,弄的昭明君差点脱不开身。”   舒令仪想起醉后放浪形骸之举,脸色一红,说:“我那是客气,留他过夜罢了,什么一起睡,少在那里贫嘴!倒是你,留下来也就罢了,也不换个地方躺。”   笙歌见两人醒了,送了热茶进来。   邹飞燕茶也没喝,匆匆洗漱一番,去了传功堂。   春日迟迟,阳光甚是和暖,舒令仪坐在院子里翻看前人留下来的练功心得。这时蒋翊来访,舒令仪心中甚是奇怪,心想自己跟他素无来往,他来干嘛,忙请进来,又让笙歌上茶。蒋翊客套一番,说:“此次上门,要劳烦舒姑娘一件事。”舒令仪忙问何事。蒋翊拿出一封信,“请你将这封信交给司姑娘。”   舒令仪一时没接,打量他一眼,这是要借自己之手鸿雁传书啊,半晌说:“观尘君,恕我冒昧问一句,你自己为何不去?”又不是隔着天南海北,他此刻就在灵飞派,要给师姐传书,又何须经过她的手,多此一举!难不成观尘君也会害羞吗?   蒋翊神情一顿,说:“司姑娘身体抱恙,我不好上门。”   舒令仪皱眉,“师姐身体不舒服?昨天不还好好的吗?”知道其中肯定另有隐情,担心司天晴因此责怪她多事,那就不妙了,劝道:“观尘君,你跟师姐之间若有什么误会,还是当面说清的好。”   蒋翊忽然站起来,冲她行了一礼,“舒姑娘,请你务必帮我一次,这份恩情,在下谨记在心。”说着双手将信递过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舒令仪只好将信接过来,“算了,举手之劳,观尘君不必放在心上。师姐若是要怪,就让她骂我两句好了。”   笙歌一直站在旁边斟茶递水,蒋翊双手伸出来,清楚看见他左手三四指指缝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白色疤痕,那疤痕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位置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没人注意,蒋翊自己也没放在心上。笙歌这时见了,却如同见到鬼一般,脸色突变,猛的抬头,盯着蒋翊,透过他,仿佛看到二十年前杀进太微宫,却饶了她一命的那个黑衣人。 第79章 听命行事(上)   舒令仪送走蒋翊后,虽然发现笙歌有点不对劲,还以为她惊讶于蒋翊司天晴有私情一事,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带着信立即去了梧桐苑。到了梧桐苑,打听的司宪去了刑律堂,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和带路的丫头闲聊:“司师伯成天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你怕不怕他?”   那丫头说:“家主威严甚重,大家对他都十分敬畏。”   舒令仪见周围没人,凑过去小声说:“不过我听说他怕颜师伯,是不是真的啊?”   那丫头看了她一眼,不敢搭腔。   舒令仪抿嘴一笑,“看来是真的了。没想到司师伯这么厉害,竟然惧内!嘻嘻,你有没有见过颜师伯把司师伯骂的狗血淋头的样子?”   那丫头一脸尴尬,怕她再问出什么难以招架的话来,咽了咽口水说:“舒姑娘,我家姑娘的院子到了,你进去吧。”忙不迭走了。   舒令仪摇头晃脑说了一句:“司师伯治家甚严呐,就是怕老婆,哈哈!”   进到屋里,见到躺在床上的司天晴,却是大吃一惊,“师姐,才一天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司天晴挣扎着坐起来,有气无力说:“没什么事,修炼出了岔子,差点走火入魔。”又让侍女上茶。   舒令仪忙说:“师姐你快躺下,我又不是外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走火入魔,要不要紧?”   “无事,只要不再动用灵力,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修道之人,难免会碰上修炼不顺的时候,你别大惊小怪的,也别到处跟人说,惊扰到大家就不好了。”   舒令仪知道她是怕大家担心,答应下来,陪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师姐,你身体不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都说银梭鱼吸收天地精华,最是滋补,我去后山给你弄来。”   司天晴说:“不用麻烦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侍女上完茶出去了,舒令仪见左右无人,拿出信递给她,小声说:“观尘君让我给你的。”   司天晴神情复杂看着那封信,却没有接,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转过头去,轻声道:“你把信送回去,跟他说,是我对不起他。”   舒令仪吃了一惊,“师姐,你这是干什么——”忽然想到师姐已经跟傅师兄订了婚,顿时默然不语。司天晴跟蒋翊之间的事,她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师姐做出斩断情丝这个决定,内心想必十分痛苦。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修炼时才会出了岔子。   两人许久没说话,最后还是舒令仪说:“师姐,你不看看观尘君说了什么吗?”   司天晴摇头,木然说:“不必了,当断不断,自取其乱。”其实她担心的是自己看了以后,便会心软动摇,改变主意。   “那你打算以后都不见他了吗?”   司天晴忍着摧心般的伤痛说:“时间长了,想必大家就不在意了。”说着躺下来,闭上眼睛,一副疲累之极的模样。   舒令仪叮嘱她好好休息,说明天再来看她,出了梧桐苑,摸了摸怀里的信,一脸烦恼,不知该怎么跟蒋翊交代。正坐在路旁一块大青石上发呆,想着司天晴、蒋翊、傅铭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忽然景白走了来,“你怎么不回去,在这儿坐着吹风。”害的他找了一大圈。见她头上有飘落的花瓣,很自然地伸出手,将那花瓣拿下来。   舒令仪仰头看着他,阳光从头顶树叶缝隙间照下来,使得他整个人犹如珠玉一般,散发出明亮耀目的光彩,心中微动,忽然说了一句:“昭明君,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景白打量着她,怀疑地说:“怎么呆呆的,莫不是酒还没醒?”   舒令仪回过神,忙跳起来,用袖子掸了掸石头,“昭明君,你坐,你坐。”   景白依言坐下,挑眉说:“突然这么殷勤,你又要干什么?”   舒令仪拿出信,做贼般塞给他,“昭明君,你跟观尘君是师兄弟,关系比我好,你帮我把这信还给他,好不好哇?”   景白看着信,一脸不解。   舒令仪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可是她实在不想面对蒋翊失望难过的样子,只好拜托景白了。   景白得知原委,一脸无奈,“你既然答应了蒋师兄,事情没有办成,就应该自己跟他说,让我去,这算怎么回事?”   舒令仪扯着他袖子耍赖:“人家没脸去见他,昭明君,你就帮帮我嘛!”   景白好气又好笑,“你要是怕蒋师兄怪你,我陪你去便是,只是这信,你还是亲手交还他比较好。”   舒令仪听他说的有理,只好说:“那你现在就陪我去。”拉着他就要走。   景白把她扯回来,“蒋师兄这会儿正在议事厅跟顾掌门他们议事呢,晚上再去找他不迟。”   舒令仪拍了下脑袋,这才想起来蒋翊有公务在身,“那晚上你一定要陪我去哦。”   景白颔首,“知道了,不会忘的。   ”   两人并肩一道离开。   舒令仪回到自己住的院子,笙歌一脸严肃迎上来,表示有话跟她说。   二十年前太微宫钟氏为何会覆灭,笙歌只是一介奴仆,并不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可是那晚险死还生的经历,却如烙印一般深深镌刻在她脑海里。当时那黑衣人要杀她,笙歌毫无反抗之力,唯有闭目受死,后来因少宫主钟会的一番质问,对方许是觉得她身份低微,无关紧要,最后决定饶她一命,又怕放过她以后惹出麻烦,喂了她一颗丹药,自此以后她便失了声,修为再也不能进阶。   那晚那黑衣人戴着面罩,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唯有两只眼睛一双手露在外面。笙歌吓的整个人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看他眼睛,因此一直盯着他的手,对那双手的印象无比深刻,尤其注意到他左手三四指指缝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事情过去这么久,这双手还时不时会出现在她梦中,每每把她吓的满头大汗醒来。   今天她一看到蒋翊的手,便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黑衣人,再对比他的身形、声音,杀人时用的剑法,这些全都对的上。   舒令仪看完她写下的文字,面色大变,“二十年前,害你失声却饶你一命的是蒋翊?”   笙歌缓缓点头。   “如此说来,当年太微宫一战,溟剑宗也有参与?难怪太微宫和极意观明明有一战之力,却一夕覆灭,原来是极意观和溟剑宗联手,欲置太微宫于死地!”舒令仪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太微宫为何败亡的如此迅速!   笙歌打着手势说蒋翊不是好人,让舒令仪小心他,又问她现在怎么办。   舒令仪拿出戴在胸前的双环玉扣,仿佛看到太微宫在极意观和溟剑宗联手夹击下一败涂地的情形,想到钟氏一族除她之外皆在此战中陨落,心口忽地一痛,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拳紧握,咬牙说:“关于此事,我要当面问个清楚!”   舒令仪耐心等到天黑,还平静地吃了晚食,估摸着蒋翊忙完了,这才带着笙歌来到他的住处。蒋翊把她迎进来,让身边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问:“舒姑娘,信给了你师姐吗,她说了什么?可有回信?”   舒令仪掏出信放在桌上,“师姐让我把信还给你,还说她对不起你。”   蒋翊呆呆看着那封完好无缺的信,明白司天晴什么意思,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颓然说:“舒姑娘,麻烦你了。”   舒令仪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蒋翊此刻满心酸楚,强打起精神敷衍她,“请说。”   舒令仪示意笙歌站出来,“蒋道友,你认识她吗?”   蒋翊莫名其妙,没有察觉她称呼中的变化,打量着笙歌,蹙眉说:“这位是——”心想这不是你的侍女吗,上午还给他倒了茶,不明白舒令仪要干什么。   舒令仪一字一句说:“我这侍女在二十年前因为被人逼着服下丹药,以至于成了哑巴,因此她并不会说话。”   蒋翊闻言慢慢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看着笙歌,半晌叹了口气,“原来你就是太微宫那个奴仆,当年我虽然害的你失声,可是也一时心软,并没有要你的命,你现在找上门来,是来报仇的吗?”   笙歌对他有心理阴影,惨白着一张脸,连连摇头。   舒令仪压抑着怒气,说:“所以,那天在太微宫大开杀戒的果然是你,太微宫之所以覆灭,溟剑宗乃是幕后黑手!”   蒋翊叹道:“二十年前,我只是一名普通弟子,那晚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听从师门之命罢了。”看了笙歌一眼,又说:“当时我心里亦不好受,残杀僮仆稚子,岂是我辈所为?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放她一条生路。”   舒令仪亦是清楚这点,才没有当场翻脸,冷声道:“蒋道友,你大概不知道一件事。”   蒋翊转头看着她。   “其实我并不姓舒,我姓钟。”   蒋翊眼睛猛的睁大,“你姓钟?”看看她,又看看笙歌,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出身太微宫钟氏?扶苏真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亲。”   蒋翊突然站起来,“你就是跟何蕴差点成亲的那个钟氏千金?”何蕴当年跟他年纪相仿,修为不相上下,两人既是朋友,又有暗暗较劲的意思,因此他的事,蒋翊颇为关注。   舒令仪皱眉,纠正道:“钟氏根本没有答应何家的提亲,何来成亲一说,还有他不是我杀的,昭明君可以作证。”   蒋翊神情微变,目光警惕看着她,好半天问:“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舒令仪冷笑一声,盯着他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打不过你,说起来还要谢你高抬贵手,饶了笙歌一命。你们溟剑宗真是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二十年前覆灭太微宫,如今又要吞并灵飞派,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身死道消,小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舒令仪把整个溟剑宗都骂了进去,蒋翊并无言辞可以反驳,唯有一声苦笑。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昭明君,你是来找观尘君的吗,怎么不进去?” 第80章 听命行事(下)   景白按照事先说好的到舒令仪院子找她,却见她不在,就连笙歌都不见踪影,以为她等不及先去还信,转身往蒋翊这边来。溟剑宗的弟子自然不会拦他,任由他进出。景白老远便听见舒令仪的声音,他怕蒋翊因为信的事儿尴尬,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着,没想到却听到舒令仪质问蒋翊二十年前太微宫的事,当即心头一震。   舒令仪和蒋翊听到外面弟子说话声,全都回过头来。景白推门进来。舒令仪看着景白,失望之极,“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景白无言以对,一脸愧疚。二十年前他虽然没有参与太微宫一战,景雍又刻意瞒着他,可是事后多多少少猜到一些内情,师尊跟钟氏覆灭一事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可能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身为溟剑宗弟子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自我放逐,近些年来一直在外面流浪,打着斩妖除魔淬炼道心的借口,不肯回溟剑宗,直到在开平城外遇见舒令仪,这才放下心结。   舒令仪见他默然不语,脸上慢慢露出厌恶的神情,指着景白和蒋翊,骂道:“你们溟剑宗,都是一丘之貉!”一把推开景白,怒气冲冲走了。   笙歌见状,连忙跟了出去。   景白望着舒令仪离开的背影,呆立当场,想到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失望、愤怒还有厌恶,心里十分难受。   蒋翊看着桌上退回来的信,亦是心情不佳,满心烦躁,淡淡说:“景师弟,你有什么事吗?”语气之不耐烦,就差直接下逐客令了。   景白却恍若未闻,喃喃自语:“蒋师兄,原来你参加了太微宫一战,为何我不知道。”   “当时这是师门密令,谁都不得泄露。景师弟,师尊一心爱护你,这些龌龊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景白忽然问:“何蕴是你杀的吗?”   蒋翊一脸诧异,看着他忽然笑起来,“景师弟,你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何蕴死在玉初真人结婴大典上,我当时可不在晋原城。”   景白想到心中那个猜测,脸色慢慢白了。   蒋翊叹了口气,说:“师门一直对外宣称潘师叔是进阶元婴时走火入魔而陨落,实际上是死于太微宫一战,潘师叔重伤钟会,扶苏真人随后赶来,亲手将他击杀,我亲眼所见。那晚战况惨烈之极,太微宫全军覆没,而我们溟剑宗也没好到哪里去,凡是参战的弟子十不存一,我侥幸才逃得一命。事后那么多弟子或失踪或陨落,你就没有留心吗?哦,对了,你有十年的时间一直在围屏山闭关,这些事自然不知道。”   景白想到二十年前张默然结婴大典那晚发生的事,一脸痛苦说:“潘师叔为何要杀何蕴?”难怪潘师叔会毁灭充当证物的八卦镜,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谋划好的,唯恐自己坏了门派大计,才会二话不说把他打晕,派人带回溟剑宗,交给师尊看管。   蒋翊叹道:“极意观何家欲和太微宫钟氏联姻,强强联手,这可是犯了许多人的忌讳,就算潘师叔不出手,其他人也要搅黄这件事,何蕴之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景白心里其实一直都有怀疑,只是不敢深想,此刻终于证实,又悔又愧,只觉再无颜面去见舒令仪。   蒋翊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说:“景师弟,过去的事,多想无益,太微宫一战,是极意观先挑起来的,咱们溟剑宗不过是顺势而为。至于当时的你我,人微言轻,身不由己,唯有听命行事罢了。”   蒋翊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痛苦自责的景白,收起桌上的信,抑郁不乐回了内室。   舒令仪回去后,一直坐在院子里发呆。一弯新月挂在头顶,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凄清冷寂,孤独无依。笙歌担心地看着她,送了杯热茶过来。舒令仪接在手里,轻声说:“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当差呢,春天来了,百草园的事可忙的很。”   笙歌没有走开,而是提了一桶水过来,给院子里新种下的灵花灵草浇水。正忙碌着,这时有人敲门,傅铭的声音传进来,“舒师妹,你睡了吗?”   笙歌忙去开门。   傅铭老远便冲她拱手行礼,“舒师妹,刚才我来了一趟,你不在。”   舒令仪也不客气,直接请他在院子里坐下,说:“这么晚了,傅师兄有什么事吗?”   傅铭是来还炼丹笔记的,神情激动说:“舒师妹,这些炼丹笔记对我帮助极大,真是多谢你了。你可知道留下这些笔记的前辈是谁?这位前辈炼丹造诣极高,不少言论发人深省,不啻于授业恩师。我资质愚钝,难以望其项背,然而从中受益良多,心里极为仰慕,希望舒师妹能告知这位前辈姓名,日后也好祭拜一番,不枉前辈留下的这番遗泽。”   舒令仪翻看着重新誊抄后的炼丹笔记,感动于他的诚意,竟然因为几本炼丹笔记想着祭拜“主人”,可见其为人温良恭谦,实乃君子,倒是不好再瞒着他,说:“傅师兄,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实在是另有苦衷,并不是故意隐瞒。”说着找出原版炼丹笔记给他看。   傅铭看见扉页上“舒羽宾”这个名字,浑身一震,喃喃道:“原来是有炼丹奇才之称的云容仙子,难怪这炼丹笔记里有许多丹方跟世面上的不一样,想来都是她自己改良的,还有元神丹,根本就是她自创的。我真是深入宝山而不自知,回头一定要好好祭拜云容仙子。”手里摩挲着那原版炼丹笔记,心痒难耐说:“舒师妹,这云容仙子亲手写的炼丹笔记,能不能再借我看看?我保证看完就还,一定不会弄坏的。”   舒令仪想了想说:“傅师兄,看在这炼丹笔记的份上,我能不能问你一些事?”   傅铭以为她问的是炼丹上的事,忙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还记得星月之争那会儿,大家还在苍溟城的时候,我向你打听太微宫的事吗?”   傅铭点头,“当然记得,我当时还说,你好端端的打听这个干嘛,原来你发现的是云容仙子的洞府,难怪你对太微宫的事如此感兴趣。”   舒令仪也不解释,“我才知道,原来太微宫一战,除了极意观,溟剑宗也参与了。”   傅铭叹道:“我平生只会炼丹,门派大事一概不知,二十年前我还只是个刚刚筑基的小弟子,并不清楚为何会发生太微宫一战这样惨烈的事情,还是事后从傅家长辈那里得知,其实溟剑宗从头到尾都在兴风作浪,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太微宫覆灭后,极意观跟溟剑宗还打了一架。”   “为何打架?”   “无非是为了太微宫留下的城池、灵石、土地、出产这些。”   舒令仪冷笑一声,“原来是分赃不均。”   傅铭神情有些尴尬,“太微宫一战,极意观损失惨重,冲锋陷阵在前,无数弟子伤亡,甚至连掌门都陨落了,事后除了分到上邺城、奇莱山等这些带不走的城池土地,其他绝大多数好处都被溟剑宗抢去了,可谓是元气大伤。而溟剑宗刚好相反,暗中谋划,混水摸鱼,抢先一步将太微宫洗劫一空,后来又强行霸占了玲珑矿,趁势崛起,威名越发煊赫。”   “玲珑矿?”   “玲珑矿是出产灵石的上等矿脉,乃太微宫最重要的资产,溟剑宗便是冲着这座玲珑矿来的,后来果然开采出了大量灵石,溟剑宗也因此兴旺起来,一跃成为天下第一派。这些都是门中长老在背后嘀咕,大骂溟剑宗厚颜无耻,我偷听到的。”   舒令仪听的悲愤不已,太微宫就是毁在这些丑陋的欲望之下吗?   傅铭见她脸色不好,声音不由得放低,弱弱说:“太微宫一战,天下人都说极意观是罪魁祸首,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尤其是何掌门的突然陨落,整个门派伤筋动骨,人心惶惶,极意观从上到下乱了好一阵子,之后也全无何掌门在世时的威风。想想也知道,二十年前极意观和溟剑宗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哪像现在,几乎被溟剑宗压得抬不起头来,甚至别人在自家门口设立驿馆,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舒令仪明白了,太微宫一战,看似是极意观挑起的,其实真正落得好处的是溟剑宗,面无表情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当年极意观怎么对付太微宫,如今别人就怎么对付极意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无论傅铭怎么粉饰,在太微宫一事上,极意观终究是站不住脚,露出讪讪的表情,生硬的转过话题,“唉,说到太微宫,我曾经还见过扶苏真人一面呢,其人俊秀儒雅,风度翩翩,令人一见难忘。”   舒令仪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几乎流下泪来。   两人一时无语。最后傅铭语气低沉说:“我对太微宫的事一直深感愧疚,如果可以,我希望太微宫所有人,还有何掌门、傅爷爷他们全都好好活着,像云容仙子这样的炼丹奇才,不该陨落在这些无谓的争斗中。”   舒令仪仿佛难以承受般,忽然站起来,扔下他一个人,头也不回走了。   傅铭没有计较她的失礼,看着舒云容的炼丹笔记,想到太微宫和极意观之间的恩怨,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唏嘘长叹,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第81章 下山游历(上)   傅铭走后,舒令仪又是伤心又是愧疚,喃喃道:“我真是不孝,傅师兄因为炼丹笔记都想着祭拜云容仙子,而我竟然从来没有祭拜过父母家人。”想到父亲、母亲、哥哥他们在九泉之下这么多年,没有享受过人间一丝香火,自己真是罪该万死,不由得泪流满面。   笙歌想起太微宫的惨状,亦跟着呜咽不止。   舒令仪强忍悲伤,不再拖延,立即找出灵果灵酒香烛丝帛等祭祀之物,出了院子,御剑来到后山山顶,寻了一处空阔平坦之处,点上香烛,摆上灵果灵酒,焚烧丝帛。因太微宫位于灵飞派北面,她便手持清香,对着西北方向长跪不起,模模糊糊想起儿时父母的音容笑貌,自己可谓不孝之极,心中又愧又痛,不由得痛哭出声。   正伤怀难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舒令仪满脸是泪转过头,哑声问是谁。   景白从藏身处走出来。   舒令仪胡乱擦了把眼泪,问:“你怎么在这儿?”   景白住的素心苑和舒令仪院子离得不远,她一出门,景白便发现了,不知她大半夜要去哪儿,怕她有所闪失,悄悄跟了上来,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亦不好受,看着她犹有泪痕的脸庞,心里无数情绪翻涌,最后唯有化作一声轻叹,“阿如,对不起。”   舒令仪摇头,因为哭的太多,声音有些沙哑,态度却十分平静,“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我不过是立场不同,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景白宁愿她对自己破口大骂,又或是大打出手,也不愿她这样轻描淡写说着没什么的样子,仿佛要跟自己撇清关系似的,心下一痛,沉默半晌,唯有劝道:“祭拜寄哀思,还请适可而止,勿要悲伤过度,后山时有妖兽出没,不太安全,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时深山里忽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声,夜深人静听起来分外瘆人。舒令仪知道他说的有理,默然站起来,望着头顶那弯残月,吹着猎猎山风,忽然说:“昭明君,你曾经问过我想不想恢复记忆,当时我说不知道——如果我想恢复记忆,要怎么做?”刚才在祭拜时,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要恢复记忆,这样才能知道二十年前太微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一夕覆灭,而不是只能从别人口中知道那些一鳞半爪的前尘往事。   景白说:“还记得无为散人吗?”   舒令仪蹙眉,“盐江城那个怪脾气医师?”   景白点头,“我带你去盐江,一则为观潮,二则就是去见他,他曾经替你看过失忆之症,说你失忆乃是人为封印,封印手法非常高明,若要解开,唯有一人能做到。”   舒令仪心中骇然,原来那天景白带自己去见无为散人另有目的,顿了顿问:“是谁?”   “千机真人李道乾。”   舒令仪脸上露出坚毅之色,心中已经决定去北关无双城找李道乾,看着茫茫夜色,黑暗仿佛要把她吞噬,心里又忐忑又迷惘,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拿起酒杯,倒了三杯酒在地上,结束祭奠,这才随景白离开了山顶。   第二天一大早舒令仪去了执事堂,找到徐珣,说自己最近修行不顺,心境浮躁,想要下山历练,增长见闻。她已是金丹修为,原本下山只需跟执事堂说一声即可,不过徐珣跟她情谊深厚,不免有些担心,问她准备去哪儿。   舒令仪并没有说自己想去无双城找李道乾,含含糊糊说:“去年招收弟子,你、我还有师姐三人几乎把南越走遍了,所以这回我想往北走。”   徐珣劝道:“小师妹,最近外面不太平,北面散修盟和溟剑宗冲突日益增多,时常听闻有惨剧发生,你要是想历练,在咱们南越境内也是一样的。”   舒令仪只说自己有分寸,让他放心。   徐珣又问:“你一个人去吗?万一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舒令仪说:“我带笙歌一起去。”   徐珣摇头,“不行,不行,笙歌能抵什么事。小师妹,你一个女修,又不常下山,哪里知道外面人心险恶,为了几块灵石,就能干出杀人越货的事来。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一看就是名门子弟,身家丰厚,一出门便会被人盯上。我不是不让你下山游历,只是你要去,也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舒令仪顿时急了,“大师兄,我都结丹了,都当人师父了,可不是什么小弟子。”   徐珣把眼一瞪,“怎么,你翅膀硬了,就把师兄的话当耳旁风是吧?这个时候你孤身一人出门游历,还想去北关,我看你是不自量力!”   舒令仪知道徐珣也是担心她,怕她一个人在外面遇险,北关她是一定要去的,看来得换个法子,想了想说:“傅师兄过两日就要回极意观,我和傅师兄一道走,就在中州一带游历如何?”   徐珣想着有傅铭作伴,应无大碍,比起盗贼横行的北关,中州治安向来良好,点头说:“若是如此,倒也罢了,长平是个稳重省事的,你遇事要多听他的,莫要自作主张。出行用的丹药、符箓、法器可都准备好了?”   舒令仪说:“又不是现在就走,还有两天呢,若是缺了什么,回头再买就是。”   舒令仪要下山历练的事很快传了出去,钱佩跑来找她,说:“小师妹,你跟傅师兄合作炼丹,想必不缺丹药,不过这符箓法器你要不要啊?你看这上品五雷符,威力极大,若是在深山老林行走,碰上个什么厉害妖兽,只要把这五雷符扔出去,保管它非死即伤;还有这戒指法器,别看它其貌不扬,只要催动灵力便能放出大量烟雾,这烟雾有强烈的迷惑神魂的作用,哪怕就是金丹高手,一不小心也要中招,这可是个好东西,关键时刻能救人一命。”   舒令仪翻看着他带来的符箓法器,说:“东西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作价几何啊?”   钱佩笑道:“小师妹,我还能坑你不成,我拿来多少钱,便卖你多少钱。”   舒令仪才不信他的鬼话,眼睛转了转,说:“二师兄,你也知道,出门在外,穷家富路,这些符箓法器我都要了,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这钱等我游历回来再结。”说着伸手去拿桌上的符箓法器。   钱佩忙挡在前面,一把拦住她,挑眉说:“你要赊账啊?”   舒令仪陪笑道:“二师兄,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还能赖账不成?”   钱佩哼道:“你少哄我,你刚从溟剑宗手里得了一大笔赔偿,怎么就手头紧了?这点东西统共也就千儿八百灵石,你竟然想从我这里赊账,没门!”   舒令仪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恼羞成怒说:“我把灵石都给了你,那我路上要用怎么办?二师兄,人家大师兄知道我要出门,送了我一件上品法器防身,你没有表示也就算了,怎么连赊个账都不肯?又不是让你把这些都送我,只不过先欠着,回头再给,我又不是外人,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啊!”   钱佩沉吟半晌,居然点头说:“这话倒也在理,唉,谁叫我倒霉,摊上你这样的师妹,你要赊账也行,不过总要有个什么抵押吧?”   “你想要什么抵押?”   “你若是把封剑盒抵押给我,这些符箓法器全给你都行——”   话未说完,舒令仪抓起手边的茶壶朝他扔过去,嘴里骂道:“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原来是觊觎我的封剑盒,你个黑心奸商,从头到脚坏透了——”   钱佩一边躲一边说:“只是抵押封剑盒,你就炸毛了,你知不知道你要赊账,我这心肝脾肺肾都在疼,明明有钱也不给,你这不是明摆着想赖账嘛,还有脸说我黑心——”   两人明争暗斗较量了一回,舒令仪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气道:“我不要你的符箓法器,明天我下山去万法阁买。”   钱佩收起符箓法器,边摇头边往外走,说:“你到外面买的若是比我这里便宜,我名字倒过来写。”   舒令仪见他真的要走,忙又拉住他,苦着脸说:“二师兄,你也知道我的家底,一穷二白,溟剑宗赔我的那点灵石,我得预备着路上应急不是,岂能乱花?法器倒也罢了,封剑盒和青莲灯,一攻一守,勉强够用。符箓我是真缺,你就把这几十张符箓都赊给我吧?”   钱佩没好气说:“我要是能自己制符,别说赊账,就是全送你也无妨,问题是这符箓也是我花灵石买来的啊。我看你就是想占便宜,算我怕你了——”从一叠符箓里抽了一张出来,拍到她手里,“给,这个是我送你的!”   舒令仪看着那孤零零的一张炎爆符,又好气又好笑,两人讨价还价半天,钱佩给她把零头抹了,舒令仪花了整整五百灵石,把他一大叠符箓全都买了下来。符箓在斗法中非常有用,见效快,耗费的灵力又少,一大叠符箓砸下去,又是雷又是火的,犹如渡劫一般,任谁都要退避三舍,唯一的缺点就是费钱,唯有身家丰厚的人才用得起。   蒋翊这天上午总算把驿馆换地等诸事谈妥了,因还有公务,不敢耽搁,当天下午就要走,景白亦不好多留。临走前来找舒令仪,说:“阿如,听说你要下山游历,我最近无事,不如我们一起结伴而行——”   舒令仪淡淡说:“不用了,我有傅师兄作伴,就不劳烦昭明君了。”   景白静静看着她,轻声道:“其实你并不是要去中州,傅长平只是幌子,你要去北关找千机真人是不是?”   舒令仪脸色微变,嘲讽道:“那又如何?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赶快回溟剑宗,操心怎么吞并灵飞派,一统修真界吧!”   景白又是苦涩又是无奈,劝解说:“北关龙蛇混杂,民风彪悍,散修行事又无所顾忌,现在正乱成一团,你独身前往,实在太危险了——”   舒令仪冷着脸说:“昭明君,我好歹也是金丹,寻常散修岂是对手?再说我既然决定前往,自然会低调行事,难道我就得永远靠着你吗?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人能帮的了我。”   景白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第82章 下山游历(下)   中午时分,天气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下起了雨,落在院中的芭蕉上,发出规律而有节奏滴滴嗒嗒的声音。蒋翊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似乎在欣赏灵飞山上的雨景。蒋方同走过来说:“少主,大家都收拾好了,就等昭明君了,我去叫他吧。”   蒋翊先是颔首,忽而又叫住他,径直走进雨幕中。蒋方同一愣,忙跑过来,把伞移到他头顶。蒋翊也不说话,一路出了院子,没有去景白住的素心苑,而是拐了个弯儿,来到梧桐苑,站在紧闭的院门前,却又一时没有动静。蒋方同明白过来,小声说:“少主,我去敲门?”   蒋翊迟疑地点了点头。   蒋方同上前敲门,对来开门的小丫头说了一番话,又塞了几块灵石给她。那丫头进去半日,回来说:“真是对不住,我家姑娘说她病着,不见外客。”   蒋方同简直不敢回头看蒋翊。   蒋翊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闭了闭眼睛,将手中的雨伞往地上一扔,掉头就走,“通知大家,即刻下山。”   蒋方同连忙跟在后面,小心翼翼问:“现在就走?不等雨停吗?”   蒋翊忽然发怒:“没想到你还会看天象!你知道什么时候雨停?等到天黑吗?等有什么用!修道之人,这点小雨怕什么,还不快去请昭明君,就说大家在山门处等他。”   蒋方同被骂的一声不敢吭,顶着雨从岔路口一溜烟去了素心苑。   梧桐苑这边,舒令仪有些担心地看着司天晴,她明天就要下山历练了,今天特地来辞行,没想到正好碰上蒋翊来访,劝道:“师姐,观尘君应该是来道别的,礼尚往来嘛,你就是见一见他又何妨?”   司天晴轻轻摇头,目光中似有水汽流动,半晌说:“还是算了。”掩饰般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却差点被烫着,忙把茶放下,一时没放稳,又把茶碗打翻了,流了满桌的茶水。伺候的侍女赶紧上来收拾。   这一闹,便把刚才的话岔了过去。舒令仪站起来说:“师姐,我还有点事,要去趟藏书楼,这就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   司天晴说:“我送你。”   舒令仪忙说:“我又不是外人,这梧桐苑门槛都快被我踩烂了,哪用得着送来送去。”   司天晴坚持要送。两人携手往外走。司天晴一路叮嘱说:“你这次下山历练,为的是增长修为,淬炼道心,凡事忍让些,莫要与人结怨;若是遇事也别怕,自有师门为你撑腰,该强硬的时候也得强硬,咱们灵飞派的弟子可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万一碰到危险,别傻乎乎的往前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保住性命最要紧——”   舒令仪心不在焉听着,口里连连应是。   到了门口,司天晴拿出一袋灵石,舒令仪正要推辞,司天晴不容拒绝塞进她手里,说:“钱财都是小事,平安回来最要紧。”   舒令仪只得收下,扬了扬手里的灵石袋,笑道:“那等我回来,再把它还给师姐。”   司天晴吩咐侍女:“去拿把伞来。”   舒令仪摇头,“不用了,这点小雨,衣服都沾不湿。师姐,我走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也不要伞,如一只轻盈的小鹿欢快地跑了。   司天晴正要回去,侍女说:“姑娘,这里有把伞,不知是谁落下的。”   司天晴接过那伞,看见伞柄上刻着的“蒋”字,心里一痛,双手紧紧握着,回头看了一眼,细雨蒙蒙,空无一人,有种万念俱灰之感,好半天说:“进去吧。”   舒令仪出了梧桐苑,径直往藏书楼来。原本想找找看有没有跟千机真人李道乾有关的典籍记载,她欲求李道乾解开灵识中的封印,总要事先了解他的为人性情,只是找了这几天,提到李道乾的极少,即便有也不过是只言片语,还没有袁复礼贺俊鸣他们告诉她的详细,心想还是先去北关,回头再找两人打听。不过也并不是一无所获,通过这些典籍,知道了不少北关的事。其中有一个叫空空子的道人曾经游历过北关,书里说“北关一带山头林立,龙蛇混杂,以至于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警告去的人一定要小心,切勿露财。   里面记录了一起空空子亲身经历的诈骗事件。他去买丹药,原本只是想买普通的养元丹,老板却神秘兮兮地拿出另一瓶丹药,极力推荐说这丹药如何有效如何难得,药力比养元丹好了数倍不止。他半信半疑,正接过丹药准备细看,店里忽然冲进来一人,朝他身上一扑,他一时失手,将这丹药打翻在地,洒的到处都是。弄脏了的丹药,自然不好卖,老板立即翻脸,问他索赔,说这丹药稀罕珍贵之极,开口就要五百灵石。亏得他反应快,抓住冲撞他的那个大汉。那人自然是百般耍赖,不肯承认。三人吵了许久,引得许多人围观,空空子气得连灵剑都祭出来了,准备大打一场。最后围观的一个长者站出来做和事老,两面说和,一面让老板少赚点,就赔四百灵石,一面又劝空空子和那个大汉一人赔一半。吵了这半日,空空子心烦气躁,见那大汉不情不愿掏了二百灵石,他也只得掏了二百灵石息事宁人。后来他才知道,药铺老板、冲撞他的大汉还有和事老者都是一伙的。那个所谓的珍稀丹药一钱不值,若不是那老板看他不好欺负,说不定就要赔五百灵石。最后感叹,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须得处处提防,时时留个心眼,莫要上当受骗。   舒令仪看的直咋舌,北关坑蒙拐骗的手段,还真是花样繁多,防不胜防,自己若是碰上,只怕也要中计,这书无异于是一本“北关防骗秘籍”啊!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手里的书被抽走了。舒令仪一抬头,看见了顾衍。   顾衍合上书,看见封页上“北关游记”四个字,又扫了眼桌上其他的书,亦多是跟北关有关,看了她一眼,蹙眉问:“你这次下山,是要去北关?”   舒令仪支吾着不吭声。   顾衍见她如此,双眉皱紧,目光如电,压抑着怒气问:“为何要去北关?为何骗大家说你去中州?”   舒令仪忙站起来,眼睛骨碌碌乱转,咽了咽口水说:“师父,我是想既然跟傅师兄去了中州,顺道去北关看看也不错,下山游历嘛,自然要多见识见识。”   顾衍牢牢盯着她,声音冷冽而低沉,“你又在撒谎。”说着把手里的《北关游记》扔到她面前,“你目标如此明确,显然是冲着北关去的,中州不过是顺路罢了。”   舒令仪被他扔书的动作吓的缩了缩脖子。   顾衍气道:“你这样大费周章,非要去北关,到底是为什么?”   舒令仪避而不答,看了看左右,搬了把椅子过来,覥颜说:“师父,你坐,你坐,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嘛。”   顾衍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她混过去,而是把脸一变,疾言厉色说:“少顾左右而言他,还不快说!”   舒令仪低眉垂手,半晌说:“师父,我只是想去北关游历而已。”   顾衍脸色十分可怕,“你还不说,难道是要为师对你搜魂吗?”   听见“搜魂”二字,舒令仪明知顾衍是在恐吓她,还是吓一跳,不满道:“师父,我又不是犯人!”   顾衍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身上散发出无声而强大的威压。   舒令仪在这种威压下,脸色慢慢变了,知道顾衍动了真怒,不得不说出真实目的,“昭明君说我记忆之所以缺失,是因为灵识被封印,而千机真人可以解开我的封印。”   顾衍浑身一震,“你要去找李道乾?”   舒令仪瞥了他一眼,弱弱说:“师父,我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另有顾虑,若是千机真人如我所愿把封印解了,倒也罢了,若是没有成功,也省的大家担心不是。”   顾衍神情复杂看着她,轻声道:“太微宫已经没了,你恢复记忆又能怎样,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恢复记忆。”   顾衍突然发火:“以前的事就那么重要吗?人生苦短,浮生若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你何苦揪着不放!你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怎么能沉浸在痛苦往事中不能自拔,而是应该努力修行,好好活着才对!就算你父母在此,我想他们也更希望你斩断过去,重新开始,而不是追根究底,自讨苦吃!”   舒令仪抬起头,直视顾衍,语气坚定说:“师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姓钟啊,太微宫钟氏除了我之外全族覆灭,我总要知道事情真相,这才有脸去祭拜父母!”   顾衍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她,仿佛才想起来她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太微宫钟氏的血脉,不由得想起张默然结婴大典上,错认了他的那个小姑娘,笑容灿烂地介绍自己“我是河洛太微宫的钟令仪”,是啊,原本她姓钟,并不姓舒,就算她失忆了,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依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顾衍一字一句问:“你一定要去北关?”   舒令仪默不作声,显然主意已定。   顾衍长叹一声,不再劝阻,转身离开,脚下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住,拿出一块玉牌扔给她,人却没有转身,淡淡说:“这是修习焚心术的要诀。你这一去,山高路远,天地广阔,修真一道,如逆水行舟,贵在坚持,日后还当用心修炼,莫要懈怠。”   舒令仪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奇怪,竟像是诀别似的,不过并未深想,顺手接过玉牌,一脸欢喜说:“谢谢师父。”   顾衍听的她叫师父,身形一顿,心中涌起无数复杂难明的情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走了。   舒令仪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喜滋滋研究着玉牌中记录的焚心术的秘诀。 第83章 坑蒙拐骗(上)   次日一早,舒令仪带着笙歌会合了傅铭一起下山。徐珣、钱佩、司天晴、邹飞燕等人都来送行,一路送到山门处。舒令仪看看时间不早,说:“师兄,师姐,我跟傅师兄走了,你们回去吧。”又叮嘱飞燕:“我走这段时间,你跟着段师叔好好修炼,有什么不懂的,问各位师伯也是一样的。”邹飞燕垂首应是。   舒令仪冲众人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飞行法器。并未发现顾衍站在附近高处,背对朝阳,默默看着她跟众人作别,直到她的身影在空中渐渐变小,消失不见,仍旧一动不动,身旁唯有山风萧萧而过,吹起衣袂翩跹,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是如此的孤寂清冷。   舒令仪和傅铭先去了趟灵飞城。从灵飞派到极意观,以两人的修为若是御剑飞行,哪怕不眠不休也要两三天之久,路上餐风饮露,又苦又累。灵飞城到晋原城也有大型飞舟来往,只要缴纳一定数量的灵石,便可以乘坐,价格虽然有点贵,不过胜在舒适快捷,只要一天就能到。傅铭没有乘坐飞舟,而是来到城中一间灵兽铺,这是傅家开设的,要了两只擅长飞行的疾风兽。舒令仪和笙歌共骑一只大的公兽,他骑另一只小点的母兽,三人乘坐疾风兽,翻山越岭,一路往北飞去。   舒令仪和傅铭都不赶时间,中间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便到了晋原城。先去傅家铺子还了疾风兽,傅铭请舒令仪去极意观落脚。舒令仪婉言谢绝,表示自己是来游历,不是来做客的,就不上门叨扰了。傅铭无法,只得安排她在相熟的客栈住下,让她有事就派人来传个话,别的不敢说,在晋原城傅家还是有几分脸面的,又交代掌柜的好生照应她,这才回极意观去了。   吃过晚饭,休整一番,舒令仪向掌柜的打听怎么去北关无双城。晋原城富庶繁华,位于中原地区,乃是天下交通要道,每隔五天便有飞舟直达无双城。第二天舒令仪在晋原城逛了一圈,花高价买了两张座位票,两天后和笙歌登上了飞往无双城的飞舟。   比起灵飞派宽敞华丽的飞舟,这艘专门用来载客的飞舟又破又小,一应装饰俱无,仅有的五十来个座位坐的满满当当,就连过道上都塞满了人。自从起飞后便一直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飞的也不甚稳当,左摇右晃的,似乎随时会散架。因为飞舟空间太小,又挤满了人,以至于里面空气污浊,味道十分难闻,为了节省灵石,飞舟老板竟然撤去了飞舟外部的灵力罩。这下异味是没有了,就是所有人在高速移动中被吹的东倒西歪,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抱怨声此起彼伏。舒令仪一边暗骂老板奸商,一边只得耗费灵力施展灵力罩,将她和笙歌罩在一起,隔绝外面的强风。   买票时那伙计舌灿莲花说他们家飞舟又快又稳,从晋原城到无双城一天就能到。舒令仪已经打坐了一天一夜,飞舟还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无双城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不免心急,问飞舟老板什么时候能到。那老板敷衍道:“又不赶着去投胎,急什么,早晚能到”。有知道的客人说:“且早着呢,刚才经过的那条大河应该就是沂水,这才刚走了一半路程。”舒令仪深觉上当受骗,九十八块灵石一张的飞舟票,竟然连灵力罩都没有,飞行速度又慢又颠簸,早知道她还不如辛苦点御剑飞行,至少不用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挤的跟铺子里摆出来卖的点心一样,密密麻麻,一丝缝隙都没有!   飞舟从一片苍茫群山上飞过时,忽然有一群带着头套的黑衣人骑在一种红嘴鹰背上,排成一列朝飞舟疾冲而下。这破飞舟连灵力罩都没有,更别说防护了,那群黑衣人从红嘴鹰下下来,径直跳进了飞舟,手持刀剑,个个凶神恶煞,要所有人把储物袋交出来。   舒令仪没想到乘坐飞舟还能碰上打劫的,北关果然民风彪悍。修道之人,灵石、丹药、符箓、法器这些所有东西都在储物袋里,储物袋就是一个修士的身家性命,岂肯乖乖就范?再说敢来往北关的,大都修为不低,当下便和劫匪打了起来。   有劫匪看舒令仪是个女修,肤白貌美,衣衫讲究,以为是只肥羊,举起灵剑便朝她砍来,准备杀人夺宝。舒令仪不慌不忙运起灵力,施展出焚心术,炽热的火焰烧的他哇哇大叫,连忙后退。她又甩出两张雷爆符,劈里啪啦一阵电火雷鸣闪过,声势骇人。那劫匪见势不妙,一翻身冲出了飞舟。雷爆符威力极大,人没炸到,倒是把飞舟炸出了一个大洞。那飞舟本就又破又旧,这一炸损坏了中枢法阵,立即发出急促的呜鸣声。众人一看不好,全都跟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跳下飞舟,各自逃命去了。那飞舟如无头苍蝇一般打着旋快速往下掉,砰的一声撞到半山腰上,发出震天巨响。   舒令仪早在飞舟撞山之前,便拉着笙歌飞身离开,改为御剑而行。许是那些劫匪觉得她道法高强,法宝众多,不好对付,并没有追上来。不一会儿,两人便将劫匪远远抛在身后。舒令仪踩在飞剑上,脚下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眼望不到头,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儿。她估摸着方向,朝北飞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一条山道,忙停下来,准备找人问个路。   沿着山道又走了一顿饭工夫,是个岔路口,路旁有家简陋的茶棚,卖些茶水馒头烙饼等简易吃食。操持茶棚的是一对母女,那女儿只十来岁,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干活却甚是利索。舒令仪见饮食粗糙,只要了一壶茶,问那女孩知不知道无双城怎么走。那女孩打量着她,笑嘻嘻不答,却拿着一种黑色的灵果来问她要不要买,说:“这果子乃是本地产的黑灵果,只有我们这儿才有,富含灵气,普通人吃了强身健体,若是修士吃了可以增长修为哦!”   舒令仪失笑,“你倒是会做生意,说的这果子比灵丹妙药还好。不过这黑色的灵果倒是在别处没见过,不知道怎么卖啊?”   “一个果子两块灵石。”   舒令仪摇头,“你这真是当丹药卖了。”普通灵果,一块灵石可以买一大篮了。   那女孩说:“这位姐姐,我这果子可不是哪里都有,稀罕着呢,这果子专门长在悬崖峭壁上,为了采它,我爹得冒着生命危险,两块灵石一个你还嫌贵啊?”   舒令仪见她不依不饶的样子,有些无奈,只得要了五个果子。那姑娘喜的眉开眼笑,从笙歌手里接过十块灵石,这才说:“姐姐,你是要去无双城吗?那还有好远呢,我只知道沿着右边的路一直往前走。”   舒令仪谢过她,正喝着茶,这时一直背对着她坐在路边歇脚的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柳条现编的花篮,对那姑娘说:“小叶子,你这果子这么精贵,怎么能随便乱放呢,你把剩下的果子放在我这花篮里,是不是很好看啊?”   那花篮编的十分精致,小叶子爱不释手,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小叶子?这花篮你白送我吗?”   那年轻人笑道:“我刚才听你娘这么叫。你要喜欢,这花篮便送你,换你一壶茶水好不好啊?”   小叶子甚是喜爱那花篮,再说一壶茶水又算不得什么,便答应了。   此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看起来像是个世家子弟,没想到竟连喝壶茶的钱都没有,舒令仪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他发现了,冲舒令仪颔首微笑,拿着茶碗过来,毫不见外的坐在对面,搭讪道:“这位姑娘,你是要去无双城吗?”   舒令仪自从看过空空子的“北关游记”,一直引以为戒,对他这种身份不明主动凑上来的更是警惕,也不答话,只管低头喝茶。   他不以为意,又说:“姑娘,你是南边来的吧?”   舒令仪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说:“你错了,我是北关人。”   他摇头晃脑说:“姑娘说笑呢,像你这样的,一看就不是我们北关人。你从中原来的?不不不,应该是南越,我猜的可对?”   舒令仪心里好奇他怎么猜到的,说:“我跟北关人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脸上又没写是哪儿人。”   他顿时笑了,“那就是南越来的了,北关哪有长得像姑娘这么水灵的啊。”   舒令仪见他心思机敏,言语讨好,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由得起了防范之心,冲他点了点头,站起来说:“我还要赶路,先走一步。”扔下一块灵石,带着笙歌上了右边的大道,很快便不见了。   他看着舒令仪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看来君子是当不成了,只能做小人了。”他见舒令仪外地来的,出手又大方,几个破果子都舍得花十块灵石买,以为是个好忽悠的,没想到戒备心这么重。   舒令仪边走边打量周遭环境,拿出刚买的果子吃,咬了一口,觉得不对劲,拿近仔细一看,原来这果子就是寻常之极的青果,满大街都是,那小叶子一家不知用什么法子把这青果表皮染成了黑色,摇身一变,变成了稀罕少见的“黑灵果”!这种青果,一块灵石能买一大篓,竟然敢卖她两块灵石一个!舒令仪气得直摇头,为了赚钱,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还真是像空空子书里说的,北关坑蒙拐骗,无所不为!   笙歌很是气愤,表示要回去找小叶子算账。   舒令仪说:“算了算了,几块灵石罢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   笙歌拿出剩下的几个果子,问她怎么办。   舒令仪看见这果子就糟心,“扔了,扔了,也不知道怎么弄成黑色的,还能不能吃。”   忽然有人说:“吃还是能吃的,这黑色颜料是从一种叫紫芸草的植物提炼而来,并无毒性,几个果子,并无大碍。”   舒令仪回头,见是跟刚才跟她搭讪那个年轻人,哼道:“刚才在茶棚你怎么不说?”   “小孩子家,生活不易,几块灵石,想必姑娘也不介意。”   舒令仪掉头就走。   他追上来,拱手行礼,“在下陆辞芳,路上出了点意外,丢失了储物袋,所以才弄的这般狼狈。”   舒令仪皱眉,“你丢了储物袋,死缠烂打跟着我干嘛?”   陆辞芳叹道:“在下身无分文,姑娘看起来又不像手头拮据的,因此想请姑娘周济周济。”   舒令仪脸色一沉,祭出法器,“我若不愿,你待如何?”   陆辞芳苦着脸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实在无法,还请姑娘发发善心。”   舒令仪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也不废话,暗暗催动焚心术,半空中突然喷出一条火龙。   陆辞芳灵活的避开火焰,飞身从笙歌身旁擦过,口里说:“只是想借点灵石罢了,姑娘何必喊打喊杀呢?”   笙歌摸了摸胸口,忽然急得跳脚,冲舒令仪比划,表示储物袋不见了。   陆辞芳飞身离去,声音远远传来:“多谢姑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如数奉还!”   舒令仪气得咬牙切齿,御剑追了上去。 第84章 坑蒙拐骗(下)   陆辞芳整个人如一道流光,在茂密的山林间不停穿梭。舒令仪全力运转灵力,紧追不放。陆辞芳奔逃了小半个时辰,灵力消耗极大,见舒令仪还不放弃,十分无奈,回头说:“姑娘,就借你一点灵石,至于这么拼命吗?”   追了这么久,舒令仪灵力也快接近极限,喘着粗气说:“借?说的好听,你这是偷,是抢!我看着就那么好欺负吗?快把储物袋还我!”   陆辞芳见她闷头冲过来,忙加快速度飞了出去,大声说:“姑娘,我真是被逼无奈。我只不过拿了你丫鬟的储物袋,又没拿你的,里面除了几粒不值钱的丹药,只有一两百灵石,你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就当是施舍街上讨饭的,行行好,算了吧!”   舒令仪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自比乞丐的话都说得出来,气道:“我的灵石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干嘛要施舍给你!”再说就算施舍,顶多三五块灵石,哪有一出手就一两百灵石的,她自己还要别人施舍呢!   陆辞芳边逃边说:“你出来游历,还带着个丫鬟,显然出身不凡,看你法术练的不错,应该是名门子弟,既是名门子弟,这点灵石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月半个月的月例,你就当济危扶困,行善积德,放我一马吧!”   舒令仪骂道:“原来你早就挑中了我下手!名门子弟就应该有钱吗?我告诉你,你看走眼了,我是名门子弟里最穷的那个。我警告你,你再不还我储物袋,我要不客气了!”   陆辞芳嘴里说着求饶的话,脚下却是跑的越发快了。   舒令仪气得冷哼一声,祭出封剑盒,运转灵力,一道紫色剑气如同利箭倏地一下射了过去,半空中炸开璀璨光芒。陆辞芳见状吃了一惊,因灵力消耗太大,避的慢了些,左边肩膀被剑气扫到,顿时鲜血淋漓。他忙掏出一粒丹药服下,惊疑不定说:“紫清剑气!你是溟剑宗的弟子?”   舒令仪不答,举着封剑盒威胁道:“知道厉害就好,还不快把储物袋还我!”   陆辞芳却是态度大变,满脸嘲讽道:“溟剑宗又怎样,这又不是在东海,我们散修盟的人才不怕!你若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说不定还有的商量,若是溟剑宗的,这灵石我要定了!有本事就来拿!”   舒令仪气得牙根痒痒,接连扔出好几张符箓,炸的周围满地烟尘,“姓陆的,你好歹也是金丹修为,又是散修盟的人,竟然还干抢人灵石的勾当,你要不要脸!”   “事急从权,溟剑宗的灵石,不抢白不抢!”陆辞芳见怎么都甩不开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飞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舒令仪追了进去,大骂陆辞芳眼瞎,“你看我这样像剑修吗?抢人钱财,还找诸般借口,厚颜无耻!”   陆辞芳听的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脚下不由得放慢,待要问个清楚,这时变故突生。迎面一道符箓朝他飞来,化作一片透明的幕布,那幕布似乎会流动,横在半空,刚好挡住他的去路。陆辞芳见状脸色大变,身形一扭,往右边疾速飞去。没跑两步,右边又飞来一道符箓,将他硬生生拦了回去。那符箓化作的透明幕布上散发出幽幽青气,只要靠近,神魂便如针刺一般疼痛不已,陆辞芳差点撞上去,当即疼的打了个哆嗦,知道厉害,连忙后退。   他这一退,舒令仪便追了上来。陆辞芳冲她大叫:“有埋伏,快走!”   舒令仪浑然不觉,以为他在骗自己,根本就不信,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他,哼道:“休想骗我,可算抓到你了,储物袋呢?”   陆辞芳急的拖着她就往天上飞。这时一道人影从高处落下,轻轻一挥,甩出手里的盾牌法器,那盾牌顿时如泰山压顶一般罩下来,直有排山倒海之势。舒令仪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两人没命般往前跑。陆辞芳边跑边说:“你还抓着我干嘛,想要被一网打尽吗?”   舒令仪质问:“为什么会有埋伏,是不是你捣的鬼?”这时也顾不得要储物袋了,心里直骂晦气,扔下陆辞芳,掉头就往相反方向跑。只是这时已经迟了,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年轻人站在远处,手中符箓飞出来,化成透明幕布拦住了她。舒令仪待要换个方向跑,很快又是一道透明幕布横亘在中间。东、南、西、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个方向都有符箓化作的透明幕布,那幕布很快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透明围墙,似乎要将人困在里面不得动弹。   这围墙竟是用符箓结成的法阵,幕后之人显然是个深谙阵法之道的高手。   那透明围墙越缩越紧,头顶又有手持盾牌之人守着,两人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舒令仪丢了储物袋不说,偏又碰上这么一出飞来横祸,简直倒了血霉,气闷不已,骂道:“姓陆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辞芳眼看逃跑无望,不再作无谓的困兽之斗,叹了口气,扬声道:“此阵法高明之极,看来是秦观主亲临了。小子虽然年轻,见过的阵法却也不少,倒是没有见过这般以符箓结阵的,还请观主赐教。”   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此阵名为九曲诛魂阵,本不是用来困人,而是专门诛灭神魂,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便会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陆辞芳并未被这话吓住,而是拱了拱手,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说:“那还真要多谢秦观主不杀之恩了。”   秦韦廷冷哼一声,从树丛后走出来。他看起来五六十岁,身材健壮,双目神光如电,鹰钩鼻,薄嘴唇,面相看起来有些冷酷,身后跟着四个年轻弟子,都是一色的玄色道袍。   陆辞芳举起双手,表示束手就擒。两个弟子上前,用捆仙绳将陆辞芳和舒令仪捆的结结实实。舒令仪叫道:“唉唉唉,你们捆我干嘛,我跟他可不是一伙的!”又骂陆辞芳:“姓陆的,你个害人精,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我可不想牵扯进去。算我倒霉,那储物袋我不要了,就当是丢了,你让他们放开我!”   无论她怎么叫嚷辩解,秦韦廷充耳不闻。   陆辞芳唯有抱歉说:“姑娘,你也看见了,我也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对不住了。”   舒令仪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恨的几乎想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很快便有人替她出了这口气。   秦韦廷负手走过来,二话不说,一脚踹在陆辞芳膝盖上。这一脚灌注灵力,踹的极重,陆辞芳登时双膝一弯,整个人直愣愣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却极为硬气,强忍痛楚跪在那里,没有发出惨叫声。   舒令仪看的脸色一白,这一脚只怕腿都要踹断了,转而对他心生同情,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这秦观主,要以这种方式羞辱他。   秦韦廷掸了掸袍角,施施然说:“还有点北关男儿的样子。陆辞芳,你无父无母,身无长物,整日在市井之间厮混,要不是拜在散修盟门下,就是一街头混混,就你这出身,竟敢逃婚!”   舒令仪听的“逃婚”二字,猛的转过头,一脸好奇看着陆辞芳。   陆辞芳露出一个苦笑,“秦观主,我名声虽然不大好听,却也知道婚姻乃是大事,当慎而重之,您就这样随随便便,不大好吧?”   秦韦廷面无表情说:“你想的太多了。”   陆辞芳哀叹一声,硬着头皮说:“秦观主,我出身低微,为人轻浮,实在是配不上令嫒,还请另选快婿。”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只要锦瑟愿意就行。”   “秦观主,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婚姻一事,总要两厢情愿,您这么一个聪明人,何苦强人所难呢!”   秦韦廷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锦瑟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哪来这么多废话,我说它甜它就甜,不甜也得甜!”   陆辞芳无语之极,知道对方根本没拿他当回事,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愿不愿意呢,无奈说:“秦观主,我跟锦瑟姑娘认识还不到一个月,这就要成婚,也太急了吧?”   说到这个,秦韦廷脸色大变,气得踢了他一脚,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跟锦瑟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就敢占她便宜,竟然还不想负责,我留你一命,已经是看在锦瑟份上了!”   舒令仪听的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骂了句“负心汉”!   陆辞芳瞪了她一眼,急的连声叫屈,忙道:“秦观主,话可不能乱说,就算我不要脸面,锦瑟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也要脸面的啊,你这话以后叫她在外人面前如何立足!我再风流好色,轻重还是知道的,岂敢占锦瑟姑娘的便宜!”   秦韦廷怀疑地看着他,“那锦瑟为何会说出‘已经是你的人了’这样的话?”   陆辞芳窘迫不已,支支吾吾说:“锦瑟姑娘天真可爱,性情单纯,甚少与外界接触,想是不太清楚男女之事——”   秦韦廷想到女儿自幼丧母,身边又无亲近女性长辈教导,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也是有的,又踢了他一脚,只是这下力气小了许多,“即便如此,你也没少对锦瑟动手动脚!更可气的是,你要逃婚,逃便是了,何苦要吓锦瑟,吓的她至今卧床不起!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碎尸万段!”   陆辞芳有苦说不出,秦锦瑟一天到晚粘着他,他若不把她弄晕,如何逃得出来?   秦韦廷不再看垂头丧气的陆辞芳,吩咐众人:“带上两人,先回长春观。”   这时一个弟子跑来说:“师父,又抓到一个人。”另一个弟子扭着笙歌走上前,禀告说:“师父,就是她,一直躲在树丛里,鬼鬼祟祟的,不知要干什么。”   舒令仪忙说:“这是我丫鬟,不是外人。”   秦韦廷看了她一眼,挥手说:“一起带走,回去再做处置。” 第85章 长春观(上)   沂水浩浩汤汤,奔流不息,将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一分为二。长春观便位于这沂水南面深山之中,背山临水,灵气浓郁,乃是当地有名的洞天福地。秦韦廷一行人赶在天黑前回到长春观,命人将陆辞芳、舒令仪、笙歌三人关了起来,因他走了两天,观中堆积了不少事务,一时没工夫理会他们,忙着处理事情去了。   长春观的弟子将三人关在后院一处空旷的偏房里,身上仍旧绑着捆仙绳,因此不怕他们跑了,院子里另外派了人轮流守着。   舒令仪受此无妄之灾,原本又气又怒,只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再怎么责骂怨怪都无用,唯有面对现实。心想这秦观主虽然强横霸道,却不像是要对他们痛下杀手的样子,应无性命之忧,只是这陆辞芳为人如此浮浪不堪,纵然死罪可免,只怕活罪亦难逃,不知道这秦观主一怒之下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陆辞芳却是浑然无事般,斜靠着一张瘸了腿的供桌坐着,姿态甚是闲适,叹道:“姑娘,这回真是连累你了。咱俩虽然有些误会,不过经此一事,也算是共过患难了,可谓有缘,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舒令仪想起他是散修盟的人,心中微动,说:“我姓舒,乃南越灵飞派弟子,我们这回可是被你害惨了!”   笙歌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同仇敌忾之意。   陆辞芳忙说:“原来舒姑娘是灵飞派高徒,难怪身手如此了得,我果然猜的没错,你们是从南越来的!”   舒令仪说:“陆道友,你修为不凡,道法高强,想必在北关不是无名之辈,为何要做鸡鸣狗盗抢人灵石之事?”   陆辞芳讪讪一笑,“舒姑娘,我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实在是迫于无奈,还请见谅。这会儿我手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回头就把灵石还你。”   舒令仪冷哼一声,“那你干嘛不抢别人?你就是看我是外人,好欺负,抢了也没处诉冤,这才专门挑我下手!陆道友,你是散修盟的人,那认不认识袁复礼、贺俊鸣啊?”   陆辞芳讶道:“原来舒姑娘是小袁小贺的朋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失敬失敬,还请舒姑娘大人有大量,得罪之处,万望海涵,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两人拉了这么一层关系,自是前怨皆消,芥蒂尽去,说话间语气亲热不少。舒令仪说:“我这次去北关,正要找袁复礼贺俊鸣他们,陆道友,你自小拜在散修盟门下,那是千机真人的弟子了?”   陆辞芳忙摇头说:“我虽从小在散修盟中长大,年少时也曾有幸得过盟主指点法术,盟主却并没有将我收入门下,因此不敢称是盟主弟子。”顿了顿又叹道:“盟主天纵奇才,其功法自成一派,想是我等资质愚钝,盟主看不入眼。”说着一声叹息,显然对李道乾仰慕之极,对于没有成为他的亲传弟子遗憾不已。   舒令仪问:“千机真人有高徒吗?”这也是令世人不解的地方,名门世家最重要的便是道法传承,薪火相继,可是千机真人似乎并没有广收徒众,将自己一身功法流传下去的意思,从未听过他收谁为徒。   陆辞芳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自我记事以来,盟主便不再收徒,不过听说他以前是有过弟子的。”   舒令仪忙问是谁。   陆辞芳说:“这就不清楚了,那时我还没拜入散修盟呢,陈年旧事,很少有人提起,大概是陨落了吧。”   舒令仪听的若有所思,上下打量陆辞芳,心想如此说来,陆辞芳算是千机真人半个弟子,两人关系一定比旁人亲密,听说千机真人为人孤僻,行事不羁,自己想求他解除灵识中的封印,还须跟陆辞芳打好关系,徐徐图之才是,想到此处说:“陆道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储物袋就不必还了,你留着应急吧,我也不缺这点灵石,之前之所以追着你不放,不过是气不过罢了。”   陆辞芳见她如此大方,也不推辞,笑道:“你也知道我穷的连碗茶都喝不起,身上一块灵石没有,那就不客气了。”   舒令仪不好显得自己太过急切,两人又闲话一回,看着关系拉近许多,这才将自己目的说了出来,“陆道友,我这回来北关,有事想求见千机真人,不知陆道友可否引见?”   陆辞芳盯着她看了一眼,忽然一笑,也不问她有何事,一口答应,“只要能回无双城,一切好说。”   舒令仪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脸上露出喜色,“那就拜托陆道友了。”   说话间天色暗下来,这院子平日没有人住,甚是安静。两个守门弟子,一个吃饭去了,另一个见他去了半天也不回来,一边嘟嘟囔囔埋怨,一边到处找灯烛照明。刚把烛火点亮,忽然一阵疾风破空而来,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忽然灭了。他察觉到灵力波动,忙跳起来,喝问是谁,一道灵光从他背后一闪而过,他连挣扎都来不及,当即眼睛一闭,晕倒在地。   舒令仪听到外面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从地上一跃而起,因手脚被缚,三两下蹦到门口,站在门缝那里往外看。不妨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她一时闪躲不及,差点被门打到,忙扭身往后一仰,却忘了手脚被捆着,顿时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忽然被人一搂一带,顿时倒在那人怀里。   舒令仪抬头,看到了冲着她微笑的景白的脸。   舒令仪怔怔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儿?”惊讶之余反应过来,他来的如此及时,想来这一路都跟在自己身后,心情颇为复杂。   景白祭出斩霜剑,将她身上捆仙绳斩断。其实秦韦廷在树林里设下九曲诛魂阵抓陆辞芳时,景白便在附近,因舒令仪并无危险,加上忌惮秦韦廷的手段,不欲跟他争斗,便没有现身,而是悄悄跟着他们来到长春观,一直等到天黑这才动手救人。   舒令仪揉着酸疼不已的手腕,想到他一路护卫在自己左右,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自己临行前因为迁怒可是冲他发了好大一顿火,言之凿凿不用他操心多事,谁知转头便惨遭打脸,因此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头站在那儿,一时没有说话。   景白也不废话,反手一剑,笙歌身上的捆仙绳应声而断,说:“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还是先离开再说。”秦韦廷手段不凡,若是单打独斗,他自然不怕,可是要带上舒令仪和笙歌一起离开,还是不要惊动他的好,反正他要抓的只是逃婚的陆辞芳,应该不会计较舒令仪的逃跑。   陆辞芳在一旁赞道:“好纯正的剑气,紫色电光,名剑斩霜,阁下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昭明君吧?”   景白是清楚两人过节的,不知道要不要救他,以眼神询问舒令仪。   舒令仪轻声道:“这位陆道友,是散修盟的朋友。”她还有事要求陆辞芳呢,当然要带他一起走了。   景白听的她如此说,正要举起斩霜剑,不料陆辞芳却说:“昭明君,你跟舒姑娘走吧,我就不必了。此事因我而起,事情还未了结,我怎能一走了之。”   舒令仪没想到他这么有担当,说:“这可奇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逃婚呢?”   陆辞芳一脸无奈说:“什么逃婚啊,我就随口说了句玩笑话,谁知秦姑娘便当了真,吓的我当然要跑了,再说我从无双城来到这里又不是来成亲的,还有正事要办呢。”   舒令仪骂道:“你不想成亲,为何要招惹人家姑娘?”   陆辞芳顿时不说话了。   舒令仪又问:“那你事情办完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无双城?”   陆辞芳摇头,“且早着呢。”   舒令仪瞪着他,烦恼不已,自己花了一大笔灵石结交他,还想请他引见千机真人呢,这一走,岂不是便宜了他,一时犹豫不决。   这么一耽搁,屋外忽然传来动静。一行人打着灯笼远远走来,走近了才发现最前面是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妙龄少女,后面跟着一溜的丫鬟奴仆。这时要走已经来不及了,景白和舒令仪互视一眼,暗自戒备,准备静观其变。   她走的极快,到了门口甚至跑起来,似乎要将众人甩在身后,闷头冲进来,反手把门一关,顿时将所有人都关在门外。   屋里的人全都面面相觑,抬头看着她。   她却不理别人,眼中只有陆辞芳,见他被绑着,运起灵力就要替他解绑,只是绑住陆辞芳的乃是捆仙绳,她那点微末法力如何解得开?累的满脸通红,捆仙绳依然毫无变化。   陆辞芳忙说:“锦瑟姑娘,你别忙活了,我这样挺好,秦观主也不用担心我会跑了。”说着自嘲一笑。   景白看不下去,一剑斩断陆辞芳身上的捆仙绳。   秦锦瑟谢过景白,静静看着鼻青脸肿的陆辞芳,忽然说:“陆哥哥,我是来告诉你,你想走就走吧。”   陆辞芳正不顾形象揉着身上的伤,闻言一愣,看着她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睛,想起往日的柔情蜜意,只觉得心跳加快,一股热血往头上涌去,干脆往地上一坐,说:“我为什么要走?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吗?我还不走了!”   秦锦瑟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之色,蹲在他旁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他:“陆哥哥,你真不走了?”   陆辞芳说:“我不但不走,还要住下来。”打量了下周围,说:“这里坐北朝南,地方宽敞,只要打扫一下,便是个再好不过的居所,秦观主既然请了我来,那我就住这里了。”   秦锦瑟似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拍手笑道:“那我也住这儿。”   舒令仪见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硬着头皮打断他们,“陆道友,你真要留下来?那我们呢?你可是答应了替我引见千机真人的。”   陆辞芳说:“舒姑娘若是不急,不如等我办完事,大家一起回无双城。”   舒令仪想到给出去的那些灵石,不能白白打了水漂,唯有答应下来。 第86章 长春观(下)   秦锦瑟说要住下来,并不是随口说着玩。跟来的婆子提醒说夜深了,请她回去。她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我不回去了,就住这里。”   那婆子急道:“姑娘,这屋子乃是放杂物的地方,又脏又乱,什么都没有,怎么能住人!”   秦锦瑟看也不看她,扫了一眼屋子说:“这里有围墙有屋顶,不透风不漏雨,怎么就不能住人了?陆哥哥能住,我当然也能住。”说完不理她,转头询问起陆辞芳的伤势来。   那婆子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无法劝动,只能和其他下人先退了出去。   早有人把这里发生的事禀告给秦韦廷,一并将景白突然出现,打晕守门弟子的事说了。秦韦廷听了后却并未动怒,只是问:“锦瑟还好吗?见到陆辞芳,情绪怎样?有没有发病?”   那人回道:“没有,看样子挺高兴的,话也比平时说的多。”   秦韦廷点点头,轻叹一声,“她高兴就好。”   那人又问:“跟陆辞芳一起抓来的那个姑娘呢?”   秦韦廷眉头微皱,说:“没想到景昭明也来了,溟剑宗的人可不好对付,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大都同气连枝,打了小的,引来老的,麻烦得紧,还是放她走吧。”   那人应声去了。   秦锦瑟坚持留下来陪陆辞芳,秦韦廷又不阻拦,底下人只得任由她去。很快有人进来打扫房间,中间用屏风隔断,铺上地毯,挂上帷帐,又搬了床榻、被褥、桌椅等物进来,临走前还熏了香,去除霉味,不过片刻工夫,整个屋子焕然一新。   舒令仪看的咋舌,走到陆辞芳身边,打趣道:“陆道友,新房已经布置好了,你跟秦姑娘什么时候成亲啊?”   陆辞芳看了眼旁边的景白,挑眉说:“彼此彼此,舒姑娘,你跟昭明君想必亦是好事将近了吧?”   论起不要脸的程度,舒令仪岂是他对手,闻言又羞又恼,只好说:“陆道友,咱俩一起被抓,你现在软玉温香抱满怀,万事不用愁,我可怎么办?”秦韦廷虽然表示任由她离开,可是她已经跟陆辞芳说好了,大家一起去无双城。   这时秦锦瑟忽然说:“舒姐姐,我和陆哥哥住这里,原来的屋子空着,你住我屋子吧。”   舒令仪心想自己这不是鸠占鹊巢嘛,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修道之人,平时在外游历,露宿荒郊野外都是常事,随便找个地方打坐一夜就过去了。”   秦锦瑟走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里面堆了几张闲置不用的桌子木架,只要搬出来便可,便说:“舒姐姐,既然你不喜欢我的屋子,那我让人把隔壁收拾一下如何?你跟陆哥哥是朋友,大家住在一起,来往方便。”   舒令仪见她为人天真直率,毫无心机,不由得心生好感,忙谢过她,说:“无需麻烦,只要简单洒扫一下便可。”她虽然叮嘱不必麻烦,可是等下人整理完,她进来一看,里面床榻桌椅一应俱全,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外面差一点的客栈都比不上,另外又送了一些茶水糕点过来,俨然是把他们当客人待了。   笙歌指了指景白,打手势问舒令仪怎么办,难道她们要和昭明君一起住?   不想景白发现了,忙说:“你们不用管我,我自有去处。时间不早了,你们歇着吧。”说着就要走。   舒令仪一把拦住他,语气颇不客气:“你哪有什么去处,还不是找个地方打坐。出门在外,事急从权,谁还计较这些。”   景白看着她,又看了眼笙歌,想了想说:“这院子应该还有空屋子,我随便找一间住就是了。”   舒令仪瞪了他一眼,“那些都没打扫,到处是灰尘蛛网,脏得很,这么多下人进进出出忙了大半夜,也都累了,已经回去睡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你就在这将就一晚,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住过。”   景白听的她这么说,想起庐丘城邹家庄两人同住一屋的情景,轻咳一声,不再坚持。   笙歌出去打水洗漱,一时屋里只有两人。舒令仪这才问:“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景白笑了笑,不答。   舒令仪不知为何,被他笑的有些发恼,忽然推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景白忙说:“没笑什么。”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充满笑意。   舒令仪狐疑地盯着他,“你一定是在笑我倒霉,是不是?”   景白笑着摇头。   舒令仪气得又推了他一下,“你还笑,你就是幸灾乐祸,不安好心!”   景白忽然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如,见到你,真好。”   舒令仪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液倒流,脸通的一下红了,结结巴巴说:“昭明君,你是君子,怎么能这样——”   景白恍若未闻,看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像是受了什么蛊惑,鬼使神差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舒令仪瞬间如遭雷击,呆怔当场。   景白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脸慢慢红了,慌乱地解释:“阿如,刚才,我,我只是情不自禁——”   舒令仪又羞又气,跺脚骂道:“你还说,闭嘴!”   景白张了张嘴,很快又合上了。舒令仪垂着眼,不肯看他。两人站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可是周身那种暧昧、羞涩、紧张、尴尬的气氛却有如实质,将两人紧紧缠绕在一起。景白偷偷看她一眼,轻声叫道:“阿如——”   舒令仪还在生气,鼓着脸不应。景白试探地去拉她的手。舒令仪犹豫了一下,因此没有及时甩开。景白见状忙握住她的手不放,没话找话说:“折腾了一天,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舒令仪却不领情,把脸一撇,“我又不是饿死鬼投胎。”红着脸用力挣了挣,小声斥道:“你放开!”   景白牢牢攥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呢喃道:“阿如,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舒令仪听着他的声音,低沉柔软,满含情意,不由得抬头看他,对方瞳孔清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充满期待的脸上是那样的紧张忐忑,一时大为震动,仿佛有一道光从外面射来,瞬间冲破她的心防。   就在两人互相凝视、执手相对的时候,笙歌回来了。舒令仪仿佛被惊醒了,忙挣开他的手,跑到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缓解心头涌上来的燥热。景白亦有几分尴尬,暂时避了出去。   当晚舒令仪和笙歌和衣而睡,景白守在门口打坐。正要入睡时,却听的隔壁传来一阵歌声,唱的是一首民间小调,歌声轻快悠扬,明显是陆辞芳的声音,其中有两句,“东去春来百花香,愿化蝶飞彩云上”,反复唱了数遍,有余音绕梁之感。舒令仪静静听着,心中颇为感慨,难怪陆辞芳如此浮浪,秦锦瑟还这样死心塌地喜欢他。   陆辞芳唱完这首“百花歌”,对半躺在床上的秦锦瑟说:“好了,唱完了,这下原谅我了吧?”秦锦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一脸赞叹之意,拍着手说:“陆哥哥,你唱得真好,我还要听。”   陆辞芳说:“夜深了,该睡啦,再唱的话,舒姑娘和昭明君他们心里要骂我了。”   秦锦瑟一脸遗憾,“可是我还不想睡。”   “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秦锦瑟用力点头,忽然说:“陆哥哥,我们不成亲,那你可以不走吗?”   陆辞芳沉默半晌,看着她纯净无邪的眼神,不愿再哄骗她,轻声说:“锦瑟,我不是好人,你以后还是忘了我吧。”   秦锦瑟脸色一黯,“陆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吗?”   陆辞芳以前流连花丛,彼此都深谙游戏规则,向来是你若无情我便休,纵然有哭哭啼啼不肯放手的,散尽身家赔偿也就是了,可是秦锦瑟显然不是这些人,他从未感觉像此刻这样美人恩重,难以承受,只得打破她的幻想,冷声说:“我这人最是三心二意,喜新厌旧,今天喜欢你,明天也可以喜欢别人。”   秦锦瑟怔怔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陆辞芳很是愧疚,叹了口气,站起来要走。秦锦瑟轻轻拉住他,“陆哥哥,你去哪里?”   陆辞芳说:“我出去走走。”   秦锦瑟眼中露出担忧之色,“那你还回来吗?”   陆辞芳见她如此,心中一软,宽慰道:“放心,我不会偷偷溜走的。你看我身上,都脏了,我去弄点水洗洗。”   秦锦瑟掀开被子跳下来,“屏风后面有水。”跑去端了一盆水过来,挽起袖子说:“陆哥哥,我伺候你洗漱。”笨手笨脚捞起盆里的手巾,踮起脚尖往他脸上擦。   陆辞芳看着犹在滴水的手巾,接过来说:“我自己来。”一边拧干手巾一边笑问:“你是不是第一次伺候人啊?”   秦锦瑟以为他嫌自己伺候的不好,神情有些懊恼,忙说:“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不过德言容功这些,以后我会好好学的。”   陆辞芳嗤之以鼻,说:“别听你身边那些婆子胡说,什么德言容功,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女子不易,最要紧的是自己过的快活就好。”   秦锦瑟一脸崇拜看着他,“陆哥哥,你真好。虽然我不喜欢跟我爹说话,不过他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提到秦韦廷,陆辞芳气闷不已,洗漱完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准备睡觉。   秦锦瑟走过来说:“陆哥哥,你不上床睡吗?”   陆辞芳无奈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秦锦瑟忽然笑了,“陆哥哥,你是喜欢我的。”   陆辞芳背对她躺下,不再理她。 第87章 吉水镇(上)   一夜无话。早上舒令仪起来,站在院子里望着东边初升的旭日,呼吸着山上清新的空气,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心神恍惚了一下,对笙歌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像咱们灵飞派?”心想不知师父这会儿在做什么,大概不是在打坐修炼就是在处理门派事务吧。   笙歌到灵飞派时日尚短,却是没有这种感触。   陆辞芳在一旁听见了,走来说:“舒姑娘这是想家了吗?”   舒令仪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调侃道:“陆道友,昨晚过的怎么样啊?”   陆辞芳岂是会害臊的人,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将她一军,“你我就住隔壁,我过的怎么样,舒姑娘不是最清楚了吗?哎呀,昭明君怎么如此不解风情,留下你一人在此徘徊伤感,不如今晚你扔下他,来我房间亲身体会一下如何?”   舒令仪啐了他一口,大骂他不要脸。   景白练完剑回来,刚好听到后面这句,神情一冷,斩霜剑如一道紫色电光突然闪过,危险地压在陆辞芳脖子上,皱眉说:“陆道友,请慎言。”   陆辞芳面对景白的威胁,眼睛都没眨一下,摇头说:“昭明君,你成天这样一本正经,可不讨姑娘喜欢。”瞟了眼旁边的舒令仪,意有所指说:“要不要我教你两招啊?保管你手到擒来,得偿所愿!”   舒令仪见他说的越发不像样,骂了句活该,远远走开,懒的听他满嘴胡沁。   陆辞芳这话正好说中景白心事,他虽然没有表示,斩霜剑却自动飞回剑鞘。   陆辞芳顿时明白了,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把景白拉到一边,喁喁细语:“昭明君,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名门弟子啊,从小被人捧着,养成自视甚高的毛病,一天到晚端着,这样怎么能打动姑娘芳心呢?你知道追求姑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那就是不要脸!男女之事可不是斗法修炼,只要努力就有结果,你要当谦谦君子,事事发乎情止乎礼,那就准备一辈子打光棍吧!对付姑娘家,就得没皮没脸,死缠烂打,偶尔做做登徒子也无妨,你不主动,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主动吧——”   陆辞芳毫不藏私,将一身寻芳问柳的本事倾囊相授。景白听的大皱眉头,尤其是做登徒子的那些话,更是不敢苟同,不过仔细一想,这些话倒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像他说的那句“男女之事可不是斗法修炼,只要努力就有结果”,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因此没有阻止,而是一直默默听着。   舒令仪出去一趟,回来见两人还站在那里,叽叽咕咕说个没完,不由得走过来,说:“陆道友,你跟昭明君说什么呢,说的这么起劲。”   陆辞芳挤眉弄眼说:“我们男人之间的私密话,舒姑娘也想听吗?”   舒令仪呸了一声,冲景白说:“昭明君,你看看他,哪有个正经样儿,还不离他远一些,小心把你带坏了!”   陆辞芳坏笑道:“舒姑娘,你这还没过门,就管起昭明君来啦?”   舒令仪登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把祭出封剑盒,“陆辞芳,我看你是欠收拾!”   陆辞芳见状忙往外跑,“舒姑娘,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舒令仪一阵风追上去,咬牙切齿说:“明明是嘴贱还说是玩笑话,你就是看我好欺负!我今天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让你口没遮拦,一天到晚拿我取笑儿!”   正好这时秦锦瑟从月洞门走进来,陆辞芳忙往她身后一钻,示意她拦住舒令仪。秦锦瑟挡在月洞门口,柔声道:“舒姐姐,我给你赔个不是,陆哥哥就是这样,喜欢说笑,没个正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舒令仪不好再追,用封剑盒远远指着陆辞芳,鄙夷说:“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背后,你羞不羞?”   陆辞芳探出头笑道:“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小时候还躲在女人怀里吃奶呢!舒姑娘,我说两句玩笑话你就恼了,那你拿了人家的封剑盒又怎么说?我原先还疑惑呢,你是南越灵飞派弟子,怎么有溟剑宗的紫清剑气!”   秦锦瑟闻言好奇地看着舒令仪手里的封剑盒,小声问:“这个就是溟剑宗至宝封剑盒?那应该是昭明君的吧?”   陆辞芳看着舒令仪,脸上露出揶揄的表情。   舒令仪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气得直跺脚,说:“秦姑娘,你再不让开,我可要硬闯了!”   秦锦瑟看着她直笑。   景白走来拉住舒令仪,劝道:“陆道友这人,一身功夫都在嘴皮子上,你不理他就完了,越理他越来劲。”   陆辞芳趁机讨饶,冲她连连作揖,加上众人在一旁说和,舒令仪又不能真把他怎样,只能恨恨骂两句算了。   很快下人送了朝食过来,几人坐在院子里吃。陆辞芳说他有事,要下山一趟。秦锦瑟忙问他去哪儿,有什么事,又说:“陆哥哥,能不能让人代办啊?”   陆辞芳说:“这事只能我自己去,只是去一趟吉水镇,很快就回来。”   秦锦瑟不说话了,低头拿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灌汤包。   舒令仪见她不高兴,有心要帮她,便说:“吉水镇在哪儿?好玩吗?我这回出门,还没见识过北地风物呢。秦姑娘,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秦锦瑟说:“吉水镇就在附近,下了山就到,那里有座甘露寺,是个尼姑庵,种了一片桃林,这时桃花想必开了,他家素斋十分有名,许多人专门去吃。”   舒令仪笑道:“那我倒要尝尝这素斋了。”   两人很快便说定游春一事。   陆辞芳虽然嫌女人麻烦碍事,却也不好反驳,说:“事先说好,我是去办事的,可没工夫陪你们赏花吃斋。”   舒令仪哼道:“谁要你陪了?我们姑娘家出去玩儿,有你什么事儿,自作多情!秦妹妹,你说是不是?”   秦锦瑟见他吃瘪,抿着嘴笑。   陆辞芳摇了摇头,凑到景白身边小声说:“昭明君,这脾气,也只有你受得了。”   景白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陆道友,我有一言相劝。”   陆辞芳忙坐正身体,“请说。”   “沉默是金。”   陆辞芳看看他,又看看舒令仪,深深怀疑他是在替舒令仪报仇。   吃完朝食,众人下山,御剑飞行了小半个时辰,便看见一条大河,阳光下金蛇乱舞,河面上不时有船只来往,这便是北地有名的沂水了。沿着沂水往南继续飞了一段距离,分出一条支流,沿着这条支流往上,来往船只越来越多,远远看到一座码头,水面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航船,码头一带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吉水镇便到了。   一行人进了吉水镇。这镇子虽然规模不大,因为地处要冲,连接着南北的水陆要道,来往的游商极多,倒也十分热闹繁华。镇上的人不是在码头上讨生活,便是做着跟游商有关的生意,客栈、酒楼随处可见。吉水镇乃是依托码头而生,并无什么名胜古迹,北地小镇再怎么热闹繁华也比不上灵飞城,舒令仪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不免有些兴味索然,大家便往甘露寺去。   甘露寺位于吉水镇西边,建在一处坡地上,黄墙青瓦,各大殿堂错落有致,里面有一座九层宝塔,乃是附近最高的的建筑,十分醒目。到了门口,陆辞芳说:“这里是尼姑庵,男人不好进去,我和昭明君先走了,午后再来接你们。”   大家说好时间,舒令仪和秦锦瑟进了甘露寺。陆辞芳看着两人走远了,伸了个懒腰,嘿嘿一笑,说:“昭明君,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景白随他来到巷子深处一座幽静的院子,看着匾额上“花月楼”三个偌大的金字招牌,这地方既不像开门迎客的酒楼,也不像是正经人家的院子,心里正疑惑呢。陆辞芳拉着他就往里走,小声说:“别看这里不起眼,这可是方圆五百里最好的销金窟。”   外面这院子看着不怎么样,一进去却是豁然开朗。迎面一处湖泊,两岸遍植垂柳,正是花开季节,一片桃红柳绿,蜂飞蝶舞。岸上坐落有数处院落,掩映在一片浓荫之下,隐隐露出一角飞檐。两人上了一艘小船,撑船的不是壮汉,乃是一个船娘,打扮的风流妖娆,看着就不像是什么正经姑娘。陆辞芳一上来就和她调笑,又让她唱歌解闷,顺手抛给她几块灵石。她笑嘻嘻接了,轻启檀口,唱的是一支艳曲,“星眸合处差即盼,枕上桃花歌两瓣。多方欲闭口脂香,却被舌功唇已绽。娇啼歇处情何限,□□已透风流汗。睁开四目互相看,两心热似红炉炭……”   景白听的直皱眉头,看着其他画舫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听着风中传来的管弦丝竹声,这才明白过来这里竟是秦楼楚馆,不客气地说:“陆道友,你说有要事要办,就是来这种地方吗?”   陆辞芳躺在船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含着一根青草,眯起眼睛听着小曲儿,一脸享受的样子,摇头晃脑说:“哎呀,昭明君,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小船晃晃悠悠行驶了大概一刻钟,来到湖中心一座小岛上。下了船,经过一座白石拱桥,迎面是一座雕梁画栋的院子,到处是假山亭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说不尽的奢靡富贵。两人来到一座三层小楼前,一进到里面,还未见人影,远远的便听见一阵莺声燕语,哄笑不断,一群男女似乎正在玩什么游戏,其情状很是不堪入目。   景白心下越发不喜,不悦道:“陆道友,你要是来寻欢作乐,请恕我不奉陪了。”   陆辞芳“啧啧”两声,“昭明君,你看看这些姑娘,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花容月貌,你就一点都不动心?辛苦修炼之余,偶尔也要寻寻乐子嘛。”   景白正要翻脸,却见他径直上了三楼,一脚踢开其中一间房门,冲里面喊:“薛老板,还不快把储物袋还我!” 第88章 吉水镇(下)   薛老板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能以女子之身撑起偌大的“花月楼”,为人自是泼辣精明。她正伏案对账,一手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见到闯进来的陆辞芳,只抬了抬眼皮,待算完手里的这笔账,这才说:“这么气势汹汹的,看来是在哪里发了财来了。”   陆辞芳扔给她一袋灵石,一脸不屑道:“不就一百灵石吧,说了回头就还,我陆辞芳在北关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难道还会赖你的账不成?竟然把我储物袋扣下!”   景白早在陆辞芳踹门时便避开了,怕看到什么不好的画面,没有跟进来。   薛老板掂了掂那袋灵石,感觉数目差不多,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半旧不新的储物袋,却没有给陆辞芳,眼睛盯着他手里剩下的灵石,慢悠悠说:“你若再给我一百灵石,我附送你一个消息。”   陆辞芳挑眉说:“薛老板,你属貔貅的吗,见到灵石就想划拉到自己口袋!”一把抢过储物袋,翻找了一遍,皱眉问:“里面的丹药呢?”   薛老板吐出两个字:“利息。”   陆辞芳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也太黑了吧!”   薛老板嗤笑道:“翻了个底朝天也就两瓶辟谷丹,真没见过穷成这样的,只收你这点利息算便宜你了,你那几件破法器我可没动。陆辞芳,你也是风月场上打滚的人,喝花酒的钱是那么好欠的?”   陆辞芳摸了摸鼻子,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深深嗅了一口,赞道:“这是南越来的白毫银针吧,真是好茶,又香又醇,闻之醺醺然有欲醉之感。”   薛老板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等着他。   陆辞芳也不客气,连喝三杯茶这才问:“你有张济的消息?”   薛老板指了指他的灵石袋。   陆辞芳翻了个白眼,将袋子里灵石全部倒在桌上,往她那边一推。   薛老板用手扒拉了一下,说:“只有六十七块。”   陆辞芳跳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又原地蹦了几圈,摊手说:“薛老板,所有灵石都被你搜刮走了,我现在是一颗灵珠都拿不出来。你要再贪心,我只能找别人打听去!”   薛老板见他这样,看来是山穷水尽,再也榨不出油水,说:“算了,看在散修盟的面子上,这个消息我就折价卖给你。你要打听的那个叫张济的人,三个月前确实来过吉水镇,坐的是段家的船来的,在镇东福安客栈住了一晚,当晚还在客栈旁边的小赌场赌了两把,输了些灵石,不过不多,第二天便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坐船,应该只是想去附近,至于为何失踪,那就不知道了。”   陆辞芳沉吟道:“张济已经结丹,一般宵小不是他对手,此地山匪贼寇横行,经常有修士遇害,可是他们又不是傻子,再怎么样也不敢朝散修盟的人下手,就算碰上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夺宝,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   薛老板提醒说:“我们这里可比不得无双城,金丹遍地走,有能力还有胆子敢杀散修盟的金丹修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陆辞芳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浑身一震,不由得压低声音,问:“薛老板,你知道长春观秦观主吗?”   薛老板皱眉说:“长春观规矩甚严,其弟子从不踏足青楼赌坊,治下又有产业,自给自足,甚少下山,因此我对这个秦观主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亲自接触过。有说他一心修炼与世无争的,也有说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褒贬不一,总之道法高深,很不好惹,而且——”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陆辞芳见状忙说:“薛老板,暗室之中,出的你口,入的我耳,又没有旁人,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会泄露不成?”   薛老板看了眼桌上的灵石,收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说:“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曾听一个客人喝醉时说过,长春观暗中炼制傀儡,活该断子绝孙。”   陆辞芳听的脸色微变,心情十分沉重。千机真人李道乾精通机关傀儡术,自他之后,傀儡一道在北关盛行不衰,将普通死尸炼制成傀儡,乃是十分寻常之事,若秦韦廷只是如此,又怎么会被人诅咒断子绝孙呢?只怕他炼的不是死尸,而是活人!如果秦韦廷当真偷偷用活人炼制傀儡,那张济的失踪跟他有没有关系?   还有秦韦廷手段如此了得,单是那个九曲诛魂阵便没几个人抵挡的了,怎么会容许长春观一带盗匪横行?那么多修士遇害,真的都是盗匪干的吗?   想到这里,陆辞芳不寒而栗,谢过薛老板,忧心忡忡出了房间。景白从楼顶飘下来,两人原路返回,离开了花月楼。   且说舒令仪和秦锦瑟进了甘露寺,既不烧香拜佛,也不扶乩问卦,捐了些灵石便往后面去。原来这寺庙虽然不大,整个山坡却都是庙里的,那里有好大一片湖,周围种满了各种果树,其中有一片桃林,足有数百株,一眼望去,花开似锦,灿若云霞,微风过处,纷纷扬扬,花落如雨。前来赏玩的游人络绎不绝。   两人沿着湖边缓步慢行,欣赏着无边春色。舒令仪叹道:“果然好景致,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可惜我不会作画,不然真想画下来,挂在床头天天看。”   秦锦瑟微微笑道:“若是天天看,也就不当一回事了。你看这寺里的师父们,常年见惯了这些景致,已经视若无睹。”   舒令仪看着树下来来往往忙着施肥除草的女尼们,说:“出家人生活也不易啊,虽然没有空欣赏如花美景,可是等到秋天硕果累累,一切辛苦都有了回报,心里一定欢喜不已。”   秦锦瑟怔怔看着那些女尼忙碌,忽然说:“我娘曾经在院子里种过一颗梨树,也曾这样亲手给树浇水施肥,开的花可好看了,一片雪白。”   舒令仪随口问:“后来呢?”原本想问梨树有没有结果,谁知秦锦瑟说:“后来我娘因哀伤过度去世,那颗梨树随之枯死了。”   舒令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家都说这梨树有灵,见我娘走了,也追随而去,其实是因为弟弟不幸夭折后,我娘太过伤心,整日卧床不起,哪还有心思给花草树木施肥除虫,别人就更不记得了,因此这树也就慢慢枯萎了。”   舒令仪说:“原来你还有个弟弟。”   “嗯,那时我也才七八岁,弟弟只有三岁,我还记得弟弟聪明极了,教过的东西一遍就会,大家都说他天资聪颖,秦家后继有人,你知道他是怎么夭折的吗?”   舒令仪讷讷无言。   秦锦瑟语气萧索,“院子里有一个浅坑,下雨后积了水,只有脚踝深,谁也没注意,弟弟就是溺死在这样的浅坑里。”   舒令仪讶道:“怎么会?”若是失足掉进水里倒也罢了,可是只有脚踝深的浅坑——这种死法也太过离奇倒霉了!   “弟弟去后,我娘又是自责又是伤心,不久也随之去了,剩下我这个病病歪歪的,倒是苟活至今。”   舒令仪劝道:“秦妹妹,莫要伤怀,逝者已矣,生者更要好好活着才是。”   秦锦瑟不为所动,“舒姐姐,你知道我有心悸症吗?时不时便会发作一番,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天之幸,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去到九幽之下,和我娘还有弟弟他们团聚。”   舒令仪听她这话大为不祥,忙说:“秦妹妹,你年纪轻轻,为何作此颓丧之语?我瞧你身体好得很,一定能长命百岁!像我这样孑然一身的,还努力修炼用心生活呢,再说你娘和弟弟虽然没了,不是还有你爹吗?”心想秦观主对你可好得很啊,可谓是千依百顺,呵护备至,何至于如此心灰意冷,了无生趣!   “我爹他——”秦锦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最后说了句:“秦家的人,只怕都难以善终。”   舒令仪觉得这父女俩的关系有点奇怪,秦韦廷对女儿自是宠爱之极,可是秦锦瑟对这相依为命的父亲却是并不亲近的样子,不过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不好多问,见她不愿多提秦韦廷,忙转开话题说:“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陆辞芳这个浪荡子的?”   说到陆辞芳,秦锦瑟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微波荡漾的湖面说:“那日是二月初一,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来甘露寺给我娘做法事。做完法事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寺庙门口有个乞讨的老妪,我见她可怜,给了她几块灵石,谁知她把我灵石袋抢走了。我追了几步,心悸症发作,幸好那次不甚严重,只是心口疼得厉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倒还有意识。这时陆哥哥出现了,他一把扶起我,问我要不要紧,将我带到旁边树下坐着。那是一颗玉兰树,树上一片绿叶都没有,却开满了紫红色的玉兰花,夕阳下好看极了。”   秦锦瑟完全陷入回忆里,“陆哥哥安顿好我,就去追那老妪,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很快便将那老妪抓到我面前。我不知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竟然有些感激那老妪,便对她说‘既然你缺灵石,那这袋灵石便都给你,希望你拿着这些灵石做点小买卖,以后不要出来乞讨了’。陆哥哥大骂我傻,说‘你把灵石都给了她,你自己怎么办?’我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在长春观。这时天快黑了,陆哥哥买了些烧饼,我俩就那么坐在街头吃,那烧饼刚出炉,又酥又脆,有椒盐的,有葱花的,还有各种果肉馅儿的,我一气吃了三个,头一次发现原来烧饼也这么好吃。陆哥哥一边吃一边跟路边卖灵果的大娘闲话,人家送了他一个灵果,他转手便给了我。那灵果虽然不大甜,却水分充足,甚是解渴。吃完了烧饼,他又带我去赌场,我第一次玩骰子,虽然不怎么熟练,手气却不错,替陆哥哥赢了不少灵石,那天真是快活极了。我们就这样认识了。陆哥哥虽然看着玩世不恭,其实内心是一个柔软良善之人。”   舒令仪听着两人相遇的故事,心想也许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第89章 活人傀儡(上)   甘露寺的钟声悠远绵长,惊醒了枝头栖息的鸟儿,扑楞着翅膀飞远。湖边赏花的游人听见这钟声,三三两两往回走。秦锦瑟对舒令仪说:“庙里的师父们结束午课,该用斋饭了,我们也回去吧。”两人刚进甘露寺,便收到陆辞芳的传讯符,问她们在哪儿,又说自己和景白在斋堂等她们。   大家在斋堂碰头。舒令仪取笑道:“陆辞芳,你忙什么呢?半天不见人影,吃饭的时候倒是出现了,难不成专门来蹭饭的?”   陆辞芳大剌剌说:“哎呀,舒姑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瞧瞧都有什么好吃的。”   甘露寺的素斋少而精致,口味清淡,都是什么“禅院椒香”、“文思豆腐”、“罗汉斋”、“菩提丝”之类的,其中有一盘香椿炒鸡蛋,乃是时令菜,偏陆辞芳受不了香椿那个味儿,一脸嫌弃说:“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大老远的跑来吃这个,真是自找罪受。”要了一叠烙饼,夹了些素菜放在饼上,卷起来当春饼吃。   舒令仪见他连吃好几个卷饼仍不停手,打趣说:“陆辞芳,你这半天是去码头扛包了吗,饿成这样!”   秦锦瑟边帮他卷饼边说:“陆哥哥,你吃慢点,先喝口茶,小心噎着。”   陆辞芳吃这些素斋嘴里已经淡出鸟来,哪肯喝茶,摘下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咕噜咕噜喝起来。秦锦瑟娇嗔着打了他一下,“陆哥哥,这是佛门净地,你好歹注意点!”陆辞芳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把酒葫芦收起来。   舒令仪随口问身旁的景白:“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景白含含糊糊说:“没去哪儿。”   舒令仪察觉到有点不对劲,盯着他看了一眼,凑到他身边嗅了嗅,隐隐约约有一股甜香,狐疑地看着他,“昭明君,你去了什么地方,身上怎么这么香?”   景白神情一僵,支吾着不答。   陆辞芳听见了,笑道:“舒姑娘,你是狗吗,鼻子这么灵!花月楼的催情香果然厉害,不过是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这么久都没散!”   舒令仪脸色微变,沉声问:“花月楼是什么地方?”   景白忙说:“我只是进去了一下,连杯茶都没喝。”   秦锦瑟说:“花月楼是本地最好的青楼。”转头看着陆辞芳,叹了口气,“陆哥哥,你又去这种地方!”   舒令仪忽然抓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陆辞芳手上狠狠敲了一下,对秦锦瑟说:“光说有什么用,不打不长记性。”   陆辞芳“哎哟”一声,甩着手不满说:“舒姑娘,你心里有气,要打也应该打昭明君,干嘛打我?我这招谁惹谁了?”   舒令仪瞪着他说:“昭明君跟我一样,头一回来吉水镇,哪里知道什么花月楼草月楼,若不是你领着,能去这种地方吗?怎么,我还冤枉了你不成?要不是看在秦妹妹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敲打你!”   秦锦瑟忙帮腔说:“陆哥哥,你自己去也就罢了,干嘛把昭明君也带去?”   陆辞芳见两人齐声指责他,似乎犯了众怒,只好认怂,小声嘀咕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三两下将手里的卷饼吃完,一溜烟躲了出去。   吃完素斋,众人没有再逛,各怀心事离开了吉水镇。回到长春观,已是半下午,奔波了这一日,其他人倒还好,秦锦瑟却是有些疲惫,回房休息去了。舒令仪一时无事,在长春观闲逛起来。长春观地方宽敞,建筑精美,分为前殿后院两个部分,正殿玉虚宫依山势而建,丹墙碧瓦,殿前数百级石阶宽阔陡峭,气象宏伟,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之情。后院乃是大家日常生活起居之地,数进院落依次排开,舒令仪她们住的院子便在最偏僻的东北角。   后院花园有一座假山,上面建了个亭子,舒令仪站在那里,俯视着鳞次栉比的殿堂屋宇,整个长春观一览无遗,远远见观中弟子安静有序,来去匆匆,心想秦观主御下甚严呐。不一会儿景白跟了来,放眼望去,只见青山蜿蜒,草木葱茏,一时心有所感,说了句:“倚剑登高台,悠悠送春目。”   舒令仪扶着栏杆,没有回头,只是说:“昭明君忽然大发感慨,可是有所顿悟?”   “登高望远,满目春光,令人心怀大畅罢了,何来顿悟之说。”景白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舒令仪侧头打量他一眼,轻哼一声,“满目春光?看来昭明君这是念念不忘啊!”   景白不解,不由得问:“这话何意?”   舒令仪似笑非笑说:“花月楼满目春光,自然令人心怀大畅了!昭明君,花月楼的姑娘好不好看啊?”   景白心想怪不得她这一路对自己不冷不热,原来是因为这个,颇有几分窘迫,忙解释说:“我事先并不知道陆道友要去这种地方,不过陆道友之所以去花月楼,倒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他是真有事。”   舒令仪很是好奇,问:“他这样浮浪的人去青楼,能有什么事?”   当时景白在门外,隐约听到几句,说:“陆道友似乎在找什么人。”   舒令仪撇了撇嘴,“什么人啊?不会是哪个相好的姑娘吧?”   “这就不知道了。”   两人正谈论着陆辞芳,不想他突然出现在假山下面,仰头说:“昭明君,舒姑娘,你俩自诩名门弟子,怎么也在背后说人闲话 ?”说着飞身上来,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模样。   舒令仪被正主抓了个现行,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我可没有说你坏话,只是好奇你去花月楼干嘛。”又问:“上回你说还有事,暂时回不了无双城,就是要找人啊?到底什么人,这么重要?”   陆辞芳却是神情微变,明明左右无人,还是施了个灵力罩,将三人都笼罩在内,这才说:“此事正要请二位帮忙。”   两人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忙说:“请说。”   陆辞芳叹道:“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叫张济,和我一样是散修盟的修士,金丹初期,无缘无故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两人知道此事定有蹊跷,金丹修士可不是那些刚刚筑基的小弟子,任人宰割,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再说就算意外陨落,也不至于连尸体都找不到,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了呢?舒令仪不由得问:“张道友是在哪里失踪的?失踪多久了?”   陆辞芳说:“三个月前有人在吉水镇见过他,之后便杳无音讯,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我跟张济关系最好,经常互发传讯符,从未有过数月不通消息之事,心知有异,一个月前从无双城追到吉水镇,暗中调查情况。”   舒令仪顿时恍然,难怪他就算逃婚也不肯离开这里,原来是为了找失踪的朋友,说:“那你去花月楼,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陆辞芳目露寒光,轻声道:“我怀疑张济就在长春观,凶多吉少。”   景白和舒令仪露出吃惊的表情。   陆辞芳收起平日玩世不恭的表情,拱手行了一礼,正色说:“秦观主的手段两位是见识过的,凭我一人之力绝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想请两位鼎力相助,日后必有报答。”   舒令仪知道他所谓的报答是指引见千机真人,当下说:“那你要怎么做?不会是想来硬的吧?万一张济不在长春观呢?”   陆辞芳眯起眼睛说:“所以我们先要弄清楚张济到底在不在秦观主手里。”   景白问:“你想怎么确认?”   陆辞芳沉吟道:“捕杀散修盟的金丹修士,炼制活人傀儡,都是机密之事,你要是秦韦廷,会把人藏在哪里?”   舒令仪想了想说:“要是我肯定得藏在眼皮子底下,时时盯着才放心。”   “你说秦韦廷平日待的最久的地方是哪里?”   舒令仪脱口而出:“当然是自己住的地方了。”像师父,除了去议事厅处理门派事务,平时总是待在清波殿打坐修炼。修真问道乃是日积月累之功,秦观主修为如此了得,可见其修炼一定十分勤勉。   陆辞芳看着远处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周围戒备甚严,秦韦廷就住在那里,说:“所以我要进他打坐修炼的静室看看,还请两位从旁协助,将他引开。”   三人埋头商量起来,敲定具体行事方案。   吃过晚食,天色完全暗下来。傍晚时起了风,天上厚厚一片云层,无星无月,到处黑漆漆的。秦韦廷正在静室里吐纳天地灵气,忽然有弟子来报:“观主,昭明君求见。”   秦韦廷不得不中断修炼,皱眉想他不是已经放了那个姓舒的姑娘吗,景昭明还上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找他的麻烦?若不是怕惹上景归元那老匹夫,区区一个景白,他还不放在眼里!   秦韦廷一脸凝重来到前厅,景白和舒令仪已经坐在那里。出乎他的意料,两人言谈间甚是和气,似乎没有找麻烦的意思,秦韦廷放下心来。彼此寒暄一番,舒令仪叹道:“在下交友不慎,以至于有今日之祸,幸亏秦观主大人有大量,没有迁怒,特来道谢。”   舒令仪如此客气,秦韦廷自然不能失礼,忙说:“说来也是老夫的错,以为陆辞芳之所以逃婚,是因为姑娘,一时气愤,这才将姑娘掳了回来。”   舒令仪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他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带回了长春观,笑道:“既是误会,大家说开便没事了。若不是这番因缘,我也不会认识锦瑟妹妹。”又说起今天和秦锦瑟一起去甘露寺赏花一事,表示自己和秦锦瑟一见如故。   秦韦廷显然早已知道此事,对女儿家这些事不感兴趣,说:“锦瑟自小没有什么朋友,舒姑娘能跟她合得来,再好不过。”   眼看秦韦廷有送客的意思,此时才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陆辞芳不知道有没有溜进静室,景白忙说:“昨日一时鲁莽,打伤了贵观弟子,他没什么事吗?”   秦韦廷说:“一点小伤,没什么要紧的,昭明君无须放在心上。”   景白拿出一瓶丹药,说:“秦观主,能不能请他过来一趟?我想当面致歉。”   秦韦廷心想,不愧是名门子弟,如此讲究礼仪,自然不会反对,派人去将那个弟子叫来。   秦韦廷陪着等了一会儿,那弟子不知被什么耽搁住了,半天没来,这时秦韦廷站起来说:“老夫还有点事,两位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舒令仪心里着急,却又找不到阻拦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快步往内院去了。   陆辞芳敛声屏气避开守卫弟子,顺利溜进秦韦廷的静室。里面虽然宽敞,却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一应器具摆设普普通通,完全不像是炼制傀儡的地方。他拿出一个圆盘模样的法器,中间有一根细针,旁边有许多刻度,这是指灵盘,反应十分灵敏,可以测试极其细微的灵气波动。他在静室各处走动,查看手中指灵盘的动静,当走到一面铜镜前时,指灵盘动了一下。陆辞芳立即运起灵力,结了个手印打在铜镜上。那铜镜表面像是有水流过,荡起层层波纹,很快露出一扇门来。   秦韦廷察觉到自己设下的禁制被动,脸色一变,匆匆往回赶。 第90章 活人傀儡(下)   秦锦瑟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贴身伺候的丫鬟忙打了热水进来。秦锦瑟净手匀面后换了一身衣裳,问:“陆哥哥呢?怎么没见他?”那丫鬟说:“陆公子和景公子、舒姑娘他们一起出去了,听人说是去前院拜见观主。”   秦锦瑟顿时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发呆。那丫鬟让厨房送了饭菜过来,劝道:“姑娘,先用饭吧。”秦锦瑟忽然站起来,快步出了房门。那丫鬟忙追出去,“姑娘,你去哪儿?”秦锦瑟也不理她,径直往秦韦廷住的院子来。   秦韦廷的静室藏有密室,陆辞芳并不感到惊奇,许多修士洞府都建有密室藏匿贵重物品,令他意外的是秦韦廷的这个密室未免太大了些。走进一人来高的石洞门,是向下延伸的数十级青石铺就的台阶,下了台阶,豁然开朗,里面宽敞的犹如一座地宫,两边分别有数个小房间。这些房间门口都设有禁制,其中一间敞开着,大概是走的时候忘了恢复禁制。陆辞芳进去看了一眼,地上堆着几个大箱子,旁边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丹药法器,那箱子里装的大概不是灵石就是稀罕的天材地宝,他根本没兴趣打开。这个密室固然有无数奇珍异宝,却如死水一般,一点人气都没有,有些角落甚至积了薄薄的一层灰,不像是经常进出炼制傀儡的地方——张济不在这里。   陆辞芳知道找错了地方,正要离开。这时秦韦廷寒着一张脸走进来,将他堵在石阶过道上,阴沉沉说:“陆辞芳,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辞芳心中大叫不妙,面上却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忙说:“秦观主,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误会你潜入我的静室,破开我的禁制,溜进我的密室?”秦韦廷一步步逼近他,手上灵光闪烁,显然是要痛下杀手,“陆辞芳,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辞芳连连后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秦观主,有话好好说,你听我解释——”浑身戒备着,随时准备逃跑。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秦锦瑟的声音,“陆哥哥,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秦韦廷闻言一愣,狐疑地看了眼陆辞芳,慢慢放下正要施法的手。   陆辞芳见状松了口气,知道秦锦瑟在替他解围,忙扬声道:“还没有。”又对秦韦廷说:“秦观主,你真误会了。”   秦韦廷脸上神情缓和许多,连声问:“锦瑟让你来的?她要你找什么东西?你要进密室跟我说一声便是,为何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越说越是怀疑。   陆辞芳一时编不圆话,只好使出拖延的法子,“秦观主,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这里气闷得紧。”说着从过道上挤了过去,率先出了密室,悄悄摸了把后背,一身的冷汗。   秦锦瑟背对密室门口站着,脸色苍白紧张,似乎里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随时会跳出来咬她一口,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迅速扫了一眼,见陆辞芳无恙,拔腿就跑,一直跑到外面,站在院子里大口喘气,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秦韦廷见她如此,脸上露出愧疚自责的表情。说起此事根由,还要追溯到多年以前。那时秦锦瑟才十来岁,因为母亲弟弟的过世,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愿见人,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一躲就是半天。这天她趁人不注意溜进了密室,这里又昏暗又安静,还没有讨厌的丫鬟婆子围着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很是满此处方。大厅里有一只箱子,装的是些古玩摆设,她把东西挪出来,爬进去躺在里面,刚好能装下她,感觉十分安全自在,躺着躺着犯起困来,慢慢睡着了。   秦锦瑟是被惨叫声惊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顶开箱子盖爬出来,先是看到满地的鲜血,紧接着看到秦韦廷施法杀人抽魂的场景。那人痛苦的整张面容都扭曲了,滚在地上不停嚎叫,叫声凄厉之极,而秦韦廷犹冷酷残忍的像变了一个人,如同恶魔降临,完全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眼前之景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啻于炼狱,秦锦瑟惊骇过度,当即眼睛一闭,晕倒在地。自此以后她便染上了惊悸症,原本健康活泼的孩子,一旦受到刺激,便会胸痹心痛、惊厥晕眩,严重的时候甚至不省人事。   秦韦廷自是又悔又愧,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吃了不知多少灵丹妙药皆不见效,弄的大家背地里都议论说秦锦瑟不是长寿之相,秦家竟是要绝后了。秦韦廷愧疚之下对秦锦瑟百般娇宠,唯恐有一点不顺心,无论她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能给她弄来。一开始秦锦瑟见到他便要发病,后来年岁渐长好些了,秦锦瑟依然不愿见他,这些年来,父女俩虽然住在一处,别说见面了,话都没说过几句。   因此秦韦廷万万没想到秦锦瑟竟然会来这里,自是又惊又忧,怕她发病,忙跟了出来,见她似乎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说:“锦瑟,要不要吃一粒养心丹?”   秦锦瑟摇头,硬邦邦说了句:“不用。”   父女俩许久没说过话,秦韦廷颇有几分手足无措,连哦了两声,像是才反应过来,忙说:“那就不吃,那就不吃。”   秦锦瑟打量着他,觉得他比以前老了许多,虽然身形依然挺拔,可是额前头发稀疏不少,眉头眼角皱纹遍布,心中忽然有些难过,语气跟着柔软起来,解释说:“是我让陆哥哥进密室的,我不敢进去。”   秦韦廷“嗯”了一声,不知有没有相信,只是问:“你要他找什么?”   秦锦瑟神情一顿,半晌说:“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一幅娘的画像,上面还有只黄鹂,我想找出来挂在房间里,清明节要到了,我都快忘了娘长什么样儿。”   秦韦廷听的触动心肠,轻叹一声,说:“是有这么幅画,不过没有收在密室里,那里阴冷潮湿,不利字画保存,而是收在外面书房里,你等一下,我去拿。”说着亲自去了。   陆辞芳见他走了,忙凑上来,覥着脸说:“锦瑟姑娘,多谢你替我解围,不然秦观主气得非把我杀了不可,不过我可没想偷东西,就是有点手欠,知道这里有个密室,实在心痒难耐,忍不住就想进去瞧一瞧。”   陆辞芳是个跳脱没正形的人,干出什么离谱的事儿秦锦瑟都不奇怪,没有多想,只是瞪了他一眼,无奈道:“陆哥哥,你以后能不能老实点儿?我都不敢在长春观随便乱逛,我爹真要发起狠来,有的是办法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陆辞芳连声认错,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景白和舒令仪在前厅等了半天,那个姓尹的受伤弟子才姗姗来迟。尹之全小跑进来,头发半干,在头顶胡乱扎了个道髻,气喘吁吁的,连声道歉:“昭明君,舒姑娘,不是在下故意拿大,实在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找,刚才正在沐浴,一时赶不过来。”   舒令仪忙说:“无妨,无妨,正好我们可以多尝尝你们观里的茶水点心,这点心做的颇为精致,外焦里嫩,细如银丝,根根分明,也不知怎么做的。”   尹之全笑道:“这个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叫做盘丝饼,又叫一窝丝,具有色淡黄、味甘甜、质酥脆的特点,形状像蜷曲待腾的蛟龙,吃起来绵甜可口,酥脆清香。”   舒令仪听的点头,“难怪这么好吃,想必做起来十分麻烦,光是拉成这样的细丝便不容易,更不用说其他配料了。”   两人说着闲话,景白却是站起来,拱手朝他行了一礼,说:“尹道友,上回的事冒犯了,还请见谅,不知你的伤好了没?”   景白乃是天下闻名的昭明君,私下里大家都说他是溟剑宗的少掌门,如此身份地位竟然郑重其事给他一个守门弟子赔礼,尹之全可谓受宠若惊,连忙跳起来,连连作揖,“不敢,不敢,一点小伤,早就好了,有劳昭明君记挂。”   景白递给他一瓶丹药,“这瓶丹药,还请收下。”   尹之全资质修为皆是平平,年纪老大,才堪堪筑基,不为长春观重视,不然也不会派他来守门了,当下连忙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昭明君折煞我了!”   舒令仪说:“尹道友,你就收下吧。你不肯收,莫不是还在怪昭明君打晕了你,脑袋后面长了个大包?”   尹之全笑了起来,“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双手接过丹药,心里对景白和舒令仪两人感观大好,心想这样的名门子弟,没想到对待他们这些不起眼的人如此尊重,反倒是同门师兄弟,作贱起他们来毫不留情。   这时有个年轻弟子跑进来,说:“昭明君,舒姑娘,陆公子让我来传个话,说他和我家姑娘先回去了。”   景白和舒令仪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秦锦瑟怎么突然冒了出来,知道事情肯定没成,不然陆辞芳也不用专门派人来传话了。舒令仪表示知道了,问了他几句陆辞芳的情况,说:“那我们也回去吧。”   尹之全忙说:“夜里天黑路滑,两位是贵客,小心走错了路,我送两位。”   舒令仪也不拒绝,三人一道离开。尹之全在前面领路,舒令仪状似不在意说:“刚才秦观主匆匆离去,似乎是陆辞芳乱走闯进了什么地方,秦观主大发雷霆,幸亏秦姑娘求情,秦观主这才饶了他。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贵观有没有什么禁忌,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万一像陆辞芳这样犯了忌讳可就不好了。”   尹之全便说:“长春观虽说比别处规矩多些,可也管不着客人的头上,两位只要别去库房周围转悠便没事。”   舒令仪忙说:“库房乃是重地,自然是闲人免进,可是在周围转悠也不许吗?这也小心太过了吧?”   尹之全说:“我们长春观就是如此,库房那里守得跟铁桶似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以前有次抄近道,从周围绕过去,离着库房大门还有老远,便被守卫骂了一顿。”   舒令仪听的若有所思。   两人回到住处,陆辞芳迎了上来,将密室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了,眉头紧皱,“难道我猜错了?张济不在长春观?”   舒令仪看着西北方向长春观库房重地,说:“我有一个主意,到底在不在,试一试就知道了。” 第91章 始作俑者(上)   夜深人静,秦韦廷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静室打坐修炼,而是一直在院中徘徊不去。秦锦瑟拿了母亲画像走后,他抚今追昔,想起过去的许多人和事,思及早已去世的妻子和幼儿,一时唏嘘感慨不已,心情难以平复。正沉浸在往事中,忽然西北方向冒出一道火光,半空中烟雾弥漫,纵然离得这么远,亦瞧得清清楚楚。   秦韦廷脸色微变,眯起眼睛望着远处那道火光。很快有弟子进来回禀说是库房那边走水了。秦韦廷冷声问:“怎么会走水?火势如何?”   那弟子忙说:“只是库房外围那片杂物间走水,不是什么要紧处,火势不大,想必很快就扑灭了,观主不必忧心。”   秦韦廷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心,反而眉头紧蹙,想到今晚陆辞芳擅闯密室一事,更是忧虑重重,当即出了院子,直奔库房而来。   赶到库房时火烧得越发大了,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是浓烟滚滚,偏赶上晚上刮大风,吹的满山树木猎猎作响,火借风势,很快蔓延开来,竟有连成一片之势。守卫库房的弟子全都赶上来救火,有施法浇水的,有堆土灭火的,还有拿着法器不停扑打的,各行其是,乱成一团。很快管事弟子赶来,见火已成势,没有急着救火,而是指挥众人施法先把周围隔断开来,以防火势蔓延,然后才慢慢灭火。   秦韦廷看了一眼,见管事弟子指挥得当,没有再管,扔下众人,飞身往库房里面去。   这时一直隐在暗处的陆辞芳趁乱跟了上去。   秦韦廷目标十分明确,径直进了左手第二间库房房门。陆辞芳怕他发现,不敢跟进去,使了个隐身法躲在一旁。很快秦韦廷出来了,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叫来守卫弟子,严厉斥责一番,命他好生看管库房,谁都不许放进来。那人吓的满头大汗,连声应是。秦韦廷这才出去看火灭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员伤亡,财物损失严不严重。   秦韦廷一走,陆辞芳便溜进了左边第二间房。里面不大,两边架子上放满了用油纸密封好的灵茶,这茶都做成茶砖或茶饼状,耐于保存,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贵重之物,似乎只是个储存茶叶的仓库。越是如此,陆辞芳越肯定这里有问题,不然秦韦廷也不会第一时间赶来查看,连火都顾不得灭了。   有了先前密室的经验,陆辞芳如法炮制拿出指灵盘,只是这次指灵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一会儿敲墙,一会儿用力踩在地上,还试着推了推装满灵茶的架子,纹丝不动。很快他察觉脚下传来的声音有点不对劲,用力跺脚,似有回响,忙运转灵力掐了个手诀,看准方位打过去,地砖无声无息从中间裂开,露出下面一条黑漆漆的地道来。   原来这是一道普通人常用的机关装置,并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也就没有灵力波动,因而刚才指灵盘才会没有一点反应。若不是亲眼看见秦韦廷急匆匆进来又出去,深知此处定有古怪,陆辞芳即便误打误撞找到这里,察觉不到一丝灵力,十有八九会疏忽过去。身为修士,没有人不依赖道法,不想别人进入,多设几道禁制障碍便是,既方便又有效,秦韦廷却反其道而行之,一点法术没用,而是大费周章动用人力物力,在这里设置这么一道精巧的机关装置。一般人看到此处连个禁制法阵都没有,自然不以为意,谁也不会仔细搜查,却想不到另藏有机关陷阱,如此费尽心机,防备的正是手段百出难以对付的修士。   想明白这点,陆辞芳不由得精神大振,知道自己大概是找对地方了。从地道进去,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制台阶,两边墙壁上有夜明珠照明,还未走完台阶,老远便闻道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待看清里面情景时,陆辞芳脸色大变,没想到秦韦廷竟然真的在暗中炼制活人傀儡。   此时秦韦廷正在库房外面盯着一众弟子灭火,又叫来管事弟子,问怎么起的火。   那管事弟子回道:“此事甚是奇怪,这几间屋子放的都是桌椅碗筷这些杂物,并无香烛草纸等易燃之物,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平时大家都不到这边来,请恕弟子无能,眼下忙着救火,一时还没查清怎么起的火。”   秦韦廷冷哼一声,说:“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只怕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火正是舒令仪放的。她修的是火系法术,身上炎阳符、雷爆符一大堆,顺手放把火不过是小菜一碟。她听了尹之全的话后,怀疑真正的“密室”就在库房某处,可是库房这么大,周围守卫森严,想要找到这个密室何其难也,不如先来投石问路试探一番。若是密室真在此处,一旦火起,秦韦廷惊疑之下,定会来库房查看究竟。果然不出她所料,秦韦廷一来,连灭火都顾不上,便往库房里面去了,正好给他们带路。   今天晚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秦韦廷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尽管刚才他去地宫看了,里面并无异样,没有人进去过,心里却怎么都放心不下,眼看火势渐渐小了,叮嘱那管事弟子几句,转头又去了地宫。   舒令仪和景白躲在远处一颗繁茂的大树上,一直盯着秦韦廷这边的情况,好给陆辞芳望风,见他又进了那间放灵茶的房间,舒令仪不由得急了,说:“完了,完了,陆辞芳还没出来呢,两人要是在里面碰上了,肯定要大打出手!”   景白摇头说:“陆辞芳只怕不是秦观主对手。”   舒令仪忙说:“那怎么办?”这回可没有秦锦瑟解围,以秦韦廷的脾气,定要把陆辞芳大卸八块!   “走!”景白当机立断,拉着她从树上落下。两人使了个隐匿的法术,趁大家还在救火,没人注意他们,溜进了那间灵茶库房。   此处密室跟秦韦廷静室那间密室格局差不多,都是一座占地宽广的地宫,两边有十数间房间。不同的是静室那座密室十分空旷,只是用来放置一些贵重财物,自从秦锦瑟亲眼目睹秦韦廷杀人抽魂得了惊悸症后,便已废弃不用;而这里却犹如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死尸、半成品傀儡,地上满是血污,连带着空气污浊腥臭不堪。有一间房里面甚至关着一个活人,见到有人进来,身上锁灵链不停发出响动,嘴里发出呜呜的惨叫声,会用锁灵链锁着,显然是个修为不低的修士。陆辞芳透过房门禁制,发现那人舌头被割掉了,嘴里黑洞洞的,是以只会呜呜惨叫,却发不出求救声。   陆辞芳看的遍体生寒。还有一间房,里面放着几个明显已经炼制好的傀儡,全都用符箓镇着,排成一排站着,犹如僵尸一般,甚是可怖。   陆辞芳一间房一间房找过去,都没有发现张济,越找脸色越差。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响起:“陆辞芳,我本不想杀你。”   陆辞芳连忙回头,看见秦韦廷一脸阴森朝他走过来。   秦韦廷目露凶光,显然已经下了杀人灭口的决心,叹道:“陆辞芳,你也是北关有名的后起之秀,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痛快,临死之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辞芳运起灵力暗中戒备,口里却没个正经,“秦观主,你一定要杀我吗?就不能饶我一命?我还没活够,不太想死呢!”   秦韦廷冷声说:“既然你不想死,那为何要到处乱走,自找死路?”   陆辞芳哀叹一声,苦着脸说:“唉,我也是迫不得已!秦观主,你当真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秦韦廷面无表情说:“陆辞芳,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都不知道,既然你一心找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陆辞芳讥讽道:“秦观主何止心狠手辣,只怕早就泯灭人性,不然怎么做得出用活人炼制傀儡这样恶毒的事情!”   秦韦廷嗤笑道:“不过是几个死不足惜的修士罢了,修真一道,向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要怪只能怪他们技不如人!”   陆辞芳见他毫无悔愧之心,皱了皱眉,知道像他这种狠辣心硬之人,无论说什么都没用,想到张济,压抑着怒气说:“看来今天是要不死不休了!不过在动手之前,我有一事问你。”   秦韦廷负手而立,示意他问。   “张济在哪儿?”   秦韦廷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张济是谁。   “张济是散修盟的金丹修士,三个月前来过吉水镇,然后便失踪了。秦观主,从吉水镇到长春观,附近一带都是你的地盘,你该不会说不知道吗?”   秦韦廷恍然大悟,“原来是散修盟那个傻大个。”   陆辞芳怒道:“张济果然被你抓走了,他人呢?”   秦韦廷却不说话,忽然出手,数道灵光闪过,地宫里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傀儡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身上符箓发出亮光,按照灵力指引,从不同方位朝陆辞芳扑来。陆辞芳忙祭出法器如意锦。如意锦看起来像是一条白色锦缎,能长能短,能大能小,水火不侵,刀剑不入,乃是陆辞芳的本命法器。如意锦飞在空中像流水一般柔软灵活,缠在其中一个傀儡脖子上,顿时化为细长的丝线,瞬间将那傀儡脖颈绞断,头颅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秦韦廷没想到他一上来就将一个傀儡毁了,冷哼一声,不再磨蹭,伸手一挥,地宫里突然升腾起一阵烟雾,一时什么都看不见。陆辞芳如临大敌,手持如意锦,一脸警惕看着周围。烟雾渐渐散去,地上突然多了一个身穿黑衣手握长刀的高大傀儡。陆辞芳看着那傀儡,大惊失色,叫了声:“张济!”   已成为傀儡的张济却是充耳不闻,挥刀便朝陆辞芳砍来。陆辞芳闪躲着避开张济的攻击,虽然想过张济大概已遭不测,可是看到最好的朋友变成傀儡,无知无觉,任人摆布,甚至对自己痛下杀手,仍然难以承受,一时心如刀割,恨恨看着秦韦廷,咬牙切齿骂道:“秦韦廷,你仗着道法高强肆意捕杀修士,将他们抽魂炼魄制成傀儡,灭绝人性,其手段之凶残狠毒,骇人听闻,如此作恶多端,难怪别人诅咒你断子绝孙!”   无论陆辞芳怎么攻讦谩骂,秦韦廷一直无动于衷,却在听到“断子绝孙”四个字时脸色微变,阴恻恻说:“若说断子绝孙,怎么也轮不到我秦韦廷,毕竟用活人炼制傀儡的始作俑者,正是李道乾,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第92章 始作俑者(下)   在千机真人李道乾之前,傀儡术虽然早已存在,却不像现今这么盛行,随处可见,因此傀儡一道,可谓是由李道乾发扬光大,流传天下的。陆辞芳听的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大怒,“秦观主,像你这般身份地位的人,没想到也会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我们盟主精通傀儡术,技艺精湛,制作出的傀儡犹如活人,栩栩如生,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从未听闻他滥杀无辜,盟主甚至三番五次严厉禁止散修盟炼制活人傀儡,一旦发现,严惩不贷!秦观主,你要替自己开脱,也不该怪罪到盟主头上,何其荒谬!”   秦韦廷瞟了他一眼,冷笑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你才多大,李道乾用活人炼制傀儡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陆辞芳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秦韦廷站在那里没动,却偷偷操纵灵力,隐藏在烟雾中的傀儡按照五行八卦方位一一站定,口里说:“你知道天下最著名的傀儡是谁吗?”   陆辞芳想到总是跟在李道乾身边的那个傀儡,像影子一般,永远站在盟主身后,心神恍惚了一下。这个大名鼎鼎的傀儡,名叫韩君集。散修盟的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韩先生”。他虽然是傀儡,却残留有一丝意识,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甚至会点头回应,还会自动吸收天地灵气,静坐修炼,看起来就跟活人一样。