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徒弟那些事》 作者:云灯 文案 白雾身为三界之主,身处巅峰之位已经万年。 如今她要退休了。 打算去收个徒弟,培养下一届神主。 这徒弟收的曲折,他自幼受苦颇多。 但终究是辛苦培养成材了。 他渡劫成神的那一天, 她由衷的觉得卸下重担一身轻松。 但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千不该万不该放松警惕喝了一口酒。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是偷偷喜欢徒弟这种人, 真是……丢尽了老脸。 看文指个南: 1.女师男徒,1v1,he 2.略微有些慢热,主要是更的有点慢。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主角:白雾,江小桦 ┃ 配角: ┃ 其它:接档文《美人他弱不禁风》 一句话简介:有了徒弟以后,我变了。 立意:再多的风雨也不要放弃希望,每一个人都值得被爱与救赎。   第1章   今天是白雾离开徒弟的第六十三天,她的心情已经从逃跑成功的窃喜,慢慢变成了她不承认的焦躁。   躁什么?有什么脸躁?明明是自己没脸见人了,怎么,还希望江小桦追过来?   白雾越想越气,气自己不是东西。   怎么能对徒弟动手呢?连只兔子都不如。   作为上一任神主,她是很能理解这个位置的工作强度有多大,每天心情有多差,以及上面那些喜欢在脑袋里养鱼的众仙,有多事儿妈。每天抽空喝口茶,都能在杯底看见哪哪哪洪灾了,神主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是自己得端着架子,她真的能把这些人一个一个摁进茶杯里淹死。毕竟,他们不值得她牺牲一根头发给他们上吊用。   “主儿,今晚想吃什么?”   这称呼白雾听着不太喜欢,甚至有点心塞。   “叫老大。”   南舟很听话。   “老大,今晚想吃什么?”   她满意了,莫名其妙堵了半天的气算是顺了一点。把河里的鱼竿一挑,鱼钩扬起来在某一个角度上折射阳光,晃了一下她的眼。   “他妈的,现在的鱼也成精了?”看着空空的鱼篓她很生气,暴躁异常。话一出口,又觉不太像那么回事儿。瞥了一眼南舟,南舟今天穿了件绿色的衣裳,大部分头发都束在头顶,只两条小辫儿过耳侧落在肩前。低眉顺眼的站在白雾后面不远处,看起来就像个柔弱可欺的小白兔。   这是白雾下来前临时在路上拐的小仙,这么多天了,南舟还是很怕她。之所以说是拐,因为南舟真的不是自愿的。   “修道之人应戒口腹之欲。”白雾回答的很有底气,闭口不提她坐了一天都没钓到鱼这件事情。“今晚我教你修行。”   她觉得,即使她已经不是神主了,也时刻不能忘记引导后辈成才。   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   不对。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多谢老大。”   白雾嗯了一声,踩着石铺的小路进了不远处的茅草屋。   这草屋是南舟建的,但主要还是白雾的指导与构思。不多不少,两间刚刚好。白雾想着她俩一人一间,南舟睡她隔壁,单人单间倒也不算委屈南舟。刚开始还好,后来南舟执着的每晚就睡白雾门口守着。白雾说她也不听,说的很了南舟就开始哭。白雾本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南舟一哭,她就投降。   她想来想去,南舟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那一晚她吓着南舟了。   哎,年纪大了,体弱多病,这也是白雾离家出走前,临时在路边拎上南舟的原因。   她摊牌了,她需要照顾。   白雾回屋躺在床上,鼻尖是窗外一地野花的香气,偶有小风吹进镂空的窗户,清凉凉的,伴着远处竹叶沙沙,她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这一梦,回到了她离开天宫的那一天。   白雾特地挑了个日子,江小桦昨天刚出征北方魔域,她生怕他杀个回马枪来逮人,所以她隔了一天才走的。   对的,江小桦就是她那掏心掏肺养出来的徒弟。在白雾呕心沥血的教导之下,他终于成材了,成了大材了!   白雾从没想过,她一个正统的神,会有一天喜欢上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还对人家动手动脚!这是人干的事儿?   更可怕的是,那个徒弟他居然没有拒绝。   简直……乱七八糟,乱七八糟!   所以她决定偷偷的跑了。   就在不久前,白雾已经卸任了神主之职,交给了江小桦。虽然她现在两袖清风身无半职,但不管她到哪儿,众人还是得低头恭敬的叫一声大人,她不走远他们不敢起身,这就是神主所到之处的样子。   以至于,到现在白雾都在怀疑,天宫里能记住她长什么样子的人有几个?   反正琼樱肯定算一个,算时间的话,琼樱是跟白雾最久的人了。即使很不愿意,白雾出门那天还是碰到了琼樱。她只好让琼樱跟着她到了兵器库。琼樱问白雾:“主儿,是不是想翰林了?”   白雾不点头,但不能否认琼樱说的对,不愧是跟了她上万年的人。刚一打开兵器库的门,翰林就冲了出来,白白的一根缎子把白雾瞬间卷成了粽子。它还故意蹭白雾的咯吱窝,挠她痒痒。   “别闹。”琼樱伸手上来想解开翰林。可翰林太久没见白雾了,缠着她又紧了紧。   认真想一想,四百年前白雾从下界回来之时起,翰林就结束了与她形影不离的日子。有人问起来,就说是神主有了接班人,要给新人机会。   其实翰林本是白雾用云锦炼就的一根绸缎,陪她南征北战几万年,与她生死与共。绑过伤口,拉过人,女扮男装时,它还给白雾裹过胸呢。每每回来缺一块少一块的,白雾给它缝缝补补到现在。当真是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好多年。   灵器认主,即便是四百年未见,它还是与白雾心意相通。   白雾一伸手,它就服服帖帖的缠着她的手臂藏了起来。像个孩子,不忘记探出头来在琼樱屁股上抽一把,然后逃似的钻进白雾的衣服里。   “主儿,它太淘气了,看来还是关的轻。”琼樱很不满意翰林,毕竟琼樱跟白雾的时间比翰林更久。现在看来却是翰林跟白雾更亲近,每次都不要脸的撒娇胡闹。   白雾觉着,琼樱是吃醋了。   于是,她正脸咳了一声。“樱儿啊,你要有正宫娘娘的气度。”   “油嘴滑舌!”琼樱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别开脸。   白雾就趁这个机会,让翰林把琼樱捂着嘴绑了,将她使了定身咒,困在了兵器库里。琼樱全程没有机会说出一句话,但白雾从她眼里看到了不解,还有点生气。   琼樱与翰林,白雾其实都没有想带着他们。翰林她已经不能再用,她还想多活两年,她也不明白为何会开始眷恋人世。而琼樱太了解她,一定会偷偷与江小桦联络。这不是白雾想看到的。   兵器库的大门在白雾身后合上,也隔绝了琼樱呜咽不满的声音。困住琼樱实在太花力气了,她忍着一口血没吐出来,扶着大门顺了气才缓步离开。   白雾真的要走了,她想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路直奔落仙台,要从那里跳下去方能完全洗去白雾身上的气息。而后,三千世界大隐于市,江小桦再也不会找到她。   一想起他,白雾的老脸就烧的慌。脑子里不由得就出现那天她对江小桦动手动脚的情形。这事儿都怪她,明知道自己沾不得酒,还答应跟他打赌,谁输了谁喝。一喝酒,白雾脑子就糊涂了。一来二去也记不清都发生了什么,她扒了江小桦的衣服,坏坏的挑着人家的下巴让他叫师父。可他一声师父,她猛然清醒了,松开他赶紧捏决遁了。   之后两三天,白雾都没再见他。有人通报北方魔域战事,江小桦就去了。这两三天的时间里,白雾也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她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态。可她却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江小桦没有拒绝她。   还不是因为留守儿童内心缺爱。   白雾初见江小桦时,他早已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流落街头多年,白雾看上了他奇佳的根骨,别管她用什么办法,江小桦自然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而她真是从收江小桦为徒开始,就理所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   其实,发生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白雾觉得还是她的错。她应该教导江小桦,世上的喜欢分好多种。她应该在江小桦成年之前,就给他讲清楚这些的。   她真是个不合格的父……   把自己的徒弟教的只会修行,情商为零。   落仙台很冷,风大,没了翰林护体的白雾走到这种地方,被折磨的瑟瑟发抖。她准备上去,被看守的小仙娥拦了。   “落仙台不得随意出入。”   也是,白雾现在形容难堪,五百年间法力流失太快,所剩无几。有点头面的还能认得她,像这种偏远地区的小仙,不认识她也实属正常。   “我不是随意来的,我是有意来跳落仙台的。”白雾本着老实人的心,很耿直的说了实话。   然而小仙娥不信。看着她,一脸莫名。   “好不容易成的仙,看你身上也无惩戒印记,想着不是神主罚来跳落仙台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非要自毁修行呢?”   小仙娥好心劝她,她更不能欺瞒了。   “实在是没脸在天宫呆了,就让我走吧。”虽然那晚的事情白雾不说江小桦也不会说出去,可她还是……   这小仙还想劝白雾,但她胸中猛然一痛,想是琼樱挣开了定身咒,正准备来抓她呢。白雾不敢耽搁,既然不能大大方方走,那她只好来硬的了。   她两眼一闭就要到地,那小仙娥不出意料的伸手来扶她,定身咒马到成功。白雾起身就往台上走,后面风声更紧,琼樱已经来了。翰林越过琼樱飞来白雾身边,紧紧的缠在她的手臂上。她来不及细想,只一心想奔着那个云海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一身轻松了。   “拦住大人!”琼樱在不远处大喊。   翰林当下以白雾为中心圈成一个圆,护着她往台上走。   可白雾万万没想到,她竟被刚才那个小仙娥抱住了脚。小仙娥使了千斤坠,白雾就这么趴到了地上,面子掉光。   来拦她的人越来越多,认出她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他们就这样围着白雾,不敢上来也不敢离开。   “主儿,落仙台你不能跳,我送你回宫。”   白雾只是想偷偷跳个落仙台,事情闹成这个样子真不是她想看到的。   琼樱知道白雾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能纵容她胡闹。但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天宫太多的秘密不能公之于众。不管你官大官小,唯一的修养就是一定要少说话。   所以白雾的身体状况,也算是这些秘密之一,不可广而告之。   白雾不管别人现在心里都在揣摩她什么,一口回绝。   “我不。”   然后努力往台上挪。她就不信了,她今天下不去?   第2章   本着她不服她必须干的念头。白雾趴在落仙台上,使了吃奶的力气,一掌把它轰塌半边。   就这样,白雾带着那个抱着她脚的仙娥在众人惊呆了的表情里,一块从落仙台掉下去。她用翰林护住了小仙娥,自己则真切的受了削皮拨筋的疼痛,褪了半身仙骨与神气。   白雾这个人,认真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她自己说的。   她就是这么霸气,一如既往。   但是好冷啊,什么天了?   白雾朦胧睁开眼,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窗外天色渐沉,暮色如深。她之前拿来盖着的毯子已经掉到地上,怪不得把她冻醒了。   翰林卷了一杯茶给白雾,调皮的打了几个圈披在白雾肩上,还不忘自觉的在她身前打个结。   当初翰林为护南舟有了破损,白雾不能再动法力,自然不能修补。她瞅着绸缎上绣的那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觉得自己手艺真好,学什么像什么,做什么都好看。   捧着手里的热茶懒懒的又靠回去,一只手无意识的绕着绸缎的一角,手感还是这么好。   不知道江小桦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呢?   北方魔域战事歇了吗?   琼樱是怎么跟江小桦说她不顾一切跳了落仙台的。   江小桦又是……怎么想她的?   “阿嚏!”她揉了揉鼻子,喝了一口热茶。透过窗子看见南舟提着一只身上有血的兔子往屋里走。   哟呵,这姑娘长本事了,抓兔子。   看来今晚有肉吃了。   谁知白雾还没合上眼眯一会儿呢,就听到外头一声惊叫。翰林先她飞了出去,等她过去的时候,翰林已经卷着那只兔子的耳朵把它吊在空中。白雾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咋了?”   南舟手上还带血,指着那只兔子说:“它……还在动……”   白雾懂得,这很正常。没杀过生的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都会精神紧绷,稍有动静便如惊弓之鸟。   她叹了口气。“要不我来?”   南舟摆手。“不能行的老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自己来,我可以的。”   南舟心疼她,她很感谢南舟,非常感谢。   小姑娘勇气可嘉,有前途。   “那好吧。”白雾转身走了。   自从跳了落仙台,白雾就变成了不人不仙。落仙台没能洗尽她身上的法力,让它一个落仙台落一个神,也实在是难为它了。但她现在身体越来越差,只要不动法力,没有人能找到她。   所以白雾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买药的时候都一样贵的她心滴血。   从落仙台下来,南舟有翰林护着伤的轻些,也就躺了半个月,白雾呢,躺了六个南舟那么久。   对的,她前天刚从床上下地走动。从一个完全体的残疾人变成了半残。   想想五百年前的白雾,一位正统天生天养的神,说天下无双也不为过。血脉里流淌的力量善良而仁慈,亲切又无可匹敌。   简单点说,就是一切都是白雾说了算,三界的吃喝拉撒都归她管,她就是他们的父。然而操劳过度,导致她的身体被掏空。五百年前出现将要羽化的征兆,白雾就下界去收了个徒弟,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呕心沥血的培养成神主接班人。   江小桦也算是不负所望,优秀到不行,让白雾超级满意。   十四岁才筑基,二十岁修得仙身,容颜不老。在白雾不遗余力的帮助之下,江小桦成为了这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凡人修成的神。速度之快,简直让白雾都目瞪口呆,说出去觉得倍儿有面子。以至于,白雾养成了每次提到江小桦,都是“我家江小桦”的这个习惯。   她真的是太以江小桦为荣了。   哎,不提了。   还记得答应了南舟晚上教她修行,白雾是言出必行的。当她满怀期待的走在去厨房的路上,猜着那只兔子是红烧、还是清蒸、再不济炖汤也行。她却看到了一副冷锅冷灶,啥也没有。   南舟抱着那只原本应该是盘中餐的兔子站在房门口,脸上先是疑惑然后脸一红,开始逃避白雾的目光。   南舟给兔子包扎好了伤口,就这样要换白雾一晚空腹。   她差点一脚把灶台踹塌。   这样不行,她今天必须填饱肚子。   “要不我……我去找点蘑菇……”   这个提议尚可,白雾理理衣袖,决定保持风度退一步。尽管她已经吃素吃到吐了,还是挑眉应允。“好的。”   她就是这么好说话。   南舟进屋放下兔子换了个小篮子,准备出门。走了两步又站住,支支吾吾结结巴巴。   “我……我怕黑……”   远处竹林适时飞起一群鸟,像是被什么东西惊了。   白雾抬头看看天,确实已经黑透了。   “让翰林给你挑灯引路。”   “我……我不敢……”   “你大小也是个仙,不怕的。”白雾这么引导南舟,孩子是需要鼓励的。   “可是……”   “也行。”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就你房里那只兔子。”   “不好吧。”南舟的话像是不敢直接拒绝白雾,但是身体已经开始向她自己的房门靠拢了。   白雾站的累了,在饭桌旁边坐下,手指在桌子上闲敲。   “我饿。”她说“要不我没力气教你。”   仿佛这个问题让南舟为难,她左右想了一会儿,像是在选兔子还是选神主的肚子之间疯狂徘徊,然后下了决心。   南舟说:“那我暂时不学了。”   好,很好。就这没上进心的东西,跟她的江小桦可差远了!   白雾看着南舟,南舟就在她的审视下倔强的梗着脖子瑟瑟发抖。   害怕的很有气节。   于是,为了填饱肚子,白雾领着南舟进了山。在路上借南舟的剑削了根顺手的树枝。   白雾想着,如果南舟不行,那她就自己上。   反正今晚绝对不能空手而归,她一定要吃上一口有嚼劲儿的!   白雾摸着肚子,就这么下定了决心。   翰林在前头挑灯引路,薄雾绕林,偶有恶灵,被翰林扭着腰身甩飞。风声飒飒,虫鸣兽叫之声不绝于耳。亏的白雾出来的时候穿得厚。   “老大,这片林子我先前来过了。蘑菇野菜还没长出来新的。”   说实话,南舟做的已经够好了。一直照顾白雾,挖蘑菇竹笋拿去卖钱给白雾买药,白雾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于是她信誓旦旦的拍了拍南舟的肩膀。   “今天我带你改善改善伙食,让你看看肉有多少种吃法。”   事实证明,白雾还是很厉害的。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打到了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野鸡。   折腾了一晚真的累,胳膊腿儿都疼。白雾的身体还是没好全,也不会好全,以后还会越来越差。不过有只鸡就行了,做人要知足,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于是白雾带着南舟准备打道回府,打算把这只鸡洗吧洗吧剁了。早上先吃一顿红烧鸡块,中午添水熬汤,晚上再煮个鸡汤面。   白雾这么想着,觉得今天清晨的太阳格外的好看。   太阳月亮,一眨眼怎么变成两个了?再数一下又成了三个。   白雾越数越多,接着天空就变成了满天星星,她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又是夜,南舟趴在白雾床边睡着。白雾一拍她就醒了,肿眼泡带着红血丝,看起来比白雾还憔悴。   她撑起身子很认真的看着南舟,严肃的问。“鸡呢?”   南舟一愣,又把头低下去了。   她一低头白雾就知道坏了,鸡肯定是没了。   到嘴的肉飞了,瞬间就头晕眼花浑身没劲儿,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白雾捂着胸口,很难受。   “鸡,我想要我辛苦抓来的鸡。”   南舟一见血,慌的手忙脚乱,拿帕子给白雾擦嘴。   可白雾越想越难受,背过身去,心疼的直抖肩膀。   “啊……我的鸡……”   南舟慌了,她一慌就结巴。   “我……我想着鸡肯定比神主重要,都……都怪我,我马上再去抓一只回来。”   “外面天黑。”   南舟看一眼窗外,没犹豫,握着拳头说。   “我大小是个仙,我怕什么!”   瞧瞧,多么慷慨激昂,自信有余的一个孩子。前途无量!   “那你去吧。”   南舟走后,白雾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嘴里的血忍不住往外涌。她想她可能没几天好活了。   白雾见过太多神祇羽化,但他们大多都走的体面。或是大战中身陨;或是为镇守一方安宁化身灵脉滋养万物;再不济,法力衰退渐渐消失。   没有一个像她羽化的这般痛苦。   吃不上一口肉就算了,血枯而死,如此难堪。   一点都不体面!   她把血吐完了,在南舟回来之前收拾干净。白雾总不想看见南舟哭,南舟一哭满脸通红,两眼发肿,活像池子里的金鱼。再者,之前不小心让南舟撞到过一回,从那儿以后就死活不离开白雾,连睡觉都在门口守着,怎么说都不管用。   白雾记得当时南舟刚从外面采蘑菇回来,她还不能下床走动,看到满襟满袖的血,南舟整个人都吓傻了。   扑过来像是想抱她,又僵着手停在那里不敢碰她。就仿佛白雾真的是一团虚浮的雾水,一碰就散。南舟小心翼翼的问白雾。“神主……你怎么了?”   她两眼通红,满脸的恐惧与害怕。   白雾猜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狼狈极了。   叹了一口气,她拿袖子擦擦嘴,说:“卧床太久脏腑瘀血,吐出来好多了。”   南舟信了她的话,像是终于找回一点行动能力,挪过来想给白雾拍拍背,又不敢碰她。   白雾把喉咙里的血咳尽了,擦干净嘴,抬头歪着脑袋看南舟,很想做个可爱的表情。   “南舟啊,来个净身咒呗?”   南舟的眼泪还在掉,仍然很听话的抬起手把白雾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南舟满眼都写着心疼,害怕白雾出事。白雾想着趁这个机会提一些要求,不过分吧?   于是白雾清清嗓子,虚弱的唤南舟,无力的拉过南舟的手,说:“舟舟,我想吃口肉……”   白雾觉得她的表情应该很诚恳,南舟也如她所料的点头,答应的很有信心。   但是白雾至今都想不通,那只兔子它哪里好?!   第3章   白雾以为南舟下不了手杀生,她是有心理障碍。没想到,南舟只是单纯的不想杀生。   在白雾咳血昏迷醒来,表达了十分强烈的吃肉请求以后。南舟真的抓回来一只鸡,跟之前那只差不多大。   白雾再一次怀疑她身为神主在别人心里的地位。   难道真的不如一只……?   白雾撑着脑袋,无比的心塞。   窗外的花开的还是这么好,厨房屋顶上袅袅炊烟,岁月静好,她不禁又开始想起江小桦。   如果江小桦在的话,她吃肉一定不会这么困难。   当年白雾见到他的时候,他十三岁,瘦的皮包骨头,腕上带着一只铃铛。被一个江湖道士诓骗着上山捉妖。他脖子上挂着大蒜,前后胸带着太极盘,怀里揣着根本不管用的符咒,腰间还有装着黑狗血的葫芦。   他不像是去除妖的,他更像是去接济人家的。   那时,开云山上阳光明媚,是个很晴朗的天。白雾下界寻徒已有些时日,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自从她早晨在街上药铺撞见这个孩子以后,他奇佳的根骨在白雾眼里简直闪闪发光,自带奇怪光环。她笑着咬了一口手上的千年人参,一步上前挡在小孩面前,上来就问:“娃娃,跟我修仙咋样?”   小孩是来药铺买朱砂的,虽然刚才不小心撞了这个姐姐,但他已经道过谦了。   “不,借过。”   话不多,应该做起事来注意力相当集中,事半功倍。   白雾甚喜,又咬了一口人参。   “叫我声师父就让你去。”   “不,让开。”小孩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打算绕着这个人赶紧走。   思路很清晰,做事情目的性很强,有脾气。优秀!   看着再说他就要生气,白雾侧身让开了路。寻了这么久才寻到个苗子,初次见面不能闹僵。如果不能直达目的,那咱们可以曲线救国嘛。   这都不是事儿!   看着小孩奔跑的背影,白雾仿佛已经预见了他在她的调/教下长大成人,一身正气,修为破天,在天宫金殿上指点江山的样子。   这一下她就觉得往后的日子看见光了,有奔头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转头对药铺的掌柜手一挥。“老板,再来二十斤千年人参!”   老板抖着下巴。“多……多少?”   他还从来没见过买千年人参按斤算的!拿来当饭吃?   白雾眉头一扬,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大的金块。   “瞧不起谁呢?有还是没有啊?”   生意人见钱眼开,有了金元宝生活没烦恼。你有钱买,我有东西卖。卖出去管你干啥,出了店门我就从没见过你。   带上干粮,白雾就寻着目标前进了。   掐指一算就知道那个小孩在哪儿,要干什么。   此处有座开云山,山上有个却云派。这却云派有百来年的历史了,是个没什么野心的门派。喜好附庸风雅,作风仙里仙气,也不大看重别人的评说。就这种花瓶门派,碰上真钉子自然头破血流。   三个月了,都没收拾住乔迁过来的一只妖。广发帖子,请有能者共同商讨除妖大计。   那个小孩儿,就是被一个江湖道士诓骗去的。   白雾找他自然轻而易举,彼时他正在客栈里吃饭。道士点了一桌子菜,相当丰盛,穿着中规中矩,除妖道具也十分齐全的放在一边。他一边吃饭一边给孩子夹菜,看上去真不是那种啥也不会的草包。   白雾进去随便找个位置坐了,小二上的茶她喝不惯,就拿着一支人参咬一口干嚼。一边嚼一边想着,怎么样曲线救国。   看样子那道士对她未来的徒弟不错,这墙角该怎么挖呢?   这么想着,就听那道士开口了。   “马上咱们就到却云派了,到时候就有更多好吃好穿的,等咱们除了妖,要啥有啥。”   孩子看了道士一眼,相当有规矩的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放下碗才开口。   “那我想给我爹娘换口好点的棺材,再去观里设个长生牌位。”   这句话就很重点,她未来的徒弟想要一口好棺材。   给,必须给,给口大号的!   白雾盯着那个道士用他自己的筷子给她徒弟夹了一块红烧肉,她也不计较了,她徒弟太瘦了,是得好好补补长长身体。   “没问题。”道士答应的爽快,白雾心里哼了一声。开始转动脑筋,哪个地方的棺材好?普通凡间之物肯定不行,她头一次出手怎么也得完胜。   “来,喝杯酒。”   白雾正出神,道士就给她徒弟倒了一杯酒说:“祝我们旗开得胜。”   白雾皱眉,酒可不是好东西。她捏着人参咬一口,一只手揪着参须瞎揉,看着她徒弟把酒杯端起来缓缓往嘴里送,她忍了又忍。   不行!   于是,她徒弟手里那杯酒连同器皿都凭空消失了。   法力波动,这道士居然感觉到了,一拍桌子就起身四周观望。   “谁?何方妖孽?!”   白雾缩了缩脖子,若无其事的嚼着人参。反正她不会承认,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位姐姐。”不知她的徒弟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站在她跟前叫她,腕上有个铃铛垂在他手背上。   小徒弟记得她呢,白雾心里开心,面上却挑眉一脸高冷。“我不是你姐姐,这么叫差辈儿。”   她是要做他师父的人,这个辈分不能乱。   “我们要去却云派捉妖,姐姐有本事,可愿一同前往?”   “捉妖没兴趣。”她说:“我缺个徒弟。”   “他已拜我门下,你不要想了。”那个道士也跟了过来,一只手搭在她徒弟肩膀上,仿佛是宣示主权。   白雾抽了根筷子,把道士的手从她徒弟肩膀上挑开。   她指着那个道士问:“他厉害吗?”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白雾看到她未来的徒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个头。   有质疑,就有戏,谁不想拜个厉害点的师父。   于是白雾发出了灵魂拷问。   “他能找到东海水晶棺吗?”   道士果然噎住了。“东海水晶棺乃是仙物,凡人用了折寿。”   人都死了,折下辈子的寿?   白雾才不会跟他无聊的扯皮,她一笑,说“我能啊。”   她想这第一局,算她赢了吧。   东海水晶棺,可保躯体不腐,便是千年也栩栩如生。   白雾嚼着人参说:“方才不是说想换口好点的棺材吗?这水晶棺不算顶好的,但我觉着应该是够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既是你父母两人,合葬该是最好。至于尺寸嘛,不是问题,可以定制的。”   她像是个推销棺材的,一番话下来考虑的十分全面。   然而她徒弟没吭声呢,旁人倒是问了。   “多少钱一副?”   白雾眼皮都没抬的摆摆手。“非卖品。”   “你们干嘛呢?”道士一声吼,像是急了。“东海水晶棺何其珍贵,她一个小姑娘说有就有?还能定制?你以为是你家床呢?想多大有多大?”   此话听起来甚是有理。   “人活的好好的就想着问棺材多少钱一副,你也是个人才,你咋不去阎王爷那里先排个队,去义庄先办个会员啊?”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越说越不像话,白雾听着耳朵疼。   她对小孩说:“我也不要你钱,做我徒弟就行了。”   小孩看着她,很认真的在考虑。“我能三天以后回答你吗?”   白雾笑着说好啊。“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孩问她。“什么条件?”   她咬了一口人参,拔下一根参须揉着玩。“你不可以做坏事。”   小孩没有立刻回答她。   “我很厉害的。”她笑起来,拿手里的参须在小孩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你要是真的拜了别人为师,我希望你改投我门下的时候,那人能自愿与你解除师徒关系。”   她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掏了支个头大的人参给他。“饿了吃一口,可以救命哦。”   直到白雾离开的时候,小孩也没回答她。   第二天,白雾上了开云山,却云派来的人很多,非常热闹。人一多,总有那么一两个眼尖的。   “居然有人生吃人参,也不怕爆血而亡。”   “这不是昨天卖东海水晶棺的人吗?”   “哦~是她啊。”   “都生吃人参了也不缺钱,来争这悬赏干什么。”   “争赏金算什么,她还跟别人抢徒弟呢……”   “少说话,人家又没抢你徒弟。”   难得还有人说话中肯,白雾侧目看了一眼,那是个穿着一身蓝白道服的男人,跟同伴站在一处,模样正派,性格都写在脸上,一看就是个正经人。   她找个地方坐了,寻了半天也没看见她未来的徒弟。   不是说要来却云派吗?人呢?她不会被放鸽子了吧。不会吧,不会吧~白雾一口人参还没嚼完,就见昨天那个道士领着她未来的徒弟在却云弟子带领下进来入座,身后还跟着好些个昨天没见过的人,个个身强力壮目露凶相,看起来像……像那种街上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看来这道士是真的很想拿到这次却云派的赏金。   白雾没说话,只听旁人在那里东拉西扯聊山上的这只妖。   “听说这妖凶猛,去过的人没有一个生还的。”   “那是他们草包,技不如人。”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你!”   闲暇时候她歪头看了一眼她未来的徒弟,发现她徒弟也在看她。她顿时就又咬了一口人参,嚼的都更有劲儿了。   他该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今天穿一身深蓝衣裳,映着小脸白里透红,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想到玉树临风。   啊~这徒弟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第4章   “听说那只妖喜欢吃人,男人……”   “那这肯定是个女妖。”   “什么?你们连这妖怪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这么说你了解这妖怪的底细了?”   “功课都不做,你们是来送死的吧。”   “喂,你说话小心一点!我忍你很久了!”   “我说话不小心怎么了,你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拉屎放屁?”   “你承认你在满口喷粪,也算你有自知之明。”   “我看你想打架是吧?单挑还是一起上?”   “呵,你受得了么。”   又吵起来了,白雾揉揉脑门,想是也没人清楚开云山这只妖的来历,听他们满嘴脏话简直倒胃口,嘴里的人参都变味了。   她指尖捏出一点光飞向她未来的徒弟,小孩耳边忽然没了噪杂之声。   白雾隔着老远朝他挑眉一笑说:“不要听他们吵架,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啊。你今年多大?”   她施了法,只有两个人能互相说话,她不想又像上次那样,所以施法没有很随意,无人察觉。   小孩看着她,眼眸里闪过一缕光。   “十三,我叫江月。”   “这名字你母亲为你取得吧,听起来……很有学问。”   江月眸光一暗,垂下眼帘,后又抬起头笑了笑。“谢谢。”   白雾咬一口人参,看样子她未来的徒弟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小小年纪心有沟壑。聪明。   她真是太有眼光了!   “喂,我给你的人参吃了吗?”她很认真的问。   江月摸了摸怀里的口袋,摇头。   “我现在不饿。”   白雾笑得很和善,循循善诱。“不饿也可以吃,当零食吃。吃惯了我给你买,买大的。”   她把意思表现的很明白了吧,做她的徒弟很赚的,哪哪儿都是好处。   江月微微笑了笑。   “人参大补,吃多了不好。”   白雾看看手里的人参,笑着说:“补倒是没觉得有多补,就是少了它不行。”   “你……”   他大概是想问白雾为什么会想收他为徒吧。   “你生在我选徒弟的标准上了,这太难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可我也没办法,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她哈哈笑着,仿佛真是这么回事儿。   江月也被她的话逗笑了。   “可我已有师父了。”   “没事啊。”她才不在乎这个。“我昨天不是说了嘛,让他自愿与你解除关系便是。我不在乎这个的,而且我肯定比他厉害。”   俗世里所有的事情都喜欢从一而终,反之就会受到不一样的看待。比如改嫁他人的姑娘:叛国投敌的将领:或者另投他门的弟子。   江月说:“跟我有关系的人,都活不长久。”   “嗯?”这就奇怪了。“为什么?”   江月看着白雾,缓缓的说。“因为我。”他垂下眼帘,形容稍显失落。“可能我是个不详之人吧。”   “瞎说!”白雾一口否决江月的自贬。“你面相生的好,凡事逢凶化吉,命中必有贵人。你骨骼清奇简直修仙奇才一个。瘦是瘦了点,但我有信心给你养肥。谁说的你是不祥之人?”   江月喃喃的问。“贵人……有多贵?”   白雾望着江月,长眉一挑。“很贵,天上地下最贵的那一种。”   说她是天上地下最贵的贵人不过分吧?   这么说着,她又眨了眨眼,很是期待的问。“怎么样,想好了没?做我徒弟吧。”   江月垂眸若有所思,没有回答。   他们聊天这一会儿功夫,却云派的掌门来了,刚才吵架的人也被之前那个正经道士拉开了。   却云派掌门人凌云,是个貌美的女人,她美则美矣,但美的很严肃,甚至可以说带有一点不可亵渎的意思,是男人嘴里那种清高的女人。   “首先,我代表却云上下,恭迎各路朋友的到来。也感谢各位愿意来帮助却云,除妖驱魔度过难关。”   很中肯的开场白,众人也很给面子的掌声四起。   凌云微微点头,众人落座。   “我们开门见山,此次发帖求援,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开云山三月前来了一只妖,我派大多女流之辈,学艺不精,无法解决,所以邀请诸位前来。我想,集众人之力定能所向披靡,马到成功。”她顿了顿。“当然,诸位跋山涉水支援却云,却云心中有愧,愿以金银灵丹作为酬谢。”   “灵丹?怎么之前没听说过还有灵丹呢?”   “却云派炼药修仙,不管什么丹,肯定是好丹。”   底下议论纷纷,声音虽然不大,但嗡嗡嗡听着烦人。   “诸位莫慌。”凌云开口道:“凌云不才,炼丹之道略有小成,前些日成了一枚丹药。材料难寻,只有一枚,服之可长百年修为。若有人能除去妖邪,愿以此丹药相赠。”   百年修为!   这对苦苦修仙求道的人来说,简直是看见了上天的云梯,飞升的鸿光,天宫的大门啊!就算表面不好显露,但内里肯定是趋之若鹜,求之若渴。   “我等求仙问道当然以除妖伏魔为己任,凌掌门放心,这么多人在,还能对付不了一只妖?”   这虽是大话,但也有几分实话在里头。他们自然是来除妖的,除了妖拿酬劳,天下没有让人白辛苦的道理。别管是冲什么来的,妖除了便是。   来此的一百多人里,怕是有大半都是为了报酬。却云派又拿出可增修为的灵丹,众人自然都暗自鼓足了劲儿。   “凌掌门。”众人都在研究报酬,只有方才的正经道士开了口。“掌门可知这妖的来路与底细?多些讯息,我们也能更有把握。”   凌云闻言扶额,显得有些无奈。   “实不相瞒,这妖与我,还有几分关系。”   众人一惊之下,鸦雀无声,等着凌云的下文。   只听她叹息道:“她原是我失踪多年的师妹。”   这可是一条重磅消息。   却云派失踪多年的师妹成了一只妖回到开云山了。   为什么成妖?没听说过啊。都成妖了回来干嘛?   想必众人脑海里都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复仇两个字。   可是却云派几乎全是女人,师姐妹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男人!   对,这只妖不是吃男人吗?为情反目,这就对了。   但吃男人哪里不能吃,非要到开云山来吃,开云山的男人是自带调味料?   众人的讨论声中,白雾总觉得凌云在看她。那种盯着猎物,志在必得的眼神,生生盯的她很不情愿的抬眼看过去。凌云却已挪开目光低头喝茶,仿佛白雾察觉的那道眼神,不是来自她。   白雾听着众人在这里议论,凌云不劝阻也不解释。生等着他们聊的差不多了,她才开口。   “这原本乃是却云的家务事,如今劳烦诸位前来帮忙,实在过意不去。天色不早,我派略备薄酒给诸位接风,望诸位赏脸。”   凌云像是顾及门派脸面不愿多说,可她既然开了头,不说清楚又显得有些故意遮掩,做事不干脆。   众人自然不太愿意。   “既然这妖曾是贵派自己人,那定是对她相当了解的。凌掌门请咱们兄弟来除妖,总要拿出诚意来吧。”   这话自然说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此言一出,众人附和。   邀请别人过来除妖,自己知道消息又不愿意透露。即便别人是为了悬赏来的,但这么做确实让人……很不开心。   有人起哄让凌云多讲一些,可她再不开口。   于是一些暴脾气的人,看不惯她拖拖拉拉的作风,当场就走了。   剩下的人也是心中不快,但为了悬赏,忍了。多半是想着通过别的方法再多了解一些,毕竟办法有很多。   说起来,却云派开派祖师乃是一位皇族公主,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也有许多。虽已仙逝,但却云派依然与皇家保持联系,炼丹做药也为皇家服务。金银自然不缺,有皇家撑腰,这也是一群女子又不勤奋修行,却云派还能在世立足的原因。   也是因为如此,留下来的人其实也不敢闹的太大。   换个角度讲,其实这些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这些人终究是为了悬赏来的。   白雾对这些事情没兴趣,她是不喝酒的。可也被人推推搡搡随着人流入席,看着一桌子菜实在还没有她的人参好吃。   期间有人问她。“这位姑娘看着年轻又面生,不知是哪位大师的高足?哪门哪派?”   她笑笑。“江湖散人,无门无派。”   这种事情实在无聊,于是她半道就偷偷溜了,自往偏僻安静的地方走。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去东海走一趟,把她送给未来徒弟的水晶棺讨回来。   “等等。”江月叫住白雾。   月色朦胧,一片黑云遮天,少年瘦弱的身子从阴影中走出来。   “你是神仙吗?”他轻声的问。   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小徒弟主动来找她了,白雾心中甚喜。“想清楚要做我徒弟了吗?”   “我……”他还在犹豫。   白雾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水晶棺我就送给你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不强人所难的。”   江月抿着唇,风声轻轻。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你能除了那只妖吗?”   这是个需要时间探讨的话题。   白雾嚼着人参找块石头随意的坐了,打算正儿八经的了解一下小徒弟的内心。   “你过来。”   她招手把江月叫到近处,让他坐在旁边。   他说他十三岁了,可他看起来只有十岁。他太瘦了,瘦的一点肉都没有。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着,月光都能在他颧骨下面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没有肉,就显得额头略宽,眼睛又深又大。   他双手放在膝上,看着白雾坐的笔直。   “快找,快找!找不到人你们通通都得死!”   不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被许多火把照亮的光晕快速移动着。   好像是却云派在找什么人。   白雾弹指设下结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嚼着人参问。“你想我除的,是哪只妖?”   第5章   对于白雾来说,看透一切太过容易,这也许就是活得久的优势吧。   江月看着白雾,嘴角渐渐下垂有些委屈。   “如果你真的能除了她,我就做你徒弟。”   既是他这么说了,那他该是恨极了这妖。但白雾却摇摇头,说:“你要跟我做交换?”   江月眼睛微红。“我知道求人办事都是要给报酬的,我什么都没有。”   江月看起来心里很难受,白雾仿佛觉得应该给他一些安慰。可她却偏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那我之前送你的人参呢?怎么算?”   江月没想到她提这个,摸了摸身旁的口袋,里面装着白雾给他的人参。他想了想,看着白雾问:“这个也算吗?你之前好像说了是送我的。”   白雾忍不住笑出声。“这人参也贵呢。你怎么赔啦?”   “那我不要了,还给你。”   看他说着就要把人参掏出来,白雾终于不逗他了。   “送你的送你的,不要钱。”更何况她当时就是随手一送,送的时候也没有问他要不要。   可她说得晚了,江月起身把人参往白雾手里一塞。“无功不受禄。”   啊这……   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草率了。   白雾笑得无奈,没办法,自己选的徒弟就得自己宠。“人参是我自己要送的,既送出去了,怎么好再收回来。你勉为其难收一下吧,照顾一下我的面子。”   江月看着又被塞回他手里的人参,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我来求你的。”   白雾倒是觉得无所谓,她不在乎这些。   “除妖嘛,小事一桩。”   见她答应,江月眼睛都亮了。可又见她答应的很随意,他又有点担心。   “我跟你讲一些我知道的事吧,这样你应该会更有把握。”   “对哦!”白雾恍然大悟一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来来来,你快跟我讲讲。”像是生怕江月藏私,她煞有其事的道:“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如此,江月算松了一口气。把人参装回口袋里,坐在白雾旁边娓娓道来。   “其实,开云山根本没有什么妖怪。”回忆过去总是要打开记忆的大门,往事重温,江月渐渐陷落其中,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切都是因为国主要炼储云丹,延年益寿。”   就如白雾所料的相差无几。   却云派接了国主的旨意,遍寻古法,得了一种歪门邪道的炼丹之术,用活人精血炼丹续命。草菅人命本就残忍,为了维持药效,炼丹所需还将活人心口破开,将人倒吊缓缓放血。又不许人就这么咽气,用珍贵药材吊着命,生生受着折磨。   时间久了,开云山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事出总有因,事情也不好越闹越大。凌云便杜撰了一个妖怪。为了更加逼真,她又重金悬赏求援,寻人来捉妖。   令白雾没想到的是,这次留下来的所有人都将是凌云炼丹的材料,这些人不会看到妖怪是什么样。等他们的只有取血的刀,续命的药,漫长的折磨煎熬,炙热的炼丹炉与终将到达的死亡。   当然,学艺不精被妖怪反杀这个理由再正当不过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听完江月所说的这些,这件事的隐秘程度应与它的残忍成正比。这本不该是一个孩子能清楚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了真相还能不遭毒手的?   江月低头沉吟,然后说:“我不能告诉你。”   有秘密,有防备之心与自我保护的意识,很机灵。白雾伸手在他额头点了一下,佯装责怪。“小机灵鬼。”   江月本能的缩着身子往后一躲,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与冰冷。末了发现白雾只是弹了他额头一下,面上略显尴尬,随后他把腕上的铃铛解了下来。“这个送给你吧。”   铃铛里藏着一只用符咒困住的蛊虫,这蛊虫是何功用她却拿捏不太准。不过既然是小徒弟送的,她自然是来者不拒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要靠这些你来我往的麻烦与牵挂来增加感情的。   这样送来送去的,他很快就会把自己送过来了。   徒弟快要到手了,未来可期啊。   可是开心又不能开心的很明显,于是白雾就事论事,很正经的商量正事。   “那下一步呢?凌云打算做什么?”   江月看着白雾把像他一样把铃铛带在手腕上,他眸光沉了沉,回答江月的问题。   “今晚的接风宴她不会动手,她一个人没办法搬运这么多人。她还要瞒着一众弟子门人,接风宴目标太大。我想,她应该会在明日所有人前往开云山除妖时动手。”   “你也不清楚之前的人是如何遭了毒手的?”白雾嚼着人参,口齿不清。只见江月摇了摇头。   他把目光挪开,虚浮的眼神看得有些远。   “不清楚。”   白雾莫名觉得他很难过。   她摸着手上的铃铛,觉得这时候应该换个话题。毕竟他想要告诉她的,应该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剩下不想说的,她即便问了他也不会讲。   “那这个铃铛呢?给了我你怎么办?”   江月回过神看着铃铛浅浅的笑了一下。   “这个铃铛就算是交换你的人参了吧。”   “铃铛换人参。”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既觉得他聪明,又觉得他不是那么聪明。想了想说:“答应我的徒弟呢?”   江月挠挠后脑勺。“我回去跟师父商量一下。”   “你还要回去?”   江月没有犹豫的点头。“当然,你不是说了,要师父与我自愿解除关系吗?”   啊这……   “好吧。”她嚼着人参,觉得嘴里忽然没了味道。   见她不说话的看着自己,江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起身。   “那我走了。”   白雾考虑了一下,也站起来。   “正好,你与我一道走吧。”   “做什么?”   白雾把最后一口人参塞进嘴里,为打架做好了准备。她理理衣袖,笑着说:“自然是除妖去啊。解决此事最快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擒贼先擒王,抓贼人不用选日子。当然是想什么时候抓,就什么时候抓。”   月光微亮,她眼睛黑的摄人。一向习惯微微笑着的脸,嘴角轻扬。   在江月看来,那明明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却因为一双眼睛给人胜券在握的感觉。   “现在吗?”江月看样子是震惊了。   “现在。”白雾笑着,想伸手拍拍小徒弟的肩膀,又想起他方才防备的姿态,伸出去的手半路转了个弯,打了个有些勉强的哈欠。   江月道:“现在不行。”   “不行?”白雾看着他。   “我知道此事越快越好,若是能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提前扼杀,当是最合适的办法。”江月道:“但我们还需要找到先前被劫的人,与她炼丹的地方。却云派这么大,除了一个凌云,难保不会有下一个凌云。”   这倒是在理。   白雾一晒。“那就只能明日她动手以后,我们在动手咯。”   方才一口吃完了人参,准备去打架呢,这会儿没架打了,她又坐回石头上,掏出一支人参慢慢啃。   没事做的时候,她是站着都嫌累。   江月嗯了一声。“明日她会带人进山,到时候我们都会去的,见机行事。”   他安排的挺好的,那就按他说的办吧。   白雾点点头。   商量好明天的事,江月走了。白雾靠在石头上抬着手拨弄江月给的铃铛,她一动,它就响。   这小徒弟,一点都不像十三岁的孩子。   不过早熟好啊,省了许多事。她先前是喜欢的,现在更喜欢了。这么想着,她又开始考虑,万一这个不成了,以后上哪儿找一个比他更合适的徒弟呢?   想了半天。   不行。   这个一定得成。   这徒弟她要定了!   但是这事儿应该怎么办呢?   她很想现在去捏爆凌云的头,总有办法问出被劫之人的下落。她想知道什么,还从来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简单的像捏死一只蚂蚁。   只要此事解决,徒弟自然到手。   可是她又不能这么做。   既与小徒弟约定好了明天见机行事,又怎么好改变主意呢?他该是有些不愿说的事情,想要自己去解决。如果她直接杀过去一招制敌了,那小徒弟心里定是会留下遗憾的。   行吧,忍一忍。   不如就趁机会到东海走一趟,讨个水晶棺,顺便给老龙王一个贿赂她的机会。   买人参也是需要钱的。   白雾说走便走,缩地千里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到了东海,老龙王受宠若惊。   “小龙见过神主,神主安好?”   白雾咬着人参嗯了一声,顺着龙王的指引往位子上一坐,虽然很想瘫在椅子上,但她毕竟还得维持一下面子。   “这龙宫越发亮了,珍珠真是又大又圆。”   龙王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神主每次都是来提款的,而且一向说的都很直接。尽管每次都得放血,但他还是忍痛手一勾召来丞相,按例吩咐道:“去,把神主的乾坤袖装满。”   “好嘞!”丞相应的欢快又利索。   龙王咬牙一瞪眼。   这是个什么东西?吃里扒外?   丞相顿时觉得自己因为见到偶像而来的喜悦,好像有点扎龙王的心。于是他脖子一缩,悄声的边退边轻声细语慢吞吞很悲伤的补了个。“是……”   待丞相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过来,白雾袖子一抖,全部装完。末了看见丞相手里还捧了个大的,她一挑眉,拘了过来。“这个好,这个大,这个能换好多人参了。”   丞相开心的在神主面前露了一手。   龙王气的把胡子抖成了波浪线。   其实装乾坤袖是次要的,白雾说:“还有个事儿。”   “神主吩咐。”   “听说你们这儿水晶棺做的好,我要一口大的,能装两个人的。”   第6章   “这水晶棺大多都是单人的,没有双人的。”龙王看起来有些为难。   谁还会选个日子相约着一块死?   白雾摸着从丞相手里拿来的大珍珠,沉吟着。“那怎么办呢,我要得比较急。”   “您那里不是有一口嘛……”丞相咕哝的声音虽然小,但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啊这……”   “有困难?”白雾看着龙王问。   龙王哪里敢说不给。   那本是别人在他这儿订的,讲道理自然是有先来后到的。如果他把东西给了旁人,那他这龙宫可怎么保得住?那人不拆了他的骨头就算客气了。   但眼前这位也是听不得别人说不得主啊。   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到了卖棺材的旺季了?   “没有没有。”龙王咬牙忍痛摆手,吩咐丞相。“去把那口八珍玲珑棺为神主取来。”   “我自己去吧。”   白雾揣着袖子前头走,丞相小跑跟着去引路了。   龙王盯着丞相狗腿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想想晚上又要为了保住龙宫熬夜赶棺材了,他忧心忡忡的摸着发际线哀叹。   做龙太难了!   