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大呼神奇,不敢相信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傀儡,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他还活着——韩君集因此名震天下。   秦韦廷说:“正是韩君集,他以前有个外号,叫韩神算,精通阴阳术数,其人天资不凡,聪明绝顶,修为不在李道乾之下。现在的人只知道李道乾,却不知韩君集当年出山游历,曾将北关闹得天翻地覆。他在沂水畔设下斗法台,单挑上百修士,无一败绩,其名头之盛,就连李道乾都要退一射之地。那时老夫还是一介少年,曾有幸见过他一面,当时他喝醉了品评北关各路人物,那种睥睨天下意气飞扬的风采,至今想起来亦为之心折不已。他将李道乾评为北关第一人,据说两人颇有私交。你知道李道乾怎么对他的吗?活生生抽魂炼魄制成傀儡,以供自己驱使。可惜韩君集这样的英雄人物,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陆辞芳听他忽然说起往事,没有注意到傀儡的移动,一时听住了。   “自从韩君集成了傀儡,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傀儡不只是一具死尸,竟然能保留意识犹如活人!如此登峰造极的傀儡术,李道乾也算是让天下人开了眼了,从此以后,捕杀修士炼制活人傀儡之风屡禁不绝,始作俑者正是李道乾!陆辞芳,我抓几个自投罗网的蠢货,你就骂我作恶多端断子绝孙,李道乾杀人无数,甚至将至交好友炼成活人傀儡,又该遭到怎样的报应?第一个该死的难道不正是他李道乾吗?”   陆辞芳听他污蔑李道乾,气愤不已,“秦观主,你这是砌词狡辩!你睁开眼看看,墙上、地上血迹多到用法术都洗不干净,到处都是惨死在你手下的亡魂,那边还关着活人呢,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便杀,怎能如此折辱修道之士,将人舌头割掉——”说到这里,又看到站在前面静立不动的张济,更是恨的眼睛都红了,脱口而出:“像你这样凶残狠毒之人,只怕心都是黑的,难怪就连锦瑟都不愿与你亲近!”   陆辞芳这话戳中秦韦廷逆鳞,他登时色变,阴沉沉说:“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新炼成的傀儡阵!”   话未说完,地上傀儡按照五行八卦方位结阵完毕,齐齐发动,登时灵光闪烁,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灵网,劈头盖脸朝陆辞芳压下来。陆辞芳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包围在傀儡中间,脸色顿变,催动如意锦,化为一片流云抵挡住那张灵网。他修为不及秦韦廷,又一时大意失了先机,如意锦被灵网压制的颤颤巍巍,似乎随时要断裂。这时张济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长刀没有半点犹豫往前狠狠一刺。   陆辞芳察觉到背后动静,扭身一躲,虽然避开了后心要害,仍然被长刀所伤,刺中了腹部,鲜血顿时汩汩流出。陆辞芳看着没有意识只知不停挥刀向他砍来的张济,满心悲伤,明知他已成傀儡,还是忍不住叫道:“阿济,是我啊,陆小芳啊!”   张济自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听命于人,回答他的是迎面一刀。   陆辞芳悲愤不已,顾不得自己受伤,咬牙催动灵力,如意锦化成无数条丝帛,以他为中心从四面八方散开,缠住地上所有傀儡。   秦韦廷见状哼道:“倒有两下子,不过也就这样了。”说着掏出一把符箓,往空中一抛,那些符箓贴在傀儡身上,发出强烈的光芒,如意锦化成的丝帛顿时全部断裂。陆辞芳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显然灵力消耗过大,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秦韦廷指挥傀儡准备一举击杀陆辞芳时,一道紫色剑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秦韦廷心知不妙,只得暂时放下陆辞芳,回身跟紫色剑光缠斗在一起。   景白和舒令仪一前一后从地道里走出来。   秦韦廷看着两人,不悦道:“这是我跟陆辞芳之间的事,你们为何要插手?”   舒令仪欠了欠身说:“陆辞芳虽然不大靠谱,不过我们既然是朋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里。”   秦韦廷冷哼一声,“看来你们是一定要跟老夫作对了!别以为你们是四大门派的弟子,背后有师门撑腰,我就不敢杀你们!”   舒令仪无奈道:“秦观主要是不肯放了陆辞芳,那我们只有得罪了!”   “既然你们跟陆辞芳如此情深义重,那就一起上路吧,九泉之下也好多个伴!”秦韦廷催动灵力,凭空出现一片黑色烟雾,那些傀儡在烟雾掩护下快速移动,将两人包围在内。   景白知道傀儡阵的厉害,趁法阵还未完成,一边催动斩霜剑,一边抓住舒令仪的肩膀,轻轻一抛,将她及时送出阵外。舒令仪乃一介女流修为低下,秦韦廷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因此景白送她离开傀儡阵时,他不以为意,并没有阻拦。   舒令仪踉跄落地,回身大叫:“昭明君,小心!”   傀儡阵里烟雾弥漫,景白已经跟秦韦廷打了起来,只见满室灵光乱窜,傀儡结成的灵网层层叠叠,将人围在其中逃脱不得。景白夷然不惧,斩霜剑挟带风雷之势破开一张灵网,另一张灵网很快又出现。双方各展所长,手段百出,一时斗的难解难分。   舒令仪在阵外帮不上忙,跑过去扶起陆辞芳,“你没事吧?”   陆辞芳擦了擦脸上喷溅的血液,摇头说:“放心,一时死不了。”眼睛盯着阵中形势,脸上露出忧色,“秦韦廷这傀儡阵甚是厉害,似乎对神魂有影响,能让人动作变得迟钝,时间拖得越久,只怕对昭明君越不利。”   舒令仪闻言大惊,忙大声叫道:“昭明君,速战速决,秦韦廷在拖延时间。”   景白正奇怪,自己怎么有些晕沉沉的,听到舒令仪的提醒,这才反应过来,秦韦廷擅长抽魂炼魄制作傀儡,自然精通影响神魂的法术,不再犹豫,斩霜剑顿时灵光暴涨。   秦韦廷从黑色烟雾中现身,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哼道:“不愧是景归元的得意弟子,年纪轻轻,剑法便如此厉害,若是单打独斗,老夫还真不是你对手,只是现在已经迟了,你神识受到烟雾侵蚀,不知不觉早就麻痹了!”   景白得知黑色烟雾有麻痹神识的作用,神情依然镇定,舒令仪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秦韦廷眼睛盯着景白,口中念念有词,催动傀儡朝他一拥而上。景白神识受到影响,脚下趔趄了一下,咬牙挥动斩霜剑,身前出现一片耀眼的紫色剑光,将他团团护住。秦韦廷哼了句“困兽之斗”,目露凶光,全身灵力如潮水一般朝景白涌去。   就在景白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紫色剑气无声无息穿过烟雾,快速朝秦韦廷飞射而来。秦韦廷正专心跟景白缠斗,准备一举将他围杀,毫无防备之下,被这紫色剑气刺个正着,更糟糕的是,这剑气正好刺在他丹田要害,全身灵力登时如流光一般散逸开来,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嗵的一声砸在地上。   舒令仪手持封剑盒站在暗影处,没想到一举得手,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秦韦廷丹田受到重创,无法催动灵力,那些傀儡顿时如断线木偶一般,站在那里僵立不动,傀儡阵不攻自破。随着黑色烟雾渐渐散去,景白神识慢慢恢复,收回浮在空中的斩霜剑,走出傀儡阵。   秦韦廷灵力尽毁,脸色惨白看着舒令仪,苦笑道:“没想到老夫一时疏忽大意,竟然败在你这个黄毛丫头的手上!”   舒令仪喘着粗气,想到秦韦廷的凶狠狡诈,一时心有余悸,没有说话。   景白说:“秦观主,虽然你心狠手辣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多少人命,不过只要你愿意废去修为,答应以后不再作恶,我可以饶你一命。”   陆辞芳虽然恨不得杀了秦韦廷给张济报仇,可是想到秦锦瑟,暗叹一声,没有反对景白的处置。   秦韦廷却毫不领情,脸上完全没有落败后的灰心绝望,而是似笑非笑说:“你们以为老夫身受重伤,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你们宰割吗?你们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长春观,老夫在此经营数十年,如此机密要地,老夫就没有一点安排吗?”   景白脸色大变,当即扯过舒令仪,一脸警惕看着秦韦廷,“你要做什么?”   秦韦廷发出桀桀笑声,聚集起最后一点灵力,一道灵光冲天而起,直直打在头顶。众人这才注意到石室顶部竟然雕刻有一片极其复杂诡异的阵法图。那阵法图封印被解开,很快运行起来。众人耳中听的嗡嗡嗡阵法启动的声音,像是一头噬人的猛兽,感觉十分危险。秦韦廷一脸快意说:“这是十绝天杀阵,这个阵法最特别之处,便是处处死门,没有生路,阵法一旦完成,无人能破,老夫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们同归于尽!”   景白、舒令仪、陆辞芳惊骇不已,齐齐色变。 第93章 无双城(上)   秦韦廷宁死也要拉所有人陪葬,大家岂肯坐以待毙。景白祭出斩霜剑不停冲击法阵,企图破坏阵法运行。陆辞芳说:“凡是阵法,必有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大家合力击之,一定能将这个该死的天杀阵破了!”   舒令仪一把擒住秦韦廷,又急又怒,连声逼问:“阵眼在哪儿?”   秦韦廷心性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挑眉说:“十绝天杀阵威力无穷,一旦启动,只许进不许出,有死无生,就凭你们几个还想破阵?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趁早放弃,早死早超生,来世投个好胎,别再撞到我秦韦廷的手里!”   就在秦韦廷笃定众人必死无疑时,地宫入口处传来争吵声。一个声音说:“姑娘,观主有命,谁都不许进库房重地。”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人立即噤声。秦锦瑟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韦廷大惊,大声叫道:“锦瑟,快出去!”   秦锦瑟充耳不闻,抬脚便进了十绝天杀阵的覆盖范围。   秦韦廷怔怔看着秦锦瑟,脸上神情数次变化,最后长叹一声,万念俱灰,“罢了,罢了,天意如此,算你们命大!”扫了舒令仪一眼,随手指了指阵法东面一处灵光汇聚结点。   舒令仪反应过来,忙催动封剑盒射向那处灵光结点,整个法阵顿时晃了一晃,不由得面露喜色。   景白亦明白过来,此处便是阵眼,忙驱动斩霜剑,不停攻击这处灵光结点。陆辞芳也来帮忙,三人合力,很快便将十绝天杀阵阵眼毁了。阵眼一毁,十绝天杀阵停止运转,大家捡回条命,全都松了口气。   秦韦廷丹田被毁,原本就受了重伤,又强行催动十绝天杀阵,早已奄奄一息。   秦锦瑟在他身旁跪下来,见他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众人在一旁看的十分难受,全都默然不语。   秦锦瑟从怀里倒出一粒丹药,准备喂给秦韦廷。这丹药虽不能修复丹田,好歹可以续命。秦韦廷却把头一偏,喘息说:“不用费事了,我重伤难治,大势已去,就算今日不死,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秦锦瑟泪眼朦胧看着他,趴在他身上,哭着叫了一声:“爹!”   秦韦廷欣慰地在她头上摸了摸,一脸平静说:“莫要伤心,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早已有此准备。我要跟你娘弟弟他们团聚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说完眼睛看着陆辞芳,竟是要把秦锦瑟托付给他。   陆辞芳虽然恨他杀了张济,却跟秦锦瑟无关,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拱了拱手,正色说:“秦观主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锦瑟。”   北关男儿,一诺千金,秦韦廷放下心来,擦着秦锦瑟脸上的泪痕说:“锦瑟,我走后,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什么,哪怕天崩地裂,你都要好好活着!”   秦锦瑟含泪连连点头,听他一再交代后事,心中又悲又痛,拿过丹药,颤抖着往他嘴里塞,哭喊道:“爹,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你把它吃了,你把它吃了,呜呜——”   秦韦廷知道自己油尽灯枯,就算吃了这丹药,也不过多挨几日,再说他残杀修士炼制活人傀儡事迹败露,已是穷途末路,早就心存死志,摇了摇头,眼睛扫过众人,扬声道:“我秦韦廷生为人杰,死亦鬼雄,岂是苟且偷生之辈!”说完自断心脉而死。   秦锦瑟放声大哭,心如刀绞,受此刺激,惊悸症发作,两眼一翻,抽搐着倒在地上。   陆辞芳忙冲上来,抱起秦锦瑟便往外跑,一路跑一路叫:“医师呢,快去请医师!”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又是一夜过去,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舒令仪蹲在院子里看火熬药,景白在一旁陪着她。秦锦瑟的惊悸症十分麻烦,除了身体上的病痛,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原因,不是几粒丹药便能治得好的。长春观的医师匆匆赶来,采用针灸疗法救醒秦锦瑟后,也只能和往常一样开了一副安神助眠的药方,让她好生休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对于如何根治惊悸症,依然束手无策。   秦韦廷一死,整个长春观乱成一团,观中弟子忙着争权夺利,连带着伺候秦锦瑟的丫鬟婆子亦人心惶惶,到处奔走打听情况,无心做事。笙歌准备几人饭食去了,陆辞芳寸步不离守着秦锦瑟,舒令仪便将熬药的事接了过来。只是她虽然有心帮忙,却是生平第一回 熬药,不知道熬到什么程度这药才算熬好了,时不时揭开盖子,问景白:“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景白亦是没有经验,探头去看,见那药水还有大半罐,斟酌着说:“应该要熬的再浓一些,不然这么大一罐药,怎么喝得完。”   舒令仪想想也是,拨了拨火,又往炉子里添了两根柴,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这熬药还真麻烦,得时时刻刻盯着,我都出了一身的汗。”她这一擦,鼻子上顿时留下一道黑印。   景白见了一笑,很自然的伸出手,拭去她鼻子上的黑印。   舒令仪反射般按住他的手,抬起眼皮飞快看了他一眼,脸色突然变得通红。   景白原本并无绮念,被她这么似嗔似羞一看,慢慢的脸也红了,讪讪收回手,支吾着说:“那个,你这里脏了——”   “哦,哦!”舒令仪看了看自己的手,脏兮兮的,便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景白说:“还是洗一洗吧,我去打水。”   舒令仪有点生气,嗔道:“不用了,你少动手动脚。”   景白轻咳一声,有几分尴尬。   舒令仪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他。   就在两人闹别扭的时候,陆辞芳走过来,问药熬好没。舒令仪忙说快好了,问:“秦姑娘醒了吗?”   陆辞芳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舒姑娘,锦瑟现在正伤心,不愿见我,你能不能陪她说说话?”   秦韦廷虽说咎由自取,此事却全因陆辞芳而起,秦锦瑟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秦韦廷一死,秦锦瑟顿失依靠,长春观更是乱成一团,人情淡薄,秦锦瑟命悬一线,管事弟子仿佛不知道,根本就没人过问。舒令仪想到秦锦瑟身体羸弱,处境尴尬,想了想说:“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陆辞芳说:“我跟锦瑟本就有婚约在身,我想带她回无双城。”   舒令仪点了点头,看看药熬的差不多了,端着药进了秦锦瑟房间。   秦锦瑟半靠在床头,脸色惨白,怔怔看着窗户发呆。舒令仪生怕吵到她,轻手轻脚进来,坐在床边,“秦姑娘,吃药了。”   秦锦瑟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舒令仪突然伸出自己的手,“秦姑娘,你看——”   秦锦瑟露出疑惑的表情。   舒令仪可怜兮兮说:“你看我的手,手指这里,都烫伤了,这药可是我亲手熬的,秦姑娘,你就看在我受伤的份上,把这药喝了吧!”   秦锦瑟一时无语,伸手去拿药。   舒令仪忙叫道:“等等,这药有些烫,我搅拌一下再喝。”一脸嫌弃看着碗里的药,说:“这药一看就苦得要命,光是闻着就受不了,要是让我喝,非得吐了不可。我给你准备了好些蜜饯小食,有甜的也有咸的,都在这里——”   秦锦瑟二话不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淡淡说:“不用了,我长年累月延医用药,早就习惯了。”   舒令仪劝道:“尝一尝嘛,这个一窝丝又甜又酥,可好吃了,我特别喜欢。多吃甜食,心情会变好哦。”   秦锦瑟看着她,轻声说:“舒姐姐,谢谢你。”   舒令仪不知怎么安慰她,心中甚是怜惜,拍了拍她的手。   秦锦瑟忽然问:“我爹呢,入殓了吗?”   舒令仪这才想起来秦韦廷尸体应该还在库房地宫,长春观上下忙着拉帮结派争权夺利,哪有人记得收尸,不敢实说,含糊道:“秦观主后事也该准备起来了,我出去问问。”   秦韦廷的丧事一切从简,他乃横死,一时连好的棺木都找不到。还是秦锦瑟说修道之人不讲究这个,重要的是入土为安,只用了一副上等杉木。停灵三日,长春观上下祭奠完毕,在后山选了块吉穴,就葬在秦夫人墓旁。下葬那天下着小雨,长春观弟子把棺木抬进穴中,秦锦瑟跪在地上,用手捧起一抔黄土,洒向棺木,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黄土掩埋,哭得不能自已。陆辞芳怕她伤心太过,旧病复发,忙把她拉走了。   诸事完毕,大家回到长春观,舒令仪和陆辞芳商量离开一事。关在地宫那个被割掉舌头的修士放出来了,长春观赔了一大笔灵石丹药,息事宁人。至于那些活人傀儡,包括张济在内,陆辞芳全部带回无双城,听凭散修盟处置。舒令仪摇头说:“秦观主这一去,整个长春观都乱了套,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陆辞芳表示同意,大家说好明天就走。   这时秦锦瑟走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说:“陆哥哥,舒姐姐,昭明君,明天你们要走,我就不送了,今儿就当道过别了。”   陆辞芳吃了一惊,小心翼翼说:“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秦锦瑟摇头,轻声道:“我不去无双城。”   陆辞芳顿时急了,“锦瑟,你是不是怕去了无双城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你放心,一回无双城,我们就成亲——”   秦锦瑟仍然摇头,一脸平静说:“陆哥哥,对不住,我不想成亲了。”   陆辞芳怔怔看着她。   “陆哥哥,这次惊悸症发作,虽然险死还生,却感觉病的越发重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小时候有位高人说过,这病虽不能根治,却也并非无法可解,要想平安了此一生,只需远离红尘俗事,六根清净便可,因此我决定去甘露寺出家修行。”秦锦瑟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显然主意已定。   陆辞芳听的她竟然要出家,一时呆住了。   舒令仪忙赶上来劝解,“秦妹妹,你不想去无双城,咱们便不去,你愿去哪儿咱们便陪你去哪儿。我看你这病就是闷出来,出去走一走,到处看一看,说不定就好了,出家修行却是大可不必——”   秦锦瑟打断她说:“舒姐姐,你不用劝了,我已经跟甘露寺的慧心大师说好了,她将在三日后收我为徒。”又对陆辞芳说:“陆哥哥,你放心,慧心大师乃是我母亲旧交,她会好好照顾我的。”   陆辞芳见她早已安排妥当,知道劝不过来,心情万般复杂,仰天长叹一声,撇下众人,独自离去。 第94章 无双城(下)   无论大家怎么劝说,秦锦瑟执意要出家修行,很快连衣裳都换了,头上带着一朵白花,改穿一身简单素净的缁衣皂鞋,以明其志。众人无法,只得送她去甘露寺。到了甘露寺,眼看她大好年华却要长伴青灯古佛,舒令仪唏嘘不已,拉着她的手说:“秦妹妹,既然出家修行对你的身体有利,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病,等日后身体好了,再还俗便是。回头我有空,就来看你,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素斋哦。”   秦锦瑟笑着答应了,转头看着陆辞芳,却是半晌无语,最后冲他行了一礼,头也不回进了甘露寺。   陆辞芳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众女尼里,很快便分不清谁是谁,不由得失魂落魄,惆怅不已。   送走秦锦瑟,大家情绪颇为低落,在路边找了个茶摊坐着歇息。舒令仪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许多人穿着一身干练的短打,显然是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说:“陆辞芳,你说从吉水镇坐船去无双城既舒适又快捷,那船票好买吗?要不要找人打听一下?”   陆辞芳说:“吉水镇有一半的船经过无双城,船票有的是,随走随买,随时可以出发。这里的船有两种,贪图便宜可以搭乘货船,要想干净舒适,那得坐专门载人的灵船。”   舒令仪说:“我们又不是货物,当然是坐载人的船了。”   一行人也不耽搁,当即来到吉水镇码头,询问过后,选了一艘午后出发的高大灵船。排队买票时陆辞芳凑过来,“舒姑娘,帮我也买一张。”   舒令仪朝他伸手,“灵石呢?”   陆辞芳嘿嘿笑道:“这不是囊中羞涩嘛,你先帮我垫付一下,回头就还。”   舒令仪听的摇头,“指望你还钱,还不如指望天上下红雨。你不是拿了笙歌的储物袋嘛,那么多灵石,都花完了?”   陆辞芳冲她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个劲儿的拜托。舒令仪只得多买一张,嘀咕说:“果然抢来的灵石花着就是大方,转眼就没了。说好了,这钱是我借你的,到时候可别忘了还。”   陆辞芳拿过船票,口里连声应是,心里却想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从吉水镇到无双城坐船要一天一夜。景白、舒令仪、陆辞芳、笙歌四人在码头简单用过饭后上了船,很快船开了,一路劈波斩浪,两岸景物飞快倒退。午后时分,天气正好,船舱里逼仄气闷,许多人来到甲板上透气闲聊,舒令仪他们也不例外。   舒令仪正指着水面飞过的一只大鸟给景白看,忽然灵船剧烈震荡了一下,舒令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景白忙伸手抱住她。他这手好巧不巧,刚好横在舒令仪胸前。舒令仪站稳后,瞪了他一眼。景白感觉到手下的柔软饱满,忙把手松开,有些尴尬又有几分心猿意马。舒令仪怀疑他是故意的,冷不丁踩了他一脚,一把推开他,扶着栏杆站在船头吹风,迎面只见白水浩荡,青山如列。   景白跟了过来,清了清嗓子说:“这北关山水,气象恢弘,大开大阖,和南越的奇山秀水颇为不同。”   舒令仪不搭话,探头去看船底。原来刚才灵船之所以晃动,是因为和一艘渔船差点撞上了,两船擦着船身交叉而过。有人骂道:“这船老大是喝多了吗,这船要是翻了,可是一船人的性命!”   一个船员忙说:“放心,翻不了,咱们的船高大坚固,要翻也是那渔船翻。”   众人纷纷叫嚷指责,说哪有这样开船的,这是不把大家性命当回事,我们花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船票,可不是来担惊受怕的。那船员被众人骂的不敢回嘴,灰溜溜走了。   大家这么同仇敌忾一回,关系瞬间拉近不少,彼此说起最新见闻,有人正色道:“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   众人忙问什么事。   那人连声叹息,摇头不语。   有人急了,“到底什么事,赶紧说啊,卖什么关子!”   那人一脸严肃说:“非是我卖关子,故意吊人胃口,而是此事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我宁愿是误传——上船之前刚收到消息,连海城陷落了。”   如一滴水溅入油锅,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就连一旁站着的陆辞芳都忍不住侧目。   有人不信,大声反驳:“连海城位于东海之滨,乃是进出北关的海上咽喉,城中修士众多,守卫森严,更有冯家世代镇守,怎么会陷落?”   那人说:“正因为连海城如此重要,所以溟剑宗才会突然发动奇袭,一举拿下。”   周围忽然一静,过了会儿,大家像是才反应过来,震惊不已,七嘴八舌说:“又是溟剑宗,这是要开战了吗?”   有人咬牙切齿说:“溟剑宗真是狼子野心,我们北关男儿顶天立地,悍不畏死,开战就开战,我们才不怕溟剑宗!”   有人皱眉道:“连海城怎么会陷落,不是有冯家镇守吗?”   那人摇头说:“冯家完了。据说溟剑宗攻进来时,冯家家主率领本家诸多子弟死战不退,溟剑宗损失惨重,护城大阵破后,溟剑宗为了立威,将冯家上下一个不留,全都杀了,如今冯家家主的尸首就悬挂在城门口,惨烈之极。”   众人听他说的这么详细,估计连海城陷落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全都义愤填膺,对冯家殉城的壮举敬佩不已,又对溟剑宗破口大骂。   陆辞芳没想到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连海城城主冯毅南竟然死了,还死的如此悲惨壮烈,想到冯毅南和蔼的面容,爽朗的笑声,痛心不已,忍不住红了眼眶。   舒令仪听的众人大骂溟剑宗,甚至污言秽语辱及归元真人,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景白,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扯了扯他袖子,小声说:“这风吹的我头疼,我们回去吧。”   景白默默跟在她身后走了。   一路顺风顺水,次日中午到了无双城外的通河码头。连海城陷落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到处是议论此事的人,群情激愤。通河码头乃是北地极为重要的运输枢纽,溟剑宗在这里开设有货运铺子,很快便被蜂拥而来的人群砸了,一片狼藉。   灵船停靠在岸边,众人排队等着下船。舒令仪站在船头看的心惊胆战,忙跑回船舱,拉住景白说:“昭明君,我知道连海城的事跟你无关,只是众怒难犯,安全起见,你还是换一身衣裳吧。”景白穿的是一身白底镶紫的道袍,正是溟剑宗弟子服饰,以此刻北关修士对溟剑宗的仇恨,他穿成这样出现在无双城,说不定要引来围攻。   景白却是不愿意,冷声道:“我本就是溟剑宗弟子,行得正坐得直,为何要遮遮掩掩?谁要是想找麻烦,尽管放马过来。”   舒令仪忙说:“我知道你不怕,可是咱们也犯不着招惹外面那些无赖暴徒啊,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不是?”   景白垂着眼无动于衷。   舒令仪急得直跺脚,“哎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你道法高强,剑法厉害,单打独斗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人家若是暗地里放冷箭使阴招呢?不说阴谋诡计,人家若是派出一群小孩往你身上扔烂泥巴臭鸡蛋,你能怎么办?这样恶心人的损招我能想出一百条!”   景白想到自己被一群小孩围着扔臭鸡蛋烂泥巴的情景,浑身一僵,半晌硬邦邦说:“我只有门派道袍,没有别的衣裳。”   舒令仪忙说:“我有,我有许多男装。”说着拿出储物袋,倒了半床衣物出来,选了一套递给景白,笑道:“这身衣裳原本是二师兄的,他嫌颜色太艳,穿不出去,我便拿了来,准备改小一点出门的时候穿,省的花钱再做。昭明君你跟二师兄身材差不多,想必能穿。”   景白无法,只得换上,推门出来时,舒令仪只觉眼前一亮。这身衣服乃是樱桃红,领口、袖口、下摆全用金线镶边,如此富贵艳丽之色,一般人根本压不住,穿在景白身上,因他肤色白皙,气质冷峻,倒是显得贵气逼人,犹如翩翩浊世佳公子,与平日形象大不相同。   舒令仪一时看呆了,反应过来忙低下头,有些慌乱说:“好马须得配好鞍,有了衣裳,还得有配饰,这块玉佩是我最喜欢的,给你——”   景白看了眼她,张开手站在那里不动。   舒令仪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弯腰给他系上。   景白摸着腰间的玉佩,忽然叫了声:“阿如——”   舒令仪忙抬头,“嗯?”   景白凑到她耳边,“玉佩是送我的吗?”   舒令仪脸一红,似是默认,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景白正要拉住她。这时笙歌进来,催促两人下船,表示陆辞芳正在外面等着。   从通河码头到无双城还有一段距离,四人下了船,御剑飞行约摸半个时辰,宽阔的平原上一座高大的城池突然横亘在眼前,如同一条巨龙一眼望不到边,这便是天下闻名的无双城。城池上方时不时有灵光闪过,显然是护城大阵在运行。无双城不问身份可以自由进出,有无双城身份令牌的直接进去就行,外人却需要缴纳一定数量的灵石,不过不多,只要一两块灵石便可。   景白、舒令仪、笙歌去交灵石,陆辞芳在一边等他们。也不知谁规定的,今日入城要交一块灵石外加六十灵珠,一块灵石等于一百灵珠,偏那负责收钱的修士是暂时替班的,人一多便算不清楚,因此三人排了半天的队。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凑过来,满脸堆笑说:“几位是头回来无双城吧,你们初来乍到,大概还不知道,无双城上空有法阵,禁止修士御剑飞行。”说着指了指身后两匹天马拉着的一辆圆顶马车,“不过我们马车却不在禁止之列,一人只要两块灵石,就可以把你们送到想去的地方,还能坐在马车里,居高临下将无双城美景一览无遗。”   舒令仪见那天马膘肥体健,模样看着十分神气,再说只要两块灵石,有些心动,便问:“真的只要两块灵石?什么时候能走?”   那妇人忙说:“马车空着,现在就能走。”   那马车四面敞开,周围用一道栏杆围着,舒令仪坐上去试了试,感觉十分喜欢。这时陆辞芳看见了,连忙冲上去把她拽下来。那妇人当即把脸一变,正要讹上他。陆辞芳没好气说:“佟老三坑人坑到我身上来了!”   那妇人听他说出佟老三的名字,知道是熟人,只得悻悻离去。   舒令仪方知道里面有门道,忙问怎么了。   陆辞芳说:“你要是上了这辆马车,想下来就难了,对方手段多着呢,不狠宰你一笔,休想离开。”   舒令仪吓的吐了吐舌,一脸担忧说:“无双城到处是骗子,大家千万要小心!”   陆辞芳看着无双城高大的城门,拍着胸脯说:“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有我罩着,没人敢欺负你们!” 第95章 旧地重游(上)   无双城规划严整,从高处俯视整座城池犹如一座棋盘,整齐划一,里巷纵横。街道宽阔平整,笔直延伸出去,方正大气,浑然不似南方城池,到处小桥流水,高低起伏不平。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舒令仪一进了城,眼睛到处乱看,指着天上不时划过一道流光的修士说:“无双城不是禁止御剑飞行吗?”   陆辞芳说:“那是针对炼气筑基这些低阶散修,金丹修士不在此列。”   舒令仪忙说:“那我们也可以御剑啊,岂不是省事多了!”   这时头顶两道流光突然撞在一起,两名修士当即落在地上吵了起来。一个指着头破血流的额头大叫自己受了伤,张口就要对方赔偿两瓶培元丹;另一个说自己飞的好好的,对方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撞,明显是在碰瓷。双方吵成一团,引来许多人围观,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叫嚷着两人打一场。   陆辞芳抬了抬下巴,“看见没?像你这样的女修,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敢在无双城大摇大摆飞来飞去,一准得被专门碰瓷的盯上。”   舒令仪看的连连摇头,说:“如此风气,千机真人就不管管?”   陆辞芳不以为意,“这种小事一天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如何管得过来?再说我们盟主讲究的是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坑蒙拐骗的手段层出不穷,要想对付这些人,只有一个办法——”   舒令仪忙问什么办法。   陆辞芳说:“只要自身实力强大,自然谁也不敢招惹。舒姑娘,你觉得这些人麻烦得紧,可是你问问昭明君,有没有把这些宵小之徒放在眼里?”   舒令仪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人家当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哼了一声,说:“你这话我不同意,照你这么说,那些被坑被骗的都是活该了?这种不正之风,就该狠狠遏制才是!这要是在我们灵飞派,早就被抓起来,送去穷山恶水挖矿了!”又问景白,“昭明君,苍溟城的修士犯事,一般都怎么处罚?”   景白却不答,而是看着前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舒令仪顺着他目光望过去,见是一家酒楼,门口木制招牌颇有年头,上面写着“陶然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然是一家老字号,忙问怎么了。   景白一脸感慨,叹道:“你我初见,就是在这家酒楼。”那是二十年前,不,二十一年前的事了,时光如水,人事流转,没想到这家酒楼还在。   舒令仪却是什么都不记得,神情有几分茫然,打量着“陶然坊”酒楼,问:“就在这里吗?怎么认识的?”   景白触景伤怀,见她这样,心里颇不是滋味,叹息一声,没有做声,愈发想她恢复记忆了,不然两人之间的那些过往,他一人怎么承受得住!   陆辞芳见两人都看着“陶然坊”酒楼,忙介绍说:“这家酒楼门面虽然不大,却是百年老字号,本地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几道特色菜倒是很值得一尝。你们难得来无双城,回头我请大家来陶然坊,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先回住处。”他有心请客,无奈陶然坊贵得很,摸摸灵石袋,囊中空空身无分文,心想当务之急先得弄一笔灵石再说。   陆辞芳在城主府后街花枝巷有一处宅子,宅子不小,只是日常疏于打理,显得有些杂乱破败。他这趟出门一个多月,正值春暖花开之际,院子里杂草遍布,有的长得比膝盖还高。推开屋门满是蛛网灰尘,更好笑的是,居然有鸟儿在架子上做窝,窝里还有两个白生生的鸟蛋。陆辞芳胡乱使了个清洁法术,只见一阵大风刮过,带走满屋灰尘,呛的人直打喷嚏。这么糊弄一下就算打扫完了,自己往椅子上一瘫,请舒令仪和景白坐下。   舒令仪摸了摸椅子靠背缝隙那里,手指上仍有灰尘。   陆辞芳瞟了一眼,满不在乎说:“我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当然更没有什么约束,你们住下来,爱怎样就怎样,虽然比不上外面客栈干净舒适,至少清净自在不是。”   笙歌看不过眼,摇了摇头,将桌椅擦了一遍,舒令仪和景白这才坐下说话。   陆辞芳找出灵茶准备泡茶待客,正要往茶壶里放茶叶。笙歌一把抢过茶壶,拿出去洗了一遍这才送回来。陆辞芳干脆不管了,任由笙歌喧宾夺主烧水泡茶,翘起二郎腿说:“如此正好,我等着喝现成的茶就是了。”   喝完茶,笙歌忙着打扫房间,收拾东西,忙得团团转。大家把地方腾给她,站在院子里聊天。陆辞芳见没他的事儿,便说:“舒姑娘,昭明君,你们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出去打听一下情况。”   舒令仪顺口问他去哪儿。   陆辞芳说:“我出去这么长时间,不知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去找小袁他们问问。”   舒令仪正无聊,忙说:“你是去找袁复礼吗?自从苍澜岛一别,大家许久没见,我正想找他叙旧呢。”   陆辞芳只得说:“那就一起去。”   舒令仪问景白去不去。   景白跟袁复礼又没交情,甚至都不认得他,摇头说不去,祭出斩霜剑,说他要练剑。   舒令仪打趣道:“昭明君,你既然要练剑,顺便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吧。”说完笑着和陆辞芳一起出了门。   袁复礼住处离陆辞芳不远,两家只隔了一条街,不过他家是在大街上,乃是一座前店后院的两层小楼。店里主要卖各种酱肉熟食,老远便闻到香气扑鼻。问过伙计,得知袁复礼在家,陆辞芳带着舒令仪径直往后院去。过了一道院墙,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前店喧嚣嘈杂半点儿都听不见,显然是设了隔绝声音的法阵。   陆辞芳人未到,声先至,老远就叫:“小袁,出来迎接贵客了。”   袁复礼正在屋里算账,听见他的声音,忙把笔一扔,口里说:“陆大哥,我这门槛都快被你踩烂了,何来贵客之说。”一面说一面出来迎客。   陆辞芳笑道:“我当然算不得贵客,不过这位呢——”说着把身子移开,露出跟在后面的舒令仪。   袁复礼见到她,惊喜非常,忙说:“原来是舒道友,岂止是贵客,简直是蓬荜生辉,请进请进!”忙将人让进来,又喊人上灵果灵茶。他早已知道舒令仪乃是灵飞双娇其中一位,不过还是照以前那样,称呼她舒道友。   大家寒暄一番,分宾主坐下。袁复礼得知她远道而来有事求见李道乾,摇头说:“盟主最近不在无双城。”   舒令仪忙问:“不知千机真人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袁复礼说:“盟主行踪没人知道,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半载不露面的时候都有,不过我猜他此刻应该是在连海城。”   连海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北关之主的李道乾岂能置身事外,自然要赶去连海城处理后续事宜。   舒令仪有些失望,忙说:“那我就在无双城等着,想必千机真人很快就回来了。”   陆辞芳见两人说完正事,拉了拉袁复礼。袁复礼会意,随他来到外面。陆辞芳小声说:“小袁啊,最近我手头有些紧——”   话未说完,便被袁复礼打断,一脸无奈说:“陆大哥,你要借钱,也不能总逮着我一个人借啊!”   陆辞芳理直气壮说:“谁叫我认识的朋友里,只有你是有产业的!你看看前面,生意多好,客流不断,半个无双城的人都来你这儿买酱肉,问你借点钱怎么了,又不是不还!”   袁复礼便问他要借多少,“一百灵石够不够?”   陆辞芳指了指里面的舒令仪,悄声说:“我家里不只这尊大佛,还有个昭明君呢,一百灵石够干什么,人家大老远的跑来,我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招待人家吃喝玩乐吧!”   袁复礼无法,最后给了他两百灵石。   陆辞芳借到钱,立即神清气爽。两人告辞时,袁复礼让人包了一大包酱肉,对舒令仪说:“舒道友,今天来不及准备,改日备好酒席给你和昭明君接风洗尘,两位一定要赏光。”   舒令仪忙客气一番。大家道过别,陆辞芳带着她从另一条路回去。先前来时,两人走的是小巷,这回从大路回去,却要绕好长一段路。不过路上却是十分热闹,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路边挤满了各种摊贩,正卖力吆喝,有卖吃食的,像馄饨、煎饼、凉菜之类,还有卖自己种植的灵花灵草的,甚至有卖灵兽的,一只似猫非猫的灵兽,冲着行人龇牙咧嘴,许多人围着看热闹,一切充满市井生活气息。   陆辞芳看着手里的酱肉说:“有了肉,须得有酒,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才是神仙日子。”说着走进路旁一家酒肆。   那酒肆甚小,店里只摆了两张桌子,这会儿里面没有客人,屋里也没有点灯,地方狭窄,光线昏暗。陆辞芳叫了声:“打酒。”   “来了。”里面有人应声,很快帘子一掀,走出一个丰满俏丽的年轻妇人。她手里提着一盏八角风灯,款步行来,抬头见是陆辞芳,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待看见后面的舒令仪,笑容又收了一收,走到柜台边,问要多少酒。   陆辞芳说要五斤。   那妇人道:“这么多,可是家里来了客?”说着扫了舒令仪一眼,从柜子里抱了一坛酒出来。   陆辞芳扔下灵石,提起酒坛就要走。那妇人却按住酒坛不放,顺势在他手心挠了一下。陆辞芳装作不知,拿着酒便出了酒肆。   舒令仪跟着离开,回头看了那妇人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跟陆辞芳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只是酒肆老板娘和酒客那么简单。   很快她的直觉验证了。当天晚上,大家坐在院子里喝酒吃肉,谈天说地,舒令仪跟陆辞芳还划起了拳,正玩得高兴,突然有人敲门。陆辞芳起身去开门。舒令仪跟上去远远看了一眼,正是那俏丽老板娘,手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正冲陆辞芳垂泪呢。   舒令仪对着陆辞芳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 第96章 旧地重游(下)   那年轻妇人名叫简素心,怀中小孩乃是遗腹子,掀开小孩衣服给陆辞芳看,只见身上起了一片红疹,急得直掉泪,说:“昨儿胸口那里就有几个红点,我以为是蚊虫咬的,只抹了点药膏,谁知今日就这样了。这两天饭也没怎么吃,刚才好不容易喂了一碗肉羹,全都吐了。”陆辞芳摸了摸那小孩额头,有些烫手,想是起了高热,便说:“小孩病症耽搁不得,赶紧送去仁和堂看看。”   简素心低声道:“仁和堂在城南,这大晚上的,我一个妇人带着个生病的孩子——”说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陆辞芳回头,看见舒令仪探头探脑往这边看,他因秦锦瑟的事心里正愧疚着呢,不想再招惹桃花债,因此神情有些迟疑。   简素心见状拉了拉他衣服,似嗔似怨,含泪叫了声:“陆郎!”   陆辞芳见她一脸急色,又看了看怀中神情恹恹的孩子,叹了口气,只得说:“那我陪你走一趟。”   舒令仪听的门从外面关上,不知他们要去哪里,好奇心起,轻巧地跃上屋顶,居高临下看见陆辞芳抱过孩子,御剑带上那妇人,径直往南边去了,撇了撇嘴。这会儿皓月当空,又正值春日,天气舒适,站在高处,景致更佳,只见灯火点点,月光如练,风中隐隐送来花木的香气,她干脆坐下,又招手叫景白上来。   景白顺手拿了壶酒飞上屋顶。两人并排坐在那里,时不时喝口酒,望着头顶的明月,吹着柔软的春风,甚是惬意。   舒令仪醺醺然微有醉意,摇头晃脑说:“这酒有点烈,我喝不大习惯,还是梨花白好喝。”   景白顺势拿过她手里的酒杯,“你少喝点,这是本地烧酒,比一般酒都烈。”   舒令仪歪着头看他,忽然说:“小白,下午进城时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陶然坊,当时是怎样的情形?”   景白神情温柔看着她,思绪陷入回忆里,“当时你惹了麻烦,便想方设法赖上我,后来去琅琊山寻宝又碰上了,谁知所谓的宝物竟是藤妖作乱,那时我还没结丹,你更只是个练气小弟子,我差点死在里面,还是你随身携带的大还丹救了我。”   舒令仪听的笑了,“你记得真清楚。”   景白转头盯着她,“阿如,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   舒令仪垂下眼睛,露出沮丧的表情,“可是我忘了你。”   “不要紧,只要我记得你就行。”   舒令仪沉默半晌,突然说:“小白,我有点怕。”   “怕什么?”   “我想恢复记忆,可是又怕恢复记忆。”舒令仪一脸茫然,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封印她的记忆,一定有其理由。现在她要解开这段封印,如同探寻未知秘境,不知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不免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可是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哪怕再危险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景白轻叹一声,伸手抱住她,安慰道:“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啊,太微宫已经覆灭,这么惨烈的事她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舒令仪想到这里,心里一痛,伸手回抱住他,埋首在他怀中,闷声说:“小白,我真是没用。”   景白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心想她大概有些醉了,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舒令仪躺在他怀里,感觉十分安心,加上酒意上涌,一时竟睡着了。   景白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是如此的乖巧安静,忍不住伸手描摹她眉眼的形状,最后手指停在柔软红润的嘴唇上。舒令仪睡梦中似是察觉到异物,伸出舌头舔了舔。   像是触电一般,瞬间从手指直通心口,景白只觉浑身一麻,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舒令仪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仍旧睡得无知无觉。   景白就这样抱着舒令仪在屋顶坐了半夜,直到陆辞芳回来。   陆辞芳陪着简素心母子去了仁和堂。医师看过后,表示是幼儿急疹,无甚大碍,开了药方,他又将母子俩送回酒肆。小孩折腾了这大半夜,早就困了,回来路上便睡着了。简素心安顿好儿子,出来向陆辞芳道谢。陆辞芳说:“孩子没事就行,那我走了。”   简素心忽然拉住他,软绵绵说:“这么晚了,就别走了。”   陆辞芳掰开她的手,正色道:“素心,当时说好的,大家只是露水姻缘。”   简素心脸色慢慢变了,“你想和我断了?为什么?”   陆辞芳头疼不已,“没有为什么。”   简素心对着他又捶又打,“你胡说!走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就要和我划清界限,你分明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陆辞芳知道她误会了,却又不好解释。秦锦瑟出家一事对他打击极大,这些天他一直在反省,认为主要是自己轻浮浪荡害了她,加上秦韦廷之死,伤心绝望之下这才选择出家避世。因此他立下决心,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到处寻花问柳了,只好说:“素心,是我对不住你。”   简素心咬牙道:“真是郎心似铁,说断就断,你如此绝情,叫我怎么办?”   陆辞芳知道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无依无靠度日艰难,心中愧疚,当下拿出灵石袋,往桌上倒了一堆灵石,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又怨又恨,干脆把整袋灵石留给她,说:“小泽病了,这些灵石,给他买点好吃的。”   简素心知道,这是陆辞芳给她的补偿,他是真心要和她一刀两断。当初两人情浓时早就说好,大家只图一时欢娱,并不求天长地久,因此陆辞芳不惜把所有身家留给她,对她可谓仁至义尽。只是女子之心,总是容易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陆辞芳回到住处,见景白和舒令仪坐在屋顶赏月喝酒,好不快活,若是平时,定要调侃一番,此时却没心思说话,只扫了一眼,便自顾自回房,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有人送来两张帖子。他打开一看,原来是袁复礼做东,晚上在陶然坊备下酒席,请景白和舒令仪赏光,便和送帖子的人说:“小袁真是穷讲究,请人吃饭罢了,还专门下帖子,不知道的,以为他这是要成亲,广发喜帖呢!还有,怎么只有两张帖子,我的呢?”   那人为人圆滑,是袁复礼酱肉店里的一名得力伙计,忙说:“我们东家请客,以陆爷跟我们东家的交情,自然要在一旁作陪,何须专门下帖子请您!”   陆辞芳这才罢了。   舒令仪接过帖子说:“请转告袁道友,多谢费心,晚上我和昭明君必到。”   当天酉时刚过,太阳快要落山,看看时间差不多,景白、舒令仪跟在陆辞芳身后出了门。陆辞芳带着他们不走大路,专门钻小巷。舒令仪凑过去说:“陆辞芳,你不走前面街道,是不是怕碰到简娘子啊?”   陆辞芳没好气说:“我跟她没有什么,你少来招惹我。”   舒令仪啧了一声,却是不信。   陆辞芳便说:“我还没说你呢,你昨晚跟昭明君坐在屋顶都干了什么?别告诉我你们只是单纯看了一晚上月亮!”   舒令仪立即不说话了,甩下他,扭身跑到前面去了。   三人也没御剑飞行,一路走走逛逛,来到陶然坊时,袁复礼和贺俊鸣已经在门口等着。众人见面,彼此客套一番,方才上楼。袁复礼包了一个包间,又请了两个歌女弹唱。大家入座,酒菜流水一般送上来,大都是当地特色菜。席间主要是舒令仪说话,景白在一旁默默听着。星月之争一别,大家也有近半年没见了,各自说起别后情形。舒令仪想起一事,不由得说:“我有一事甚是疑惑,陆辞芳,你也是金丹高手,为何没有参加星月之争?”   陆辞芳说:“我这人随心所欲惯了,又不想扬名立万,参加星月之争做什么!”   贺俊鸣在一旁嗨了一声,一语戳穿他:“什么啊,你就是跟蔡溪民不对付,懒的看他脸色,干脆不去了,之前你还跟我说挺想会会天下英豪,称称自己斤两呢!”   舒令仪不知这事怎么会牵涉到已经死去的蔡溪民。   袁复礼小声解释,原来散修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而是经常拉帮结派,尤其是急躁冲动的年轻散修,这些年来逐渐形成两大阵营,一派以蔡溪民为主的强硬派,另一派以陆辞芳为主的温和派。蔡溪民为人强势,在散修盟中得到许多人拥护,陆辞芳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向来跟他不对付,原本处于弱势,被蔡溪民压制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一度狼狈到连星月之争都没参加,但在蔡溪民死后,却是声势大涨,许多人暗地里都在谣传说李道乾准备收他为徒,把他培养成散修盟下一任盟主。   袁复礼说:“因此去年的星月之争,去的多是跟蔡溪民亲近交好之人,至于我跟俊鸣兄,都没结丹,不过是去凑数的,人家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舒令仪便知道,袁复礼和贺俊鸣跟蔡溪民他们不对付,乃是陆辞芳一党,又问:“蔡溪民死后呢,又是以谁为主?”   袁复礼说:“余世存,舒道友知道他吗?”   舒令仪忙说:“当然知道,他跟我大师兄斗过法,败在大师兄手里。”   袁复礼亦想起来,说:“是了,他原本自信满满,没想到徐道友手里有封剑盒,因而落败,他痛定思痛,从此闭关苦修,竟然真的突破了,现下已是金丹后期。”说着看向景白,“昭明君,余世存乃是蔡溪民拥趸,对于他的死,一直深以为恨,蔡溪民下葬那天曾对天发誓说要替他报仇。你若是碰到他,可要小心,说不定他会对你下手。”   舒令仪便说:“蔡溪民是归元真人杀的,他要报仇,冤有头债有主,应该找归元真人才是,找上昭明君,这算怎么回事?”   景白面无表情说:“俗话说父债子偿,我跟师尊情同父子,他如果要找我报仇,也不算找错了人。”   舒令仪气得推了他一下,“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陆辞芳忙打圆场,“余世存最会装模作样,我谅他未必有这胆量找上昭明君。”   大家继续举杯畅饮,直至酒足饭饱,这才离开陶然坊。 第97章 东来馆(上)   景白、舒令仪、陆辞芳、袁复礼、贺俊鸣五人在陶然坊用餐,另有歌女相伴,阵仗不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此人叫曹辛华,也是和朋友一起来吃饭,不过他们坐的是楼下大堂。看到袁复礼、贺俊鸣时他先是不以为意,陶然坊名气大环境好,大家请客谈事都喜欢来这儿,没什么稀奇的,待看到景白、舒令仪时却是愣住了。   景白、舒令仪、陆辞芳等人吃完饭离开,曹辛华望着他们的背影,露出深思的表情,当即跟朋友告罪一声,悄悄跟了上去。   因景白不怎么喝酒,又时时盯着舒令仪不让她多喝,大家不敢十分劝酒,稍有几分醉意便撤了。   酉时三刻开的宴,吃完也才戌正时分,北关男儿热情豪迈,请客喝酒讲究不醉不归,就这么匆匆散席,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此时正是华灯初上,夜晚刚刚开始,陶然坊所在的大街灯火通明,两旁店铺鳞次栉比,从屋顶上到屋檐下挂满了各色灯笼,照的亮如白昼。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同白日比起来,另有一番不同的热闹。   陆辞芳站在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袁复礼:“现在去哪儿?”大家难得一聚,这才刚刚入夜,总不能就这么散了。   袁复礼本来做好了大醉而归的准备,没想到今天这顿酒席结束得这么早,一时没有好的想法,四周看看,提议说:“前面有家茶馆,新来了个说书的,要不去那儿坐坐,听听新鲜故事?”   今儿袁复礼做东,自然事事以他为主,大家都无可无不可,只有陆辞芳连连摇头,大声说无趣,“舒姑娘和昭明君远道而来,要听书哪儿不能听,非得来无双城听?再说咱们这儿的说书先生十个有八个是中州来的,那些所谓的新鲜故事都是人家听剩下的,无聊得紧,不去不去!”   袁复礼想想也是,喝茶听书确实有些无趣,便问:“那你说去哪儿?”   陆辞芳转过头,看着舒令仪嘿嘿一笑,意有所指说:“舒姑娘,你知道无双城最热闹的地方是哪儿吗?”   舒令仪狐疑地看着他,没好气说:“你要是想去花月楼这种地方,请恕我和昭明君不奉陪了。”   陆辞芳忙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已经改了,以后再不去青楼花坊这些地方。无双城向来有赌城之称,最热闹的当然是赌馆了!”   舒令仪扶额,忍不住挤兑他:“陆辞芳,你上回带昭明君去青楼不够,这回还想带我去赌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我这交的什么朋友啊!”   陆辞芳浑不在意,“你这说的什么话,要不是当你是朋友,怎么会带你去这种地方?我们无双城的赌馆可和别的地方的赌馆不一样,里面吃喝玩乐什么都有,不单只是赌博作戏而已,乃是本地一大特色,凡是外地来的,没有到赌馆玩过,不算来过无双城。你去一次就知道,乃是大大好玩的地方。”   舒令仪听的半信半疑,“真的这么好玩?”   袁复礼也在一旁说:“若只是去玩一玩,见识一番,小赌怡情,倒也无妨。”   袁复礼这样稳重的人都说无妨,看来赌博这事在无双城十分寻常,舒令仪当即意有所动,说:“斜对面好像是一家赌坊,咱们进去瞧瞧?”   陆辞芳不屑道:“那只是个小赌庄,只有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才称得上是赌馆,咱们要去自然是去最好的。”   袁复礼明白了,掉头往回走,说:“那就去东来馆。”   一行人御剑飞行,不消片刻便来到东来馆。东来馆位于无双城城东,占地十分宽广,里面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楼阁之间有走廊来回穿梭,方便客人来往。一进东来馆,迎面是一片假山,流水从假山高处垂泻而下,形成一潭湖水,湖旁一带种满了绿竹,绕过竹林,视线豁然开朗,数栋高大的建筑群依次排开。陆辞芳一马当先,带着大家进了其中最高最大的无忧楼。无忧楼共有七层,底下四层专门用来赌博玩乐,五楼吃饭,六楼休息,七楼乃是赌馆内部人员办公场所。   无忧楼一楼是一处宽敞的大厅,里面人声鼎沸,有掷骰子、赌牌九、玩叶子牌的;也有赶围棋、打双陆、下樗蒲的;还有斗法比试两边下注的;甚至有斗鸡斗蟋蟀的,赌博的种类可谓应有尽有,看的舒令仪大开眼界。   陆辞芳指着“兑换司”高高的柜台对舒令仪说:“你要是想下场玩,得在这里先把灵石换成筹码,走的时候再换回来。”   舒令仪看着别人桌上高高堆起的筹码,又是羡慕又是眼热,情绪有些亢奋,摩拳擦掌想自己今晚定要大显身手,说不定能和刚刚那人一样一夜暴富,以后再也不用为灵石发愁了!不过她虽然做着发财的美梦,倒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十赌九输,只换了一百灵石的筹码,给自己划下一道红线,赢了不用说,若是输了,这一百灵石便是极限,到时无论怎么不甘心想翻本,都得收手。   大家各自换了筹码,就连景白都换了一些。他虽然对赌博不感兴趣,不过在东来馆,一切交易都要用到筹码,就算买杯饮子都不例外。陆辞芳看着周围的人玩得热火朝天,心痒难耐,凑到袁复礼跟前,揽住他肩膀,小声说:“小袁,分我一半筹码,回头赢了就还你。”   袁复礼没好气说:“昨天你一回来,就问我借了两百灵石,这才一天,那么多灵石呢,哪去了?”   陆辞芳不答,只说:“赌博不止要运气,更多的是讲究技巧,你又不会赌,与其送钱给赌馆,不如把筹码给我,赢了大家平分如何?”   舒令仪在一旁听见了,打趣说:“陆辞芳,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袁复礼还在问:“两百块灵石,你当真一天就花完了?今儿做东请客的是我,又不是你!”   舒令仪似笑非笑说:“我要是猜的不错,这钱肯定是花在女人身上了。”来到无双城后,大家一直在一起,只有昨晚简素心上门,陆辞芳出去一趟,两百灵石转眼便没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钱花到哪里去了。   袁复礼闻言摇头,讥讽道:“你对女人倒是大方,两百灵石,说没就没了,我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收起筹码,走到一边和贺俊鸣说话,不愿再借灵石给他。   陆辞芳一脸无奈,正因为囊中羞涩,缺钱缺的厉害,他才要想法子赚钱嘛,而赌馆,正是来钱最快的地方。   舒令仪压低声音问:“那么多灵石,你真的全给了简娘子?”   陆辞芳叹道:“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孩子又小,三天两头的生病,虽然有个酒肆,生意却不怎么样,没什么进项,日子难过。”   舒令仪瞟了他一眼,自己都成日打饥荒,还把灵石全给了别人,忍不住骂了句:“穷大方!”骂归骂,对他怜惜孤儿寡母的行为倒是颇为赞赏,分了一半筹码给他,说:“我出钱你出力,输了算我倒霉,赢了可要分我一半。”   陆辞芳答应了,拿了筹码人便不见了。   袁复礼和贺俊鸣来过多次,对东来馆早就失了新鲜感,嫌一楼人多又吵又闹,两人直接上到四楼,看新编的木偶戏去了。   舒令仪拉着景白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选择太多,一时不知道玩什么好,最后决定玩最简单的——赌大小。她和另外两个明显也是外地来的游客组了一张桌子,拿出五块灵石的筹码,胡乱押了个大,不料竟然中了,十分高兴,当即把赢来的筹码加上原来的筹码一起放上去,还是押大,又中了,桌面上已经有二十块灵石的筹码。这下越发兴奋,胆子已经渐渐放开,把所有筹码推上去,这回却输了。她并不在意,那些都是赢来的,输了也就输了,又拿出十块灵石筹码押上去,三把便将剩下的筹码输得干干净净。没等她回过神来,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她心有不甘,无奈已经输光了筹码,只得离开桌子,口里对庄家说:“等我换筹码回来翻本!”   庄家见惯了她这种生手,冲她微微颔首,似是鼓励。   离开拥挤的人群,舒令仪发热的脑袋慢慢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刚才赌桌上的投入和不甘,忍不住感慨:“赌博真是要不得,输了不甘心,赢了又想赢,难怪那么多人倾家荡产!”   景白说:“那庄家摇骰子手法炉火纯青,想大就大,想小就小,这种玩法,做闲家的十分被动,长远来看,无论怎么下注都赢不了庄家。”   舒令仪听的连连跺脚,埋怨道:“那你怎么不早说,眼睁睁看着我输了那么多灵石!”   景白笑道:“你刚才不是玩的挺高兴的嘛!”   舒令仪气得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走。   景白忙拉住她,哄道:“好了好了,不过是输了几块灵石,别生气了,就当花钱买高兴了。我这里还有些筹码,你拿去玩吧。”   “不玩了,就我这倒霉手气,多少灵石都不够输的。我们去找陆辞芳吧,看他是赢了还是输了。”   找到陆辞芳时,他正在玩叶子牌,周围围了一圈看客。他坐在那里,翻牌的样子不紧不慢,气定神闲,桌上堆了一堆的筹码。舒令仪看的睁大眼睛,就在刚才,他还身无分文,还是自己给了他一半筹码,一转眼的工夫,手头筹码便翻了数倍之多。   这叶子牌的玩法和别处不同,乃是无双城特有的,叫凑点数。玩家手里的叶子牌点数之和不能超过二十五点,一旦超过就算输,最后谁手里的牌点数最大谁便赢。这种玩法精于计算,和简单的赌大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舒令仪被这种复杂的玩法弄的晕头转向,看了半天都没弄明白梅兰竹菊四张叶子牌代表几点,从头到尾稀里糊涂,只知道陆辞芳身前的筹码越堆越高,引的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陆辞芳凭借娴熟的技巧、强悍的计算能力再加上一点运气,一路下来一直赢多输少,很快身前便堆积了半桌子的筹码,算下来足有五六千灵石之多。他刚来时只有五十灵石,不到一个时辰,足足翻了一百倍之多,着实令人震惊。其他人都不敢玩了,早就下桌,陆辞芳对面只剩下庄家一人。   庄家已经有些慌了,额头上急得出了一头的汗,洗牌的手一晃,撒的满桌都是叶子牌。这时有人走来,拿过他手里的牌,说:“你去吧,我来跟陆小芳玩玩。”   陆辞芳抬头,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懒洋洋说:“余大头,是你啊!”   来人正是余世存。 第98章 东来馆(下)   曹辛华暗中一直跟着景白、舒令仪、陆辞芳一行人,见他们进了东来馆,立即跑来告诉余世存。余世存听完吃惊不已,连声问:“你确定是昭明君?他怎么会来无双城?”   曹辛华忙说:“我在星月之争上见过昭明君,不会认错的,他身边还跟着灵飞派那个姓舒的,她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提到舒令仪,曹辛华可谓是咬牙切齿,他对星月之争上败给舒令仪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余世存沉吟不语,思忖如此敏感时刻景白出现在无双城到底有什么目的?陆辞芳难道想借溟剑宗的手对付自己?这两伙人凑在一起,无论他们想干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干,只是摆出这么个姿态,其结果都将对自己不利。余世存顿生危机感,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带着一众手下来到东来馆,一进门便发现了陆辞芳。   陆辞芳扫了他一眼,哼道:“余大头,我玩的好好的,你跳出来干嘛?打牌打到一半换人上场,东来馆可有这样的规矩?”   余世存施施然坐下,皮笑肉不笑说:“陆小芳,听说你这段时间不在无双城,难怪不知道,严总管已经将东来馆交给我打理,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坐在这里?”东来馆客似云来,日进斗金,屹立无双城数十年不倒,正是散修盟的产业。   余世存以东来馆管事的身份跟他对赌,陆辞芳无话可说,脸色却是大为不悦,坐在那里没动。   余世存嗤笑道:“你要是怕了,打牌打到一半赢了就想跑,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破了规矩,让你把桌上那些筹码都拿走。”   余世存身后的人跟着起哄,大声取笑陆辞芳缩头乌龟玩不起,赢了就想跑。   陆辞芳寒着脸说:“到底谁输不起?你不就是想跟我玩嘛,连激将法都用上了,我还怕你不成?”说着把桌上所有筹码全部押上,示意刚才那个脸色惨白的庄家发牌。   周围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这可是五六千灵石,若是输了,一把就没了,饶是东来馆,也很少有赌的这么大的。其他人听说了,也不赌了,全都围上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   庄家发牌。余世存第一张就是花牌,相对数字牌来说,花牌赢面更大。不少围观人群摇头,表示这个局面最好放弃,及时止损,拿回一半筹码。陆辞芳却视而不见,牌都没看,要求继续跟。余世存点头,示意庄家继续发牌。上场打牌的两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底下看客倒是神情激动,议论纷纷。   三轮过后,余世存掀开底牌,桌上五张叶子牌,刚好凑成二十五点。众人发出惊叹声,全用同情惋惜的眼光看着陆辞芳,一桌子的筹码,换成灵石,普通储物袋都装不下,转眼就没了。袁复礼、贺俊鸣在楼上看戏都听说了这场赌局,连忙下来,站在一旁观看,见状亦是摇头叹息。正想着怎么安慰陆辞芳,却见他神情自若,微微一笑,慢慢掀开底牌,五张牌里有四张花牌,凑成一副梅兰竹菊四君子——绝杀!   众人瞪大眼睛,简直难以置信,轰的一声炸开了,七嘴八舌说:“四君子绝杀庄家要赔双倍,这一把就赢了一万多灵石!”一万多灵石什么概念?舒令仪已经是金丹修士,在灵飞派里享受长老级别的供奉,一个月月例也才一百多块灵石,桌上这些灵石是她十多年的份例!星月之争时钱佩挖空心思倒卖门票,最后连灵飞派和长天门都参与进来,最终获利也不过万儿八千灵石。   余世存冷着脸不说话,郁闷不已,本以为自己赢定了,谁知陆辞芳运气逆天,竟然拿了一手绝杀好牌。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心腹散修哼道:“四君子绝杀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哪有人运气这么好,肯定有猫腻!”   袁复礼立即反驳:“这里到处是法阵,谁要是敢施法作弊,早就触动禁制了!你别输了钱就急红了眼,信口污蔑别人!”   余世存站起来,冷笑道:“作弊只能施法吗?阵法只能隔绝场上的人,场外若是有人帮忙呢?”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他伸出手一把揪住站在陆辞芳身后的舒令仪,从她身上拿出一张兰草花牌。   跟着余世存来的那些人立即叫嚷起来:“陆辞芳出老千,陆辞芳出老千!”   周围的人全都沸腾起来,齐刷刷盯着舒令仪。   舒令仪都懵了,反应过来忙说:“这不是我的——”   大家岂肯听她解释,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全都嚷着喊着陆辞芳出老千,想要令他名声扫地,贻笑大方。   陆辞芳并没有被激怒,而是安坐不动,冷笑道:“余世存,以前只是觉得你头大心眼小,为人狡诈虚伪,不好相与,没想到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几块灵石,竟然不惜栽赃嫁祸!你对付我也就罢了,何必把别人牵扯进来?”   有人叫道:“什么别人,这女修明明跟你是一伙的。我看着你跟她一块进来,还在兑换柜台那儿说说笑笑!”   舒令仪气得直瞪他,大声反驳:“我跟陆辞芳是朋友不错,可是我没有帮他作弊,你不要胡说八道!有人偷偷把牌放在我身上诬陷我!”   “那你离陆辞芳那么近干嘛?还一直探头探脑!说你俩没有合伙作弊,谁信呐!”   又有人插嘴:“你一个大活人,有人把牌放你身上,你能察觉不到?”   不少人纷纷点头,都觉得他说的有理。   舒令仪只有一张嘴,怎么说的过众人,急得眼睛都红了,她站得近,不过是为了看牌方便,这里这多人,你挤我我碰你的,谁会注意这些,还要辩解,景白走过来阻止了她。   斩霜剑突然出现在他手中,发出嗡的一声悠长刺耳的剑鸣声,压住所有喧嚣吵闹,整个大厅的人都静了下来。景白看着余世存,不满说:“余道友,舒姑娘不是帮手,陆辞芳也没有作弊,你心知肚明,这般栽赃嫁祸意欲何为?”不等他回答,双眉微蹙,又说:“一两万灵石虽多,可是余道友,你既然掌管着整个东来馆,日常经手的都是数十万灵石的进出,想必不会连这点灵石都拿不出来。既然不是为了钱,那就是冲着人来的了!”   陆辞芳立即反应过来,今晚这事没那么简单,一脸警惕盯着余世存。   余世存被景白一眼看穿另有目的,倒也不慌不忙,环顾四周,阴阳怪气说:“诸位可知道这是谁?这位乃是大名鼎鼎的昭明君,溟剑宗弟子果然威风,一开口便把咱们散修盟的人压了下去!以溟剑宗今日之威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连海城冯家全族覆灭,我等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敢多嘴置喙?还不是昭明君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景白听的面色不豫,眉头大皱。   陆辞芳惊疑不定看着他,“余世存,你到底想干什么?”   余世存哼道:“我想干什么?陆辞芳,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连海城刚被溟剑宗攻陷,你便和溟剑宗弟子勾结在一起,大献殷勤,又是请客又是陪玩,你想干什么?暗中图谋不轨,背叛散修盟吗?”   陆辞芳见他往自己身上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登时怒目而视,破口大骂:“余世存,你血口喷人,卑鄙无耻!”   余世存冷笑说:“值此北关动荡危急之际,你竟然勾结外敌,意欲出卖散修盟,我等羞于与你为伍!”   陆辞芳气得浑身血液倒流,“我跟昭明君是朋友,招待朋友吃喝玩乐,就是勾结外敌,出卖散修盟吗?你要往我身上泼污水,也要找个像样点的借口!”   “大家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陆辞芳被他证据确凿不容置辩的样子气得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散修盟和溟剑宗本来就不对付,因为连海城陷落一事,对溟剑宗更是敌视,一听说景白是溟剑宗弟子,在场所有人顿时激起同仇敌忾之心,有不少冲动散修当即喊打喊杀,叫嚷着让他滚出无双城,不然对他不客气,更有人满口污言秽语,动辄骂娘。   景白脸若寒霜,静静站在那里听着,忽然叹道:“看来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余道友,你若是因为蔡溪民的死,对我怀恨在心,想要给他报仇,不用煽动别人,找诸般借口——”说着飞身越过人群,站在大厅中间供奉财神的高大供桌上,手持斩霜剑,俯视着底下众人,扬声道:“我乃溟剑宗弟子景白景重光,你们谁想为蔡溪民报仇,谁想为连海城冯家打抱不平,尽管站出来,我景白奉陪到底!”   余世存自知不是景白对手,不愿单打独斗,示意底下人一拥而上。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景白剑法再厉害,总有灵力用尽的时候吧?   景白察觉了,嘲讽道:“我当散修盟都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原来不过是些以多欺少的懦夫,就是群起而攻之,我景白也不怕,放马过来便是!”   他这么冷嘲热讽,稍微要点脸面的人都不好围攻上去,一时无人做声。   景白扫了一圈人群,眼睛盯住余世存,冷声说:“余道友,你说陆辞芳跟我勾结,出卖散修盟,溟剑宗的人都知道,我景白一心修炼不问俗务,宗门大事一概不知,他跟我一个不管事的勾结什么?还有舒姑娘,她是灵飞派弟子,玄临君高徒,堂堂金丹修士,如此身份地位,为何要做出赌场作弊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就是陆辞芳,以他的为人性情,哪怕把本命法器都输了,也不屑于出老千作弊啊!”   景白这番话言之凿凿在情在理,问的余世存哑口无言。   其他人听了亦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余世存那个心腹见形势逆转,余世存落在下风,心知不妙,当即站出来,拱手行礼,“在下吴经纬,出身连海城,愿为连海城枉死的父老讨个公道,还请昭明君赐教!”   三言两语又将众人的仇恨拉了起来。 第99章 勾心斗角(上)   今晚的东来馆和平日有所不同,大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吆三喝四聚赌为乐,而是围成一圈,抬头看着站在大厅高处的景白,心中均想昭明君名气虽大,不过一人一剑,竟是要单挑在场所有人,恼怒者有之,畏惧者有之,佩服者亦有之,反应各不相同。   吴经纬行过礼后,立即祭出法器,漫天光影登时把景白笼罩其中。原来他修的是金系法术,知道景白道法高强,也不废话,一上来便放出大杀招疾光剑影。景白静立不动,待无数剑影冲到身前时,这才举起斩霜剑,看准其中一点,灌注灵力往前一掷。斩霜剑疾速飞出,一举冲破漫天光影,堪堪停在他眉心要害,只要再往前一点,吴经纬灵识将受到重创。景白若是下狠手,他甚至有可能一击毙命。   吴经纬吓的僵立不动,眼睛都不敢乱眨,见斩霜剑拐了个弯儿飞回景白手里,这才长吁口气。   周围的人看得连声惊呼,大家知道景白厉害,却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吴经纬也是散修盟中数得上的人物,金丹中期,精通金系法术,没想到一个照面便落败了。   吴经纬受挫,众人脸上亦不好看,望着景白的目光越发不善。   这时余世存排开人群走出来,边鼓掌边说:“昭明君不愧是溟剑宗弟子第一人,剑法高深,胆识过人,当真叫人心折不已。若在以往,这般人物,我定要结交一番。只可惜先有溪民兄惨死,后有连海城陷落,散修盟跟溟剑宗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我注定势不两立!我自知不是昭明君对手,可是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报?还请昭明君赐教!”   余世存催动法器,飞身朝景白扑来。他乃火系灵根,手上火焰如利箭一般,快速朝景白射去。景白屹然不动,斩霜剑分出无数把小光剑,将火焰化成的利箭一一斩断。余世存拿出一只玉瓶,解开封印,里面突然喷出一股绿色火焰。景白站在供奉财神的供桌上,昂首而立,不闪不避,斩霜剑横在身前,发出耀眼紫光,绿色火焰顿时停在那里,再难寸进。余世存咬牙勉力维持。景白忽然掐了个指诀,只见漫天紫光轰的一声炸开,绿色火焰如流萤一般散去。余世存踉跄后退,脸色变得惨白。   底下众人见余世存落在下风,全都骚动起来。有人高呼:“溟剑宗杀了蔡溪民,破了连海城,这等虎狼之辈,跟他们讲什么单打独斗,大家一起上!”   随着这一声喊,整个大厅都乱了起来。无数人祭出法器,有掷火球的,有射冰箭的,还有扔符箓的,忽而雷电交加,忽而荆棘丛生,一时间就跟突然炸开的炼丹炉一样,灵光乱窜,乌烟瘴气。这些人虽然法术不怎么样,无奈人数众多,许多时候防不胜防。景白刚躲过一堆符箓的轰炸,侧面突然飞来一个水球,他一剑破开,那水球里的水兜头淋下来,弄的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颇为狼狈。   吴经纬和余世存上前挑战时,舒令仪深知景白实力,只在一旁看着,并不怎么担心。待所有人蜂拥而上,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她登时急了,一个箭步冲上供桌,和景白并肩站在一起,一边应对众人围攻,一边破口大骂散修盟不要脸,以多欺少。   陆辞芳拦住余世存,冷声说:“枉你自诩聪明,原来是个蠢货!你污蔑我也就罢了,为何要煽动大家对付昭明君?”   余世存挑眉说:“这话说的奇怪,这么多人岂是我三言两语能煽动的?我又不是盟主,一声令下,应者云集。”   “大家之所以这么激动愤怒,都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你为了拉拢人心,不惜拿我和昭明君作筏子,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我倒也罢了,再怎么勾心斗角都是自家事。昭明君什么人?归元真人爱徒,溟剑宗少主,他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什么意外,你能抵挡得住归元真人的雷霆之怒吗?只怕到时整个散修盟都要被你连累!”陆辞芳越说越气。   余世存闻言有些心虚,却不肯在陆辞芳面前示弱,硬撑着说:“连海城都破了,你以为散修盟还能跟溟剑宗和平共处吗?将来迟早要决一死战,既然如此,又何必对景昭明客气!”   陆辞芳听的连连摇头,“敌强我弱,更要忍辱负重,你偏要挑起事端,这是往老虎嘴里拔牙,找死!”   景白和舒令仪被众人围在中间,双方你来我往,一团乱战。舒令仪头发都烧焦了,气喘吁吁避开头顶一道雷光,对景白说:“昭明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太多了!”正说着话,忽然哎哟一声,脖子上一疼,被不知哪儿射来的一根银针刺中了,气得大骂:“你们散修盟的人要不要脸,竟然偷袭!”   景白见她遭遇偷袭,忙将她护在身后,脸上神情一变。他虽然剑法厉害,出手却一直留有余地,并未伤人性命,此刻舒令仪受伤,却是顾不得了。斩霜剑飞在空中,不停旋转,慢慢形成一个紫光漩涡,很快漩涡越来越大,仿佛要吞噬身边所有事物。众人见状骇然,察觉到危险,连滚带爬跑开。   轰的一声漩涡炸开,紫光如潮水一般散开来,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桌椅纷纷碎裂,离得近的供桌连同上面供奉的财神更是瞬间化为齑粉。陆辞芳、余世存等人看的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紫光漩涡还要往外扩散,这时一座灵光化成的屏风从天而降,硬生生阻止了它。景白抬头,一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走了进来。   余世存见到他,忙迎上来,叫了声“严总管”。   严西范收起法器,看向景白,阴恻恻说:“景重光,你仗着道法高强大发神威,伤人无数,如此胆大妄为目空一切,是欺我散修盟无人吗?”   景白听的皱眉。   舒令仪抢先道:“我们来这里是花钱找乐子的,谁知先是被人诬陷出老千,紧接着又被群起围攻,到底谁挑起事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散修盟还讲不讲理?东来馆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严西范看了眼余世存。余世存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又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诸多散修,脸色一沉,冷声说:“东来馆经营的是赌场,可不是打架斗殴的地方,诸位要解决私人恩怨,还请移步。还有,打碎的东西,照价赔偿。”   众人一听要赔钱,看看这满地狼藉的样子,尤其是东来馆供奉的那尊白玉财神都碎了,估计不是一笔小数目,谁也不肯做冤大头,一窝蜂全跑了。   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厅很快变得冷清。   陆辞芳亦听闻过那尊白玉财神的贵重,见状也想溜。余世存拦住了他,“陆小芳,你先别忙着走,昭明君是你带来的,我只和你算账。”   一个小管事抱着账本出来,对着破坏的桌椅赌具一项一项计算,越算陆辞芳脸色越差,最后得出损失的财物共计两万六千七百四十三块灵石。   舒令仪惊呆了,“这么多?你们不会是故意讹人吧?”   那小管事说:“姑娘有所不知,光是那尊白玉财神,就值两万灵石,这里所有物件都是有账目的,我们没有虚报。”   舒令仪呆呆看着陆辞芳。   陆辞芳拿出储物袋,倒出今晚赢来的所有筹码,摇头叹道:“算我倒霉,果然横财就是留不住啊!”   余世存冷声说:“不够。”   陆辞芳勃然大怒,“余大头,你领着人带头闹事,现在要赔钱,只让我一人赔吗?怎么也得一人赔一半!我这些还有多呢,多的给我退回来!”   余世存冷笑一声,“白玉财神可不是我打碎的。”   陆辞芳看了眼景白,登时语塞,半晌气冲冲说:“我就当今晚赢的钱打水漂了,你要是再不依不饶,得了便宜还卖乖,别怪我不客气!”说完扬长而去。   舒令仪怕东来馆找她赔剩下的钱,忙拽着景白走了。   袁复礼和贺俊鸣在严西范出现时,早已随众人一块溜了。   三人出了东来馆,见无人阻拦,知道赔钱一事到此为止,大松口气。陆辞芳还在肉疼,“一万六七千灵石,我生平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钱,还没捂热就没了!”   舒令仪摇头说:“知足吧,没让你赔剩下的一万灵石,已经是万幸了!”顿了顿又说:“这个余世存,真不是省油的灯,栽赃陷害,煽风点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陆辞芳,你要小心了,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陆辞芳哼道:“有什么好怕的,他还敢杀了我不成?散修盟又不是他余世存当家作主!”   三人催动灵力御剑飞行,很快回到陆辞芳住的花枝巷。   舒令仪从法器上落下时,忽然踉跄了一下。景白忙扶住她,见她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神情不大对劲,忙问怎么了。   舒令仪摸了摸胸口,只觉心跳如雷,鼻息粗重,摇头说:“我也不知怎么了,口干舌燥,浑身不舒服。”   景白想起偷袭的那根银针,脸色一变,“那针上莫非有毒?”   “啊!我中毒了?”舒令仪忙运转灵力查验自身,疑惑道:“不像中毒啊,灵力如常,就是气血翻涌的厉害。”   陆辞芳本来已经进屋,听见舒令仪中毒,忙走出来,得知经过,问:“那根银针呢?”   舒令仪取出一根手指长的银针,说:“就是这个,往我脖子上扎了一下,刚开始又疼又痒,后来没反应,我就没放在心上。”   陆辞芳拿过银针,放在鼻下嗅闻。   景白见那银针灯光下泛有蓝光,果然淬过毒,一脸紧张问:“能认出是什么毒药吗?要不要找医师看看?”   陆辞芳把银针往桌上一扔,嗤笑道:“都是些普通散修,无家无业的,好点的法器都买不起,能弄到什么厉害毒药,无非是下三滥□□罢了!”   舒令仪得知自己竟然中了□□,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第100章 勾心斗角(下)   庭中月色如洗,照在地上像是披上一层银纱,如此温柔静谧时刻,气氛却十分尴尬。舒令仪恼怒之极,运转灵力朝着一丛杂草泄愤,那草很快燃烧起来。陆辞芳看了她一眼,随手把火灭了,不满道:“小心把屋子烧着了,我现在一贫如洗,只剩这栋屋子还值几个钱。还有,□□跟别的毒药不同,少动用灵力,以免药性发作更快。”   舒令仪重重哼了一声,喘息得越发厉害,不只是脸颊,连眼睛周围都红了,浑身上下跟着了火一般,皮肤滚烫,整个人躁动不安。   景白见她十分难受的样子,轻咳一声,问陆辞芳:“那现在,怎么办?”   陆辞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而已,又不是毒药,什么怎么办,顺其自然喽。”说着朝舒令仪怒了努嘴,又对着他挤眉弄眼,表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景白自是听懂了他的暗示,脸色微红,没好气说:“正经问你呢,放任不管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陆辞芳翻了个白眼,“实在难受,泡冷水澡呗,记得别再动用灵力,忍一忍就过去了。”摇了摇头,不再管这两只呆头鹅,自顾自回房睡觉去了。   陆辞芳家里没有修筑专门的浴池,平时沐浴用的是浴桶,不过他家后院倒是有一湾池塘,引的是城外的活水,原本是用来种荷养鱼的,陆辞芳懒得打理,池塘里光秃秃的,周围芦苇倒是长得比人还高,犹如荒郊野地。舒令仪一个猛扎子跳进水里,任由湖水将自己包围,摊开手脚,身体一点一点下沉,久久没有冒头。   景白蹲在岸边,用手试了试湖水,春夜犹寒,湖水冰凉,忙叫道:“洗一洗就上来,一冷一热,寒气侵体,小心着凉。”   舒令仪猛地从水里钻出来,抹去满脸水珠,甩了甩头说:“我都结丹了,早就寒暑不侵,才不会着凉。”继续悠哉游哉在水里游来游去。   景白见她玩的乐不思蜀,竟是泡在水里不肯起来,很是担心,“你灵力被封,不比平时,都洗了半个时辰了,还不快上来!”   舒令仪恍若未闻,兀自游到另一边去了。   景白气急,飞身越过水面,一手把她从水里提起来。两人落在地上。舒令仪大为不满,“你干嘛,我快热死了,水里凉快!”说着还要跳进湖里。景白一把拽住她,摸了摸她,手心滚烫,脸上通红,情况比先前越发严重了,暗骂陆辞芳出的馊主意,拉着她就往回走。   舒令仪湿着身子被寒风一激,当即手脚一软,差点摔倒。景白一把抱起她,只觉她浑身烫的厉害,不知是因为□□还是受寒起了高热,急的把陆辞芳从睡梦中拖起来,问他怎么办。   陆辞芳看着躺在床上的舒令仪,半昏半醒,面色潮红,鼻翼不停翕张,讶道:“哎呀,这定是新出的□□天仙散,没想到药性如此厉害,竟然这般持久!”   景白回头盯了他一眼。   陆辞芳脖子一缩,忙说:“既然泡冷水澡无用,那就对症下药好了,阴阳交合,此乃天地之道——”话未说完,便被黑着脸的景白轰了出去。   舒令仪踢开被子,到处滚来滚去,不停□□:“小白,我好难受。”   景白忙问她哪里难受。   舒令仪一开始说胸口,过了会儿说嘴巴,再过了会儿又说鼻子,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面,“你摸,只有一只鼻子能呼吸,我都喘不过气来——”   景白一脸担忧看着她,“你这是着凉了,鼻子才会堵塞。”   舒令仪忽然扯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脖颈,嘴里嚷嚷着叫热,还要继续解腰带。景白手忙脚乱按住她,眼睛不敢直视,只觉喉咙发干,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舒令仪忽然哭起来,对着景白又捶又打,“呜呜,我热,我难受,我要泡冷水澡!”   她已经因此受寒,景白怎能由得她继续胡来,忙抱住她,哄道:“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舒令仪动弹不得,却伸出手在他脸上脖子上乱摸一气,“小白,你身上冰冰凉,好舒服啊,跟木偶人一样,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景白红着脸摇头,“不行——”   舒令仪却不肯罢休,大喊大叫:“我要小白,我要木偶人,我要泡冷水澡!”   景白怕隔壁的陆辞芳听见,忙捂住她的嘴,知道她此刻意识不清,只得说:“好好好,我陪你睡。”心想等她睡着,自己再走便是。   舒令仪浑身难受,睡觉也不肯安分,前半夜说热,后半夜说冷,一会儿脱衣服,一会儿又嚷着要喝酒,直闹腾了一夜。景白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最后什么都顾不得,累的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陆辞芳、景白、舒令仪离开东来馆时,严西范没有走,而是负手而立,质问余世存为何要这么做。余世存扑通一声跪下来,咬牙道:“连海城陷落,冯家全族覆灭,如此奇耻大辱,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严西范想到好友冯毅南的死,面上露出痛色,半晌问:“你想做什么?”   余世存说:“我原本想,景昭明身份如此重要,若是能拿下他,说不定能以此跟溟剑宗谈判。”   严西范听的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溟剑宗强势霸道,岂是好相与的?一个不慎,怕是要引来灭顶之灾。不过若当真拿下景重光,以景归元对他的重视,回头对上溟剑宗,倒是可以占据主动,此事并非不可为。”   余世存叹道:“只可惜事与愿违,景昭明不愧号称元婴以下第一人,咱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他。”   严西范意有所指说:“教过你多少次了,行事最要紧的是计划周全,谋定而后动,景重光非凡夫俗子,既然不可力敌,那就只能智取了。”   余世存连声应是。   次日一大早,笙歌惦记着舒令仪,不知她好了没,推门进来,却见景白睡在舒令仪床上,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退出去,不想一头撞到门上,发出哐的一声,疼的龇牙咧嘴。景白听见动静醒来,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脸上一红,忙要起来,谁知半边袖子被舒令仪压在身下。景白见笙歌装作揉额头不时偷看自己,颇有几分尴尬,慢慢抽出袖子,轻咳一声说:“你家姑娘身子不适,让她多睡会儿。”   笙歌听了这话,看着两人同盖一床的被子,越发引起遐想,胡乱点了点头。   景白这才掀开被子起床。   舒令仪被吵醒,只觉头昏昏沉沉的,挣扎着坐起来,哑声道:“笙歌,我好难受。”   笙歌责备似的看了眼景白。   景白简直百口莫辩,忙说:“你昨晚泡了半夜的冷水澡,这是受寒着凉了。”   舒令仪运起灵力查看,□□药性已退,体内不再气血翻涌,就是鼻塞头重,似乎真的着凉了,哀叹一声,复又躺下,“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她乃金丹修士,早就百病不生,当即盘腿坐下,五心向天,催动灵力运转三十六周天后,身体便好了许多,只是精神仍有些萎靡不振。笙歌特地做了她喜欢的灵笋肉馅的小笼包,她也没吃,只抱着一碗热豆浆坐在那儿喝。   这时陆辞芳走来,抓起筷子就吃,不到片刻工夫便将一大盘小笼包吃得干干净净。舒令仪见了有气,“陆辞芳,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现在人还是晕的!”   陆辞芳将手里剩的半个小笼包往嘴里一塞,含含糊糊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过是一丁点儿□□,谁不是泡个冷水澡就好?偏你反应这么大,又哭又闹的,竟然还折腾的生病了,真是无用!”   舒令仪气的用筷子扔他,“你把我害成这样,还在一边说风凉话!”   陆辞芳闪身躲过,怕她继续发难,逮着自己算账,抓起最后一个小笼包就往外跑,转眼便不见了,也不知去哪儿了。   春光正好,闲来无事,舒令仪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笙歌出去买菜去了,景白在后院练剑。这时有人敲门,舒令仪起身开门,来人是简素心。舒令仪忙说:“陆辞芳不在。”   简素心一脸急色,却说:“我不找他,小泽来过吗?”   舒令仪猜度小泽是她儿子,摇头说没有。   简素心解释道:“小泽不见了,不知跑哪儿去了,他有时候会来这里玩,所以我来问问。那边墙上有个狗洞,他能钻过去。”   陆辞芳这院子虽然有些破败,占地却很大,大家平常起居都在主院,舒令仪对这院子也不熟悉,心想小孩子要是成心躲藏,随便往哪里一钻,大人很难发现,便说:“那我陪你过去找找。”陪着她屋里屋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简素心丢了孩子,心急如焚,脸色发白,扶着墙根几乎站立不稳,掩面哭道:“趁着天气好,我打算把衣服洗了,叮嘱他在家好好玩,出门去打水,谁知回来人便不见了——”   舒令仪忙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附近住的都是街坊邻居,大家都认识,肯定在谁家里玩呢。”   “小泽最喜欢玩水,就怕他一个人跑去河边玩——”说到这里,简素心担心不已,“姑娘,你陪我去河边看看吧。”   舒令仪见她急成这样,孤儿寡母的看着又可怜,自是毫不怀疑,转身便随她走了。   简素心带她来的那条河,不过是一条两丈来宽的小水沟,周围长满了野花杂草,放眼望去,半个人影都不见。舒令仪说:“简娘子,你找了这么久,小泽说不定都回家了,咱们回去看看吧。”说着就要往回走。   简素心一把拉住她,“再往前看看,草地里还没找过呢。”   舒令仪只得继续往前,口里说:“这草这么矮,哪里遮的住人——”话未说完,忽然察觉到脚下有灵气波动,脸色一变。   草丛虽然遮不住人,却能掩盖布置阵法留下的痕迹。   简素心见她中计,连忙跑开了。   这是鼎鼎有名的困龙阵,用来困住她这个才结丹的修士绰绰有余。舒令仪毫无防备之下,正好踏进阵法中心,运起灵力左冲右突,根本挣脱不开,看着站在远处观望的简素心,怒不可遏,“简娘子,你这是干什么?”   曹辛华突然出现,一脸兴奋说:“余大哥,我就说这个法子管用吧!有这个姓舒的在手,还怕昭明君不上钩吗?”   余世存眯起眼睛打量着舒令仪,拱手行了一礼,“舒姑娘,你放心,灵飞派跟散修盟无冤无仇,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要请你回去做客几天。”   舒令仪顿时明白了,他们要用自己对付景白。 第101章 千机真人(上)   舒令仪陪着简素心出去找孩子,景白是知道的,见她去了许久都不回来,心里正犯疑,待笙歌做好饭食还不见她回来,再也坐不住,到简家酒肆一看,大门紧闭。踢开门进去找了一圈,外面大堂并无异样,里屋放置细软衣物的抽屉柜子却是空空如也,早已人去楼空,脸色大变,知道舒令仪出了事。   陆辞芳匆匆赶来,找左邻右舍打听了一番,沉声说:“最近曹辛华经常来简家酒肆喝酒,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有人看见他偷偷摸摸从简家出来。”简素心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当垆卖酒,又有风流名声,周围人对她一举一动自是异常关注。   陆辞芳气得用力捶了下桌子,万万没想到温婉柔弱的简素心,竟有心机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曹辛华一个筑基后期,向来欺软怕硬,如何敢对已经结丹的舒令仪下手?不用说,背后主使肯定是余世存!   景白冷冰冰说:“他们这是冲着我来的。”   陆辞芳见他目光不善,显然动了真怒,忙说:“昭明君,你别冲动,余世存既然针对的是你,想必不会为难舒姑娘,这事咱们还须从长计议。”   景白却是一刻都等不及,怒道:“他们为了对付我,不惜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如此不择手段,你还指望他们抓阿如时客客气气吗?阿如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想起舒令仪落在端木信手里时的惨状,越发焦心,冷声问:“余世存住哪儿?”显然是要打上门去。   陆辞芳忙拦住他,劝道:“你要是一怒之下打上门去,岂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余世存肯定有更恶毒的后招等着咱们!再说这事无凭无据的,余世存完全可以矢口否认,你要是动粗闹得人尽皆知,咱们就是有理也变得无理了。”   景白冷眼看他,“你要是怕事情闹大,我自己去便是。”   陆辞芳见他竟怀疑自己不肯出力,一脸无奈说:“昭明君,舒姑娘不只是你的心上人,也是我的朋友,又是在我家出的事,我跟你一样愤怒着急,只是再怎么急,也不能乱了方寸。咱们当务之急不是找余世存算账,而是找到舒姑娘人在哪儿,把她救出来。”   景白乍然得知舒令仪出事,又急又怒,关心则乱,经陆辞芳这么一说,头脑冷静下来,知道他说的有理,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去酱肉铺找袁复礼,正好贺俊鸣也在。大家听说舒令仪不见了,神情变得凝重。贺俊鸣当即说:“曹辛华心术不正,行事鬼祟,这种歪门邪道的主意肯定是他出的。我知道他家在哪儿,我带几个人去把他抓来,他这人最是软骨头,都不用动刑,逼问几下,自然什么都招了。”说着匆匆去了。   陆辞芳对此事却是不抱希望,摇头说:“曹辛华做下这样的事,他又不傻,怎么还敢回家?肯定早就离开无双城不知躲哪儿去了。”说到这里,心思一动,曹辛华能跑,简素心带着个孩子却是无处可去,肯定还在无双城。   袁复礼想了想说:“那我去余世存家打听一下。”   很快贺俊鸣一脸沮丧回来了,不出所料,曹辛华果然跑了。   又过了一顿饭工夫,袁复礼押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说:“这是余世存的管家,他常来我这里买酱肉,据他说余世存好几天没回家了,也不清楚他的行踪。”   景白听的脸色一沉,余世存竟如此狡猾,阿如不知道被他关在哪里,自己就是打上门去,也是枉然。   陆辞芳问那管家:“余世存有没有让你安排一对母子的去处?”   那管家连忙摇头。   景白反应过来,找到简素心,自然知道阿如的下落,脸上露出阴狠之色,怀疑他说谎,威胁说要搜他的魂。   搜魂乃是极其严厉的酷刑,不但痛苦,还会留下后遗症,轻则痴呆,重则身亡。那管家没想到景白手段这么毒辣,动辄搜魂,吓一大跳,苦着脸说:“小的不敢欺瞒,我已有四五天没见过家主,再说我只是个管家,一介奴仆而已,家主一应大事,自有心腹弟子商量,怎么会告诉我!”   陆辞芳见他不似说谎,心想曹辛华跑了,简素心母子的藏身之所,大概是余世存亲自安排,毕竟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又问:“狡兔三窟,他有没有别的可以秘密安置人的地方?”   管家说:“家主身家不凡,光是城内就有五六处产业,城外还有田庄铺子。”   陆辞芳想想自己一穷二白,心里直泛酸,哼道:“余世存倒是会弄钱。”面上犯起难色,这么多地方总不能一个一个找。   袁复礼亦是有产业懂经营的人,听出了门道,说:“虽然有许多产业,却不会扔在那里闲置,多是要租赁出去获取利息,这些事想必都是你经手,那有没有暂时空着的房子?”   那管家被景白搜魂的话吓到了,不敢耍花招,老老实实说:“倒是有一处宅子正好空着。”   景白、陆辞芳随管家来到城北一处位于热闹大街上的宅子。两人绕到后面小门进去,简素心果然藏在里面,正到处追着小泽喂饭呢。她见到陆辞芳,吓的脸色惨白,手里的碗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陆辞芳叹了口气,失望之极,“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决意和我断了,老死不相往来,我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无依无靠,只有任人欺凌的份儿,世道艰难,我能怎么办?”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不惜出卖良心,为虎作伥!”   “曹辛华找上我,我能拒绝吗?”   “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你要是不想做,谁还能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你不成!舒姑娘对你可好得很,你利用她的善心这样骗她就不惭愧吗?”   简素心想到舒令仪忙前忙后帮自己找孩子的样子,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陆辞芳冷声问:“舒姑娘在哪儿?”   简素心哭了半日,闷声说:“听曹辛华说似乎要把她送去城主府。”   城主府?景白脸色微变,此事果然跟散修盟脱不了干系!   陆辞芳临走前看了眼简素心,“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劝你一句,余世存绝非善类,曹辛华更是卑鄙小人,你上了他们的贼船,想下来就难了,望你好自为之。”   舒令仪被简素心骗进困龙阵,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自己难以逃脱,没有做徒劳无功的挣扎,任由他们用捆仙绳把她捆成粽子。余世存将她带到城主府地牢关起来,又用丹药封了她的灵力。城主府地牢守卫森严,门口设了重重禁制,没有大总管严西范的允许,别说人,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舒令仪灵力被封,纵然有一万个想逃跑的心,却是什么都做不了,看着这鬼地方,不由得唉声叹气,大骂余世存卑鄙无耻,用力拍着栏杆,大喊大叫:“余世存说请我来做客,就是把我关到这种地方吗?我又不是犯人!我乃灵飞派弟子,师父是灵飞派掌门,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们散修盟就是这样待客的吗?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散修盟这么对我,就不怕日后我师父上门找麻烦吗?你们跟溟剑宗开战不够,还要得罪灵飞派吗?”   骂了半天,听的门口守卫面面相觑,终于一个年长些的守卫进来说:“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舒令仪一脸嫌弃说:“这是人住的吗?我要换个地方!”   那人低眉垂眼说:“这个我们做不了主。”   舒令仪不过是试探他的态度,见他对自己还算客气,看来抬出灵飞派的名头还是有点用的,颐指气使说:“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再送点吃的喝的,你去告诉余世存,我是客人,不是犯人!”   这点小事对方自然不会为难,很快有人进来打扫牢房,祛除味道,换了干净被褥,又送了茶水点心过来,整整齐齐摆在一张小桌上。舒令仪正好骂的口干舌燥,尝了口茶水,竟然是南越产的上好灵茶。舒令仪一边喝茶一边眼睛乱转,等那守卫进来收碗碟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说:“我此次来无双城,乃是代表灵飞派而来,临行前师父曾叮嘱我保密,只是事已至此,竟然被你们关进这里,不得不说——我有要事求见千机真人。”说着拿出一封信,上面有灵飞派的印信,灵光闪闪,做不得假。   那守卫大吃一惊,知道事情严重性,忙跑去告诉余世存。   余世存半信半疑,打量着舒令仪问:“你是灵飞派使者?为何不早说?”又问她要信看。   舒令仪不给,“师父再三吩咐过,这信只能交给千机真人。”这信是当初顾衍策反颜宗梁时,让舒令仪转交给他的保证书,因此信封上特地用上了灵飞派大印,后来颜宗梁又提了一些额外的条件,并要求白纸黑字写上,顾衍为了满足他只得另写了一封,原先这封信便作废了。舒令仪想着这是顾衍的亲笔,不舍得扔,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余世存只得作罢,又问:“顾掌门万里迢迢派你送信,到底有何要事?”   舒令仪顶回去:“这我怎么知道!千机真人呢?我要见千机真人!”   余世存敷衍她:“盟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且等着吧。”心中大呼不妙,这姓舒的竟是灵飞派派来的使者,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只怕要酿成门派事件,匆匆去找严西范商量对策。   严西范听说舒令仪带着顾衍的密信要见李道乾,倒是没有怀疑,还说:“看来灵飞派在溟剑宗的威压下日子亦不好过,顾玄临特地派心腹弟子前来,大概是要跟咱们结盟,共同对付溟剑宗。”   余世存听了他的解释恍然大悟,将刚才那点怀疑全抛到脑后去了,小声问:“那舒,舒道友怎么办?”   严西范说:“既是使者,怎可失礼?将她移到后院上房,派人看着便是。”   余世存想到舒令仪灵力被封,不足为惧,连忙点头。 第102章 千机真人(下)   大家得知舒令仪关在城主府,各自想办法打听。袁复礼亲自去城主府送了趟酱肉,回来说:“听门口守卫说,今天上午余世存亲自押着个姑娘进了城主府,也没去后面大堂,直奔旁边地牢去了。”   陆辞芳蹙眉道:“咱们就算能混进城主府,地牢可不好进。”   景白冷声说:“那就硬闯!”   陆辞芳登时急了,“昭明君,城主府地牢本就守卫森严,处处机关法阵,这会儿肯定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上钩呢!”   景白面无表情说:“我当然知道他们针对的是我,可是阿如是一定要救的,既然要救阿如,那就免不了闯一闯城主府。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诸位都是地头蛇,熟知情况,还请帮忙想想法子怎么硬闯这天罗地网!”   陆辞芳见景白主意已定,劝阻的话想必是不会听的,再说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唯有唉声叹气说:“那只能趁乱施为了。”   众人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商量起具体怎么行事才能救出舒令仪。   夜深人静,城主府各处灯火逐一熄灭。众人好梦正酣,忽然被数声巨响震醒了,吓的衣裳都顾不上穿,披头散发便往外跑,互相打听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地动了。   余世存正在室内打坐,听见动静出来,看着城主府西边腾空而起的熊熊火光,正是地牢方向,眼睛眯起,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景昭明果然好胆,这次定要他有来无回!   袁复礼、贺俊鸣在熟人的掩护下,偷偷溜进城主府,把高价买来的霹雳弹埋在地牢外面墙根底下,把好几处地方都炸塌了,又到处点火引起骚乱。他们之所以选这几个地方轰炸,不是胡乱选的,而是要破坏地牢外面法阵运行。一通乱炸之后,地牢外面的护法大阵果然晃了一晃,灵力一时运行不畅,法阵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趁这一停顿,一个身穿黑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影如一阵风般闯过护法大阵,飘进了地牢里。   余世存匆匆忙忙赶来,没想到固若金汤的护法大阵转眼便被破了,这么轻而易举,肯定有内鬼帮忙,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说:“进了地牢更好,我要瓮中捉鳖!”   既是地牢,自然位于地下。那黑影熟门熟路往右一拐,很快来到地牢入口处。守在门口的几个守卫冲上来,刚摆开阵势准备围攻,那黑影突然飞身而起揪住其中一人挡在身前,吓的另一人忙把砍出去的长刀硬生生收回来。众人投鼠忌器,怕伤着自己人,全都不敢妄动。那黑影抓着人一步一步倒退着进了地牢深处。   众人懊恼不已,连忙跑去告诉余世存。   城主府地牢很大,专门用来关押作奸犯科的散修,光是牢房就有数十间,一间一间找根本来不及。黑影抓着那个倒霉护卫转了一圈,忽然问:“裘忠,今儿送进来的那个灵飞派的姑娘呢?关在哪儿?”   裘忠愣住了,不知道对方怎么认得他,心里正百般猜测,琢磨着要不要骗他。黑影见他不说,手里一紧,登时把他勒的两眼外翻,差点喘不过气来,心想这人既然叫得出自己名字,肯定是熟人,眼下骗了他,日后说不定要回来找自己麻烦,得不偿失,忙照实说:“那个舒姑娘闹了好大一场,抬出自己灵飞派掌门弟子的身份,还拿出信物,严总管说不得怠慢,早就离开地牢,安排到别处去了。”   黑影闻言色变,正要冲出去,余世存已经带着人进来了,刚好将他堵在过道上。余世存打量着他,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昭明君也有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一天,敢问昭明君,你擅闯城主府地牢,有何贵干?”   黑影不答,见势不妙,转身就要离开。   余世存脸色一变,厉声道:“到了这里,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起阵!”   阵法运行,地牢里灵光闪烁,嗡嗡声连绵不绝。那声音并不大,却又尖又锐,极具穿透力,听在众人耳内,神识像是被凌迟一般,一刀又一刀,剧痛无比,偏又无休无止。有修为差的当场发出惨叫,几乎站立不住。原来这是专门攻击神识的音攻法阵,攻击范围不分敌我,虽然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不过用来对付景白这种斗法高手,却是极为有效。   余世存事先服用过麻痹神魂的丹药,受到影响较小,见那黑影踉跄了一下,显然十分痛苦,心里畅快之极,洋洋自得说:“昭明君,擅闯城主府乃是大罪,你若是束手就擒,我可以从轻发落。”   黑影忍着痛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飞身便朝余世存扑来。余世存没有避开,而是催动灵力,身前突然出现一条燃烧着的绿色火焰,那绿色火焰飞快移动,紧紧追着黑影不放。那黑影偶尔跑的慢了些,飞起的袍角沾染上一点火焰残影,立马化为灰烬。你追我跑了一会儿,余世存心中正觉得奇怪,昭明君怎么只顾着逃窜,还不使出斩霜剑?难道他神识已经重创到无法施展紫清剑诀了吗?   那黑影似乎再也受不了,一片似锦非锦似缎非缎的流云状布帛飞在空中,立即将那绿色火焰逼退。余世存看见那流云布帛,认出是如意锦,脸色大变,“你不是景昭明!”   陆辞芳也不伪装了,一把扯下头套,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双眉一挑,”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昭明君了?”   余世存气急败坏,“陆辞芳,你身为散修盟的人,竟然帮助外人对付散修盟,你这是吃里扒外!你还夜闯城主府,破坏护法大阵,你是要犯上作乱吗?”   陆辞芳一本正经说:“余大头,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无缘无故抓了舒姑娘,就不怕灵飞派顾掌门震怒吗?散修盟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更要广结善缘,合众弱以攻强,共同对付溟剑宗这个强敌。你为何要一意孤行,得罪灵飞派?此举大大不妥。为了散修盟,为了你,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你胡说八道——”余世存气得浑身发抖,指使左右:“还不快把陆辞芳抓起来!”   散修盟的人自是认识陆辞芳,不少人跟他关系颇好,平时没少在一起喝酒赌钱。那些守卫看看他,又看看脸色铁青的余世存,一时没有动作。余世存见状更气了。站在远处把守通道的吴经纬忙走过来,手里拿着捆仙绳。陆辞芳吊儿郎当说:“不用费事了,我跟你走便是,这里的人谁不认识我,我还能跑了不成!”   一行人出了地牢。余世存犹自气得不轻,枉费他布下天罗地网,结果逮到的竟是陆辞芳这个无赖,真是毛猴子捞月亮,白忙一场!   陆辞芳不是普通散修,余世存无权处置,只能押着他去见严西范。几人刚出护法大阵范围,异变突起。一道紫色剑光突然出现,直朝余世存射去。余世存反应极快,忙祭出法器抵挡。紫色剑光又化成无数柄小剑,绕着余世存快速旋转,要将他围起来,瓮中捉鳖。余世存满头大汗左突右冲,好不容易破开一个缺口,正要逃离剑光包围时。陆辞芳突然拦在前面,将他一脚踢了回去。紫色剑光包围圈瞬间完成。   余世存对抵上他丹田要害的斩霜剑视而不见,而是恨恨盯着陆辞芳,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陆辞芳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抬头看着夜空,“哎呀,今晚月亮好圆啊。”   景白从空中飘落,出手制住余世存,封住他的灵力,问:“舒姑娘呢?”   余世存撇过头去不说话。   这时严西范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看见被景白捏在手里的余世存叹了口气,“昭明君果然好手段,你待如何?”   “换人。”   严西范没有讨价还价,一口答应:“好,去请舒姑娘过来。”   在霹雳弹接连爆炸时,舒令仪已经醒了,只是她关在房间里,不能跟其他人一样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廊下,仰首看着地牢方向的火光,心里很是着急,这么大的动静,不会是景白来了吧?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门口守卫催了好几次请她回房。舒令仪怒了,当即往地上一坐,“我今晚不睡了,就在外面打坐修炼,吸收日月精华,吐纳天地灵气。”   那守卫顿时不敢再啰嗦了。   舒令仪正担心着景白,严西范派人请她过去。她忧心忡忡去了城主府大堂,还在门口便看见蔫头耷脑的余世存,身后站着气宇轩昂的景白,顿时了然,这下既不急也不慌了,站在那里整理了下仪容,这才进去。   严西范说:“舒姑娘已经来了,昭明君这下可以放人了吧?”   景白还未答话,舒令仪抢先说:“不行,让余世存送我们离开这里。”   严西范没好气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舒姑娘难道还担心我会食言吗?”   舒令仪冷哼道:“这怎么知道呢,我无缘无故的,不也被你们抓来了么!”   严西范当即无语。这事是余世存的主意,不过他也没有反对,谁知弄成现在这样,散修盟可谓颜面尽失。   就在景白和舒令仪押着余世存要离开时,门外忽然骚动起来,很快又变得安静。所有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手侍立。严西范连忙从屋内迎了出来,就连陆辞芳都跟在后面,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周围安静极了,似乎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气氛如此不寻常,景白和舒令仪不由得面面相觑。   很快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他走的并不快,姿态闲适,可是眨眼便来到近前。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瘦,手持拂尘,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宽大道袍,踏着月色而来,宛如仙人。景白和舒令仪反应过来,忙躬身行礼。   李道乾看向严西范,声音清冷,“老远便看到火光冲天,出了什么事?”   严西范小心翼翼说:“发生了一点意外,不过已经解决了。”   他也不问什么意外,点了点头,“那就好。”转头看着景白,眼神一冷,语气不善:“你就是景重光?”   景白再次行礼,不卑不亢说:“在下正是溟剑宗弟子景白。”   “溟剑宗,哼!”李道乾挥了挥手,扬声道:“把尸体抬上来!”   很快有人将数十具尸体抬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冯毅南。他原本尸首分离,首级被挂在连海城城门口示众,如今首级被缝起来,仔细看还能看到脖子那里密密麻麻的针线。   舒令仪头皮发麻看着这么多的尸体,脸色瞬间惨白。 第103章 恢复记忆(上)   李道乾赶到连海城时,一眼看见的便是悬挂在城门口冯毅南的首级。溟剑宗在端木枫的带领下偷袭连海城,原本一切顺利,却在入城后遭到冯毅南的誓死抵抗,伤亡惨重,溟剑宗一怒之下便将冯毅南悬首示众。李道乾自是愤怒之极,冯毅南这样的英雄人物,死后怎可受此折辱,溟剑宗欺人太甚!他当即取下首级,又单枪匹马闯进溟剑宗大营,重伤端木枫,将冯毅南尸身抢了回来,亲手将首级和尸身缝在一起。又花了几天时间,找到冯家其他子弟的尸体,带回无双城安葬。   严西范见到冯毅南尸体,眼含热泪走过去,叫了一声“毅南兄”,强忍悲痛哽咽道:“你安心去吧,我们会为你报仇的,绝不让冯氏子弟白白战死!”   散修盟其他人亦是感同身受,义愤填膺,全都用不善的目光看着景白。   李道乾让人取来香烛酒水丝帛,当场焚烧祭奠。他亲手将三炷清香插上,点燃丝帛,又接连三次将酒水倒在地上,整个过程所有人鸦雀无声。祭奠完毕他才转过身来,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景白身上。   景白眼见如此情形,知道自己今晚凶多吉少。李道乾精通机关傀儡术,功法自成一派,其道法修为就连景雍都十分忌惮,还未结婴的景白根本不是对手,加上这是无双城,散修盟势力中心,就是想逃都没地方逃。再说以景白的骄傲,也不屑于不战而逃。李道乾看过来时,元婴威势如有实质朝景白铺天盖地压来。景白运起全身灵力抵抗,咬紧牙关满头大汗,仍然摇摇欲坠,双膝一弯正要被迫跪下时,斩霜剑突然出现在手中,牢牢插在地上,阻止了他继续下跪的动作。   李道乾手中拂尘甩了一甩,冷哼道:“倒是个硬骨头。”收起了威压。景白浑身一轻,灵力突然之间消耗过大,身形不由得一晃。   舒令仪一脸心疼,忙上前扶住他,看着李道乾战战兢兢说:“真人,连海城冯家上下殉城而亡,天下敬仰,我等亦为之痛心不已。可是这事跟昭明君无关啊,昭明君自正月离开溟剑宗,此后再未回过苍澜岛,无数人可以作证。还请真人明鉴!”   李道乾转头看着她,问:“你是谁?”   舒令仪忙行了一礼,说:“在下灵飞派弟子舒令仪,见过真人。”   李道乾神情微愣,“你姓舒?”   舒令仪还要求他解开记忆封印呢,自然不会隐瞒身世,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解释自己是太微宫钟氏之后,只好说:“我母亲姓舒。”   李道乾听了这话,仔细打量她,通过她的面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惆怅之色,不过很快他将愁绪收回,目无表情看着景白:“连海城的事跟你无关,那蔡溪民呢?景雍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杀了,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杀你为他报仇,一报还一报,公平得很。”   景白听的脸色一白,却是无言以对。   舒令仪登时急了,忙站出来说:“这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   “归元真人之所以杀蔡溪民,是因为蔡溪民斗法台上心狠手辣废了溟剑宗杜道友的金丹,他还故意伤人——”舒令仪越说越心虚。   “就算如此,他也罪不至死,景雍这是欺我散修盟势单力薄,杀鸡儆猴!”   这下就连舒令仪也说不出话来,一脸焦急看着景白。   李道乾问景白:“你是否也觉得不公平?有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   景白面如死灰,却昂首挺立,不肯堕了溟剑宗弟子的名声,缓缓摇头,“师尊待我有如亲子,师父的债徒儿来还,天经地义。”   李道乾露出赞赏的表情,“好,我不齿景雍久矣,不过又是一个沉溺权势野心勃勃之辈,向道之心大概早就丢到脑后去了,此刻却羡慕他有一个好徒弟!如此良材美玉,可惜却要死在这里!”   景白想到自己将死,万念俱消,对上李道乾惋惜的目光,轻声说:“临死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李道乾将拂尘换了只手拿着,“你说。”   景白转头凝视舒令仪,想到以后再也看不见她的面容,听不到她的声音,心里一痛,“舒姑娘之所以不畏险阻孤身来到无双城,是因为有事求见千机真人。”   李道乾有些惊讶,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舒令仪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抱住景白不肯放手,“小白,我不要恢复记忆了,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李道乾听出了一些端倪,走到舒令仪面前,露出探究的表情,“你记忆怎么了?灵识被封印了吗?”   舒令仪狠狠瞪着他,带着哭腔说:“杀蔡溪民的是归元真人,你要替他报仇,不去找归元真人,却找上小白,明明就是怕了归元真人,欺负小白打不过你!你要真想为蔡溪民报仇,冤有头债有主,就去找归元真人,不然就是欺软怕硬,欺负小辈!你还有脸说看不起归元真人,自己跟他还不是一个样,一丘之貉!”   舒令仪嘴里说着狠话,脸上却哭成了花猫,李道乾看着好气又好笑,冷哼:“你这丫头倒是胆大,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连你也杀了吗?”   舒令仪梗着脖子说:“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有我陪着,小白在九泉之下就不那么孤单了!我死了,我师父,灵飞派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自然会为我报仇!还有小白,小白若死了,归元真人,溟剑宗所有弟子都不会放过散修盟,你们就等着覆灭吧!”   严西范、余世存等人听到这里,脸色微变,知道景白若真的死在这里,归元真人只怕会发疯,溟剑宗要攻陷的不只是连海城,而是无双城了,到时散修盟就真的危矣!   李道乾当然也知道这点,因此他说:“如此说来,我要杀你们,就是恃强凌弱,欺负小辈了?蔡溪民就这么白白死了吗?景雍杀人的时候可不管是不是恃强凌弱,欺负小辈!”   舒令仪听他这话似有转机,忙擦了擦眼泪,一脸讨好说:“您不齿归元真人久矣,自然跟他不一样!”   李道乾看着她似笑非笑说:“不杀你们,我自然是好人了。”说着神情一变,“蔡溪民惨死,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散修盟将何以立足?景重光,蔡溪民虽不是你杀的,不过你既为景雍弟子,自然要替他还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今日废你金丹,予以惩戒,从此天下人便知道,我散修盟不是好欺负的!”   舒令仪听说要废景白金丹,顿时慌了,母鸡护崽一样把景白护在身后,哭道:“真人,你怎可如此残忍?身为修士,若金丹被废,没了修为,岂不是生不如死?求求你高抬贵手,放小白一马,不要废他金丹!人死不能复生,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补偿,何必喊打喊杀呢!”   李道乾走向景白,无动于衷说:“血债自然要用血才能偿还!”   舒令仪惊骇不已,连忙扑在景白身上,试图阻拦李道乾,咬牙道:“你要废小白金丹,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景白轻轻推开她,柔声道:“阿如,别这样,只是金丹被废而已,我又没死,你也要好好活着!”   舒令仪又哭又叫:“什么叫只是金丹被废而已,金丹废了,你连斩霜剑都使不了,以后怎么办,呜呜——”想到景白以后的惨状,顿时泪流满面,抱着他放声大哭。   景白脸色一白,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发,安慰道:“没事的,你还记得杜师弟吗?他金丹被废,从头开始修炼,现下已是炼气三层,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筑基结丹。杜师弟可以重新修炼,我难道就不可以吗?”   舒令仪只是摇头,抱着他痛哭不已。   陆辞芳在一旁看的不忍,忍不住求情:“盟主,还请三思!”   余世存立即走出来,指着陆辞芳鼻子说:“盟主,陆辞芳勾结溟剑宗,吃里扒外,还请重惩!”   李道乾看着两人头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人互相哼了一声,不敢再说,各自退下。   李道乾见舒令仪哭的声嘶力竭,景白亦是神情凄惶,看着甚是可怜,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明明是为了报仇雪恨,却弄的我好像十恶不赦的坏蛋一样。”   舒令仪却是听见了,红着眼睛大骂:“你不但是坏蛋,还是蠢蛋,报仇都找错了对象!”   李道乾成名以后,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骂他,若是别人,早就一拂尘甩过去了,却透过她泪痕斑斑的脸想起了昔日故人,心中一软,突然劈向景白的那柄拂尘稍微变动了下方向。李道乾的拂尘扫过来时,景白只觉泰山压顶,浑身灵脉似乎都被碾碎了,眼前突然一黑,当即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小白,小白!”舒令仪大惊,忙跪在地上探他脉息,见他还活着,松了口气,赶紧拿出储物袋翻找丹药。因丹药太多,她又没有收拾整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急得把所有丹药倒出来,总算找到仅剩的那粒大还丹,连忙喂景白服下。   事已至此,景白都昏厥了,想必金丹已废,舒令仪反倒镇定下来,抹了把眼泪,哑声道:“陆辞芳,过来帮下忙。”   陆辞芳忙上前扶起景白。   李道乾见到地上诸多稀奇古怪的丹药,心里猜测又肯定了几分,看着要走的舒令仪说:“你万里迢迢不辞辛苦来找我,不想恢复记忆了吗?”   舒令仪此刻恨极了他,“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李道乾甩了甩拂尘说:“我既然答应了景重光,自然不会食言。”   舒令仪凄然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小白不会来无双城,金丹也就不会被废了,小白都这样了,谁还在乎记忆恢不恢复!”   李道乾神情一噎,半晌说:“你会来找我的。”说完负手倒持拂尘,施施然走了。   舒令仪看着他的背影,恨恨想我才不是这么没骨气的人,和陆辞芳一起扶着昏厥过去的景白,离开了城主府。 第104章 恢复记忆(下)   景白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落下满地光斑。舒令仪伏在床沿睡着了,额前一绺头发垂在脸上。景白静静看着她,伸出手将那绺头发拨开。舒令仪心里惦记着他的伤势,睡得极浅,立即被惊醒,露出惊喜的表情,“小白,你醒了!”   舒令仪见他呆呆看着自己,想到他金丹被废,修为尽失,神情很快变得黯然,小心翼翼说:“小白,你别难过,等你伤势好些,我们就回苍澜岛,去找杜大可道友,问问他怎么重新修炼,以你的天资,想必要不了几年就能再次结丹。”   景白一时没说话。   舒令仪一脸内疚说:“都怪我,害你伤成这样,我要是警醒点,就不会中余世存的暗算,你也不会为了救我夜闯城主府,碰上千机真人了——”想起昨晚面对李道乾时那种生杀予夺的恐惧和无助,毫无反抗之力,又是沮丧又是不甘,脸上露出坚毅之色,“我想了一夜,修真一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强者为尊,想要不被欺凌,就要成为那个强者。我决定回去后闭关苦修,只要心无旁骛努力修炼,总有一天会跟李道乾一样化丹结婴,成就大道,到时我们就不怕他了!”   舒令仪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说:“小白,长久以来都是你保护我,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谁想落井下石欺负你,先过我这关!”   景白忽然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温柔说:“好啊,那以后就有劳阿如多多照顾了。”   舒令仪见他吃力抬手的样子,只觉心酸不已,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景白反握住她的手,“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到了你。”   舒令仪脸色微红,“梦到我什么?”   景白含笑道:“梦到你在唱歌。”   “哦,唱的什么歌?”   景白摇头,“不知道,是一首欢快的小调,只记得唱的是上南山摘牡丹什么的。”   舒令仪讶道:“哎呀,牡丹曲啊?是不是‘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齐争艳’?这是小儿童谣,我都这么大了,早就不唱了,你怎么听过?”   景白想起了梦中的情景。不知怎的,他梦到了二十年前拜访太微宫的往事。太微宫庭中有颗千年菩提树,高耸入云,舒令仪身穿红衣光彩照人,坐在菩提树下逗一小儿,嘴里唱的便是这首牡丹童谣。他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没有说话。那小儿是钟显,才刚三岁,手舞足蹈口齿不清跟着哼唱,一曲完毕,钟显似不满意,哭闹起来,他便醒了。   梦里的情景并没有真实发生过,却历历在目。他确实听过阿如教钟显唱牡丹曲,不过不是在菩提树下,而是为了哄他吃饭。想到太微宫不复存在,就连庭前的那颗菩提树也被大火烧毁了,景白神色惆怅,轻声道:“阿如,给我唱支歌吧。”   舒令仪想着他身受重伤,什么都干不了,自是顺从,轻启檀口唱道:“春天到,真喜欢,提着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齐争艳……”   陆辞芳听到歌声敲门进来,“昭明君醒了,你觉得怎样?”昨晚回来时,他便替景白仔细看过,全身灵脉断裂,修为尽失,情况非常糟糕,不过他的金丹虽然受损严重,却不像是破裂的样子。他一时拿不准,怕李道乾手段厉害,金丹表面上看起来没破,实则内里早就四分五裂,只要一修炼,便啪的一下破裂,大家空欢喜一场,因此没有说出来,而是询问景白自己的感受。   景白淡淡说:“还要多谢千机真人手下留情。”   陆辞芳大松口气,“金丹没破就好,虽然你灵脉尽断,暂时没了修为,只要好好养伤,勤加修炼,灵脉总能慢慢修复的。”   舒令仪这才明白景白受伤虽重,金丹却并没有破裂,惊喜非常,“小白,你金丹没事,真是太好了!”浑身一轻,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景白微微一笑,“我金丹虽然没破,却身受重伤,修为尽失,犹如废人一个,保护我的话,你可不能食言哦。”   舒令仪忙说:“放心,我会时时刻刻跟着你,绝不让人欺负你,以后我就是你的影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辞芳见两人肉麻兮兮旁若无人的样子,自己仿佛是多余的,翻了个白眼走了。   养了两天伤,请了无双城最有名的医师看过,服下各种珍贵丹药,景白伤势好些了,已能行动自如,只是灵脉重伤仍无好转,无法施展灵力,更不用说催动斩霜剑了。灵脉尽断,需要通过不断修炼一点一点修复,重塑灵脉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不是简单几粒丹药便可以治愈的,因此景白才会说他现在犹如废人一个。   这天景白迎着朝阳坐在屋檐下修炼,舒令仪陪在一旁,以防他出什么意外。修士体内有十二根大灵脉,每一根大灵脉又有几十根小灵脉,每根小灵脉又有成千上万根微灵脉,景白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数都数不清已经断裂的微灵脉理顺,分开,再一一对接。这个过程十分痛苦,景白才接好一根微灵脉,便已痛的满头大汗,差点支撑不住。   舒令仪看的不忍,倒了碗灵茶递给他,劝道:“重塑灵脉一事急不来,要不还是等伤势好些再说吧?”   景白没接茶,而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擦着满脸的冷汗说:“重塑灵脉就跟拼图一样,都是开头最难,只要熬过开头,到后面就越来越容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正说着话,陆辞芳从外面进来,端起景白刚才没喝完的那碗灵茶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扯了扯衣领说:“今儿怎么这么热啊!”   舒令仪故意说:“你也不看看是什么,端起来就喝。”   陆辞芳一愣,看了眼手里的空茶碗,盯着她问:“你不会往里面吐口水了吧?”   “我才没那么无聊,不过刚才有只虫子爬进去了。”舒令仪捂着嘴偷笑。   陆辞芳瞪着她,一脸便秘的表情,“那你不早说!”   “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谁叫你手那么快。”   景白忙说:“陆道友,你别听阿如瞎说,这茶是刚沏的,就是我喝了一口。”   陆辞芳松了口气,“这倒不要紧,大家一个桌子吃饭,彼此的口水不知道吃了多少,我没那么讲究,但也不能故意整我。”冲着舒令仪掰手指,“你给我过来。”   舒令仪早已跑开,离他站的远远的,看着他直笑。   陆辞芳只是吓唬她,岂会因为开个玩笑就动气?而是招手说:“过来,跑那么远干什么,我不打你,有事跟你说。”   舒令仪见他神情认真,走过来问什么事。   “刚才我见盟主去了,严总管也在那里,他说你身上有灵飞派的密信,顾掌门似乎有和散修盟结盟的意思,有没有这回事?”   舒令仪一听是这事,笑道:“那是我为了从地牢脱身,胡乱编的,密信是有,却不是给千机真人的。”   陆辞芳听的点头,“原来如此,刚才盟主还说,灵飞派和散修盟距离遥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还隔着个偌大的极意观,即便结盟,又不能做到及时呼应,意义不大。”   大家闲聊几句。陆辞芳又说:“你来无双城的目的,是为了求盟主解开灵识封印,恢复缺失的记忆,现在呢?”   舒令仪以为李道乾废了景白金丹,当时恨他恨得牙痒痒,还当众撂下狠话说才不会去求他,现在得知景白金丹并没有破裂,不但恨意全消,反倒生出一丝手下留情的感激之心。她万里迢迢而来,自然是想恢复记忆的,就是刚说的话便打嘴,有点下不来台。   陆辞芳说:“盟主提到这事,说你要想解开灵识封印,你得想好了,灵识乃修士命脉,重要之极,纵然是他,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你须得提前去找他,事先最好准备,准备的越充分,成功的机率就越大。”   舒令仪越听脸色越凝重,想到这一路来北关的艰辛,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说:“千机真人肯出手帮我解开封印,恢复记忆,我感激不尽,就算不成功,也不过是命罢了,绝不会不知好歹怪罪于人。”   陆辞芳说:“那我明天带你去见盟主。”见事已商定,站起来就要走。   舒令仪喊住他,“不是说要提前准备吗?”   “是啊,怎么了?”   舒令仪压下心中的紧张,“那现在就去吧。”   自从刚才下定决心去见李道乾,她便心跳个不停,紧张的不行,心想等待的滋味最是难受,拣日不如撞日,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陆辞芳无所谓,“行啊,你去收拾一下,我等你。”   景白忽然说:“我也去。”   舒令仪忙说:“你伤成这样,灵脉尽断,去做什么?还是在家安心养伤吧。”   陆辞芳也不同意,“你要是担心舒姑娘安危,大可不必,整个无双城,没有比盟主洞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景白坚持要去,“我虽然暂时没了修为,可是经验见识还在,说不定可以帮上忙。”解开灵识封印,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岔子,他怎么放得下心?他虽然做不了什么,至少可以陪在阿如身边,安慰她鼓励她。   舒令仪急道:“大家这是担心你,散修盟的人可是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千机真人差点把你金丹废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羊入虎口吗!”   景白一点都不担心,“一事不二罚,千机真人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惩罚过我,散修盟也出了气,我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就是千机真人见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反而要以礼相待。”   舒令仪和陆辞芳一想,倒还真是这个理,见景白执意要去,只得带上他一起去了。 第105章 解开封印(上)   舒令仪站在巍峨严整的城主府门口,一脸怀疑看着陆辞芳,“你不是说带我去见千机真人吗?怎么来这里?别以为我是外地人就不知道,城主府只是真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他洞府才不在这里。”   陆辞芳挑眉道:“经过昨晚一事,你莫不是怕了?视城主府为龙潭虎穴,不敢进来?”   舒令仪哼道:“有什么怕的,就像小白说的,一事不二罚,事情都完了,散修盟的人又不蠢,无缘无故何必再起争端,再说栽赃陷害不要时间精力人力财力的吗?”   陆辞芳笑笑不语,领着她和景白径直往城主府大堂去,不过他并没有进大堂,而是去了旁边的一座跨院。陆辞芳一路进来畅通无阻,到了跨院门口却被人拦下。他出示了一块玉牌,跨院守卫仔细查验过,勘合无误这才放他们进去。   跨院里空无一人,也没什么陈列摆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无人居住的院子。穿过走廊,陆辞芳推开左手一间厢房的门,舒令仪这才察觉到异常处,这里有灵气波动,显然设了禁制。陆辞芳拿出玉牌,穿过禁制。里面情形让舒令仪看的目瞪口呆,只见满室灵光闪烁,地上刻着繁复之极的阵法,线条密布,犹如一只充血的眼睛,诡异而神秘,似乎只要多看一眼,就能让人神识不清,而室内那些灵光正是从阵法上源源不断散发出去的。光是散逸的灵气已是如此可观,由此可见,维持这座阵法运行不知要消耗多少灵石。   景白亦吃惊不已,察觉到阵法的恐怖强大,问:“这是什么阵法?”   陆辞芳见两人都被震撼到了,得意一笑,“传送阵!”   舒令仪讶道:“传送阵?世上真的有传送阵?那不是话本上瞎编乱说的吗?这座法阵真的可以从一个地方瞬间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陆辞芳笑道:“是不是瞎编乱说,试试就知道了。”   景白一脸惊叹说:“我曾听门中长老谈到过传送阵,说传送阵自古有之,并非世人凭空臆想杜撰,只是其阵法图早已失传,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看到传送阵,真是不虚此行。千机真人乃机关傀儡大家,想必对阵法之道亦是精通,竟然能将传送阵重现于世,此乃承先启后开创之举,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惊叹佩服,景白想的更多一些,这个传送阵若是流传开来,只怕要引发一系列的动荡,散修盟的实力和地位将大大得到提升,说不定修真界的格局都要因此发生改变。   陆辞芳没想到景白对传送阵评价这么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说:“盟主天资不凡,博学多才,别说机关傀儡、丹药阵法这些,就连琴棋书画、水利稼穑,也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无双城外的通河就是在盟主的主持下修筑的,不但治理了沿岸水患,还方便了南北交通往来,无双城因此更加繁华热闹。”   舒令仪问:“我们是要通过这个传送阵去见千机真人吗?”   陆辞芳率先走进阵中,提醒说:“这个传送阵一次最多可以传送三人,只要站在这个位置,闭上眼睛等待即可,不过阵法启动后会引发空间乱流,传送过程一定要施展灵力罩,保护自己。”   舒令仪忙拉住景白,“小白,你站近一点,我用灵力罩护着你。”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宽大的灵力罩将两人罩在其中。舒令仪对传送阵既好奇又忐忑,怕失去修为的景白在传送过程有什么意外,伸出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腰。陆辞芳插入玉牌,传送阵启动。舒令仪只觉眼前一黑,周围空间似乎在极速坍塌,身体承受着强力的挤压,若没有灵力罩保护,普通人想必在这种空间挤压下早就变成肉泥,就连身为金丹修士的她,也抑制不住的心跳如雷,耳中嗡嗡作响,浑身血液似乎都在倒流。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前方隐约出现一点亮光。舒令仪知道传送即将结束,紧紧攥着景白的手深吸口气,忽然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像是有人重重推了她一把。她毫无防备之下差点摔倒,景白忙伸出手扶住她。两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石室,里面空空如也,跟城主府跨院一样,地上画着复杂的阵法图,灵光到处流窜。舒令仪不由得问:“这个传送阵也可以从真人洞府传送到城主府吗?”   陆辞芳说:“不能,目前只能做到单向传送,盟主曾说过传送阵虽是阵法,却属于空间之术,神秘莫测,传送一道尚处于摸索改良阶段,远未成熟。且不说盟主为了弄出传送阵花费多少心血,光是维护这座法阵,每天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灵石。咱们刚才这次传送,只是启动阵法就用了上千灵石。”   舒令仪听的咋舌,“传送一次上千灵石?这么贵!世上大概没几个人用得起这传送阵!”   景白露出深思的表情,说:“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用传送阵带我们来真人洞府呢?听说真人洞府位于无双城外琅琊山某处,距离并不远,御剑飞行半天就能到,何必大费周章使用传送阵,浪费这上千灵石?”尤其是将传送阵的秘密透露给他们。   陆辞芳挠了挠头说:“这是盟主吩咐的,盟主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深意。”显然他也不明白李道乾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人出了石室,迎面是一座两层竹楼,底下那层内部没有任何隔断,南北通透,门窗大开,整个一层做成一间宽敞的厅堂。此刻正有人跪坐在一张矮几边,手里不知摆弄着什么。舒令仪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桌前竖放着一堆蓍草,正前方另外横摆着一根蓍草,看样子是在用蓍草占卜,正符合“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去其一而不用”之理。   陆辞芳上前行礼,“韩先生。”   那人冲他微微点头,继续将手里蓍草一分为二。   舒令仪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傀儡韩君集,看他埋头占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活人呢!   陆辞芳见周围无人,说:“两位稍坐,我去打听下盟主在哪儿。”说着匆匆离开。   景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待,舒令仪却是好奇不已,走到韩君集旁边,偷眼看了半天,装作兴趣盎然的样子问:“韩先生,你占卜占出了什么吗?”   韩君集慢慢抬头,看着她的神情不悦,似乎在怪她打扰自己。   离得近了,舒令仪这才注意到他眼中没有焦距,与真正活人还是有所不同,摸了摸鼻子,讪讪的坐回原处。   很快陆辞芳回来了,“昭明君,舒姑娘,盟主请你们过去,请跟我来。”   两人忙跟上他,临走前又冲韩君集行了一礼。   出乎意料,李道乾是在后院灵草园见的他们。比起初次见面仙风道骨、威武霸气的样子,李道乾此刻形象截然不同。他正俯身察看灵草长势,又亲自将一株灵草上的蚜虫捉下来,手上甚至沾有泥巴,看起来就像是一普通田舍老翁。   李道乾见到他们,模样甚是和蔼,招呼道:“你们来了,去那边草亭坐着,我洗了手就过来。”他也不用法术,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洗净双手,慢悠悠踱步来到草亭,指着满园灵草,颇为自得说:“这些灵草都是我亲手种的。”   舒令仪忙笑道:“刚才我仔细看过了,这里不少灵草都是珍稀品种,可不容易种活。真人你也知道,南越盛产灵花灵草,我们灵飞派有一座百草园,里面什么灵草都有,我常年混迹于此,因此对种植灵草颇有心得。单说这龙舌草,要种的这般高大,只怕费了不少心思改良品种,真人不只机关阵法厉害,就连灵草都比别人种的好!”   舒令仪这一番恭维,听的李道乾微微一笑,看着两人说:“你们是不是在奇怪,明明距离不远,我为什么非要让你们使用传送阵传送过来?”   李道乾随手倒了杯,慢慢喝着,“传送阵乍看乃是利器,实则十分鸡肋,目前只能做到这么长的距离传送,而且耗费甚巨,如此得不偿失,并不值得忌惮。”   景白蹙眉,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些。   