但不得不说,龙王这口棺材造的不错。很大,很奢华,亮闪闪的夜明珠,还有比她手里这个大两倍的珍珠在棺盖上嵌了一圈,中间还铺了好些宝贝,真是什么闪亮用什么,财大气粗。仔细看过去,这棺材壁仿佛是夹心的。中间还有活着的小鱼在游,各种小小的深海物件,仿佛就是一个装进去的海洋。   真是奇思妙想。   白雾不客气的收下了,想着小徒弟见了定会喜欢。   回到开云山天已近亮,院中已有却云派弟子在准备今日进山除妖所需的东西。即便是去捉假妖,凌云这面子功夫也是做的真到位。   昨日白雾未等接风宴完便走了,没人给她安排房间,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休息。索性就寻了一棵树,上面仰天一躺,把腿伸在树杈上晃荡。   小憩片刻,便听有人开始耐不住激动的心,出门了。   众人先聚在大厅,然后有却云掌门带着一起进山。其间豪言壮语自是不少,什么手到擒来啊,什么大功告成后摆宴庆祝啊,怎么美怎么想。   白雾在外面靠着柱子站着,嫌里面人太多,空气不好。   不多时,先前那个道士带着他雇的地痞流氓来了,却没见江月。   白雾心略觉无奈。   紧接着就见却云派来了三个人,押着一个孩子过来,那孩子五花大绑,黑布袋套头看不清样貌。被人推着往前走,丝毫没有反抗。   “你们过来看看这是谁家的。”   领头的一名男弟子一喊,众人都从大厅出来。黑布袋拿掉,可不就是江月。   众人议论纷纷,先前自称是江月师父的那个道士下意识想开口,又转了个弯,并没有即时承认与江月的关系。   “你们绑个孩子做什么?!”   男弟子哼了一声。   “只问你们谁认识他,他昨夜闯了掌门的炼丹房偷东西,被人发现又慌乱中弄坏好多珍贵物件与药材。”说话间,他朝着江月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个小孩说了,他赔不起,那只好他是谁带来的,就谁赔。”   江月被踢的一个趔趄,脸上青红交加,面色苍白,想是这些人打了他。   当时白雾脸色就不好了。   那道士一听,看着江月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问道:“要……要赔多少?”   却云弟子手一伸,五根手指。   道士颤抖的猜着:“五十两?”   却云底子摇头。“五千两!”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自来是知道却云派大手笔不缺钱,到处金碧辉煌阁楼殿宇。哪知一个小孩随便打翻一些东西,就要这么多钱。   那道士的脸立时就青了。   若是单纯的偷东西,把东西还回去,再赔礼道歉少赔些钱,为了江月也使得。可他打坏了人家的东西,张口就是五千两索赔,他赔不起。   “我……我不认识他,随你们处置去吧。”   江月一直低着头没说话,想来是挨了打也没说是谁带他来的,所以却云弟子才带他来大厅认人。   但那道士不承认,不代表别人都眼瞎。当即就有人发声。   “你怎么不认识,昨日接风宴他不就是跟着你的吗?”   有人这么一说,众人立时就都想起来了,七嘴八舌。   “这孩子就是你带着的,没错。”   “就是,怎么这会儿一见要赔钱就不承认了。昨日不是还跟大伙儿炫耀你徒儿根骨极佳,将来必成大器吗?”   “什么人真是。”   贬低之词不绝于耳,甚至最后上升到修道界的奇耻大辱上,越说越过分。   旁人如何白雾不管,江月做了什么她也先不问。她只想着这是她看上的徒弟,不能就这么让别人欺负了,还在一旁评头论足。   “他是我带来的。”白雾捏着腕上的铃铛玩,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众人却都是听清以后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她。本来是个不起眼的位置,现在变成了焦点。   没人敢大喘气,仿佛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自认五千两的索赔,那个道士更是怕了赔款连徒弟都不要了。   “这位姑娘,你可想清楚不要乱说话。”有人好心提醒她,白雾微笑朝那人点了点头。   众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她笑着走过长廊绕过众人,来到江月面前站着,挥手轻而易举就解了他的绳子。   “五千两?”她问。   却云弟子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仰着下巴趾高气扬。“五千两,黄金!”   “你们讹人呢?!”   “哪有一个孩子打翻点东西就五千两黄金!”   “你们都是拿金子下药的?”   有人出言不平,但大多数人都是事不关己。五千两黄金,那是平常百姓想也不敢想的数目。他们说着说着,也慢慢静了下来。   白雾笑着。“五千两黄金是吧,不涨了?”   却云弟子梗着脖子一脸高傲。“就五千两黄金,”   刚好昨夜去了一趟东海,白雾伸手就摸出许多大珍珠来。碗口大的珍珠一个一个塞进却云弟子的手上,一个人抱不住了,就换个人塞,来的三个人都抱了满怀。   这么大的珍珠本就罕见,何况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拿出来这么多,去为一个见过几面的孩子出头。   后面有人看不下去了,抖着嗓子提醒白雾。“够……够了。”   “就是,这一万两黄金也值了。”   白雾这才停了手,看着那个却云弟子问:“够了没?”她笑着说:“不够还有,他值很多。”   那个弟子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尴尬的涨红了脸。本想着这些来挣悬赏的都是穷鬼,谁想到这一出了,天底下还有比却云派更不缺钱的。   于是他红着脸说:“我们走!”   “等会。”白雾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双手抱胸。“你们收了钱,这事儿算是了了一半,现在咱们来算算另一半。”   却云弟子有些懵。“什么另一半。”   白雾笑得和善。“砸了东西要赔钱,五千两就五千两,这是一半。”闲的无聊又摸出一支人参啃了一口,她接着说:“你们打了人,我也不要你们赔钱了,就打回来吧。”   却云弟子傻眼了,但他又狡辩道:“我们也不是故意打他,偷东西固然不对,我却云派也做不出动用私刑的事来。那是他不服约束,自己非要挣扎才弄伤的,怪不得我们。”   白雾哦了一声,像是听明白了。“那他是如何不服约束,又是如何弄伤自己的?”她手指一勾,地上的绳子就将那说话的却云弟子捆了。   她问:“是这样吗?”   那弟子只觉得身上忽然奇痒无比,仿佛泡在会动的羽毛缸里,让他不得不扭动身体。   怀里的珍珠掉到地上,顾不得大庭广众就倒地打滚,嘴里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丑相百出。   剩下的两名弟子看着同门被戏弄,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浑身不听使唤,根本动不了。   “干的好!”有人背地里一声喝彩,众人鼓掌。   白雾转身解了江月的定身咒,歪着脑袋看他,掠过他身上的伤,也都不太打紧。就随口问:“感觉如何?”   “还好。”他又不敢看白雾的眼睛,像是在思考如果她问起为什么要去却云掌门的炼丹房偷东西,他该怎么回答。   然而白雾什么也没问,只是关心他的伤势。没有理由,也不问原因,就是单纯的关心。   “现在可以说了,为什么打他?”白雾一边把身上的伤药给江月,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那却云弟子表情痛苦,笑得几乎上不来气,却又一脸难受,仿佛遭受天大的折磨。很难想象哭与笑这两种极端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人脸上。   “哈哈哈哈……掌……哈哈……掌门……”   这男弟子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只能模糊出个发音,大部分都是停不下来的哈哈哈哈。   “凌掌门让你打他的?”白雾是这么理解的。   男弟子回答不上来,只能痛苦的点了一下头。   白雾又道:“所以他偷了什么,又打坏了什么,除了凌掌门没人看见是吗?”   “哈哈哈哈……有……解……”   他这个样子真的回答不上来什么,白雾解了他的术法。他在地上喘了好大一会儿气,心有不甘,又无力挣扎。   “掌门的炼丹房里的确坏了很多东西,清早都被打扫出来,不信你可以去看。我们绝无冤枉一个孩子的理由。”   白雾嗯了一声。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很明显,一派掌门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大家都更愿意相信前者。但不管东西是谁碎的,又或者是谁在说谎,都没有必要在深究下去,各自心里都有数。   白雾不在说话,其余两名却云弟子恢复了行动,不敢逗留,就急忙带着同门走了。   江月手里攥着白雾给的伤药,整个人仿佛呆了。直到白雾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下意识的想解释。“不是我……”   白雾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必说她也明白,他们两个之间要比旁人要互相了解一些。懂得人自然懂,不懂得人说了也不懂。   闹过这一出后,白雾马上就在所有人眼里变了地位。俨然成了他们默认的领头人,被众人推着上座。   天下有钱人好找,难得是一个有钱又没架子,处事低调还本事了得的人。要是结交好了,能互相说上一两句话,那以后的日子自然就不愁了。   于是就有不少人上来搭讪。   “敢问姑娘芳名啊?”   “白雾。”   “这名字一听就是世外高人,清新脱俗,十分悦耳!想必姑娘这一身本事更是惊世骇俗,姑娘的师父肯定也是我等想都想不到的高人中的高人。”   白雾掏了一支人参干啃。   “嗯,我自学成才。”   一阵抽气声。   “这……这天资竟让我找不到词形容,请问姑娘缺徒弟吗?不缺的话介意收一个吗?现在不收的话,我补位也行的。”   白雾抽空看了一眼江月。他正坐在一旁挽着袖子给自己的胳膊上药,那个道士就在他旁边,一边偷偷瞧白雾,一边问江月。“你是在哪儿认识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朋友。”   来跟白雾献殷勤的人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正听到道士说这句话,那种狭义心肠马上就来了。   “我说这位兄台,别叫人家徒弟了,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道士不耐烦。“关你何事。”   “嘿,大伙儿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怕了赔款不认徒弟,现在又是闹哪一出。好歹是个人,咱能要点脸吗?”   “你!”道士气的干瞪眼。   “不信你问这孩子,他要是还想做你徒弟,我给大家倒立洗澡!”   第7章   倒立洗澡,可以吗?那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光是想着,白雾就觉得很滑稽了。   道士自知没理,又不服气,于是指着江月说:“你问他。”   他自然是希望江月站在他这一边,让他扬眉吐气一番。   旁人起哄是免不了的,大多都一边倒的说一些看不起道士的话。   江月只低头上药,也不接话。   这个时候,其实他做什么选择都理所应当。现在没有人会怪他说他,因为他是受害者。   江月不理睬,于是又有人替他抱不平,拉起他就推到白雾身边去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拎起一个孩子,自然是轻而易举。   “不用问他,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行了。人家小小年纪跟着你走歪路,放过人家吧,让人找个正经的师父,也算你做件好事。”   “比如这位姑娘,就很强,就很适合。”   “对啊,这么一说,好像这姑娘之前是有意要收这孩子为徒的,这道士不让。”   “啧啧,霸着好苗子耽误别人。”   “就是。我说你们行过拜师礼吗?”有人问道士。“你哪门哪派,有宗门花名册吗?”   “别说宗门花名册了,我看他连自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道士自是一人难敌众口,被一群人围着堵的说不上话。气的他大吼一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他师父,你们不要再瞎扯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更是炸了锅。   “这么说你昨天是借着别人的徒弟往自己脸上贴金?真不要脸!”   “呸!”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大家都认为你是错的,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你越想解释就越描越黑,总有人站在对立面去声讨你。就算你跪下来认错,他们还会嫌你道歉的太迟,于事无补。   白雾倒是转头看了一眼被推到她旁边的江月,眼神里有个大大的疑问。“他不是你师父,那你师父呢?哪位?”   她的脸上写满了把你师父叫出来我们单挑。   “他,不在。”江月是这么说的。   白雾一脸失望,想了想说:“稍后进山,你就先跟着我吧。”   江月点点头。   哎,收徒之路任重道远啊。   要是江月没有师父该多好,她直接拐了人就走,简单又省事儿。可他偏偏有师父,还是个躲着不见人的师父。   其实跟人抢徒弟这事儿她也不是干不出来,但前提是得江月愿意啊。只要他说要拜她为师,她立马就一封通灵信昭告天下,三界神主的首徒有了。   这脸嘛,不要也是可以的。   然而看江月的样子,事情并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发展。   他师父到底在哪儿,出来决一死战不行吗?!偏偏这样急人,气的白雾狠狠咬了一口人参。   大厅里一群人又吵吵没完,任他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白雾只好咳了一声,压着火气提醒大家。   “凌掌门来了。”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没办,要去山里除妖呢,还要挣悬赏呢。往门口一看,掌门倒是没来,来了一个貌美的却云女弟子,看着像是掌门身边的亲传。   “诸位早。”女弟子很有礼貌,比方才几个鼻孔朝天的强太多了。   “姑娘有礼。”礼尚往来,自然是相互的。   “嗯,掌门请诸位稍作休息,咱们用过早饭,稍后便出发。”女弟子招呼身后的人一连抬进来好几口大箱子。“为保诸位马到功成,掌门吩咐弟子们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伤药及其他一应物品,各位可自取,我派分文不收。”   却云派一向是大手笔,东西都用最好的。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众人不客气的都收了,身上怀里背包都装满,以备不时之需。   江月自己粗略上好药,理好衣袖,端正坐了。   所有人都在挑拣随身物品,只江月与白雾没动。刚才那个道士更是遭受排挤,只抢了些绳子三爪钩之类没人要的东西。   刚才的事因为江月的沉默以及道士的势弱,旁人揶揄够了,看够了戏也就各自把注意力挪开了,放到除妖的事情上,各自扎堆讨论战术去了。   道士悄悄的挪到江月身边搓了搓手,好像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末了说了句。“你知道的,我没钱。”这话意思不够明显,于是他又补充到。“我不是不想救你,不是要跟你撇清关系,是他们太坏了,他们要五千两,我哪有那么多。”   江月说:“不必放在心上,这些伤不碍事。”   道士缓了一口气。“那要不我们走吧,我们不挣这悬赏了。人这么多也不差我们几个,何况好东西都被他们抢完了,我们哪有趁手的武器。”   他说了这么多,恐怕只有后面这句是重点。   江月没说话。   道士又接着说:“棺材我有钱买,你父母的长生牌位我来想办法,你跟我走。”   白雾看出江月不愿,把他拉到身后,眉眼疏离。“自便。”   道士有些生气,又想起方才这位财大气粗本事了得,不敢造次。高声的起了调,又低声的收了尾。   “不!不……走就不走,我……我也不走。”   他无趣的走开了,白雾看看江月,他自顾垂着眼。她心里自是知道他有很多不愿说的事,都需要时间。   没办法,谁让她看上个心事这么重的徒弟。   等到众人吃饱喝足出门,已经接近晌午。白雾回头看看江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今天天气真好哈。”   江月抿了抿嘴,没接话。   他身上带了很多东西,比如脖子上的大蒜,前后胸的太极盘,腰间的黑狗血,兜里的符咒等等。这都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方才都被道士捡了,说是不要白不要,有总比没有好。   捡了捡了吧,那道士全部都给江月带在身上。   白雾以为江月会拒绝,可他没有,他就这么带了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像个奇怪的人形储物架。她想笑,又怕笑出来江月会特别尴尬,于是她只好拙略的忍着。   此时深秋,松鼠藏食,倦鸟归巢。山上树木也不如夏季繁茂,踩着枯枝落叶走起路来,总会发出一些声响。一行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目标确实有些大了。   却云派的掌门人从一出门就坐在骄子上,透过薄纱隐约可见一女子端正坐着。秋风起,偶尔还能看见却云掌门的配剑就搁在她身旁。   白雾带着江月跟在队伍后面,道士也带着他雇来的人跟着他们。白雾不说话,江月不爱说话,道士不敢说话,剩下的人不想说话。   于是这趟进山的路就格外的尴尬。   入深山已是黄昏,却云派的弟子过来传话,凌云安排众人停下休憩,说吃了饭等到夜深再动手。   于是出发前分好的三个小组就各自围在一起吃饭,并讨论配合与战术了。   别人都是二十多人围在一处,热热闹闹的,人多力量大,不多时就开饭了。远远的飘过来各种肉香酒香与饭香。只有江月这一组,把道士雇来的五个人算上,八个人大眼瞪小眼,围着一堆火默默的掏出了干馒头。   道士掰着馒头就着水干咽,一边偷偷的瞪白雾,敢怒不敢言。   白雾嚼着人参暼他一眼。“有话想说?”   道士鼻子一横。“没话。”   “你没话,那我就不客气了。”白雾道:“若是觉得跟我们一组很亏,现在过去他们那边还有机会。”   道士看了一眼江月,心一横。“不去。”   “我们这边人少,若是真碰到妖……”白雾故意没有说完,看着道士拉长了音。   “那江月跟我一块走。”   “我不去。”江月一口回绝。   道士气的瞪眼。“我一向是管不了你的,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大不了都交代在这儿。”他气哄哄的又瞪了白雾一眼,想发脾气,又不敢太大声。“都怪你,那么多人想跟我们一组,你偏偏不要,都分给别的组,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了。”   白雾说:“连你我也是不想要的,这不是让你走吗?”   “你让我走可以。”道士指着江月接着说:“你让他跟我一块走。”   “他自己不愿,强人所难没意思。”白雾话是对着道士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江月。“你又不是他师父,非要拉着他走做什么。”   “我!”道士下意识开口,半路又把话咽了回去。“反正他不走我也不走。”   江月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沉眼看着跳跃的火光。他一手拿着树枝拨弄火堆,把手上的青紫都映成了深色,那一团火就在他的眼底跳舞,不停的跳舞。   他总是这样沉默,心里想什么都不爱说。   道士生着气,冷不防被一支人参砸了脸。他皱着眉看过去,白雾轻轻地笑着。“送你的,补血。”   “我又不是女的,我补什么血。”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把人参收进了怀里。毕竟值不少钱呢。   忽然一个却云女弟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只烤好的鸡,一手还提了一坛酒。   “这是掌门吩咐弟子送过来的,请诸位笑纳。”   白雾笑道:“送给我的吗?”   女弟子回答说:“凡是来参加行动的,大大小小都要出力,不敢怠慢,自然人人有份。”   白雾看了看她提的东西,为难的说:“可这些不够啊,不如我跟你再去拿一些,顺便谢谢你家凌掌门。”   第8章   白雾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女弟子真的身子一让,道:“姑娘请。”   啊,这就有点尴尬了。   白雾咬了一口人参,懒懒的撑着膝盖起身正准备走,忽觉袖子被人拉住,回头就看见江月大大的眼睛望着她。火光勾勒出他又尖又小的下巴,眼中有微弱的光点闪烁,可怜的让人心疼。   白雾把这眼神解读为担心。   她安慰的笑笑,偷偷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他说:“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许吃,我一会儿回来。”   白雾说完还调皮的冲他眨了个眼。   江月一愣,放了手。   她一拂衣袖随却云弟子去了。   凌云想单独见见她,也无不可。见就见,她还能输了?   却云派原本是奢侈出了名,即便是潦草住一晚,也着人搭了帐篷。女弟子撩开门帘,一阵沉香扑鼻,入目白纱漫顶,一派飘渺旖旎的风格。如果白雾不是早知道凌云图谋不轨,又或者她是位男子,她一定怀疑这个凌云对她有特殊的想法。   穿过几层白纱帘幔,白雾终于隐约看见了白纱后面的一名女子。那女子穿衣过少,白雾就此止了步。   不会真像她猜的那样,这个凌云有特殊嗜好吧。   一时间没人开口,气氛稍微有点尴尬。白雾觉得站着累,走旁边搬把椅子,瘫了进去。   那边的人还是没有开口。   这就没意思了,见了面都不说话。就这么干坐着点灯熬油吗?她的时间可太宝贵了。又不好直接开打,那样显得她很没有素质,就算是魔界余孽,她也一向是先礼后兵的。   于是白雾先开了口。“烧鸡还有吗?我没吃饱。”   那边的凌云轻声笑了,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如莺如燕。   “有,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要吃得太多,走不动路才好。”   白雾摆摆手。“烧鸡至少是只鸡,我又不像掌门,喜欢吃别的东西。”   凌云笑了,白纱后的身影渐渐起身,曼妙的身姿曲线玲珑,朝着白雾缓缓走来。   “看来,白姑娘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多。”   白雾没动,从一开始就知道白纱后面的女人没有呼吸,不是死人就是傀儡。真正的凌云躲着呢。   “我知道的这些,不都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傀儡越走越近,白雾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怪不得这帐篷里要燃香。只是这味道也太难闻了,于是她手一伸,表示拒绝。“让她等一下,咱们见面说话吧,你出来,我现在不打你。”   那个傀儡果然在距离白雾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围白纱飞舞,好几个女子的幻影接连闪烁在各个角落。每一个都长着凌云的模样,众多影子里,一时也看不出哪一个才是真身。   白雾皱了皱眉,揉揉眉心。   “我其实最讨厌这样故弄玄虚了,累不累。”   “但这种必要的自我保护还是很关键的。”   凌云这话就让白雾很想笑。   “既然如此忌惮我,把我放进来做什么?我说了现在不打你就是不打你。”   哪有一个操控阴谋的反派连面都不敢露,看见人就躲在背后瑟瑟发抖的,这还谈什么梦想。   “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听凌云这话,白雾一晒。“你不信,我可以走,我也从不强人所难。”   这话其实有点不要脸。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给别人面子还要别人必须接着,美其名曰从不强人所难。   角落里的众多的凌云渐渐消失,只留下一个。她甩了甩袖子,还是那个高冷美人的模样,扬手就丢过来一个东西。   “烧鸡。”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和谐。有一瞬间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扬手扔过来一坛酒,相约要秉烛夜游。   但这烧鸡还未到手,半路散开,立刻喷涌而出一股浓浓的黑烟,沾染在白雾身上。方才那原本呆立不动的傀儡,霎时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白雾飞射而来。   看来,所有的东西都是假象,这架还是要打的。   白雾坐着未动,周身爆开一层法力屏障,瞬间把傀儡弹飞。余力炸开帐篷,撕碎纱幔,白色的碎片漫天飞舞,仿佛深冬落雪。   砰的一声,动静有点大。   本以为傀儡会再来,谁知就这一下便没了动静,连凌云也很容易的被气浪掀翻在地上。就仿佛刚才这里无缘无故爆了一颗雷火弹,周围被炸的一片狼藉。   白雾抬眼一看,外面的几十号人都被爆炸声吸引过来,一脸迷茫的看着她,呆了。   时间仿佛静默了三秒钟,有人颤声问道:“白姑娘,你为何要炸凌掌门的帐篷?”   白雾张嘴又没想到说什么,她总不能说凌云养了傀儡攻击她,没人会信的。于是她只能说:“吃的太饱了,撑得。”   方才这一炸,好像凌云也受了些轻伤。搀扶她的却云弟子一脸不服气要来找白雾理论,被凌云伸手拦了。   “这位姑娘与我互相切磋,不碍事。”   凌云大方的这么说了,但她那弟子还是要白雾赔钱。   要不怎么说越有钱越抠门呢。不过小小一顶帐篷,即便是豪华版的,白雾赔起来也毫不费力。   这事看起来像一场闹剧,赔了钱就了事。但白雾回去后发现其他人都莫名其妙的睡着,这么大的爆炸声都没起来。江月也不见了,白雾下意识就想到定是被方才那个傀儡趁乱劫了。她隔着人远远的回头看过去,凌云冲她勾了勾嘴角。   轻蔑,很得意,计谋奏效。   白雾气的咬了一口人参。   很好,她以为凌云的目标是她,没想到却趁机掳走了江月。本想着这么多人凌云不好下手,会等到兵分三路开始行动后再各个击破。没成想凌云比白雾想象的胆大,敢在她眼皮底下掳人,有趣。   这件事变得更有意思了,白雾忽然很想看看凌云她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在火堆旁坐了,剩下道士与五个男子还睡的香甜,鼾声震天。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昏了过去。白雾拨了拨火堆,火焰又窜高了些,噼里啪啦的响着。看看旁边的位子,只留下江月原先坐的小石头在哪儿。仔细一看,石头底下还有东西。   嘿,就知道这是个机灵鬼。   白雾从石头底下摸出来一张字条,上面用炭块只潦草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像是一块……大石头。   什么意思?   白雾挠挠头,没想明白。   于是她索性找了一棵树靠着眯眼休息。既然凌云劫了人,那定然是想交换点什么,作为交换条件,江月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到了半夜,有却云弟子把大家叫起来,说是按照先前的分组开始行动。道士起来发现江月不见了,一惊之下睡意顿消,抓着白雾就问:“江月呢?”   白雾拂开他的手,说:“不知道啊。”   她说的是实话,可道士看起来相当着急。“他怎么会不见了?他到哪儿去了!”   江月说:“那要问你们是怎么睡着了。”   “我……吃了饭有些困,就睡了。”他好像特别迷茫,摸着脑袋回忆的很困难。看白雾好像无事,他就问:“江月是什么时候不见得?”   这道士对江月紧张的有些过分了,白雾看他一眼。“跟你有关系?”   “他是我唯一的侄儿!”道士一急之下张口就来,说完又立马捂住嘴巴,像是能把这话捂回去似的。   这倒是奇了,先前自称是江月的师父,现在又自称是江月的叔叔,白雾就问他。“你还有几重身份?”   道士像是不想与她多说,转身与他雇来的五个人商量要去找江月。   “深更半夜的深山里找人,不要先把自己找没了。”白雾好心提醒着。“非常时期,自己先保你自己吧。”   “你一个外人,自然说的轻松。”   哟呵,白雾挑眉看了他一眼,不理他了。   吵架是一件相当浪费时间的事,有这个时间,她早就开打了。   此时别的小组已经按照原定的路线出发,凌云走之前还故意叫人给她送了一只烧鸡,她在挑衅。   先前那个正经道士邵羽,走之前倒是过来客气的问了一下白雾。“你们组人太少了,可以吗?”   白雾表示感谢他的关心,她可以。   邵羽便再没说什么,领着人走了。   就她跟邵羽说两句话的功夫,这个现在自称是江月叔叔的道士,已经带着他雇的五个人准备分头出发了。   这不是给凌云送材料吗?还是白给那一种。   白雾扶额,真的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没带脑子。可她想归想,还是掏出了江月留下的字条给这个道士看。   道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学别人放在火上烤了一下再看,石头还是那个石头。   末了他抬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雾摇摇头,叹一口气。   “这字条真是江月留得?”道士有些怀疑。想了半天,猜测到:“这会不会是关他的地方。”   道士还在冥思苦想,白雾却已经看明白了。江月留得字条不是石头,是一颗圆圆的丹药。白雾以为凌云的目的是自己,结果她一直都想错了,凌云的目的是江月。   白雾开始有些着急了,这徒弟可不能就这么玩没了啊。   第9章   按白雾的推测,凌云会在众人分开行动以后找机会从弟子面前金蝉脱壳,根据她原先看好的人选,开始下手。   可是没有人知道凌云的目标是几个人,她已经掳走了江月还会不会再动手。   白雾抬头看看天,夜色如墨。“把江月的事,从头到尾讲给我听。”   道士皱眉有所顾虑。“他能有什么事,他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白雾已经不想再听道士废话,她眸光一冷。   “你想救他,就实话实说。”   道士被盯的打了个寒颤,腿一软差点站不住。他想了想,把其他五个人支开。   “我知道的不多。”   道士缓缓说来,从江月的父亲开始提起。   江月的父亲江南星是一名蛊师,用毒用蛊杀人救人都是一念之间,在江湖小有名气。与江月的母亲偶然相遇一见钟情,他母亲不顾反对脱离了门派,与江南星成了亲,不久就有了江月。   但江南星新婚热情褪去后,便沉迷研究蛊毒,夫妻感情出现裂痕。彼时江月母亲的门派恰巧出了些事,江月就被母亲带回了门派。江南星没有立刻上门去接她母子二人,而是三月以后才去的。   后来江南星求得原谅接回二人,本以为他回头是岸从此阖家圆满,他却拿自己的妻儿试蛊,江月的母亲悔痛交加,偷偷把江月送回了门派,与江南星同归于尽。   听到这里,白雾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道士接着说:“江月被送回门派后,却是他年少噩梦的开始。”   当今国主乞求长生,却云派作为皇家门派又痴迷炼丹做药。用来试药的人数不胜数,为试药而死的人更是尸骨如山。   “那为什么会选江月?”便是爱屋及乌,江月母亲的师父也不会拿徒儿的骨肉试药。   道士说:“因为他体内有江南星留下的蛊虫,名叫百足。”他道:“这蛊虫的用处在于不管受了多大的伤,都可保江月不死。”   白雾看着他。“你也是因为觉得他受点伤也没什么,所以早上才放心跟却云的人说随便他们处置?”   “我……”道士有些词穷。“当时我也没办法啊,我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钱。”   白雾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你接着往下说,却云派觉得有了江月可以一劳永逸,是吗?那他们为何不干脆从江月身上把百足拿去,换谁来试药都可以。”   道士无奈的一笑。“如果却云派的老掌门活着,她极为宠爱江月的母亲,这种就事情不会发生。偏偏老掌门在江月被托孤后不久就病逝了。江月的母亲原本是却云派下一任掌门,即便她与江南星成亲生子脱离门派,老掌门也希望她能回头。后来她心灰意冷与江南星同归于尽,却云派就不得已到了凌云手上。这其中怕是也少不了师门内斗,弯弯绕绕的阴谋。”   他缓了缓又接着道:“这个凌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江月家破人亡就是她的功劳。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就觉得江南星不可能拿自己的妻儿试蛊。”   白雾想了想,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开云山却只从三月前开始传出有妖怪,是因为江月三月前被你救走了?”   道士点点头。“是,我本身资质不佳又不爱勤奋修行,修为不够。自知晓江月在却云派受苦,便苦修易容之术,只想着能把他救出来便好。后来略有小成,就潜进去为他换了样貌,救他出来。”   怪不得凌云一开始没认出来江月,想是在接风宴上才认出来的。可白雾那天不在,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出来了,又为什么要回去?”   道士叹气。“我哪里管得了他,他心里想什么又从不爱说。左右我也就这一个侄儿,随他吧。”   夜深风寒,白雾觉得手有些冷。“几岁?”   “什么几岁。”   “他被单独送回却云派的时候,是几岁。”   “江月三岁那年,却云派老掌门仙逝。”   白雾手里拿着人参,好像不太想啃了。   三岁,别的孩子三岁的时候还在学说话、玩拨浪鼓、要糖吃、抱大腿、尿裤子,江月三岁却成了别人试药的工具人。   他在刚刚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再没了温柔。   白雾想起江月从接风宴上偷偷出来找她说话,那时候他应该是已经知道凌云可能认出了自己,与她交谈过后,他选择回去。那一晚在却云派的炼丹房里打碎的东西,是为了反抗吗?   就在刚刚他还拉过她的衣袖让她不要走,他该是想说让她留下来的,那时的他心里升起的一星点的希望,她都没有看见。   白雾抬手咬了一口人参,慢慢把叹息咽回了肚子里。   她是难得看上这么个人,一心想要收入门下好好培养替她守着这三界众生,想着这么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是挺好拐的,没成想他已经吃过这么多苦。   事不宜迟,白雾叫住江南松。   “你与这五个人先行下山,江月交给我来救,既然都知道凌云不是好人,也该知道今晚的行动就是一个圈套。先走,不要拖后腿。”   虽然知道这姑娘艺高人胆大,但江南松还是不愿意。“我们留下来,人多总是能帮上忙的。更何况万一你一个人不成,我可不想搭上江月的性命。”   白雾笑了。“如果我不成,你就成了吗?”   她说完就再也没给江南松开口的机会,拂袖就将几个人送出了开云山。   要找江月其实不难,白雾先前送过他一支人参,他定然是不舍得吃的。于是白雾闭目施法,人参像个小人一样从江月的口袋里爬出来,白雾就从那支人参的眼睛里看到了江月所处之地。   眼前一片漆黑,滴水的声音伴随着绵长缓慢的呼吸声,小人参爬出口袋差点没抓稳从江月身上掉下去。   白雾操纵着小人参一直向上爬,离呼吸声却越来越远,末了她明白了,江月说过,凌云会把人倒吊着放血。   白雾心口紧了紧,小人参手一滑,从江月的腰间跌到了他的下巴处才被挡住。她很想问一下江月,现在怎么样,这是哪里,可是小人参没有嘴巴,不会说话。   “山……谷……”江月模糊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节,轻的仿佛一根羽毛,他现在该有多难受。   小人参从他下巴上坐起来,拿参须拍了拍他的肩膀,触到一阵温热。   这是血吗?   小人参收回手,却又碰到了一根细长冰凉的东西,江月的呼吸有一瞬间停滞,他明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小人参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这又是什么,插在他胸口的刀吗?   江月,十三岁,他明明还是个孩子。   白雾不敢再乱动了,她把能拔的参须都拔下来,只留下上下四根当做四肢,剩下的都摸索着塞进江月的嘴里,先给他吃了。小人参拍拍江月的脸,让他放心,之后就钻进他的衣襟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处,贴着他心脉的位置趴着。   这里是一片漆黑的密闭空间,呼吸声都有略微的回响。孤独绵长,且饱受折磨。在一片如墨的永夜里一直忍受着疼痛,没有希望,没有光亮,连死亡都身不由己。   江月啊……   一定把你救出来,再不让你受委屈。   白雾是这么想的。   时不我待,知道了地方就有了目的地,白雾腾云而起,即便是深夜,这开云山的一切在她眼里也清晰如昼,尽收眼底。   原本分头行动的两队,果然已经遇袭。凌云派了两只傀儡过去,这傀儡行动不算敏捷,想来应该都不难对付,他们自己就够了。   也是,失而复得了一个江月,哪里还需要什么别的材料。既然说了是来除妖,只要走个过场,回家庆功宴一摆,一切照旧,当真是好盘算。   白雾寻到了山谷,身影一闪就落了地。   这是一处靠山而建的隐秘之地,整个建筑都在山体里,有一个大门可以进去,还设的非常巧妙。   门前的凶煞大阵在白雾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本想一脚踩碎,又恐凌云察觉对江月不利。白雾想了想,还是忍了。   既然凌云有人质在手,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白雾化了身形,悄悄的潜了进去。   入了大门便是一条长路通往深处,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重的让人反胃,凶杀过多的地方总是怨气朝天,耳边甚至能听到亡灵的哭喊。道路两旁长满了阴怨之地才会生出的怨气之花,每一朵都红的像胸口的血痂。   拐过几个弯与阵法机关,入目便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大厅。顶上吊满了尸首,这些人被慢慢放干了血,又被炼丹炉的温度烘成了干尸。也许这种漫长又痛苦的死亡方式到最后已经没有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了。他们的姿势都一样,又因为身高不同所以长短略有差异,他们就这样干瘪的挂着,就像在暗房里等待风干的腊肉,都只为了让恶鬼饱餐。   这一切罪恶的勾当就这样不加掩饰的放在这里,堂而皇之。仿佛告诉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她是多么的有恃无恐,心安理得。   大厅中间是一条长道,两旁的深坑里储满了已经快要变成黑色的血。长道中摆着一个炼丹炉,底下燃着不熄的火焰。炉顶上方吊着一个长约三尺的黑色金属盒子,从上到下都用手腕粗的铁链绑着。盒子下面有一根细如竹签的管子,那根管子正在一滴一滴的往炼丹炉里渗血。   江月!   白雾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很久都没有这么心里一紧的感觉了。只有每次战乱过后如山的尸骸,才会让她一边沸腾了热血,一边又觉得冷。现在一想到这里面的江月是如何的疼,白雾就不自觉的咬紧了牙。   她断了绑住金属盒子的十几道铁链,挥手想要打开盒子,里面却传出江月抑制不住的痛苦的嚎叫声。   “啊——”   白雾赶紧松了手,那盒子开了一条缝又合上。接着,盒子底下原本慢慢渗出的血线就像忽然打开了水龙头,血流如注。   白雾的手不自觉的有点抖,她有些愧疚的喊他的名字。   “江月……”   里面的人没有回音,也可能已经被这没顶的痛苦疼晕了过去。   而凌云,却是这时候毫不客气的出现了,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傀儡。那个女的白雾见过了,那个男的,白雾不认识,却觉得有一丝熟悉。   凌云一身红衣,与门口的怨气之花一个颜色。她从另外一个通道进来,与白雾隔着一个炼丹炉与满厅的干尸对峙。   “他在里面好着呢,就算是没了百足,只要他不出来就死不了。如果你非要让他出来,那就是在害他。”   凌云说完,目光在白雾手上扫过。“咦?我说他能把百足藏到哪里去,原来在你那儿。”   白雾看了看手上的铃铛,扬手就把身后想要偷袭的傀儡炸成碎片,末了把铃铛取下来放进怀里。   “别人送的贵重物品,总不好带的太随意。”   失了一个傀儡,凌云不痛不痒,很大度的一点也不心疼,还赞白雾好身手。   “我第一眼见你,就对你很感兴趣,能让我毫无察觉的找到这里,看来你修为不低,我的徒儿他可是为我钓了一条大鱼。”   第10章   论修为,白雾何止是不低,就算是现在,法力比她高的人也还没生出来。可凌云这肉眼凡胎又怎会识得她神主的身份,她也不屑自报家门。   白雾把手里的人参塞进嘴里一口吃完。   “你人来了就好,省的我到处找你。”   凌云坐着倒是很悠闲,一点都不慌。   “我也正想见你,早知你我如此相见恨晚,我就应该早一点让他出去放放风。”   白雾不语。   凌云笑了。“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她一脸无辜的继续说:“如果不是我有意,你觉得就凭江南松那个废物,能踏进这里半步?别逗了。”   “这我倒是不知道,你把江月放出去就不怕他一走了之,不回来了?”   “我不是说了嘛,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凌云一抬手,她身后的女傀儡就在她旁边跪了下来,凌云摸着她的头发,就像是在给一条狗顺毛。“你看她听不听话,你再仔细看看她,觉不觉得眼熟?”   傀儡原本就已经是死人,面目苍白一身死气。但认真看了就不难看出,凌云身边的两个傀儡都有江月的影子。这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江月的双亲。   怪不得江月走了还要回来,这手段何其卑鄙。   “猜到没?如果这都猜不到,那你也太笨了。”凌云很得意,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那你再猜猜我把江月放出去做什么?”   她好像原本就没打算听白雾说话,接着道:“对啦,当然是替我找一个修为高深的修道之人回来啦。”   凌云自说自话的笑着,就好像她做了一件精巧的玩意儿,生怕别人看不懂她的高明,在一点一点的解释。   这种自我陶醉的状态,是根本不需要回应的。   “他那一身先天资质,有点眼神的都想收之为徒,这不是最好的诱饵吗?”凌云指着白雾,笑道:“你看,这不就钓来了一个你吗?哈哈……但你就别想了,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有师父?对,我就是。”   怪不得江月从不提他师父,白雾问起,他也只是说他师父不在。   “你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会告诉我,他从来不敢对我撒谎。”凌云自顾自的说着。“他是不是还告诉你,如果你帮他除了妖,他就做你徒弟?那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她笑。“你是不是还想着让我与他自愿解除关系好改投你门下?你觉得可能吗?”   白雾听得累,也没看到有凳子,就往前走几步拂去灰尘在台阶上坐了。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接着说。”   按道理来说,一个人被设计着一步一步走进圈套里,该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六神无主。可白雾显然不是那种人,也没有如凌云希望的那样做出这些表现。   白雾表现的太淡定,她一坐下,凌云脸色就变了。   “你不懊恼不生气?”   白雾理了理衣袖,从袖子掏出一张白色的手帕绕着手指。   “没什么好惊讶的,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不在乎?他从头到尾都是受我指使在骗你,把你引诱过来,你就要死了,你不在乎?”   白雾摇摇头。“我真的不在乎,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今天是有人要死,但不是我。”她说完,手中翰林疾行而去,不过白光一闪,凌云就被缠成了粽子。   白雾站起身,拾阶而下,行至长阶尽头,厅中长道上被血浸了一地,她抬脚踏过却不染纤尘。不过一弹指,凌云那宝贝的炼丹炉就轻而易举的灰飞烟灭。   努力了这么久的东西,却被别人动动手指就毁了。凌云被绸缎捂住嘴巴,绝望的连叫都叫不出声,只能瞪大的眼睛里看出她现在万念俱灰的心情。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不知道她惹得是什么人。   白雾抬手,一团光芒把吊在半空中的盒子裹住。方才她趁凌云说话的空档,已经借助小人参把江月胸口的利刃取出,堵住伤口,盒子现在也已经不在滴血了。   “凌云。”白雾叫她。“我给你一个机会。”   凌云看着白雾,眼睛一亮,接着又展眉无声的笑起来。听到白雾说让她打开那个困住江月的盒子后,虽然她说不出话,但她更得意了。   如果她能开口,她一定会拒绝,然后大笑着说不可能的你休想。   白雾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指尖一弹,割断了吊着一具人干的铁链。人干掉到地上,脆的像刚炸好的油条,裂开以后,从里面爬出密密麻麻的虫子。这些全是凌云用尸体养的蛊虫,功用不祥,想来也不过是用它制作与控制傀儡罢了。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开,还是不开。”   白雾已经探过了,这个金属盒子内壁上吸附的都是蛊虫,而这蛊虫连接着江月身体各处的骨骼与脉络,和江月形成共生关系。如果没有办法解开这种连接,强行打开盒子只会让江月被万千蛊虫撕裂。别说百足不在身上,就算是有百足在身,江月也是必死。   没有人能承受被撕成碎片。   所以白雾方才试图打开盒子,他才那么痛苦的叫出声。   “傀儡我其实是不需要的,但江月一定不介意多一个。”白雾其实还是希望凌云能听话,但如果凌云不听话,她也有办法救出江月,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多受些苦,她也不想舍近求远。   “你应该知道,你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说了这么多,白雾也不过是想让凌云听话。翰林一松开凌云的嘴,就听她破口大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当老娘是傻子?放了那小子,我还有命吗?”   听她满口污言秽语,白雾直皱眉。翰林渐渐收紧,凌云被勒得张开嘴又短又急的喘着气。而她身边的两个傀儡,一直没有收到命令,也一直没有动。   虽然凌云说话不中听,但白雾还是回答了她。   “如果不放,你更没有命。”   她眼中光芒一闪,整个大厅的温度开始降下来。墙壁上慢慢结出一层白霜,从白雾脚下开始呈放射状散开,除了被光芒裹住的那个金属盒子,四周都逐渐被冰冻。凌云被翰林裹着,冰块从她的脚尖开始慢慢向上趴,一点一点给她红色的衣裙裹上一层白色。   刚开始凌云还抖着下巴不认输,冰层蔓延到她胸口,连颤抖都不能够,心跳越来越慢,能够感知的身体范围越来越小,脖子以下仿佛已经不是她的了。   她开始颤着音求饶。   “等……等一下。”   白雾等的就是她求饶,也知道她一定会求饶。白雾没有多余的话,只问她:“方法。”   凌云抖不自觉颤抖着脑袋,断断续续的说。   “蛊母……把蛊母拿出来便好。”   “蛊母呢?”   “我……我让他……吃了。”   蛊母在江月肚子里,所以这些蛊虫才死死的与他连在一起,如此恶毒的方法!   白雾冷眼看着凌云,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舌头僵了一下,说:“我这有支笛子,可以将蛊母引出来。”   “别听她的!”人未到声先至,接着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从白雾方才进来的方向跑过来。那女孩一双眼睛生的晶亮,一身嫩黄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根笛子。跑进来指着凌云说:“不要听她的,她骗人。她身上那个笛子只会引的傀儡失控,开始暴走,根本不会引出蛊母。到时候这里所有的干尸都开始攻击人,可是称了她的心了。”   凌云还想狡辩。   “骗不骗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什么试,我拿你的命试试你介不介意?”女孩哼了一声,看着白雾又说:“这个人诡计多端,人又恶毒,说的话没有可信的。”她扬了扬手里的笛子,说:“你若信我,我可试上一试。”   白雾没见过这个丫头,她并不在此次却云派召集的人当中。看着面相倒是不坏,十五六岁的模样,古灵精怪,腕上带着一只镯子,这镯子上的铃铛倒是与江月送给白雾的那个铃铛有些相似。   “试就不必了,没有把握的试,不需要。”   女孩鼻子一哼,不服气。   “我说试试不过是谦虚一下,你当我真解不了这蛊似的!”   她说完把竹笛凑到嘴边开始吹奏一种奇怪的调子,盒子里传来叽叽叽的声音,稍后就听江月压抑着的痛哼声。   白雾皱了皱眉。   片刻后就见盒子下方爬出一只红色的虫子,装如蜘蛛,刚露头就被白雾一个眼神爆的粉碎。盒子里的蛊虫感受到蛊母离去,逐渐松开江月,金属盒子自动脱开,露出江月,浑身是血的被倒吊在天花板上。   白雾割了铁链就飞身过去,有一瞬间不知道该碰他哪里好,只好用柔光托着他。江月还算清醒,但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颤了一下眼皮。   不能让他落到地上,白雾还是慢慢的把他抱进怀里。尽管动作轻柔,她还是感觉江月僵着身体抖了一下,血瞬间就染红了她的衣服。   他瘦,本也知道他没什么重量,现在更是轻的像随时都会不见。   像是听到了白雾怀里的铃铛响,江月舒展了眉头,嘴角微微翘了一点,声音很低却还是很清楚的叫了一声姐姐。   白雾心都跟着颤了一下,这孩子太可怜了,她自己受伤都没这么心疼。   “别说话,没事了。”   白雾把铃铛拿出来放进江月怀里,又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后不要随便送人了。”   她是有些愧疚的,如果不是她大意了,江月不会又被抓回来受折磨,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或许是因为脱离危险后精神放松,江月还是晕了过去。白雾握着他的手又不敢给他渡些法力,她的力量他受不住。于是她只好把口袋里的人参都拿出来,用法力取之精华让江月吃下去。   “你哪里来的野孩子!”那边的凌云盘算落空,恼羞成怒。   黄衣女孩得意的一挑下巴,晃了晃手里的笛子。   “你才野,你全家都野!还问我是谁,不认识这个吗?”   第11章   黄衣女孩手里那支笛子通体墨绿,样式古老,上面的花纹奇怪,但看起来与女孩衣服上的花纹极为相似。   凌云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是……”   她还没说完,黄衣女孩一嘟嘴念了个停字,凌云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女孩看着她,手里的笛子在另一只手中悠然的闲敲。“是什么是,知道了也不要说,说了我也不承认。”女孩不开心的瞥她一眼,嘟囔着。“真是话多。”   转头看着白雾在用这种办法给江月喂人参,女孩好像没见过,新奇的凑了过去。   “这是什么功法,如此神奇,连煎药都省了。”   “如花。”   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女孩的话,他口中的如花,应该就是这个黄衣女孩。   