李道乾并没有立即解释,而是招呼一旁的陆辞芳,“站着干嘛,你也坐。”   陆辞芳岂敢跟李道乾同席而坐,连忙推辞。   李道乾不容拒绝说:“大家都是修士,同道中人,不分尊卑,你坐下便是。”   陆辞芳只得挨着屁股坐下。   李道乾说:“当今天下,尚存的元婴修士只剩我、景归元、谭冲和、张玉初以及生死不明的卢凌霄等寥寥数人,修真一道,可谓凋零。我们这几人看着赫赫扬扬,威风无匹,实则已呈日薄西山之势。而你们眼下虽然弱小,却是初升的朝阳,一日比一日耀眼,将来是属于你们的。传送阵便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眼下传送阵虽然鸡肋,日后在你们手里未必不能发扬光大。各大门派世家只要停止征伐,齐心协力,定能重现上古传送阵‘万里之遥,转瞬即达’的神迹。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这代人只能做到这里,接下来要看你们的了。”   景白、舒令仪、陆辞芳三人神情肃然,没想到李道乾竟然会对他们报以如此深切的期望。他以一个前辈的身份,殷殷叮嘱后来者,无论大家立场如何,将来发生什么事,莫要忘了将修真一道传承下去。三人忙站起来,躬身行礼。   “坐,坐,不必拘礼。”李道乾摆摆手,不以为然,“风和日暖,如此天气,正该说些轻松话题。”说着看向陆辞芳,“听说你又惹下风流债,还差点害了人家小姑娘?”   陆辞芳当即红了脸,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李道乾示意舒令仪闭上眼睛。他伸出手指,点在她眉心。一道白色灵光闪过,舒令仪只觉识海里像是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潮水涌入,那潮水一点一点冲刷着她的灵识,似乎在寻找什么。识海里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舒令仪忍不住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李道乾收回手,点头说:“不错,你灵识深处确实被人封印篡改过,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看得出手法不甚熟练。”   舒令仪忙说:“我查过了,这种封印灵识的秘法十分罕见,就算是修真界,想必精通此术的人亦是屈指可数。真人,你既然能解,那知道是谁吗?”   李道乾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而是说:“灵识乃是修士命脉,天生排斥外力,要想解开灵识封印,首先得瞒过它。有一味丹药可以一定程度麻痹灵识却又不会对灵识造成伤害,不过这种鸡肋丹药我手里没有存货,得现场炼制,好在一应材料并不难寻。”   舒令仪长揖至地,行了一个大礼,“有劳真人了。”   李道乾淡淡说:“希望你不会后悔。”离开草亭,回到炼丹房,准备炼丹一事。 第106章 解开封印(下)   因李道乾要先炼制麻痹灵识的丹药,不能立即解除封印,景白、舒令仪、陆辞芳暂且留了下来。几人无所事事,景白找了个灵气浓郁的地方打坐修炼,修复断裂的灵脉;舒令仪和陆辞芳却是坐不住,离开洞府,跑到外面深山里,抓到了一只灵狍。两人兴致勃勃商量怎么吃。陆辞芳说要烤着吃。舒令仪摇头,“灵狍肉最是鲜嫩可口,素有山珍之称,烤着吃太暴殄天物,最好是炖汤,原汁原味。”   陆辞芳不屑道:“你们南越人就喜欢汤汤水水,我们北关男儿一定要围着篝火喝酒烤肉,那才过瘾!”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将灵狍肉一分为二,各做各的,并说好谁做的不好吃,就当众表演歌舞,娱乐大家。两人为了不输给对方,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去腥又是腌制,一直忙到月出东山,总算弄好了。   陆辞芳将灵狍肉切成小块,先用调料腌制,然后用竹枝穿成串儿,烤的时候撒上独家秘制佐料,老远便闻到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舒令仪炖汤讲究的是原汁原味,灵狍肉去除腥味后小火慢炖就行,不过她在汤里另外加了一些菌菇吸收多余的油脂,最后汤色清亮,味道浓郁,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两人都表示对方做的不错,却不肯认输。舒令仪把景白拽过来,硬要他品评,“小白,这个烤肉和炖汤,你喜欢哪个?”   景白笑道:“两个都不错。”   舒令仪捶了他一下,“不许和稀泥,一定要说出一个。”   景白只得各自尝了一口,说:“烤肉外焦里嫩,味道极好,不过我灵脉受损,倒是更喜欢肉汤一点。”   舒令仪忙盛了一碗汤给他,“这个灵狍汤最是营养滋补,你多喝点儿。”又对着陆辞芳挑眉一笑,要他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表演一番。   陆辞芳不服气,“你让昭明君评判,他自然站在你那头,不算不算,这个不算。”   舒令仪嘲讽道:“输了不认账,你还有脸自称是北关好汉!”   陆辞芳气得直瞪眼,把坐在屋檐下发呆的韩君集叫过来,分别指着烤肉和肉汤问:“韩先生,你喜欢这个还是那个?”   连问数遍,韩君集似乎才反应过来,眼睛落在油滋滋、香喷喷的烤肉上。陆辞芳看着舒令仪得意洋洋说:“快,唱一支折桂令来听。”   舒令仪哼道:“你一票,我一票,正好平手,凭什么要我唱歌?你应该先跳舞才是!”   两人正互相耍赖,缠夹不清时,李道乾手持拂尘走来,笑道:“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场南北饮食之争,不如由我来当这个判官如何啊?”   众人忙行礼。   舒令仪见李道乾也来凑趣,抿嘴一笑,说:“那真人可要秉公直言,莫要偏私哦。”   李道乾含笑道:“听你这话,我如果说烤肉好,莫不就是偏私了?”   舒令仪冲他调皮一笑,“真人,陆辞芳可会唱歌了,唱的比我好听多了,你就让他一展歌喉,大家也好一饱耳福啊!”   李道乾听的摇头,“真是跟你娘一样古灵精怪,一点亏都不肯吃。”   舒令仪闻言一愣,心想真人莫非认识我娘?转念想到舒羽宾出身北关,精通炼丹炼器,当年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两人认识似乎没什么好奇怪的。   陆辞芳见舒令仪如此无耻,忙递过一串烤肉,说:“盟主,咱们北关男儿就是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才够劲,您尝尝这个烤肉,是不是比黏糊糊的汤水好?”   李道乾没有接,而是说:“有肉怎能无酒?小韩,你去地窖拿坛酒来。”   韩君集得到指令,果然去了,很快提着一坛酒过来。舒令仪忙接在手里,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直冲鼻间,喜道:“啊,是梨花白,原来真人你也喜欢喝梨花白啊,我还以为北关人都喜欢喝烈酒呢!”   李道乾说:“看来你口味跟她是一脉相承。”   众人各自上前倒酒,围坐在篝火旁,吃着烤肉喝着热汤,头顶有明月,山间有清风,说不出的舒适惬意。就连李道乾都不讲究,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好不自在。韩君集无需进食,静静站在李道乾身后,如同贴身护卫。   舒令仪见李道乾心情颇好的样子,忍不住问:“真人,您是不是认识我娘啊?”   李道乾透过跳跃的篝火打量着她,故人的音容笑貌再次涌上心头,感慨道:“你跟你娘长得真像,尤其是眼睛,都是圆杏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我失忆了,完全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儿。”舒令仪脸上露出懊恼伤怀之色。   李道乾陷入回忆里:“我认识你娘时跟你们差不多大年纪,那时我才刚结丹,年轻气盛,为了一颗妖兽内丹,跟你娘打了起来,谁知这内丹早被人定下了,大家气不过,又联手将内丹抢了回来,自此不打不相识。”   舒令仪听的津津有味,对两人之间的过往十分感兴趣,忙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时常在一起切磋道法,交流技艺。羽宾她于炼丹炼器一道上天赋异禀,她教我炼丹时怎么提高成丹率,我指点她机关阵法之道,大家志趣相投,受益匪浅。后来又认识了小韩,我们三人结伴游历天下,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当时人称北关三杰——”说到这里,李道乾顿了一下,语气唏嘘不已,“算起来,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舒令仪看着暗影里一动不动的韩君集,欲言又止。   李道乾注意到了,问她想说什么。   舒令仪弱弱问:“韩先生怎么成了现在这样?”其实她想问的是韩君集既然是你至交好友,为什么又要抽魂炼魄把他炼成活人傀儡呢?   李道乾神情一黯,徐徐道出往事:“那时我已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却迟迟无法结婴,几次功败垂成,最后下定决心去找传说中的不周山。不周山据说在天地尽头,乃万物起源之地,非有缘者不能到达。小韩和羽宾知道后,执意要和我一起去。我们三人事先做了许多准备,从东海出发,一路向北。茫茫大海,看似风平浪静,海底却潜藏着无数危机。有些妖兽身体庞大到打个喷嚏便能将我们乘坐的法船掀翻;有些妖兽习惯群起而攻之,攻击我们时连法船都啃得干干净净;有些妖兽身带剧毒,只要沾上一点毒液便会浑身麻痹,灵力尽失。总之,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在天气越来越冷连海水都结冰时,总算来到了不周山。”   “不周山无边无涯,高耸入云,一眼望过去白茫茫一片,到处冰天雪地,终年刮着凛冽朔风。那里没有日升月落,白天黑夜,太阳从早到晚一直挂在天上,仿佛天地最初混沌未开的样子。我们三人已是金丹修为,在不周山却是步步维艰,那里几乎没有灵力,环境对修士十分不利。不周山有一种白色妖兽,像影子一样,在雪地里来去如风,我们叫它影兽,这种影兽非常狡猾,擅长幻术,经常让人陷入险境而不知。我们好几次差点死在它手里,慢慢发现它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我们设下计策将影兽引开,然后进入它老巢。那是悬崖峭壁上的一个山洞,洞口只有三尺大小,仅能供一人出入,神奇的是那山洞深不见底。我们沿着山洞往下走,却怎么都走不完,就在我们以为要走到地狱深处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湾湖水。那湖水湛蓝,湖底还有透明的鱼类生存。湖水旁的山壁上开凿出了一间简陋的石室——”   所有人都听入了神,舒令仪甚至忍不住咦了一声。   李道乾看了她一眼,点头说:“没错,就是石室,里面坐落着一具早已风化的骸骨,骸骨旁放着一个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盒子。小韩按捺不住好奇,伸手去拿。盒子一到手,变故突生,山洞开始剧烈摇晃,头顶不停有石块崩塌掉落。我们准备原路退回,那只影兽却冲了进来,发了疯般跟我们缠斗在一起。当时凶险极了,我跟小韩都受了重伤,眼看山洞就要坍塌,大家全要葬身此处,还是羽宾聪明,说这湖里既然有鱼,肯定是活水,我们可以从水底逃走。”   “那影兽却是不肯放过我们,跟着我们一起跳入了水中。小韩眼见不妙,将盒子抛给我,落在最后抵挡那影兽。我们在地底暗流一路逃一路跟影兽打斗,等最后逃出来时,小韩已经不行了。我不甘心小韩就这么死去,在他临死之前将他制成了傀儡,想要他永远活下来。”   “因为这件事,羽宾跟我发生了很大的争执,她认为我应该让小韩入土为安,而不是抽魂炼魄制成活人傀儡,此事手段残忍,有伤天和。从不周山回来后,她便离开了北关,而我经此一事,成功结婴。”   李道乾的不周山遇险记说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仿佛还沉浸刚才的在凶险之中,唯有头顶明月,静静照耀着每一个人。   李道乾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忽然站起来,静静看着舒令仪,问:“你确定要解开灵识封印,恢复记忆?”   舒令仪愣愣点头,“当然,我身上流淌的是太微宫钟氏血脉,河洛太微宫已经覆灭,我总不能连父母家人都不记得。”   “那就随我来吧。”李道乾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啊,现在就要给她解开封印吗?舒令仪明白过来后,神情慌乱地跟了上去。   李道乾直接带她来到炼丹用的丹房,用炼丹炉里拿出刚刚炼好的一枚丹药,说:“服下它,到时我进入你识海时,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   舒令仪接过那丹药,一时没有吃。   李道乾拿了两个蒲团过来,示意她坐在上面,显然就要在这里给她解封印,口里说:“你这灵识封印的并不稳固,你是不是时常感觉像是想起了什么?随着你修为增长,这种封印会越来越松动,其实只要你能结婴,灵识中封印自然而然会瓦解消亡。”   舒令仪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忽然问:“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李道乾漫不经心说:“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舒令仪先是一脸茫然,慢慢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盒子里封印着一团流动的黑色物质,我们叫它混沌之气,后来你娘将之炼制成了大名鼎鼎的回天珠,现在它就藏在你的丹田里。”李道乾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话多么惊世骇俗,手指一点,那粒丹药飞进舒令仪大张的嘴巴里,她很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07章 钟令仪(上)   二十一年前,河洛太微宫,月夜惊变。   钟令仪看着如潮水般攻进来的黑衣人,脸色惨白,在侍卫高中甫拼死护佑下一路跌跌撞撞往后面大堂退去。舒羽宾正在和两个黑衣人打斗,那两人显然认识,熟知彼此功法,配合默契,出手狠辣。舒羽宾本就受伤,又以一敌二,打的十分吃力,一不留神被对方法器所伤,左手被一团青色火焰灼烧成黑色。她催动灵力,扑灭火焰,又掏出一粒丹药服下。这时高中甫加入进来,主仆两人联手,终于将两名黑衣人斩杀。   高中甫挑开黑衣人头套,皱眉说:“极意观的金丹高手我大都认识,这两人不是极意观弟子。”   舒羽宾浑身是血站在那里,神情冷静说:“极意观意欲吞并太微宫,其他世家门派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趁火打劫者有之,顺水摸鱼者亦有之,太微宫危矣!”想到这里,当机立断说:“中甫,你带阿如从后山栈道离开,避开前面神女湖,现在就走!”   钟令仪红着眼睛一脸倔强说:“娘,我不走,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舒羽宾怒道:“死什么,你要好好活着!中甫,带她走!”   高中甫知道形势严峻,耽搁不得,劝道:“姑娘,我们走吧。”   钟令仪甩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舒羽宾的腿不肯走,大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娘哥哥若有事,我又岂能独活?”   舒羽宾听的心如刀绞,闭了闭眼睛,摸着钟令仪的头发一脸爱怜说:“阿如,你修为这么低,留下来还得分出人手保护你,不是帮倒忙吗,听娘的话,你先走,回头爹娘就来找你。”   钟令仪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是累赘,犹豫半天说:“那我先去后山躲起来,不给你们添麻烦。   娘,你跟爹一定要来找我,还有哥哥和显儿。”   舒羽宾心中一痛,强笑着点头,推着她往外走,“去吧!”   钟令仪流着泪一步三回头,跟在高中甫身后离开。两人刚从后门跑出太微宫,一道黑影从空中飘落,一言不发拦在路中间。高中甫手持法器攻了上去,一个照面便被对方击杀。高中甫乃是河洛地区数得上的金丹高手,不然舒羽宾也不会把钟令仪托付给他,没想到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住。钟令仪骇得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跟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起她,原路返回太微宫。他似乎旁观多时,对今晚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径直找到舒羽宾,将钟令仪往地上一扔,冷声说:“只要你交出回天珠,我可以饶她一命。”   舒羽宾静静看着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他,嗤笑道:“你都开口要回天珠了,又何必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你是何通虚还是景归元?”   钟令仪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忽然说:“娘,你别信他,他刚才杀了高叔叔,你要是把回天珠给他,他转头就会把我们杀了!既然都是死,不如把回天珠毁了!”   那人听到要毁掉回天珠,眼中露出狠戾之色,回身一掌拍在钟令仪身上。钟令仪才刚刚筑基,怎经得住元婴真人的一掌,顿时像断线风筝一样摔在地上,哇的一声口吐鲜血,脸白如纸,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阿如!”舒羽宾飞身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钟令仪,一向镇定的脸上露出哀痛之色,怒道:“堂堂元婴真人,竟然对毫无反抗之力的晚生小辈下此毒手,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怪不得要把整张脸都遮起来,原来是没脸见人!”   那人昂首而立,对舒羽宾的嘲讽谩骂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问:“回天珠呢?”   舒羽宾抱着一动不动的钟令仪,接连喂她服下数粒丹药,背对他冷笑道:“回天珠如此重要之物,我怎么可能带在身上。”她口里说着话,暗地里却催动灵力,一颗拳头大眼球状的物事突然出现在钟令仪手里。回天珠虽是天地至宝,本身却几乎没有灵气,乍看平平无奇,加上她背对着人,对方没有察觉异样,而是催促道:“带我去拿!”   “想要回天珠,先过我这关!”舒羽宾突然跳起来,扔出一把高阶炎爆符。   漫天火光炸开,数十道火龙齐齐朝那人射去。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伸手一挥,数十道火龙纷纷冻结在空中,化为流光散落。   舒羽宾见他使出水系法术,脸色大变,颤抖着说:“你是卢凌霄!你背叛了太微宫!”   卢衡露出狰狞面孔,“废话少说,回天珠呢?”   原本以为是援手的灵飞派竟然调转枪头对付太微宫,舒羽宾知道大势已去,抱着必死之心跟卢衡缠斗在一起,最后金丹自爆,壮烈陨落。   钟令仪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卢衡手中,运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连滚带爬扑到舒羽宾身边,满脸是泪哭喊:“娘,娘!”她受了卢衡一掌,丹田受损,内伤极重,一时急怒攻心,再也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舒羽宾乃金丹大圆满修为,半步元婴,金丹自爆动静极大,很快将钟理引了过来。钟理凭借地利之便,历经一番苦战,拼着两败俱伤终于将何璨击杀。他本以为何璨一死,太微宫情况会有所好转,没想到卢衡表面上答应他的求援,暗地里竟然跟极意观沆瀣一气,看着死去的妻女,想到自己信错了人,顿时狂性大发,决意拉着卢衡同归于尽。   钟令仪醒来时是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夜色沉沉,洞里燃烧着一团篝火,一人身穿黑色道袍背对她坐在洞口,望着外面发呆。钟令仪看到那身黑衣便心头一紧,挣扎着爬起来,手里捏着几张符箓,一脸警惕看着他。   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钟令仪认出了他,灵飞派顾衍顾逸之。   钟令仪想到灵飞派的背叛,怒不可遏,引爆手中符箓朝他扔去。符箓刚刚点燃,还未来得及炸开,便被一团青色流光笼罩,无力地掉落在地上。钟令仪不管不顾扑上去。他叹息一声,手掌一翻。钟令仪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再也前进不了半分。钟令仪想起母亲死时的惨状,眼中滚出大颗大颗泪珠,哭的哽咽难言,发狠道:“你们灵飞派背信弃义,卢衡更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有本事杀了我,不然我迟早会找你们报仇!”   顾衍任由她痛斥怒骂,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灵力。   钟令仪摔在地上,放声大哭。埋头哭了半天,想起太微宫其他人,不知是死是活,踉踉跄跄站起来。   顾衍担心地看着她,“你去哪儿?”   钟令仪不理,走到洞口才发现这是太微宫后山一处悬崖峭壁上,远远地还可以看见偌大的神女湖,不由得精神一振。正要跳下山洞时,顾衍一把拽住她,冷声说:“太微宫已经没了,现在里面全是极意观和溟剑宗的人,你回去不过是送死罢了。”   钟令仪听到太微宫没了,父亲和哥哥肯定也没了,受到极大刺激,发疯般推开他,“那我就去死!”不顾一切往太微宫的方向御剑飞去。   顾衍飞身抓住她,手指一点,一道青色流光闪过,钟令仪缓缓闭上眼睛,软倒在他身上。   钟令仪再次醒来已是白天,还是那个山洞,不过顾衍并不在。洞口设了禁制,显然是为了阻止她离开。她硬闯了几次,非但出不去,反而摔的头破血流,浑身是伤,想到父母惨死,家破人亡,肝肠似乎断成一寸一寸,伏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就这样哭累了睡,睡醒了又哭,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消瘦憔悴起来。   天黑时分,顾衍匆匆往回赶,他模样看起来有些疲惫,神色间甚至有几分焦虑,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快到山洞时,老远便听到哀哀啜泣声,身形微微一僵。洞里漆黑一片,一个瘦小的身影趴在一块石头上,只有哭泣声像破碎的风箱,时高时低,绵绵不绝。钟令仪知道他回来了,没有抬头,一动不动趴在那里,不过停止了哭泣。   顾衍默然无语,拿出几个灵果递给她。   钟令仪撇过头去,“我不吃!”因为哭的太多,声音早已嘶哑,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   顾衍也不强求,将灵果放在石头上,坐到洞口去了。   两人各自坐在一端,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山风呼啸而过,吹的崖边树木猎猎作响。洞外忽然传来几声高亢嘹亮鹰隼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钟令仪双手抱膝看着漆黑的夜空,忽然问:“你为什么救我?”   顾衍没做声。   “卢衡临阵倒戈背叛太微宫,你身为他得意弟子,救我到底有何目的?”   顾衍想起昨晚追在师尊身后看见她时的样子,整个人倒在血泊中,呼吸微弱之极,似乎随时会死去;又想起去年在张默然结婴大典上初见她时天真活泼语笑嫣然的样子,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怜惜,赶在极意观的人攻进来之前将她带走了。   面对钟令仪的怀疑质问,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一语不发。   钟令仪见他不回答,站起来冲到洞口,很快又被他设下的禁制弹了回去,当即怒道:“放我出去!”   顾衍淡淡说:“你要是想报仇,还是先养好伤再说,何必白白送死。”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你关的了我一时,关的了我一世吗?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卢衡杀我母亲,灭我太微宫,我迟早会找他报仇!”   顾衍静静看着她,忽然说:“你不用找了,师尊他失踪了。”   钟令仪神情一愣。   顾衍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师尊并不想背信弃诺,他是逼不得已。他处在元婴中期已经一百余年,眼看寿元无多,再不进阶的话随时有可能陨落——”而在这时钟理借助回天珠一举突破元婴后期的消息传来了,两相对比之下,卢衡怎会不起贪婪之心?   钟令仪怒道:“那他就趁火打劫,强取豪夺吗?”   顾衍无言以对。   接下来数日顾衍一直留在这里寻找卢衡的踪迹。卢衡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顾衍用什么手段,都找不到他在哪里。好在卢衡的本命元神灯虽然变得黯淡,却未熄灭,预示着他还活着。扶苏真人也不见了,虽然大家都说他陨落了,可是并没有找到尸体。当时卢衡跟钟理打的难解难分,元婴之间的斗法,惊天动地,一个瞬移便是数百里之遥。顾衍并不确定两人最后战场是在哪里,因此找起来茫无头绪。   他一边要找生死不明的卢衡,一边还要安抚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的钟令仪。有一次钟令仪突然跟他说自己死了想埋在神女湖边,吓的他脸色大变,连声逼问下才知道她吞下了毒丹。幸好她刚服下毒丹,药力还未完全发作,顾衍立即催动灵力将毒丹逼了出来。饶是如此,钟令仪也去了半条命。顾衍又气又怒,骂道:“我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寻死的吗?”   钟令仪默默流泪说:“我就算活着,也跟行尸走肉一般,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还可以早点见到爹娘哥哥他们!”   顾衍衡量许久,最后决定用秘法将她过往记忆封印起来,也许忘却这段痛苦记忆,她会活得更好些。 第108章 钟令仪(下)   景白守了一夜,看着床榻上迟迟不肯醒来的舒令仪,满脸担忧。舒令仪睡梦中像是被魇住了,双眉紧蹙,额头上冷汗涔涔,似乎正经历什么恐怖的事情,眼角甚至溢出两行清泪,把鬓角都打湿了。   景白轻轻摇了摇她,“阿如,阿如——”   舒令仪双眼紧闭,面上神情十分痛苦,无论他怎么叫唤摇晃都醒不过来。   景白顿时急了,催动仅有的一点灵力,伸出手指点在她眉心灵识处。   轰的一声,像是有门从外面打开,一道璀璨的亮光射了进来,舒令仪从痛苦混乱的记忆中找到了出路,缓缓睁开了眼睛。   景白松了口气,“阿如,你醒了。”用袖子温柔地擦去她满头的冷汗。   舒令仪眼神空洞看着他,忽然抱着他痛哭流涕,“小白,我想起来了,是灵飞派,灵飞派卢衡背叛了太微宫,还杀了我娘,太微宫才会腹背受敌,一夕覆灭,呜呜……”她万万没想到覆灭太微宫的除了极意观和溟剑宗,还有灵飞派!二十年来,她向来以灵飞派弟子自居并引以为豪,没想到自己竟是认贼为师,数典忘祖!   舒令仪哭得不能自已,对灵飞派尤其是顾衍的感觉十分复杂,爱恨交织,百感交集,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又暗暗感激顾衍这二十年来对自己的爱护庇佑,可是对他那种全心全意尊敬仰慕之情却是回不去了,心里又是痛恨又是茫然,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景白没想到太微宫一战灵飞派亦参与其中,凌霄真人为了回天珠,甚至不惜背信弃诺杀人夺宝,不停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道:“往事已矣,多想无益,重要的是往前看。外面阳光正好,鸟语花香,要不要出去走走?”   舒令仪摇头,闷声说:“我累得很,浑身无力,想再躺一躺。”   她这一躺便躺了整整一天,连平日最爱吃的酥油泡螺都一口未动,不思饮食,也不愿说话,背对众人靠墙躺着,枕头底下却是一片濡湿。景白见了不免忧心,问陆辞芳有没有什么开解的方法。陆辞芳摸着下巴说:“这时候你最好一把抱住她,用温暖的怀抱、火热的唇舌抚慰她,让她根本没空伤心痛苦——”   景白冷眼瞪着他。   陆辞芳讪讪住嘴,摊手说:“这种事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她慢慢缓过来,时间是治愈痛苦最好的良药。”   景白推着他便往外走。   陆辞芳叫道:“哎哎哎,我就算说错了话,也不用赶我走吧?”   景白倒没有赶他走,而是拉着他在琅琊山转悠了大半天。回来时手里抱着一只白色的毛团子,献宝般拿给舒令仪看。   那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小灵兽,比家猫略大些,通体雪白,一身长长的被毛,圆溜溜的黑眼睛,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模样十分可爱。景白把它放在床头时,它大概是初到陌生环境,吓的瑟瑟发抖,屁股底下很快留下一滩尿渍。   舒令仪闻到一股浓重的骚臭味,立即掀开被子跳下来,气急败坏叫道:“它尿在我床上了,味道这么难闻,我还怎么睡觉啊?”   景白见到床上一滩黄色秽物,有些尴尬,抓住它脖子一把拎起来,在它身上打了两下。那灵兽体型虽小,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景白扬手打它,惨叫两声,扭动着身子龇牙咧嘴要咬人。   舒令仪又心疼了,阻拦说:“算了算了,一只畜生,知道什么。”接过它抱着,摸着它浓密柔顺的毛发,没好气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坏啊,一言不合就咬人。”   那灵兽这会儿却乖乖趴在她怀里,时不时用脑袋拱她,还伸出舌头舔她手心,比起景白,显然更喜欢她。舒令仪立即被它软萌可爱的样子征服了,笑骂道:“真是会讨好卖乖,偏偏脾气这么坏,以后叫你小坏好了。”   小坏不停舔她手指,弄的她满手口水。舒令仪摸了摸它肚子瘪瘪的,想着大概是饿了,抱着它出了房门,亲手给它准备肉糜和清水。大家围在院子里看小坏进食,见它狼吞虎咽吃的整张脸埋进大陶碗里,差点摔了个跟头,乐得拍手直笑。有了小坏解忧开怀,舒令仪心情好了许多,问它哪来的。   景白说:“我跟陆道友在山里抓到的。”   陆辞芳哼道:“明明是我抓的,你灵力还未恢复,这畜生身手这么灵活,全靠我眼疾手快才抓住它!”说着捋起袖子,“这畜生野得很,抓了我好几道印子,你看都流血了,舒姑娘,你可要补偿我两粒丹药。”   舒令仪没理他的敲诈,而是一脸正色说:“我已经恢复记忆,原本出身河洛太微宫,父亲是扶苏真人,母亲是云容仙子,太微宫钟氏虽然已经没落,可我还在,太微宫并未覆灭,尚有血脉传承于世,从现在起我要恢复本姓,请大家叫我钟令仪。”   景白和陆辞芳听的她这么说,想起她坎坷身世,一时无语。   李道乾远远听见了,甩了甩拂尘走来,扬声道:“钟姑娘说的好,门派世家跟人一样,亦有兴衰际遇之说,正所谓盛极必衰否极泰来,只要你努力修炼,耐心等待,将来未必没有振兴太微宫的一天。”   钟令仪忙冲他行了一礼,“还未谢过真人替我解开灵识封印。”   李道乾淡淡说:“我出手帮你,不过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并不需要你感谢,只望你历经磨难,莫要自伤自怜,更应潜心用志,砥砺前行才是!”   钟令仪神情肃然,长揖至地,“多谢真人教诲,晚辈谨记在心。”   “既然封印已解,你也重新振作,你们这就走吧!”李道乾竟是当场赶人。   这几天李道乾一直表现的和蔼可亲,颇有长者风范,钟令仪还以为大家口中那个性情乖戾的千机真人是误传,这下算是见识到了他喜怒无常的脾气,见他一脸不耐烦,似乎随时会翻脸,不敢多待,一把捞起小坏,和景白、陆辞芳行过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三人来时用的是传送阵,瞬息便至,回去却要御剑飞行。李道乾洞府在琅琊山深处,离无双城颇有一段距离。这时天色已黑,群山蜿蜒起伏,夜色中如一头蛰伏的凶兽静静卧躺在天地间,颇有几分可怖。三人顶着一轮明月埋头赶路。景白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修复断裂的灵脉,灵力也只恢复了一点点,钟令仪便御剑带着他。   经过一片湖泊时,景白忽然说:“阿如,你还记得这里吗?”   钟令仪低头,见那湖泊呈月牙状,记忆大门缓缓打开,想起了少时两人月夜寻宝斩杀藤妖时的情景,脸上露出怀念之色,叫道:“这是月牙湖啊,湖中那个小岛,不知道还有没有妖物作祟。”   景白神情激动看着她,“阿如,你想起来了,你真的想起来了!”   钟令仪一脸惭愧说:“小白,对不起,这么多年你一直想着我,而我却把你忘了。”   景白忙摇头,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不要紧,只要你以后别再忘了我就行。”   钟令仪降低飞行高度,沿着月牙湖慢慢飞行。月色清朗,湖水澄澈,一阵风过,泛起粼粼波光,美的如同一幅画卷。此情此景,宛如昨日重现,景白感慨道:“那天也是这样的晚上,月亮又圆又亮,那时你尚未筑基,还不能御剑飞行,是我带着你在山林里横冲直撞到处乱飞,我还嫌弃你无用,现在反过来轮到你带我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正自嘲时,钟令仪忽然转过头来,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景白顿时呆若木鸡,完全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小白,谢谢你。”钟令仪若无其事回过头去,脚下飞剑却砰的一声撞上了旁边大树伸出来的一根粗壮枝桠,惊起无数飞鸟。两人差点摔下来。钟令仪忙稳住身形,手忙脚乱驱使飞剑冲出树林,升至半空高处,这才停下来。景白轻笑一声,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凑到她耳旁轻声说:“小心看路,要是把我摔下来,可要问你赔。”   钟令仪面红耳赤,不敢再作怪,闷头往前飞。   回到无双城时陆辞芳早就回来了,怀疑地看着两人,“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半路上打劫去了吗?笙歌以为你们丢了,差点逼着我出去找你们。”   景白含笑不语。   钟令仪却说:“我们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没迷路就不错了,当然回来的晚了。有你这么带路的吗?自己一个劲往前飞!”   “得了得了,你也别掩耳盗铃了,我不管你们俩在路上是风花雪月还是卿卿我我去了,能不能注意点,少讨人嫌!”陆辞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钟令仪看了景白一眼,想到刚才那个吻,脸色微红,低着头准备离开时,景白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很快又放开了。钟令仪看了眼旁边的笙歌,不敢回头,往前快走几步,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后,脸上露出羞涩又甜蜜的微笑。   一夜好眠。在李道乾洞府三人战战兢兢,不敢造次,这一回来,大家放松下来,全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钟令仪记忆恢复,前来北关的目的已经达成,景白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钟令仪神情黯然说:“前几天收到二师兄的传讯符,说师姐要成亲了,就在下个月,让我早点回去,可是我不想回灵飞派。”   景白明白她心里的纠结,灵飞派背叛太微宫,她心有怨恨不想回去,可是又想参加司天晴的婚礼。无论凌霄真人做了什么,这二十年来灵飞派众人对她的关心爱护却做不得假。   景白想了想说:“司姑娘是嫁给傅道友,你去晋原城照样可以参加他们的婚礼。”   也只能如此了。钟令仪点头说:“那我得好好挑几件礼物给师姐添妆。” 第109章 有缘无份(上)   休养了几天,景白和钟令仪便打算离开无双城。陆辞芳帮他们订了一艘靠谱的飞舟。袁复礼、贺俊鸣得知他们要走,自是要设宴饯行。当晚大家齐聚一堂,先是浅斟慢饮,继而玩起行酒令,嬉笑吵闹声不绝,又有歌姬弹唱助兴,大醉而归。第二天景白和钟令仪也没要人送,一大早带着笙歌登上了飞往晋原城的飞舟。   钟令仪她们来时坐的飞舟破破烂烂,地方窄小,半路上还遇到打劫的。回去坐的这艘飞舟虽然称不上豪华舒适,比来时却是强多了,每人有一个小隔间,可以躺下休息,还有灵果灵茶供应。路上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经过两天一夜的飞行,一行人顺利到达晋原城。   各大城池对南来北往的飞舟都是统一管理,为安全起见,飞舟驿站一般设在城外,晋原城也不例外。景白、钟令仪、笙歌三人从飞舟上下来,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驿站外面到处是兜售吃食的小摊贩,还有贩卖各种当地特产的,甚至有拉人住店的,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飞舟上因地方狭小,行动不便,不免气闷无聊,钟令仪一出来便长舒口气,活动了下手脚,闻着空气中传来的食物的香气,忍不住说了句:“好香啊!”   景白拿出灵石袋问她想吃什么。   飞舟上提供的吃食大都是生冷之物,不像这里热气腾腾的,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钟令仪也不客气,指了指旁边的烤肉摊子。景白排队去买烤肉。钟令仪和笙歌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钟令仪解开灵宠袋,把小坏放出来。小坏一出灵宠袋,激动不已,围着钟令仪又蹦又跳,嘴里嗷嗷乱叫,似乎在怪她把自己关起来。钟令仪看的直笑,一把抱住它,摸着它的脑袋说:“好好好,等下不关你了,你可不要到处乱跑哦。”   很快景白带着一大包烤肉回来。钟令仪和笙歌分而食之,吃得津津有味。小坏闻到香味,蹲在旁边眼巴巴望着,不时用爪子扒拉她的手。钟令仪忍不住拿了一块烤肉喂它。景白摇头说:“要想养好灵兽,少给它吃人吃的东西。”钟令仪还要喂时,景白拿过那块烤肉,不准她喂。小坏以为景白抢食,嗷的一声咬了上去。   景白原本抓灵兽,是为了开解钟令仪,谁知她得到小坏后,竟是成日抱着不离手,又是喂食又是洗澡,还训练它听懂指令,一天到晚围着它转,连自己都冷落了,早就心生不满,现在小坏竟然敢咬他,气得抓住它脖子,一把塞进灵宠袋里,眼不见为净。   钟令仪见他只是手指咬破了,出了点血,没什么大事,忙将惨叫着的小坏解救出来。   景白气道:“不准放出来,让它在里面反省,看它以后还敢不敢咬人了!”   钟令仪抱着小坏笑道:“你跟一只畜生较什么劲啊。”   景白不满地看着她,控诉道:“你越纵它,它越肆无忌惮!它都咬伤我了,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难道我连一只畜生都不如吗?”   钟令仪听的直想笑,只好装模作样呵斥小坏:“以后不许咬人了,知不知道?”   小坏这种灵兽天生傲娇,又通人性,躲在钟令仪怀里,冲着景白龇牙咧嘴,一副背有靠山你奈我何的模样。   景白见了就闹心,一把揪住小坏,扔给笙歌,让她带小坏走远点,“这畜生野性难驯,以后还是把它拴起来,这是咬了我没事,要是咬了别人呢,人家岂肯干休?”   钟令仪理亏,不好再说什么,抓过他的手,仔细看了两眼说:“哎呀,好深的牙印,要不要上点药啊?”   景白心气顿时顺了,轻咳一声说:“不必了,不过是破了点皮,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倒没什么要紧的,你可要当心了,小心它野性发作突然咬你一口,以后离它远些,不要动不动就亲它抱它,成天在地上爬来滚去,脏不脏啊。”   钟令仪不欲和他争执,随口敷衍说知道了,心想小坏虽然不会说话,却聪明得很,你这样嫌弃它,它当然要咬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傅铭带着几个仆从找到他们,笑道:“舒师妹,昭明君,你们在这儿啊,我还去前面找了一圈。”   钟令仪也没纠正他的称呼,她特地来参加傅铭和司天晴的婚礼,到了晋原城自是要通知傅铭一声,没想到他亲自来接。傅铭带了几匹独角灵兽来,大家骑在独角灵兽上,赶在天黑前进了晋原城。   路上傅铭说:“舒师妹,原本我该尽地主之谊,邀请你和昭明君去傅家做客,不过徐师兄也来了晋原城,你是愿意去傅家还是去找徐师兄?”   钟令仪忙说:“大师兄也在?我当然是去找大师兄了!”   司天晴和傅铭即将成婚,徐珣在灵飞派众弟子中最是稳重有威望,他受司宪所托,来晋原城帮忙处理两人婚前各项事宜。司家在晋原城有一栋宅子,到时司天晴和送亲一行人将在这里落脚,徐珣要提前把诸事安排妥当。   一行人往司家别院而来。徐珣得到消息忙迎了出来。傅铭将人送到,因成亲在即,杂事缠身,他不顾徐珣的挽留,连口茶都没喝,和众人道过别后便走了。徐珣见到钟令仪,先是将她骂了一顿,“真是胡来,还骗我说在中州游历,转头便去了北关!我都听钱师弟说了,要不是有昭明君,你早就被人抓去炼成活人傀儡了!”   钟令仪这一路北上游历,没少和钱佩发传讯符,因此徐珣多少知道她的一些情形。钟令仪静静看着他,太微宫虽然因为灵飞派的倒戈一夕覆灭,可那只是凌霄真人作的孽,跟灵飞派众弟子无关,这二十年来,师兄师姐他们对她却是好得很,犹如家人一般,心里涌过一阵暖流,用力叫了声:“大师兄!”   徐珣听的她声气不同寻常,看了她一眼,口里说:“怎么,嫌师兄唠叨了?”   钟令仪连忙摇头,神情复杂说:“大师兄,此次去北关,发生了许多事。我原本叫钟令仪,出身河洛太微宫,这事你知道吗?”   徐珣叹息一声,“看来你恢复记忆了。还记得师尊带你回灵飞派时,那时你身受重伤,忘了过去,我便知你身世不简单,没想到你乃太微宫钟氏后人。”   钟令仪声音沉痛说:“卢……卢一清背叛太微宫,还杀了我娘。”   徐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灵飞派前任掌门,也就是师祖凌霄真人的名讳,忽然想起往事,他还是一名小弟子时,扶苏真人跟师祖时常来往,还互赠过礼物,交情很不错,两派关系也很友好,后来太微宫一夕覆灭,师祖也突然失踪了。此刻听到钟令仪的话虽然吃惊,细细想来,早有踪迹可寻,只好沉默不语。   钟令仪闷声道:“大师兄,我暂时不想回灵飞派。”   徐珣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唯有像小时候那样抱了抱她,“就算你不回灵飞派,大师兄也永远是你的大师兄!”   钟令仪鼻子一酸,几欲落泪,忙将眼泪逼回去,强笑道:“大师兄,我坐了两天的飞舟,又累又饿。”   徐珣忙让人带她下去休息,说:“想要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这里厨子若是做不出来,叫人外面买去,别怕花钱。”   钟令仪挑了挑眉,讶道:“大师兄,你发财了?怎么这么大方?”偶尔请她吃一顿倒也罢了,竟是日日任她点餐,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徐珣笑道:“这里一应花费都是司师伯出,我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来之前司师伯吩咐过我,让我别省钱,说司师妹的婚礼一生只有一次,必要办的风风光光,万众瞩目才是。”   钟令仪是知道司天晴和蒋翊之间的事的,犹豫了一下问:“大师兄,婚礼怎么办的这么急?师姐有说什么吗?”   徐珣说:“傅家请期的时候,给了三个日子,是司师妹选了最近的日子,就在下个月初六,时间虽然有点赶,好在这场婚嫁早有准备,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倒也忙得过来。”   钟令仪听了越发担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司天晴为何要急着出嫁。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蒋翊不肯放弃。他自从被司天晴拒绝后,一怒之下离开灵飞派,过后冷静下来,自是不甘心就这么将心上人拱手送人,先是给司天晴发传讯符,见她不理,便三不五时派蒋方同去灵飞派送东西,有时是难得一见的法器,有时是新鲜玩意儿,有时只是一捧鲜花,完全不顾忌别人的眼光。司天晴不胜其扰,又怕自己意志动摇,纠结痛苦之下,便想尽快和傅铭成亲。   眼看婚期将近,司天晴这天要去灵飞城的锦绣坊试穿喜服,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动的。她正换上喜服,忽然房门被推开,蒋翊面若寒霜走进来。锦绣坊的侍女在蒋翊的瞪视下战战兢兢跑了,临走前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司天晴静静站在那儿,脸上露出复杂难明的情绪,撇过头去没有看他。   蒋翊看着她身上的喜服,眼睛仿佛被刺痛了,恨不得立马扒下来,扔在地上踩几脚泄愤,走过去一把拽住她,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晴儿,跟我走!”   司天晴挣扎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溟剑宗,我要禀明师尊,让他给我们俩主婚。”   司天晴一把甩开他,“你疯了!”   蒋翊大叫:“我没疯!你是我的,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司天晴看着他,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突然喷涌而出,捂着心口说:“仲宣,我爱你,可是我不能忘恩负义。”   蒋翊又愤怒又悲哀,“那你就要负我吗?悔婚而已,谈不上什么忘恩负义,只要你跟我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司天晴缓缓摇头,满脸是泪,“婚期已定,喜帖已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身负傅司两家的期望,不能不负责任的跟你一走了之,仲宣,对不起,怪只怪你我有缘无份!”她不顾自己穿着喜服,狠心推开蒋翊,跌跌撞撞头也不回离开了锦绣坊。   蒋翊双眼通红,一拳打在桌子上,坚硬的木桌顿时化为齑粉,心中满是痛苦不甘,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才不信什么有缘无份! 第110章 有缘无分(下)   蒋翊近来情绪低落,动不动就借酒浇愁。这天晚上他坐在院中自斟自饮,正满怀愁绪无可排解,蒋方同拿着一封信笺走来,“少主,赵师叔的信。”   蒋翊头也不抬,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是谁,溟剑宗姓赵的多了去了。   “赵桓赵师叔。”   “是他啊,他不是在晋原城监督修筑驿馆嘛,找我什么事?”   蒋方同捏着信笺说:“不是公函,似乎是私事。”   蒋翊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把信一扔,摇头道:“这个蠢才,十有八九中了人家的美人计。”   蒋方同见他不反对,捡起信细看。原来赵桓最近惹上了一桩风流官司,他在晋原城跟一女子相好,那女子现在以怀孕为由成天哭着闹着要赵桓娶她。赵桓在溟剑宗众弟子中出类拔萃,向来跟端木宁齐名,但在男女感情一事上却是黏黏糊糊,这些日子被闹的焦头烂额,身边又没有可商量之人,他跟蒋翊关系不错,只好向他求助。   蒋方同看完信说:“看赵师叔的意思,似乎不想娶她?”   蒋翊说:“赵彦才又不傻,放着名门世家之女不要,娶这么个不知来历的女子。”   蒋方同犹豫了一下说:“赵师叔信里说这女子出身晋原城傅家,傅家之女,好歹也算拿的出手,只是这样被人胁迫成亲,心里到底膈应。”   蒋翊嗤笑道:“就算是名门之女,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使出来了,想必不是什么善茬,赵师弟若是娶了她,以后只怕有的头疼了。”又拿起信看了一遍,心里一动,傅家之女,看来跟傅铭是同族,沉吟道:“赵师弟既然想让我居中调停此事,那我就如他所请,去晋原城走一趟好了。”   此刻傅铭亦是头疼不已,他好端端的人在家中坐,麻烦却找上门来。这天傅家三房一位婶子带着女儿傅佳人哭哭啼啼来找他,他才知道,原来自家这位堂妹竟跟溟剑宗赵桓看对了眼,并且早已珠胎暗结。傅家乃是大家族,光是族中人口就有数千人之多,各房各支有兴盛的,也有落魄的,像这傅家三房就十分普通,家中子弟资质寻常,上下三代连个金丹都没有,多是游手好闲之辈,在族中自然不为人重视。傅佳人虽然修为平平,至今都未筑基,却人如其名,出落的十分美貌,红着眼睛说:“六哥哥,事已至此,妹妹只能来求你了。”傅铭在族中排行第六,因此傅佳人叫他六哥哥。   傅铭长叹一声,傅家这些子弟也只有他跟赵桓尚有几分交情,说得上话,只能硬着头皮替她出这个头了。   这天他约了赵桓在酒楼见面,又拉上景白作陪。傅佳人知道后一定要跟来,为了不让她一个女儿家难堪,钟令仪也陪着一起来了,两人没有露面,而是躲在里间偷听。   这场会面以尴尬开场,最后在混乱中结束。傅铭表示既然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还望赵桓负起应有的责任。赵桓在男女一事上并不像端木宁那样风流多情,为人诟病,他对傅佳人倒是真心喜欢,但要让他娶家世修为都不匹配的傅佳人,又顾虑重重,不甚情愿,何况被人这样逼婚,心里更不乐意。因此面对傅铭的逼问,他只一味推脱说婚姻大事还需禀报家中长辈,自己不能擅自做主。   躲在里间的傅佳人听到了,哭着跑出来,对着赵桓又捶又打,骂他无情无义,又问他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说到气愤处,把一壶酒全倒在赵桓身上,直闹了个天翻地覆。赵桓身上全是淋漓的酒水,狼狈不堪。钟令仪忙上前拉住傅佳人,好言安慰她。傅铭大觉丢脸,拽着哭闹撒泼的傅佳人回去了。   赵桓用酒楼送上来的巾帕擦拭衣服,想到在众人面前大失脸面,不由得唉声叹气。景白不满他推托之词,见傅铭和傅佳人走了,方说:“赵师弟,此事还是应该趁早了结,这样拖着不是办法,大人等得,傅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却等不得。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赵家一应大事都要问过你,这婚嫁一事,你自己便能做主。”   景白如此不客气,说的赵桓有些下不来台,心想你我乃同门师兄弟,身为师兄,从头到尾没有帮我说过一句话倒也罢了,一开口就拆我的台,心中大为不快。   钟令仪见赵桓脸色不大好,忙拉了景白一下,打圆场说:“赵道友,你身上都湿了,还是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   赵桓拱了拱手便走了。   两人随后也出了酒楼,左右无事,便在大街上闲逛起来。钟令仪说:“赵道友似乎有些不高兴。”   景白哼道:“他做出这样没脸的事,人家姑娘都找上门了,闹的沸沸扬扬,他还有脸不高兴!”   钟令仪摇头说:“我看傅姑娘也不是容易糊弄的,人长得美,性子又泼辣,吃不了亏,这两人只怕还有的闹,咱们还是少搀和的好,别到时落了埋怨,里外不是人。”   这时正好路过一家专售法器的店铺,钟令仪想着景白修为还未恢复,打算给他挑一件法器防身,便说进去看看。   楼上都是炼气筑基修士用的低等法器,两人上了楼,钟令仪一眼看中柜子里陈列的一面五龙旗。这五龙旗上绣有赤玄青黄白五种颜色的五条龙,或腾云驾雾,或张牙舞爪,姿态各不相同,形象栩栩如生。催动灵力后,这五龙旗不但能抵挡法术侵袭,还能让诸邪退避,更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平日有助修炼,无论是防御性还是实用性都极佳。   掌柜的要价一千五百块灵石。   钟令仪心里十分想要,面上却一副嫌弃的表情,“这破旗子一共只能用五次,算起来用一次就要三百灵石,而且只能防御不能攻击,又贵又鸡肋,划不来!”   嫌货才是买货人,掌柜的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嫌贵,口里说着五龙旗防御如何强大,若是五龙齐出,甚至能抵元婴一击。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掌柜的最后答应便宜一百灵石。钟令仪摇了摇头,“掌柜的你去忙,我们再看看别的。”   景白以为她钱不够,拿出自己灵石袋递给她。钟令仪推回去,表示不急,悠哉游哉又看了一圈,最后还是来到陈列五龙旗的柜子前。那五龙旗是贵重物品,放在柜子最顶端,钟令仪想拿下来看一看,踮起脚尖够了两次都没够到。景白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往前一送。钟令仪忙扫了眼周围,幸好左右无人,红着脸嗔道:“你干嘛!”   景白一脸无辜说:“你不是够不到嘛。”   钟令仪娇嗔着打了他一下,“你分明是故意的。”   景白笑而不语。   钟令仪横了他一眼,拿着五龙旗来找掌柜的,套近乎说:“掌柜的,你知道傅家吗?”   掌柜的笑道:“晋原城还有不知道傅家的吗!”   “傅铭傅长平你认识吗,若是他来买这五龙旗,你能不能给打个折啊?”   这掌柜的还真认识傅铭,他曾经还向傅铭求过丹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最后又便宜了一百灵石。钟令仪喜滋滋拿着五龙旗离开了法器铺,笑道:“没想到傅师兄的名头这么响亮,报出他的名字就省了一百灵石,回头得好好谢谢他。”说着将五龙旗往景白手里一递。   景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给我的?”   钟令仪说:“你灵力还未恢复,斩霜剑都用不了,总要有件法器防身啊。”   景白怔怔看着手里的五龙旗,十分感动,好半天说:“为了买这五龙旗,只怕你连家底都掏空了,阿如,你送我如此贵重礼物,我无以回报,只好把自己送给你了。”   钟令仪又羞又恼,不知他什么时候学的这般油嘴滑舌,瞪了他一眼,骂了句登徒子。   景白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只要你想,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钟令仪红着脸甩开他,自顾自往前走。   景白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不放。两人就这样十指紧扣一路走回司家别院。   赵桓闷闷不乐回到住处,蒋翊正坐在花厅喝茶等他。他在信中邀请蒋翊来晋原城一游,说自己扫榻以待,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忙迎上去,叫了声:“蒋师兄!”   蒋翊见他进门时面色不豫,早从下人那里知道他是见傅家的人去了,便问怎么了。   赵桓唉声叹气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没想到景师兄也在,还被他说了一顿。这事我是有责任,可他也不看看傅佳人那臭脾气,当众就敢给我没脸,我要是娶回去,这不是自找罪受嘛!”   蒋翊说:“景师弟为人方正,你撞在他手里,只是训斥你一顿,已算轻的。这傅家姑娘既是如此性情,你为何要跟她纠缠在一起?”   赵桓一噎,半晌说:“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刚认识她时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了。”   蒋翊直摇头,心想赵桓还是太嫩了,连个女子都搞不定。   赵桓苦着脸说:“俗话说娶妻娶贤,样貌当然重要,可是性情品行也不能忽略,我若是娶了傅佳人,以后岂不是永无宁日!”   蒋翊早觉得傅佳人不简单,便出主意说:“你急什么,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总要慢慢来,先把这傅家姑娘底细摸清楚再说。”   小婵是伺候傅佳人的贴身丫鬟,这天把自己绣好的针线拿去卖,刚出门便被早就盯上她的蒋方同打晕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骇得瑟瑟发抖。   蒋方同立在黑暗中,故意变了声调,冷冰冰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小婵亦有几分聪明,心想自己身份低微,哪里值得别人大费周章对付她,听着他的声音,感觉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颤颤巍巍说:“莫不是因为我家小姐?”   在蒋方同的威逼利诱下,小婵又是惊恐又是害怕,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蒋翊听完蒋方同的转述,嗤笑一声,“赵师弟这个糊涂蛋,竟然被一个女子耍的团团转,孩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第111章 一拍即合(上)   极意观不像别的世家门派藏于深山密林之中,而是坐落在晋原城繁华地带,旁边还有一座香火极其旺盛的道观,可谓大隐隐于市,因为周边都是民居不好扩充,极意观实际上占地并不宽广,许多弟子在晋原城另有自己的住宅。傅铭也是如此,他平日多在极意观的丹房炼丹制药,无事便回傅家主宅,过着两点一线的修炼生活。这天钟令仪和景白来极意观找他。傅铭带两人参观他的炼丹房,只见当中放着两座一人多高的炼丹炉,其中一座正袅袅冒着烟雾,不时有弟子往里投入各种灵花灵草,还有人在一旁用灵力调节火焰大小,一派紧张忙碌的景象,显然正在炼丹。   傅铭说:“炼丹炉炼出的丹药都是门派要的,我自己炼丹,一般是在这里。”他带着两人进了里面一个房间,地上放的不再是比人还高的炼丹炉,而是一座精致古朴的丹鼎,看那容量,一次顶多能出三五粒丹药,周围架子上摆放的灵花灵草全用玉盒盛放,一看就比外面炼丹房不知强出多少,想必炼出的都是上好丹药。   钟令仪拿起一瓶丹药仔细查看,又放到鼻子下嗅闻,笑嘻嘻说:“哎呀,这个是培元丹啊,傅师兄,我正缺这个,能不能给我几粒啊?”培元丹是上品疗伤丹药,有固本培元之效,虽比不上大还丹,比起一般丹药却是贵重多了。她在东海舒羽宾的洞府得到了两粒大还丹,一粒为了邹飞燕修炼之事送给了段魏,一粒在景白被李道乾重伤时喂他服下了,手里正好缺少疗伤丹药,因此对培元丹甚是垂涎,此次专程来到傅铭的炼丹房,岂能入宝山而空手回?   她这么厚脸皮,就连景白都有些看不过眼,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钟令仪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傅师兄为人慨慷大方,才不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傅铭拿过那瓶丹药数了数,倒出两粒给她,说:“培元丹材料难得,只能给你两粒,剩下的别人预定了。”他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又给了她一瓶养元丹。   钟令仪喜滋滋收了,又说:“傅师兄,小白受了重伤,灵脉断裂,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快速修复灵脉的丹药啊?”   “有倒是有,可是任何丹药都有副作用,像昭明君这样的重伤,最好还是凭借自身毅力一点一点重塑灵脉,这样修复后的灵脉才会更加稳固坚韧,没有后患之忧。”傅铭乃专业炼丹师,成日与丹药打交道,却告诫钟令仪是药三分毒,修炼之道,不可一味依赖丹药。   景白在一旁说:“傅道友所言甚是,我的伤已好了许多,重塑灵脉就像盖房子打地基,至关重要,无需丹药揠苗助长。”   钟令仪讪讪的吐了吐舌,见桌上摊开着一本手抄书,拿起一看,其内容正是舒羽宾的炼丹笔记,便说:“傅师兄,你还在研究这个啊,可有所得?”   说到这个,傅铭面上露出笑容,“云容仙子不愧是炼丹天才,光是一本笔记便让我受益匪浅,元神丹也总算有了眉目。”   钟令仪听的精神一振,忙问:“傅师兄,你炼出了元神丹?那颜师伯的元神暗伤岂不是就能治愈了?”   傅铭摇头,“还未,不过丹方已经确定,最大的难题已经攻破,大部分材料也收齐了,只缺一味妖丹做药引。”   傅铭为了这元神丹可谓殚精竭虑,不知费了多少心神,一部分是对丹药一道的追求使然,更多的还是为了司天晴,他曾经对司天晴保证过,一定会治好颜母的元神暗伤,自是要全力以赴,说到做到。   钟令仪亦是高兴不已,“师姐要是知道师伯的伤很快就能治好,一定很开心。”   傅铭叮嘱说:“丹药还没炼出来,你可不要到处乱说。”   钟令仪笑道:“知道了,你是不是要给师姐一个惊喜啊?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   傅铭亲自烧水泡茶招待两人,这时一个年轻弟子神色慌张冲进来,一脸急色说:“六表兄,执事堂要撤掉我丹房管事一职,我冤枉啊!”   傅铭见到他,不由得头疼。此人叫王频王子厚,是傅铭母亲那边的亲戚,因此叫他六表兄,因为天赋不错,很小的时候便拜入极意观,成为傅铭师弟,又因为两家有亲,经常在傅宅出入,一来二去,便和傅佳人好上了。傅佳人是个心高气傲的,自从认识赵桓后,便把王频抛在脑后。王频岂能甘心,屡屡纠缠傅佳人。两人相好一事,傅家亦有不少人知道,只是瞒住了赵桓。赵桓从蒋翊那里得知真相,自是火冒三丈,一边拷问傅佳人,一边逼极意观对王频做出处置。溟剑宗势大,极意观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弟子得罪赵桓,便把他丹房管事一职撤了,以作惩戒。   王频知道消息后,匆匆跑来找傅铭求情,“六表兄,我跟佳人妹妹彼此心悦,却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任何逾越之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么就私德有亏违反门规了?执事堂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撤我的职?六表兄,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这一身污名,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王频的话不尽不实,谣言甚嚣尘上,都在传傅佳人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傅铭只觉头大如斗,根本不想插手赵桓、傅佳人、王频三人之间的破事,推脱道:“王师弟,这是执事堂做的决定,我怎么帮你?”   王频急道:“六表兄,还请你跟刘师叔说说情,请他高抬贵手,放我一码。”极意观执事堂掌事是刘凝刘希堂,傅铭跟他私交甚好。   傅铭叹道:“王师弟,执事堂有执事堂的行事规矩,岂容我随意插手?既然已经做出惩罚,也只能委屈你了,不过是撤职,你暂且忍耐一段时间,来我丹房帮忙如何?”   若只是鞭笞几下或是罚点灵石作为惩罚,王频还不至于如此着急,撤职却是打中了他的七寸。他当初为了当上这丁字号丹房的管事,不知允诺了多少好处,掌管丹房这几年,自然免不了贪污搂钱之举,库中亏空甚多,一旦被查出来,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见傅铭执意不肯出面求情,甚至让自己给他打下手,心中暗恨不已,愤愤离去。   王频这一闹,景白和钟令仪不好多待,当即告辞。   两人沿着山道慢慢而下。极意观位于极意山上,这山是人力堆叠起来的,不像别的门派那样占地宽广,却修筑的十分精致,亭台楼阁无数,处处是假山流水,可谓一步一景。路经一片飞瀑时,钟令仪站在山石围成的池子前洗手,捅了捅景白,一脸八卦说:“你说孩子是谁的?”   景白摇了摇头,没好气说:“这要问傅姑娘了,我怎么知道。”   钟令仪哼道:“赵桓行事也太霸道了,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感情之事,好聚好散便是,背地里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景白倒是能体谅赵桓的做法,说:“赵师弟被蒙蔽在先,岂能咽的下这口气,自是要找人出气,不过是打压一二,略施惩戒罢了,又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何来霸道之说。”   钟令仪乜斜着眼看他,“你们溟剑宗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蛮不讲理?我将来要是和别人好了,你是不是也跟赵桓一样先把我收拾一顿?”   景白突然上前,将她一把捞在怀里,凑近她冷声问:“你想和谁好?”   钟令仪不料他突然发作,双手抵在他胸前,咽了咽口水说:“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你这么激动干嘛?”   景白面无表情说:“好端端的,打这样的比方,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想着顾玄临——”   钟令仪脸上闪过惊慌之色,用力推开他,“你胡说什么!”   景白惊觉失言,一时无语。   钟令仪也不管他,掉头便往山下跑。   景白心烦意乱,没有回司家别院,而是去找赵桓、蒋翊他们去了。原本想师兄弟在一起喝杯酒,不料赵桓这里也不得清净。傅佳人不顾家人阻拦,执意来找赵桓,赌咒发誓说自己跟王频清清白白,哭的甚至昏死过去。赵桓原本恨的牙痒痒,见她梨花带雨哭倒在自己怀里又心软了,长吁短叹不知该如何了结才好。   蒋翊见状劝道:“不过是一女子,何须烦恼至此,你既喜欢她,纳了便是。事情闹成这样,傅家想必没脸逼你明媒正娶。虽说孩子来历存疑,就当是自己的又怎样,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连这点胸襟都没有?日后养大了,也是一心腹臂膀。再说傅家好歹也是中州名门,咱们溟剑宗再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能跟傅家联姻亦是一大助力,日后你在晋原城行事也方便得多,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是一举多得?”   赵桓仔细一想,深以为然,对傅佳人之前三心二意之事便不放在心上了。原本娶妻如今改成纳妾,傅佳人自是不情愿,无奈名声有亏,再说肚子里的孩子也等不得,傅家的人又劝她许多忍辱负重的话,只能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虽说只是纳妾,赵桓却给足了傅家面子,三书六礼一样不少,婚事办得十分热闹。傅赵两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后,极意观的人对赵桓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办起事来无往不利,主持修筑驿馆进度都快了不少。   赵桓自此以后对蒋翊愈是信服。   蒋翊见傅赵两家婚事已定,又去找王频。傅佳人得偿所愿,王频却是焦头烂额。赵桓虽然不再针对他,最后他却被查出亏空,要赔近两万灵石,历年来的积蓄填补进去仍不够,还差□□千灵石。极意观门规森严,若是补不齐亏空,他将被送进刑律堂,到时不死也得脱层皮,急得差点就要上吊。蒋翊表示自己愿意替他出这笔灵石。   王频可不是无知少年,天上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好事,“你想做什么?”   蒋翊施施然说:“放心,不要你做什么。”   王频蹙眉,“你想收买我?我绝不会背叛宗门!”   蒋翊笑道:“王道友也太小看人了,我要收买你,怎么会只出这么点灵石?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顶多请你帮忙留心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绝不会让王道友难做。”   王频失势之下又欠了一大笔债,蒋翊又着力结交,两人自是一拍即合。 第112章 一拍即合(下)   钟令仪独自一人回到司家别院,徐珣正站在门口指挥小厮搬东西。钟令仪上前看了看,都是些绫罗绸缎纸绢花烛等物,知道是司天晴婚事所用,便问:“大师兄,师姐什么时候来晋原城啊?”   徐珣说:“哪有这么快,离成亲还有十多天呢,听司师伯那边说,司师妹和送亲一行人会提前两天到,大家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然后举行婚礼。”   钟令仪顿了顿,小声说:“师父也会来吧?”   徐珣点头,“当然,这场婚事虽是傅司两家结亲,酒席却安排在极意观,到时玉初真人会亲自主婚,场面十分盛大,关系亲近的门派世家都会前来道贺,不过师父应该不会和送亲的人一起来,想必另有安排。”   钟令仪想到即将见到顾衍,心情十分复杂,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   徐珣随口问:“怎么你一个人,昭明君呢?”   钟令仪硬邦邦说:“不知道。”   徐珣听她口气不对劲,看了她一眼,心想两人莫不是闹别扭了,说:“唉,你们俩不是一块出去的吗?天快黑了,昭明君晚上还回来吗?”   钟令仪不答,径直回了自己住的后院。   春末夏初,天气慢慢热起来。今儿尤其闷热,阴了一天,傍晚下了几点小雨,刚沾湿地面便停了。钟令仪吃过饭,浑身粘腻腻的,坐在过道栏杆上吹风,手里拿着一块瓜吃。景白从外面进来,见到她停了一下,转身往她这边来。   钟令仪站起来就走。   景白拦住她,不让她走。   钟令仪颇为恼怒,“你做什么,我要回去沐浴了。”   景白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那扇子用孔雀羽毛织成,打开来流光溢彩,底下坠着一块晶莹洁白的美玉,一看就十分贵重,说:“天气热了,用这个引风散热吧。”   钟令仪看了一眼,撇过头去,“我不要。”   景白举着扇子僵在那里,神情有些无措,半晌说:“阿如,对不起。”   钟令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景白立在灯下阴影里,望着沉沉夜色,忽然叹了口气。   钟令仪说:“你叹什么气?知道你不待见我,我走就是。”   景白一把拽住她,叹息般说:“阿如,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钟令仪挣开他,气道:“那你还说那样戳心窝子的话!在你心里,我大概和别的女人一样水性杨花,毫无信任可言!”   景白无奈道:“我只是情急之下,一时失言罢了,并不是有意的。”   钟令仪咄咄逼人:“你心里若没有这样的想法,又怎么会失言!”   景白沉默半晌,“大概因为我一直患得患失。”   钟令仪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脸上神情不由得一怔。   景白叹道:“阿如,自从你恢复记忆之后,你对我虽然比以前亲近不少,可是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二十年来,你一直在灵飞派,对灵飞派的人和事感情深厚,而我,也许你只当我是值得信赖的故人。我心里只有你,可是你从未直言不讳对我表露过情意。”他跟阿如中间隔绝了二十年,而二十年可以发生许多事,阿如和顾玄临朝夕相处,感情非比寻常,对上别有用心的顾玄临,他并没有自信阿如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钟令仪没想到他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比起小白为她做的,也许自己真的做的不够,才会让他这么不安,忽然上前抱住他,“我虽然没有说过什么海誓山盟的话,可是一直在用行动表示啊。我以前还说过嫁给你呢,是你自己吓得落荒而逃。”   景白想起往事有些尴尬,“那时我们认识不久,你又说的那么随便,我当然以为你是在逗我玩儿。”   钟令仪恨恨戳了下他胸膛,没好气说:“那我为什么不对别人说这样的话呢?”   景白呆呆看着她。   钟令仪红着脸说:“那时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怎么这么笨啊!”   惊喜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景白眼前仿佛炸开一团璀璨光芒,欢喜得不知所以,连声音都结巴起来,“阿如,我,我刚才没听清,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再说一遍——”   “什么你啊我啊的,以后你再敢气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景白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呢喃道:“阿如,我这个人又霸道又自私,我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好不好?”   钟令仪哼道:“那要看你对我好不好了。”伸出手,问:“扇子呢?”   景白忙把扇子递给她。   钟令仪打开扇子细细赏玩,问他哪儿买的,花了多少灵石。   景白演示给她看,说这扇子平时除了扇风,催动灵力还可以放出有致幻效果的烟雾,乃是一件好看又好用的法器。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了各自房间,一时芥蒂尽去,感情更近一层。   一连几天都是雨,斜风细雨,如烟似雾,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钟令仪百无聊赖,看着屋檐下滴落的水珠对景白说:“没想到晋原城也这么多雨,师姐成亲那天不会也下雨吧?”   景白说:“天要下雨,那有什么办法。”   钟令仪想了想道:“下雨虽然有点不方便,不过雨中成亲,倒是更有诗意一些,傅师兄和师姐他们日后回忆起来说不定别有一番趣味。”   说曹操曹操到,侍女回禀说傅铭来了。   两人忙迎了出去。钟令仪打趣道:“傅师兄,这下着雨呢,你不在家高卧,顶风冒雨跑来我们这儿,不知有何贵干啊?”   傅铭拍了拍沾湿的道袍,冲她拱手行了一礼,笑道:“听说你跟昭明君在赏雨喝茶,当真好兴致,我此番冒然上门,却是扰了二位清净,实乃迫不得已,有事相求。”   钟令仪忙令侍女上茶,又请傅铭入座,说:“这倒奇了,傅师兄,你是本城坐地虎,又是傅家少主,我乃客居,势单力薄,什么事能求到我头上?难道跟师姐有关?”   傅铭赞道:“师妹真是聪明过人,虽不中亦不远矣。”喝了口刚泡好的灵茶,方说起来意,“上回我不是跟你说元神丹还差一味妖丹做药引嘛,要的便是阴魂兽的妖丹。阴魂兽虽是罕见妖兽,却并不难对付,难就难在此兽独来独往,最擅隐藏踪迹,我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哪儿有阴魂兽的妖丹卖。近日从天机阁那里得到确切消息,说西边的大荒山有阴魂兽出没,我准备去大荒山碰碰运气。这阴魂兽最爱吃紫叶星灵花,灵气越浓郁越是喜欢,若是用这花设下陷阱,捕杀阴魂兽便容易多了。我记得你那里似乎有一株上百年份的紫叶星灵花,不知可否割爱?”   钟令仪忙说:“紫叶星灵花虽然稀罕,我又不会炼丹,放在那里不过白白流失灵气,傅师兄只管拿去便是。”从储物袋里倒出许多玉盒装着的灵花灵草,从中找到紫叶星灵花,递给傅铭。   傅铭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又拿出一袋灵石准备给她。   钟令仪佯装生气说:“傅师兄,我问你要培元丹的时候可没有跟你客气,这时候你反倒跟我见外起来了!你跟我算的这么清楚,莫不是怕我以后有事找上你?”   傅铭只好将灵石收起来,“既如此,那我就厚颜收下了。等我从大荒山回来,请你和昭明君去傅家拍卖会玩儿,到时你看中什么,只管拍下来就是。”   钟令仪有些担忧,提醒道:“傅师兄,你跟师姐就要成亲,为何一定要这个时候出门?不能成亲以后再去吗?”   傅铭笑了笑,说:“大荒山又不远,我也不是第一次去,快则三五天,慢则七八天就回来了,并不会耽误正事,再说我想赶在成亲前把元神丹炼出来,送给司妹妹。”   钟令仪见他心心念念为的是司天晴,不好再说什么,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啊,有些妖兽凶残得很,见势不对可不要硬扛,保全自身最要紧,若是找不到阴魂兽就算了,以后再找便是。”又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傅铭说:“既然已经拿到紫叶星灵花,那我明天就走,快去快回。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去,自然会做好万全准备。”又说了一席话,告辞离去。   钟令仪收拾着桌上的玉盒。这些灵花灵草都是从东海舒羽宾的洞府得到的,其中大部分让傅铭练成了丹药,一些罕见稀少的想要炼丹,辅助材料同样难寻,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她又舍不得贱卖,便一直留着,看着这些玉盒,不由得想起舒羽宾和扶苏真人,又想起太微宫来,不知现在是何模样,一时百感交集。   景白见她发呆,问她怎么了。   钟令仪心里抑制不住的涌起一个念头,“小白,我想去太微宫看看。”   景白看着她,晋原城离太微宫并不远,御剑飞行半天就能到,说:“我陪你一起去。”   傅铭回到极意观炼丹房,安排接下来几日炼丹事宜,又叫来两个心腹弟子,告诉他们明天去大荒山,让他们回去准备一下,又到处发传讯符,忙的脚不沾地。这时王频走来,问道:“六表兄,你这是要去哪儿吗?”   傅铭把要去大荒山捕杀阴魂兽的事说了。   “阴魂兽神出鬼没,狡猾多端,只怕不好捕杀,就你一个人去吗?”   “我不擅打斗,怕对上阴魂兽力有不逮,邀请了孙进孙师弟一起去,他去年参加过星月之争,斗法十分厉害,有他在,此行定然无虞。”   王频低着头,很快做出决定,“六表兄,你带我一起去吧,我现在撤了职,成日无所事事,留在这里也是被人耻笑,不如出去散散心,。”   傅铭犹豫道:“此行是去捕杀妖兽,可不是去游山玩水。”   王频说:“六表兄,你就让我去吧,我对追踪寻迹颇有心得,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傅铭见他执意要去,想着此行人多,应该没什么危险,便同意了。 第113章 不幸身亡(上)   第二天傅铭、孙进、王频带着几个心腹弟子一路往西去了大荒山,而景白和钟令仪则跟他们相反,沿着旭日东升的方向前往河洛地区。御剑飞行了半天,前方一座高大的城池遥遥在望。钟令仪知道是上邺城,中午时分,骄阳似火,便说:“天气炎热,我们进城歇会儿,下午再去太微宫吧。”   两人在城外御剑落下。高大的城墙上原本镌刻着“上邺”两个字,如今已经改为“长洛”,城门口守门弟子穿的是极意观的道袍,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这座城池不再属于太微宫。两人进了城,城池名字虽然改了,可街道建筑依稀还是旧时模样。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太微宫的覆灭似乎并没有给这座城池的人们带来什么影响,大家还是照常生活修炼,街市依然繁荣,人声依然喧嚣。   经过太岳楼时,钟令仪想起以前自己是这家酒楼的常客,每次她来,酒楼裘掌柜都亲自招待,明知她是女扮男装,依然称呼她“钟小公子”。裘掌柜为人细心和善,记得她喜欢的每一道菜,还请她喝过自己酿的百草酒,想到这里,不由得驻足停步,叹道:“这家酒楼还在啊,门面似乎扩大不少,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裘掌柜应该不在了吧。”   景白亦想起第一次来上邺城,阿如便是在这里宴请他,说:“在不在,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钟令仪却摇头,“不去了,这里门庭若市,人太多了,我们还是换一家吧。”物是人非事事休,进去反倒徒增伤感。   又走了半条街,旁边有一家看着不错的酒楼,两人也没要包间,而是在一楼大堂要了张桌子。这家酒楼虽然名气没有太岳楼大,但红烧鲤鱼、紫酥肉、鳝丝烩面这些本地特色菜做的颇有家常风味,吃起来让人感觉十分亲切。   钟令仪正摇头晃脑点评哪道菜做的不够正宗,这时隔壁桌有客人搭讪说:“两位道友从何而来?要吃正宗的河洛菜,还是要去太岳楼。”   钟令仪笑道:“太岳楼贵嘛。”   那人颇有认同感的点头,“那倒是,同样一道红烧鲤鱼,太岳楼是这里的两倍,味道也差不了多少。”又说:“若说吃食,其实我们这儿的街头小食更值得推荐,美味又实惠。”   钟令仪问:“道友是本地人?”   那人点头,以为两人是外地来游玩的,热情地说:“两位若是有空,不妨去相国寺旁边的扶苏园一游,那里牡丹品种齐全,姚黄、魏紫、豆绿、赵粉应有尽有,因为有灵力阵维持,这时节牡丹花还没谢呢。园子里还建了个戏台子,每日都有戏曲上演,热闹得很。我们这儿,除了河洛鲤鱼,最出名的就是牡丹和戏曲了。”   钟令仪其他全都没听见,只听见“扶苏园”三个字,神情一怔,“扶苏园?”   那人解释说:“听说这牡丹园主人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太微宫宫主扶苏真人。扶苏真人虽然已经陨落,上邺城也已经易主,改名叫长洛城,但我们不少本地人依然感念其遗泽,还有人设了祠堂祭拜他呢。”   钟令仪听到这里,眼眶不由得红了,强笑着谢过他,面对满桌心心念念的家乡美食,再也无心下筷。景白见状,一声叹息,招手叫来伙计结账。钟令仪默默跟在他身后离开。   两人来到大街上,午后阳光甚是炽热。景白轻声问:“要去扶苏园看看吗?”   钟令仪神情黯然,“算了,还是先去太微宫吧,以后有机会再去扶苏园。”   两人出了上邺城,一路来到洛河边,原本准备御剑过河,却见河边停着一艘渔船,那船夫脸上盖着草帽正躺在船舱里睡觉。钟令仪得知一人只要两块灵石,便能送他们过河后,也不御剑了,和景白上了渔船。   那船夫是个灵力低微的炼气修士,看起来五六十岁,因为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皮肤呈古铜色,为人甚是健谈,说起本地掌故滔滔不绝:“世人都知洛河盛产鲤鱼,却不知这河里还有一种带鳞甲的大鱼,外壳坚硬,刀枪不入,身子比我这渔船还长,嘴巴张开来,一口便能将人吞下,平时还好,不太在水面出没,若是碰到雷雨天气,这大鱼便浮上来,趁机兴风作浪,不知多少人因此遇害。”   钟令仪讶道:“我就是河洛人,以前可没听过什么大鱼害人之说。”   那船夫问:“姑娘多久没回河洛了?”   钟令仪说:“有二十来年了。”   那船夫道:“那就是了,这带鳞甲的大鱼是近二十年才出现的,几乎每年都要害人,已经死了几十号人了。一到雷雨天气,大家便战战兢兢,不敢过河,事情再急,也得等雨停了再说。今儿若是下雨,小老儿我也不敢送两位过河哩!”   那船夫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操纵渔船将两人顺风顺水送到对岸。   钟令仪和景白下了船,入目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滩。夏日的芦苇繁茂成荫,形成一片绿色的海洋,每当有风吹过,便簌簌作响,高低起伏,宛如碧波荡漾。两人从芦苇丛中穿过,钟令仪心情忽然紧张起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两人御剑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谷前,此地山环水绕,又有茂林修竹,入口处却是鸟兽栖息,乱石横地,原来的护谷大阵早在太微宫覆灭那晚,就被人破坏的七零八落,从此法阵尽毁,谁人都可以随意进出这片山谷。   好在这片山谷地势险要,又不通道路,想去太微宫,唯有御剑飞行才能到达。二十一年前太微宫被一场大火毁灭,早已成为一片废墟。钟令仪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太微宫,心头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虽然早有预料,可等她真正见到时,仍然觉得难以承受。她小心翼翼拨开长得比人还高的杂草,想要进去看看。   景白怕她触景伤情,拉住她说:“别进去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钟令仪声音低沉:“没事,我就看看。”   太微宫主体是用玉石砌成的,最是坚固耐火,外面看着屹立不倒,大概样子还在,里面却早已破败不堪。随着时间的流逝,风雨的侵蚀,如今门庭倾颓,墙垣朽坏,想起昔日太微宫的盛景,就连景白都伤感不已。钟令仪低着头从结满蛛网的门廊下经过,原本宽阔的的庭院已经被茂盛的杂草占据。她刚走了两步,草丛里突然蹿出来一只黑影,几下跳跃,快速爬到旁边一颗枯死的大树上去了。   钟令仪吓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黄鼠狼。此处犹如荒野,又人迹罕至,难免盘踞着一些虫蛇鸟兽。钟令仪催动灵力扔出一团火球,那些杂草瞬间被点燃,惊的隐藏其间的各种飞禽走兽纷纷逃离。   大火很快烧出一片空地,钟令仪见没有危险,这才继续往前走,来到庭院中间那颗枯死的大树前。这颗菩提树从太微宫建造之初便有了,据说是钟氏祖先亲手种下的,看到原本亭亭如盖的大树如今变成一株枯木,钟令仪几欲落泪,哽咽道:“我小时候常在这颗树下玩耍,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巨子,因为它长得跟巨人一样高大粗壮。”   景白沿着菩提树走了一圈,仰头看着灰暗虬结的树干发呆。就在前段时间,这颗大树和阿如还有钟显一同出现在他梦里,此时见了,心里感觉有些奇妙,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寓意。这会儿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柔和的光线穿过光秃秃的树枝照下来,景白清楚地看见枝桠顶上闪过一点绿色光芒,飞身跃上数丈高的树顶,才发现原来是一小丛刚长出来的的新叶,只有铜钱大小,呈娇嫩的黄绿色,晚风中微微摇曳,甚是可爱。他忙招手,“阿如,你快来看!”   钟令仪不知发生了什么,亦飞身上树。   两人蹲在树顶。景白指着那丛嫩芽说:“这树没死,还活着呢,你看都发新芽了!”   钟令仪抚摸着柔软娇嫩的新叶,神情有些激动,这菩提树树龄跟太微宫存在一样久长,老树都能抽新芽,焕发新的生机,太微宫虽然已经没落,可是她还在,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微宫传承在她手中断绝,想到这里,一扫先前悲伤之色,重又变得振作起来。   两人又到神女湖边祭祀了舒羽宾和钟会。舒羽宾和钟会的尸体是景白收敛的,坟墓用石堆砌成,历经二十余年亦十分坚固,并未被雨水冲垮,只是坟边长满了杂花野草。钟令仪亲手将坟头的野草一点点拔除,待两座相邻的坟墓清除干净时,夜幕早已降临。正是月底,月华敛去,满天繁星倒映在神女湖里,宛如银河倒挂。   钟令仪坐在坟前,望着远处泛着微光的湖面,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小白,我爹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是不是?那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景白不敢确定,虽然师尊曾一口咬定扶苏真人已经陨落,可是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便说:“如果活着,那这二十年他在哪儿呢?为什么一直不出现,难道是受了重伤?”   钟令仪想到钟理有可能还活着,越想越激动,忽然跳起来,“小白,我要去一趟神女湖湖底。”   两人御剑飞到神女湖湖心岛一带。钟令仪说:“小白,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这附近有处水域暗流汹涌,深不见底,一到暴雨天气,水流湍急之时,水面还会呈现旋涡状,十分危险。每当雷雨天气,爹娘从不让我来神女湖玩儿,有次下雨偷溜下水,还被罚跪祠堂。我刚想起来一件事,我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有次爹娘吵架,我爹娘一向恩爱,甚少吵架,因此记得很清楚,似乎就是因为湖底什么东西争执起来。”   “那就下去看看。”景白拿出东海鲛人产的避水珠,一人一颗含在嘴中。有了这避水珠,便能潜入湖底深处,在水下自由呼吸。   两人沉入水中。钟令仪举着夜明珠,在水下游荡了许久,皱眉说:“小白,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好像我们一直在原地绕圈圈?”   景白说:“这里灵气分外浓郁,看来有极其高明的阵法将我们隔绝在外面。”   景白提到隔绝阵法,钟令仪忽然反应过来,“雷绝阵,我娘最擅长隔绝外物的阵法就是雷绝阵,这阵法十分厉害,若不是有心查探,一般修士根本发现不了。不用再找了,我娘既然在湖底设下雷绝阵,此处肯定另有玄机。不过我娘的阵法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咱们先离开,回头我再慢慢想办法怎么破这雷绝阵。”   两人又在太微宫待了两天,钟令仪翻遍舒羽宾留下的笔记,也没找到破阵之法,忽然想起千机真人李道乾,他可是阵法大家,便给他发了个传讯符,问他如何破她娘留下的雷绝阵。正等回复时,忽然收到徐珣的传讯符,钟令仪看后脸色大变。   傅铭在大荒山遭遇妖兽攻击,不幸身亡。 第114章 不幸身亡(下)   得知傅铭遇害的消息,景白和钟令仪连夜赶回晋原城。两人回到司家别院时,司天晴已经先他们一步来了。她原本是待嫁的新娘,如今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头戴白花,双眼通红,形容憔悴,神情悲痛不已。钟令仪想到傅铭的死,心里一痛,不由得落下泪来,扑上去抱住她,哽咽着叫了声:“师姐!”   司天晴正极力忍住悲伤,见她如此情形,连带着触动心肠,眼泪亦跟断线珠子一般簌簌往下掉。   师姐妹两人抱头痛哭。一旁的景白和徐珣亦是神色凄楚。周围伺候的侍女忙赶上来劝解。两人哭过一回,情绪稍微平静下来。钟令仪哑声问:“好端端的,傅师兄怎么会出事?”   徐珣声音低沉说:“听说是遇上妖兽袭击,一行七人,只有两人活着回来了,其他人全都惨遭不幸。”   钟令仪听的心里一沉,竟然死了这么多人,看来大荒山一行凶险之极啊!   极意观也在调查傅铭等五名弟子的死亡原因。活着回来的两人是孙进和王频,两人虽然死里逃生,却都身受重伤,尤其是孙进,灵力枯竭,金丹受损,强撑着回到极意观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因此大荒山遇险一事主要是听王频说的。   极意观专门开了一场调查会,查明事情前因后果。这天张默然和顾衍坐在上首,两人往下,左手边坐的是刘凝、何倍几个极意观执事长老,还有傅家长辈至亲;右手边坐的是司宪、司天晴等死者亲友,钟令仪、景白、徐珣也来了,不过他们只站在司家父女身后旁听。傅铭一出事,顾衍便和司宪、司天晴父女马不停蹄赶来晋原城。傅司两家原本要结亲,如今喜事变丧事,婚礼变葬礼,当真是生死无常,世事难料。   张默然让人把王频叫来。   王频被人扶着一瘸一拐走上来,他此行受伤不轻,头上身上都有伤,还摔断了一条腿,惨白着一张脸说:“我跟傅师兄、孙师兄他们一起去大荒山捕杀阴魂兽,原本事情很顺利。傅师兄用紫叶星灵花设下陷阱,当晚果然引来了阴魂兽。不料那阴魂兽十分厉害,竟然挣脱陷阱逃了出去。傅师兄知道阴魂兽生性警觉,这次若是失败,以后再要抓它就更难了,当即追了上去。阴魂兽行动迅捷,神出鬼没,大家在丛林里追逐了大半天也没抓到,更糟糕的是不知惊动了什么,竟然引来了铺天盖地的血玉蝙蝠。”   张默然讶道:“血玉蝙蝠?”   王频坐在下首,一副犹有后怕的样子说:“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血玉蝙蝠,光是身子就有铜盆大,翅膀张开来足有半丈长,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更可怕的是这种蝙蝠有毒,若是被咬中会让人头晕目眩意识模糊。在血玉蝙蝠的围攻下,大家很快不敌,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只得各自想法子逃命。我修为不济,落在最后,被追在身后的血玉蝙蝠咬了两口,幸亏命大,发现一处地洞,逃过一劫。那地洞是为了抓捕妖兽专门挖掘的,里面设有陷阱,我的腿因此受伤,虽然逃得一命,不过血玉蝙蝠毒性发作,很快便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昏迷了一天才醒,醒来后血玉蝙蝠早已不见踪影,后来碰到孙师兄,才知道傅师兄他们已经遇害。孙师兄受伤极重,我很担心他,又怕再碰上什么厉害妖兽,不敢多待,只能先回来,再做处置。至于傅师兄他们怎么遇的害,我就不清楚了,想来他们是被血玉蝙蝠围攻,逃脱不及,这才惨遭不幸。”   顾衍皱眉说:“血玉蝙蝠我知道,一般巴掌大小,最大的也不超过手臂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恐怖了?我年少时也曾被血玉蝙蝠咬过,顶多有些疼痛不适,服一粒解毒丹便可,何至于昏迷不醒如此厉害?”   王频急道:“顾掌门,在下并无一字虚言,也没有夸大其辞,那血玉蝙蝠不比一般蝙蝠,翅膀张开几乎有成年人那么大,毒性十分强烈,被咬一口,当即灵力溃散,昏昏沉沉,着实可怕得很。大家若是不信,等孙师兄醒来,问他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顾衍见他急的脸色都变了,忙安抚道:“王道友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奇怪这血玉蝙蝠为何变得这么厉害。”   张默然说:“大概是变异了,这些妖兽跟我们修士一样,一直在变异进化,以适应自然界残酷的生存环境,血玉蝙蝠体型变得更大毒性更强烈不足为奇。”   顾衍见她说的有道理,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众人了解到傅铭一行人出事的前因后果,只能归咎于灾难不幸,这才惨遭横祸,死于非命,各自唏嘘感叹不已。   过了两日孙进醒来,所说跟王频并无多大出入,此事只能就此作罢。不过他和王频一样,并未亲眼看到傅铭几人如何殒命。当时大家被血玉蝙蝠追的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所有人里他修为最高,为了让其他人逃命,主动站出来攻击血玉蝙蝠,被血玉蝙蝠咬的浑身是伤,最后还碰上一条金丹初期的赤练蛇,拼尽全力这才逃得一命,以至于金丹受损,修为大跌。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却因为傅铭几人之死,一直内疚不已,怪自己不够强大,没有救下傅铭,待伤好后,便开始了不问世事闭关苦修的修炼生活。   傅铭之死,孙进愧疚自责,王频却是惶惶不可终日。那日在大殿上,当着张默然和顾衍等人的面,王频所说的话,的确没有一字虚言,也没有夸大其辞,却不尽不实,有所隐瞒。大荒山一行,还有一人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那就是蒋翊,而提供情报的正是王频他自己。他原本以为泄露行踪乃是小事,蒋翊发传讯符问时,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偏偏就这么凑巧,傅铭等五名师兄弟惨遭不幸,尸骨无存!出了这样的事,加上这些日子蒋翊无缘无故对他频频示好,如此一来,由不得他不多想,对蒋翊的心机谋略心狠手辣有了深刻的认知,可谓是日日提心吊胆,夜夜辗转难眠。   这日他正在静室枯坐,连打坐都提不起精神,执事弟子进来禀报说观尘君正在外面,想要见他。王频吓得犹如惊弓之鸟,忙说:“我伤重未愈,不便见客,请他回去吧。”那执事弟子为难道:“王师叔,这可是溟剑宗的观尘君,岂能说不见就不见的。”以蒋翊今时今日的地位,就连张默然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王频急得满头大汗,忽然灵机一动,拿过桌上一只插花用的玉瓶,将狭长的瓶口用巾帕赛得紧紧的,说:“你把这个给观尘君,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那执事弟子一头雾水的去了。   蒋翊看着瓶口塞得紧紧的玉瓶,知道是守口如瓶的意思,微微一笑,玉瓶也没要,朝那执事弟子拱了拱手,说:“既然王道友不便,那我改日再来。”   王频得知蒋翊还要来,顿时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入了蒋翊的套,想要脱身只怕没那么容易,想了一夜,跑去执事堂找到刘凝,表示要去祖师堂为历代祖师守陵。刘凝还以为他跟孙进一样,对傅铭之死愧疚不安,好生抚慰一番,见他连丹房管事的职位都不要了,执意要去祖师堂当值,只得允了,表示他什么时候想出来都行。   王频进了祖师堂后,心里这才安定下来。祖师堂乃极意观重地,法阵密布,守卫森严,外人严禁踏入,他只要龟缩不出,蒋翊就是再厉害,也没法在这里杀人灭口。此乃后话。   当日傅铭之死调查会过后,灵飞派一行人回到位于晋原城的司家别院。司宪、司天晴父女被傅家请去商量如何料理傅铭丧事,景白和徐珣一道回了后院,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钟令仪和顾衍两人。她朝坐在那里的顾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准备回自己房间。顾衍一脸平静叫住她,说:“这次见面,再未听你叫过师父,怎么,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师父了吗?”   钟令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神情尴尬杵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声“师父”含在嘴里,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顾衍打量着她,慢慢说:“我听亭岳说了,北关之行甚是凶险,幸得你无恙,甚好。”   钟令仪听着他的关怀之语,心里有所触动,语气硬邦邦说:“我恢复记忆了。”   顾衍微微点头,“知道,听说你已恢复旧姓,自称钟令仪。”   钟令仪抬头看他,语气有些冲,“我本就姓钟,出身河洛太微宫。”   顾衍察觉到她心里的怨气,声音低沉道:“你怪我封印了你的记忆?”   钟令仪上前一步,神情复杂看着他,半晌问:“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顾衍抿唇不语。   钟令仪再上前一步,双拳紧握,连声逼问:“这二十年来,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顾衍看着她激动愤怒的样子,忍不住反问:“你觉得呢?我费尽心思救活你,二十年如一日手把手的教你修道之法,时时刻刻担忧你的安危,你觉得我想对你做什么?你就如此凉薄无情吗?”   钟令仪每当想起顾衍乃是覆灭太微宫的帮凶,自己竟然认贼为师,心中便恨恨不已,此刻听到他的话,又想起他这二十年来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之举,往日之情一一涌上心头,心里矛盾之极,面对他的责问,一时语塞,又是心虚又是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慌乱间一扭头跑了出去。   顾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第115章 鬼迷心窍(上)   傅铭几人出事之后,极意观也曾派人前往大荒山寻找他们的尸身,只是大荒山人迹罕至妖兽横行,时间又过去这么久,如何寻的到?不过略尽人事罢了。因此傅铭的丧事,实际上立的是衣冠冢。傅铭乃傅家下一代杰出子弟,不幸殒命,傅家合族上下无不痛心,他的丧事,操办的隆重又盛大,凡是晋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就连张默然都亲来祭奠。司天晴则以未亡人的身份,身穿白色孝服和傅铭长辈至亲跪在灵前接受众人的吊唁。   丧事要办半个月之久,司天晴日日跪在灵前哭灵待客,加上心中伤痛,不思饮食,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大圈,越发显得羸弱可怜。这日接待的都是外客,赵桓代表溟剑宗前来,蒋翊也来了,两人祭拜过后,赵桓和傅家族长坐在一边说话,蒋翊悄悄绕到司天晴身边,递给她一杯茶水,一脸疼惜说:“几日不见,怎的瘦成这样!”   司天晴忙了半日,迎来送往的招待客人,正又累又渴,见他送茶过来,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茶水温度适宜,正是她喜欢的珠兰花茶,喝完有意犹未尽之感,低声道了声谢。蒋翊听出她声音的异样,问:“你声音怎么哑了?”   司天晴低着头不说话。   蒋翊轻叹一声,知道她因为哭得太厉害,以致于声音嘶哑,柔声劝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莫要哀痛过甚,保重身体要紧。”   他不宽慰还好,这一宽慰,司天晴的内疚伤痛之情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眼泪簌簌掉落,哽咽道:“若不是为了我,为了尽快炼出元神丹,傅哥哥就不会急着找阴魂兽的妖丹,也就不会有大荒山一行,更不会被血玉蝙蝠围攻,因而丧命,都怪我,是我害了傅哥哥,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蒋翊见她哭得满脸是泪,一把抓住她肩膀,正色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别因为自责内疚,胡乱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这事跟你无关,别再胡思乱想了!”   自从傅铭死后,司天晴深受打击,这些天犹如槁木死灰,悲伤、难过、自责、悔恨诸多情绪一直堆积在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直发泄不出来,此刻被蒋翊温言细语宽慰一番后,所有负面情绪顿时有了宣泄口,瞬间释放开来,跪在那里嚎啕大哭,一时哭得不能自已,差点昏倒过去。   蒋翊看的又是心疼又是不忍,跟傅家族长商量说:“司姑娘如此伤心,只怕于身体有碍,要不我先送她回去休息吧?”   傅家族长也怕司天晴伤心过度,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连忙答应了。   蒋翊送司天晴回到司家别院,让伺候的侍女送些吃食过来。司天晴摇头说:“不用了,我吃不下,就是有些累,躺一躺就好了。”   蒋翊扶着她在榻上躺下,说:“不吃东西怎么行,就是得道成仙之人,还要采集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呢。”   侍女送了些茶点进来。蒋翊见都是些普通的红豆饼千层糕之类的,没好气说:“这些怎么吃得下,晋原城不是盛行一种琼玉露吗,听说是灵花灵草做的,富含灵气,最是滋养,你去买来。”说着给了她一袋灵石。   侍女拿了灵石,很快买来。   那琼玉露只手指大小,用透明琉璃瓶装着,露出里面流动的红色液体,色如胭脂,揭开盖子,芳香扑鼻,吃的时候只需要倒出一滴,和清水混了,喝下即可。   司天晴也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不由得说:“这东西做的真精致,给我瞧瞧。”拿着瓶子把玩了一会儿。   蒋翊亲手调了琼玉露端过来,说:“做的再精致,也是给人吃的,不知道味道怎样,你快尝尝。”   司天晴虽说没胃口,却不忍拂他好意,强撑着尝了一口,味道香甜,滋味甚好,在蒋翊的喂食下,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碗,方才摇了摇头,表示不要了。   蒋翊见她吃了玉露,脸色好些了,不像刚才那样面无人色,不再勉强,想都没想,将碗中剩下的那点玉露一口喝了。   司天晴见他动作自然,似乎半点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自己虽然羞窘,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若无其事说:“我要睡了,你走吧。”   蒋翊替她盖上丝被,柔声道:“你睡就是,等你睡着我再走。”   司天晴这些天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身心疲惫,此次有蒋翊陪在一旁,心中甚安,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蒋翊又来了,还带来了灵鹿皎月。司天晴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株龙心藤,有一下没一下逗皎月玩,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精神却已振作许多。司宪从廊下经过,远远看见蒋翊和司天晴坐在一起说话,眉头微皱,不过见司天晴总算不像前些天那样整日以泪洗面,满怀愁绪开解不少,没有说什么,不想在这种时候雪上加霜,并未让人把蒋翊赶出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到前面大厅去找顾衍。   顾衍也在生闷气。刚才他让下人去请钟令仪过来,预备跟她长谈一番,谁知下人回来说她一大早就跟景白出去了,心气颇为不顺,见到司宪便说:“师兄,你来了,陪我喝两杯。”   顾衍和司宪一起喝酒,徐珣颇有眼色的上前伺候。顾衍问徐珣:“这些天令仪一直忙忙碌碌的,成天到处乱跑,不知又在鼓捣什么,你知道她在忙什么吗?”   徐珣执壶斟了一杯酒,说:“似乎和破解法阵有关,自从上次从太微宫回来,小师妹和昭明君便一直查阅跟破阵有关的典籍,还买了许多材料。”   司宪闻言看向顾衍,一脸不赞同说:“师弟,不是我说你,当初要是知道她是太微宫钟氏之后,我绝不会允许你收她为徒,这不是养虎为患吗!当初太微宫一战,师尊可是亲手杀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眼一旁的徐珣,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叹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顾衍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示意徐珣下去,不用他伺候。   徐珣下去后,顾衍施展灵力罩将两人罩在其中,这才说:“师兄,师尊是在太微宫一战中失踪的,无论我们用尽什么办法都找不到,我一直怀疑,师尊仍被困在太微宫中。”   司宪神情一凛,思忖半晌,慢慢点头说:“太微宫毕竟是流传上千年的名门世家,根基深厚,不可小觑,说不定就有什么秘法,将人困在里面,哪怕是元婴大能都出不来。”说着像是醒悟了一般,拍着桌子说:“师弟,还是你深谋远虑,难怪你会收钟氏女为徒!”   顾衍并没有做解释,只是低头饮了一口酒,越发关注起钟令仪的行动来。   钟令仪和景白正在坊市专售各种材料的铺子里闲逛。钟令仪说:“千机真人回信上说要想破阵有许多办法,可以破坏布阵材料,也可以破坏阵法结构,还可以凭借自身道法,一力降十会,暴力破之,当然最省事的还是找到阵眼,将之摧毁即可。可是这雷绝阵的阵眼,只怕没那么好找。”说着连声感叹:“哎,当初我怎么就没跟我娘学一学阵法之道呢!”   景白沉吟道:“我有一个想法。听你不止一次说过,神女湖每当下暴雨时,湖面水流便异常湍急,湖中心还会有漩涡出现,甚至时不时发生人兽失踪的事件,神女湖之所以如此异常,是不是就跟布在此处的法阵有关呢?”   钟令仪瞬间犹如醍醐灌顶,站立不动,半晌说:“我因为从小见惯了,所以对神女湖的异状一直视而不见,也从未深想过为什么会这样。被你这么一说,这才惊觉,神女湖在下雨时之所以如此异常,说不定就是受天气影响,法阵不稳的关系!”   两人都深觉有理,决定等到下大雨时再去神女湖底一探究竟。   景白说:“在此之前,咱们须得想办法找到足够多的金精,以作破阵之用。”李道乾在回信中说,欲破雷绝阵,庚金之精乃是最佳辅助材料。只是金精乃稀罕珍贵之物,外面铺子很少有贩售的,有钱都很难买到,大多在各大门派密库里收藏着。   两人连跑了数个材料铺都没找到金精,其中一家最大的铺子倒是拿出了一块鸡蛋大的金精,只是品质不佳,杂质太多。钟令仪虽然不满意,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正准备买下来时,景白阻止道:“这块金精灵气混杂,只怕并无多大用处。”   钟令仪愁眉苦脸说:“那怎么办啊?”   景白硬拉着她出了材料铺,笑道:“放心,金精的事交给我就是。逛了这许久,咱们去前面茶楼歇会儿。”   两人上了一家名为思远的茶楼。晋原城的茶楼和别处不同,除了喝茶闲谈,最有名的便是说书先生,全天下最好的说书先生、最有意思的话本十之八九都是从中州流传出去的,因此晋原城说书业异常发达,竞争也异常激烈。思远茶楼的说书先生又和别处不同,乃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景白和钟令仪上楼入座时,这年轻姑娘刚好登台,瓜子脸,白皮肤,面容沉静,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似寒星,似秋水,就这么左右一看,台上台下全都安静下来,整个茶楼很快鸦雀无声。   钟令仪不由得“咦”了一声,觉得这说书姑娘颇有几分本领,人还未开口,便已镇住场子。回头看景白时,见他直愣愣盯着人家姑娘看,心里有几分不高兴,用手指从景白的茶杯里沾了点茶水往他眼前一洒,不满道:“她就这么好看?都看傻了!”   景白回过神来,忙说:“不是,你看她,这模样神情,还有这手持书卷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像文琪师妹?”   钟令仪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他为什么发愣了,不由得仔细打量,笑道:“这文质彬彬的斯文样儿,跟端木姑娘倒真的有几分相似——”顿了顿又哼了一声,“你要是觉得她好看,那就多看几眼,何必扯出端木姑娘做幌子,我又不会说什么。”   景白甚少见她如此娇嗔模样,不免心动神摇,凑近她低声道:“其他人再好看,也没有你好看!”   钟令仪微红着脸,似嗔似怒扫了他一眼。   景白被她这一眼看的有些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   钟令仪忙叫起来,“哎呀——”刚才她可是用这茶水沾过手指。   景白亦想起来自己喝了她的洗手水,却半点不以为意,轻声道:“鬼迷心窍不自知,魂牵梦萦皆因卿。” 第116章 鬼迷心窍(下)   喝完茶听完书,钟令仪回了司家别院。景白因顾衍司宪他们来了,不好再在司家别院住着,便回了赵桓那里暂住。他正有事找赵桓,问执事弟子他在不在。那执事弟子回说赵师叔回来了。蒋翊却走过来说:“依我说,你这会儿还是别找他。”   景白便问怎么了。   蒋翊朝后院方向努了努嘴,“一回来就被傅夫人请走了,只怕不到明天不会出来,你我还是识相点,少去打扰人家。”傅佳人虽然只是嫁给赵桓为妾,不过两人正值新婚燕尔之际,正是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他顿了顿又问景白:“你找赵师弟什么事?”   景白说:“赵师弟被派来晋原城修筑驿馆,门派支援了不少财物,不知道他手里有没有金精。”   蒋翊转头看他,挑眉道:“你要金精,要多少?”心里暗自揣测景白要金精做什么。   景白听他似乎有门路的样子,忙说:“我要金精破阵之用,须得拳头那么大一块才行,师兄,你那里有吗?”   蒋翊说:“我以前倒是收集了一些,不过没有带在身边,在苍溟城搁着呢,你若不急,我让方同跑一趟,三天就能回来。”   景白朝他拱拱手,以示感谢,说:“我倒不急,只是要辛苦方同了。”   “这有什么,反正他一天到晚也没正经事,不过是跑跑腿罢了。”蒋翊叫来蒋方同,吩咐一番,蒋方同立即出发了。   蒋翊又问:“师弟,你要这金精破什么阵啊?”   景白说:“不是我要,是阿如要。”   蒋翊想起钟令仪的身份,不由得想起河洛太微宫距离此地不远,只怕这所谓的破阵十有八九跟昔日太微宫有关。   钟令仪也在为金精的事头疼。她向徐珣打听门派库房里有没有金精。徐珣说:“有是有,不过门派一应财物都归度支堂管,你想从度支堂那里拿到金精,需要提出申请,颜师伯同意方可,当然你得自己出灵石购买。”   钟令仪便问:“那一块拳头大的金精要多少钱?”   徐珣说:“具体多少不知道,不过我估摸着不要一万也要八千灵石。”   钟令仪瞪大眼睛,“度支堂这么黑?我才在外面问过,人家只要两千灵石!”   徐珣说:“进了度支堂的东西,都要经过登记造册,向来只会比外面贵,不会比外面便宜,不过质量有保证,绝没有假冒伪劣之虞,若是不满意,还可以退货。”   钟令仪气得直嘀咕:“我以前单知道布阵费材料费灵石,没想到破阵也这么花钱!卖了我也拿不出一万灵石!”   徐珣摊手,“那就没办法了,金精本来就是贵重之物。”   两人坐在院子里说话,司天晴经过时都听到了,便出主意说:“你若急需金精,暂时又拿不出那么多灵石,可以让度支堂给你打个白条,先把东西领出来,回头再慢慢还便是。”   钟令仪想了想问:“颜师伯不会还收利息吧?”   司天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度支堂有度支堂的规章制度,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利息,不然下面弟子全问度支堂借钱,我娘也不好做。”   钟令仪连连摇头,“我才不要问颜师伯借钱!”颜佑真掌管度支堂,素有貔貅之称,这钱岂是好借的?别到时候她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到了晚上,因天气炎热,钟令仪热的在屋子里待不住,拿着把扇子坐在走廊上吹风乘凉,那里正好有穿堂风,比别处凉快。过了会儿顾衍走来,站在她面前说:“你要用钱,我这里还有一些。”说着扔给她一个储物袋,不等她说话就走了。   钟令仪打开储物袋看了眼,足足有一万灵石之多,想来顾衍也听说了她需要金精的事,让她拿这个钱去买。反应过来后,她忙追了上去,将灵石袋还给顾衍,垂着眼说:“金精的事已经解决了,这些钱用不上。”   顾衍没接,而是问:“怎么解决的?”   钟令仪顿了顿方说:“昭明君会解决的。”   顾衍静静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这些天师徒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别扭又古怪,钟令仪一直避免跟他待在一块,这会儿面对面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钟令仪感觉颇不自在,想了想躬身将灵石袋放在顾衍脚下,转身一溜烟跑了。   顾衍低头看着地上,失去佳人手温的灵石袋,是如此的孤寂清冷。   因司天晴坚持要等傅铭出完殡并做完头七才肯回南越,灵飞派一行人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留下来陪她。这天早上,顾衍和司宪正在用朝食,执事弟子回禀说蒋翊来了。司宪闻言啪的一声扔下筷子,不悦道:“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赶他出去,不许再来!”这些天蒋翊来找司天晴次数之多,门槛都快被他踩烂了,司宪心里早就窝着一团火。   那执事弟子神情无措地看向顾衍,不明白以前蒋翊每次来时都畅通无阻,怎么今儿突然又要赶他走了?   顾衍只好说:“有客上门可没有往外赶的道理,去请观尘君进来。”   司宪站起来说:“我不见他。也不知晴儿是不是鬼迷了心窍,被他哄的晕头转向!”   顾衍安抚道:“长平的头七就要到了,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痛哭,有蒋仲宣开解,好歹能少哭些,且忍耐几日,离了这里回到灵飞派就好了。”   司宪重重哼了一声,不想见蒋翊,避席而去。   顾衍跟蒋翊寒暄一番,让人带他去见司天晴,刚应付完蒋翊,才走出花厅,就见钟令仪提着裙角急匆匆往外跑。   顾衍叫住她,“一大早的,又去哪里?”   钟令仪见到他,比起以前虽然态度生疏冷淡许多,还是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却双唇紧抿,没有说话的意思。   顾衍见她如此,没好气说:“怎么,我连问一声都不行了?”   钟令仪硬邦邦说:“这两天我可能不在。”   顾衍眉头微皱,“你要去哪里?”   钟令仪不回答,把头一甩,径直走了。   顾衍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让人跟出去看她去了哪里。过了会儿那人回来说:“舒师叔,哦不,钟师叔在门口跟昭明君会合,两人一起往城门的方向走了。”   顾衍顿时气闷,这两师兄弟敢情是一块来的,一个在门外等着,一个进门献殷勤,全都没安好心!   钟令仪出来,见到等在那里的景白,他身边还跟着蒋方同。蒋方同看到她,掏出一个玉盒递过去。钟令仪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拳头大的金精,灵气浓郁,几乎没有杂质,品质极佳,谢道:“小方同,这回真是多谢你啦。”   蒋方同忙说不敢,“我只是跑个腿而已,没有误事就好。”   钟令仪笑嘻嘻在他脸上拍了拍,打趣道:“小方同,你也大了,要不要我介绍个好姑娘给你认识啊?你们溟剑宗都是些只知练剑的臭男人,我们灵飞派可是有许多又美貌又温柔的可爱少女哦!”   蒋方同年纪小脸皮薄,被她调侃的满脸通红,讷讷说:“钟姑娘又说笑了。”   钟令仪一本正经说:“我可没有说笑,而是认真替你打算呐,你要想认识哪个姑娘,只要跟我说一声就成,有我居中牵线,包你心想事成。”   蒋方同红着脸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景白解围道:“好了,别拿方同开玩笑了,他这年纪,最要紧的练习道法,打好基础,他还没筑基呢。”又对蒋方同说:“你进去找蒋师兄吧,我们先走了。”   因在城内,两人没有御剑飞行,而是朝城门的方向款步慢行。钟令仪抬头看天,边走边说:“别看现在晴空万里,今天一定会下雨。”说着看向景白,得意地挑了挑眉,“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吗?”   景白一脸心虚地请教:“愿闻其详。”   钟令仪兴致勃勃说:“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技,你看好了。”她施展灵力,手心刷的一下腾出一团蓝色火焰,又拿出一小包白色粉末,往那火焰上一扬,蓝色火焰顿时变成黄色,那火焰原本有馒头大,此刻像是缩了水,只有鸡蛋大,一副随时会熄灭的样子。   钟令仪收起灵力,解释道:“火焰变色变小,说明空气里水分增多,便是即将下雨的征兆,就是不知道今儿这场雨下得够不够大,神女湖会不会因此产生漩涡。”   景白说:“放心,今天这场雨肯定小不了。”   钟令仪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咦,你还会看天象不成?”   “我虽不会看天象,不过闷了这些天,也该下一场大雨了。”   钟令仪摇手说:“那可不见得,河洛一带的天气跟东海可不一样,变化无常,说不定只是下一场绵绵细雨,只沾湿地面就完呢。”   景白笑道:“要不我们打个赌?今天这场雨早则下午,迟则晚上,一定会下下来,并且下得不小。”   钟令仪斜眼看他,“我才不上当呢,说的这么清楚,你是不是特地找人看过天象?”   景白也不卖关子了,“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找人看天象去?是打扫院子的一个杂役,他年纪大了,有老寒腿,一大早就嚷嚷腿疼,他是本地人,会看天气,还说这雨只怕要下好几天呢。”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出了城后,便御剑往太微宫的方向飞去。   且说蒋方同进了司家别院见到蒋翊,回禀说:“东西已经给了钟姑娘,钟姑娘让我多谢少主。”   蒋翊点头,看了眼坐在屋檐下发呆的司天晴,放低声音问:“钟姑娘和景师弟在做什么?”   蒋方同亦小声说:“两人似乎要出城。”   蒋翊眉头紧蹙,这是一拿到东西,就要赶往太微宫吗?   蒋翊沉吟一番,走回去跟司天晴轻声细语说:“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司天晴横了他一眼,“明天你别再来了,小心我爹把你赶出去。”   蒋翊笑道:“他要赶就让他赶,我就是死皮赖脸不走,他能拿我怎么办。”   司天晴气得捶了他一下。   蒋翊笑着走了,一出了司家别院,脸上笑容立即消失不见,对蒋方同说:“你随我来。”随即祭出飞剑。   蒋方同小心翼翼问:“少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蒋翊显得很不耐烦,“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蒋方同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蒋翊身后,出了晋原城。 第117章 湖底密宫(上)   钟令仪和景白这次一路疾飞,中间没有做停留,中午之前便赶到了太微宫。太微宫主体建筑已是残垣断壁,早被各种虫蛇鸟兽占据,两人便在神女湖边找了个阴凉处歇着。天气又闷又热,太阳明晃晃挂在头顶,钟令仪热的直喘气,盘腿坐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用手不停扇风,口里埋怨道:“赶快下雨吧,热的我都快融化了。”说着找出一张寒冰符,贴在身后的树干上,那树干表面立即凝结出一层冰霜。钟令仪赶紧靠上去,沁凉直入心脾,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不过那层冰霜很快就融化了。景白见状走到湖边,施展灵力化出了好几个脸盆大的冰球,扔在树旁,周围空气重又变得阴凉舒适。两人看着晴空万里波平如镜的神女湖,干坐着等下雨。钟令仪百无聊赖,以臂当枕,躺在草地上假寐,忽然跳起来,伸手在脖子那里重重拍了一下,“哎呀,有虫子!”   景白探过头来,问她有没有咬到哪里。   那虫子甚是狡猾,扑腾着翅膀嗤的一声从景白领口飞了进去。   钟令仪叫道:“虫子飞到你衣服里去啦,快把它弄出来!”   虫子在衣服里面乱飞乱撞,景白感觉甚是恶心,忙抖了抖衣服,试图把它逼出来。钟令仪摇头说:“这怎么弄的出来,快把衣服解开啊!”   景白依言伸手去解腰带,忽然又停住了,抬头看她。   钟令仪一脸正气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会看,快把虫子弄出来,等下咬的你满身是包。”   夏□□衫单薄,景白只穿了一件蓝色道袍,腰带一解开,隐隐露出胸膛,他忙转过身去,抖动衣服,将虫子赶跑。钟令仪忽然凑过来,眼睛不停往他身上瞄,“哎呀呀,你背上咬了好大一个包啊!”   景白一只手按住衣服,另一只手伸出去作势挡她眼睛,“往哪儿看呢?”   钟令仪笑嘻嘻斜睨他一眼,以一种好奇兼恶作剧的心态,抬起手指勾住他道袍后领口,踮起脚尖从后面凑近他轻声道:“给我看一眼嘛,好不好?”   呼吸的温热吹在耳旁,景白浑身又酥又麻,一时间彻底失去抵抗之心。   钟令仪使力往下一拉,道袍顺势滑动,堆叠在景白的胳膊上。随着钟令仪的脸一点点凑近,景白只觉心跳如雷,屏住呼吸僵立不动,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钟令仪却恍然未觉,伸手在他背上按了按,“什么虫子这么毒,这包鼓得好大啊,又红又肿,要不要涂点药啊?”   景白不知为何有点失落,淡淡说:“不用了。”说着就要将道袍穿好。   钟令仪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作,另一只手柔软无骨般搭在他光裸的肩膀上,似乎在研究他的背部生的怎么样,“小白,你身上皮肤好白啊——”   景白呼吸忽然变得浓重起来。钟令仪还在往他身上凑。景白清晰感觉到她的呼吸吹在蝴蝶骨那里,引的他整个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景白忽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她,慢慢说:“你再调皮,我可要不客气了。”   钟令仪感觉到他抱在自己腰间的两只大手温热干燥又充满力量,双眼微抬,含羞带涩问:“你要怎么不客气?”   景白低头,吻了上去。   双唇轻碰,像是风云终于相遇,风中有云,云中有风,交缠环绕,融为一体。   良久钟令仪喘息着推开他,红着脸说:“这里虫子好多,我们换个地方吧。”   景白动作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自然是点头说好。   湖边一带都是草丛树林,没有其他可以遮荫休息的地方,钟令仪看着波光粼粼的神女湖,叹道:“好想泛舟湖上啊,可惜没有船。”   景白不忍她失望,想了想说:“虽然没有船,不过可以扎竹筏代替,我看那边长了好大一片竹林。”   闲着也是无聊,有点事做还可以打发时间,钟令仪忙说这个主意好。两人当即施展灵力,砍伐了数十根粗大的竹子,又搓藤为绳,忙活了半天,终于做出了一架宽大的双层竹筏。竹筏一放入水中,钟令仪迫不及待跳上去试了试,赞道:“挺结实的,载两个人完全不是问题,要是像乌篷船那样有个小棚子就更好了。”   景白说:“手边没有材料,你要是想要,回头再装上便是。”   钟令仪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油纸伞,嘻嘻笑道:“不过我有这个,照样可以遮阳挡雨。”   两人上了竹筏。景白手持竹篙,却坐在那里没有动作,任由竹筏顺水漂流。钟令仪撑着伞坐在对面,说:“刚才扎竹筏的时候,你手是不是被划伤了,给我瞧瞧。”   景白表示没事。   “快给我看看!”钟令仪二话不说抓过他的手,摸着虎口那里,有些心疼地说:“哎呀,这里破皮了。”   “破个皮而已。”这点小伤,景白根本没放在眼里,都懒得处理。   钟令仪忽然低头,舔了下他伤口那里。   柔软濡湿的舌头扫过手掌,景白感觉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僵住了。   钟令仪抬起眼睛,似乎没发现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还说:“我小时候要是被蚊虫叮咬或是树枝草叶划伤,我娘总是往伤口上抹口水,说这样好得快。”   景白目光沉沉看着她,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心悸不已,实在受不了,上身前倾,一把将她圈在怀里,哑声道:“这样好得更快——”   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   钟令仪情不自禁摸了摸有些麻痒的嘴唇,害羞的转过身去,恼怒似的说:“今天不许再亲了。”   景白轻笑一声,故意凑过去问:“那明天可以吗?”   钟令仪娇嗔着打他,骂道:“你就是登徒子,大坏蛋!”   两人缠绵笑闹间,太阳慢慢隐去,乌云开始翻滚聚集。天色一下子暗下来,风声呼啸,白浪翻腾,竹筏亦随着水波摇晃不止。很快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钟令仪和景白没有离开,而是悠哉游哉撑着伞,继续泛舟湖上,静静欣赏着天地变色的壮观景色。   蒸腾的热气和下降的水气半空相遇,湖面慢慢升腾起一阵烟雾,雨越下越大,远处山峦开始变得模糊。大雨倾盆,水花四溅,神女湖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发泄着起床气,阴风怒号,逐浪排空。景白施展灵力控制着竹筏,竹筏一路劈波斩浪,如一支离弦的箭,迎着狂风暴雨驶向湖心深处。   雨势滂沱,这下不止远处山峦,就连近处水面都看不清了,天地间仿佛只有这斩不断劈不开的茫茫雨帘。湖中心一带乱石密布,暗流汹涌,从高空往下看,正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涡。轻巧的竹筏承受不住风浪的摧残,整个翻了过来。景白和钟令仪忙弃了竹筏,御剑飞在半空,周身笼罩在灵力罩中,叹为观止看着水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仿佛要把一切吸引进去的那个巨型漩涡。   钟令仪点头说:“此处受阵法影响最大,甚至有灵气外逸之象,应该就是这里了。”两人互视一眼,景白抓住钟令仪的手,两人运起灵力,慢慢沉入湖底。   此刻湖面上水浪滔天,湖底却十分平静,别说是鱼虾,就连一株水草都没有。钟令仪从不知道神女湖这么深,两人往下游了好半天仍不见底。景白皱眉道:“不对劲,只怕雷绝阵早已发动,我俩一直在周围打转而不自知。”   钟令仪拿出测试灵气用的指灵盘,只见那灵盘上的指针左右摇晃的厉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毫无规律可言。钟令仪收起指灵盘,说:“这里灵气浓郁却混杂,咱们果然被困住了,不知不觉,无形无相,好厉害的隔绝阵法,若不是有心寻找,普通修士谁也察觉不到这里竟有阵法存在,难怪我以前一直没发现!咱们须得找出阵眼破了它,才能知道湖底究竟隐藏有什么秘密。”   两人闷头找了一阵,完全不知道阵眼在哪儿。钟令仪摸着下巴沉思:“以我娘的脾气习惯,到底会把阵眼藏在哪儿呢?”一时毫无头绪,干脆说:“不管了,此处灵气格外浓郁,必是布阵结点,先破坏试试。”当即运出灵力,一条蓝色火龙飞了出去。   阵法似乎被晃动了,水底突然翻腾不休,扬起无数沙石尘土,原本清澈的水质亦变得浑浊起来。钟令仪以为有用,正要再接再厉时,景白祭出斩霜剑,“我来。”他虽然灵脉断裂,修为尽失,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刻苦修炼,灵脉已经重塑,修为虽然没有昔日巅峰那么厉害,却也恢复有五六成的样子,召唤斩霜剑自然不在话下。   斩霜剑可比钟令仪温吞吞的火系法术厉害多了,一剑下去,整个湖底大有地动山摇之势,湖水像是有了自己意识,剧烈翻滚,连带着水下浑浊不堪,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就在一片昏天暗地之时,一道数丈长的黑影悄无声息无比迅速的向两人靠近,突然张开黑洞洞的大嘴,一口咬了下去。   景白察觉到异样,忙拉着钟令仪飞身躲开了。   钟令仪凝目望去,只见那黑影乃是一条披着坚硬外壳的黑色大鱼,她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鱼,整条鱼比洛河上的渔船还大,光是一个脑袋就有一座房间那么大,两只眼睛阴惨惨的,跟石球一样鼓起来,模样既丑陋又凶恶。钟令仪想起上次渡过洛河时船夫说的近二十年大鱼害人的话,想来就是这条大鱼了,毕竟这样的大鱼可不常见,有它在,其他同类都得退避三舍。没想到这大鱼不止在洛河出没,它的老巢就在神女湖底。   那大鱼十分凶猛,发现有人侵入它的领地,不断发起攻击,近一丈长的尾巴灵活的扇动,带起滔天巨浪。钟令仪和景白被扇的差点站立不住,摇摇晃晃的,模样很是狼狈。那大鱼紧接着仰头一拱,景白一时不察,竟被它拱出老远。那大鱼甚是聪明,知道景白厉害,只是赶跑他,转头便朝钟令仪咬来。   钟令仪见它不攻击景白,只追着自己跑,气道:“你是柿子捡软的捏啊,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钟令仪默念灵力使出焚心术,那大鱼动作立即变得迟缓,摇晃着脑袋有昏昏沉沉之态。钟令仪松了口气。谁知那大鱼竟是迷惑敌人,待钟令仪靠近时,忽的一口咬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钟令仪虽然及时逃开了,却被它尖锐的牙齿咬穿了小腿,鲜血汩汩流出。   那大鱼闻到血腥味,越发激动了,龇牙咧嘴朝钟令仪游来,誓要将她一口吞下。   钟令仪忙不迭往后跑,却因为受了伤,一时躲避不及。那大鱼紧追不放,眼看都能触碰到她的衣服。就在危急之时,一道紫色剑光从天而落,灌注灵力一举刺入,直将那大鱼脑袋捅了个对穿。大鱼受了致命一击,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惨叫,巨大的身体不停翻滚。景白又是一剑,从他嘴巴里面刺进去,直通上颚,然后奋力搅动,直将它脑袋搅的稀巴烂,它才慢慢停止挣扎,最终死去。 第118章 湖底密宫(下)   景白带着受了伤的钟令仪从湖底潜上来,落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时间已是晚上,到处一片漆黑,天上仍在下雨,狂风暴雨之间偶尔夹杂着几道闪电,水面漩涡依然在不停旋转。两人浑身湿透,躲在一处快要倒塌的八角亭下避雨。钟令仪坐在石凳上,打量着周围,感叹道:“我娘以前总是在这座岛上炼丹炼器,我还带你来玩过呢,你记得吗?”   景白当然记得,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回天珠,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见伤口又深又长,还泛着幽幽黑色,大概是染上了那条大鱼身上携带的毒素,不由得皱了皱眉,掏出一粒解毒丹,喂她服下。   钟令仪吃下解毒丹,黑色依然没有消褪,忙说:“没事,都是皮肉伤,养一养很快就好,无须担心。”   景白不语,当即盘膝坐下,掐了个繁复的指诀,然后将全身灵力灌注到指尖,再细细注入钟令仪伤口处。钟令仪感觉伤口那里像是被清凉的溪水冲刷过一样,附着在上面的黑色毒素一点点被清除,原本看着可怖的伤口重又流出鲜红的血液。景白这才微微喘气收回灵力,闭目调息了一阵。   钟令仪心疼地说:“你修为还没恢复,又大肆动用灵力做什么,我这伤又不算严重,回去找医师看也是一样的。”   景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钟令仪站起来,望着夜幕沉沉风雨交加的神女湖,思索道:“我娘到底会把阵眼设在哪儿呢?”   景白向来以蛮力破阵,对阵法之道并不精通,亦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钟令仪沉吟道:“雷绝阵不是时下流行的热门杀阵,而是罕见的冷门法阵,一般人只怕听都没听过,幸亏小时候我娘教导我阵法时专门提到过雷绝阵,我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隔绝外物的法阵。我娘她费了这么大力气布下此阵,自然是为了隐藏湖底的秘密,这个秘密我爹娘都是知道的,那如果他们要进出湖底呢?总不会每次都大费周章的破除阵法吧?我估计阵眼不会设的太刁钻古怪,应该是藏在既方便又不起眼之处。”   她不由得环顾四周,望着眼前这座已经荒芜的小岛,若有所思说:“我娘一天到晚待在炼丹房,也就是这座小岛上,她虽然天纵奇才,精通许多东西,却是个简单直接怕麻烦的人,以她的个性,阵眼说不定就设在湖心岛附近,既可以随时监察法阵运行情况,也方便爹娘他们进出湖底。”   想到这里钟令仪精神一振,“小白,我们到这岛的下面看看。”   两人潜到水底,绕着湖心岛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钟令仪有些沮丧。景白却道:“再仔细找找,反正咱们又不急,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十天,大不了把整个湖底翻过来。”   说的钟令仪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倒是有耐心。”   两人又找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湖心岛藏在水下的部分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上面长满了各种青苔水草。钟令仪泄气地说:“这么乱找不是办法,咱们先上去吧。”   景白担心她腿上的伤,没有坚持,拉着她往上游动。钟令仪不甘心地回头,即将离开水下时,忽然扯了扯景白衣服,指着远处的石堆说:“你看那像什么?”   景白凝目望去,看了半天也只是一堆乱石,只好问:“像什么?”   “上面小,下面大,像不像一只葫芦?”钟令仪似有所感,游过去将石堆表面的水草清除干净,眼睛忽然一亮,“就是葫芦,你看,顶上还有蒂呢,上面那块弯曲的长石头,不就是葫芦蒂嘛!”   清除附着在上面的水草杂物后,石堆的原本面貌露了出来,在钟令仪特意指出后,景白也发现了,这处石堆的形状确实挺像一只葫芦。   钟令仪兴奋地说:“那个葫芦蒂肯定是我爹精心摆放的,我从小最喜欢葫芦了,我的法器玉葫芦,就是我爹亲手给我炼制的。”   钟令仪怔怔看着前方葫芦形的石堆,想起钟理的音容笑貌,眼睛突然红了,心中几乎可以肯定,雷绝阵的阵眼就藏在这里。   钟令仪伸手触摸着那块像是葫芦蒂的狭长青石,触手冰冷滑腻,却仿佛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拳拳爱女之心,几欲落泪,手上灵光一闪,打在“葫芦蒂”上,整个湖底都摇晃起来,以葫芦蒂为中心,周围一带瞬间白光大盛,这白光对修士神魂有极大的影响,令人昏昏沉沉如坠梦中而不自知。   景白见钟令仪眼眸半合,脸上露出迷茫之态,知道是雷绝阵的阵眼发挥最后的力量干扰破阵者的神魂,大喝一声:“金精!”   钟令仪被他这一当头棒喝,立即惊醒过来,忙拿出金精,催动灵力。金精发出纯粹耀目的金色光芒,很快将白光吞没,最后金精和白光一同熄灭,湖底摇晃也渐渐停止。湖底一恢复平静,整个世界仿佛迷雾隐去,帷幕揭开,露出一座古老而又庄严的水下宫殿,白玉为门,青玉作顶,和太微宫主体建筑一个风格,显然是钟氏祖先建造的,历代钟氏子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它的存在。   钟令仪看着这座从未来过的水下宫殿,心里情不自禁涌起亲切熟悉的感觉。   宫门紧闭,门前并未设任何禁制或是防御阵。可钟令仪怎么都打不开那扇看似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的大门,就连拿出太微宫的钥匙双环玉扣都没用。景白祭出斩霜剑往玉石门上劈去,漫天紫光闪过,大门依然毫无反应。景白心下骇然,不知这宫门什么材料做的,竟然在他的斩霜剑下一点损伤都没有。   钟令仪气哄哄道:“这就是一座乌龟壳,打也打不开,劈也劈不动,根本就无从下手嘛。”   景白想了想说:“这座水下宫殿藏的这么隐秘,必定十分重要特殊,要想打开它,想必得另辟蹊径。你再仔细想想,太微宫是不是有什么密不外传的开门的方法?”   “开门能有什么秘法,不都是用灵力或者双环玉扣吗——”说到这里,钟令仪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顿了一下,犹豫着说:“小白,你知道吗,有一种防御阵,无需灵力开启,而是用子孙后代的精血,这种防御阵最原始最古老,然而也最固若金汤,除了直系血亲,其他外人概莫能入——”血缘防御阵虽然坚固,可是限制也非常多,首先得有血缘关系,其次每次开启都要用到精血,精血乃修士本命精华凝聚而成,一个修士能有几滴精血?代价如此高昂,因此这种防御阵早已被各大门派淘汰不用。   钟令仪脸色微白,可怜兮兮说:“小白,等下我要是逼出一滴精血,大门依然打不开,你可要好好照顾我,我最怕疼了——”   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钟令仪盘腿坐下,施展法术,咬牙逼出一滴鲜艳欲滴的红色精血。那精血一离体,钟令仪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仿佛生了一场大病。那精血像是受到什么吸引,自动飞向那扇玉石宫门。宫门吸收了钟令仪的精血,发出淡淡光晕,光晕消失后,原本紧闭的宫门轰然一声打开了。   钟令仪脸上露出喜色,踉跄着站起来。景白忙扶住她。两人对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踏入这座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的宫殿里。   两人一进去,那宫门仿佛有意识般立即合上,又恢复到先前纹丝不动的样子。   两人不知道,就在宫门合上的那一刻,顾衍掀开隐身法衣,从藏身处走出来,皱眉看着眼前这座大门紧闭的水下宫殿,施法试了试,宫门岿然不动,心中叹了口气。他怕景白发现,一直远远跟着,不敢靠得太近,谁知这宫门转眼就合上了,他都来不及混进去,只好先在外面等着,再做图谋。正要找个地方待着,忽然察觉到灵力波动,显然是有人来了,他忙套上隐身法衣,悄悄藏在一边。   蒋翊带着蒋方同从远处踏水而来,见钟令仪和景白已经进去了,气得瞪了蒋方同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不过是条大些的蚺蛇罢了,竟然吓得方寸大乱,差点被发现了,等下你留在外面,别跟进去误事。”   蒋方同刚才差点坏了蒋翊的大事,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敢吭,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少主跟踪昭明君和钟令仪,为什么非要带上他这个累赘。   蒋翊和顾衍一样,无论怎么施法,都拿那扇紧闭的宫门没办法,打量着这座一看就年代久远的宫殿看了半天,想起太微宫乃流传千年的名门世家,历代宫主皆为钟氏子弟,亦想到了那个古老的血缘防御阵,忽然转头盯着蒋方同。   蒋方同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两步,结结巴巴问:“少主,怎么了?”   蒋翊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亲切,“方同,这二十年来我对你怎样?”   蒋方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他要干什么,咽了咽口水说:“我本孤儿,无父无母,幸得少主收留并教我道法,我虽是少主剑侍奴仆,少主却拿我当弟子一般看待,对我可谓关爱有加——”   蒋翊逼近他,“既然我对你有恩,那我要取你身上一样东西,你肯不肯?”   蒋方同面色微变,心知蒋翊表面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心狠手辣,战战兢兢问:“少主想要什么?”   蒋翊见他吓得脸色惨白,嗤笑一声,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要你的命,只要你一滴精血而已。”   蒋方同庆幸之余又迷惑不解,不知蒋翊要他精血做什么。   一直藏在暗处的顾衍听到这里却是面色大变,神情复杂盯着尚且一无所知的蒋方同。 第119章 恩断情绝(上)   景白和钟令仪小心翼翼打量着这座古老又隐秘的宫殿,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迎面是一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宽阔大厅。大厅墙上依次镶嵌有数十颗硕大的夜光石,因为年深日久的缘故,夜光石发出的光芒变得微弱又暗淡。大厅中间是一座三层高的玉石砌成的圆台,圆台中间立着一根雕刻有繁复花样的圆柱形石柱,石柱顶部是太微宫著名的星辰围绕的圆弧形徽标。台上设有祭台,地上摆放着一座足以一个人高的巨大的方形青铜鼎,鼎身上雕刻有精巧的盘龙纹和饕餮纹,鼎里面甚至有尚未燃烧完全的丝帛的灰烬,显然是祭祀用的。   钟令仪站在青铜鼎前,仿佛看到父亲焚烧丝帛祭祀先祖的场景,心中思潮起伏,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两人走下祭祀圆台,穿过大厅,后面是一座极其宏伟的长方形院子,却又和普通院子不同,迎面九间青石砌成的高大房间,却全都没有门,而是一排九个黑洞洞的圆弧形门洞,给人感觉有些阴森可怕。左右两边亦是一排类似的房间,不过圆弧形门洞规模要比正面的九个小一些。这些门洞顶部、墙壁全都雕刻有繁复精美的经文以及各种富有象征意义的图案,显得庄严肃穆而又气势非凡。   钟令仪和景白走到最近的门洞,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当中放着一具玉石制成的棺椁,棺椁对面悬挂了一副画像,是个颇为精神的老头,负手而立,胡须飘飘,身上穿着太微宫的道袍。钟令仪不由得“啊”了一声,当即明白过来,原来这里竟是钟氏祖先的埋骨之地!   她忙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各位列祖列宗,我是钟氏不肖子孙钟令仪,没想到这里是你们的休眠之地,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怪我胡乱闯进来扰了你们的清净,回头我就大大祭祀一场,给你们赔罪——”她还以为这里藏得这么深,里面定有什么奇珍异宝,谁知竟是一座陵墓,害的她空欢喜一场。   景白在她给钟氏祖先赔罪时,四处看了看,来到右手边第三个门洞,忽然双目圆睁,惊叫一声,语气都变了,“阿如!”   钟令仪听他声音不对劲,走到门洞口一看,里面除了一副类似的玉石棺椁,地上还有一人,他身穿太微宫的道袍,双目紧闭,盘腿而坐,似乎在打坐,走近了才发现气息全无,生机尽断,早已坐化。钟令仪跌跌撞撞跑过去,跪在地上,惨叫一声:“爹!”   