白雾转头还未说话,就见女孩嘟嘴跑到男子身边,拉着他的胳膊一跺脚。   “都说了不要在外人面前叫如花,你还叫。”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拉下女孩的手,朝着白雾走来。他大约三十来岁的模样,丰神俊朗。走到白雾身边说:“我来帮他看看。”   白雾笑着揽住江月没松手。   男子仿佛明白她的想法,温和的笑着,也不勉强。“不看也罢,得高人相助,这孩子总算苦尽甘来,将来有福了。”   看他们都穿着纹饰相似的衣服,想来应该有些关系。白雾礼貌的点了个头。“不是什么高人,陌生人罢了。”   男子笑了笑,指着那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孩。“其实这孩子应该称她一声师尊。”   听到唐若竹这么介绍自己,兰晨不乐意了。   “我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别的一概不认。什么师尊,听起来也太老了。”   “如此说来,这位就是江南星的师父了?”   听白雾这么说,兰晨摆摆手,摇着头叹息道:“逆徒,逆徒罢了。”   既然江南星有师父在世,为什么当初没有调和江南星夫妇,连江月都受苦这么多年。   “哎,关于江月之事,是我们来的迟了。兰晨闭关沉眠十载,也是方才醒来。”唐若竹像是在解释。“至于却云派与江南星之间的事,恐怕现在只有凌云最清楚了。”   几人都将目光投过去,凌云不自觉抖了一下。   白雾道:“等江月醒来再谈,此事终究是他与凌云之间的纠葛。”   唐若竹点点头。“嗯,我等都算外人,该他自己做做了断。”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一声凤鸣,清脆响亮,从清晰到模糊渐渐消失。像是这只凤刚从山头掠过,又极快的飞走了。   兰晨听到声音猛然一喜,面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它来了它来了,快走,我们去追你的金丹,追回来你就能与我长长久久了!”   唐若竹倒是不急,看看兰晨又看看江月,拉住她说:“这是你徒儿的孩子,咱们等他醒来再说吧,金丹的事不急,先把这孩子安顿好。”   “我要操心我徒儿,还操心我徒儿的孩子?唐若竹,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最重要吗?”   兰晨这种时不时表个白的样子,唐若竹已经习惯了。   “江南星是你的徒儿,你要管吧。他的死因你总要查清楚的吧,你不要面子吗?传出去你不管徒儿的孩子也便算了,江南星你都不管,这让别人怎么看你。”   兰晨一嘟嘴,还是倔强着妥协了。   “面子……不重要。”   白雾抱着昏睡的江月,觉得这样呆在这里不是办法。“我们先离开。”   唐若竹安抚住兰晨,点了点头。   “傀儡不宜见光,带出去恐怕不好,就先放在这里吧。”   他指的自然是江月的双亲,被凌云做成傀儡的江南星夫妇。   白雾想了想,问:“可有办法取出他们体内的蛊虫?”   凌云是靠蛊虫来操控傀儡,取了蛊虫,他们也就变回了正常的尸体,人死总是要入土为安的。   唐若竹看看兰晨,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兰晨接了过去。   “他们二人做成傀儡多年,躯体腐朽,如果这时候取出蛊虫,他们会马上灰飞烟灭,江月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啦。”   江月甘心在却云派被囚十年,不过是因为凌云拿江南星夫妇做要挟。如果他醒来连爹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未免伤心。   “那就一块带走。”   白雾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声又急又促又尖的笛声,在整个厅内回荡,分不清是哪个方向传来的。几人对视一眼,唐若竹叫了一声:“糟了。”   大厅顶上吊着的干尸开始出现变化,他们像是吹了气的皮球,渐渐鼓起。吊着他们的铁链一下子都开始不堪重负般断了,满厅的傀儡落了一地。在他们开始行动前,江南星夫妇已经快如闪电的攻了过来。   白雾确认了凌云还被绑着,这操笛的另有其人。没时间细想,她立时撑起了结界,江南星一脚踹在结界上发出砰的一声。一击失手后,他立刻转移了目标,看准了还在外面的兰晨二人。   唐若竹倒是不慌,只低头问兰晨。   “你成吗?”   此时,那些刚被激活的干尸傀儡已经缓过劲来,都齐齐的看向他们。形如枯槁的躯体,深陷的眼窝,挥动着长长的指甲扎堆往那边扑。   兰晨握着手里的笛子。“好……好像是不成,我刚醒,功力未复,对付不了这么多啊。”   在那些傀儡扑过去触到他们前,唐若竹把兰晨拉进怀里遮住她的眼睛。只见白光一闪,一条白色的绸缎将他们包围起来,外面的傀儡瞬间被弹飞。接着一个重物滚落到兰晨脚边,她下意识跳起来就踹了一脚。   下面传来凌云模糊不清的痛呼声,眼中含泪的看着兰晨,有苦说不出。被绑的像条毛毛虫,她只能拱了拱身子,表示不服。   白雾跨进包围圈看了一眼凌云,把江月交给唐若竹。   “帮我照看好他。”   唐若竹点点头。   “外面那么多傀儡,你小心。”   江月还昏迷着,兰晨想伸手过去摸摸他的脸,被白雾看了一眼。   白雾设了结界将几人都圈住,将凌云施了定身,绑着凌云的翰林重新回到她的手腕上。结界被一众傀儡捶的砰砰响,任他们在外面张牙舞爪,也无法在结界上留下一条划痕。   兰晨皱眉嘟囔道:“吵死了。”   必须要找到操笛的人将其制服,否则这些傀儡不知疼痛与疲倦,是打也打不完的。   翰林在白雾身后长长的飘着,泛着五彩的虹光,仿佛就是这人间炼狱里的一抹救赎。   白雾抬脚跨出包围圈,傀儡瞬间就扑了过来。人叠人的把她围成一个球,像是要用爪子与口齿将她撕成碎片。   兰晨心道这人惨了。   下一秒却见那人叠人的球体缝隙里透出白色的光,越来越强。然后砰的一声所有扑过去的傀儡都被远远的炸到大厅的墙上,在墙上砸出一个坑又掉下来。有的傀儡不够结实,生生被炸的缺胳膊少腿,脖子断了的,脑袋挂在胸口上仍旧爬起来向白雾扑过来。   白雾周身撑起护体法障,星星点点的光芒自她挥袖间洒落,触碰到的傀儡都变成粉末,一下就减掉小半。   “江湖上有这一号人吗?好生……”厉害。   唐若竹摇了摇头,回答兰晨。   “没听过,许是这十年里崛起的后起之秀。”   白雾趁隙四处寻找那个操笛的人,笛声却在这时消失了。   傀儡很快又重新扑过来。   “他在上面。”兰晨说道:“他换了一只笛子,笛声只有傀儡能听到。”   闻言,翰林飞射而去,这大厅的天花板瞬间被捶了个窟窿,薄的像个蛋壳,整个塌了下来。原先吊着干尸的铁链比想象的更长,一直向上延伸十丈远。那些铁链像糖葫芦一样,上面密密麻麻都挂满了人。整个山体被凿穿了,星光从天顶那个圆形的洞里洒落下来。   唐若竹看的皱眉,低头看了一眼被捆在地上的凌云。   “你是造了多少孽啊。”   天顶一破,碎石跌落,连同那铁链上挂着的人都掉了下来。整个大厅的瞬间就挤满了傀儡,面目丑陋。   白雾自己倒是没事,兰晨躲到了唐若竹身后,扶着他的腰对白雾说。   “你你你……你想砸死我们呐。”   白雾无言加厚了护着他们的结界,结界的颜色从白色变成了深蓝。从天顶掉下来的碎石还未碰到结界就碎成了粉末。那些掉下来的人则被弹开,摔到别的地方。   混乱之中,白雾看到了一抹黑影,他借着铁链从上面那个洞爬了上去,白雾挥手射过去的冰锥穿过他的衣服,将那人整个钉在墙上。冰锥并未刺中他的身体,那人却像漏了气的皮球,逐渐萎靡瘪下去,竟是一个纸片人。   成山成海的傀儡在大厅里拥挤着,连护着江月他们的结界都被挤的几乎变形。   这纸片人看来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幕后人怕是已经跑了。   白雾想了想,还是没有追出去。她扬手掀翻趴在结界上的傀儡,跨进结界,只觉胸中一痛,张嘴吐出一口血,血未落地就被白雾挥手抹去。   唐若竹问:“你怎么样,伤重吗?”   白雾摇摇头。“这些傀儡里面还有活人。”   凡人自有轮回命数,天人不得干涉。伤不得,也杀不得,亦或者是改变凡人的宿命,都将受到天罚。好在白雾只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掀了一下,吐了口血。   兰晨却啊了一声。“活人就好办了。”她手中笛子一转,凑到唇边,开始吹奏一种奇怪的调子。   周围的傀儡瞬间发生了改变,一部分傀儡与另一部分打了起来。   “活人还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活人吃痛会脱力,所以久了不一定能赢。”唐若竹道:“趁现在局势混乱,我们先走。”   白雾点头撤了结界,用翰林在周围圈出一片安全区域,几人以兰晨为中心开始向出口移动。   翰林绑着凌云在地上被拖着走。   正当他们行至大厅出口将要进入通道,江南星夫妇忽然攻了过来。白雾挡住他们的攻击,趁空扫了一眼凌云。   凌云嘴角正在滴血,她不能张嘴说话却还是想办法咬破了舌尖。傀儡闻到血气得知主人有伤,便开始护主。   兰晨忍不住破口大骂。   “什么东西,一刀杀了算了!”   第12章   兰晨抽空骂凌云,笛声一停,傀儡又开始扑过来,她只好拿起笛子接着吹。   白雾必须用翰林护住抱着江月的唐若竹与吹笛的兰晨,于是她临时化了一把剑挡住江南星,不让他救凌云。   许是打斗太过激烈,地面都颤了几下。通往大门口的通道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像打雷。   这声音在打斗的空隙也没有停下来。   白雾甩开江南星转头看了一眼,地面颤的厉害,声音越来越大。这怕是有人在通道里做了手脚,想要堵死出路,把所有人都困死在里面。   白雾看着凌云道:“看来你也没什么价值了。”   封门的人与凌云脱不了干系,却又未顾及凌云还在里面就封了门。   凌云皱着眉将头一甩,便对白雾的说法表示很不认同。   唐若竹也看出端倪,道:“现在怎么办?”   前面路口堵死,后面一大批掺杂着活人的傀儡,兰晨也坚持不了多久。   白雾抬头看了看那个挂着纸片人的洞口,盘算了一下那里是出路的可能有多大。幕后之人不可能这么明显的指路给他们,那洞口之外不一定是什么。她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是三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人质,就很需要考量了。   白雾想了想,道:“如果有办法把傀儡全灭,剩下这些人有没有把握让他们恢复意识。”   唐若竹看看兰晨,兰晨点点头。唐若竹道:“可以一试。”   白雾道了声好,江南星一脚踢来,白雾折弯了剑借力将他弹开,又躲开后面凉云的攻击。她旋身一跃至空中,本打算在手心潇洒一割,最后还是犹豫着削了一下手指。   血气荡漾而出,神血更是芳香十里。   底下的傀儡立刻不受控制的向白雾涌去,如一池黑鱼闻到了吃食的味道,争先恐后等着投喂,生怕少吃一口。   活人还有意识,并不如死尸傀儡那般嗜血,对生血的渴望没有那么高,也没有死尸傀儡那般行动迅速,一瞬间活人与傀儡分开两半。白雾趁机挥手打开江南星与凉云,将底下剩余的死尸傀儡一掌全灭。   那边的活人反应迟钝,后知后觉的围了过来,白雾一根缚灵带将他们全部圈住。挥袖抹去空气里血气的味道,指尖一碰,便愈合了自己的伤口。   傀儡不再受兰晨控制,她惊异的放下笛子看着半空中的白雾。   “这么厉害的?”   唐若竹比她要淡定一些,只嗯了一声,表示就是你看到得这样。   兰晨抿着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的血好香啊。”   唐若竹看着白雾若有所思,话却是向兰晨说的。   “你的半生蛊……”   “你感觉不到吗?”兰晨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踢了他一脚。“它燥的厉害。”   唐若竹当然能感觉到,半生蛊乃是一对,将他与兰晨的宿命相连成一体。一方无法离开另一方太远,二人同伤,一个人有伤,另一个人也会在同样的地方生出一道伤口。互相之间有些许的心灵感应,就算分开,也能够大约知道对方的位置,从而走到一起。   这血气越闻越香,兰晨口水都快流一地了。   “我想喝一口。”   唐若竹道:“那你去问问这位姑娘同不同意。”   兰晨白了他一眼。   傀儡该杀的杀该控制的控制,白雾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她落下地面,看了看唐若竹怀里的江月。   方才好像看到他动了一下,这会儿却还是在昏睡着。她抬手摸了摸江月的额头与脉搏,状态都还算正常。于是她侧头看了看兰晨,哪料她两眼放光的盯着自己。   “怎么了?”   兰晨尴尬的笑笑,总不好直接说我想喝口你的血,于是她眨了眨眼,道:“姑娘好生厉害,请问姑娘芳名,师出何门,家住哪里,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唐若竹看着兰晨这样不着调,赶紧打了个圆场,拿胳膊肘轻轻戳了她一下。   “那些人还等着你先救呢。”   兰晨恍然大悟一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哦,我都忘了。”   她一边拿着笛子往前走,一边不忘回头看着白雾道:“姑娘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白雾心里生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变得这么有女人缘了?   江南星夫妇还想来打扰,白雾挥袖三条缚灵带把他们绑了,收入水晶棺里放进袖袋。   兰晨从背包里掏出些药粉洒在这些人身上,然后开始吹笛引蛊。   活人不比干尸,有血有肉,只需要控制人体的经络与神经便能操控他们。而干尸就比较耗材,需要大量的蛊虫填充空掉的躯体,这样攻击起来才有力度,否则就像一根干柴,一碰就断。   这里的人太多,兰晨引蛊的时间会比较久。不知是因为快要醒了,还是做了噩梦,江月开始不□□生,唐若竹抱着他不得不坐下来。   时间越久,他不安的越厉害。   白雾摸了摸他的手,像石头一样冰凉。   “他不对劲。”   唐若竹也察觉到了,拉起江月的袖子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是……”   江月本就骨瘦如柴的胳膊上,现在鼓满了鸽子蛋一样大的包,这些包还会在皮下移动,撑得他苍白的皮肤血丝隐现。   唐若竹立刻将他平放在地上,解开他的衣服。只见江月全身上下都是这种包。   白雾皱眉问:“这是什么?”   唐若竹半蹲着,表情凝重。   “这种叫尘弦,在宿主体内寄生,食之血肉。”   会给江月下这种东西的除了凌云不会有别人。白雾侧头看了一眼,凌云正像个木头人一样,全身上下僵直着。此时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救江月,凌云可以稍后再处置。   白雾问有没有办法,唐若竹却摇摇头。   “尘弦与别的蛊虫不同,子生母死,一生二,二生四。原本在宿主体内蛰伏,平日无事,每月蛊动一次。蛊动之时如百蚁钻心,恶兽撕咬。如江月现在这种情况已是他克制了,常人中上一只便生不如死。”   江月冷汗直冒,浑身上下开始不停的痉挛,先前的伤口有些开裂,又开始流血。他闭着双眼咬紧牙关,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唐若竹顿了顿,接着说:“若是单独一二只,剜肉可除,他这……太多了”   白雾不自觉的紧了紧掌心,忽见江月下巴一动,生怕他咬舌头,她把手伸进他嘴里让他咬。接着反手挥袖就是一阵冰风,细碎的冰锥擦过凌云的身体,射到了她身后的墙上,粗略的画出一个她的剪影。未伤到她一寸发肤,却在她的衣服上穿满了洞。   “混账东西。”   凌云僵着身体没办法动作,只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白雾问唐若竹。   “可有办法缓解他的痛苦?”   唐若竹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里面爬出一只胖胖的虫子,通体晶莹。   “冰蚕,可以帮他一下。”   唐若竹将冰蚕放到江月心口处,慢慢的,他看起来平静了一些,应该不那么难受了,可白雾还是没把手收回来。   让他咬一会儿吧,反正他也咬不破她的皮。   兰晨处理完那边的事,整个人快要虚脱了,手脚无力的走过来靠在唐若竹肩膀上。   白雾转头看过去,那些人取了蛊之后倒了一片。   唐若竹道:“他们应该是没事了,休息一阵就能醒过来。现在就剩下怎么出去了。”   兰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晃了晃手里的笛子。   “你们看着办吧,我是没劲儿了。”   她忙活一阵回来,刚发现躺在地上的江月,随口一问。“他怎么了?”看了看,明白了。“这么多尘弦啊……”   兰晨扭头一看凌云,本想夸赞一下她真是大手笔,结果看到凌云晕过去了。鼻子一哼,靠在唐若竹肩头。兰晨看看被绑着的江南星夫妇,又看看江月,最后搂着唐若竹的胳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师父没收我为徒就好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唐若竹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是你的问题。”   兰晨掰着指头开始算。   “你看啊,如果我师父没有收我为徒,我就不会成为一时名震江湖的蛊师。我没出名就不会收江南星,没收江南星他就不会研究蛊虫,他没研究蛊虫就不会因为这个妻离子散。最后,还连累小江月受这尘弦之苦,试药之苦,父母双亡没人疼的苦,最终还可能被尘弦爆体而亡,落得死无全尸。”   听兰晨最后所说,白雾心里一紧。   “死无全尸?”   兰晨点点头。   “尘弦不算是难得的蛊虫,但它恶毒啊。一般会用尘弦的,都是希望那人听话。”她指指江月身上的铃铛。“你看,他又有百足在身,一般是死不了的。那凌云只有用尘弦啦,这么多尘弦爆体,神仙难救。”   江月躺在地上,尘弦蛊动的痛处还没有过去。白雾碰了碰他的手,一只蛊虫恰巧经过,她又把手收了回去。   “真的没办法救了吗?”   一个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他以后的生活还会有希望和光吗?如果他能醒来,能除去一身要命的蛊虫,他应该会很坚强的长大吧。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兰晨说完就被唐若竹看了一眼,她一皱眉。   “你看什么看,有办法就是有办法,还不让人说了?”   唐若竹道:“不是不让你说……”   “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办法,嘁。”   白雾问:“什么办法?”   “炼蛊。”兰晨道:“以蛊斗蛊,以蛊食蛊。”   兰晨挪了挪身子,道:“但是这个蛊不好炼,我都没炼成功过。它必须浴千年妖血而生,食万年灵芝而长,蜕完三次皮就差不多了。”   本来还以为很难,兰晨这么一说,白雾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不难。”   兰晨看她面容淡定,回答的轻而易举,她惊了,坐起身。   “千年老妖的血,万年长成的灵芝啊,你有?”   白雾点点头。“有。”   看白雾不像说谎,兰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有这些也没用,你没有时间了。”   她看着白雾接着说:“这蛊要蜕三次皮方成,一年一次,就算从现在开始还要等三年。但是你看小江月,他的尘弦已经长到这么大了,离爆体也不过数月而已了。”   白雾不语。   兰晨道:“所以小唐不让我说。”   白雾看着江月,总觉不太忍心他就这样下去。于是她想了想,转身去昏迷的凌云提溜起来,抓着她的衣领把她弄醒。   凌云睁开眼看见白雾,想起那一阵冰风差点把她穿成筛子,她就一个激灵。   兰晨解了凌云的禁言,凌云张口就道歉。   “对不起,别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白雾是讨厌这个人,恶毒至极,但她此刻还是相当有风度。   “三件事。”   凌云很爽快。   “您说,没有不应的。”   白雾点点头。   “第一件,解除你与江月的师徒关系,将他从宗门花名册上除名。解除对江南星夫妇的控制,蛊母交出来。”   凌云犹豫了一下。   “这是两件……”   白雾一挑眉,她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重重的一点头。   “好!”   “第二件,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带路,把这些人放回去,储云丹不得再炼。”   “可是国主的命令难违,我们全派上下……”   “国主会收回成命。”   凌云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第三件,给你储云丹炼制之法的人是谁?”   凌云开口道:“是……”   她一边很努力得开口,一边却发不出后面的音节,嘴巴不受控制的说不出话,口型也做不出来。   白雾看懂了,有人给凌云下了禁制,她没办法说出关于背后之人的事情。   “那第三就换一件。”白雾道:“我要拿走你所有的气运。”   凌云有点懵。   不杀她,不把她千刀万剐,就只要她的气运?   “拿走气运,我会变成什么样?”   “不会怎么样。”白雾说:“就是会倒霉一些。”   凌云像中了头等大奖,肉眼可见的开心。   “你们不杀我?”   白雾不想看她的嘴角,将头一转手一伸。   “蛊母拿来。”   凌云捡了个大便宜,任白雾的手指点在她眉心,缓慢抽出一丝白色的光亮,在她掌心里凝成一个莹莹的光球,最后被白雾握紧掌心随之飘散。   凌云交了蛊母,白雾施法,温度降低,蛊母就从活跃状态陷入冬眠。接着,她解了凌云的束缚。   “三件完成了两件,现在还差一件。”   凌云点点头,相当配合。   “我知道有另外的出路,我带你们出去。”   白雾看着她,笑着提醒说。   “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要完成,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凌云点点头,理了理衣裳。   尘弦蛊动已近结束,江月安静多了,但还是紧握着掌心。尘弦也从鸽子蛋大小,逐渐没入肌肤再次陷入休眠。   唐若竹取走冰蚕,白雾脱了外衣包住江月,将他抱起来。   唐若竹扶着兰晨,看了看倒在地上那些人。   “他们还未醒。”   白雾嗯了一声。   “把凌云带走后这里也没什么危险了。我们从出口离开,他们醒来后也会出来的。”   她想了想,挥袖将这里所有不好的东西抹去,也抹去了这些人一部分的记忆。这人间炼狱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山洞,他们醒来后不会记得曾被凌云抓来这里,生活都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唐若竹嗯了一声,余光看了一眼凌云,人太多也不利行事。   他自然意有所指,万一凌云在途中耍炸,人太多反而更容易中招。   白雾看着怀里的江月,他眉头逐渐舒展,应该快醒了。于是她叫凌云,打算在江月醒来之前离开这里。   凌云答应的爽快,前头带路,在一面墙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一处机关,触动机关,那面墙升起露出了隐藏的通道。   凌云看他们都不动,于是很知趣的笑着说:“我先走我先走……”   这通道不如先前的明亮,昏暗无光,又狭窄低矮。姑娘们还好,这可苦了唐若竹,必须低着头方能前行。   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黑,唐若竹已经从低头变成了弯腰。   白雾抱着江月问:“你确定这里能出去。”   凌云在前头嗯了一声说:“当然能。”   大约走了一柱香,凌云突然停了下来。   兰晨冷不丁撞到她的背,硌了一下鼻子。   “这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忽觉不对,小声对身后的唐若竹说:“你摸摸前面这个东西。”   唐若竹未伸手呢,身后突然一亮,白雾举起一个大大的夜明珠,整个通道亮如白昼。那个走在兰晨前面的哪里还是凌云,分明是一个死尸傀儡。此时前面已是绝路,它走不动了,自然停了下来。   兰晨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凌云早就该一刀杀了!她什么时候溜得,这么黑,我们都没察觉。”   唐若竹也叹了一口气。   兰晨又指着白雾,既生气,又不好像吼唐若竹那样大声吼白雾,只道:“你有夜明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呢?现在凌云溜了,这条路又走不通了,看来我们还得原路回去。”   兰晨气红了脸,没办法了,扬手把唐若竹捶的一声闷哼。   白雾却笑了。   “要的就是她不守信用。”   对神明失信撒谎,后果自负。   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凌云呢?   抽了她的气运,即便她侥幸逃脱,她往后余生也将倒霉透顶,步步难熬。   这种人,直接杀了岂不便宜她。   怀里的江月动了动,白雾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兰晨骂骂咧咧的闭了嘴。   夜明珠很亮,江月颤了颤眼皮,睁开眼就看见白雾微笑的脸。他一愣,有一瞬间的怔忡。察觉白雾在抱着自己,他挣扎了一下,由于太过虚弱力道不大,又因动作牵动伤口,白雾感觉到他轻微的僵了一下。   想着他刚醒来,白雾说话声音很温柔。   “你别动,会很疼。”   夜明珠把白雾的脸照的带光,映在江月眼睛里,莫名有一种不可违逆的感觉。又冷又温暖,她笑得连眼角都充满爱。   半天,江月的眼睛垂了下去,两手圈住白雾的脖子。   “这样你应该会省力一些。”   白雾嘴角的笑容大了点,歪着头看江月,他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谢啦。”   白雾抱稳了江月,手上捏决,几人脚下忽然光芒一闪,又回到厅中。   兰晨看着白雾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拜。   “这法阵不错,为什么不带我们直接出去?”   白雾没有回答,唐若竹倒是给兰晨指了指。   那些解过蛊的人已经醒来,正在大厅里面围成一团。此时看见有人进来,都找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你们找到出口了吗?”   “唯一的出口都被石头堵死了,我们怎么出去啊。”   “我们为什么会来这?我记得我正在山上砍柴。”   “我老婆孩子也不见了,我们串亲刚回来啊。”   这么多人围着说话,耳朵都嗡嗡直响。   兰晨受够了,一声大吼。   “吵死啦!闭嘴!”   她指着上面那个天窗似的洞,此时天已近亮,白光透过那个洞在地上投出一个圆。   “看到那个洞没?那里可以出去,你们瞎吗?”   “太高了,怎么上去啊。”   “对啊。”   唐若竹把兰晨拉到身后。   “各位稍安勿躁,会有办法的。”   “我们等了这么久,这么多人都没有办法。”   兰晨听见这话就来气。   “觉得我们想不出来办法,你们还跑过来问什么?问我们有没有吃饭?”   兰晨是个暴脾气,唐若竹了解她。于是他把兰晨拉到一边坐着,给白雾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交给你了。   白雾长眉一挑,也不说话,沿着大厅周围的边缘走。终于寻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她一脚就把墙踹了个洞。   日出东方,天光倾泻。   有人赶紧就顺着洞往外爬,后面的人紧跟其后,前面那个人看到出去是一片悬崖,想停也停不下来,被后面的人一推就掉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落进悬崖下的水潭里。   第一个总是有点不那么幸运,后面的人知道了情况,犹豫了一下,看见先跳下去的那个人在水潭里露了头,方知这只是看起来吓人,能活命最重要。于是接着,便是一阵下饺子似的扑通声,一群人三四十个,倒也很快。最后一个人有点害怕,抓着旁边的石头不敢跳,被兰晨踹着屁股就是一脚,尖叫声持续了一秒。   兰晨想都没想,拉着唐若竹就跳了下去。半路还兴奋的尖叫着,笑声来不及回荡几圈,就落进了水里。   白雾抱着江月现在悬崖上,问他:“怕不怕?”   江月摇摇头。   “今天已经第三天了,想好了吗?”   他们都站的较高看的较远,所以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山中的时候,白雾与江月都看的清楚。凌云那一抹红衣在翠色山谷中格外显眼,雷劈她也劈的很干脆。   白雾笑了。   “她已不是你师父了,对神明不守信用挨几道雷劈,差不多行了,毕竟天地厚德载物,上善若水。”   她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难为情。   江月默默的数着,一共五道天雷劈过去,凌云本就修为极浅,此刻已被劈的满头炸毛,衣衫焦黑的起不来身了。   “我爹娘呢?”   白雾低头看江月,笑眯了眼睛。   “不行,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咱们必须有先来后到。”   她想了想,又道:“趁现在还没跳下去,还有机会。”   江月问:“下去就没机会了吗?”   第13章   “是的,下去就没机会了。”   因为白雾看见了一个人,琼樱穿着一身铠甲在等她,手里提着惯用的□□立在不远处半山腰的一棵树上。白雾能感觉到琼樱正拿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她怀里的江月。   她也在想,等一会儿该如何与琼樱介绍江月。她既希望江月一口答应做她的徒弟,从此她倾囊相授,助他成神。又害怕他一口答应,走上她的老路。   神主不好当,比江月在却云派试药十年更苦。那是一种孤独的自由,大权在握的身不由己。三界奉她为主,她却无家可归。所有人都将她视为救赎,却无人救她。   不如说她才是这三界的奴仆。   没等江月回答,白雾抱着江月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穿过稀薄的云层时,凉气敷了江月一脸。白雾动了动手,拂袖为他遮面。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落水,当白雾掀开袖子,江月就看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那将军头带发冠,身着铠甲,手里的□□泛着寒气。面容严肃冷峻,真当是生杀十万手不留情的那种狠人。   江月有些害怕,又觉得让白雾继续抱着不太好,于是他抬头看了看白雾,拿手抓着她的衣襟轻轻扯了一下。   “放我下来吧。”   白雾像是没听到,她身子立的笔直,抱着江月丝毫没松手。   琼樱眉头一跳,暗自将白雾怀里的孩子打量了一番。是个根骨奇佳的,修行不难。神主好眼力,好运气。她等了一下,也没等到白雾介绍这个孩子。想着大约是时机不成熟,神主自有神主的道理。于是她将头一低,行了个礼。   “神主安好。”   琼樱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不那么吓人了。她的声音很软,像个温柔的邻家姐姐。   白雾点点头。   “此处太高有点冷,我们下去说。”   两人一闪身就到了地面,挥手设了一座凉亭。白雾把江月放下来,拉着他坐好,从怀里掏出伤药,掀开他的袖子给他涂抹。还轻声的问:“我手重吗?疼不疼?”   江月摇摇头,白雾就接着涂了。   琼樱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模样,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外人,来的很不是时候。但是没办法,她有话要说。   “主儿,这次需要你跟我一块去了。申屠指名要见你,否则他就拼了魔界五十万人挖空象牙山。”   “他一向不要脸,我去了又能怎么样。他身为魔君,有不死之身。我上次把他打的满地找牙,过上一个月他又活蹦乱跳了,烦的很。”白雾头也没抬的继续涂药。“象牙山他不敢挖,他要挖早就挖了,他不过是拿这个唬你的。如果真把落殊放出来,首当其冲要灭全族的就是他申屠。”   “他还说了一句话。”   “嗯?”   “他说,他想要个……夫人。”   白雾挑着眉抬头看了一眼琼樱,确定她不是在说谎,白雾噗嗤一下笑出声。   “他要夫人就自己去找,我这又不派发夫人。你看我自己要找徒弟,还不是自己动手。”   “他说……”琼樱有点犹豫,顿了顿还是张嘴一股脑说了。“申屠说他要跟你求亲!”   白雾这会儿真的觉得今天来的这个琼樱不对劲,她头一抬,正经严肃的看着琼樱。   “樱儿,我问你个问题,陈鱼的回魂丹藏在哪儿?”   “陈鱼炼出回魂丹了?”   白雾放心了,点点头,陈鱼当然没有炼出回魂丹。   “看来你不是冒充的。”   琼樱道:“别闹,申屠真是这么说的。”   白雾涂好了一只胳膊,让江月换另一只。   “你跟他说,让他给我滚。”   琼樱看着白雾不情愿的哦了一声,白雾涂了半天药,见琼樱还在这,也不说话,就问她。   “还有事?”   琼樱看看了看江月,指了指他。其实她很想问,这个孩子是不是神主找的徒弟。但是白雾没主动介绍,大家也都没有收到神主有徒的通灵信。   白雾瞥了琼樱一眼,继续涂药,只当没看见琼樱方才的挤眉弄眼。   “行了,你先回吧,我还有事。”   白雾把江月身上能处理的伤口都先处理了,拉着他起身。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衣裳,又挥袖给他换了一身,变了好几个样式才定了一套满意的。   琼樱像是个透明人,很明显的这时候不招白雾待见。她也就是很久没见神主了,想抽空过来看看,谁知道神主有了徒弟不理她了。   忘恩负义!   “我不,你到时间了,陈鱼托我带你回去。”   白雾道:“我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完。”   “什么事?我替你处理。”   “你替不了,再给我一天时间。”   琼樱嘟着嘴哼了一声。   “好嘛好嘛,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又能把你怎么样。全天下就你最大,何必要听我的话,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回就不回,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谁还不会任性了似的。”   任琼樱这么拿话扎白雾,她也没再吭声。看她很是执着,琼樱一跺脚走了。   江月一直没敢说话,头都没敢抬,也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只低头看着白雾给他上药,像是能看出朵花来。她的手很轻,其实一点都不疼。   “姐姐,你要走了吗?”   白雾点点头。   “一会儿我送你下山,凌云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江南松应该在山下等你,他说他是你叔叔。”白雾给江月理了理衣袖,接着说:“哦,还有个叫兰晨的,你认识吗?”   江月摇了摇头。   “不认识。”   也是,唐若竹称兰晨闭关沉眠十年,当是自江月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个人。江月的母亲凉云,也算是因蛊虫家破人亡,更是不会提及。   白雾笑着拍了拍江月的肩膀。   “没关系,以后慢慢来。走吧,我送你下山。”   她拉着江月的手,将他揽进怀里,宽大的袍袖遮住他的眼睛。江月只觉得脚下稍微一晃,白雾一松开他,就听到江南松远远的叫他的声音。先前雇的人大概是先散了,只有江南松一个人坐在路口的树下,一看到他们就起身了。   “嘿,小江月!”   江南松小跑过来,拉着江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都好好的。他朝着白雾深深的一鞠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多谢这位姑娘。”   白雾没说话,她不太擅长安慰人。待他叔侄二人把话讲完了,情绪稍微稳定了。白雾才把他们拉到一旁,从袖袋中取出水晶棺。水晶棺被她缩小了,放在手里像个袖珍盒子,里面躺着江南星夫妇。因为蛊母陷入休眠,他们也很安静的像具正常的尸体。   白雾打算将这些东西都交给江南松,就见兰晨与唐若竹从山上下来,远远的喊她。   “姑娘,姑娘你等等。”   兰晨小跑过来,拉着白雾的手就不肯松。   “我说等你半天没见人,你们从哪条路下山的?怎么比我们还快。”   白雾不喜被人触碰,不着痕迹的拿来兰晨的手。   “我们也刚到。”   兰晨也不介意,转而看着江南松咦了一声。   “这位是?”   白雾介绍说:“这位是江月的叔叔,江南松。”   “叔叔?”兰晨皱眉想了想。“江南星有兄弟吗?他不是江家独子吗?我记错了?”   被人怀疑身份,江南松尴尬的笑了。   “堂兄弟……堂兄弟。”   兰晨哦了一声,像是不在计较这个话题了,却还是偷偷瞟了一眼江南松。弯腰伸手摸了摸江月的头,笑着说:“小江月,很坚强啊。”   江月礼貌又含蓄的点点头。   抬起头,兰晨又提议道。   “不如我们想到地方落脚吧,小江月也醒了,这些事情总要弄清楚。”   其实白雾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她只希望江南松是个靠谱的,毕竟他现在是江月唯一的亲人。江月以后的日子不必波折多磨,平凡就好。   但她还是点点头,因为江月在看她,她就没办法说出要走的话。想着再留一会儿就留一会儿吧,都没什么关系。   几人找到客栈的时候已近晌午,白雾要了三间房。她自己一间,江南松与江月一间,兰晨与唐若竹一间。   兰晨叫住白雾,脸有点红。   “我们俩很明显吗?”   白雾想了想,发现兰晨说的是住房安排这件事。她看了看唐若竹与兰晨牵着的手,反问道:“不明显吗?”   兰晨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   “可是我们还没成亲呢。”   这么说是有点不太合适。   于是白雾说:“那你跟我住吧。”   兰晨又不愿意了。   “我才不要跟小唐分开。”   白雾:“……”   恋爱使人矛盾,恋爱使人喜怒无常摇摆不定,恋爱是罪魁祸首!   吃过午饭,白雾将江南星夫妇与蛊母交给兰晨。别人的家事,她总不好在侧旁听。兰晨能不能催动蛊母使江南星夫妇恢复意识,查清十年前的来龙去脉,那是她的本事了。白雾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她出门去买人参了。   上次的人参为救江月用完了,长时间没嚼人参,她都觉得自己有些血气不足了。   街上人很多很热闹,小孩子跑来跑去打打闹闹,玩各种小玩意儿。白雾看了半天,把拨浪鼓、糖葫芦、泥娃娃等小孩玩的玩具都买了一份,想着送给江月做临别礼物。   她需要回天界一趟,再回来的话,就到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吧。   她想过了,世上凡人何其多,机缘何其多,不必非要江月一个。他已经过的那般辛苦,她可怜这个孩子,不想让他从一个苦难中出来以后,又戴上另一个枷锁。   白雾把人参背上,玩具带上,出了药铺的门就看见几条街以外正有一处冒着滚滚浓烟,像是起了大火。   第14章   白雾一愣,立刻就往回赶。   到了客栈,里面的人正捂着口鼻往外走。唐若竹身量高,好找,接着就看见兰晨、江月与江南松都现在客栈对面朝她挥手。   “白姑娘,这边!”   大家都没事,白雾的心放了下来。兰晨叫她的时候她嗯了一声,点点头往那边走过去,站在江月身边扶了扶他的肩膀又放下手。   “怎么着火了?”   兰晨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   “我们哪里知道,他们后厨起的火。”   后厨起火,也算正常。   白雾问:“有没有伤着哪儿?”   唐若竹道:“我们几个大人都没事,重要的是江月。”   白雾低头侧目认真的看过去,江月低着头紧着手,她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江月没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朝着白雾笑了,笑容很大,却未达眼底。   “我没事,不碍事的。”   他并不太开心,但他又觉得他不该这么不开心。所以他笑了,但眼睛不会骗人。   白雾叫他:“你跟我来。”   她觉得她需要与江月谈一谈,谈谈他们的相遇,谈谈他的感受,也谈谈她要走的这些事。总归是她从一开始要找人家当徒弟,这些总得有个交代。   她一向是此间事此间毕,从不喜欢牵扯不清。   白雾抬头看了看江南松,毕竟他是江月的亲人,还是要询问一下。   江南松摆摆手。   “你们去吧去吧。”   于是白雾拉过江月的手走过长街,寻了一处略微寂静的亭子。这亭子建在河边,河中错落无序的支着很多枯掉的莲花茎,莲蓬已经被人摘光。   两个人对面坐着,白雾想了想,还是先把买的玩意儿都掏了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毕竟先把孩子哄开心了,才好谈别的嘛。   “我看小孩子都喜欢玩这些,他们可开心了。我就给你都买了一份,你看看,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江月还是笑着,看了看,挑了挑,最后还是放下手。   “这些我都很喜欢,我可以都带走吗。”   白雾找了找,拿了一个糖人出来,这糖人做的是个孩子模样,圆圆的脑袋很可爱。她挪了位置坐过去,把糖人放到江月手里。   “你尝尝这个,甜的,可以吃的。”   江月点点头,接过去抿了一口,笑眯了眼。   “嗯,很甜。”   白雾又拿了很多玩意儿给他,她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她把买的东西都拿了个遍,有的她也不知道怎么玩,但江月一直就这么笑着。   “姐姐,这些我都很喜欢,你放心。”   白雾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真的从来不擅长安慰人,没办法把江月哄开心。于是她放弃了,叹了一口气。   “小江月,人一辈子很长,会遇到很多人,但是遇到的人不一定都会一直在一起,都是会分开的。如果一直因为这件事不开心,那人生就失去了快乐。”   江月笑着摇摇头。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姐姐不计较我骗了你,你说你不在乎这些。还替我把父母救出来,帮我脱离了凌云的控制。这些大恩,我没办法报答你,我可能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白雾道:“我与凌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江月点点头。   “我知道姐姐很厉害,可能比世上的所有修仙弟子都厉害,或许姐姐本身就是仙。所以我这样的人,够不上与姐姐有什么关系。我很感谢姐姐的菩萨心肠,帮我所做的一切。”他放下手里的糖人,站起身往白雾身旁一跪。“江月无以为报,就给姐姐磕几个头吧。”   他一番话说下来,话里话外都是自卑。他既懂事又礼貌,知道白雾要走,也知道她身份是他难以想象的高贵,她走了可能此生再不复见,他只是心中过不去。舍不得这个毫不计较对他好的人,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求些什么。不能阻挡她离开,就只好藏起自己的不开心,让她走的放心。   可他终究还是年纪小,没藏好,叫她看出来了。   白雾受得他这几个响头,这样他俩之间也就算两清了,谁也不欠谁,江月日后也不必想着她的恩情。   他规规矩矩的磕了头,白雾把他拉起来坐着。   “你身上的尘弦时日以久,你想除吗?”   江月低着头又拿起糖人抿了一口,尽管他并尝不出什么味道。   “不想。”   他这样淡然,仿佛生活已经没有特别多的期待。今日去还是明日去都没什么关系,还能活多久,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也无所谓,或许他还觉得真的去了也是一种解脱。   他好像已经失去希望了,那他牵挂什么呢?   白雾问:“那你父母呢?中午询问的怎么样?”   江月垂着眼笑了笑,没有失落,有点轻松的释然。   “问了,但那都过去了。”   浅浅两语带过,淡的像一片云。   他的表情看的她有点心疼,她抬手摸摸他的头,他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咬着糖人靠近白雾的掌心。   “小江月,还记得我说你会遇到贵人吗?”   江月点点头。“我遇到啦。”   “那我送你的人参还留着吗?”   江月从背包里把人参掏出来,顺了顺它仅剩的四根参须。   白雾朝着人参一弹指,一点白光没入小人参的脑袋。小人参变了模样,有了眼睛嘴巴,穿了衣裳,变成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白雾把小人参娃娃转了个身面对着江月,她在说话,声音却从小人参的嘴巴里传出来。   “小江月,我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江月大大的眼睛亮起了一点光。   “送给我吗?它……是活的吗?”   白雾摇摇头,把小人参递给江月。   “它只会传话,你可以用它跟我讲话,讲什么都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   江月笑着接过来,摸了摸小人参的头发,跟真的一样。   “好。”   白雾的心总算是放下一点。   “我会找到尘弦的解法,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她也忍不住摸了摸江月的头发。“小江月,不要失去希望,要做个永不放弃的人。”   如果人来一世只短短十三载,如果十年苦难已经磨灭了他对生活所有的希望,她不会吝啬给予一点光。   她说:“这人间,山水花鸟,处处热闹,没什么不值得。”   江月握紧了小人参,听着白雾的话,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光,有很多种他未曾见过的颜色。不像经久的黑暗那样沉默,没有漫长如永夜的荒凉与讥笑、掌控和邪恶,那里是五彩绚烂的温柔。他的心里被填满了什么东西,鼓鼓涨涨的,他好像有一点期待糖人的甜是哪一种甜。   就这样,他情不自禁的扑进白雾怀里。   这么多年他没有哭过,试药,挨打,囚禁,尘弦蛊动,看着成为傀儡的父母□□控着做尽坏事。他经历过绝望并深陷其中,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已经没有痛能够让他颤抖着求饶。可他现在却哭了,因为还有人没有目的的想要他活着,告诉他糖人很甜,不要失去希望,让他知道人间值得。   白雾揽着江月,他瘦小的身体趴在她怀里垫着自己的胳膊哭,他连眼泪这种东西都害怕弄脏别人的衣服,哭都没有声音。   怎么会有一个孩子,活的这么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低着头从白雾怀里爬起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睁不开的眼皮让他知道自己一定很丑。   他嗓子发紧,还带着哭腔。   “姐姐,谢谢你。”   白雾笑着又把他揽进怀里,江月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眼泪鼻涕都蹭到她身上。   她说:“再抱一会儿,不着急。”   如果抱一下能够让他开心,那就抱一下,抱多久都好。   白雾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的百足自己带好,不要再随便送人了。”   他把百足送给一个见过几次面的人,把什么都押在白雾身上。他当时是如何的孤注一掷?   不过好在他押赢了。   江月点点头,闷闷的从白雾怀里传出一句嗯。一不小心就哼出一大坨鼻涕,他急忙起来,透明的鼻涕在他鼻子与白雾的衣服之间拉出一条长线。   江月:“……”   白雾把江月送到客栈的那条街,看他抱着小人参三步一回头的离去。白雾还是对这次谈话满意的,虽然未曾此间事此间毕,至少江月眼里有了光,有了生活的希望。   两个人都没在提拜师与收徒的事,白雾没好意思说,江月则是没好意思问。他这样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活到几时,何必给人牵绊。   白雾走后天空飘起了稀疏的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   江月一回去,兰晨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白姑娘呢?”   江月把小人参藏进背包里,说:“姐姐走了。”   “走了?!”兰晨不敢置信的问。   江月点点头。“走了。”   兰晨不甘心的又问。“那她还回来吗?”   江月隔着背包摸着里面的小人参,说:“可能吧。”   她没说她会回来,但他觉得她应该会回来吧,他也不确定。   兰晨气血上涌,差一点就晕过去,扶着额头靠在唐若竹肩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喝口血这么难吗?   唐若竹拍拍她的肩膀。   “顺其自然吧。”   “不顺又能怎么样?人都走了。”兰晨撇着嘴还有点委屈。“都怪你,说什么不可唐突,这下人走了,没得想咯。”   唐若竹就默不吭声的任她捶,这时候是讲不得道理的。   第15章   白雾在天界一落脚,就有只青鸟飞过来衔着她的衣袖拽着走,看来青鸟就是在这儿蹲她的。   白雾任它拽到了青鱼殿,还未进门,就有仙娥熟门熟路的来为她换鞋宽衣。   陈鱼这个毛病是改不了了,干净的令人发指。但是没办法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天界众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靠他呢,谁不给点面子。   倒是让他一只猫活成了老虎的样子。   一通梳洗换衣,白雾被引到了一处静室,陈鱼斟了茶在等她。万年不变的白衣连花纹都一样,所以天界众人在背后都叫他假面。表面那么爱干净,实际上一万年都不换一件衣服。   白雾就不一样了,她怎么会跟大家一样叫他假面呢?她一向比较亲民,都叫他小贾。   白雾进了门往那儿一坐,那口茶还不够她解渴的。   “几日不见啊,你这衣服更白了。”   陈鱼坐姿笔直,兰花指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姿态优雅。   “这次神主也很准时,终于决定配合我的治疗,打算多活几日了。”   陈鱼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像在嘴上装了一把刀子。白雾也不介意,茶杯往前面一推。   “满上。”   陈鱼抬眸看她一眼,满脸写着你要我干什么我偏不干什么,茶杯一放,脉枕一搁。   “伸手。”   天界高岭之花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谁的帐都不买,在他眼里全是病人,病要想好就得听大夫的话,听话就等于不准犟嘴。脾气又差,嘴巴又毒,天生没朋友。   白雾把手伸过去,陈鱼在她腕上搭了张帕子,才开始切脉。一股灵力从她手腕处进入,游走周身灵脉,又探了探白雾的神格,这才收手。   “我听说你下界去了。”   白雾收了手理理袖子点点头。   “我这左右都是在拖延时间,那一天早晚都会来。我得为以后想想,抓紧为天界培养下一任神主。”   陈鱼拂袖收起脉枕,冷笑一声。   “你也不用治了,既觉得你我都是在拖延时间,我又何必折腾。”他振袖起身,长眸冷漠。“就你,培养出来的神主只会像你一样蠢。”   陈鱼探过白雾的身体,自然知道她在开云山受了天罚的事情。   神主为三界之主,修为破天,统领万物。这么强大的力量若是没有制约,天下会如何?所以神也要守规矩。成神的人会在天柱上留下名字,渡劫成功后天降神格,身上会有神的印记。   既成神,天道也将赐予神力,相反,你若犯错,也会小错小惩大错大惩。正所谓天道无情,此为天罚。   天罚不像渡劫或打架,天道的惩罚从来不会给你逃避的机会。伤的轻还好些,养个几年就回来了,若犯的错大了,罚的重了,直接削去神格灰飞烟灭,遗言都没机会留。   白雾“……”   陈鱼斜眼看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神主,规矩都忘了,你是嫌命长?”   这事儿确实是白雾有些理亏,让他说几句也正常。但这人嘴巴太毒了,她一句都受不了。   于是白雾也起身。   “要不,你行你来做?你来培养下一任神主?”   陈鱼噎了一下,面色有些难看。神主只她一人,他自然是没资格去培养下一任神主。   “你还敢犟嘴?”   从来没人敢跟他犟嘴!   见他真生气了,她又坐下来。   “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谁不怕疼,我还能诚心去伤个凡人,看看天道给不给我脸,会不会罚我?”   陈鱼看看白雾,自有了将要羽化的征兆,她的神力就开始渐渐衰退,受了伤也不太容易好,天罚的伤更是需要时间将养。她这么多年规规矩矩守护三界,第一次下了凡间就受了天罚,她当自己还是壮年,神力破天满不在乎?他是心里生气,又气她犟嘴。   “你还委屈上了?”   哎,这真不怪她,当时那么多傀儡,属实没注意有凡人混在其中,不小心误伤了。话说到此处,白雾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可了解下界的蛊虫?”   见白雾把话题引开,陈鱼也不能太过计较,总不能真放着神主不管了。于是他忍着脾气,也坐下来。   “雕虫小技。”   见他这么说,白雾耐着性子又问。   “尘弦你知道吗?能解吗?”   陈鱼瞥她一眼,上下打量。   “你中了?”   白雾摇头。“不是我。”   陈鱼一声冷哼。   “那都是废物才会中的东西。”   白雾:“……”   求人的时候吧,面子可以搁一搁,于是白雾又道:“能不能解?”   陈鱼长眸眯了起来。   “你在侮辱我?跟谁学的?这种东西配让我来解?”   白雾:“……”   她就是想明确得到一个回答,很过分吗?她捏着杯子耐着性子。   “陈鱼仙官何其厉害,蛊虫这种东西肯定是能解的。”   听了白雾的话,陈鱼长眉一挑。   “我可没这么说。”   白雾:“……”   这是人吗?嘴毒成这样子,他算个人?   白雾不语,陈鱼抚了抚袖子。靠看在白雾难得夸了他一句的份儿上,解释一下。   “我能不能解蛊虫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以我猜测,是有凡人中了蛊,你才来问的。凡人上不得天界,我更不会为了一个凡人下界施救。所以我解不解的了尘弦,有什么关系吗?”   他说的是实话,江月确实上不得天界,陈鱼这个性子也不会下界去救一个凡人。   于是白雾想了一个法子。   “你可以把如何解蛊告诉我,我去解,不麻烦你。”   陈鱼以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她。   “就你?打架或许你行,救人你还是省省吧,你以为银针与银枪耍起来一样呢?”   “那你给我指个法子,总不会除了你就没人治得了蛊虫。”   “有倒是有。”   这话就还算是句人话。   于是白雾问:“哪里,谁?”   陈鱼轻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雾:“……”   砰锝一声,她徒手就把杯子捏碎了。   现在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来青鱼殿了吧?为什么她每次到了看诊的时间都是能拖就拖了吧?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她才不愿意在这听他冷嘲热讽!   陈鱼很淡定,只淡淡瞥了一眼。   “一个凡人对你很重要?值得你生气,值得你碎我一套茶具?”   “碎你一套茶具怎么了,你再阴阳怪气我掀了你的青鱼殿你又能怎么样。”   陈鱼舒袖,好整以暇。   “神主要拿我青鱼殿练手也无不可,我能如何,不过还请神主日后修缮签批之时,利索一点。”   白雾:“……”   想来想去,这样也不是办法。每次都被陈鱼气的够呛,下次还是要来。算了,还是留点面子。   于是白雾深吸一口气。   “真不给?”   陈鱼道:“凡人自有凡人的命数,该他几时死,就得几时。你忘了神不可改变凡人的宿命?这个凡人有多特别?改了凡人的命数就得受天罚,天罚过后你还能活多久?为了一个凡人值得吗?下一任神主还没着落你想撒手?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白雾认真想了想。   “我可以两全其美,不受天罚。”   陈鱼一挑眉。   “怎么,你想收他?”   收了江月为徒,通灵信昭告天下。作为神主继承人,陈鱼就得救他。但此后修行学习,若是成了,自然天柱有名,继任神主之位。若不成,渡劫失败灰飞烟灭,身形俱散。   这是拿轮回做一场豪赌。   白雾一时也没回答。两个人能不能成一场师徒缘分,她自己说了不算数。江月愿不愿意从她肩上接过重担,她也没办法决定。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陈鱼哼了一声。   “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天界仙家几千?哪一个不比凡人强,让你随便挑你都不肯,偏生要下界去寻。嘁,我给你看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白雾难得不与他计较了,正经坐好,双目一闭。   “开始吧。”   每隔一段时间,陈鱼就需要对白雾进行治疗。疏通她体内的灵脉,再辅以灵气与丹药滋养。叮嘱她少受些伤,保证她最好的状态,多活些时日。连魔域每次的例行巡回都让琼樱一个人去,也仅此二人清楚白雾的身体状况。   白雾不愿再谈这件事。   陈鱼说她:“想太多是病,但这病我治不了,你自己看着办。”   终究她是神主,她的身体是她自己的。旁人只能劝阻,始终是左右不了她的决定,这道理大家都懂。   治疗结束,陈鱼又给了白雾一瓶丹药,说是补气益血,其实就是他炼出来的那些不明功效的东西。半成不成的,扔了浪费,用了不放心,就全都给她带着。   离开青鱼殿,白雾又下了凡间。   江月一直没找她,天上不到一个时辰,凡间怕是已近一月。江月始终没有用小人参和白雾联系,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白雾觉得他应该是过的好的,又觉得他那样的性子,就算过的不好也不会同她讲自己的委屈。   掐指算出他在哪里,白雾就赶了过去。   尘弦一月蛊动一次,算算此时差不多要到时间,她必须快一点。   第16章   此时已入冬,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早一些。银白世界的黄昏,有高楼华灯初上,成为银白昏暗里的一串橘光。   白雾踩着薄雪在街上一家赌坊门口找到了江月与江南松。当她看到江月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觉得有点沉,沉的有点疼。   白雾想都没想,弹指便凝滞时空。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赌坊里的喧嚣,街上的热闹,面摊上飘起的蒸汽,天空零星的雪花,还有那些快要落在江月身上的拳头。   她推开几个围观的人走过去,把江月从地上抱起来,他身上青紫颇多,都是被殴打的结果。而江南松手里握着钱袋就站在他旁边,以一种心疼又无奈的表情冷眼旁观。   白雾的指尖落在江月额头上,他从凝滞时空中脱离,他的身体本能的一抖想要蜷缩起来保护自己。睁眼却看到了梦里出现过多次的人,自己就在她怀里。   白雾拿手擦掉江月脸上的脏东西,拉起他的手吹了吹。   “疼吗?”   仿佛熬了许久终于等来黎明,江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白雾,他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白雾微笑的脸。   “姐姐,你……回来了。”   白雾看着他,很认真的又问了一遍。   “疼吗?”   江月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他惯于隐忍,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他也没说过那个字。他动了动口舌,尝试了好几下,才又轻又慢又小声的说了一个字。   “疼。”   挨打怎么可能感觉不疼呢?说不疼更多的是在骗自己,那么大的拳头,密如雨点的拳打脚踢,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怎么可能不疼?   白雾摸摸江月的脑袋,把他抱起来,他比之前更瘦更轻了。   “知道疼就好。”   江月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他惊讶,但他不问。   “我可以下来自己走。”   白雾不肯松手,就这么打横抱着他。   “他们为什么打你。”   江月不愿多说,只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不行。”   白雾看看江南松手里的钱袋,材质不错。而江南松自己衣着单薄,穿的是最便宜的面料。这里是赌坊,围着江月打他的人,都衣着光鲜不缺钱。还有赌坊的人掀着门帘斜着眉眼看这边的笑话,指指点点。   “江南松拉你过来让这些人给钱,随便打你出气,是吗?”   江月张了张嘴,没说话。   白雾眸光沉亮,抱着江月走到人群外,把江南松一脚踢到了方才江月的位置。她弹指撤了时空凝滞,方才那几个打人的男子收不住势头,拳头就落在江南松身上,立时便响起一阵痛呼声。   这些人发现打错了人,停下手,江南松勾着腰坐在地上。   “你们打我干什么!”   出钱解气的几个人本来还有些诧异地上为何突然换了人,听他语气不善,要出口的话就变了。   “爷给了钱买得就是舒服,打谁都一样!怎么,你还想赖?”   几个人亦步亦趋的撸袖往江南松身边靠,江南松立时就消了气焰,不敢高声。   “不敢不敢,几位爷舒服便好。”   为首的人眼睛一瞪,抬腿便是一脚。   “爷还没解气呢,给我打!”   几个人对着江南松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江南松被摁在地上连连痛呼。富家子弟,胳膊腿养的粗壮,又在赌坊输了钱一肚子邪火。一番殴打下来江南松已经起不来身,动弹不得,抱头夹腿弓着身子躺在地上。   几个人满意了,又扔下一个钱袋。   “拿去买药吧。”   “可别死了明天没得玩了。”   沉甸甸的银子落到地上,江南松立刻就伸手搂住了。那人呸了一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赚的就是这个钱,还敢跟爷顶嘴。”   江南松不敢言语,几个人出了气算是走了。   人群散去后,江南松起身拍拍钱袋上的灰,把银子放进衣服里。这才看见白雾抱着江月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   江南松应该是心里生气,嚯的一下起身,指着江月。   “你小子……”怎么敢偷跑。   看到白雾,话说到一半又忍了回去。想起在却云派之时,这位姑娘财大气粗动辄就是珍珠,他又赔上了笑脸。   “这不是白姑娘吗,好久不见。”   白雾先前只觉得这人或许懦弱胆小怕事,却没想到他敢这样利欲熏心,欺负江月。   “江道长。”白雾已经很客气的称呼他了。“这一顿拳脚你也体会过了,感觉如何?”   当然不好受,他面色尴尬拍拍身上的泥灰,一动作就疼得龇牙咧嘴。   “这些人下手没个轻重,呵呵。”   江南松还笑的出来,嘴上说的轻巧。他尚且被打的不敢动弹,江月呢?他是仗着江月有百足在身不会死,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他挨打换钱,供他在赌桌上消遣。   何其无耻。   “我不问你是如何入得这三毒之地,欠债多少。”白雾看着江南松,郑重的道:“若你还流连此地,日后你逢赌必输,一贫如洗,就如同袖中带洞,霉运连连。”   爱赌之人如何听得这些,江南松气的跳脚。   “你咒我!”   白雾笑了。   “你还经不起我的咒。”   她说:“今日往后,江月与我同去,此后天高水长,你与他再无干系。”   这话一听,哪里还了得。没从这姑娘手里弄些珍珠就算了,还要把他的摇钱树带走,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江南松当然不愿意。想着打也打不过,于是他一把拉住江月的手,大声嚷嚷。   “抢孩子啦,当街抢孩子啦!快来人啊!”   如此泼皮无赖一样的招数。   白雾抱着江月不做逗留,转身便走了。江月的手一滑,江南松也不知怎的就没抓住他的摇钱树。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愣,他明明抓的死紧的,再抬头时两人已经不见了。   有围观的人望过来,只看到江南松一个人坐在地上。又见他身后赌坊的招牌,嘴里嘲笑着又疯了一个,就散了。   白雾抱着江月转过街角将他放下来,忍不住扶着墙咳了两下。看到手心里的血,白雾也很差诧异。   但这口血吓到了江月,他没有手帕,就撕了一块衣裳想给白雾擦擦嘴。低头一看撕下来衣裳太脏,全身都没一块干净的,他又把碎布藏到背后,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上次受了伤还没好?”   白雾把血迹消了,擦干净嘴角,摸着江月的头笑了笑。   “是啊,太难受了,吃个人参补一补吧。”   江月赶紧就摸自己的背包,掏出一个用稻草破布包着的东西。他抖掉好多层,才露出了里面那支白雾送给他的小人参。他拿着人参在最干净的一块衣服上擦了擦,说:“姐姐,你吃。”   白雾以为江月把小人参丢了,见江南松嗜赌,又以为小人参被江南松抢去当了。现在看到小人参被江月贴身藏的好好的,她就忍不住问。   “小人参在的,为什么这么多天不跟我说话呢?”   江月把小人参放进白雾手里,推着她的手往嘴里送。   “你快吃。”   白雾把小人参塞回江月手里,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说:“江南松要拉你去挨打换钱,你为什么不跑呢?你可以用小人参跟我讲,我会知道的,我一定会早点回来的。”   江月抿着唇,没说话。   他的沉默让白雾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这里太冷不是说话的地方,白雾拉着江月准备去找一家客栈先吃饱穿暖住下。   江月却不走,他抬头看着白雾,眼里好像有波纹,像是被风吹开的水面。   “我怕你不回来,也怕你因为可怜我才回来。所以我不敢找你,我在等。”他说:“姐姐,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   他把手从白雾手里抽出来,把小人参又塞进白雾手里,转身想向巷子深处走。   一定是这段时间江南松对江月说了什么。   白雾一把将他捞回来,抱起来就往附近的客栈走。   这个孩子,说他自卑,他就自卑到骨子里。但他又骄傲,不愿接受谁的施舍。他很期待被关爱与被需要,也觉得没有这些也可以。   白雾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只好先把他拉到客栈,再慢慢谈这些事,反正今天不能让他走。   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在小二看人贩子的眼神里吩咐准备热水。白雾要了房间,抱着江月上二楼。把他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从背后给他披上。白雾抓住两个被角在江月身前交叉,给他把后面都捂严实了,她才在江月面前蹲了下来。   “小江月,我很抱歉,刚才的话说的不对。我没有责怪你,我只是觉得没有被信任,我有一点伤心。”   江月看着白雾眨了眨眼。   白雾接着道:“我走之前是不是告诉你,我会找到尘弦的解法,你以后的路还长。”   江月点点头。   白雾道:“那就对啦,你说我如果不回来,怎么给你解尘弦?在这件事情里,我没有表达清楚我会回来的意思,我不对。但是我给了你小人参,告诉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说话,说什么都可以。你不找我,你偷偷的在心里揣测我,你不对。是不是?”   第17章   白雾的话好像在理,江月听得有些头脑发昏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种潜在的忽悠。   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并为此道歉。   “对不起。”   白雾很满意,看着江月温声道。   “小江月,你很好,好孩子应该被善待,你也要相信自己值得被善待。”   白雾说着,起身拉了一个凳子来坐着。   “你太瘦了,首先你得好好养养身体。”   她说完这句话,挪过一只手敲了敲膝盖。   “蹲着不舒服,腿麻了。”   江月转头看着白雾挤眉弄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他其实是个既然听话又乖巧的孩子。笑起来好看,若是脸颊有肉,养的白白胖胖就更好看。   “江月,方才我擅自替你与江南松断了关系。”她想了想,问:“离开这里,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江月想了想,说:“去哪里都好。”   白雾摸摸他的头。“那我们先在此修养几天,过后再启程。”   她没说启程去哪里,江月也不问,就点点头。离开江南松,也许从今以后就是他与白雾两个人的相依为命。   小二过来敲门,说热水备好了。   江月有伤,身上淤青红肿颇多。白雾叮嘱他暂时不可以泡澡,先用水粗略擦洗便好。她给他备好了换洗的衣服,把一应东西都准备好,然后退出去给江月关上门。   下了楼,白雾从兜里摸出来一支人参咬了一口,打算问问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她叫来小二,问他:“有什么好吃的吗?吃了能长肉,有营养的。”   小二一听。“只要您有钱,吃什么都有。”   白雾从袖中掏出一颗珍珠,店小二眼睛都看直了。   “白……姑娘?”   忽从旁处传来一个声音,像是在叫她。白雾侧目一望,原来是那日在开云山时见过的正经道士邵羽。   “嗯?叫我?”   邵羽走过来,很有礼貌的一点头。   “白姑娘,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你。”   白雾也没想到。上次开云山一别再没见过,邵羽等人抓了傀儡后应是回了却云派领赏。凌云被她抽了气运,想来这些天不好过,他们的赏金有没有到手就不好说了。   “嗯,是有点巧,你们打算回门派吗?”   邵羽左右看了看,侧身一让。   “白姑娘,这边说。”   看来是有话要同她讲,念在那夜邵羽曾关心询问过她,白雾吩咐小二把好吃的都送一遍到房间,就随邵羽过去。   八仙桌还坐了几个他的同门,穿着一样的道服,腰间配剑,看起来年纪略小一些。见白雾被邵羽引来,都规矩的起身行礼又坐下,并不多言。   “这些天姑娘可曾听过一些传闻?”   白雾刚从天界下来,能听到什么?见她摇头,邵羽又左右看了看,微微侧过来悄声说:“凌云掌门疯了。”   白雾:“……”   白雾除了觉得凌云承受能力实在太差之外,并无它感。没了气运当然倒霉透顶,诸事不顺必定使底下的人开始怀疑她的能力。一向高傲惯了的却云派有可能江湖地位一落千丈,连带着失去圣宠。派中的其他人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情况延续,会采取什么手段不可得知,但凌云一定是受了很大影响。   这邵羽话白雾不好接,又不好不接,于是她明知故问。   “为何?”   邵羽给白雾倒了一杯茶,眉宇间有些百感交集。   “前些日都城之外天降神石,砸在了城防军的校场,上书四个字,顺应天命。”   白雾点点头。“然后呢?”   “若说单是这四个字也没什么,偏生落在城防军校场,还砸倒了营中的月令国大旗。国中不好讨论,但私下都说是因为国主乞求长生有违天道,所以上天给了警告。”   白雾摸了摸鼻子。   这石碑是她扔的,她就是这个意思。没错,这些人揣测的很对。   “但这与凌云又有何关系?”   邵羽喝了口茶。   “国主认为,是因为却云派炼药的方法太过残忍,上天才会给了警告。所以却云派一派上下一夜之间全部入狱,择日处斩。”   白雾:“……”   却云派得了国主的密旨炼药,这炼药之法定然是上报过的。就算没有明说,暗里也一定透露过。如今事出,国主就要斩了却云派全派上下,对此事装作全然不知。   摘的干净。   国运不可窥伺,即便是白雾也无权查看。但如今看来,月令国主这般行事,月令国怕是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不久以后,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这些白雾都管不着,她比较好奇当初给了凌云炼丹之法的人是谁,又是谁在国主身边吹了耳旁风,煽动国主求长生。上次开云山背后那个操笛之人,又是谁?   这些人小打小闹倒也罢了,若是屡教屡犯,她怕是也要管一管。   “若说单凭国主的想法就要却云全派的性命,略有一些牵强,是不是还有别的由头。”   邵羽点点头。   “却云派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凌云掌门私自炼蛊操控傀儡,这事儿不知为何败露了,地方百姓万民血书求国主给失踪的人还个公道,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邵羽说完,又疑惑道:“但炼蛊是凌云一个人的事,何必牵连派中其他人。”   这他就不懂了。   如果一个人做了不太好的事想要将此事按下去,永不见天日,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斩草除根。   白雾笑了笑没吭声。   这种事情不好解释,懂得自然懂。   “说起炼蛊,我师父倒是对这些事情颇感兴趣,时常收集这方面的书籍。”邵羽话锋一转,又说:“但炼蛊归炼蛊,没必要非拿活人来养蛊,也没必要靠蛊虫去控制别人。做人还是得把心放正,大丈夫行于天地当无愧于心。”   这是个热血青年,白雾断定了。   “你师父会解蛊吗?”   邵羽想了想,也不确定。   “没问过,倒是听说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个叫兰晨的,出了名的用蛊高手,名噪一时。听说当时还曾有人悬赏万两要她的命,后来她却栽在自己徒弟手里。不过关于这个人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传言她救人杀人都是看心情,不好评论。”   兰晨……   这个兰晨是白雾见过的兰晨吗?   “兰晨是否有个徒弟叫江南星?”   邵羽点点头。“听说是,她这个徒弟还与却云派一名弟子成了亲,后来不知为何双双身亡。”   那就是了,这个兰晨她已经见过了。   白雾嚼着人参叹了一口气。   “说这么多,白姑娘,你中蛊了吗?”邵羽问。   白雾摇摇头。“一个朋友中了,我正在想办法。”   “那正好。”邵羽道:“我们此行正是前往不悟山,不悟山有位奇人。身份神秘,但本事奇大。此人虽有名声在外,但避世多年。听说此次放出消息说开山一日,大家都想去见识见识。不悟山盛产奇花异草,若有幸寻得一株灵雾花,百年功力不在话下。说不得这位奇人便能你朋友的蛊呢?”   听着邵羽提到不悟山这个名字,白雾就呛了一口唾沫,咳了好几下。邵羽问她怎么了?她摆摆手。   邵羽怕她不信,又道:“真的,不悟山的这位奇人,据说修为了得,是曾飞升过的仙人,只不清楚为何后来为何又下界回来。”   说实话,不悟山的这位奇人,白雾认识。   此人名叫杜墨树,的确飞升成仙过。他飞升那日动静还不小,劫云的架势也比普通人要大许多,这一看就是个天赋异禀的。白雾当时刚巧从魔域回来,就留步看了一会儿。想着难得巧遇一个能人,先认个脸,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以提拔一下,免得埋没了人才。   当时天界爱看热闹的都瞅着南天门,但别人碍于面子没出来,就白雾一个人不在意的站在那儿。天劫过后,南天门来了一个清瘦的小青年,斯斯文文的模样。或许是没见过天界太新奇,一不小心落地的时候没站稳,五体投地的趴在了白雾脚边。   白雾:“……”   但见这青年周身已仙气萦绕,虽被天劫劈的有些狼狈,仍看得出来是个纯粹清透的人。   杜墨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仙子,趴在地上看傻了,不多时被一阵柔光托起来,他才憨憨的笑了笑,见仙子问他的名字,他就说了。   白雾其实也没什么事儿,问完转身就走了。从那儿以后,每一次见面,杜墨树总是情不自禁腿一软,就跪了。   别人见了神主再如何规矩行礼,都比不过他五体投地来的诚恳。   来来去去,天界嘴碎的人就开始流传好几种说法。其中最传的最凶的,就是霸气的三界之主与斯文上仙的华美邂逅,明里暗里粉的冒泡。   传的多了,琼樱就告诉白雾。白雾一开始不太在意,当杜墨树再一次机缘巧合跪在她面前的时候,白雾认真想了想,是不是他们两个偶遇的次数太多了点?   于是她很认真的俯下/身看着杜墨树,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无疑是一招绝杀。   无论杜墨树心里想的什么,外人怎么传的,白雾这一句话都将那些闲言碎语破了个透彻。   从那以后,她真的再也没见过杜墨树,直到琼樱过来告诉她,杜墨树自请消除仙籍,下界去了。白雾才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药下的有点猛,伤了人家的心?   琼樱却道:“人都走了这事儿也过去了,外面那些风声也平了,还想它干嘛?”   白雾觉得有道理,就把此事放下了。那以后不久,她就有了羽化先兆。   杜墨树这个人,白雾确实不太了解,两个人说实话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但若真的此去请他帮忙又觉得有点尴尬。可现在关系到江月的性命,要不要去不悟山,白雾还得想一想。   白雾回房的时候,江月已经收拾妥当正好打开门,两个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梳洗干净的小江月眉目清秀,眼中带光。白雾忍不住捏一下他并没有什么肉的脸,手感略差。她转身就叫了小二,吩咐上饭菜。   看着来来回回的伙计一番忙碌,江月对着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有些惊呆了。   “我们……吃不了这么多。”   白雾搬了凳子坐在他旁边,拿着筷子先给他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没事你先吃,吃饱了才长肉。”   江月:“……”   吃饱饭,白雾又给江月上了药。趁着江月睡着她给陈鱼写了一封通灵信,里面只有三个字。   不要脸。   第18章   白雾当然不会百分百认为杜墨树开山是为了她,但不妨碍有这个可能。因为陈鱼就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难保不是他把消息透出去。虽然不知道他透了什么内容,但左右不过是白雾需要一个通医术会解蛊的人帮忙。   就算不是他透出去的消息,是白雾想多了,但白雾这封通灵信送的也没错,她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个事实天界所有人都知道。   陈鱼不要脸。   白雾把通灵信折成一只猪送了出去,江月在身后的床上睡着。白雾回过头就看见他欲盖弥彰急忙闭起来的眼,他身体僵僵的躺着,用力蜷着手指在装睡着。   白雾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江月有了一点孩子的可爱。   周围半天没有声音,江月猜想,白雾是不是已经走了,但他没有听到开关门的响动,还是不敢睁眼。   又过了很久,他觉得有个什么东西飞过他的耳边,带起一串细微的风动,最后落在他的鼻子上。   白色的蝴蝶馋着翅膀动了动细长的脚,惹得江月动了一下眉,想打个喷嚏。   一阵风吹过,窗户吱呀一声开了,窗框甩到墙上发出撞击声。外面分明是个晴夜,江月却在风里闻到了一种有点咸的水气。   他还是没动。   那只蝴蝶不甘心的掠过他的鼻尖,抖着翅膀飞了两圈,绕过他弯长的眼睫最后停在他的眼尾。一会儿颤一下翅膀,一会动一动腿。   太痒了。   江月忍不住动手摸过去,蝴蝶翅膀擦过他的指尖飞走。   屋内熄了灯,窗外硕大的圆月扑住整扇窗户。银白色的月光带一点冷意,在地上投出门上镂空的花纹。   江月睁开眼,就看见白雾坐在她的床边,白色的蝴蝶停在她指尖颤动,她手指一抬,蝴蝶飞起来在她肩头打个圈。它的翅膀带着荧光,飞过的地方都有一条发光的轨迹。   “为什么睡不着。”白雾问他。   江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躺着有点局促,说他害怕醒来之后又变成一个人,他又开不了口。于是他蜷着手指,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哪里来的蝴蝶,真好看。”   本是冬天,怎么会有蝴蝶。傍晚还下过雪的天,也不会有扑住窗户的圆月。   但这一切美好又虚幻,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在他心上点出一圈涟漪,这大概就是一种美妙的幸福感。   白雾手指虚空一勾,被窝里就有个东西把被子撑起一个鼓包。小人参一扭一扭的从江月胸口爬出来,贴着他的下巴掐腰站着,姿势滑稽,表情可爱。它张张嘴,里面传出白雾的声音。   “蝴蝶好看,还是我好看?”   江月懵了一瞬,没明白白雾说的是她还是小人参。   他眼里有蝴蝶的影子,一点白光在他如墨的瞳仁里晃晃悠悠忽上忽下。   “都好看。”   这个回答就很正经,看似一点都不得罪人,其实一点也不让人满意。   蝴蝶飞过来在江月眼前绕了一圈,翅膀抖落的荧光让他像被灰尘入眼,不得不闭起来揉几下。   一双手掀开被子把他拉起来。“睡不着就起来看看。”   离开温暖的被窝,一股凉意没来得及沾身,江月就被一件披风裹住。他睁开眼,满天星辰都投在他的眼底。   青草地,五色花,白色的蝴蝶不止一只。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里画出一副凌乱的荧光画,流动的风拂过他的发。   星辰耀目,月色晴明,江月以为这就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   他看呆了。   如果一只蝴蝶的灵动与美丽已经让他觉得幸福和欣喜,那么此刻的景象他一定会永生都刻在脑子里。   太过梦幻与美好就显得不那么真实,好在白雾一直没有放开江月的手。感觉他蜷着指节抓着自己有些用力,就像要把这些都用力看进记忆深处,锁住。   “小江月,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白雾问完就有些后悔,也许她不该这么提。过去对他而言,并不可喜。   江月侧身看着白雾,他本就瘦小,十三岁长的像十岁。他们两个身高的差距不是一点,他只能微微仰头看着白雾。   “有。”他说:“我喜欢蝴蝶,喜欢繁星与月,还喜欢……”有人陪。   最好这个人是姐姐。   他并不懂得太多的情绪该如何形容,他只是觉得,白雾与他没有血缘,没有得失的纠缠。他们之间足够纯粹,她对他的好,也显而易见单纯如一。   他甚至今天,现在,才开始想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但他不敢问,他有点害怕知道答案。他蜷着掌心低下头看着脚尖,厚实的披风将他整个裹住,边缘雪白的绒毛一扫一扫的拂过他的脚面。方才满心的欢喜在想到这个问题以后,一落千丈。   是了,没有人……   “眼缘吧。”白雾的话打断了江月的思绪。她说:“其实我也就是看上了你这一身奇佳的根骨。”   她笑着伸手点了一下江月的鼻头,声音温沉轻悦。“我是被你钓鱼钓到的。”他听愣了,白雾给他裹了裹披风。“怎么,又在心里想我什么呢?”   他们认识的最初的确是这样,白雾看上了江月那一身根骨与秉性,才跟着上了开云山。满怀信心的想着如何把徒弟骗到手,甚至已经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她是如何将他教导成才,如何功成身退。   可临到现在她又有些犹豫与退缩,她见识过他受过的苦,挨过的痛,她震惊于江月到此刻都没有满心愤懑。她心疼他的自卑与懂事,于是不舍得将自己满身的重担再交给他,在她羽化以后替她扛着。   一个从出生便诸多磨难的人,她现在只想给他光与希望。她看过太多,懂得太多,正因如此,她才知道没有哪一个人的命数是如此曲折,磨难满途。   这世间美好,她漫长一生守护的一切,都该被人懂得与看见。   这也是她存在的意义。   江月几乎陷入白雾深沉温暖的目光里,那种感觉像是一双手带着暖流捧住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都温柔的化开,像是一块千年的冰终于暖成一汪水,在他眼底泛滥出微波。   “我可以活下去吗?”他蜷着手说:“姐姐,我忽然想要长大了。”   这个时候的江月,是真的开始对明天有所期待,希望未来真的能来。   白雾摸摸江月的头,头发被她揉的有点乱。“说什么傻话,哪个孩子不长大。”她笑弯了眼睛。“就算你不想长大,也不行的。”   “那我想长高,比你还要高一些。”他憧憬着。“我想学本事,最好比你还要厉害一些。”   “为什么?”   “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温暖善良,充满让人想要靠近的希望。   白雾失笑道:“这天底下怕是没人能教你了,你这愿望有些太大。”她直起身,宽大的袍袖罩住两个人握着的手。“就算是我自己,恐怕也不能保证教出来的人比我更强。当然,这个期望还是要有的。”   江月看着白雾眼睛发亮,他认真的看着白雾,好像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记不住白雾的模样。总是今天看见,过了一夜,明天就忘记。他试过一晚不睡,即便是被困在金属盒子里的那段时间,他努力回忆,也记不清白雾身上任何的特征。仿佛这个人在他脑海里是一片发光的雾,总是看不细致,却又将他包裹其中。   他越想要记住她,他脑海里的样子就越笼统。   白雾说:“小江月,不如我们来与过去告个别吧。”她手指翻转之间,就有一个如琉璃一般的水球出现。那里面裹着江月十三年的一切,流水影幕一样一一演过。“我们从今天开始,重新来过。”   江月情不自禁的想伸手摸一摸,水球温软的浸着他的手指,那是他的过去。每一个片段都像在与他挥手告别,他没来由的眼底起了雾。   “姐姐,给我取个名字吧。”   水球流动着到江月的手心,他捧着,看着。   白雾拿起他的手,用他的手指轻触水球。水球慢慢飘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它带着江月的过往升到很高的地方,然后化成一阵风、一片云,不知飘到哪里会不会成为一场雨,“江小桦。”她说:“我望你将来挺直修长、向阳喜光,无论何时,都不要畏惧风霜,满含希望。”   江月望着她,仍旧看不清她的样貌。他将这句话记下。他以后的名字,就叫江小桦。   这本是很正经的场面,白雾低头看江小桦两眼炯炯的望着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小名的,大名用来报出去唬人,小名就是亲近的人互相称谓。”她摸着下巴提议说。“不如我再给你取个小名吧。”   江小桦:“……”   白雾有了决定。“就叫江十三吧。”   第19章   江十三,为什么?   因为他今年十三岁吗?   “……”   有风动,带着咸味的水气荡漾四周,周围的花草都蒙上一层稀薄的水珠,沾在花瓣与低垂的草尖尖上,头顶皓月与星海见证江小桦的重生。   这合该是个美好的夜晚,他本不想破坏什么。   江小桦偷偷不着痕迹的抽出手,又站远一些装作去端详地上的花,疼得厉害就一手撑着地,装作想认真看花又不忍碰它的样子。他忍了很久,痛得发抖,最后他还是倒在地上僵硬的弓着身体。   疼。   白雾将他扶起来,披风下的胳膊已经布满鼓包。尘弦像游走在冰面下的鱼,四处寻找新鲜的氧气,穿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与脉络,啃着他的血肉。   “这花好看,压坏了可惜。”他颤着身体说:“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知道他快要蛊动,白雾明明算准了还有几天,却不想尘弦竟然提前发作。   “不怕,我在。”白雾把江小桦抱起来,兜帽盖住他的脸。“我带你去找大夫。”   江小桦拉起袖子把自己的手都遮住,他不想被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他隔着衣裳抓着白雾的胳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我的新名字如果写出来,会好看吗?”   “好看。”白雾点头。“等你好了我教你写。”   兜帽遮住他的视线,只露出瘦削的下巴。他笑了笑,因为太痛嗓音有些颤抖。“姐姐教的好,我一定能学会。”   他开始想像,自己有长大的那一天。   那应该是很多年后,那时候如果还能与白雾经常见面,跟她学写字学画画,学很多她愿意教的东西。变厉害,变得跟她一样,那样多好。   他其实怨过,为什么他与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但他也庆幸过,因为这些年的不幸,他才有幸遇见生命中这位贵人。   他应该是痛的狠了,渐渐晕过去,也松开抓着白雾衣服的手。   她第一次叫他的小名。   “十三,要坚强。”   不悟山在西北,常年大雪,终年不化,距离此处三千里不止。说是一座山,其实不然,它是个面积巨大的峰群,主峰名不见,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顶。   山下多有迷阵,挡些凡人小妖。这阵法幻术对仙家来说不值一提,对白雾来讲更是形同虚设。   白雾身形一闪,抱着江小桦就准备去找杜墨树。   先前还在考虑要不要换个面孔等着开山再去碰碰运气,现在不考虑了,江小桦等不及。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都往后搁。   灰黑色的天飘着雪,没有云也没有方才的月与蝴蝶。耳边只有漫天风雪的呼声,呜呜咽咽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野兽在嘶吼。   江小桦已经痛晕过去,习惯性死咬着牙根一声不吭。   本该一瞬千里,白雾却驾着云在开云山上碰到一片屏障,挡住她的去路。试探之下,那屏障闪着红光,浅显的轮廓将开云山方圆百里都圈入其中。   不多时,她看到方才那只折成猪的通灵信。在屏障处跌跌撞撞到处碰壁,还有几道功力浅的传音符,被屏障挡了一下就直接坠落消失。   连她的通灵信都拦了下来,普通的传音符更不可能出的去。   白雾昨日来时并未见这里有什么异常,如此庞大的凶阵是什么人布的?   回望阵中,自开云山中心处起,一点红光闪了几下,而后爆发出冲天的煞气直冲云霄。就仿佛有人打开了阀门,这些凶煞之气没有制约四处蔓延横冲直撞。   天上的雪都变成鲜红,艳的像血。   原本静谧的深夜,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黑夜里燃起了火,不知是谁慌忙逃避之时打翻了灯盏或者火盆。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中逃命,慌不择路。   最初是谁开始变成怪物的,没有人记得也没时间探究。只知道街上好多人眼睛黑的可怕,长了獠牙,腥臭的口见人就咬。指甲又黑又长,生生嵌入人的肉里,掐住人的脖子,揪住头发指甲钎进头皮,疯狂撕咬。   好可怕。   江小桦歪着脑袋靠在白雾肩头,他晕着,意识不清,几乎在白雾怀里疼得缩成一团。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开云山方圆百里这么多人异变突生,白雾没有办法放下这里抱着江小桦去求医。   她是神,苍生都是她的责任,每一个都是。   为防煞气外泄,她也不着急先破开这层屏障,首先要先安顿好江小桦。   需要选择的时候,白雾的思路一向清晰又理智。   于是她抱着人回到客栈,所有的房门大开,慌乱的,破烂的,被火烧着的。好在白雾还是找到了邵羽,他与他的同门正尽力救着无辜的人。   “白姑娘。”邵羽也看到她,边打边退朝他靠过来。“我方才去过你们房里找人,没找到,我还以为你们……”   白雾点头。“我们方才出去了。”   邵羽:“客栈的伙计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疯来,状似入魔。外面现在都是一团乱,我方才试着放了传音符也不管用。”他还在担心别人。“白姑娘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我们还能再撑片刻。”   “这些人不是入魔,是被控制。”   “被什么控制?怎么会突然这样,白天还好好的。”   如果要纠查原因,大概还是在红光最盛的开云山里。   白雾低头看了一眼江小桦,火光照亮她的侧脸。“帮我照看一下他,你们保护好自己,剩下的交给我。”   “可外面这么多人,我们这里也不安全。”   白雾没说话。   场面混乱,整个客栈已经不成样子,柜台楼梯房门桌椅都破破烂烂。她只能拼了两张还算完好的桌子,让江小桦躺的舒服一点。用披风把他裹住盖好,脱了外衣给他垫着脑袋。   没办法先带他去不悟山求医,只好先用法力稍微舒缓一些他的痛,又在他心脉以及额头元神处下了定神咒。   她安排好江小桦,两手结印,自她手中现出一点慢慢扩大的光。那光无暇,是最洁白的颜色,又隐约带着说不清的虹光。   邵羽呆愣住了。   他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气息淡然,眉目间镇定自若的捧着一团光。那光映照着白雾的脸,在她的眼底沉静又坚定。光影里闪烁着一种他辩识不出的阵法,被白雾翻转手腕轻而易举的推上天空,变大后罩住整个镇子。   徒手间轻而易举造出这么大的驱邪阵法,不借助任何物品,这是单单靠自身法力修为生撑出来的。他们这些人望尘莫及,也许只有他师父掌门那一辈,才有这个能力,还不一定能像白雾这样信手拈来。   外面的怪人动作慢下来,漆黑的眼珠闪过一瞬迟疑。他们有的茫然四周张望;有的低头疑惑的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陷入沉思;有的在阵法的加持下与体内的煞气对抗,头疼欲裂的抱着脑袋缩在墙角。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小师弟观察四周,说着:“这些人好像恢复些理智安静下来,不乱攻击人了。”   有人站在客栈门口向外探望一阵,又回头提议。“对,要不我们把客栈的门封上,先保住这里的人。”   “不能封门,外面说不定还有普通人正在逃命,我们把门封起来他们进不来,就会被怪人抓住。”   他们争论着封不封门的问题。   白雾:“法阵可压制净化凶煞之气,他们不会再狂躁伤人,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她目光沉定的看着邵羽说:“守好这里。”   邵羽点头,心里对白雾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信服。呆呆的看着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听从。再抬头时,白雾已经不见了。   行至开云山,她猜的一点没错,煞气最凶之处就来自上次凌云炼丹的地方。猩红灼人的雾又浓又厚,一到此处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像是被挡了好几层红色的布。   白雾的护体屏障清透明亮,煞气无法近身,她像是一场迷蒙中唯一的光,站在山壁的大门前,坚定稳重。   上次来的时候,大门前的幻阵虽然没破但也没能拦住白雾。隔些时日再来,这阵法已被人动过。加注山中凶煞之气,阵法效果提升不止十倍。   可是,那又如何?   白雾抬脚踏进阵中,像是踩入浸着水的镜面,脚下荡开几圈层叠的赤色波纹。镜面下映出她纤尘不染的宽袍大袖,有另一个人与她隔着镜面对立。她垂眸,里面的人与她形容相同,动作一致。   白雾向前走,里面的人也向前走。她抬手摸摸头发理理袖口,那个人也摸摸头发理理袖口。   她细细看了半晌,才缓过来,那人长的好像她自己。   也对,她在凡间用的都是化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面孔。见过她的也许会记得有她这个人,却会在隔天就忘记她长什么样子。   翰林自她袖中露出,缠着白雾的手臂在她身后拉了好长,风中荡漾,镜面下也同样出现一条白色的绸带。   心念一动,翰林如一把利剑震开浓雾,直冲镜面。两条一模一样的绸带撞在一起,两种力量的碰撞使整个镜面都在颤动。上面的水珠像是在坐弹床,跳跃着模糊了下面那个“白雾”的样子。   两厢角逐之下,咔咔几声,镜面从绸带相接的地方开始碎裂,蛛网似的裂纹蜿蜒四周,水顺着缝隙流走。   这哪里是什么镜子,这不过是一层透明的琉璃面,里面那个与白雾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她的影子,只是单纯的在模仿。   白雾周身法力涤荡,衣袍生风,垂坠的袖摆被风鼓起来。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见翰林蓄力一击,琉璃面崩裂。   “模仿的倒是很像。”她说着,飘然落入琉璃面之下。“像归像,但总是差几分意思。”   琉璃面之下的“白雾”手臂上也绑着一条绸带,衣着动作都与白雾别无二处,活生生就像在两人中间立了一面镜子。   到现在了,她还在模仿。   “像归像,但总是差几分意思。”   连嗓音都一模一样。   白雾垂眼笑了。   周围一片大雾,她还想说些什么。浓雾中忽然出来一个声音,模糊叫了一声:“白姑娘。”   这声音听着耳熟,她挥袖拂开大雾,看到她背后站了很多人。   第20章   说是人其实也不然,他们身体呈半透明状,眉目带煞,这些应是冤死在开云山里的凡人。人死以后怨气不灭,躯体被蛊虫寄生做成傀儡,魂魄被拘无法投身轮回,时日久了便凝聚成鬼煞。   “不想竟又见面了。”凌云一身红衣站着,浑身上下都冒在黑气,人不人鬼不鬼。   虽然模样大变,白雾一眼还是就认出来。   “哦,慌不择路,不想做人了。”   看到凌云,不自觉就想起江小桦。   这个人实在恶毒,对着她就难免生出一种心里发堵气息不畅的感觉,就想摁住她一顿胖揍解个气。   如果放在之前她或许会犹豫着留一手,但现在的凌云已非凡人。她仍旧一身红衣,站在鬼煞之间,眉宇间魔气隐现。她该是才入魔没多久,还无法抑制魔气外泄。   “没办法,人啊,总要给自己寻个出路。”凌云一脸无奈的说,长又黑的指甲让白雾想到了发了霉的干豆角。   白雾问她:“阵是你开的?”   凌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怕她,或许是因为入魔给了她自信。她看着自己的指甲笑了一下,试图做个优雅的动作,缓缓点了点头。   “是我开的,也不全是。”她话锋一转,看着白雾说:“你看到外面那些煞气入体的人了吗?你不觉得有些人很眼熟吗。”   凌云总是可以自说自话很久,没人回答也不介意。“他们为什么暴走,因为你把他们从开云山里放出去。本来只要他们老实呆着就好,你偏把他们放出去害外面的人。”   她两手一摊。“现在好了,开云山方圆百里都要遭殃。原本我打算慢慢来不着急,你偏要过来帮我一把。你救出去的那些人发狂,他们会控制不住传染更多的人。”   她抬起头看着天。“你看,这集聚凶煞之气的法阵多大,多强。”   白雾:“然后呢?”   “什么然后。”凌云警惕。“没什么然后,我不会告诉你的。”   白雾本想问她,费心凝聚煞气做什么,以此验证自己的猜测。看凌云不开口,于是她也不强求。   “不说算了。”   凌云抿唇双手抱胸,看着白雾想张嘴说什么,又不服气,闭着嘴憋着。   她总不能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吧,那多没面子。可她说不答,白雾就真的不问了。那让她怎么开口?拒绝一下都不行?   这人不问,她也不好再接着说些什么。瞪着白雾半天,憋出来一句。   “给我打。”   凌云话音一落,那群鬼煞便超白雾张牙舞爪的攻过来。   人死后会失去一部分生前的记忆,死后的时间越久,记忆失去的越多。他们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忘记生前的不舍,忘记自己叫什么,为什么在这里。如这些鬼煞,明明害他们沦落至此的罪魁就在面前,他们却认不出来,还甘心受人驱使。   翰林一动,所过之处,鬼煞被抽倒在地。但鬼煞不会死,他们本就已是一缕魂魄,倒在地上摔成一团散雾,一阵痛嚎以后又凝聚在一起,如此往复,除非将他们的魂魄击散。魂魄一散,此后便是灰飞烟灭,绝了轮回,永不超生。   这些人始终无辜。   翰林甩开鬼煞一路飞去,直取凌云。   这一切不过一瞬间,凌云明明看到了却不躲。直到翰林击中她的胸口,然后穿透过去,凌云变成一团水汽消失。   “真傻,这明摆着是一个幻阵啊,你怎么还想着能打到我呢。”凌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白雾笑了笑。   “是吗。”   白雾侧目,先前那个模仿人不知何时停下动作。察觉白雾投过来的视线,她又急忙动了动胳膊。回头便见翰林在自己身后如一条高昂着头的巨蟒,明明是条绸带,她却有一种被竖瞳盯着的感觉,后背发凉。   鬼煞又围过来,被白雾挥袖震飞。   模仿人不敢动,眼看着白雾一步一步走过来。她有些急了,视线在鬼煞与白雾之间来回晃。   仿佛在说你们上啊,拦住她啊,给我打啊。   可这些鬼煞在白雾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怎么停了?”白雾笑着搓了搓指腹。“我不好学吗。”   “谁……谁要学你。”   白雾:“不学我那你想学谁?”   “……”   “那换个问题,凌云,谁让你开的阵。”   “行吧,我在学你。”   凌云显然不想坦白是谁让她开的阵。   白雾其实也不在乎她在模仿谁,睨她一眼。“我现在不想听这个了。”她说:“再换个问题,解尘弦的蛊母在哪儿。”   凌云愣了一下,又垂眸眼神闪躲。   白雾:“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还是没想好该编什么幌子来骗我。”   凌云:“……”   翰林在凌云身后弯如新月,动作缓慢的沿着凌云的脖子虚缠一圈。时不时轻轻蹭她一下,好像随时都能将她绞杀。   凌云本就精神紧绷,翰林蹭她一下,她就抖一下。脑海里又想起那天冰锥擦身而过的感觉,不自觉就又怕出了一身冷汗。   入了魔也还是没出息。   “蛊母难养,我没有。”凌云握着拳头,心说一定不能发抖。“当时给他下尘弦,就没想过要解。”   总有人把自己的坏讲出来,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白雾眸光渐冷。   凌云被盯的打了个寒颤,翰林轻轻缠住她的脖子,不紧,也没有勒得她喘不过气。但绸带贴着脖子的冷意难以忽视,这种要动不动的感觉才最吓人。   白雾:“所以不管他顺不顺你的意,你都没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要放过他?”凌云觉得很奇怪。“师父说了,让我照顾好他,我不把他留在身边怎么照顾?再者说,小孩子喜欢到处乱跑,把他锁起来大家都省心。”   这逻辑思维无懈可击,放起屁来头头是道。   白雾不怒反笑。“如此说来,我为了不让你深入魔道祸害苍生,是否可以就地将你魂魄打散,免你轮回之苦?”   “不行。”凌云摆手道:“我不想死,等我想死了再找你,你不能违背本人意愿杀我,你……”   凌云话没说完,勒紧的翰林让她断了声音。她两手扒住颈间的绸带,仿佛能把翰林扒开,一边张大嘴巴呼吸,哑不能声。   “我现在什么都能,没有什么不可以。”白雾向来喜欢面带微笑,心里想什么都不太习惯表现出来。她不喜欢废话,也不喜欢有人在她跟前扯东扯西颠倒黑白。“我心里有秤,分的清。”   凌云不得已仰着头,拿眼睛斜她,满眼的不服气不理解。   入魔的人总是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容易大喜大悲大怒。如凌云这种本来就没什么智商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她生气了,满身的魔气控制不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凌云本也生的算好看,不开口的时候属于高冷美人那一类。可惜她长了一张嘴,把劣根性暴露无遗。