大家都说扶苏真人已经陨落,因为没有找到尸身,钟令仪怀着侥幸的心理,一直倔强的不肯相信,此刻亲眼目睹他的遗体,心痛如绞,忍不住失声痛哭。   钟理是元婴真人,修为高深,尽管已经陨落二十余年,尸身仍未腐坏,犹如活人。他身上穿的道袍乃是一件水火不侵的法器,因此连衣物都完好如初,一尘不染,腰间还悬挂着储物袋。景白对着钟理的遗体按照晚辈至亲的礼节,恭恭敬敬行三跪九拜的大礼,礼毕站起来,轻声安慰哭得满脸是泪的钟令仪。   钟令仪跪在钟理身边埋头痛哭,一时哭得不能自已。景白知道此时无论说多少安慰的话都没用,只能任由她发泄,眼睛落在钟理的遗体上,仔细打量他,忽然发现他腰间的储物袋袋口是敞开的。人死之后,储物袋是不会自己打开的,这里还有别人!景白惊的浑身一颤,拉起钟令仪就往外跑。   说时迟那时快,玉石棺椁的棺盖砰的一声飞了起来,越过两人头顶,挡在了门洞口。钟令仪和景白回头,看见棺椁里一个瘦长人影站了起来,此人披头散发犹如鬼魅,嘴里发出桀桀怪笑,“老夫以为这辈子都要老死在这座水下地宫里,没想到钟氏的人还没有死绝!”   被关在钟氏陵墓里二十余年,此人样貌变化甚大,满头华发,皱纹丛生,整个人又干又瘦,像是一道鬼影,可是就算他化成灰,钟令仪也认得出来,此人正是灵飞派前任掌门卢衡卢一清,背叛太微宫、杀了舒羽宾的就是他!   景白亦认出了他,叫了声:“凌霄真人。”   卢衡看着他身上溟剑宗的道袍,微微皱眉,“你是景雍那个徒弟。”   景白微微欠身,“正是,在下景白,以前跟在师尊身后,有幸见过真人一面。”   卢衡不再理他,而是看向钟令仪,在她哭着喊钟理爹时,早已知道她是谁,“你倒命大,当年受了我一掌,竟然没死,还结丹了。”   二十一年前太微宫覆灭那晚,卢衡为了得到回天珠,不惜临阵倒戈背叛太微宫,先是重伤钟令仪以此要挟舒羽宾,要挟不成,又下毒手杀了她。太微宫遭受极意观、溟剑宗以及卢衡的三面夹击,一败涂地,钟理无力回天,使计将卢衡诱到神女湖底的钟氏陵墓,准备同归于尽,可惜他之前为了杀何璨受伤太重,最后反倒被卢衡杀了。这座钟氏陵墓是钟氏最杰出的先祖修筑的,防御固若金汤,只有钟氏直系子弟才能进出,饶是卢衡以元婴之身,也只能被困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这座水下地宫外面又有雷绝阵,隔绝一切外物,所以他才会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无论顾衍司宪他们用什么秘法,怎么寻找都找不到。   钟令仪看向卢衡的目光冷若冰霜,咬牙切齿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杀了我爹娘,今日我要替他们报仇!”   卢衡冷哼一声,“不自量力!”宽大的衣袍无风自动,双手化爪,便要来抓钟令仪。   钟令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景白却十分冷静,卢衡乃元婴真人,钟理都杀不了他,以两人眼下的修为,就算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何况景白伤势未愈,斩霜剑只能使出平时一半的威力,越发不敢跟他硬碰硬。卢衡还在说话时,景白便暗自戒备不动声色盯着他,待他一动作,忙拉着钟令仪一脚踹开挡在门口的玉石棺盖,跑了出去。   卢衡身法极快,猛虎扑兔般追了出来。此处就这么大点地方,跑能跑到哪里去?景白和钟令仪互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出手攻击。钟令仪拿出封剑盒,景白则祭出斩霜剑,全力使出一击。漫天紫光闪耀,两道剑气从不同的方向射来,逼的卢衡身形硬生生停住,不得不往后躲避,看着两人的眼睛眯了起来,显然动了真怒。他双手虚抱,催动灵力,很快周围空气似乎冻结了,一根巨大的冰柱在他手里成形,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景白飞去。他还要靠钟令仪离开水下地宫,因此只攻击景白一人。   钟令仪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水系法术,在一旁骇得脸色发白。景白望着泰山压顶般的冰山巨柱,亦是头皮发麻。忽然一面旗帜飞在半空,从里面飞出赤玄青黄白五种颜色的五条龙影,五色龙在空中半隐半现,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齐齐朝冰山巨柱飞去。冰柱很快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最后砰的一声碎裂,砸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流水。   五龙旗也随之暗淡下来,没有了法力加持,已成为一面废旗。钟令仪大松口气,晋原城那个法器铺老板果然没有骗人,五龙齐出,可抵元婴一击。   卢衡一击失手,身形微不可见晃了晃,脸色不善盯着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两人,却久久未有后续动作。   景白忽然明白过来,“你受伤了!”并不是五龙旗伤了卢衡,而是在他们进来之前,卢衡已经身受重伤,难怪他表现的如此急躁,一言不合就想杀了景白,控制钟令仪,甚至躲在玉石棺椁里,鬼鬼祟祟,意图偷袭。   当年卢衡虽然杀了钟理,却受了他临死前爆发的最后一击,一直重伤未愈,因为心魔作祟,甚至差点元婴不稳,境界下跌,刚才使尽全力也没杀了景白,此刻已是后继无力。   钟令仪顿时兴奋起来,眼看报仇有望,忙拉了下景白,表示机会难得,正好趁他病要他命。景白在刚才卢衡的冰柱攻击下心有余悸,没想到他身为元婴前辈,下手竟如此毒辣,一来就是杀招,心知卢衡心黑手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不客气,催动斩霜剑攻了上去。   钟令仪在一旁辅助,时不时放出一条火龙,压制卢衡的水系法术,她对灵飞派水系功法知之甚深,经常扰乱的恰到好处。卢衡虽然恼怒,却因为要利用她离开此处,不能杀她,对上她时不免有所顾忌,处处手下留情,被她弄的竟有些狼狈,只好越发下死手对付景白。   钟令仪又趁两人交手、卢衡无暇他顾之际,躲在后面偷袭,催动封剑盒,连续两道紫清剑气射向了卢衡。   卢衡自然不惧她的偷袭,飞身躲过一道剑气,正要躲避另一道时,那道剑气却中途改变了方向,直直朝景白射去。景白跟她配合默契,两人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斩霜剑轻轻一挥,爆出一道紫光,两道紫清剑气在半空中合二为一,微微调整方向,以雷电之势朝卢衡飞速射去。在两人的联手夹击下,卢衡一时躲避不及,被来势凶猛的剑气正好刺中后心,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鲜血。   钟令仪精神大振,正准备一鼓作气杀了他为父母报仇时,忽然天上落下漫天飞雨,将她使出的蓝色火焰齐齐浇灭。她不由得回头,看见顾衍如一道利箭飞身而来,双手接住已是强弩之末的卢衡。   景白看见后面的蒋翊和蒋方同,亦是吃了一惊。   蒋方同被蒋翊硬逼着取了一滴精血,他修为低下,尚未筑基,失去一滴精血顿时犹如去了半条命,立即软倒在地,惊疑不定看着蒋翊将自己精血滴在玉石宫门上,那扇原本怎么都打不开的大门訇然洞开。   蒋翊原本要扔下蒋方同自己进去,这时顾衍却出现了。蒋翊吃惊之余,却拿顾衍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跟着一起进入。顾衍不知道蒋方同的身份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没有留他在外面,而是带着他一起进来。   他来的正是时候,关键时刻救下了卢衡。 第120章 恩断情绝(下)   顾衍、蒋翊、蒋方同突然出现,钟令仪震惊之余又大惑不解,不由得问:“你们怎么进来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这里是钟氏陵墓,太微宫秘密之地,非钟氏直系血亲不能入,就连元婴修为的卢衡都被困在这里二十余年出不去,顾衍、蒋翊虽是当世人杰,都还未结婴,以他们的修为,应该破不了这里的血缘防御阵才对啊?   蒋翊沉着脸没说话。他原本拿捏着蒋方同的身世奇货可居,谁知竟被顾衍撞破了,还不得不带他进来,他原本跟在景白和钟令仪身后,是想潜藏暗处,趁机得利,不欲被人发现,现在大剌剌出现在众人眼前,所有谋划全都落空,心情自然大坏。   顾衍却朝蒋方同看了一眼。   钟令仪被他这似有深意的一眼看的心里一惊,忽然转头,直愣愣盯着蒋方同。   景白亦想到了那个可能,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忍不住上下打量蒋方同。   蒋方同被众人看的手足无措,讷讷说:“昭明君,钟姑娘,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   景白怕猜错了,看了神情激动的钟令仪一眼,问他:“你们怎么进来的?”   蒋方同一时没有回答,习惯性看向一旁的蒋翊,以求示下。   蒋翊没有任何表示。   景白见他如此反应,拿出气势,沉声道:“你直说就是。”   蒋翊并未阻止,再说此事顾衍也知道,蒋方同便说:“这座宫殿大门似乎要用人的精血才能打开——”   景白又问:“用的谁的精血?你的吗?”   蒋方同缓缓点头。   钟令仪刚刚失去父亲,本以为世上只剩她孤伶伶一人,现在忽然得知还有亲人活着,一悲一喜,心情起伏极大,泪眼朦胧看着蒋方同,喃喃道:“显儿,你是显儿!”   蒋方同见钟令仪对着自己流泪,一时不知所措。   景白见他还不明白,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看着蒋翊,沉声问:“蒋师兄,方同的事,你怎么解释?”   蒋翊冷哼一声,“二十年前太微宫一战,他才一点大,躺在火堆里哇哇大哭,差点被烧死,我不忍心救下他,怎么,还救错了不成?”   蒋方同听蒋翊提起他的身世,顿时如遭雷击,僵立当场,这才反应过来钟令仪为何看着他哭,自己竟出身太微宫——   景白又说:“你救了方同,自然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只是你既然知道他是钟氏后裔,为何又要隐瞒?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后来阿如因为笙歌的事找你对质,亲口告诉过你她姓钟,乃扶苏真人和云容仙子之女,和方同本是一家人。”   蒋翊却嘲讽道:“我一时不忍不惜违背师命救下仇敌之子,不瞒着,难道要昭告天下吗?你们得知真相,非但没有感激我,首先做的不就是质问我吗?”   景白顿时无语。   无论蒋翊当初救人是一时大发善心还是别有用心,蒋方同都是因为他而得以存活下来,在这点上,钟令仪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他,当即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说:“以前父亲教导我,说世上的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你救了显儿,便是我父亲哥哥在此,也当大礼拜谢,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感激不尽!”   蒋翊见她如此郑重其事拜谢自己,脸色好了许多,半晌说:“无须如此,当年我救人时可没有想过日后会如何,不求你的感激,但求你不要怨怪我就好。”他口里敷衍着钟令仪,眼睛却直愣愣看向蒋方同。   钟令仪听出来了,这话实际上是对蒋方同说的,显然他对蒋方同并不是只有利用,一点感情都没有。   蒋方同却恍若未闻,他受此冲击早已呆怔当场,心乱如麻,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   蒋翊忽然说:“你确认方同就是钟显,钟士超之子,不是别的钟氏子弟吗?”   钟令仪一愣,走过去示意蒋方同低头,又扒开他耳朵看了看,确认般点头:“没错,就是显儿,左边耳朵后面有一颗黑色的痣,脑袋前面还有一条疤,是他小时候调皮磕到的,流了好多血,因为这道疤,害的我被我娘骂了好久。”   说着抱住蒋方同,哽咽道:“显儿,我是姑姑啊!”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到蒋方同,感觉就十分亲切,两人说了许久的话,还一起给灵鹿洗澡。   蒋方同被她紧紧抱着,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原来自己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是出身太微宫钟氏,钟姑娘竟是他亲姑姑!   他虽然对小时候的事全无记忆,可是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他确实应当有一个姑姑,对钟令仪的话再无怀疑,迟疑着叫了声:“姑姑——”   这一声姑姑,叫的钟令仪不由得想起死去的父母和哥哥,顿时情难自禁,泪流满面。   景白安慰道:“亲人相见,乃是喜事,应该高兴才对,你哭成这样,岂不是叫方同看你这个姑姑的笑话?哦不,以后该叫你钟显了。”   蒋方同对钟显这个名字一时还未适应,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心。   这边姑侄相认,顾衍那边却是师徒重逢。卢衡重伤未愈,修为大损,一时不察,竟被景白和钟令仪联手偷袭,受了斩霜剑一剑,正处境危险。恰好顾衍赶到,见他伤势严重,情况不妙,忙掏出大还丹喂他服下。这粒大还丹原本是钟令仪从东海舒羽宾的洞府里获得的,后来为了邹飞燕修炼的事送给了段魏,段魏因为长年累月宅在灵飞派,用不到如此贵重丹药,又给了顾衍。顾衍想到这粒大还丹本是舒羽宾炼制的,最后卢衡却杀了她,一时心里愧疚更甚,不由得看了钟令仪一眼。   不愧是大还丹,药效惊人,卢衡经过一番调息,很快便恢复了神采,冷眼看着旁边姑侄相认的戏码。   顾衍见钟令仪和蒋方同已经相认,师父也无大碍,走到卢衡身前,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尊,徒儿总算找到你了!”   卢衡见他眼眶微红,显然激动之极,拍了拍他的肩,“鸣九性情古板,不是能承担大事的,这二十年来,想必辛苦你了,灵飞派上下还好吗?”   顾衍忙说:“师尊放心,灵飞派一切无恙,只等师尊回归。”   卢衡没想到他失踪后,顾衍竟能以一己之身撑起灵飞派,力挽狂澜于既倒,当即露出欣慰的表情,赞道:“逸之,你比我想象中做的还好,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顾衍找到失踪的卢衡,又得到他的极力称赞,心情甚好,拱手说:“师尊,我跟司师兄此刻在晋原城落脚,咱们先回晋原城,然后再回灵飞派如何?”   卢衡听说要走,却是眼睛眯了起来,大手一挥说:“不急,等我拿到回天珠再说。”   不等顾衍反应过来,卢衡兔起鹘落,一把擒住毫无防备的钟令仪,冷声逼问:“回天珠呢?把它交出来!不然别怪我心狠手辣,送你跟你爹娘团聚!”此刻形势不像刚才,他要离开此处,不得不靠钟令仪这个钟氏后裔,因而处处掣肘,唯恐伤了她性命,现在多了个钟显,卢衡要杀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钟令仪心里一紧,面上却嗤笑道:“卢凌霄,你是被关久了失心疯了吗,我怎么知道回天珠在哪里!”   卢衡阴恻恻说:“我不惜背弃盟约,与钟扶苏反目成仇,甚至被困在这里二十余年,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就是为了回天珠!舒云容身上没有回天珠,钟扶苏身上我也找过了,回天珠不在他那里,因此回天珠一定在你身上!”   回天珠一旦现世,将引起轩然大波。钟令仪一口咬定不知道回天珠的下落,还说:“就因为你没找到回天珠,便推断藏在我身上,逼我拿出来,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卢衡懒得跟她多费唇舌,冷笑道:“别再装模作样了,你骗不过我的,快把回天珠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说着双手掐紧钟令仪的脖子,把她掐的直瞪眼。   钟令仪一脸痛苦说:“没有的东西,叫我如何拿得出来?”   景白唯恐卢衡一个不悦,痛下杀手,急得直说:“凌霄真人,还请息怒,回天珠到底在哪儿,大家慢慢找就是,还请高抬贵手,看在扶苏真人的面上,莫要与小辈计较!”   不提扶苏真人还好,一提起他,卢衡越发来气,“若不是钟扶苏使计骗我,我就不会困在这个鬼地方二十年不得动弹,今天我就用他女儿的命泄我心头之恨!”   顾衍发现卢衡大概是关久了,性情变得暴躁易怒,当即跪下说:“师尊息怒,二十年前弟子阴差阳错收了钟氏女为徒,因此她现在是灵飞派弟子,正是您徒孙,还请您手下留情!”   卢衡听的钟令仪竟是自己徒孙,看了顾衍一眼,只得松手,改为抓住她肩膀。   钟令仪大口喘气,拼命咳嗽,在卢衡这个元婴真人手下,犹如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顾衍见她脸色惨白,心疼地说:“弟子对令仪知之甚深,二十年来从未见她提起过回天珠,想必回天珠真的不在她身上,请师尊明鉴!”   卢衡听的连连摇头,叹道:“逸之啊逸之,你竟然被一女子蒙蔽双眼,乱了心神,真是辜负了为师刚才对你的夸赞!”   顾衍急道:“师尊,二十年前极意观和溟剑宗的人将太微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回天珠在哪里,归元真人曾经猜测,以扶苏真人和云容仙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回天珠可能早就被毁了——”   “不可能!”卢衡厉色打断他,盯着泫然欲泣的钟令仪说:“别被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骗了,钟家的人最会骗人,有其父必有其女!逸之,你还在傻兮兮为她说话,真是愚不可及!我告诉你,二十年前我亲手打了她一掌,确认她丹田受损,修为再也无法进阶,可是你看看她现在,早就成功结丹,如果不是回天珠,世上什么丹药能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顾衍顿时语塞,没想到钟令仪竟然一直瞒着他,神情复杂看着她。   站在一边旁观的蒋翊顿时来了兴致,此行他可谓倒霉之极,好处没捞到,还把心腹臂膀蒋方同赔了出去,本以为血本无归,没想到还能听到回天珠这样的惊天秘密,倒也不虚此行。   景白刚才说错了话,引的卢衡大发脾气,此时不敢胡乱说话,唯恐激怒了他,忙看向顾衍,示意他赶紧想办法。他也察觉到了,卢衡情绪极不稳定,似乎随时会崩溃,再这样下去,钟令仪性命危矣!   顾衍知道,以卢衡的性子,不拿到回天珠是不会放过钟令仪的。他怕事情越弄越僵,卢衡发作起来,大开杀戒,只得掉过头来劝钟令仪,“令仪,交出回天珠吧。”   钟令仪看着他,失望之极,仰起头一脸倔强说:“没有,回天珠不在我这里。”   顾衍见卢衡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似乎随时会杀了她,剖开她的身体寻找回天珠,急道:“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你还要不要命了?”   钟令仪怒了,“凭什么?回天珠是我们太微宫的,凭什么要交给外人?”   卢衡嗤笑道:“就凭你现在小命捏在我手上!”   钟令仪发出一声冷笑,“卢衡,你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以为我会怕你?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回天珠交出来,我太微宫的人才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卢衡登时怒了,抬手便打了她一巴掌,骂道:“不知死活的丫头,我现在就成全你!”   顾衍见怎么都说服不了钟令仪交出回天珠,卢衡又被激怒,准备杀她泄愤,当即大叫一声:“慢着!”   卢衡抬起的手缓了缓,不悦道:“逸之,你胳膊肘到底往哪儿拐?”   顾衍沉声不语,忽然一个瞬移,抓住一脸懵逼的钟显,威胁道:“令仪,你要是再不交出回天珠,我就杀了他!”   钟令仪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瞪着顾衍。   顾衍抓着钟显逼近钟令仪,“你看看他,他可是你才认的侄子,是你哥哥唯一的儿子,也是钟氏仅存的后裔,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在你眼前死去吗?”   钟令仪快气疯了,咬牙切齿骂道:“顾衍,你卑鄙无耻!”   顾衍听她直呼自己名字,心下一痛,继续说:“你难道要因为一件死物,而害死自己的亲人吗?”   钟令仪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显然痛苦之极,闭上眼睛,然后伸手慢慢抹去脸上的泪水,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是一片决绝,直视顾衍说:“好,我交出回天珠,只是你我之间,从此恩断情绝,再无师徒之谊。今日我便叛出灵飞派,再也不是灵飞派弟子,我姓钟,名令仪,出身河洛太微宫,从今往后,跟灵飞派再无瓜葛!”   说着施法,忍着剧痛,从丹田处取出一团流动的眼球模样的物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回天珠。   顾衍知道事已至此,两人之间再无转圜,以后再见,必将形同陌路,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心里仿佛被人剜去什么,痛的几乎站立不住。 第121章 暗流汹涌(上)   卢衡如愿拿到回天珠,不肯在这座困了他二十余年的陵墓里多待一秒,立即和顾衍离开了。这座钟氏陵墓进来的时候需要钟氏直系血亲的精血,离开的时候倒是无需精血,只要本人正常施法就行,血缘防御阵残留的精血感应到原主的气息,阵法重新被激活,大门自然而然会再次打开。   为卢衡、顾衍他们开门的是钟显。蒋翊跟在两人身后,离开前看了钟显一眼。钟显亦看着他,似乎想跟上去,最后又停下了。   钟令仪在一旁冷眼瞧见了,心里叹了口气,出言道:“显儿,我准备做一场祭祀,你留下来帮忙。”   钟显忙应了一声,眼睛还是呆呆看着蒋翊,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蒋翊却比他干脆得多,知道他选择回到太微宫,成为钟显,再也不是那个自己一点点看着长大的蒋方同,当即掉头离去。   钟显却叫住他,“少主!”   蒋翊回头。   钟显肃立,双手合抱,俯身,长揖至地,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蒋翊明知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是事到临头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盯着他说:“我不敢说自己是好人,可是再怎么样,自问没有亏待过你,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他一字一句说的极慢,似乎意有所指,在提醒钟显什么。   钟显会意,他待在蒋翊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他不少事情,蒋翊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说,忙正色道:“少主放心,既然我已是钟显,那么以前的事,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蒋翊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走了。   被迫交出回天珠,钟令仪经历一番痛苦决裂之后,反倒变得坚强冷静。她环顾着这座埋葬有钟氏数十位祖先的湖底陵墓,深刻地认识到,太微宫的根基和传承就在这里。她带着钟显来到钟理坐化的那个房间,对钟显说:“这是我爹,也就是你祖父,二十年前太微宫一战中陨落了,你行个礼吧。父亲幽冥之下要是看到你还活着,定然十分欣慰。”   钟显当即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悄悄打量钟理的遗容,感觉眼前之人跟自己样貌颇有几分相似,就连体型,都是一样的高大劲瘦。   钟令仪亦跪在旁边,轻声说:“爹,我和显儿来看你了!你放心,我定会将太微宫传承下去,发扬光大,绝不让太微宫就此湮灭消亡!”说到这里,想起父母在时太微宫的威名和盛况,压下的伤痛复又翻涌上心头,不由得潸然泪下。   景白从后面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半晌道:“扶苏真人在这里坐化二十余年,还当尽快入殓归位才是。”   钟令仪知道不能让父亲的遗体一直这么在外面坐着,点点头擦干眼泪,走到钟理身前,摘下他腰间的储物袋看了看,里面有几块玉牌,上面记录的都是太微宫密不外传的道法秘籍,还有灵石袋、飞行图卷等几样杂物,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太微宫的象征——昆仑印,也是历代太微宫宫主的法器。   钟令仪静静看着那方昆仑印,这方玉印可大可小,通体洁白无暇,顶部雕刻有象征太微宫的星辰环绕的精美图案,底部则镌刻着“修真问道,始于太微”八个篆体古字,昆仑印乍看一碰就碎,实际上就连景雍的降龙剑都损毁不了它分毫,可以称得上是世上最坚牢的法器之一。   钟令仪双手捧着这方昆仑印,手上像是捧着千钧重担,深吸口气,将昆仑印收入怀中。然后弯腰,抱起钟理遗体,轻轻放入旁边的玉石棺椁里。景白正要推上棺盖,钟令仪叫来钟显,肃然道:“显儿,你是钟氏子弟,身体里流的是钟氏血脉,好好记住祖父的样子,以后须当继承先人遗志,光耀门庭,莫要堕了河洛太微宫的威名。”   钟显对于自己突然改变身份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本很不适应,他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一时间惊慌失措,脑中一片空白,甚至生出过继续跟着蒋翊当以前那个蒋方同的念头,可是看着钟理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遗容,听着钟令仪对他的殷殷嘱托,心中慢慢产生了一种归属认同感,仿佛才确认自己是钟氏子弟,身体里流的是太微宫钟氏血脉。   钟令仪又最后看了眼钟理安详的面容,眼中含泪转过头去,亲手推上棺盖。   三人安葬好钟理,钟令仪又来到外面大厅的祭祀圆台,因手边没有香烛丝帛等祭祀之物,便一切从简,拿出丝帛做的道袍,拆剪成一条条,扔进青铜鼎里焚烧。焚烧完丝帛,她又问景白要了一坛梨花白,钟显捧酒,她持杯,依次在每一扇青石砌成的圆弧形门洞前都倒了三杯酒,对着满屋子的祖先有些歉疚地说:“各位列祖列宗,不肖子孙钟令仪和钟显准备不足,未曾奉上三牲九牢,仅有薄酒一杯,祭祀虽然简陋,却是十足真心诚意,还望大家莫要嫌弃,千万要保佑我和显儿事事顺心,家族兴旺,不然以后没人祭祀,各位祖先连杯酒水都喝不到了!大礼共襄,伏惟尚飨!”   景白见她祭个祀还跟祖先絮絮叨叨提条件,感觉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上扬,此时场合又不能失礼,忙又忍住了。   祭祀完毕,钟令仪、景白、钟显这才出了这座湖底陵墓。三人穿过水下雷绝阵范围时,钟令仪一脸苦恼说:“小白,我娘设的雷绝阵原来是为了防止湖底的钟氏陵墓被人发现,现在被我们破坏了,还得想法子修复才是。”   景白顿时一愣,破坏阵法容易,修复起来那就难了,半晌说:“雷绝阵如此罕见的冷门阵法,普通阵法师不知道能不能修复,只怕还得向千机真人请教。”   钟令仪叹了口气,“哎,又得麻烦人家。”说着看向钟显,“你已过弱冠之年,尚未有字,名字乃是大事,取名和字须得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当年你的大名就是父亲取的,显者,达也,望你日后显扬通达,太微宫的亲朋故旧不多,千机真人勉强算是一个,我想请他为你取字,想必他不会拒绝。”   钟显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钟令仪问他怎么了。   钟显讷讷说:“如果一定要给我取字的话,方同两个字不可以吗?”   钟令仪愣住了,和景白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没说话,方同这个名字显然是蒋翊取的。   景白慢慢说:“方者,端正也,同者,融合也,你名为显,字的话最好低调些,方同有端正融合之意,作为你名字的补充,倒也不错。”   听的景白表示赞同,钟显松了口气,显然他并不想将以前那个蒋方同和现在这个钟显完全割裂开来。   钟令仪见他如此,只好说:“既然你喜欢方同这个名字,那就不用麻烦千机真人了。”   三人从神女湖出来,又到舒羽宾和钟会的坟前拜祭,钟令仪决定就在湖边结庐而居,披麻衣,忌荤腥,为父母守孝百日,钟显也一样。   钟令仪、景白、钟显三人忙着砍伐竹木、修筑草庐之时,卢衡、顾衍、蒋翊三人早已回到晋原城。卢衡刚离开太微宫,蒋翊就将他回归并得到回天珠的消息传回了溟剑宗。因此卢衡一进晋原城,张默然就知道了。   卢衡、顾衍回到司家别院,顿时引起轰动,司宪、司天晴、徐珣等灵飞派所有在晋原城的弟子都来拜见卢衡。卢衡受了众人的礼,勉励几句,只留下司宪和顾衍说话。司宪激动非常,看着卢衡双眼通红说:“师尊,您总算回来了,咱们灵飞派以后再也不用受人欺压了!”   卢衡冷哼一声,问:“谁敢欺压灵飞派?何通虚已经陨落,极意观想必没这个胆,是不是谭冲和那老鬼?”说到谭冲和,卢衡语气都变了,似乎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司宪忙说:“冲和真人为人虽然奸诈狡猾,令人不齿,不过西蜀长天门这些年来自顾不暇,想欺压咱们也是鞭长莫及。师尊您不知道,现在形势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四大门派并立,而是溟剑宗一家独大,已经是天下第一派,门下弟子人才辈出,归元真人更是顺利进阶元婴后期,号称天下第一高手!”   卢衡没想到溟剑宗发展的这么快,而景雍竟然已经进阶元婴后期,自己虽然有回天珠在手,不过重伤未愈,还是暂时不要招惹景归元那只猛虎的好,又问:“谭老鬼呢,还是跟以前一样鬼鬼祟祟吗?”   司宪不好回答。顾衍见他短短几句话,已经提了两次谭纶,语气颇不客气,便问:“师尊跟冲和真人是有什么过节吗?”   卢衡冷笑道:“岂止是过节!当年太微宫一战,若不是谭老鬼躲在暗处偷袭,以钟扶苏一人之力,我又怎么会受伤,甚至被困湖底二十余年不得出!你当钟扶苏真的这么厉害,以一敌二,杀了何通虚还有余力杀我?”   顾衍讶道:“当年谭冲和也来了吗?”   卢衡轻蔑道:“以谭老鬼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性子,攻打太微宫如此重要之事,他怎么忍得住不掺上一脚?不过是见战况惨烈,何通虚惨死,钟扶苏陨落,我又失踪了,景归元甚至亲自下场收拾残局,他只身一人,无利可图,不得不空手而归罢了。”   顾衍没想到太微宫一战,内情竟然如此复杂,五大元婴高手齐聚于此,剩下一个刚结婴的张默然,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也在晋原城后方坐镇。   卢衡咬牙切齿说:“我被困湖底二十余年,至今重伤未愈,钟扶苏也就罢了,人死如灯灭,最恨的就是关键时候偷袭了我一掌的谭老鬼,等我利用回天珠顺利进阶后,首先就要跟谭老鬼算账,以泄我心头之恨!”   卢衡一想起谭纶当年偷袭他的那一掌,以至于自己被困二十年不见天日,便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这时徐珣进来说:“启禀掌门,玉初真人来访。”   卢衡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他才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张默然就找上门来了。   顾衍知道,以张默然的身份地位,纡尊降贵亲临此处,可不是为了来见他,不过还是迎了出去。 第122章 暗流汹涌(下)   灵飞派和极意观早就结为同盟,约定同休戚、共进退,联手抵御溟剑宗这个强敌。因此张默然和卢衡的会面,各自代表身后的门派利益,并未发生什么不愉快的情况,也没有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两人不过寒暄客套一番。张默然对卢衡的回归表示欣喜,并邀请他去极意观下榻,卢衡婉拒了,她尽到宾主之礼,也就告辞了。   张默然走后,卢衡嗤笑一声,“张默然也变得会耍心眼了,她来得这么快,无非是想知道我失踪二十年修为有没有倒退,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卢凌霄,哼!”   一个失踪的元婴真人突然归来,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站在张默然的角度,顾衍觉得她这么做无可厚非,一时没有说话。   卢衡却很不高兴,觉得身在晋原城,一举一动都处在极意观的监视之下,表示要回灵飞派,一刻都等不及,立即要走。   顾衍无法,只得通知大家,连夜就走。   灵飞派这次跟来了十多名弟子,得到离开的消息,当即乱作一团,忙忙碌碌收拾行李。趁着大家收拾东西的工夫,徐珣走过来问:“师尊,小师妹怎么没回来?要不要等她一起走?”   提到钟令仪,顾衍心里一痛,沉默不语。   徐珣是知道卢衡和太微宫之间的恩怨的,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经过,可是师祖言语间提及的回天珠,原本是太微宫的东西,这样的天下至宝,若不是强取豪夺,别人会乖乖奉上吗?他处事老道,见微知著,从这些事中猜也能猜到此次太微宫一行大致发生了什么,小师妹跟灵飞派之间只怕是越行越远,又见顾衍脸上露出伤痛之色,心里当即明白了,钟令仪是不会回来了,暗暗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小师妹,她还好吗?”   顾衍没回答,转身而去。   徐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脚步沉重,身形萧索,隐隐窥见顾衍内心的痛苦,心想师尊最是疼爱小师妹,二十年来手把手地教小师妹修道之法,就连衣食起居都是亲自过问,对小师妹和对别的弟子格外不同,如今小师妹跟灵飞派决裂,师尊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因卢衡不满,灵飞派一众人等很快收拾妥当,准备连夜赶回南越,司天晴却坚持再过两天等傅铭的头七过完才回去。司宪原本有些担心留她一人在此,不过傅家表示,到时会派人送她回灵飞派,让他不必忧心,他也就随卢衡、顾衍先回灵飞派去了。卢衡这一回归,门派内外必然引起震动,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当然要赶回去帮忙。   灵飞派的人一离开,蒋翊便来找司天晴。此刻司家别院空荡荡的,唯有一个看门的老仆,蒋翊都无需禀报,直接登堂入室。   对于卢衡的回归,司天晴不像别人那样激动,她还沉浸在傅铭逝世的悲伤当中,心情有些抑郁。蒋翊见到她时,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呆,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司家别院原本没有秋千,这架秋千是他特地让人做的,司天晴成天关在房里郁郁寡欢,没有玩秋千的兴致,倒是底下侍女们很喜欢,经常比赛打秋千以此取乐。   蒋翊走过去,在秋千另一边坐下,问她用饭不曾。   司天晴没答,懒洋洋歪着头,看着沉沉夜色不说话,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蒋翊说:“大家都走了,只剩你一人,长夜漫漫,要不我留下陪你吧?”   司天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蒋翊见司天晴赶他走,绞尽脑汁想她感兴趣的话题,自然而然说起太微宫湖底陵墓发生的事,说到蒋方同是钟显的时候,司天晴不由得坐直身体,震惊不已。   蒋翊为自己辩解道:“我当年救下小方同时,虽然知道他应该是钟氏子弟,却并不清楚他是钟会钟士超之子,再说此事是我背着师门偷偷做下的,万一被人知道认真追究起来,我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才会一直隐瞒不说。”   司天晴的关注点并不在蒋翊隐瞒钟显身世别有用心这件事上,在得知卢衡威逼钟令仪交出回天珠时,忧心不已,“小师妹呢,她没事吧?”   蒋翊说:“钟姑娘倒无大碍,只是免不了伤心痛苦,当众跟顾掌门决裂,并扬言叛出灵飞派,以后再也不是灵飞派弟子。”   司天晴急得站起来,碍于身份立场不好说师祖卢衡什么,只能唉声叹气,“可怜的小师妹,唉唉唉——”站在那里想了会儿,说:“小师妹还在太微宫是吗,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她——”   蒋翊劝阻道:“钟姑娘还要处理扶苏真人的后事,这两天只怕不方便,还是再等等吧。”   司天晴听到这里,复又在秋千上坐下来,一脸担心说:“小师妹以后怎么办啊!没了回天珠,她日后进阶会不会有影响啊?”   蒋翊也不知道,只是安慰道:“回天珠这种逆天宝物,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当年的太微宫都因此覆灭,正所谓怀璧其罪,钟姑娘失去回天珠,固然痛心疾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扔掉这个烫手山芋,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司天晴仔细一想倒也是,至少以后钟令仪可以远离风波,安安稳稳过日子。   蒋翊又说了一些闲话,司天晴颇不耐烦,傅铭惨死,小师妹又跟师门决裂了,哪有心思理他,说自己要休息了,他只好告辞。出了司家别院,接到景雍的传讯符,针对卢衡回归一事做出指示,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蒋翊眉头微皱,师尊似乎对卢凌霄回归一事极为重视,还在信里叮嘱他约束弟子,莫要生事,他不再在晋原城逗留,连夜赶回灵飞城坐镇。   天亮后虽然没有再下雨,天气却阴沉沉的,神女湖已经恢复平静,巨大的水下漩涡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钟令仪、景白、钟显三人出了湖底陵墓,在破败的太微宫寻了个避雨的角落打坐,挨过这漫漫长夜。钟令仪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景白和钟显都不在,不知干什么去了。她打量着结满蛛网、杂草遍布的院子,心想要想振兴太微宫,首先得把这里修葺整理一番。这么大一座太微宫,光是院子就有十几座,还有无数亭台楼阁,要想重新翻修一遍,不知道要花多少灵石。   出了院子,顺步来到神女湖边,景白照例在湖边练剑。她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不欲打扰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里想着修葺太微宫的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这时钟显迎面跑来,“姑姑,姑姑,有人来了!”   钟令仪神情一凛,问:“什么人?”   钟显伸手往前一指,“就在那边。”   钟令仪随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山民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渔叉渔网等工具,凫在水里,正把昨晚被她和景白斩杀的那条黑色大鱼弄回岸上。其中一个年纪最大胡子花白的老头,骑到那大鱼身上,掏出一把长刀割开大鱼腹部,动作利索的从里面掏出一粒妖丹,小心翼翼装进玉瓶里后,这才指挥众人把小船大的黑鱼分割开来,准备拿去卖了换钱。   钟令仪心中懊悔,昨晚杀了这条大鱼后竟然忘了取妖丹,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捡了便宜,忍不住问:“这位老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进出太微宫谷口的法阵虽然已经失效,却道路险峻,不是普通人轻易能到达的。   那老丈亦是修士,只是修为低微,年逾古稀才炼气四层,对钟令仪甚是客气,自称姓曾,住在太微宫后面的山坳子里。身边这几人皆是同族中人。   钟令仪这才想起来,环绕太微谷一带的群山是有人居住的,散落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村庄,以前都是太微宫的附属,按时按节会有一定财物供奉,现在太微宫覆灭,不知属于哪方势力管辖。   那曾老头得知这条黑鱼是钟令仪除去的,敬佩不已,说:“每年不知多少人被这条大鱼害了性命,光是我们村,这二十年来,就有十来人葬身于这大鱼腹中,道友将之除去,真正是为民除害!”颇有眼色地拿出那粒妖丹,要敬献给钟令仪。   钟令仪怎好跟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争利?自然是摆手不要,想着湖底有钟氏陵墓,雷绝阵又被破坏了,不能让外人随意进出神女湖,便说:“此处是太微宫的私地,你们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   曾老头听她提到太微宫,不由得打量了她一眼。这群山民显然对太微宫知之甚详,有人小声嘀咕说:“太微宫不是早就没了嘛!”   钟令仪把脸一变,“谁说太微宫没了?我乃扶苏真人之女,便是现任太微宫宫主!你们去告诉周围的人,神女湖一带,皆是太微宫私地,外人不得擅入!”   曾老头忙躬身行了一礼,皱着一张老脸说:“原来姑娘是扶苏真人之女,真是失敬!小老儿和族人世代住在太微宫后面的大山里,年轻时曾有幸见过扶苏真人一面,说起来大家也是熟人呐。钟小宫主,我们住在山里的人,素日都是靠打猎捕鱼为生,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您现在不让我们下水捕鱼,叫我们日后何以为生啊?”   钟令仪心想我爹在时,太微宫的领地可没有一个闲杂人等敢踏入,便说:“神女湖自古以来便属于太微宫,你们要捕鱼,可以去附近的洛河啊。”   有人不满说:“洛河离这里可远得很。”   钟令仪颇不耐烦,不想再跟他们争辩,语气强硬说:“今天这条大鱼我送给你们,当作是补偿,总之太微宫的领地,外人严禁踏入。”说完又吩咐钟显,“显儿,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收拾完大鱼,就让他们走。”   钟显答应了,他可不像钟令仪这么客气,瞅着钟令仪走了,便拔出剑驱赶曾老头一行人,让他们赶紧走,不然休怪他不客气。   曾老头敢和钟令仪讨价还价,却不敢对上凶神恶煞的钟显,当即和族人拖着大鱼离开了。 第123章 教导之责(上)   神女湖边,离舒羽宾和钟会坟墓不远处,很快搭起了一座简陋的草庐,一共三间,中间是前后敞开的厅堂,左右各有一间房。草庐是用竹木和茅草搭成的,里面一应陈设皆无,无门无床,只有一张桌子两条凳子,仅能遮风避雨罢了。钟令仪住左边房间,地上靠墙那一块铺了些晒干的稻草,这就是床了,中间地上放着一个打坐用的青布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景白和钟显合用一间房,也是如此布置。不过钟显一般都是睡厅堂,除非风雨太大,外面厅堂实在睡不了,才会和景白挤一个房间。   一大早,钟令仪和景白两人坐在草庐的厅堂里说话。钟令仪把手里的传讯符递给他,抱着脑袋自言自语:“怎么办啊!”景白知道这传讯符是李道乾发来的,接过来细看,里面详细说明了怎么修复雷绝阵,需要用到哪些材料。   钟令仪掰着手指说:“修复步骤之复杂就不用说了,需要的材料竟然多达十三种,什么元魄、金菩提的果实,听都没听过,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更忧心的是,这么稀罕的材料,只怕价值不菲!   景白说:“元魄我倒听过,跟金精一样,都是贵重材料,金菩提的果实不知是什么东西,回头我问问门中精通阵法的长老,看看他们知不知道。”   钟令仪摇头叹气,愁眉苦脸说:“修复这个雷绝阵,不知道要花多少灵石!”雷绝阵修复好后,还要整修太微宫,一想到这里,她只觉眼前一黑,如此浩大的一项工程,可不是万儿八千灵石就能完成的,只怕十几二十万灵石都打不住!   景白知道她想修葺太微宫,便说:“我这里还有些灵石,加起来摸约有两三万,你先拿去用吧。”   钟令仪忙说:“还用不到你的,我爹也给我留了些灵石,虽然不多,先把砖石瓦片等材料买齐,再慢慢修葺便是,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十年,总有修完的一天。”   两人正商量着怎么修复雷绝阵,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老远便听到有人叫:“钟小宫主,救命啊!”   钟令仪出来一看,原来是前两天见过的那个曾老头,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太微宫严禁外人踏入吗!”   曾老头擦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说:“此事容后再禀。钟小宫主,救命啊!”   钟令仪不由得问怎么了。   曾老头扑通一声跪下,“钟小公子抓了小老儿同村族人,要大开杀戒!”   钟令仪和景白皆吃了一惊,两人忙随他来到神女湖边。只见河滩上围着几个年轻山民,噤若寒蝉站在那里。钟显抓住其中一人,准备杀鸡儆猴,正手起剑落。钟令仪忙叫了声:“慢着!”钟显已经看见她了,却装作没听见,不过手里的剑偏了一偏,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整条手臂掉落在地,血流满地,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其他几个山民见了,早骇得脸色惨白,抖若筛糠。那断了手臂的山民却十分硬气,虽然痛的惨叫,硬是挺着身子站在那里,用另外一只手捂着肩膀那里,不肯倒下。   钟令仪远远见了忍不住扶额,心道不好,忙冲上去对着断臂伤口处施法,很快流血慢慢停止了。她又掏出一粒丹药,喂那断臂山民服下。断臂山民吃了丹药,手臂不怎么疼了,鼻子那里却流出两管鼻血。   曾老头赶紧扶住他,一脸担心问他怎么了。   钟令仪忙说:“无碍无碍,药效太强而已,忘了你是普通凡人,这丹药只需半粒便可。”   曾老头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臂,老泪纵横哭诉道:“青石,你母亲早逝,后母待你如同眼中钉,从小饥一顿饱一顿,日子本就过得辛苦,如今断了手,如同废人,打猎捕鱼这些事都做不了,以后要怎么办啊!”   其他年轻山民想到曾青石断臂以后的惨状,全都用愤怒的眼神瞪着钟显。   钟显却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一脸漠然说:“早就警告过你们,这是太微宫私地,外人不得擅入。不过是废你一只胳膊,又没有杀你,叫什么叫!”言下之意,一剑斩断对方手臂,已经是他格外开恩了。   钟令仪知道曾老头先前那番哭诉都是说给她听的,正不知该如何了结此事,钟显又说出这么火上浇油毫无同情之心的一番话,似乎杀人断手不过是件小事,完全不值一提,当即怒了,“钟显,你给我退下!”   钟显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火,还是依言走到一边,双手抱剑,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钟令仪为钟显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冷漠无情而震惊,心想她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不要说杀人,妖兽都没杀过,而钟显提起杀人,却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震惊之余又涌起一股悲伤,钟显之所以会如此,看来这二十余年他在溟剑宗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   钟令仪神情复杂看着钟显,一时间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深觉自己以后要负起教导他的重责大任。   景白见姑侄两人气氛尴尬,打破沉默,走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钟显为什么要杀人?”   原来曾老头回去后虽然警告过村中族人,太微宫已经有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进出,曾青石这几个年轻后生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照样天还没亮便翻山越岭背着渔网到神女湖来打鱼,偏不巧被钟显撞了个正着。钟显原本想教训一顿就算了,曾青石为人胆大,脾气又倔,竟不服气,还出言顶撞钟显,“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打鱼摸虾采摘藜草,你凭什么说不让就不让?”   钟显知道这些无知山民最是难缠,不见棺材不落泪,必得使出雷霆手段震慑住他们才行,不然以后没完没了,又见曾青石是刺头,便要杀他立威。谁知曾老头及时赶到,将钟令仪请了过来。曾老头听说曾青石他们来了神女湖,追在后面想把他们叫回去,眼瞅着双方发生冲突,知道自己这边十个人也不是钟显对手,立即跑去找钟令仪。   曾老头为人圆滑世故,捡起地上的断臂,苦着脸说:“钟小宫主,扶苏真人还在时,我们曾家村也是年年供奉不断,太微宫每隔几年还会到我们村里招徒,看在以往的香火情上,能不能帮青石将断臂续好?不然他年纪轻轻的,还没娶媳妇呢,以后怎么办啊!”   不要说普通凡人,便是修士断臂,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好的,首先得有高明的医师,其次要有许多珍贵丹药,最后断臂时间不能太长,天时地利人和凑在一起,才能施展断臂重生的神奇法术。钟令仪摇头说:“他乃凡人,请恕我无能为力。”   曾老头亦是修士,又见多识广,如何不知道这些?不过是要引起钟令仪的愧疚之心罢了。曾青石既然已经断臂,总要尽力为他争取些好处,太微宫虽然已经没落,可是这种底蕴深厚的名门世家,拔根毫毛都比他们腿粗。   钟令仪想了想说:“你叫曾青石是吧?你可愿留在太微宫,做些看门跑腿的杂事?每月发你五块灵石的月例。”灵飞派杂役弟子一个月才十块灵石,普通凡人一个月五块灵石已经很不少了,太微宫以前可没有收普通人当杂役的前例,她这算是开了先河,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钟显,怕曾家村的人对钟显生出报复之心,到时再惹出什么事来,那就麻烦了,干脆将曾青石收入门下,一了百了。   曾家村其他几个年轻后生当即露出羡慕的表情,没想到曾青石虽然断了一臂,却一步登天进了太微宫当差,虽然只是跑腿打杂,并不是收为弟子,不过每个月有五块灵石,有了这样的铁饭碗,从此以后便可以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和他们一样日日辛苦的种田打猎了!”   曾青石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好运,当即喜形于色,点头表示愿意。   曾老头见事情圆满解决,亦是老怀大慰,恭维道:“钟小宫主行事,有扶苏真人之遗风,太微宫后继有人,他日必定会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钟令仪心想怪不得大家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头虽然修为低微,却为人圆滑,见机快,会说话,想必是个办事的好手,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凡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下次你们再敢擅闯太微宫领地,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曾老头躬身道:“钟小宫主放心,这次是年轻后生不懂事,以后万万不会了。”带着曾家村的几个年轻后生走了。曾青石也要回去收拾东西,与家人辞别,钟令仪让他过两日再来当差。   钟显颇不以为然说:“姑姑,你为何要对这些刁民如此客气,不过是些凡夫俗子,杀了他们也没人敢说什么。”   钟令仪听他如此轻描淡写说着杀人的话,脸色都变了,当即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声说:“凡夫俗子的命就不是命吗?世上只有修士的命才珍贵吗?是谁教的你这样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钟显被她问的有些手足无措,好半晌说:“修真之道,逆天而行,本来就是强者为尊啊。”   钟令仪直直盯着他,忽然说:“你现在去你父亲坟前跪着,问问他是不是强者为尊,弱者该死!没有明白你错在哪里之前,不许起来!”   钟显被她严厉的样子吓着了,不敢再顶嘴,乖乖跑到钟会坟前罚跪去了。   等他一走,钟令仪气得捶了景白几下,骂道:“你们溟剑宗就是这么教弟子的吗!”   景白平白无故被她连打又骂,简直是无妄之灾,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说:“钟显还小呢,三观尚未定型,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钟令仪气犹未平,狠狠骂道:“都是跟蒋仲宣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124章 教导之责(下)   太微宫位于洛河北面一处山谷里,四周群山环绕,只有一道狭窄的谷口可以进入,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这处山谷原本是无名之地,自从钟氏祖先在这里建立太微宫后,久而久之,外人便把此处称作太微谷。太微谷方圆数百里,其中神女湖占了绝大部分面积,气候和相隔不远的上邺城截然不同,冬暖夏凉,天气多变,刚才还晴空万里,一转眼便细雨霏霏。   因为太微宫什么都没有,又与外界来往不方便,钟令仪和景白便用建草庐剩下的竹子,做些竹碗、竹筷、竹筒等生活器具,自给自足。景白手工活很不错,一些简单的器具都会做,甚至会用竹子编竹席。他花了两天工夫编了一床竹席,钟令仪总算不用直接睡在稻草上了。钟令仪罚钟显去钟会坟前跪着,回来后心情便不大好,拿着纸笔坐在桌前算账,越算头越大,不知道去哪儿弄这么多的灵石修葺太微宫。   景白见她愁眉不展,做了一个圆筒形竹灯笼哄她,里面放上夜光石,外面罩上绘有花枝草木的细绵纸,又好看又实用。钟令仪口里虽然说着:“小白,你拿我当小孩哄吗?”却左看右瞧,爱不释手,还提着灯笼绕着景白转了好几圈,手舞足蹈说:“我要挂起来,你说挂哪儿好?”   景白看着她直笑,让她挂在自己房间,晚上照明用。钟令仪摇头,“不,我要挂在屋檐下,这样大家都能看见。”来到屋外时,发现天色变暗,有下雨的趋势,脸上不由得露出忧色:“你说我一来就罚显儿去哥哥坟前跪着,是不是太严厉了?他心里会不会怨我,从此便和我疏远了?”   景白知道她担心下雨淋着钟显,安慰道:“他以后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钟令仪叹道:“不严厉呢,怕他不当回事,过耳就忘;严厉呢,又怕他承受不住,心生芥蒂,我现在算是领会到做人父母长辈是什么心情了。”   景白说:“方同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跟他好好说就是。”   钟令仪问:“你小时候,归元真人是怎么教你的?有没有严厉惩罚过你?”   景白想了想说:“也被罚过,不过都是一些小事,小时候与人打架被罚看守大门或是练剑偷懒被罚打理灵草之类的。师尊教导弟子,不喜欢训斥打骂,认为言传身教比耳提面命更重要,师长的一言一行无形中就会影响下面小弟子,年轻小辈都很聪明,会自己揣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是整日耳提面命,反倒徒惹厌烦。”   钟令仪不由得想起顾衍是怎么教导年轻弟子的,无论弟子犯了什么错,是不是被罚过,事后总要让他明白错在哪里,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若是做对了,也不吝于夸赞。自己二话不说便让钟显去坟前罚跪,下意识便是跟顾衍学的。还有自己小时候可比钟显难管多了,什么不让做,偏要做什么,调皮捣蛋,无所不为,没少让父母操心。   想到这里,她对景白说:“跪了这半日也差不多了,记住教训就成。快下雨了,你去把显儿叫回来吧。我要学归元真人,言传身教,以后再也不轻易惩罚他了。”   钟显跟着蒋翊,一直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溟剑宗又是剑修,大部分是男弟子,好勇斗狠,向来以剑法高低定尊卑,钟显会不把人命当回事不足为奇。他虽然跪在钟会坟前,心里却很不服气,修真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不然太微宫何以会覆灭呢!   他跟着景白回去,路上却一直抿着嘴不说话。   景白知道他并未想通,便问:“你觉得你姑姑罚你,罚错了吗?”   钟显低着头说:“我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就像有的父母长辈,无论孩子有没有错,当着外人的面,总是先训斥自己孩子。”   景白听的摇了摇头,“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   钟显又委屈又不解,“昭明君,几个刁民擅闯太微宫,有错的明明是他们,我不过是斩断一只手,又没有杀人,姑姑为何生这么大的气?”罚跪坟前,惩罚不可谓不严厉。   景白淡淡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姑姑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总不可能是因为几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吧?事情都是以小见大,你仔细想想为什么。”   钟显知道还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惹钟令仪生气了,想了半天说:“那些山民毕竟是普通凡人,我是修士,实在不应该跟他们一般见识。姑姑是不是怪我下手太重了?”   景白不答,只是说:“你再想。”   钟显简直快想破脑袋,偏偏景白就是不直接告诉他错在哪里。   两人刚回到草庐,天上便劈里啪啦下起了大雨。钟显见到钟令仪,颇有几分惴惴不安。钟令仪却没有表现出异样,神色如常说:“这几天总下雨,到处潮湿得很,这屋子新盖的,我怕生霉,在屋里生了一堆火,你们要是怕热,就在屋檐下站会儿吧。”   钟令仪怕纸灯笼打湿了,让景白把它拿下来,挂到自己房间。两人进去后,站在厅堂里说话,商量着去哪儿买元魄、金菩提的果实这些材料,没有理钟显。钟显以为事情已经完了,松了口气,慢慢恢复了自在。   因为下雨,天黑得早,三人各自睡了,一夜无话。一大早,景白雷打不动去神女湖边练剑,钟显受其影响,也想找个地方练剑时,钟令仪叫住他:“显儿!”   钟令仪拍拍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钟显横剑在对面坐下,神态轻松问:“姑姑,什么事?”   钟令仪用自己做的竹杯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慢慢说:“昨天你说修真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强者为尊,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钟显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既然没错,为何又要罚他?   “不过这不是上乘境界。”   钟显顿时来了兴趣,问:“那什么是上乘境界?”   钟令仪不答却说:“你读过诗词吧?”   钟显有些心虚,怕她考校自己学问,忙说:“小时候读过一些,现在只怕都忘光了。”   “古人说凡成大事者,必经三种境界,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思是迷茫和寻找;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意思是找到并坚持;第三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思是恍然大悟。修真问道,也是如此。”   钟显不由得凝神静听。   “认为修真问道是逆天而行强者为尊的,不过是第一境界,落在下乘。修习道法固然辛苦,对内不但要勤练不辍,对外还要竭力争夺资源,看起来似乎是与天不停做斗争,但既然是逆天而行,最后又能有多大成就呢?其实修习道法更应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这个无需我多说,无论哪门哪派,问道堂从小教的就是这些道理,道经开篇便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钟显有些尴尬,转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钟令仪接着说:“这只是中乘境界。父亲曾告诉我,修真问道真正的上乘境界并不是太上忘情、得道成仙,还说就算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要以天下万物为念,天人合一,人亦是天。而我们区区一介修士,又怎能抛却根本,不以人为念呢?各大门派世家之所以能屹立数千年而不倒,无外乎‘以人为本’这四个字罢了。人在天地间,虽然如沧海一粟,转瞬即逝,却也是一切之根本,你怎能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呢?”绕了这么大一圈,钟令仪终于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钟显垂头不语,思索半天说:“曾青石乃是凡人,不通法术,又手无寸铁,昨天我确实有恃强凌弱之嫌。可是如果以后碰上势均力敌之人,难道我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我不杀他,他不就要杀我吗?”   钟令仪说:“你能举一反三,没有一味听从我的话,这很好。你知道交战双方最高境界是什么吗?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打打杀杀不算什么本事,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最厉害的。你是要做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武夫,还是要做振兴门庭的太微宫宫主呢?”   钟显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原来姑姑对自己竟有这样深的期望,深觉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任由人呼来喝去的剑侍奴仆,而是钟氏后裔,太微宫继承人,当即站起来,冲钟令仪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姑姑,我知道错了。”   钟令仪欣慰地看着他,“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曾青石以后就是太微宫的人了,我把他交给你管,他将来办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钟显知道钟令仪在考验自己,连忙点头,一心想着怎么收服曾青石去了。   钟显以为曾青石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山野村夫,自己只要对他和颜悦色一些,再刻意拉拢几句,他必定受宠若惊、叩头就拜,就此死心塌地效忠自己。谁知曾青石人如其名,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来了之后,除了拜见钟令仪,根本就不搭理他,见到他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老远就绕道走,一副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的样子,弄的他大展口舌之才的机会都没有,很是郁闷。   钟令仪苦心孤诣的跟钟显讲了这么一番道理,事后跟景白抱怨说:“生平头一次好为人师,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希望不要适得其反,引起显儿的厌烦才是。哎哎哎,总之为人师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现在才知道我爹娘多么不容易,当年我真是任性,动不动就闯祸,甚至离家出走,我爹娘的心估计都操碎了。”   景白不由得问:“你什么时候离家出走过?”   钟令仪说:“就无双城遇见你那次啊。”   景白讶道:“你当初不是说出门游历是为了寻找机缘筑基的吗,原来是离家出走啊!”   “我早就想去北关看一看,我爹不让,我就偷了我娘的丹药,一个人跑去了,顺便寻找机缘,以求筑基嘛。”   景白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胆大包天,该打!”   钟令仪捂着额头叫疼,不满道:”我要是不离家出走,怎么遇见你呢!”   景白轻咳一声,揉了揉她额头,“幸好遇见的是我,虽然胆大包天,倒也聪明可爱。”   钟令仪似笑非笑白了他一眼,“你当初对我可是爱搭不理,冷漠得紧。”   “所以现在报应来了,罚我永远做小伏低,讨你欢心。”   钟令仪笑着捶他,“油嘴滑舌!” 第125章 深情厚意(上)   曾青石来了后,钟令仪因为他是普通凡人,又断了一只手,没有安排什么事情给他,只让他负责巡视神女湖,若有外人踏入,便鸣笛示警。经过上次的断手事件以及曾老头的大力宣扬,周围山民都知道太微宫有了新主人,谁也不敢不要命地闯入,因此曾青石每天可谓是无所事事。他特地找到钟令仪,“宫主,我虽然断了一只手,却并不是废物,有的是一身力气,种田打鱼砍柴烧水这些活照样能做。我知道宫主怜惜我,不过我来太微宫当差是帮忙做事,不是来混吃等死的。”   钟令仪颇为意外看着他,没想到他竟如此要强,点头说:“既然你不嫌累,那就去把太微宫里面的乱石杂草清除干净,方便日后修葺。”眼睛瞥到他空荡荡的左袖,又说:“不必急在一时,能做多少是多少,慢慢清理就是。”   曾青石领命而去。他蹲在太微宫瓦砾堆积、杂草遍布的院子里,将乱石一块一块捡起来,放在身后背篓里,一篓一篓运到不远处山坡下的深坑里扔掉,来回一趟便要小半个时辰。钟显来找他时,他正单手用锄头除草,每锄松一块地方,便将杂草连根拔起,角落里已经堆了一堆的杂草。钟显双手抱剑,嗤笑道:“你是不是傻,直接放把火烧掉不是又快又省事吗。”   曾青石转头看他,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钟显被他看的一愣,想了一会儿便明白了,放火固然省事,不过杂草很快就长出来了,还是连根拔掉干净利索,顿时讪讪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曾青石捡满了一篓的石头,单手扶住背篓站起来,走去后山坡扔掉。钟显见他吃力的样子,跟在旁边说:“你这一篓一篓的运,也太慢了,要不要我帮你啊?”拿出一个储物袋晃了晃,炫耀似的说:“我这储物袋一次至少能装十几篓石头,我只要来回一趟,就把你一天的活干完了。”   曾青石兀自不理他,却被他吵的心烦,一个不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背篓从断了手臂的左肩滑下来,里面的砖石瓦砾倾洒而出,把他脚上砸出了血。钟显见他拖着流血的伤脚,蹲在那里单手捡洒出来的碎石,然后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内心深处忽然被触动了,心想自己若不是断了他一只手,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处不便。他跑上前,抢过曾青石的背篓提在手里,没有看他脸上露出的惊讶的神情,轻声说:“我以前在东海的时候,见过有人戴义肢,回头帮你问下哪个医师可以做,你这手只要装上义肢,照样可以活动自如。”   曾青石原本试图把背篓抢回来,听了他这话,一时没有动作,默默跟在他身后。   就在钟显和曾青石一起清理杂草乱石时,太微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傅铭头七过后,司天晴没有立即回灵飞派,而是带着笙歌一路来到太微谷,半路上正好碰到景白。景白将两人领进草庐时,钟令仪正在屋前空地上搭灶台,弄的满身都是泥土灰尘,样子颇为狼狈。她和景白可以靠辟谷丹充饥,钟显修为不够,曾青石一介凡人,两人还需食用五谷杂粮,她便搭了这么一个简易灶台,回头再建一个茅亭挡着,权当厨房。   笙歌见到钟令仪十分兴奋,比手划脚一番,无需人吩咐,很自然地拿起地上的砖石,帮着一起垒灶台。司天晴打量着这简陋的草庐,还有形容消瘦、一身污泥的钟令仪,眼睛慢慢红了,“小师妹,几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瞥见她头上戴的白花,想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得知父亲死讯已是悲痛不已,还有回天珠被抢以及跟师门决裂,这些惨烈之事一件接一件接踵而来,小师妹怎么经受的住,难怪短短几天,憔悴成这个样子!   钟令仪万万没想到司天晴会不辞辛苦来看她,不欲令她担心,故作轻松说:“大概是没吃饱饭,我看着虽然瘦了些,精神头却很好。”拍拍手上的泥灰,“师姐,外面热,我们进去说话。”把她领进草庐厅堂里坐着,用竹杯盛了一杯荷叶做的凉茶放在她面前,一脸歉意说:“师姐,我这里地方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别嫌弃。”太微宫不通人烟,连灵茶都没有,这荷叶茶还是曾青石做的。   司天晴说她:“我又不是外人,一杯凉茶,还正儿八经的用茶盘端上来。”钟令仪听的她埋汰自己,往日熟悉的感觉顿时回来了,师姐并没有因为她叛出师门而跟她生分,吐了吐舌,笑道:“师姐你第一次来,我总要客气一下嘛。”   “少来这套。”司天晴才不跟她客气,屋里屋外转了一圈,见什么装饰都没有,床榻衾枕一应俱无,门窗都是用草席卷起,比灵飞派的灵兽棚都不如,心下惨然,半天没说话。钟令仪察觉到了,忙说:“守孝嘛,岂能贪图享受?别看这里简陋,其实什么都不缺,更有山间明月、湖面清风为伴,乃是最好的装饰。”   司天晴轻声道:“守孝也没必要苛待自己,你这样自苦,岂不是叫人心痛!”   钟令仪忙摆手说:“师姐,你误会了,我没有自苦故意苛待自己,不信你问昭明君。我这都是为了省钱,我准备翻修太微宫,当然不能跟以前一样大手大脚乱花钱了。”   司天晴望着远处残破的太微宫,心知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没好气说:“靠你勒紧裤带省些日常吃用之物,能省出什么钱来,真真是得不偿失!”   钟令仪缩着脖子不说话。   司天晴掉过头来责备景白:“昭明君,你就是这样照顾小师妹的吗?箪食瓢饮,起居草棚,你看看小师妹的样子,搭灶台这样的粗活都要她亲自动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你以为她不再是灵飞派弟子没了靠山,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景白被她问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喏喏不敢出声。他一年轻男子,只想着和心上人在一起便是好的,不像女子那么细心,哪里注意得到这些生活细节?司天晴以钟令仪师姐的身份诘问他,他自然不好辩解。这种时候,司天晴便是打他一顿,他也只能受着。   钟令仪见司天晴突然发火,吓了一跳,“师姐,你怎么怪起昭明君来了!我守孝呢,怎么能住华屋享美食呢?再说我好手好脚的,总不能搭个灶台这种小事还找昭明君帮忙吧?师姐,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司天晴用手指狠狠戳了下她额头,“我小题大做?我看你是女生外向!我还没说他什么呢,你就护着他!”   钟令仪有些不好意思,“师姐,你胡说什么呢!”怕司天晴再拿这个打趣她,装作拿东西,溜之大吉。   景白走过来,朝司天晴行了一礼,正色道:“司姑娘,我知道你担心阿如,不过你放心,我心悦她,自会好好待她。”   司天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那便好,你要知道小师妹并不是无依无靠,她就算叛出灵飞派,也依然是我的小师妹。昭明君名重天下,司家也不是好惹的。”   景白苦笑道:“我从未因为阿如身份的改变而对她态度有所不同,我景白之为人,还不至于如此下作吧?”   司天晴冲他回了一礼,说:“昭明君自然是重信守诺之人,我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还望昭明君莫怪。”   景白叹道:“司姑娘爱护阿如之心,一片至诚,我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见怪!”   两人说着话,时已近午,钟显和曾青石回来了。司天晴见到钟显,不由得想起蒋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钟显上前行礼,说:“我如今姓钟名显,字方同,司姑娘仍叫我方同便是。”   司天晴点点头,以长辈的身份勉励了他几句,还送了他一套防御法器。   钟令仪带着司天晴在周围转了转,太微宫一片废墟,没什么好看的,两人便沿着神女湖散步。正值夏日,晴空万里,山青水碧,草木翠绿,走在湖边,吹着习习凉风,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钟令仪捡了些石子,兴致勃勃说:“师姐,我们来比赛打水漂吧,不许用法术,输了的人唱一支歌。”   司天晴一边说她无聊,一边还是接过她递来的石子。师姐妹两人比了一场,一开始司天晴胜,钟令仪便赖账,说三局两胜。司天晴被她气的认真对待比赛,三局过后却输了。钟令仪拍手要她唱歌。她无奈唱了一首灵飞城人人会唱的《玉兰花》,“玉兰花啊玉兰花,又白又香满枝桠——”   钟令仪在一旁摇头晃脑打拍子。   司天晴唱完要她也唱一首。   钟令仪做鬼脸不肯唱,“我又没有输,才不唱呢。”   司天晴直摇头,“咱们这些弟子里,就你最赖皮!”   钟令仪笑嘻嘻不说话,侧着身子把手里的石子扔出去,一连打了十几个水漂,惊喜叫道:“师姐,快看,我好厉害!”   水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清澈的神女湖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在这个平静的夏日午后,师姐妹两人随意说着闲话。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场景,后来钟令仪每每想起都后悔不已,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应师姐所请唱一支好听的歌呢?   两人在神女湖边逛了一圈,司天晴又去舒羽宾和钟会的坟前烧了三炷香,看看时间不早,便说要走了。   钟令仪要送她,司天晴说:“不用你送了,让方同送我吧。”   钟显一开始以为只要送到太微谷谷口就行,没想到司天晴一直让他送到附近的长洛城,也就是以前的上邺城,进城买了许多东西,直到天黑他才回到太微宫。   钟令仪看着竹席上堆满的东西,其中有锦被、玉枕、纱帐等寝具,也有面脂、口脂、眉黛等女子用品,甚至还有一面雕花铜镜,端的是考虑周全。   钟显说:“司姑娘还订了一套家具,不过要过段时间才会送来。她还让我把这个给姑姑。”说着拿出一个灵石袋。   钟令仪打开一看,满满一袋灵石,足有上万块之多,吓一大跳,忙问哪里来的。   钟显说:“司姑娘没带那么多钱,便到城里灵飞派开的灵草铺,以司家的名义借了一万灵石。她还让我转告你,说你别操心,一万灵石而已,她还得起。”   钟令仪看着手里的灵石袋,感觉沉甸甸的,叹道:“师姐待我的这番深情厚意,叫我如何回报啊!” 第126章 深情厚意(下)   司天晴离开太微宫后,没有去晋原城,而是连夜赶回了南越,回到灵飞派,察觉门派上下气氛大不寻常,各个喜气盈腮、情绪高涨,不由得问钱佩:“钱师弟,大家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钱佩道:“师姐,你怎么糊涂了,师祖归来,这还不是天大喜事吗?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怕溟剑宗了!”   因为钟令仪的缘故,司天晴对卢衡的回归不像别的弟子那样激动,只淡淡“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哪个弟子进阶了,大家准备庆祝一番呢。”   旁边一个男弟子凑过来说:“钱师叔,溟剑宗不顾反对,强行在灵飞城设立驿馆,欺人太甚,现在师祖回来了,是不是该把他们赶回东海,一雪前耻?”   此言一出,立即获得许多年轻弟子的支持,皆义愤填膺说:“对,把他们赶回东海,给他们点厉害瞧瞧,我们灵飞派可不是好欺负的!”   大家越说越激动,有脾气暴躁的立即揎拳捋袖,似乎马上就要跟溟剑宗的人大打一场。   钱佩忙站出来说:“大家稍安勿躁,溟剑宗的好日子到头了,这是肯定的,不过呢,要怎么对付他们,用什么法子把他们赶走,还得听掌门师尊示下,大家切莫擅自行动!”   众人想象着溟剑宗的人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灵飞城的情景,全都哄笑起来,气氛热烈欢快而又躁动不安。   司天晴冷眼看着大家得意忘形的样子,暗自摇头,想到蒋翊此刻就在灵飞城,眉头微蹙,他现在的日子似乎不太好过啊!   卢衡回来后,得知溟剑宗竟然堂而皇之在灵飞城设立什么驿馆,门下弟子犯事灵飞派竟然无权管治,犹如城中之城,法外之地,不禁勃然大怒。更有灵飞城城主卢科听的卢衡回归,立即跑来灵飞派告状。他本是卢家子弟,修为平平,却擅长处理庶务,言溟剑宗弟子整日在城里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时有欺男霸女之事发生,甚至有因此家破人亡的,城主府又不敢管,引的城中百姓怨声载道,大骂城主府是聋子的耳朵,只是摆设,他实在忍无可忍,还请师祖做主。   卢衡气得脸色铁青,“好一个溟剑宗,气焰竟如此嚣张,是欺我灵飞派没人了吗?再不惩治他们,灵飞派何以服众!”   灵飞城林溪客栈,蒋翊领着溟剑宗一众弟子暂居于此,今日客栈门口却来了一个年逾七旬满头华发的老妪,拄着拐杖,嚷嚷着说要进去找孙女。守门弟子不耐烦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找人找到这儿来了,莫名其妙!走走走,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那老妪不理他的驱赶,仍颤颤巍巍往里闯。那弟子见她缠夹不清,直接出手赶人,拦住她推了一把。那老妪扑通一声跌在地上,顿时哎哟哎哟惨叫个不停,淌眼抹泪的样子,看的人甚是不忍。   有路过的人扶起她,隐晦地瞪了那守门弟子一眼,劝道:“老人家,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你还是回家去吧。”   “可是我那可怜的孙女还在里面啊,我要带她回家!”   通过老妪的哭诉,围观的路人听明白了,原来溟剑宗的人强抢民女,强行把这老妪的孙女带走,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灵飞城的百姓本来就讨厌溟剑宗,听的这老妪凄惨遭遇,顿时围在一起,对着那个守门弟子指指点点,小声说着溟剑宗干的各种天怒人怨的事情。   那守门弟子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议论,登时不高兴了,冷笑道:“你这老太婆,少在这里装疯卖傻,再敢抹黑我们溟剑宗,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着拔出剑来,恐吓那老妪。   这时一个路过的中年修士出手拦住他,不悦道:“人到底在不在里面,进去找一找就知道了,你这样喊打喊杀的,莫不是心虚了?”   那守门弟子看到他身上穿的灵飞派道袍,语气不善道:“你又是谁?敢管我们溟剑宗的事!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别说你们,便是顾玄临来了,也不是想进就能进!”   那中年修士被他嚣张的样子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听不下去,纷纷大骂溟剑宗欺人太甚。有人摇头长叹,失望之极,“如今这灵飞城,到底是灵飞派地盘,还是溟剑宗天下?城主府的人呢,平时收取大家供奉一颗灵珠都不能少,出了事就成缩头乌龟了吗?”   那中年修士听得此言,实在忍耐不住,排众而出,冷声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是谁吗?我就是灵飞城城主卢科,你去告诉蒋翊,今天这人我找定了!”   众人听的他竟是灵飞城城主,顿时欢呼不已,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看热闹。有人扶起那老妪,安慰道:“老人家,城主来了,定会为你做主。”   那守门弟子知道摊上事了,忙进去禀告蒋翊。   蒋翊听了事情经过后,脸色变得凝重,心知事情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卢科怎么偏偏就来得这么巧?联想到卢衡的回归,他不得不慎重以待,亲自迎了出去。   卢科却不买账,表示只想进去找人。围观的人在一旁齐声助阵。蒋翊骑虎难下,只得同意了。城主府的人进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那老妪说的孙女,蒋翊脸色好了许多。那老妪不信,哭哭啼啼说:“那人姓窦,四十来岁,长得高高壮壮的,说是溟剑宗弟子,强行把我家阿莲带走了,一定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   蒋翊大松口气,和颜悦色道:“老人家,我溟剑宗并无姓窦的弟子,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那老妪一口咬定说:“就是溟剑宗弟子,有人见过他进出这里,错不了!”   跟在蒋翊身后的陈开听了那老妪的形容,却是脸色微变,走到蒋翊身边,小声说:“厨房有个厨子姓窦,是端木家的亲戚。”   蒋翊眸光一寒,看了旁边的卢科一眼,确信今天这事早有预谋,只怕不能善了,当机立断说:“把他带来。”   窦厨子一开始不肯承认,后来有厨房杂役说他在隔壁街上另有私宅。蒋翊派人去找,果然找出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那老妪见了少女立即抱着她放声痛哭。那少女却神情木然,并不怎么激动的样子。窦厨子见无可抵赖,对着老妪破口大骂:“你这老虔婆,装什么可怜,你这孙女明明是你卖给我的,你收我灵石的时候可欢喜得很,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说我强抢民女,我呸!”   那老妪哭道:“你们溟剑宗把我家阿莲抢走,随便扔两块灵石就说买了她,叫我以后怎么活啊!”   围观群众全都同情地看着那老妪,对着溟剑宗的人破口大骂。   那老妪拉着少女口口声声说要带她回家。那少女却无动于衷,心想回去做什么,再被你们卖了换钱吗,如今我失了清白之身,再卖只能进烟花之地了,想到这里不寒而栗。再看老妪时,心底一片冰凉,你们做下这样没脸的事,悄悄的无人知道也就罢了,自己还可以苟延残喘多活几日,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叫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想到这里,万念俱消,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径直往心口捅去。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倒地身亡。   那老妪顿时哭天抢地,又在孙女身体上发现了许多伤痕,似乎是鞭子打的,新伤加旧伤,一片青紫肿胀,惨不忍睹。围观众人见花一般的少女就这样死了,本就同情不已,生前竟遭此虐待,更是气愤填膺,全都指着窦厨子要他杀人偿命。   卢科问蒋翊:“观尘君,你说今儿这事怎么办?”   蒋翊面无表情说:“此事影响极其恶劣,杀人偿命,带下去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陈开拖着面如死灰的窦厨子来到角落里,剑光闪过,窦厨子当即一命呜呼。   围观的路人见恶人伏诛,痛骂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蒋翊看着地上窦厨子的尸体,问卢科:“卢城主,这样可以了吗?”   卢科没想到蒋翊处事竟如此果断,没有半点包庇自己人的意思,当即赞道:“观尘君处事公正严明,御下有方,实在叫人佩服。既然如此,当着灵飞城父老乡亲的面,以往的纠纷也一起做个了断。”   立即有人上前,状告溟剑宗一个姓章的弟子,在他家铺子里订了大量灵茶却不给钱,自己父亲前去讨账,反倒被打了一顿,最后因无钱医治伤重而亡。   周围的人听了后,重又鼓噪起来,短短时日,溟剑宗竟做下如此多的恶事,对其感官更为厌恶。   卢科看着蒋翊身后站着的一排溟剑宗弟子,走过来问他是谁。他指着其中一个年轻弟子说:“就是他,章彦之!”   蒋翊叫来章彦之,见他神情不安,脸色惨白,都不用审问,便知道事情八九不离十,冷声问:“彦之,他说的是真的吗?”   章彦之辩解道:“蒋师兄,这家老板欺负我外地人不懂行,灵茶以次充好,价格也比别处贵许多——”   蒋翊一脸痛心地看着他。   章彦之见他神情不对,扑通一声跪下,“师兄,我把灵茶的钱还他就是了。”   卢科冷冷说:“欠的钱可以还,欠的命呢?”   一时间周围安静下来,全都看着蒋翊不说话。   章彦之看着蒋翊的表情,忽然醒悟过来,难以置信说:“师兄,你竟然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要杀我?”   蒋翊为难之极,但今日这个情形,如果不处置章彦之,只怕会引起更大的乱子。   就连陈开冯时都跪下求情,“章师叔不过是一时糊涂,还请观尘君三思啊!”   蒋翊亲手扶起章彦之,轻声说:“彦之,师兄知道你罪不致死,但是咱们今天被人算计了,骑虎难下,若不平息此事,凌霄真人借此发起攻击,咱们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双拳难敌四手,其他弟子危矣!将来师兄会为你报仇的!”   章彦之神情绝望看着他。   蒋翊出其不意在章彦之灵识处一扫。一点白光闪过,章彦之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陈开冯时等人见此情形,均双眼通红,默不作声。   蒋翊处置虽然狠心却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卢科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人走了。   围观路人看到城主府出头,狠狠打了溟剑宗的脸,只觉从未这样扬眉吐气过,亦心满意足的散了。   只有蒋翊焦头烂额,窦厨子也就罢了,不过是个杂役,死了也就死了,章彦之则不同,他亲手杀了本门弟子,上要应对溟剑宗执法堂的责问,下要安抚人心,还要提防灵飞派借机生事,一时间内外交困,处境十分艰难。   司天晴听说后,以去颜家看望外祖母为借口,偷偷来找他。 第127章 一晌贪欢(上)   金乌西坠,暮色降临,林溪客栈一片安静,只有杂役弟子将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挨个点亮。自从出了章彦之的事后,溟剑宗弟子便无事不得随意外出,驿馆也暂停修筑,压抑低沉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整个客栈犹如一潭死水。陈开领着司天晴穿过长长的走廊,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打扰了谁似的,“观尘君这些天心情很不好,这会儿正在后院独自饮酒,司姑娘既然来了,多陪他说说话。”   还未走到后院花园,远远地听见一阵笛音,其声哀伤悲恸,如泣如诉,正是怀念去世亲友的《忆故人》。司天晴听的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没动。陈开虽不懂乐理,却也听得出曲中悲伤之意,想到死去的章彦之,暗叹一声,悄然离去。   一曲既毕,蒋翊举起酒杯,往地上洒去,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洒,又饮,如此再三,似乎在跟某个看不见的人对饮。他还要喝时,司天晴轻轻按住他的手,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有些心疼地说:“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蒋翊见到她,又惊又喜,“晴儿你来了,快坐下陪我喝两杯,一个人喝酒好无趣。”   司天晴拿过他的酒杯闻了闻,高浓度的竹叶青,喝一口喉咙就跟着了火似的,摇了摇头,“这个酒太烈了,我喝不惯。”   “那就换桑葚酒,这个适合姑娘家喝,我这什么酒都有。”蒋翊拿出储物袋,一坛一坛往外搬酒,到处找桑葚酒在哪儿。   司天晴坐到他身边,轻声说:“外面都在谣传,说溟剑宗要换掉你,就跟换掉端木信一样,是真的吗?”   蒋翊自嘲道:“谁知道呢,师尊的心思深不可测,空穴不来风,也许是真的吧。”他面上一副颓丧的样子,心里却不以为然,若真要换掉他,执法堂就不会一天发来三道斥责公文了,一道比一道语气严厉,这正说明师尊是在维护他。底下弟子不明就里,以为门派摆出如此姿态,是要处置他,加上章彦之的死,许多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颇多怨言,因此便有了撤职的谣传,往日一些上赶着巴结他的弟子此刻都疏远了他。他在一旁冷眼看着,算是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   司天晴安慰道:“如果真撤职了也无妨,丢下这些破事,正好专心修炼。你要是还不开心,我陪你一起出门游历如何?”   蒋翊握住她的手,一脸感动说:“晴儿,你真好,世上的人千千万,只有你来看我。”   司天晴挣了挣,想要抽回手,“我也是偷溜出来的,等下还要回去呢。”   蒋翊干脆抱住她,在她耳旁呢喃道:“不要走好不好?”   司天晴露出为难的神情,“不行啊——”   蒋翊紧紧抱着她,语气低沉说:“这些天我常常想起彦之,彦之临死前绝望的样子不断在我眼前徘徊,他还这么年轻,资质又好,本该前途似锦,扬名天下,而我,而我却——”蒋翊说不下去,伏在司天晴肩头半天没有动静。   司天晴察觉到肩头那里传来的湿意,才知道他心中竟如此愧疚自责,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转移话题说:“光喝酒怎么行,我去叫两个小菜。”说着要起身。蒋翊一把扯住她,“别走,我要你陪我!”   司天晴听他语气和平时大不一样,发现他脸颊微红,眼神涣散,柔声道:“你是不是喝醉啦?”   蒋翊直愣愣盯着她不说话。   司天晴看了眼桌上的空酒坛,说:“饮酒伤身,还是别喝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蒋翊房间在后院里面,是整个客栈最幽静之处。两人进到卧房,司天晴扶他在床上躺下,又打了水给他擦脸。昏黄的灯光下,蒋翊躺在那里,心里眼里全被司天晴占据了,明亮如水的双眸,挺翘秀丽的琼鼻,下面是红润柔软的嘴唇,尖尖的下巴连着白皙修长的脖颈,胸前的道袍裹的严严实实,却藏不住身下凹凸起伏的曲线,再往下是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最下面是——   蒋翊只觉口干舌燥,按住司天晴的手,拿掉她手里湿漉漉的巾帕,哑声道:“晴儿,留下来好不好?”   司天晴登时面红耳赤,“你借酒装疯!”作势要走。   蒋翊拉着她的手伸到自己衣服里面,闭着眼喘息:“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走了,我怎么办,嗯?”   “你,你,你不要脸——”司天晴羞的脸色红的几乎要滴下来,转过头不敢看,手下的触感却又令她忍不住生出好奇之心。   蒋翊坐起来,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道袍顺着肩头滑落,“你想不想看看我?”   司天晴含羞低面,衣冠齐整,却感觉浑身□□的那个人是她,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蒋翊一步一步引诱撩拨,循序渐进。司天晴不知不觉沉沦其中,无力挣扎。   软玉温香抱满怀,一晌贪欢。   天欲破晓,蒋翊侧躺着,亲昵地玩弄着司天晴的头发。司天晴伸手拿衣服,想要起来。蒋翊翻身压住她,亲了亲她唇角,“这么早,做什么?”   司天晴脸上一红,说:“我该走了,让人看见不好。”   蒋翊不让她走,“看见就看见,你我两情相悦,光明正大,有什么可避讳的。”   司天晴在他腰上掐了一下,蹙眉说:“我爹可不喜欢你,暂时还是别让他知道。”   蒋翊不满道:“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吗?我还想上司家求亲呢。”   司天晴吓一跳,“这个节骨眼儿,小心我爹把你打出来!”   蒋翊缠着她不放,“时间还早呢,再陪我一会儿。”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司天晴才匆匆忙忙出了灵飞城。回到灵飞派,迎面碰上例行巡视的司宪。她忙站住,躬身行礼。司宪问她昨晚怎么没回来。司天晴神情一顿,低着头说:“昨儿陪外祖母看戏晚了,便在山下住了一夜。”司宪不过白问一声,点点头继续巡视去了。   司天晴犹如做贼般回到梧桐苑,刚喝了口茶定神,这时侍女来报说邹飞燕来访,她忙让请进来。邹飞燕规规矩矩行礼,口称“师伯”,问好后却拘谨地坐在那里,好半天没说话。   司天晴见她难以启齿的样子,便问:“你是碰到什么难事了吗?但说无妨。只要师伯帮得上忙,一定帮你。”   邹飞燕沉吟良久,方问:“师父她真的叛出师门了吗?”   司天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其中的恩怨情仇,只好说:“你师父一时回不了灵飞派,不过她永远是大家的小师妹,始终是你的师父,你切莫因此耽误修炼才是。”   邹飞燕含泪道:“师父她一心以灵飞派弟子为荣,怎么会叛出师门呢?她独身一人,势单力薄,在外面若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师父虽然已经结丹,道法高强,可若是碰上任觉非那样的恶人,只怕不是对手。   司天晴想到钟令仪的性子,亦是忧心不已,叹道:“放心,有昭明君在,只要小师妹不惹祸,应当无事。倒是你,别以为你师父不在,修炼上就懈怠不前,更应抛开杂念,发奋图强,你日后若是有出息,你师父脸上也有光不是。”   邹飞燕忙站起来说:“谨遵师伯教诲,我跟着段师祖学习道法,不曾有一日懈怠,如今已是炼气六层。”   司天晴点头,“如此甚好。”   邹飞燕不敢再问钟令仪的事,怕司天晴考校她道法,很快便走了。   司天晴见她走了,亦松了口气,卢师祖和太微宫之间的恩怨,不是下面这些小弟子能置喙的,心想不知小师妹现在怎么样了。   和大家的担心不同,钟令仪不但没有被人欺负,反而欺负别人去了。   花费近两万灵石,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关系,景白和钟令仪总算凑齐十三种材料,成功修复神女湖底的雷绝阵。钟令仪了却一桩心事,感觉肩头的担子都轻了不少。晚上钟显、曾青石、笙歌在院子里乘凉,她和景白坐在厅堂里说话。她一脸苦恼说:“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想办法创收才是。”   说到赚钱,景白亦无能为力,问她要怎么创收。   钟令仪说:“遵循旧例,收取供奉。”   景白挑了挑眉,“问谁收?”   钟令仪拿出河洛地形图,摊在桌上,说:“我问过曾老头了,他们每年要向一个姓刘的修士供奉一定财物。自从太微宫没了后,太微谷一带日渐凋零,住在这里的山民没有别的进项,只能靠打猎捕鱼为生,出产不多,供奉却不能少,早已不堪忍受。这姓刘的修士只有筑基后期修为,却很会搜刮,囊袋颇丰,下面几个帮手,亦多是筑基炼气之辈,不足为惧。我决定替□□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要想重振太微宫,自然要先清理一番。   景白明白了,她这是要“劫富济贫”,如此贪婪之辈,估计平日没少作恶,倒也没有反对,只是表示要和她一起去。   刘伯言嫌太微谷群山偏远穷困,自己在洛河边建了一座洞府,外面看着其貌不扬,里面却又宽敞又精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样不缺,关起门来,他便是附近的土皇帝。这日他正在骂两个手下,问这个月放贷的利钱怎么还没收上来,不想祸从天降。一男一女闯了进来,一看就是道法高强之辈,二话不说便开始抓人。冲上去的几个手下转眼便被放倒,其他人自知不是对手,不敢阻拦,任由两人长驱直入。   刘伯言老远听到对方问“姓刘的在哪儿”,知道是冲自己来的,不知是打劫还是寻仇,掉头就往后院跑。钟令仪已经看见他了,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忙追了上去,不想一脚踹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刘伯言从房间地下密道逃出洞府后,没有停留,一路疾奔至洛河边,不敢御剑飞行,怕被追踪到灵力波动,划着一条小船过了河,一路直奔晋原城而去。   钟令仪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发现床底下的密道,骂道:“真是狡兔三窟。”顺着密道追出去时,刘伯言早已无影无踪。   景白眉头微皱,没想到这人如此机警,看来还有波澜啊。 第128章 一晌贪欢(下)   刘伯言一路狼狈地逃回晋原城,直接到极意观求见刘凝,两人乃是同族,他跪在那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自己凄惨的遭遇,求他做主。刘凝听了后,却是沉吟不语,从刘伯言的叙述中,他已经猜到这道法高强的一男一女是钟令仪和景白,想到极意观和太微宫之间的恩怨纠葛,感觉十分棘手,不敢自专,当即来请示张默然。   当年太微宫在极意观和溟剑宗联手攻打下一夕覆灭,事后极意观接收了原本属于太微宫的城池、土地、人口,虽说门派之争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残酷之极,可是极意观的人对上钟氏这个苦主难免心怀愧疚。因此张默然听说是钟令仪驱赶门下弟子,不由得揉了揉眉头,一时没说话。   刘凝小心翼翼说:“伯言之事,乃是小事,不值一提,问题是钟姑娘这姿态这做派,恐怕不只是驱赶这么简单,听说她近来颇为活跃,在人前一直自称是太微宫宫主。”   张默然问:“依你说怎么办才好?”钟令仪乃是太微宫遗孤,天然占据同情地位,极意观若是动用武力,恃强凌弱,欺负孤女,只怕要遭天下人的耻笑,更不要说她背后还站着景白和顾衍,亦不是好欺负的。虽说钟令仪扬言叛出灵飞派,可是极意观若真敢欺负她,顾衍必不会袖手旁观。   刘凝说:“钟姑娘身份如此敏感,绝对不能硬来,不然很容易酿成惨剧,无论哪方有所伤亡都不好,得不偿失。我看还是应该跟钟姑娘谈一谈,看看她想干什么,大家求同存异,和睦共处。”   张默然缓缓点头,“当年太微宫之事,终究是极意观对不住她,她一介孤女,只要要求不过分,答应她便是,只当是补偿。”   刘凝说:“也不能任由她予取予求,不然极意观威望何存?咱们最好先定下一个章程,回头才好跟钟姑娘谈判。”   张默然叫来刘伯言,问他负责河洛哪些地方,一年供奉几何。   刘伯言以为门派要查账,忙说:“弟子负责河洛太微谷群山一带,此地多是山民,甚少修士,辖下一共有一百五十余座村寨,按照村寨的大小,一年收取二十到五十灵石不等,每年上缴门派约五千灵石。”   刘凝讶道:“一年只有五千灵石?”   刘伯言忙俯身说:“弟子没有欺瞒,实在是穷山恶水,贫困异常,弟子不敢十分逼迫。自从太微宫覆灭后,树倒猢狲散,凡是能走的都走了,太微谷一带便没落了,早不复往日繁华富庶。”   张默然暗叹一声,没有再问。   刘凝看着刘伯言,皱眉说:“我记得上个月度支堂发给你的月例和补贴就有五百灵石,如此一来,岂不是入不敷出?”   刘伯言忙解释道:“启禀掌门,弟子下面还有四位师弟,太微谷一带全是崇山峻岭,村寨之间隔的又远,弟子几人实在忙不过来,另雇了十余名跑腿杂役,每个月光是月例支出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另外因中间横着洛河,每次来往都要坐船,积少成多,亦是一笔开销,加上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每月五百灵石,也只将将够用罢了,弟子委实没有虚报。”   刘凝知道以他贪财的性格,只怕没少从中捞取好处,看在他是同族子弟的份上,没有过多追究,摇了摇头,让他出去了。   大家以为刘伯言只是上下其手克扣些财物,却不知道他私底下到底积攒了多大一笔财富。钟令仪和景白找到刘伯言的密库时,被里面堆积如山的灵石、丹药以及各种材料惊的目瞪口呆。钟令仪看着架子上排列整齐的丹药叹道:“这姓刘的是开丹药铺的吗?哪里弄来这么多的丹药?”凑过去看丹药瓶子,“养颜丹,回春丹,这是什么?快活丹,嘻嘻。哎呀,竟然还有筑基丹!”钟令仪拿起筑基丹说:“我正想给显儿买这个呢,他该准备筑基了。”   墙角堆放了十来个木箱,景白运起灵力伸手一挥,木箱上面封印的符纸碎裂,盖子打开,露出里面荧光闪闪的灵石。钟令仪扑过去,两眼放光说:“小白,我们发财了!这姓刘的,真是搜刮的好手,石头估计都能榨出油来,现在全便宜我们了!”   这些都是附近山民的民脂民膏,两人也不客气,将密库里的东西全部带走,多的连储物袋都装不下。钟令仪激动的直说:“快发传讯符叫笙歌和显儿来帮忙,刚才我去看了,外面库房还有好多粮食、布匹、酒水、灵茶、盐酱等等,各种物资应有尽有,这下全都不用买了。”   一行人满载而归。钟令仪忍不住感叹:“怪不得都喜欢打家劫舍呢,这钱财来得也太容易了。”   回到太微宫,钟显、笙歌、曾青石全围过来,兴致勃勃查看今天的收获。钟令仪见大家都在,说:“既然有了钱,以后能做的事就多了,咱们也该把规矩立起来。今天这些财物全部归入库房,谁也不许擅自取用。笙歌,你为人心细,又擅长算术,辛苦你把东西清点出来,记录在册,以后你就是太微宫度支堂的管事,每个月发放月例或是支领财物,都是你的分内事,账目要清楚明白,我可是随时要查账的。”   笙歌被委以重任,既兴奋又忐忑,忙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干,不负厚望。   钟令仪又看向曾青石,“以后太微宫大小杂务就归你管,吃用短缺,添置东西,清理乱石杂草,这些都是你的事。我还打算在神女湖周围种植一些灵花灵草,或买种子工具,或要雇佣人手,你自己斟酌,我只要看到最后成果,做的不好,是要挨罚的,当然做的好了,自然也有奖励。”   曾青石连忙点头称是。   最后是钟显,“你负责戍卫太微宫,早晚沿着太微谷巡视一遍,平时若是没事,你就用心修炼,争取早日筑基。”   钟显躬身领命。   钟令仪分派好任务,又说:“大家各自都有了差事,现在来说说酬劳。曾青石每个月五块灵石的月例,按表现好坏,年底另有奖励;钟显一个月二十块灵石,修炼所需丹药法器自有门派供给;笙歌是度支堂管事,又是以前的旧人,劳苦功高,一个月四十块灵石。至于我一个月一百块灵石,就算是本宫主要用钱,亦须得向度支堂说明原委,经过笙歌同意才行,不得随意挪用库房财物。”   钟令仪立下这番规矩后,太微宫虽然还只是寥寥几人,却已经有了框架雏形。   笙歌意气风发,拿着纸笔站在那里,指挥钟显、曾青石搬运东西,清点财物。钟显、曾青石以后要从她手里领月例,自是乖乖听命。   景白玩笑道:“怎么人人都有差事,偏我没有?”   钟令仪横了他一眼,“你要想领差事,这个简单,叛出溟剑宗,加入太微宫就行。”   景白见周围无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何须叛出溟剑宗,直接当太微宫女婿不就行了。”   钟令仪红着脸捶了他一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这可就难了,除了出钱出力,还得卖身呢——”手指调皮地戳了戳他心口,笑着去了。   这日中午时分,刘凝带着刘伯言来到太微谷谷口。原来的护谷大阵早已失效,不过谷口最高处插上了一面星辰环绕的深色旗帜,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十分醒目。旁边立了块一丈来高的大青石,上面刻着“太微宫私地,外人禁止踏入”两行大字。太微宫原本是一片废墟,谁都可以进出,可是有了这旗帜和木牌,仿佛就多了一道无形的门。刘凝不知道再往里走,算不算擅闯,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半天没见人影,只好继续往前御剑飞行。   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紧接着有人喝道:“谁敢擅闯太微宫?”   刘凝忙停住,只见钟显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灵兽,提着剑追了上来。那灵兽虽然被抱着,却冲刘凝龇牙咧嘴,直起身子似乎要咬他这个擅闯太微宫的陌生人。钟显拍了下那小兽脑袋,让它安分点。那小兽被拍的表情一愣,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紧接着扭了扭身子,从钟显怀里挣脱,像一道白色闪电窜入山林间,转眼便不见了。   钟显认出了刘凝,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领着他去见钟令仪。   钟令仪从小坏回来一直围着她上蹿下跳唧唧乱叫便知道有人来了,出来一看,远远见到刘凝和跟在他身后的刘伯言,心里便知道怎么回事,这是找了靠山,上门讨账来了。钟令仪阴阳怪气说:“原来是刘长老,真是稀客呐,极意观的人竟然还敢上太微宫的门,这脸皮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刘凝乃是何璨大弟子,又执掌执事堂多年,在极意观地位尊崇,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好在他年纪大为人圆滑,只好装作没听见,尴尬一笑混过去,冲她拱了拱手,“钟姑娘——”   钟令仪把脸一变,抬着下巴说:“我现在是太微宫第十五代宫主。”   刘凝只好郑重行了一礼,叫了声“钟宫主”。   钟令仪扫了他一眼,哼道:“刘长老,您顶着炎炎烈日,贵脚临贱地,不知有何贵干呐?”   刘凝见她这态度,也懒得跟她客套了,开门见山说:“钟宫主,您驱赶极意观弟子,并扬言附近村寨皆受太微宫庇护,是何意思?”   钟令仪懒洋洋说:“原来你都知道了,那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洛河以北,以太微谷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皆是太微宫私地。”   刘凝心中早有预料,她的要求不会那么简单,一脸为难道:“钟宫主,您这是割据一方啊,叫极意观何以自处?”   钟令仪登时暴怒,“以前整个河洛地区都是太微宫的,如今我只是蜗居这一片崇山峻岭,以防外人打扰而已,你说我割据一方?这本就是我家地盘!”   刘凝无视她的愤怒,慢慢说:“时移世易,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河洛地区早已为极意观所有——”   钟令仪冷冰冰打断他:“那你们极意观就再攻打一次太微宫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刘凝顿时语塞。   景白走过来,帮腔说:“刘长老,极意观乃是名门大派,阿如和玉初真人更有数面之缘,大家都是熟人,您如此处事,岂不是欺人太甚?”   刘凝唉声叹气,想到太微谷群山一带虽然每年都有供奉,却是入不敷出,心想给了太微宫也没什么,就是被人知道极意观面子上不好看,钱财事小,兹事体大,沉吟半天说:“钟宫主的提议,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太微宫收取供奉后,上交一定比例给极意观就成,数量不拘多少,一成或半成都使得——”   钟令仪怒道:“绝对不行!”这不是明晃晃告诉世人,太微宫屈居于极意观之下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微宫成了极意观的附庸呐!   刘凝脸色也不好起来,“那就难办了。”   双方谈不拢,气氛一时十分僵硬。   景白见状说:“刘长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景白带着刘凝来到钟会和舒羽宾的坟墓前。   刘凝和钟会皆是同辈中杰出子弟,彼此不但认识而且颇为意气相投,曾经一起喝过酒听过戏。他望着钟会的墓碑久久没有说话,最后长叹一声,掉头离去。 第129章 风雨欲来(上)   灵飞城镜湖的一艘画舫上,蒋翊抱着司天晴不让她走,抱怨道:“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司天晴被他从后面搂着腰不得动弹,没好气说:“我这次下山还有正经事要办呢,忙里偷空见一见也就罢了。”   蒋翊哼道:“什么事这么忙,不过是些采买之类的琐事罢了。”   卢衡的回归,不啻于在整个南越引发一场地震,所到之处,反应各不相同,兴奋者有之,畏惧者有之,观望者亦有之,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卢氏族人。卢家原本是灵飞城第一大世家,自从卢衡失踪后,卢家便失了主心骨,威望大减,颜家却一跃而上,成了灵飞城各大世家之首。如今卢衡回来了,形势顿时逆转,卢家的人各个仰首挺胸,走路带风,面上皆有得意之状。卢氏族人一则为了庆贺卢衡回归,二则为了打压颜家,提议灵飞派应当办一个庆典,一来大家二十年没见卢衡,皆有探视之心,二来也是昭告天下的意思。   卢衡旧伤未愈,顾衍原不想如此张扬,但卢家的人既然提出来了,卢衡又没有反对,他也就同意了。灵飞派上上下下顿时忙碌起来,司天晴特地选了采买的差事,这才有空下山。她回身在蒋翊脸上亲了亲,拿出一张单子说:“你看,要买好多东西呢,等下来不及了。”   蒋翊抽过单子看了一眼,放在旁边桌上,说:“急什么,等下我叫陈开帮你,保管误不了你的事。”说着抱住司天晴在他腿上坐下。   因画舫上并无外人,司天晴也就随他去了,嗔道:“我不要你的人帮我,叫人看见像什么话。”灵飞城人多眼杂,她要是公然和溟剑宗的人进进出出,说不定会引起非议。   两人动作亲昵坐在那里,蒋翊免不了动手动脚。司天晴红着脸打他的手。蒋翊在她耳边喘息说:“晴儿,这几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就不想我吗?”   司天晴一边挣扎一边说:“哎,快放开,我得走了——”   蒋翊抓住她的手往身下摸去,”晴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司天晴涨的脸色通红,“光天化日,你做什么——”   蒋翊拥着她在贵妃榻上倒下,“白日宣淫又如何,我想你想得都痛了,唯有一亲芳泽才可解。”   司天晴心里惦记着差事,半个时辰后匆匆走了。   蒋翊虽然意犹未尽,却也无可奈何,懒洋洋歪在塌上,回味着刚才颠鸾倒凤的余韵。这时陈开在外面叫,“师叔——”   蒋翊翻身而起,掀帘子走出来,问什么事。   陈开在他耳边低语。   蒋翊双眉一挑,沉声道:“回去!”   回到林溪客栈,却是有朋自远方来。蒋翊迎上去,拱手笑道:“如晦兄,你怎的有空来看我啊?”   申纪站起来,亦是回了一礼,“观尘君,你可叫我好等!”   蒋翊忙摆手,“如晦兄,怎么突然生分起来,叫我仲宣便是。”   两人分宾主坐下,又喝过茶后,蒋翊说:“如晦兄,你这次来灵飞城,是有什么事吗?上回大荒山那事,多亏了如晦兄出手相助,我一直记在心里呢。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就是。”   申纪扫了眼门口当值的两个弟子。   蒋翊会意,让两个弟子下去,顺手关上门。申纪犹不放心,施展灵力罩,将两人罩在里面,这才一脸严肃说:“听说凌霄真人从太微宫湖底出来时,你当时也在场?”   蒋翊没想到他万里迢迢专程跑来为的是打听卢衡,心里猜测着他的用意,点头说:“不错,那天我正好在太微宫。”   申纪问:“凌霄真人可有受伤?”   蒋翊讶异地看着他,“你如何知道?”卢衡受伤这事,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人知道,顾衍不用说,隐瞒还来不及,景白和钟令仪不是多嘴的人,他亦没跟人提起过,就连跟师门传递讯息时,也只简明扼要的提及了回天珠,着实想不通申纪是从哪里知道这等秘事的。   申纪不答,又问:“你能说下当时具体情形吗?凌霄真人伤的重不重?”   蒋翊回忆道:“我跟顾掌门是后来进去的,当时情况挺危急的,凌霄真人竟然差点被景师弟和钟姑娘联手所伤,幸好顾掌门及时赶到。我猜凌霄真人伤得极重。”   申纪忙问:“何以见得?”   蒋翊说:“你不知道,景师弟之前去北关时被千机真人打伤,伤势一直没有痊愈,修为只有平时六七成,钟姑娘就更不用说了,才刚刚结丹,两人竟然将堂堂元婴真人逼至险境,可见凌霄真人伤势委实不轻。”他又想,怪不得卢衡会不顾元婴真人的身份,威逼钟令仪交出回天珠,有了回天珠,什么重伤、进阶全都不用愁了。   申纪沉吟半晌,忽然问:“外面有消息传,回天珠在凌霄真人手上,可是真的?”   蒋翊挑了挑眉,点头说:“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又试探问:“如晦兄,你打听的这么仔细,意欲何为啊?是不是冲和真人想做什么?”   申纪看了他一眼,“蒋兄,你是个聪明人,实不相瞒,师尊他和凌霄真人之间有解不开的生死大仇,绝无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凌霄真人一回来,你就进退维谷,处境艰难,若是听之任之,以后岂不是更糟?总要做点什么才好。”   蒋翊听的神情一凛,轻声问:“冲和真人来了吗?”   对付一个元婴真人,唯有另一个元婴真人出手。   申纪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蒋翊顿时明白了,谭纶此刻说不定就在附近,想了想说:“事关重大,我还得请示师尊才是。”   “当然,溟剑宗和灵飞派已然势同水火,归元真人想必不会反对。”申纪拱了拱手,他不欲被人发现,和来时一样,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申纪走后,蒋翊立即给景雍发了一封传讯符,又叫来陈开问:“如今灵飞城情势紧张,上回向执事堂申请多调一批弟子过来防卫,怎么一直没有消息?执事堂那边怎么说,这批弟子什么时候能到?”   陈开小声说:“我听说执事堂那边现在顾不上我们。”   蒋翊皱眉,“怎么了?”   “听说执事堂正调集大批弟子,分批离开苍澜岛,似乎有什么大的行动。我有一个要好的师兄,两天前就走了,听他说是往北走。”   “北上?是北关吗?”   “具体哪里不知道,那个师兄说,师门管得很严,不让他们对外乱传消息,我之所以知道,还是他临走前告诉我的。”   蒋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想这次行动这么秘密,连他都没有听到风声,看来是要出其不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啊!   很快景雍的回信到了,让他见机行事,另外务必小心,师门暂时腾不出人手派往灵飞城,保护自己以及下面弟子安全最要紧。   蒋翊叹了口气,将传讯符扔到一边,离师尊远了,遇上事情都没个帮腔的,竟然一个弟子都不派过来,让他自生自灭,哪怕派三五个弟子过来以示支持也好啊!   就在蒋翊和申纪私下密谋风雨欲来时,太微宫却是一片祥和。这天钟令仪叫来曾青石,说整修太微宫诸事繁杂,需要一个地头熟有经验的帮忙,让他回去一趟,问问曾老头可愿意来。曾青石来了太微宫后,钟令仪发现他并非不能修行,只是根骨差,乃是最下等的杂灵根,比五灵根还差,一般门派根本不会收入门中。钟令仪光是让他引气入体就用了好些珍贵丹药,若不是刚从刘伯言那里缴获大批丹药,她亦不会如此大方。曾青石引气入体后,从此便能修行了,虽然比别人慢,好歹能轻身健体,使用法器,只要坚持苦修,日后说不定还能筑基呢。   钟令仪为人和善大方,又不恃强凌弱,曾老头自是愿意的。曾家村的族人见到脱胎换骨的曾青石,羡慕不已,拉着他说:“青石,太微宫要翻修,那需不需要人手啊?只要能像你一样修习道法,哪怕不给钱我也愿意!”   许多年轻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听,又问了他许多问题,太微宫什么样、修道之人是不是不用吃喝拉撒、丹药好不好吃之类的,弄的他啼笑皆非。   曾老头见大家如此眼热,带了两个机灵醒事的年轻后生一起前往太微宫。一行四人刚走到太微谷谷口,却见刻了字的那块大青石上滚下来一个人。和一身短打打扮的山民不同,那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头上却戴着一顶草帽,年纪不大,长得贼眉鼠眼的,见到他们笑嘻嘻迎上来,“曾村长,您这是要去太微宫吗?我正要拜见太微宫钟宫主,正巧碰上了,不如咱们一起去吧。”   此人叫杨球,原本跟着刘伯言混吃混喝,欺压乡里,刘伯言巧立名目收取各种供奉时,这个杨球没少助纣为虐,太微谷一带的人都认识他,曾家村的人对他最是厌恶。曾青石当即怒目而视,喝道:“你又想干什么坏事?如今太微谷方圆五百里皆是太微宫属地,你再敢在这里出现,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这也是杨球无奈的地方,他一个没背景没本事道法低微至今还在炼气三层的散修,以前靠着刘伯言混吃混喝,衣食无忧,刘伯言倒台,还能回极意观,自己却是无处可去,加上以前行事张狂结了不少仇家,刘伯言一走,他哪也不敢去,思来想去唯有投靠太微宫才有出路。因为石头上刻的“外人禁止踏入”这几个字,他不敢擅自闯入,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好容易碰到曾青石一行人,自是死皮赖脸跟着一起进去。   曾老头亦不善地看着他,“杨球,今时不同往日,我劝你以后还是老实些。我们还有正经事,就不跟你废话了。”   杨球苦笑道:“曾村长,你也知道,以前我做的那些事,不是我自己要做的,都是听命行事罢了,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再说了,我一般都是撂几句狠话,顶多把人打一顿,并没有真正为难过你们,记得有一次,曾家村交不上供奉,还是我在刘伯言面前打的圆场,看在往日这点情份上,你就让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曾老头是个老于人情世故的,知道他这种小人虽然失势了,却不能得罪死了,不然日后说不定会想方设法报复你,只得忍着不快,带他一起去见钟令仪。 第130章 风雨欲来(下)   夕阳西下,热气渐退,钟令仪打了盆凉水,正准备擦脸时,忽然听的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听着像是景白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来到神女湖边,只见景白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岸边,穿的道袍都没系,松松垮垮往身上一套,手里倒是提着斩霜剑。   她见了便笑,“你这是怎么了?”   景白咬牙切齿说:“我刚才下水洗澡,回来鞋子便不见了,肯定又是小坏叼走了!前几天才把我鞋子咬破,这次又叼走我的鞋,我非得宰了它不可!”   钟令仪忍俊不禁,“哎呀,你跟一只灵兽计较什么,以后对它好一点嘛,不要见到它就横眉怒目叫滚开,小坏很聪明的,你越讨厌它,它越要捉弄你。”   景白找了一圈没找到小坏,只得收起斩霜剑,哼道:“都是你惯的!”   钟令仪笑道:“小坏还是你送我的呢,你们俩怎么跟冤家似的。”   景白叹道:“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钟令仪走过来,扯了下他腰间衣带,“你就气成这样,衣服都没系好。”   景白忽然说:“你替我系。”   钟令仪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果然弯腰替他系好腰带,末了还在他腰上摸了一把,点评似的说:“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不错不错。”   景白拽住她的手,凑近她说:“轻薄了我,就想算了?”   两人贴的极近,近在咫尺,呼吸可闻,钟令仪咽了咽口水,轻声道:“那你想怎样?”   景白低下头,正要亲她时,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眉头微蹙,停了下来。   钟令仪忙推开他,用力呼吸。   过了会儿,钟显跑过来,“姑姑,曾村长来了。”   钟令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钟显打量着景白,“昭明君,你怎么光着脚?”   景白黑着脸说:“你去把小坏给我抓来。”   钟显顿时明白了,嘿嘿一笑,他跟小坏感情不错,小坏还经常帮他巡视神女湖,因此推脱道:“小坏跑的比我快多了,我哪抓得到它。”一溜烟跑了。   钟令仪也要走。景白拉住她,可怜兮兮说:“我没鞋穿了。”   “那你就光着。”钟令仪急着去见曾老头他们,匆匆走了。   晚风习习,绿草如茵,景白干脆曲腿坐在草地上,拿出斩霜剑细细擦拭。   钟令仪见到曾老头一行人,说:“你们顶着大太阳赶了这许久的路,想必累了,先去歇息,有事明天再说。太微宫清理出不少地方,有几处尚能住人,青石,你带他们去那里,送些吃的喝的过去。”   曾青石应了,带着曾老头、杨球几人去了太微宫。   钟令仪不见景白,找了一圈,见他还坐在那里,调侃道:“没有鞋子,你就不打算起来了是吗?”   景白大剌剌光着脚,靠着一块石头坐着,理也不理她,索性掏出一本经书翻看。   钟令仪凑过去看他,讶道:“咦,你这是跟我置气吗?”   景白不满道:“你对我还没有对小坏好!”   钟令仪想笑,怕他恼,忙又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不就是一双鞋吗,回头我给你买十双八双的。”   景白说:“我又不是螃蟹,要那么多鞋做什么!”   钟令仪叹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你到底要怎样嘛?”   景白轻哼一声,低头看书。   钟令仪出其不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现在不生气了吧!”   景白抬头,含笑道:“不够,要亲对地方才行。”   钟令仪红着脸打了他一下,俯身蜻蜓点水般啄了下他嘴唇。   景白忍着悸动,轻声说:“不过关,太敷衍了。”   钟令仪捶他,“你少得寸进尺!天要黑了,赶紧回去吧!”   这时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钟令仪忙叫道:“小坏,鞋子呢?快送回来。你再淘气,我要生气了!”   很快小坏果然叼着景白的鞋子回来,老远便放下,似乎怕景白找它算账,转眼就不见了。   钟令仪摇了摇头,“小坏都快成精了。”走过去捡起鞋子,放在景白身前,躬身道:“景爷,现在可以走了吧?”   景白穿好鞋子,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这叫物似其主,小坏这么坏,都是跟你学的。”   钟令仪冲他做了个鬼脸。两人手牵着手回到草庐,身后落霞满天,无限美好。   第二天钟令仪到太微宫找曾老头说话,“曾村长,还未曾请教您名讳。”   曾老头忙欠身说:“不敢,小老儿单名一个普字。”   “原来您叫曾普,不知可有字吗?”   曾普说:“山里人家,有名有姓就不错了,哪里会有字呢。”曾普这个名字还是他长大后请人改的。   钟令仪便不问了,绕着太微宫主殿走了一圈,说:“曾村长,我手头资金有限,打算先把主殿收拾出来,其余地方以后再说。前两天上邺城营造铺有人来看过了,说光是修葺这样一座主殿,便要五万灵石,我怕他们偷工减料,想让你盯着他们,负责监工的意思。”   曾普打量着大殿说:“如何要五万灵石?这样的青玉石和琉璃瓦,虽说贵了些,只一个大殿,顶了天一万灵石就够了,加上泥沙木料等各种材料,差不多五千灵石,算上人工,两万五千灵石足矣。”   钟令仪吃惊地看着他,“曾村长,没想到你还懂营造这些事!”   曾普笑道:“年纪大了,自然什么都懂一些。钟宫主,你要是相信我,别去找什么营造铺,咱们自己买砖瓦石料,自己找泥瓦匠木匠粉刷匠,至少能省一半的钱,就是会慢些。”   “不急不急,太微宫这么大,咱们慢慢修葺就是。”钟令仪朝他行了个大礼,“既然如此,那就拜托您老了。”   曾普当即绕着太微宫主殿用步伐丈量了一圈,又问钟令仪要了纸笔,计算大概需要多少砖瓦石料。   钟显在一旁说:“姑姑,这么多的砖瓦石料,咱们怎么运回来呢?是不是要买两艘专门运送货物的飞行法器啊?”   钟令仪想了想说:“买肯定要买,以后少不了要用,不知道这种运货法器贵不贵。”   钟显说:“这个我知道,我在溟剑宗的时候买过,一间屋子那么大的法器大概两千灵石,两间那么大的话就贵了,要五千灵石。”   钟令仪吓一跳:“这么贵?”   这时有人插话:“这种运货法器何须买新的,买艘旧的,只要几百灵石就够了。”   钟令仪转头看他。   他忙跪下,“小的杨球,听见宫主和钟小哥说话,一时失态插嘴,还望见谅。”   钟令仪说:“无须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又问:“你怎么姓杨,不是曾家村的人吗?”   曾青石冷哼一声,把杨球的身份来历说了。   钟令仪听的皱眉,“你以前竟然做下如此多的恶事?”   杨球忙又跪下,“钟宫主,小的都是被逼的啊——”   还欲哭诉苦衷时,钟令仪挥了挥手,不耐烦说:“且慢,你刚才说买旧的运货法器,哪里有卖?”   杨球顿时来了精神,“这个我知道,要是运气好,一艘七成新的运货法器,只要五百灵石就能拿下,长洛城里有专门回收旧法器的铺子,我跟他们熟得很。”他怕钟令仪不肯收留他,又卖力地说:“我还认识琉璃瓦窑厂的人,从他那里直接拿货,比去砖瓦铺订货要便宜许多,还可以让他居中牵线联系青玉石矿场的人。”   钟令仪颇感兴趣看着他,“你倒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   杨球陪笑道:“钟宫主,俗话说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我这种人也是有用处的,希望能留在您身边,为您效犬马之劳。”   钟令仪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且看你表现如何,太微宫的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只有一点,河洛太微宫素来为人敬仰,你要是敢打着太微宫的旗号在外作威作福欺压良善,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杨球忙表示万万不敢。   在大家群策群力下,荒废了二十余年的太微宫开始重新修缮。   太微宫每天忙得热火朝天,灵飞派亦是热闹非凡。庆祝卢衡回归的庆典定在七月初八,庆典前两日,有离得远的各大世家和城主陆续到达。七月七日晚上,顾衍想到今日是民间所谓的七夕节,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钟令仪都要拜月乞巧,拉着大家开门敞户的玩闹,不知不觉走到钟令仪住的院子前,只见门窗紧闭,一片漆黑,早已人去楼空,心中伤感不已,站在那里伫立良久。   徐珣找来时,见他如此神情,情知是想起了小师妹,暗叹一声,放重脚步走过去。顾衍回过神来,说:“是亭岳啊,有什么事吗?”   徐珣行礼,“师尊,师祖请你过去一趟。”   顾衍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卢衡回来后,没有住原本掌门住的清波殿,而是住在藏书楼附近的存心阁,那里位置偏僻,阁楼后面就是悬崖峭壁,平时少有人至,十分清净。顾衍到时,卢衡正坐在灯下等他,桌上摆好了棋盘棋子。卢衡招手,“来来来,陪我下一盘。”   顾衍执白,让卢衡先行。   空山夜深,灯影摇曳,师徒两人相对而坐,耳边唯有时快时慢的落子声。卢衡眼看要输,忙说:“逸之,倒杯茶来。”等顾衍一转身,快速从棋盘上拿走一颗白子。顾衍回来后,自然发现了,无奈道:“师尊——”   卢衡把棋盘一推,接过茶杯,若无其事说:“不下了,不下了!”   顾衍摇了摇头,不好说他什么,把棋盘上玉石做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放在棋罐里。   卢衡喝了口茶,说:“逸之,你金丹大圆满不少年了,也该准备结婴了。”   顾衍讶道:“师尊,现在就结婴,是不是有点早——”   卢衡打断他,“不是让你现在结婴,而是说该准备起来了,结婴乃是大事,当慎之又慎,就是提前十年八年准备,也不为过。我当年结婴,是在灵气充沛的聚灵阵内,有丹药辅助,还有纯阳师兄护卫,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成功。结婴结婴,顾名思义,金丹破裂,成就元婴。结婴过程中,金丹一点点涨裂,如刀斧加身,其痛苦自不必说,熬得过去才有下一步。元婴的形成是个漫长的过程,好似把一个人打碎重新塑造,痛苦煎熬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如何抵抗心魔。”   顾衍见卢衡竟然亲口传授自己的结婴经验,忙凝神静听。   “你要知道,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你自己,心魔无所不在,可以是悔恨、自责、恐惧、狂妄这些负面情绪,也可以是一件连你自己都遗忘了的小事,结婴可以说是修士最脆弱的时候,比婴孩还脆弱,毕竟生而为人,谁能没有弱点?当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或记忆被无限放大时,如何克服战胜它们,便成了最大的难题。据我所知,结婴的修士有大半是毁在心魔这一步,你要牢记永远不能被打倒——”   卢衡从结婴前的准备,结婴中的惊险,到结婴后如何修行,将自己的经验和体会,毫无保留传授给顾衍。   顾衍知道这是身为一个元婴真人最宝贵的经验,也是师尊对他的殷殷期望,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临走前卢衡扔给他一个盒子,状似无意说:“这个东西我研究了这些天,也没甚出奇的,无非就是稳定,什么水啊火啊灵力啊秽气啊但凡你能想到的,无论什么东西都改变不了它的这种稳定,你金丹都打碎重组了,它也照样纹丝不动。而结婴和进阶,最需要的就是这点稳定。这个你拿去,先熟悉一下,将来对你结婴或许有帮助。”   顾衍打开盒子,见是回天珠,惊愕地抬起头。卢衡挥手赶他走。他只得躬身行了一礼,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第131章 不共戴天(上)   七夕这天灵飞城到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本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时候,蒋翊却没有出门,一直待在林溪客栈,手持书卷,不时抬头看向外面,似乎在等什么人。   夜深人静,一道人影鬼魅般从门外飘进来,顺手将门关上了。   蒋翊站起来倒茶,“如晦兄,你来了。”   申纪此刻哪有心思喝茶,问:“都打听清楚了?”   蒋翊拿出一张地图,赫然是灵飞派地形图,上面各处建筑标注得清清楚楚,指着其中一处说:“凌霄真人回来后,没有出过灵飞派,也很少见人,一直住在这里,也就是存心阁。存心阁是藏书楼附属建筑,需要身份令牌才能进。”   申纪听的皱眉,拿过地图,看了半天说:“这存心阁后面是山吗?”   蒋翊点头,他到过灵飞派数次,对藏书楼一带甚是熟悉,“不错,我记得是一片悬崖。”   申纪沉吟不语,心中另有打算。   蒋翊问:“如晦兄,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申纪收起地图,“不用,多谢了。”灵飞城是灵飞派的地盘,他怕暴露行踪,事前侦察打探消息这些事只能拜托蒋翊去做。蒋翊这段时间盘踞灵飞城,好歹算半个地头蛇。   两人坐在那里,一时无语。   蒋翊轻声问:“冲和真人是打算明日动手吗?”   申纪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想也知道,明日灵飞派要办庆典,整个南越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人多混杂,若要下手,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蒋翊说:“为了缓和局势,我们溟剑宗主动奉上贺礼,灵飞派收下了,所以明天我亦要去参加庆典,要不要我掩护你?”   申纪摇头,“不用了,我自有法子混进去。无论成与不成,明天必有一场混乱,你以后还要待在灵飞城办事,还是不要牵连你的好。”   蒋翊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预祝一切天遂人愿。”   申纪抱了抱拳,很快离开了。   第二天天公作美,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虽是盛夏,山中天气却并不像灵飞城里那么炎热,何况宴客大殿设有法阵降温,宾客一踏进里面,便感觉浑身一凉,暑热尽去。灵飞派上下喜气洋洋,客流如织,就连极意观都派了刘凝来道贺。灵飞城的习俗,举办宴席一向是在中午,蒋翊巳时就来了,想到今天将有大事发生,虽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却忍不住暗暗观察别人。他和刘凝座位相邻,见刘凝到处跟人打招呼,谈笑风生,神情轻松,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心中稍安,转头去看站在门口迎客的顾衍。   顾衍一如往常,温文尔雅,老成持重,亲自将卢科带到他座位面前。卢科坐在那里左顾右盼,看到被徐珣引进来的颜宗梁,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灵飞城颜司卢朱四大家族,以前排座次时,颜家总是在首位,如今卢家排在颜家前面,卢科自是扬眉吐气,挑衅地看着颜宗梁。颜宗梁早有心理准备,对此视若不见,在卢科下首坐下,静待宴席开场。   客人陆陆续续到达,依次入座。司天晴领着一排年轻弟子进来,按照座次奉上灵果灵酒以及各种珍馐美味。酒菜上的差不多时,司宪看了眼时间,叫来司天晴:“要开宴了,去请师祖。”   司天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蒋翊自从司天晴出现,便一直注意着她,听到她和司宪的话,忙跟了上去。   司天晴见他跟来,吓得直说:“你做什么,要开宴了,还不快回去坐着!”   蒋翊一把拉住她,“我有话跟你说。”   司天晴忙甩开他,快步往前走,“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小心叫人看见!我忙着呢,你再这样,我可要恼了,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   蒋翊伸手拦住她,高声道:“司姑娘,听说我们溟剑宗送来的礼单对不上,可有此事?”   旁边有经过的弟子听见了,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   司天晴只得停下来,没好气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蒋翊压低声音说:“你不就是要去请凌霄真人嘛,随便派个小弟子去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儿好不容易见着了,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一直缠着你不放!”   司天晴拿他没办法,只得转身,叫住那个已经快开离开的小弟子,“你是姓黄吧?我这会儿走不开,麻烦你去存心阁跑一趟,就说客人到齐了,请师祖来赴宴。”   那黄姓弟子笑道:“司师叔,我叫黄弢,你忙你的,我这就去请师祖。”   蒋翊和司天晴来到转角僻静处,两人拉拉扯扯,说了好一会儿的亲密话。司天晴怕人看见,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很快回大殿招待客人去了。蒋翊随后也回到座位坐着。   黄弢离开大殿,一路往后山去,灵飞派弟子都在前面忙着招待宾客,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眼看就要到藏书楼,经过转角处时,突然灵光一闪,一片树叶不偏不倚恰好射入他眉心灵识处,他迈出的脚步还没收回来,当即倒在地上,一击毙命。   谭纶从隐身处走出来,盯着他临死前惊恐瞪大的双眼看了会儿,面无表情合上他眼睛,伸手在他身上搜出一枚灵飞派弟子令牌。他用弟子令牌顺利进了存心阁,站在门外敲门。卢衡听到敲门声,估摸是弟子来请他,理了理道袍,毫无防备打开门。突然狂风卷起无数落叶形成一道恐怖的利刃漩涡朝他袭来。   卢衡眸光紧缩,迅速往后飞退,砰的一声冲破窗户,倒退着飞出阁楼,好一会儿才止住去势,立在半空中时身形晃了晃,显然被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伤到了。他盯着紧追而来的谭纶,恨恨道:“谭老鬼,是你!”   谭纶自从听到卢衡回归的消息便坐立不安,后来得知卢衡手里竟然有回天珠,更是忧心忡忡,卢衡若是利用回天珠顺利进阶元婴后期,第一个要杀的人恐怕就是他。当年太微宫一战,卢衡和钟理打的难解难分,他想渔翁得利,趁机偷袭,以致于卢衡元婴受损,被困湖底陵墓二十余年不得出。卢衡为人最是记仇,两人早就矛盾重重,加上这样的深仇大恨,根本不用奢望卢衡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他得知卢衡重伤未愈,加上回天珠的诱惑,便下定决心趁他病要他命。   谭纶也不废话,上手就是杀招。他修的是木系法术,挥动双手施展灵力,地上树木连根拔起,卷起漫天飞沙走石,齐齐朝卢衡撞去。卢衡手上幻化出无数冰柱,化去谭纶的树木攻击。两人一来一往,很快来到后山悬崖处。谭纶忽然冲天而起,不要命般朝卢衡冲去。卢衡心里骂他疯子,无处可退,只好快速往悬崖下面坠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缓的嗡鸣声,申纪手持东皇钟出现在悬崖下面。   东皇钟专门攻击神识,修为越厉害,受到影响则越大,乃是长天门至宝。卢衡只觉灵识深处像是被重击了一下,疼的眼珠子几乎都要迸裂。   谭纶和申纪配合默契,趁卢衡受东皇钟影响分神之际,一掌打在他天灵盖上,又射出密密麻麻的灭魂针,残酷的毁灭他的元婴,以防他假死逃逸。   卢衡如断线风筝,直直摔向崖底。   东皇钟响起时,顾衍神色大变,飞身冲出坐满宾客的大殿,很快来到存心阁。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偌大的存心阁如台风过境,一片狼藉,门窗早已毁坏,连带着屋顶都被掀掉了。他察觉到强烈的灵力波动,往后山悬崖走去,沿路只见树木横倒,乱石成堆。从现场残留的强大的木系法术和刚才听到的东皇钟可以推断,出手的是谭纶。谭纶敢堂而皇之打上灵飞派,想必早就做好万全准备,顾衍全神戒备,发出掌门令,“传令下去,一级戒备,启动护山大阵,谁也不许离开灵飞派半步!”   灵飞派弟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慌了一会儿,很快在师长们的安抚下镇定下来,拿出法器,把守着各个关隘路口。司宪听到顾衍竟然发出掌门令,心头巨震,立即冲到历代掌门住的清波殿,按照既定程序,打开机关密室,启动护山大阵。   一整座房间的极品灵石转眼消失,护山大阵开始运作,整个灵飞派像被一个巨大的灵力罩罩上了,形成一道固若金汤的屏障,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徐珣守在大殿里,一边安抚宾客,一边让弟子关门,谁也不许离开。   众人心知肯定出了大事,不然灵飞派不会启动护山大阵,互相打探消息,人心惶惶。   蒋翊神情莫测看着眼前这一切,心想看灵飞派这如临大敌的样子,谭纶大概是得手了。   顾衍顺着斗法痕迹来到悬崖底部,一眼便看到卢衡静静躺在那里,冲过去时才发现他元婴被毁,早已生机断绝,扑上去惨叫一声,“师尊!”心痛如绞,眼中流下一行血泪。   罪魁祸首谭纶和申纪这对师徒,早已规划好逃跑路线,在护山大阵启动之前,顺利逃离了灵飞派。   现在不是伤心痛苦的时候,顾衍很快收起眼泪,抱着卢衡的尸体离开崖底,回到宴客的大殿,推开门一步步走进去,将卢衡放在原本为他设立的座位上,面向众人,竭尽全力压住心底不断翻涌的恨意,用颤抖的声音说:“谭纶不顾元婴之尊,乔装混进灵飞派,先杀我灵飞派弟子,后杀了我师父,抢走回天珠,此仇不共戴天!皇天后土在上,我顾衍在此发誓,此仇不报,誓不苟活!”   众人听的心头一震,凌霄真人竟然死了,今天这庆典真是讽刺之极!   坐在下面的众多宾客表情精彩纷呈,伤心难过者有之,目瞪口呆者有之,大松口气者亦有之。   蒋翊却是眸光一紧,谭纶抢走了回天珠,怪不得他千方百计要杀卢衡,原来他对回天珠亦是垂涎不已,志在必得! 第132章 不共戴天(下)   顾衍发现卢衡尸体被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搜过了,立马想到了回天珠。如今卢衡已死,若是让人知道回天珠在他手里,只怕要引来祸患。当年偌大的太微宫都因此覆灭,他不得不防,因此才会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说谭纶抢走了回天珠。外人并不清楚谭纶和卢衡之间的恩怨,只知道谭纶乃是一派掌门元婴真人,竟然不顾身份偷偷摸摸混进灵飞派,费这么大的劲儿杀了卢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然是为了天下至宝回天珠。因而顾衍这么一说,大家都信了,就连蒋翊都深信不疑。谭纶便是日日拉着别人说回天珠不在他手里,也无人信他,大家只会想,我又不傻,得了这样的天下至宝,谁会承认呢,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啊!谭纶有嘴说不清,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吃了这个闷亏。   回天珠最大的特点就是稳定,其实并没有什么起死回生、治愈重伤的功效。当年钟令仪受了卢衡一掌丹田破裂,回天珠不过是稳定其伤势没有进一步恶化罢了,钟令仪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将丹田慢慢温养过来,不过如此重伤,能不进一步恶化,已经可以称之为神奇了。卢衡因为谭纶偷袭,元婴受损,二十余年都没好,纵然有回天珠在手,若想恢复到以前的修为,只怕没有十几年是不成的。他敏锐察觉到溟剑宗的狼子野心,比起自己漫长的疗伤期,他宁愿顾衍尽快结婴,倚为臂膀,这才会把回天珠交给顾衍。谁知他只顾着提防景雍,却小看了谭纶。谭纶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灵飞派决裂,也要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卢衡既死,灵飞派弟子全部换上丧服,宴客大殿很快布置成灵堂,前来庆贺的宾客转眼变成了吊唁,叫人始料不及,唏嘘不已。   顾衍启动护山大阵,又发动所有弟子搜寻长天门的人,连整日宅在洞府里的段魏都派出去了。段魏出去半天回来说:“追踪灵力波动,长天门的人没有走灵飞城方向,而是从西南方向绕道而行。”灵飞派西南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谭纶又是元婴真人,道法高强,纵然是在灵飞派势力范围内,如何追踪得到?   顾衍只得暂且放下仇恨,料理起卢衡的后事来。确认长天门的人都离开了,灵飞派没有混进其他别有用心之人,顾衍才允许满堂宾客离开。最先走的是身份尴尬的蒋翊,他一离开灵飞派,便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以公文的形式发给了溟剑宗执事堂。   景雍处理公文时看到了,嗤笑道:“这个谭谦若,还是这么鬼鬼祟祟登不上台面,堂堂元婴真人,为了区区回天珠,竟然连偷袭这种事都干出来了,有本事光明正大打一场,谁赢回天珠就归谁,偏要行此下作手段,也难怪别人瞧不起他。”   端木枫是溟剑宗执事堂长老,在一旁说:“如今回天珠落在谭冲和手里,他若是以此进阶的话——”   景雍不以为意说:“回天珠哪有那么神奇,当年钟扶苏进阶元婴后期,是他修为到了,本就该进阶,回天珠这个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个死物,跟丹药法器类似,顶多有些辅助作用,以谭纶现在的心性,想进阶可没那么容易。”景雍为人自负,目光远大,从来就没将回天珠放在眼里,当年围攻太微宫,不过是为了太微宫积攒千余年的海量财物,用以发展扩大溟剑宗,结果果然如他所愿,溟剑宗短短二十年一跃成为天下第一门派,如此一来,更增长了他的勃勃野心。   端木枫仍然抵抗不了回天珠的诱惑,出了个馊主意:“咱们要不要跟谭冲和交涉,让他把回天珠交出来,他必定不敢拒绝——”谭纶知道他对卢衡下手,必将与灵飞派为敌,因此事前早就投靠了溟剑宗,景雍若是硬要他交出回天珠,他就算再不甘心,最后也得交出来,他不能一头与灵飞派决裂,另一头再得罪溟剑宗,腹背受敌。   景雍厉色道:“万万不可如此!如今溟剑宗和长天门结成同盟,本该同气连枝,岂能出尔反尔强取豪夺,威信何存?我们不但不能抢夺回天珠,还得发公函给谭谦若,表示溟剑宗对回天珠绝无觊觎之心。谭谦若如此聪明之人,自然会投桃报李,大力支持我们对付散修盟。”   说到对付散修盟,端木枫精神一振,他攻打连海城时挨了李道乾一拂尘,差点去了半条命,还是景雍出手治好他的伤,早就想报仇雪恨,说:“咱们弟子已经到了连海城,乘船沿着沂水一路北上,沿途停靠的码头全被控制住了,今晚想必就能到无双城外的通河码头。等咱们占领通河码头、无双城四大城门以及各大交通要道,散修盟的人还在做梦呢!”   景雍意气风发说:“好,且让我们攻下无双城,吞并散修盟,带领溟剑宗开创前所未有的雄图大业!”   卢衡的葬礼肃穆隆重,前后长达数月之久,光停灵就七七四十九天,每天诵经礼忏声不断,灵飞派所有弟子皆穿丧服,禁娱乐,忌荤腥,张默然亲来祭奠,就连景雍、李道乾都派人来吊唁,其排场之大自不必说。在如此盛大葬礼之下,有一人的死却悄无声息,那便是黄弢。司天晴每每想到黄弢之死,便后怕内疚不已,若不是她临时叫住他跑腿,也许死的就是自己了,特意到执事堂问黄弢的后事如何操办。执事堂忙着卢衡的葬礼,本想打副棺材选个吉日埋在后山便是,司天晴自己出钱,坚持在他生前住的院子停灵七日,平日熟悉交好的弟子祭拜过后才送殡下葬。   司天晴向熟悉黄弢的弟子打听他身世,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那弟子说:“黄师弟出身于灵飞城下面一个叫溪水沟的小地方,以前家中并无修道之人,世世代代都是普通凡人,听他说小时候日子苦得很,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后来灵飞派招徒时发现他身怀灵根,这才被招入门中。黄师弟为人十分节俭,大家月例都不够用,他每个月还能省下一半月例送回家里,他这一去,父母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司天晴听的默然,找到徐珣,和他商量一番,除了门派一次性补偿一笔灵石外,每个月再从自己月例里拿出十块灵石送去黄弢家里,保证他家人的生活。大家不明白司天晴对黄弢之死为何如此上心,前后奔走、出钱出力不说,甚至变相供养黄弢家人,只有司天晴自己知道,黄弢是替她死的,而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灵飞派上下一片愁云惨雾,太微宫却是热火朝天。砖瓦沙石运来后,曾普从附近村寨召集人手,太微宫便人来人往,一扫往日寂静荒凉。除了工钱,钟令仪还得负责这些工匠的住宿吃食,为了省钱,重修太微宫没有包给营造铺,只能什么事都自己盯着,每日忙个不停。她刚去窑厂带着一批琉璃瓦回来,算过数量没错,这才付了灵石,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曾普又找来了,“宫主,我去看了,拆下来的青玉石大部分都是好的,还能用,咱们的青玉石买多了。”   钟令仪问:“那怎么办?”   曾普说:“退回去。”   钟令仪挠了挠头说:“还能退回去?数量多吗?运货法器专门跑一趟,光是运费就划不来吧?”   曾普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不是还有铺地的沙石青砖要买吗?到时他们来要钱时,你让他们顺路带回青玉石矿场退回去,不帮这个忙不结钱。”   钟令仪心想还有这种操作,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大家正站在那儿商量选用什么砖石铺地好看,这时杨球慌慌张张跑过来,老远就叫:“宫主,不得了,出大事了!”   钟令仪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知道他说话最爱夸大其辞,一件普通法器也能吹嘘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呢,便说:“休要夸张,到底什么事,把你激动成这样。”   杨球喘气说:“当真是大事,我刚从长洛城回来,听人说凌霄真人陨落啦!”   钟令仪当即愣住了,什么?卢衡竟然死了?   不用别人追问,杨球劈里啪啦说个不停:“都说是冲和真人杀的,他冲进灵飞派,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凌霄真人,还把回天珠抢走了!”   钟令仪听的一时回不过神来。   景白立即发传讯符回门派询问真假。溟剑宗很快有人回信,确认消息是真的,并简略叙述当日事发经过。   钟令仪第一反应并不是大仇得报,而是心想顾衍怎么办,这二十余年他一直在找卢衡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了,转眼卢衡又被杀,他岂不是悲痛欲绝?钟令仪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似乎并不怎么激动兴奋,甚至还有点怅然若失。   景白摇头说:“谭冲和竟然是偷袭得手,一介元婴真人如此行事,未免有失身份。”   卢衡一死,万事皆消,钟令仪对他反倒没有那么恨了,叹道:“为了这个回天珠,不知多少人因此身死道消,太微宫就是前车之鉴。如今我倒有些庆幸卢凌霄把回天珠抢走了,不然说不定倒霉的就是我!”有一刹那她想过要不要回灵飞派吊唁,顺带见见师兄师姐他们,她委实想念大家,后来想到自己已经叛出灵飞派,暗叹一声,只能算了。   景白说:“谭冲和拿了回天珠,又被天下人知晓,日后只怕不得清净了。”   钟令仪哼道:“这些大人物的事,哪用得着我们操心,咱们只要努力修炼,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钟令仪以为只要自己蜗居太微宫便万事大吉,她却忘了外面风起云涌,世事急剧变化,身处其中的人又如何逃脱得了? 第133章 围攻无双城(上)   下了两天雨后,太微宫气温开始变得凉爽。每天早晨钟令仪都要到钟会和舒羽宾坟前点燃三炷清香,以示哀思,又面对神女湖钟氏陵墓方向倒上三杯清酒,祭奠钟理。这天正好是守孝以来七七忌日,仪式比往日隆重一些,钟令仪面朝神女湖,点燃香烛丝帛,再将三杯清酒倒入湖中,这才完毕。   景白等她祭奠完,走过来晃了晃手里的网袋,“你看这是什么?”   钟令仪露出惊喜的表情,“这么早,就有藜草了?我还以为要再晚一些。”因为太微谷特殊的地理位置,藜草只有神女湖有,是一种紫红色的水草,长在湖水下面,成熟期很短,嫩茎可以吃,不过太嫩食之无味,太老又嚼不动,每年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可食用,算是太微宫的特产。以前每年这个时候,周围村寨不少人跋山涉水来神女湖打捞藜草,或自己吃或拿去卖。因为藜草有一股冲鼻的味道,吃过的人往往出现两极分化的情况,喜欢的人极其喜欢,讨厌的人根本闻不得这种气味,藜草炒火腿这道菜也只在太微谷一带流行。   钟令仪抽了根藜草,轻轻一折就断了,很有经验的说:“还有点嫩,气味不够浓烈,不过也可以吃了,这种嫩些的,不用炒火腿,凉拌就很好吃。”   景白对于怎么吃无所谓,他早起练剑时,见到水面下晃动的藜草,想起钟令仪爱吃,便采了一网兜。   两人沿着神女湖漫步。钟令仪顺路察看曾青石灵草种的怎么样,见开垦出的园圃已经有不少灵草冒芽了,嫩绿嫩绿的甚是可爱,饶有兴味说:“小白,咱们来猜猜都是哪些灵草,输了的人要有惩罚哦。”   景白随口道:“好啊。”   不过他很快就输了。灵飞派盛产灵草,钟令仪又是经常被罚照看百草园的人,在辨识灵草方面比景白有经验得多,得意笑道:“罚你什么好呢?”眼睛乱转想了个馊主意:“罚你学小坏唧唧哇哇乱叫!”   景白无奈看了她一眼,充耳不闻往前走。   钟令仪面对他,背着手倒退着走路,笑着调侃:“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昭明君,也会说话不算话啊!”   景白哼道:“谁叫某人胜之不武。”   “我哪有胜之不武,我这是凭实力取胜,哎呀——”钟令仪一直倒行,岸边到处是乱石杂草,她一时得意忘形,不防踢到一块石头,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景白一个闪身抱住她,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他要是取笑几句还好,这样盯着她不说话满眼都是戏虐的样子弄的钟令仪颇为尴尬,攀着他肩膀站直,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景白说:“刚才听你嘶了一下,踢的重不重?”   钟令仪摇头:“还好。”   “给我看看。”景白说着蹲下来,竟是要脱她鞋。   钟令仪吓一跳,整个人僵住了,“你干嘛,回去再看。”   景白抬头,像是欣赏她的慌乱似的,不紧不慢说:“又没有人,你怕什么,难不成你怕我对你怎么样吗——”   钟令仪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调戏了,作势欲踢他。   景白轻轻握住她脚踝,褪下鞋袜,脚后跟那里破了皮,肿起好大一块,说:“回去得用药酒揉一揉。”   钟令仪坐在一块石头上,红着脸说:“快放开!”   少女的脚纤细白嫩,脚趾圆润可爱,触手细腻丝滑,和自己的脚大不相同,景白一时看呆了,半天没动静。   钟令仪羞得面红耳赤,用力挣扎,想把脚从他手里拿回来。   景白忽然低头,在她脚背上亲了一下。   钟令仪瞬间有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浑身颤栗了一下,回过神来,一脚踢开景白,背对他穿好鞋袜。   景白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头脑发热做出如此轻薄举动,一时讷讷不敢言。等钟令仪站起来,还欲解释:“我刚才都是鬼迷心窍——”   钟令仪劈里啪啦一阵乱拳打下来,“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轻薄我!”   景白任由她打,末了笑道:“只许你轻薄我,不许我还回来吗?”   钟令仪又羞又恼,“你越来越坏了!”   两人一路说笑回到草庐,曾普气喘吁吁跑过来说:“宫主,你快去看,刚才大家闲话说起筑基,青石不懂事,挤兑了钟小公子几句,说他这个看不起那个不放在眼里,怎么你还没筑基呢,钟小公子不受激,一口服下筑基丹,随便找了间空屋子,准备筑基啦!”   钟令仪听的色变,骂道:“这混小子!”   大家来到太微宫一间荒废的房屋前,钟显周身灵力激荡,已经进入筑基状态。一旦筑基,中途绝对不能被打断。钟令仪无可奈何,是成是败唯有靠他自己,旁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吩咐众人不得打扰,自己则守在门外,以防不测。   曾青石脸色发白神情慌张走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宫主,都怪我嘴贱——”   钟令仪忙摆手,“快起来说话,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显儿自己混不吝,筑基这样的大事,竟然如此草率,这次要是失败,也是他咎由自取!”   曾青石期期艾艾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筑基失败,会如何呢?会受伤吗?对日后修行有影响吗?”   钟令仪安慰他道:“没事,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有我和昭明君在,不会有事的,你就别自责了,跟你没关系,你快回去吧。”   曾青石心知自己留下来无用,耷拉着脑袋走了。   钟令仪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钟显什么准备都没有,筑基过程要是出现意外怎么办,一会儿又骂他乱来,“如此大事,竟当儿戏,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他!”   景白倒是镇定自若,说她:“不过是筑基,你这么紧张干嘛。你还有脸说方同,你自己结丹不也是随随便便就结了吗,差点没把我吓死,你们姑侄俩,都是一个样!”   钟令仪勉力辩解道:“那不一样,当时我意外得到定元丹,说能增加结丹机率,那自然是迫不及待了——”其实她结丹那会儿完全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比钟显没好到哪里去,干脆略过不提,说起自己筑基时候的事来,“我筑基那会儿,可是做足了准备,提前看好黄道吉日,筑基前将屋子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有什么聚灵阵啊指灵盘啊各种丹药什么的,光是筑基丹就准备了三颗,我爹一个元婴真人亲自在门外守着,我娘放下手头正要炼制的丹药,美其名曰陪我爹,连哥哥都抱着显儿给我打气鼓劲——”钟令仪回忆起一家人在一起温馨和乐的时光,不自觉露出微笑,转念想到天人永隔,眼神又变得黯淡,“然后就顺顺利利筑基了。”   景白安慰道:“方同一直跟着蒋师兄,大家都赞他聪明机灵懂分寸,你别总是拿他当孩子看,他炼气圆满有段时间了,也该筑基了,不过恰好跟青石拌嘴罢了,他定会跟你一样,顺顺利利筑基的。”   景白这么一说,钟令仪总算放心不少。   两天两夜过去,钟显还未出来。钟令仪很是担忧,“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当年我可是两天一夜就筑基了。”又问景白筑基花了多长时间。   景白想了想说:“时间太久,不记得了,应该是不到一天。”   钟令仪急了,小声说:“那显儿这么久还没出来,不会已经失败了吧?”   景白说:“你别急,各人情况不同,我们溟剑宗有一个弟子筑基花了五天呢。这才过去两天,方同周身灵力并没有溃散的迹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又过了小半天,太微宫周围的灵气波动有规律的逐渐变缓,并不是断崖式的溃散,如无意外,这表示钟显筑基成功了,钟令仪这才放下心来。   紧张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笙歌、曾青石也来了,大家站在院子里闲话,等着钟显出来。   钟令仪说:“显儿筑基了,该好生选一门功法修行。他是金土双灵根,我们太微宫的功法最出名的是土系法术,我爹就是以一身土系功法纵横天下,我也曾给他看过太微宫的功法,不过他对土系功法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一天到晚拿着把剑在练,似乎还是对溟剑宗的剑法情有独钟,以后怎么办啊?”   景白便说:“他要是喜欢剑法,我教他便是。”   钟令仪说:“如此不合规矩吧?他现在是太微宫的人,又不是溟剑宗弟子。”   景白挑眉道:“那又如何?不过是筑基期剑法,溟剑宗还不至于如此小气。”   钟令仪大摇其头,“不行不行,太微宫的人,使的是溟剑宗的剑法,这像什么话!”   景白哼道:“什么行不行的,你替他想的再好也没用,还得让方同自己选。”   钟令仪顿时无语,正烦恼间,杨球跑来,缩头缩脑看了一会儿,见大家都等在外面,说话轻声细语的,不敢喧哗,走到钟令仪面前,压低声音说:“宫主,我刚听到一个大消息。”   杨球现在是太微宫的包打听,外面消息多是他带来的,钟令仪问他什么消息。   杨球偷偷瞄了眼景白,“溟剑宗攻打无双城,外面都在传散修盟要完啦!”   钟令仪震惊不已,下意识转头看向景白。   景白在旁边听到了,亦露出吃惊的表情。钟令仪便明白他并不知情,问杨球:“无双城被攻下了吗?现在情况怎样?”   杨球摇头:“不知道,我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宫主了,宫主要是想知道具体情况,我去长洛城打听,请人喝壶茶听回书什么的,那里消息更灵通。”   钟令仪点头,“那你去吧,一应花费找笙歌报账。”   杨球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眼睛都亮了,看来钟宫主已经接纳了他,把他当自己人了。   笙歌掌管太微宫财政大权后,对“报账”二字最为敏感,老远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对着杨球比划,似是警告。   杨球忙点头哈腰说:“我晓得,一应花费绝对不会超过五块灵石。”心想他人面广,地头熟,打听这些消息根本就不用花钱,跑一趟长洛城,就有五块灵石落袋,投靠太微宫虽然规矩多了点,这个不许那个不让,不过也很划算嘛。 第134章 围攻无双城(下)   钟显成功筑基,大家本该大肆庆祝一番,却被溟剑宗围攻无双城的消息弄的人心浮动。就连钟显自己,都在联系以前溟剑宗的朋友,到处打听情况,不过他的朋友都是一些小弟子,身份低微,知道的消息还没有杨球多。景白就不一样了,直接发传讯符质问景雍为何要攻打散修盟。景雍回信很不客气,说此乃门派大计,事关无数弟子身家性命,警告他不要胡乱插手,此事与他无关,如果还当自己是溟剑宗弟子,那就专心修炼,尽快结婴。   景白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唯有沉默以对。   溟剑宗乍然偷袭无双城,本以为跟连海城一样,很快就能拿下。谁知散修盟的人平时勾心斗角,一团散沙,面对强敌时却是万众一心,悍不畏死,硬是用肉身和鲜血抵挡住了溟剑宗猛烈的攻击。加上无双城有李道乾坐镇,更有护城大阵护卫,溟剑宗纵然人多势众,亦付出不小代价,在第二次攻城失败损失一批弟子后,溟剑宗不再发动牺牲过大的强攻,而是围住无双城准备打持久战,双方进入僵持阶段。   溟剑宗继续从各地抽调弟子围攻无双城,甚至把原本修筑驿馆的弟子都调到北关去了,长天门还派了一批弟子前去援助,种种举动都表明溟剑宗的决心,不把无双城攻下誓不罢休。门派之战犹如一头凶猛的野兽,一旦被放出来,不喝饱鲜血绝不魇足,整个天下都将卷入其中,各大门派原本和平共处的局面被打破了,形势陡然为之一变。   溟剑宗如此势不可挡,所有人都担心散修盟会步太微宫后尘,一朝覆灭。一则无双城被围,灵石、丹药、法器等各种物资送不进去,总有耗尽的一天;二则溟剑宗不断有外援到达,连长天门都站在他那边,散修盟却是孤军奋战,战一人少一人,孰强孰弱一眼分明,大家私下都在猜散修盟能坚持多久。   人心惶惶之际,钟令仪担心散修盟的朋友,发传讯符给陆辞芳,问大家怎样,需不需要她帮忙。陆辞芳过了两天才回信,说无双城被围,什么东西都送不进来,就连传讯符都受到干扰,通讯不畅,他是出城打了一架才收到钟令仪的传讯符,又用玩笑语气说大家都还活着,让她不必担心,就是伤口有些疼,想喝灵酒而不得。   钟令仪看的鼻头发酸,眼泪都要掉下来,无双城已经凄惨到连灵酒都没有了吗?物资缺乏到如此地步,更不用说珍贵的疗伤丹药了,以陆辞芳的性子,肯定是先紧着别人用,不然他也不会伤口迟迟不好。   钟令仪不敢想象平日那些懒懒散散的散修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是如何用生命对抗溟剑宗的。她把从刘伯言那里搜刮来的丹药全部找出来,问题是无双城被围,她要怎么才能送进去呢?   还是曾普年纪大经历的事多,提醒她说:“宫主,你不妨去探探极意观的口风。”   溟剑宗若是攻下无双城,吞并散修盟,下一个倒霉的只怕就是极意观和灵飞派了。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散修盟陷入困境,极意观和灵飞派不会眼睁睁看着,什么事都不做。钟令仪暂时放下太微宫和极意观之间的仇恨,亲自到晋原城见了刘凝一面。刘凝表面上义正辞严的表示极意观绝不参与溟剑宗和散修盟之间的纷争,私底下却收下了她送来的一大批疗伤丹药。灵飞派暗地里亦在做同样的事情,想尽各种办法偷偷援助无双城,因此散修盟并没有像世人想的那样很快覆灭,而是一直顽强地坚持着。   这天晚上,顾衍和司宪、颜佑真在清波殿秘密议事。司宪说:“前几天那批丹药法器已经偷偷送去无双城了,不过听说散修盟死伤惨重,这点丹药法器,也只能暂缓燃眉之急罢了。”   顾衍沉吟道:“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咱们无法抽出人手帮忙,也只能在物资上提供帮助了。”   看向颜佑真,问:“度支堂能拿出多少钱?咱们应该竭尽所能帮助散修盟,这也是在帮自己。”   颜佑真执掌度支堂,对灵飞派财物状况最清楚不过,默算了一下,说:“不影响门派正常运转的话,拿出十万灵石应该不成问题。”   顾衍点头说:“那就用这十万灵石去采购丹药法器,尽快送去无双城。”   司宪说:“咱们这个时候大肆采购丹药法器,只怕会引起溟剑宗警觉,万一被他们知道咱们暗中资助散修盟,那就麻烦了。”   顾衍听的皱眉,蒋翊就在灵飞城,十万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时间又急,如此大手笔的采购,确实很难瞒得过他。   颜佑真说:“那就分开买,派几个老成可靠的弟子,每人一两万灵石,或买丹药,或购法器,多去几家铺子,这样就不引人注目了,咱们宁可麻烦些,多费几块灵石,也别被溟剑宗察觉。”私底下怎么资助散修盟都行,却万万不能被溟剑宗抓住把柄。   大家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就此商议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颜佑真分别叫来钱佩、司天晴、萧正廉这些常去灵飞城办事的弟子,没有告诉他们原因,只是交给他们一笔灵石和一张丹药法器的采购单,要他们酉时之前必须买回来。钱佩司天晴等人只当门派要急用,并未多想,立即下山去了,大家是分头走的,互相之间并不知情。因事关重大,颜佑真处理完紧急公务,随后也去了灵飞城,一则最近丹药法器涨得厉害,她得看看如今都是什么价,二则这几个弟子个个身携巨款,担心他们被人盯上出现什么意外。   司天晴心里有事,事情办的最利索,中午时分就将要买的丹药法器买齐,也没回灵飞派,而是转头进了灵飞城最有名的酒楼——芙蓉楼。   蒋翊已经在顶楼最大的一间包房等她。蒋翊见她来了,亲昵地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亲,问她想吃什么。司天晴却不像平日那么温柔和顺,在他作乱的手上重重打了一下,一脸不烦恼说:“少动手动脚!”   蒋翊见她神情不对劲,忙问:“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司天晴生气地瞪着他,忽然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蒋翊被打懵了,见她不像是情人间闹着玩,小心翼翼说:“都是我不好,你要是心里不高兴,尽管拿我出气便是,仔细伤着自己,岂不是叫人心疼?”   司天晴见他对着自己如此低声下气赔小心,又内疚起来,红着眼睛说:“我最近身体很不对劲,常常恶心欲吐,灵息混乱,我偷偷看过医师了,确认是有了,现在该怎么办?”   蒋翊被司天晴怀孕的消息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司天晴哭道:“都是你不好,再过段时间,叫我如何见人?听那医师说,趁现在月份小,可以服用丹药拿掉,可是我又怕痛,呜呜呜,都怪你——”   蒋翊听她说要拿掉孩子,顿时色变,疾言厉色说:“绝对不行,你切莫擅作主张!”   司天晴气道:“那你说怎么办,我做下如此丑事,有何颜面生下他——”   蒋翊正色道:“你我两情相悦,一切顺其自然,如何就是丑事了?连没有开启灵智的妖兽都知道,繁衍子嗣乃是种族天性,生而为人,难道要违背天性,反其道而行之吗?”   司天晴本也不想拿掉孩子,见他极力制止,显然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也就不提了,只问他现在怎么办才好。   蒋翊动作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安慰道:“你莫急,现在有了身孕,更要保持心情愉快、吃好睡好才是,咱们先吃点东西。”舀了一碗灵鸽燕窝汤,拿着勺子一直递到她嘴边。   他如此温存小意,司天晴心情好了许多,白了他一眼,“我手又没残。”接过来自己喝。   蒋翊见她将一碗汤都喝了,这才说:“你先回去,回头我备好聘礼就上灵飞派提亲,哪怕司长老把我打出来,我也绝不放弃,必不叫你受委屈。”   司天晴放下心来。   蒋翊说了许多话安慰她,吃完饭将她一路送出灵飞城,还要送她回灵飞派时,司天晴没好气说:“我只是怀孕了,又不是受伤了,你这样紧张干嘛,我好得很,不用你送。”   蒋翊只得叮嘱说:“那你路上小心,慢慢御剑飞行,到了记得给我发个传讯符。”   “知道了。”司天晴嫌他啰嗦,兀自去了。   回到灵飞派,司天晴先去度支堂交了差,又跟大家闲话一回。灵飞派弟子聚在一起,不免说起溟剑宗围攻无双城一事,各自唏嘘不已,不过这等大事跟灵飞派又没干系,下面这些小弟子不过是议论几句,发几句感慨罢了,很快众人便散了,司天晴这才回了梧桐苑。   天色已晚,司天晴刚进院子,便有侍女过来请她,说夫人找她有事。她转头去了颜佑真住的主院。颜佑真在书房见的她。司天晴刚关上门,颜佑真便喝道:“你给我跪下!”   司天晴不知所以,唯有默默跪下。   颜佑真冷声道:“今天你去灵飞城办事,见了谁?”   司天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知道东窗事发了。   原来司天晴进芙蓉楼时,颜佑真已经发现她了,想着她大概是去吃饭,并没有叫她,而是在对面茶楼坐镇,盯着街面上的动静。司天晴和蒋翊一起出来,两人举止十分亲密,蒋翊环住她的腰,走路时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她,颜佑真见了不由得火冒三丈,细想司天晴这些日子的异常,怪不得她总是找借口下山,看来都是见蒋翊去了!   颜佑真骂道:“你糊涂啊,你怎么还跟他纠缠不清!”   司天晴低着头任由她骂。   颜佑真说:“溟剑宗跟灵飞派势同水火,你跟他能有什么好结果?”要她跟蒋翊断了,以后再也不许见面。   司天晴噙着泪摇头,哽咽道:“娘,已经迟了。”双手抚上肚子。   颜佑真见了,闭了闭眼睛,恨恨骂道:“你这个冤孽!” 第135章 父女决裂(上)   司宪得知司天晴私下一直跟蒋翊偷偷来往,甚至珠胎暗结,又气又怒,把蒋翊痛骂一顿,当即要去找他算账。   颜佑真拦住他,说:“事已至此,找他有什么用,你这样大张旗鼓的,传扬开来,还不是叫人看笑话。现在的问题是晴儿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孽障,自小聪明懂事识大体,谁知在这上头犯了糊涂!”   司宪骂道:“都是姓蒋的不安好心,晴儿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儿家,如何禁得住他的甜言蜜语!也怪我,在晋原城一时心软,没有把这姓蒋的打出门去,才给了他可趁之机,这回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司宪拿着一瓶丹药去找司天晴,要她把孩子拿掉。   司天晴无声流泪,一个劲地摇头。   颜佑真握着她的手劝道:“听爹娘的话,蒋仲宣绝非良人,你还是跟他断了吧。长痛不如短痛,这丹药是你爹特地找人买的,服下后只有一点痛,就当生了一场病,别怕,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司天晴扑在颜佑真怀里,哭得满脸是泪,可怜兮兮看着她:“娘,我不要,我不要!”   颜佑真是女人,知道拿掉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不只是身体上的伤害,心理上更是一种摧残,终究是心疼女儿,抱着她唉声叹气。   司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抱成一团的母女,硬起心肠说:“这个孩子必须拿掉,不然就是害了你一生。”倒出丹药,递给司天晴,逼她服下去。   司天晴怔怔看着那颗丹药,忽然打了个寒颤,啪的一声打掉那颗丹药,并将之踩在脚下,碾成齑粉。   司宪气得脸色铁青,作势要打她。   司天晴也不躲避,木着脸站在那儿让他打。   司宪颓然放下手,冷声道:“从现在起,你哪儿也不许去,一直在屋里待着,什么时候拿掉孩子什么时候出门。”拂袖而去。   颜佑真摸了摸司天晴的头,叹道:“别怪你爹狠心,他都是为你好。以溟剑宗的野心,日后和灵飞派迟早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到时你夹在中间如何自处?还有蒋翊那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是娘在背后道人长短,别说你爹不喜欢他,就是娘对他也生不出好感来,感觉他这个人像是带了个面具,叫人摸不清他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司天晴哽咽道:“他对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对女儿却是真情实意,女儿不傻,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喜欢我的,幸运的是我也喜欢他。大家日常闲话,不总是感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吗,为何硬要拆散我们呢?”   颜佑真听的直摇头,问她:“那你是要有情郎还是要爹娘?”   司天晴默默流泪,低头不语。   颜佑真拍了拍她说:“你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就别出去了,我会对外说你在闭关修炼。”亲手设下法阵,将她关在屋内,以防她偷跑出去见蒋翊。   司天晴麻木地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往下流淌,彻夜未眠,哭得眼睛都肿了。   第二天司宪又来了,这次他准备了好几粒丹药,决定恶人做到底,威逼她说:“你要是不把这个孽种拿掉,以后就别想重见天日!”   司天晴表面温柔似水,内心实则自有主见,听司宪骂肚子里孩子是孽种,不由得激起了反叛之心,咬牙道:“我不,这是我的孩子,我要保护他!”推开司宪,掉头就往门外跑。   司宪气急败坏追上去,见家中下人全都看稀奇似的看着他,这才记起身份,忙缓下脚步,吩咐下人:“拦住小姐,不许她出去!”   司天晴刚跑到大门口,便被颜佑真捉了回来,其实她就算跑出了梧桐苑,也跑不出灵飞派。司天晴闹了这么一场,司家下人全都躲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向疼爱女儿的家主夫人竟是要将她关起来。   只要是正常人,都不能忍受失去自由,何况还要失去孩子,司天晴无法,只好买通伺候她的侍女,给蒋翊发了一封传讯符。   蒋翊得知司宪竟然逼司天晴拿掉他的孩子,二话不说单枪匹马闯进了灵飞派,吓得值守山门的小弟子忙不迭跑来禀报顾衍。顾衍拦住蒋翊,见他沉着张脸,似乎来者不善,冷声问:“观尘君,你擅闯灵飞派,所为何事?”   蒋翊对他行了一礼,客客气气说:“顾掌门,你放心,我这次来,不为公事,纯是个人私事,一时情急,还望海涵。”   顾衍亦听说了司天晴被关的事,儿女私情,他不好插手,侧身让到一边。   蒋翊径直来到梧桐苑,求见司宪。司宪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蒋翊,若不是因为他,家里也不会闹成这样,怒道:“他还敢来见我?来人,把他打出去,以后再不许登司家的门!”   蒋翊这次来,根本没想过单凭言语就能打动司宪,也不客气,当即把司家护卫打的落花流水,硬闯进了梧桐苑,抓住一个侍女,问清楚司天晴在哪儿,径直来到房门前,祭出照青剑,硬生生把门口法阵破了。   法阵一破,司天晴推开房门跑出来,一把抱住他,惊喜不已,“仲宣,你来了!”   蒋翊心疼地看着她,“晴儿,你受委屈了!”   司天晴听到他的安慰,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蒋翊拥着她便往外走。   这时司宪和颜佑真赶到。司宪见到蒋翊竟然想带走司天晴,暴跳如雷,“竖子尔敢!”   蒋翊朝两人行了个大礼,“司长老,夫人,在下对令嫒倾心已久,还望成全!”   司宪脱口而出:“休想!”   蒋翊根本不理他的拒绝,看向颜佑真说:“夫人,但凡是个男人,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没了,我先带走晴儿,回头再向二老请罪。”   颜佑真哀叹一声,闹到这个地步,她早就心软妥协了,因此撇过头去,没有阻拦。   司天晴心里想的是她先跟蒋翊走,回头等生下孩子,父母气消了,再回来便是,因此紧紧跟着蒋翊,决意要离开。   司宪看着司天晴的目光既愤怒又伤心,指着蒋翊说:“你以为他是什么良人吗?你别被他巧言令色骗了,他跟景雍是同一类人,有其师必有其徒,都是野心勃勃自私自利之辈,你跟着他,绝没有好下场!”   这时的司天晴如何听得进去,低着头不说话,攥着蒋翊的手一直没有放开,离去的态度十分坚决。   司宪失望之极,撂下狠话说:“你今天要是敢离开这个门,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司天晴听父亲竟是要与她决裂,眼泪哗的一下流下来,甩开蒋翊的手,情不自禁喊了声:“爹!”   司宪露出希冀的神情,朝她伸出手,“晴儿乖,随爹回去。”   蒋翊神情紧张看着她,生怕她选择父母,放弃自己和孩子,双拳不知觉紧握,手心都出汗了。   司天晴呆呆站在那里,良久未动,忽然朝司宪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爹娘,请恕女儿不孝!”捂着嘴泪流满面跑出了梧桐苑。   司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蒋翊松了口气,忙追了上去。   蒋翊大闹梧桐苑,将司天晴带走了,此事很快传遍整个灵飞派,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钱佩忍不住给钟令仪发了个传讯符,说起此事,字里行间让她劝司天晴回来。钟令仪接到传讯符时,正在长洛城城主府做客,一时没顾得上拆阅。   无双城被围,她想多筹措些丹药法器送过去,无奈自己一穷二白,重修太微宫都是到处东挪西凑,还只能修缮主殿,根本拿不出多余钱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好把主意打到长洛城城主朱全身上。钟理还在时,朱全就是上邺城城主,为人谨慎圆滑,后来太微宫覆灭,上邺城改名长洛城,他依然是长洛城城主,被人嘲讽两姓家奴也不在乎,稳稳坐着他的城主之位,并将长洛城打理的日益繁盛。   钟令仪和景白找上门时,朱全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准没好事,面上却是客客气气把他们请进城主府,奉上灵果灵茶招待。不等钟令仪道明来意,他主动提起钟理,又说起长洛城的扶苏园,说自己每年牡丹花开时都去缅怀故人,以示自己不是背主忘恩之人。   钟令仪说:“朱城主有心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来太微宫时,我还捉弄过你,觉得你帽子特别,故意把酒水洒在你身上,趁你整理仪容时,偷偷把帽子藏起来,玩够了才装作找到了,把帽子还给你。”   朱全笑道:“我也记得这事,当时还纳闷,怎么好好的帽子突然不见了,今天算是解开谜题了,原来竟是钟姑娘从中捣鬼。”   大家说起往事,彼此感觉拉近不少,钟令仪趁气氛正好,说:“朱城主,这次我不请自来,是因为重修太微宫手头紧凑,想请你接济一二。”   这个理由甩出来,朱全若是还顾念旧主,就不得不帮这个忙,沉吟道:“不知钟姑娘要多少?”   钟令仪随口道:“自然是多多益善,没有十万灵石,五万也可以。”   朱全听到这个数目,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为难道:“钟姑娘,我只是管理着城主府,城主府灵石库又不是我的!”心里骂道十万灵石,真敢张口,城主府灵石库都不一定有十万灵石!   钟令仪打量着眼前这座宽敞华丽的建筑说:“朱城主执掌城主府有四五十年了吧?想必私囊颇丰?人人都知道朱城主最擅理财,何必跟我这个毁家灭门之人哭穷呢!”   朱全人老成精,无论钟令仪怎么说只肯出五千灵石,还哭丧着脸说是他全部家财了。   钟令仪顾念旧情,不好翻脸,想到如今丹药法器涨价涨得厉害,五千灵石够买什么,不由得满心失望。   景白祭出斩霜剑,坐在那里慢慢擦拭,淡淡说:“朱城主,我是溟剑宗弟子,你说我要是万一失手伤了你,极意观敢不敢找我算账?”   朱全心都在滴血,最后掏了一万灵石,总算把这两尊瘟神送走了。   钟令仪成功拿到灵石,出了城主府,这才有空拆阅钱佩的传讯符,看到司天晴竟然跟蒋翊走了,大吃一惊。 第136章 父女决裂(下)   离开长洛城城主府,钟令仪和景白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钟令仪看着手里的传讯符,为难道:“二师兄说我跟师姐关系好,让我劝她回来,我怎么劝啊?”   景白摇头说:“蒋师兄和司姑娘两情相悦,即便你跟司姑娘亲如姐妹,这种感情之事又怎好干涉?蒋师兄不是没有担当的人,你这会儿棒打鸳鸯,日后他们俩成婚,你岂不是尴尬?还有钱有为要劝,让他自己去,为什么要你出这个头?”   钟令仪想想也是,自己还是不插手的好,二师兄还是跟以前一样,贼精贼精的,说:“师姐是冲动了点儿,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叫司师伯硬是逼她拿掉孩子,她该多伤心啊!司师伯对师姐看着严厉,其实心里疼爱得很,等过段时间气消了,孩子出生了,他再不喜欢蒋仲宣,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景白点头表示赞同,心里想的却是蒋师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前也没见他沉溺过儿女私情,不是忙着练剑就是处理门派事务,没想到一旦坠入情网,动作这么快,孩子都快有了。反观自己,认识阿如都二十多年了,连当街牵个手都要鼓足勇气,想到这里,一直盯着钟令仪的手看。   钟令仪手里拿着一张空白传讯符,四处张望,不防被路人撞了一下。   景白顺势牵住她的手,问她做什么。   钟令仪说:“我想给师姐发个传讯符,问问她人在哪儿,近况如何,蒋仲宣对她好不好。”   景白便说:“前边有个丹药铺,你不是要买丹药吗,咱们进去坐坐。”   两人进了丹药铺,钟令仪问伙计要了纸笔,先把写给司天晴的传讯符发出去,才跟掌柜商谈起采买丹药一事,得知聚灵丹、养元丹又涨价了,气道:“以前聚灵丹一瓶只要十块灵石,现在竟然要十九块,掌柜的,你这样漫天要价,城主府的人就不管吗!”   掌柜的忙说:“这位姑娘,你是不晓得现在的行情,丹药一天一个价,尤其是聚灵丹、养元丹这些常用丹药,你出去打听打听,别家聚灵丹都卖二十块一瓶,十九块是我给你的折扣价,你还叫贵,那这生意没法做了。”   钟令仪皱眉,拿过一瓶养元丹,倒在手中查看。   那掌柜的信誓旦旦说:“姑娘放心,我家丹药品质绝对有保证!”   钟令仪看的摇头,这养元丹品质远不如傅铭炼制的,价格反倒翻了一番,感觉数量有些不对,数了数一瓶丹药竟然只有十颗,气道:“掌柜的,你这是短斤缺两!”一瓶丹药向来默认是十二颗。   那掌柜丝毫没有被抓现形的尴尬,一脸坦然说:“现在都是这样,你去别处,一瓶也是十颗,品质还没我这儿的好呢。”钟令仪跟他好说歹说,那掌柜就是不肯降价,还说:“姑娘,你要是不买,转头就被别人买了。”一副完全不愁没生意的样子。   钟令仪又去别的丹药铺看了,果然都是一瓶十颗丹药,品质方面一家比一家差,不由得唉声叹气,大骂奸商,心想要是傅铭还在就好了,她自己买材料炼丹能便宜许多,想到这里,心念一动,“小白,你说我能直接去找傅家买丹药吗?”这样就不用受中间这些奸商的盘剥了。傅铭所在的傅氏家族乃是中州最有名的炼丹世家,以她跟傅铭的那点交情,不知道能不能从傅家手里买到丹药。   总价一万灵石的丹药,对别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对她来说是很大一笔金额,能省一点是一点,她决定跑一趟晋原城。   长洛城到晋原城御剑飞行只要两个时辰,两人中午出发,太阳还没落山便到了晋原城。钟令仪先去丹药铺逛了一圈,聚灵丹十八块灵石,养元丹三十八块,不过一瓶都是十二颗,价格虽然涨了许多,好歹没有像长洛城做的那么过分。   景白替她犯愁,“傅长平走了,你又不认识傅家其他人,一万灵石的生意对他们来说,连个零头都不算,咱们连傅家谁是管事的人都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钟令仪自有主意,笑道:“我怎么就不认识傅家其他人了?你忘了傅佳人了!”   景白一愣,他完全没往女眷那方面想,笑道:“看来要去叨扰赵师弟了,顺带晚上就住他那儿。”   当初傅铭替傅佳人出头要赵桓娶她,是钟令仪陪着傅佳人一起去的,两人虽说没什么交情,可这确实是一份人情,因此钟令仪上门求傅佳人帮忙时,傅佳人一口答应了。有傅佳人这个傅家人穿针引线,钟令仪如愿买到物美价廉的丹药,一瓶聚灵丹只要十四块灵石,品质极佳,甚至傅家管事知道她跟傅铭有旧,还肯另外赊给她五千灵石的丹药,反正太微宫就在那儿,她又跑不掉。   钟令仪自是喜出望外,揣着总价一万五千灵石的丹药去找刘凝。   刘凝这次却表示形势严峻,北关一路查的很严,极意观前两天刚被逮住一批弟子,溟剑宗一查,全是丹药法器这些违禁物资,人证物证俱在,极意观想赖都赖不掉,如今正想方设法捞人呢,暂时没有余力帮她的忙。   钟令仪失望不已,问他现在怎么办。   刘凝指点她说:“钟宫主,你这是当局者迷啊,你要是去北关,那可比我们极意观方便得多,溟剑宗的人都不敢查你。”   钟令仪讶道:“刘长老,你这话说的奇怪,溟剑宗的人怎么就不敢查我了呢?”   刘凝笑道:“有昭明君在,溟剑宗谁敢查你们?”   钟令仪恍然大悟,又说了几句闲话,告辞离去。   她是一个人偷偷来见刘凝的,景白没有同行,回去路上经过一家专卖男子服饰的铺子,她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进去挑了一双灵兽皮做的石青色盘云绣金线厚底靴。吃过晚饭,景白来找她,问她事情办好没,可还顺利,明天是不是该回太微宫了。   钟令仪没答,而是指着桌上的靴子说:“小坏不是咬坏你的鞋吗,试试这个,看合不合脚,要是不合脚,明天还能拿去换。”   景白这才看见鞋子,露出惊喜的表情,口里却说:“一双鞋子可不够,它还把我袜子咬破了呢。”   钟令仪哼道:“你要是不喜欢,那就还给我。”   景白忙抢在手里,笑道:“那我就勉强收下吧。”喜滋滋坐下试鞋,站起来走了两步,赞道:“不大不小,正合适。”复又脱下来。   钟令仪说:“脱下干嘛,你原来的鞋都旧了,就穿这个。”   景白却说:“这鞋子这么漂亮,穿坏了怎么办,留到以后再穿。”   钟令仪觉得好笑,“鞋子再好看也是拿来穿的,你留着当摆设吗?”   景白手拿靴子摇头晃脑说:“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钟令仪眉开眼笑。景白是坐着,她走过来,双手搭在他肩上,趴在他耳边吐气说:“我与傅姑娘谁美?”   景白屏住呼吸,咽了咽口水,“当然是你美。”   “那我与端木姑娘呢?”   景白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端木文琪,喉结上下滚动,一颗躁动的心怦怦乱跳。   钟令仪嘴唇几乎贴上他耳垂,“你怎么不说话了,嗯?是不是端木姑娘比我美啊——”   不等她说完,景白突然转过身,抱住她狠狠亲了一通,哑声道:“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美。”   钟令仪理着散乱的鬓发站直身子,轻咳一声,若无其事说:“那我可就当真了!”喝了口凉茶,缓解身上的燥热,把极意观弟子偷运丹药法器被抓的事说了,“如今北关处处都是溟剑宗的关卡,我要是去北关的话,必得你同行,只是你到底是溟剑宗弟子,要是被查出来,会不会有麻烦——”帮着她给散修盟送丹药,此种行为,无异于资敌。   景白正色道:“我虽是溟剑宗弟子,可是丹药是用来治伤救人的,不分溟剑宗弟子还是散修盟弟子,这场斗争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能多救一人总是好的。你无法眼睁睁看着散修盟的朋友因为缺乏丹药而死去,我亦做不到。”   钟令仪一脸敬佩看着他,心想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抱住他轻声说:“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去北关。”   从晋原城到无双城的飞舟早就被迫关停,钟令仪本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打算御剑飞去。景白问赵桓借了一艘飞行法器,这飞行法器为门派所有,外观呈祥云状,十分小巧,只有一个座位,不过像景白和钟令仪这样身材纤瘦的,勉强能坐两人。这种小型飞行法器经过溟剑宗能工巧匠的改良,飞得又快又稳,缺点就是比一般法器耗费灵石。   溟剑宗的飞行法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匪徒敢打劫,溟剑宗在空中巡视的弟子远远看见了,知道是自己人,不但不会上来盘查,还会行礼打招呼。两人一路顺风顺水,经过一天一夜的飞行,很快来到无双城外。   下了法器,钟令仪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地面、随处可见废弃的法器、还有被沙石掩埋来不及处理的尸体,震惊不已。她亲身经历过太微宫覆灭,本以为自己对门派之战的残酷早有心理准备,直到亲眼目睹现场的惨烈,她才知道自己当年被保护得有多好,门派之争,本质上就是屠杀,毁灭,死亡,赤裸而血腥,毫无人性可言。   无双城被溟剑宗团团包围,早已成了一座孤城,可是依然顽强坚挺着,不肯向溟剑宗低头。昨天夜里,犹如困兽之斗的散修盟主动出击,对溟剑宗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突袭。双方从深夜一直战到天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从大局上来讲,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突袭,散修盟牺牲这么多弟子,似乎只是为了出一口被围城的恶气。溟剑宗亦没好到哪里去,弟子死伤无数,满地都是残肢断骸,所有人灵力耗尽,疲惫不堪,连同门的尸体都没力气收拾。   景白和钟令仪就是这时候到的,两人见到战后的惨状,震撼悲恸之情无以言表,却又无可奈何。 第137章 决战书(上)   溟剑宗坐镇指挥的是端木枫,正红着眼睛核对昨晚弟子伤亡名单,听到景白来了,都没见他,随便派了个端木家的弟子招呼他。   此人叫端木和,乃是端木家远支,天生一张笑脸,看着就面目可亲,领着景白钟令仪到一座帐篷前,说:“昭明君,这里条件艰苦,地方简陋,委屈你和这位姑娘暂时在这歇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端木和出来,有弟子叫住他,一脸希冀说:“端木师兄,昭明君来了,大家都在传咱们跟散修盟要和谈了,是不是真的啊?”双方对峙这么久,每天都有同门在自己眼前死去,溟剑宗弟子亦是人心肉长,承受的压力和害怕可想而知,自是盼望结束这场门派之战,早点回到东海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端木和沉着脸说:“别乱传谣言,万一要是动摇人心,小心端木长老拿你祭旗!”   那弟子骇得脸色发白,好半晌懦懦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溟剑宗啊?”   端木和抬头看着北方苍茫辽阔的天空,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像是死去的同门师兄弟的哀鸣呼号,露出麻木茫然的神情,“我也不知道。”   景白和钟令仪坐在帐篷里,隔着厚厚的门帘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心情十分沉重。景白想到外面死去的那些弟子,难过的眼睛都红了,“每一个弟子,都是一条活生生人命,身后都有父母家人,他们大多都是自小拜入溟剑宗,为了修习道法,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努力,就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在这里——”   景白越说越无力,他实在无法苟同景雍的做法。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钟令仪靠着他呆呆坐着,亦是沉默不语。溟剑宗是胜出一方,已是如此惨状,那散修盟呢,岂不是更糟?她甚至不敢想象散修盟现在的境况。   两人枯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连说话都提不起兴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喧哗痛哭声。景白叫来端木和,问出什么事了。   端木和说:“散修盟的人送来了咱们弟子的尸体,同时想要回他们的人。”   景白听的神情黯然,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钟令仪忙跟在他身后。   溟剑宗负责对接阵亡弟子尸体的是端木宁。钟令仪见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他全无苍溟城时华服美食、婢仆环绕的排场讲究,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道袍就来了,像是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一介贵公子变成了不修边幅落拓不羁的江湖客。他见到景白和钟令仪,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言行举止再也没有以前的轻浮张扬,经历过这样一场残酷的门派之战,每天眼睁睁看着同门手足痛苦不堪的死去,身上一切活力都被抽干了,仿佛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人,神情木然问:“散修盟的人到了吗?”   端木和低声说:“已经在营地外面。”   端木宁应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   散修盟负责此事的是陆辞芳,身边还跟着贺俊鸣,不过他是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钟令仪吃惊地看着他道袍下空荡荡的双腿,眼睛慢慢湿润了。贺俊鸣本人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见她直愣愣看着自己的腿,还冲她微微颔首。陆辞芳也发现了她,不过他代表的是散修盟,没有任何表示,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身上道袍血迹未干,整个人瘦了许多,面容疲惫不堪,模样比端木宁还凄惨,几乎成了流浪汉,下巴到脖子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并未包扎,可以清楚看见血肉外翻,甚是恐怖。   钟令仪来不及伤感,因为很快散修盟阵亡弟子的尸体用推车运过来了,她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袁复礼,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落,用力捂着嘴怕自己当众失态。   陆辞芳终于动容,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让它掉下来,好半天哽咽道:“小袁,我来接你回家。”   贺俊鸣推着轮椅静静看着袁复礼的尸体,伸手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早已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钟令仪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扑到景白怀里痛哭。   景白亦是眼眶通红。   端木宁漠然看着,这些天死的人太多,他早就麻木了,对陆辞芳说:“能找到的尸体都在这儿了,你们确认无误就走吧。”这是溟剑宗营地门口,自然不能让散修盟的人多待。   钟令仪忙抹了把眼泪,抽泣道:“端木道友,我想跟陆道友说几句话。”   端木宁皱眉道:“这是溟剑宗大营,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   陆辞芳淡淡说:“端木曼成,你何必这么不通情理,大家好不容易碰见故人,叙叙旧又怎么了,下次再见到,说不定就是我的尸体。”   钟令仪呸了一声,哭道:“陆辞芳,你胡说什么,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陆辞芳面无表情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大家早有心理准备,钟姑娘,你别哭了,人固有一死,大家能为保卫无双城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他这话说出来,就连溟剑宗的人都触动不已,心想自己大概也逃不脱这样的下场吧!端木宁亦是恍惚了一下,不再说什么,带着溟剑宗阵亡弟子的尸体回去了。   钟令仪和陆辞芳、贺俊鸣走到附近山坡下说话,溟剑宗值守弟子远远盯着他们,景白碍于身份没有上前,只在一边站着。钟令仪看着贺俊鸣,期期艾艾问:“你的腿,还能接好吗?”贺俊鸣浑不在意说:“没事,等这场战事过去,到时要是还能活下来,可以装义肢,照样能走路。”   钟令仪低声道:“不是可以断肢重生吗,怎么会弄成这样——”贺俊鸣好歹也是筑基后期修士,不比普通凡人,照理说断肢这样的重伤第一时间就应该续接上了。   陆辞芳摇头说:“丹药不够,医师也忙不过来,一切只能以活命为先。”   钟令仪黯然无语。   贺俊鸣说:“钟姑娘,你别为我难过了,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你看小袁他——”说着声音又哽咽了,他忙转过头去,极力平复悲痛的心情。   陆辞芳说:“钟姑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你一人支撑着太微宫,本就缺钱少物,还想方设法托人给我们送丹药,真是多谢了。”   说到这里,钟令仪想起正事,拿出两个储物袋递给他,“希望对你们有用。”   陆辞芳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满满都是丹药,朝她行了一礼,神情激动说:“正是雪中送炭,钟姑娘,不瞒你说,经过昨晚一战,我们的丹药法器都见底了。”   钟令仪露出欣慰的表情,“能帮上忙就好。”也不枉她辛辛苦苦专门跑一趟北关了!   端木和一直注意着他们,见到装满丹药的储物袋,竟然有两个,显然早就准备好了,皱了皱眉,看在景白的面子上,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重重咳了一声,走过来催促陆辞芳他们离开。   陆辞芳朝钟令仪拱了拱手,很快带着散修盟的人走了。   回到无双城,陆辞芳去城主府复命。安葬抚恤这些事原本是城主府总管严西范的职责,这次李道乾亲自处理,指示大家将尸体摆在院中,竟然将偌大的院子摆的满满当当。众人这段时间尽管见多了死亡,看到这么多的尸体,依然十分震撼。   李道乾走到第一具尸体前,问:“此人叫什么,什么修为,哪里人?”   城主府的管事忙对着尸体辨认,又翻了翻记录,说:“此人叫吴阿满,哪里人不知道,筑基初期修为。”   李道乾亲手将白布覆在他身上。   走到第二具尸体前,依然是这番操作。   院中原本还有人来人往嘈杂的说话声,随着李道乾一具具尸体问下去,依次覆上白布,周围很快变得安静下来。众人听着这一个个死去的同门的名字,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那一个个名字仿佛重若千钧,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气氛肃穆沉重,众人尽皆无言,唯有一问一答的声音。当问到袁复礼时,陆辞芳代答:“此人叫袁复礼,筑基后期修为,出生于中州一个叫竹林镇的小地方,原本经营着一家酱肉店,在无双城被围时,毁家纾难,不但将所有钱财捐献出来,还壮烈牺牲了。”   李道乾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手里的白布递过去,说:“你来。”   陆辞芳跪在袁复礼身边,拉着白布一点点往上覆盖,最后遮住脸面时,再也忍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李道乾问完所有死去弟子的名字,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天色早已变暗,廊檐下挂满了白色的灯笼。他站在前方,看着大家说:“这些为无双城死去的人,每一个都是英雄,以后城主府会每年祭祀,你们的名字将刻在石碑上千秋万代永垂不朽,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你们!”   他抬起头,望着这座自己亲手建立如今却满目疮痍的城池,心想一切该结束了!   溟剑宗这边也在安排把死去弟子的尸体运回苍澜岛,端木家死了一个叫端木启的金丹弟子,端木枫将他尸体放在自己住的帐篷里,就地设起了灵堂,几乎所有弟子都前来拜祭。这天一大早,端木枫站在灵前,刚上了三炷清香,忽然有弟子惊慌失措跑进来,结结巴巴说:“李,李,道乾来,来了——”   端木枫没听清,骂道:“活到这么大,话都不会说吗?慌慌张张干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那弟子用力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说:“启禀长老,千机真人李道乾来了!”   端木枫眸光一紧,问:“他一个人?”   那弟子用力点头。   端木枫骂道:“他一个人,你怕什么!”深吸口气,迎了出去。   李道乾手持拂尘,走到溟剑宗大营里像是走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目不斜视。溟剑宗弟子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脸上露出畏惧又好奇的神情,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端木枫远远站着,神情戒备看着他,“李道乾,你擅闯溟剑宗大营,又想干什么?”   李道乾打量着他,挑眉道:“端木建阳,在连海城时你受了我一掌,恢复得很好嘛!”   当着众多弟子的面,端木枫深觉羞辱,脸色涨得通红。   李道乾也不废话,伸手一挥,甩出一张黑底红字的烫金帖。   那帖子上灌注满了灵力,端木枫接在手里时,竟然承受不住,身形一晃,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知道受了伤,怕人看出异样,忙又咽了下去。低头看帖子时,大惊失色,只见上面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决战书。   打开一看,里面是洋洋洒洒一篇文章,骈四俪六,文采甚佳,大意是要和景雍一决高下,生死不论。 第138章 决战书(下)   李道乾给景雍下决战书的事很快传扬开来,整个天下为之震动,无论是东海、北关,还是南越、西蜀,抑或是中州、河洛,每一座茶楼酒馆都在议论此事,都在猜测景雍会不会接受挑战。站在溟剑宗那边的表示轻蔑不屑,声称景雍是天下第一高手,无人能敌;同情散修盟的则振奋不已,说李道乾修为深不可测,敢挑战景雍,自然有把握对付他;更多的是没有立场的中间派,根本不在乎谁胜谁负,只想凑热闹看好戏。   整个天下被两大元婴决战一事搅得如同一锅沸汤,绝大多是都是置身事外不明所以的旁观者,而像张默然、顾衍、谭纶这样身处其中的上位者却知道散修盟只怕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然李道乾不会出此下策,以自己性命做赌注,和景雍决一死战。   消息传到灵飞城时,蒋翊悚然一惊,以他对景雍的了解,师尊为人骄傲自负,绝对容忍不了李道乾如此挑衅,一定会接下这封决战书。两大元婴真人一决高下,生死不论,绝不是斗法台上点到为止,其结果一定是不死不休。李道乾敢下这样的决战书,显然早已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准备,万一师尊要是有个好歹,那溟剑宗岂不是要大乱——   想到这里,蒋翊心乱如麻,再也坐不住,来到后院见司天晴,见她埋头坐在窗下做针线,拿过她手里的衣衫,说:“外面天气正好,你成日在屋里闷着做什么,这些小事自有人做,何须你亲自动手,来,我陪你出去走走。”   司天晴这些天一直随蒋翊住在林溪客栈,每每想起父母便长吁短叹郁郁不乐,加上怀有身孕,身体不适,除了蒋翊和伺候的丫鬟婆子,没有见过其他人,每日闷在房里不肯出门,蒋翊怕她忧思成疾,只要一有空就来陪她。   司天晴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想亲手做几套衣裳,不过我从未做过婴孩衣服,把握不准尺寸,似乎做大了。”   蒋翊扶着她出门,说:“小孩长得快,做大了就留到以后再穿。”   两人晒着初秋的暖阳,在后院小花园里漫步。蒋翊摸着她肚子,说:“也不知是男是女,你娘对你可真上心,还没出来呢,就亲手准备了这么多的衣衫鞋袜,我可是连条汗巾香袋都没收到过。”   司天晴笑着拍掉他的手,没好气说:“怎么,你还吃他的醋啊。”   蒋翊大言不惭说:“是有点,你都不关心我了。”   司天晴扫了他一眼,“你不是好好的吗,又怎么了?”   蒋翊揽着她的腰在亭子里坐下,说:“我想送你回苍澜岛。”   司天晴惊讶地看着他。   “灵飞城到处都是熟人,你连门都不敢出,一直难以开怀,回到溟剑宗或许会好些。围屏山风景秀丽,又有地热温泉,适宜养胎,再说我的观尘殿早就修缮好了,就等着你这个女主人入住呢。”   司天晴问:“那你呢?”   蒋翊说:“我自是随你一起回去。”他打着送司天晴回溟剑宗安胎的借口,谁也不能说他擅离职守。等回到溟剑宗,再静观其变就是。   司天晴心想自己终究是要随他回溟剑宗的,提前适应也好,换个新的环境,也许她会自在些,至少不用成天躲着人了。   蒋翊安排好灵飞城的诸多杂事,第二天便带着司天晴回了东海。因司天晴有孕,不敢飞得太快,路上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等他们到溟剑宗时,景雍已经离开了苍澜岛,师徒两人没有来得及见上一面。   景白亦明白以景雍的性子,一定不会避而不战,眼看一场元婴之战即将爆发,他急的给景雍发了好几封传讯符,却如石沉大海,连句只言片语都没有收到。景白颓然道:“我想知道师尊人在哪儿,我想陪在他身边。”   钟令仪安慰他说:“这种时候,归元真人想必更希望一个人静静待着。”   决战书传扬的天下皆知,只要熟悉景雍的人都知道,这场决战注定不可避免,问题是没有人知道李道乾和景雍选择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一决高下。景雍目前处于失踪状态,谁也联系不上他,景白比别人更迫切地想知道他在哪儿。   钟令仪想了想说:“找不到归元真人在哪儿,我们可以去问千机真人啊。”只要知道两人决战时间地点,景白便可以提前赶到那里去等景雍。   两人以前到过李道乾位于琅琊山深处的洞府,这次熟门熟路找了过去,原本还担心空无一人,没想到不但李道乾在,陆辞芳也在。   李道乾正跟陆辞芳示范自己洞府的法阵怎么开启。李道乾擅长机关阵法之道,他洞府的法阵十分复杂,除了他自己这世上大概没有人破解得了,大门是一重法阵,传送阵所在的二门又是一重法阵,炼丹炼器房是一重法阵,打坐修炼的静室又是一重法阵,炼制傀儡的地下密室更少不了法阵——   陆辞芳听的脑袋都大了,恨不得拿纸笔记下这花样繁多手法各异的法阵都是怎么开启的。末了李道乾让他开启一遍试试。陆辞芳颤颤巍巍施展灵力,结果只成功开启了大门二门的法阵,里面那些炼丹房傀儡房静室密室的法阵毫无反应。   陆辞芳尴尬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钟令仪在一旁小声说:“真人,我娘设的法阵都有玉牌,只要找准节点,把玉牌嵌进去就能开启法阵,您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啊?”每一套法阵的指法和口诀都不同,换成她她也记不住啊!   李道乾瞟了她一眼,冷笑说:“饭都已经做好了,端起碗吃很麻烦吗?难道还要我喂到你嘴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就会投机取巧!”   钟令仪被他冷嘲热讽的样子吓得不敢出声。   陆辞芳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是我太笨了,都怪我平时懒惰,对各种指法和口诀都不熟练,回头我一定好好学阵法之道。”   李道乾毫不留情打击他:“就你这蠢笨样儿,连几套指法和口诀都记不住,还想学阵法之道,趁早算了吧!”   陆辞芳被骂得狗血淋头,一脸生无可恋站在那儿。   李道乾怼完两人,抬头看着外面,高声说:“还有站在门外偷听的,想进来就进来,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景白和钟令仪一起来的,因为溟剑宗和散修盟的敌对立场,他碍于身份不好进去,便在洞府外面等着,谁知李道乾发起火来连他这个无辜之人都不放过,只好狼狈地走进来,冲李道乾行了一礼。   李道乾看也不看他,转身在上首主座坐下。底下三人跟鹌鹑似的站着,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说话。   李道乾又说:“怎么都哑巴了?”   钟令仪腹诽,千机真人今天是属刺猬的吗,见到谁都恨不得扎两下,以前对他们可客气了,态度和蔼可亲,还跟大家同席而坐。   李道乾忽然说了声:“上茶!”   陆辞芳忙不迭往外跑。   “站住!”李道乾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叫你!小韩,上茶。”   陆辞芳摸了摸鼻子,默默走了回来。   钟令仪在一旁无声地嘲笑他。   陆辞芳瞪了她一眼。   两人正打着眉眼官司,韩君集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李道乾抬起下巴,指了指陆辞芳。韩君集便将茶杯递给陆辞芳。   陆辞芳受宠若惊,在场这几人,李道乾是主,景白和钟令仪是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第一个喝茶,连声说:“不敢,不敢——”   李道乾不耐烦道:“叫你拿你就拿着,你还不愿意吗?”   陆辞芳忙接在手里。   李道乾看着他,面无表情说:“过来。”   陆辞芳端着茶颤颤巍巍走上前。   “跪下。”   陆辞芳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跪下了。   李道乾注视着他,慢慢说:“虽然你有些蠢笨,好在心性不错,有容人之量,身为上位者,个人修为强大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识人容人,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今日我便收你为徒,不求你青出于蓝,只望你日后行事靠谱些,莫要整日传出风流名声,尽给我丢脸。”   陆辞芳惊呆了,万万没想到李道乾竟然要收他为徒,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听到后面说他风流的话,又情不自禁涨红了脸。   钟令仪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儿,急得踢了他一脚,提醒道:“快磕头!”她生怕李道乾是一时心血来潮,催他赶紧把头磕了,定下师徒名分再说。   陆辞芳回过神来,忙行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末了奉上清茶,叫了声:“师尊。”   李道乾接过茶喝了一口,看着钟令仪和景白说:“今天你们俩是见证人,一个是溟剑宗未来之主,一个是太微宫宫主,日后都将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这场拜师仪式虽然简陋,却不算寒碜。既然你们碰巧赶上了,一切都是天意,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他问景白有没有想要的丹药法器,只要他拿得出来,必不吝啬。   景白说:“在下此次前来,是想知道真人和我师尊约定在哪里会面,我联系不上师尊,甚是担心。”   李道乾说:“我知道了,我也在等景归元的回信,等确定下来,自会通知你。”说完他转头看向钟令仪,招手说:“你来。”   钟令仪忙走过去。   李道乾示意她再近一点。   她看了一直跪着的陆辞芳一眼,心想难道千机真人知道她叛出灵飞派,也要收她为徒?自己要不要答应呢——   正胡思乱想间,李道乾从左手取下一个一直戴着的扳指,递给她说:“这个叫鸢尾环,是你娘送给我的,我后来重新炼制过了,现在物归原主,具体怎么用,你慢慢摸索吧。   钟令仪打量着这个扳指,上面刻满了深奥玄妙的图案和法阵,一看就品相不凡,能让李道乾这个元婴真人贴身戴着的法器,自然不是凡物,何况又有这样的渊源,钟令仪一脸郑重接在手里。   李道乾站起来,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外面广阔无垠的天空,对韩君集说:“诸事已毕,小韩,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139章 太阳陨落(上)   钟令仪和景白离开李道乾洞府后,钟令仪拿着鸢尾环不停摆弄,一会儿问景白好不好看,一会儿施法试着触发指环上的法阵,又从脖子上拿下一直戴着的双环玉扣,放在一起比较,点头说:“果然是我娘炼制的东西,风格都一个样。”喜滋滋将指环收起来,本以为会白跑一趟,没想到满载而归。   景白想到李道乾这个时候收陆辞芳为徒,显然是在提前做安排,以防不测,心情有些沉重。他之前领教过李道乾有多厉害,当他施展元婴威势时,犹如泰山压顶,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其修为完全不在师尊之下。两人即将决战,他更为景雍担心了。   钟令仪见他神色抑郁,不由得问:“小白,你怎么了?”   景白忽然说:“阿如,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师尊和千机真人进行这场决战?”   钟令仪沉默地看着他。   景白亦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牵涉到至亲之人,心里仍然不可抑制的涌现出这样可笑的念头。   钟令仪察觉到他内心的担忧和害怕,伸手抱住他,安慰道:“小白,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勇敢,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景白回忆起和景雍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我有记忆起,走路还跌跌撞撞时,就已经被师尊收入门下了,可以说我是师尊一手带大的,师尊对我来说如师如父。师尊日理万机,小时候都是奴仆照顾我,入门功法,自有师兄们教我,其实我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有一次他检查我剑诀背的怎么样,责备我偷懒,骂了我几句,我还没学到那儿呢,委屈的直掉眼泪。师兄在一旁解释,他听了后皱眉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连剑诀都没背全’,我哭得更厉害了。他有些慌了神,忙说‘既然还没学到,那就算了,你别哭了’。我那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哭个不停,无论师兄怎么哄我说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都没用,伤心的好像天都要塌下来。我第一次见师尊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走过来动作笨拙地抱起我,也不说话,闷头就往外走。你知道他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钟令仪以自己的经验猜道:“是不是抱着你御剑飞行,然后带你吃各种糖果点心啊?不然就是买有趣的玩意儿哄你——”   景白摇头说:“师尊这样的人哪会哄小孩啊,再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地方在哪儿,他抱着我来到围屏山,带我一起泡温泉,还给我擦背,教我游泳。我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直到师兄来把我接走。从此以后我便知道,师尊待我虽然严厉,对我却是极好的,师兄们都说,从未见过师尊哄人的样子,那一次算是开了眼界。”   “对了,那天师尊还给我剪脚趾甲。游泳的时候,大概是我的脚划到了他,他发现我脚趾甲长了,找来剪刀,第一下就剪破皮了,不过不疼,我没哭,可是师尊看着我脚指上冒出来的血珠子,吓得脸色都变了,立马把剪刀扔了,还夸张地拿出一颗丹药想喂我吃下去。我跟他说我是小孩子,不能吃丹药,他才把丹药收回去,又到处找药粉给我止血。等奴仆们把药粉找到时,那点伤口早就不流血了,他还是郑重其事的给我把伤口包扎起来。”   钟令仪对景雍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溟剑宗大殿一言不发杀了蔡溪民那会儿,强大而冷酷,无人敢忤逆,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温情慈爱的一面,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景白像解锁回忆的开关,一路都在述说小时候的事,大都和景雍有关,钟令仪通过他的叙述认识到一个全新的景雍,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会慌乱失措无可奈何,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似凡俗之人的归元真人。   两人一回到无双城外的溟剑宗大营,端木和就来找景白,说端木长老有请。钟令仪留在帐篷里歇息,景白自去见端木枫。   端木枫并不是单独见他,除他之外,端木宁也在,另外还有一个掌管财物的古月远古长老。端木枫表示溟剑宗外面看着强大,其实内里空虚,目前苍溟城戍卫弟子都不够,他想撤回一部分弟子,征询大家意见。   众人顿时明白了,景雍和李道乾决战在即,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万一景雍有什么意外,溟剑宗到时只怕要生乱,端木枫提前撤回弟子,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景白便说:“这事端木长老自行决定即可。”端木枫统领溟剑宗大营,所有事一言而决,他无职无权的,不过是借住几日,不明白为什么特地把他找来。   端木枫说:“撤回弟子乃是大事,本该掌门亲自定夺,只是掌门最近行踪不定,我不敢擅作主张,故而把大家叫来一起商量。”   古月远很快领悟到端木枫的意思,他哪是不敢擅作主张啊,而是怕景雍日后查问起此事不好交代,景雍对底下人擅权向来引以为大忌,端木枫因而把大家全都拖下水,尤其是景白这个心腹弟子,表示他端木枫可没有擅自行动,撤回弟子一事是大家一致同意的。古月远默默瞥了端木枫一眼,心想端木建阳不愧是老狐狸,这么点事还要拖上大家一起扛,真是老奸巨猾。   端木枫撤回弟子也是为了安定人心,以防万一,众人没有理由反对,问题是撤回多少弟子合适。万一这边撤回弟子,那边散修盟的人受了刺激也来个决一死战,那岂不是完了!几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瞒着大家撤回一半弟子,分成一小批一小批偷偷离开,告诉留下的另外一半弟子,离开的人是外出执行任务去了,尽量不让散修盟察觉此事。   钟令仪得知溟剑宗决定将一半弟子偷偷撤回苍溟城,心想两大元婴真人之间的决战,不只代表他们本人,还有各自身后的门派和利益亦将受到影响,大家都做好了最坏结果的准备,尽量将可能引起的动荡减少到最小。   晚上钟令仪在帐篷里简单洗漱一番,出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景白,最后发现他坐在附近小河边发呆。钟令仪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繁星满天,银河璀璨,倒映在秋日清浅的河水里,波光荡漾,竟也让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钟令仪朝水里扔了颗石子,打碎整片星河,泛起阵阵涟漪,“你在干嘛,看星星吗?”   景白抬头看天,“今晚星星好亮啊。”   “对啊,月明星稀,没有月亮,星星自然就亮了。”   景白听着她随口说出的话,不由得想起了星月之争的由来,金丹魁首一直被誉为明月,而世人向来喜欢用太阳形容元婴真人,忽然问:“那如果太阳陨落了,还会有月亮吗?”   钟令仪扔石子的手一顿,知道他意有所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白天太阳多明亮闪耀,都影响不了晚上星星和月亮散发自己的光辉。”   景白轻叹一声,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师尊现在在哪儿,是不是也跟我看着同一片星空。”   这时钟令仪收到了一封传讯符,是李道乾发来的,上面只有短短八个字——东海之滨,蓬山群岛,这表示李道乾和景雍约定在东海之滨的蓬山群岛决一死战。   蓬山群岛位于北关和东海交接处,有大小岛屿一百多个,许多都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岛。两大元婴真人选在这里决战,显然是不想被人打扰。   景白和钟令仪连夜赶往蓬山。可是蓬山这么大,光是岛屿就有一百多个,他在蓬山群岛上空御剑飞行了一圈,累的灵力都快耗尽了,根本找不到景雍在哪儿。两人落在一座荒岛上,钟令仪被猛烈的海风吹得差点站不住,没好气说:“千机真人真是的,也不说具体哪天,还只给了这么一个大概地方,他知道蓬山群岛多大吗?弄的咱俩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说不定归元真人这会儿还在苍澜岛,还没出发呢。”   景白眉头紧皱,“那怎么办啊?”他之所以这么急,就是想赶在决战之前见景雍一面。   钟令仪安慰道:“哎呀,你急什么,要找人还不容易,我有一百种法子包你找到归元真人。不过我这会儿又累又饿,还有这风吹得我脑袋疼,要先找个地方歇会儿。”   这座无名荒岛很小,两人御剑飞了小半个时辰便转完了,东北边是光秃秃的岩石山,中间一带是杂草丛生的稀疏树林,西南沿海一带则是大片沙滩,两人最后在岩石山上找了个山洞,打扫干净,点上火堆,收集干草,铺上两件景白穿旧的道袍,钟令仪拿出一个打坐用的蒲团,又卷起衣服当枕头,躺在上面试了试,笑道:“感觉在这里过夜,不比太微宫的草庐差呢!”   景白自小在东海长大,对海边生活甚是熟悉,熟门熟路抓了一条足有两尺长的大鱼带回来。钟令仪吃着香喷喷的烤鱼,赞道:“这什么鱼啊,鱼肉好嫩啊,味道清甜,入口即化。”   景白说:“这是蓝斑鱼,你看它头大眼大嘴巴小,背上鱼鳞有蓝色的斑点,肉质紧实鲜嫩,要是做成鱼脍味道更好。”   “我明天还要吃这个鱼。”   景白见她一根根挑着鱼刺,把鱼肉弄在碗里也不吃,催促道:“现在吃饱喝足,是不是该想法子找人了?”   钟令仪看了眼外面,不紧不慢说:“现在时间还早,天都没黑呢。”   景白讶道:“要天黑做什么?”   “当然是放孔明灯啦,归元真人只要看见孔明灯,自然会来找你,还需要你绕着蓬山群岛茫无头绪乱飞吗?”   景白恍然大悟。   钟令仪以前经常做各式花灯,区区孔明灯自然不是问题,幸好储物袋里有许多油纸,两人忙活半天,做了许多孔明灯。等到天黑之后,便将孔明灯点燃,全都放了。周围漆黑一片,冉冉升起的孔明灯甚是惹眼,只要景雍在附近,肯定能看到。   第一天晚上景白一直等着,不过景雍并没有出现,不过有了这个法子,他也不急了,每日安心地练剑抓鱼做孔明灯。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洞口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景白担心是妖兽,忙出来查看,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如一阵风般飘进了洞里。景白惊骇不已,立即冲了回去,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角落里,背对他负手而立,而钟令仪软绵绵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第140章 太阳陨落(下)   景白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激动地叫了声:“师尊!”景雍转过身,摇头说:“出门游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心机,一点小把戏就把你支开了,万一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呢?那这女娃岂不是就危险了?”   景白看了眼地上的钟令仪,欲言又止。   景雍见状说:“放心,只是昏睡过去,省的她偷听咱们师徒说话。”   景白露出无奈的表情,将钟令仪抱到草垫上躺着,又拿出自己用的玉杯倒了杯灵茶奉给景雍。   景雍对灵茶最是讲究,接过来慢慢喝了一口,随口问:“用的哪里的水?倒还清醇甘冽。”   景白说:“是花草上的露珠。”钟令仪待在这海外荒岛上,穷极无聊,大清早无事可做,便采集了一大瓶露珠,说泡茶喝。   景雍挑了挑眉,知道景白不会做这等费时费力采集露珠的事儿,不由得看了眼睡在一旁的钟令仪,说:“当年就是因为她,你跟我大吵一架,负气离开溟剑宗,是不是?”   景白脸色发窘,忙否认道:“哪有,明明是因为太微宫的事——”大概六七年前,他意外得知溟剑宗也参与了太微宫一战,跑去质问景雍,被景雍搪塞过去,随后心灰意冷出门游历,直到去年星月之争才回溟剑宗。   景雍哼道:“若不是因为她,太微宫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白红着脸不说话了。   景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知慕少艾,人之常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家重光也是翩翩君子,芝兰玉树。”   景白被他打趣的面红耳赤。   景雍看着他,忽然说了句:“吾心甚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叹道:“重光,你长大了,为师有些事要交代你。”   景白神情一肃,忙说:“师尊您说。”   景雍交给他一个储物袋,叮嘱道:“里面都是重要物品,你收好了。”   景白一脸郑重接在手里。   景雍说:“你天资出众,修炼又刻苦勤奋,练起剑来十年如一日而不以为苦,在道法修行方面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为人坦荡,心思纯正,按理说应该是好事,我却担心你太纯正了,须知君子可欺之以方,对付你这种没有心机的正人君子,有的是冠冕堂皇的办法。”说着轻叹一声,似乎在为景白发愁。   景白便说:“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就算我暂时被人欺骗蒙蔽,难道会一直如此吗?我又不傻!”晃了晃手里的斩霜剑,“再说想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师尊何须忧虑至此!”   景雍点头说:“是我操心太过,庸人自扰了。”自嘲道:“没想到我景兴廷也成了庸俗之人。”   景白轻声说:“不,是师尊太关心爱护我了。”   景雍凝视着他,慢慢说:“为师这些弟子,放心不下的唯有你。”   景白听的几欲落泪。   景雍走到洞口,看着外面茫茫夜色,半晌说:“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景白忙屏息静听。   “不是什么大事。”景雍从怀里拿出一块弟子令牌递给他,说:“回去后记得把这个名字重新写进弟子谱里,令牌供奉在弟子堂享受香火祭祀,当年是我发话撤掉的,现在恢复身份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景白接过弟子令牌,看着上面“任觉非”三个字,心神大为触动。无论两人当年有什么深仇大怨,以至于任觉非五十余年不曾回溟剑宗,景雍恨的甚至将之除名,然而时过境迁,随着任觉非的离去,一切恩怨早已随风而逝,师兄弟始终是师兄弟,强硬专横如景雍最后还是和解妥协了。   想到埋在庐丘城外深山里的任觉非,师徒两人一时陷入沉默中。这时钟令仪忽然发出难受的嘤咛声,似乎要醒来的样子。景雍见状伸手在她眉心处轻轻一弹。钟令仪像是从梦魇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景白忙走过去扶她起来,“阿如,你还好吧?”   钟令仪晃了晃脑袋,撒娇道:“我头好疼,昏昏沉沉的,想喝水——”忽然看见景雍负手站在那儿,连忙噤声。   景白亦有些尴尬,走开去倒茶。   钟令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上前行了一礼,讷讷说:“拜见真人。”   景雍打量着她,微微颔首。   景白端了茶过来,钟令仪忙接过来,双手递给景雍,“真人请喝茶。”   景白轻咳一声,给她使眼色——这是给你的,师尊的茶岂能乱递!   钟令仪冲他撇了撇嘴,自己又没喝过!   景雍见到两人的小动作不禁莞尔,还是接在手里喝了一口,说:“你这女娃倒是乖觉,我也不白喝你的茶,这块令牌你收着,以后溟剑宗大门随你出入。”   钟令仪顿时喜笑颜开,“谢谢真人!”   景雍看着两人,叹道:“修道之路,漫漫修远,以后你们俩要互相扶持,风雨与共。”   钟令仪和景白忙躬身应是,等两人起身时,景雍如一只雄鹰一飞冲天,转眼便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李道乾早就到了蓬山群岛,他知道景雍也到了,但是两人都没有露面,而是一直按捺不动,仿佛在比谁更有耐心似的。高手决战,比拼的不只是实力,还有天时地利、谋略手段,两人都在等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时机。   海上气候多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天色瞬间暗了下来。一座无名岛上,李道乾站在一片高耸的礁石上,静静看着脚下海浪拍打着岩石,卷起千堆雪。忽然海里跃出一只凶猛的妖兽,朝李道乾吐出水柱似的浓黑的毒汁。李道乾神情不变,手上拂尘一甩,毒汁纷纷落在地上。那妖兽见势不妙,知道敌人厉害,钻入水中掉头就跑。李道乾轻哼一声,拂尘尘尾忽然变长,化作万千利刃刺入妖兽体内。他握住手柄往后一扯,数丈长的妖兽被拂尘尘丝牵引着从海里飞出来,径直抛向高空,重新掉进海里时,已呈四分五裂之状,血肉横飞,周围海水都染红了。其他海兽闻到血腥味,立即蜂拥而上,很快便将这只巨大的妖兽蚕食殆尽。   李道乾漠然看着海里发生的一切,忽然眸光一紧,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望向身后。远处依然风声呼啸,海浪翻腾,似乎什么都没有,忽然水天之间出现了一道白光,那白光以惊人的速度破开水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李道乾直射而来。   那是景雍的降龙剑。   李道乾知道是自己和妖兽打斗惊动了景雍,立即旋身而起,疾速退开,堪堪避过这天外飞来的一剑。   降龙剑去势不减,斩瓜切菜般将先前李道乾站立的礁石一分为二,溅起无数水花乱石。漫天烟尘里,原本连成一片的礁石硬生生从中裂开,中间是一道一人宽的石缝,石缝表面平整而尖锐,一看就是锐器造成的。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剑,着实叫人瞠目结舌。   景雍踏浪而来,如履平地,伸手一挥,降龙剑破开水面,出现在他手里。   世间最强的两大元婴真人终于碰面了。   两人都清楚这场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此没有寒暄没有废话,一上来就是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大杀招。   李道乾和景雍如两只王不见王的猛虎凶狠地缠斗在一起,互相撕咬,不死不休。以两人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灵力激荡,海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来不及逃亡的海底妖兽的尸体。两人每一次过招都引发滔天巨浪,仿佛山崩海啸一般,就连远处的景白和钟令仪都察觉到了这番不同寻常的动静。两人甚是担忧,顺着灵力波动方向御剑飞去,不敢离得太近,怕被灵力乱流所伤,只能远远观望着。   景雍的降龙剑并没有多么炫目的技巧,然而简单的一招一式却有移山倒海之力,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李道乾面对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一开始尚能应对,久而久之随着灵力的消耗,逐渐显得吃力。当降龙剑再次泰山压顶般朝他压下来时,他干脆沉入水中,潜藏在海底深处伺机而动。   景雍浮在半空,眯起眼睛盯着波浪起伏的海面。   天地早已变色,如同黑夜降临,雷鸣电闪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一道耀目的闪电仿佛就在头顶炸开,伴随着这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漫天丝线破水而出,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针网把景雍笼罩其中。   李道乾的拂尘名叫守心尘,尘丝看似柔软细滑,却比刀剑还锋利坚韧,向来出必见血。在密密麻麻尘丝的偷袭下,景雍尽管及时驱动降龙剑斩断大部分,仍被一小部分尘丝刺中身体。那尘丝一进入体内,像是活了过来,不停往他灵识丹田等要害处游动。景雍眉头紧皱,闭目掐了个手诀,磅礴的灵力瞬间喷涌而出,体内的尘丝全部倒射出去,道袍上到处是细小的破洞,而鲜血正顺着这些破洞汩汩流出。   景雍顾不得身上的这些伤口,手持降龙剑牢牢盯着海面,忽然看着左前方方向,先是暴跳而起,紧接着飞身向下,双手握剑径直冲入水底。平静的海面像是被一只大手搅动,在水底汹涌灵力的作用下,竟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很快漩涡慢慢停止了,景雍狼狈的从水里钻出来,浮在空中时身形踉跄了一下,忙掏出一粒丹药吞了下去,闭目调息。   大雨如注,水下一片殷红。   李道乾一直躲在海底乱石之间,挨了景雍一剑后,伤口处鲜血不停往外流,在水中弥漫开来,一时间血水浓稠的视线都模糊不清。他倒了几粒丹药服下,可惜并无大用,降龙剑十分霸道,伤口上残留的剑气犹如毒药,若不及时清除,伤势只会越来越重,可是此刻哪有时间一点点清除剑气!   他潜在海底,忍着伤口处的疼痛,顺着无名岛的方向前行,走过怪石林立的暗礁,穿过一大片茂盛的海草,最后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上了岸。   李道乾一出海面,景雍便追了过来。 第141章 元婴陨落(上)   风声渐息,雨势却越发大了,天地间唯有白茫茫一片。李道乾所在的这座无名岛是附近最大的岛屿,岛上植被茂盛,丛林密布,山峦叠嶂,溪流蜿蜒。景雍一路追寻着李道乾的踪迹进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密林,当他第二次经过同一株红艳夺目的乌桕树时,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而谨慎地打量起周围来。   李道乾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到岛上,自然是因为他提前在此处布下了法阵。越厉害的阵法,需要的灵力就越多,难免会发生灵力外逸的现象,像景雍这样经验丰富的元婴真人老远就能察觉异常,根本不会踏入阵中,因此他布的是最简单也是最古老的迷踪阵,没有任何杀伤力,只是将人困在阵中迷失方向而已,所需灵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饶是如此,景雍很快便发现不对劲,他深知李道乾精通机关阵法之道,在这方面,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不过他自有应对之法,那就是待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他没有心急地乱走乱闯,而是幕天席地打起坐来,身体离地一尺,盘膝而坐,全身笼罩在灵力罩里,头顶倾盆大雨,却影响不了他分毫,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景雍如此沉得住气,李道乾反倒无可奈何了。这场元婴之战,是他主动提出的,今天必须做个了结。密林里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枝动叶摇,落叶无数,原本往下飘飞的落叶突然方向一变,化作密密麻麻的利刃旋风朝景雍射来。   景雍横剑一扫,落叶纷纷委地。可落叶旋风的攻势接连不断,无孔不入,每一片落叶从景雍身上、脸上、手上划过时,都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当一片堪比利刃的落叶差点刺入眼睛时,景雍眸光一沉,双手结印,降龙剑悬停在空中,发出耀眼光芒,汹涌澎湃的灵力砰的一声炸开,朝他射来的铺天盖地的落叶全部倒飞出去,连细小一些的树木都从中折断,可见这波灵力之强劲霸道。很快狂风顿止,地上光秃秃一片,唯有绵绵不断的大雨继续下着。景雍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朝着落叶飞来的方向追了上去。   李道乾拂尘出其不意甩了过来,比刀剑还锋利的尘丝一旦被缠上便非死即伤。景雍飞身避开,降龙剑一剑劈下,周遭树木接二连三轰然倒塌,差点砸在李道乾身上,溅起漫天烟尘。两人隔空对峙,守心尘和降龙剑每一次出手,都对对方造成极大伤害。空气中灵力激荡,飞沙走石,树木横倒,密林里其他妖兽察觉到危险,早就跑了个精光。   两人你来我往,以命相搏,灵力快速流失。景雍因为灵力消耗过大,身手没有先前那么灵敏,一时不慎被守心尘缠上右腿,整只腿差点从中绞断,露出深可见骨的一圈伤口,鲜血洒的满地都是。他眉头都没皱,咬牙施展灵力,降龙剑原本是朝前飞的,在空中突然倒退,剑柄砰的一声撞上李道乾胸口。   李道乾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收起拂尘,远远看了景雍一眼,借着迷踪阵地利之便,在拐角处一转,很快不见了。   景雍以剑拄地,大口喘息,身上道袍早就破烂不堪,右腿血肉模糊,几乎成了断肢。他撕下一截道袍,随便将伤口裹紧,便不再管它,颤抖着手倒出一把丹药,也不看是什么,仰头吞下,立即打坐调息,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打斗。   李道乾亦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原本在海里时就受了降龙剑一剑,刚才又挨了一下,尽管是剑柄,可是剑气依然穿透他的护体灵力罩,重伤他的丹田灵脉。他捂着胸口,脸色发白,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贴在头皮上,形容狼狈不堪,血水混着雨水不停往下流,很快在脚下形成一汪血红色积水。   他靠着一棵树站着,抬头看天,雨下的不像刚才那样大了,飘飘洒洒落在脸上,冰凉的雨水似乎缓解了身体里的痛楚。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颗北关最常见的白杨树,高大挺拔,长在山间田野,凡是有黄土的地方,就有它的身影。他伸手摸了摸灰白色的树皮,心想自己能死在这安静无人的地方,有最熟悉的白杨树陪伴,倒也不坏。   他忽然眉头紧皱,压抑不住咳嗽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随着这声轻微的咳嗽,景雍很快出现在周围。降龙剑和守心尘再次对上,又是一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强悍对决,灵力相接处,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过后,满地狼藉。两人从海里到岛上打斗这半天,灵力早已到枯竭边缘,均是强弩之末,却仍然拼着最后一口气,不把对方杀死誓不罢休。   到了最后,李道乾竟然躲避不及,被倒下的树木砸了一下,他身形一晃,头破血流的样子甚是可怖,忙飞身后退,故伎重施,欲从一片灌木丛中逃离。景雍趁机施展降龙剑追了上去。李道乾借着布下的迷踪阵,几次三番甩下他,再从暗处偷袭,景雍早就不忿,他对阵法本就有所涉猎,加上迷踪阵乃是最简单的困阵,他早就破解了此阵,却装作无头苍蝇的样子到处乱找一气。   在李道乾从灌木丛中出来时,降龙剑突然从斜地里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他腹中,灵光瞬间爆涨,将他丹田震的粉碎。   李道乾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景雍一击得手,知道李道乾丹田被毁,再也无力回天,立即大松口气,神态轻松从远处走来,看着地上出气多入气少的李道乾缓缓说:“今日一战,就此了结——”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动静,韩君集手持破云枪,以一往无前的姿势朝他扑过来。景雍顿时色变,原本要刺向李道乾的降龙剑蓦地改变方向,迎上韩君集,一剑斩断他的头颅。若是普通人,早就倒地身亡,可是韩君集不是人,而是傀儡,根本没有知觉,失去头颅只有身躯的他没有任何反应,按照李道乾事先的设定,破云枪脱手而出,快速旋转着避无可避地捅进了景雍胸口。   破云枪透胸而入,去势不减,插在远处一株高大的树木上,枪尾仍然抖动不停。   景雍胸口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他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似乎难以置信,双目圆睁,缓缓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李道乾静静躺在那里,想要转头看一眼身首分离的韩君集都做不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光渐亮,空气中灵力波动一点点减弱,直至消散,树林里重新有了鸟兽活动的踪迹。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人踩着满地落叶走来,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陆辞芳顺着残留的灵力找到这儿,很快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道乾,忙跑过去,叫了声:“师尊!”   李道乾无法动作,只能冲他眨了下眼睛。   陆辞芳见到他的惨状,双眼通红,蹲下身子,想要抱他起来。   李道乾轻轻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你来了,我有几句遗言。”   陆辞芳在李道乾离开琅琊山洞府时,便偷偷跟在他身后。李道乾早就发现了他,不过没有阻止他尾随,而是装作不知道。这几天李道乾一直待在这座无名岛上,陆辞芳也躲在这里,尽量不让李道乾察觉自己的存在,直到听到两大元婴打斗时惊天动地的动静,才和景白钟令仪一样,站在远处观望。这时听到李道乾说出“遗言”二字,眼泪情不自禁滚落,强忍悲痛,哽咽道:“是。”   李道乾喘息说:“景雍一死,溟剑宗必起内讧,散修盟危机自解。此番散修盟伤亡惨重,不宜再起争端,你接手盟主之位后,当忍则忍,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意气用事——”   陆辞芳抹了把眼泪,说:“师尊放心,如今散修盟千疮百孔,亟需安定,我定当忍辱负重,无论溟剑宗怎么挑衅辱骂,我也唾面自干,龟缩不出。”   李道乾欣慰地点点头,“你有此觉悟就好。”动了动手指,却抬不起来,眼睛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拂尘。   陆辞芳忙双手捡起来。   李道乾轻声说:“我这个师父当的并不称职,没有好好教过你一日,只能将守心尘留给你,还给你留下一个烂摊子。盟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望你在困惑迷茫或心灰意冷之际,看着这柄拂尘,如我亲临,能带给你一点勇气和安慰。”   师尊这个时候还想着他,陆辞芳泣不成声。   李道乾咳了一下,嘴巴鼻子里立即涌出大量鲜血。陆辞芳吓得手足无措,“师尊,我带你回无双城,我们找最好的医师,定能将你医好——”   “生死有命,岂能强求,还有一事——”李道乾喘息不停,良久才继续说:“我想看一看小韩。”   陆辞芳找到韩君集的头颅和身体,将之拼接在一起,怕身首分离引的李道乾伤心,在脖颈断口那里盖了一条汗巾以作遮掩,又从树上取下破云枪,放在韩君集手边,这才扶起李道乾,让他看了一眼。   李道乾看着韩君集僵硬的面容,又想起年轻时他、韩君集还有舒羽宾三人初出茅庐一起闯荡北关时的情景,那时候真是恣意张扬、无忧无虑,可是好景不长,先是小韩离他而去,随后羽宾魂归地府,而如今他也快了,可能世间之事大都如此,彩云易散琉璃脆,好梦从来不长久。   “将小韩和我葬在一起。”李道乾的声音细若游丝,听起来随时会断裂。   陆辞芳泪流满面,哭道:“师尊,你会没事的!”   李道乾恍若未闻,疲惫地闭上眼睛。   陆辞芳将他背在背上,用尽全力、一刻不停朝无双城飞去。   他身前是茫茫大海,而身后残阳如血,似乎预示着这场元婴之战的惨烈结局。   世间最强的两大元婴真人陨落于此,后来这座默默无名的荒岛被人称作落日岛,名声大噪,引得无数修道之士前来悼亡拜祭。 第142章 元婴陨落(下)   景白和钟令仪赶到落日岛密林时,陆辞芳已经带着李道乾走了。景雍静静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层落叶,一只鸟儿在他头上跳来跳去,降龙剑孤零零掉在一旁。景白见了,眼泪奔涌而出,扑在尸体上放声大哭。   钟令仪想到景雍一代枭雄就此陨落,亦是眼睛通红,泪水涟涟。   景白悲恸欲绝,哭得声音都哑了。   钟令仪小声劝道:“天色已晚,此非久留之地。如今真人已去,怎能让他一直曝尸荒野?还是应该和大家商议后事,尽快入土为安才是。”   景白知道她说的有理,强忍伤心抱起景雍,离开了落日岛。因苍澜岛距离遥远,两人先回无双城外溟剑宗大营,会合端木枫、古月远等门中长老再做打算。   当晚深夜时分,当景白一身丧服抱着景雍尸体出现时,整个溟剑宗大营顿时从沉睡中惊醒过来,所有人彻夜未眠。端木枫、古月远等执事长老看到身上覆盖白布躺在大营床上的景雍,震惊难过之后,想到将来的事,一时心思各异;就连普通弟子亦是惊恐不安,不知溟剑宗跟散修盟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自己命运又会如何。   这会儿溟剑宗的人包括景白还不知道李道乾已经陨落,大家聚在一起,想到此刻身处敌境,掌门突然离世,大有内忧外患之感,都在发愁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大概凌晨寅时,无双城突兀地响起钟声,钟声缓慢沉重,一声接一声,一直响了九九八十一下。散修盟跟溟剑宗僵持数月,死了这么多弟子,都没有敲响过丧钟,何况是九九八十一下最高规格,毫无疑问,唯有李道乾才有此待遇。众人心下不禁骇然,没想到这场决战,两大元婴真人竟是同归于尽!   李道乾在陆辞芳背他回无双城的路上便撒手而去。陆辞芳察觉到背后的人身体逐渐变冷僵硬,泪如雨下,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迎着漆黑的夜色埋头赶路,当回到无双城时,早已灵力枯竭,精疲力尽。   散修盟总管严西范在李道乾孤注一掷下决战书时便早有预感,此时看到李道乾尸体,只是心如刀绞,悲痛不已,倒并不怎么意外。李道乾以自己性命为代价解决了散修盟被覆灭的危机,活着的人岂能辜负他的牺牲,无论如何他都要将散修盟好好维持下去,当务之急是确立新的盟主。李道乾在决战之前特意收陆辞芳为徒,其选择不言而喻。   散修盟有资格继任盟主之位的下一代弟子只有余世存和陆辞芳两人,双方所代表的派系也一直为此暗暗较劲,针锋相对。严西范在私人感情上虽然和余世存更为亲近,但盟主一事事关重大,他又素来敬重李道乾,绝不肯违背李道乾的遗愿,因此特地叫来余世存,跟他彻夜长谈,要他以大局为重,率先拥护陆辞芳为新任盟主。   既然李道乾和严西范都选择了陆辞芳,余世存明白自己再怎么失望不满也无用,再说经历无双城被围一战,目睹诸多同门的死亡,就连李道乾都陨落了,他已不像以前那般争强好胜,如今胜负已分,自己注定要屈居陆辞芳之下,若是背后再使绊子不过徒惹笑话,还不如做足姿态,赢得大家的好感,最后还是答应了。   散修盟接任盟主一事顺利过渡,陆辞芳就此成为新任盟主,并未引起大的波澜。   而溟剑宗这边则复杂多了,景雍虽然一直视景白为继承人,可终究没有明文定下来,何况他去的突然,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做安排,旁人难免生出别的心思。   景白万事不理,一心沉浸在景雍离世的哀伤中,扶着景雍的棺木长跪不起。景雍的丧事要回苍溟城大办,目前只是简单入殓停灵而已。短短一天时间,他肉眼可见变得消瘦憔悴,胡子拉碴、发丝凌乱也不管,每每想起景雍的音容笑貌便泪流不止,脸上泪水干了又流,流了又干,悲不自胜。   钟令仪看的心疼不已,花高价买了些灵花灵草灵果等各种材料,熬成一碗清灵玉露端进来,“小白,从昨天到现在你滴水未进,且喝一口润润嗓子。”   景白伤心过度,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渴,不过不忍拂她好意,木然接过玉露,食不知味喝完了,黯然道:“阿如,我再也没有师父了。”   钟令仪抱住他,拍拍他的背,给他无声的安慰和鼓励。   两人坐在景雍灵前,一张接一张焚烧纸钱。忽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争吵声,景白面无表情置若罔闻,钟令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现在下面小弟子吵得厉害,有人想回苍溟城,有人想继续围攻无双城,各有各的道理,为此争论不休。”偷偷看了景白一眼,问他:“你意下如何?”   景白机械地扔着纸钱,呆呆看着盆中升腾而起的火光,一时没说话。   灵前点燃的白蜡烛发出噼啪响声,钟令仪走到旁边,拿起剪刀将烛芯挨个剪短。这时古月远掀帘进来,拱手为礼,“昭明君。”   钟令仪知道两人有话要说,避了出去。   景白站起来回礼,叫了声:“古长老。”   古月远说:“自从围攻无双城以来,溟剑宗损失惨重,不少弟子葬身于此,早就敢怨而不敢言。掌门这一去,更是惶惶不安,无心恋战,为今之计当以保存实力为先,不宜再添伤亡,咱们应该尽快撤回苍溟城,稳定人心才是——”   “不可——”古月远话未说完,被匆匆赶来的端木枫一语打断,急道:“如今李道乾已死,散修盟正如拔了牙的老虎,再无威胁,正应该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拿下无双城!咱们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在此围困数月之久,牺牲如此多的弟子,岂能前功尽弃!此刻的无双城正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只要发动突袭,说不定一晚就能攻克,完成掌门生前未完成的霸业——”   古月远冷笑一声,“端木长老真是大言不惭,是谁当初说散修盟一团散沙大举围攻之下必定望风而逃?还一晚攻克,哼!你可听过哀兵必胜?咱们弟子无心恋战,这个时候还去攻打无双城,散修盟的人不跟咱们拼命才怪!咱们弟子的命就不是命吗,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端木枫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散修盟本就是强弩之末,李道乾之死更是雪上加霜,咱们这时候只要给与最后一击,必定能克竟全功,一举得胜!”   两人吵个不停。景白缓缓说:“若不是这场门派之战,千机真人不会逼的给师尊下决战书,师尊也就不会因此陨落。再继续围攻无双城,也不过是两败俱伤。我赞同古长老的话,溟剑宗弟子死的已经够多了,不宜再添伤亡,趁着双方偃旗息鼓之际,不如就此撤回苍溟城。”   古月远得到景白的支持,得意地看了端木枫一眼,出去传撤退的命令去了。   端木枫神情郁郁出来,抬头看着北方阴霾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雨了。端木宁走过来打听消息,“爷爷,古长老传话,说咱们要离开了。”   端木枫没有反驳。   端木宁便知道是真的了,暗叹一声,辛苦数月,牺牲这么多弟子,最后却是无功而返!他不禁疑惑,死了这么多人,连掌门都陨落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端木枫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远处,忽然说了句:“昭明君跟咱们道不同啊!”   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虽然是撤退,也要防止散修盟趁乱突袭,为保证安全,溟剑宗弟子乃是分批撤退,景白自然是留在最后压阵。端木枫心里不满,以赶去苍溟城处理景雍后事为借口,扶着景雍的棺材第一个离开。   端木枫带着端木家心腹子弟日夜兼程赶到苍溟城时,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白幡,溟剑宗内城更是一片缟素,人人披麻戴孝。景雍停灵在溟剑宗正殿无极殿,早就备好了水陆道场,每日诵经礼忏不断,伏章申表忙个不停。   端木枫一回到院子,刚换下衣服,端木涵就来请见,见周围无人,小声说:“父亲,自从掌门陨落的消息传来,观尘君找过我两次,话里话外问我对掌门之位怎么看。”   端木枫嗤笑道:“这个蒋仲宣,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看来他对掌门之位野心甚大。”   端木涵说:“哎,谁叫他赢了星月之争,被尊为观尘君呢,自然有此奢望。曼成去年要是拿下星月魁首,现在就没蒋仲宣什么事了。如今有资格问鼎掌门之位的,除了昭明君,也只有他了。”   端木枫坐下慢悠悠喝茶。   端木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父亲,您支持哪位?”   端木枫漫不经心说:“那要看谁支持咱们端木家了。”   端木涵沉吟道:“景氏一族虽说没有咱们端木家人多势众,又远在日照岛,可毕竟是源远流长的名门世家,天然是昭明君的助力,咱们端木家就算再支持昭明君,只怕也要排在景氏的后面。观尘君就不同了,出身平平,没有得力家族庇护,只能依靠端木家——”   端木枫瞟了他一眼,淡淡说:“你的意思是支持蒋仲宣?可景白一直是掌门默认人选,整个溟剑宗上下心知肚明——你如此心急,莫非答应了蒋仲宣什么?”   端木涵见他似乎不悦,忙说:“儿子不敢擅作主张,并未答应他什么,只是密谈过两次而已,一切还听父亲的意思。”   端木枫满意地说:“如此就好,你急什么,现在等不及的可不是咱们,而是他蒋仲宣,就算合作,咱们也要拿捏住他。蒋仲宣前途再远大,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又有何用!”   端木涵点头称是,将自己和蒋翊密谈内容拣重要的说了出来,包括蒋翊答应安排端木家子弟进度支堂——端木家已然人多势众,占据溟剑宗各个要职,如何再能掌管财物?这是景雍绝对不允许的!   端木枫摇头说:“你们这些年轻小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掌门之位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着将来的好处了,好像只要你们站出来就能一呼百应似的!你随便找个溟剑宗弟子问问,他是支持昭明君还是观尘君?”   端木涵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凉水,景白虽然常年不在溟剑宗,但为人宽和,待人真诚,无论身份尊卑只要找他求教剑法皆一视同仁,在下面小弟子中甚得人心,好半天说:“那依父亲之意,该如何行事?”   端木枫目光一寒,阴恻恻说:“此乃掌门之争,事关重大,非同儿戏,既然要做,那就做绝,不然后患无穷!” 第143章 逐出师门(上)   这天晚上,蒋翊得知端木枫提前回来了,特地来端木家拜访。此次围攻无双城,端木家折损不少子弟,回到溟剑宗原本该大宴一场,因景雍的丧事,端木枫、端木涵、端木宁等人只聚在一起简单吃了顿家宴。大家刚吃完正喝茶呢,侍女进来禀报说观尘君来访。   端木枫和端木涵父子俩互视一眼,端木枫说:“请进来。”   端木宁等小辈知机地退下去。端木枫忽然叫住端木文琪,“文琪,你去沏茶。”端木文琪愣了一下,忙答应了。   蒋翊进了待客的大厅,三人先是客套寒暄一番,方才落座。这时端木文琪端着三杯刚沏好的上品灵茶进来,亲手奉给蒋翊。蒋翊忙站起来,双手接过,口里说:“端茶送水这种小事,随便叫哪个下人做就是,怎敢劳烦文琪师妹亲自动手。”   端木文琪笑道:“一杯茶而已,蒋师兄太见外了,你是师兄,给你倒茶那也是应当的啊。”   蒋翊表示受宠若惊,连声说不敢。   端木文琪上完茶下去了,走到门口时,见有弟子守门,悄悄绕到大厅背后的隔间,凝神静听三人谈话。   端木枫开门见山说:“仲宣,你的来意敬德跟我说了,无非是要端木家支持你,兹事体大,掌门之位不只关系到溟剑宗的未来,还关系到整个端木家的兴衰,且不说以前你和端木家的龃龉,我只问你,你哪一点值得端木家倾力支持?”   蒋翊顿时眸光一紧,脸色微变,“端木长老此言何意?”   端木枫继续说:“不是我不看好你,而是你和景白之间,总要比较一番,你是能力比他强,还是资历比他深,抑或是比他更得人心?景白号称元婴以下第一人,天生剑种,深得掌门真传,单论斗法,连我都是佩服的;他虽然比你入门晚,却比你早十年获得星月魁首,这个资历可是比你强;还有景白的口碑,别说溟剑宗这些同门弟子了,就是放眼整个东海,那也是交口称赞人心所向——”   蒋翊越听脸色越差,忽然站起来,神情僵硬说:“看来我今天是自取其辱了。”说着就要拂袖而去。   端木涵忙上来拦住他,从中打圆场。   蒋翊气道:“敬德长老,你之前说的话都是逗我玩儿吗?”   端木涵说:“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且坐,且坐。”冲他使了个眼色。   蒋翊见端木涵如此态度,不像是出尔反尔的样子,心里有些纳闷,不知端木家这对父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且按捺住怒气重又坐下来,语气却颇不客气:“端木长老,您要是支持景师弟,直说便是,何必如此羞辱我?”   端木枫摇头道:“我不过摆事实讲道理罢了,何来羞辱之说。景白自从十年前一举夺得星月魁首,便被视为未来掌门继承人,这难道不是整个溟剑宗上下都默认的事实吗?”   蒋翊失望之极,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端木枫喝道:“站住!”   蒋翊站在那里,背对端木枫端木涵,冷声说:“端木长老还有何见教?”他以为端木枫选择的是景白,原本一团热炭似的心转眼被浇熄了,整个人瞬间变得颓丧起来。   端木涵急得扯了下端木枫衣服,生怕他再说下去激怒蒋翊,彻底把事情弄僵,忙上前拉住蒋翊,把话挑明:“仲宣啊,你得正视竞争掌门之位,景白比你有太多优势,我们端木家也是在行冒险之举。你想改变目前的处境,得到端木家全力支持,也不是不可以,只看你愿不愿意了——”   蒋翊明白过来,这对父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并不是不愿支持他,而是另有条件,既然对他提条件,那就还有得谈,一颗冷掉的心忽重又变得火热,冲两人行了一礼,“两位长老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端木枫端起茶喝了一口,说:“一介外人,如何值得端木家冒这么大的险逆势而为?既然外人不行,若是变成自己人,帮自己人那就理所应当责无旁贷了。”联姻是自古以来将外人变成自己人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端木文琪躲在后面隔间里听到这里,想到刚才端木枫特意把她留下来,让她给蒋翊上茶,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蒋翊如此聪明,当然明白端木枫的意思,脸色大变,低着头坐在那里,许久没说话。   端木枫看着他轻声说:“你要想执掌溟剑宗,先得成为端木家自己人,怎么取舍,你自己选。”说完便离开了。   端木涵拍拍他的肩提醒道:“仲宣,明天景白他们就回来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蒋翊独自在端木家待客的大厅坐了半天,直到侍女进来收拾茶盏才惊醒过来,心神恍惚地走了。   那侍女从未见过蒋翊如此失态的样子,心想不知家主刚才说了什么,竟然让观尘君这样的人物端坐半日为难至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蒋翊出了端木家,不辨方向迷迷糊糊往前走,路上遇到弟子跟他行礼问好,也没反应,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大不似往日之情状,众人还以为是掌门陨落之故,皆不以为异。   蒋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溟剑宗正殿无极殿,里面停着景雍的棺柩,此刻大门洞开,照的亮如白昼,广场上白汪汪一片,身穿丧服前来祭奠的弟子络绎不绝,哭声震天。蒋翊远远看着这座恢弘壮丽的建筑,位于整个溟剑宗中轴线上,占地宽广,台基高达三丈,三层玉石台阶依次而上,光是前面的月台就能容纳数万人,整座大殿轩敞华丽,门窗皆雕梁画栋,精美非常,象征着溟剑宗天下第一派的威严和权势。   蒋翊静静站在那里,忽然伸出手来,对着无极殿的方向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握紧,眼中的挣扎迷茫一扫而空,脸上神情重新变得冷静坚毅起来。   他深吸口气,掉头往围屏山而去。   蒋翊御剑来到山脚下一座木屋前。木屋不大,仅有两间,虽然地方狭窄简陋,因为前面院子新移植了许多草木,花团锦簇的,看着颇为赏心悦目。木屋前挂了两盏风灯,远远地传来说话声,忽然大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侍女甘棠端着痰盂手巾出来,见到蒋翊忙朝里面喊了一句:“少主回来了。”   蒋翊进来,见司天晴有气无力躺在床上,抚着她后背问:“又吐了?”   司天晴闷在枕头里不吭声。   蒋翊本来想让司天晴住新修的观尘殿,司天晴不喜观尘殿威严庄重、守卫森严,住了一晚就不肯住了,倒是喜欢围屏山风景秀丽、人少清净,蒋翊便将旧日木屋改造一番,又重新布置了,司天晴暂且在这里住下来,安静养胎。   蒋翊摸摸她的脸,叹道:“一吃就吐,这样不行啊,你都瘦了。”   司天晴闷闷不乐说:“原来怀孕这么辛苦,以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闻都不能闻,连喝水都会吐,还常常乏力嗜睡没精神,这才四个月,我就快受不了了,养儿方知父母恩,爹娘将我养到这么大,才知道他们多不容易,呜呜,我想回灵飞派——”   蒋翊哄她说:“你现在怀着孩子路上不便,等生完再回去看他们也是一样的。你要是闷得慌,我陪你出去走走。”   回灵飞派的话不过是口头说说,司天晴在他的温言软语下原本低沉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兴冲冲说:“我想去苍溟城里逛逛。”   蒋翊说:“这会儿都亥时了,外面又在刮风。”   “亥时怎么了,苍溟城不是号称不夜城嘛,还有刮点风怕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一吹就散。”   蒋翊无奈道:“那得多穿件衣服,还有不能御剑,咱们坐车去。”坐车比御剑慢多了,光备车就要半天,不过胜在安全稳当。   司天晴自从来到溟剑宗便很少出门,也不认识什么人,身体又不适,日常陪在身边的只有甘棠等几个侍女下人,此刻蒋翊不嫌麻烦大晚上的陪她出城逛街,又是感动又是兴奋,当即就要走,“我们先下山,到了朱雀门那里再坐车。”   蒋翊拿过披风给她系上,“外面风大,穿上再出去。”   两人出了门,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往前走。沿路都有夜光石照明,倒也不怕天黑路滑。司天晴顺手从路边摘下一根枝叶枯黄的芦苇,感叹道:“凉风起天末,才知秋已至,已经是秋天了啊。”   芦苇丛旁边就是一湾池塘,远远的可以看见池塘中间的九曲竹桥和养心亭。司天晴停下来,驻足欣赏了一番夜色下的围屏山湖景,指着远处说:“你还记得去年下雪时,你让方同把我骗来这儿赏雪吗?就在那个亭子里。”   蒋翊笑道:“我不但记得,还记得是十月初十那天,日子分外好记,那天是初雪,只下了半天就停了,不过临湖的梅花有些倒是开了,我把整个梅林转了一圈才选中一枝花蕾密集的红梅。”   司天晴讶道:“那支红梅是你摘的啊,我还以为是方同代劳的呢。”   “这种讨美人欢心的事儿,怎么能让他人代劳!”   司天晴甜蜜地笑了。   蒋翊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半晌说:“晴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司天晴红着脸嗔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怪肉麻的。”   蒋翊便不说了,牵着她的手来到大路上,两人上了等在路边的马车,径直出了溟剑宗内城。   虽然已是深夜,苍溟城最繁华的大街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司天晴闻着路边传来的各种食物的香味,忽又觉得饿了。两人进了一家专营夜食的老店,要了些滴酥水晶肉、八宝攒汤以及蜜姜豉等特色小食。司天晴吃了两块肉,喝了小半碗汤,闻到隔壁桌鱼羹的味道也没有吐。蒋翊见她不吃了,这才将她剩下的都吃了。   隔壁桌是一对年轻父母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吃夜食,那小女孩十分乖巧可爱,司天晴忍不住逗她玩儿。她母亲得知司天晴怀孕了,传授了不少怀孕期间的知识和技巧,两人谈得颇为投机。临走前她还告诉司天晴:“前面大街往右拐有条巷子,里面有个李婆婆杂货铺,她家的糖渍酸梅最是开胃,我当年怀孕也是吃什么吐什么,只有她家的酸梅吃了不吐,你不妨试试。”   司天晴谢过她,和蒋翊出了夜食店,表示累了想回去。坐在马车上时,司天晴还在说刚才那小女孩,大赞她聪明漂亮,俨然羡慕不已。蒋翊便说:“我们也会生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的。”   司天晴哼道:“这么折腾我,只怕是个臭小子也说不定。”   蒋翊忽然矮下身,将头贴在她肚子上,轻声说:“无论是男是女,我只爱你。”   司天晴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情话张口就来,嗔道:“可别这时候说的好听,到时候小孩子哭闹厉害,你又反悔了。”   司天晴只是随口一说,蒋翊却心里有鬼,脸色微变,当即沉默不语。 第144章 逐出师门(下)   这天晚上,景白、古月远带着溟剑宗最后撤回的百余名弟子露宿荒郊野外,钟令仪亦混在其中。众人在靠近河流的空旷平坦之地扎营休息,此处距离苍澜岛只隔海相望,大家想到明天就能回到宗门,情绪十分高昂,说笑声不断,有想打牙祭的弟子吆喝着同伴下河捕鱼,就连一向严肃的古月远也只是叮嘱快去快回,并未禁止。   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钟令仪蹲在河边一块大青石上洗脸。景白走过来洗手,看见远处溟剑宗弟子三五成群兴高采烈地抓鱼,收获颇丰的样子,问她:“你想不想吃鱼?我去问他们要两条。”   钟令仪瞟了他一眼,哼道:“我要吃自己会抓,才不要占别人便宜。”   景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折了根树枝,眼睛盯着水里,很快刺中一条游动的白鱼,飞身将鱼捞起来,递给钟令仪。钟令仪接在手里,有些嫌弃地说:“这种鱼头大身子小刺最多,还是我们河洛鲤鱼好吃。”   景白便说:“那我再去抓?”   “算了,这种小河里能有什么名贵的鱼,就这么烤着吃吧。”   两人在河边生火烤鱼,说着闲话。这河里的鱼有一股土腥味,又缺少调料,钟令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看着头顶的夜空说:“前几天跟师姐通信,她说随蒋仲宣来了溟剑宗,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见到她。”   景白拨着火堆,将吃剩的鱼埋进去,随口说:“若在溟剑宗,自然能见到。”   “回头我要问问蒋仲宣,他跟师姐什么时候成亲,可别等到孩子都出生了,还没喝上他们的喜酒。”   景白声音低沉说:“师尊才走,今年只怕是不行。”   钟令仪随即默然。   这时忽然传来喧哗声,一群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着什么,景白上前问怎么了。一个年轻弟子浑身湿漉漉倒在地上,手脚不停抽搐,口角歪斜,眼睛直愣愣看着一个方向,嘴里啊啊啊的不知说着什么,模样甚是可怖。有熟悉的弟子说:“刚才在水里吴师兄癫疾发作了,幸好大家在,将他救了上来。”   景白便问:“他这病时常发作吗?有药吗?”   那弟子回说:“以前我曾见过一次,不过很快就好了,没有这次这么厉害,至于吃什么药,能不能治,就不知道了。”   有年长弟子说:“昭明君,癫疾这种病多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治不好的,只能等他发作完。”   景白皱眉说:“那就这样任由他一直抽搐?那怎么行!再说这病看着无甚大碍,其实危险得很,刚才若是没人,他岂不是就要溺水而亡?还是应该想办法医治才是。”   古月远便说:“明天就回溟剑宗了,到时让宗门的医师给他瞧一瞧。”   颠疾发作,并不会要人命,大家都不以为意。那年长弟子往吴承继嘴里塞了块软布,防止他咬伤自己,又经验老到的掐他人中,吴承继还是目光呆滞不知人事的样子。   景白摇头说:“这样不行,赶紧送他去看医师,这里离盐江城不远,盐江城的无为散人专治疑难杂症,对颠疾想必有医治之法。”   那年长弟子为难道:“无为散人的名头我也听过,不过他脾气古怪,要的诊金又多,不是谁求上门都肯医治的。”   景白看着嘴角不停流涎的吴承继说:“我跑一趟吧。”抱起他就走。   钟令仪听到无为散人的名字,忙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那老头是不是还是那么讨人嫌。   古月远叫住他们说:“昭明君,明天一大早大家就要回苍澜岛了,你们要是赶不回来呢?”总不好让所有人为了一个小弟子在这里干等着。   景白想了想说:“我要是赶不回来,你们就先走,到时我们从盐江城直接回苍澜岛。”   “那也行。”古月远点头表示知道了。   景白、钟令仪带着吴承继连夜赶往盐江城,深夜砸开无为居,把好不容易才睡下的无为散人硬是从床上拽起来。   无为散人暴怒,“昭明君,你当我无为居是什么地方,不投名帖不说,还打伤我家下人,如此狂妄无礼,还想我给你看病,做梦!”   景白只好赔不是,“一时情急,还请散人莫怪,先给我这位师侄看病要紧。”   无为散人扫了吴承继一眼,“他不是好端端的嘛。”   吴承继颠疾路上已经发作完了,此刻看起来除了虚软无力、脸色青黑,已经恢复正常,不像是得了什么要命的急症。   景白将他刚才发作的症状说了一遍。无为散人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说:“我当什么病,颠疾而已,大半夜跑来砸我的门,不愧是溟剑宗弟子,就是蛮横霸道不讲理,既然如此,回你们溟剑宗去,恕我伺候不起!”   吴承继不忍景白为了他如此受气,小声说:“昭明君,咱们走吧,又不是只有这里能看病。”   景白拍拍他的手,表示没事,问无为散人要如何才肯医治。无为散人一脸傲娇地表示他今天又困又累,精神不济,只能改天再说。景白十分无奈。   钟令仪在一旁说:“散人你还记得我吗?你号称东海圣手,当初可没有治好我的失忆之症,现在连颠疾都不能治了吗?”   “你这女娃娃,休想激我,我治过的颠疾比你吃过的盐都多!”无为散人打量着她,半晌问:“你封印解开了?谁解的?李道乾不是死了吗?”   钟令仪挑了挑眉,“你猜,反正你解不了。”   吴承继眼看又要发怒,不过她说的是事实,只好忍下来,又问:“你以前丹田是不是破裂过?怎么还能继续修炼进阶?”   钟令仪指了指吴承继,“你要是把他的病治好,我就告诉你。”   无为散人没好气说:“颠疾哪有那么容易治,只能对症下药延缓发作时间,不然一开始三五年发作一次,然后是一年半载,最后有可能一月数次,发作会越来越频繁。”   吴承继听的脸色发白。   最后无为散人还是给吴承继看了病,还开了药方,虽然态度极差,从头到尾骂骂咧咧。景白付了一大笔诊金,告诉他钟令仪出身河洛太微宫。   无为散人立即反应过来,“回天珠!”心痒难耐地表示若是能给他看一看回天珠,诊金可以退回。   钟令仪面无表情说:“天下人都知道回天珠落在谭冲和手里,你要想看,找他去吧!”   三人在无为居待了一晚,一大早便被无为散人赶了出来,午时左右回到溟剑宗,古月远他们已经回来了。大家先去无极殿祭拜过景雍,底下小弟子各自散了。端木涵说:“昭明君,掌门一去,人心惶惶,俗云国不可一日无君,偌大溟剑宗同样不可一日无主,还需尽快确立新的掌门,以安人心。”   古月远看了眼景白,忙说:“这话在理,不知怎么确立新的掌门?”   端木涵说:“大家商量过了,下一代杰出弟子里唯有昭明君和观尘君有资格继任掌门之位,对于这点,不知古长老可有异议?”   古月远以为端木家会直接推举景白,没想到还冒出个蒋翊,他以为蒋翊只是拉出来做陪衬的,说:“昭明君和观尘君一直是溟剑宗弟子表率,又都是星月魁首,无论是资历、能力、人望都是其中佼佼者,我怎会有异议。”   端木涵点头说:“那就好,事不宜迟,请昭明君和古长老这就去议事堂。”   两人到议事堂时,溟剑宗七大长老以及蒋翊都到了。最上面主座空着,众人坐在下首,端木枫坐在左首第一位,右手第一位便是古月远,景白和蒋翊坐在最后面。端木枫提议推举掌门采取投票制,少数服从多数。古月远听到这里感觉不妙,立即表示反对,“以往可没有这个规矩。”   端木枫反问:“以往是何规矩?依古长老之见,该如何从昭明君和观尘君当中选出谁当掌门,抓阄吗?”   古月远察觉到自己中了端木家的圈套,一开始就不该同意蒋翊为掌门候选人,只是现在已经晚了,他刚回来,具体情况都没摸清,一时半会儿哪有什么好的主意,被端木枫挤兑的说不出话来。   投票采取不记名方式,包括端木枫在内,各堂七大长老依次上前。端木枫早就跟其他长老通过气了,自是胜券在握信心满满。投票结果,蒋翊三票,景白两票,竟然有两张空白弃票。   端木枫看着那两张空白弃票脸色一沉,有人口头答应得好,背地里却阳奉阴违,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好在结果还算是尽如人意。   蒋翊当即喜形于色。景白心里免不了有些失望,面上却一片坦然,心想蒋师兄一直帮师尊处理门派各种琐事庶务,可能大家觉得他比自己更适合当掌门吧。他一门心思修炼,对于当不当这个掌门,并不是很在意。   他自己不在意,其他人对于这个结果却大为不满。蒋翊成为新任掌门的消息传出后,溟剑宗弟子纷纷涌了过来,将议事堂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喧哗鼓噪不停。钟令仪亦藏身其中,不过她只是默默围观。   端木枫出来,看着黑压压满院子的人头,怒道:“你们要造反吗?”   吴承继排众而出,大声说:“端木长老,以前掌门还在时,大家都公认昭明君是少掌门,去年的星月法会都是昭明君主持的,怎么现在掌门变成了观尘君?”   端木枫认出他只是一名筑基期小弟子,冷声喝道:“门派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执法堂的人呢,拉下去鞭刑四十。”   吴承继听说要鞭刑四十,骇得脸色发白,想到景白对他的关心爱护之情,强忍恐惧说:“我虽只是小弟子,却也是溟剑宗一员,昭明君是前掌门定下的掌门人选,端木长老怎可私自更改?”   众人顿时哗然,纷纷点头,“对啊,谁都知道昭明君才应该是新任掌门。”   蒋翊站在后面,看到大家不服他当掌门,不由得目光一寒,嘴唇紧抿。   端木枫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面无表情说:“推举观尘君为新任掌门,这是门派七大长老共同决定的,谁不同意站出来,我倒要看看谁敢抗命!”   众人为端木枫气势所摄,一时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出头。   端木涵走过来驱散人群,“散了吧,散了吧,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这时杜大可站出来说:“端木长老,大家聚集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疑惑不满,明明昭明君是公认的少掌门,现在选观尘君为新任掌门,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杜大可和吴承继可不一样,他原本是金丹后期,乃是溟剑宗最受瞩目的几个弟子之一,去年星月之争中被蔡溪民恶意毁坏金丹,修为尽废,他却知耻后勇,不畏艰难,重头修炼,目前修为虽然低微,可是以他坚韧不拔的性情,迟早能重回金丹之列,因此无人敢小觑他,就连端木枫亦不得不正视他说的话。   端木枫没想到这么多人拥护景白,就连杜大可都支持他,心下一寒,知道今天算是把景白一派得罪死了,若不把这股势力压下去,以后自己要想在溟剑宗发号施令可就难了,看来不心狠手辣是不行了。 第145章 自毁根基(上)   端木枫面对杜大可的质问,面若寒霜,当着众多溟剑宗弟子的面说:“好,今天我就给大家一个解释!”转身叫来端木和,“叔治,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端木和战战兢兢站出来,胆怯地看了景白一眼。   钟令仪立即有不好的预感。   端木枫命令道:“把你在无双城外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端木和咽了咽口水说:“当时我们跟散修盟一夜激战,伤亡惨重,过后交换弟子尸体,昭明君也去了,他身边的钟姑娘趁机偷偷给了散修盟陆辞芳两个储物袋,里面全是满满的疗伤丹药。陆辞芳十分感激,还对钟姑娘行礼拜谢。”   钟令仪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没想到端木枫竟然以此攻击景白,脸色瞬间大变。   端木枫看向景白,“昭明君,可有此事?叔治可有凭空捏造,或是夸大其词?”   景白亦是脸色发白,在端木枫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得不答:“确有此事。”   端木枫继续逼问:“昭明君,钟姑娘和你关系非同寻常,没有你的掩护,她身藏大量丹药在过关搜身时早就被发现了——此事你知不知情?”   所有人都看向景白。景白闭了闭眼睛,正欲回答时,钟令仪站出来,抢着说:“他不知情,我又不傻,偷藏丹药一事当然要瞒着他了。我跟陆辞芳有旧,朋友有难,支援一些丹药也是应有之义,端木长老,莫非你要处置我吗?”   端木枫看也不看她,对她的解释置若罔闻,而是牢牢盯着景白,“昭明君,溟剑宗和散修盟一战,原本跟你无关,好端端的,你为何不远万里从晋原城奔赴无双城?你前往北关乘坐的飞行法器是问赵桓借用的吧?如此急迫,究竟有何要事?难道是为了给散修盟及时运送疗伤丹药吗?”   一连串明显带有恶意的反问问的景白哑口无言。   钟令仪没想到端木枫将此事查得这么清楚,估计那些丹药是找傅佳人帮忙从傅家买的都知道,明显有备而来,又特意选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景白,景白危矣!急得大声嚷嚷:“是我要去无双城的,我散修盟的朋友在此战中牺牲了,我还不能去祭拜他吗?昭明君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大部分人根本不关心她说什么,大家目光焦点全在景白身上。   端木枫怎容得景白沉默不语,一步紧似一步逼迫他回答,连声问:“昭明君,你到底知不知情?你道号昭明,本是光明正大可昭日月之意,想想你道号的由来——我只问你,你知不知情?”   钟令仪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一脸担忧地看着景白。   景白面若死灰,僵硬着点了点头。   随着他这一点头,底下溟剑宗弟子全都骚动起来。溟剑宗跟散修盟刚打了一仗,不少弟子都有亲人朋友在此战中伤亡,正是仇深似海的时候,见景白毫不辩解地承认了,顿时失望不已。   端木枫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沉声道:“围攻无双城一战,溟剑宗共有三百八十七名弟子死亡,上千名弟子受伤,昭明君,你竟然帮忙给敌人偷运疗伤丹药,你还是不是溟剑宗弟子?”   景白缓缓说:“丹药救的是人命,散修盟的人也是人——”   钟令仪忙走过去使劲拽他,“别说了!”这时候越说越错,闭口不言反倒还好些。   端木枫立即抓住他话柄,毫不留情地攻击他:“散修盟的人是人,那溟剑宗弟子就不是人吗?两派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溟剑宗为何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禁运丹药法器?不就是为了在背后更好的对付散修盟,让自己弟子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吗?堂堂昭明君,竟然说出这样敌我不分的话,你还配当溟剑宗弟子吗?”   在他的刻意煽动下,一些情绪激动的溟剑宗弟子立即发出不满的嘘声。   景白蠕动着嘴唇,还欲解释时,钟令仪狠狠踩了他一脚。他灰心丧气低下头,哀叹一声,做好了被宗门处罚的准备。   端木枫转头说:“史长老,你是执法堂长老,最清楚本派门规,昭明君如此行径,该当何罪?”   史法见咳了一声,正色道:“昭明君资敌在前,敌我不分在后,愧为溟剑宗弟子,此乃背叛宗门大罪,当逐出师门。”   听到逐出师门,景白惊呆了,难以置信看着史法见。   就连底下溟剑宗弟子亦是大吃一惊。   端木枫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心里十分痛快,想到以后溟剑宗就是端木家的天下了,再也不用受景雍的打压,颇有扬眉吐气之感,迫不及待说:“既然执法堂已经做出处置,那就将景白逐出师门,即刻生效——”   “慢着!”杜大可打断他,皱眉说:“端木长老,就算昭明君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可是将他逐出师门也未免太过了!”   端木枫神情不变说:“杜大可,逐出师门的决定是执法堂下的,你要问,应该问史长老才是。”   杜大可心里知道两人事前大概早就谋划好了,不然不会配合如此默契,却无话可说,只好将目光转向史法见。   史法见负手背诵溟剑宗门规:“本门门规第七条明确有言,凡是危害本门利益,给本门造成重大损伤的一律逐出师门,我不过是依门规处事而已。杜大可,我处置的哪里不对吗?你可以用门规当场反驳。”   论起门规律法这些,杜大可如何是史法见的对手,当即语塞。   吴承继有种荒谬之感,气得直说:“怎么能将昭明君逐出溟剑宗,各位长老,你们是疯了吗!”   端木枫脸色一沉,冷声道:“大家平日总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景白犯了大错,将他逐出师门,乃是依门规行事。你们一个两个公然质疑执法堂的权威,是不是因为景白是昭明君享有特权,不受门规约束?溟剑宗门规处置他不得?”   吴承继心里清楚端木枫史法见这些长老沆瀣一气,明显是小题大做借机整治景白,景白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很为他委屈不平,可是自己嘴笨,说不出大义凛然的道理来,想反驳也不得其法,恨得直跺脚。   古月远、孙正等支持景白的长老全都表示反对,说逐出师门这个决定太过了,要执法堂重新量刑处罚。史法见轻飘飘甩下一句:“原来昭明君是法外之人,执法堂处置不得,既然如此,我这个执法长老不当也罢。”   欲为景白求情的其他长老弟子顿时无语。   景白面色惨白,轻声道:“端木长老,史长老,你们一定要将我逐出师门吗?”   端木枫正气凛然说:“门规之下,岂容私情!”   景白如遭雷击,身体不由得晃了一晃,转而看向旁边的蒋翊,哀求般说:“蒋师兄,你现在是掌门了,掌门有权驳回执法堂的决议,你也要将我逐出师门吗?”   蒋翊不敢直视他直愣愣充满希冀的目光,半晌咬牙说:“执法堂的决定,就算是掌门,亦不能轻易干涉。”   景白失望之极,从众人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神情黯然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大家都要将我逐出师门吗?我景白就这么罪不可恕吗?”   蒋翊、端木枫、史法见等人漠然看着他,不发一语。   景白顿时明白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师尊一去,就有人容不下自己了,不由得发出一声惨笑,双眼通红,自嘲道:“我景白竟然沦落到被逐出师门的地步,真是可悲可叹又可笑——”   钟令仪不忍见他如此伤心,上前牢牢握住他的手,给他支持和力量,扫了蒋翊、端木枫等人一眼,恨恨说:“别以为搬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别人就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你们为了一己私心,不顾同门之谊,毫不留情将小白逐出师门,将来迟早会后悔的!小白,我们走,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景白大受打击之下万念俱消,失魂落魄站在那里,被盛怒中的钟令仪硬拽着离开了溟剑宗议事堂。   景白一走,原本为他打抱不平的溟剑宗弟子唉声叹气,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发生这样的转变,当真是出人意料!   杜大可却比许多不知所措的溟剑宗弟子清醒得多,看着端木枫、蒋翊等人,一脸悲戚说:“咱们溟剑宗被誉为天下第一派,凡是修道之士无不欣羡仰慕,正是因为门下弟子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才能威震天下、四海膺服,没想到如今却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起来! 今日你们做得出将昭明君逐出师门这样的丑事,他日便会无所顾忌打压迫害其他同门,溟剑宗离四分五裂的日子不远了!”说完仰天长叹一声,不觉流下泪来,掉头而去。   景白跟着钟令仪浑浑噩噩离开溟剑宗,来到内城城门口,看到守门的溟剑宗弟子,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脸悲伤说:“阿如,以后我都不能回溟剑宗了吗?”   钟令仪抱了抱他,哼道:“你想回就回,他们不让你回你就不回吗?这么听话干嘛!咱们走了也好,省的再被他们算计了!”如今的溟剑宗乌烟瘴气,小白远离是非之地,说不定反倒落得个清静!   景白回头看着溟剑宗,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想到将要离开,有可能一去不回,心里如刀绞一般难受。   守城门的几个弟子正在分一筐苍溟城本地产的一种灵沙果,颜色红彤彤的,个头只有铜钱大小,滋味却甚是甘甜,见景白站在那里直愣愣发呆,有弟子递了一包灵沙果给他,笑道:“昭明君,这是我们自己摘的,今年秋天刚下来的头一茬儿,给你尝尝鲜。”这些守门弟子还不知道景白被逐出师门的事,待他仍像平日一样亲切尊敬。   景白看着那包灵沙果,眼泪差点要滚下来,忙又忍住了,冲他点点头,哑声道:“谢谢,我就不客气了。”