堕入魔道以后,眉目间又平添了几分戾气,这样斜着眼瞪人,还确实有那么几分威胁的意思。   “不知道你错在哪儿吗?”白雾伸出手指在她下巴处勾了一缕魔气,那魔气萦绕在她青葱般的指尖,像一团云,颤颤悠悠,柔软的一塌糊涂。   白雾:“你自己不知道错在哪儿,我也不想告诉你。”   她两指一搓,魔气散了。   翰林倏的收紧,凌云张着嘴伸着舌头干咳,眼睛慢慢充血变红,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她今天就会毫无疑问的死在这里。凌云是为何入了魔道,为何开这集煞之阵,这凶煞之气收了做什么,这些都是问题。   既然她不肯亲口说,白雾也不是没有办法知道。   比如现在,只要凌云一死,幻阵告破,她大可以入山一探。可是凌云过来做什么呢?明知道挡不住她。   凌云不会白白过来送死,她一定还有什么后手,这个后手足以保住凌云的性命,而且还会让白雾有所顾及。   思及此处,白雾抬眸看了她一眼。凌云已经几近窒息,唇色青紫两眼泛白。她伸出一只手指着白雾背后,示意白雾往后看。   先前那群鬼煞被打怕了,不敢再上前,此时正报团挤在一起,看着白雾瑟瑟发抖。见她回头,他们齐齐一缩脖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的人仿佛感觉到后背发凉,回头一看,顿时跳开,其他人也如见鬼一样四散逃跑。   什么东西把鬼吓成这样呢?   当众鬼都散开,白雾看见了。   那是一个满身煞气的人,那煞气浓到什么程度呢?像是三千没有化开的浓墨染了全身,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得见那是一个身量不高的人,双眸如血。那些张牙舞爪的凶煞之气伸着手臂四处捞抓,张着嘴巴哭嚎撕咬。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闪着红光的扇子,黑铁为骨,扇尾坠着一颗红色的石头。他不说话,伸手就将扇子祭出来,飞旋而来的扇子打着圈直向白雾的面门。   白雾侧头一躲,扇子一击不中,转身回旋。   白雾没有回头,她还在看那个个头不高满身煞气的人。扇子经过她的时候,她抬腿一脚就将扇子从空中踩下来。   如果白雾没有看错,那个人的额头上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微弱的白光。   那是……她留在江小桦元神上定神咒。   下一秒,翰林勒住凌云的脖子将她高高的吊在空中,凌云挣扎着双脚离地乱蹬。   白雾不看不管。   “凌云,是你自己舍了生的机会。”   第21章   凌云还在朝江小桦身后的浓雾里张望,好像那浓雾深处应该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会在此刻现身,解她的窘境,救她的性命。   可是并没有,她开始有点心慌。   下一秒她就被翰林勒着脖子吊起来,她几乎能听到绸带收紧时细微的摩擦声。她的脖颈被一寸寸勒着,呼吸愈加艰难难,她张着嘴也吸不到一点空气。流动的血液在脖颈间被阻挡,心跳声振动着耳膜越来越响,就像是被蒙进鼓里,周围的一切都隔了一层布。   “你……你不能杀我。”凌云艰难的吐出微弱的声音,这几乎用光她最后一口气。“我可以救他。”   她希望这个说辞能骗得一时,拖延些时间也行。她觉得她还有希望,她不会就这样成为弃子,明明来之前都说好了。   白雾:“我给过你机会。”   凌云已经说不出话,挤出来的都是破碎的字节。   “我……天柱……”   她怎么会知道天柱?   翰林骤然一松,凌云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在地上,涌入的空气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其实也咳不出什么东西,就是一时没办法说话。   她两眼还是黑的,耳边嗡嗡作响。   没等凌云喘上两口气,白雾挥袖一击,直接把凌云打晕。   若非听到凌云口中体提及天柱,她此刻已经化成灰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但白雾眼下没时间盘问她,只好先留着她的性命,稍后再谈。   墨骨扇在白雾脚下挣扎着颤抖,透着森森嗜血的冷意,就像江小桦被煞气侵蚀,完全失去理智的攻击白雾。   她侧身一躲,墨骨扇从她脚底挣脱,白雾一边闪避一边看着江小桦。   “十三。”白雾喊着刚给江小桦取的小名。“醒一醒。”   江小桦根本听不到声音,他耳边好像蹲着一群人,不停的在喊着“杀,杀光他们。”   这些声音吵的他头疼,整个人都很烦躁。他身体里好像有一种力量,亢丶奋着不让他停下来。   江小桦之前并未修习过身法,攻击的动作显得笨拙又僵硬。只知道像小孩子打架一样,拳打脚踢用蛮力。   但越是如此,就越不能先发制人将他擒住。挣脱控制几乎是人的本能,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反抗往往会更强烈。   于是白雾并不着急将他禁锢,循循善诱,并抽空在他各处灵脉施定神咒,清煞气。   “十三,乖。”   白雾躲开江小桦的拳头,在他额头处落下最后一枚定神咒。她手一伸,五指收拢。那个浓如墨的身影中就亮起几点白光,其上有古老的印记闪烁,白光越来越大,压制吞噬着张牙舞爪的煞气。   两种极端的力量在江小桦体内碰撞撕扯,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困顿与纠结。耳边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说话,脑袋里一片混沌嘈杂,但那句“十三,乖。”他却听得清楚。   他语言模糊的喊了一声:“姐姐。”   有一瞬间他脑袋里闪过一个画面,那个画面并不清楚,里面的人都看不清样貌。但他记得天上飞着一群蝴蝶,还有一轮很大很大的圆月,有个人轻声说。   “我们来与过去告个别。”   “江小桦,我望你将来挺直修长,向阳喜光,无论何时都不要畏惧风霜,满含希望。”   “不如给你取个小名,就叫江十三。”   江小桦呆呆的站着,眸中亮起一点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黑气的手,觉得好脏,在背后擦了几下,拿回来看的时候还是很黑。   他茫然抬起头,看着白雾与他面对面站着。她手上的光照在自己身上,她看着他,仿佛是清晨见面的问候。   他迟疑的问:“我……怎么了?”   “没事。”白雾一边驱化他身上的煞气,一边说:“马上就好了。”   其实不然,如果开云山这集煞之阵不破,江小桦身上的煞气源源不断,根本化不净。所以白雾只能暂时将它压制下去,尽快破阵,或是斩断江小桦与阵法之间的联系。   周围的浓雾不知何时褪去,环境渐渐明朗,江小桦回望过去,那浓雾之中藏着的,竟全是与之前一样的鬼煞,数以千计,数不清。   “他们……”我好像都见过。   这些人他或多或少都曾见过一面,被凌云拿去炼丹,炼蛊,死后又被做成傀儡吊在山洞顶上。   江小桦身上的煞气逐渐收敛,最后在他眉间凝成一个黑点,如墨,漆黑。   可是煞气褪去,白雾眼前的江小桦却不是原来的模样。他身上到处都是尘弦涨大的鼓包,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鼓。胀变得扭曲,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在他身上描绘出细密无章的网格。   如此丑陋、骇人、甚至有些……恶心。   白雾并不惧怕这些,她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缓步走过去,想像往常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告诉他不要怕,她有办法。   可江小桦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他惊诧之下拉起衣袖查看,臂上甚至比手上更恐怖。他用手摸脸、摸脖子、隔着衣服摸自己的腰腹与背部。手下的触感无疑都是凹凸不平,甚至因为皮肤被撑得太薄,神经变得特别敏感,摸一下都会觉得疼。   他瞪大眼睛僵着双手,整个人震惊的说不出话。   “怎么会……”他哑着声音,惊的落泪。“我成了……”什么?   他无法用所知的词来形容自己。   白雾把江小桦捞进怀里,手掌扶着他的后脑,她觉得这是个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动作。   “不怕,相信我,我有办法。”   江小桦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他在白雾怀里浑身发抖。   他接受不了,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正常人的皮肤不会这样凹凸不平,正常人不会满身蛊虫,正常人不会像他这样……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昨天才与过去告别,他拥有了新的名字,他该有新生的。   为什么?   这样不公平,别人有的他都没有。他受了那么多苦,被囚十年,如果不是看到被做成傀儡的父母,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天生天养的怪胎。   他的一切,都与别人不一样!   江小桦猛然挣脱,他忽然力气大的出奇,白雾被他推的退了两步。   方才压下去的煞气又冒出来,自他眉心开始迅速蔓延全身,来势汹汹,比之前更加浓郁。   “江小桦,江十三。”白雾唤他。“这些没关系,你相信我。”   可是他不听,他整个人被煞气淹没,双目血红的看着白雾。他浑身还在发抖,那些煞气化成的手爪子比先前更大更长更多,看过去就像一个百手千足的怪物。   正在此时,周围数以千计的鬼煞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僵硬的扭动脖子,齐齐的看向被围困在中间的白雾。   不知何处响起一阵笛声,音节大起大落尖细刺耳。   接着,这群鬼煞便红了眼,开始不要命般凶相毕露的超白雾扑过来。   别说是三千鬼煞,便是上万,白雾也不看在眼里。上古战场比这凶残多了,她是从尸山血海中爬过一遍的。   于是她眼皮都未抬一下,翰林闪电一般在鬼煞中几个来回掠过,便把他们像蚂蚱一样系在一起。   江小桦还满身煞气的站在那里,他没有动,却握着拳头像是在对抗什么东西。   “十三。”白雾尝试着叫他。“不要怕,这不是什么怪病。你不要怕自己,也不要担心我会怕。”   她试着朝江小桦靠近一步,刚迈出脚,墨骨扇飞来,扇面大开,锵的一声嵌入白雾脚前三寸的地方。   他在拒绝她的靠近。   笛声一直未停,声音操控着这些鬼煞努力挣脱翰林的束缚。经久未果的情况下,他们竟然开始互相吞噬融合,最后变成一个巨大的凶煞。身量高出许多,翰林都不能将他制住,挂在他脖子上像条围巾。   凶煞巨大的身形站在白雾身后如同一座山似的,遮住光,将她笼罩在阴影里。   她还是没回头,也不在意。   “……十三。”   凶煞手中凝出一柄斧头,他双手将斧头举过头顶,对着白雾高高劈下。这一斧子下去,恐怕人都要被劈成两半。   墨骨扇也从地上飞起来,带刃的扇骨颤抖着朝向白雾,悬在空中上下翻动,透露出江小桦的迟疑与矛盾。   这笛声不止影响鬼煞,江小桦也一样受影响,那人想要控制他们杀了白雾。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先破阵。   操笛之人仿佛与白雾想的一样,笛声骤然急促。   墨骨扇像是做了最后的决定,箭一样朝着白雾飞来,直削她的头颅。   白雾飞身而起,凶煞的斧头劈了个空。   其实,杀了凌云便可破阵。可凌云固然死不足惜,但关于背后之人的线索也就断了。   凡人如何得知天柱?   天柱位于极北之海尽头的无妄山。   乃三界根本,天道化身,三界轮回秩序,乃至神主的神力都来自天柱。若天柱毁,天地重归混沌,山河颠覆,地火涌入人间。生灵涂炭都是轻的,整个世界都将覆灭。   凌云不死,便只能用别的方法破阵。   白雾:“十三,闭眼。”   灰蒙的天空忽然白光大盛,那里像是无端来了一轮耀目的太阳。所有人都被这光刺的睁不开眼,只能以手覆面。   这光透明,清白,穿透江小桦身上浓墨般的煞气,将他整个人都照亮,照的清醒。他透过指缝看向空中,眼睛里只剩她。   他想,他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成为这样像光一样的人。   白雾很久没有这样大肆使用神力了,破一个幻阵确实不用这样,但她要的是连同开云山上这集煞之阵一块破了。   毕竟,她是个怕麻烦的人,能省事就省事。   第22章   暗处的笛声越发狂肆,尖锐的声音仿佛一根刺穿透江小桦的理智。眼前的景开始模糊,忽如其来的混沌感渐渐控制他,他摇摇头想甩掉这种感觉。但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江小桦缓缓抬起手,墨骨扇迎合他的心意飞过来。   “去杀她,杀了她。”有个声音对他说。   江小桦手握着扇子,扇骨上的寒刃闪着冷意,折射空中投来的白光晃过他的眼睛。他皱了一下眉,眼中闪过纠结与迷惑,他看着自己的手恢复些清醒。   “我,不能……”   他的迟疑似乎惹怒了操笛之人,不知何处飞射而来一个小小的纸人。江小桦有所察觉,猛地回身用墨骨扇将纸人削成两段。   这次江小桦也反应过来,这里有一个人一直躲在暗处,用笛声操控鬼煞。   “是谁?!”   他虽这么问了,但却显而易见的不会有答案。   那人不说话,笛声一直没停。又一个纸人飞来,江小桦侧身一躲,纸人粘到了那鬼煞巨人的身上。   只见巨人仰头一吼,浑身煞气暴涨,他手拿着斧头不看白雾,却冲着江小桦砍过来。斧头落下,在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半月形深沟。他一击不中很快又回身横砍过来,墨骨扇堪堪挡住他的斧头,江小桦被震推好几步,双手发颤头脑发昏。   他以为他死定了。   可巨人却骤然一松手,斧头掉在地上,墨骨扇收不住势头噗嗤一声刺中巨人。巨人像是被打散的棉花,身形化开,分解成众多数不清的黑雾。   那些黑雾缠绕着、盘旋着,最后一股脑从不同的方向朝江小桦凝聚,然后齐齐没入他的身体里。   膨胀夹杂着痛苦,那种发自每个角落里的仇恨与愤懑将他整个人困住淹没。   笛声比刚才更响了,震耳欲聋。   被众多鬼煞入体的江小桦已经完全被。操控。   墨骨扇展在身前,只见江小桦微微俯身,血红的双目锁着空中的白雾,右腿后拉,蓄力一跃。   他像离弦的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直线,没有迟疑没有纠结。   白雾凝聚周身神力,她发出的光将这里照的亮如白昼。力量凝聚在她周身流动,衣袂生风。   只要破阵,开云山下的人与江小桦都会得救。此事过后,再细问是谁把江小桦过来的,审问凌云,然后带江小桦去找杜墨树,尘弦一定要除。   他一定……会有一个未来。   “你强行破阵他就得死。”暗处那人突然出声。   白雾整个人一怔,猛然睁眼,目光如电。   说时迟那时快,墨骨扇已经到了眼前。   “十三……”   她喊了一声便抬手去抓骨扇。   许是被白雾的神力照出一丝清醒,也许是被她的一声十三唤回一丝理智。他眉心有一缕白光一闪即逝,那是白雾留下的定神咒。他抓住短暂的清明,就这样做了决定。   刹那间,江小桦握着扇子手腕一转,将自己的脖子凑上墨骨扇的尖刀。   他不能伤害别人,也不能伤害白雾。   也许,让时间至此终结。   也好。   白雾去抓骨扇的手生生与之错过,抓了个空。利刃划过,寒光一闪,鲜血喷涌。江小桦脱力的身体未触碰到白雾,他像一只猛然折翼的鸟,又像一只后继无力的箭,跌落下去。   墨骨扇带着他的血脱手,红光更盛。   白雾的心仿佛被揪着拧了一下。   庞大的神力顷刻爆开,翰林像一条白色的长龙。从白雾身上飞出,而后通天彻地,乘风狂啸。   整个开云山都颤动了,地面震出深邃的裂缝。巨大的光柱自白雾身上惯出,白光直冲云霄,而后在苍穹里荡开,天空中碎云万里,风骤一时。   先前挂在空中的驱魔阵法白光大盛,星轨闪烁。其上缓缓落下清煞的符咒,细小又繁多。坠落处似滴水入墨深冬落雪,再浓郁的煞气都被吞噬消弭。   她从白光中出来,翰林飞射去某处,笛声就自那里传出。   白雾在江小桦跌落之前接住他。她身上还带着冷意,那种冬日烈阳一样耀眼又不灼目的光。   但这种光却如针毡一样刺痛着江小桦,她太亮太阳光,越显得他黑暗。   他身上的煞气在一点一点的被法阵净化,那些如雪一样的清煞符咒落在他身上,像拼图,一点一点淡化黑雾,将他从一个丑陋的鬼煞变回一个丑陋的人。   他乏力的抬手遮住脸,动了动唇。   别看。   可他发不出声音。   他要杀自己是花了力气下了决心的,喉管与颈骨断裂,血顺着他的脖子染红衣裳,而他的脸却因失血而苍白如纸。   白雾的心抽了一下,有点疼。   “十三,对不起。”   她第一次跟人道歉。   江小桦动了动脑袋,他已经没办法完成摇头的动作,眼神涣散的躺在白雾怀里。   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他努力的勾起唇角。   他想,如果还有来生,如果知道还能遇见,他也许不介意再熬上一次十年。   白雾握着江小桦的手,他手背上尘弦的鼓包硕大,在宿主死了以后,蛊虫也陷入休眠。   她说要为他解尘弦,要给他新生与未来,要让他长大教他写字。   她一样都没做到。   白雾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颓然,她生平从没尝过挫败的滋味。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做到。她一向重言守诺,却唯独对江小桦说过的一样都没实现。   怀中的人没了呼吸,从他额头上飘出几点光来。那是凡人死后魂魄离体,要重入轮回。   白雾怔愣着,下意识将江小桦的魂魄收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蜷缩着一个不如她手掌大的孩子。他白嫩可爱,还有些透明。   “呵……”   白雾忽然笑了,笑自己虚妄愚钝。这么多年在大事上理智果决,却偏偏在这件事情上犹犹豫豫。   犹豫什么呢?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凝出一只蝴蝶,那蝴蝶拖着荧光的尾巴,扇着透明的翅膀。   “自今日起,江小桦为白雾首徒,承神主继承人之位。故将其从生死簿除名,免入轮回,随我修行。天地为证,首告三界!”   白雾手掌一拖,蝴蝶飞起,在半空中越长越大,而后分裂出数不清的蝴蝶骤然消失。   即便白雾看不到,她也知道这些蝴蝶会飞到各处,告诉所有人。   从今以后,江小桦是她的徒弟。   天空中骤然而来一束虹光,把江小桦笼罩其中。他的身体被慢慢托起来,缓缓上升,在那光柱中,他整个人都镶嵌一层金边。   白雾摊开掌心,江小桦的魂魄便被躯体吸引进去。她以指尖血滴在他的额头,将魂魄定在他的体内。   江小桦悬在光柱之中良久,最后那道光顺着白雾滴在他额间的指尖血进。入他的身体,凝成一枚朱砂一样血红色的印记。   这次白雾认真等着,在他坠下来的一瞬间就伸手接住他。江小桦煞气全无,整个人宛如新生。只他的尘弦还是未解,脖颈间的伤口也有些骇人。   白雾给他裹好伤,指尖闪光在他额头轻轻一点。   “多睡一会儿,我处理些事情。”   她把江小桦变成一支人参揣进怀里,然后起身端详四周,开云山的煞气已经清了大半。凌云还晕在地上,翰林也已经捆住那个在暗处吹笛的人。   凝聚庞大的神力震碎集煞阵,这开云山每一根草木都在她掌控里,遑论一个躲在暗处的人。   白雾将他擒到面前,揭开他的面罩。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她认识。   “江南松。”她张口喊出他的名字,也不掩饰自己的诧异。“我竟没想到这个人是你。”   江南松被翰林绑成粽子,倒也不挣不恼,他显得十分平静,微抬着头透露出倔强。   “没什么好说的。”   白雾笑了,笑这个人无知。   “并不是你不说,我就没办法知道。”   她虚空一抓,就把倒在地上的凌云提起来。凌云悠悠转醒,半天都神志不清。   江南松看着凌云眉头微皱。   白雾拍拍凌云的脸颊,指了指江南松。“醒醒,这个人你认识吗?”   凌云下意识点点头,抬头触到江南松的眼神又摇了摇头。   “不认识。”   这显然是欲盖弥彰。   白雾:“既然不认识,那也好办。”   绸带一动,卷着凌云拉向江南松,将两个人面对面捆在一起。   凌云有些尴尬,往后梗着脖子,仿佛十分嫌弃江南松。   江南松理智些,问白雾。   “你把我们绑在一起做什么?”   白雾:“如你所见,我没有第二根绸带,所以你们可能需要委屈一下。”   她说着,翰林又收紧了些,两个人贴在一起。他们都别开头尽量避免头部的接触,一男一女尴尬的绑在一块。凌云本能的想离江南松远一点。她往后退一分,江南松就得往前跟一分。   江南松:“你别乱动。”   凌云:“你管我!”   平衡点不断变换,最后一个不稳,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面对面被绑的两个人倒了,谁压着谁都尴尬,要不就两个人都侧躺着,但这也还是不忍直视。   凌云:“……”   凌云:“你把我们松开,我不想看见这个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江南松却听不得她这句话,浑身不能动的情况下,生拿脑袋把凌云撞的眼前发黑。   第23章   凌云感觉自己脑仁都被磕的晃了好几下,她气不过,又不方便再拿头磕回去。   于是白雾就看到凌云张开嘴一口咬上江南松的鼻子。   白雾:“……”   江南松被咬的嚎了一声,下意识扭头想甩开。但凌云不松口,他越扭就越痛。   两个人以一种紧凑的姿势做着略微血腥的事。   江南松鼻子被咬出血,疼了好一阵,凌云才松开,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敢磕老娘?!”   江南松疼得眯着眼,半晌才缓过劲来,看着凌云眼神有些阴郁。   凌云:“看什么看?以为你自己是个好人呢?”   她点到为止没有细说。   显然,她从前是跟江南松有交集的。凌云没有说他们之间的交集是为什么,但江南松之前所说的关于江小桦以及江南星的一切,其真实性都有待考究。   白雾瞥见江南松别在腰间的笛子,上前抽出来。   “别碰。”江南松崩着声音说。   白雾并不理睬,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细细端详这只笛子。   这笛子看起来眼熟,想了想才发觉与兰晨的那支极为相似。不管是从材质,还是花纹雕饰上,都颇具一格。但仔细看,又略有不同,最明显的部位大概就是这笛子上刻了一个江字。   “这是你的?”白雾问江南松。   江南松抬了抬眼皮,又撇开目光。   “对。”   白雾轻笑,长笛在她指尖转着玩。   “你紧张什么?”   江南松默了,挺起胸膛。   “你哪里看出我紧张。”   白雾转头看凌云。   “他紧张吗?”   凌云警惕的看一眼白雾。   “干什么?你俩说话别问我。”   白雾把玩着笛子退了两步。   “不干什么,这笛子让我想起一个人。”她看着江南松,忽而问道:“你的赌债还完了吗?”   江南松:“……”   “哦,可能你也不是真的赌吧。”白雾猜想着。“是什么让你跟着江小桦呢?又是什么让你装作胆小怕事的样子,欠了一堆赌债,然后欺负他?”   白雾拿笛子若有所思的敲着手。   “可能你也不缺钱吧。现在这样谨小慎微不敢说话才是你真实的样子吗?你的身份呢,也是假的吗?”   江南松一直不语,等白雾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他才抬头,像是想反驳又不敢多说,张张嘴又变了话头。   “随你怎么说。”   “看来身份不假。”白雾将手里的笛子抛起来,笛子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落在她手里。   她一直把笛子抛着玩,江南松的眼神就跟着笛子上上下下,最后咬牙道:“放下它。”   白雾还没说话,凌云就翻了个白眼。   “出息,死人东西也就你还当个宝贝。”   仿佛这句话触痛了江南松,他眼神透出一丝凶狠。   “闭嘴!”   凌云偏不,扬着下巴跟江南松对峙。   “你谁?你就让我闭嘴?”   这种轻蔑更加让江南松疯狂。   “你再说一遍?”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凌云哼了一声,别开头。   “说什么?说你嫉妒别人家庭美满,娇妻在侧、稚子聪慧,说你弑兄,说你谋夺别人法器,害兄弟家破人亡?”   凌云每说一句话,江南松的眼神就狠一分,等她说完,他的眼睛里已经含了疾风骤雨。几乎是刹那间,他不知从哪里咬出一枚细小的刀片,侧头凑上凌云的颈间动脉。将要割开凌云的皮肤之时,被一点白光弹开。刀片划破他的唇角被打飞出去,不多时他的嘴角就凝出血珠。   白雾心里有准备,防着江南松偷袭。   凌云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愣了,回过神来,拿脑袋拼死一样狠磕了江南松一下。   “你想杀我?!”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又重复的问。   “你敢杀我?!”   江南松哼笑一下。   “为什么不敢?”   凌云:“你忘了当年是谁替你善后,替你欺瞒师父,这些年是谁一直在帮你,否则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江南松不以为意。   “你又好到哪里去?凉云一死却云派整个落在你手里。这些年你过得风生水起为所欲为,帮我?你不过是怕事情败露,我来揭穿你的面目而已。”   凌云:“我稀罕却云派?”   江南松看着凌云像是在看台上粉墨的戏子。   “你不稀罕吗?”   凌云气的满脸通红,望着江南松看她的眼神,讥讽里带着嘲笑。   她气急了,反而笑起来。   “行,我稀罕。我视财如命,我贪恋权势。是我,怪我。”她脸上莫名有一种木然。“但是江南松,凌云哪一点对不起你?”   江南松下意识张开嘴,却没说出话来,半天,他道:“谈不上。”   凌云:“谈不上什么?”   江南松不看她。   “你我之间,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真要细想,其实凌云并不是一开始就很坏。   她曾经也与师妹凉云一样,是却云派并蒂双生的骄傲。两人从小相伴长大,同样善良貌美努力修身。并不会因为谁做掌门,谁得了师父的夸奖这种问题产生隔阂。   大概真的是命运不同,凉云与江南星一见钟情,愿意脱出师门与之成亲。掌门人备选只剩凌云一人,她经常下山去探望师妹,后来又探望师妹的孩子。   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师妹开始憔悴,生活不好不开心。才发现他们家里多出来一个人,叫江南松,是师妹夫君的兄弟,却并非同父同母。   这人生的不如江南星儒雅,眉目间总是带着一股戾气。凌云发现他在暗里看向江南星的眼神很冷,有时看向师妹又带一丝犹豫。   她开始经常下山,接触久了,了解多了,她开始明白江南松。明白他的妒忌他的不满,他内心的黑暗,和他的犹豫。   少女情怀在作祟,她越是理解江南松,就越是同情他。这种同情在后来变质,让她成为一个罪人。   眼睁睁看着江南松害了师妹一家。   师妹的孩子呢?她本来是想好好抚养的,可是她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就想起江南松犹豫的理由。   怎么,师妹这么招人喜欢吗?   她越发不想看见这个孩子,她又答应了师父好好照顾他。但怎么才算照顾呢?不死就可以了吧。   她到头来也比不上师妹,什么并蒂双生。   简直……笑话。   其实凌云很少想起从前了,如果不是江南松刺激她,她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事。   她笑笑,有些无所谓了。   “是谈不上,你我之间最多只算得上认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而已。”   凌云忽然不杠了,甚至有些妥协江南松的说法。倒是让江南松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白雾想起之前江南松解释给她听得那些事,原来都是凌云在替江南松背锅。   他们两人,实则是互相成就,谁也不能摘干净。   “所以这只笛子呢?谁的?”白雾问。   这笛子自然是江南松从江南星那里抢来的。   所以两人都不说话了。   “换个问题,江南星夫妇呢?”   那日她不在客栈,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现在想来,客栈那场大火或许就与江南松有关。   “被兰晨带走了。”   提起兰晨,凌云抖了一下。毕竟兰晨是正经成名的蛊师,凌云充其量只是一个半吊子。兰晨带走了凌云做出来的傀儡,凌云就仿佛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   多少有点……尴尬。   “她要两具傀儡做什么?”   江南松看了看她。   “不知道。”   白雾:“集煞阵呢?谁让你开的?”   凌云梗着脖子。   “我开着玩的。”   白雾转头看看江南松。   “你呢?上次在山洞里吹笛的也是你?”   江南松点点头,供认不讳。   “是。”   看来他们两个都不打算承认,也不打算坦白。   白雾:“看来就算我问关于天柱的事情,你们也不会说实话。”   凌云梗着脖子看着白雾不吭声,江南松估计是支棱着脖子累了,把头一歪就靠在地上。   两个人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白雾笑笑,表示没太大关系。   “不打紧,你们不跟我说实话,或许会喜欢跟别人说实话。”她说着伸手在凌云身上勾了一缕魔气,捏了个瓶子出来装好。   “你想干什么?”凌云看着白雾在储存她的魔气,一脸防备。   白雾把瓶子密封好,那一缕魔气在瓶子里乱撞,朝着凌云的方向用力挤。就像一个孩子着急回家,都快急哭了。   白雾不答话,凌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你想靠它找什么?”   白雾还是不答话。   凌云急了。   “你休想!你别做梦了!”   白雾:“看来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这世上入魔其实并不容易,也非如旁人所说,心魔不除便会堕入魔道。旁人要入魔,必须要魔族之人的鲜血为引。凌云入魔也一定是有人引导,况且她入魔尚浅,魔血在她体内并未被完全炼化。所以她身上的魔气不止有她的气息,还有给她魔血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凌云撇开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会知道的。”   白雾屈指在二人额头点了一下,两人头一歪昏了过去。   她还有事,她必须为江小桦去蛊。既然已经收他为徒,就要为以后的事情早做打算。关于天柱以及这两个人,就交给琼樱去追究。   可是要去蛊,该找谁呢?带江小桦上天界找陈鱼?   第24章   白雾给琼樱送了消息,原地等着她过来见个面。这段等待的时间,她就找了块大石头靠着,把怀里的江氏小人参拿出来捧着。   她也不想干别的,她就是想看两眼。   这人参与别的没什么两样,看起来相当普通。看着看着,白雾觉得差点意思。于是她把江小桦的原身唤出来,就这样小小的躺在白雾的手心里。   他身上流转着白雾那滴血附带的神力,这力量护住他的周身以及心脉,稳固他的魂魄。他整个人都带着白雾的气息,染上她的光晕。他静静的睡着,仿佛就是个袖珍的娃娃。长长的睫毛微弯出一点弧度,那双如墨一般的大眼睛阖着。小孩子皮肤都好,就是脸太小了。   “等去了蛊,还是得想办法养胖一点。”   白雾始终觉得孩子白白胖胖的才可爱。   这么想着,她已经开始粗略安排江小桦以后的食谱了。   “红烧肘子卤猪蹄,宫保鸡丁水煮鱼。”   于是,白雾把自己想饿了。   琼樱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家神主一手捧着一个袖珍娃娃,一手拿着人参生啃。   白雾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江小桦,捧着他的手也不舍得动一动,怕这样会牵动伤口,他会疼。这样目不转睛的专注,让琼樱以为她会不会是把手里的人参假想成娃娃在啃。   但琼樱只把想法埋在心里,行了个礼。   “主儿。”   白雾侧头嗯了一声,拿着人参的手一指旁边躺倒的凌云与江南松,嚼着人参含糊不清的说。   “这两个人你带回去好好问一问。”   琼樱看了看这一魔一凡人,一头雾水,没太明白白雾的意思。   “凡人上不了天界,这还有个半魔。”她想了想,又问:“这二人是有什么问题,主儿想让我问什么?”   白雾要做什么一定有她的意思,琼樱从来不会怀疑,但她一直都不太能揣摩到白雾的意思,很多时候需要白雾把话说明白。   在这方面琼樱反应比较迟钝,不如陈鱼心眼多。   白雾想了想。   “查一查是谁引导这个人入魔的,他们在打天柱的主意。我抽时间去无妄山一趟,这两个人嘴里应该有些东西,掏出来,然后去魔域探一探。”   “凡人如何得知天柱?”琼樱疑惑道:“难道是落殊?落殊在象牙山里这么久也很安分,怎么突然整这一出。”   白雾摇摇头。   “没有证据尚不能盖棺定论,谁说就一定是落殊呢?”   琼樱皱眉想了想。   “那我先去查,查完再说。”   她说完,将这两人绑了,收入袖中。   白雾:“凡人上不得天界,你把他们带到魔域去秘密审问,如果一不小心走露风声的话……”她扬眉想了想,侧头看着琼樱接着说。“最好不要跟丢了。”   “人可以跑,但是不能丢。”   琼樱这次理解对了。   诱饵不入水怎么钓鱼呢?但是入水归入水,不能脱钩。   白雾赞赏的点点头。   “我家樱儿学聪明了。”   琼樱抿唇翻了个白眼。   “也就你一天说我笨。”   想起前不久收到白雾收徒的通灵信,琼樱看了看白雾手里捧着的江小桦。   “这还是上次那个孩子?”   白雾暼她一眼,倾了倾前身。用大袖遮住了另一只手里的江小桦,眯眼看着琼樱。   “干嘛?”   琼樱翻了个白眼。   “我又不抢你的,你护什么。”   琼樱目力甚佳,就这一闪的功夫也看见了江小桦气息微弱,全靠流转在周身的法力保命。她想了想说。   “这孩子伤的重,你是真想找继承人,还是单纯的为了救他一命?”   白雾看她一眼说:“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琼樱撇着嘴,很不想开口但又必须提醒白雾。“你不能在没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白雾把江小桦变回人参收进怀里,起身展了展袖子,没说话。   琼樱语气软下来。“我倒也不是说凡人命贱,称你做事不懂分寸,你别想多了。”   白雾也不是在想这个。   她走到琼樱身边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拍了拍,像是两个老友交心长谈。   “怎么说呢?”她斟酌了一下。“樱儿,我们不能数着日子过活。活了这么多年,终究都是要去的。有些事,遇见了,恰巧又愿意这么做,这就是值得。”   白雾:“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无论你怎么为我担忧,该来的还是要来。遇见就是缘法,这孩子聪颖善良天资也好,我看着挺喜欢的。”   琼樱:“他终究是个凡人,我担心他过不了那一关。到时候你的时间与努力都付诸东流,我只是……”   琼樱说的那一关,就是成神的那场天劫。过了,便是天柱有名,继位神主。如果不过……   “没有如果。”白雾松开琼樱的手走开两步背对着她,她甩了甩袖子背过一只手,长发披在她纤细挺拔的腰背上。蓦然回头冲着琼樱一笑,眨了眨眼。   “你还信不过我吗,虽然我头一回做师父,但我也是做过人家徒弟的。”   白雾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师父长什么样,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站在一群孩子里像拔萝卜一样被揪出来,也不知道师父看中她哪一点。后来忍不住问了,师父说是合了她的眼缘。   眼缘这东西可能是各花入各眼,她是怎么合了师父的眼缘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看江小桦就很顺眼。   白雾回过身拍拍琼樱的肩膀,话都说了,大家都是明白人,琼樱会想清楚的。琼樱只是在担心白雾,这种担心不是因为她选了江小桦为徒,就算她选的是别人,琼樱还是一样担心。   “问个事儿。”白雾凑过来。“陈鱼最近心情咋样?”   琼樱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白雾。   “不咋样,回魂丹失败了两回,可能又去找材料了。”   “那他现在不在天界?”   琼樱摇摇头。“不在,你找他?”   白雾长出一口气。   看来是很不凑巧,她还是需要到不悟山走一趟。   自从白雾震碎了集煞阵与幻阵,开云山还是之前的模样。空中的阵法还在运转,这里的煞气也净化的差不多了。山下曾被煞气控制的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只那些被破坏的房屋是变不回来了。   琼樱走后,白雾回了一趟镇子,找到邵羽。邵羽见到她一脸崇拜,激动的一个箭步走过来,然后叫了一声:“白姑娘”就不知道要接着说什么了。   镇子上还是一片狼藉,重建还需一些时日。邵羽是个有心的,正与他的师弟们一道为镇上的人分发符水。符水配合白雾的阵法,内服外用,驱煞效果极快。   这孩子倒是个可造之材。   白雾见他过来,嗯了一声。   他们都累的不轻,身上多少也带着皮外伤,没来得及治就开始分发符水。一群后生心系百姓,大局为重。   白雾心里生出一种欣慰感。   “你们师承哪派?”   邵羽抬头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抽空回过头说:“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他不想说,白雾也不深究。   “不悟山几时开山呢?”   邵羽不防白雾有此一问,还认真想了想,算了算日子,最后一拍大腿道:“完了,大约就是明天,时间来不及了。”   “怎么说?”   “此去不悟山三千里,御剑少则五天,我们肯定来不及了。”   白雾笑了笑,背靠着桌子坐在板凳上。   “你们想去不悟山?”   “想去。”邵羽道:“开山千载难逢,就算不能寻一株灵草长修为,见识见识长长眼界也行。见过仙人之姿,以后更好勤加修炼了。”   “想去便去。”   “来不及了。”   白雾挑眉。“你们今日分发符水,入睡前把碗放在床头,夜里不许起来,明天就到了。”   “真的?”   白雾点点头。   他们见过白雾空手起阵,覆盖方圆百里,所以他们丝毫不怀疑。觉得只要白雾说了,明天就一定能到不悟山。   于是一群孩子高兴的活蹦乱跳。   白雾在心里说了句年轻真好。   她数了数,邵羽他们一共五个人。   一起带这么多人起阵传送三千里,需要耗费她极大的法力。但是没办法,这群孩子做了好事就需要结出一个善果。   善良是需要鼓励的。   等他们闲下来,白雾把邵羽叫到一旁,细问关于她走以后,江小桦是如何不见了。   “当时来了一个人,就是开云山捉妖那次那位……江道长。我们见过他,也知道他与江小桦认识,再加上当时实在缺人手,又怕慌乱之中有负嘱托。所以就……把人交给他看护了。”   看来江南松与凌云应该是提前商量好的。但他们为何会把煞气都集在江小桦身上?报复绝对不是唯一的原因。   如果真要弄清原委,还是需要等琼樱的审问结果,或者,那人主动上钩。   风很冷,尤其是冬季的夜。但白雾神仙之体,凡间四季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她也不太想睡,就靠着窗棂吹风发呆。   今夜没有星星,就连月亮也在白云后面半遮半掩不露全貌。   白雾呆了很久,叹了一口气。   “当时为什么叫江小桦呢?叫江幕月不好吗?江寒夜也行呢。”   第25章   入夜,白雾就收到了好几封通灵信。都是恭喜神主找到徒弟的,有心的还随信附赠了给江小桦的见面礼。   不外乎是什么宝器灵丹之类的。   毕竟神主有徒,怎么说也是一件大喜事。送的太贵重显得谄媚,太普通显得不上心,不送又不合适。所以他们送的东西都谈不上多珍稀,但胜在心思奇巧。   比如白雾手上这个传心镜,现在用就很趁手。   说是镜子,其实就是简单的小吊坠。吊坠有一对,两个嵌合在一起,可以分开。外面的坠子是个灰色的圆环,圈着内里一颗不规则的水晶石头。这两个坠子之间可以互相传话,谓之传心。   这种东西放在平常没什么用,但现在江小桦伤着,不能言语,这东西来的就很合适。   毕竟白雾有些话要与他说,未经本人同意就收人为徒,虽然当时事出紧急,但还是得沟通清楚,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其实是个很开明理事的师父。   白雾捏在手里翻看了下。   “这一看就是东海出来的,与那亮晶晶的龙宫如出一辙。”   白雾把怀里的江氏小人参拿出来,把里面那个小石头给他挂上。虽然石头很小,但挂在人参身上也显得格外不协调。   “这……”她有一种虐待徒弟的错觉。   于是她先自己带上环形吊坠,然后把小石头贴着人参。   “……”开口第一句应该说什么呢?小徒弟?   这……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   说不定还在睡着,没醒过来?   “姐姐。”白雾在犹豫怎么开口,倒是江氏小人参先开口了。   白雾:“……”   姐姐就先姐姐吧。   她莫名堵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十三啊,你还好吗?”   江小桦虽被白雾的一滴血护着,但他的身体终究是伤的厉害。魂魄被锁在体内,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脖子上的伤口虽然绑了一下,现下也应该愈合了大半,但多多少少他应该还是会感觉疼。即便不动,总归说话还是不太方便。   江小桦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没有多难受,也可能是在安慰白雾不要担心。   “我没事,只是不能动,有点累。”   他当然是不能动。   白雾差点忘了要问什么了。她把小吊坠在江小桦眼前晃了晃,又贴着他说:“这个东西叫传心镜,你带上它就可以跟我说话。”她又低头看了看石头。“就是有点大,你带着它会不会太重,勒脖子。”   江小桦:“没事。”他好像还挺开心的。“能跟姐姐说话就好,省的我一个人闷坏了。”   白雾心说你大半时间都在昏睡状态,有什么闷坏不闷坏的。   她想了想,还是把小石头缩小了一些,给他挂上以后也没那么违和了。   “十三,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聊来聊去,还是要谈谈这件大事。   “嗯。”   白雾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灵丹宝器。   “这些都是别人送你的礼物,传心镜也是其中之一。”   江小桦没吭声,他默了默才又嗯了一声。   他一迟疑,白雾有点心虚。“就……你现在是我徒弟了。”   “我知道。”江小桦说:“当时我很清醒,我也能听到你与上次那个姐姐的对话。”末了他还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白雾:“……”   他都听到了什么?她当时都琼樱说了什么来着?   白雾努力回想。   当时叫琼樱过来是为了让她把凌云与江南松带走审问,好像还谈了谈天柱的事。最后琼樱问她收徒是为了救江小桦还是为了培养神主继承人。   她说了句什么来着?   好像是……不重要?   白雾忽然喉头一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作死啊……   “十三,你听我解释……”   江小桦:“解释什么?怎么了吗?”   白雾:“……”   这错没办法认了,怎么办?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先稳住自己。   “十三,当时情况紧急,我收你为徒也是诚心诚意。”她想起从前,不禁笑了笑。“其实我最初见你之时便是想收你为徒的,我为此也算是煞费苦心。如今得偿所愿了,我反正是很开心。”   江小桦:“……”   白雾把自己说的很强势,把江小桦看成是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得来的徒弟。仿佛是她从头到尾织网做钩子,把他骗了,他就是那个强扭下来的瓜。   就算他以后有什么不满,觉得修行辛苦,做神主太累太烦,不干了。   她也会说算了,本来就是她强求的,没征求过别人的意见,然后用这个借口放他走。   白雾:“我收徒弟不像别人,我们之间是有契约的。契约即成,可不能轻易反悔。”她伸手摸摸江小桦眉心那点如朱砂般的印记,嘿嘿笑的一脸奸佞之相。“从今天起,你可是跑不掉了。”   白雾不提她也纠结过犹豫过,即便是现在心里也不太踏实,总觉得收徒这件事情不如想像中做的完美。   其实她骨子里还是怕江小桦会说他不愿意,会怪她擅自做主。   “我一直都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江小桦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被风吹着拂过水面,荡开如凤凰尾羽一般的波纹。“能做你的徒弟,我可能比姐姐还要开心。”   江小桦还是闭着眼躺在白雾手心里,传心镜挂在他脖子上闪闪发光。这是他们之间的灵魂对话,唇齿未开,白雾都有点怀疑这声音的真实性。   但末了她还是笑出声,声音有点大,大概是吓着她自己了,她忙用衣袖捂住嘴,但开心又从耳朵里跑出来。   “十三,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抢了良家妇女的土匪头子,为了让别人安心而做出的承诺。   江氏“良家妇女”还很配合的嗯了一声,给了白姓土匪很大的认可与肯定。   白雾浑然未觉这对话有什么不对,她现在满心都是我有徒弟了,我俩情投意合,心甘情愿那种。   白雾:“你先休息,明早我带你去不悟山找人去蛊。”她笑着摸了摸江小桦的头发。“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什么事都等你好了再细说。”   “好,都听姐姐的。”   江小桦是很累了,他本就虚弱,大部分的力量都用在恢复伤口上,能保持这段时间的清醒很不容易。   此时夜已过半,白雾安顿好江小桦,又浅薄的给他输了些法力,她不敢输太多,怕他受不住。   打开窗户,白雾想吹一会儿冷风。大概是心里太燥,连冷风也吹不散她的感动,还有一丝心疼。   他当时是以什么样决然的心情引颈自刎呢?   白雾无法感同身受,也不懂他的理由。   传送大阵在天光微亮时开启,楼下那一群孩子被不悟山的冷风吹醒,不用白雾叫,都赶紧起床穿衣。巍峨的不悟山主峰高耸入云,在风雪薄幕之后亭亭玉立,宛若一位蒙着面纱的冰雪美人,身姿挺拔,睥睨天下。   “白姑娘,这里好像没有上山的路。”   邵羽他们找了半天无果,只有漫天的风雪碎刀一般刮的人皮肤生疼,视线模糊。   白雾早前就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把江小桦裹在怀里,就算不冷也得装装样子。总不能让一群小辈围过来问她为什么不冷,然后可怜兮兮的说:“求求了,我们太冷了,救救孩子吧。”   那不好。   听见邵羽的话,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不念峰。   “这山下有迷阵,否则不悟山早就被踏平了。总有人来打扰,叫人怎么修行呢。”   她如是说。   邵羽:“那说好的开山呢?”   白雾扭头看他。心想这孩子善良是善良,但有些地方稍微有那么一点轴。于是她耐着性子说:“开山不是广迎宾客,上山还得靠自己。”   “这……”   “你想,你来是有求于人,得益于己的。你不拿出些诚意,别人为什么要帮你?”   理是这么个理,但他们几个一番忙碌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白雾不着急,还想着要不要把江小桦拉出来先上一课,她手伸进去摸了摸,又改了主意。她是个体恤人的师父,不能虐待病号,还是等他好了再教吧。   邵羽他们试过各种方法还是拿这阵没办法,已经开始怀疑是自己学艺不精了。   远处卷起接天的白色龙卷风,缓缓而来,越卷越大,风力渐强。他们迎着漩涡弯着腰稳住身形,侧身把胳膊挡在头顶才勉强睁眼,张口风雪就往嘴里灌。说出的话都被风雪吹碎在空中,没办法传到别人耳中,也不能被人捕捉到只言片语。   他们只好伸出另一只手,竖起两指夹住一张符纸,用起了传音咒。   “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卷到天上去的。”   “那不成了人形风筝?”   “这时候你还想着玩?一旦被卷进去就不知道能不能下来,会被卷到什么地方,如果是阵中死门或是别的地方,出都出不来。就算有被放下来的一天,摔个缺胳膊少腿的,还不如死了。”   “破阵就好。”   “怎么破?我们方才都用八卦推演过了,也没找到阵眼。”   “总有例外。”   “不可能,师父说了,八卦四象两仪轮转,万变不离其宗。”   “那你倒是找阵眼破阵啊?死鸭子嘴硬。”   “别吵。”邵羽忍不住制止师弟们不合时宜的斗嘴,侧耳细听,这风中仿佛有人声,呢喃细语,不甚清晰,说的是什么呢?   第26章   “不要听。”   白雾的声音隔着很远清晰的传进他们五人的耳朵。   邵羽反应快些,猛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四位师弟闭着眼仿佛陷入迷局,他急忙一记清心咒打过去,几人骤然回神。   几人手里捏着传音符,符纸在指尖就快被风割裂。他们仍旧是迎风弯腰与暴雪对峙,膝盖以下已经雪淹没,若是再过上一段时间定会成为几座栩栩如生的雪雕。   邵羽抬头看向白雾的方向。   她站在较远的地方,卷起的风暴吹起她的衣角,披风鼓起来飘的老高,长发在背后随风摇曳。她像一个竖立在风中的旗帜,略显瘦弱的身躯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   但她裹着披风站的又直又稳,风雪袭人也未让她的身形歪动半分。   “白姑娘那里好像风雪小些。”这是邵羽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对哦,龙卷风好像根本没想去她那里,就朝着我们来。”   “凭什么?”小师弟说完这句话就被某人在后脑勺上扔了一个雪球。   “哪儿那么多问题,我们先靠过去。”   但他们发现的太晚,漩涡将至,衣袂猎猎生风,腰部以下已经结冰。   “怎么办?冻住了。”   邵羽没说话,松开手里的传音符震开身上禁锢,又抬手将两人身上的冰雪清去。那两人也识相的往白雾身边靠,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十分艰难。邵羽接着飞身而起抓住另外两人的肩膀,将他们丢到白雾身旁。力道不能不大,摔得两人忍不住痛呼。   这被扔过去的自然就是两个年纪最小修为最浅的,小师弟被摔疼了,就忍不住看着白雾嘟囔。   “也不知道接一下……”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早他一天入门的四师兄撞了一下肩膀,示意他别瞎说乱怪怨别人。   白雾看了看他。“这是你们中间最小的一个?”   老四点点头。“白姑娘勿怪,他……年纪小。”   “看出来了。”   小师弟眼睛转个圈,略显不服。还想说什么,被四师兄抬脚一步挡住视线,只得作罢。   邵羽已经带着其他两位师弟过来,回头一看,白色的风暴刚刮过他们方才站的地方,卷起残雪无数。   他回过头来。   “白姑娘,此阵该如何破?”   白雾站的久了腿有点麻。   “迷阵生幻象,幻象惑人心。”她面上笑着,却又很认真的问。“心呢?”   小师弟下意识用手扶了扶胸口,感受到掌心的震动。   “心当然在啊。”   老四又踩了他一脚,侧头悄声耳语道:“白姑娘问得是心静否,不是问你心到哪里去了。”说完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有这么笨的师弟。   邵羽却撩了衣摆在雪地上盘腿一坐,闭目不语。   世间阵法所乘之势,不过人心。邵羽能想通此处,破阵自然不在话下。   不多时,风渐止雪渐休,白茫茫中生出数不清的翠色,青草冒尖,红花蓄蕊。竟是片刻间,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绿意丛生。   几个师弟见壮瞠目结舌,惊奇之情溢于言表。   “这……太神奇了。”   老四伸手朝着小师弟头上就是一巴掌。   “神奇个鬼,刚才差点死里头,忘了?”   小师弟眼睛一瞪,看了半天还是不敢还手。只好往后挪了一步,站到大师兄邵羽身后。   