抱着灵沙果游魂般出了溟剑宗内城,来到苍溟城大街上,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昭明君,你回来啦!”   景白看着这些热情友好的人们,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第146章 自毁根基(下)   景白在苍溟城大街上漫无目的游荡时,他被逐出师门的消息很快疯传开来。天色已晚,钟令仪本想在苍溟城随便找间客栈过夜,正拉着景白往前走,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跑过来,脱口便问:“昭明君,你真的被逐出师门了吗?”   景白闻言脸上不由得露出哀伤之色,低眉垂首,沉默不语。   周围路人全都停下来,或惊讶或好奇或同情地看着他们。   钟令仪眉头紧皱,不好骂小孩不懂事,冲周围人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昭明君,还是还没见过他手里的斩霜剑?”   周围人瞥到景白手里似乎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斩霜剑,心里一紧,不敢再看热闹,忙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了。   钟令仪瞪了那心直口快的小孩一眼,拽着景白御剑离开了苍溟城这个伤心之地。   乘着夜色,两人一路往东飞行,到了苍澜岛港口,为了避开人,没有乘坐祥云快艇。钟令仪拿出指灵盘,按照上面指示的方位,在海面飞行两个多时辰,深夜时分方找到当年舒羽宾遗留在东海的水下洞府。   两人之前来过,这次熟门熟路进了洞府。这里安静无人,自成世界,只有灵花灵草为伴,一踏进洞府,外面那些纷纷扰扰是是非非仿佛被隔离开来,两人感觉舒适自在许多。景白也不像在苍溟城时那么难过了,静静坐在洞府门口,看着灵光闪烁的防御阵发呆。   钟令仪忙着挖灵花灵草,准备将其中一些罕见的带回太微宫培育种植,见景白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跟泥胎木雕似的,叹了口气,甩着脏污的双手走过来,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景白回过神来,摸了摸脸上沾上的泥土,没有平常有的灵活反应,只是随便擦了两下,也不管有没有擦干净。   钟令仪见状摇了摇头,进去洗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块打湿的手巾,凑到他身旁,将他脸上的泥印一点点擦干净,完了在他脸上亲了亲,语调欢快地说:“小白,来帮我挖灵草吧,这一大片都要挖走!”   景白知道她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一直沉浸在被逐出师门的悲伤中,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拿起地上小铲子,问:“连根挖吗?”   钟令仪点头,“嗯,小心点哦,别把根挖断了,多留些泥土在上面。”   景白放空思绪,不让自己想任何事情,埋头忙碌起来。   景白被逐出师门一事令人震惊不已。   司天晴身处溟剑宗,很快得到消息,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甘棠几个侍女不悦道:“昭明君被逐出师门?你们再乱传谣言,小心被罚!”   甘棠忙说:“千真万确,整个溟剑宗都传开了,许多人亲眼所见,奴婢没有胡说,昭明君犯了大错逐出师门,而咱们少主当上掌门啦。”比起景白被逐,蒋翊成为溟剑宗掌门显然更让侍女们关心兴奋,人人面上喜笑颜开。   司天晴皱眉,叫来陈开问具体怎么回事。陈开便把当时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司天晴听完讶道:“如此说来,昭明君是因为帮小师妹给散修盟偷送疗伤丹药这种小事而被逐出师门?”   陈开低着头不说话。   司天晴摇头说:“这也太荒谬了,放在我们灵飞派,顶多面壁思过几天也就是了。昭明君这样杰出弟子,你们竟然舍得将他逐出师门?”   陈开亦不觉得这是什么光彩的事,低声说:“这是执法堂下的决议,当时大家求情要求重新量刑,执法长老坚决不允。”   司天晴问:“你们执法长老和昭明君有仇吗?借机公报私仇?”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怎么有门派舍得将昭明君这种弟子逐出师门。   陈开不好回答,见她没有其他的事,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走了。   景白被逐终究是溟剑宗自己的事,司天晴身为灵飞派弟子,跟她没多大关系,可是感觉十分闹心,自从景雍陨落后,溟剑宗便乱糟糟的,人心不稳,如今更是拉帮结派乌烟瘴气,就连蒋翊成为溟剑宗掌门,也没让她心情变好,反而从中窥见溟剑宗内部残酷的权力斗争,光是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厌烦不已。   蒋翊忙了一天,回到围屏山下的木屋。司天晴没好气说:“你今天是不是又处置了谁?竟然有家眷求情求到我这儿来了!”自从蒋翊当上掌门后,连她也不得清净,那人哭哭啼啼、拉拉扯扯的,弄的她好不狼狈,差点动了胎气。   蒋翊揉了揉额头,沉吟半晌说:“晴儿,苍澜岛最南边有一座小城叫花青城,气候温暖,花开满城,我在城外有一个庄子,你去那里小住一段时间如何?”   司天晴心想远离溟剑宗这些破事也好,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安静养胎要紧,将头靠在他身上,依依不舍说:“分隔两地,到时我想你了怎么办?”   蒋翊在她头顶亲了亲,“花青城离苍溟城又不远,我常常去看你便是。”   司天晴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蒋翊哄道:“那我每隔十天就去看你,好不好?”   司天晴不满,“十天才见一面啊——”   “那就五天,嗯?”   司天晴又心疼了,“光是来回就要一天,你这样岂不是太累了?”   “能见到你和孩子,怎么会累!”   “你刚当上掌门,许多大事小情等着你处理,也不拘几天,有空就来,可别一忙起来,就把我跟孩子忘到脑后去了。”   蒋翊抬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深情款款说:“放心,忘了我自己,也不会忘了你跟孩子。”   蒋翊亲自将司天晴送去花青城,留下陈开、甘棠等人照顾她,临走前特地警告陈开、甘棠,“你们是我的心腹,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心里想必清楚,多做事,少说话,照顾好夫人,还有管好下面人的嘴巴!”   甘棠只以为是例行敲打,连声应是。陈开却隐隐听到掌门要跟端木家结亲的风声,这个时候把司天晴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更印证了他的猜想,当即醒悟过来,掌门是要瞒着司姑娘,警告他们绝不可泄露消息,面上自然不敢违抗,心里却不禁同情起司天晴来。   极意观得知景白被逐的消息时,刘凝幸灾乐祸说:“归元真人一死,溟剑宗就乱了套,再也不足为惧,竟然连昭明君都逐出师门,真是自毁根基。”   张默然叹道:“蒋翊竟然是溟剑宗新任掌门,看来景白在这场掌门之争中一败涂地,昔日东海双璧,如今反目成仇。”   刘凝笑道:“溟剑宗越乱对咱们越有利,他们当初在晋原城强行设立所谓驿馆,气焰可嚣张得很,现在是时候赶他们离开了!”   其实不用极意观有所动作,赵桓率领驻扎在晋原城的溟剑宗弟子早就在准备撤离事宜。当极意观弟子围住赵桓住所,要他们滚回东海时,赵桓怕双方冲突,发生意外,以要回溟剑宗参加景雍丧事为借口,带着溟剑宗的人连夜离开了。   灵飞派亦是如此。不过因为驻扎在灵飞城的溟剑宗弟子群龙无首,和灵飞派弟子发生了一场小规模冲突,双方各自伤亡了几名弟子,蒋翊得到消息后,指示留在灵飞城的溟剑宗弟子立即撤回东海。自此溟剑宗往外扩张侵略的企图彻底破灭。   徐珣亲自盯着溟剑宗弟子撤离,一直到他们离开南越地界才回来禀告顾衍。溟剑宗这一走,灵飞派所有人欢欣鼓舞、如释重负,有人激动的甚至放鞭炮庆祝。   徐珣说:“溟剑宗真是乱了,我刚才得到消息,昭明君被逐出师门,观尘君当选为溟剑宗新任掌门。”   顾衍嗤笑道:“蒋仲宣现在得意了。”   景白救过灵飞派弟子,徐珣对景白印象一直非常好,感叹道:“可叹昭明君这样的人,竟然被逐出师门,真是岂有此理!”   顾衍跟景白同为当世人杰,又都是星月魁首,他对景白知之甚深,对于此事另有一番见解,说:“景重光此人天资卓越,修炼刻苦努力,背后又一直有归元真人为他遮风挡雨,从小可谓一帆风顺,为人不免有些天真,如今经历这样一番挫折,无论对他心性上的磨砺还是将来的修道之路,都未必是一件坏事。”人不经磨难,怎能成大器!   徐珣说:“如此说来,昭明君经此挫折,要更进一步了?”   更进一步,那就是结婴了。提到结婴,顾衍不由得想到回天珠,说:“最近我要将闭关修炼,门派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你处理,无事莫要随意打扰。”   徐珣忙躬身应是。   与此同时,谭纶、申纪这对师徒也知道了溟剑宗发生的事。申纪大惑不解说:“蒋仲宣此人城府深沉、野心勃勃,他当上溟剑宗掌门我不奇怪,奇怪的是昭明君怎么会被逐出师门?归元真人陨落,溟剑宗不是还有七大长老坐镇吗,这些人都疯了吗?”   谭纶嗤笑道:“不把景白逐出师门,蒋翊如何坐得稳这个掌门之位。再说溟剑宗逐弟子出师门乃是传统。”   申纪忙问:“此话怎讲?”   谭纶回忆往事,语气嘲讽道:“你可知道景雍有个师弟,叫任觉非?比起景雍目中无人的样子,他为人可直爽和气多了。当年师兄弟两人也是竞争掌门之位,斗得你死我活,后来任觉非落败,景雍便将他逐出师门,连他的名字都从弟子谱里抹去,如今逐景白出师门,可不是上行下效有样学样吗!”   申纪拍手笑道:“看来同门相残是溟剑宗自古以来的传统啊,咱们在一边等着看好戏就是。”   景白被逐一事,全天下都在看溟剑宗的笑话。景白本人躲在舒羽宾遗留的洞府里,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帮钟令仪挖各种灵花灵草,有时候也看书写字,从文字中汲取力量,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两人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如此过了十来天,钟令仪要出门买储物袋,好将洞府里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去太微宫,特地去了苍溟城一趟,回来说:“听说归元真人明日就要下葬,你要回溟剑宗看看吗?”   景白眉头皱起,“这才不到一个月,就要下葬吗?怎的如此仓促?”   同为元婴真人葬礼,卢衡可是停灵七七四十九天。   景白被逐,溟剑宗一直有弟子为他鸣冤抱不平,人心散乱,蒋翊又不能服众,景雍的葬礼自然不像卢衡那样肃穆隆重,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管理混乱,最后只得仓促下葬。   景白枯坐半日,最后黯然表示不回溟剑宗了,“我心里有师尊就行,去不去送他最后一程并不重要,我打算为师尊守孝三年。”   钟令仪默默点头,“如此也好。”省的跑去溟剑宗,又引来一场麻烦。她牢牢牵住景白的手,看着这座几乎被她搬空的洞府,大声说:“那我们就回太微宫吧!” 第147章 典卖家当(上)   钟令仪和景白离开太微宫时才刚入秋,满山苍翠,草木蓊郁,回来时已有萧瑟之意,神女湖旁开辟出的池塘满塘荷叶新残相间,红绿离披。池塘一隅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菱角,绿油油铺在水面上,细碎的叶子中间开满了或白色或浅黄米粒大的花儿。钟令仪闻着风中传来的熟悉好闻的清香味,张开双手奔跑起来,放声大叫:“我回来了!”   景白见她如此兴奋,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会儿正是夕阳西下时分,钟显、笙歌、曾青石、杨球等人听到动静,全都迎出来,又惊又喜,“宫主,昭明君,你们回来了!”   大家都听说了景白被逐出师门一事,不过谁都没提这茬儿,全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钟令仪捶了捶腰,以手扇风说:“哎呀,累死我了,赶了一天的路,连口水都没喝。”   笙歌忙去倒了两碗茶,递给她和景白。钟令仪空着肚子喝了一碗茶,没滋没味的,嘴里更馋了,问:“晚上有什么好吃的没?连吃了半个月的辟谷丹,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笙歌忙拿了一把刚采摘的藜草出来,表示晚上吃这个。   钟令仪眼睛一亮,“现在正是吃藜草的时候,有火腿没?我要吃藜草炒火腿,不要凉拌,哎呀,有二十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真是怀念啊!”   钟显掩着鼻子说:“味道这么冲,怎么有人喜欢吃这个。”   钟令仪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藜草都不吃,出去别说是太微宫的人。”   钟显撇了撇嘴,“我还是喜欢吃灵羊,青石前两天不是买了好些灵羊回来嘛。”   钟令仪笑道:“那晚上烤灵羊,给我和昭明君接风洗尘!”   曾青石、笙歌处理灵羊、整治菜肴去了,钟令仪和景白前往太微宫看建的怎么样。曾普领着他们进去,说:“墙已经砌完了,瓦片也盖上了,如今正在粉刷,回头再铺上地砖,装上门窗,大致就完成了,剩下的便是铺陈摆设。”   太微宫主殿后面的院子仍是满地沙砾,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钟令仪问:“那这院子呢,什么时候修整?”   曾普说:“这两天就该开始弄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原本预算只有修葺主殿,没把这院子算在里面,若是修整这么大一个院子,按照宫主您的要求,又要假山又要亭台,还要挖池塘把活水引进来,钱财方面可能会超支。”   钟令仪说:“这么大的后院总不能只种些花草,多少要装饰一番,弄的像个样子,方不失了太微宫的脸面。”问道:“所有东西弄完,大概还要多少灵石?”   曾普掰着手指说:“我替宫主算过了,人工材料是省不了的,亭台池塘也得自己建造,假山倒是可以想办法省一省。”   “怎么省?”   “宫主,你还记得刘伯言吧?他在洛河边的洞府不是也有一座园子吗,咱们堆叠假山要用的山石直接从他那里搬回来就是。”   钟令仪忙拍手说:“对对,我记得他那个洞府可华丽了,回头带人去看看,像什么桌椅门窗这些,能搬能拆的全都弄回来,重新上道漆,不就跟新的一样吗。”太微宫可有十好几座院落等着修葺呢,以后这些东西全都用得着。   曾普说:“大殿建好了,铺陈摆设又是一大笔钱,咱们就算只简单弄些桌椅古玩之类的,加上修整院子,只怕还要两万灵石。”   “两万灵石!”钟令仪头疼般扶了扶额,表示她会想办法。   晚上大家围着篝火烤灵羊,笙歌又从库房拿了一大坛灵酒出来,大家边吃边聊,气氛轻松愉快。钟令仪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藜草炒火腿,心满意足之下哼起了歌,提议道:“曾村长,听说你会吹埙,如此良辰美景,吹一段来听听呗,也给大家一饱耳福啊!”   曾普便拿出陶埙,吹了一段节奏欢快的俚曲。   河洛地区的人们大都能歌善舞,曾青石、笙歌、杨球都是本地人,听到熟悉的音乐不由得扭动身体跳起了舞,随后钟令仪、钟显也加入进来,大家随着节奏摇头晃脑,拍手踢腿,好不快活!钟令仪又去拉景白。景白因要守丧,这一晚上既没吃肉也没喝酒,拿着一杯清茶,郁郁寡欢坐在角落里想着自己的心事,跟眼前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钟令仪拽他说:“你不要这么死板,守丧嘛,最要紧的是心意,形式什么不重要,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笑就笑,归元真人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如此苛待自己。”   景白意兴阑珊说:“我不会跳,坐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你去玩吧。”   钟令仪一再邀请,“来嘛来嘛,很简单的,就拍拍手踢踢腿而已。”   景白安坐不动。   钟令仪瞪着他哼了一声,拿起旁边的酒杯喝了一口,突然凑到他脸上,嘴贴着嘴把酒灌了进去。   景白惊得瞪大眼睛,酒水不自觉从嘴边流了下来,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扫了远处一眼,大家正跳得起劲,似乎没人注意他们,红着脸喝道:“钟阿如,你干什么!”   钟令仪挑眉道:“你现在喝了酒破戒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跳舞啊?”   景白无奈之极,被她硬拽着加入载歌载舞的行列,随着身体的扭动,汗水的挥洒,还有充斥在耳边的欢声笑语,这些天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悲伤阴郁似乎褪去不少,他感觉像泡了回温泉,浑身一轻。   大家一直玩闹到半夜,才各自回去洗漱睡觉。   钟令仪一夜好眠,醒来后看到笙歌送来的一叠账单,不由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这些账单大都是付给泥工瓦工的工钱、各种建筑材料花费以及日常开支等。笙歌表示最近开销巨大,库里灵石所剩不多了。钟令仪又拿出一张欠条递给她。笙歌看了,发现是五千灵石的外债,立即柳眉倒竖,抖动着欠条问她怎么回事。   她忙说:“这是为了给散修盟多筹措些丹药,问傅家借的,不是我胡乱花掉的,不信你问昭明君。”   笙歌听了,只得作罢,无可奈何将欠条收起来,又把账本递给她看,让她以后在外面少穷大方。钟令仪见账面上只剩下四千三百二十八块灵石,捂着脑袋叹道:“哎,花钱容易赚钱难啊!”   笙歌抱着账本气冲冲走了。过了会儿,钟显找了过来,“姑姑,姑姑,我想给青石装义肢。我专门去晋原城问过了,像青石这样的,只装一只胳膊,全□□下来,包括前期制作、后期维护等等,大概要两千灵石——姑姑,你看怎么样?”   两人年纪相仿,相处久了有了感情,钟显每次看到曾青石因为断臂而行动不便时,心里内疚便多增一分,早就想给他装义肢,因此钟令仪一回来就找她商量这事。   钟令仪明白他的心结,自然是点头说好。   钟显兴冲冲跑了,说要带曾青石去晋原城量尺寸,订做义肢。   钟令仪无力地往桌子上一趴,对坐在一旁翻看道经的景白说:“天上为什么不能掉灵石啊!”   景白觉得好笑,“就算天上掉灵石,也要你抢得到。”   钟令仪哀叹:“啊啊啊,我为什么这么穷啊!”   景白不理她。   钟令仪忽然一骨碌坐起来,拿出储物袋,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她从东海舒羽宾洞府搬了许多书画古玩回来,其中颇有几样珍品,打开一幅米襄的簪花仕女图说:“你看这幅画值多少灵石?”   景白瞧了一眼,说:“书画古玩再值钱,也要有人买才行,不像丹药法器这些,是不可或缺的硬通货。”   钟令仪说:“我又不像我娘会炼丹炼器,哪有富余的丹药法器可卖,只能卖祖上攒下来的历代收藏了。啊,我真是败家子!”   可是太微宫处处要用钱,钟令仪只能典卖家当,以解燃眉之急。   景白问:“你准备怎么卖?”   钟令仪说:“书画古玩这些,只有身家不菲又有闲情逸致的人才会买,只能去晋原城这样人口众多四通八达的大城池。那里的天机阁不是每月十五都有拍卖会吗,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卖多少灵石。”   天机阁是晋原城乃至中州河洛一带最大的拍卖场所,除了拍卖东西,还贩售消息,其名下还有不少典当行,过期无人赎回的典当物,都会拿出来拍卖。两人跑了趟晋原城,天机阁的朝奉看了他们带来的古玩字画,火眼金睛挑出了三件东西,一件是米襄的簪花仕女图;一件是用金丝楠木镶边整块极品白玉雕成的棋盘以及棋子;最后一件是刻有“扶苏”二字的七弦琴。   仕女图和棋具倒也罢了,那架七弦琴却是钟理心爱之物,钟令仪小时候经常见他弹奏,如今要拿出来拍卖,脸上不禁露出犹豫不舍之情。景白便说:“这个不卖也罢。”   那朝奉忙说:“这架七弦琴是扶苏真人的遗物吧?看样子是上千年的古物啊,保存的这样完好,当真难得。两位带来的所有东西,都不如这架七弦琴值钱,姑娘既然缺钱,要拍卖自然是拍卖最好的,大家才感兴趣,其他的画啊棋啊这些,那得碰上同道中人,才会有人拍,若是没人拍,两位岂不是白跑一趟!”   钟令仪摸着琴依依不舍,最后还是一脸心痛把琴递过去,安慰自己说都是死物,无论如何珍贵,终究还是活人更重要。   景白和钟令仪在晋原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去参加天机阁每月一次的拍卖会。两人有天机阁送的玉牌,没有花钱买入场牌,不过座位不是楼上独立包间,而是挤挤挨挨的大厅。两人只是来凑热闹,没打算拍东西,在大厅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拍卖还未开始,周围早已坐满了人,大家高谈阔论,随意说笑。   有人提起景白被逐一事,语气恶毒说:“听说昭明君是犯了背叛师门的大罪才被逐出溟剑宗,如此欺师灭祖之徒,有何脸面尊称昭明君,依我说,溟剑宗应该褫夺他昭明君的称号才是!”   又有人恶狠狠说:“溟剑宗能有什么好人,从上到下都是强盗土匪,景白自恃剑法厉害,一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没做过?如今被逐出师门,当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活该!”   钟令仪听的脸色一沉,正欲发作,景白按住她,神情黯然说:“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说去,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权当听不见就是。”钟令仪气道:“不行,岂能放任这些无知之徒如此污蔑诋毁你?”不等景白阻拦,一道蓝色火龙喷了过去。   整个天机阁顿时骚乱起来。 第148章 典卖家当(下)   天机阁的拍卖是在黄昏时分举行,参加拍卖的很多是晋原城本地人,其中不少是极意观弟子,对溟剑宗自然没有好感。景白这个最出名的溟剑宗弟子一出了事,大部分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更有和景白有摩擦过节之人,以前忌惮溟剑宗势大不敢如何,此时他失势,恨不得落井下石将他狠狠踩上一脚,肆无忌惮奚落编派他,听的钟令仪火冒三丈,忍不住动起手来。   那几人皆是极意观弟子,其中有一人和钟令仪一样是金丹初期修为,在自家地盘如何会怕她这个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外人?登时暴怒,二话不说掀了桌子,全都围攻上来。双方你来我往,一会儿是火,一会儿是土,一会儿荆棘丛生,一会儿雷电闪烁,到处灵光乱窜,现场乱成一团。更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大声叫好,兴致勃勃鼓掌助威。有人躲在背后想偷袭钟令仪,被站在一边的景白一脚飞起,踢到观战的人群中间去了。   天机阁的管事带着护卫急匆匆赶来,大喝一声:“住手!”   诸多护卫将闹事的双方团团围住。那管事看着倒在地上的几个不停□□叫骂的极意观弟子,眉头微皱,转头看向景白和钟令仪,面如寒霜说:“两位将天机阁当成什么地方?你们是来参加拍卖会还是来打架挑事的?”   钟令仪嘿了一声,双手抱胸说:“你这人真有意思,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我们打架挑事——”看了极意观的人一眼,“这么偏袒他们,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那管事神情顿时一滞。   一个极意观弟子叫道:“郑管事,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根本就不认识这女人,二话不说放火烧我们,简直莫名其妙——”   郑管事冷声说:“天机阁入场牌上明确写明,寻衅闹事者,除了赔偿损失外,还得送去城主府,交给城主发落。”   钟令仪双眉一挑,“那快把他们抓走吧!”   极意观弟子顿时气急败坏,纷纷叫道:“郑管事,快把他们抓起来,送去城主府!”   “对,最好关个十年八年,让他们知道敢在天机阁闹事是什么下场!”   钟令仪把脸一变,哼道:“别说你们何城主了,就是玉初真人在这儿,知道我打了你们这些出言不逊之徒,不但不会说什么,只怕还要说教训得好呢!”   极意观弟子听到她提起自家掌门一副熟稔的口气,顿时不吭声了。郑管事打量着他们,担心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半晌问:“不知两位是——”   钟令仪不理他,拉着景白掉头就走,这个天机阁,蛇鼠一窝,不待也罢。   郑管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拦。   有认识景白的修士摇着扇子走过来,嘻嘻笑道:“你们当着昭明君的面编派他,他没有祭出斩霜剑教训你们,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昭明君再怎么被逐出师门,也是星月魁首,元婴以下第一人,岂是你们能随意侮辱谩骂的?”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找打!   那几个极意观弟子闻言面面相觑,背后嚼舌根被抓个正着,如此倒霉,只能认栽。   钟令仪出了天机阁,气犹不平,“等下我要给刘希堂发个传讯符,问问他怎么管教弟子的,你好歹是昭明君,肆意辱骂尊者,是不是极意观的门风——”   景白原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不过是逞几句口舌之快罢了,又伤不了他分毫,见钟令仪如此在意,不惜大动干戈维护自己,心里十分感动,忽然紧紧抱住她。   正抨击极意观管教弟子不严的钟令仪顿时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问:“小白,怎么了?”   景白压抑着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感,声音沙哑道:“阿如,谢谢。”   钟令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这有什么,我要是被人欺负,你也会站出来替我出头。”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钟令仪看着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街说:“拍卖还要好半天才结束呢,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景白忽然说:“咱们去看戏吧。”   钟令仪颇为意外,“啊?你不是听不懂吗?”中州河洛一带文艺兴盛,戏曲听书歌舞这些十分流行,而景白出身崇尚剑法的东海,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尤其是戏曲,许多曲目都是用本地方言唱的,对不懂欣赏的外地人来说犹如听天书一般,钟令仪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去看戏,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景白说:“多听听就懂了,你可以讲给我听啊。”他日后大概要留在这里了,还是应该多学学本地方言。   钟令仪兴奋道:“好啊,听说最近出了一出新戏,讲的是两个人弄错储物袋引发的一系列故事,杨球说特别有意思,我们就去看这个吧!”   两人去了戏园,天机阁这边拍卖会继续。天机阁的朝奉果然眼光毒辣,仕女图和棋具很快有人拍掉了,轮到七弦琴被拍卖时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楼上包间有一人是灵飞派朱长老,钟令仪和极意观弟子打架闹事时,他便发现了她,不过钟令仪已经叛出灵飞派,打架又没有吃亏,他一直站在楼上袖手旁观。当扶苏真人用过的千年古琴被展示出来时,他以为钟令仪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想要这架七弦琴,他背靠朱家,身家丰厚,想了想还是把这架七弦琴拍了下来,扶苏真人的遗物,留作纪念也好,回到灵飞派将这事当闲谈说给顾衍听。顾衍听了后,却是沉默半天,问:“朱长老,你拍这架古琴花了多少灵石,能否转让给我?”   朱长老暗叹一声,没想到他对钟令仪这个弟子如此重视,都叛出师门了,还对她念念不忘,回头便让人把七弦琴送了过来。   钟令仪和景白看完戏已是深夜,天机阁的拍卖也差不多结束了。仕女画拍了六千五百灵石,一整套白玉棋具是四千五百灵石,而七弦琴拍了足足一万八千灵石,钟令仪掂着手里沉重的灵石袋,回头看了天机阁一眼,不满道:“真是黑心呐,收了两成的手续费不够,保管两天也要收钱,拍卖会和典当铺都是一个德行,吃人不吐骨头!”   有了钟令仪拍卖祖上遗物得来的这笔灵石,太微宫继续大兴土木,主殿很快粉刷一新,门窗也装上了,后院花园也在建造中,每日都是新面貌,一切欣欣向荣,充满生机。   这日钟令仪带着钟显、曾青石、杨球几人坐着运货法器准备跑一趟刘伯言洞府,刚出太微谷迎面碰上一人,钟令仪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惊讶不已:“二师兄,你怎么在这儿?你是来找我的吗?”   钱佩抱怨道:“你这太微宫怎么这么难找啊,一路上想找个人问路都找不到,我在这附近都转悠半天了。”一边说一边跳上他们的运货法器,扫了一眼众人,问:“你们这么多人是要去哪儿啊?”   钟令仪嘿嘿笑道:“去捡便宜。”   一行人来到刘伯言洛河边被迫废弃的洞府,钟令仪不但把桌椅床榻这些家具搬上法器,还将门窗灯笼拆下来,甚至连池塘里养的金鱼都打算捞出来带走。钱佩见她连种在路边的观赏花草都叮嘱曾青石挖回去,不由得说:“小师妹,你这哪是捡便宜,是捡垃圾吧,什么都要,连块石头都不放过!”   钟令仪摇头叹气说:“二师兄,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太微宫百废待兴,处处要用钱,一颗灵珠我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知道你穷,没想到你穷成这样,我万里迢迢远道而来,你准备拿什么招待我啊?不会弄些粗茶淡饭就想打发我吧?”   钟令仪没好气说:“那你还想我拿什么招待你啊,整个河洛一百零八道全席宴欢迎你吗?还有,你上门带了什么,就这么空着手来吗?”   钱佩哼道:“就知道你要挑我的礼,幸亏我早有准备。”说着掏出一个储物袋扔给她。   钟令仪接过来,打开一看,满满都是灵石,掂了掂重量,不比她从天机阁带回来的轻,这下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看着储物袋问:“二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钱佩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说要上门礼吗?”   钟令仪嘴吧张张合合,小声说:“你拿错了吧?”   钱佩瞟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整天粗心大意,东西都会拿错!”   钟令仪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灵石,心里深为震撼。钱佩在灵飞派上下素来有小气爱财的名声,他和钟令仪一样是孤儿,身世甚至比钟令仪还惨,父母早亡,兄弟姐妹俱无,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灵石都是自己一块一块辛辛苦苦赚来的,除了必须的丹药法器,从来不舍得乱花钱,如此精明计较之人,竟然一下子给了她这么多的灵石,钟令仪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鼻头发酸,清了清嗓子说:“二师兄,太微宫虽然艰难,东挪西凑还能支应,也不知道你攒了多少年才攒下这些灵石,你还是拿回去吧——”   钱佩打断她,不耐烦道:“啰嗦什么,给了你,你拿着就是。”   钟令仪上下打量着他,“二师兄,你不是被人夺舍了吧?”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当真叫她不适应!   钱佩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骂道:“你才被人夺舍了呢,好端端又咒我!”   钟令仪忙说:“我没咒你,就是,就是你忽然转了性子,跟变了个人似的。”   钱佩没好气说:“难道我在你眼里,只是守财奴,只知进,不知出?那么多人千辛万苦地攒钱,你说是为了什么?”   钟令仪摸了摸脑袋,“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关键时候需要钱用的时候拿得出来啊!”钱佩抬头看着秋日晴朗湛蓝的天空,忽然说起往事,“你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吗?我是遗腹子,母亲被族人赶出门,家产也被侵吞,母亲生下我后,带着我辛苦度日,积劳成疾。我八岁那年冬天,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我在医馆外面苦苦哀求了许久,一位老医师答应上门给我母亲看病,说普通药材药石罔效,得服用一种叫红磷丹的丹药,或许有救。红磷丹八块灵石一颗,八块灵石当时对我来说,无异于天价,就因为拿不出八块灵石,我母亲最后没熬过那个冬天,撒手而去。我在街上流浪乞讨了一阵子,幸好碰到灵飞派来我们这里收徒,发现我身具灵根,便把我带回了灵飞派,不然说不定熬不过下一个冬天的就是我了。”   钟令仪没想到钱佩身世这么凄惨,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才会对钱财这么斤斤计较,可是我再小气吝啬,也知道钱财是拿来用的,而不是攒着发霉的,既然这些灵石对你更有用,你只管拿着就是。”   钟令仪冲他深深行了一礼,“那就却之不恭了,只当是太微宫借你的。” 第149章 扶苏芽(上)   太微宫主殿大致修缮完毕,钟令仪、钟显、笙歌等人搬到主殿左右两边的配殿居住。景白守丧,仍住在原先的草庐。钱佩来了后,钟令仪在左配殿收拾出一间客房给他住。原本房里空荡荡的,摆上从刘伯言洞府搜刮来的桌椅床榻,再挂上帐幔,装饰以鲜花绿植,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倒也像模像样,至少钱佩看了后十分满意,玩笑道:“我还以为来了后要住茅草屋呢,没想到太微宫都修缮一新了。”   钟令仪说:“也只修缮了这里,其他地方都是残垣断壁,后面花园还在施工呢,你要是嫌吵,就去神女湖走走,太微宫别的没有,依山傍水,风景一绝。”   坐在房里,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叮叮当当敲击声。钟令仪便说:“二师兄,我让显儿带你去划船吧,这个天不冷不热,阳光明媚,划船最舒服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钱佩叫住她,“还有一件事。”说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七弦琴,放在桌上,“我这次来,是奉师尊之命把这个送还你。”   钟令仪垂着眼,半晌问:“这琴怎么会在师……”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顾衍,只好含糊了一下带过去,“怎么会在他手上?”   钱佩便将朱长老拍下七弦琴的事说了。   钟令仪摸着琴默默无语,心情十分复杂,最后只能将这琴收下。   景白知道这件事后,却很不高兴,心想顾玄临到底想干嘛,当断不断,黏黏糊糊,明知道阿如对他不只是师徒之情,又来撩拨,生怕阿如忘了他似的!   这天为了迎接钱佩,太微宫办了个简单的宴席,他来赴宴,饭后到钟令仪房里小坐,正喝着茶,见钟令仪拨弄了一会儿七弦琴,又拿出青莲灯用软布仔细擦拭,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实在忍不住,说:“这青莲灯是筑基期法器吧?你都结丹了,还留着它干嘛,不如给方同用吧。”   钟令仪说:“哪里,这青莲灯可是法宝,能随着修为一起成长,金丹也能用,我所有法器里,最喜欢的就是青莲灯,不但防守得力,还能破除迷幻,好看又实用。显儿若是缺少法器,回头我替他寻摸一件好的便是。”   景白不满道:“那封剑盒呢?”   钟令仪“哎呀”一声,忙说:“我最喜欢青莲灯,不过更喜欢封剑盒!”   景白轻哼一声,忽然说:“你这么舍不得,因为这青莲灯是顾玄临送的吧?”   钟令仪慢慢放下青莲灯,眉头紧皱看着他,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么个破灯有什么好看的,天天拿在手里摆弄!”   钟令仪沉着脸说:“我哪有天天摆弄,不过是今天拿出来擦一擦罢了,你到底怎么了?说话这样阴阳怪气!”   景白猛地站起来,大声说:“你先是收下顾玄临送来的琴,又整天对着他送的法器睹物思人,你说我怎么了?”   “胡说八道,我哪有睹物思人!”   “那你就把这灯给钟显!”   钟令仪气得直瞪他,“你胡搅蛮缠,青莲灯我用着正得心应手,你凭什么逼着我把它给显儿?”   景白冷笑道:“刚才还说最喜欢的是封剑盒,果然你都是在哄我!”   钟令仪顿时急了,直问到他脸上,“我哄你什么了,明明是你无理取闹!”   景白气鼓鼓看着她,忽然一言不发走了。   钟令仪追到门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恨恨跺了跺脚,心想有本事一辈子别说话!   接下来两人陷入冷战,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就是迎头碰上了,也只当看不见对方。大家发现两人不对劲,吃过晚饭躲在一边八卦。钟显小声说:“姑姑和昭明君是吵架了吗?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坐在两人中间,差点想抱着碗躲出去,那个尴尬难受如坐针毡啊,弄的我饭都没吃饱。”说着拿出一包炒栗子,坐在那里吃。   钱佩拍了他一下,“小方同,你怎么一个人吃独食?”   钟显笑着让了一圈。笙歌、曾青石摇手表示不要,只有钱佩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剥着栗子说:“中午的时候我正好在房里休息,两人也不知怎么吵起来,隐隐约约听到你的名字——”他捏着一颗栗子指了指钟显。   钟显讶道:“姑姑和昭明君因为我吵起来?是为了什么?”   钱佩摇头晃脑说:“瞧他俩的样子哪是为了你,也不知是谁吃谁的醋。”   曾青石嘿嘿笑道:“没想到宫主和昭明君这样的人,也会跟我们村的年轻小夫妻一样吵架闹脾气。”   笙歌白了他一眼,打手势问大家怎么办。   钱佩便说:“情人吵架有什么怎么办,过两天自然就好了,我们这些外人少多管闲事。咱们在一边看着闹心,人家说不定乐在其中呢!”   曾青石年轻,好奇心旺盛,忍不住问:“前辈,你知道宫主和昭明君怎么认识的吗?”   钱佩笑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简直跟戏台上唱的戏那样曲折离奇,据我所知两人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小师妹还没筑基呢。”   钟显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啊,原来姑姑和昭明君是青梅竹马啊——”他还以为两人跟司天晴、蒋翊一样认识不久呢。   这时曾普走过来,重重咳了一声,提醒道:“宫主的事,岂能私下议论!”又瞪着曾青石说:“你还不快回去睡觉。”   曾青石忙一溜烟跑了。钟显和笙歌也各自回了房。   曾普埋怨钱佩说:“钱道长,您跟孩子们说这些干嘛,宫主威严何存!”   钱佩反应过来,钟令仪不再是那个成天和他一起嬉笑玩闹的小师妹,如今还是太微宫宫主,一肩担起振兴太微宫的重责大任,忙认错说:“是我不对,晚上多喝了两口酒,就管不住嘴了。”心想就凭这几个老弱妇孺,小师妹想重振太微宫,一无钱二无人,前路艰难啊!   钱佩想到这些都替钟令仪发愁,第二天问她太微宫有哪些收入来源。   钟令仪说:“除了周围村寨例行供奉,还种了一些灵花灵草。”   穷乡僻壤能有多少供奉!钱佩听的直摇头,说:“不行啊,你得想办法增加收入,有钱才有人,有人才有一切。”   钟令仪苦恼道:“可是太微宫地方偏远,人烟稀少,怎么才能增加收入啊?”   钱佩说:“刚才我沿着神女湖散步的时候看了你们种的灵草,比起灵飞派,那可是大大不如,很多都枯死了。”   钟令仪叹道:“这里的土壤似乎不适宜种灵草,在灵飞派佛耳草根本不用打理,只要把种子撒下去,过两个月等着收割就行,而在太微宫,隔三岔五浇水除虫,结果还长得稀稀拉拉的,娇贵一点的灵草根本种不活。”   钱佩抬头看着四面环绕的群山说:“不能种灵草,那灵茶呢?”   钟令仪叫来曾普咨询。曾普说:“灵茶以前我们村里有人尝试种过,不知是不是山上天气寒冷的缘故,好多茶树都冻死了。”   钱佩亦是无法,“那太微宫有没有什么特产?”   钟令仪哼道:“我们以前有玲珑矿,专产灵石,不过被溟剑宗把矿都掏空了,只剩下一片废墟,时不时发生倒塌事件。”   两人半晌无语,望着旭日初升波光粼粼的神女湖发呆。太微宫衰微到现在这般田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过了会儿曾青石驾着一只小船回来,顺手把船系在岸边一株楝子树下,手里提着一筐藜草和几条鱼,见到两人站在那说话,冲两人行礼。   钱佩见到他手里的藜草问是什么。   钟令仪说:“就是昨天你吃的藜草炒火腿,你不是嫌它气味冲鼻嘛。”   “原来就是这个啊,闻着有点冲,味道却很好嘛,脆嫩清爽,吃起来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很特别啊。”   钟令仪便说:“这个也算是太微宫的特产,别处都没有。”   钱佩听了眼睛一亮,翻看着藜草,确认般问:“只有太微宫有,别处都没有?”   钟令仪点头,“可能跟神女湖特殊水质有关,你看这水都是蓝绿色,藜草只长在神女湖里,我从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   钱佩拍手叫道:“你们这是空守宝山而不自知啊!别处都没有的东西,可不就是宝嘛!”   钟令仪顿时了然,“你是想把这藜草卖出去?哎呀,我爹在时就打过这主意,开了个酒楼,可是外面很多人都吃不惯藜草,最后酒楼因为生意惨淡倒闭了。”   钱佩说:“你们干嘛要自己开酒楼?专做源头供应不好吗,守着只有你们有的藜草,价格还不是随你们开!这是独家生意啊!”   钟令仪不为所动,“这藜草咱们自己爱吃,外人又不喜欢,根本就没什么人买,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你这就不懂了!”钱佩大摇其头,“你要卖东西,先得造声势,把声势造起来了,上门的人自然趋之若鹜。咱们灵飞派的银梭鱼你知道吧?二十年前谁知道银梭鱼是什么?不过是山里产的野鱼,一块灵石一篓,大家还嫌小,吃起来没有大鱼痛快呢。可是你看看现在酒楼饭馆银梭鱼什么价?芙蓉楼一条清蒸银梭鱼二十块灵石,还是友情价,身价翻了百倍不止!这就是宣传造势的功劳!”   钟令仪听的心头火热起来,银梭鱼的成功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啊,忙说::“那要怎么宣传造势,二师兄你快教教我!”   曾青石在一边亦是听的大感兴趣。   钱佩扒拉着藜草说:“你知道银梭鱼以前叫什么?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大家随口叫小白鱼,也有叫斑点鱼的,因为银梭鱼背上有一道道黑色的斑点。藜草这名字也太普通了,你要想把这东西卖出高价,首先得给它改个好听的名字。”   钟令仪连连点头,兴奋道:“这可得集思广益,想个一听就让人知道不是俗物的名字!”   大家知道后各自想了几个名字,因藜草呈紫红色,有叫“姹紫嫣红”,也有叫“玛瑙丝”的,还有什么‘金玉草’,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都有。钱佩提议说:“外人提到太微宫,首先想到的就是扶苏真人,不如干脆打着扶苏真人的旗号,用‘扶苏’二字如何?这并非我对扶苏真人不敬,用人名道号命名,都是有先例的,你看东坡肉,醉月酒,不就脍炙人口嘛!”   最后钟令仪定下“扶苏芽”这个名字,藜草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听就高雅名贵的“扶苏芽”。 第150章 扶苏芽(下)   这天用过朝食,钟令仪正收拾东西,准备和钱佩去一趟长洛城。钟显摸进她房里,吞吞吐吐说:“姑姑,昨晚我跟青石去后山的水沟放笼子捉黄鳝,发现昭明君大晚上的在神女湖边练剑,大清早去收笼子时,昭明君还在那儿练剑,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刚才碰见他,胡子都没刮,径直御剑离开太微谷,不知上哪儿去了……”   钟令仪盯着他看了一眼,没好气说:“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倒是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又和青石去胡闹,我早就听人说了,你们在后山不知挖了多少陷阱,野兽没抓到,倒是害的人掉了进去,成天吃饱了撑的,《灵宝经》会背了吗?功法练的怎么样了?”   钟显一看势头不对,忙说:“我今天还没巡视神女湖呢。”一溜烟跑了。   钟令仪把钟显吓走,省的他多管闲事,心里也在疑惑景白会去哪儿,莫不是跟自己吵架,心情郁闷,跑去喝酒了?   哼,她才不会去找他呢!   扶苏芽的事要紧,钟令仪和钱佩带着杨球来到长洛城。钱佩说:“咱们今天先找最有名的太岳楼推荐这扶苏芽,拿下领头羊太岳楼,其他酒楼自然不在话下。”钟令仪却不乐观,说:“太岳楼的菜式都是固定的,就这么找上门去,谁会理你?就算太岳楼的掌柜见了咱们,无亲无故的,也不过随口敷衍罢了——要不要送点礼什么的?”   钱佩说:“这个不急,送礼得因人而异,有时候乱送反倒坏事。咱们自然不能就这么傻兮兮地去找人家,得找个中间人从中引荐介绍。我记得灵飞派在长洛城灵草铺的掌柜是李师叔,我们先去找他,他在长洛城经营多年,肯定认识太岳楼的人,有他做这个牵线人,一切就好说了。”   钟令仪叛出灵飞派后,再面对昔日同门不免尴尬,便说:“二师兄,你去找李师叔他们,我想去一趟扶苏园。”   钱佩问:“扶苏园是什么地方?”   钟令仪说:“听说这园子的主人和我爹有旧,建了这么一座园子纪念他,里面有许多珍贵牡丹,也有不少别的奇花异草。长洛城的文人墨客举办诗酒歌会什么的都在这里宴请,乃是一等一的风雅之地。我想见见这主人,若是有文人墨客帮着宣传造势,扶苏芽很快便能在长洛城流行开来。”   钱佩赞道:“这个办法好,论起造势,没有比这些人更擅长的了,若是有一两句称赞扶苏芽脍炙人口的诗歌,你就等着坐地生财吧!”   杨球在一旁说:“还有一个地方也不容忽视。”   钟令仪不知他又有什么鬼主意,问什么地方。   杨球笑道:“大家总把青楼酒馆连在一起,钱道长负责酒馆,那我就去游说青楼好了。我跟城里不少青楼妈妈相熟——”   钱佩戏谑地看着他,“杨球,看来你是青楼常客啊!”   杨球辩解说:“我哪有那个闲钱,红袖楼的妈妈以前跟我是街坊,我只是偶尔帮她做点事罢了。”   钟令仪盯着他问:“你没有逼良为娼吧?”   杨球冷汗都要下来,忙说:“当然没有,我们只是街坊,我又不是青楼打手!”   钱佩笑嘻嘻说:“我看你们不只是街坊,还是老相好吧?”   杨球红着一张老脸不说话了。   青楼姑娘们无论穿衣打扮还是饮食起居向来领风气之先,有她们率先引领吃扶苏芽的风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点子,钟令仪便说:“那你就去试试,若是成了,该你的奖励一颗灵珠都不会少。”   “包在我身上。”杨球信心满满地走了。   三人分头行动。钟令仪去了扶苏园,原本她还担心见不到扶苏园的主人,没想到事情非常顺利。扶苏园的主人戴老得知她的身份后,特地从家里赶来见她,还说起当年路遇盗贼命悬一线之际被扶苏真人救了的事,对钟令仪态度非常友好,主动表示要给太微宫捐献财物。钟令仪忙说不用,送了一筐扶苏芽给他,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戴老能挣下这偌大的家业,自然是聪明厉害之人,恩人之女特地上门,所求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立即表示自己会不遗余力向人推荐这扶苏芽。   钟令仪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便达成目的,临走的时候还得了两盆珍贵牡丹。   钱佩那边却是事有不谐,见到钟令仪说:“这太岳楼的掌柜不愧是生意人,精明得很,态度和气,可是说起将扶苏芽引入太岳楼一事就推托说自己做不了主,要问过东家的意思才行。”   钟令仪皱眉说:“那太岳楼是不行了?”   钱佩哼道:“太岳楼自视甚高,不肯同咱们合作,咱们找别人就是,又不是只能在他家这一棵树上吊死,长洛城这么多酒楼饭馆,回头咱们就去找他的竞争对手!”   很快杨球也回来了,说:“红袖楼和丽景楼尝了火腿扶苏芽,表示愿意向顾客推荐这道菜,不过她们要太微宫免费提供扶苏芽。”   钟令仪说:“免费就免费,总要给人一些好处,反正神女湖满湖都是,以后你每天给她们提供一筐,也不能给多了,不然就不值钱了。”   杨球点头表示知道了,顿了顿又说:“宫主,我先前去红袖楼的路上看到昭明君了。”   钟令仪面上淡淡“哦”了一声,没有其他多余的表示。   杨球打量着她的神情,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钱佩问:“昭明君也来了长洛城?他在干嘛,不会在喝花酒吧?”   钟令仪闻言脸上不自觉露出关切的神情。   杨球瞟了钟令仪一眼,忙说:“没有没有,昭明君怎么会喝花酒,他是进了裕隆当铺。”裕隆当铺是长洛城最大的典当铺。   钱佩犹疑道:“昭明君缺钱吗?他来典当铺干嘛?”   杨球说:“是啊,昭明君一天到晚待在太微宫,不是打坐就是练剑,又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他来典当铺干嘛,莫不是碰上什么难事?”   钟令仪听着两人的议论,怀着心事回到太微宫,太阳都快落山了,景白却还没回来,心里不免又气又恼,心想等他回来定要好好说他一顿,出门招呼都不打一声,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早把昨天发狠不理他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趁天还没黑,钟令仪领着大家采摘扶苏芽。曾普折了根扶苏芽放在嘴里嚼,说:“宫主,这藜草,哦不,扶苏芽有些已经老了,咱们得赶紧摘下来,妥善保存,再过几天,就都不能吃了。”   钟令仪看着满湖的扶苏芽,发愁说:“这么多,怎么保存啊!”若是建地下冷库,又是一大笔灵石,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   曾普说:“凡是大商家,自家都有冷库,不知道能不能问谁租一点地方。”   钟令仪叫来杨球,问他知不知道哪里能租冷库。杨球说:“据我所知各大青楼酒馆都是有冷库的,不过一般冷库不大,只够自己用,并不对外出租。”   钟令仪想到扶苏园的主人戴老,他家肯定是有冷库的,不知道有没有地方出租,心想明天还得跑一趟长洛城。   众人摘了整整一船的扶苏芽,累得满头大汗。扶苏芽长在水里,若是用法术收割很容易伤了根系,根系一旦受伤,第二年就不长了,要休眠个三五年才会重新发芽生长,因此只能人工采摘。   钟令仪让曾普回村多叫些人来帮忙。曾普想着这时节,每过一天扶苏芽就老一分,时间紧急,带上曾青石连夜回村去了。   钟令仪奔波劳累了一天,刚洗完澡想躺下休息。钱佩在外面敲门,连声叫道:“小师妹,小师妹!”   钟令仪一边开门一边说他:“什么事这么急!”   钱佩一阵风冲进来,拿出一个灵石袋往桌上一扔,从敞口的袋口可以看见里面满满都是灵石,喘息说:“刚才昭明君来找我,给了我这个,说让我交给师尊,我数了数,刚好是一万八千灵石。”一万八千灵石正是朱长老拍下七弦琴的钱。   钟令仪看着桌上的灵石哭笑不得,不由得问:“他哪来这么多的灵石?”她可是清楚得很,景白仓促间被逐出师门的时候身上只有几千灵石而已。   两人都想到景白今天去当铺一事了。钱佩说:“当铺可是九出十三归,昭明君身上竟然有东西能当出这么多灵石,他该不会把斩霜剑当了吧?”   钟令仪脸色微变,拿着灵石袋匆匆跑去找景白。   景白不在草庐,又在神女湖边练剑,见到钟令仪也没停,只是动作变缓了。钟令仪背着手走过去,装作蹲在湖边洗手,忽然捧起一掬湖水,朝他扔过去。景白身上、脸上落了几滴湖水,轻哼一声,收起斩霜剑,胡乱擦了一把。   钟令仪走到他身边,“怎么,你不打算理我了吗?”   景白没好气说:“是你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明明是你一句话不说先走掉的!”   “怎么没有,见到我就跟没见到一样,你还翻我白眼——”   钟令仪忙双手交叉,“好了,谁也不许翻旧账。”   景白走到湖边洗手擦脸。钟令仪递过去一个灵果,他接在手里咔嚓咔嚓吃起来。钟令仪也拿了一个吃,两人就算和好了。灵果吃完,钟令仪掏出灵石袋,问他哪来的。   景白说:“师尊跟千机真人决战前,给了我一个储物袋,里面有几件东西,其中有一件是元婴后期法器青龙伞,我当了两万灵石出来。”   钟令仪用力捶他,“元婴后期法器你也拿去当,那可是无价之宝,你这个不肖之徒,明天就去赎回来!”她气得心肝都疼,说他:“你就这么生气?气到不惜当掉归元真人的法器?”   景白哼哼不说话。   钟令仪简直拿他没办法,好半天说:“你不就是不喜欢青莲灯吗,行,我给显儿用,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七弦琴到底是我父亲遗物,不能退回去。”   景白看了眼灵石袋,“银货两讫。”   钟令仪骂道:“你是在羞辱人吗?”   景白摸了摸鼻子,不做声了。   钟令仪无奈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啊?我都叛出灵飞派,我跟他……也许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景白轻声问:“那你心里还想他吗?”   钟令仪垂着眼说:“我不想骗你,刚失去回天珠那段时间,我很恨他,做梦都在诅咒他,可是随着卢凌霄的陨落,忽然对他的恨意消散许多,有时候想起他,都是他尽心尽力教导我法术的一些往事,并没有别的感情。小白,你就这么不信我吗?”   景白说:“你弄错了,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讨厌顾玄临。”   钟令仪顿时无语,只得换了个话题,好奇地问:“归元真人都给你留了什么宝贝?”   景白拿出来给她看,其中有数块玉牌,两块一大一小的印章,还有几本手抄古籍,大概是溟剑宗的剑法秘籍。她不便多看,扫了一眼作罢,把灵石袋塞进他怀里,说:“明天记得去把青龙伞赎回来!” 第151章 百年树人(上)   第二天景白、钟令仪、钱佩、杨球几人到了长洛城,先去裕隆当铺赎回青龙伞。景白听到当铺掌柜的话时,气得差点祭出斩霜剑,“明明当了两万灵石,只给一万八千灵石就不说了,隔了一天赎回,竟然要两万六千灵石,你们明着是当铺实际上是强盗土匪吧?”   当铺掌柜“嘿”了一声,“九出十三归,全天下的当铺都是这个规矩!”又指着当票不耐烦说:“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要是拿不出那么多钱,那就等凑够了灵石,再来把东西赎回去。”   景白以前在溟剑宗时何曾短缺过灵石,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当东西,自然不知道当铺的规矩,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令仪在一旁叹了口气,伸手掏了一袋灵石出来,当铺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火坑,东西进了他们手里,要想赎回来,非得脱层皮不可,称之为吸血鬼亦不为过。   景白按住她的手,冷声道:“你们这么重利盘剥,简直比贪官污吏还过分,若有人想赎回东西岂不是要倾家荡产?岂有此理!”斩霜剑噌的一下飞在空中,发出耀眼紫光,轰的一声,将裕隆当铺高高的柜台一分为二。   那当铺掌柜骇得脸色发白,连退数步,心虚地大叫:“护卫呢,护卫呢?”   裕隆当铺的五六个护卫顿时冲进来,那领头护卫是个金丹修士,在长洛城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眼就认出了斩霜剑,知道十个自己都不是景白对手,对当铺掌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当铺掌柜知道碰上硬茬了,态度顿时软下来,苦着一张脸说:“这位客官,有事好商量嘛,您这打打杀杀的到底想干嘛!”   景白重重哼了一声,收起了斩霜剑。   钱佩一看有戏,走过来做和事佬,把当铺掌柜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可知道当掉的元婴法器是谁的?实不相瞒,那是归元真人的遗物!你敢扣着归元真人的遗物不放,这要是让溟剑宗的人知道了,别说这法器了,只怕你这当铺都开不成,连你背后的东家都要跟着倒霉,溟剑宗的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那当铺掌柜看了景白一眼,“他真是昭明君?”   钱佩没好气说:“若不是昭明君,谁会这么傻,连当铺规矩都不知道。我看你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把东西还他吧。”   景白就算被逐出溟剑宗,那也不是小小一个当铺掌柜惹得起的,最后答应两万灵石赎回青龙伞。   景白拿回青龙伞,检查无误后,钟令仪上前付了灵石,出来后没好气说:“怪不得人家说要想富,开当铺,就这么一进一出,一天时间就花了两千灵石。”   钱佩说:“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若不是溟剑宗势大,当铺惹不起,一定要照着九出十三归的规矩来,谁也没办法。”   景白皱眉道:“怎么会有当铺这种贪得无厌的行当存在,如此黑心不合理的规矩,城主府就不管吗?”   钟令仪叹道:“当铺既然存在,自然有其道理,城主府怎么管得过来,不过九出十三归真的太过分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进当铺!”   就连杨球这种常年混迹市井的人都对当铺深恶痛绝,绘声绘色说起当铺看上人家收藏的古玩如何威逼利诱趁火打劫的事来。   一行人说着闲话,又去扶苏园见了戴老。戴老还是那么好说话,表示不要租金,可以空出一间冷库给钟令仪用。钟令仪坚持要给,说:“您若是不收钱,我们只好去找别人了。”戴老只得罢了,心想不愧是太微宫,就算没落了,为人行事自有风骨原则,让管家带他们去冷库。   那冷库修在长洛城繁华大街后面的一座院子里。钟令仪拿到冷库玉牌后,随手给了杨球,“我看你为人活络,做事也算用心,以后扶苏芽的事就交给你来办,我会给笙歌说,让她把你月例提一等。”   杨球没想到这么大一个馅饼竟然砸到自己头上,神情激动不已,“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办事,不负宫主厚望——”   正要竭力表一番忠心,钟令仪打断他:“你别高兴的太早,丑话说在前头,我还要派一个人监督你,你要是敢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休怪我翻脸无情!”   杨球忙低头说:“宫主放心,属下万万不敢。”   钟令仪哼道:“且看你表现吧,若是扶苏芽成功打开局面,少不了你的好处。”   杨球唯唯诺诺,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干,等下就回太微宫把昨天摘下的扶苏芽运过来。   钱佩走到钟令仪身边,小声赞道:“小师妹,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番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收拾人的手段,很有师尊风范啊!”   钟令仪推了他一把,口里不说话,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二十余年的耳濡目染,无形之中她受到顾衍影响良多,尤其是一夜之间突然成了太微宫宫主,她根本没有任何经验,许多事下意识模仿的都是顾衍的做派。   众人忙了四五天,总算把满湖扶苏芽采摘完毕,运到冷库贮藏。随着扶苏园诗会的召开,戴老精心准备了以扶苏芽为主的宴席,并赋予其和扶苏真人有关的传说以及不凡来历,扶苏芽很快在文人墨客中风行开来。虽然有人吃不惯,但更多的是喜新猎奇之人,当然也有不少真心喜欢扶苏芽特殊气味口感的,其中有一位秦姓文豪,写出了“看花吃酒扶苏芽,莫负相思好年华”这样流传甚广的诗句来称赞扶苏芽的美味特别,将相思和扶苏芽联系在一起,扶苏芽一时名声大噪。   一开始扶苏芽在几家青楼酒馆都是免费供应,扶苏芽的名声流传开后,太微宫以一块灵石一斤的价格对外售卖。对于普通果菜来说,一块灵石一斤已经算贵的了,这时节上市的小菘菜,一块灵石能买一大筐。卖了两天发现前来购买的人络绎不绝,很快涨到两块灵石,再后来涨到三块灵石还是忙不过来。钱佩果断让钟令仪“限量供应”,“一共才收了两三万斤扶苏芽,已经卖掉一小半,照现在这个势头,你要敞开供应,很快就能售罄,以后怎么办?”   经过众人商议,最后钟令仪决定扶苏芽价格定在五块灵石一斤,每天限量供应五百斤,并对每人的购买数量做了严格限制,以便能让更多的人尝到扶苏芽的美味。如此一来,扶苏芽更是供不应求。当大家得知扶苏芽库存不多时,虽然大骂太微宫坐地起价,还是不得不一大早就等在冷库外面排队,五百斤扶苏芽一放出来,很快便一抢而空,太微宫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日进斗金。   如此卖了一个来月的扶苏芽,太微宫赚得盆满钵满,其中最高兴的要数笙歌了,每日数着灵石入库,笑得合不拢嘴,最后一算账,竟然有十万灵石之多。钟令仪兴奋不已,当即大手笔地表示要“犒赏三军”,大家跟着忙了这些天,也该有所奖励。   杨球是管事,曾青石是副手兼监察,两人这些天起早贪黑从头忙到尾,劳苦功高,奖励杨球一千灵石,曾青石八百,其他人或五百或三百不等,人人有份,就连景白这个没出什么力的都得了个五百灵石的大红包。这笔丰厚的奖励可比众人一年的年例还多,一时间太微宫到处喜气洋洋,一片欢声笑语,比过年还热闹。其中贡献最大的当属钱佩无疑,钟令仪不好直接给灵石,便送了他一件价值数千灵石的珍贵法器。   太微宫又大摆宴席庆祝,这次笙歌甚是大方,各种山珍海味、灵果灵酒敞开供应,还从长洛城请了一班小戏,就在神女湖边搭起戏台,请附近村寨的山民来看,曾家村的许多人扶老携幼长途跋涉跑来看戏,钟令仪大方地招待大家吃喝。   如此热闹了三天,钱佩表示自己该走了。时已入冬,天气渐冷,满山萧瑟,大家坐在一起吃暖炉给他送行。钟令仪拿出钱佩来时送她的储物袋,表示自己现在不缺钱了,想要还给他。钱佩却摆手不要,提醒道:“小师妹,你莫要因为赚了几块灵石就昏了头,舍本逐末起来。扶苏芽现在是摇钱树,一年十数万灵石的庞大利益,人人眼红,谁都想分一杯羹,你要怎么守住这棵摇钱树?”   钟令仪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这些天的得意自满瞬间消退,神情一肃,拱手说:“多谢师兄金玉良言点醒了我,如今有了钱,是该想办法招贤纳士了。”   钱佩说:“人才哪有那么容易得,真正的人才可不是钱财能招揽的。你问问昭明君,天下谁能用钱财打动他?”   景白不意话题竟转到自己身上,放下筷子说:“有为兄此言在理,想要人才,最可靠的还是自己培养,古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太微宫也该广招生徒,人才弟子乃是宗门世家之根本。”   还是那句话,钱财不过是手段,人才是一切。   曾青石听的大家在讨论招徒的事,插话说:“先前采摘扶苏芽的时候,我们村有人跟我说过一事,他家有个儿子,才十来岁,比别人都耳聪目明,颇有几分不凡,怀疑身具灵根,可惜家里贫困,拿不出多余的钱财去测灵根,因此找我打听不知太微宫能不能免费给测一测。”   钟令仪拍了下脑袋,“哎呀,青石你提醒了我,咱们得赶紧去买测灵根的法器,这个可是宗门必备之物,我怎么就忘了!”   钱佩颇有经验地说:“至少得买两件,一件大的固定放在太微宫,一件小的随身携带,尽其所能买最好的,准确灵敏,经久耐用,这个可马虎不得,一旦测错了灵根,后悔不迭。”   钟令仪苦着脸说:“我记得我爹当年换了一件跟日晷一样测灵根的法器,花了好像十几万灵石。”   钱佩把储物袋推了回去,拍着她的肩膀说:“小师妹,培养弟子就是个无底洞,丹药、法器样样不能少,你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第152章 百年树人(下)   天色阴沉,朔风凛冽,冷雨夹着细雪飘扬而下。曾普在前面领路,钟令仪、钟显、曾青石、杨球等一行人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山间草木凋零,落叶满地,路面湿滑难行,一片萧瑟之景。拐过一道弯,曾普指着不远处一排稀疏错落的房屋说:“宫主,前面就是曾家村了。”   钟令仪抬头看天,眉头微皱,脸上露出忧色,说:“天气越来越冷,你们村的村民可有冻饿之虞?”   曾普说:“天寒地冻,没什么活计,只能在家窝着,不过今年大家因为帮着修缮太微宫,还有采摘扶苏芽等活儿,境况改善不少,日子已比往年好过许多。”   钟令仪此次到曾家村是来招徒的。钱佩回了灵飞派,她到晋原城订了一大一小两件测灵根的法器。五行盘一拿到手,她便开始效仿灵飞派的做法,准备将太微谷方圆五百里大小村寨搜罗一遍,务必不使一名修道之才遗漏。   曾普笑道:“大家听说太微宫要招徒,全都兴奋不已,这些天一直有人找我打听,还以为是钟小公子负责此事,没想到宫主竟然不嫌劳累奔波,亲身前来。”   钟令仪说:“这是重立太微宫后第一次招徒,我还是亲自走一趟比较好,也看看大家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曾普忙说:“宫主体恤下民,慈悲为怀,是大家的福气。”   钟令仪一路打量着曾家村,多数房屋都是黄泥为墙茅草作顶,少部分是砖瓦房,比起她曾经到过的一些灵飞派村庄可差远了,其中最讲究的是一座白墙黑瓦的院子,外面围了一圈高高的篱笆,这便是曾普家了。   曾普将钟令仪几人领到堂上坐下,说:“宫主大驾光临,小老儿家真是蓬荜生辉,您先歇会儿,简单用些茶水点心。”   随着钟令仪一行人的到来,曾家村不少人站在曾普家外面探头探脑。钟令仪隔着篱笆看见了,放下手里的茶盏,说:“正事要紧,这就开始吧。”   曾普去外面张罗,曾家村的小孩依次排着队进来测灵根,将手放在五行盘上,催动灵力,五行盘便会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光柱,不同的光柱对应不同的灵根,若是没有灵根,便是一片白光。钟令仪一开始亲自操作,待一连测了十多个都没有灵根后,不禁有些失望,叫来钟显,让他接手,自己则在一边看着。   曾普见状推着一个男孩上前,笑道:“宫主,这就是青石跟你说过的那个孩子,才十一岁,叫庆祥,要不,先测测他?”   钟令仪打量那孩子,身形瘦弱,白净斯文,不像其他山民孩子那样粗野无礼,说:“曾庆祥是吗,名字倒挺吉利。”   钟显测过后显示是五灵根,资质如此差的灵根,放在灵飞派是不会要的,太微宫却没那么多选择,钟令仪点点头,让曾青石带他下去。   一直忙到天黑,曾家村所有适龄小孩都测过了,也只有曾庆祥一人有灵根,还是最差的五灵根,附近陈家寨、唐家庄赶来测试的孩子里更是一个身怀灵根的都没有。钟令仪心想难怪以前极意观不到这里招徒,原来早就知道徒源稀少,资质不佳。   当晚一行人留宿曾家村,晚上闲话时曾普顺便让测测他家几个不到年龄的孙子孙女,倒是有一个三岁的女孩是四灵根,不过年纪太小了,太微宫是招徒,又不是招奶娃娃,钟令仪叮嘱曾普好生教养,待年纪大些开蒙识字后,再收入太微宫门下。   如此忙了三天。钟令仪带曾庆祥回太微宫之前,顺路到他家看了一下,让他跟父母家人辞别。曾庆祥家是黄泥夯的土墙,家里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唯一一把椅子还少了一条腿,可见日子十分贫困,曾庆祥能被太微宫收入门下,可以说是祖坟上冒青烟,因此一家人并没什么离别伤感之情,反倒是喜气洋洋更多一些。   曾庆祥搬了两条长凳出来,大家也不坐,只站在院子里说话。曾庆祥父亲曾经到太微宫采摘过扶苏芽,见过钟令仪,知道她为人和善,拿着盘子装了一盘拇指大红褐色的果子出来,一脸歉意说:“山里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自己摘的,还请宫主不要嫌弃。”   钟令仪听的他如此说,伸手拿了一颗,还未吃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放在嘴里,味道清甜,入口即化,不由得又拿了一个,问:“这是什么果子?”   曾青石在一边说:“这是山里产的野果,我们叫香乌子。”   钟显、杨球吃过后也说味道好。   钟令仪若有所思问:“这种野果多吗?”   曾普便说:“香乌子都长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些长在悬崖峭壁上,采摘不易,所得不多,不好拿去卖,一般都是自己吃。”   钟令仪说:“曾村长,这香乌果味道如此特别,若是能大批量种植买卖,岂不是一大经济来源?”   曾普沉吟道:“只怕不易种活。”   钟令仪说:“咱们太微谷只是地方偏远了些,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人杰地灵,物产丰富,许多好东西都是外面没有的,哪里就比别处差了?我看这香乌果很好,又香又甜又稀罕,回头你找两个擅长种植果木的老农到太微宫,大家合计合计,太微宫出钱,你们出力,若能种活,也是一个出路。”心想能不能种活,总要试试,只是培植改良果木,养几个闲人罢了,左右花不了几个钱。   太微宫肯出钱扶持,又是这样一件于民有利的大好事,曾普忙不迭答应了。   一行人出了曾家村,大家正要御剑离去时,忽然身后有人大叫:“等一等!”   钟令仪回头,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污泥的少年远远跑来,走近才发现他衣衫单薄破烂,这么冷的天光脚穿着一双草鞋,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臭味。他一靠近,钟显、曾青石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自觉捂住了鼻子。杨球更是拦在前面,不客气地呵斥:“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敢拦我们的路,不要命了!”   那少年直愣愣看着钟令仪,大声说:“听说几位仙师免费给人测灵根,我也想试试!”   此人如此卑微邋遢,胆子倒是不小,对着这么多人一点都不犯怵,钟令仪这两天见过不少山里的小孩,像他这么胆大的还是第一个,便问:“你是谁,你父母家人呢?测灵根的事不是早就通知下去了吗,你怎么才来?”   那少年说:“我是孤儿,不是曾家村的人,平时靠乞讨为生,到处乱跑。我昨晚才听说这事,便走了一夜的路赶过来,请仙师帮我测一测吧!”   杨球嗤笑道:“一个讨饭的,也想修道吗?”   那少年不服气说:“讨饭的就不能修道吗?戏文上不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吗?”   杨球“嘿”了一声,不由得上下打量他,“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   钟令仪也觉得这少年话说的不俗,颇有志气,大感兴趣看着他,拿出五行盘,让钟显给他测。   这时曾庆祥说话了,“我以前在唐家庄看戏时见过你,大家叫你六木,说你有六个脚趾头,那时你偷人家馒头,被人追着打。”   那少年梗着脖子说:“我没有偷,我明明帮他洗碗来着!”   钟显催动灵力,不耐烦说:“谁管你有没有偷馒头,把手放上来,要开始了——”   一阵耀眼灵光闪过,最后五行盘上呈现黄绿蓝三种颜色的光芒,表示是三灵根。杨球露出异样神情,叹道:“看来你小子造化不错。”三灵根已经是不错的灵根,像灵飞派、溟剑宗这样的大门派不少弟子就是三灵根。   那少年不识五行盘,尚且懵懵懂懂,听杨球如此说,试探地问:“我有灵根是不是?”   钟令仪点头,“不错,水土木三灵根,你愿拜入太微宫门下吗?”   那少年大喜过望,当即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弟子拜见师父。”   钟令仪见地上都是雪后化开的泥水,忙说:“你先起来,先不忙行大礼,回到太微宫再说。你叫什么,多大了?”   那少年欢喜非常,说:“我姓成,不是陈家寨的那个陈,是成功那个成,大家叫我六木,今年十三岁了。”   钟令仪说:“六木这个名字不大好听,你就叫成木吧,望你成木成材。”   成木喜道:“多谢师父赐名。”   钟令仪带着新收的曾庆祥、成木两个弟子回到太微宫,接下来数日绕着太微谷群山走了一圈,又陆陆续续收了六个弟子,八个新收的弟子加上钟显、曾青石,十来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每日打坐吐纳,修炼法术,说笑吵闹,太微宫变得越来越热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只是个空架子,眼看着兴旺起来,越来越有世家宗门的风范。   这些刚入门的弟子,钟令仪抽出时间给他们上了几堂课,发现效果不甚理想,她乃金丹修为,对于如何引气入体、怎么打坐修炼等这些最基础的东西早就觉得是理所当然之事,还没有钟显说的通俗易懂,更能被大家理解。她唉声叹气对景白说:“看来我不是当师父的料,飞燕就不用说了,光有个师父名儿,一天都没有好生教过,这些新人弟子也是,根本不知道从何教起,说什么都听不懂。”   景白说:“你这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自然不合适。这些新人连入道是什么都不知道,随便找个有经验的炼气修士,保管比你教的又快又好。”   钟令仪叹道:“可惜人手不足啊,曾普早就不修炼了,杨球是野路子,不误人子弟就算是好的,显儿倒是名门大派出来的,理论扎实,就是不耐烦教,再说他还要修炼呢,看来还是得招人,只是外面那些打着教人修炼的散修多是招摇撞骗之辈,有真材实料的不是各大门派的传功长老就是自立门户,只怕不愿屈就太微宫这样的小庙。”   景白安慰道:“慢慢寻摸便是,说不定就有把漏网之鱼呢。”   钟令仪愁眉苦脸说:“也只能这么先对付着了。当务之急是找个教书先生,我发现这些孩子都没怎么读过书,道经都看不懂,尤其是那个成木,斗大的字不识一筐。” 第153章 纸包不住火(上)   临近年关,苍溟城下了好大一场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当真是银色三千界,瑶林一万重。溟剑宗内城多种植青松翠竹,经冬不凋,苍劲挺拔,更有凌寒独放的梅花,暗香盈袖,为即将到来的喜庆增添了几分色彩。   无极殿装扮一新,大殿上方挂上了一排排红色的绸带,椅子上也铺上了红色的锦褥,廊檐下更是挂满了缀有红色流苏的琉璃水晶灯,就连外面的树木都缠上了红色的绢绸。夜晚来临,各色琉璃水晶灯一一点亮,照的整个无极殿银光雪朗,亮如白昼。蒋翊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无极殿,默默打量着周围,看着眼前红彤彤一片,想起去年他刚拿了星月魁首和司天晴在这里相会时的情景,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   负责此事的弟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满意,惴惴不安地扯了下站在一旁的冯时。冯时会意,上前一步说:“掌门,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吗?”   蒋翊站在门口,看着缠粘在树枝上用红色绢绸做的“花叶”,不悦道:“如此奢靡,不是溟剑宗门风,一切从简即可。”   那弟子为难道:“端木长老特地吩咐过,说掌门和端木姑娘的婚礼一定要风风光光大办,还说正月十五那天双喜临门,要在外面的广场上设一座七层楼高的灯塔,要让全苍溟城的人都看得见。”   蒋翊听的眉头微眉,终究什么都没说,也不再看布置细节,转身便离开了。冯时忙跟了上去,远远地冲那弟子点了点头。   那弟子松了口气,指挥着大家把脸盆大的红绣球一个个挂在梁柱上,以作装饰。   连下了三日大雪,很快便到岁末除夕。蒋翊新任掌门,领着一众弟子祭拜溟剑宗历代祖师,焚香祷告,大礼跪拜,各色酒水供品流水般送上来,蒋翊亲自摆放在各位祖师爷的画像前,一直忙到天黑才祭拜完毕。   祭礼完后祭品当即被撤下来,众人移步到膳堂分食祭品,这是溟剑宗的习俗,每个弟子都有份,并以此为荣。大家聚在一起,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各自说着闲话,一改之前祭祀时的庄重肃穆,气氛轻松愉快。端木和排队领到了一杯祭酒,正小心翼翼啜饮,端木涵走过来,叫了声:“叔治。”端木和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行礼:“叔父”。端木涵点头,神情随意说:“叔治,这几个月辛苦你了,年后就去度支堂当差吧。”   端木和自从告发景白害的他被逐出师门后,便被调到外地以避锋头,待事情平息后才回来,谁都知道度支堂是肥差,端木和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自是喜出望外,忙大礼拜谢。端木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他好好干。   这边杜大可和古月远也在说起此事。杜大可摇头说:“端木家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公然破坏规矩,把端木和那小子弄进度支堂,意欲染指财政大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看溟剑宗迟早要姓端木!”又质问古月远:“古长老,你怎么会答应此事?”古月远是度支堂长老,掌管着溟剑宗的钱财进出。   古月远无奈道:“端木涵拿着调度公文,上面有掌门的印信,一切程序合法合规,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执掌度支堂多年,区区一个端木和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放在眼皮底下倒更放心些。”   杜大可听他如此说,只能算了,问:“掌门玉玺找到了?”   古月远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说:“哪里,新刻了一枚印章,以前旧的不作数了,以后都用新的。”   杜大可露出吃惊的表情,“掌门玉玺果然丢了?”   古月远小声说:“丢了两枚最重要的,一枚是历代传下来的掌门玉玺,还有一枚是开启地下密库的那枚黑印。”   这么重要的东西,按理说应该是景雍贴身收藏,可是大家检查景雍遗物时却没有找到,明明储物袋完好如初,根本没有人动过。景雍住的归元殿都快被翻了个底朝天,两枚玉印还是不见踪影。   杜大可露出玩味的表情,半晌说:“听说掌门和千机真人决战前见过昭明君。”   古月远意味深长说:“丢肯定是不会丢的,这种要命的东西,谁敢拿着。”   两人都猜掌门玉玺十有八九是在景白那里,不过谁都没有说出口。   端木文琪吃了几块祭祀完的灵兽肉,算是沾过祖师爷的福,便离席去找蒋翊。两人即将成婚,她一开始虽然震惊抗拒,但在众多长辈亲友的劝说下最后只能无奈从命,再说她跟蒋翊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并无恶感,心想两人既要做夫妻,还是多亲近些的好,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叫住冯时问:“蒋师兄呢?”   冯时知道蒋翊连夜赶去花青城了,却不敢说,支吾道:“刚才各位长老上来敬酒,掌门多喝了几杯,回去休息了。”   端木文琪便说:“我去看看他。”转身就走。   冯时顿时急了,忙说:“掌门不在观尘殿,去围屏山泡温泉了。”   端木文琪只好作罢,回到席上继续和大家说笑闲谈。   蒋翊在元日这晚赶了半夜的路到花青城去看司天晴。司天晴怀孕七个月,肚子已经很大了,只能侧躺,睡梦中察觉有人在摸自己肚子,睁开眼睛发现是蒋翊。蒋翊看着她笑,“吵醒你了?”   司天晴转头看向窗户,只见外面一片漆黑,风声一声紧似一声,问:“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蒋翊扶她坐起来,又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下,“突然想你了,等不到天亮。”   司天晴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嗔道:“你新任掌门,又是过年,不知多少事要处理,分身乏术,晚几天我又不会说什么,外面刮风下雪的,何必顶风冒雪大半夜的跑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霸道呢,一点都不体谅你!”   “知道你心疼我,只是赶个夜路而已,不算什么,倒是你肚子这么大,辛苦了!”   司天晴撒娇道:“怀孕真的好难受,我都变丑了,根本不敢看自己。”   蒋翊忙说:“胡说,怀孕的女人最美了,全身上下都在发光。”   司天晴明知他是逗自己,还是忍不住笑了。   蒋翊掀开被子,也钻了进去,两人半躺着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风声停了,窗外露出一点微光。蒋翊调了碗琼玉露端给司天晴,看着她喝完,说:“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司天晴抱着他,依依不舍说:“才来你就要走吗?”   蒋翊亲了亲她,叹道:“今天是新春元日,上午要接受弟子们的道贺,下午还要去剑冢祭拜,不得不走。”   司天晴知道他身为一派掌门,肩负重责大任,不能耽于儿女情长,能顶风冒雪半夜来看自己已是极为难得了,只得起身,坚持送他出了大门,这才闷闷不乐地回了房。   蒋翊见她走了,脸上温柔神情顿变,看着陈开、甘棠冷冷说:“你们俩照顾好夫人,外面人多嘴杂,这段时间想办法别让她出门,要是惊扰到夫人,唯你们是问!”   陈开、甘棠只能躬身应是。等他走后,陈开见左右无人,小声说:“整个东海的人都知道掌门要娶端木姑娘,这种事怎么瞒得住?纸包不住火,到时候怎么办!”尤其是司天晴还怀着孩子,万一有个闪失,他们担不起这个干系啊!   甘棠也在犯愁,说:“能瞒一时是一时,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从今天起,大门紧闭,除了从溟剑宗带来的自己人,其余杂役帮工全部辞退,省的走漏了风声。”好在现在正值节日,司天晴若是问起来,她就说大家回家过年去了。   蒋翊一路御剑疾飞,回到溟剑宗时天已大亮。雪也停了,雪后初霁,初升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天公如此作美,吴承继的心却如坠冰窖一般。大年初一他被执法堂的人带到蒋翊面前,“启禀掌门,已经查明了,昨晚灵兽棚之所以起火,都是吴承继失职造成的。”   吴承继辩解说:“我没有,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昨晚本不该我当值——”   执法堂的人打断他,喝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赖!”   蒋翊赶了一夜的路,正疲惫不堪,看了吴承继一眼,说:“按律该当如何?”   “流放库亚湾充当苦役。”   蒋翊点了点头,挥手让两人下去。   库尼湾乃是极北苦寒之地,充当苦役就是每天跟海中妖兽搏斗,猎取妖丹外皮筋骨等物,一不小心便要葬身妖兽之口,辛苦不说还十分危险。吴承继听的流放库亚湾,顿时面无人色。这些日子他一直饱受排挤打压,原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就是被调去看管灵兽棚也忍了,谁知端木家如此心狠手辣,根本容不得反对者存在,竟是要他死!   他一出来就被执法堂的人用锁灵绳捆了,又收缴了他的法器,关在地牢里。第二天便被两个弟子押着离开了苍澜岛,来到盐江城港口,三人要在这里搭船前往库亚湾。库亚湾乃偏远苦寒之地,每隔三天才有船。吴承继耐心等了两天,等押送他的两人放松警惕时,当晚在他们喝的酒水里放了迷魂丹,迷晕两人后逃跑了。   吴承继以为逃出生天,奔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然一把剑从后射来,插在他脚下的砖石地面上,剑柄犹自震颤不已。他忙回头,认出是押解他的一个师兄,只知道姓赵,不知道具体名字。   那赵师兄说:“吴师弟,你也太小看别人了,以为几瓶养元丹就能收买我吗?我之所以替你解开锁灵绳,不过是想看看你这么费力讨好到底想干什么罢了。”   吴承继只觉万事皆休,他才筑基中期,本就不是对方对手,何况没有法器,心如死灰说:“赵师兄,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在你手里,死在这里,也不愿死在万里之遥的妖兽腹中,死后魂魄连故土都回不得。”   赵师兄静静看着他,半晌问:“你打算去哪儿?”   吴承继苦笑道:“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本打算去找昭明君。”   赵师兄面上露出讶色,“你跟昭明君有联系?你知道他在哪儿?”   吴承继说:“我听说有人在晋原城的拍卖行见过昭明君,只要想找总能找到的。”   赵师兄问:“你身无分文,怎么去晋原城?”   “世上无难事,只要想办法,怎么都能去。”   赵师兄沉默不语,忽然扔给他一把剑,背过身去,说:“你走吧。”   吴承继接过剑,发现是自己被收缴的法器,激动不已,朝赵师兄行了个大礼,怕迟则生变,不再废话,转身便走。 第154章 纸包不住火(下)   成木到了太微宫后,因为吃得好营养充足,才一个来月,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原本干瘦的脸上有了肉,皮肤也白净了,连个子都长了一截儿,一双凤眼总是左瞄右看显得贼溜溜的,新收的这些弟子,就属他心眼最多。这天他跟曾庆祥打扫太微宫大殿,其中有一件两尺多高的琉璃做的葫芦,上面的藤叶栩栩如生,是从刘伯言洞府里搜刮来的,钟令仪喜欢葫芦,便摆在大殿里做装饰。其他弟子虽然也稀奇,顶多只是看看,他不但看,还上手摸,摸来摸去一不小心把一片叶子揪了下来。   他先是吓一跳,随即不动声色把叶子安了回去,故意对曾庆祥说:“这个葫芦好像会发热,不信你摸。”   曾庆祥自然不信,伸手摸了摸,“没有啊,冰冰凉,哪里热了。”   “你再摸,真的是热的。”   “是你摸热的吧?”曾庆祥胡乱移动着手,忽然葫芦藤上的一片叶子掉了下来。   成木立即大声叫道:“曾师弟,你把葫芦弄坏了!”   曾庆祥骇得脸色发白,忙摇头说:“我没有,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官司打到钟令仪跟前。曾庆祥哭着说:“师父,我真的没有弄坏葫芦,就只是摸了下,碰都没碰到葫芦藤上的叶子,是成师兄说葫芦发热,我才摸的。”   钟令仪见他哭的满脸是泪,安慰几句,让他先出去了,面无表情盯着成木看,一直把他看的浑身发毛,这才开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成木内心慌乱表面强装镇定说:“就是曾师弟不小心把葫芦弄坏了。”   钟令仪喝道:“你还不老实交代,你知不知道大殿里设有法阵,只要启动法阵,就能还原三天内发生过的事!”   成木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法阵,知道抵赖不了,干脆扑通一声跪下来,以额触地,大声认错:“师父,我错了!”   钟令仪心想到底是个孩子,一吓唬就露了破绽,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法阵,只是这么点大就知道栽赃,非得给他把心性掰正不可,罚他去太微谷谷口守着。   成木怏怏地去了。   景白等她处理完两人的官司,这才从里面隔间出来,笑道:“看着这些半大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这么调皮捣蛋,让师长头疼不已。”   钟令仪摇头说:“老实的也太老实了,聪明的又太聪明,真是叫人不省心。”   景白说:“我看那个曾庆祥也该罚,两人罚做一处,任他们争吵翻脸,哪怕大打出手也不要紧,省的以后记恨在心。”   钟令仪想了想说:“也是,少年人打一架就好了,得让他们知道,两人是一体,出了事谁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曾庆祥也被罚去守谷口了。   曾庆祥知道成木栽赃他后,单方面跟成木吵了一架,无论成木怎么嬉皮笑脸赔不是都不理他,就是看守谷口,也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还划了一道线。   这天成木坐在背风处打坐,尝试着引气入体,始终不得要领后,移动到另一边,锲而不舍跟曾庆祥说话:“曾师弟,看什么书啊,这么入神,给我也瞧瞧。”说着探过头去。   曾庆祥拿起手边的棍子,指了指地上的画线,冷着脸说:“脚!”   成木只好把脚缩回来,叹道:“曾师弟,我一时糊涂冤枉了你,可是,可是我不是害怕嘛,怕师父生气把我赶出太微宫,那我又得流落街头讨饭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次吧。”   曾庆祥听的他说怕被赶出去的话,心里有些软化,哼道:“你那是冤枉吗,明明就是栽赃陷害,忒歹毒了!”   成木还在哀求:“曾师弟,你就原谅我一次吧,就像师父说的,咱们是师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时他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即机警地跳起来,大声喝道:“谁?”   曾庆祥忙抓起地上木棍站了起来。   过了会儿,吴承继飞上来,问:“太微宫是往这里走吗?”   成木上前一步,将曾庆祥护在身后,不客气地问:“你是谁,上太微宫干嘛?”   吴承继看着两人身上一样的道袍,笑道:“嘿,你还挺凶,你是太微宫弟子?”   成木走到大青石旁,指着上面的字说:“看见没,太微宫私地,外人禁止踏入。我守在这里,当然要问清楚你是敌人还是客人了。”   吴承继心想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行了一礼,客客气气说:“敢问昭明君是在太微宫吗?”   成木见他如此,放松下来,“原来你是来找昭明君的啊。曾师弟,通知钟师兄。”   曾庆祥发信号去了。过了会儿钟显御剑而来,见到吴承继,认出他来,讶道:“吴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吴承继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来。”   成木在一旁说:“钟师兄,他是来找昭明君的。”   钟显领着吴承继往里走,“吴师叔,请随我来,昭明君这会儿应该在神女湖练剑。”   景白见到吴承继亦是吃了一惊,收起斩霜剑,打量着他说:“你憔悴了许多,是不是颠疾又发作了?后来找无为散人拿过药吗?”   吴承继心里一暖,这些天承受的委屈压力瞬间爆发,再也忍不住,双眼通红,声音哽咽道:“昭明君,我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您。”   景白听说了他的遭遇,对端木家迫害同门的行径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叹道:“哎,我不过是溟剑宗弃徒,本无资格收留你,既然蒙你不弃,那就留下来吧。”   吴承继忙说:“昭明君,在咱们这些弟子心里,只有您才是溟剑宗明正言顺的掌门人。”   景白摇了摇头,正色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又说:“你这一路奔波劳碌,一定累了,先随方同下去休息吧。”   吴承继见到景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这才有闲心游览太微宫的湖光山色。   钟令仪见到吴承继,心思一动,自己一直苦寻不得的传功长老有了,吴承继可是溟剑宗出来的,年纪也合适,教导几个刚入门的弟子想必不成问题,因此待他十分热情,当晚还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欢迎宴会。   众人齐聚一堂,席上的酒水果菜虽说都是寻常之物,吴承继却大感受宠若惊,没想到太微宫如此热情好客,看大家对他的到来这么欢迎,倒是不用担心以后关系处不好了。席间大家听到他被诬陷迫害的遭遇,自是又骂又叹,感慨不已。吴承继对景白说起溟剑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难免提到蒋翊正在筹备婚礼这件大事。   钟令仪讶道:“蒋仲宣跟师姐正月十五就要成亲?我怎么没得到消息?”今天都正月初十了,这么大的喜事,师姐怎么会连个传讯符都没给她发?待她明白蒋翊是要和端木文琪成亲时,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骂道:“这个蒋翊,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忘恩负义!”这会儿也顾不上骂蒋翊了,连声问:“那我师姐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吴承继见都没见过司天晴,只听大家私下里传掌门跟灵飞双娇其中一娇相好,转头却要娶端木姑娘,面对钟令仪的质问,连他都觉得尴尬,摇头表示不知道。   钟令仪饭也没心思吃了,当即起身,离开宴客的大厅,回到房间后左思右想该怎么安慰司天晴才好。先是写了封大骂蒋翊的信,后来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提这负心汉的好,以免师姐伤心,又撕掉了;又写了一封,问她现在在哪儿孩子怎么样了,还是觉得不妥;最后的信改成写自己,将这半年来太微宫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全写了上去,足足写了十多页,最后才在末尾问她好,让她保重身体,又用“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安慰她,还邀请她到太微宫来,俏皮地说师姐当初给的一万灵石,化作了太微宫的一间厢房,让她只管长长久久住下去就是。   这封长信到司天晴手里之前,甘棠先偷偷看过了,见里面没有提到蒋翊娶端木文琪的事,以为钟令仪远在太微宫,没有听到风声,这才把信给了司天晴。   司天晴看了信,见钟令仪以一己之力撑起太微宫,还招了这么多弟子,心下甚慰,对甘棠笑道:“我这师妹比我能干多了,就是啰嗦了些,不过她可能是怕我安胎无聊,所以才写了这么长一封信,她这人一向只爱发简短省事的传讯符,难为她这次竟然写了这么多的字。”   甘棠陪笑说:“钟姑娘有心了。”   司天晴看到信末的“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话虽然觉得异样,还以为钟令仪又乱用古诗词了,并没有多想。不过这封信使得她想要出门散散心,虽然见不到信里钟令仪说的太微宫的景致,不过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说:“今儿正月十五是吧,听说城里有花灯节,我想去看看。”   甘棠脸色微变,极力阻止道:“灯会上人多拥挤,夫人您怀着孩子,咱们还是别去了。”   司天晴说:“我不去大街上就是了,找个临街的酒楼坐着,赏赏花灯看看街景,凑个热闹就回来。”   甘棠急了,说:“路上来回奔波,夫人您千金贵体,万一有个磕碰闪失,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司天晴登时怒了,冷冷看着她,“每次我要出门,你都是这套说辞,你做事一向小心殷勤,可也小心太过了!我理解你怕出事担责的心情,可是就要把我关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到底谁是主是仆,还是说我本来就指使不动你?”   吓的甘棠立即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不敢。”   陈开听到司天晴发怒忙赶过来,打圆场说:“夫人息怒,甘棠并无恶意,只是一向小心惯了,夫人别因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知道今天是阻止不了司天晴出门了,想了个折衷的方案,“今儿天气好,听说附近西林寺的梅花开了,咱们不如去那儿赏赏花喝喝茶?城里烟熏火燎的,小心冲撞了夫人。”   司天晴不好为难他们,心想赏花也是一件雅事,便点了点头。   甘棠忙去准备出门事宜。陈开则急匆匆赶去西林寺清场,将无关人等全部赶走。 第155章 天涯陌路(上)   和围屏山的红梅不同,西林寺的是绿萼梅,萼绿花白,香气馥郁,映着残雪,分外精神。整片梅园一个人都没有,十分清净。司天晴回头,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甘棠说:“我就在这里随便走走,你不用跟着了。”   甘棠欲言又止。   司天晴盯着她不说话。   甘棠知道她先前生了一场气,自己若是坚持要跟着,只怕又要动怒,心想这里事先清过场,应该无碍,便说:“那我就在月洞门那里等着,夫人你走走就回来,外面冷得很。”   司天晴裹紧斗篷,随意点了点头。   她在梅林转了一圈,发现角落里有个小门,试着推了一下,竟推开了。顺着这门往外走,乃是一方菜园,种有萝卜、白菜、芫荽、韭菜等蔬菜,大概是寺里僧人种的。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颇觉新鲜。顺着菜园往前是一大片竹林,漫步竹林,只觉满目青翠,风声过处,飒飒作响。前方有几个妇人在那挖竹笋,口里说着闲话。司天晴觉得有趣,放缓脚步,停在那里看她们怎么挖笋。   一人说:“我家男人昨儿刚从苍溟城回来,哎哟哟,那个热闹啊,说那里的灯塔立的比这寺里的佛塔还高,晚上点亮的时候,整个苍溟城都看得见,夜里都不用点灯,可恨我没福,不能亲眼瞧上一瞧。”   另一人惊叹道:“真的啊,那得花多少钱啊!”   一个年轻妇人嗤笑道:“人家溟剑宗掌门成亲,要的是排场热闹,这点钱算什么。”   那人叹道:“也是,你说这溟剑宗掌门成亲,席上有几个碗?”   “那肯定山珍海味什么都有——”   司天晴听到这里,脸色微变,走过去问:“你是说溟剑宗掌门成亲,和谁成亲?”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有人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那年轻妇人说:“我听了一耳朵,说是个姓端木的姑娘,这个姓特别,我一听就记住了,听说也是溟剑宗弟子。”   司天晴如遭雷击,差点站立不住,忽然想起钟令仪为什么反常的给她写了这么长的一封信,又安慰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了;又想起这段时间甘棠、陈开等人极力阻止她出门的事来,这下全都明白了,原来蒋翊竟是要和别人成亲!   被欺瞒背叛的愤怒使得司天晴不管不顾,咬牙祭出飞剑,她要找蒋翊当面问个清楚!   陈开察觉到灵力波动,立即跟了上去,拦住她说:“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甘棠随后追了过来,“夫人,小心身子!”   司天晴看着两人,怒目而视,咬牙道:“你们瞒得我好苦!”   两人见她如此神情,知道东窗事发了。甘棠忙跪下来,抱着她的腿说:“夫人,事已至此,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份上,您千万冷静,莫要伤了自己。”   司天晴冷声道:“好一个事已至此!你们今天要是敢拦我,我就死在这里,看你们还怎么跟蒋翊交差!”   陈开被她决绝愤怒的样子吓住了,怕她当真做出什么自残之举,忙说:“您要去哪儿,说一声便是,我们怎么敢拦您呢。”   司天晴御剑便走。   陈开忙跟了上去。甘棠修为不济,只能在地上急得干瞪眼。   陈开护在司天晴左右,小心翼翼说:“夫人,您怀着身孕,不宜长时间动用灵力,不如让我来带您飞吧。”   司天晴正憋着一肚子气,骂道:“谁是你夫人,你家夫人姓端木呢!”   陈开顿时不做声了。   司天晴忽然问:“什么时候成亲?”   陈开不吱声。   司天晴冷笑道:“行,你不说,我现在就下去找一个人问。”   陈开只好说:“就在今天。”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司天晴差点从剑上一头栽下来。幸好陈开见机快,一把捞住她。两人停在路边,陈开扶住她说:“司姑娘,你怀着孩子,还是不要逞强了。”   司天晴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眼泪无声流了下来,“今天我无论如何要见到他,你若是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陈开暗叹一声,“司姑娘,掌门也是被逼无奈,他心里只有你——”   司天晴睁开眼睛,打断他说:“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为他说话吗?”   陈开心里着实不忍,轻声道:“司姑娘,你当真想好了,一定要去苍溟城?”   司天晴斩钉截铁说:“哪怕亲眼看着他成亲,我也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陈开祭出飞剑,“那你站稳了,就让我带你去吧。”   两人到达苍溟城时已是黄昏,正是婚礼举行的时候。两人进入溟剑宗内城,趁着例行检查的空当,陈开小声对守门弟子说:“快去告诉赵师叔,就说司姑娘来了,让他想办法拦着。”   赵桓从晋原城撤离后,深得蒋翊信任,负责戍卫溟剑宗。赵桓得到消息后,急匆匆赶来,在无极殿外拦住司天晴,陪笑道:“司姑娘,今儿是掌门大好的日子,您看看周围,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好歹给掌门留几分体面。您要是有什么气,冲我来,我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司天晴冷笑道:“赵道友,你这话说的奇怪,我为什么要打你骂你,你又凭什么代蒋翊受过?难道我肚子的孩子是你的不成?”   赵桓冷汗都快吓出来了,忙说:“司姑娘,您可千万不要胡说!”   司天晴脸色一变,“那你就让开!”一把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赵桓见她大着肚子,不敢硬拦,朝守在门口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弟子拦住司天晴,问她要请帖。司天晴冷冷看着他,“你不认识我吗?”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师门有交代,没有请帖,一律不许进。”   司天晴拿出一块玉牌,上面刻有“观尘”二字,正是蒋翊送给她的星月魁首的奖牌,说:“据说凭此玉牌,可以在溟剑宗畅通无阻,你还要拦吗?”   那弟子见到玉牌无可奈何,远远地看了赵桓一眼。   赵桓急得直跺脚。   司天晴手里紧紧攥着观尘玉牌,深吸口气穿过门廊,跨入无极殿范围,一眼就看见广场上高高耸立、亮如白昼的七层灯塔。她怕再有人出来阻拦,当即施展灵力飞身而起,转眼便冲进了无极殿内。   追在后面的赵桓见此情景,心想坏了,这下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蒋翊和端木文琪正在行拜堂礼,已经拜完天地,正要拜历代祖师时,司天晴闯了进来。她看着蒋翊身上穿的繁复精致的吉服,眼睛都被刺痛了,强忍愤怒,哑声道:“蒋掌门,恭喜了!”   蒋翊看到她,大惊失色,抢上前叫了声:“晴儿——”   “啪”的一声,司天晴重重甩了他一巴掌,打的自己都差点站立不住,还是旁边有人扶了她一下,这才稳住身形。   满堂宾客看着眼前这场变故,全都鸦雀无声,就连里面奏乐的都停了。   蒋翊见她大着肚子气喘吁吁,横眉怒目,显然气得狠了,心里愧疚不已,只觉没有颜面见她,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枉然。   司天晴感觉下身疼痛一阵阵涌上来,此刻也顾不得了,看着蒋翊咬牙切齿说:“你要和别人成亲我不气,就当我眼瞎,遇人不淑便是,可是你何必这样欺瞒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要成亲,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蒋翊,你真是好得很呐——”说到这里,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脚下晃了一下,她忙用双手撑住后腰,缓解身体不适。   一直站在旁边的端木文琪见她脸色不对劲,眉头微皱,她身为新娘,不好贸然开口,朝主持仪式的端木涵看了一眼。   端木涵轻咳一声,无论如何,婚礼要继续下去,打圆场说:“司姑娘,欢迎你来喝喜酒。来人,请司姑娘下去。”   立即有两个弟子上来,半拖半拽着司天晴,想把她拉走。   司天晴用力挣扎,怒道:“放开,我话还没说完!”   那两人顾忌着她的肚子,不敢强行拉拽,只得松手。   司天晴走到蒋翊面前,将观尘玉牌扔到他脚下,冷声道:“蒋掌门,祝你新婚大吉,志得意满!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无瓜葛。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你也别来找我,只求天涯陌路,后会无期!”说完就要走。   蒋翊一把拽住她,急道:“你要去哪里?”   司天晴用力甩开他,“我去哪里用不着你管!”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溟剑宗她是待不下去了,灵飞派又无颜回去,幸好她还可以去太微宫投奔小师妹。   她还怀着孩子呢,蒋翊怎肯放她走,强行制住她,哀求道:“晴儿,你别走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你要是走了,孩子怎么办?你想让他生下来就没有爹吗?”   司天晴动弹不得,又急又怒,恨不得放声大叫,泪流满面说:”你还有脸说这话!早知如此,我就听我爹的话把这孩子拿掉,不然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想到自己竟然因为这个负心汉而跟父母决裂,当真是又悔又恨,心痛如割。   坐在上首的端木枫见闹得实在不像话,满堂宾客都在看溟剑宗笑话,瞪了眼那两个处事不利的弟子,不悦道:“还不快把司姑娘带下去,成何体统!”   端木枫一开口,那两个弟子不敢手下留情了,一人一边,拖着司天晴就往外走。   蒋翊不忍,想要追上去。   端木枫重重哼了一声,提醒他自重身份,“掌门,吉时已到,莫要因小失大。奏乐,继续行礼!”   钟磬声重又响起,殿内很快恢复了喜庆的气氛。满堂宾客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全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那里继续观礼。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外面的人全都骚乱起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蒋翊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只见司天晴倒在地上,身下有血不停往外渗。蒋翊看的眼睛都红了,大声喝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请医师!” 第156章 天涯陌路(下)   司天晴大闹婚礼,最后差点弄出了人命。众多宾客不好再待下去,观礼完便告辞,许多人酒席都没吃就走了。原本是一场风光盛大的婚礼,却闹出这样的丑事,最后草草收尾,其中最委屈的要属新嫁娘端木文琪了。   晚上本该是洞房花烛夜,她却孤伶伶守在观尘殿的新房里。   侍女端着合卺酒进来,愤愤不平说:“都怪那个姓司的,大喜的日子被她害成这样!”   端木文琪盯了她一眼,半晌说:“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司姑娘怎么样了。”   侍女气道:“姑娘,你还有闲心管她!今天明明是你成亲的日子,可是你看看掌门,看都没看你一眼,一心全扑到她身上去了!”   端木文琪说:“人命关天,你还不快去。”   侍女不情不愿去了,很快回来说:“听说流了好多血,孩子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好几个医师赶过去了。掌门今晚想必是不会回来了,这合卺酒还怎么喝啊!”   端木文琪叹道:“希望司姑娘没事才好。”   侍女哼道:“姑娘,你就是滥好心,她死了才好呢!”   端木文琪喝道:“采芹!”   采芹嘟着嘴不做声了。   端木文琪端起茶喝了一口,缓缓说:“这事司姑娘有错吗?她也是受害者。男人做的孽,为何要怪罪到女人身上?”   采芹低着头,好半天说:“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端木文琪颔首。   采芹这次去了半日,直到深夜时分才跑回来,气喘吁吁说:“姑娘,司姑娘早产加难产,凶险得很,幸亏齐老医师及时赶到,孩子总算平安生下来了,听说是个男孩。”   端木文琪松了口气,又问:“司姑娘没事吧?”   “司姑娘虽然产后大出血,不过已经止住血了,有齐老在,性命应该无碍。”   端木文琪点头说:“那就好。你伺候我就寝吧。”   采芹小声问:“不等掌门了?”   “不等了,你去打水来。”   采芹唉声叹气地去了。   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就算有灵丹妙药亦不例外,司天晴这次差点去了半条命,产后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来。她虚弱地睁开眼睛,想要动一下,下身却传来剧痛,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蒋翊听到动静,忙走过来,一脸惊喜说:“晴儿,你醒了!”伸手撩开她粘在脸上的头发。   司天晴侧过脸避开他的手,一副不想看到他的表情。   蒋翊脸色僵了一下,很快又若无其事说:“你还没见过孩子吧,因是早产,怕有闪失,在医师那里呢,等过几天情况稳定了,再抱来给你看。”   司天晴撇过头去不理他。   蒋翊不以为意,端来一碗奶白色的汤想要喂她。司天晴紧闭嘴唇,干脆闭上眼睛。   蒋翊见她如此,神情黯然放下碗,叫道:”甘棠!”   甘棠忙推门进来,“少主!”   蒋翊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碗。   甘棠会意,端起碗坐在床头,柔声劝道:“您现在身子虚得很,这是医师开的大补汤,最适合产妇喝。无论您心里有什么怨气,总不能和自己身子过不去不是?”   司天晴盯着旁边的蒋翊看了一眼。   蒋翊明白过来,叹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待他走了,司天晴才肯喝汤,哑声问:“这是哪里?”   甘棠说:“是观尘殿偏殿。”   司天晴昏睡中被移过来时,端木文琪主动表示要把作为婚房的正殿让出来,蒋翊实在愧对她,便将司天晴安排在左配殿。他这番操作,是向端木家表示,尽管他把司天晴母子留下了,可是仍以端木文琪为正妻。端木文琪母亲气得直骂:“这个蒋仲宣,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还以为他跟这姓司的早就断了,没想到一直偷偷藏着,现在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把咱们耍的团团转,看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享齐人之福!”   端木涵虽然也怜惜女儿,但更看重的是家族利益,只要蒋翊履行约定,端木家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翻脸的,说:“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是能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产妇赶走,还是能把孩子塞回去?你多安慰安慰文琪,让她想开点。司姑娘也是出身名门世家,知书识礼,应该不难相处。”   显然是默认了司天晴的存在。对于满心都是建功立业的男人来说,这些女人之间的感情纠纷,根本不算什么,传出去说不定还是一桩风流韵事。   司天晴听说是观尘殿,不顾浑身疼痛,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要走!”   甘棠急得直说:“您别动,小心伤口又裂了,好好好,咱们走,不住这儿。”   司天晴重重捶了下被子,恨自己动弹不得,喘着粗气说:“现在就走。”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甘棠出去跟蒋翊商量,说:“夫人原就不喜欢这里,还是移到围屏山下的木屋去吧,那里人少清净,风景也好,适宜调养。”   司天晴还不肯,说要离开溟剑宗。甘棠劝道:“您大伤元气,医师还要天天来问诊,开方用药,再说还有孩子呢,小公子早产,身子弱得很,根本离不得医师。”   想到孩子,司天晴无奈之下只得住进了围屏山的木屋,却撂下狠话不许蒋翊踏进这里一步。蒋翊知道后露出一个苦笑,只好每天站在窗外跟她说话。司天晴照例是不理的。他却锲而不舍,每天都来说一会儿闲话才走。   如此过了十来天,司天晴身体好些了,能坐起来自己吃东西,孩子情况也稳定了,能吃能睡,可以从医师那里抱回来了。蒋翊看着怀里的孩子,根本舍不得放手,怕御剑风大伤着孩子,一路抱着亲自送去围屏山。路上碰到巡逻的赵桓,赵桓凑上来看了两眼,笑道:“恭喜师兄喜得麟儿!这孩子嘴巴跟师兄简直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蒋翊得意地说:“我的儿子,自然像我。”   赵桓见孩子闭着眼睛蠕动着嘴唇,觉得新奇,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蒋翊忙说:“你手冷,别乱摸。”   一语未了,孩子果然哭了起来。   蒋翊动作熟练地摇了摇孩子,孩子很快又睡了。   赵桓讪讪道:“哭声这么响亮,哪像早产的,取名字了吗?”   蒋翊说:“取了个小名,叫阿吉,大名可得好好想想,,师弟帮我也参谋参谋,我想了许多,都觉得不够好。”   赵桓忙摆手说:“得了吧,我取的又不作数,师兄你就慢慢想吧,把《诗经》、《楚辞》那些挨个翻个遍。”说完笑着走了。   蒋翊心情大好来到围屏山,兴冲冲抱着孩子给司天晴看:“你看,我们的儿子,我取了个小名叫阿吉,你看怎么样?”   司天晴接过阿吉,这还是她生下孩子后第一次见到他,目不转睛盯着这个小不点儿看了半天,才发觉蒋翊也在,不悦道:“你出去!”   蒋翊索性在床头坐下,说:“他刚才哭了,你摸摸他是不是尿了。”   司天晴忙伸手摸了摸,发现是干的,知道他故意跟自己找话说,索性不理他。   蒋翊又拿了个小碗小勺过来,“你喂他喝点水。”   司天晴只好接过来,试了试温度正好,正要喂水时,蒋翊拿了个小围兜过来,放在孩子下巴那里垫着。司天晴瞟了他一眼,动作笨猪地给阿吉喂了几勺水,累的出了一身的汗,将阿吉放在床头,静静看着他,心想这就是自己差点去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原来血脉相连是如此神奇的一种感觉,初为人母的她又是激动又是陌生。   阿吉大概是吃饱了,懒洋洋地睁开了黝黑湿润的眼睛。   蒋翊惊喜不已,忙叫司天晴:“快看,他睁眼睛了!”又伸手在他眼前晃,笑容满面说:“阿吉,我是爹,这是娘,你看得见吗?”   司天晴没好气说:“他这么小,哪看得见。”顿了顿又说:“我要睡了,你走吧。”   蒋翊知道她气还没消,不过他并不担心,有阿吉在,她迟早会心软的,意犹未尽说:“那我晚上再来。我准备给阿吉取个又好听又好叫寓意又好又不会重名的名字,晴儿你是他母亲,也帮着一起想想吧。”   蒋翊走后,司天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是又气又苦,若是没有孩子,她早就一走了之,可是偏偏有了阿吉,一看到他,万般悔恨难过都化作了无可奈何。   晚上蒋翊来时,甘棠拿了张对折的纸给他。蒋翊问是什么。甘棠说:“下午夫人翻了会儿诗词,不知看到什么,触动心肠哭了起来,然后便提笔写下了这个。”   蒋翊打开,见上面写着“蒋莫”两个字,显然这就是司天晴给阿吉取的大名了,顿时默然无语。从这个名字里他窥见到司天晴对他的恨意,一扫这些天早得贵子的喜气,也不进去看母子俩了,在外面站了半天,怏怏回了观尘殿。   回到观尘殿,端木文琪早迎了上来,亲自端茶倒水,似乎有话对他说。他才想起端木文琪已经搬进来住了,自己竟是无处可去,这些天他为了给司天晴赔罪,都是住在围屏山的温泉宫,此刻面对端木文琪又是心虚又是尴尬,新婚夜别说洞房了,他连合卺酒都没喝,强笑道:“师妹,对我你无需客气,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我回来拿点东西,等下还要去执法堂一趟。”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端木文琪见他如此,也不拐弯抹角了,开诚布公说:“师兄,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深知彼此性情,就算没有夫妻之情,也有同门之谊,你去看司姑娘母子无需避着我。司姑娘我也见过,星月法会上还跟她说过几句话,是个温柔和气的人,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这儿,连个亲朋都没有,连我瞧着都觉得不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皆是过客,咱们虽说是修道之人,可是从没有听说过谁真正得道成仙与天同寿的,不过三五百年,最后还是要化作泥土重归天地。既然如此,大家都想开点吧,珍惜眼前,得过且过。”她虽然迫于家族压力嫁给了蒋翊,可是心思也不在夫妻之道上,既然蒋翊心有所属,以她的傲气岂会勉强,大家仍跟以前一样当师兄妹相处,彼此互不干扰倒也不错。   她这一席话说的蒋翊倒是惭愧起来,“难怪大家都称赞师妹你为人行事不同流俗,有林下之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些天委屈你了。”   端木文琪笑着摇了摇头,“师兄要取什么东西,让采芹帮你拿,我先回房了。”   蒋翊唉声叹气出来,最后在景白的昭明殿住下来。溟剑宗虽然占地广阔,房屋众多,可是各处都是有主的,以他的身份又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将就,反正景白都被逐出师门了,便把昭明殿的牌匾摘下,暂时住了进去。   杜大可知道后,嗤笑道:“这下真是鸠占鹊巢了。” 第157章 争相抢夺(上)   吴承继虽然来了太微宫,但和溟剑宗关系亲近的师兄弟私下里一直有联系,因此钟令仪很快知道了司天晴在蒋翊成亲那天大受刺激早产的事,勃然大怒,把蒋翊痛骂一顿,又给司天晴发传讯符,让她带孩子来太微宫,表示咱们才不受那个鸟气,又说过两天等事情安排妥当,还要去溟剑宗看她。   司天晴知道她一人支撑太微宫,事多且杂,脱不开身,让她别来,说待孩子大些,自己身体好了,再去太微宫找她。   钟令仪鼓励她振作起来,就当瞎了眼看错了人,千万别一头栽进去,陷在泥潭里出不来,当务之急养好身体,离开蒋无耻,及时止损,天下好儿郎多得是!   司天晴见她竟称呼蒋翊为蒋无耻,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小师妹还是这么诙谐机智,世上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蒋无耻倒也形象贴切。自己也是堂堂灵飞派弟子,出身名门,为何要留在溟剑宗受这样的憋屈,为人所轻视?因存了离开的心思,便沉住气,好生调养身体,再面对蒋翊时不像先前那样横眉怒目冷嘲热讽了,碰上孩子的事,偶尔还会主动跟他说话。   蒋翊见她态度日渐软化,对自己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好,自是心怀大畅,以为司天晴看在孩子份上,此事就这么算了。   钟令仪气犹未平,私下和景白相处时不忿说:“你们溟剑宗弟子对待感情是不是都是这么三心二意贪心不足?”   景白忙说:“你生蒋师兄的气,可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钟令仪哼道:“怎么不是了!端木宁不用说了,出了名的风流滥情,不知坑害了多少姑娘;赵桓也是,若不是傅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还不肯负责;蒋翊就更不用说了,无耻之尤!还有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景白一脸委屈说:“这可真真叫我是有冤无处诉。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埋怨你,你倒冤枉起我来了。”   钟令仪“嘿”了一声,“我倒要听听,你埋怨我什么!”   景白笑道:“你成天乱吃我跟文琪师妹的醋,难道不该自罚三杯吗?”   钟令仪自是不肯承认,“我哪有,你胡说!”   景白似笑非笑看着她,“是谁一直问‘我与端木姑娘谁美’这样的话?”   钟令仪赖不过,羞红了脸瞪着他,气哄哄说:“好吧,就算端木姑娘我误会了你,那谭孔雀呢,我可没有冤枉你吧?你还跟她夜半私会,就在我眼皮底下!”   景白忙解释:“那是刚巧碰上的,我到底跟谁夜半私会,你还不清楚吗——”   “哼,你也刚巧抱住她是吧?”   景白狼狈不已,摇头叹道:“我今儿算是知道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我这一身清白,恐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钟令仪冲他做鬼脸,“你哪有什么清白可言。”她原本是靠在塌上说话,景白气得走过去,一把按住她,在她脸旁呢喃:“既然如此,那我就破罐子破摔,不做这端方君子了!”   钟令仪也不躲避,红着脸柔情似水看着他。   景白蠢蠢欲动,想起自己还在守孝,只得忍住悸动,在她腰窝那里挠了几下,“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钟令仪一边笑一边乱蹬腿,口里胡乱讨饶。   正笑闹间,忽然听的有脚步声朝这里来,钟令仪忙翻身坐起,对镜整理仪容。   过了会儿杨球在外面敲门,“宫主,宫主!”   钟令仪让他进来,“什么事?”   杨球一脸喜色说:“宫主,我发现了个好苗子,金木双灵根!”   钟令仪噌的一下站起来,“人在哪儿?”   杨球说:“胡先生不是每隔一天来太微宫教成木他们读书识字吗,他家里另有一个私塾,教着十几个学生,今天我送他回家时,顺便给那些学生测了下灵根,好巧不巧,竟然测出一个姓卫的学生是双灵根!”其实是他拿到五行盘,忍不住在人前显摆,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测出了灵根,还是资质上佳的双灵根。   钟令仪便问:“这姓卫的学子哪里人?”   杨球说:“是上邺卫家的人。”   卫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在河洛一带,也是人尽皆知的富家大族。钟令仪蹙眉道:“既是卫家的人,怎么会漏掉这样的好苗子?”卫家又不像那些家徒四壁的山民,连测灵根的钱都拿不出来。   杨球说:“我问过了,这卫潜虽说是卫氏子弟,却母亲早亡,父亲续娶,又生了三男两女,对这卫潜自然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听他说小时候也测过,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竟没测出灵根,便绝了修道之念,一心跟着胡先生读书。”   钟令仪又问:“那他今年多大?”   “十四岁。”   钟令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跟成木一样大,现在开始修道还不算晚。走,咱们现在就去卫家,先把这卫潜收入门下。”金木双灵根这样好的资质,一传出去,极意观只怕要来抢人了,她得先下手为强。   卫潜没有住在长洛城的卫家大宅,而是一个人寄住在胡先生家里。钟令仪和杨球赶到胡先生家时,还是慢了一步,驻守在长洛城的极意观弟子已经听到消息赶来了,正跟卫潜说话呢,无非是说极意观如何人多势众,丹药法器样样不缺,他要是加入极意观,日后定然前途无量这些话。   钟令仪重重哼了一声,不满道:“你们极意观真是不要脸,抢弟子抢到我们太微宫头上来了。”   那弟子叫毛易安,颌下留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美髯,油光滑亮,修剪得整整齐齐,见了她也不怵,还笑道:“钟宫主来了啊,怎么能说是抢呢,卫家可是长洛城的人。”   钟令仪不客气地赶他走,“卫潜是我们太微宫测出的灵根,自然是太微宫弟子。你们不经通报,擅闯太微宫地盘,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还不快走!”   杨球也在一旁帮腔,“快走,快走!”   毛易安不但胡须长,脸皮也厚,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吵不过钟令仪杨球他们,只装听不见,愣是坐着不动。   钟令仪给杨球使了个眼色,杨球拉着卫潜到后院说话去了,让他莫要被毛易安哄骗了,极意观虽然是大门派,但是修炼资源都是有限的,人一多是非就多,其中关系盘根错节,没有后台靠山的弟子日子可难过的很,分到个人头上只怕还不如太微宫呢,各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他拜入太微宫门下。   卫潜默默听着,一语不发。   这边钟令仪大倒苦水说:“我们太微宫收徒本来就艰难,就这么一个弟子,你们还要来抢,还让不让人活了?”   毛易安见她示弱,只好说出自己的难处,叹道:“钟宫主,我要是眼睁睁看着本属于极意观的弟子被你们抢走却不管,回头师门就得处置我了。”   钟令仪才不管他会不会被罚,哼道:“那你就在这儿坐着吧,我先带卫潜回太微宫了。”   毛易安自是拦住她不让走,“钟宫主,你也太心急了,实话跟你说,卫潜父亲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你要带他走,总要跟他父母长辈说一声吧?你们太微宫这哪是收徒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绑架呢!”   钟令仪只好坐下来,谁知等来的不只是卫潜父亲,还有恰好在长洛城办事的刘凝一行人。她远远见到刘凝,立马大叫不好,张默然不耐烦俗务,极意观大小事务,基本都是刘凝一言而决,他若是提出要收卫潜为徒,自己可没有胜算,忙冲杨球说了句:“快去通知昭明君。”皮笑肉不笑迎上去,跟刘凝假意敷衍一番。   刘凝一行人的到来,前呼后拥,阵仗甚大,这派头这阵势早把大家震住了,就连德高望重的胡先生都出来拜见,亲自把他迎到上首坐下,口里说着“蓬荜生辉,不胜荣幸”之类的话。钟令仪见了,对比自己的待遇,自是气闷不已。   刘凝跟卫潜说过话后,见他言谈得体,举止有度,长得又一表人才,一看就有龙驹凤雏之相,十分满意,果然提出要收他为徒。   钟令仪顿时急了,“刘长老,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您这样半路截胡不太好吧!”   刘凝笑道:“钟宫主此言差矣,卫家本就位于极意观管辖范围内,何况卫先生帮着极意观做事,本就是自己人——”说着看了卫潜父亲一眼,“于情于理,卫潜都是极意观弟子。卫先生,你说是不是?”   卫潜父亲忙说:“是是!”又看着钟令仪,一脸为难说:“钟宫主,您对小儿如此看重,卫某深感荣幸,若不是太微宫测出这孩子身怀灵根,这孩子一辈子可能就被耽误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按理说本该二话不说拜入太微宫门下才是,可是卫氏一族终究属于极意观门下,只能辜负您的厚望了。”卫氏一族不少人靠着极意观吃饭,打死他也不敢得罪极意观。   钟令仪气得直说:“刘长老,你们极意观仗势欺人,太不要脸了!”   刘凝笑嘻嘻任由她骂,当即就要卫潜端茶拜师,定下师徒名分。   钟令仪气得脸色铁青。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灵力波动,景白御剑而来,她顿时大喜,忙叫道:“慢着——”   景白知道自己是来助威的,故意驱使斩霜剑绕着胡家飞了一圈,只见满天紫光大盛,斩霜剑游龙一般在空中飞舞,今儿正好是阴天,那漫天紫光犹如绚丽烟火,纷纷炸开,看的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景白人还未至,先声夺人,刘凝见了,心里大骂一声,却碍于景白的身份,不得不站起来,拱手为礼,阴阳怪气说:“没想到这么点小事,竟然惊动昭明君大驾。”   景白忙说:“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路过而已。”   一旁的毛易安趁人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   刘凝让座,景白也不坐,说:”我只是一时好奇,进来看看,等下就走,刘长老不必客气了。”打量着卫潜说:“你就是大家争相抢夺的那个弟子?十四岁年纪不小了,有的地方都可以束发当作大人顶门立户了,你又跟着胡先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心中想必自有主意,你是愿意拜入太微宫还是极意观?”   卫潜从景白一进来,就目不转睛看着他,呆呆问:“你就是号称元婴以下第一人的昭明君吗?”   景白忙摆手说:“不错,我就是景白,道号昭明,什么元婴以下第一人,那都是大家过誉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当不得真。”   卫潜一听他这话,更加折服了,有些紧张地问:“那我能拜你为师吗?”   刘凝见状脸都黑了。   景白笑道:“因为一些缘故,我不方便收徒,不过你要是拜入太微宫,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二。”   卫潜用力点头,“好,那我就拜入太微宫。”   钟令仪顿时喜出望外,冲景白得意地眨了眨眼。   景白回她一笑。 第158章 争相抢夺(下)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围屏山下春草离离,桃花灼灼。随着天气渐暖,司天晴身体也在一天天好转,她常常抱着阿吉到外面散步,徜徉在繁花绿草之间,连带着心情都舒畅许多。阿吉两个多月大了,已经对外界有了好奇心,每天都要人抱着出去逛一圈才肯回来。   这天吃过早饭,司天晴又带阿吉出来晒太阳,抱着他站在池塘边看野鸭。蒋翊陪在一边,怕她累着,接过阿吉自己抱着,顺手摘了一枝桃花逗他。桃花到哪儿,阿吉眼睛就跟到哪儿。蒋翊看的满脸笑容,说:“这么小就知道喜欢花了。”   两人正说着闲话,赵桓寻了来,同两人问好后,凑到蒋翊手上看了一眼,笑道:“这是阿吉?我的天,还记得他刚出生时的样子,干巴瘦弱的跟只红猴子似的,皮都皱在一起,这才多久没见,就变成了一只又白又胖的糯米团子,简直换了个人——师兄,你确定没有抱错孩子?”   蒋翊懒得理会他的玩笑,知道他有事,把阿吉交给司天晴抱着,两人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半天的话。蒋翊眉头微皱,回来对司天晴说:“出了点事,我要去一趟盐江城,今晚大概回不来。”   司天晴点头表示知道了。   蒋翊走后,司天晴察觉到机会来了,忙跑回去,装作给阿吉换尿布,快速收拾了一些孩子吃用的东西,若无其事对甘棠说:“今儿阳光好,我再带阿吉出去走走。”   难得天气这样好,甘棠忙着晾晒被褥,伸出头说:“小公子脖子那里有点红,医师说是奶癣,等中午太阳大的时候,给他泡个药澡吧。”   司天晴胡乱点头,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吉下了围屏山,径直出了溟剑宗内城,来到苍溟城。她事先打听过,很快便坐上了飞往苍澜岛港口的飞行法器。   到了港口,要离开苍澜岛却没有那么容易了。溟剑宗弟子有门派专用灵船,高阶弟子甚至有单独的祥云艇,可普通人却要排队买票,一天只有早中晚三趟灵船,到点按时发船。司天晴到时,中午那趟灵船刚刚开走,如此一来,只能等傍晚那趟了。她却等不及。港口另有私船拉客,表示只要付双倍价钱,马上就能走。司天晴一听不用等,便付了灵石,随他坐上类似祥云艇的快船,离开了港口。   谁知这快船转了一圈,来到附近一处小港口,水上停着不少渔船、木舟、快艇等小型船只。船主带着司天晴等几个客人上了其中一艘渔船改造的客船,船上已经坐了不少乘客,有人牢骚满腹问什么时候开船。船主口里说:“快了快了。”一溜烟下了船,继续驾驶他的快船上大港口拉客去了。   司天晴才知道上了当,可是已经被骗上了船,后悔也晚了,只能跟其他乘客一样一边大骂船主一边催着他赶紧发船。那船主来回拉了四趟客人,看看人都满了,这才在众人的谩骂声中不紧不慢开了船,此时太阳都快下山了。有人气得破口大骂:“早知道你们这么晚走,我就等傍晚的大船了,多花了一倍的钱,结果也就早了半个时辰,船也破破烂烂,喝口水都要花钱,你们根本就是骗子!”   众人同仇敌忾,纷纷叫嚷:“就是,白等这么久,还这么贵,退钱,退钱!”又有人嫌船速慢,说磨磨唧唧什么时候能到。   退钱是不可能的,开快点的话船主也充耳不闻,还说:“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又不赶着去投胎,迟早会把你们送到。天气这么好,大家火气不要那么大,吹吹海风,欣赏下落日美景,不也挺好的嘛!”   司天晴简直无语,此时急也无用,只能抱着阿吉坐在角落里,忍受着船舱里各种混杂难闻的气味,看着外面太阳一点点西沉,心想自己离开大概已经被发现了。   甘棠等到中午,还不见司天晴带阿吉回来,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担心出了什么意外,叫上陈开一起找。两人快把围屏山翻过来,逢人就问,大家都说没看见司天晴母子。陈开还猜会不会到苍溟城闲逛去了。甘棠却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回到木屋检查一番,发现孩子的换洗衣物、尿布还有专门用来储奶的玉盒不见了,显然早有预谋,脸色大变,立即发传讯符通知蒋翊。   一直快到亥时,这艘又破又慢的渔船才靠岸,而且停靠的不是正规港口,而是离港口有一段距离,显然是为了省停泊费用。众人若是要到港口乘车或是换船,还要走老远一段距离。大家自然又是一阵大骂,坐了这么久的船,司天晴亦是疲累不堪,抱着阿吉落在最后。阿吉不知是不是饿了,哇哇大哭起来。   司天晴低头哄阿吉,倒了两滴灵露喂他,这时听的有人大声说:“这里有孩子!”几个船工模样的壮汉跳上船,举起手里的风灯对着司天晴和她怀里的孩子照了照,冲后面的人说:“快去请溟剑宗的道长过来。”   司天晴闻言色变,绕开他们就要走。几个船工试图抓她。司天晴施展灵力,丢下几枚木蒺藜,木蒺藜瞬间长成一片,将几人拦住。那几人见她会道法,不敢再追。   司天晴很快下了船,远远见到港口那边灯火通明,一片骚乱,几个溟剑宗弟子正往这边来,忙掉头朝相反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此处乃是荒郊野外,她又带着个孩子,若是跑,根本跑不过溟剑宗的人,俗话说灯下黑,见渔船停靠的一块岩石下面有个凹洞,正好可以藏人,位置甚是隐秘,便躲了进去。   溟剑宗弟子很快赶来,见到渔船上残留的木系法术,又问了船主几句话,对御剑赶来的蒋翊说:“掌门,应该就是司姑娘和小公子,不过司姑娘打伤人走了。”   蒋翊阴沉着脸说:“把人全部派出去找,传我的话,谁要是找到,重重有赏。”他却不知道,司天晴母子就藏在他脚下。   溟剑宗弟子都散出去找人了,很快渔船安静下来。司天晴躲在岩石底下,听见蒋翊离开的脚步声,心里大松口气。阿吉一直安安静静睡着,忽然哼哼唧唧起来。司天晴心知要糟,忙捂住他的嘴。   蒋翊原本都下了船,听到阿吉的哼唧声,立即顺着岩石跳下来,见到司天晴母子,脸上不自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司天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也不理他,干脆坐在那里给阿吉换起尿布来,换完后不轻不重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都怪这臭小子!阿吉身上干净舒爽了,很快又睡着了。   蒋翊伸出手欲抱阿吉。司天晴侧过身不让,硬邦邦说:“你来了也好,我要带阿吉回灵飞派。”   蒋翊脱口而出:“不行!”   司天晴冷笑道:“凭什么不行,别说我没嫁给你,就是嫁给了你,也没有不让我们母子回家探亲的道理。”   蒋翊顿了顿说:“我没有不让你回灵飞派,只是阿吉还小,受不得旅途颠簸,你要回去探亲,待阿吉大些再说。”   司天晴哼道:“路上我自会好好照顾他,用不着你操心,今儿我一定要走——”   蒋翊见她态度坚决,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抢过阿吉,交给一旁的冯时抱着,示意他先走。司天晴顿时急了,扑上去想抢回阿吉,怒道:“你要干什么?”   蒋翊拦住她说:“放心,阿吉是我的儿子,外面人多嘈杂,小心吵醒他,让他好好睡。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拽着她就要离开。   司天晴挣扎道:“你放开,我不回溟剑宗,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东海,离开你——”   蒋翊忽然回头看她,轻声说:“你要离开我?你就这么恨我?”   司天晴咬牙道:“对,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蒋翊黑暗中闭了闭眼睛,忽然施展灵力,伸手在她头上一点,司天晴当即昏倒过去。他看着静静睡在自己怀里的司天晴,面无表情说:“那你就继续恨吧。”   司天晴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围屏山下的木屋,不过她被限制了自由,只要她一出木屋范围,陈开必定寸步不离跟着她,若是要离开溟剑宗内城,还得专门请示蒋翊,形同囚禁。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阿吉不再由她亲自抚养,而是交给了乳母和医师。司天晴知道后大怒,质问蒋翊:“我是阿吉母亲,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   甘棠在一旁说:“不是不让您见小公子,而是小公子又病了,这两天一直不舒服,吃的奶都吐了,一直在医师那儿住着呢。”   司天晴忙说:“那我去看看他。”   蒋翊淡淡说:“阿吉还不到三个月,本就早产体弱,吹吹风都要着凉,你带着他在外面跑了一天,见的人又多又杂,大晚上还躲在岩石下面吹风,能不病吗?等阿吉大好了,你再去看他吧。”   司天晴心有愧疚,顿时不说话了,不再理会蒋翊,闷闷走进房里,随手把门关上了。   蒋翊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自从司天晴那晚被他打晕带回来后,对他便再也没有好脸色,甚至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一句。他敲了敲门,里面一直没有回应,索性推门进来,见司天晴倒在床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他默默在床头坐下,想要说些话缓和一下,忽然觉得她不对劲,掰开她肩膀,发现她早已哭得眼睛通红,满脸是泪。司天晴挥手赶他走,“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蒋翊见她如此,心下亦不好受,沉吟半晌说:“你要是实在想家,我让灵飞派的人来看你如何?”   司天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蒋翊知道她意动了,忙说:“阿吉洗三也没办,百日可不能随便糊弄了,我准备大办一场百日宴,到时给各大门派下请帖,请你爹娘也来观礼,好不好?”   司天晴犹豫道:“就怕爹娘还生我的气,不肯来。”   蒋翊笑道:“你放心,我会请徐亭岳从中斡旋,看在阿吉的面子上,他们一定会来的。”   司天晴想到即将见到父母,不由得也期待起来。 第159章 惊疑不定(上)   钟令仪看着手里的传讯符,对景白说:“师姐邀请我去溟剑宗参加阿吉的百日宴,就在这个月二十八。”   景白以为她顾忌自己,说:“那你去啊,我留守太微宫。”   钟令仪神情不自在说:“灵飞派的人也会去,我——”她叛出灵飞派后,最怕的就是在公众场合对上昔日同门,被人暗地里讥讽是灵飞派叛徒,又尴尬又惭愧。   景白顿时了然,半晌道:“那让人送份礼去好了,司姑娘不会见怪的。”   能代表她和太微宫送礼的,只有钟显了。   钟显对溟剑宗可是熟门熟路,提前两天到了溟剑宗,见过司天晴放下礼物,便到处呼朋唤友,和昔日同门不是聚众宴饮便是到处游玩,重回故地,苍溟城比太微宫不知繁华热闹多少,他又是个豪爽性子的,一时间大有乐不思蜀之感。   阿吉病好后没有回围屏山木屋,而是一直住在蒋翊那里,自有乳母侍女照顾。司天晴要是想阿吉了,只能到蒋翊那里看他。一开始她也争吵反对过,但蒋翊不为所动,只说:“你要是舍不得阿吉,那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她实在不喜溟剑宗威严压抑的气氛,再则还有一桩难以启齿的心事,她怕碰到端木文琪,因此仍住在围屏山,每天让人把阿吉送来,陪他玩一会儿,再送回去。   阿吉跟蒋翊住在一起,门中长老也因此经常见到阿吉,其中有个诸葛长老,其人颇有几分神异,生平最喜给人摸骨看相,见到阿吉几次称赞他天庭饱满骨骼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怂恿蒋翊给阿吉测灵根,信誓旦旦说:“若不是上品灵根,我就自打嘴巴,以后再也不给人看相算命了。”   普通法子测灵根多少有伤身体,一般是不会给这么小的孩子测灵根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花费巨大,还要有人在一旁护持。蒋翊对阿吉期望甚大,听了诸葛长老的话,两人做了一番准备,私下给阿吉测了灵根,若是资质不佳,也就瞒着了,结果比预想的还好,竟是单系木灵根。这下整个溟剑宗都轰动了,纷纷前来道贺,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溟剑宗下一代未来可期。   本来端木家对蒋翊广发请帖给阿吉办百日宴颇有微词,说他排场弄的比成亲时还盛大,根本没把端木文琪放在眼里,知道阿吉是单灵根后,全都噤声了。端木枫还说:“不错,溟剑宗又多了一个修道天才,将来我们这代人归于九幽之下,未来就要靠这些娃娃了,百日宴我也出席,让人好生准备一份厚礼。”   百日宴那天,溟剑宗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就连极意观、散修盟都派人送来贺礼。蒋翊忙着招待客人,司天晴却没有出席,而是和母亲颜佑真坐在自己房里说话。灵飞派作为娘家人,徐珣亲自前来道贺,可谓给足颜面。司宪得知蒋翊为了掌门之位另娶端木文琪,更加厌恶他,无论大家怎么劝都不肯来。颜佑真心疼女儿,也不管他,和徐珣一起来了。   司天晴见到母亲,先是哭了一回,一脸懊悔说:“都怪我不听爹娘的话,才会落到现在尴尬境地,不妻不妾,本来我想带阿吉回灵飞派,一走了之,可是半路被拦回来——”以前都没带走阿吉,现在阿吉测出单灵根,俨然是溟剑宗重点保护对象,以后就更别想了,就算带回灵飞派,溟剑宗也会出面问灵飞派要人,绝不肯任由如此良材美玉流落在外。阿吉现在首先是溟剑宗弟子,其次才是她的儿子,许多事连她也做不得主。   颜佑真叹道:“事已至此,孩子都有了,还能怎么办,也怪我,当初没有拦住你。”又问蒋翊对她怎样,“若是过不下去,你就随我回灵飞派,看他敢拦!”   司天晴低着头说:“他虽然娶了别人,对我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就是心里憋屈得慌。”   颜佑真这两天见到蒋翊和司天晴在一起时的情形,也知道他对女儿是真心的,只是男人真心之外还有野心抱负,不会只为女人停留,只好说:“都是前世冤孽!”   母女两人说了半天私房话,甘棠抱着阿吉过来,笑道:“夫人,长天门的人送了小公子一辆四匹天马拉的马车,可有意思了。”   颜佑真接过阿吉抱着,大家一起出去看长天门送的马车。   一般天马都是成年男子那么高,可长天门送来的这天马却只有半人高,身形缩小一半,连马车也做的小巧玲珑,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用的。司天晴讶道:“这天马还是幼驹吗?”   送马车过来的长天门弟子忙说:“这些都是成年天马,别看它们长得矮,力气却不小,吃苦耐劳,脾气温顺,这是我们长天门特地为蒋少爷量身定做的,待蒋少爷大些,就可以乘着天马拉的马车到处游玩了。”   