白雾忍不住别开脸笑了一下,伸手在披风里摸了摸江小桦。心里有点想他快些好起来,也这样天真可爱,知道受了委屈往她身后站。   她一定到哪里都会带着他,这样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姐姐。”   传心镜忽然响起江小桦的声音,白雾下意识嗯了一声。“你醒着?”   江小桦说嗯。“刚醒,想说说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好吗?”白雾更关心江小桦的身体。   “好多了,可能是太久没活动,有些僵。”   邵羽不知何时起身,师弟们正在草丛花木中出现的三条岔路旁讨论的热火朝天,为了走哪条路争执不休。   邵羽见白雾背着身站在一旁,就走过来叫她。   “白姑娘。”   白雾侧头看他,听他说后面出现了三条路。她扭头看了看,摆摆手。“你们自己看吧,走哪条自己选。”   她小徒弟刚醒,想聊天,她现在的要事就是陪小徒弟聊天,别的都不重要。   此时迷阵已破,其实走哪条路不打紧,都一定会到达不念峰。此次是杜墨树自愿开山,所以不会特别难为外人。若是硬闯的,那就不知道一条路通到哪里了。   “哇,那是什么,青鸟吗?”身后传来小师弟惊叹的声音。   白雾听到青鸟二字就后背一凉,回头一看,果然是青鸟!   完了,陈鱼在这里。   之前琼樱不是说他去寻材料炼回魂丹吗?他怎么跑到不悟山来了。上次送去的通灵信被开云山的屏障拦了,送信骂他不成,现在自己跑来了。果然是他给杜墨树透的口风吗?这个……   白雾很想骂陈鱼不是人,奈何她讲不出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来。看着青鸟的眼神却越来越凶,像是要把它的毛薅光,生把青鸟看的抖了抖翅膀。也不敢下来拽白雾了,清叫了一声飞在前头,速度缓慢。   “这青鸟是在给我们引路?”小师弟指着青鸟很好奇。   白雾哼了一声,沉着声音语气不善。“他怕我弄不死他。”   但其实陈鱼不用怕,白雾这会儿真的没空弄死他。她着急给江小桦解蛊,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白雾还是抬脚跟着青鸟去了。她原本想着到山上化个相就行,也不用怕杜墨树认出他来,免得尴尬。陈鱼来的倒好,让她的想法完全泡汤。   白雾已经放弃了他是凑巧来的这种心理,陈鱼就是故意的。   但她来都来了,青鸟都过来盯她了,再扭头走也不合适,那岂非显得她怕了陈鱼?   呵,一只猫而已,怕什么。   她伸手进去摸着江小桦的胳膊,让他的手搭在她的食指上。这是个牵手的动作,就是江小桦的手太小。   “十三。”她准备先让江小桦有个心理准备。“一会儿我们大概会见到一个脸很臭脾气比脸更臭的人。”   江小桦嗯了一声。“姐姐不喜欢他?”   白雾摇摇头。“我们只是认识比较久,但你不用给我面子,也不必特殊待他,就当他有病。他问你什么,不想回答就可以不回答,有什么事我担着。”   “好。”江小桦答应着。“那他会问我什么呢?”   白雾想了想,低头看了看江小桦额头上那个红色的印记。   其实,神主继承人仪式并不用她的血,眉心的印记也不会是红色,而是类似一种闪着光的月白,不认真看的话看不出来。但她给了江小桦那滴血,这印记变成红色,从此以后他们身上就产生了契约。   她在想,要不要遮一遮。   “怎么了吗?”江小桦看白雾低头盯着自己发呆,视线落在他额头上。“我头上有什么吗?”   他并不知道自己头上的印记,也不知道白雾在看什么。白雾说过他们之间有契约,但却没说过契约是用来做什么。   白雾笑笑。“没,你头上多了一颗痣,挺好看的。”她笑着说:“这是我们之间契约的证明,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她并不想让别人过早知道这个契约的存在,所以琼樱当时朝她怀里看,她才会用大袖把江小桦挡起来。她并不是捂着江小桦怕琼樱偷了,而是挡的这枚血红色的印记。   白雾拇指落在江小桦眉心,她淡淡的笑了笑,而后指腹拂过,血红的印记便淡了颜色,变成浅浅的月白。其上仿佛有细碎的光,宛如加了磷粉的一滴银水。   江小桦不喜欢追究原因,一向是白雾说什么就信什么,她要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她说这是秘密,那这就是秘密。   他连为什么都不问。   青鸟一路带着他们穿过溪流与吊桥,茂密的灌木丛与青石板的小路。途径狭窄的山道,转角便豁然开朗。连绵的几座院子卧在山腰,挨着断崖而立,白云与飞鸟在侧,霞光伴朝阳初升。几声清澈的鸟叫顺着山道折过几个弯,袅袅回荡。   “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吗?”   “大惊小怪。”   “这里好高啊,空气都不一样。”   “大惊小怪。”   “灵气这么足,我要是在这里修行,我觉得我也可以成仙。”   “呵……”   “……”小师弟恼了。“你别太过分!”   “你打得过我,我就不吭声。”   小师弟气的跺脚,不明白这个四师兄怎么就这么爱跟他对着干。其他几位师兄也在,怎么就显着这个四师兄话这么多?   邵羽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鸟径自飞过不高的围墙进了院子,院子里古朴的楼阁间绿树如茵,有高楼雕饰,却并不显得奢华。正中间的大门上一块木制的牌匾,上书如海。   其实这里看不见海,远远望去,能够称之为海的,大概只有这山腰处浓的散不开的云与雾。   “如海?”小师弟念叨着。“这名字奇怪,什么如海,如海什么?”   没人理他,就连邵羽都没答话。   因为来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别人。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不认识,但白雾就是眼神好,还是看见了两个熟人。   “啊,白姑娘,你们怎么也来了?”   第27章   兰晨看见白雾是惊喜的,两眼放光的小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肉眼可见的开心。   “白姑娘好久不见,上次你不告而别,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雾没明白她在开心什么,她们好像其实也没有这么熟。兰晨眼神炽热的过分,白雾挑眉满脸疑问的看了看跟在兰晨身后的唐若竹。转过头就见兰晨喉咙一动,对着白雾咽了下口水。   白雾:“……”   为什么兰晨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很可口?   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是她无意中做过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吗?   白雾往回抽手,竟然一下没抽走。   白雾:“……”   这兰晨热情的过分。   唐若竹伸手过来把兰晨拉开,看着兰晨语气缓缓的叫了声如花,说:“我们先解题入院,再好好叙旧。”   兰晨这才一拍脑袋。“对,我把这事儿忘了。”   顺着唐若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不远处有三扇阵法所成的门,说是门,其实就是光影形成的漩涡。漩涡旁都悬着莹莹泛光的几行字,就是杜墨树所设的三道题。   “解了题才能进去吗?”小师弟问道。   唐若竹虽未曾见过邵羽他们一行人,但他为人和善,有问必答。   “是也不是,若是直接入院也无不可,但你进去以后只能看看不悟山的风景。解了题,才能见到主人。”   邵羽道:“看来他只会见三个人。”   唐若竹点点头。   小师弟:“那这么多人里大部分人都是白跑一趟了。”   唐若竹:“不全是,不悟山盛产奇花异草,随便一株便是灵丹妙药,也算不虚此行。”   唐若竹此言一出,小师弟面上几分雀跃。   “那你们解题进去,我们就在外面转转也算见过世面了。”   老四念叨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小师弟哼了一声,给他翻了个白眼。   兰晨又拉了白雾:“白姑娘,我们刚才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你快来看。”   兰晨拉着白雾先过去了,邵羽跟着唐若竹也跟过来。左右看过,这些题对白雾来说都不难,但邵羽就有些抓脑袋。   “杜墨树擅长医术,卦术,阵法修为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是不是算到今日这么多人来,所以才设了这些题?”   “你以为人家闲的?高人有高人的本事,人家不想见你,你能进得了不悟山吗?”   “这话听起来有理,但他想见的人有这么多?”   “这你就不懂了,他想见的或许只是我们其中的一位。”   “要见一个人直接去见就是了,什么开山,什么迷阵,什么破题?麻不麻烦?”   “这就是高人与凡人的区别。”   “哼,我看也没多高。”   有人忿忿离去,留下来的人冥思苦想了一阵,解不出来也走了。剩下的就只剩白雾、邵羽以及兰晨与唐若竹。   不加江小桦,他们还剩四个人。   白雾想了想,道:“你们进去吧。”   她既然来了,就不会见不到杜墨树。且不说陈鱼已经派青鸟为他们带路,单是白雾孤身前来,要见杜墨树也不费吹灰之力。   人要见,蛊要解,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她把答案直接说了,邵羽耿直的问她:“那你呢?”   白雾笑笑,伸手紧了紧披风。   “我不着急,你们先去。”   “我在外等候,你们进去吧。”唐若竹笑了笑,摸了摸兰晨的头发,回头看着白雾说:“我们两个谁去都一样,你们先。”   白雾还没说话,兰晨直接写了答案,拽着唐若竹的胳膊将他推进门里。唐若竹颀长的身形瞬间隐没在光影交错的漩涡里,兰晨对着漩涡喊道:“别忘了问你的金丹。”   事了她拍了拍手扶着腰间的笛子,撅嘴嘟囔道:“肉唧唧的。”   唐若竹进去后,那个漩涡就自动合上了,兰晨挑眉冲着白雾和邵羽抬了抬下巴。   “该你俩了,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白雾看了邵羽一眼,转身进了漩涡。   兰晨的目光落到邵羽身上,邵羽一怔,双手微抬,本能的抗拒被人推进去。“我自己进去……”   三扇门,后面的东西都各不相同。   白雾这扇门后是一枚没有棱角的石头,这是枚至真至纯的灵石。握在手里便觉阵阵清凉,丝丝柔意,有温和的力量从手心里传来。   她取下石头,前方的虚幻散开,杜墨树就在那里等她。   他背身站着,本应如墨的青丝里掺杂着白发,已不是当初在天界时的模样。单看背影,就已经宽阔沉稳许多。他着一身长衫,看起来儒雅随和。大概是察觉白雾已经来了,他挺拔的身影转过来,眉眼带笑的垂眸行礼。   “神主。”   白雾看着他苍老的模样,问他:“为何?你虽已除去仙籍,但仙身还在,不应如此。”   杜墨树低着头,不知是怯懦还是自卑,他故意错开白雾的视线,看着她脚尖的位置,仿佛她穿的这双鞋好看的举世无双。   “仙籍仙身都非我所求,世间沧海桑田,感受时间流逝于身也是一种修行。”   杜墨树不愿讲,只笼统找了个由头。白雾猜道:“你卜卦太多,窥伺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不管是神是仙还是凡人,窥伺天机有所企图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天谴。   杜墨树当初飞升成仙容颜不老,此次再见却是华发丛生。若非是受了天谴,他现在看起来也还是一位翩翩青年。   “你有什么事情耿耿于怀不能放下?”白雾问他:“修行者,戒除七情六欲贪嗔痴妄,凡事不应执着太过。”   杜墨树垂着眼睑笑了一下,三分悲两分喜剩下五分看起来像是自嘲。   “总有一些事情,难以自控。”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白雾,又将视线挪到别处。“我所走的路,或许与大多数人都不同,但我愿意。”   看看,这就是偏执之人说出来的话。   白雾还想再说什么,杜墨树打断了她。   “不必劝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有分寸。”   如此,白雾也就不再多言,只道:“好自为之。”   杜墨树冲她一点头。“多谢神主。”   “谢我什么?”   杜墨树却没有回答她,望了望她的披风,伸出一只手,这手清瘦的骨节毕现。   “将他交给我吧。”   白雾看着他,他的视线并不与她对视,白雾无法看出他心里的情绪。但他微微笑着,可谓温润非常,任谁看了都如沐春风。   或许是因为前两次的离开都把江小桦害的太惨,面对杜墨树伸出的手,她有些不放心,故而生出片刻迟疑。   杜墨树或许就是看出这一点,说:“神主可以跟过来。”   白雾笑笑。“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既然来了,又何必心存猜疑。如果不信杜墨树,她又为何而来?这份迟疑让白雾心里多了一点烦躁。   这不像她。   她将江小桦化出原身交给杜墨树,转头走了。   她没有用传心镜知会江小桦一声,也没有交代杜墨树什么话。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点燥,像是有人点了一把火。她燥的不是如何熄灭这把火,而是这把火为什么会出现。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知的变化。   白雾告别杜墨树以后是如何走出虚幻之境的,她自己都不知道。青鸟衔住她的长袖,她才回过神来。   见她回头,青鸟松开她的衣服在她身旁飞了几圈。   “心绪不宁?”陈鱼在白雾身旁现身。   白雾听出他的声音,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不自觉的走到山崖,崖下云海涌动,翻来覆去,霞光漫天。高处风大,吹着她的披风飞起来,一点也不保暖。   陈鱼也难得没说话。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安静不吵架的时候,只要两个人见面,不是陈鱼呛她,就是她不满陈鱼吹毛求疵到处找茬。   大概站了很久,白雾扯了扯披风。“有点冷。”   陈鱼笑出声。“不只是有点冷,我看你是冻傻了,脑子僵掉了。”   白雾:“……”   她本来有点感谢陈鱼方才什么也没做就静静陪她站了一会儿,他这一开口,就让白雾有些后悔自己心里生出的感谢。   感谢他?感谢他有病难自医吗?   白雾转过头看着陈鱼。“杜墨树为什么开山。”   陈鱼暼了她一眼。“想不到吗?”   白雾确实想到了,可是她觉得不可能。   “见我做什么?”   陈鱼耸肩。“他自己不愿说的事情,我哪儿知道,想知道问他去。”   “你是不是欠打?”   陈鱼转过身看着她,笑的有点冷。他伸手抓住白雾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探她的神格与身体。   很多事情,瞒得住琼樱瞒不住陈鱼。白雾心里是清楚的,她也没想过要瞒他多久。顺其自然,任陈鱼抓着她,她也不挣扎。   不多时陈鱼松开白雾,长袖盖住他的手。他面色冷盘认真的看着白雾站了一会儿,想说什么,最后又没开口,气的袖子一甩抬脚就走。   白雾:“不要声张。”   陈鱼冷笑一声,他走出几步又转回来。   白雾还是面对着山崖站着,她到底是女子,身形纤瘦。山崖的风大,看起来几乎能将她吹走。   陈鱼走过来。“不要声张,瞒得住谁?琼樱吗?神主真是好分寸。”   第28章   白雾没说话。   “自从你收徒的通灵信传遍三界,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活不久了。以前只有我们几个知道,遮遮掩掩小心谨慎,生怕掀起风浪给人可乘之机。你倒好,一惯的自信果断,通灵信说发就发,徒弟说收就收。”陈鱼冷笑一声。“收徒可以,毕竟不收不行。你信手拈来一个凡人,三千仙家都入不了你的眼。但他需要多久才能修成上神,你等得起吗?你要把位置就这么撒手交给一个不成熟的接班人?”   白雾还是没说话。她看着云海的尽头,那个天与云交接的地方,重合出淡淡的光。风吹乱她的头发,她安静的像是一座经久矗立的雕塑,陈鱼的话她不知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白雾越是不声不响陈鱼越是生气。   他看着她,忽而笑起来。   “也对,神主总有办法,毕竟契约已成。”   风声呼呼的吹着,天光将白雾的身形描摹出飘渺的幻影。她转过头,面上不怒不喜。   “陈鱼。”她难得很正经的喊陈鱼的名字,语调淡的像高山上飘落的雪,又冷又轻又远。她说:“我考虑过的。”   她挣扎过,试过,她知道自己对江小桦有些过分的关注与宠溺,但到现在为止,她都一直把这种情绪解读为怜悯。她怜悯众生,江小桦只是众生之一。   白雾说:“放心,信我。”   她信自己,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有分寸。她要的是培养下一任神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塑出一个完美的三界领袖。   “我所选择的人,我会负责。”她的话浅而重。“不多,我只要八百年。八百年后,他定能渡劫飞升。”   陈鱼不像琼樱那般,从来不会怀疑白雾的决定。但他不得不承认,白雾有魄力,她说过的要做的许诺的,从没有哪一件是不成的。   他撇着白雾笑了,袖子一甩背到身后。   “八百年,要是不给呢?”他语气晏晏的说:“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如果解蛊失败了呢?”他眯起眼睛看白雾,几分探究。“如果,你那个徒弟现在就死了呢?”   白雾转身看陈鱼眸光微凝。陈鱼从来不开玩笑,她在认真分辨这句话的真实性。但他却忽而朗声笑起来,像是听了什么让人捧腹的笑话。   “神主紧张什么,我一个医官难道还能杀人不成吗?”   白雾看着陈鱼也跟着笑了。   “我觉得你不会。”   “我不会?”陈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问谁。“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肤色较浅的狰狞疤痕,从窄到宽又到窄。那是一种利器一笔下去的狠,而后又被不成熟的手法缝合伤口,最后在他手腕上结出一条蜈蚣一样七手八脚的丑陋疤痕。   长袖垂下遮住他素长的手,陈鱼抬起头,默然的一声叹息。   “罢了,蛊应该解的差不多了。走吧,让我见见那个在神主眼里十分特别的孩子,我真是很好奇。”   不等白雾说话,陈鱼一身白袍转身便携着青鸟离去。   远处天光大亮,色彩耀眼。浮云掠空,白鹤乘风。霞光在远处层叠的雪松上覆下一层浅金色,那些树下倾斜的阴影被照的清晰可见,格外显眼。偶有山中动物经过,惊下簇簇雪落。   想想陈鱼那个阴晴不定嘴又毒的个性,白雾抬脚跟了过去。路上想打开传心镜告诉江小桦一声,又担心他方才解蛊,状态未知,还是算了。   也不知道陈鱼对江小桦的好奇有多深,白雾晚了一步,竟然就已经看不见他了。这院子陌生,方才出来的时候也没留心,这会儿遇到岔路竟然不知道该走哪边。   白雾:“……”   忽然听闻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白雾抬脚跟了过去。   邵羽跪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伤口不深,只是看起来吓人。一把断剑被扔在一旁,杜墨树正弯腰去捡那把断剑。   白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容易让人往坏处想的情景。它很直观的表现出一种信息,就是杜墨树持剑要杀邵羽,邵羽跪在地上已经无力反击。   可是杜墨树为什么要杀邵羽?白雾自然不信。   杜墨树看到了白雾,他把剑捡起来,想叫一声神主又没开口,只垂着眼点了点头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怎么了?”白雾问。   邵羽面色苍白,整个人好像都处于一种震惊呆滞的状态,满眼的惊恐与害怕。   “他大概是被魇住了。”杜墨树把剑收回鞘内,他修长的手握着古朴的剑柄,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剑客。他伸手在邵羽额头拂过,邵羽眼中渐渐有了焦点,慢慢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缓慢的环顾四周,倏尔站起身来。“我要回去!”起的太猛,难免一阵眼前发黑。邵羽扶着额头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白雾问他。   他迷蒙的低头呢喃,末了又一边后退一边摇头。“不行,不能回去!”   看来还是问不出什么。白雾只好转头去问杜墨树。“他发生了什么?”   杜墨树笑了笑。“或许是看到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白雾进门以后拿到了一块石头,见到杜墨树。邵羽是拿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才会惊慌成这个样?   “唐若竹呢?”   杜墨树:“他好好的,在厅里坐着。”   哐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出来。   邵羽整个人随着声音一颤,回过神来。在他脚边是一面玻璃镜子。这镜子透明,一点倒影都没有,掉在地上也没摔碎,看起来极为普通。   白雾弯腰准备去捡,被杜墨树拦住。   “别用手去碰。”他说着,拿了一块布将镜子捡起来包住,递给邵羽。   邵羽却看着镜子连连后退,本能的拒绝。   “不要……它……”   杜墨树却很执着,往前走了一步又递过去。   “它选择了你。”   邵羽还是很拒绝的后退,白雾拉住他。“你看到了什么?”   “师门,师门没了……”他颤着声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杀的……”   仿佛真的满手都是同门师兄弟的鲜血,邵羽恐惧的双手发抖。“我,都是我干的。”   “可能吧。”杜墨树看着手里的镜子说:“你看到的都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但未来还未到来,你现在惧怕什么呢?”   他拉过邵羽的手,把流影镜放进邵羽手里。   “记住,恐惧是一切厄运的来源。”   白雾入门是为了给江小桦解蛊,邵羽问的却是前途。他作为大师兄,受长辈器重,心里难免生出一种必须要有所成就不负众望的压力,这种力量又可以变成动力。但是太过在意,就难免陷入另一种迷惘。   唐若竹呢?他所求之事与白雾和邵羽都不一样。   白雾带着邵羽随杜墨树进入厅内的时候,唐若竹正坐着与陈鱼喝茶,陈鱼的脸难得没有拉的老长,看样子相谈甚欢。   白雾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陈鱼没有抓住江小桦刨根问底说些不中听的话,她也没在这里看到江小桦。   “他在后院房里休息。”杜墨树说:“我把这位也扶到后面休息片刻,跟我来。”   白雾抬脚跟着杜墨树过去,陈鱼远远的在后面应了一声,起身走来。“我也去。”   白雾看着他,陈鱼长眉一挑。“说了我好奇,我还没看见人呢。”陈鱼撇着杜墨树,眼中几分深意。“这后院,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言下之意,竟是他进不去后院,还没见到江小桦。   杜墨树回过头来。“你若走了,留下这位唐先生独身一人,我怕是有失待客之道。”   “关我何事?”陈鱼显然是不吃这一套。   杜墨树垂眼笑了,语调轻轻,完全听不出威胁的意味。   “怎么会不关你的事呢?我知道医官一向是善解人意的。”   善解人意?别逗了,陈鱼这个人跟善解人意八辈子也搭不上边。   但陈鱼出乎意料的竟然不再坚持了,咳了一声后扭头坐了回去。“来,我们接着喝茶。”   他端起茶杯与唐若竹一碰,一饮而尽,这杯茶给他喝出了烈酒的感觉。   杜墨树扶着邵羽,跟白雾道了一声:“跟我来。”   白雾点点头。   将邵羽安排在一间空房里休息,杜墨树关上门带着白雾去看江小桦。   “后院是我私人起居之处,陋室羞于见人,山中来客不多,我也不喜邀人留宿,所以来者很少。”   白雾嗯了一声,竟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她不答,杜墨树也不介意。   走了两步,他又道:“医官前来是求山中一味药材,我事先应了他的。”   恰巧走到房门口,他伸手推开门,侧身让白雾先进去。   浓重的药草味扑面而来,苦味里隐约带着一丝甜。房里有一盏香炉,里面熏着安神香。袅袅的烟雾从脚边溜出门去,朦胧间,屏风后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白雾抬脚走过去,绕过屏风看见江小桦。   他躺在床上合着双目,呼吸匀称,胸口起伏极为规律,面色虽有些苍白但也有了生机。解蛊以后,尘弦的鼓包也不见了。虽然瘦削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肉,但她说过的话,也终于都兑现了。   白雾忍不住轻声叫他。“十三?”   她以为声音太轻江小桦听不见,也不会回答。谁知他闭着眼嗯了一声,但白雾等了一会儿江小桦也没醒来。   原来他只是下意识的回应,就算睡着,只要听到白雾叫他,他就会答一声。   第29章   白雾摸了摸江小桦的脸,帮他把被子往上拉到下巴处。   她生的白,整个人像泛着光,但她身居高位又是清冷不易亲近的。她理应是脊背挺直目不含尘的神主,从没谁见过她也会对人目露关切,为谁拉过被子掖过被角。   杜墨树就这样愣住了。   他以为在他飞升那日,把他从地上托起来的那道光就是白雾会做的唯一关心人的举动。他为此感动,深陷其中,以为自己在她眼里与众不同。   直到现在他都不懂,是他错了,还是她变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   白雾问他,杜墨树才回过神来。   “夜里,或者明早。”他看着白雾的眼神仍旧是文雅带笑的,他分明有些不易让人察觉的转变,但他垂下眼睑遮住情绪。   白雾看了他一瞬,也别开眼。   杜墨树握手的动作忽然很用力,像是要将两只手扭断撕开。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往往反映一个人内心正在极度纠结一个问题。   可他纠结什么呢?在进来之前他还好好的。   白雾转头看了看床上的江小桦,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她转头看着杜墨树:“劳烦了,解蛊定然花费你不少精力。”   杜墨树交握的双手渐渐放松。   “不碍事,于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对这孩子来讲,过程难免痛苦些,但他忍始终没出声,是个善于忍耐的性子。”   白雾忍住想去拉江小桦的手,心中一颤。   她不应该一声不吭的就把他交给杜墨树,她应该在他去解蛊之前鼓励他,安慰他一下。   她不自觉的一声叹息。   杜墨树小心翼翼的问她:“神主,怎么了?”   白雾摇摇头。   “我们出去说话。”   有些事情逃避不是办法,任何情绪都经不住郁结与发酵。丝雨如油,滴水成河,与其让它不得已而爆发,不如提早疏解。   可是当杜墨树随她出来,站在她身后,用平静带着一丝询问的眼神看着她时,白雾又不知此事该如何说起。   院子里用篱笆围了很大一块空地,杂乱无章的种着药草。有的开花,有的刚萌芽,有的绿叶展展沙沙作响。   “这些年过的好吗?”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这真是个极差的开头。   杜墨树垂眼一笑。“心之安处,哪里都好。”   “下界以后一直在这里?”   杜墨树摇摇头。“没有,初时也四处走走,翻山越岭居无定所,后来走的累了,就在这里歇下了。”   有一株不知名的花,花瓣蓝白相间,层层叠叠,挨着长了几株,交相辉映。   “这里挺好的,安静。”   “谈不上多好,太安静了让人觉得孤独。有时闲下来,会觉得被时间遗弃。偌大的世界只我一人,无人问津。”   “有没有想过回天界。”   杜墨树摇头,黑白相间的长发有几缕自耳后垂到身前。“不了,走过的路不适合回头。”他说:“我如今这样,也与天界格格不入。”   白雾没听太明白。“你的仙身呢?”   “仙身?”他像是自嘲。“随仙根一并毁了吧。”   白雾抬头看他,他还是一副低眉含笑的样子。整个人受岁月蹉跎,面上带着沧桑与淡然。他像是初春刚化开的池水,虽已冰雪消融,但仍是寒冷刺骨。   白雾是想问原因的,可她若是开口就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当初那句话他才决定下界,又显得很自作多情。   左右思想,她只道:“什么时候想回去了,还可以回去。”   这句话听起来应该让人很有归属感吧,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话了。既不让自己尴尬,也不会让杜墨树难堪。   但杜墨树却又摇头。“下界挺好的。”   白雾只得默然一声叹息,她没办法理解这种执着。   “因为我当初的一句话?”她想了想,还是问出来,这样拖拖拉拉遮遮掩掩,不是她的风格。   杜墨树没想到白雾会这么直接,有一瞬间的愣神。他眼里一暗,习惯性的侧头去看篱笆里的药草,避开白雾的目光。   说不是,可能有些假。毕竟他不愿意欺骗自己。可说是,他也说不出口。让他承认自己当初对神主的非分之想吗?那些七嘴八舌风言风语的话,不止是说他,还有神主。   他可以承认,也从未对自己否认过那份痴念。因为那份痴念,他离开天界。也因为那份痴念的固执,他自毁仙身修行,自愿重入轮回。他清楚,这痴念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只有死亡可以拔除。   那些人说的没错,怎样的狂风骤雨泼向他都并非是莫须有,他认。但神主不行,神主受不得半分污言秽语的臆测与诽谤。   杜墨树不是没想过用药忘记,阵法符咒,方法万千。只是不舍这种痛苦又偏爱的感觉,不想自己带着不甘心的遗憾过活。   这个世界啊,终究还是有她在,有她的庇佑和守护。这样,他也可以告诉自己,白雾是爱护他的,正如她爱护三界,而自己是三界里的一员。   这种想法偏激又荒谬的滋养着他卑微的痴念,也成为了他这一生活下去的勇气。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这时间不长也不短。杜墨树就这样靠着一份念想与自我安慰,在深山里过自己的世界。   直到陈鱼找他求取药材,而他想要再见白雾一面,私心昭然若揭。   现在,他看着白雾,默然克制的站在她身后一步,不敢上前与她并肩,也不敢离她太近,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冷风吹过,有残花凋落,也有蓓蕾初绽。   杜墨树说:“神主误会了。”他伸手接住枯萎飘零的花瓣,语气平淡。“我只是忽然悟了,出世入世,做过凡人也成过仙,到头来还是觉得流动的生命才有色彩。不管是极光永昼,还是万年不老,在我眼里,都不如凡间有趣。”   白雾就不在追究这句话的真假,事已至此,她能如何呢?   谈话就这样无疾而终,白雾觉得这次谈话就如同她与江小桦的那次一样,不见成效,也没能改变谁的想法。   “天色将晚,神主稍作休息,我去准备些吃的。”   杜墨树走后,白雾在篱笆外站了很久,直到一阵地动山摇,像是整座山都晃了几下。白雾闪身进屋将还没醒来的江小桦带走,去了前厅去众人汇合。   “怎么回事?”   陈鱼老神在在的坐着,邵羽可能是被惊醒了。唐若竹看见白雾起身走过来,摇摇头。“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如花他们还在外面,不知可有地方容身,是否安全,我能不能出去找他们。”   邵羽本来要说什么,见唐若竹把他想说的都说了,就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杜墨树呢?”   陈鱼吹开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   “不悟山是他的地盘,出了什么事自然是他去查看,你们急什么。”   陈鱼孑然一身了无挂碍,就算不悟山塌了,他大不了回天界去,说话自然是轻松。   但除了陈鱼之外,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淡然。   “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外面那群小辈还在。”白雾问陈鱼。“你知道怎么出去,带路。”   陈鱼长眉一挑,丝毫不急。   “你们出不去的。”   一听这话,连唐若竹都有几分慌张。问道:“为何?”   “你料杜墨树在此避世多年,世间多少能人异士都没进得了不悟山。如果不是他自愿开山,谁能进的来?”陈鱼站起身,甩了甩袖子。“不悟山万千阵法,环环相扣。都是他这么多年一点一点布下的,应急措施自然是有的。他既然去看了,那些小辈就一定没事。”   白雾不语。   陈鱼又道:“这里是最安全的,你们踏出这个门,就不一定会进到哪里去。是吉是凶谁能预料,若是杜墨树把人都好好带回来了,看到这里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还要一个个再去找你们?”   他理着袖子瞥了一眼白雾。“你说呢?”   陈鱼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在外面情况不明的时候,最好是留在原地。   白雾想了想。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第30章   陈鱼没有阻止白雾的意思,倒是唐若竹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安全吗?”   邵羽上前一步。“要是真像这位先生说的,外面危险。”他想了想说:“我与姑娘一道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白雾当然不会同意邵羽跟着,她一人行事更方便。外面情况不明,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心。   “你们留下等着,我自己可以。”她看了眼陈鱼,说:“这位陈先生在,你们就安稳在此不会有事。不要乱走,不要添乱。”   整个不念峰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唐若竹跌进椅子里,眼疾手快的拉住往一旁栽倒的邵羽。整个地面好像都倾斜几分,桌上的杯盏摆设掉了一地,只剩下陈鱼手里那只杯子。   他喝了一口茶在嘴里酝酿,一边想着什么。白雾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只说了句:“当心。”   白雾对这句话里的意思表现出些许诧异,但陈鱼的正色让她没心思想这句话本身。而是在想陈鱼是不是知道什么,又不愿意说。   陈鱼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是非轻重还是分得清。除非他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如果只是他自己的猜测,那陈鱼确实不会胡乱开口。   不念峰这种剧烈的地动,会是什么东西?   自古以来,这种大规模的地动,要么是凶兽作祟,要么就是关乎凡间国运的灵脉遭人侵袭,再有就是……大妖将成。   究竟是哪一种,也只有看了才知道。   外面早已不是原来山水悠悠草木悦心的样子,天空深灰,无日无月,也不知是白天还是夜里。跨出如海的大门,就仿佛一脚踩进混沌,背后的院子隐没不见,眼前只一派浓浓的灰雾掩盖所有,遮住山峦与视线。   每个人都有对未知的恐惧,这种像是被遮住眼睛的境遇,每走一步都不知道会踏进什么地方。   江小桦被白雾化成人参揣在怀里,他看不到外面,也不会害怕。   白雾步履轻盈,走的不徐不疾如履平地。散播方圆十里的神识,一根草晃一下她都知道。   伸手摸了摸被她变成人参的江小桦,细小的参须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她顺手拎着参须就把江小桦从怀里提出来,另一手托起一团光。   这光不大,只能照出他们两人。   白雾担心他伤还没好,转个手腕就把江小桦托在掌心里。将他化出原身,变成袖珍的模样。   “什么时候醒的?”白雾说。“早知道你醒了,就把你留在院里有陈鱼照看了。”   江小桦还是不太能动,他爬起来盘腿坐了。“方才地震的时候晃醒的。”他低着头,不太敢看白雾。“是不是我跟来会给你添乱?”   白雾瞅着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好笑,嘴上哄着。“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怕你跟来太危险。你方才解蛊身体虚弱,应该卧床休息,好好养养身子。”   江小桦默了一瞬,抬起头说:“我也怕姐姐会有危险,我得跟着、看着。”   他眼睛大大的,飘着几分盲目的自信。好像他跟着来了,就真能保护别人似的。   不说别的,这份心意就很好。白雾笑出声,说:“甚好甚好,跟着,看着。”   小徒弟的担心与关切溢于言表,这是一大进步。增进师徒感情,以后修行都大有助益。   她说:“有我在,你也不会有危险。我认真想了想,把你带出来也好,跟着陈鱼我倒是会担心。”白雾边走边说:“虽然有邵羽和唐若竹在,但这两个人挡不住陈鱼那张嘴。”   江小桦不太明白。“这位陈先生曾经做过什么吗?”   白雾摇头。“没有,他啊,说起来还是堂堂天界医官,做的是救死扶伤的事。他就是嘴太毒,很多人受不住,但他人是好的。”   天界?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人们常常烧香供奉的神吗?如果陈先生是天界医官,那……姐姐呢?   可是江小桦没问,那不是他能够理解的世界。如果白雾不讲给他听,他也不会主动提及。   江小桦哦了一声。“如此说来,这位陈先生应该算姐姐的朋友。”   “算。”白雾想了想又说:“方才与你说的陈鱼,还有那天你见过的那位姐姐,她名琼樱,下次见到的话就喊小师叔吧。”   “那我要叫你……”师父吗?   “不用。”江小桦没说完,白雾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这个问题她想过了。“现在这样很好,你叫我姐姐我听着顺耳了,你也叫的熟悉了,何必再改。”   白雾从来不太注重这些细枝末节,反正江小桦是她徒弟。这是她告了天柱、发了通灵信、结了契约的事实,天下人都知道,不必字字句句都是师父。经常把辈分规矩挂在嘴边,反而会使两个人生疏。他已经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心性了,将来做事蹑手蹑脚怎么办?   白雾想的是如何更好的培养江小桦的性格与品质,在她看来,这些比修为重要。   江小桦不知在想什么,轻轻的道了一声好。   声音不高,但又很认真。   这种语气让白雾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讲了什么金科玉律,好像到他耳朵里,他要记一辈子似的。   但她回想方才的对话,感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白雾低头看他,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她拿手指戳了戳,刚想说话,远方忽然传来异样,一阵气流波动如风过山岗。   白雾停住脚步,侧目望着那个方向。细听之下,那处传来一些钝器入土的声音,很有节奏。   “怎么了?”江小桦问。   白雾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传心镜问江小桦说:“那边有动静,我们去看看。”   江小桦这才抬头环顾四周。   “这里……好奇怪。”   白雾:“这里大约是处虚幻之境,所以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她想了想,问:“你要不要到我怀里来?”   江小桦:“……”   可能白雾也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歧义,她解释道:“虚幻之境往往危机四伏,你进来比较安全。”   江小桦:“……我到姐姐袖袋里吧。”   白雾:“也好,我袖袋里有人参,你饿了没有?趁机会吃几口垫一垫。”   江小桦:“……”   他忽然想起之前白雾说过的话,她叫他吃人参,说是吃完了她买,买大的。   江小桦心头忍不住一阵温暖,钻进白雾的袖袋。   白雾看着他进去,拎着袖口问:“上次我给你那个人参娃娃呢?”   江小桦把小人参掏出来拿给白雾看。   白雾一弹指,光点没入小人参的额头。小人参忽然动了一下,江小桦下意识松开手,小人参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晃晃脑袋扭扭脖子伸伸胳膊腿儿,最后也学着江小桦的样子盘腿一坐,很正经的开口了。   “师兄好。”   江小桦:“……”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有点奇怪,他指着小人参看白雾,满脸的问号。   白雾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她袖袋里尴尬的对坐着,忍俊不禁。“怕你无聊,让他陪陪你。”   江小桦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叫我……师兄?”   小人参感觉到什么似的,一脸无辜的回头看白雾,歪着脑袋问:“不可以叫师兄吗?”   白雾摇摇头。   小人参问:“那应该叫什么呢?”   白雾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小人参是她造出来给江小桦解闷儿的,但是它应该怎么称呼自己呢?   不远处又是一阵响动,白雾看着江小桦说:“我此生大约只有你一个徒弟,所以你要努力修行。至于小人参,它以后会是你的伙伴,你就给它取个名吧。”   她说完垂下手,拢了拢袖子,顺手捏住袖口,朝着那处响动而去。   他们两个的事情就让他们两个自己商量去。   一阵穿行过后,前面出现一面水幕。水幕背后隐约可见绿树山村,炊烟袅袅。白雾抬脚穿过水幕,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没有温度。她站在田埂上,面前是分割规整的田地,就像有人拿尺子丈量分割过。   有个人在田里顶着太阳挥舞锄头,白雾之前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   田里种着东西,仿佛一颗没有见过的花,植株不高,花苞很大,花苞底下两片叶子却很小,仿佛生出来只是为了好看。放眼望去,满满一田地,都是这种东西。   有风吹过,却没有拂动白雾的发丝,因为她不属于这里。   这里,像是一个人隐匿极深,从不对外泄露的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梦是谁的就可想而知。那个田里耕地的人,也只会是他。   像是为了印证白雾的想法,耕地的人直起腰拉过脖子上的毛衣擦汗,顺带抬起头望了一眼太阳,毛巾顺势在脖子上也擦了一圈。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杜墨树。   此时的杜墨树相对年轻,一头黑发,脸上也没有太多沧桑,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多岁。仔细想想,就是他成仙飞升以后的样子。   可他飞升以后理应是天上的仙官,怎么会在下界种地?那只有一种可能,这是自请下界以后的杜墨树。   “怎么样?”江小桦用传心镜问白雾。   白雾说:“找到了一处山村,看起来环境还不错。”   白雾话里听不出什么,但她面上却算不上晴天,看着杜墨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寒意。   第31章   花苞被风拂过,晃晃悠悠之间透出一团被裹在里面的雾气。雾气像一团幻影,隐约倒映出一个人侧脸的轮廓,不太清晰,但白雾却极为熟悉。   因为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这就是灵雾花。因痴念而生,可长修为,用以调和身体及药性都是上选。但这花很是难养,所以千金难求。   杜墨树种的这一片灵雾花里,倒映的全是白雾的样子。   她看着这些花,说不上厌恶,但她真切感觉到了冒犯。   正想毁了这片花,脚下又是一阵地动。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白雾侧头闪过一剑,翰林从她袖中探出,向后一击,黑雾溃散,躲在黑雾里的人不知所踪。   周围忽然暗下来,狂风骤起,黑云如幕布一般遮住天空,瞬间入夜。一群黑影趁夜色潜入,持武器攻击白雾。   这些人本事不大,白雾应付的游刃有余。几个回合下来,天色已然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这些黑影犹如融进黑夜,虽然肉眼难以分辨,但白雾还是一打一个准。   她抽空抓住一个人,翰林勒住那人的脖子。   “哪里的人?”   那人不答话,举剑就自刎,意思是死也不开口。天空不知何时升起两轮红月,像是被血染过一样。   白雾抬头看了一眼,道:“既然不说话,那就不陪你们玩了。”   白雾想的时候可以一招制敌,一群人一下就死了个干净。白色的绸带缠着她的胳膊飘在身后猎猎生风,她立在树尖上,微微抬头望月。身形单薄,挺拔孤立。   “小人参的名字取好了吗?”白雾用传心镜问江小桦。   江小桦正阻止小人参往白雾的袖口爬,他点点头。“取好了,就叫参宝。”   白雾说:“好,你们两个好好呆着,不要说话。”   “出什么事了吗?”   白雾想了想,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天上多了两轮月亮,颜色太红,我不喜欢。”   江小桦听不太懂,但白雾既然说了让他们呆着,那他们就老实呆着。   不能帮忙的时候,最理智的做法就是不添乱。   但那两轮月亮仿佛听见她说的话,原本血红的样子竟然冒出些许金色的火焰,甚至快如闪电的动了一下。   有人趁夜色轻飘飘的进了花田。   白雾侧头一看,几道冰锥疾射而出。那人闪身挪开,她背后的灵雾花被刺穿,圆滚滚的花苞像漏了气的球,瞬间枯萎消失。   “哦?是冲着花来的?”   那人不说话,只见她扬手抛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天上那两轮血月猛然大了许多,火焰迸涨,接着一阵山摇地动,夹杂着凶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这东西养这么大,费了不少劲吧。”白雾看着那头黑夜里如山一般庞大的凶兽,歪头笑了笑,思考着。“这么大个东西,你平时都藏在哪儿呢?兰晨?”   身份被识破,兰晨也不慌,大方的站了出来。   “眼力不错嘛。”   白雾一伸手,翰林就轻轻落在她手上,丝绸质地,滑溜顺手。   “要灵雾花,说就是了,何必这么大阵仗。”白雾看着那头凶兽,说:“把它放出来,如果没吃饱,你打算怎么把它关回去?”   兰晨:“不劳你费心。”   “看来你要的不止是灵雾花。”   兰晨不语,末了轻声一笑。“我还要你的血。”   说完,她纵身而起落在高处,站在那凶兽的头上,血红的一双眼睛在她脚下。   “这血,我可是惦记很久了。”   收到了攻击指令,凶兽站起身,庞然大物挪动一下就是地动山摇。它每走一步,大地都要颤动几下。   白雾收起翰林,绸带隐没在她宽大的袖子里。   别看那头凶兽笨重,拳头像一座移动的山丘,带着呼呼风声瞬间就到了白雾眼前。   她不动,连翰林都没有动作。可那凶兽也停在她面前,再也动不了半分。   “你这样,唐若竹知道吗?”   “他不用知道。”   兰晨原本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白雾,但是灵雾花她志在必得,不容有失。只要有了灵雾花,唐若竹能不能找回金丹都无所谓,她随便找个修仙道士把金丹剖出来再辅以灵雾花,唐若竹就有救了。   “可他如果正眼睁睁看着呢?”   一颗珍珠般的光球被白雾扬手抛入空中,像一颗烟花,炸开黑暗。兰晨抬起胳膊挡住忽如其来的光,不等她放下手,耳边已经响起唐若竹的声音,带着一声喟叹。   “如花……”   兰晨愣了一下,别过头,背对着唐若竹没勇气看他。   唐若竹看了看陈鱼,陈鱼事不关己的摸了摸鼻子。松开唐若竹退后一步,跟杜墨树站到了一起。   “行了,你们俩的事情自己谈。”   唐若竹上前两步仰头看着兰晨,距离太远,她站的太高,映在唐若竹眼里的身影格外的瘦小。   “如花,你先下来。”   兰晨拗着脑袋。“我不。”   “杜先生说了,有别的办法。”   兰晨怀疑的转过头。“真的?”   唐若竹点点头,怕她不信,他还转头看着杜墨树问:“我们都说好了,是吧?”   杜墨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兰晨站的太高,看不到杜墨树的迟疑。她总是这样,唐若竹说的话,她嘴上说不听,但坚持不了多久还是会拖妥协。   “那你说什么办法?”   白雾:“……”   他们两个一看就是在撒谎,没想到兰晨这次还要问一下具体情况,这就看他们有没有准备了。   “你下来我们细说,方法有些复杂,药材也需要准备。不过我相信杜先生,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唐若竹的回答笼统,但兰晨还是信了。她站在凶兽的头上,风吹起她的头发,细小的银铃在她手腕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微微张开手臂,她满眼都是唐若竹。   “那你接住我,我下来了。”   唐若竹又向前走了几步,他身形颀长,仰头笑着。“好。”   事情眼看着算是解决了。   兰晨从凶兽头上一跃而下,白雾低头摸了摸袖袋。可就在这时候,那头凶兽忽然张开嘴,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将下落的兰晨一口吞了。   时光仿佛凝滞,唐若竹脸上的笑还挂着,冷风吹过,只有那头凶兽动着嘴巴咀嚼食物,腥臭的口水从尖长的獠牙上滴落。   白雾反应最快,几乎是瞬间,一道光将凶兽从脖颈的地方削成两半。没来得及被吞咽下腹的兰晨掉出来,唐若竹急忙跑过去接她。他没了金丹,身体又弱,太过慌张的时候手脚都是僵硬的。踉跄跑过去的时候,还是没接住兰晨。   那个刚才还张开手臂笑着说让他接着她的人,一身血污的从他眼前跌落,砸在地上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麻木。   他跪着把兰晨抱起来,喊她的名字。“兰晨?”   他从来没有这么正经的叫过她的名字。   兰晨已经说不出话,她眼前一片血色,身上好多血窟窿。毕竟在凶兽嘴里被嚼过,它那么粗的牙齿穿进她的身体,该有多疼。兰晨一张嘴,一阵阵鲜血就涌出来。   “我看看。”杜墨树跟过来,拉着兰晨的手腕探她的脉搏。   可是有什么用呢?任是谁都看得出兰晨没救了。陈鱼没有动,只有杜墨树跑过去还试图挽救。   又是一阵地动,这里瞬间又多了四五头凶兽。   这些东西又大又蠢,再多也没用。   白雾连看都不看,一击即杀。仿佛还有人声东击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黑雾,渐渐弥漫。   白雾手中阵法一闪,黑雾渐散,但原本那一地的灵雾花却一株都不见了。   “花呢?”陈鱼着急的问,他来不及看别的,闪身朝着可疑的方向追出去。   来抢灵雾花的人不止一拨。   白雾挥手就在方圆盖下结界,感觉到某个方向的结界被人触动,她急忙赶过去,结界却已经被撕开一道裂缝,人已经逃了。   陈鱼也被白雾的结界拦下,等他追过来的时候,白雾正在看着结界的缺口想着什么。   “怎么回事?这世上还有能撕开你结界的人?”   人都跑了,结界留之无用。白雾撤了,转身往回走。“有啊。”   陈鱼这会儿脑子不太好使,到手的灵雾花全被抢了,他整个人都很暴躁。   “谁?什么人?!”他说话的神情,简直要吃人。   白雾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是为了灵雾花?”   陈鱼不说话。   杜墨树的确是用灵雾花与他做的交换,他也确实需要这味药材。可是他没想到,还没等到花开,就被别人抢先一步,一株都不给他留。   “可恶!”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难道刚才抢了灵雾花的是凡人?不可能,凡人进不了不悟山。”   “如果是别人带进来的呢?”   “什么意思,有人蓄谋已久?”   “仔细想一想,灵雾花是拿来做什么用?这不难猜。”白雾转身往回走,陈鱼慢慢明白过来。   有人处心积虑的要灵雾花,灵雾花只有花开时候药性最好,那人等不到花开,就索性那数量凑。   第32章   正在此时,远处银光一闪,杜墨树的传音符转瞬而至。   白雾伸手接过,里面传来杜墨树艰难的破碎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神主,快……走……”   白雾眉头一皱,脚下阵法一闪,陈鱼还没来得及问她什么事,她就已经不见了。   她与陈鱼出来追那个偷了灵雾花的人,那里只剩下兰晨与唐若竹。杜墨树又是个没了修为仙法的普通人,如果那人去而复返没有走远……   又是什么样的人,让杜墨树对三界神主都失去了信心,只让她逃跑,而不是向她求救或者让她小心?   翰林在白雾胳膊上迎风摇曳,她宽大的袖袍鼓起来,长发于身后飞舞。   白雾在路上已经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但当她真的见到这个人,她还是皱起了眉。   兰晨已经不再是兰晨,她的身形高了许多,但还是瘦削。她的手臂变长,指甲掐入杜墨树的脖子里。一身衣服被血染红,杀人让她愉快,她看着杜墨树快要窒息的脸,嘴角勾着上扬起来,露出比常人略长一些的犬齿。   “北亭。”白雾叫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把杜墨树放下。”   北亭听到白雾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容放大,她的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转过来,略带一些骨骼摩擦的声响。她看着白雾,猩红的眼眸里是一种贪婪的光。她张口了,嘶哑的说:“血……”   她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渴求一滴水一样。   “小白,我要。”   白雾没说话,看了一眼现在兰晨身后的唐若竹。他身上沾着兰晨的血,脖子上有一对肉眼可见的牙印在流血,眼睑低垂,整个人像是一个待命的傀儡。   北亭该是控制了他。   “你先把杜墨树放开,”白雾说:“他现在连仙都不是,仙籍已除仙身已毁,他没用。”   北亭还是那张兰晨的脸,但又不是。她嘿嘿笑了一下,说:“好。”   然后她五指一松,杜墨树失去支撑软到在地。   “你看,你说让我松开他,我就松开他。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北亭对着白雾张开双臂,如果忽略她满眼的贪婪,一定会有人误以为,她们两个是生死至交。   “我不想过去,你要不要过来?”白雾动了动胳膊,长袖的褶皱展开来,衬得她整个人临风而立,忽然生出一种不属于女子的潇洒。   北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还是笑着说:“我不要。”凶兽咬过的身体带着血窟窿,她低头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伤口,脏器外露,她看着白雾说:“你看,我一动它们就往下掉。”   白雾没说话。   北亭又接着说:“虽然不疼,但是好烦,看起来好脏,你不喜欢脏的。”   白雾伸手拉出来一条绸缎。“没事,你过来我给你裹一裹。”   “真的?”北亭有些不可置信。“你还愿意对我好吗?”   白雾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北亭眼里的光渐渐暗下来。“你还是不愿意骗我,你一直都学不会说谎。”她双手垂下来。“你骗我一下也好啊,你为什么不骗我呢?”   “北亭。”白雾叹息的叫她的名字,可是她要说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陈鱼在这时候赶过来,北亭扬手一抓,她的胳膊变得特别长。“来了个有仙身的!”   白雾眼疾手快的架起屏障,陈鱼被挡在外面,脑袋在屏障上撞了一下,整个人弹出去。北亭的手在屏障上划过,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北亭善于夺舍,她的灵魂不灭,在世间游离,没有一种可以禁锢她的容器。如果被她占了仙体,那还得了。   “小白,我生气了!”北亭说:“你一直都在逼我,你没有哪一次是顺着我的,你为什么不能疼我一下?”   “我没有。过去太久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以往种种,白雾真的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北亭这个名字,记得北亭曾经是她的至交好友。但北亭为什么会成魔成煞,她的脑海里好像搜索不出原因。虽然书籍有载,但她从来没有看过。   “北亭!”陈鱼被白雾的屏障撞的头昏眼花,等他缓过神来,惊呼出声,他立刻伸手捂住嘴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北亭身子没动,脑袋扭了半圈歪头看着他。   “还有人认识我?”她好像还挺开心,笑了一下。右手倏尔伸出,撞在白雾的屏障让发出砰的一声。   陈鱼吓了一跳,往后蹦开。   “魔……魔神北亭。”   北亭笑的更大了。“后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她转头又看着白雾。“你是神主,我是魔神,我们只有一字之差。”   白雾:“……”   “可是我们原本没有区别的!”北亭低头看着自己五指异长的手。“我们为什么会有区别?”   陈鱼想说什么,但他看了一眼白雾,白雾冲他摇摇头,他还是闭了嘴。   激怒北亭没有好处,多年前她没能灰飞烟灭。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她彻底消失,巅峰时期的白雾处理不了她,现在的白雾,更处理不了。   来的人再多也没用。   没办法让她消失,又不能让她失去控制。   白雾想了想,说:“你过来,我给你裹伤。”她拿着白绸微微伸出一只手,眼神既清醒又温柔。   北亭看着她,缓缓踏出一步。   但她一动,后面的唐若竹也跟着抬了一只脚。   北亭皱着眉回头看他。   “你凭什么跟我一样走向小白,你是什么东西?”她反手就是一拳,把唐若竹打的后仰在地。可北亭刚转过头,唐若竹又站了起来。   北亭恼了,转身一阵暴雨般的拳头就捶了过去。白雾根本来不及反应,方才她觉得北亭应该是控制了唐若竹,可现在看,明显不是这样。   唐若竹被摁在地上打,北亭只打脸,速度又快,他整个脑袋都被砸进地里。她打舒服了,站起身,正准备走,唐若竹又用手抓住她的脚踝。   北亭:“找死。”   既然挨打不管用,那就别怪她心狠。她抬手,凝出一团燃烧的墨色火焰。这是魔域地心的灼火,触之即死。   “如……花……”   这像一句咒语,北亭掌心的火焰徒然消散。她整个人好像愣了一瞬,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撕扯。   白雾趁机将唐若竹拉过来。他整个人已经被捶的不成样子,可他好像还有憋着一口气。   “唐若竹。”白雾喊了他一声。   唐若竹除了身体还有一丝温热,与死人已经没有区别。   “半生……蛊。”他艰难的吐出几个音节。“杀……我。”   半生蛊将唐若竹与兰晨的宿命连在一起,兰晨已死,可她的身体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唐若竹就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存着一口气,他是与兰晨宿命相连,又借了北亭不死不灭的灵魂,所以北亭打不死他。   “想死?”北亭现在不远处,手里又托起一团火焰。“成全你。”   白雾一边撑起屏障,一边带着唐若竹瞬移到别处。但那团火焰已经出手,只见一个身影飞身扑过去,半路将火焰拦住,而后又朝着北亭撞过去。   “杜墨树!”白雾喊出声,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魔域地心的火焰,触之即燃,不可磨灭。杜墨树死死的抱着北亭,火焰登时染上她。但杜墨树并没有与北亭烧成一团的机会,北亭一发力,杜墨树就被炸成飞灰。   他听到白雾叫他的名字,没来得及应一声,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做错了什么?是喜欢白雾,还是种灵雾花?   火焰慢慢把北亭整个人裹住,她自己也没办法灭掉,只能站在那里等着这具身体被烧成灰。   “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北亭的声音带笑。“不管百年,千年,我总能以另一副面孔出现。”   她说:“小白,等我哦。”   语气就像放学的小朋友,约定明天再见一样。   北亭的身体烧完,唐若竹也咽下最后一口气。   陈鱼在屏障外,亲眼看着这一切快速的发生。一瞬间只剩下白雾与他两个人。他看着白雾在地上做了一会儿才起来,挥袖给唐若竹就地立碑葬了。她迎风站着,瘦削挺直。   “神主。”他喊了一声。   白雾背对着陈鱼,看着唐若竹的墓碑愣了一会儿神。才转身去把兰晨烧成灰的身体收了,在唐若竹旁边又建了一座坟。她拉起袖子撕下一根布条栓住两块墓碑,想了想颜色不太对,又把布条变成红的。   她说:“这样,也算是我送给你俩来世的一场缘分。”   “神主,北亭为何会在兰晨身体里。先前你们见过吗?你没察觉?”   白雾也在想陈鱼问得这个问题。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北亭的出现是否只是用来遮掩什么。这一地的灵雾花去了哪里,来抢灵雾花的显然不是北亭。   白雾没有回答。“你的灵雾花没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提起灵雾花,陈鱼忍不住叹一口气。   “灵雾花不能说没就没,我一定得抓出来那个人。”他想了想,忽然道:“我们回去看看邵羽的那面流影镜,说不定会有收获。”   第33章   杜墨树已死,不悟山上大半的阵法崩塌。白雾不费吹灰之力就回到如海,没有阵法的加持,真实虚幻都重合在一起。一群小辈在如海里翘首以盼,邵羽的小师弟倚着门框左右张望等人回来。白雾方一进门,他就跑了过来,邵羽听到脚步声,也起身出来。   “白姐姐,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小师弟倒是很会关心人。   邵羽眼看只有两个人回来,就问:“杜先生呢?”   “他走了。”白雾说。   “去哪儿?”   白雾抬眼看着邵羽,说:“轮回。”   邵羽好像废了劲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杜先生为什么会死,但又不好在这时候问。   陈鱼见气氛尴尬,于是问邵羽。“你那面流影镜呢?”   邵羽只好从怀里掏出这面镜子,它还是用布包着,邵羽不敢再去碰它,怕又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陈鱼接过镜子打开包布,透明如琉璃的镜子泛着光。他脑海里想着那些灵雾花,一只手就触了上去。   “别!”邵羽一声惊呼,想去阻止,被白雾挡了一下。   “没事。”她说:“不用担心他。”   陈鱼闭上眼,手下的流影镜一片冰凉。眼前的一片大雾被风吹开,画面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山洞,洞里漆黑,常年不见阳光空气闭塞,让里面生出一种腥臭的异味。山洞里有一个水潭,水潭四周有数不清的铁链,一方牵引在墙上,一方汇聚在水里。仿佛这么多铁链一起锁着一个沉在水潭里的东西,那东西隐没在水潭中央,不时有气泡冒出水面。   陈鱼想凑近了看。   忽然,那东西窜出水面,一瞬间又沉没下去。   陈鱼吓了一跳,灵神不稳,慌忙之中睁开眼,再闭上眼的时候却怎么也回不去那个画面了。   “你看到了什么?”白雾问他。   陈鱼皱着眉想了一阵。“一个被困在山洞水潭里的人,有很多铁链拴着。”可他再努力回想,那个人冗长肮脏的头发夹杂着水草遮住面部,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他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发凉。   陈鱼手上不自觉的一松,流影镜险些落地。白雾伸手捞了一把,有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画面闪的很快,转瞬即逝。她把镜子包好还给邵羽,邵羽有些抗拒。   “这镜子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还是你们拿着吧。”他想起那个满门被灭的画面,就心生恐惧。   白雾摇摇头。“这是杜墨树给你的东西,带好。既然他说流影镜选了你,就是你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满脸正色,邵羽本能的顺从,伸手接过流影镜。等白雾走了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镜子,伸手扶额,末了,把镜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重新放进怀里。   白雾回了江小桦之前休息的那个房间,房间前面那个篱笆圈里的花已经全部枯萎。但仔细看过来,还有一株矮矮的小苗子,长在一堆枯萎的花里,格外显眼。白雾走过去看了一眼,这苗子才刚长出两片子叶。   她没打算管,想任它自生自灭,于是转身进屋,把江小桦放了出来。   白雾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添了茶水。   江小桦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也听到了发生的一切。他不太明白,但他也不敢问。就坐在白雾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她发呆,呼吸轻的像不存在。他不知道白雾在想什么,他自己懂的也不多,他能做的只有陪着。   “十三,你怕我吗?”白雾问他。   江小桦摇摇头。   “你知道神主是什么吗?”没等江小桦回答,白雾接着说道:“神主,是三界最高贵的仆人。”   她低头看着茶杯里的水,荡出一圈圈涟漪。“你是我的徒弟,你将来要继承我的位置成为神主。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说:“十三,神主是三界之主,神力无二,权力极大,可这世上也有很多神主不能做的事情。比如不能伤凡人,不能随意更改他人的宿命,不能任性妄为,不能……有自己。”   她想起方才在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那是她自己。在一间木屋的床上垂垂老矣,神力消散,面色苍白,血从嘴里不断的涌出来,就好像化身一个泉眼,不停的呕血。   “我愿意。”江小桦说。   “嗯?”白雾看着他。   江小桦又重新说了一遍。“我愿意成为你,这样你就可以做自己。”   这句话平平无奇,但白雾心里却生出的从没有过的感觉。她习惯性的低下头笑了,然后伸手摸江小桦的头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谢谢。”   如果一定要追究白雾会去轻薄江小桦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一天的“我愿意。”这一天的“我愿意成为你,这样你就可以做自己。”   正经来说,活了万年,做了万年的神主,她第一次生出的被人保护的感觉。这种有人遮风挡雨,有人想要还她自由,想她所想的感觉,真的让人记忆深刻,无法忘却。   ——   “神主,醒醒。”南舟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白雾从漫长的回忆里苏醒过来。她趴在窗台上睡着了,脑袋枕的胳膊有点麻,额头上的皮肤因为压的时间有点长,整片都泛红了。   “神主,吃肉了。”南舟轻声细语的说。   白雾本来因为被人叫起来不太情愿,还噘着嘴,但听见吃肉便两眼放光。低头一见南舟手里捧着的鸡汤,她顾不得胳膊麻了,正经坐好,手一伸。   “来。”   南舟拿勺子舀着鸡汤凉了几下才把碗递过去。“小心烫。”   白雾看着满满一碗肉,还是拿勺子先喝了一口汤。浓郁的鸡汤在嘴里化开,安慰了她吃素太久的味蕾。白雾看着南舟,感动的想哭。   “舟舟,简直太好吃了……”   南舟听白雾夸她,不好意思的低了一下头,然后一想,又不太对。   “神主,这鸡汤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嗯?”白雾满脸疑惑。“怎么了?哪里不对,你莫不是没拔毛去内脏?”   这可有点太恐怖了!   南舟赶紧摆手摇头。“不是不是,我洗了五遍,洗干净了。我说的是味道,没什么不对吗?”   白雾疑惑的看了看这碗肉,拿着勺子又喝了一口汤,特意在嘴里吧唧吧唧品了一下。   “没有啊。”她真没尝出来哪里不对。   “我没放盐……”   白雾:“……”   白雾看着肉愣了一下,说:“没事我喝出来了,我就是想试试你诚不诚实。”   “我听说不放盐的补品效果会更好。”   白雾:“……”   但是不放盐也得喝的下去才行啊。   “嗯,对,是这个理。”白雾违心附和。反正她现在已经失去味觉了,放不放盐都无所谓。   撇开味同嚼蜡这一项来说,这顿肉其实吃的很舒服。一向不杀生的南舟去给她抓了只鸡,炖了端过来,担心烫还给她吹吹。   这是什么贴心的小可爱?   南舟吃完洗了碗,说要出去采蘑菇,白雾躺在床上点点头。“好,我在家等你。”   南舟背了竹篓信心满满的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白雾歪着脑袋从窗户看着南舟出去了,她才侧过脸蜷着身子一阵猛咳,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她的时间不多了。   当初在流影镜里看到的画面竟然就这样成了事实,她躺在床上已经无力下地,呼吸困难,脸色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   闲的无聊,她就阖着眼又想起江小桦。   他啊,温柔听话,指什么做什么,还都做的很好,真的没办法让人不喜欢。可是喜欢有什么用呢?从她下界收徒开始,她就是注定要死的。   “哎……”白雾叹了一口气。   白雾这口气才舒了一半,又猛地抽回去了。   “流影镜,我怎么把流影镜忘了呢?”   流影镜可知过去未来,如果江小桦去找邵羽,他一定可以从流影镜里找到白雾。这想都不用想,她躲到哪里都没用。   可是这么多天了,江小桦没有来。   白雾开始给他找理由,是因为魔域战事脱不开身吗?   想想也不对,有琼樱帮忙,不可能稳不住。   那是为什么?还有什么他处理不了的事情吗?想来想去,白雾想到了一个名字。   北亭。   于是,白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开始焦虑。   “如果真的是北亭,该怎么办?”   白雾现在连一个散仙都不如,也不知道江小桦能不能对付得了她。如果江小桦对付不了,应该怎么办?   上一次是杜墨树牺牲自己与北亭同归于尽,这才安稳了五百年。这一次呢?   白雾想来想去,如果真的这样,她也不怕,她本来就是要死的人,怎么死都无所谓。   思路理清有了主意,白雾就躺在床上闭上眼。她一番左思右想峰回路转的揣测,像一部无声的歌剧,一字不落的映在流影镜上,照进江小桦的眼里。   “神主她怎么样?”   邵羽如今已经是一派掌门,有了仙身。成长是需要代价的,他的眉眼里也有了沧桑。但能熬得住磨练的人,都终将成为强者。   江小桦一眼都舍不得离开流影镜中的人。   “她不好。”   第34章   “那怎么办?”邵羽问。   江小桦没说话,又伸手去摸流影镜,邵羽把他拦住。“你干什么?你从魔域回来伤还没好,频繁使用流影镜你不想活了。”   流影镜已经不是先前那么普通,邵羽这些年闲来无事将它炼化了一番。效用更强,更能随心所欲,可知过去未来。但它会吸取人的法力作为代价,时间越久,损耗越重。   江小桦看着流影镜,闭了闭眼。   “我想再看看她。”   “你看可以,你过去她身边看就行了。为何一定要在这里用镜子看?你是不是傻。”   江小桦睁开眼笑了笑,说:“我伤还没好,我怕她再喂我喝她的血。”他虚弱的叹了一口气。“她……自己都撑不住了。”   邵羽没太理解江小桦的话。   “喝什么血?为什么喝?”   江小桦只是摇头,不说话。   旁人都道江小桦五百年飞升成神继位神主,是因为天赋异禀勤学多练。其实不是的,他们不知道白雾为了他付出多少。   当初不悟山北亭消失以后,江小桦一心一意跟着白雾修行。因为他记得自己说过:“我愿意成为你,这样你就可以做自己。”   他以为这句话可以激励自己努力上进,早日还她自由。其实这个原因只占一半。   白雾自己时日无多,在他筑基以后,每日都会在给江小桦吃人参。这人参好啊,助他修行,法力更是突飞猛进。   江小桦也会问:“姐姐,这人参是产自哪里,效果这么好,就是味道有点不太对。”   白雾只会笑着告诉他:“秘密,练功去。”   他们从不悟山下来,师徒二人结伴同行,天南地北捉妖历练。刚开始江小桦修为不够,白雾总会在紧要关头出手帮忙。后来白雾动手的次数越来越少,江小桦以为这是因为他越来越厉害了,白雾放心了。   其实也不是的,是因为白雾自己越来越虚弱。她顶着神力激退的身体陪他到处游走,偷偷用自己的血灌入人参里,为他长修为。在他受伤的时候,这种行为更甚。   都说神血大补,芳香十里。   江小桦也是后来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走到哪里都有妖,这些妖甚至大老远的跑过来找他们。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的血。   他想,也许白雾是想让他早些渡劫,那他就更加努力,更快的让那一天到来。   “嘿。”眼看着江小桦陷入神游,邵羽推了他一把。   “你的伤要养多久,等你伤好,神主她还能行吗?做个人能不能不要顾虑这么多。你怕她又给你喝血,你不让她发现是你不就行了?化相你不会吗?”   “化相?”   “对啊,当初神主下界收徒,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不信她没有化相。”   邵羽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当初江小桦第一次见到白雾,她在药铺里背着一袋子人参挡他的路,当时她确实用的是化相。   如此,有办法了。   江小桦一阵风似的跑了,临走拍了拍邵羽的肩膀,道了谢。   邵羽收了流影镜,揣着袖子瘪嘴摇了摇头。   “哎……真难。”   ——   白雾在床上躺着休息,南舟回来的时候她正在给翰林绣花,又丑又歪配色还很奇怪。   “神主快来。”   听见南舟叫她,白雾撑起身子从窗户往外看。只见南舟正背着一个人往白雾屋里拖,还是个男人。这男人身量高,浑身是血,看起来伤的很重,散乱的头发遮住容貌。他压在南舟背上,南舟真的是被压弯了腰。   白雾咳了一声,动了动腿又放回去了。   “你把他拖走,往我屋里拖干什么?”   南舟一边累的吭哧吭哧的,回答白雾的话,趁机停下来歇一口气。   “你们两个都需要我照顾,放在一起比较方便。”   白雾:“……?”   “照顾我就算了,你救他是为何?难不成他长的美,让你心醉?”   南舟喘了几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看着白雾门口那三个台阶,要把人拖进屋,真的是困难重重。   “神主能不能先帮帮忙?”   白雾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背上的陌生男人。   “不能。”她这话就有点绝情,明显感觉到南舟愣住,整个人沉默了。   斜眼瞥了一下她满头大汗的小脸,白雾苦口婆心真心实意的说:“真的,你把他放厨房吧,你看你根本搬不进来。”   她说的是实话,扛一个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男人进屋,超出了南舟这个小身板的能力范围。   “再说,你把他放我屋里,男女授受不亲,不方便。”   南舟:“他就算是想做点什么,他也得站的起来才行啊。”   这话有理,但白雾不听。   “反正我不同意。”   南舟:“……”   南舟终于把人扛到门前,但她也筋疲力尽。那个男人带着南舟一块摔在地上,南舟不服,爬起来一条腿一只胳膊的挪,也要把这个男的搬进白雾屋里。   白雾:“……”   她看明白了,南舟虽然是个爱哭软弱的性子,但她犟起来真的不输十头牛。   白雾也是真不打算管,她低着头继续绣花。但那男人却忽然发梦一样呓语出声,声音很小,但白雾还是听清了,他在叫:“师父……”   他声音轻浅,绵绵低沉,仿佛一颗石头撞了古老的沉钟,于白雾心头响起。   白雾抬眼看过去,那人又改口唤了声:“姐姐……”   白雾心头一紧,慢慢的下了床出去打开门,她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有点怔愣。他的声音跟十三太像,身形也像,以至于她有些恍惚,情不自禁的出门走到他旁边蹲下,用手撩开他面上的头发。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有血污有伤口,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仿佛千斤重的眼皮微微抬了一条缝,忽闪几下又重新合上。   白雾的手抖了一下,她别开脸站起身,南舟以为她答应帮忙了,却不想听到白雾冷冷的一句话。   “扔出去。”   白雾在南舟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转身欲走,那人伸手抓住她的脚踝。白雾动了动腿,他就无力的松开了。   “姐姐……”   白雾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回头看他,眼中光影闪烁。末了,她说:“要救就放别处去,不许放我房里。”   看她说话是认真的,南舟也就不敢吭声了,小心的看着白雾点了点头。“好,听神主的,我放厨房吧。”   白雾抬脚进屋关门,一句话又轻飘飘的传出来。   “叫老大。”   南舟:“哦,老大。”   她应完这一声,又瘫坐在地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把我的钱撞到水沟里,我又看你衣着光鲜图个金银报答,我才不想救你呢。”她低头看着挂在腰间的荷包,终于对现实低下了头。   穷啊,什么时候能捡到钱就好了。   白雾回屋躺在床上继续给翰林绣花,看着窗外的南舟把那个男人吭哧吭哧拖进厨房。歇了没一会儿,又跑里跑外的端水拿药找纱布。   “嘶……”白雾一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手。   她脑子里还在想,那个人怎么会那么像江小桦。但像归像,他终究不是。江小桦如果要来他早就来了,就算他要来,也没必要变个模样。就算真的要变模样,他也不会笨到只变脸,连身形跟声音都不管。   她以前是教过的,化相就是把自己藏起来装作另外一个人。身形声音以及动作习惯都要注意,如此才能以假乱真毫不违和。   她记得江小桦当时学的很好,变了琼樱的样子差点把她骗了。不过他与琼樱才见过几面,能够从外面动作上模仿到位,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神主……”   南舟端着一盆水现在外面,盆里的清水已经被血染红,用过的纱布都丢在水里。她一副为难的表情隔着窗户看着白雾,欲言又止。   “怎么了?”白雾问她。   她低着头,看看厨房又看看白雾。   “那个人的血我止不住,怎么办?”她皱着眉,有些痛心疾首的说:“我看他应该算有钱,本来想着救了他等他好了换点银子使使,可眼下他的伤口没办法止血可怎么办?人要是死了,银子没了不说,我背他回来都白辛苦了。”   白雾把手指上的伤口捏着,一边拿眼尾扫南舟,语气轻飘飘的。“你救人是贪图别人报答?”   “那是自然,咱们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我肯定得想想办法才行。”神主你又不管……   南舟说着说着还有些委屈了,皱着小脸看着白雾。   白雾把针线穿好,放了个显眼好找的地方。下床出了门,站在门口看着南舟忍不住笑了。   “真是委屈你顾全大局考虑长远了,我看看。”她走过南舟身边还笑着揶揄她。“就当是为了钱吧,这东西我也挺喜欢的。”   南舟:“……”   这话传出去都没人信。   曾经的三界之主亲口说她喜欢钱?她像是会缺钱的人吗?   南舟认真看了看白雾走进厨房的背影,默默的说了句:“像。”   真像!   第35章   白雾刚一进厨房门,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凶凶的问:“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   听起来像个孩子,一边问一边把木门拍得框框响。   白雾没有回头理会,南舟已经过去询问了。   厨房里没什么好安置人的地方,靠墙有一堆码好的木柴,足以体现南舟的勤劳。旁边堆着些干稻草用来引火,靠门的位置有个盛着锅碗瓢盆的柜子。柜子遮了一些光,歪在草堆上的这个男人就躺在暗处一动不动。他面上脏兮兮没什么表情,闭着眼睛像是睡了。白雾粗略看了一眼,他两只袖子都被拉到肩膀上,露出胳膊上的伤。但他双手死死地捏着衣襟,拒绝别人脱他的衣服。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也并没有止不住血的样子。   白雾心说南舟是出息了,连她都敢骗。   “神……老大!”外面传来南舟叫她的声音。   白雾抬头看过去,南舟正与外面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扭在一起。那少年个头不高,但他剪了南舟的双手把她拧着胳膊背靠着抵在门框上。   白雾:“……”   好歹是个仙,这都打不过?   白雾还没说话,少年就先开口了。“无意冒犯,只问你们是不是救了一个成年男人。”他说话的声音脆亮,一双眼睛黑黝黝,肉嘟嘟的脸蛋显得可爱。   白雾扭头瞥了一眼躺在草堆上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南舟。“嗯,救了。”她伸手一指,说:“她救的,还给人治了一半伤。”   孩子往后看了一眼,头上扎的小辫子甩过南舟的下巴。“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敢救?”   南舟:“反正不是妖。”   “你怎么知道不是妖。”   “我!……”南舟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制住,本来就不开心。这人还一股劲儿的堵她,她心里一气,用了劲儿甩开少年钳制她的手。“关你何事?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些。你上门来不知礼数,别人不让你进门你就动手,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父母这么教你做人的吗?”   这一番话说下来听的白雾挑了挑眉。   少年说:“我跟你讲了那个人危险,你们不能留他。”   “你说危险就危险,我看你还危险呢。”南舟鼻子一哼手一背,气到了脸上,摆明了就是你今天说什么也别想进这个门。   他们吵他们的,白雾回过身蹲下,拉了男人的手腕搭脉。   南舟堵在门口。“再说了,世界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们救的这个人就是你追的那个。”   “那你让我进去看一眼,一看便知。”   “你要是刚才好好说话,说不定我就让你进去了。”南舟抱着双手白了一眼少年。“现在?哼,不让。”   “那要怎么才能进去?”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执着,你怎么断定我家里的人跟你说的是同一个人?不想让你进来你惹我生气了你听不懂吗?”   少年看着南舟眨了眨眼。“……不太懂。”   南舟:“……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少年:“是。”   南舟捏着拳头扬了扬手,看着少年气的咬牙,又没下得去手,末了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少年:“好。”   南舟:“……”   少年扭头就走,头都不回。南舟呆呆的看着他隐没在远处的山林小路。惊讶的张了张嘴巴,半天没说出话。听见白雾在厨房叫她,她才把门关好跑过去。   白雾:“人走了?”   南舟点头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嘴里念叨。“好好一个孩子,神神叨叨的。”   反正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白雾:“去找把剪刀来。”   南舟哦了一声,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两手一拍。“我怎么没想到呢,衣服扒不下来可以剪嘛!”   她说完,低头看见白雾看着她笑。南舟心头一跳,转身就走。“我去拿剪刀……”   白雾看着南舟逃跑的背影摇了摇头。回想起方才她给这个人把脉,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人的脉搏在加快,甚至他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抖什么呢?伤太重觉得疼?还是因为做了梦。   南舟把剪刀找过来,白雾就准备把这人的衣服剪掉。   南舟:“神主,我们把他衣服剪了,他穿什么?”   白雾扭头看她:“那要不不剪了?”   南舟:“不剪怎么治伤呢?”   白雾:“那到底剪不剪。”   南舟:“……要不问问他自己。”   白雾噎了一下,拉过南舟的手把剪刀给她,起身拍了拍衣服。“你自己来。”   南舟愣了一下,转身抱住白雾的腿,本来蹲着的,被白雾带了一下坐在地上。   “神主别走,他手动了,我怀疑他醒了。”   白雾:“……”   南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南舟:“救人救到底。”   “对……救人救到底……”说话的声音来自厨房门口,对南舟来说熟悉又陌生。   那个少年去而复返了!   南舟蹭的一下从地上起来跑到厨房门口,少年就在门口挡着。南舟要出去,就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南舟抬着脚试了好几下,末了被抱住了腿。   少年:“我受伤了,救救我。”   南舟心说你伤个屁。   她动了动脚想把腿抽走,就听少年哎哟一声痛呼,半真半假的。   南舟低头看过去,他好像真的有伤,身上有血,这血从大门外面一路蜿蜒到家里的厨房。   南舟:“……”   这年头做戏都这么认真的吗?他刚才大大方方的出去,就是为了去受个伤好进来?   南舟被少年抱着腿,她扶着门框回头看白雾。   白雾耸耸肩。“别看我,我也是第一次见碰瓷碰到家里来的。”   南舟:“……”   她僵了半天,心说服了服了。   “你把手松开。”   少年不:“我松开了你把我一脚踹出去怎么办。”   南舟:“……不会,我得救人救到底。”   神踏马救人救到底,不救行不行?   好在新来的这位目的性很强,还有意识,南舟省劲多了。自从她说不会把少年踹出去以后,她下句话还没出口,少年就已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把南舟扶着门框的手拿开,光明正大的进了厨房。   厨房的地方不大,四个人显得有点狭小,稻草堆也就小小一点。少年歪头就想躺上去,谁知那个先来的胳膊一伸就把整个地方占完了,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脖子一梗,就靠着那人的胳膊躺了。   南舟一看不得了,一把将他拉起来。   “你没看见他身上有伤你还往人家身上躺?”   少年:“你没看他故意的?”   “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他怎么故意?”   少年白了一眼旁边的一号伤患。“他装的。”   南舟哼了一声:“我看你也像装的。”   仿佛受到了侮辱,少年眼睛一瞪。“你不讲理。”他撩开袖子把胳膊一抬,拉开衣襟给白雾看。“你走开,我要让这位姐姐救我。”末了他还不忘耷拉着嘴角看白雾,委屈巴巴的说:“姐姐我疼。”   南舟:“……”   被救还要选择恩人?有这等事?请问她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白雾侧头看一眼南舟,这孩子表情木纳瞳孔放大,好像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白雾心说南舟以后有可能因此对救人产生心理阴影。   事实上南舟确实是气坏了,以前守落仙台的时候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人。她嘴巴一瘪,扔了剪刀过来拉白雾。   “神主,我们把他俩扔出去吧。”   白雾问她:“你不要银子了?不介意白辛苦了?”   南舟犹豫了,但她转头看看躺在草堆上的两个人,一阵心塞,狠了狠心点点头。   “不要银子了,让他们滚。”   少年一听不太对,心说好不容易进来了,再出去怎么行?于是他看了看旁边那位,肩膀一塌,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躺着装死谁不会,大家一起啊。   南舟一看刚才还活蹦乱跳底气十足的人,这会儿两眼一闭躺了。她拿脚踢了踢二号少年,少年不动。   南舟:“不会真的伤重吧?”   白雾摇摇头。“谁知道呢,交给你了。”   白雾说完转头就往屋里走,南舟在背后叫她,她也没回头。   南舟心里一紧,急忙跟过去,在白雾关门前撑着门问她:“神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白雾嗓子里已经涌满了血,她勉强咽下去,不敢开口说话,只冲着南舟摇摇头,伸手把她推出去关上门。   南舟在外面听见一阵隐忍的咳嗽声,可是神主不让她进去。她没办法,只好转身跑去厨房熬药。   神主病没好,都怪她,救什么人?   想着想着她就想哭,越来越自责,脑海里不自觉就想到上次的事情。   神主在咳嗽,她会不会又咳血,咳血了怎么办?神主会不会有事?   “喂,你怎么了?”南舟蹲在灶台前面抽泣,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动了动身子甩开那人的手。   仔细一想不对啊,回头就看见二号少年正弯腰撑着膝盖看他。   他刚才果然是装的,可南舟眼下没心思计较这些。神主的事情又不能同外人讲,就算讲了,他懂什么?   她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正准备转过去好好烧火煎药,余光却瞥见干草堆上少了个人。如果不是草堆上还有先前的血迹,南舟会以为她看错了。   她伸手指着草堆问:“那里的人呢?”   第36章   少年没有回答南舟的问题,好像还听不太懂似的。   “什么人?”   南舟:“就刚才跟你躺在一起的那个人,你还要躺别人胳膊上的那个人啊,这会儿人怎么不……”   南舟话没说完,不知为何就晕了过去。   少年把她挪到一旁去睡,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看见南舟熬的药还在炉子上,他又转身回来。随手抽出来一把匕首,歪头揪着自己的小辫就是一刀,断了的头发被他扔进药罐里。   少年推开门,就看见地上一摊散发着香味的血。这香味已经很淡了,淡的几乎闻不见。   他挥袖抿去这些血迹往里走,江小桦正在给白雾渡法力。但白雾太虚弱,这些渡过去的法力就像竹篮打水,大半都石沉大海。   但对江小桦来说,就算渡过去十分只留下半分有用,他也不会停下。   “哥,怎么样?”参宝不太敢靠近,只远远的轻声的问。   江小桦没有抬头,稳稳的输完法力又接住歪倒的白雾,动作轻轻的把她放在床上拉上被子。自己就随意坐在床边的脚凳上,静静的看着白雾。   “不太好。”   参宝挠挠头。“那怎么办?”   江小桦不说话。   邵羽来得好巧不巧,气氛尬的他一脸莫名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   参宝看他一眼。“哥说神主不太好。”   邵羽心有准备。“不太好已经算好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神主不好。你们也是的,明知道就是这种情况,过来之前没有心理准备吗?丧成这样,让神主看见了好吗?”   参宝最不喜欢别人说他,谁说他都要顶上一嘴。邵羽也不例外,于是他明晃晃的接了一根钉子。   “爱看看不看滚。”   邵羽:“……”   参宝在别人面前就是一根只能顺毛捋的炮仗,动不动就点人。邵羽只好走远一点,到江小桦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这样,你要是就这一副表情,我当初为什么要叫你过来呢?我不给你看流影镜,就让你着急的带着伤在三界乱找,也好过现在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吧。”他看着江小桦忍不住长叹一声。“当初神主带你在三界游历百年,你们也是看过人间生老病死的,这道理你懂吧?”   邵羽语重心长的一番劝慰,让参宝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可闭嘴吧,用得着你在这儿唠叨。”   邵羽僵了一下,梗着脖子回头,明知道等待他的肯定是个大白眼,他还是看过去了,然后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脖子,指着参宝说不出话。   “你……”   参宝眉头一皱。“你什么你,再废话拿你去炖汤。”   邵羽:“……”   讲个笑话,人参要炖人。   末了,他冲参宝一甩袖子。“不可理喻。”   参宝不搭理他。   邵羽看着床上的白雾,正色咳了一声。   “说正事儿吧,我来呢,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还没说是什么办法,参宝眼睛一亮就跟了过来,两手扒住邵羽的胳膊。   “什么办法?”   邵羽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参宝突然的狗腿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他拨开参宝的手,从怀里摸出流影镜。   参宝一看还是这老套的东西,嗤了一声。   “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就你这面破镜子,还能干啥。”   邵羽一挑眉,面上几分自信。   “我可告诉你,我在流影镜里找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参宝半信半疑。“什么东西?”   邵羽不说话,流影镜自他手里飘至半空,放大数倍,镜中的景象十分陌生。   这是一片无际的大海,海里飘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厚冰。海的中央有一座大面积的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可以成为一座冰岛。岛上并没有格外突兀的冰刺,地势相对平缓。   这看起来就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岛,在一片深蓝的汪洋大海里漂浮。   邵羽:“这里是两万年前。”   “两万年前有什么好看的?”   邵羽瞥了参宝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见江小桦说:“这是两万年前的北海,两万年前的无妄山。”   参宝没去过无妄山自然不认识。传言无妄山周围都是阵法结界,山中有天柱,乃三界根本,神力之源。   “无妄山?这么平?不是山吗?”参宝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到天柱啊,天柱呢?”   邵羽点点头。“对,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两万年前的无妄山为什么没有天柱。由此可证,天柱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无妄山的,是后来有人立起来的。”   “不对,如果天柱是人为立起来的,那神主的神力继承是怎么回事?只有天柱有名的人,才会被三界认可继认神主。照你这么说,天柱是假的,这几任神主也是假的?”   邵羽看着参宝噼里啪啦碎语连珠就头疼。   “我没说神主是假的,可是你看,神主的神力来自天柱,神罚也来自天柱。名字上过天柱的退位神主会羽化,羽化的前提是神主的名字都上过天柱,你能听明白吗?”   参宝呵呵一笑。“不能,说人话。”   但是江小桦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天柱并非亘古就在的东西,神罚和羽化有可能是因为天柱的存在。”   参宝还是不明白。“然后呢?”   邵羽清清嗓子,背起双手。“那么重点来了,如果天柱被毁,神罚和羽化会不会消失?”   他说完扭头看着参宝,参宝也确实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半天合不上嘴。   “你……你居然敢……打天柱的主意?”   江小桦没说话。   邵羽:“话不能这么说,传闻天柱是三界根本不可撼动。我这只是一种猜测,我可没说。天柱谁敢动……”   他说完收起了流影镜,特意侧目观察了江小桦的表情。   可江小桦没说什么,表情也很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邵羽动了动嘴。“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来过,借过,告辞……”   神主的职责就是保卫三界,天柱作为三界根本,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允许它有差错。   邵羽呢?在现任神主面前隐晦的提议搞掉天柱救白雾。   这……不是作死吗?   邵羽一溜烟跑了,参宝盯着他的背影皱了一下鼻子。   “哥你别听他瞎说,毁天柱那是魔族喜欢干的事情,我们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他看着床上躺着的白雾,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虽然我也很想救神主,但要是神主知道了,她肯定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   参宝是当初白雾造出来给江小桦解闷的,白雾对他来说重过一切。虽然他也虚度了五百多年光景,但他始终只是一支小人参。眼界虽然不高,但是他跟江小桦一样,三观比五官正。   江小桦不说话。   这间房子的窗外能看到花,有花有草随风摇曳。时间忽然过的有点慢,空气也安静的出奇。   参宝不太说话了,仿佛也在为天柱这件事情烦恼纠结。   大家都想救白雾,可又不敢去毁天柱。那该怎么办呢?如果眼看着白雾就这样血枯而死,他们能无动于衷吗?   床上的白雾苍白的像一片随时可以消散的云朵,她曾经也温柔严肃生动调皮,可她现在就快要死了。   想到这里,参宝就不忍再看,别开脸。   “也许我们不该来,亲眼看着反而更难受。”   江小桦:“她其实也喜欢热闹,喜欢人陪着,记着,有人念叨。我想的不多,她开心就好。”   参宝循着声音看过去。   江小桦就坐在旁边看着白雾,他甚至没有伸手去触碰她。但他眼神清净执着,毫不犹豫。   “好了好了,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们都陪着她,难受也陪着。”参宝揉揉鼻子。“我刚看到厨房有药,我去端来。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反正先喝了再说。”   江小桦点点头。   白雾醒来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南舟趴在床边睡着。桌子上点着一盏灯,光芒微弱,在桌子上照出一个圈。   她伸手捏着南舟耳后的小辫,用末梢的发尾挠南舟的鼻子。   南舟皱了皱鼻子,抽了几下气,一个喷嚏打醒了。睁开眼就看见白雾侧身看着她笑的不怀好意,手上还在捏着她的辫子。   南舟:“……”   她一站起来,白雾就松开她的头发。   南舟:“神主你饿不饿,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肉?”   肉?   白雾把胳膊蜷起来,脑袋枕着手问:“这么好,醒来就有肉吃?”   南舟眼神闪了闪。“我在厨房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就看见两只兔子撞死在门口。看起来像是打起来同归于尽了,我想着……”不吃白不吃。   白雾哦了一声。   “这两天伙食有点好,又是鸡又是兔子,我要是吃胖了怎么办?”   南舟:“胖不了。”   白雾:“意思是这些肉我吃了也白吃?”   南舟:“……没有,胖了也好。”   白雾:“我胖了就你最美了,你好狠的心呐。”   南舟:“……”   神主你还好吗?是不是睡了一觉把脾气睡坏了,怎么一说起话来,她怎么开口都不对呢?   南舟心里苦,南舟想哭。   白雾看南舟不说话了,胳膊也枕的有些麻了。于是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冲南舟招招手说:“小舟舟你过来。”   第37章   南舟站着没动,由于前面的对话不太正常,她对白雾的招手就觉得不太可靠,总觉得神主这一觉睡起来哪里不正常。   “神、神主咋了……”   白雾笑眯眯的。“过来嘛。”   她越这样,南舟心里越嘀咕,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觉得那只手有点危险。   但南舟越是这副见鬼的表情,白雾就越想逗她。可是身体不允许啊,嗓子有点痒,情不自禁的握拳抵着唇咳了几声。   南舟伸了伸手好像有点担心。   “神主你怎么样?”   肉眼可见啊,不怎么样。   白雾好容易咳完了,冲南舟伸过去一只手。南舟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小心翼翼的看着白雾微低的头。   “厨房还有药,我去端来。”   白雾拽住要走的南舟,自己给自己顺了几下胸口,微微歪着头看南舟说:“舟舟,有你在真好。”   南舟:“……”   今天的神主真的哪里不一样,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露骨的夸过人。大部分都带着一点孩子气,说要干什么就要干什么,说要吃肉就要吃肉。   南舟有点慌,逃也似的跑了。   白雾坐在床边看着南舟一路跑进厨房,她伸了个懒腰,扶着肩膀活动胳膊,然后低头穿鞋出了门。   厨房里的灯光微弱,门开着,有炊烟在灰沉的黄昏倾斜飘散。已经看不见的夕阳只留下天边半圈橘光。远处山林葱郁,在暮色里黑压压一片。   “这位姐姐醒了?”参宝扒着厨房的门歪头看白雾,毕竟还要装不认识,但又忍不住想跟她说话,于是他调皮的吐舌头。“这午觉睡到了傍晚,该吃晚饭啦。”   白雾看过去,答非所问。   “你的头发呢?我睡了一觉把你的辫子睡没了?”   参宝一愣,缩回脑袋背靠着门伸手抓了一下头上的短发。   “我、我觉得它太长了碍事,随手割了。”   白雾哦了一声。   “那你躲什么。”   “我、我没躲,它过一段时间就长出来了。”发质太好,短发有点扎手,还有点……丑。参宝不说话,回去草堆跟江小桦躺在一起。   江小桦按道理来说伤的重,昏迷不醒那种。他虽然很想起来去跟白雾打个招呼,跟很久之前那样追在白雾屁股后面像条尾巴。   但是不行,演戏要走全套。   参宝虽然过去说了几句话,但显然这几句话并不太让他开心。他偷偷的戳江小桦,用南舟听不到的声音问:“我短头发好不好看?”   江小桦眯着眼睛瞥了一眼。   “如果你自己觉得好看,你就不会来问我了。”   “但头发是给别人看的,我的感官不重要啊。”   “这么说的话,你不应该问我,因为我觉得好不好看也不重要,神主说好看对你才有用。”   参宝:“……”   他倒是想问又不敢。神主万一说不好看,他怎么才能立刻长出辫子呢?   于是参宝两手一抱,嘴一撅。   南舟就知道这个人是装的,给白雾热好了汤药。转头看见参宝一脸不开心的坐着,也没搭理他,跟没看见似的端着药从厨房出来。   