众人围着那天马又看又摸,果然温顺之极,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还拿头去蹭人的手,都说:“今儿算是见识了,原来还有这么小的天马。”   那弟子一脸自豪说:“我们长天门最擅驯养灵兽,千百年下来,莫说天马,就是猕猴、蝙蝠甚至连水里的鱼都能培育出各种不同品种,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听话就听话,要凶恶就凶恶,那些妖兽在我们手里比人还听话呢。”   大家听的啧啧称奇,都赞长天门驯兽手段了得。司天晴听到“蝙蝠”二字,却是心里一动,笑道:“难为你大老远的从西蜀送来这么一份重礼,一路辛苦了,且下去用些灵果灵茶。”那弟子忙随甘棠去了。   司天晴跟颜佑真说了几句闲话,趁大家试驾马车时,来到待客的厅堂,同那长天门弟子攀谈起来,先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问他什么时候出发的、路上是否顺利、天马都有哪些品种等,很快话锋一转,装作随意地问:“蝙蝠这种妖兽,昼伏夜出,长相丑陋,你们也能驯养吗?”   那弟子见她待人温柔和气,自是知无不言,忙说:“当然可以,我们近年培育出一种蝙蝠,和天马相反,这种蝙蝠比普通蝙蝠大多了,牙齿有毒,而且性情凶残,十分好斗,只要随便挑逗一下,便会群起围攻。”   司天晴听的脸色微变,“这么可怕!这种蝙蝠什么品种?以后我见了可要躲远点。”   那弟子说:“这种蝙蝠是从血玉蝙蝠变异而来,乃是稀有品种,外面不会有的,夫人您莫害怕。”   司天晴喃喃道:“血玉蝙蝠?”她想起了傅铭在大荒山被血玉蝙蝠围攻不幸惨死的事,如果不是天灾,而是人为——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惊骇不已。   那弟子见她脸色惨白,忙说:“夫人您怎么了,可是我说的吓着您了?”   司天晴摇头说:“没事,我还有点事,失陪了。”扶着桌子站起来,神情木然走进房里,心中惊疑不定,一会儿怀疑傅铭的死另有内情,一会儿又安慰自己多想了,坐立不安,心乱如麻。   宴席过后,蒋翊送完客到司天晴这里,一来就给颜佑真行跪拜大礼,口里连声赔罪,“仲宣辜负了夫人的期望,还请夫人责罚。”颜佑真见他如此,一句问责的话都说不出来,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都是我教女不严,你如今是溟剑宗掌门,叫人看见不好,起来说话吧。”   阿吉这会儿正醒着,躺在司天晴怀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到处乱看。蒋翊抱起阿吉,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盒子,对他说:“来,咱们把这个送给外祖母。”说着把阿吉递给颜佑真。   颜佑真顺势接过阿吉,看了眼被他小手紧紧抱着的那个小玉盒,一时没有动作。   蒋翊说:“听说夫人元神暗伤一直未曾痊愈,这是我从中州傅家拿到的,还请夫人看在阿吉的面子上,就收下吧。”   颜佑真望着怀里咯咯直笑的阿吉,心都化了,只好说:“你有心了。”   说到元神丹,司天晴不由得又想起傅铭,若有所思盯着蒋翊看,好半晌说:“炼制元神丹不是要阴魂兽的妖丹吗,妖丹哪里来的?”   蒋翊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傅家既然弄到了元神丹的丹方,炼制出丹药不过是迟早的事,材料再稀缺,慢慢凑就是了。”   这话倒也合情合理,司天晴一时没说话,过了会儿又说:“长天门为何送阿吉这么重一份厚礼,也太张扬了。”   蒋翊笑道:“这都是申如晦的主意,他说咱们阿吉是天之骄子,一直说要送一份配得上他的礼物,一辆马车而已,不算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司天晴听他这话,似乎和申纪十分熟悉,顿了顿说:“原来你和他关系这么好。”   蒋翊说:“大家年纪相近,经历相似,偶尔会切磋一下道法,比旁人熟悉一些而已。   司天晴心想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吧,两人倒是一路货色。   蒋翊又对颜佑真说:“夫人难得来一趟,还请多住几天,多陪陪晴儿和阿吉。”   颜佑真说:“不了,我是度支堂长老,身负要职,来溟剑宗这几天还不知道堆积了多少事情,明天就和亭岳他们一起走。”   蒋翊只得罢了,“那明天我去送夫人。夫人歇着吧,我先走了,阿吉乖乖的,莫要闹外祖母哦。”特地留下阿吉陪颜佑真,自己则回无极殿处理公务去了。   第二天司天晴、蒋翊去送徐珣、颜佑真一行人,送出苍溟城,司天晴仍不肯回去,大家索性送到苍澜岛港口。眼看就要开船,蒋翊劝司天晴回去。司天晴抱着颜佑真的胳膊不放,依依不舍说:“娘,我想回灵飞派看看爹,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蒋翊脸色微变。   颜佑真亦舍不得她,看着蒋翊说:“鸣九他虽然不肯来,但我知道他心里着实挂念晴儿,不如就让她跟我回去住两天吧,父女俩也许久没见了。”   蒋翊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一时没说话。   徐珣也在一边说:“蒋掌门,司师妹既然想师伯了,让她回去看看也好,左右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事。”   蒋翊看着司天晴说:“你就这么走了,那阿吉呢,你放心的下他吗?”   司天晴哼道:“这一个来月,阿吉不是一直跟着你吗,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蒋翊没想到她怨气如此深重,现在他想把阿吉送回司天晴身边,门中长老只怕也不愿意了,担心慈母多败儿,溟剑宗弟子之所以个个如此出色,跟千百年来自成体系的严苛培养大有关系,他就是这种培养模式下成长起来的,阿吉要想成大器,以后要吃的苦还多着呢,岂能养于温室妇人之手。他碍于颜佑真和徐珣的面子,不好阻拦,只得不情不愿说:“那你就回去住几天。冯时——”   冯时忙从人群中站出来。   蒋翊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你随夫人一起回去,务必照顾好夫人安全。”   司天晴出其不意打了蒋翊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不满意冯时这个眼线跟在自己身边碍事,但是想到能离开溟剑宗势力范围,只能暂且忍下。 第160章 惊疑不定(下)   太微宫这里,也是不得安宁。这天钟令仪刚从曾家村看新移种的香乌树回来,茶都没得及喝一口,曾庆祥匆匆忙忙跑来,“宫主,成师兄和卫师弟打起来了!”   钟令仪不由得头疼,得知两人没有大碍后,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太微宫新收的这些弟子,原本成木是老大,但是自从卫潜来了,不但人长得好,还知书识礼,为人也稳重随和,再说资质又好,一个月不到就已经入道进入炼气期,故而大得人心,大家背地里都议论说成木不如他。成木自是气不过,当着大家的面叫他卫师弟,没人的时候直接叫他小白脸,几次三番挑衅他。卫潜从小生活在环境复杂的大家庭里,这点手段如何放在眼里,根本就不理他。   成木越发来气,便想了个馊点子。这天他从杨球那里弄来一坛酒,以给曾庆祥庆生的名义,把大家全部叫上,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大晚上躲在屋里喝酒,怕被人发现,连灯都不敢点,黑灯瞎火倒也有黑灯瞎火的乐趣。这种集体活动,卫潜自然也要参与。成木一个劲儿的灌卫潜酒,卫潜又不像他街头长大的,小小年纪练就一身酒量,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大家全围在他床边。成木指着他身下一大块洇湿的席子嘻嘻笑道:“卫师弟,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尿床啊!”还故作好心替他辩解,说他醉得狠了,才会控制不住自己,让大家莫要取笑。   他这么一说,众人笑得越发厉害,各种打趣调侃卫潜,一时间很快在弟子中传为笑谈。   卫潜当时没反应过来,只觉羞愤不已,过后察觉到是成木弄的鬼,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天上完道法课,他当着众人的面拦住成木,一拳打了过去。成木虽然身手灵活打架厉害,可是卫潜这次狠了心,专门准备了烈焰符对付他。成木看见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火星子,吓的乱滚乱跳,还是景白路过发觉不对劲,顺手将火扑灭。   钟令仪听说事情经过后,又好气又好笑,把两人叫来,问成木:“卫潜床上的水是不是你倒的?”   成木头发烧掉一半,眉毛也燎没了,样子十分狼狈,气哄哄说:“我不过跟卫师弟开个玩笑,他竟然对我下此毒手,这是谋财害命!”他跟着胡先生读了这些日子的书,慢慢的也会用成语了。   卫潜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一穷二白身无余财,别人都不屑害你的命。”   成木知道自己大概又用错成语了,顿时气结,“反正你就是心肠歹毒想要我的命!”   “你自作自受!”   钟令仪怒道:“你们俩一个故意恶作剧,一个下手不知分寸,都要罚!”这回不罚守谷口了,而是罚他们去挖沟渠。   两人蔫头耷脑走了。   钟令仪摇头说:“这个成木,就是个刺头,一天到晚惹事生非。还有这个卫潜,也不是省油的灯,看着儒雅斯文,谁知下手这样狠,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成木只怕就要受伤了。”   景白笑道:“哎,少年人嘛,都是这样,我看成木和卫潜都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凑在一起,谁也不服谁,总要一争高下,以后只怕还有的闹呢。”   钟令仪皱眉说:“这怎么能行,同门之间还当和睦相处、互相包容才是,岂能自相残斗。”在灵飞派,大家虽说偶尔也有摩擦,可是同门相残是绝对不允许的。   景白却说:“这也没什么,有斗争才有进步嘛,只要不过分,这些小打小闹你就任由他们去。”   “那要是天长日久积怨成祸呢?”   “少年人的心胸没你想的那么狭隘,大家都是不打不成交,我们溟剑宗弟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钟令仪哼道:“怪不得你们都这么好勇斗狠,钟显就是被你们教的好交游、轻生死,一股游侠作风。他都去溟剑宗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看他是鸟入山林乐不思蜀,修炼都耽误了。”   景白笑道:“你要是担心他,就给他发个传讯符,催他早点回来。”   钟令仪没好气说:“我才不担心他,是师姐来信问起他,说找他有点事。”   景白便问:“司姑娘不是回灵飞派了嘛,她找方同做什么?”   钟令仪猜测道:“只怕是显儿这次在溟剑宗闯下什么祸,师姐帮他善后呢。”她哪想得到司天晴是对蒋翊起了疑心,转而想到钟显以前一直跟着他,对他所作所为想必有所了解,想要问他一些话。   司天晴回灵飞派后,在山上住了两天,见过司宪,跟同门师兄弟叙过旧,表示想去灵飞城颜家看看外祖母。她难得回来一趟,走亲访友乃是应有之理,司宪和颜佑真自然不会拦着。冯时也要跟去时,她气道:“我走亲戚你也要跟着吗,我又不是你看管的犯人!”徐珣把他拉走了,说:“冯道友,你只管放心,这是灵飞派,司师妹要是在自家地盘还能出事,我这个执事堂长老也就不用当了。”   司天晴撇下冯时独自一人去了灵飞城,只在颜家吃了一顿饭便走了,转头就乘坐飞行法器去了晋原城,却跟颜佑真说去了太微宫。颜佑真知道她跟钟令仪感情深厚,钟令仪叛出灵飞派,她也曾唏嘘感慨了一番,以为她看钟令仪这个小师妹去了,并未放在心上。   司天晴到了晋原城,谁也没通知,一个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这天晚上,孙进正在静室打坐,忽然执事弟子在门外说:“孙师叔,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笺,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   孙进自从傅铭死后,便一直潜心修炼,几乎没有出过极意观,一时想不出是谁找他,打开发现竟是司天晴,约他今晚三更见面,有要事相商,心里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去了。   傅铭大荒山一行的幸存者有孙进和王频两人,司天晴首先想到找孙进而不是王频,是因为两人在星月法会上交过手,当时她败于孙进之手,孙进过后还特地提着酒上门赔罪,两人交情不错,找孙进打听大荒山那晚具体情况会容易一些。   司天晴煮茶以待,孙进如约而来。司天晴说了长天门驯养培育妖兽的事,“据那弟子说,长天门专门驯养了一群变异后的血玉蝙蝠,体型巨大,牙齿有毒,专门用来攻击敌人,你们在大荒山的那群血玉蝙蝠说不定就是长天门驯养的。”   孙进听的脸色十分凝重,“你怀疑傅师兄的死跟长天门有关?”埋头想了一回,又说:“是了,大荒山离西蜀不远,长天门的人若想动手并不难。不过,长天门为什么要杀傅师兄?傅师兄跟他们可无冤无仇啊!”   司天晴神情黯然,不得不把心中那个猜测说出来,低垂着眼睛说:“长天门的申纪似乎跟蒋翊私交颇好。”   孙进怔怔看着她,如果是蒋翊请申纪帮忙暗地里除掉傅铭,那道理就说得通了。可是如果真的是蒋翊谋害了傅铭,那司天晴该如何自处?孙进简直不敢看她表情。   司天晴脸色惨白说:“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能让傅哥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枉死。”   孙进想到傅铭和其他四名师兄弟惨死的情景,心下一痛,握紧双拳说:“对,傅师兄他们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司天晴问:“孙师兄,傅哥哥他们出事那晚,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驱使血玉蝙蝠围攻敌人,总得有人在场吧?”   孙进回忆说:“那晚大家突遭血玉蝙蝠围攻,很快便走散了,我不幸碰到一条金丹初期的赤练蛇,拼尽全力将之斩杀,却也受了重伤,因此并未亲眼瞧见傅师兄几人是如何殒命的,见到的只有傅师兄的尸体,已经被饥饿的妖兽咬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司天晴捂着嘴不忍听闻,将眼泪逼了回去,又问:“那大荒山一行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奇怪反常的地方吗?”   孙进想了半天,忽然说:“要说反常嘛,王师弟从大荒山回来后,倒是有些反常,他原本汲汲于名利,热衷钱财地位,回来后竟然一反常态,自动要求去守祖师堂。不过话又说回来,目睹诸多同门惨死,好不容易险死还生,心态有所改变也属正常。”就像他自己,经历这一番巨变,许多事不也看淡了么,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潜心修炼。   司天晴却不同意,沉吟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子厚我也见过,不像是如此淡薄名利的人,总感觉他好像知道什么,不然难以解释他这么反常的行为。孙师兄,我进不了极意观的祖师堂,王子厚这边,要劳烦你去打听了。”   孙进点头说:“放心,王师弟这边交给我好了,我会想法子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司天晴又在晋原城住了两天,没等到孙进的消息,倒是等来了钟显。钟显接到钟令仪的传讯符,这才辞别溟剑宗昔日同门好友,回了太微宫,中途经过晋原城时,顺路来见司天晴,还以为她又让自己带东西给钟令仪呢。   司天晴见了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你以前一直是仲宣的心腹,对他的行踪想必了如指掌,傅哥哥在大荒山出事的时候,我记得是四月二十六,那几天仲宣在不在晋原城?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钟显没想到她打听的竟然是这种要命的事,别看他年纪小,却深知事情重要性,推脱道:“哎呀,这都一年前的事了,我哪里记得。”   司天晴说:“你这么聪明,一定记得,你仔细想想。”   钟显见她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叫苦,装作想了半天,说:“我记得那时姑姑急需金精破阵,到处都买不到,少主那里有,便派我回溟剑宗取金精,因此我不清楚那时少主的行踪,少主身边又不是只有我一人服侍。这事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姑姑。”   金精一事当然是真的,可是时间上却对不上,司天晴一个外人,如何清楚其中情形?见他说的煞有其事,自然信以为真,心想他年纪小,修为又低,不过是跟在蒋翊身边端茶倒水罢了,蒋翊要办这些龌龊事,也不会让他知道,因此便算了,让他早点回太微宫,莫让钟令仪担心。   钟显一出了晋原城便给蒋翊发传讯符,将司天晴问他的话全部告诉了蒋翊。   蒋翊自是又惊又怒,连夜赶来晋原城。 第161章 跳梁小丑(上)   司天晴出了一趟门回到客栈,忽然见蒋翊出现在自己房间,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疑惑不解,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你怎么来了?”   蒋翊当然不会把钟显抖露出来,而是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一个人来晋原城也不说一声,不知道大家会担心吗?冯时去太微宫找你,谁知你竟不在,还以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急得团团转,又给我发传讯符,还是钟姑娘说你在这里,不然徐亭岳都要发动灵飞派弟子寻人了。你就是不喜欢冯时,也要想想司长老颜夫人他们,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你去哪里,好歹知会一声啊!”   司天晴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惭愧,她只想着瞒过蒋翊、冯时,却没想到父母同门也会担心自己安危,沉默半晌说:“我只是先到晋原城看看,回头再去太微宫,谁知大家就急起来。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会丢了不成?都怪冯时,小题大做,把大家都惊动了。”   蒋翊说:“冯时的职责就是护卫你安全,你人都不见了,他当然要急了。”又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你来晋原城做什么?”   司天晴神情一顿,“我来祭拜傅哥哥。”说完看着他的眼睛,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蒋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说:“既然事情已了,咱们回溟剑宗吧,你去收拾一下。”   司天晴讶道:“现在就走?我还没去太微宫看小师妹呢,要走你走!”她好不容易才来到晋原城,还没找到确实的证据,岂肯轻易回去。   蒋翊只一句话就瓦解了她的坚持,“阿吉又病了,时不时咳嗽,连奶都不喝了,太微宫还是以后再去吧。你我都不在,阿吉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哭闹呢。”   听到阿吉生病,司天晴自是焦虑挂心,无奈下只得随他回溟剑宗去了。   钟显一回太微宫,钟令仪便把他叫过去,问司天晴这么急着找他做什么。   钟显说:“就是问了我几句话,主要是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递给她一幅画。   钟令仪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白胖娃娃,光着脚丫趴在床上,穿着一身锦绣红衣,啃手指的模样甚是可爱,赫然正是阿吉。这画司天晴在溟剑宗时就给了钟显,想着钟令仪没见过阿吉,让她看看阿吉长什么样儿。钟显为了应对钟令仪的询问,便拿这个撒谎。   钟令仪顿时被阿吉可爱的模样击中了,拿着画仔细端详,还把景白叫过来一起欣赏,“你看阿吉这眉毛眼睛,好像师姐啊,师姐眉毛就天生浓密,都不怎么需要画眉。”   景白细看一回,笑道:“嘴巴下巴那里像蒋师兄,司姑娘和蒋师兄都是相貌出色人物,这孩子长大了必定是个翩翩美男子。”   钟令仪说:“何止翩翩美男子啊,阿吉可是单系木灵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钟显见两人只顾着看画,心里松了口气,悄悄走了。   钟令仪还说:“师姐说她忙完就来太微宫,她要是来了,让她住我房间。上回她来,见我住茅草屋,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这回也让她瞧瞧新修的太微宫,虽称不上富丽堂皇,至少能拿得出手了。”言语间颇有几分炫耀之意。   谁知等来等去司天晴不来了,径直回了溟剑宗。她自是大失所望,不过阿吉病了,情有可原,两人约定等明年阿吉满一岁大些了,到时司天晴再带阿吉一起来太微宫看她。   正值春夏之交,天气渐热,钟令仪和曾普站在神女湖边商量着多种些树,把路修得宽敞平整一些,忽然收到曾青石发来的传讯符,她看了后脸色变得凝重,对曾普说:“曾村长,你跟我去一趟长洛城。”   曾普忙应了。两人御剑而行。路上曾普问:“宫主,出什么事了?”   钟令仪说:“钟显和青石不是去长洛城租铺子吗,有人闹事,钟显跟人发生冲突,被城主府的人抓了。”她想着这都夏天了,很快扶苏芽就要上市,还要推广宣传香乌果,便打算租一个铺子,平时各村寨有什么特产也可以放在这里寄卖,算是太微宫在长洛城的一个办事处。杨球曾青石他们都找了好几个月,最后钟令仪选中观门大街上一座两层楼的铺子,位置好,门面宽敞,只要稍微装修一下就能营业,双方谈好了价格,她便让钟显去签契约,谁知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曾普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钟小公子和青石他们人没事吧?”   钟令仪沉声道:“先去城主府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了城主府,调解纠纷的竟然是城主朱权,钟令仪当即觉得不妙。钟显除了衣衫脏污发丝凌乱形容狼狈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他一脸气愤说:“我们都交了定金,约好了今天跟房主签契约,谁知房主迟迟不来,长天门的人不知从哪跑来,说房主不租了,要租给他们,气势汹汹赶我们离开,真是岂有此理!”   钟令仪立即看向对面几人,其中一个长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壮汉站出来,语气轻佻说:“这位仙子想必就是太微宫的钟宫主了,不愧有灵飞双娇之称,果然人如其名。买卖嘛讲究的是公平自愿,房主不愿租赁,你们太微宫总不能强行要租吧?”   钟令仪见他一双眼睛色眯眯看着自己,心下不悦,冷声道:“这位道友是——”   他也不见礼,显然没把太微宫放在眼里,双手抱胸说:“在下长天门齐休,负责长天门在长洛城的一切事务。”长天门在长洛城也是有办事处的,不过这办事处又破又小,位置还不好,附近有块空地专门焚烧处理垃圾,整日散发异味,一到夏天更是臭不可闻,随着长天门最近声势大涨,齐休手头有了更多的资金,便打算挪个地方,同样看上了观门大街的铺子,谁知太微宫捷足先登,他便带着人跟房主“好好谈了谈”,房主哪敢得罪长天门,又不好跟太微宫交代,索性当起缩头乌龟不露面了。还是朱权派人找他,他才硬着头皮来了城主府。   他见到钟令仪,一脸愧疚说:“钟宫主,定金我等下还你,铺子的事,对不住了。”   钟显气道:“好,就算你出尔反尔不租了,按照惯例,你也该双倍赔偿,你把太微宫当成什么了,遛我们玩呢!”   房主当即露出为难的表情,当初太微宫交了一个月租金也就是一千五百灵石的定金,虽说他理亏在先,可那是被长天门逼的,他也没办法,当然不愿双倍赔偿。   钟令仪知道跟他理论没用,转头看向齐休,不客气地说:“齐道友,你们长天门这么做不太好吧?”   齐休嘿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好的,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价高者得,房主愿意租给我们长天门,你们太微宫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钟令仪顿时怒了,“我们的人前后跑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看中这间铺子,事先跟房主交涉过多次,连定金都交了,你们丝毫不讲规矩,半路跳出来截胡,干出这样缺德的事还振振有词,长天门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吗?”   齐休恼羞成怒说:“我们长天门怎么教导弟子用不着你管,反正这个铺子我今天是要定了,你们太微宫要是敢抢,我有本事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钟令仪冷笑道:“长天门好大的威风,你搞清楚,这是长洛城,不是你们浣花城!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吗?”心想她今天要是被长天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欺负了,太微宫颜面何存!   齐休丝毫不惧,嗤笑道:“太微宫不过寥寥几人,虚张声势罢了,谁不知道谁啊,别说你们,就是对上极意观,我们长天门也不怕!”   对方明摆着一副无赖嘴脸,钟令仪看的是火冒三丈,难怪钟显会跟他们动粗,就连自己都恨不得出手教训他。这时朱权走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钟宫主,还是算了吧,为这么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不值当。”   钟令仪不满道:“朱城主,咱们可是旧相识,你怎么帮着外人呢?”   朱权说:“钟宫主,我这是在帮你啊。你可知道长天门前些日子跟极意观发生冲突,极意观都栽了个大跟头。”   钟令仪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朱权轻声说:“长天门和极意观自古以来都是以汉水为界,双方在汉水边上各自设有码头,长天门行下作手段陷害极意观码头,弄出了船毁人亡的事件,影响极其恶劣。他们抢了极意观的码头生意犹不知足,还想把极意观的人赶出汉水,到处宣称汉水原本就是长天门的,他们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极意观跟长天门的人发生好几次冲突,伤亡不少弟子,连玉初真人都惊动了,最后跟冲和真人不知怎么谈的,极意观竟然真的撤出了汉水。钟宫主,长天门如此强势无耻,连极意观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跟他们结仇。你租铺子是为了做生意,你今儿就是把这铺子租下来,日后长天门的人时不时来捣乱,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钟令仪也知道,自从景雍和李道乾决斗双双陨落后,谭纶顿时扬眉吐气,以天下第一高手自居,连带长天门的人都膨胀了,到处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可她没想到的是,这还不到一年,长天门的气焰竟嚣张成这样,连极意观都不放在眼里。看来谭冲和以前被压制久了,如今好不容易轮到他出头,心态发生极大变化,俨然又是一个强势霸道野心勃勃的景归元。   钟令仪懒得跟这些人争吵,拉起钟显就走。曾普、曾青石忙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齐休得意的笑声,嘲讽道:“哼,地头蛇又怎么样,碰上咱们长天门,还不是得乖乖退让!”   几个长天门弟子更是笑得肆无忌惮,嘘声不断。   钟显听了,气得差点要回去找他们算账。   钟令仪拽住他,摇头说:“一群跳梁小丑罢了,不用理他们。咱们正事要紧,得快点把铺子的事定下来,还要赶在扶苏芽下来前把冷库修好呢。”   一行人忍着一肚子气出了城主府,径直回了太微宫。 第162章 跳梁小丑(下)   钟令仪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忍下长天门这口窝囊气,表面上若无其事,私底下却气得不行,当着景白的面骂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归元真人和千机真人一走,谭冲和就抖起威风来了,看看长天门弟子都是什么德行,地痞无赖也不过如此,难怪师父以前总骂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一时气急,“师父”两个字脱口而出,说完立即发现了,脸上神情僵了一下。   景白却没察觉,见她如此生气,安抚道:“别跟这些宵小无赖纠缠,没得气着自己。今儿晚上月色不错,咱们去湖边走走,吹吹风散散郁气。”   钟令仪原本坐在房里生闷气,责怪自己无用,才会被长天门的人欺压到头上不敢反抗,出来被夏初凉爽的晚风一吹,又见一轮明月挂在山头,神女湖波平如镜,水光接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两人沿着湖边漫步,钟令仪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叹道:“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想不被别人欺压,唯有自身强大才行。明天该给成木卫潜他们加课了,还有督促钟显抓紧修炼,就是我也该闭关了,这段时间成天瞎忙,都没好好练过焚心术,再这么下去,法术都要退步了。”   景白有些不赞同,说:“你也太操之过急了,路总要一步一步走,小心揠苗助长,适得其反。”   钟令仪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脸忧色说:“不是我操之过急,而是怕来不及。今天这事确实不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怕就怕这只是个苗头,糟糕的在后头呢!你看长天门现在横行霸道的样子,连极意观都敢动手,偌大汉水说占就占了,极意观这一退让,只会让长天门上下越发得意,贪心不足,大家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她经历过太微宫覆灭、无双城围攻这些事,如今长天门的做派,由不得她不心惊胆战,居安思危。   其实问题的关键是如今没有人压制得了谭纶,张默然只是元婴初期,再说她也不擅斗法,谭纶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长天门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若是景雍或李道乾还在,谭纶根本不敢出头,就是身受重伤的卢衡,他都不敢正面迎敌,还要师徒两人联手,背后偷袭,骨子里最是欺软怕硬,这种人一旦得志,还不知道猖狂成什么样!   景白听的亦是沉默不语,半晌说:“形势比人强,唯有忍辱负重,砥砺前行。”想到自己被逐出师门,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夏日蚊虫开始多起来,钟令仪顺手折了根柳条驱赶,将脚下一颗石子踢进水里,晃了晃脑袋说:“不想这么多了,天塌下来也只能受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还是做好的眼前的事要紧。”忽然歪着头看他,笑道:“小白,我可等着你结婴,好替我撑腰呢,最好把谭冲和打败,替我把今儿这口恶气出了,看长天门的人还怎么嚣张!”   景白苦笑道:“你这么高看我,我可得继续努力才行,结婴还有点希望,打败冲和真人那可有得等了。”谭纶再怎么被景雍卢衡看不起,也是元婴中期,他就算成功结婴,也只是元婴初期,除非谭纶身受重伤,不然他要想越阶打败谭纶,只怕是希望渺茫。   两人又闲话一回,踏着月色各自回屋去了。   极意观这边,原本跟长天门就摩擦不断,孙进又提出傅铭之死跟长天门驯养的血玉蝙蝠有关,两派关系更是紧张。去年大荒山一行极意观损失了包括傅铭在内的五名弟子,知道血玉蝙蝠乃是长天门驯养,自是要重新彻查此事。   此前孙进几次去找王频,王频不是躲着他就是假装闭关不见人,后来孙进闯进祖师堂才见到他,王频却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肯说。别说王频以前就忌惮害怕蒋翊,如今蒋翊成了溟剑宗掌门,有权有势,他不要命了敢去太岁头上动土自取灭亡,一心只想装聋作哑撇清干系,恨不得将过去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因此一味敷衍孙进,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孙进拿他没办法,同门师兄弟,又不能对他行刑逼供,只得转而求助师门。他还乔装扮成贩卖灵宠的商人到西蜀走了一趟,见到长天门驯养的血玉蝙蝠跟大荒山那晚围攻他们的一模一样,花高价买了两只回来。极意观拿这两只蝙蝠跟长天门对质,长天门却不承认是自己驯养的妖兽害了傅铭等人的性命,两派一直在打嘴皮官司。傅铭出事都过去这么久,很多证据都湮灭了,长天门又是这么个无赖德行,极意观想问他们要说法恐怕是不可能了。   倏忽又是一年夏至,围屏山下草木葱茏,绿意盎然。司天晴抱着阿吉喂他吃蛋黄泥,阿吉却把头撇到一边不肯吃,神情恹恹的,时不时哭闹几声。司天晴放下碗,摸了摸阿吉身上,似乎有些热,脸上不由得露出忧色。   蒋翊走过来问怎么了。   司天晴说:“阿吉好像又病了,请医师过来看看吧。”   大概因为早产的缘故,阿吉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天气一变就容易生病,而且让人忧心的是动不动就呕吐,喝奶急了吐,动作稍微大些也吐 ,一哭闹更是吐得满身都是。医师说是天生体弱、情绪激动才会如此。因为阿吉三天两头找医师,门中长老担心他未长成栋梁之前先夭折了,提议远离父母亲人,送到暖玉坞调养身体。   蒋翊一直犹豫不决,此刻见了阿吉哭声微弱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阿吉若一直病病歪歪的,纵然天资再出众,那也是枉然,便跟司天晴商量说送阿吉去暖玉坞。   暖玉坞位于苍澜岛东边的连绵群山里,气候温暖舒适,环境得天独厚,乃是溟剑宗用来训练培养弟子的秘密之地,外人不得擅入。暖玉坞最出名的是温泉药浴,长年累月泡在里面可以强身健体、洗筋伐髓,因此门中长老才会提议送阿吉去暖玉坞。   司天晴哪里舍得,说:“阿吉只是娇弱了些,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待大些就好了,何至于送到别处,骨肉分离!”   蒋翊对阿吉的期望不仅仅只是当个普通弟子,更希望他能超越自己,雏凤清于老凤声,不顾她的反对,狠心将阿吉送走了。   司天晴伤心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她从晋原城回来后本就心事重重,对蒋翊也冷淡了许多,一心都在阿吉身上,阿吉这一走,她更是整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极意观因为血玉蝙蝠和长天门争吵不休的事司天晴自然也知道了,大家私下都猜是长天门失误让血玉蝙蝠跑出来害了傅铭等人,若是如此,长天门更不会承认了,还有王频那里也一直没查出什么,本来她已经放下了对蒋翊的疑心,蒋翊却做贼心虚,决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血玉蝙蝠余波未了,王频忽然被执法堂的人抓了起来,原来有人上极意观告他卖假丹药害死人命。王频在担任丹房管事时,为了多搂钱,难免有贪污受贿、以次充好之举,曾经也有人闹过事,不过都被他打通关系压下了。如今他都撤职一年多了,又有人把这些事翻出来,执法堂的人又公事公办一副彻查到底的架势,他立即觉得不妙,这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啊!   他被关在地牢里本就惶惶不可终日,昔日心腹如今丹房管事李泰打着看他的名义明里暗里威胁他要他一人把所有罪名认下,若是敢把自己和其他人牵扯进来,定会叫他生不如死。想也知道,贩卖假丹药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做得成的,如今出了事,却是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有人甚至拿他父母家人威胁他。   王频在极端惊恐下,很快变得神经兮兮,整天怀疑有人要杀他。这天孙进出于同门之情特地来地牢看他,见到消瘦憔悴麻木绝望的王频,安慰道:“王师弟,打起精神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时挫折而已,引以为戒别再犯就是了,你这么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王频被关进地牢,还是头一次有人安慰鼓励他活下去,不由得泪流满面,哭道:“孙师兄,我没有以后了,都怪我贪婪愚蠢,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六表兄他们!”   王频一直叫傅铭六表兄,孙进听的这话,一时愣住了。   王频看了眼外面的看守弟子,压低声音说:“我虽然做了些不法之事,犯了大错,可是终究不算什么,不少人暗地里都这么做,一直平安无事,怎么突然就被人翻出来?而且闹得这样大,以至于到了不杀我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背后明显有人推波助澜。一定是蒋翊,他要杀我灭口!”   孙进问过他好几次大荒山一行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他一直否认什么都不肯说,没想到这时候吐露了,忙问:“观尘君为什么要杀你?”   王频便把蒋翊刻意结交他的事说了,“他乃堂堂观尘君,为何要和我这种小人物折节下交?我当时是想自己潦倒落魄,身上没什么能让他图谋的,一时贪心作祟,以至于误入歧途,后来才明白过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曾经好几次跟我打听六表兄的事,你看六表兄一死,他不就顺利和司姑娘在一起了吗,听说司姑娘还为他生了孩子,结果他又娶了端木家的姑娘,真是令人不齿!”   这些事终究是儿女私事,孙进听的不耐烦,只拣关键地问:“大荒山那晚你发现什么了?”   “我没发现什么,不过在血玉蝙蝠围攻大家之前,蒋翊特地发传讯符问过我们一行人在哪儿。”   孙进心里一沉,“你有证据吗?”蒋翊如今是溟剑宗掌门,想要定他的罪可不是单凭空口白牙几句话就行的。   王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那道传讯符我藏在祖师堂的牌匾后面。”   孙进听了后匆匆离开,当晚夜深人静时偷偷潜进祖师堂,果然在牌匾后面找到了一张使用过的传讯符。   第二天他再想去找王频时,却传来他在狱中自杀身亡的消息。 第163章 万剑穿心(上)   孙进拿着传讯符去找刘凝,要他为傅铭一行人之死讨回公道。刘凝衡量再三不肯轻易问罪蒋翊,说:“孙师弟,我知道你怀疑蒋仲宣是幕后凶手,可是单凭这么一张传讯符证明不了什么,别说王师弟已死,就是王师弟死而复生亲口指证他,只怕也奈何不了他,还会得罪溟剑宗,引起两派纷争,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因此遭殃。最近咱们跟长天门摩擦不断,好不容易跟溟剑宗关系有所缓和,这个时候不能再挑起事端,腹背受敌。”   孙进明白他想息事宁人后,不由得满心失望,“那傅师兄他们就白死了吗?”   刘凝拍着他肩膀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蒋仲宣势大,咱们只能先忍着。我看他这个溟剑宗掌门当的未必顺心遂意,得位不正,人心不服,将来总有倒霉的时候,到时咱们再新仇旧恨一起算!”   孙进想起血玉蝙蝠的事,明明就是长天门驯养的妖兽害死了傅师兄他们,证据确凿,不也奈何不了长天门吗?为大局着想,他只得暂且按捺下复仇之心,可是他却不能让蒋翊好过,将王频临死前说的话还有那道传讯符一股脑儿转递给了司天晴。   司天晴看了孙进托人送来的信和传讯符后,当即脸色惨白,心如死灰,她最不愿相信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也许她内心深处早有预感,之所以一直替蒋翊开脱,不过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罢了。   她呆坐半天,将这段时间蒋翊的所作所为仔细想了一遍,忽然想起钟显,她本来想找钟显打听傅铭死的时候蒋翊人在哪儿,钟显却推说不知道,可是等他一走,蒋翊第二天就赶到晋原城,半强迫的把她带回了溟剑宗。想到钟显和蒋翊昔日名为主仆情同师徒的关系,她顿时坐不住了,发了封传讯符给钟令仪。   钟令仪看完司天晴的传讯符,叫来钟显,冷声道:“你给我跪下!”   钟显不知发生了何事,不情不愿跪在地上。   “五月份的时候,师姐找你去晋原城问话,是不是你给蒋翊通风报信?”   原来是这事爆了出来,钟显顿时低着头不说话了。   钟令仪看他神情便知道是真的了,气得深吸口气,“你个孽障,做的好事!我问你师姐为什么找你,你还敢骗我,小小年纪就阳奉阴违,以后大了还得了!”   钟显见她横眉怒目,忙说:“姑姑,你别气了,这事是我不对,我甘愿领罚。”   钟令仪哼道:“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我问你,傅师兄死的时候,蒋翊是不是刚好不在晋原城?”   钟显顿时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钟令仪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逼问道:“蒋翊是不是去了大荒山,傅师兄之死是不是跟他有关?”   钟显一直拿钟令仪当双亲师长看待,尤其是因为曾青石断臂的事被钟令仪狠狠教训过,心里对她颇为敬畏,此刻在她盛怒下,哪还敢耍滑头,被问的是冷汗直流,战战兢兢,脸都吓白了,却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   钟令仪见他这样,当真是怒不可遏,抓起手边的鞭子便甩了过去,喝道:“你说不说?”   她这一鞭,用了上灵力,下手着实不轻。钟显被打的整个人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好半天才爬起来,看着钟令仪一脸倔强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钟令仪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骂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五条人命,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钟显明明又疼又怕,还是咬紧牙关说:“姑姑,你别问了,你就是打死我,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这番动静,早把大家惊动了。钟令仪恨他是非不分,还欲举鞭行家法时,景白走过来拦住她,“先消消气,问话可不是这么问的,就是城主审案,还禁止严刑逼供呢。”从桌上端了杯茶递给钟令仪。   钟令仪灌了两口冷茶,心头的火压下去了些,看钟显这样,是宁愿拼着挨一顿毒打也绝不肯背叛蒋翊了,一时拿他没办法,又不能真把他打坏了,只好学以前父母对付自己的法子,恨恨道:“去钟氏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笙歌忙跑过来搀扶着钟显走了。   钟令仪看了眼钟显背上的鞭伤,知道有笙歌在,定会给他上药,无需自己担心,待众人离去后,一脸苦涩对景白说:“师姐想必早就有所怀疑,才会特地发传讯符向我求证,钟显越是不肯说,越证明傅师兄的死跟蒋翊脱不了干系。”   景白暗叹一声,亦是无言。   钟令仪给司天晴回复时只说当时确实是钟显通风报信,蒋翊才会来得这么快,至于其他,钟显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司天晴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若不是其中有猫腻,钟显何必这么维护蒋翊?蒋翊又何须如此做贼心虚?多方求证下,她已经确定傅铭之死是蒋翊下的毒手,顿时悔恨交加,只觉无颜面对傅铭在天之灵,又恨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再也不想看见蒋翊,简单收拾了些要紧的丹药灵石,当即就要走。   她收拾丹药时,甘棠已察觉到不对劲,忙禀报蒋翊。蒋翊御剑赶来,在围屏山脚下拦住她,“晴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吗?我正好无事,陪你一起去吧。”   司天晴也不答话,冷冷看着他。   蒋翊说:“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司天晴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愤怒,此刻见了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质问:“傅哥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蒋翊神情冷下来,皱眉道:“你听谁胡说八道?”   司天晴将王频一直留作证据的传讯符扔给他,“王频什么都说了,你刻意结交他,就是为了找机会对傅哥哥下手,傅哥哥出事那晚,你就在大荒山!”   “一派胡言!”蒋翊矢口否认,“谁说当时我在大荒山?我问傅铭一行人在哪儿怎么了?我确实认识王子厚,当时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在此之前,我还给他发过好些传讯符呢,就凭这么一张掐头去尾的传讯符,你就认定我害了傅铭?”   司天晴盯着他说:“你不用狡辩了,我对你知之甚深,若傅哥哥的死跟你无关,你万万不会如此紧张,甚至杀人灭口,王频临死前亲口指认是你害的他。”   蒋翊冷哼一声,“王子厚之死我也听说了,明明是他卖假丹药贻害无穷,事发后羞愧自尽,怎么变成我害了他?王频为了几块灵石连假丹药都敢卖,利欲熏心,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司天晴被他问的语塞,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但心里已经认定他是罪魁祸首,连连摇头,“你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傅哥哥到底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修为低微,没法替傅哥哥报仇,只愿从此一别,生死不复相见!”   蒋翊难以置信,情绪激动说:“你要离开我?”   司天晴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蒋翊岂肯任由她离去,一把拽住她,“你要去哪里?”   司天晴挣扎道:“放手,我回我的灵飞派,你当你的溟剑宗掌门,从此以后,你我老死不相往来——”   蒋翊再也忍不了,“为了一个死去的傅铭,你竟要离开我?我哪里不如他了,你对他就这么念念不忘?”   司天晴冷笑道:“剖出你们的心比一比,看看谁黑谁红,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如他了。”   蒋翊登时被激怒了,“既然你认定我的心是黑的,那我就干脆恶人做到底!”一掌劈在司天晴脑后,将她强行带回木屋,关了起来。   司天晴一开始大哭大闹,蒋翊却是无动于衷,无论怎样都不肯放她离开,甘棠等侍女也是又哄又劝,好话说尽,久而久之,她也懒得哭闹了,时常一个人坐在屋里,呆呆望着窗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夏去秋来,落叶纷飞。这天甘棠提着一个鸟笼进来,里面有一只红嘴绿羽巴掌大的鸟儿,笑道:“夫人,掌门让人送来一只灵雀,陪您解解闷,听说这鸟儿可聪明了,不但唱歌好听,还会学人说话呢,您给它取个名儿吧。”   司天晴看着那关在笼中里的鸟儿,如同自己一般不得自由,一时心有所感,说:“我不喜吵闹,放了它吧。”   甘棠说:“夫人,您不知道,这种鸟儿都是从小养起来的,从来没有自己觅过食,咱们要是放了它,要不了两天,它就得饿死。”见她不喜欢,提起鸟笼,拿到别处去了。   司天晴却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不由得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跟囚禁的鸟儿又有什么区别?蒋翊把她关起来,不就是在熬鹰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熬的她认命臣服乖乖听话的一天,到时她还是原来的她吗?一想到这里,只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她出了木屋,径直往围屏山深处走去。陈开见她不是往外走,只当她要去山里散散心,便没有阻拦,而是不远不近跟着她。她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走,很快进了一处山腹。陈开拦住她说:“司姑娘,再往前走就是本门禁地了。”   司天晴说:“我知道,剑冢,我有观尘令牌。”她手持观尘令牌,值守剑冢的弟子不得不放行。立即有人通知蒋翊。   蒋翊到时,司天晴正站在剑池外围,背对他看着清池上方密密麻麻悬停的灵剑,见到他,语气平静说:“你来了。”   蒋翊察觉她有些不对劲,语气尽量温柔说:“你怎么来了这里,这里危险得很,咱们回去吧。”   司天晴淡淡说:“怎么会危险,我还记得端木宁把我绑来这里,是你不计后果不顾危险救了我。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吗?就是那时,我的心便沦陷了,万劫不复。结果短短两年时间,便由爱生恨,一切都变了。”   蒋翊一听她说起这些,心里更急了,伸手去拽她,“晴儿,你想做什么?你就是恨我,也不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剑池中心是不能随便动用灵力的,不然会被灵剑误以为是攻击,遭到围攻。司天晴一步步往剑池中心退,“你别过来——”   蒋翊忙止步,“好好,我不过去,你快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司天晴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蒋翊从没有觉得这么惶恐害怕过,咬牙道:“你若真这么恨我,恨的不惜自残报复我,那你回灵飞派吧,我绝不阻拦!”   司天晴轻笑一声,“我哪有面目回灵飞派。你还记得黄弢吗?”   蒋翊神情一愣,“黄弢是谁?”   “谭纶偷袭卢师祖那天,我爹让我去请卢师祖赴宴,你百般阻拦,让我随便派一个小弟子去,结果这个小弟子被谭纶杀了,他就叫黄弢。”   蒋翊闻言脸色惨白。   司天晴惨笑道:“你事先就知道谭纶会偷袭卢师祖,卢师祖之死,想必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杀了傅哥哥不够,还和长天门合谋,害死了卢师祖,又想方设法灭了王频的口,你到底作了多少孽?”叫她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蒋翊颤抖着嘴唇,大声说:“你就是为了傅铭的死耿耿于怀,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傅铭的死跟我无关——”   司天晴摇头说:“你不用发誓了,你这种人才不怕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傅哥哥是不是你害死的,很简单,找申纪问一问就知道了。”   蒋翊顿时不说话了。   “你看,你到这个时候还在骗我!”司天晴嗤笑一声,运转全身灵力,毫不犹豫跳下了剑池。   蒋翊飞身扑上去,却遭到灵剑攻击,只能任由她的衣角从自己手中滑落,绝望大叫:“你就如此狠心吗,你就算不要我,阿吉也不要了吗?”   剑池里的灵剑以为外敌来袭,发出危险的嗡鸣声,全都蜂拥而上。司天晴很快便被万剑穿心,重重跌落池底,慢慢闭上眼睛。 第164章 万剑穿心(下)   蒋翊抱着司天晴的尸体,肝肠寸断,悲恸欲绝,痛哭流涕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恨我,冲我来就好,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你要我以后怎么办,阿吉以后怎么办,你怎么这么狠心!”   司天晴静静躺在他怀里,浑身都是血窟窿,早已生机断绝,鲜血仍在不停往外流。她之所以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性命,实在是对蒋翊爱之深恨之切,一来愧对傅铭在天之灵;二来无颜回灵飞派,无法面对父母同门;加上阿吉被强行抱离,本就愁怀难解,何况被蒋翊看管起来,行动不得自由,了无生趣;想到将来,又想到自己不妻不妾的尴尬身份,更是灰心绝望,多方打击下,又悔又愧又恨,不知该如何自处,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一死求得解脱。   蒋翊心如刀绞,摇晃着司天晴,痛心疾首说:“你就是为了傅铭!我杀他怎么了,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就是重来一次,我照样杀他!”过了会儿又哭道:“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宁愿成全你和傅铭。”伏在尸体上痛哭不止,恨骂不绝,最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抱着司天晴尸体呆呆坐着,失魂落魄,如同泥塑木雕。   陈开冯时等人远远见他如此伤心,也不敢上来劝,都在剑冢外面守着。   过了一夜,蒋翊仍是一动不动,司天晴尸体都僵硬了,他还是紧紧抱着,不肯放手。陈开特地请来赵桓劝他,只得来他一个“滚”字。赵桓狼狈而退。陈开愁眉苦脸说:“赵师叔,现在怎么办,司姑娘已去,掌门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不可自拔啊。”   冯时也说:“司姑娘的后事,也该准备起来了,还有,通知灵飞派。”   一想到这里,大家不禁棘手起来,好好的姑娘香消玉殒,到时候灵飞派来人,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赵桓唉声叹气说:“事已至此,灵飞派要打要骂,咱们也只能受着了。阿吉送去暖玉坞了是吗,把他接回来,掌门师兄看见阿吉,说不定会振作起来。还有衣衾棺椁,也得赶紧置办。”   大家听了赵桓的调派,各自忙碌去了。   钟令仪得知司天晴死讯时,心里像是被刺了一剑,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景白忙扶住她,“阿如,你怎么了!”   钟令仪泪流满面骂道:“都是蒋翊,害了师姐!”一把推开景白,咬牙切齿说:“我要去溟剑宗,我要找蒋翊算账!”   景白不放心她,坚持送她去溟剑宗。两人到时,徐珣带着几个灵飞派弟子已经来了,正和溟剑宗的人僵持。司天晴自戕的消息传回灵飞派,颜佑真当即伤心过度病倒了,司宪亦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徐珣带人来溟剑宗,除了查证司天晴的死是否有隐情,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把她尸体带回灵飞派,落叶归根。   司天晴停灵在观尘殿。蒋翊木然跪在灵前,短短几天面色憔悴,形容枯槁,虽然没有流泪,却比旁边那些大声嚎哭的下人瞧着更让人心碎。徐珣本来要痛骂他一顿,见他如此,都骂不出来,得知司天晴确实是一时想不开自杀,唯有一声叹息,“自古红颜多薄命,司师妹就是太重情了,才会有此不幸!”当即表示要带司天晴回灵飞派安葬。蒋翊岂肯答应,拦在司天晴棺材前,声音低沉一脸坚决说:“亭岳兄,你要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就是杀我,我也绝不还手,不过晴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要带她走,万万不行!”   徐珣气道:“蒋仲宣,你怎么这么自私,你害死司师妹不够,连她尸体都不放过吗?司师妹含恨而亡,你要她死后魂魄连家都不能回吗?”   蒋翊面无表情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钟令仪一声冷笑,排开众人走过来,“蒋翊,你何必假惺惺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师姐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你跟师姐下过三书六礼,拜过天地,跪过父母师长吗?你要真这么有担当,你现在就跟端木家和离,再抱着师姐的牌位成亲,我就让师姐葬在你蒋家的祖坟里!不然,师姐堂堂灵飞派弟子竟然葬在溟剑宗,她算什么?你将她置于何地?你到底有没有为她着想过?”   蒋翊脸色煞白,颤抖着身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令仪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走过去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耳光响亮,整个观尘殿顿时为之一静。蒋翊乃一派掌门,地位尊崇,当众挨了钟令仪这一下,本人倒没有说什么,只当是司天晴打的,默默受了。其他人却看不过去,赵桓站出来,不悦道:“钟姑娘,掌门就算有错,也容不得你在此撒泼。”   钟令仪当即怒道:“怎么,你还想打回来不成?”她走过去,一掌推开棺材盖,指着里面恨声道:“师姐尸骨未寒,我打他一巴掌怎么了,就是要他赔命,那也是天经地义!   赵桓和其他人看了眼棺材,终究是理亏,无话可说。   钟令仪偏头,扫了眼躺在里面的司天晴,根本不敢多看,眼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哽咽道:“师姐,我来带你回家——”冲徐珣看了一眼,“抬走!”   蒋翊还欲阻拦,钟令仪挡在他面前,恶狠狠说:“我说了,只要你跟端木家和离,另娶师姐,我就让师姐留下来——不然,收起你的假惺惺!”   蒋翊紧紧攥着拳头,一脸死灰看着溟剑宗弟子将司天晴灵柩抬走。   在场有端木家的人,不忿说:“虽说死者为大,可你们灵飞派也别太过分了!”   钟令仪转过头盯着他,一字一句说:“过分?这就叫过分?你让我师姐活过来,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你让我师姐活过来啊!”   那弟子被她红着眼睛目露凶光的样子吓的连退数步,一句话都不敢说,其他人见她这样,更是噤若寒蝉,生怕引火上身,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   钟令仪眼睛一扫,见一个侍女抱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娃娃站在人群里,走过去问:“这是阿吉吧?”   甘棠愣愣点头。   钟令仪接过阿吉抱着,二话不说就走,跟在抬灵柩的灵飞派弟子身后,很快便出了观尘殿。   这下溟剑宗的人全都骚动起来,司天晴倒也罢了,阿吉可是单系木灵根,溟剑宗未来栋梁,岂能任由她这么抱走!   蒋翊已经被钟令仪用和离另娶的话拿捏住了,不便出面,赵桓当即追了出去,“钟姑娘,你这是干嘛,阿吉是我们溟剑宗弟子,快把阿吉放下!”   阿吉乍然换了人抱,倒也没哭,还好奇地四处乱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令仪一边拍着阿吉一边冷笑:“阿吉是你们溟剑宗弟子?真是好笑,行过拜师礼了吗,上弟子谱了吗,师父是谁啊?”   赵桓气道:“钟姑娘,你装什么傻,阿吉是掌门师兄之子,你怎么能随意抱走?”   钟令仪哼道:“阿吉还是司师伯颜师伯外孙呢!你知道师姐之死,给两位老人带来多大打击吗?你有父母亲人吗,你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多残忍吗?师姐一走,师伯他们只剩阿吉这点骨血,你还要阻拦,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难道你要颜师伯拖着丧女之痛的病体来求你,你才肯放阿吉回去探望两位老人吗?”   钟令仪言辞锋利,带阿吉回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的要求又合情合理,赵桓竟是无言以对,心中暗急,知道阿吉这一走,将来再想从灵飞派手里带回来那可就难了,也不废话了,打了个手势,驻守在观尘殿外的溟剑宗弟子当即涌上来,将灵飞派众人团团围住,不让他们走。   钟令仪脸色一变,“赵彦才,你什么意思,我师姐死在溟剑宗不够,你还要我们这些人陪葬是不是?那好啊,我就在这里,你要带走阿吉,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抱着阿吉,便冲赵桓的灵剑上撞去。   赵桓吓的灵剑差点都拿不稳,气急败坏收起灵剑,他拿发疯的钟令仪是没办法了,朝一直站在灵飞派弟子里作壁上观的景白说:“昭明君,你管管她!”   景白陪着钟令仪来溟剑宗,虽然做了伪装,但如何瞒得过负责溟剑宗安危的赵桓?早就把他认出来了。这时身份被叫破,景白有些尴尬,脱下伪装,朝他拱了拱手,表示无能为力。   其他溟剑宗弟子看见景白在此,顿时骚乱起来,有人甚至不顾场合,情绪激动叫道:“昭明君,您回来了!”   景白冲众人微微颔首,站到钟令仪身后,表示他今天纯粹为私事而来。   钟令仪抱着阿吉,身后跟着景白,大摇大摆从溟剑宗弟子中间穿过去。   赵桓急得团团转,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把阿吉带走!其他人亦明白这个道理,陈开自恃跟钟令仪有几分旧情,凑上去陪笑道:“钟姑娘——”   话还未出口,钟令仪喝道:“滚开,师姐之死,你就是帮凶!”   陈开顿时语塞,蔫头耷脑退回来。   其他人更不敢开口了。眼看钟令仪和灵飞派一行人都要出了溟剑宗内城,这时一个温软的声音传来:“钟姑娘,还请留步。”   端木文琪急匆匆赶来,先跟景白打招呼:“重光师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景白点头说:“一切安好,有劳文琪师妹挂念。”   端木文琪看向钟令仪,柔声说道:“钟姑娘,我们在星月法会的斗法场上曾有一面之缘,不知你还记得吗?”   在场溟剑宗所有人,钟令仪都能破口大骂,唯独面对端木文琪,她无端矮了三分。端木文琪亦是端木家牺牲品,司天晴生前都愧对她,她虽然跟蒋翊成了亲,两人却始终有名无实,她并不怨恨,也从未为难过司天晴。钟令仪此刻见了她,更是讪讪然,清了清嗓子说:“端木姑娘好记性。”   端木文琪冲她行了一礼,正色道:“钟姑娘,我既然跟蒋师兄成亲了,说起来也算是阿吉母亲,对阿吉有教养之责。阿吉年纪小,身体弱,最近送去暖玉坞,好不容易才养好些,只怕经受不住旅途颠簸,待他大些,再让蒋师兄带他去灵飞派看望司家二老,可好?”   钟令仪自是不愿意,沉着脸不说话。   端木文琪按住她的手,语气诚恳说:“钟姑娘,我知道你担心阿吉没了母亲,孤苦伶仃,我跟你保证,必定待阿吉视如己出,若违此言,神魂俱灭!”   端木文琪誓都发了,钟令仪哪里招架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阿吉从自己手里抱走,气得直跺脚,瞪了眼旁边的景白,怪他不帮忙,闷头冲出了溟剑宗。 第165章 地动山摇(上)   当晚灵飞派一行人住在苍溟城客栈里。钟令仪让人把司天晴灵柩放在自己房里,用酒水简单祭奠一番,抱着棺材哭了一场,“师姐,你为什么这么傻,蒋翊作的孽,将来自有报应,你为什么要替他赎罪!”   景白见她哭得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软语安慰几句,拉着她来到桌前,揭开食盒盖子说:“这是我让伙计买的,你哭了一天,滴水未进,快来尝尝。”钟令仪看着满桌的水晶虾饺、蚝仔煎、蟹黄包等东海特色小食,都是她平时最喜欢吃的,此刻却毫无食欲,将东西摆在司天晴灵柩前,垂泪道:“师姐和我口味不一样,她口味清淡,不喜荤腥,不知吃不吃得惯这些。”   景白叹了口气,走过去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别再哭了,司姑娘见了,也不愿你如此伤心自苦。”   钟令仪啜泣道:“我跟师姐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去年夏天师姐来太微宫看我,后来因为种种缘故,我俩阴差阳错没有再见,都只是互通消息,谁知再次相见,竟是天人永隔!我总以为,人生还长,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不必急在一时,谁知人世无常,转眼便阴阳两隔。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原来到头来,竟是在不停的告别,叫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景白却说:“此言差矣,六合之内,万千世界,负阴抱阳,生生不息,人之一生,不过是一场轮回,有生即有死,有死便有生,司姑娘虽然去了,不是还留下阿吉了吗?就算我们这些人都湮灭消亡了,只要后继有人,又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呢?”   说的钟令仪振作起来,“小白,你所言极是,是我想差了,谁都有魂归九幽的一天,师姐不过比你我早走一步罢了,活着的人,还应往前看才是。”   景白见她想开了,拿过一碗牡蛎豆腐汤,“先喝口汤润润嗓子,你嘴上都起皮了。”   钟令仪正喝着汤,忽然听的旁边房间有人敲门,“敢问昭明君在吗?”   景白忙推门出来,见是两个溟剑宗弟子,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具体姓名,说:“两位师侄找我有什么事吗?”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欲言又止。   景白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两位师侄,有话进来说。”   钟令仪听见动静,溜到门口看了一眼。   景白请两人进来,又请他们入座。其中一人忙说:“昭明君,我们站着说话就行。”   景白也不勉强,用眼神询问他们为何而来。   另一人说:“昭明君,我们以前跟吴承继师兄住同一个院子,关系最好,我们也想追随您左右。”原来吴承继自从叛逃投奔景白后,不但每个月有六十块灵石的月例,比他们多了一倍不说,更重要的是能得景白亲自教导剑法,犹如亲传弟子,大家知道后自是欣羡不已,都说吴承继这是大难不死,时来运转了。和吴承继关系最好的李钰、张寒二人因受到他的牵连,平时没少受气,知道景白身在苍溟城,便蠢蠢欲动,趁着天黑溜出溟剑宗,四下打听一番,找了过来,想和吴承继一样跟着他。   景白听了把脸一沉,“胡闹!你们是想叛出溟剑宗吗?”   张寒忙说:“我们只是想跟着您,跟着您不一样是溟剑宗弟子吗!”   景白没好气说:“我已经被逐出师门——”   李钰挥手说:“嗨,咱们这些弟子,根本就没人承认,昭明君竟然不是溟剑宗弟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咱们虽然无权无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依然是大家心目中那个昭明君,是咱们溟剑宗的骄傲,整个东海都以你为荣!”   景白心里很是感动,却为两人的糊涂头疼不已,骂道:“你们私自出逃,就是背叛师门,溟剑宗门规都忘了吗?此事我就当不知道,你们不许再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也不许撺掇别人,还不快给我回去!”   张寒不肯走,跪下来求他:“昭明君,您就让我们跟着您吧,吴师兄都能跟着您,我们为什么不能?”   景白气得脸都青了,“你们是想让我分裂溟剑宗,做溟剑宗的千古罪人吗?”   李钰、张寒互视一眼,这才知道事情严重性,讪讪地走了。   过了会儿,钟令仪走过来说:“你都被逐出师门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这两人既然诚心诚意要追随你,答应他们又何妨!”   景白没说话。   钟令仪见他坐在那里发呆,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由得又想起他当初被逐出溟剑宗时的情形,轻哼一声,“你就是另立山头又怎样,打的照样是溟剑宗的旗号,削弱的不过是蒋翊和端木家的势力罢了——”   景白打断她,正色道:“阿如,这话你以后提都不要再提,就算我被逐出溟剑宗,师门之恩也比天高比海深,我绝不会做出有损师门之事。”   钟令仪知道他说到做到,一时无语,只好转开话题,“你买了那么多小食,我哪吃得完,陪我一起用些吧?”   景白想到李钰、张寒之所以会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来,大概平日过得并不顺心,以至于连叛逃的吴承继都羡慕不已,由此可见,溟剑宗内斗似乎更严重了,不由得心事重重,哪有心思吃东西,说:“那就送去亭岳兄那里吧,让他们也尝尝东海风味。”   钟令仪见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摇了摇头,带上门离开了。   第二天一行人便启程回了南越。钟令仪扶着司天晴的灵柩,将她一直送到灵飞派山门处。钟令仪看着周围,往日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今日对她来说犹如禁地,神情黯然说:“大师兄,我就送师姐到这里吧。”   徐珣低声说:“司师妹的葬礼,你也不来吗?”   钟令仪摇头说:“师姐不会怪我的,我在太微宫遥祭师姐也是一样的。”她已经叛出灵飞派,哪还有颜面再回去。   徐珣不知说什么好,暗叹一声,叮嘱她回去路上小心,若是遇上什么难事,只管来找他,又跟景白道别。   大家正说着话,忽然山上一阵风似的冲下一个人,老远就听的她大叫:“师父,师父——”钟令仪定睛一看,原来是邹飞燕。   邹飞燕气喘吁吁跑来,见到她激动不已,红着眼睛哽咽道:“师父,徒儿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钟令仪唏嘘不已,打量着她说:“一年多不见,你长高了,完全是大姑娘了,跟着段师叔道法练得怎么样,修行还顺利吗?”   邹飞燕仰起脸说:“师父,我已经炼气八层了。”   钟令仪赞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吾心甚慰。修真一道,如逆水行舟,贵在坚持,望你再接再厉,争取早日筑基。”   邹飞燕用力点头。   钟令仪忽然想起来,“修真一道,如逆水行舟,贵在坚持”这样的话,是顾衍对她说过的,如今她又拿来勉励邹飞燕,也许这话,卢衡也曾对顾衍说过,传承一道,就是如此源源不断绵绵不绝,想到这里,一时百感交集,心情十分复杂。   钟令仪抬头,望着远处巍峨耸立的灵飞派,想到此前二十年在这里度过的日子,还有那些可爱可亲可敬的同门师长,不由得怔怔发呆,潸然泪下。   她却不知道,她望着灵飞派落泪时,顾衍正站在附近高处静静看着她,一丛木槿花刚好将他身形挡住,以至于众人全无察觉。顾衍见她说话行事稳重得当,抚慰邹飞燕时颇有师长风范,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惆怅,他的小令仪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钟令仪见邹飞燕双眼含泪、依依不舍的样子,想到自己虽有师父之名,却几乎没有认真教导过她一天,心里亦是难过自责,说:“飞燕,我们来做个约定,待你筑基后能下山走动了,就来太微宫找我吧,我教你流火诀。”   邹飞燕一扫离愁别绪,忙说:“好,师父,我们说定了哦,待我筑基,我就去太微宫找你。”伸出手来,要和她击掌为誓。   众人看着都笑了。   钟令仪含笑和她击了一掌,冲徐珣行了一礼,说:“大师兄,我走了,你哪天若是有空,不妨到太微宫一游,我必定扫榻相迎。”又和众人拱手作别,转身走了。   景白忙追上去,牵过她的手,两人携手离去。   顾衍在远处见了,面色一黯,呆立半晌,只觉心头空荡荡的,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钟令仪和景白回到太微宫,深秋时节,草木摇落,山风萧索,正是扶苏芽上市的时候。经过一年的酝酿流传,扶苏芽俨然成了太微宫金字招牌,借着昔年扶苏真人的大名,很快在整个河洛地区流传开来,还没成熟的时候,就不断有商家前来打听。   之前太微宫租铺子的时候,和长天门闹了一场不愉快,原本看中的观门街的铺子被长天门的人抢了去,太微宫只好在附近司马街另租了一间,又花重金修了冷库。九月初九开业这天,钟令仪也来了,铺子还未开门,外面就有不少等着尝鲜的人在排队。扶苏芽还和去年一样,每天限量供应五百斤,做的是独家垄断生意,自然是供不应求,财源广进。   五百斤扶苏芽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完了,后面没买到的自是大为不满。曾普笑呵呵说:“明天还有,您明儿赶早来就是。”   那人气道:“你们就不能多卖一些吗,这不是让我白跑一趟吗!”   不少人连声附和,要求太微宫增加销量。   曾普陪笑道:“哎呀,您这不是为难我吗,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要不您看看其他东西?”端着一小碟香乌果过来,一人发一颗,“大家尝尝,这个也是我们太微宫特产,外面都没有的,又香又甜还不腻。”   有人便问怎么卖。   曾普抱出一个精美的陶瓷罐,说:“一罐三块灵石。”   那陶瓷罐看着大,实则肚小颈长,里面装的香乌果只有一斤的量。立即有人说:“你们太微宫这是抢钱抢上瘾了?”要知道曾青石一个月月例才五块灵石。   曾普忙说:“东西贵自然有贵的道理,这香乌果产量稀少,营养丰富,对脑子特别好,吃了能让人变聪明呢,尤其是小孩子,正是长脑子的时候,最适合吃这香乌果了。您要是不相信啊,现有例证,您看我们太微宫的孩子个个聪明伶俐,就跟从小吃这香乌果有关!”   钟令仪站在一旁,听的曾普舌灿莲花忽悠大家买香乌果,一边听一边暗笑,心想太微宫弟子个个身具灵根,耳聪目明,岂是普通人能比的。   有人听了口里虽说不信,心里却禁不住诱惑,心想左右不过三块灵石,就当买回去哄孩子了,万一真的能让孩子变聪明呢?因此还真有人掏钱,买了一罐香乌果。香乌果的收入都是曾家村自己的,太微宫分毫不取,因而曾普才会这么用力推销,忙拿了一个手提花篮出来,刚好能放入装香乌果的陶瓷罐,方便拿着,又在陶瓷罐耳朵旁挂上了一只木头雕的小马,木马背面是太微宫星辰环绕的图徽,上刻“太微宫”三个字,笑道:“这是送的,给家里孩子玩儿。”   那人见他这做派,笑道:“这三块灵石倒也没白花,不但送花篮,还白得了一件玩意儿,你们太微宫这香乌果,就是专门冲着整个河洛的孩子来的吧?”   曾普笑着送他出门。   很快香乌果也打开了市场,不过香乌树移种还未成功,所得都是野生的,产量不多,就算如此,也大大改善了曾家村村民的生活。   这天钟令仪来长洛城采购丹药法器,顺便将铺子数日经营所得带回太微宫,还在丹药铺时听的大家议论纷纷,说西蜀那边又地动山摇了,浣花城都倒塌了,如今长天门弟子流离失所,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   钟令仪脸色微沉,丹药也不买了,匆匆去了城主府。 第166章 地动山摇(下)   长洛城城主朱权得知钟令仪是来打听消息的,说:“不错,西蜀确实地动了,就在昨天。几天前,长天门驯养的灵兽就表现异常,到处乱飞乱跑,惊恐不安,似要逃命一般,大家都说只怕要地动了。西蜀自古以来就是地动多发地带,长天门应付地动颇有经验,提前做了疏散,把人和灵兽全都转移到空旷安全的地方。可没想到这次地动十分厉害,山川河流瞬间变成废墟不说,就连浣花城都遭到毁灭性破坏,长天门所在的宫殿楼阁都倒塌了,好在地动是在白天发生,长天门又有所准备,人员伤亡不多。”   长天门地动固然令人唏嘘同情,但跟钟令仪关系不大,她关心的另有其事,“这次长天门受了这么大的灾难,是不是又要捐资筹款了?”   朱权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顿了顿方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也是应该的,刚才长天门的齐休就来找我,说要城主府牵头,在长洛城办一个‘互助会’,还给了我一张名单,让我把上面的人都请来。”说着把名单递给钟令仪看。   钟令仪眼睛一扫,太微宫赫然在列,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想不愧是长天门,做事真是不讲究,还指名道姓,生怕别人不肯捐资似的,就是原本有意伸出援手的,心里也膈应得慌。   长天门如此做派,众人心里虽然颇有微词,碍于情面道义或慑于长天门的威势,到了“互助会”那天,还是都去了。到了捐资环节,长天门又出幺蛾子了,把每家捐了多少灵石财物全都当场念出来,还连念三遍,谁多谁少一目了然。长天门的弟子又在一边虎视眈眈,原本只打算捐五千灵石的少不得改成一万,就是如此,长天门还嫌少。太微宫家底薄,跟长天门又关系平平,钟令仪本想捐个两千灵石凑数,结果在场之人竟没有低于五千灵石的,只好不情不愿捐了五千灵石。   谁知齐休见了竟说:“钟宫主,太微宫扶苏芽可是日进斗金、坐地生财,别说五千灵石,就是五万也拿得出来,你就这么吝啬小气吗?”   钟令仪心想就凭你们长天门干的事,太微宫能出五千灵石已经是不计前嫌心胸宽广了,竟然还不知足,气得正要翻脸时,景白在一旁不紧不慢说:“齐道友,长天门遭此厄难,大家都心生同情,才会聚集在此,伸出援助之手。捐资筹款,原本就是有心便好,不在多寡,你说是不是?”   齐休一眼扫到他手里的斩霜剑,不敢惹他,轻哼一声,走开了。   此次捐资筹款,因长天门贪心霸道,闹出了不少风波。长洛城卫家背靠极意观,平素跟长天门又无来往,互助会上只捐了最低标准的五千灵石。齐休却大为不满,心想我拿太微宫没办法,还治不了你区区一个卫家吗?再则另有杀鸡儆猴树立威望的意思,因此伙同河洛地区的盗匪绑架了卫家家主的小儿子。极意观也曾派人出面调停,谁知齐休根本就不买账,一味推脱说跟自己没关系,最后卫家不得不出钱赎人。出了这事后,长洛城一些门派世家心有余悸,不少人补捐了一批善款,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钟令仪听说卫家的事后,大骂长天门行事下作,这哪是名门正派,简直比恶贯满盈的盗贼土匪还不如,一个齐休,便将长洛城搞得乌烟瘴气,极意观竟然也不管,如此放任自流,为祸一方,岂不是姑息养奸?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景白叹道:“极意观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如今长天门势大,又遭此天灾,损失重大,齐休等人行事如此激烈,也不过是图财,并不害命,万一逼急了,还不知道这些急红了眼的人会干出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来,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吴承继在一旁说:“别说小小卫家了,就是端木家,不照样被长天门狠狠咬了一口,却拿他们没办法吗?”   钟令仪忙问:“溟剑宗端木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端木家在汉水附近有一座庄园,专门挖掘提炼陨铁。陨铁乃是锻造灵剑的主要材料,价值高昂,这座庄园,乃是端木家的重要财产。长天门遭遇地动后,许多弟子流离失所,加上驯养的大量灵兽无处安置,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端木家的这座庄园占了。若只是占了庄园倒也罢了,长天门甚至带领弟子把出产陨铁的矿山据为己有,端木家如何能忍?双方自然是大打出手。长天门占的是端木家的私产,溟剑宗不方便出面,以免引发门派之战,因此端木家虽然势力庞大,对上不讲规矩的长天门,亦是无可奈何。端木枫勃然大怒,亲自率领端木家子弟驱赶长天门的人,结果被赶来的谭纶一掌打伤,狼狈之下,不得不退回东海。   端木枫卧床养伤之际,溟剑宗其他长老都劝他忍下这口恶气,不要跟长天门做意气之争,说长天门现在是疯狗,见人就咬,看在浣花城都塌了的份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明摆着溟剑宗不肯替端木家出这个头。端木家丢了庄园又失了陨铁矿,还折损了不少族中子弟,端木枫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当下暗恨不已,对端木涵说:“看见没,这就是同门师兄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背地里说不定还幸灾乐祸拍手叫好呢,真是叫人心寒。也恨我实力不济,若是我早年成功结婴,谭老鬼岂敢如此放肆嚣张!世人所谓的那些规矩道理在强大实力面前,如同窗户纸一样不堪一击,说到底弱肉强食才是天道,咱们端木家要想家族绵延兴旺,还得自强不息才行啊!”   端木枫受此打击,一面准备再次冲击结婴,一面大肆调整溟剑宗内部人事任免。他首先做的就是借蒋翊之手把古月远从度支堂长老位置上调离,换到礼仪堂主管祭祀礼仪等事宜,公然推举跟端木家关系最好的七大长老之一徐锦飞为度支堂长老。在推举徐锦飞为度支堂长老时,溟剑宗内部发生激烈争吵,以孙正、杜大可为首的部分弟子要求恢复古月远度支堂长老的身份,坚决反对任命徐锦飞。奈何端木一系人多势众,又有蒋翊暗中支持,徐锦飞担任度支堂长老一事还是顺利通过了。   古月远、孙正、杜大可等人失望不已,对蒋翊颇多不满,认为他身为掌门,却置门派利益不顾,和端木家沆瀣一气,愧为掌门。   徐锦飞甫一上任,就大开方便之门从库房拨了一大笔款项给端木家,名目是用于勘探寻找新的陨铁矿,还把端木信安排进度支堂,作为自己副手,度支堂俨然成了端木家私库。古月远执掌度支堂十余年,经过他的运筹帷幄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今日溟剑宗富饶强盛的局面,见此情景,自是痛心疾首,指责端木家欲壑难填。   杜大可更是忍无可忍,直接找到蒋翊,要他把徐锦飞拨出去的款项追回来,并把古月远请回度支堂坐镇,又大骂端木枫是“皓首老贼,私心作祟,宗门蠹虫,罪魁祸首”,声音之大连守在无极殿外的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安排端木家的人进度支堂,这是蒋翊在当上溟剑宗掌门之前就承诺好的,就算他心中有所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食其言,因此支吾着不肯答应,一味劝杜大可忍耐。杜大可见状怒不可遏,质问道:“蒋师兄,你就甘愿做端木家傀儡,一直受制于人吗?溟剑宗到底你是掌门,还是端木建阳是掌门?”   蒋翊听了这话,脸上哪里还挂的住,登时面色一沉,阴恻恻说:“杜师弟,别忘了自己身份,你对着本座揎拳捋袖,出言不逊,是想忤逆犯上吗?”   他连“本座”的自称都出来了,可见心底恼火之极。杜大可却不怕,反而冷飕飕看着他,面无表情说:“怎么,蒋掌门想要治我的罪?”   蒋翊哼道:“你以为我不敢吗?就凭你今天说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够执法堂的人把你拖下去鞭刑五十!”   杜大可冷笑道:“蒋掌门怎么会不敢呢,别说鞭刑五十了,就是杀了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毕竟您杀了章彦之,不是也没人说什么嘛!”   蒋翊闻言脸色一白,当初他亲手杀了章彦之,虽说不得已,终究是同门相残,实乃心底之痛,至今仍被不少弟子私下诟病,此时被杜大可毫无顾忌拿出来嘲讽,心虚愧疚涌上心头,一时颓然不语。   杜大可大闹一场,痛骂一顿走了,人还没回到住处,骂端木枫“皓首老贼,宗门蠹虫”的话就传到他耳朵里了。端木枫心下大怒,他奈何不了谭纶那老鬼,还奈何不了区区杜大可吗?他本就是溟剑宗执事堂长老,一纸令下,当即把杜大可调离溟剑宗,赶去偏远小岛管渔场去了。   古月远、孙正等人都为他抱不平,又问他以后怎么办,难道真要去爪哇岛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渔夫吗。杜大可心灰意冷说:“溟剑宗在端木枫、蒋翊之流手里哪里还有希望,眼看长天门威势日盛,咱们却是内斗不停每况愈下,长此以往,都不用外敌出手,溟剑宗自己就会分崩离析,我要想办法把昭明君请回来!”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唯有景白回来,才能名正言顺抗衡端木家这只“宗门蠹虫”。几人商量一番,决定由杜大可带领李钰、张寒等十几名被端木家排挤的弟子去太微宫迎景白。   古月远从度支堂调到礼仪堂,每日无所事事,心情苦闷之余,难免借酒浇愁,醉后曾言:“蒋仲宣本就得位不正,历代传下来的掌门玉玺都丢了,这是天命不佑,德不配位,合该让贤!”很快蒋翊“天命不佑,德不配位”的说法悄悄在溟剑宗弟子中间流传开来。 第167章 一山不容二虎(上)   倏忽之间,又近年关,太微宫亦忙着洒扫、采购、祭祀以备新年。整个冬天风雨不断,到了年底却接连都是大晴天。最近天气晴和温暖,神女湖边的柳树都发芽了,寒冬未消,初春悄然而至。大家都说今年是个暖冬,再过几天就要立春了,应该不会再冷了。   钟令仪现在和景白一样,天不亮就起来,先练习半天法术,再处理太微宫各项杂务。这天竟有长洛城的人上门告状,告杨球贪污受贿私下收取财物。杨球大声喊冤,“那是他主动给的,我根本没有问他要!”   钟令仪冷声道:“所以这事是真的?你的确收了他的财物?人家给,你就敢要?”   杨球气道:“不过几瓶丹药罢了,还不值一百灵石,亏他有脸上门告状!”   钟令仪觉得有必要正一正风气,冷着脸说:“财物全部退回,带杨球下去,鞭刑五十,以儆效尤。”   众人听了吓一跳,财物退回倒也罢了,就杨球这微末道行,鞭刑五十岂不是半条命都没了?大家以前虽然不喜杨球,但相处久了,多少有几分感情,曾普劝道:“宫主,杨球有错在先,是该惩戒,不过鞭刑五十是不是有点过了?念在他是初犯,还请从宽处置。”   钟令仪见杨球一脸委屈气愤的样子,说:“杨球,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罪不至此?几瓶丹药罢了,还是人家主动给的,又没有杀人放火,何至于大刑伺候?”   杨球默然不语,显然被她说中心思。   钟令仪肃然道:“杨球,你若还是跟着刘伯言,哪怕你就是巧取豪夺害的人家倾家荡产,我也管不着,这种事你以前想必没有少做,估计都没往心里去。可是刘伯言不要名声道义,太微宫不是,太微宫立足河洛上千年,行事光明正大,更有庇护一方之责,容不下任何歪风邪气。今日你受此惩戒,心里若是不忿,可以自行离去。”   吴承继当众行刑。钟令仪又把钟显、成木、卫潜等人叫来观刑。大家知道她这是要拿杨球杀鸡儆猴,也没人敢求情了。   吴承继纵然手下留情,五十鞭子下来,杨球亦是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整个鞭刑过程,钟令仪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监督,一言不发。钟显倒也罢了,他在溟剑宗见多识广,自然不会怕区区鞭刑;成木、卫潜、曾庆祥这些小弟子却是骇得脸色发白,这还是他们入门以来,第一次见识太微宫严峻刑罚,就算自己什么都没做,也吓得张皇畏惧,留下深刻印象,暗自警醒,万万不可触犯门规。   一时众人散去。曾普扶着面无人色的杨球回去时,景白送了一瓶丹药过来,说:“杨球,有些事你跟着刘伯言的时候能做,入了太微宫的门却不能做,心中当有所醒悟,什么能为什么不能为。太微宫乃是名门正派,走的是煌煌大道,你要想留下来,就得谨言慎行,持身以正。你们宫主之所以如此严厉,并不是心狠无情,一味拿你作筏子,而正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会如此——小惩而大诫,此乃人之福也,你懂这个道理吗?”   杨球本就不是什么有德行的人,当初千方百计投靠太微宫也不过是投机之举,为的是让自己日子好过,谁知投靠太微宫以后,处处规矩不说,又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毒打,正怨愤难平,心生去意,听了景白这话,模模糊糊觉得钟令仪并不是故意折辱他。   曾普给他上药时也开解道:“宫主打你是为了你好,不然直接把你赶走岂不是更省事?何须花钱给你又是请医又是用药呢!你可别好赖不分,心生恨意。这就像为人父母,自己儿女犯点小错就打骂得厉害,别人家小孩哪怕又偷又抢呢,也懒得多说一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杨球虽然是个无赖小人,也不懂许多大道理,但也知道打了他把他扔到一边不管死活,那叫狠毒,打了他又请医用药,这就是管教了,心想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个教训,过了两天到钟令仪跟前请罪,表示自己一定痛改前非,引以为戒。   钟令仪赞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为人灵活,知机识变,以后太微宫还有许多事要仰仗你呢,好好养伤吧。”正式把他收入太微宫门中,并正儿八经上了弟子谱。   这天正是大年三十,笙歌、曾青石等人一大早便起来,忙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吴承继带着成木、卫潜等人来到神女湖旁边的空旷之地,让他们演练法术,互相对打,说赢了的人才有资格列席晚上的夜宴,输了就去外面站着看别人吃。成木、卫潜等一干小弟子正各使手段打着架,迎面忽然走来一群人。吴承继定睛一看,见是杜大可、李钰、张寒等人,讶道:“杜师叔,你们怎么来了?”   杜大可说:“我们是来找昭明君的。”   吴承继忙让成木他们自己练习,引着杜大可一行人来见景白。   景白曾经发誓给景雍守孝三年,因此仍住在那个茅草屋里。杜大可等人见堂上供奉着景雍的画像,画像前摆放有灵果,又见景白一身素服,腰上系着麻绳,显然还在服丧,心下为之动容,全都敬佩不已,忙到景雍画像前跪拜祭奠一番,这才道明来意。   杜大可将端木家的贪婪跋扈和蒋翊的无所作为全都说了一遍,又痛心疾首说了溟剑宗现在人心不稳的局面,他本以为景白自小身负宗门重任,听了这些定然勃然色变,说不定当场就会随他回溟剑宗重整乾坤。   谁知景白听了后许久没有反应,半天才说:“杜师弟,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你们仍回溟剑宗吧。”说完便扔下众人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杜大可张着嘴,好半晌说:“昭明君这是不愿意跟我们回去?为什么?莫不是因为被逐出师门之事,心有怨气?”   张寒心思灵活,沉吟道:“昭明君岂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只怕是另有缘故。上回司姑娘死的时候,灵飞派来人,昭明君不是也来了吗,我跟李师兄偷偷去找过昭明君,当时就表示要跟吴师兄一样追随他左右。昭明君非但不允,还把我们训了一顿,骂我们俩此举是意图分裂溟剑宗,陷他于不忠不义。”   李钰忙说:“对对,昭明君当时气坏了,说我们背叛宗门大逆不道,是溟剑宗的千古罪人呢。”   杜大可当即无语,说:“昭明君为顾全大局,不肯回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寒说:“我看吴师兄跟着昭明君挺好的,修为都涨了一大截,咱们也跟着昭明君好了,昭明君不走,我们也不走,反正昭明君不能不管我们。”   众人一听,全都放下心来。他们此次是偷溜出来的,就算回去也要受到宗门惩罚,杜大可甚至是弃职而走,还不如留下来跟着昭明君,吴承继不就是个现成的榜样嘛!   杜大可领着李钰、张寒等人出走一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很快蒋翊知道他们竟是去太微宫请景白回来,这不是跟自己作对吗?眼看掌门之位危矣,当下又气又怒,立即把他们全都逐出溟剑宗,并且公示天下。这下杜大可等人连东海都回不去了,原本还心存侥幸摇摆不定的人全都死心塌地追随景白,成日鼓噪着景白才是先掌门钦定的继承人,他们才是溟剑宗正脉嫡传。   杜大可等人被逐出师门后,景白也不能赶他们走,只能任由他们在自己住的茅草屋旁边大兴土木,搭建了一溜的房屋,显然是要长居于此了。被逐出师门后,众人没了月例,修炼所需的丹药法器没有着落,原本杜大可还烦恼不已,不知要如何养活这么多人。古月远执掌度支堂多年,对溟剑宗各项收入了如指掌,指点他们去接收溟剑宗设立在各处商铺本该上交给宗门的供奉,以缓解经济危机。杜大可等人本就是溟剑宗弟子,深知溟剑宗办事章程,又有古月远暗中帮忙,他们冒充度支堂的人去收取供奉,一应手续俱全,自是无人怀疑,接连成功,直到正月过后,真正度支堂的人来了,事情才算爆出来。   不过爆出来又能怎样呢?杜大可等人已经骗走了数十万的灵石,是能抢回来还是派人去太微宫找他们算账?谁也不愿对上昭明君,同门相残。最后溟剑宗只能处罚一批管理商铺的弟子,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一些受到处罚的商铺弟子愤懑不满之下干脆跑来投奔景白了。这天又有两个溟剑宗弟子找到太微宫,看守谷口的成木都见怪不怪了,直接把他们领来见杜大可。杜大可好生安慰一番,让他们尽管住下,月例照发,一切规矩仍跟溟剑宗时一样。   景白听到又有溟剑宗弟子找来,想要拜见他,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他之所以不肯随杜大可他们回去,就是怕分裂溟剑宗,谁知无形中还是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可是弟子们走投无路来找他,他又不能赶走,当真是无可奈何。这天景白终于忍不住发火了,逮着杜大可骂了一顿,“不许再打着我的旗号,自称是溟剑宗正脉嫡传,也不许在外面招摇过市,蛊惑其他弟子叛逃。杜师弟,你我都是师门弃徒,很有脸面吗?大家离开了溟剑宗,难道就不是溟剑宗弟子了吗?你们骗了宗门这么多灵石不够,还想干什么,造反吗?”   一席话把众人骂的抬不起头来。   “你们既然跟了我,那就好好修炼,少在外面上蹿下跳,惹事生非,不然全都滚回师门认罪!”说完拂袖而去。   钟令仪听说景白生了一场气,跑去神女湖边找他,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他们都是真心诚意追随你,你这样大骂一顿,岂不是叫人心寒?”   景白默然不语。   钟令仪又说:“我知道你不想做分裂师门的罪人,可是你就不想回溟剑宗吗?你天天说自己是师门弃徒,成天为此事耿耿于怀,难道不想洗刷这个耻辱吗?”   景白一脸痛苦说:“杜师弟他们成天怂恿我回去主持大局,可是回去以后呢?你想过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吗?蒋师兄才是溟剑宗掌门啊,我有何资格主持大局?”要想有资格主持溟剑宗大局,唯有拉蒋翊下马。   自古以来,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掌门之争,这是景白极力避免的,他最不愿看见的就是重复上一代景雍和任觉非的悲剧。 第168章 一山不容二虎(下)   杜大可带领李钰、张寒等弟子出走投奔景白一事,在溟剑宗内部引起轩然大波,蒋翊为了稳固自己的掌门之位,不得不以雷霆手段将杜大可等人全部逐出师门,如此一来,明面上震慑了大家,私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大家不敢直言支持景白这样的话,转而把矛头对准了端木家,以古月远为首等弟子又把徐锦飞擅自拨款端木家一事翻出来,要求彻查款项去向。端木枫气得大骂古月远身在曹营心在汉,度支堂之所以损失数十万的灵石,就是他里应外合,吃里扒外,要求惩治古月远。骗取商铺供奉的主意虽然是古月远出的,但端木枫根本拿不出证据,他自是不承认,反而说端木枫栽赃污蔑。双方在无极殿大吵一通,差点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其他长老站出来,好说歹说总算把两人拉走了。   好好一场长老议事,结果弄的跟街头吵架一般,蒋翊自是头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各位长老都走后,他只觉疲惫不堪,一个人坐在无极殿台阶上喝酒。自从司天晴走后,他心中苦闷无可排遣,得意失落无人诉说,酒喝得越来越凶了。   赵桓进来时,偌大的无极殿只有蒋翊一人,他拿着酒杯一边自己喝,一边将杯中的酒水缓缓倒在地上,似乎在和人对饮,知道他又在想司天晴了,心中暗叹一声,立在台阶下方,拱手叫了声:“师兄。”   蒋翊知道他有事,示意他说,手上撒酒的动作却没有停。   赵桓说:“这个月都快到月底了,守门弟子的月例还没有发。”   蒋翊便问:“度支堂那边怎么说?”   赵桓叹道:“还能怎么说,徐锦飞只会哭穷,说杜师兄他们骗走宗门数十万灵石,以至度支堂后手不接,大家月例只能再等一等了,可是我问过了,各大管事以及端木家弟子的月例却都照常发放,苦的只是下面守门打杂的小弟子。度支堂如此做派,就不怕人心不服引起动乱吗?”   蒋翊说:“一下子损失数十万灵石,度支堂想必确实库房空虚,我会督促徐长老尽快把月例发放下去。”   赵桓哼道:“度支堂当然库房空虚了,再多也不够端木家搬啊!古长老执掌度支堂时,可从来没有发生过拖欠弟子月例这样的事!”   蒋翊拿着酒杯,许久没说话。   赵桓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师兄,你知道大家背地里怎么说吗?”   蒋翊抬眼看他。   “大家都说如今溟剑宗只知端木不知您啊!”   蒋翊眼底慢慢涌现怒色,沉声道:“端木一族绵延上千年,根深叶茂,子弟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好对付的。”   赵桓知道他亦忍端木家很久了,意味深长说:“再难也要想办法,不然再这样下去,溟剑宗迟早要改姓端木!”   蒋翊沉吟半晌,“你有什么办法?”   赵桓挑了挑眉,说:“一时虽然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老话说的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自从有了对付端木枫的念头后,蒋翊和赵桓便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端木枫被谭纶一掌打伤后,以他的自负和骄傲,始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暗下决心冲击结婴,想在道法上更进一层。端木家已经有数代没有出过元婴真人了,这也是端木家虽然人多势众却一直困于东海,无法纵横天下的根本原因。他若是能结婴,个人成就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能带领端木一族一举成为天下第一名门世家。   端木枫的野心抱负本就不亚于景雍,因修为受限,只能屈居景雍之下,如今连原本看不上的谭纶都能欺负到他头上,自是气怒交加,郁结于心。他亦是上佳资质,金丹大圆满都数十年了,却差那么一点运气,始终未能结婴,本就不甘,又受谭纶欺压,视为生平大耻,每每想起此事,结婴的念头便强烈一分。可是等一切准备妥当后,想到上次结婴失败差点走火入魔一事,至今心有余悸,事到临头又迟疑了。化丹结婴,自古以来都是九死一生,不知多少修道天才折损在这一关,稍微有个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上回结婴有景雍护佑,他得以捡回一条命,这回溟剑宗可是连个元婴真人都没有,因此一直犹豫不决,不知要不要冒这个险。   蒋翊从端木枫又是开辟洞府又是布阵又是求购定婴丹等举动猜到他在做结婴准备,心中正窃喜,端木枫若是能在结婴过程中陨落,那可真是天遂人愿了!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端木枫毫无动静,绝口不提结婴的事。蒋翊猜到他心中所想,大概也怕结婴出现意外,得不偿失,既然如此,不如推波助澜一把!   定婴丹是结婴成功后用于稳固新生元婴的丹药,可谓结婴时必不可少的一种丹药,高品质的定婴丹只有中州傅家才能炼制。这种丹药材料稀缺价值高昂自不必说,还有一个特点便是炼制出来后最佳药效只有短短两三年,一旦过期便无人问津,因此这种有时间限制的珍贵丹药一般都是事先订购。蒋翊暗中得知端木家向傅家求购定婴丹时,便猜到端木枫有结婴之念,趁机将这个消息大肆宣扬开来,弄的整个溟剑宗都知道端木枫要结婴了。   端木枫结婴一事本是私下进行,还未做最后决定,现在被公之于众,闹的人尽皆知议论纷纷,自是气急败坏,到处追查是谁走漏了风声。端木一族势力庞大,却也人多眼杂,一时之间如何查得到?负责向傅家求购丹药的是端木涵,他为了推脱责任,一口咬定是傅家那边走漏的消息,最后泄密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这天蒋翊和诸位长老议事,一脸无奈说:“长天门以地动后重建浣花城为由,欲问溟剑宗筹借百万灵石,这是冲和真人的亲笔信,诸位长老以为如何啊?”   谭纶的信在众人手里过了一遍,大家看完后,脸色很不好,谭纶信中说的客气,实乃恃强之举,容不得溟剑宗拒绝。此事跟度支堂密切相关,徐锦飞率先说:“长天门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度支堂连弟子月例都发不出来,哪里拿的出百万灵石!”   古月远冷哼道:“说是借,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端木枫更是气道:“长天门抢占了端木家的庄园陨铁矿不够,居然还敢大剌剌上门要钱,逞的他们越发嚣张了,若是慑于谭冲和的淫威就此屈服,以后岂不是更要得寸进尺永无宁日?今儿矿产,明儿灵石,后儿就得割让城池了。咱们溟剑宗向来威震天下,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依我说,一颗灵珠都没有!”   蒋翊叹道:“端木长老说的有理,奈何形势比人强,听说极意观以资助的名义出了二十万灵石,就连灵飞派和散修盟都打算花钱买平安,咱们和长天门本是盟友,若是一毛不拔,一则冲和真人只怕要动怒,二则也破坏两派之间的友好关系。”   大家经过一番商谈,觉得长天门地动受灾,哪怕基于道义也要有所表示,可以跟极意观一样以资助的名义保全双方颜面,问题在于资助多少,百万灵石是不用想了,如今溟剑宗就是拿出十万灵石都吃力,可是极意观都给了二十万,以溟剑宗和长天门的关系,总不能比极意观少。   徐锦飞愁眉苦脸说:“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度支堂库房空虚,难道为了资助长天门,还要去问人借钱吗?”   自己都亏空短缺,竟然还要借钱资助长天门,想到这里,一时间众人心里颇不是滋味,更有甚者唉声叹气,大骂谭纶卑劣无耻。蒋翊忽然站起来,一脚踹倒面前矮几,恨恨道:“溟剑宗竟然沦落到被长天门欺辱的地步,也是咱们这些弟子无能,愧对历代祖师爷!长天门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不就是仗着冲和真人的淫威吗!可恨我境界未满,不然现在立马化丹结婴,洗此大辱!”   古月远意味深长看了蒋翊一眼,端木枫求购定婴丹准备结婴一事就是蒋翊告诉他,通过他的手散播出去的,忙说:“掌门这话说的极是,要想抗衡长天门,咱们溟剑宗还得有元婴真人坐镇啊,不然只能像灵飞派一样卑躬屈膝忍辱负重,夹缝中求生存。我精通奇门术数,于修炼一道却资质平平,结婴是不用想了。”说着长叹一声。   其他人听的这话,全都把目光投向端木枫,在场这些人里最有希望结婴的就他了,何况都听说他在做结婴准备。孙正试探问:“端木长老,听说你在求购定婴丹,可有此事?”   端木枫轻哼一声,不答。   端木枫没有否认,那就是确有此事了,众人精神不由得一振。   蒋翊走过来,冲端木枫长揖一礼,一脸凛然说:“端木长老,如今宗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竟然被长天门欺凌至此,不就是欺负咱们没有元婴真人坐镇吗!你若是能结婴,便是溟剑宗的定海神针,我宁愿让出掌门之位!”   端木枫神色不明看着他,心知他不怀好意,此举简直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心中恼怒之极,他就知道,蒋翊反复小人不可信,一利用完端木家就准备对付他了!可是蒋翊行的是堂堂阳谋,溟剑宗确实亟需元婴真人坐镇,就连其他人,言辞虽没有蒋翊这么激烈,也都恨不得他立刻结婴,以便对抗长天门。   他也想结婴啊!问题是化丹结婴凶险之极,万一身死道消呢?端木枫心里打定主意,不能被蒋翊之流牵着鼻子走。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溟剑宗传出端木枫之所以不敢结婴,乃是贪生怕死这些话,更有人把杜大可骂他自私自利宗门蠹虫的言语翻出来,一时间端木枫威望大跌,似乎他不结婴就是对不起溟剑宗一般。   端木枫老谋深算,岂会被区区流言中伤?自是不予理会,通过这些流言反而越发肯定有人希望他出事,谨慎起见,更不会轻易结婴了。   端木枫不肯结婴,蒋翊纵有万般手段也没办法,他几乎都要放弃煽风点火转而想别的办法对付端木枫。事情转机出现在秋天,顾衍结婴了。   顾衍成功结婴的消息传出来,天下震动,以后要尊称他“玄临真人”了。 第169章 静听坟茔(上)   顾衍结婴,各人反应不一,兴奋者有之,羡慕者有之,畏惧者亦有之,最妒忌的要属端木枫了,叹道:“区区竖子,竟然也结婴了,想当年我结丹的时候,顾玄临还没开始修炼呢,如今竟然要屈居此子之下,真是可悲可叹啊!”   端木涵说:“父亲,我想起一事,冲和真人曾特地给先掌门发传讯符解释,说回天珠不在他手里,实乃顾玄临栽赃嫁祸,先掌门一笑置之,当时无人信他,如今想来,只怕是真的。”   端木枫亦想起此事,沉吟道:“难怪顾玄临结婴如此顺利,看来回天珠应该在他手里,谭冲和老奸巨猾,在这件事上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父子两人想通此事,一时恍然大悟。端木涵小声说:“父亲,咱们若是有回天珠,您结婴就无需如此担忧了。”   端木枫看了他一眼,“顾玄临已经是元婴真人,又是一派掌门,岂是好相与的。”若是顾衍尚未结婴,端木家说不定还可以威逼利诱一番,如今只能望之兴叹了。不过话说回来,顾衍不结婴,他们也想不到其实回天珠在他身上,只能说顾玄临栽赃谭冲和成功之极,竟将天下人都瞒过去了。   端木涵说:“回天珠竟然真的能助人一举结婴,如此神奇之物,谁不想据为己有?就算不能据为己有,哪怕一睹为快也是好的。父亲,顾玄临既然结婴,定然要办结婴大典,到时咱们不如去灵飞派看看。”   端木枫对回天珠亦是好奇不已,闻言缓缓点头。   就在顾衍结婴天下震动的当口,谭纶趁机放出风声,说回天珠一直在顾衍手里,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回天珠长什么样儿。天下顿时哗然,顾衍结婴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些像端木枫父子这样的聪明人很快相信了谭纶的说辞,销声匿迹许久的回天珠重被推上风口浪尖,无数修士做梦都想一窥回天珠真容,顾衍的结婴大典也因此格外热闹。   太微宫众人不可免俗,也在谈论回天珠。成木、卫潜这些小弟子只知道回天珠原本出自太微宫,如何流落在外、太微宫又如何因此一朝覆灭都不清楚,不过是人云亦云扼腕叹息罢了,不必多说。钟令仪自从听到回天珠实则在顾衍手里的传言后,却是一直忧虑重重,对景白说:“无论回天珠在不在他手里,日后只怕都要麻烦不断。”   景白知道她担心顾衍,哼道:“玄临真人已经结婴,难道还会怕这些宵小之徒不成,灵飞派可不是当年的太微宫。”   钟令仪叹道:“哎,虽说如此,世上的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底不得安生。”   景白冷哼一声,“比起成功结婴,这点不得安生又算什么!”   钟令仪听他这话不似平常语气,笑道:“怎么,他结婴,你嫉妒了?”   景白没好气说:“这有什么,以我的资质只要按部就班勤加修炼,将来迟早有一天会结婴,何须嫉妒他!今儿有灵飞派弟子上门,想必是送顾玄临结婴大典的请帖,你怎么说?”   原来他不高兴是因为这个。钟令仪轻咳一声,“好歹师徒一场,师尊的结婴大殿,身为弟子还是应该当场道贺,方不失礼。”   景白不满道:“难道你想亲自去?”   钟令仪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亲自去灵飞派道贺,口里说:“这也是应有之礼——”   景白打断她:“什么应有之礼,你就是想见他!”   钟令仪头疼不已,一提起顾衍两人就要吵架,哼道:“那又怎样,我还想见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呢!”   景白气得背对她,坐在一边生闷气。   钟令仪觉得好气又好笑,也不理他,自顾自处理笙歌送过来待她批阅用印的账单。   这时吴承继进来,“昭明君,又有弟子来投奔,这次是外门弟子,一共五人,杜师叔已经作主留下了。”   景白叹了口气站起来,随他去见前来投奔的溟剑宗弟子去了。   钟令仪想到自己叛出灵飞派,纵然和徐珣钱佩这些师兄弟感情依旧,在其他弟子眼里依然是师门叛徒,她连司天晴葬礼都无颜参加,又如何敢去顾衍的结婴大典?最后还是派钟显代表太微宫道贺去了。   钟显走后,钟令仪忽然想起来,司天晴周年祭要到了,应该让他顺便去司天晴坟前祭拜一番,转念又想自己在太微宫遥祭也是一样的,于是作罢。   顾衍的结婴大典,可以称得上是近年来最热闹的庆典,无数修道之士因为回天珠的缘故都想前来一探究竟,灵飞派的请帖因而水涨船高,竟然有人重金求购。顾衍怕有人借机生事,特地缩减结婴大典规模,只给相熟的各大世家门派发了请帖。纵然如此,到了大典这日,依然是高朋满座,宾客如云。极意观和灵飞派互为盟友,关系亲密,张默然亲来道贺;溟剑宗来的是端木枫端木涵父子;散修盟盟主陆辞芳没有来,来的是城主府总管严西范,可谓给足颜面;就连长天门都派了申纪来,奉上重礼。若是别人结婴,谭纶必会亲自前来,趁机拉拢关系,不过两年前谭纶乔装混进灵飞派杀了卢衡,他如果还敢大剌剌上灵飞派,那就不是道贺,而是砸场子了。其他门派世家不用说,来的不是当家家主便是少主,端的是热闹非凡。   申纪此次前来,除了道贺外,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那便是逮着人就要钱。他先是去找端木涵,“端木道友,贵派答应筹借的灵石什么时候能给啊?”   端木涵硬被他拉住,只好说:“这事归度支堂管,我不甚清楚。”   申纪眼睛一眯,冷声道:“端木敬德,浣花城一片废墟,正等着这笔钱救命呢,谁不知道如今溟剑宗度支堂是端木家的,你何必在这跟我打马虎眼!”   端木涵大为不满,心想申如晦不过是谭纶徒弟,星月法会上还曾做小伏低给他倒过茶,态度殷勤得很,如今竟敢直呼他名讳,如此嚣张无礼,当真是狗仗人势,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一脸无奈道:“溟剑宗近来亦是多事之秋,度支堂更是库房空虚,还请申道友耐心等待些时日,一旦各处供奉收上来,必会资助长天门。”   申纪态度强硬道:“少给我在这推脱!原本要的是百万灵石,你们一再讨价还价,师尊体谅你们的难处,四十万就四十万吧,你们在十月份之前若是不给,休怪我们长天门不客气!”   端木涵听的他竟敢出言威胁自己,气得脸都青了。   “你们要如何不客气啊?”端木枫阴沉着脸走过来。   申纪丝毫不惧,“哟,是端木长老啊!”随便行了一礼,懒洋洋道:“如何不客气,端木长老不是深有体会吗,您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端木枫想到被谭纶打伤一事,顿时脸若寒霜。   端木涵见父亲受辱,当即怒道:“竖子尔敢!”   申纪哼道:“这有什么不敢的,长天门敢做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溟剑宗度支堂库房空虚,不是还有你们端木家吗?听说你们端木家除了庄园矿产,还有许多赚钱的营生,旁人可是羡慕得很,什么时候让我们长天门也入股啊?”   端木涵望着申纪得意洋洋离开的背影,气得手都在颤抖,“父亲,长天门欺人太甚!”   端木枫亦是怒形于色,越发痛恨自己实力不济,在谭冲和的淫威下只能一再委屈求全。   申纪威胁完端木枫父子又去找徐珣,这次他态度客气许多,先是拱手为礼,才说:“亭岳兄,长天门自从地动后,弟子们流离失所,浣花城现在还在清理废墟。灵飞派答应资助十五万灵石,至今只给了五万,不知剩下十万什么时候能给啊?”   徐珣斜眼看他,“你是来道贺还是来讨债的?”   申纪忙说:“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眼看冬天就要来临,长天门日子更是难过。亭岳兄,灵飞派若是一下子拿不出十万灵石,先给五万也行啊,总要赶在冬天之前,搭建好弟子们的安居之所。”   顾衍听到后走过来,怒道:“若不是看在西蜀百姓受灾可怜的份上,五万灵石都别想有,你还敢贪得无厌!当日谭纶偷袭杀了我师尊,听说你亦是帮凶,可有此事?”   申纪不料他突然提起卢衡之死,当即吓得冷汗涔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衍施展元婴威势,一步一步逼近他。申纪见他目露凶光,似乎对自己动了杀心,骇得脸白唇青浑身颤抖,战战兢兢说:“玄临真人还请息怒,我只是问一声罢了,十万灵石罢了,没有也就没有,并非什么大事——”   顾衍哼道:“你倒乖觉!还有一事,最近有人谣传说回天珠在我手里,可是你们长天门故意放出的风声?”   申纪心知顾衍这是要继续栽赃嫁祸祸水东引了,咬牙道:“玄临真人,回天珠确实不在我师尊手里,天地可鉴——”   话未说完,顾衍突然施法,一掌将他打飞出去,喝道:“还敢胡说八道!你们师徒联手杀了我师尊,此仇不共戴天,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还不快滚!”   申纪生怕顾衍因为杀师之仇当众将他处决,也顾不得狼狈,连滚带爬走了。   前来道贺的宾客见顾衍大发神威,差点连申纪都杀了,不由得心惊胆战,原本有心试探回天珠下落的人全都识相地打消了念头。   顾衍这招杀鸡儆猴显然把所有人震住了,此后结婴大典再无波澜,宾主尽欢。   端木枫见顾衍一旦结婴,竟然如此威风,对着申纪说动手就动手,显然没把谭冲和放在眼里,对比自己刚才委屈受辱的情形,又羡又妒,心里颇不是滋味。   傍晚时分,客人陆续离开,忙着招待了一天宾客的灵飞派弟子终于能好好歇息了。邹飞燕却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提着食盒来到后山,越往里走越清净,山路也越难行。爬上一处陡峭山坡,顺势往左拐,再走摸约两里路,便是一大片青青坟冢,周围遍植松柏翠竹,这是溟剑宗历代弟子埋骨之地。   她熟门熟路找到一座坟冢,忽然吓一跳,有人伏倒在墓前,似乎睡着了,地上散落着数个空酒瓶。   暮霭沉沉,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不由得凝神静气悄悄靠近。   蒋翊听见动静,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见一年轻女子穿着灵飞派道袍分花拂柳而来,宛如梦中,激动不已,喃喃道:“晴儿,一年了,你终于肯入我梦了吗?你在九泉之下过得还好吗,我和阿吉都很想你——”   邹飞燕尴尬不已,忙叫道:“观尘君!”   蒋翊听的陌生声音,一个激灵醒过来,认出了她,顿时意兴阑珊,挣扎着站起来,半晌道:“原来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邹飞燕低声说:“今儿是司师伯祭日,我来看看她。”   蒋翊很快恢复神智,说:“今日顾玄临结婴大典,灵飞派想必热闹得很,难为你这个时候还想着她。”   邹飞燕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摆在地上,发现墓前放着一大束野花,显然是蒋翊亲手采摘,半晌说:”师伯生前对我们这些弟子很是关照。”   蒋翊叹道:“是啊,她一向与人为善。”想起在山中初遇司天晴时的情形,如今只剩一堆坟冢,不由得泪盈于睫,悲不自胜。   邹飞燕见他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好多待,放下祭食便走了。   暮色笼罩大地,黑暗中所有事物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唯有山风吹过松柏的声音,是那么地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绝望。蒋翊无法再忍受,踉踉跄跄离开了司天晴的坟墓。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170章 静听坟茔(下)   自从顾衍结婴大典后,端木枫便一直心事重重。他没有直接回东海,而是把端木家各处产业巡视了一遍,深切感受到端木一族的危机。因为长天门的欺压,不但谭纶申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连其他人也蠢蠢欲动开始觊觎端木家的财产,想跟在长天门身后分一杯羹。端木家乃是延续千年的名门世家,十数代的财帛积累富可敌国,足以使人眼红心动不择手段,当年的太微宫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近年来溟剑宗不少长老弟子对端木家亦是颇多不满,蒋翊更有过河拆桥不安好心之举,去年端木家的庄园矿产被长天门强占,宗门竟然视若罔闻,一味劝他隐忍,反正损失的又不是自家产业,端木家终究是树大招风,惹人嫉恨啊!自己若是能一举结婴,在强大实力面前,这些隐患危机自是不值一提,到时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可若是结婴失败,一切则休矣!   端木枫一路巡视,结婴一事一直犹豫不决,回到溟剑宗时已经入冬,苍溟城下起了鹅毛大雪。晚上风雪仍未停歇,端木枫从执事堂出来,路过灵兽苑时,远远见门口吵吵嚷嚷围着一群弟子,不由得站住问:“出了何事?”   管事弟子忙站出来说:“这两天雪下得太大,好几处房屋压塌了,弟子们无处可去,便把他们安排到灵兽苑这边暂住几日。”   端木枫扫了一眼,知道这些都是炼气小弟子,地位低微,管事的显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皱眉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安排了吗?”   那管事弟子见他不悦,忙说:“端木长老有所不知,不是属下刻意刁难,实在是那些空置的院子年久失修又湿又冷四处漏风,还不如这灵兽棚温暖干爽呢。”   端木枫骂道:“人怎么能和妖兽住一起?你把宗门弟子当成什么了,岂有人不如兽之理?还有,弟子们住的屋子怎么会倒塌,秋天的时候不就应该翻修吗?”   有弟子嘀咕:“度支堂哪有钱翻修屋子,上上个月的月例都没发呢!”   端木枫想起溟剑宗被迫“借”给长天门的四十万灵石,心里既沉重又愤怒,溟剑宗弟子之所以过得如此艰难,都是因为谭纶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沉默半晌说:“把这些弟子安排到冷凝院去。”   冷凝院是端木枫的私邸,他时常在此打坐修炼。   跟在端木枫身后的执事堂弟子忙答应了。   端木风看着那些年轻小弟子瑟瑟缩缩跟在后面,黑暗中迎着风雪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心情十分复杂,暗想自己还是求道之心不够坚定,以至于一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身为溟剑宗弟子,不说为了自己为了端木一族,哪怕为了宗门为了这些年轻小弟子,也该尝试结婴,以期对抗长天门。   至于能不能成功,一切都是天命!   端木枫静静立在风雪中,就像得道顿悟一般,刹那间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掉头来找蒋翊。   蒋翊本已睡下,听的端木枫深夜前来,只得披衣而起。端木枫没有像往日一样自恃身份摆架子,对着蒋翊恭敬行了一礼,劈头就说:“掌门,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蒋翊被他如此姿态吓一跳,沉吟道:“端木长老先说哪三件事。”   端木枫慢慢说:“第一,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不得有负文琪。”   蒋翊忙说:“这个无需端木长老吩咐,我既然和文琪师妹成亲,自然会好好待她。”   端木枫又说:“我若陨落,希望能让敬德执掌执事堂。”   蒋翊先是吃了一惊,很快猜到他语出惊人背后的原因,脸上神情慢慢变得严肃,半晌说:“若是事不谐矣,这也是理所应当。”   端木枫静静看着他,“端木一族若是有难,还望掌门看在同门的份上援手相助,而不是落井下石。”   蒋翊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   端木枫忽然冲他长揖至地,“如此,我可以放心结婴了。”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端木长老——”蒋翊忍不住叫住他,“您为何,突然要结婴了?”   端木枫正走到门槛处,没有回头,而是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说:“杜大可骂我私心作祟宗门蠹虫,我虽然有私心,却始终不曾忘记自己是溟剑宗弟子,古月远说的对,要抗衡长天门,溟剑宗须得有元婴真人坐镇,一味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是不行的。”   蒋翊默默听着,走过来冲他回了一礼,“端木长老一片公心,着实令人敬佩。”   端木枫自嘲道:“私心也好,公心也罢,这些是非功过,只能等结婴以后再说了。”   蒋翊按捺下心中无数复杂情绪,拱手说:“那就预祝端木长老一举结婴,求得大道。”   端木枫一旦下了结婴的决心,无论端木涵端木宁等人怎么劝阻都不能动摇,祭拜过溟剑宗历代祖师后,他便在事先准备好的洞府里化丹结婴了。   七日后,端木枫结婴过程走火入魔,心脉断裂而亡。   端木一族上下自是悲痛不已。蒋翊下令以长老之礼厚葬,举城同哀。时隔景雍陨落后两年,苍溟城大街小巷又挂起了一片缟素。   消息传到太微宫时,杜大可等人虽然痛恨端木枫,甚至因为他而被逐出师门,可是听到他陨落的消息,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   太微宫四面环山,虽没有苍溟城那么寒冷,却也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雪。去年是暖冬,一场雪都没有下,今年俨然是寒冬,放在屋外的水缸都结了一层薄冰。不过神女湖仍然碧波荡漾,冬日里更是显得烟波浩渺山远水阔。钟令仪不紧不慢划着一叶扁舟,顶着蒙蒙飞雪来到湖中心的一座小岛。   小岛上的建筑早已破败荒芜,不过这并不妨碍景白打坐修炼。自从杜大可他们来了后,就没有安生过,尽管景白骂了一顿,告诫他们不得蛊惑人心,然而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还是时不时有溟剑宗弟子前来投奔。景白嫌闹心,太微宫也不复以往清净,干脆远离众人,经常待在湖心岛这边,或打坐,或练剑,一待就是一整天。   钟令仪到时,他正坐在一座残破的八角亭下打坐。那八角亭四面没有遮挡,飞雪随风飘进来落在他头上身上,像是撒了一层柳絮,而他却恍若未觉,岿然不动。钟令仪踩着积雪走来,路上结了一层薄冰,道路分外湿滑,忽然脚下一滑,啪的一下摔在地上。钟令仪姿势狼狈地倒在地上,连忙抬头,只见景白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她,似在无声嘲笑她,脸色微窘,动作利落爬起来,若无其事说:“这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你还不回去吗?”   景白懒洋洋说:“回去做什么,这里鸟兽绝迹,安静无人,比起专门用来修炼的洞府都不差,景色还更好些。”   钟令仪在他身边坐下,放眼望去,只见雾凇沆砀,天与云,山与水,上下一白,整个天地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静静欣赏着神女湖的雪景。钟令仪忽然捏紧一团雪,对准景白脖颈扔去。   碎雪顺着衣领滑进去,又冰又冷,景白顿时气急败坏,“钟阿如!”   钟令仪咯咯直笑,哼道:“谁叫你刚才笑我!”扭身就要跑。   景白一把抓住她,不让她逃走,没好气说:“我真是比窦娥还冤,你自己摔倒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钟令仪胡乱挣扎,回头看他,“你嘴上没说,心里却在笑。”   “你也太蛮不讲理了!”景白气得按住她,在她臀部拍了两下。   钟令仪又羞又恼,“你打我!”   景白含笑道:“打你怎么了,我里面衣服都湿了,不信你看。”   钟令仪啐了一口,骂道:“登徒子!”   景白挑眉道:“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登徒子的名头!”   钟令仪气得踩了他一脚,觉得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到一边去了。   景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壶酒,挨着她坐下,笑道:“烦请钟宫主施展灵力,把这酒温一下。”钟令仪哼道:“我为什么要替你温酒?”口里这么抱怨,手上却接过酒壶,施展火系灵力,很快酒壶变得滚烫,散发出浓烈的酒香味。   景白倒了两杯酒,先递给她一杯,说:“天寒地冻,喝杯热酒驱驱寒。”   钟令仪接过酒杯,却没有喝,看着远处茫茫水面,半晌叹道:“刚刚收到消息,端木建阳陨落了。”   景白倒酒的动作一顿,酒水洒出来都不自知,声音变得无比干涩,哑声道:“端木长老,怎么会突然陨落?”   “听说是结婴过程走火入魔。”   景白喟然叹息,沉默不语,将杯中酒水倾洒在地上,如此再三。   钟令仪轻轻抱住他,“小白,不要难过,结婴而亡,此乃天命,你我若是想在道法上更进一步,迟早也要面对这一关。”   景白叹道:“我知道,端木长老虽然将我逐出师门,可是以前对我着实不赖,我小时候第一把木剑还是他送的呢。”轻声吟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钟令仪闻言亦是唏嘘不已,眼前水天一色的雪景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两人意兴阑珊回了太微宫。   端木枫一死,景白本以为溟剑宗内部矛盾会有所缓和,毕竟端木枫这一去,端木一族必然势力大减,以前因为支持自己而受到端木家打压迫害的弟子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他甚至天真地想过没有端木枫的阻拦,宗门会不会收回成命,将他和杜大可这些逐出师门的弟子重新接纳回溟剑宗。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事与愿违。   溟剑宗非但没有因为端木枫的离世上下一体团结一心,反而闹起了内乱。端木枫死后,端木涵接手端木一族族长之位,继续执掌执事堂。然而端木涵为人不像端木枫那样强硬霸道,加上修为平平只有金丹中期,威望不足,端木家子弟对他自然不像对端木枫那样敬畏。蒋翊借故撤去端木信度支堂管事之职后,端木信一怒之下离开苍澜岛,带着心腹弟子把一海之隔的盐江城强占了,根本不听从蒋翊的号令,俨然是要占地为王。   景白听到这个消息,简直目瞪口呆,溟剑宗事实上已然四分五裂。 第171章 掌门玉玺(上)   溟剑宗无极殿,各大长老连夜赶来紧急议事。外面狂风呼啸,吹的门窗吱呀作响,殿内气氛更是冷如寒冰。众人难以置信,“端木信竟然带着百余名弟子把盐江城占了,还把附近码头也强行接管了,这是要造反啊!”   古月远看向端木涵,冷声说:“敬德长老,端木信是你端木家的人,他带走的弟子也多是端木家亲属,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说?”   端木涵唉声叹气说:“家门不幸,都是我这个做族长的没有管教好,在下罪责难逃。”   坐在上首的蒋翊沉声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端木信叛乱这事,大家说该如何处理?”   众人七嘴八舌,“端木信想必只是一时糊涂,大家都是同门弟子,岂能自相残杀?”   “咱们若是带领弟子跟端木信他们打起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损失的都是溟剑宗弟子,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是啊是啊,围攻无双城已经损失了一大批弟子,宗门元气还没恢复过来呢,万万不能再起战端了!”   都不赞成对端木信采取强硬手段,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徐锦飞又说:“若不是掌门一意孤行撤了端木信度支堂管事之职,他也不会一怒之下带着心腹手下离开了。”   蒋翊怒视他:“如此说来,是我逼迫的了?端木信连城池都敢强占,还在沿海一带布下防线,俨然是要跟宗门对抗,他若不是早有异心,又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这也是我逼迫的吗?”   徐锦飞见蒋翊动怒,不敢吱声。   其他长老见势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说:“掌门误会了,徐长老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咱们事情若是做的圆滑和缓些,端木信说不定就不会如此了。其实端木信此举说不定是被迫的,掌门你想,他带着百余名心腹弟子离开,这么多的人,难道不要吃不要喝不要修炼吗?这些人好歹是名门正派世家子弟,总不能去做打家劫舍的营生,只能占据城池码头,以供所需了。”   蒋翊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溟剑宗掌门当的着实没意思,之前端木枫泰山压顶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等到端木枫走了,端木信又跳出来作乱,显然没把他这个掌门放在眼里,外面还有景白杜大可等人,成天叫嚣着景白才是溟剑宗继承人,一时间只觉身心俱疲,强打起精神问:“盐江城唐尧城主如何了?还活着吗?”   古月远沉吟道:“虽然还没有具体消息,不过我猜端木信应该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连唐城主都敢杀,大概是被囚禁起来了。”   蒋翊点头,看向端木涵:“敬德长老,端木信是你家子侄,如今他带领端木家弟子作乱,你去盐江城走一趟,劝他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如何?”   端木涵觉得有些为难,端木信为人狠辣果断,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既然已经胆大包天做出叛乱之举,只怕不是那么好劝的,但蒋翊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不容他推辞,最后还是答应了。   蒋翊定下怀柔之策而不是同门相残,众人松了口气,正要散去时,蒋翊又说:“对了,端木信一走,他空下的度支堂管事一职便由古长老兼领,古长老虽说是礼仪堂长老,不过他执掌度支堂多年,兼领个管事一职想必游刃有余。敬德长老,你说呢?”   端木涵因端木信的事受到牵连,正被古月远盯着追责呢,明知蒋翊此举是在趁机削弱端木家势力,却也不敢反对,唯有表示赞同。   古月远只觉蒋翊狠狠打了端木家一巴掌,胸中一口恶气尽出,不动声色扫了徐锦飞一眼,连忙表示自己定当尽职尽责,不负掌门厚望。   徐锦飞脸色一白,古月远回了度支堂,犹如鱼入大海鸟归山林,还有自己这个度支堂长老什么事,迟早不得被他架空啊!   景白这边也在密切关注端木信叛乱一事。这天一大早杜大可急匆匆拦住他,“昭明君,出事了。”   景白正要去湖心岛练剑,闻言停下脚步,问出了何事。   杜大可说:“端木信这小子不是把盐江城占了吗,宗门便派敬德长老去劝他迷途知返,谁知他竟把敬德长老一行人扣下了,如今溟剑宗正乱成一团,不少端木家弟子义愤填膺嚷嚷着要带人围攻盐江城呢。”   景白忧心不已,想了想说:“端木信就算把敬德长老扣下了,难道还敢对他不敬不成?若是一旦动武,倒霉的还不是下面这些充作前锋的小弟子。长老们怎么说?难道就任由溟剑宗弟子自相残杀?”   杜大可说:“长老们一时想必也是束手无策,端木信行事实在太胆大妄为出人意料了。昭明君,端木信已经生出野心,若是任由他继续作乱,今日敢扣押敬德长老,明日就敢残杀同门,后日就敢攻打苍澜岛。自古以来,外敌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内患,长此以往,溟剑宗不用等长天门动手,只怕就要自取灭亡了。”   景白向来佩服他的高瞻远瞩,不由得抬头看他,“杜师弟,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杜大可沉声道:“昭明君,该你出面廓清叛乱,重整乾坤了。”   景白脸色微变,什么都没说,心事重重走了。   吴承继站在走廊里听见了,走过来说:“杜师叔,你让昭明君廓清叛乱,可是昭明君最忌讳的就是同门相残,他又怎么愿意对端木信下手?”   杜大可长叹一声,“昭明君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难免妇人之仁,溟剑宗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生大乱。”   吴承继说:“对我们这些小弟子来说,妇人之仁总比狠辣无情要好。”欲成大事者一旦狠辣无情,首先牺牲的便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弟子,而妇人之仁最后惠及的也是他们这些小弟子。   “这倒也是,不然咱们也不会一心一意追随昭明君了。”杜大可忽然想起一事,问他:“你一直跟在昭明君身边,可曾见过掌门印玺?”   吴承继摇头,“我听说掌门玉玺丢了,这也是大家背地里传言观尘君得位不正的原因,你怀疑在昭明君身上?”   杜大可点头,怂恿道:“我不好直言相问,不如你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   吴承继一脸无语看着他,他不好问昭明君,自己又怎么敢去打听,忽然灵机一动,说:“其实到底在不在,问问钟宫主就知道了。”   追随景白的这些溟剑宗弟子住在太微宫的地盘,眼看年关将近,钟令仪身为主人,按照当地风俗送了些年礼上门,问他们住的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需求。吴承继跟她关系最熟,忙请她坐下,奉上灵果灵茶,说:“我们这些人长住贵地多有打扰,本就感激不尽,竟然还劳烦宫主亲自上门送礼,当真是于心不安。”   钟令仪笑道:“你们住在这儿,又不费我一块灵石,屋子都是自己建的,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太微宫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你们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两人客套一番,钟令仪问他们准备怎么过年。吴承继说:“昭明君还在守孝,我们不好大操大办,无非是祭祀历代祖师,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罢了。”   钟令仪算了算说:“过完年就该除服了吧。”守孝三年是通俗说法,按照礼仪,在第二十七个月举行禫祭,也就是除服之祭,守制便结束了。   吴承继叹道:“昭明君对先掌门当真是情逾骨肉,孝心可嘉。”   钟令仪便说:“归元真人对他也是格外偏爱。”   吴承继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杜大可,忙顺着她的话说:“先掌门陨落前,唯有昭明君陪伴在侧,听说当时钟宫主也在,不知先掌门有没有给过昭明君什么东西?”   钟令仪看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你想打听什么?”   吴承继尴尬一笑,也不拐弯抹角了,“钟宫主,你可曾见过掌门玉玺?”   钟令仪想起两人吵架,景白当了归元真人留给他的青龙伞,自己一时好奇问归元真人给他留了多少宝贝,景白打开储物袋任由她看,当时的确见过两枚印章,便说:“你说的掌门玉玺什么样儿?是拳头大小白玉的呢,还是细长方形墨玉的?”   杜大可激动不已,心想掌门玉玺果然在昭明君身上,先掌门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留给昭明君了,谁还敢说昭明君不是溟剑宗正统继承人,忙说:“是白玉的。”而那块细长方形墨玉印章想必就是开启地下密库的黑印了。   钟令仪走后,杜大可来找景白。景白见到他就头疼,无非又是蛊惑自己重整乾坤那套,不等他开口便说:“杜师弟,端木少卿叛乱,可是你我不过是师门弃徒,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廓清叛乱?此举跟端木少卿又有什么分别,不同样是犯上作乱吗?”   杜大可正色道:“无论有没有被逐出师门,你我始终是溟剑宗弟子,如今溟剑宗大乱,你我难道要袖手旁观,任由事态继续恶化,什么都不做吗?”   景白暗叹一声,无奈道:“你想怎么做?”   杜大可躬身行礼,“昭明君,我欲请出掌门玉玺,号令溟剑宗弟子。”   景白脸色微变,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掌门玉玺在自己身上,自己可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事,半晌说:“杜师弟,你糊涂了吗,掌门玉玺不是在无极殿搁着吗。”   杜大可见他装糊涂,没好气说:“那个玉玺是后来新刻的,我要的是溟剑宗历代传下来的掌门玉玺。”   景白深知这枚掌门玉玺的分量,一旦他拿出来,溟剑宗只怕就要乱上加乱,自是不肯承认掌门玉玺在自己身上,还说:“那枚玉玺啊,不是说没找到吗,想必在地下密库搁着也说不定。”   杜大可若不是亲耳听钟令仪描述过掌门玉玺的样子,几乎要被景白糊弄过去,忍无可忍说:“昭明君,先掌门既然把掌门玉玺和开启地下密库的黑印都交给了你,你就有身负溟剑宗兴衰的重责大任,一味逃避是没有办法的,你不站出来号令溟剑宗弟子,一些左右摇摆的溟剑宗弟子就会被端木信之流拉拢过去,你不作为,就是在助纣为虐啊!”   景白闻言如同受了一击,脸色都白了,好半天颓然道:“罢了罢了,我便把这掌门玉玺交给你,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第172章 掌门玉玺(下)   溟剑宗在各大城池均有商铺,其中最有名的是出售各类法器的大型连锁商铺——万法阁,晋原城万法阁更是首屈一指。这两年溟剑宗内忧外患,度支堂库房空虚,尤其是今年,因为被迫借给长天门四十万灵石,以至于弟子们连月例都发不出来。按照规矩,这些商铺每年正月之前该把一年所得上交宗门,出了杜大可骗走商铺供奉一事后,溟剑宗引以为戒,度支堂早早派了人来,年底就在万法阁等着,只要他们一清账,立即把灵石提走,谁知端木信也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   端木信强占盐江城后,不少散修前来投靠依附,他也是来者不拒,自然是花钱如流水,捉襟见肘之下想起了杜大可的操作,准备来个依葫芦画瓢。晋原城是中原最大的城池,离盐江城不算远,端木信便把主意打到了万法阁的头上,派了三十多个好手,藏在万法阁周围,想等度支堂的人拿到灵石后,他们便抢过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主意是好主意,却因为派来的好手多是溟剑宗弟子,彼此之间都认识,度支堂的人很快发现了端木楚的存在,知道他是端木信的心腹,暗自戒备,又发传讯符通知溟剑宗,让宗门多派弟子过来接应。端木楚知道不能再等了,带人闯进了万法阁,要万法阁掌柜韩奇把灵石交出来。   度支堂派来收取供奉的是端木和,两人同族子弟,他自是不怕端木楚,不但带人拦住端木楚一行人,还把端木楚痛骂一顿,“端木信丧心病狂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他作乱?还有家主,你们竟然敢扣住家主不放,就不怕将来罪不可赦吗!”   提到扣押端木涵一事,端木楚十分心虚,睁眼说瞎话:“家主来盐江城做客,我们好吃好喝招待周全,不过是晚几天回去,何来扣住不放之说啊。”   端木和冷笑一声,“你再怎么狡辩也没用,我看你们这些背叛师门的人到时候有什么好下场!”   跟在端木楚身后的溟剑宗子弟听到这话,全都脸色一白,显然被他戳中心事。想也知道,不是人人都像端木信那样胆大妄为,许多人对背叛师门犯上作乱一事还是十分畏惧,无奈上了端木信的贼船,亦是身不由己。端木信可不是好相与的,在强占盐江城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反对,当即被他杀了示众。端木楚见状不妙,忙说:“我们并非背叛师门,而是心怀忧愤,不平则鸣,此乃大义之举!”   端木和被气笑了,“你们如何心怀忧愤,不平则鸣啊?”   端木楚大声说:“蒋观尘得位不正,人心不服,如何有资格当溟剑宗掌门?我们这些弟子自然心怀不平,为宗门将来忧心不已了!”   端木信跟蒋翊向来不对付,当年在灵飞城时还曾狠狠得罪过蒋翊,蒋翊后来当上溟剑宗掌门,他是又气又恨又羡又妒,无奈被端木枫压着,心里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忍着,端木枫一走,他向来不把为人和软的端木涵放在眼里,加上受了蒋翊的气,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拉起人马单干了。虽然是叛乱造反,也得有个大义凌然的借口,他的借口便是蒋翊得位不正,迫害同门,他们占据盐江城是无奈自保之举。因此端木楚的话一说完,身后弟子忙跟着喊:“对,我们都是为了宗门将来,此乃大义之举,我们不是师门叛徒!”   端木和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杜大可带着人施施然从万法阁楼上走下来,好整以暇说:“端木楚,你说观尘君得位不正,人心不服,那是要尊端木信为掌门了?”   杜大可以前是金丹后期,修为和端木信相当,端木楚、端木和这些人在他面前都矮了一头,见到他均吃了一惊,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端木楚强笑道:“杜师叔,不成想在这里见到您,您这一向可还好?”   杜大可走到他面前,突然把脸一变,“少跟我套近乎,你还没回我的话呢!”盯着端木楚身后的溟剑宗弟子,大声喝问:“你们是要尊端木信为掌门吗?”   众人皆不敢直视他,亦不敢回答。   杜大可露出轻蔑的表情,“端木信算个什么东西,溟剑宗什么时候轮到他作主了?你们把昭明君置于何处?”   听到昭明君三个字,端木楚脸色微变,探头往后看了看,生怕景白突然出现。无论修为、名声还是人望,端木信根本没法和景白相提并论。   杜大可环视全场,眼睛从端木楚、端木和、以及万法阁掌柜韩奇等人身上一一看过去,负手而立,扬声道:“今日我来,是奉昭明君之令,前来收取万法阁这一年的供奉。”   端木楚脸上露出了然之情,嗤笑道:“我们自然是不敢和昭明君比的,可是度支堂的人就在这里,昭明君竟然公然索取宗门的供奉,此举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   不少人跟着起哄:“对啊,昭明君凭什么拿走宗门供奉!”   杜大可大喝一声,“凭什么?问得好!”   众人全都吃惊地看着他。   等大家静下来,他拿出一物,高举在前,“就凭这枚溟剑宗历代传下来的掌门玉玺!”   众人见到那枚掌门玉玺,全都震惊不已,万法阁的大堂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端木楚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杜大可瞥见了,说:“你是不是怀疑这枚掌门玉玺是假的?无妨,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说着把玉玺递给他,任由众人验看。   玉玺在端木楚、端木和、韩奇等人手上过了一遍,这种传承千年的宗门重宝怎么可能做的了假,像韩奇这样阅历丰富的老弟子只需扫一眼,便能确定这枚掌门玉玺比真金还真。其实只要动一动脑子便能想到,先掌门一向视昭明君为宗门继承人,掌门玉玺在昭明君身上,原本就合情合理。   韩奇年长,历经风浪,比别人想的更深一层,昭明君此刻拿出掌门玉玺,无异于向所有弟子表明他才是溟剑宗合法继承人,这是要重归宗门了吗?   三方人马齐聚晋原城万法阁,韩奇这个主人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溟剑宗弟子,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自家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必同门相残,徒惹外人笑话!万法阁的账目还没理清呢,灵石也都在钱庄里存着,如此大一笔数目,你们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这会儿就是问我要我也拿不出来,大家还是先散了吧。”   杜大可此番赶来晋原城,就是为了亮出掌门玉玺,昭告天下,在韩奇的劝说下,很快便走了。端木和等度支堂弟子被杜大可这一手弄的心神大乱,自己代表宗门的身份似乎都因此成了笑话,无精打采跟着走了。最后端木楚也只能离开,不过他多了个心眼,派了两个弟子留下来盯着万法阁,以防杜大可和端木和的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瞒着他偷偷把灵石拿走了。   不过他再怎么盯着也没用,韩奇和杜大可本就相熟,在杜大可拿出掌门玉玺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所偏向。如今溟剑宗已经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方是以蒋翊为首的代表溟剑宗权威的宗门势力,一方是犯上作乱的端木信端木楚等人,还有一方是被迫流亡在外的景白杜大可等人。端木信不必说,看着声势浩大,席卷城池,实则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景白这方势力,都是被压迫残害的弟子,逼不得已来投奔他,这些人对他可谓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凝聚力最强,原本人数不多,不过百余人,对溟剑宗正统势力构不成威胁,然而他现在拿出了掌门玉玺,形势立即逆转。   以前大家都说景白才是先掌门认定的宗门继承人,终究只是口头说说,放到台面上,谁都可以不承认。现在掌门玉玺一出,证明了景白继承人的身份是合法的,铁证如山,就连反对者都说不出话来,代表溟剑宗权威的宗门势力自然而然向他倾斜,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韩奇偷偷来找杜大可,把原本应该上交度支堂的供奉给了景白。他和溟剑宗大多数弟子一样,对宗门乱象秉持的是中立态度,谁代表宗门权威,他就支持谁,以前代表宗门权威的是蒋翊,现在要转移到景白身上了。只不过韩奇人老成精,比旁人见机更快,察觉到景白是大势所趋,更能代表溟剑宗正统,很快便旗帜鲜明站到他这边。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掌门玉玺的事传到溟剑宗后,原本支持蒋翊的弟子开始观望动摇,原本中立的弟子转而主持景白,原本支持景白的弟子就更不用说了,翘首以盼他的回归。就连各大长老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蒋翊明显感觉到自己威望大减,他开始支使不动人了。   端木信叛乱后,蒋翊是一心想平叛维护自己掌门权威的。然而端木涵被扣押,端木宁接手端木家势力后,根本不听从他的调度,只是一味和端木信联系,让他快把端木涵放回来。端木宁和端木信是同族兄弟,素来关系亲善,怎么会去参与对他的讨伐,更何况他跟蒋翊之间早有过节,自是不予理会。蒋翊只好跟赵桓商量,赵桓倒是一心一意支持他,集合了数百守卫城门的弟子,表示要去盐江城平叛,结果这些弟子闹了起来,说大家同门师兄弟,又沾亲带故的,怎可自相残杀,纷纷表示不干,赵桓亦是无可奈何。   到了年底,端木涵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对端木信并无什么恶语,还为他说话,说他当初作乱都是一时糊涂,如今已经心生悔意。溟剑宗各大长老顿时觉得端木信这事并非不可挽回,只要好生劝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定能兵不血刃化解这场叛乱,岂不是皆大欢喜!因此武力平叛一事不了了之,改为谈判拉锯。   杜大可知道后却是嗤之以鼻,对人说:“你见过猛虎放出笼子,还会乖乖回去的吗?对付犯上作乱的叛徒,就得使用雷霆手段,不然如何震慑后人?”   溟剑宗长老堂和端木信前后谈判了三个月依然没有结果,倒是传来了盐江城城主唐尧因为不肯与端木信同流合污而被杀的消息,杜大可勃然色变,立即来找景白:“昭明君,不能再坐视端木信继续作乱了,再过三个月,端木信破罐子破摔,说不定就要攻打溟剑宗了,到时候血流成河,悔之晚矣!”   景白一脸无奈说:“杜师弟,我又能怎么办呢?你不会想让我单枪匹马把端木信杀了吧?且不说我闯不闯得过盐江城的护城大阵,就是端木信本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啊。”   杜大可气道:“昭明君,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该站出来号令溟剑宗弟子——”   景白打断他:“溟剑宗自有掌门长老们坐镇,我凭什么越俎代庖站出来号令溟剑宗弟子?你将宗门法度置于何处?若以后人人都学你我这样,一旦有个什么事,便打着廓清叛乱的旗号为祸一方,你我岂不是始作俑者罪大恶极?你就不怕背上一世骂名吗?”   无论杜大可怎么劝说,景白都不愿行此悖逆之事。 第173章 山花烂漫(上)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阳春三月,太微宫包围在青山绿水之间,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一片生机盎然。天气晴和舒适,钟令仪在神女湖边考校成木、卫潜这些小弟子法术练的怎么样。这些弟子都只是刚刚入道,不是炼气一层就是二层,只会凝个水或施个火什么的,有紧张的甚至连符箓都不会用,其中表现最好的是卫潜,不愧是金木双灵根,已经炼气三层了,不过在斗法中却输给了诡计多端的成木。钟令仪正温言勉励两人继续努力,见钟显神色匆匆飞奔而来,知道有事,让两人先下去了。   钟显小声说:“姑姑,溟剑宗来人了。”   近一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溟剑宗弟子前来投奔景白,钟令仪都习以为常了,说:“来就来呗,领他们去见昭明君便是。”   钟显咽了咽口水说:“这次不一样,浩浩荡荡来了上百人,领头的是古月远古长老。”   钟令仪听的皱眉,溟剑宗这是想做什么,攻打太微宫吗?让人赶紧通知景白,自己则带着钟显在谷口处拦住了古月远一行人。   古月远没有硬闯太微谷,而是规规矩矩在谷外等着,见到神情戒备的钟令仪也是客客气气行礼,表示自己这些人是来迎昭明君回溟剑宗的。   钟令仪松了口气,领着一大群人进了太微谷,半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景白,便把这群人扔给他处理,自己则回到湖边,继续盯着小弟子考校法术去了。   景白把古月远领进自己住的草庐,其他人自有杜大可、吴承继招待。古月远先给景雍画像上了三炷清香,这才坐下说话,“昭明君,苍溟城大乱了。”   景白眉头紧皱,“苍溟城怎么会大乱?”   古月远叹道:“这段时间以来,宗门一直在和端木信谈判,谁知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根本就不想归还盐江城。端木信叛乱,宗门竟然不能钳制,随着时间的发酵,影响越来越恶劣。宗门这一年来总是拖欠月例,弟子们本就不满,又因为派系不同,经常发生冲突,打架闹事不断,加上端木信的事,让人察觉到了宗门的外强中干,端木信这样的叛徒都活得风风光光一呼百应,宗门还拿他没办法,自然有的是人效仿,一些别有用心的弟子便趁机打砸抢制造骚乱为自己谋取好处,打砸抢的人一多,宗门也管不过来,更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如今苍溟城乌烟瘴气乱成一团,无数普通百姓无辜遭殃,甚至有人家破人亡,更有十多名宗门弟子因为街头斗殴而殒命,上百名弟子受伤。”   景白听的震惊不已,没想到溟剑宗竟然乱成这样。   古月远语重心长说:“昭明君啊,人心沦丧至此,须得有人出来收拾乱局啊!”   景白半晌问:“掌门和各位长老呢?”   古月远说:“诸位长老亦是心思各异,一些带头闹事的就是他们亲信弟子,有些长老甚至包庇纵容,纵的他们越发肆无忌惮。至于蒋观尘,他若是管得了,事态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失控的地步?昭明君,你该回去主持大局了!”   景白垂眼看着手里的茶水,许久没说话,直到古月远快坐不住了,才说:“古长老,你带着这么多弟子来找我,蒋师兄知道吗?他怎么说?我回去又要如何主持大局?”   古月远神情一凝,沉声道:“蒋观尘上不得人心,下放纵弟子,外不能平乱,内无法服众,合该退位让贤。”   景白慢慢说:“我知道了,你们说是迎我回溟剑宗,其实是让我回去逼宫。且不说人心在不在我,蒋师兄愿不愿意退位让贤,如此犯上作乱,是身为溟剑宗弟子该做的吗?”   古月远早从杜大可那里知道景白的态度,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劝说了,正色道:“昭明君,我知道你为人忠义,不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是你为了顾忌自己的清白名声,就不管溟剑宗那些被欺压迫害的小弟子们了吗?苍溟城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何其无辜!如今乱的还只是苍溟城,你信不信再过三个月,动乱便将蔓延整个东海!”   景白心神震动,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看着他欲言又止。   古月远干脆撩起道袍跪了下来,痛心疾首说:“昭明君,看在东海无辜百姓的份上,你就随我回溟剑宗吧!”   景白忙扶他起来,看着古月远鬓边苍白的头发,心想两年不见而已,古长老竟然老了这么多,想必是因为宗门之事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所致,自己又怎能推卸责任呢,就算日后担上篡逆之名,也不能任由溟剑宗继续这么乱下去了,静默半天说:“罢了,我随你回溟剑宗便是,不过在回去之前,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景白一个人在神女湖边坐了一下午。夕阳西下时分,曾普、曾青石摇着小船过来,两人抬着一大篓的鱼下船。曾普冲景白笑道:“昭明君,今天收获颇丰,竟然抓到了一条十来斤重的白鱼,白鱼能长到这么大可真难得。”   曾青石则抓起那条大白鱼,兴致勃勃拿给景白看。   景白被两人简单的快乐感染了,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白鱼,想必滋味一定很肥美。”   曾青石便说:“昭明君,我把这条鱼送去你那里吧,你也尝尝。”   景白忙说不用。   曾普不容拒绝说:“一条鱼而已,不算什么,昭明君无需客气。”又吩咐曾青石:“今天溟剑宗来了客人,你把这半筐鱼给他们送去。”曾青石答应着去了。   曾普提着另外半筐鱼要送去太微宫厨房,景白忽然叫住他,“曾村长,我有些事想要请教你。”   曾普很是诧异,忙说:“不敢不敢,昭明君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景白扫了扫旁边的石头,请他坐下说话。   曾普见他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之事,也不催促,坐在一旁耐心等着他开口。   景白酝酿了好半晌才说:“曾村长,你年纪大些,又是本地人,本地男子向女子求亲有什么风俗吗?”   曾普闻言笑了,眼神鼓励看着他,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俗,只要真心诚意,让对方感觉到你对她的爱意便可。”   景白脸色微红,“总要有所表示吧,我听说有送大雁的。”   曾普笑道:“那是正式提亲纳采之礼,若是私下求得女子的同意,送一对四处扑腾呱呱乱叫的大雁只怕不像吧。”   景白想到那个场景,那也太大煞风景了,神情不由得一窘,又问:“曾村长,你夫妻和美,子孙满堂,你跟你夫人又是如何求亲的呢?”   “啊,那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扶苏真人还在世呢。”曾普想到年少时的往事,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柔之情,“我们山里人家,也没什么讲究的,我那时不过是个一贫如洗的少年,饭都吃不饱,什么都没有,幸好贱内不嫌弃。有一天春光正好,我把贱内约到山后的树林里,将自己亲手做的茉莉花手环送给她,她收下了,事情就成了。”他至今还记得那串茉莉花手环散发的清幽香气,以及妻子脸上幸福羞涩的笑容。   景白若有所思,谢过曾普,沿着神女湖往山脚下走去。   钟令仪忙了一天,晚上回到自己房间,一推门见景白正襟危坐坐在那里,一副有话跟她说的样子,心下了然,没好气说:“你要回溟剑宗了是不是?大晚上的专门等在这里,是来跟我辞行的吧?什么时候走?”   景白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   钟令仪见他这样,越发来气,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哼道:“走吧走吧,我又没拦着你!你这一回去,想必是要收拾乱局大展拳脚了,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来太微宫了吧!”   景白微微一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阿如,你舍不得我走是不是?”   钟令仪甩开他,嗤笑道:“谁舍不得你了,少自作多情!”走到屏风后面,见自己睡的床里外两层床帐都放了下来,整张床遮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咦”了一声,说:“我早上起来,明明把床帐挂起来了,谁放下的?”说着掀开床帐,忽然愣住了。   只见床上放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这些鲜花都是寻常可见的山花,她认得的便有杜鹃花、玉兰花、桃花等,数了数一共有九种,按品种一把把捆扎起来,装饰以绿草绸带,端的是姹紫嫣红,满屋春色。   她望着床上这些花一时愣住了,回头去看景白。   景白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钟令仪进屋时满肚子的气忽然抚平了,顺势在床边坐下,拿起一束星星点点米粒大的绿叶白花问:“这是什么?”   景白在她旁边坐下,说:“是清明花。”   钟令仪忙伸头细看,“啊,这就是神女湖边到处都是的清明花吗?这么收拾整饬一番,还挺好看,香气也好闻,你哪弄来这么多的花?”   “都是我亲手摘的。”   钟令仪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到底想干嘛啊?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动的。”   景白被她看的神情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说:“阿如,我心悦你已久,原本早有此心,碍于守孝,一直拖延到现在。明天我就要回溟剑宗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我明知自己自私,还是忍不住想问你——”   钟令仪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心情也跟着紧张期待起来,果然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问:“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从此以后,长长久久永生永世在一起。”   她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生怕自己当场出丑,想要缓解下紧张的心情,便玩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景白闻言脸色都变了,定了定神,语气干涩道:“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就继续相思,就像之前二十年那样。”   钟令仪整个心仿佛泡在糖醋里,又酸又软,又轻又甜,伸手紧紧抱住他,轻声道:“你还记得以前我说要嫁给你的话吗?并不是随口说着玩。”   景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阿如,你愿意的是吗?”   钟令仪见他呆头鹅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景白梦想成真,激动不已,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站起来,飘飘然往外走。   钟令仪起身拉住他,没好气说:“你说了这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就想一走了之了吗?”双目含情,欲语还羞望着他。   景白一直如在梦中,此刻脑子意外清明起来,口干舌燥说:“美人在怀,我可不是柳下惠。”   钟令仪红着脸不答,牵着他宽大的道袍往床边带。   床帐放下,旁边桌上堆满了烂漫山花,满室幽香。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第174章 山花烂漫(下)   晨光熹微,窗外传来鸟儿叽叽喳喳扑腾跳跃声,钟显被吵得睡不着,干脆起床,准备去神女湖边练剑。推开房门,刚伸了个懒腰,忽然见景白从斜对面钟令仪房间出来,穿的道袍皱巴巴的,明显是昨天的,惊的双目圆睁,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景白也看见他了,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点点头离开了。刚出了太微宫,迎面碰上杜大可,见到他说:“昭明君,昨晚已经通知下去了,弟子们也都收拾好了,咱们用过朝食就出发吧。”   景白摇头说:“不行啊,今天还不能走。”   杜大可以为他反悔了,有些急了,质问道:“为什么?昭明君,溟剑宗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际,你怎能出尔反尔——”   景白挥手打断他:“因为我要成亲。”   杜大可吃惊地看着他,好半晌反应过来,“昭明君,你要成亲?什么时候?”   景白说:“就在今天,等我成完亲,再随你们回溟剑宗。”   两人昨晚共度春宵,两情相悦,水到渠成,钟令仪不觉得有什么,景白却有些愧疚,坚持一定要先成亲,不然自己跟那些负心薄幸之人有什么两样?钟令仪不是注重仪式的人,再说她父母已逝,又没有别的亲戚长辈,也不愿举行什么婚礼,对于成亲自然是越简单越好,随口说:“那就今天吧,大家见证一下,走个过场就好,无需那些繁琐礼仪。”   景白和钟令仪的本意是昭告众人,大家一起吃顿饭,到了黄昏象征性举行婚礼跪拜仪式便可,连婚服都准备用红绸代替。两人如此不在意,其他人知道后却是大不赞同,都说:“婚礼仪式再简单,该有的还是要有。”   古月远听说景白和钟令仪成亲的消息分外高兴,说此乃喜事,就算时间仓促,也应当郑重以待。当即把溟剑宗弟子派出去采买婚礼所需之物,更命令杜大可无论买也好借也罢,都要在黄昏之前把两人的婚服弄来。   太微宫的人也是,被钟令仪忽然要成亲的消息惊呆了,光是准备宴席就忙的团团转,曾青石把成木、卫潜这些小弟子全部拉出去采购帮忙了。太微宫这边由曾普出面,溟剑宗是古月远,两人一天之内硬是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仪走完。一时来不及准备聘礼,古月远和杜大可商量后拿出十万灵石,在场所有溟剑宗弟子每人添一件礼物充作聘礼,以示对太微宫的看重。   到了黄昏时分,景白身穿婚服,在众人簇拥下将同样盛装的钟令仪迎到自己住处。婚礼虽然仓促,却因为大家的重视,一点都不显得简陋,反而十分隆重。两人在景白守孝的草庐里,在众人见证下,对着景雍的画像跪拜,跪过天地,拜过祖师,礼仪既成,婚姻缔结,景白和钟令仪从此以后便是夫妻了。   两人原本只想简单走个过场,谁知太微宫采买婚庆之物动静闹得太大,大家听说昭明君和太微宫宫主成亲,长洛城朱城主、扶苏园主人戴老甚至极意观连夜派人送来了贺礼。景白和钟令仪少不得出面招待,客人一拨拨的来,一直闹到大半夜都没完。第二天就连长天门齐休都派人补上了贺礼,不过这时景白已经带着溟剑宗的人离开太微宫了。   景白一行人乘坐法器马不停蹄赶到苍溟城,他站在溟剑宗巍峨高耸的内城门前,一时犹豫不前,问古月远:“古长老,大家欢迎我回来吗?”   古月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示意他看看跟在身后支持他的这些溟剑宗弟子,说:“昭明君,进去吧,人心是属于你的,没有人会出面阻拦。”   守城门的弟子认出了他,欢呼叫道:“昭明君回来了!”众人顿时轰动起来,兴奋不已,四处奔走相告:“昭明君回来了!”   一时间“昭明君回来了”这句话很快传遍整个溟剑宗。   果然从城门口到无极殿,景白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他的弟子无不对他躬身行礼。溟剑宗乱成这样,人人自危,大家全都把矛头指向蒋翊,就连一些长老们为了推卸责任,也把罪责归咎于蒋翊无所作为,愧为掌门,如此一来,景白自然而然成了人心所向。大势之下,人若转蓬,就算有人对景白的回归不满,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就连跟蒋翊素来亲近的赵桓,都没有站出来阻拦,只是一边通知蒋翊,一边训斥弟子们,让大家各司其职,莫要引发骚乱。这是昭明君和观尘君之间的较量,今天过后,究竟谁能执掌溟剑宗,其他人静静旁观坐等结果就是。   景白越往前走脚步越沉重,最后停在无极殿殿外,知道蒋翊在里面等着他,却始终不肯进去。   杜大可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对古月远说:“古长老,你去劝劝观尘君,若是能主动让贤,大家也不用这么为难。”   无极殿厚重的殿门被推开,阳光射进来,照出坐在掌门宝座上蒋翊模糊的轮廓。他正在专心擦拭照青剑,闻声抬头,见是古月远,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嗤笑道:“我还以为是景师弟呢,怎么他怕见我?所以派你来打头阵?”   古月远行了一礼,说:“观尘君,事到如今,人心尽失,你还坚持什么呢?若是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大家好商好量,彼此留个体面,以免刀兵相见,岂不是皆大欢喜?”   蒋翊弹了弹手上光可照人的照青剑,照青剑顿时发出清越的嗡鸣声,这才不紧不慢说:“这么说,你们想让我退位让贤是不是?”   古月远叹道:“您何必明知故问。”   蒋翊忽然目光一凛,照青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金光,厉声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景白若想当这个溟剑宗掌门,就让他踩着我的尸体往前走!”   古月远知道以他的心性,是绝不肯就此退位认输的,唯有一声长叹。   蒋翊忽然抬头看着外面,扬声道:“景师弟,你想要坐这个位置,就自己来拿吧!”   景白心情复杂出现在门口,静静看着蒋翊说:“蒋师兄,咱们同门师兄弟,自小一块聆听师尊的教诲长大,一定要如此吗?”   蒋翊叹道:“景师弟啊,现在是你在逼迫我啊!”   景白沉默半晌说:“蒋师兄,我不要掌门之位,只要你允许我出面主持大局平定叛乱即可。”   古月远、杜大可等人听的他这么说,一时都急了。   蒋翊摇头道:“景师弟,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出面主持大局,我又算什么,你的傀儡吗?我宁可死,也绝不愿仰人鼻息色苟活。溟剑宗历代掌门之争,就没有不流血的,你我又怎能例外?”   景白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蒋师兄,你我师兄弟啊,非要自相残杀吗?”   蒋翊提着剑走下掌门宝座,每走一步,他的脸色便坚毅一分,身上杀气也越来越浓,一字一句说:“景师弟,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了你,再也无人敢挑战我的掌门权威。”   景白察觉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知道今天这一战避无可避,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收拾好心情,沉声道:“既如此,那就请蒋师兄赐教。”祭出斩霜剑,迎上光芒大盛的照青剑,一青一紫两道剑气凶狠缠绕在一起。   一时间无极殿内灵力激荡、剑气纵横。在两人交手之前,古月远、杜大可等人已经退出去了。蒋翊的青色剑气霸道而猛烈,气势如虹,一出鞘便掀起滔天巨浪,似乎要把一切毁灭,他对景白确确实实下了杀心。而景白的紫色剑气犹如一条小船,无论风浪多大,始终随波逐流屹立不倒。   蒋翊不由得露出惊异之色,两人一同受教于景雍门下,对彼此剑法知之甚深,景白的剑法跟他一样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只要一剑在手,无坚不摧,他才会一上来就放出大招,意欲抢占先机,可是景白的剑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和了?如春风化雨一般,随手便将他的攻势一一化去。他脸色变得更凝重了,这说明景白这几年被逐出师门,非但没有意气消沉,剑法反倒大有长进。   一开始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过后,蒋翊显得有些后继无力,而景白却仍然游刃有余,甚至斩霜剑刺到他面门时,故意滑了开去,明显是在让着他。蒋翊一时间既羞愤又悲哀,自己自从当上溟剑宗掌门后,每天俗事缠身,再也没有静下心来好好修炼过,照青剑都因此黯然失色不少。自己忙于争权夺利的时候,反观景白,万事不理一心修炼,看他这灵力充沛的样子,俨然已到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只差一脚就能结婴了,自己还是落了下乘啊。   想到这里,蒋翊只觉心灰意冷,自己终究还是不如景白吗?师尊之所以格外看偏爱景师弟,也是因为自己不如他吗?他在这边胡思乱想,手上动作不免迟疑几分。当斩霜剑刺进他胸前又倒飞出去时,他看着身上缓缓渗出的血液脸色一白,景白手下留情,斩霜剑只刺进一寸,并未伤及要害,蒋翊之所以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住,主要因为伤的是尊严脸面,这比身体上的伤害更让他难以忍受。   景白劝道:“蒋师兄,你状态不佳,不是我对手,就此罢手吧。”   蒋翊恍若未闻,照青剑在头顶盘旋,他又祭出另一把七星剑,齐齐攻向景白。   这把七星剑曾在星月之争上大放异彩,蒋翊就是靠着它打败段魏,摘得星月魁首。景白见他亮出七星剑,神情不由得变得凝重,催动灵力,斩霜剑周身紫光环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蒋翊射去,剑气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   蒋翊忙运起照青剑阻挡,汹涌澎拜的青色剑气爆炸开来,斩霜剑剑势受阻,停了一停,竟然中途停下,然后不停旋转,一飞冲□□蒋翊冲去。蒋翊没想到景白剑法已到如此高深的造诣,自己早已被甩在身后,眼看斩霜剑越来越近,他本可以催动七星剑拦截,忽然间万念俱消,什么防护都不做,任由斩霜剑刺进他丹田,体内金丹瞬间破裂。   景白见状大惊,忙撤回斩霜剑。   蒋翊缓缓倒在地上,身下血流如注。   景白赶紧上前抱住他,双目通红,质问道:“师兄,你为何要如此!”   蒋翊喘息道:“因为我不甘人下,又不堪重任,唯有一死了之。”   景白悲不自胜,默默流泪,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抵在他身后,不停给他输送灵力。   蒋翊摇头说:“师弟,不用费事了,我对不起你,不过再来一次,哪怕知道结局如此,我还是会这么做,没什么可后悔的。”   景白听了心下越发难过,忙说:“师兄,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比我更胜任掌门之职。”   蒋翊微微笑道:“你不记恨我,那就好。师弟,以后你就是溟剑宗掌门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溟剑宗内部派系林立,利益不同,人心不同,你身为掌门,不是光靠仁德就可以的,还要有威严手段,该狠心时就得狠心,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掌门,你要向师尊学习。”   景白垂泪道:“是,我知道了。”   蒋翊停了停,继续说:“端木信叛乱,你要趁机立下规矩,无论谁求情,绝不可轻饶,不然后患无穷——”说到这里,他已是气若游丝。   景白眼看他快不行了,哽咽道:“宗门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师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蒋翊叹息道:“阿吉——”   景白忙说:“师兄放心,我定会将阿吉好好抚养长大。”   蒋翊微微颔首,吃力地说:“还有一件小事,章彦之章师弟他虽未成婚,但在灵飞城有个相好,生了个儿子身具灵根,我本想等他大些收在门下——”   景白露出吃惊之色,没想到章彦之的死对他影响如此之深,忙说:“我一定收他为徒。”心想蒋师兄因为杀了章师弟一直为人所诟病,弥留之际依然想着这事,可见心中之悔恨,那么自己亲手杀了蒋师兄,将来世人又会如何看他呢?   蒋翊慢慢闭上眼睛:“如此,再无挂念,只是负了晴儿,只怕她九泉之下也不愿见我——”   景白颤抖着手摸到他鼻下,声息全无,只觉心如刀绞,痛不可抑,一时间泣不成声。 第175章 平息叛乱(上)   古月远、杜大可等人看着地上蒋翊的尸体,尽皆默然,心中亦悲恸不已。杜大可见景白抚尸痛哭,轻声安慰道:“昭明君,还请节哀,观尘君的后事该如何处理?”   景白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强忍悲伤,收起眼泪,哑声道:“鸣丧钟,以掌门之礼厚葬。即刻召集所有弟子,就在无极殿外面的广场,我有话要说。”   九九八十一声的丧钟响起时,整个溟剑宗为之悚然,待大家知道是蒋翊陨落后,来不及心惊,便听的昭明君召见,全都不敢拖延,立即从四面八方赶来无极殿。一个时辰后,无极殿外的广场已是黑压压一片。   景白出现在广场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他的身影一出现,底下原本嘈杂的嗡嗡声肃然一静,很快偌大的广场鸦雀不闻,唯有春日下午的风声吹的衣衫猎猎作响。   溟剑宗七大长老均站在台下,端木涵、端木宁也在。景白从各大长老脸上看过去,说:“从今天起,我就是溟剑宗掌门了,诸位可有异议?”   古月远、杜大可带头躬身行礼,“吾等参见掌门。”   众人连忙有样学样,“吾等参见掌门。”一时声震于天,就连端木涵、端木宁父子都不例外。   景白点头说:“那好,我现在就号令所有弟子,即刻出发盐江城,廓清叛乱!”   端木涵吃了一惊,小心翼翼说:“掌门,现在就出发吗?”   景白神情严肃说:“不错,现在就出发,我要连夜拿下盐江城,绝不容忍端木信继续犯上作乱!”   诸位长老被他的决定吓了一跳,有人劝道:“掌门,平叛一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啊。”   景白态度强硬说:“我意已决。我们这么多人,又是师出有名,难道还怕区区几个叛贼吗?此事已经拖的够久了,不能再放任对方继续作乱,廓清叛乱就是要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我问大家,你们怕了吗?”   众人皆高声回应:“不怕!”   其他有心劝阻的人被这气势如虹的场面镇住了,没想到景白如此得人心,可谓是一呼百应应者云集,众意难违,不敢再反对。   景白看向端木宁说:“曼成师弟,我欲以你为先锋,你愿不愿意?”   端木宁心里自是不愿的,这不是让他们端木家自己打自己嘛,可是景白初为掌门,此举明显是要拿他立威,他若是敢拒绝,还不知道景白要如何收拾他,刚才他可是看见了,蒋观尘的尸体就在无极殿里躺着呢,只得拱手说:“属下遵命。”   景白颔首,看向古月远:“古长老,安排下留守的弟子还有乘坐的法器,一个时辰后大家在城门口集合,前往平叛者,多发一个月月例。”   众人听到可以多领一个月月例皆欢呼不已,心想咱们这么多人,倾巢出动对付几个叛贼,又有昭明君坐镇,简直是三个手指捡贝壳——稳赢,因此人人都想跟着去盐江城平叛,谁也不愿留下来值守。   杜大可见此情景对景白说:“闻战则喜,平叛已经成功一半,恭喜掌门!”   景白叹道:“有什么好恭喜的,不过是同门相残罢了。”   杜大可哎了一声,不说话了。   古月远凑过来小声说:“掌门,库房空虚,那多发的一个月月例只怕一时拿不出来啊。”   景白拿出一枚细长形墨玉交给他,“古长老,这是开启地下密库的黑印,盐江城你不用去了,等下你带着度支堂的人去密库看看,我曾经跟随师尊到过里面一次,其中有不少奇珍异宝,想必应付大家一个月的月例应该不成问题。”   古月远松了口气,说:“原来掌门心里早有成算,那就无忧了。”   太阳还未落山,溟剑宗弟子乘坐法器浩浩荡荡向苍澜岛港口进发,然后在港口换成灵船,半夜时分到达盐江城城外,排开阵势,将盐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端木信收到消息时已经睡下了,一边穿衣服一边听端木楚说话,话未听完惊的呆立当场,手里腰带掉了都不自知,“观尘君死了,昭明君杀的?”   端木楚亦是骇得脸色发白,“对,就在今天,观尘君一死,昭明君就带人把盐江城围了。”   端木信还沉浸在蒋翊死亡的消息中回不过神,难以置信说:“昭明君何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雷厉风行了?”   端木楚急道:“大兄,现在咱们怎么办啊,昭明君把咱们围了,这是要瓮中捉鳖啊!”景白连蒋观尘都说杀就杀了,他们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端木信强作冷静问:“昭明君带了多少人?”   端木楚一脸绝望说:“听说整个溟剑宗弟子能来的都来了。”   端木信这下亦是六神无主,结结巴巴说:“倾巢而动?对付咱们百十来个人?”   凡是跟着端木信作乱的人只要登上城门,便能看见对面密密麻麻站着的溟剑宗弟子,足有数千名之多,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哪里还有抵抗之心。   景白携杀蒋翊之威,倾尽溟剑宗弟子,不惜杀鸡用牛刀,就是要用此举告诉端木信,放弃抵抗,任凭处置。   端木宁站出来喊话,要求见端木信。很快护城大阵打开,端木宁被请了进去。他在城主府见到了惶恐不安的端木信,也不客套了,开口便说:“大兄,昭明君派我来劝降。”   端木信知道大势已去,宗门动了真怒,自己这点人手无异于螳臂挡车,根本不是对手,颓然问:“曼成,你实话告诉我,昭明君打算如何处置我?”   端木宁摇头:“我不知道,昭明君没说。大兄有什么条件吗?”   端木信咬牙道:“曼成,我知道强占盐江城犯了大忌,如今别无所求,只想活命,还请曼成为我求情!”   端木宁叹道:“这是自然,咱们自家兄弟,必定尽力而为,保你周全。”   端木宁带回了端木信的条件——束手就擒,只求活命。   诸位长老对这个条件十分满意,皆表示能兵不血刃平息叛乱,善莫大焉。   景白却说:“那唐尧城主就这么白死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想到唐尧因为对宗门忠心耿耿不肯附逆端木信而被杀,一时默然无语。   端木宁硬着头皮劝道:“掌门,这个时候若是硬要杀人,只怕会激起对方誓死反抗之心,万一拿城中无辜百姓泄愤,岂不是得不偿失?不如先答应下来,事后再施以惩戒,要紧的是先平息叛乱。”   其他人也劝道:“是啊,掌门,大事要紧,先收回盐江城,过后再量刑定罪便是。”   景白想到蒋翊临死前的话,若是放过端木信,且不说唐尧城主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叛乱之人依然活得好好的,如何震慑后人?心中拿定主意,淡淡说:“端木信不能活。”   众人皆是一惊。   景白面无表情看着大家,“传我的话,天亮之前献城,只诛首恶,余者不问,若是有人敢残害城中无辜百姓,格杀勿论!若是卯时三刻之前还不献城,到时城破,别怪我心狠手辣行十一抽杀律。”十一抽杀律是每十个人分成一队抽签,抽中的人当众行刑,这种抽杀的不确定性对叛乱者来说一种极大的震慑。   众人见他连十一抽杀律都说出来了,知道不能再劝,唯有躬身领命。   景白见大家没有其他的话,转身离去。   大家看着他负手站在高处眺望盐江城的背影,想到他今天的杀伐果断,俨然又是一个景雍,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情。就连端木涵、史法见、徐锦飞这些自恃身份的长老,以后只怕都不敢轻易挑衅他的权威。   景白这边静静等着天亮,端木信那里却是乱成了一锅粥。想也知道,实力差距过大,谁也没有誓死抵抗之心,问题是如何投降才能保命。景白的意思很明显,卯时三刻之前献城,只要端木信的命,过了卯时三刻,那就要行十一抽杀律了,到时人人都有可能被抽中死签,一死一活的事,还用想吗?除了端木信,人人都想赶快开门献城,就连端木楚,都偷偷派人去关了护城大阵,准备迎景白等人入城。   端木信看着端木楚,脸色灰白说:“景白这招既高明又狠毒,这是要逼我自杀啊,就算我不肯自杀,下面的人为了活命,只怕也要亲自动手。”   端木楚还能说什么呢,唯有沉默以对。   端木信忽然问:“十一弟,什么时辰了?”   端木楚说:“快到寅时了。”   “还有一个时辰。”端木信原本占据盐江城是想以此跟宗门谈条件,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盐江城之主的身份,只可惜美梦还没做醒,一夜之间就到了穷途末路,颓然在桌边坐下,顺手倒过一杯酒,怔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喝酒了。”   端木楚听的几乎落下泪来,“大兄,你逃吧。”   端木信摇头说:“外面围的跟铁桶似的,且不说逃不逃得出去,就算逃了,又能去哪儿?从此以后被师门通缉,过着东躲西藏阴沟老鼠般的日子,再也见不得光?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趁着时间还早,陪我喝两杯。”   端木楚只好在他对面坐下,完全不知道喝到嘴里的酒水是何滋味。   端木信拔出灵剑,对着自己比划了两下,看的端木楚心惊胆战。幸好他最后放下了,自嘲道:“咱们溟剑宗弟子的剑是用来杀敌的,用来自尽,不但玷辱了这把剑,而且损毁尸体,有碍观瞻,还是算了。”   两人一壶酒还没喝完,只听得城主府一片混乱,有人打开城门,端木宁已经带人率先进城了。   端木信叹道:“如此心急,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啊。”转头看向端木楚:“十一弟,你走吧,将死之人,死相难看,曼成会为我收尸的。”   端木楚含泪去了。   端木宁带人闯进城主府时,端木信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脸色发黑,呼吸断绝,显然早已服下毒丹。   “大兄!”端木宁跪在他身前,背对众人,不愿让人看见他的悲痛,良久双眼通红站起来,抱起端木信的尸体找景白复命去了。   端木信叛乱到此为止。   此后便是一系列的处置,端木楚流放库亚湾,其他几个跟随叛乱的头目也多是流放孤岛,普通弟子则罚去码头充作苦力,还要嘉奖唐尧城主之死,又要挑选合适的人担任盐江城城主。景白回到溟剑宗时,已是数天后,紧接着便是蒋翊的葬礼。   整个春天,溟剑宗都弥漫在悲伤中。   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溟剑宗陨落了两位掌门,两位长老,景白上任后,亟须做的便是安抚人心,休养生息。 第176章 平息叛乱(下)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倏忽之间,又是三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三年的时间,太微宫又多招了二三十名弟子,眼见的兴旺热闹起来,不但在河洛一带赫赫有名,就是放眼整个中原地区也排得上号,无人敢小觑。   扶苏芽因其独特的味道已经成为河洛地区最具代表的美味佳肴,一时间连河洛鲤鱼的风头都盖过了,而香乌树的成功种植,加上吃了能变聪明的宣传,使得香乌果一跃成为走亲访友的送礼佳品,深受家长孩童的喜爱。太微宫日益扩大,财务状况也越来越好,钟令仪便想在长洛城买下一间店铺,省的现在租的铺子的房主眼红他们生意好年年涨租金。   杨球、曾青石找了大半年,看中一个地方,等着她最后拍板。这天钟令仪特地带钟显去看。这间铺子位于长洛城最繁华热闹的观门大街,地段极佳,上下三层,一楼三间进出门面,尤显宽敞大气,当然价格也不便宜,要二十多万灵石,房主还不肯让价。放在三年前,太微宫想都不用想,现在咬一咬牙,勉强拿得出来。   钟令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颔首道:“地方不错,贵也是真贵。”   杨球说:“宫主,观门大街的铺子,那都是有市无价,随便做点什么生意都赚钱,要不是原先的老板跟长天门起了冲突,被逼的离开了长洛城,也不会把这么好的铺子卖了,租出去月月收租金有个稳当进项不好么!”   钟令仪便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钟显在一旁说:“嗐,不用说,肯定是长天门仗势欺人。”   杨球点头,“正是如此。这家铺子原先是卖丹药的,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家里三代都是做丹药生意,一直做的好好的,附近的修士都爱上这里买丹药。谁知两年前长天门在斜对面开了家丹药铺,从此这家铺子就倒了大霉。长天门恶意竞价不说,还隔三岔五派人捣乱,一会儿说人家丹药以次充好,一会儿造谣人家丹药吃死了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有,老板也找过城主府的人,还托人给极意观递过话,皆不中用,一来二去,生意一落千丈,加上受了气心情抑郁,便想卖了这铺子,搬到晋原城去。”   钟令仪站到门口观望,斜对面的丹药铺不停有人进出,显然生意不错,不满说:“长天门行事如此不择手段,极意观就不管吗?如此岂不是叫人心寒?”   钟显哼道:“长天门把汉水码头占了,极意观都无可奈何,何况这点小事?城主府的人也不愿得罪齐休,只要他别闹的太过,便睁只眼闭只眼。姑姑,你忘了,齐休当初还打过扶苏芽的主意呢,要不是咱们有昭明君撑腰,说不定他早就打着合作的幌子把太微宫的生意全抢走了!”   钟令仪听的连连摇头,如今长天门一家独大,气焰正盛,别说小小一个丹药铺老板,就连极意观甚至溟剑宗都拿他们没办法,听说长天门和溟剑宗在东海又起摩擦了,景白都亲自赶去处理了。   杨球说:“若不是如此,这么好的铺子也落不到咱们手里。”   众人失笑,都说:“这倒也是。”   钟令仪虽然嫌这个铺子贵,最后还是决定买下,让杨球留下来等房主商谈后续买卖事宜,自己则带着钟显绕到观门大街旁边的柳芳巷,极意观的人今年在这里大张旗鼓的招徒,她来瞧瞧热闹。   一到柳芳巷,都不用问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那座大宅院就是极意观招徒之所。那宅院此刻中门大开,不停有人进进出出。钟令仪带着钟显进去,守门的人扫了他们一眼,以为是带着家中子弟来测灵根的,不但没拦他们,还指点他们去领号牌排队。   钟令仪见到外面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等着测灵根的人,心里忍不住泛酸。极意观招徒可比他们太微宫严格多了,五灵根一般不要,除非有特别的才能,比如擅长炼丹炼器画符之类,四灵根也只能入外门当杂役弟子,三灵根方能正儿八经拜入内门。而太微宫就没有这么多人可供挑选,基本上只要有灵根年纪不太大,就会被收入门中,比起极意观,弟子们的素质自然差了一大截。   可是她没办法,太微宫招徒范围只有太微谷方圆五百里,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哪里比得上繁华热闹、人烟阜盛的长洛城。她正又羡又妒的时候,测试灵根的内院忽然传来一阵轰动,听的有人纷纷惊叫“单灵根,是单灵根”。   钟令仪忙挤进人群去看,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站在测灵根的五行盘前,测灵根的长老亦是兴奋不已,拿出另一个测灵根的法器,让他又测了一遍,钟令仪看得清楚,确确实实是土系单灵根。那极意观长老顿时如得了凤凰蛋一般,连忙叫来两个弟子,把那小男孩单独送去晋原城了。   钟令仪眼红的都快喷火了,恨不得立即把那小男孩抢过来,也没心思再看热闹,怏怏不乐离开了。走在路上越想越气,对钟显说:“二十几年前,长洛城还叫上邺城,还是咱们太微宫的属地,这些资质上佳的弟子原本都应该是太微宫的。咱们太微宫最擅土系功法,像你爹你祖父都是以一身强横的土系法术威震天下,大概受此影响,河洛地区也盛产土系灵根,今天那小男孩土系单灵根,若是拜入咱们太微宫,简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可惜咱们子孙不肖,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此人才拜入极意观而无可奈何!”   钟显只好说:“姑姑别气了,日后咱们再想法子把长洛城拿回来便是,事在人为嘛。”   钟令仪赞道:“不错,还是你有志气。”心想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将长洛城拿回来,改回上邺城这个名字,不然自己这个太微宫宫主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钟显为了让钟令仪开怀,提议道:“姑姑,时间还早,咱们去铺子里看看吧。”钟显说的铺子是指太微宫开在司马街的铺子,这铺子因为独家售卖扶苏芽、香乌果,从来不愁生意,乃是太微宫的一棵摇钱树,钟令仪只要去这铺子,见到客流如织财源广进的情形,自然把这些不高兴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两人到了司马街的铺子,今天守在铺子里的是曾青石,见到他们忙迎上来,领着他们到后面隔间休息,又奉上灵果灵茶。钟令仪正好趁此机会查账,对账面上的资金颇为满意,看看身边钟显,又看看远处得力能干的曾青石,再想到成木、卫潜这些颇有潜力的小弟子,心想我们太微宫弟子也不比极意观差,将来谁更胜一筹犹未可知呢!   钟令仪正和曾青石说着铺子里的人事安排,忽然一个少女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一脸新奇的模样。一个伙计上前问她要买什么,她说买一罐香乌果,从储物袋里小心翼翼数出两块灵石。随着香乌树大批量种植成功,如今香乌果降价了,只要两块灵石一罐。钟令仪在里面见了,脸上露出笑意,对曾青石说:“去请那位姑娘进来。”   邹飞燕被请进后面隔间时先是一脸迷惑,待见到钟令仪不由得绽放出灿烂笑容,一脸惊喜叫道:“师父!”   钟令仪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邹飞燕激动地说:“师父,我筑基了!”   钟令仪上下打量她,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果然不愧是我的徒弟,这么快就筑基了,将来必定青出于蓝,前途不可限量!”   邹飞燕嘻嘻笑道:“还是师父好,段叔祖成天骂我蠢笨。师父,我们以前做过约定,等我筑基,就去太微宫找你,你教我流火诀。”   钟令仪笑着点头,亦想起这回事,问:“你一个人来的?师门那边知道吗?”   邹飞燕忙说:“我是随萧师叔一起下山办事,往长洛城送灵草的,今儿上午才到,我本想等事情交接完再跟萧师兄告假,去太微宫找师父,随知在这里就碰上了,嘻嘻。”   曾青石听的眼前少女竟是钟令仪徒弟,忙端了一大盘香乌果进来,又去街上买了许多河洛特色小食招待她。   钟令仪打趣道:“都来这里了,何须你掏钱买香乌果,太微宫有的是。”   邹飞燕有些不好意思,她倒也不是多想吃香乌果,不过是想来太微宫开的铺子看看。   钟令仪说:“既然碰上了,等下你就随我回太微宫小住几天。”   邹飞燕答应了,笑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要跟萧师叔说一声,还要收拾一下东西。”   钟令仪看看左右,问:“显儿呢?让他陪飞燕一起去。”   钟显在楼上,听见叫他,忙跑下来。钟令仪说:“飞燕难得来一趟太微宫,你俩年纪相近,修为也差不多,替我好好招待她。”   钟显忙答应了。两人以前在灵飞派就认识,邹飞燕也不客气,笑道:“那就麻烦钟道友了,我还担心回去的时候不认识路呢。”   钟显拿出主人的架势说:“邹师妹怎的如此见外,你是姑姑的弟子,自然就是我的师妹,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怎么还叫我钟道友呢,和以前一样,叫我方同便是。”   邹飞燕想着他如今身份不同,是太微宫少宫主,而不是跟在观尘君身边那个小剑侍,不肯直呼其名,笑道:“钟师兄说的是,是我太见外了。”   两人回了趟灵飞派在长洛城开的灵草铺,回到司马街时钟令仪已经处理好铺子里的事,一行人便回了太微宫。   当天晚上,钟令仪简单办了个聚餐,把邹飞燕介绍给大家。成木、卫潜这些小弟子得知自己竟然有个“大师姐”,全都好奇不已,像成木这样胆子大的,更是带头给邹飞燕敬酒,好跟她搭话。其他人忙有样学样,心里对这个灵飞派来的又温柔又美貌的师姐颇有好感,跟自己身边那些臭烘烘的师兄弟们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均盼她能跟自己多说几句话。   因此这顿饭吃到后来,邹飞燕颇有几分不胜酒力。春末夏初,万物生长,正是神女湖最美的时候,邹飞燕干脆在湖边漫步醒酒。头顶满天繁星,吹着徐徐微风,闻着风中若有似无的花香,望着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神女湖,邹飞燕心情十分惬意。她今天第一次来太微宫,可是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宁静的夜晚,万籁无声,邹飞燕跳上系在湖边的小船,也不解开缆绳,就那么躺在船上,仰望满天星河。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忽然听的脚步声,撑起身子一看,只见有人在岸边点燃香烛,又焚烧丝帛,随后对着东面的方向行跪拜大礼,显然是在祭奠某人。她不好打扰,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一时不注意,胳膊碰到船舷发出动静。   那人喝道:“谁在那里?”   邹飞燕听出是钟显的声音,忙跳下船,行了一礼,“钟师兄,是我。”   “是你啊。”钟显放下戒备,将地上的酒壶酒杯收起来。   邹飞燕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钟师兄,你刚才是在祭奠谁?”若是太微宫的亲人长辈,自可以光明正大祭奠,何必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背着人私下祭奠呢。   钟显沉默半晌叹道:“不知不觉,观尘君已经去世三年了。”   邹飞燕亦是无言。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各自回房睡了。 第177章 世事纷扰(上)   太微宫买下观门大街的铺子,立即着手改造修缮,想在夏天来临前把原先的铺子搬到这边,因此钟令仪最近一段时间常常去长洛城盯着工匠施工。这天她正站在门口看人搬木料,确认要的种类数目无误,方才让曾青石去结账。曾青石原本都走了,忽然又退回来,冲着她躬身行礼。钟令仪莫名其妙,往后一看,景白正站在那儿对她笑呢。   钟令仪乍然见到他,又惊又喜,眼中满是笑意,当着人的面却不肯外露,一脸矜持说:“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景白笑而不语。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嘈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钟令仪要盯着人干活结账走不开,只好领着他跨过满地砖石木料,上了三楼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靠窗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锤子锯子刨子等工具,桌下面塞了一把椅子,平时钟令仪监工累了就是在这里休息。她将不知谁放在椅子上的墨斗拿下来,请他坐下,说:“你不去太微宫,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只能委屈你在这儿坐会儿了。”   景白却不坐,而是顺手把门关上,有些委屈说:“我去过太微宫了,你不在。”   钟令仪看了他一眼,慢慢说:“急什么,我忙完自会回去,你来这儿不是捣乱吗,这里乱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景白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呢喃:“我想你了,一刻都等不及。”   钟令仪微红着脸推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对面铺子跟这里是一样的格局,也是三层,只要有人探头往外看,就能将两人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景白只好放开她,问:“还要忙多久?”   钟令仪说:“等送漆料的人来了,结完账就能回去。要不你出去逛逛?”   景白走到窗边,探手把窗关上了,房间立即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钟令仪瞟了他一眼,扭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要出去。景白按住她的手,将她困在门边,轻声说:“我在东海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好不容易抽空来了太微宫,谁知你又不在,我连口茶都没喝,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这里见你——你就如此狠心?”   钟令仪红着脸骂他:“□□,你还要不要脸?”   景白盯着她水润的红唇,轻笑道:“我这会儿正渴得厉害,你说该如何是好?”   钟令仪撇过头去不看他,哼道:“你要是渴,我去旁边茶楼给你要壶茶。”   景白伸出手捏了捏她白皙滑腻的下巴,在她脸庞呵着气说:“普通的茶水可解不了我心头的渴。”   钟令仪作势要咬他的手,有些羞恼说:“外面都是人,你放尊重些。”   景白手指在她唇上摩挲不去,小声哀求:“好阿如,且借我润润唇,以解相思之苦。”说着低头吻了下来。钟令仪被他撩拨的脸红心跳,情难自禁。两人正难解难分时,忽然听的曾青石在下面叫:“宫主,送漆料的人来了。”   钟令仪忙推开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扬声道:“知道了!”狠狠瞪了景白一眼,打开门大口喘气,待心情平复后,这才下楼去了。   两人虽然已经成亲,但各自有事要忙,身上担的都是重责大任,钟令仪要振兴太微宫,景白要稳固溟剑宗掌门之位,因此这三年来两人一直都是聚少离多。一般都是景白来太微宫看她,偶尔她也会去溟剑宗小住一段时间,顺便到围屏山泡泡温泉。算起来两人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也难怪景白如此急不可耐。   钟令仪结了漆料的钱,让曾青石在铺子里盯着,和景白先回太微宫去了,路上问他:“东海那边的事解决了?”   景白叹道:“哪里啊,还在跟长天门吵,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吵不出个结果,我干脆来太微宫躲清静了。”   原来长天门的人在蓬山群岛一座无名岛下面发现了灵石矿,虽然不是什么资源丰富的大矿,怎么说也是灵石矿啊,挖出来就是荧光闪闪的灵石,长天门派来的弟子还没偷偷开始挖呢,便被驻守在附近的溟剑宗弟子发现了。溟剑宗表示蓬山群岛隶属于东海,整个东海都是溟剑宗的,灵石矿当然也是溟剑宗的,不让长天门的人挖,还要赶他们走。长天门岂肯答应,表示灵石矿乃是无主之物,谁发现就是谁的。凭空出现一座灵石矿,利益太过诱人,双方一直吵个不停,宁可派弟子守着灵石矿不让对方采挖,也绝不妥协让步。眼看一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景白烦不胜烦之下索性来了太微宫。   钟令仪听的直摇头,说:“岂有此理,人家地盘上的资源矿产,谁说是无主之物?照长天门这个说法,回头我去西蜀发现了什么陨铁矿,那也是太微宫的了?”   景白叹道:“门派之间的这些破事,跟街头老妈子吵架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些蝇头小利争得不可开交。”   钟令仪牵住他的手,安慰道:“好了,既然来了太微宫,就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前面就是洛河,你想不想吃河洛鲤鱼啊?”   景白笑道:“怎么,你要下水给我抓吗?”   钟令仪白了他一眼,跑到停靠在河边的渔船上,问船主买了几条体态丰满色泽艳丽的鲤鱼,说:“回头让笙歌做给你吃,省的你抱怨太微宫招待不周,连口茶都没得喝。”   景白挠了挠她手心,看着她意味深长说:“我想吃的可不是这个。”   钟令仪红着脸啐了他一口,一股脑把手里提着的鲤鱼扔给他,也不等他,御剑穿过洛河先走了。   其中一条鲤鱼刚好甩到景白脸上,弄的他颇有几分狼狈,当下失笑,忙捡起地上活蹦乱跳的鲤鱼,追了上去。   两人回到太微宫,正是夕阳西下时分,神女湖微波荡漾,倒映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风光正好。两人坐在湖边亭子里赏景,钟令仪拿出七弦琴摆弄,景白则在一边煮茶,端的是琴瑟和鸣,悠闲自在。一首曲子尚未弹完,钟显和邹飞燕找了过来。邹飞燕一脸急色说:“师父,师父,曾村长受伤了!”   钟令仪忙站起来,问:“怎么会受伤?伤得重不重?”   邹飞燕说:“今天钟师兄和成师弟带我去曾家村看人怎么移种香乌树,曾村长也在,不知怎的,和人打起来,曾村长上前阻拦,挨了一下,腿折了,不过没什么大碍。”   钟显补充说:“是唐家庄的人,眼红曾家村因为香乌果发家致富,跑来偷香乌树树苗,还抱怨咱们太微宫处事不公,厚此薄彼,现在成木留在那里看着,以防大家一言不合又打起来。”   钟令仪不由得头疼,这种村寨之间的纠纷虽然是小事,却很麻烦,一个处理不慎,很容易积怨成仇,后患无穷,钟显威信不够,唯有她出面才能调解纠纷,只好说:“那我去一趟吧。”说着就要走。   景白暗叹一声,拉住她说:“茶刚煮好,你就要走,且喝杯茶再去忙。”不紧不慢倒了杯茶。钟令仪伸手去接,他却不让,直接递到她嘴边。钟令仪看了眼旁边的钟显和邹飞燕,瞪了他一眼。景白不肯退让,举了举茶杯,似在催促她。钟令仪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喝完在他胳膊上偷偷掐了一下,这才带着钟显和邹飞燕走了。   等处理完曾家村和唐家庄的纠纷,回到太微宫时已是晚上,钟令仪累的一头倒在床上,感叹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景白走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灵果,说:“虽不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但偷得浮生一日闲总能做到吧?”   钟令仪嘴里吃着灵果,挑眉看他。   景白拱手行礼,一本正经说:“不知钟宫主这个大忙人,能不能抽出一天时间陪陪我这个可怜人啊?”   钟令仪移到床边,抱着他脖子吹气,“下午我扔下你不管,你生气啦?”   景白哼了一声。   钟令仪伏在他耳边轻笑道:“我加倍奉还如何?”   景白被她温热的呼吸蹭的耳朵都红了,斜睨她一眼,意有所指说:“这可是你说的,等下可别求饶。”   两人小别再聚,更胜新婚,自是耳鬓厮磨,一夜缱绻。   第二天钟令仪果然放下手头的事,带着景白游山玩水去了。两人坐船沿着洛河顺流而下,特意到数百里外的珞珈山去看摩崖石刻,又跟山上的僧人谈经论道,一时间尘心尽去,就连身上背负的沉重的包袱都暂时忘到一边。两人成婚后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机会,放下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事,周围谁都不认识,身边只有彼此,目之所见巍巍青山,耳之所闻潺潺流水,可以被风之爽,可以负日之暄,感觉十分美好。   两人在山上寺庙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去看日出,还学着僧人伐竹制作竹笛,日子过得悠哉游哉,犹如神仙眷侣一般。景白正跟钟令仪说想留下来多住几天,忽然收到一封传讯符,打开一看,无奈地叹了口气。   传讯符是杜大可发来的。蓬山群岛发现灵石矿的事溟剑宗和长天门还没吵明白,散修盟又掺和了进来,说蓬山群岛位于东海和北关交界处,向来是两不管地带,灵石矿他们散修盟也有份,已经派出弟子跟长天门和溟剑宗对峙。   钟令仪感叹:“利益动人心啊,这种从天而降的横财,大家都想分一杯羹。”   景白一脸歉意看着她,苦笑道:“本来还想带你去看溶洞瀑布,看来这次要失约了。”   钟令仪忙表示不在意,“正事要紧,再说咱们过了两天不问世事的日子,偷得浮生两日闲,已经够了,也该回去了。”   两人才相聚三天,就要分别,自是依依不舍,只好安慰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景白才走,太微宫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178章 世事纷扰(下)   段魏这个连洞府门都不肯出的万年宅男突然出现在太微宫,当真叫钟令仪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段师叔,不知您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段魏来的路上迷了路,在山里转了半天都没找到太微谷谷口,一直到傍晚碰到砍柴回家的樵夫,给他指点了方向,他这才找对地方,因此一见面就气急败坏说:“你家先祖怎么把太微宫建在这么个鬼地方,又偏又远,深山老林捉迷藏吗!”   哪有一见面就问候人家先祖的,钟令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说:“师叔,整个河洛没有人不知道太微宫在哪儿,您大概因为长年累月不出门,才会不认路吧。”   段魏神情一噎,突然停在神女湖边,一脸不耐烦说:“邹飞燕呢?让她赶紧给我回去!”   钟令仪讶道:“师叔,你是专程来找飞燕的啊?”   段魏哼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找你吗?太微宫我就不进去了,你让她出来,我们这就走。”   钟令仪知道他性情孤僻,行事与常人不同,却也没想到他千里迢迢而来,竟然连太微宫的门都不肯进,劝道:“师叔,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段魏却说:“修道之人,还怕天黑吗,现在出发,赶一夜的夜路,明天这个时候已经在灵飞派了。”   钟令仪无语,只好叫来邹飞燕。谁知邹飞燕说:“我不回去。”   段魏气道:“你都出来一个多月了,道法课缺了一个多月,早晚冥想打坐想必早就丢到脑后去了,法术也不知道有没有练,你再这样荒废下去,还要不要修炼了?”   邹飞燕跟他朝夕相处多年,深知他看似不好相处实则单纯无害的本性,根本就不怕他,忙说:“叔祖放心,我没有荒废修炼,师父还教了我流火诀呢。”   段魏听到这里,突然瞪了钟令仪一眼。钟令仪被瞪得莫名其妙,心里正奇怪,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只听他耐着性子说:“你要学流火诀,我自会教你,何必留在这里,快随我回去。”   邹飞燕摇头,躲到钟令仪身后,“不,我不回去,我喜欢太微宫,还想多住一段时间呢。”又对钟令仪说:“师父,你不会赶我走吧?”   段魏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偏偏拿邹飞燕没办法。   钟令仪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向来我行我素的段魏也有吃瘪的时候,清了清嗓子说:“段师叔,你都来了太微宫,岂能过门而不入?传出去人家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师叔,你从灵飞派赶来,一路马不停蹄餐风渴饮,又找了这半天的路,想必累了,且随我回去休息休息。”   邹飞燕也说:“叔祖,太微宫有新酿的香乌果酒,可香啦,外面没有卖的,你一定喜欢。咱们快进去吧,等下就要吃晚食啦。”说着跑到前面带路。   段魏见她不肯走,无奈之下唯有先住下来,再徐徐图之。   晚上到了安排住房的时候,段魏又不满意了,嫌太微宫人多嘈杂,尤其周围住的全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弟子,他最怕这些小崽子们了,一天到晚打打闹闹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吵的他脑壳都疼,“就不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吗?”   钟令仪想到他性喜幽静,就连洞府都特地选在人迹罕至的断崖上,想了想说:“之前溟剑宗在的时候在山脚下建了一处住所,后来他们走了,那些屋子便空着,倒是安静无人,就是一时还未来得及打扫——”   段魏忙说:“无妨无妨,脏一点就脏一点,就是幕天席地也不要紧,只要远离人群无人打扰便可。”   钟令仪只得叫两个小弟子先去收拾一番,自己则提着灯笼送段魏过去。到了山脚下,偌大的屋子空无一人,黑暗中显得分外破败孤寂,前来打扫的小弟子觉得瘆得慌,段魏却很是欢喜,打量着周围说:“不错,不错,就是要没人才好。”又把打扫到一半的小弟子打发走,“行了行了,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太干净。”   钟令仪见他赶人,不好多留,临走前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师叔,你自从见了我便没有好脸色,是不是因为我叛出师门,对我有意见?”   段魏诧异地看着她,“你叛不叛出师门,关我什么事。”   叛出师门一事实在成了钟令仪的心病,见段魏不是因为这个针对她,当即大松口气,没好气说:“那你干嘛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哪里得罪你了?”   段魏哼道:“你还有脸问我,你留下邹飞燕不让她回灵飞派,到底什么意思?”   钟令仪只觉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不让飞燕回灵飞派了?那是她自己愿意留下来多住几天,我这个做师父的难道还要赶她走吗?”   段魏怀疑地看着她:“听说太微宫招徒艰难,邹飞燕资质不错,又一向对你感恩戴德唯命是从,你别不是想抢灵飞派弟子吧?”   钟令仪总算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了,顿时啼笑皆非,“段师叔,你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我跟飞燕虽是名义上的师徒,然而我并没有尽过为师的责任,也没有系统地教过她什么,让她留在灵飞派跟着你继续修炼才是最好的选择。”   段魏点头说:“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就是她想转投太微宫,我也绝不允许。你这个师父,空有名头,我费心费力教了七八年,好不容易教的有点样子了,你若是打着坐享其成的主意,想都别想!”   钟令仪没想到他对飞燕如此看重,调侃道:“段师叔,我以前让你拨冗指点飞燕法术,你还不肯,现在打嘴了吧?”   段魏嘴硬道:“我收了你的大还丹,当然要认真教导了,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钟令仪笑道:“既如此,那我把飞燕留下个十年八年,自己教导,免得你说我空有师父的名头。”   段魏怒了,“你只会火系法术,能教她什么?你知道怎么教她怎么水火相容吗?你会冰刃术旋冰刺吗?少在那儿误人子弟!”   钟令仪失笑,“段师叔,你有了飞燕这么好的衣钵继承人,可得好好谢谢我啊!别的且不说,大还丹总要还我吧?”   段魏装作没听见,大还丹早就被顾衍用了,如何拿得出来?干脆往地上蒲团一坐,闭上眼睛表示自己要打坐休息。   钟令仪摇头笑着去了。   第二天段魏一大早起来盯着邹飞燕练水凝术,骂她懈怠退步了,一直到太阳晒过头顶才放她去吃朝食。吃饭时钟显说最近山里妖兽横行,出了好几起伤人事件,要去捕杀妖兽,问她去不去练练手。邹飞燕心动不已,连连点头。段魏却不让她去,说太微谷一带的妖兽都跟弱鸡似的,有什么好练手的,还不如专心把水凝术练好。邹飞燕刚被骂了一顿,不敢反驳,闷闷不乐。   钟令仪见状说:“飞燕,你想去就去,我当年修行重要一课,就是捕杀太微谷的妖兽,若是碰上像剑齿狼、狮吞兽之类的妖兽,不要蛮干,要想办法智取。显儿,你好好照顾飞燕,若是碰到什么危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命要紧。”   邹飞燕眼睛一亮,扔下筷子便和钟显跑了。   段魏瞪着钟令仪,不满道:“我在教导弟子,你故意拆我台是不是?”   钟令仪语重心长说:“段师叔,你独来独往不喜与人相处,难道要飞燕也学的跟你一样不合群吗?少年人天□□玩爱闹,大家共同捕杀妖兽也是练习配合协作的绝好方式,你干嘛这么管着她,好端端的人都被你管傻了!教导弟子可不是这么个教导法儿!”   钟令仪之言在情在理,段魏无话可说,不免又想到邹飞燕之所以不愿回灵飞派,或许正是因为觉得孤独,而太微宫有许多同龄伙伴的缘故,因此也不急着回灵飞派了,而是观察起太微宫是如何教导弟子的。   当天邹飞燕和钟显果然合力捕杀了一头狮吞兽回来。这只狮吞兽乃是筑基中期,已经有了内丹,两人捕杀颇为不易,皆受了不轻的伤,也因此格外兴奋,甚至不辞辛苦,硬是把一头上千斤重的狮吞兽扛回了太微宫。   第二天两人去长洛城把狮吞兽内丹卖了,连兽肉兽骨都没放过。邹飞燕生平第一次自己赚到灵石,兴奋不已,兴高采烈说要做东,“师父,叔祖,我请你们吃灵羊汤吧,观门大街后面有家祖传小店,钟师兄说他家的灵羊汤是整个长洛城最好的。”   钟令仪不忍扫她兴头,说:“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段魏就算不给全天下人面子,也要给她这个面子,亦是点头称好,虽然他根本就不想吃什么灵羊汤。   三人也不迟疑,当即起身去了长洛城。这家灵羊汤不愧号称长洛城第一,汤色浓白,灵羊肉又鲜又嫩,入口即化,一点都不腥膻,如此美味,价格又不贵,生意自然极好,客流不断,来的晚了还需要排队等候,就连附近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喜欢上这请客吃饭。   这家铺子没有包间,只有雅座,中间用屏风隔开。三人正喝着热乎乎的灵羊汤,随意说着闲话,忽然听的隔壁几人说起买卖傀儡的事来。只听其中一人说道:“你想要多少傀儡?我可以帮你联系散修盟的人,你也知道,他们向来只做熟客生意,陌生人一概不接待。不过说好了,事情一旦成了,你要给我这个数。”   另一人表示担忧,“散修盟要先给一半的钱,不会到时钱给了,傀儡却没有炼制吧?”   “哎呀,你放心好了,我们长天门跟他们私下合作好多年了,都不知道买了多少傀儡,一样是先给一半的钱,又不独独是你这样。”   钟令仪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开平城外傀儡夜袭一事,心里不由得一沉,回去路上把这事说了出来,“当年要不是昭明君及时出现,灵飞派六十九名弟子就要折在开平城外的漳水上,事隔多年,至今仍然是一笔糊涂账。”   段魏脸色凝重说:“我依稀记得此事,当时似乎死了好几个弟子,如今看来,应该就是长天门下的手。”越想越不安,“我要赶紧把这事告诉掌门师兄。”   第二天他便带着邹飞燕回了灵飞派。   顾衍听说后,心下又惊又怒,原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长天门对灵飞派早就虎视眈眈甚至痛下杀手,压抑着怒气说:“只凭隔墙听来的几句话还不能确定幕后凶手就是长天门,要跟长天门对质,还需拿出真凭实据,不过既然有了怀疑,事情就好办多了。谭冲和不是广发请帖邀请各大门派世家去长天门赴宴吗,到时咱们去了浣花城再暗中查探便是。如此深仇大恨,我必定要长天门血债血偿!” 第179章 浣花城(上)   太微宫也收到了长天门的请帖。原来西蜀地动五年后,浣花城重建一事终于完成的差不多了,加上谭悦音和申纪即将成婚,长天门双喜临门,有心大办一场,谭纶亲自出面,广邀天下同道共赴盛宴,务必办的风风光光热热闹闹。   钟令仪看着手里的请帖,讶道:“谭悦音和申如晦要成亲?”心想之前在星月法会上,两人就是普通师兄妹关系,一点其他的苗头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之前谭孔雀不是还一直追着景白说要嫁给他吗,这是看没希望了,于是改变目标换人了?   钟显不知她心里在腹诽谭悦音,兴冲冲说:“姑姑,你会去吧?我还没去过西蜀呢,听说那边风土人情跟咱们中原大不相同,我也想去看看。”   钟令仪把帖子一扔,没好气说:“七月初十,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浣花城又山高路远,我巴不得窝在家里吹凉风呢,你倒好,还要去凑这个热闹。”   钟显便说:“那正好,姑姑,我替你去。”   钟令仪叹道:“唉,冲和真人的面子谁敢不给,就是天上下流火我也得走这一趟。”   钟显笑道:“到时昭明君也会去吧。”   钟令仪想到景白也会去,对冒着酷暑前往浣花城赴宴倒没那么排斥了,心里不禁期待早点见到景白。因此七月初五她就带着钟显、杨球还有几个小弟子出发了,天气炎热,一行人只早晚赶路,也没乘坐法器,一路晃晃悠悠御剑飞了三天才到。本以为离盛宴还有两天,到的不算晚,谁知大家都来了,就连离得最远的散修盟都比她早到一天。   一进浣花城,感觉和其他地方明显不同,整个城池依山而建,房屋呈阶梯型往上延伸,脚下是数之不尽的石梯,陡峭狭窄,好不容易走完一程,转个弯又是一程,好像无穷无尽一般。而且天气酷热难耐,又闷又热,一丝风都没有,只要一动就汗流浃背。钟令仪觉得太微宫夏天已经够热的了,幸好还有神女湖能带来一丝清凉,这浣花城比太微宫恐怖多了,简直就是一座蒸笼,一行人还没走到下榻的院子,所有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长天门趁着重建浣花城,修建了一大片院落,此次便将前来道贺的人安排在这些院落里。太微宫地位不显,被安排在地方偏僻的小院落,里面还住着其他客人,钟令仪也不挑,只想赶紧安顿下来,外面实在太热了。   一到住处,钟令仪立即施展灵力化了一大盆的冰,又忙着洗澡冲凉,换下一身汗湿的衣服,感觉才舒服些。吃过长天门弟子送来的冰镇瓜果,她看看天已经黑了,暑气下去了一些,问清楚溟剑宗住哪儿,便去找景白了。   谁知这浣花城全是弯弯绕绕的石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而且岔路特别多,钟令仪转来转去,一不小心便走错了路。中间问了个经过的路人,谁知那人指的路也是错的,最后差点走出长天门所在范围,后来还是找到长天门弟子,人家一路把她带过去的。   此次谭纶亲自下帖,各大门派掌门都来了,灵飞派和极意观住一个院子,溟剑宗自然和散修盟一个院子。钟令仪还未看见景白,先见到挽起袖子光脚坐在前院树下乘凉的陆辞芳,身边摆了好几个冰盆,手上拿着一把扇子不停扇着,显然热的受不了,打趣道:“陆辞芳,你好歹也是散修盟盟主,如此不顾形象,成何体统!”   陆辞芳没好气说:“我还要什么形象,我们这些北关来的人,从来没有在这么热的地方呆过,关键不只是热,还闷,气都喘不过来,这哪是什么浣花城,根本就是火焰山啊!”   钟令仪见他大口呼吸的样子,就像缺了水的鱼似的,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陆辞芳用力扇了几下扇子,哼道:“你还有心思笑我,等会儿有你哭的!”   钟令仪见他似乎话里有话,便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辞芳用扇子指了指后面院子。   这座院落乃是长天门最豪华的院落之一,占地颇广,后院各处亭台水榭掩映在高低错落的花木之间,布局甚是精巧,当中还有一个假山堆叠起来的池子,溪水从假山上飞溅下来,落到水池里,一路蜿蜒而下,流到外面去了。景白正在假山上的凉亭里和人说话。钟令仪远远认出是谭悦音,借着水声悄悄走近,两人也没发现。   只见景白规规矩矩坐着,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谭悦音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抱住景白,大声说:“昭明君,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赖上你,也不要你负责,不过是一夕之欢罢了,你为何一定要拒绝我呢?”   景白被她此举弄的尴尬不已,忙不迭挣开她,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亭子外,一副逃之不及的模样,一脸狼狈说:“谭姑娘,我已有妻子,你也即将成婚,怎能如此不顾廉耻——”就差骂她不要脸了。   谭悦音打断他:“那又怎样,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男欢女爱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如此理直气壮,景白反倒无话可说了,半晌劝道:“谭姑娘,我不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谭悦音忽然哭了,跺脚说:“我偏不要脸,偏要作践自己,你不肯,我找别人去,回头就跟人说是你欺负了我,叫你也不好过!”   她如此胡搅蛮缠,景白简直目瞪口呆,又怕她恼羞成怒当真干出这样的事,自己岂不是有嘴说不清?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钟令仪实在听不下去,从藏身处走出来,拦住谭悦音说:“你要发疯,找别人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诬陷小白,回头我就去找谭冲和,让他好好管教你!”   听到谭纶的名字,谭悦音非但没有消停,反而发起怒来,竟然重重推了钟令仪一下,头也不回走了。   钟令仪被她推的打了个趔趄,气得要追上去找她算账。   景白忙拉住她,“算了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钟令仪掉过头来冲景白发火:“她发疯,我就要让着她?凭什么?莫不是她自荐枕席,你心动了,所以维护她?”   景白急得脸都红了,“哎呀,你胡说什么!你也知道她发疯,正常人会跟疯子一般计较吗,躲还来不及呢!”   钟令仪气犹不平,骂道:“她自己大晚上的送上门,如此不顾廉耻勾引你,被我撞破了,非但不心虚,还敢动手,真是岂有此理!”   景白见她气得出了一脑门的汗,忙用衣袖替她擦汗,安抚道:“快别气了,谭姑娘以前虽说刁蛮任性了些,还是知道羞耻的,也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性情大变。”   钟令仪见他还为谭悦音说话,把脸一沉,突然问:“你来浣花城几天了?”   景白莫名其妙,还是答:“有三天了。”   钟令仪重重哼了一声,似笑非笑说:“这三天,你是不是天天跟谭孔雀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啊?”   景白忙指天发誓说:“绝对没有,你怎么连我也不信!”   “那她怎么对着你又哭又抱,心心念念要跟你尽一夕之欢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么!”   景白无奈道:“刚才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对她可是唯恐避之不及,你何苦这样冤枉我!”   “我要是不来,说不定你们俩已经成其好事了!”   景白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了,只得摇头苦笑,干脆不解释了。   钟令仪又说他:“你为什么不说话,莫不是心虚了?”   景白知道她心里窝着火,只好闭嘴不言,任由她把自己痛骂一顿出气。   钟令仪正数落他孤男寡女不知避嫌,这时忽然听的一个声音说:“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理取闹都是天生的!”   钟令仪探头往下看,只见陆辞芳拿着把扇子站在水池边,显然早将两人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骂道:“我们夫妻吵架,关你什么事?你站在那偷听,要不要脸?”   陆辞芳扇着扇子从假山里面走上来,不紧不慢说:“你们夫妻的事我管不着,不过钟宫主啊,你总要讲理吧?这是我的住处,我在这里临水乘凉,你在这又吵又闹,声音大得唯恐别人听不见,难道还是我的过错?”   钟令仪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陆辞芳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闹成这样,昭明君好歹也是一派掌门,被你训的灰头土脸连句话都不敢说,叫人看见,颜面何存!依我说,他就算有两分错,你倒有八分,这事到此为止,就此揭过,你也别得理不饶人了。”   三人在凉亭坐下。陆辞芳说:“这里倒是凉快。”让人送了些冰饮过来。其中有一道薄荷冰粉,是浣花城夏天独有的特色饮品,用冰镇之,冰凉香甜,嫩滑爽口,生津解暑,清凉降火。三人各自用了一碗,心里的火气都跟着下去了。   钟令仪已经平静下来,舀起一勺红豆冰沙往嘴里放,含含糊糊说:“谭瑶华以前不这样啊,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个姑娘家不顾颜面自荐枕席,亏她做得出来!顿了顿又说:“眼看她就要成婚了,这样自暴自弃作践自己,甚至还要去找别人,这到底闹的哪一出啊?莫不是不想嫁给申如晦?”   景白亦是莫名其妙。   钟令仪是女子,对女子的心思多少更了解些,沉吟道:“她不想嫁给申如晦,不嫁便是,冲和真人那么宠爱她,就是要天上月亮都能给她弄下来,长天门难道还有谁还敢逼她不成?”   陆辞芳扫了眼亭子下面,确认周围无人,小声说:“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个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钟令仪忙打起精神问什么传言。   陆辞芳用扇子挡住嘴,神秘兮兮说:“长天门暗地里都传谭姑娘实际上是冲和真人亲女,而非侄女。”   钟令仪和景白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谭悦音身世竟如此狗血劲爆。 第180章 浣花城(下)   谭氏一族是浣花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根深叶茂,子孙众多。谭悦音父亲谭游和谭纶是嫡亲兄弟,谭悦音还在襁褓中时便去世了。小时候谭悦音虽然也羡慕别人有父亲,对此却没有耿耿于怀,因为伯父像父亲一样疼爱她,她从未感觉到父爱的缺失。正因为如此,当她得知自己其实是谭纶亲生女儿时,才会格外难以接受,这意味着伯父和自己母亲私通,如此罔顾人伦之事,叫她情何以堪!   其实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是大家对她的态度证实了这个长久以来私下流传的谣言。   谭悦音母亲美貌柔弱,风姿绰约,浑不似热情奔放的西蜀女子,她在五年前那次大规模地动中受惊,引发心疾,后来一直缠绵病榻,临死前谭纶去看她,两人言语间露出口风,刚好被前来侍奉汤药的谭律听到了。谭律谭文则是谭悦音长兄,年纪比她大许多,为人正直古板,恪守礼仪,虽然修为平平,却德行昭彰,在长天门内素有威望,十分受人敬重。他乍然听到此事,就跟挨了一巴掌一样羞愤难忍,深以为耻——原来大家背地里嚼的那些舌根竟是真的,亏他以前一直认为是仇敌诟谇谣诼,故意坏他家名声!   很快谭悦音母亲病亡。谭纶地位尊崇,这点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何况西蜀本就风气开放,无人敢去指责他。谭律不忿之下将矛头对准谭悦音,每次见到她便想到母亲对父亲的背叛,心里就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久而久之,他便想把谭悦音打发走,眼不见为净。打发女孩最好的办法便是嫁人。当谭悦音得知自己竟要嫁到遥远西昌去时,自是又哭又闹不愿意,跑去找谭纶作主。   自古以来,长兄如父,谭律行使父兄之职要嫁谭悦音,便是谭纶都不好说什么,只能好言好语跟他商量婚事作罢。谭律态度却十分坚决,争吵中竟称呼谭悦音为“孽种”,嫌恶之情溢于言表,谭纶顿时明白他知道了谭悦音身世,理亏之下竟无言以对。   虽然从来没有人当着谭悦音的面提起过她的身世,但她又不是傻子,从谭律对她态度的转变以及那个言之凿凿的“孽种”都足以证明,大家私下里的传言是真的。痛苦之下,她原本也想过嫁去西昌一走了之,就不用面对这些难堪的人和事了,终究是不甘心,凭什么别人觉得她碍眼她就得滚?她又没做错什么!她不但不走,还要在长天门站稳脚跟,她就要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拿她没办法,想赶她走,做梦!   既然谭律总拿嫁人一事逼她,她便跟谭纶说要嫁给申纪。谭纶心想她一个女孩,终究是要嫁人的,与其嫁到外地受人欺凌,还不如嫁给申纪,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还可护得她周全,于是便同意了。   申纪是男人,对于成亲原就无可无不可,何况这事还可以讨好师尊,他也不讨厌谭悦音,两人事先说好,成亲后仍和以前一样,谁也不干涉谁。   谭悦音却总都觉得自己吃亏,申纪红颜无数,自己可是连个情郎都没有,因此在成婚前才会如此疯狂,想要和景白来段露水情缘,好歹景白是她中意之人,谁知景白畏她如洪水猛兽,毫不留情拒绝了她。和申纪成亲这事,虽然是她主动提出来,却始终意难平,对于这场婚礼自然提不起精神。   别的新娘都在闺中待嫁,不好意思见人,她却大剌剌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垂钓,身边摆满了各种瓜果冰饮。   早上下了几点雨,天气难得有一丝清凉,谁也不愿在闷热不透风的屋子里待着,钟令仪听说长天门有一片人工挖出来的湖,便打算去湖边走走。雨后空气清新,湖水澄澈明净,钟令仪一路漫步心情正好,远远见一座重檐飞翼亭,便想进去坐坐。走近了才发现谭悦音也在,转身想走时,听的谭悦音哼了一声,语气似有轻蔑之意,她脚下一顿,干脆迈步进来,她怕什么,昨晚丢脸的又不是她!   两人就这么坐在亭子里,各自占据一边,既不打招呼也不说话,就跟眼前没这个人似的,气氛着实尴尬。钟令仪左顾右盼都快坐不住了,心想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争这个闲气做什么,偷眼看谭孔雀,似乎也是坐立不安。就算如此尴尬,两人还是倔强地坐在那里,谁也不肯离开,仿佛谁先走谁便输了似的。幸好过了会儿两个侍女捧着东西找来,化解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一个侍女打开盒子,兴冲冲说:“姑娘,这是刚送来的凤冠,采用最时新的点翠工艺,上面光是各色宝石就用了一百二十八颗,大小珍珠一共五千多颗,当真是色泽艳丽、华美珍贵,大婚那天衬着姑娘的花容月貌,肯定艳冠群芳!”   谭悦音只扫了一眼,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那侍女小心翼翼捧着凤冠,说:“姑娘,你戴上试试,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有什么好试的!”谭悦音突然发作起来,挥手一扫,那凤冠顿时从侍女手上掉落,骨碌碌滚到地上去了。另一个侍女吓的大惊失色,忙把凤冠捡起来,仔细检查有没有摔坏哪里。   两个侍女见她发怒,不敢再往她跟前凑,忙不迭走了。   侍女走后,谭悦音犹自坐在那生闷气,连连挥动鱼竿拍打水面。   钟令仪清了清嗓子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谭悦音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钟令仪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你要是不愿成亲,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谭悦音没想到她竟肯为自己着想,脸色好些了,半晌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成不成亲,哪里由的我做主。你以为谭家是钟氏吗,只剩你一人。”   “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钟令仪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愿意嫁给申如晦,抵死不从便是,就是谭家逼你,脚长在你身上,你不会跑吗?”   “我能跑去哪儿?跑去溟剑宗找昭明君,你愿意吗?”   钟令仪气得瞪她,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谭悦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分了,沉默半晌,扔下手里钓竿说:“你放心,昨晚是我一时糊涂,以后我再不会去找昭明君,我们西蜀女子,向来说话算话。”   钟令仪想到昨晚的事就来气,连讽带刺说:“你就是去找,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谭悦音气得转过身背对她,不再理她。   钟令仪看着平静的湖面,忽然说:“你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作践自己,咱们女子,名声何其重要。你对小白断了念想,我自然高兴,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去找别人。人跟人相处,终究还是要讲真心,你随随便便对别人,别人也会连哄带骗敷衍你,这有什么意思呢?你说是不是?”   谭悦音不料她竟说出这么规劝自己的一番话来,低着头说:“如果我嫁给了申师兄,又真心喜欢别人,甚至和他苟且有了孩子,你会不会觉得我罪不可恕?”   钟令仪听她这话,俨然是在说她母亲谭夫人,叹道:“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什么罪不罪恕不恕的,全在自己心里怎么想,最后是值得还是后悔外人又怎么清楚呢。别人的话都是耳旁风,该听不见时就听不见,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人家当然乐得说三道四看好戏了,你也别太在意了。”   谭悦音突然跳起来,冲她大吼:“我在意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   钟令仪不知自己哪句话戳到她了,惹得她突然翻脸,顿时没了耐心,沉下脸说:“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疯?”   谭悦音突然抽出打神鞭,一鞭子甩了过去。   钟令仪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若是被她这一鞭子打到,只怕要脱一层皮,一个闪身狼狈地躲了过去,破口大骂:“你有病啊!”   谭悦音就跟被点着的炮仗似的,怒气冲冲不停挥鞭,似乎钟令仪欺负了她。钟令仪莫名其妙,只得转身逃出了亭子。两人一追一逃,空气中灵力激荡,闪过一道道鞭影。钟令仪一边跑一边骂:“谭孔雀,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再发疯,我不客气了!”   谭悦音咬牙切齿蹦出一句:“你知道了是不是?”   钟令仪施展灵力,一条火龙喷涌而出,气道:“我知道什么了?”   谭悦音红着眼吼道:“知道我是孽种,你才会如此羞辱我!”   钟令仪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由得暗叹一声,觉得她也怪可怜的,自然不会跟她认真计较,只得不停躲避。   谭悦音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灵飞派叛徒,千夫所指,人人唾弃,凭什么看不起我?”   这话戳中钟令仪心病,她当即暴跳如雷,怒道:“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钟!”正祭出玉葫芦法器时,忽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将打斗中的两人分开来。   顾衍背对钟令仪,面向谭悦音站着,寒着脸说:“谭姑娘,谁说令仪是灵飞派叛徒?她的名字至今在灵飞派弟子谱上,她原本就是太微宫钟氏后人,之所以离开灵飞派,不过是另立门户罢了,以后莫要再道听途说,听信谣言!”   钟令仪听的自己名字仍在弟子谱上,并未被逐出师门,心中大为震动,呆呆看着顾衍的背影,一时缓不过神。   谭悦音一看顾衍来了,见势不妙,忙丢下一句“你们师徒联手欺负我,我要找人帮忙”,溜之大吉。   钟令仪此刻面对顾衍,心情颇为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六年前她说出叛出师门的话,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直到今天,不期而遇。   顾衍看着她,亦是无限感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钟令仪呆怔了会儿,一句“师父”停在嘴边,怎么都喊不出来,索性什么都不说,冲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顾衍忙叫住她,“令仪!”   钟令仪垂着眼不看他。   顾衍神情一顿,才说:“听说你跟昭明君成婚了,我还未曾恭贺你。”说着拿出一件瓶状法器,说:“这是琉璃净瓶,可大可小,可以净化凶邪污秽之气,还可以召唤冰雪攻击敌人,你留作防身之用吧。”淡蓝色的水系灵力拂过,琉璃净瓶顿时变得只有手指大小,尾端还系了一截红绳。   顾衍递给她,“平时也可以戴在身上以作装饰。”这法器如此适合女子,显然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   钟令仪忽然恼火起来,硬邦邦说:“多谢玄临真人,不过无功不受禄,琉璃净瓶如此贵重,我怎能要。”   “令仪,这是为师一片心意——”   “我不要你的心意!”钟令仪冲他吼了一句,赌气跑了。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顾衍无奈叹息声。 第181章 何惜此身(上)   钟令仪虽然跑了,却是心乱如麻,在长天门乱走一气,爬了一重又一重的台阶,晕头转向之下差点又迷路。她站在高处,望着眼前这座陌生的城池茫然四顾,孤独惆怅之情油然而生,呆坐半天,最后闷闷不乐去找景白。   谁知景白不在,溟剑宗弟子说是被长天门的人请走了,就连陆辞芳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她无聊地坐在院子里等,院子树下石桌上不知谁放了一盘未下完的棋。她摸着冰凉的棋子,不由得又想起顾衍来,他修炼之余最大的爱好便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还搜罗了许多珍贵棋谱。记忆的门忽然被推开,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顾衍斥责她贪玩胡闹的话似乎犹在耳边,钟令仪一时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到下午时分,景白和陆辞芳才一起回来。钟令仪见两人面色不快,陆辞芳更是一脸忿忿然,忙问怎么了。   陆辞芳也不瞒她,说:“刚才申如晦把各大门派的人请过去,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要独家垄断灵兽生意,岂有此理!”   钟令仪皱眉说:“其他门派岂会同意?”   陆辞芳说:“长天门手段高明着呢,天下灵兽十之六七出自西蜀,他们自有办法逼的别人的灵兽铺开不下去。以后若想经营灵兽铺,先得给他们交一份入会钱,成为他们自己人,才允许贩卖灵兽,若是敢跟长天门对着干,迟早被打压的关门大吉。”   钟令仪气道:“这跟地痞无赖收保护费有什么区别?长天门这是做生意还是变着法子抢劫啊?”   “就是变着法子抢劫,你又有什么办法?不满意,打的过长天门吗?谭冲和就在上面坐着呢,谁敢反对?万一他杀鸡儆猴拿你立威怎么办?何况又是在长天门的地盘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家被逼无奈,唯有答应下来。”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以后市面上灵兽什么价,全都由长天门说了算?这怎么能行,大家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辛辛苦苦赚的灵石,结果全进了长天门口袋!”钟令仪一想到将来这个可怕情形,顿时急了。灵兽和丹药、法器一样,乃是日常所需之物,尤其是方便快捷的飞行灵兽,向来大受欢迎。若是灵兽买卖被长天门垄断了,岂不是可以坐地起价为所欲为?   陆辞芳摇着头,唉声叹气走了。   景白安慰道:“你也不必着急上火,长天门虽有此心,可是想真正控制灵兽生意只怕没那么容易,大家口头敷衍是一回事,实际上怎么执行又是另一回事,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慢慢再想办法便是。”   钟令仪恨恨说:“我看谭冲和是受了你们溟剑宗启发,才会故意大宴天下,为的就是逼大家答应垄断灵兽这事。由此看来,长天门野心大着呢,这次的事说不定只是试探之举,将来糟糕的还在后面!”   景白听她骂溟剑宗,不由得想起景雍在星月法会上强迫其他门派设立驿馆一事,顿时讪讪的不说话了,心中忍不住感慨,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两人无计可施,各自坐在树下发呆。   过了会儿,景白忽然想起来,问:“听说你跟谭悦音起了冲突?”   钟令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谁这么多嘴多舌!你听谁说的?”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景白忙说:“是徐亭岳说的,他也是关心你。听说你们俩打起来了,你没事吧?”   钟令仪哼道:“就谭孔雀那点微末道行,能伤的了我?”   “没事就好。”   钟令仪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说:“那大师兄有没有告诉你——”   景白抬眼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钟令仪顿时明白他不知道是顾衍劝的架,顿了顿才说:“我俩打架时,玄临真人过来阻止。”   景白怔了怔,淡淡“哦”了一声。   钟令仪偷眼看他,“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名字一直在灵飞派弟子谱上,并没有被逐出师门,他还说,玄临真人还说我离开灵飞派是为了自立门户。”   景白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异样表情,半晌说:“如此甚好,既然他替你转圜了,那你以后再也不用为叛出师门一事愧疚不安了。”   钟令仪觉得他反应和平常有所不同,不安道:“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景白叹了口气,“我能说什么,既然来了浣花城,大家迟早要碰上,我还能拦着你们见面不成。你我都成亲了,那些以前的事,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紧的是现在。”   钟令仪心里十分感动,紧紧握住他的手。   景白拉她起来,“不说这些了,外面热,咱们进屋歇着吧。你不是喜欢这里的冰饮吗,让人送些进来。”   申纪来请各大门派商量事情,景白和陆辞芳亲自去了,灵飞派去的是徐珣,顾衍没有露面。徐珣回来后一五一十跟顾衍说了,顾衍听了后一脸凝重,忧心忡忡。他径直来到院子另一边极意观的住处,求见张默然。   “玉初真人,长天门意欲垄断灵兽买卖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张默然叹了口气,亦是无可奈何。   顾衍神情严肃说:“玉初真人,不能任由长天门继续作威作福下去了。咱们这次若是妥协退让,下次长天门更要得寸进尺,人之贪婪之心,岂有魇足之日?”   张默然便说:“那依你之见,要如何阻止这事?”   顾衍摇了摇头,“便是阻止了这次,还有下次。”   张默然放下手中茶杯,静静看着他。   顾衍轻声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溃痈虽痛,胜于以身养毒。”   张默然露出吃惊之色,“玄临真人,你的意思是——”   “长天门之所以敢如此凶横霸道,都是仗着谭冲和的威势。谭冲和此人,以前本是谨慎隐忍的性子,自从归元真人、千机真人相继陨落后,他一夜之间成了天下第一人,高高在上,无人能制,没有节制的权力最是腐蚀人心,谭冲和心性大变也就不奇怪了。前两年还不显,这几年越发目中无人唯我独尊,身边伺候的奴仆也是一言不合说杀就杀,视人命如草芥,若是任由他野心继续膨胀,咱们这些门派说不定就要重演太微宫惨事。”   张默然沉默半晌,说:“极意观汉水码头被长天门强占一事,你也知道,当时我去找过谭冲和,我俩打了一架,他的法术诡谲多变,修为深厚,我近年虽然也有所突破,勉强算是元婴中期,却不是他对手,不然他也不会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顾衍说:“现在不一样,我结婴了。你我联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张默然摇头轻叹:“玄临真人,不是我看轻你,你结婴多久?谭冲和结婴多久?别的且不说,你结婴后,有跟元婴真人的斗法经验吗?元婴斗法和金丹斗法,不可同日而语,金丹斗法,尚可留有余地,元婴之间的斗法,毁天灭地,一旦卷入其中,就是中途想要抽身退步也不能,一个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所以元婴之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手。你说要对付谭冲和,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顾衍没有被她的话吓退,而是一脸坚定说:“如今世上尚存的元婴修士只有你、我、谭冲和三人,谭冲和如此嚣张跋扈,你我若是不站出来,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若是畏惧谭冲和的淫威任由长天门欺凌到头上而不敢做声,你我就是修炼到元婴又怎样?如此不肖之徒,每年祭祀怎有脸面对历代祖师的画像?便是底下弟子们,也要骂咱们无能怯懦。”   张默然想到汉水码头被长天门强占后底下弟子的不满怨言,暗中骂她丢了极意观脸的大有人在,顿时不说话了。   顾衍继续说:“玉初真人,你就任由长天门一而再再而三欺凌,一味忍辱负重吗,你难道不想拿回汉水码头一雪前耻吗?”   张默然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挣扎不已,她对谭冲和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恨意!只是顾衍蛊惑她的意图太明显,她不想被人当枪使,哼了一声,说:“我看你是想报卢凌霄之仇,自己能力又不够,才会不遗余力唆使我出头吧!”   顾衍也不否认,“此是其一,还有一事你大概不知道,当年开平城外灵飞派遭到傀儡偷袭一事,也是长天门干的。”   张默然讶然道:“此事当真?”   顾衍叹道:“已经查清了,证据确凿,千真万确。玉初真人,你想想,那会儿归元真人、千机真人还在呢,长天门被溟剑宗压的根本抬不起头,尚且敢干出这样的事,可见狼子野心,早有预谋!”   张默然沉吟道:“依我看不如再等等,何必急在一时?眼下长天门气焰正盛,正该避其锋芒,等到它盛极转衰的时候,那时出手自然事半功倍。”   顾衍冷笑道:“等能等到什么时候?我们不反抗不出头,长天门会盛极转衰吗?说不到一味避其锋芒,等来的却是自取灭亡!玉初真人,你还是想投机取巧啊,可是世上的事,岂能抱存侥幸之心!千难万险,唯有迎头而上,欲成大事者,何惜此身!”   张默然许久没说话,最后无奈叹道:“此事太过重大,且容我思虑一二。”   顾衍没得到她肯定答复,不满离去。回到屋里自己跟自己下了一会儿棋,始终心烦气躁,无法平静下来。他索性扔下棋子出了门。   沿着浣花城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梯往前走,在附近转了几圈,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偏远的院落前。他站在那里,见有太微宫的弟子出入,知道钟令仪住这里,一时踌躇不前。盛夏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旁边树上不断有倦鸟归巢,虫鸣蝉叫声此起彼伏。   顾衍在那站了许久,似乎是朦胧夜色给了他勇气,他叫住一个长天门执事弟子,让他进去请钟令仪出来,表示有话跟她说。   那长天门弟子去了半日,回来说:“太微宫宫主不在,说是去找昭明君了。玄临真人,要我带你去溟剑宗的院子吗?”   顾衍闻言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惊觉自己昏了头,如今她跟景白才是夫妻,自己又有何立场找她呢?哀叹之余,唯有黯然离去。 第182章 何惜此身(下)   闷热了一天,晚上终于下起了雨。谭悦音坐在窗前,看着雨水珠线般从屋檐垂下,形成一道密实的雨帘,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浅浅的小溪,蜿蜒流向远方,雨点打在门前种的大片山茶花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耳边说话声一直喋喋不休,吵的她烦不胜烦。   谭律妻子李氏捧着婚服劝道:“阿音啊,女子成亲乃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婚服你怎么能不试呢,你看多精致多好看啊,谁见了不喜欢,还有这婚鞋,明天你可要穿一天,若是哪里不合脚,还可以让他们改——”   谭悦音心情烦躁,不愿听嫂子唠叨,起身便走。   李氏忙拉住她:“你去哪里?”   “屋子里闷热,我出去透透气。”   李氏按住她,说:“大晚上的,又在下雨,就在屋里呆着吧,你要是嫌热,我让人多送两盆冰进来。”很快几个侍女进来,又是摆冰盆,又是送冰饮,还有两人专门站在她身边打扇。   谭悦音看看这阵势,抬眼看李氏,似笑非笑说:“嫂子,你这是干嘛,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李氏知道她跟申纪成亲并非心甘情愿,还真怕她脾气上来跑了,谭悦音一向任性,逃婚这种事说不定她真干得出来,因此打算寸步不离盯着她,口里说:“明天你就要成亲了,嫂子从小看着你长大,心里怪舍不得的,晚上跟你一起睡好不好啊?”   谭悦音哼道:“成了亲不还是在长天门么,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李氏笑道:“那不一样,成了亲,你就是人家的人了——”   谭悦音打断她:“什么人家的人,成了亲我还是我,我才不会跟嫂子你一样以夫为天呢,嫂子你也别这么贤良了,哥哥对你也不过这样,不闻不问,与其成天窝在家里独守空闺,还不如出门找乐子呢,天大地大,自己高兴最大。”   李氏见她竟劝自己找乐子,也是哭笑不得,但又觉得暖心,叹道:“你哥哥对我虽然不够温柔体贴,但也没有出去拈花惹草,他就是这样古板的性子,你别记恨他。”   谭悦音面上不说话,心里却始终记得谭律骂她“孽种”并要远嫁她的事,兄妹俩早已生出嫌隙,面和心不和。   姑嫂俩正在说话,忽然听的外面说“掌门来了”,其他人包括李氏全都赶到门口迎接,只有谭悦音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谭纶负手进来,李氏忙带着侍女退了出去。   谭悦音见了他,既不行礼,也不说话。   谭纶有些尴尬,也不坐下,随意看了看放在桌上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婚服婚冠等物,说:“我来看看,说说话就走。”   谭悦音一言不发。   谭纶见她这样,似乎还在跟自己闹别扭,当年抱在怀里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转眼就到了嫁人的年纪,忍不住感慨:“阿音,你长大了,我却老喽。”   谭悦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你老,你老还老牛吃嫩草,人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这话也只有谭悦音敢说,被自己亲生女儿如此嘲讽,便是厚颜无耻如谭纶也不禁老脸一红,静默半晌说:“这事且不说对错,我只问你,若是一个妇人,丈夫早亡,还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你说她要如何活下来?”   谭悦音想到母亲这些年的辛苦操劳,顿时不说话了。   “这些事早都过去了,你就别管了。”   谭悦音气道:“可是我爹还没死,你们就有了我!”   谭纶脸皮都快被她扒下来了,当即喝道:“胡闹,这不是你该问的,子不言父过,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谭悦音气冲冲地转过身去,却没有再揪着这事不放了。   谭纶今天丢脸丢大了,不好多待,叮嘱道:“晚上早点睡,别出去乱跑,明天肯定又忙又累,你好好休息。”说着要走。   谭悦音忽然叫住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谭纶见她这么好声好气跟自己说话,有些受宠若惊,忙问什么事。   谭悦音说:“我想进度支堂做事。”   谭纶怀疑地看着她,“度支堂都是钱财往来,繁杂琐碎得很,你做的来吗?”   “有什么做不来的,我又不是傻子,若是有不懂的,还不会学吗?只要心细一点,吃的了苦,受得了累,有什么难的,再难还有修炼难吗?”   谭纶见她这样是拿定主意了,笑道:“既然你都说了要吃苦受累,我岂有不应之理,等下我就跟度支堂的涂长老说,让他手把手教你。”一脸欣慰看着她,“你要自强自立,这很好,俗云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即便是我,也终究有驾鹤西去的一天,你能自强不息,我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谭悦音默默听着,扭捏了一下,还是起身送他到门口。   谭纶越发高兴,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成亲以后,就是大人了,要跟如晦好好过日子,莫要再动不动任性使气发脾气——”   说的谭悦音又不耐烦起来,推他出去,“知道了!”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谭纶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摇头走了。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天气分外炎热。热浪蒸腾,一直到了黄昏日落,暑气也未曾降下来,加上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络绎不绝,喧嚣嘈杂不已,更让人觉得燥热难耐。   好在婚礼仪式是在宽敞空阔的大殿里举行,里面特地设了阵法降温,倒是没有热的那么难受,只是人一多,气味难免混杂难闻。按照浣花城当地风俗,婚礼仪式分外漫长繁琐,又要抢亲,又要藏鞋找鞋,还要跨火盆背新娘,喜欢热闹的自然觉得有趣,像景白钟令仪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却只想赶紧完事好回去歇着。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新郎新娘进场,跪拜完天地祖师长辈,仪式总算完成,钟令仪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心想这么热的天,哪有胃口留下来吃酒席,等下她就溜走。   新郎新娘刚走,观礼的宾客陆续散了,谭纶正在送客,顾衍穿过人群,面无表情走过来。周围的人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元婴之威,纷纷变色让路。   顾衍在离谭纶三步远时站定,冲他行了一个大礼。   谭纶皱眉看着他,“顾掌门,你这是何意?”   顾衍淡淡说:“冲和真人,我有件事要问你。”   谭纶一看他这做派就知道来者不善,把脸一沉,“今天是长天门大好日子,高朋满座,宾客如云,顾玄临,你非要在今天让我不痛快吗?”   顾衍一脸平静说:“六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灵飞派大好日子,也是这么热的天,冲和真人,你不是照样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我师尊吗?”   谭纶眼睛一眯,“看来你是报仇来了,我能杀了卢衡,难道还怕他徒弟不成!”   “你当然不怕,不然你也不会早就对灵飞派下手了。”顾衍拿出一本账册,“这是长天门暗中向散修盟购买傀儡的账目,数量之多,令人咋舌。七年前开平城外漳水上,灵飞派弟子出门招徒半夜遭到傀儡偷袭,一行人损失惨重,差点全军覆没,当时被贼人走脱,一直没有查出幕后凶手——冲和真人,这事是长天门做的吧?”   谭纶知道他敢当面对质,必然是人证物证俱全,也不回答,冷冷看着他,眼中杀机一闪而过,“顾玄临,别以为你结婴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要在今天闹事吗?”   顾衍想起卢衡惨死之状,想起自己在师尊坟前立下的誓言,此仇不报,誓不苟活,不再废话,摆出迎敌的姿势,身上道袍无风自动。   谭纶怒不可遏:“好好好,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顾衍不等他出手,率先动作,上来便是全力一击,周围空气突然变冷,一排巨大的冰柱以惊天气势朝谭纶撞去。   谭纶飞在半空,须发皆张,地上突然冒出无数藤木,纷纷缠上冰柱。那些冰柱顿时停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很快被藤木绞的四分五裂,消散在空中。冰柱攻势一破,谭纶立即反攻,地上那些藤木树叶顿时化成风刃漩涡,将顾衍包裹在中间。   顾衍脸色一白,踉跄后退,咬牙运转灵力,手上化出无数把冰刃将树叶利刃一一击落。元婴之战,惊天动地,方圆数里灵力激荡,狂风大作,前来观礼的宾客只敢站在远处围观,饶是如此,天上仍不停有断裂的树木桌椅砸下来,犹如暗器一般,一不小心便要殃及池鱼,有胆小怕事的早就远离打斗现场,有多远躲多远。   景白、钟令仪、陆辞芳等人没想到两大元婴竟在这个时候打起来,知道天下格局说不定就要因此大变,全都围上来,脸色凝重站在风暴边缘观看场中情势。钟令仪更是又焦虑又担心,顾衍结婴不久,说不定才刚刚稳定元婴境界,怎是老奸巨猾谭纶的对手?他这么孤注一掷,岂不是不要命了?   可是元婴之战,她根本插不上手,想帮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就算她修为不济,也看得出来顾衍不是谭纶对手,应对十分吃力。   谭纶一招落木萧萧,以狂风卷落木之势攻向顾衍,顾衍的漫天冰箭纷纷落地,其中一根落木飞过顾衍身边时,突然炸裂开来,藏在里面的木蒺藜如暗器一般射向他心口要害,顾衍忙闪身躲避。而此时,谭纶再度施展灵力,地上凭空出现密密麻麻的黑色藤蔓,像爬行的动物一样争先恐后缠上顾衍。   顾衍知道这些黑色藤蔓有毒,会麻痹神魂使人产生幻觉,此乃谭纶的杀手锏,不敢大意,忙凝聚出一把锋利冰剑,将这些藤蔓一一斩断。他这边只顾着对付有毒藤蔓,不料一时闪躲不及,却被两枚木蒺藜射中大腿和肩膀,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口中念念有词,木蒺藜倒飞出去,身上留下两个血洞。   他这一停顿,一株黑色藤蔓狡猾地缠上他脚踝,越缠越紧,似乎要把他脚踝缠断。顾衍脸色煞白,忍着疼痛将那株黑色藤蔓斩断,可惜已经迟了,毒素就跟蛊虫一样,早已穿透他的皮肤,顺着他的血肉流向身体各处,慢慢侵蚀他的心智灵识。他必须立即停下来运转灵力把这毒素一点点逼出去,不然时间越长毒素侵蚀的越厉害,他神魂受到的影响也会越大,可是生死搏斗之际,哪有给他疗伤的时间!   顾衍形容狼狈,差点站立不住,看着脚上泛着黑气的伤口眉头紧皱,很快又舒展开来,脸上露出坚毅之色,再也不管自己是受伤还是中毒,一杆如梦似幻的冰凌□□出现在手中,这是他的本命法宝,他在挥动□□刺向谭纶时,特地回头朝空中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谭纶修的是木系法术,借着草木一个瞬移,凭空出现在一处假山旁。他躲开了顾衍这一枪,可是身后突然传来动静,那假山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竟然向前堆叠扭动着,泰山压顶一样向他压下来。   张默然的身影出现在假山后面。 第183章 承先启后(上)   假山碎石犹如高原雪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隆隆倾泻而下,将毫无防备的谭纶埋在了下面,溅起一地烟尘。   站在远处旁观的人看的一愣,尚来不及多想,忽然砰的一声,谭纶从碎石堆里飞身而出,满身尘土,狼狈不堪,嘴角犹挂有一丝血迹,显然被张默然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弄的受伤不轻。   他恨恨看着张默然和顾衍,咬牙切齿说:“原来你们俩早有预谋,欲置我于死地,好得很,那我就送你们去见阎罗王!”他先前对付顾衍时,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一直游刃有余,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此刻面对顾衍和张默然的联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立即调整心态,严阵以待,脸上神情都变得郑重起来。   他眯起眼睛盯着张默然和顾衍,知道两人联手,必将威力大增,情势对自己十分不利。自己修为虽然深厚些,可是双拳难敌四手,若是任由两人前后夹攻里应外合,自己左支右绌之下势必危矣!若想以一敌二取胜,唯有速战速决,先解决一人,剩下一人自然就好办了。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柿子捡软的捏,立即运转灵力,施展出全力一击,只见狂风呼啸,院子里一株数人才能合抱的过来的古树被连根拔起,以毁天灭地之势朝顾衍撞去。   顾衍见势不妙,连忙飞身躲避,然而他身上中的藤蔓之毒很快显现出来,眼前竟然出现重影。他愣了愣神,立即被古树粗壮的枝干扫到,脚下一个停顿,属于谭纶霸道强劲的木系灵力如附骨之疽追了过来,顾衍忙祭出水系灵力抵挡。空中两股灵力缠斗在一起,发出激烈碰撞,顾衍修为终究不及谭纶深厚,很快身体失去控制,重重跌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谭纶赶上来,正欲痛下杀手时,张默然拦住了他,漫天石堆犹如一道屏障,将他和顾衍分隔开来。谭纶脚步被阻,阴恻恻看向张默然,双手结印,风向忽然一变,那些假山碎石滴溜溜打着转,全都朝张默然冲去。若是被这些快速旋转暗含谭纶灵力的石堆击中,不死也要重伤,张默然连忙运起灵力抵挡。然而谭纶最是老奸巨猾,诡计多端,表面上他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弄的张默然手忙脚乱,实际上的杀招却是灭魂针。   当初他就是以灭魂针偷袭杀了卢衡,这次故伎重施,灭魂针在漫天沙石的遮挡下悄无声息靠近张默然。顾衍在旁边看得清楚,连忙叫了声:“小心!”   张默然立马祭出本命法宝补天石,灭魂针很快被吸到补天石上。谭纶见状冷哼一声,干脆飞身而起,双掌推向张默然。跟谭纶比拼灵力,实属不智,然而张默然已经躲避不及,退无可退之下,唯有咬紧牙关硬接了这一掌,身体顿时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眼看张默然受了重伤,顾衍忙挣扎着接住她,两人踉踉跄跄落在地上。看着谭纶一脸煞气犹如催命阎罗朝他们走来,顾衍知道若不放手一搏,两人都要死在这里。釜底抽薪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身负深仇大恨,不杀谭纶夜不能寐,张默然却不然,是被他硬拉下水的,他不该让张默然把命丢在这里。他既然敢动手诛杀谭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在张默然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一脸平静说:“玉初真人,接下来的事要靠你了。”   他一往无前走向死亡,整个人化成一杆冰凌□□,冲到谭纶跟前时突然炸裂开来。   刹那间风云突变,天地失色,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眼前只有绚烂到极致的璀璨流光,那是元婴自爆带来的灵力大爆炸。   谭纶没想到顾衍会以元婴自爆这种极端惨烈的方式对付自己,在一瞬间毁天灭地的灵力风暴中,登时受了重创,半边身体被炸的鲜血淋漓。   张默然亦被顾衍自爆骇得大惊失色,想起他刚才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一下,似乎仍有余温,心里忽地一凛,来不及悲伤,飞身而起,也顾不得后果了,立即运转全身灵力,祭出补天石朝谭纶扔过去。谭纶身受重伤,反应不及,被她这倾尽全力毫无保留施展的一记狠招压在土堆里爬不起来,一时间出气多入气少。   张默然看到地上顾衍的尸体,眼泪不自觉留下来,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向谭纶,双手结印,正要一击毙命,就在这时,空中传来嗡的一声巨响,顿时令人头晕目眩,心神震荡,远处观战人群中有修为差的几乎站立不住。   申纪身穿婚服,手持东皇钟一脸惶急出现在战场上。他刚才一直躲在旁边围观,一见谭纶有性命之忧,及时出手拦住了张默然。   张默然受了东皇钟这一下突袭,身形一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申纪见她无力再战,大松口气,他亦是冒着生命危险插手元婴之战,谨慎盯着张默然看了几眼,转身朝谭纶飞奔而去。刚迈出脚步,一道紫色剑光从侧面快速朝他射来,申纪认出是斩霜剑,连忙后退躲避。   景白看着他手里的东皇钟,怕他再使出音功之术,忙先下手为强,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攻击让申纪左躲右闪疲于应对,完全顾不上远处的谭纶。   陆辞芳随之也出现了,祭出法宝如意锦,像缠命绳索一般缠上刚刚从土堆里颤颤巍巍爬起来的谭纶。谭纶虽然身受重伤,怎么说也是元婴修为,两人差了一个大境界,面对陆辞芳的攻击,轻哼一声不自量力,随手一挥,如意锦顿时松开来,软趴趴掉落在地。   陆辞芳不由得神情大变。   景白见了,脸色一沉,扔下打斗中的申纪,挥动斩霜剑刺向谭纶。顾衍自爆,张默然生死不知,大家付出如此惨痛代价,绝不能再让谭纶活着!   陆辞芳转而和追上来的申纪打在一起。   景白知道自己和谭纶差距太大,不再留有余地,祭出斩霜剑,使出全力一击,漫天紫光如烟花般炸开。谭纶受伤极重,见到他来势汹汹的一剑,眉头微皱,忙集中精神应对,催动一截粗壮的树木横在身前,斩霜剑顿时刺进了树木中,一时拔不出来。   景白对斩霜剑被阻毫无反应,他深深看了谭纶一眼。   谭纶正觉诧异,忽然发现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伞,伞的周围有一条青龙飞舞盘旋,危险恐怖的气息迎面扑来。谭纶顿觉不妙,转身便要逃,可是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怎么快的过青龙伞,很快整个人被张开的青龙伞压在下面,发出痛苦的惨叫,渐渐再无声息,连元婴都被青龙伞搅碎,神魂俱灭。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一代元婴大能是如何陨落消亡的,不由得骇然失色,一时间静默无声,唯有钟令仪抱着顾衍尸体的哽咽啜泣声。   顾衍自爆而亡,可是他眼睛依然是睁着的,似乎留有什么遗憾。钟令仪泪流满面,心痛如绞,扑在他身上放声大哭。顾衍自是毫无回应。   钟令仪伤心欲绝,泪眼朦胧中忽然发现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忙掰开来看,手指大小的琉璃净瓶滚了出来,瓶口还拴着一截红绳。   钟令仪见了越发悲不自胜,心里悔恨不已,看着他一动不动毫无神采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哭道:“师父,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其实我一直很想你。”   顾衍的魂灵似乎一直在周围徘徊不去,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师父,师父——”钟令仪更是情难自禁,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滚在地上的琉璃净瓶忽然发出柔和的光芒,一个眼球模样的物事从琉璃净瓶里钻了出来,如烟似雾慢腾腾升起来,静静悬在顾衍头顶,徘徊不去,似乎也在为顾衍的陨落而伤怀不已。   那是回天珠。   钟令仪顿时明白了,顾衍给她琉璃净瓶,是要把回天珠还给她,静静看着盘旋在顾衍头上的回天珠,仰天一声痛叫,泪如雨下。   景白见到回天珠就这么大剌剌出现在众人眼前,却是脸色大变,走过去轻轻推了钟令仪一下,示意她赶紧收起来。   众人见到这奇异的一幕,纷纷交头接耳,有心思灵敏的已经猜到玄临真人死了还不忘交给太微宫宫主的必然是大名鼎鼎的回天珠无疑。   钟令仪却没有动作,任由所有人或好奇或贪婪地看着回天珠,脸上泪水渐渐被夜风吹干了,她慢慢站起来,看着满地狼藉,还有顾衍和谭纶的尸体,一脸沉痛说:“因为这回天珠,太微宫一夕覆灭,我失去了父母亲族,家破人亡;二十年后,又是因为这回天珠,我叛出师门,跟自己师父一刀两断形同路人;而今天回天珠的出现,更是引起所有人的垂涎觊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看来,这回天珠哪是什么天下至宝,实乃不祥之物,今天我就将这回天珠毁去,还天下一个太平!”不等众人惊呼出声,她对着回天珠施展灵力,回天珠顿时散发出无数道黑色流光,如流星一般从众人身边穿过,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一点点消散在天地间。   不少人跌足长叹,惋惜不已。   景白却点头颔首,对钟令仪露出赞许的微笑,心想如此也好,回天珠这种东西,拿在手里始终是个祸患,当众毁去,一了百了。   徐珣跌跌撞撞跑过来,对着地上顾衍的尸体行跪拜大礼,默默垂泪。他早有预感,顾衍在出发来浣花城之前便将灵飞派一切事务交给了他,说他已能独当一面,自己可以放手而为。   钟令仪看着徐珣悲痛的样子,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她跪下来,当着景白的面在顾衍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这一吻,结束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的天真烂漫以及幻想憧憬,从此以后,她孑然一身,没有父母的关爱,也没有师长的护持,她将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世间,扛起振兴太微宫的重责大任。   另一边谭悦音也在抱着谭纶的尸体痛哭流涕,哽咽叫了声“爹”,谭纶生前一直想听却始终未曾听到的这个称呼。   申纪走过来,一把拉起谭悦音,斥道:“现在是哭的时候吗!”两人身穿新郎新娘的婚服,抬着谭纶尸体行走在一片废墟里,穿过围观的人群,头也不回离开了。   徐珣也带着顾衍的尸体走了。   张默然勉强靠着一块石头坐着,默默看着谭纶和顾衍的尸体,不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钟令仪走过来扶起她,“玉初真人,你还好吧?”   张默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侥幸没死罢了。”   钟令仪打量着平日高高在上此时却任人宰割的她,忽然说:“玉初真人,得罪了。”   张默然尚来不及反应,已经被钟令仪一掌打晕,昏死过去。   张默然带来的心腹弟子大惊失色,忙涌上来,将钟令仪团团围住,质问道:“钟宫主,你这是干什么?” 第184章 承先启后(下)   钟令仪的心思很简单,她挟持张默然不过是想以此为条件拿回长洛城。这次跟张默然来的都是服侍她的心腹弟子,并不管事,再说如此大事,如何敢作主?钟令仪扣住张默然,大家投鼠忌器不敢动手,何况就算动手也不一定打得过,昭明君就在旁边,两人关系天下皆知,岂会眼睁睁看着妻子吃亏,因此只一味吵吵嚷嚷要钟令仪放了张默然,指责她不讲道义,趁人之危。   钟令仪既有人质在手,自是懒得理会他们,连夜带着张默然赶回了太微宫,将张默然关押在神女湖底的钟氏陵墓里。   刘凝听到消息后,立马赶来太微宫交涉,义正言辞要她放了张默然。不管刘凝怎么指责谩骂,钟令仪充耳不闻,只有一个条件,要求极意观把长洛城还给太微宫,只要还回长洛城,她立马放了张默然,要她磕头赔礼也好,负荆请罪也罢,她全都照办。   即便是刘凝,也不敢说还长洛成就还长洛城,自是要回去跟门中长老商议,当下气急败坏说:“钟宫主,我们掌门可是一向拿你当自家子弟看待,从未为难过你,处处予以方便,就是我,每次极意观和太微宫有什么争执,也都是退让居多,你怎能恩将仇报,做出如此趁人之危的事来?”   钟令仪不为所动,说:“刘长老,你说的这些都是个人恩义,若论私交,我自是对不住玉初真人,但是长洛城一事乃是公事。你说我趁人之危,那我问你,当年极意观围攻太微宫,强占长洛城,又是什么?难道不是恃强凌弱的强盗行径吗?长洛城原本就是太微宫的,被你们强占二十多年,难道还不知足?我要回长洛城,这不是应该的吗?”   刘凝顿时语塞。   钟令仪撂下狠话:“要么还回长洛城,要么就让玉初真人一辈子留在太微宫。刘长老,你放心,我们太微宫向来热情好客,必会让玉初真人宾至如归。”说完留下刘凝一个人,率先走了。   刘凝气得跑出来找景白,“昭明君,你去劝劝钟宫主,让她先把我们掌门放了吧,掌门受了重伤,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或者让我带着丹药去看看她也行。”   钟令仪突然挟持张默然,景白和陆辞芳惊讶之余,都跟来了太微宫静观事态发展,也有为钟令仪撑腰的意思。景白没想到刘凝竟会求到自己头上,他又不傻,岂会胳膊肘往外拐,不帮钟令仪反而帮极意观,因此敷衍道:“刘长老,这是极意观和太微宫之间的事,我怎好插手?那岂不是公私不分吗?你若是真的担心玉初真人的伤势,就赶紧回极意观和长老们商议,尽快把长洛城还回来,拿了人家的东西始终要还的是不是?”   刘凝知道他偏帮太微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功而返。   陆辞芳看着刘凝怏怏离去的背影,对景白感叹道:“几年不见,钟宫主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如今行事做派颇有一派之主的风范,连我都自愧不如。”   景白亦是暗暗称奇,他着实没想到钟令仪竟然会想到挟持玉初真人换回长洛城这个办法,原本他还觉得钟令仪异想天开事不可为,可是看刘凝这着急上火的样子,只怕还真能如她所愿。   景白是不知道极意观内部的情形,张默然之下,刘凝并不是一人独大,其中还有一人叫何群,是先掌门通虚真人何璨的族弟,一向跟他不对付,以前他有张默然支持,何群只能偃旗息鼓,如今张默然被扣押,何群便跳了出来,四处拉帮结派,意欲跟他分庭抗礼,刘凝可谓是焦头烂额,因此他迫不及待希望张默然能赶紧回到极意观镇压这些蠢蠢欲动心怀各异之人。   张默然对钟令仪挟持她一事,一开始气愤不已,当众表示哪怕自己身死道消,也坚决不同意把长洛城还回太微宫。但她自关进神女湖底的钟氏陵墓后,见到钟理的棺木,不由得想起他陨落的原因,极意观终究是愧对钟氏,日复一日下来,态度不似先前那么强硬了,对于还不还长洛城一事,她不再发表意见,任由刘凝和极意观诸位长老处置。   何群自然是不希望张默然回来的,因此坚决不肯归还长洛城。刘凝和他以及诸位长老吵来吵去吵了好几个月,吵的极意观上下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弄的张默然都快坐不住了,生怕极意观发生内乱,重演溟剑宗四分五裂的旧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为了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安抚人心,只能将长洛城还给太微宫。   钟令仪一时间名声大震,都说她兵不血刃拿了下一座城池。   长洛城一回到太微宫手里,钟令仪立即昭告天下,将长洛城重新改回上邺城这个名字。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太微宫在钟令仪的带领下,开始了新的征程。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流年似水若风驰电掣,稍纵即逝。花开花谢,斗转星移,二十余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很快又到十年一度的星月法会。自从浣花城一战,谭纶和顾衍相继陨落后,各门各派元气大伤,忙着整顿内务休养生息,星月法会曾经中断了一次,恢复后的星月法会应散修盟所请在无双城举行,如今这次的星月法会恰好轮到灵飞派主办。   钟令仪带着钟显、成木、卫潜、曾庆祥等弟子来到灵飞派山门下,看着这熟悉的景致,深吸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这是她叛出师门后,第一次回到灵飞派,难免有近乡情怯忐忑不安之感。   灵飞派守山门的弟子早已不认识她了,只是照例通禀,在前领路。徐珣如今是灵飞派掌门,得到消息忙下山来迎,一见面就说她:“小师妹,太微宫离得这么近,你却来得这么晚!”   钟令仪微微一笑,“怎么,我最后一个到吗?”   徐珣哼道:“大家都来了,就差你了,等下你可要罚酒三杯。”   跟在徐珣身后的邹飞燕忙说:“哪里,长天门还没来呢。”   “大师兄!”钟令仪不满看着徐珣,忽然又笑了,说:“我是灵飞派弟子,本该早些来帮忙,来得这么晚,确实应该罚酒三杯。”   徐珣笑着揭过此事,“长天门应该也是今天到,等下想必就来了。”   说着一行人沿着青玉铺成的石阶上了山。   景白早两天便到了,正和陆辞芳说话,门外走来一个高挑俊美少年,冲他行礼,说:“师尊,灵飞派来了。”   景白知道钟令仪来了,点点头,扔下陆辞芳便走。那少年忙跟了上去。刚走到灵飞派演法广场,大家迎头碰上。钟令仪先不看景白,而是看向他身后那个少年,语气亲热叫道:“阿吉,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比你师尊还高那么一点点,如今是大人啦。”   蒋莫冲她行礼,按照司天晴这边的排行称呼她“钟师叔”,又说:“钟师叔,你托邹师姐送我的礼物,我收到了,甚是喜欢,多谢师叔。”   钟令仪一脸欣慰看着他。   徐珣说:“小师妹,你也不是外人,既然昭明真人来了,那我就不奉陪了,你的住处仍是原先的院子。”   景白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成功结婴,威名直追当年的景雍。   钟令仪知道他是主人,必定忙得很,让他不必管自己。   景白说:“先去我的院子吧,陆辞芳还在那等着呢。”说着牵起她的手。   成木、卫潜、蒋莫这些小弟子见了,全都识相地散了。   两人牵手同行,缓步往灵飞派后院走去。钟令仪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跟陆辞芳凑在一块?”   景白说:“你还记得千机真人洞府里的传送阵吗?百里之遥,瞬息便至。若是从溟剑宗到太微宫也能转眼便到,你我岂不是就不用忍受分隔两地之苦?如今我们啊,就跟天上牛郎织女差不多,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钟令仪难以置信说:“溟剑宗到太微宫可是有万里之遥,万里传送阵,只在话本上听说过,岂可同日而语?”而且李道乾的那座传送阵距离短耗费大不说,还是单向传送阵,只能去不能回,形同鸡肋。   景白停下脚步,看着天上流动的浮云,半晌说:“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千机真人当初特地让我们坐传送阵去他洞府乃是大有深意。他曾经说过,传送阵是他留给下一代人的礼物,只要各大门派世家停止征伐齐心协力,未必不能重现上古传送阵‘万里之遥,转瞬即达”的神迹,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钟令仪说:“所以这几年,你一直跟陆辞芳捣鼓的就是如何弄出这万里传送阵?万一弄不成呢?”要知道李道乾如此天才人物穷尽一生心血,也只弄出了百里传送阵,还是单向的。   景白露出一个苦笑,叹道:“我跟陆辞芳在阵法一道上都没什么天赋,目前连个双向传送阵都弄不明白,不过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们这一代弄不出来,不是还有下一代嘛,又何必灰心丧气呢。”   钟令仪点点头,走进景白住的院子,想问问陆辞芳传送阵的事,谁知他等的不耐烦,早走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吴承继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见到景白忙刹住脚步行礼。景白便问怎么了。吴承继说:“蒋莫跟太微宫的人打起来,我去看看。”   景白和钟令仪互视一眼,摇了摇头说:“这些小弟子啊,一天到晚就没个安生。”两人也不坐了,随吴承继一起去了。   原来成木背地里骂蒋莫傲慢无礼目中无人的话被他听见了,蒋莫便讥讽他修为不济粗俗不堪,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蒋莫虽然比成木年少,但天资卓越,又有景白这样的名师教导,剑法确实不俗,成木慢慢落在下风。卫潜虽然和成木总是针锋相对,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当即出手帮忙。三人打成一团,很快把大家惊动了。   景白、钟令仪赶到时,只见邹飞燕拦在蒋莫身前,正在说他:“蒋贞吉,不过是几句口角,你便大动干戈,何至于此?你要是这么闲,还不如去多猎几只妖兽!”转过头又骂成木、卫潜,“成升起,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你这逞口舌之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还有你卫惊飞,他们打架你不拦着,还上前帮忙,你也有错!”   大家见邹飞燕处置甚是妥当,没有上前,只站在远处看着。在邹飞燕的调解下,闹事的蒋莫、成木、卫潜三人悻悻走了,看热闹的也都作鸟兽散。   景白笑道:“邹飞燕很有师姐风范啊,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阿吉都肯听她的话,甚是难得。”   钟令仪说:“飞燕为人温柔和气,行事又公道,大家自然肯听她的。”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见长天门的人来了,只见申纪带着一队弟子进了灵飞派,没过多久谭悦音又带着一队弟子来了,忙的徐珣刚跟申纪寒暄完,又跑去招待谭悦音。   钟令仪看的大为惊奇,“这两人怎么回事?”   吴承继在一旁说:“嗨,这对夫妻早已同床异梦,正在大力培植自己势力呢,没想到参加星月法会也不肯一起来,还要分成两队。”   钟令仪看着景白叹道:“谭悦音当年还死活要嫁给你呢,你看看她现在这做派,俨然是长天门女王,说一不二,就是申纪这个掌门都得避让她。”   景白见她调侃自己,有些尴尬,忙说:“都是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钟令仪冲他轻哼一声。   两人来到钟令仪以前住的院子,只见院子中间种着一架葡萄,枝繁叶茂,一片浓绿,正值秋天,累累果实垂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晶莹透亮的光泽,犹如翡翠琉璃一般,叫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欢喜。   钟令仪惊喜不已,没想到自己当年种下的灵玉葡萄幼苗已经长成一座绿色走廊,茂密的藤叶爬满了架子,底下结满了一串串灵玉葡萄。   两人走近才发现葡萄架下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正仰头看着葡萄,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到景白钟令仪有些不好意思,忙冲两人行了一礼。   景白问:“你是哪家弟子?”   那少年摸约十四五岁,身形单薄,性情似乎有些内向,定了定神才小声答:“启禀昭明真人,我叫封无奇,乃是散修盟弟子。”   景白便说:“哦,你认得我?”   封无奇说:“我跟在师尊身后伺候时,见过真人,是以认得。”   景白想起来了,“是了,你是陆辞芳的弟子,听说你对阵法一道很有天赋。”   封无奇脸上露出羞赧之情,“不敢当真人谬赞,我还差得远呢。”   钟令仪对这个温和有礼的少年感官颇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封无奇低着头说:“我原本想去灵飞派藏书楼,一时走错路误入此处,见院中葡萄长得好,忍不住驻足观赏,没想到是两位前辈居所——”   钟令仪见他一脸不安的样子,没有计较他的冒失,还告诉他去藏书楼的路。封无奇谢过她,忙不迭跑了。   钟令仪看着眼前这座葡萄搭成的绿色走廊,当年和司天晴一起种下灵玉葡萄时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忍不住感叹:“一转眼三十年了,你我不再年轻,而弟子们也已经长大了!”   景白亦是唏嘘不已。   两人走进厅堂,钟令仪忽然愣住了。只见堂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当年他们在灵飞派后山庆祝司天晴生辰曲水流觞作乐之景,俨然是徐珣手笔。画中大家围着溪流或坐或站,坐在上首的是司天晴和蒋翊,一人抚琴,一人吹笛;其次是站着唱歌的钟令仪;再往下是钱佩,正弯腰从水中捞灵果吃;景白手持斩霜剑坐在另一边,正在施法;旁边是抚掌大笑的傅铭;再往下是做倾听状的邹飞燕;最后是拿着酒杯的徐珣;画面远处一株桃花下还站着一人,仰头看着犹如烟花一般盛放的漫天紫光,正是顾衍。   两人见了这画,想到当年热闹盛景,而如今傅铭、司天晴、蒋翊、顾衍早已魂归九幽,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一时间情难自禁,不由得潸然泪下。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