出门看见白雾站在门口连一件外衣也没披,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把碗给她手里一塞,进去拿了件衣服出来给白雾披上。两眼盯着她:“喝药。”   白雾闻着苦涩的药气,利索的一口气喝见底。   “这药……”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但她没有味觉,什么也尝不出来。   “哪里不对吗?”   白雾摇摇头。“没有,喝的太急有点烫,舌头木了。”   南舟:“……”   自觉的转身去给白雾倒水。   外面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打雷声,震耳欲聋,夹杂着瞬间煞白的闪电。可白雾抬头看去,天空云层稀薄,也未见起风,甚至还有晚霞挂在天边。   南舟给白雾倒了水递给她。   “这天怎么突然打雷了,要下雨吗?不像啊。”   白雾接过茶杯没有喝,看着天边一道黑雾拖着尾巴落在前面的山里。   “天生异象,换种说法就是有人要作妖了。”   “作妖?谁?谁敢在人间作妖。”   南舟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天地初开划分三界之时就有人讨论过这个话题。在三界之中,数凡人力量最小,虽人数繁多但弱如蝼蚁。这世界弱肉强食,如何保证人间不会被毁灭占据?   所以当初三界统一奉神族为主以后,神主便立下规矩。任何仙魔族人皆不可在人间作乱,否则杀无赦。但这条规矩并没有完全扼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他们想法设法觊觎人间的一切。   靠人不如靠己,靠一条规矩更是荒谬。所以人皇曾向神主求助,谋求一些术法,只作自保。   时隔数万年,当初传下来只作自保的术法早已经被人修改精进。再加上规矩压制,谁但凡是来凡间捣乱的,那不就是作死吗。   白雾叹了一口气。   “这么久过去了,时过境迁,人都是会变得。”   南舟不以为意。“再变,规矩还是规矩,你看我们到人间来,法力还是会被压制。我们都守着,他们凭什么不守规矩。”   “不一样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哪里还有什么祸事。琼樱也不用守在魔域边界,威慑众人。”   南舟哼了一声。   “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救助凡人。”   手中的茶水渐凉,白雾抿了一小口。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南舟想了想,半天没说出话。   白雾:“弱小不是被抹杀的理由,生命都有权利活下去。”她说问南舟:“你觉得人间美吗?”   这个南舟知道。她点点头,毫不犹豫。   “当然美。”   “美在哪里?”   “人间不像天界昼夜那么长,也没有那么飘渺,每天脚踏实地都能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也没有天界的金碧辉煌,它美的更生动一点。尤其四季轮转,虽然我还没住太久,但我觉得冬天一定很美。”   白雾摸了摸南舟的头,些许欣慰。   “以前我也问过别人这个问题,他的回答跟你不太一样。”   南舟有些好奇。“问过谁?他怎么说的?”   白雾笑笑,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想起江小桦的时候,心里有点疼。   她记得那时候他们才从不悟山下来没多久,她带着江小桦漫无目的的走。本意是历练,但沿途总有些插曲。   他没见过塞外的雪,没见过高山的月,也没见过深秋的红叶枫林。他对什么都新奇,觉得什么都有趣,但他从来都不说。白雾只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情绪,看他是不是开心是不是喜欢。   白雾问过他:“你觉得人间好吗?”   江小桦想了想,说了两个字。   “值得。”   他没解释,白雾也没问。   远处的山上忽然炸了一下,砰的一声巨响,整座山都晃了。   “咋了?来作死还搞这么大动静?”南舟两手掐腰,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像极了抓住学生不守纪律的先生,在想着该怎么打板子才能让人长记性。   白雾笑了一下。“要不你去看看?”   南舟:“……”   略微有点无语。   “我不去,我去看了也没用,我又打不过他。”   白雾:“没打呢,怎么知道打不过?”   南舟摇头表示拒绝。“不试,打不过打不过。”   “但就这样放着,是不是也不太好。”白雾做苦思冥想状,伸手揉了揉眉心。“这可怎么办呢。”   南舟咽了下口水,忽然灵光一闪。   “我记得附近好像有个修仙门派,要不通知他们警戒处理?”   白雾:“但你让别人怎么信你呢?人家万一当你是骗人呢,你又没有证据。”   南舟不服了。“刚才炸那么大声没人听见?他们聋了吗?”   “也对哦。”白雾仿佛恍然大悟。“那交给你,我去睡了。”茶凉了,她连杯子一起塞到南舟手里,把南舟推出门外,关门上床。   南舟站在外面拿着杯子愣了好一阵。   “……”   厨房的两个病人表示不太开心,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什么都没听到,参宝躺进草堆里叹了一口气。   “我们就这样装病号赖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神主她都不管我们的。”   江小桦没吭声。   参宝:“怎么样才能重新跟神主搞好关系呢?”   江小桦还是没说话。   参宝忽然两手一拍。“有了!”   江小桦抬了抬眼。   “我本来就是一支人参,我可以偷偷变成人参去找神主啊。天亮了再变回来,不让人发现就好了嘛。”他说完,高兴的站起来。“我可真是个机灵鬼。”   江小桦:“是个好办法。”   厨房里光芒一闪,有一颗人参光溜溜的跑了出来。门槛对它的小短腿来说有点高,白雾门口的台阶对它来说也有点高。它不说话,大眼睛沉沉的看了看,摇身变成一道光直接从窗户飞到了白雾屋里。   那光飞过窗户落在白雾枕边,床上的人适时翻了个身,把那团光吓得呆住。   白雾好像眼皮颤了颤又闭上,嘴角莫名有些翘。   光点在她枕头上轻轻移动,慢慢的挪到她鼻尖三寸的位置停下。   等她呼吸渐匀,光点慢慢有了实体,化成一个小小的人参。它轻轻的靠近,慢慢挪动参须,想碰一碰眼前人的眉眼,又停在半路。参须垂了又起,像是挣扎了好几次,还是慢慢放下,然后轻轻的一声叹息。   信仰离的太近,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蛊惑感。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却还是不敢主动跨越。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床上的人忽然拉了拉被子,盖过肩膀,从眼前包到颈间。那个还有犹疑的光点,猝不及防的被裹进被窝,整个僵住。   从没想过会离的这么近,像上次被她亲吻,心跳的快要出来。   第38章   江小桦不敢动,扑面而来的是白雾浓郁的气息。她起伏的胸口就在不远处,只要他一动作就会碰到。可能这床被子的保暖性太好,他默默的开始出汗。   白雾侧身蜷着很久没动,像是睡熟了,江小桦才开始慢慢的往被子外面拱。   被子掖在白雾下巴处,他撑开被子才一出头,就近距离接触到白雾的下颌。   月光透过纱窗给她本就偏白的皮肤添上一层冷光,长时间身体虚弱让她的眼窝有些凹陷,被月光照出淡淡的阴影。   夜色偏凉,窗外没来由的风驱散了江小桦的热意。他从被子里出来,坐在枕头上向着白雾伸手。他的手始终停在她鼻尖隔一点的位置,呼吸的气流掠过他的手指,忽冷忽热。白雾的体温似乎能透过那一点稀薄的空气熨烫着他的皮肤,让他心里柔软的不像话。   她好像做了个梦,眉头紧了一下又松开,然后弯起嘴角。   江小桦跟着她歪了一下脑袋,看着她笑,心头逐渐平静。   “十三。”她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江小桦的名字。   他心头一震,颤了一下,手指轻轻的碰了一下白雾的鼻尖。像是蒲公英滚过,也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扫了一下,有点痒。白雾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挠一下,不知道是江小桦反应慢了,还是贪恋指尖的温度,被白雾抓了个正着。她握着手往近处一拉,江小桦就跟着到了她眼前。   距离近的可怕,呼吸相闻。如果白雾醒着,一定能听到江小桦又频又急的心跳声。   这一夜没到天亮江小桦就逃了。   南舟起夜的时候看了一眼厨房,不知道为什么灯又亮了,她明明记得她走的时候熄了灯的。   她过去推开门,就看见病人一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侧身躺着。他像是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抽了筋,仿佛一条弯着腰被炸定型的鱼,两头翘着就这样僵在那里。看见南舟进来,两眼滴溜转了一圈冲她拼命使眼色。   南舟:“干什么?伤势加重半身不遂,还是脖子以下全瘫了?”   参宝:“……”   要不是他没防备被江小桦偷袭,他能在这儿受这个女人的嘲讽?   他转了一下眼球,冲着南舟翻了个白眼。   南舟:“哦,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你喜欢这样躺那就这样躺着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   这时江小桦化成参宝的样子,正好从白雾房里出来,脸红的发烫,心跳不稳,整个人还在被白雾拉到眼前的氛围里没出来。刚一进厨房,南舟和参宝齐齐回头看他。   “这么晚了去哪儿了?”南舟回头看了一眼草堆上的病人一号,双手抱胸。“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摸摸,你们在干嘛?”   江小桦能明说自己去干什么了?   当然不能。   他抬脚越过南舟走过去在草堆上一坐,躺下了,一言不发的闭上眼。   南舟:“……我人透明了吗?”   参宝想说是的,不止是你一个,除了神主和琼樱大人,别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空气。”   这半句话说出来,三个人都惊了。   江小桦侧头看了一眼震惊状态下的参宝,参宝顶着他的模样看着南舟气的鼓起腮帮子。   这术法解的不是时候。   参宝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但他发现他又动不了了。   他斜眼看了看旁边的江小桦本人,整个人脑子空白了。   南舟上前一步走到江小桦身旁,歪着脑袋咬牙切齿。“小矮子,女人在你眼里都是空气?”   参宝眉头一皱。   “你说谁是小矮子!”   草,他又能说话了……   南舟侧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病人一号。“我说他,关你什么事?”   参宝顶着忽然一米八的身高和天生冷淡的样貌,蹭的一下站起来,有些不适应。但他下巴一抬,两手掐腰。   “你……你说他就是说我,不行就是不行!”   他还不习惯江小桦又低又冷的声线,自己给自己打气,装腔作势。心里觉得身高一米八气场也一定要一米八,不能输在气势上。   但自从他摆出两手掐腰的姿势以后,南舟看他的表情就有点复杂。像是看到馒头上趴了一只苍蝇,你说要呕吐也不至于,就是觉得苍蝇趴在馒头上有点恶心。   “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南舟上下看了几圈,视线高度起伏很大。   参宝似乎意识到了问题,因为江小桦也在侧头看他,但江小桦眼底无波,表情平静。可参宝就是觉得,这个人在偷笑。   于是他放下掐腰的手,装作成熟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   “怎么说话,你要我怎么跟你说话,说话就说话了还要求状态语气?你要求有点多吧。”   南舟:“……有病。”   她觉得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救了这么个脑子抱恙的东西?还费了大劲儿扛回来,呸……   南舟想着想着翻了个白眼,扭头走了。走之前熄了灯,想把厨房门撒气一样摔得山响,又怕吵醒屋里睡觉的白雾,拉门的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了。   借着窗外冷淡的月光,等南舟走远了,参宝低头盯着江小桦开了口。   “明明是我想到的主意,凭什么你先跑过去了。”   江小桦躺在草堆上两手垫在脑后,眼睛没抬。   “我觉得你去不太安全。”   呵,参宝不服。“哪里不安全,我还可以保护神主。”   江小桦:“我说的是你。”   他解了术法,两个人变回自己的样子。参宝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气势也落了一大截。   “我安全……”个屁。   他话说一半,剩下的不敢开口了。参宝慢慢理解了江小桦的意思,然后他在草堆上坐了下来。   “咱们几百年的交情,我不信你会出手揍我。”   江小桦悄悄闭上了眼。   “一般不会。”   一般不会的意思就是除去一般情况剩下的都会。   参宝:“……”   他忽然想起了一百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还像个四五岁孩子的身高,人参真的长的太慢了。他整天跟着白雾和江小桦来回跑,捉妖嘛,都是险象环生危险重重的,生活很刺激。但他们做的事也是除恶扬善保民平安的善事,阵仗大了,难免会有生人听闻,救了人自然就有人感谢。   这种感谢包含很多种,凡人感谢的方式千奇百怪,其中包括以身相许。   那时候江小桦已经修得仙身,二十来岁的样貌容颜不老,跟现在没差别。可别人感谢的对象不是他,是白雾……   因为他们面上是姐弟,凡间的规矩都是按辈分说话的。   “一个姑娘孤身与男子厮混在一起也不是办法,姑娘大了,总是漂泊不定也没个照应,等到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就会想有个家了。”一位婆婆两手撑着拐杖坐在椅子上说着,她来的时候带了些东西,鸡蛋腊肉还有一对鸽子放在笼子里。   白雾坐在对面只笑不说话。   这位老人的言下之意是姑娘现在不找人家,等到以后年纪大了想找了,可能没人要了。   参宝蹲在白雾旁边嗑瓜子,听着这就不像好话。他看了一眼白雾,白雾摸了摸他的头,于是他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没人要,呵,这话还真敢说,请问你们凡间哪个要的起?   参宝哼了一声,出去门外跟江小桦一起靠在门边,听着屋里那个老太婆满嘴胡说八道,像在给自己耳朵喂屎。   “真敢说。”参宝呸了一口瓜子皮。   江小桦靠在门边不说话,垂手从他口袋里抓了一把瓜子。   护食宝难得没计较,在数落这些不长眼的人这些事情上,就算江小桦不开口,参宝也觉得他俩是在一条站线上的。   “你也听得进去?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不去。”江小桦捏着瓜子,从这只手流到那只手,也不嗑。   “那你在这儿听什么?”   江小桦罕见的挑了一下唇角。   “听听这是在给谁说好话。”   参宝撇了撇嘴。“你不走我走了,听不下去了。”   参宝在外面转了一晚上,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江小桦在院子里罚跪。神主其实很宝贝这个徒弟,天天拿血养着,所以他才修为涨的这么快。   “怎么了?”参宝不能理解,为什么江小桦会突然被罚跪。   江小桦低着头,还是抓着那一把瓜子。   “没什么,犯了个错。”   呸,普通的错能让神主狠心罚跪?骗鬼去吧。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个徒弟对神主来说有多宝贝?   但江小桦不愿意说,参宝只好自己去问,没办法,不捉妖打怪的时候,实在是太无聊了。   等他打听完来龙去脉,回来在江小桦身旁搬了个板凳,想了半天,竖起大拇指。   “真能。”他嗑了一个瓜子,还是没想通。“你是怎么想到抓只鬼把人吓疯的?”   江小桦没说话。   参宝啧了一声,把嗑完结了瓜子皮放桌上。   “不对,神主也没答应老婆子说的亲,你怎么这么大反应?”他看了江小桦一会儿。“神主说了,伤害凡人是要受罚的,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嘛?好在你还没继承神位,不然就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神罚你怕不怕,严重是会削神格灰飞烟灭的!”   江小桦还是不说话   他站起来屁股一拍,把瓜子装兜里。   “算了,以后这种事情算我一份。”   话是这么说,但江小桦从来没有叫过参宝,他都是单独行动,完了再被神主罚一顿,每次都是。起初很简单,下手也不重,因为太清楚凡人的脆弱了,也不会真的弄出人命。   直到后来一只妖不要脸的抬着聘礼上门,胡言乱语出言轻佻。江小桦提着剑就出去开打了,参宝在一旁摇旗呐喊。那只妖自恃修为,也的确有几分本事,江小桦几个来回都没能拿下。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应变能力也超群,打赢是迟早的事。   但两人打着打着就不见了,元神出窍这种局只有当事人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这只族内有名的妖,后来提起江小桦直接腿抖装死,听到白雾的名字跪在地上二话不说就是一百个响头。   参宝:“……”   这得挨多狠的打?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反正是那只妖先动的嘴。”   江小桦说:“杀一儆百。”   参宝认真想了想,是的,来一个杀一个太麻烦,倒不如来一个打废一个再放回去做做宣传来的实在。这些废了的人,妖生漫长,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懊悔这一天的决定。   月凉如水,参宝蹲在草堆上不说话了。   他深深的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前都是以看戏的姿态对待江小桦打人。但事情的对象今天变成了自己,他忽然开始深思。   “哥,你对神主是不是跟我对神主的感情,不太一样?”   第39章   别说参宝活了五百年,他其实成长的很慢。作为一只人参来说,他机缘巧合化出人形,像个孩子似的有吃有喝到处跑,但他在有些方面始终迟钝。他会粘白雾,也会粘江小桦,这两个人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分不出先后。   可从刚才开始,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问出口的一瞬间感觉心悬了起来,叫了声哥。“在你心里是不是神主更重要一些?”   江小桦侧目看他,还没说话,参宝就转过头摆手表示。“算了算了,我懂了,我明天就走。”   江小桦:“……”   他一支人参从成形开始就跟着白雾,这会儿说要走,走哪儿去?   参宝:“在我走之前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你说。”   参宝凑过来,下巴伸到江小桦的肩膀上。圆圆的眼睛格外亮,透着一股子八卦味儿。   “刚才你变成我的样子进去,神主发现了吗?”   江小桦:“……没有。”   参宝又往前挪了挪,语气更轻了。   “那你刚才有没有做什么,你亲到神主了吗?”   江小桦:“……”   他不说话,但他的耳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粉红,然后慢慢向脖颈蔓延。   这种情况是个人都能看出什么了,可参宝不算,他顶多算半个。能吃能睡,但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人心里复杂的感情。   “说嘛,亲到了吗?”   江小桦站起身的时候顶了一下参宝的下巴,差点让他被迫咬舌自尽。参宝往后缩了一下脖子,抬头看他等着回答。   江小桦:“这是第二个问题。”   参宝:“……”   这都行?刚刚的问题能吃回来再问一遍重点吗?   看江小桦的表情,显然是不能。   于是在参宝的懊悔里,江小桦扔下一句:我出门走走,就不见了人影。   参宝撇撇嘴,仰躺在草堆上看着屋顶出神。   江小桦说是出去走走,也没走多远,就在坐在屋顶上吹风。   不知何时下起了雾雨,烟云蒙蒙,山林飘渺。不一会儿就在他身上挂了一层水汽,不会浸透衣服,却满是潮意。   他视线望着前方却始终没有一个焦点,一手搭在曲起的腿上,不自觉捻着指腹。   白雾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南舟应该正在厨房里做饭,因为她听到了南舟跟人吵架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正好,绿林葱郁,夜里偷偷下过的雨还有些沾在草尖上不肯入土。空气清新的不像话,深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阵乱咳。   白雾:“……”   关于白雾的一切,南舟都极为仔细和认真。白雾咳了没几声,就见南舟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进来。   “神主你醒了,先喝药。”   白雾:“……我能不能吃完饭再喝?”   南舟愣了一下。“原本是可以的,但今天的早饭可能要晚一会儿,所以神主要不先把药喝了骗骗肚子。”   “肚子说它不愿意这样,喝药骗肚子,你哪儿听来的道理?”白雾几乎笑出声。   “反正这药早晚都要喝的啊。”   白雾一想也对,她现在没有味觉,吃什么都一样。于是她把碗接过来一饮而尽,末了还皱了一下眉,好像真是被药苦的难受。把碗还给南舟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嘴。“那两位伤患呢?”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就来气。   南舟哼了一声,隔着窗户看向厨房。   “要不是那个矮子非要给我烧火,火太大把粥烧糊了,我们也不至于这个点还没吃上饭。”   白雾看着南舟恨不得拿眼刀凌迟别人的样子,抿着嘴不好意思笑出声。   “他们伤好了吗?”   南舟翻了个白眼。   “好什么好,他们其中一个根本就没伤。”   “没伤就让他们走吧。”   白雾垂眼拉开被子下床,手拂过枕头的时候莫名顿了一下。   南舟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硬往家里挤。”   白雾笑笑不说话。   等吃完早饭,南舟收拾完,就看见白雾站在门口撑着手抬头看太阳。半上午的阳光虽然不如中午耀眼,但也不能直视,看的久了就容易让人流泪。   白雾难得正经穿了一件浅色的裙子,她站在那里仰头看天,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项。收紧的腰身是从没见过的窈窕,宽大的袖摆并不显得累赘,反而衬出她些许仙气来。头发简单绑了一道垂在身后,整个人美的像画,陌生又惊艳。   南舟从没见过这样的神主,因为白雾从不打扮自己。可能战场上杀伐决断久了,又时常带着威压说一不二,所有人都自动模糊了她的性别。   别说南舟了,参宝跟了白雾五百年,现在都被惊掉了下巴。   白雾放下手歪着脑袋笑了一下。   “怎么都呆了?”   南舟眨了眨眼顺手就把参宝往厨房里哄,姿势仿佛撵猪入圈。   参宝:“……”   白雾抬脚顺着小路朝屋外走,裙摆在她身后拉出悠扬的弧度。她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停下,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抬脚走了过来。   南舟:“神主你早饭没吃饱吗?”   白雾:“……”   南舟理解了白雾的意思。“那你进厨房干嘛?你这一身不适合进厨房。”   白雾停在门口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那个还在草堆上躺着的人。白雾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的光,模糊的阴影刚好照在江小桦身上。他闭着眼睛仿佛还在睡,白雾看了一阵。   “陪我出去走走吧。”   南舟愣了一下,不知道白雾是在跟谁说话。说是跟她说话,但白雾看的又是里面那个人。说是跟那个人说话,理论上又不可能。   南舟想了想,就算神主没有明说,但有时候要带脑子。她正准备去扶住白雾的胳膊往外走,就被一个人抢了先。   参宝一步跨过来,看着白雾的脸简直笑的像朵花,嘴上还抹了蜜。   “姐姐你真美。”   南舟:“……”   参宝:“姐姐我们出去逛逛吧。”   南舟:“……”   参宝:“姐姐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南舟:“……”   她上前一步把参宝从白雾面前推开,没好气的说:“小矮子你走开。”   参宝被推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南舟眉头一皱。   “你有病吧!”   南舟翻了个白眼。“生人勿近。”   生人?谁是生人?参宝跟了白雾五百年,现在被说是生人?他耳朵都快被气冒烟了。下意识扭过去看了一眼江小桦,回过头就两手掐腰嗓门高了一级。   “你……”   他正要理论,就见白雾伸手过来摸摸他的脑袋。参宝瞬间就没了声音,他对这个动作几乎没有抵抗力。   白雾牵了参宝的手。   “走吧。”   参宝:“……”   幸福来的太快,果然还是他最可爱。   在南舟满脸不能理解的表情里,白雾拉了参宝出门。   南舟:“……”   今天的惊吓有点多。   “还愣着呢?走啊。”白雾走到门口还没见南舟跟上来,于是她回头喊了一声。声音太高,气息不稳,又闷闷的咳了两声。   南舟眼睛一亮,小跑跟过去。   参宝拽着白雾的胳膊晃了晃,说:“你等我一下。”   他松开手又跑回厨房关上门,中间刚好与南舟错身而过。南舟以为参宝是回去拿什么东西,结果他进去没多久又空手出来了。   南舟:“你跑回去干嘛了?”   这话问出口南舟就后悔了,他一定会回一句:管你啥事。   结果参宝没说话,只是走到白雾旁边低着头说:“好了,走吧。”   白雾嗯了一声,看着参宝的扎手的短发。   “不牵我的手吗?”   参宝愣了一下,肩膀有点僵,很明显的看出他绷紧了背部,站在那里一时没动。   “嗯?”白雾挑着尾音说:“怎么突然害羞了。”   参宝像是被戳了一下,然后抓住白雾伸过来的手。他没有整个抓住,只用指尖松松的勾着。   南舟揶揄道:“害羞?他才不会害羞呢。”   白雾笑了一下没说话,拉过参宝的手又紧了紧,把他的手整个捞在手心里,抬脚出门去。   微风拂过,日光温暖。他们三人成行出去遛弯儿走了,参宝坐在厨房的草堆上开始后悔。   “我也什么要把这个机会让出去呢?昨晚他可没客气,直接就把我定在这儿自己跑过去了。”越想越后悔。“呜呜呜,不行,我也要拉神主的手,跟神主出去散步。”   想来想去浑身不舒服,参宝躺在草堆上波浪形打滚撒泼,末了他蹭的一下坐起来。   “他能变成我,我也能别人别人啊。”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贼兮兮的那种。   白雾拉着参宝的手漫无目的的走,南舟跟在后面。她活泼爱动,又特别喜欢凡间的花草。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成一片,她都能看很久。   “天……以前我见的那些花都太大太华贵了,从没见过这么小的花也能开的这么好看,还能开出一大片来。”她说着,随手指给白雾看。“神……老大你看,这里好多花。”   那些花只有黄豆大小,浅蓝色的五瓣花,淡黄色的花蕊。南舟不舍得摘下来,俯低身子嗅了一口,面带遗憾的说:“可惜了,没有香味。”   这时候,白雾已经拉着参宝走出一段距离。这一路的参宝安静的过分,一句话也没讲,南舟偶尔的揶揄他也从不吭声,眼睛只盯着白雾时不时扫过他小腿的裙摆。   白雾说:“我们到山下的小镇去看看吧,应该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参宝”嗯了一声,说好。   走在后面的南舟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多余……   忽然不知何处飞来一颗绿色的生果子,砸的南舟哎哟一声捂住头。“谁啊?!”   当然没人理她,南舟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又看白雾走远了,只好抬脚去追。   丛林深处飞过一团黑雾,隔了很远一直跟着他们。时不时在树干或者草丛后面躲一下,传出一个难听又刺耳的声音说:“啊,有吃的了。”   “什么好吃的,分我一半?”   “不,我喜欢吃独食。”黑雾下意识答完话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这方圆只有他一个成精的妖怪,谁会跟他聊天?   结果他刚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短头发的小男孩,约莫十岁左右,正一手扒着树干吊在树上,跟他打了个照面。   第40章   黑雾受到了惊吓,看到参宝的一刹那他就下意识的散成一团气逃了,又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重新凝聚。他被吓白了脸,虽然没有具体形态,但这也是一种实用的保命技能。社会险恶啊,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他藏在一茂密的枝叶中,怂怂的问:“你谁?”   声音被刻意掩饰,听起来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找不出具体位置。参宝也不着急,翻身坐在树杈上靠着树干晃荡双腿。   “上来发问之前不知道先自报家门吗?”   黑雾默了,然后说:“我一直呆在这片山林里,没出去过。你们总是来来往往在我家里乱转,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厉害起来了。”   “你家?”参宝环顾四周的参天大树。“这里有一颗苗子是你栽的吗?”   黑雾:“……”   “不吭声就是没有了。”参宝双手抱胸。“能够成为家的地方都是自己努力建起来的,又不是你说你生在这片林子里,这林子就是你家了,你想什么呢?”   黑雾哦了一声。“那算了,你说得有理你都对,我走了。”   “去哪儿?”   “找吃的。”黑雾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为什么要有问必答?他可是妖怪,妖怪能怕人吗?必须不能。怕人的妖怪不是合格的妖怪,他是要吃人的,他很饿,怎么能被三言两语就说服了?   于是他又拐回来,尝试了一下龇牙咧嘴的表情,然后沉下声线。   “我要吃你。”说完还故意嗷了一嗓子。   参宝:“你是妖?”   黑雾点点头嗯了一声。“我刚才没说吗?”   参宝摇摇头。“你没说啊,再说你为什么要吃我。”   黑雾纳闷了。“妖不吃人吃什么?我曾经遇见过一个路过的大哥,他就是吃人的。他说人吃起来很香,吃完就有力气了。越年轻的越有嚼劲,老的吃起来塞牙。如果能逮住一个长得美的,还能掏空了吃,把皮留下来自己当衣服穿,这样下山去就没人发现了。”   黑雾说的诚恳,参宝哼了一声。“他放屁,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那我说妖怪其实都是吃草的,你信不信。”   “草?”黑雾看了看大树旁边的草丛。“好吃吗?”   参宝:“你吃过人吗?”   黑雾想了想,说:“没有。”   “那你吃过别的东西吗?”   黑雾又想了想。“被迫喝过几回暴雨。”   参宝两手一摊。“那不就行了,你又没有对比,你怎么知道草不好吃。”   “可是要吃草的话,有很多啊,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挨饿了。”   “对,再来十个你也够的。”   黑雾思索。“可是不对啊,如果妖怪都是吃草的话,那这些草怎么可能长这么多还没被吃完呢?你在骗我。”   参宝抿嘴。“笨蛋,你都说了这林子里只有你一个妖怪,都没人来,哪里会有人跟你抢食物。”   “我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吗?”   参宝煞有其事。“说了。”   黑雾想了想,想不起来。“哦。”   参宝:“再说了,如果妖怪不是吃草的,那你想一想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们两个无忧无愁的。”   黑雾:“对哦。”   参宝两手一拍。“是吧,前面让你吃人的那个路人肯定没安好心,他一定是怕你跟他抢食物,所以才骗你的。”   “为什么呢?他明明还告诉我,可以把人掏空了吃,还能披人皮下山。”   参宝呸了一口。“下山干什么,山下都是道士,就你这样的人家一只手打一百个,他是在变着法的害你呢。”   黑雾恍然大悟。“那个人太坏了,平白想要害我性命,哼。”   参宝附和。“下次看到那个人,给他点教训。”   “嗯。”   参宝站起来拍拍屁股。“那我走了啊,你别忘了按时吃饭。”   黑雾:“嗯,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参宝摆摆手溜了,丝毫没有一点愧疚感。   他告诉自己说这不叫骗人,这叫引人向善。   **   白雾带着江小桦从蜿蜒的山路下去,行程不急,沿途时不时看看风景歇一会儿。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山下的镇子了,十分热闹。   白雾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已经快到中午了,太阳有些大。走了这么久她倒是没出多少汗,只是面色白的吓人。江小桦让她坐着歇会儿,一边找了几片大树叶子给她打凉风。   白雾:“南舟到哪里找水去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她说着扭头往路口看了看,没看见人,又浅浅的叹了一声。   江小桦以为她是渴的狠了。“我去别的地方再找找有没有水。”   白雾头也没回拽住他的手腕。“别,你走了谁帮我打扇子呢?”   江小桦的注意力都在手腕上被白雾抓住的地方,他愣愣的,觉得那一块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他能感觉到白雾的手很凉,像是刚在泉水里冰过。于是他手下的动作缓了下来,心想再扇下去怕她会受凉。   江小桦:“我不走了。”   白雾嗯了一声,竟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斑驳的树荫照在她浅色的裙子上,印了一层淡色的水墨画,没有规则不成形状,但就是莫名的好看。   也许好看的不是衣服也不是树荫,只有人。   也幸好白雾没有回头,没有看到江小桦悠远又缠绵的视线。他的心跳很快,被白雾抓住的手腕逐渐升温。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白雾一边抓着江小桦的手腕不松手,一边眼睛四处看。嘴上语气淡淡的聊着天,看起来只是心不在焉的随口一问。   “姓江,名留云。”   白雾轻声念了一遍。“江留云……”她笑了一下,转过头来。“这名字是谁取得?”   江小桦被她嘴角的笑晃了一下,低头说:“不好吗。”   水成雾,雾成云。   白雾歪了一下脑袋。“好好好,很好听。”   江小桦没说话。   “那你今年多大?”   “十三。”   白雾笑了。“那我以后叫你十三啊。”   江小桦呆了,十三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带有一丝特殊的味道。   南舟过了很久了还没回来,白雾站起来。“她刚才是往哪里去了,要不我们去找找,别是迷路了吧。”   江小桦说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   他本意是怕白雾来回奔波会太累,但他想错了。   白雾:“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会害怕,害怕就会乱走,乱走就会迷路。”   江小桦:“……我们一起。”   白雾满意了,笑着拉着江小桦往前走,从刚才牵了他的手腕就再没放开过。   江小桦看着两人牵在一起,心里总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有点甜又有点酸。   甜的是白雾牵的是他,酸的是白雾不知道牵的是他。   长发在她背后摇摆缠绕,甩成江小桦心里难言的酸愁。   山中气温总是不匀,有太阳的地方晒的人懒洋洋,背光的地方又阴冷出一个季的温差。他们一路走来,植被渐茂,越发冷了。一颗三人怀抱那么粗的大树盘踞在半山坡上,枝叶繁茂如盖,遮出大片的阴影。   白雾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扯了一下江小桦。“十三啊,你说这棵树得长多少年了。”   江小桦被这声十三唤的整个人都呆了一瞬,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不知道白雾是在叫他,还是在叫他的假身份。   “百年往上。”   枝芽太多,树叶低垂。白雾伸手折了一片叶子,手指拈着在指尖转了两圈。   “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衣服?”   大树仿佛被封吹过,树叶沙沙响了一阵。   江小桦摇摇头说:“没有。”   他们出来的时候说的是散步,水都没带,怎么会带衣服。   白雾哦了一声,仿佛有些失望。   “走吧。”   江小桦被白雾牵着绕过这棵树,就隐约听见溪流的声音。   “南舟这小丫头跑哪儿去了,我们都迎到这里了,也没见人。”   溪边碎石较多,大概泥土都被雨季水位上涨的时候冲走了。地上的石头都没有棱角,随便捡一个都圆滑非常。靠近溪边的位置有一块大石头做的石台,站上去就能看见蜿蜒而下的溪水,叮叮咚咚的奔流至下,偶尔在高低落差的地方砸出大片水花。   白雾站在石台上朝溪水里看,清可见底。   “你看底下的石头更圆了。”   她说着就蹲下来,下巴搁在膝盖上往水里看。   “那里有一块石头,看起来白的透明。”白雾伸手去捞,冰凉的水穿过她的指缝,小臂都湿了也没触到石头,宽大的衣袖被水浸透。   江小桦把她拉起来,用手帮她把袖子拧干。   “未经打磨的石头没什么好稀罕的。”   白雾笑着任他脱了外衫,拿到一旁晾晒。   “那不一定,我从前就捡过这么一块石头。”   江小桦正在怀里摸手帕给白雾擦手,闻言顿了一下。   “这块石头现在呢?”   白雾伸手任他擦,笑着说:“现在啊,当然是成材了。”   如果换个普通人来,听到师父当面夸自己,肯定会开心的不得了。一蹦三尺高,做梦都能笑醒。毕竟能够得到师父的认可,证明自己的努力被肯定。   可江小桦不一样,他开心不起来。   如果准确具体的说,他每一次抬手,每一次使用身体里的力量,每一次感觉到神力流转在身体里的各个角落随心所欲任他支配,每一次坐上天界金殿的椅子被人躬身问候。   他没有一次是开心过的。   第41章   树叶沙沙作响,风在沉默的间隙里穿行。   江小桦忽然不说话了,低着头有些跑神,机械式的给白雾擦手上的水渍。   溪流涌动,波浪仿佛无风自起拍在岸边,打湿白雾的鞋。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到什么东西,身形不稳往后倒去。   江小桦:“小心。”   他手上加了力道,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手竟然分开了。江小桦眉头一皱向前捞了一把,白雾的手刚好溜过他的指尖,身体还是向后倒去,眼看就要跌进水里。   以她现在的身体,泡了冷水澡少不了大病一场。   她能经得起折腾吗?   就算经得起,江小桦也不允许。   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出手,斜里忽然飞出一把剑在白雾背后垫了一下,江小桦顺势捞过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咦?”白雾站稳后回过头看刚才那把剑,它就悬在溪流上方,剑身光华流转。   白雾:“多谢啦。”   她礼貌性的道谢,那把剑居然沉了沉,意思仿佛是表示知道了。   白雾觉得好笑,冲它伸手,那把剑竟然飘过来,身子一横,好像要把自己放进白雾手里。   江小桦拢在袖里的手还未动,别处飞来一道光,把那把剑打开。   白雾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位英气十足的青年正望着这边放下右手。他长发高束,着一身素色衣裳,十分年轻,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左右。从他方才的出手来看,理应有些修为。   “别碰那把剑。”   白雾饶有兴趣。“为何?”   “那把剑看起来能懂人语,想必你一定觉得这剑中有灵。”那人抬脚上前两步,白雾才看见他背后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袱。白雾没说话,就听那人接着说。“无主之剑难分善恶,你们难道没发现此地阴冷,虽有溪流经过活水不断,但你们可曾认真看过这水的源头?”   那人抬手一指远处的丛林,道:“都说水往低处流,这里的地势明显是周围最高。你们想过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白雾:“没想过。”   那人呵呵笑了一下。“看来两位是误入此地,如无要事,还请速速离开。”   白雾把江小桦拉到身前,两手搭在他的肩上。“那不行,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们是在何处走散的?”   白雾皱眉想了一下,低头问江小桦。“我们跟南舟是在哪儿走散的来着?”   江小桦抬眼看向来时的方向,伸手一指。“那边。”   白雾摸了摸下巴。“不对吧,那边不是山吗?没看到路啊,我们刚才是从那里过来的吗?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江小桦摇摇头。   白雾又看向那个人,摊手耸了一下肩。   “我们忘了是在哪里走散的了,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怎么办?”   那人抬手扶了一下背上的包袱,看了白雾半晌。   “天要黑了,你们延着溪流的方向下山,会看到一个村庄,那里有人,或许可以让你们借住一晚。”   白雾问:“要拿什么做交换呢?”   “你们有的东西。”   白雾笑了。“那我们有的可多了。”她拍了拍江小桦的肩膀。“是吧十三。”   江小桦:“……”   江小桦不答话,白雾也不介意,拉了他的手就跳下石台。   “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脸色一僵,目光有短暂的失焦,然后说了一句。“不足挂齿。”   “行吧,告辞。”   白雾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拉着江小桦延着溪流往下走。走出一段路程以后,白雾忍不住了,晃了晃江小桦的胳膊。   “你怎么不问问题?”   江小桦:“……没有问题。”   白雾一边走一边侧头看他。“不对啊,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话往下走吗?”   江小桦:“……为什么?”   白雾腾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短发有点扎手。   “当然是因为来时的路找不到了,只能往下走啊。”   江小桦:“……”   白雾瘪了瘪嘴。   “十三,要是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   江小桦说:“不会的。”   “会啊。”白雾抬头看天。“刚才的路都找不着了。”   “我记得。”   “嗯?”白雾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记性好啊,年轻真好。”   她话里明明没说什么,江小桦却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的挪开视线。   “也不全是,我也有很多事情记不住了。”   白雾哦了一声。“那些事对你来说,应该没那么重要。”   江小桦脚步顿了一下,模糊不清的说:“也许吧。”   他的记忆里始终有一处空白,直到现在都没有记起。   那是他渡劫成神的前一夜,白雾说有事离开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来了。他按照白雾的吩咐呆在一个画满符咒的山洞里,白雾不让他出门,他就一直呆在里面盘膝炼气。朦胧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心神不稳,瞬间就失去意识昏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劫云已过,他肩上已经有了神的印记,血脉里都是力量。   白雾见他醒来,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看看烧退了没有。”   她语气平常,就像是江小桦偶感风寒病了一场。   但他直到现在都记不起渡劫的那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他问过,白雾说每个人的劫数都不一样,渡劫的方式千奇百怪。劫云覆盖下来以后会自带结界,除了渡劫的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小桦总觉得不对,可他又没办法怀疑白雾。   “十三,十三?”   江小桦被叫的回过神来,白雾捏的指头使劲儿在他胳膊上掐着他的肉。他感觉到疼看过去,白雾才松开手给他揉了揉。她面上还有些焦急,一手摸着他的脸问:“醒了没?你刚才在想什么。”   江小桦回过头动动胳膊,掩饰说:“没什么。”   看他还有些呆,白雾两只手掌贴着他的脸揉了好几下。   “不许走神,听到没?”   江小桦任她揉脸,看着她正要点头。他忽然眼神一凌,一把将白雾拉了个趔趄。   白雾:“怎么了?”   江小桦看着面前那片树林,警惕的四处查看。   天色渐暗,茂密的树丛随风摆出轻微的弧度,绿油油的盖住大半的天空。   江小桦:“没事,刚才看到有一道光闪了一下,现在没了。”   白雾也四处看了看,确实没发现什么。   “你看到的是什么光,这里都是树,长的倒是很不错,枝干挺拔。”   江小桦看了一圈,语气有些差。“寒光,可能是刚才那把剑追过来了。”   白雾摆摆手,接着往前走。   “如果那把剑来了,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也会跟来。”   江小桦看了看白雾的背影,忽然笑了,抬脚追上去。   他在想什么?他的一切都是白雾教的,如果他能看出什么,难道白雾就看不出来吗?   毫不夸张的说,这世间大概没什么东西能在前任神主与现任神主的眼皮底下作怪。   “救命啊,救命啊……”   刚走没两步,就听到林子里传出一个孩童的呼救声。   两人对视一眼,江小桦问:“这地方哪儿来的孩子。”   白雾扬了扬袖子,正准备扒开路边尺高的草往林子里走。   “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说完转头就进去了,江小桦紧随其后。   杂草太多,路并不好走,白雾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前面,偶尔一回头,差点找不到江小桦。   “你这个子也太矮了,回头一定得多吃点饭,男孩子长得高才好看,长的壮才会让人有安全感。”   江小桦:“……”   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起初同意借用参宝的样子就是错的,但他没想太多,迈着腿跟了上去。   林子繁盛,进去以后天色更暗。前面还不时传来孩子的呼救声,就像是在给他们引路。   终于出了草丛,面前是一个岔路口。一条通向林子更深处,另一条蜿蜒曲折的通向一个村庄。那村子不大,远远看过去也就只有几处人家。村子的入口处种满了松树,孩子的呼救声就从其中一颗松树下传来。   白雾没回头,叫了两声十三,没人应她。她转过头就只看见被风吹成波浪形的草丛,和郁郁葱葱的林子。   白雾:“十三?”   “……”   白雾:“不出声我走了。”   “……”   白雾:“好吧,我走了。”   她说完转过身去,就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等等我。”   白雾头也不回。“不等。”   “……”   白雾:“你是谁我就等你?”   “你不是找十三吗?”   白雾转过头,把那东西上下看了几个来回。她说话习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温柔。   “像是很像,但我找我的十三,你是谁的十三?”   “……”   她忽然脸一冷,声音有点沉。   “滚。”   “十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然后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扭头向草丛深处跑去。   白雾觉得有点冷,拢着衣服咳了两声,转头向着村子走去。   前面引路的呼救声都变得有些低了,好像刚被训过似的。   白雾在村子外的一棵树上找到了被绑着的孩子,孩子瘪嘴看着她,好像很委屈。白雾并不急着放他下来,倒是顺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来,告诉我前面过来的人都去哪里了?”   第42章   一个三岁的小孩被绑在树上,奶声奶气委屈巴巴的喊救命,正常人都会心疼的赶紧给他解开绳子,再抱起来让他趴在肩膀上哄一哄。   前面的人都是这样的,他从来没遇到过白雾这种人。   明明笑眯眯的摸他的头,但他就是觉得下巴有点发颤,说出的话难免结巴。   “不……不知道……”   白雾长眉一挑。“嗯?”   孩子缩了缩脖子,觉得面前这位大概不是常人。他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慌,突发事件紧急状况应该怎么处理?他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孩子假装岔气清了一下嗓子,塌着眉说:“来……来的人很多,你问的是哪……哪一个?”   他想着打岔总没错吧?   白雾撑着膝盖站起来,揉了揉腿。拿手在头顶上比一下,又降到耳朵的位置。   “大概这么高一个小姑娘,长的好看,看起来有点天真。”   孩子迷茫了。“具体一点的特征有吗?”   白雾垂眼看他。“你就说今天来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告诉我一个地方我自己找。”   孩子被她凉凉的语气冻着了,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往村子的一角指。“他们都进去借宿的,但是哪一家有房间我就不知道了,别问我……”   “你在这里多久了?”白雾问。   孩子掰着指头一二三四数了几个来回,越数越乱,然后放弃了。“我不识数……”   白雾:“这里有多少户人家?”   孩子抬头两眼无辜。“我都说了我不识数……”他的表情像是被戳了痛处,戳一下就算了,还逮着这个地方一直戳,就很难受了。“你想知道别的你去问村长啊,村长他每天都会统计人数。反正别问我,我只是个看门的。”   他有点生气了,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又犟又怂的把脸扭到一边。满脸写着:你走,不要搭理我。   白雾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孩子警惕的把脑袋偏到一旁。“你干嘛?把我摸秃了你赔?”   他对头发的在意程度意外的高,好像真的摸一下就秃了似的。   白雾笑了一下拿开手。“你看到有人从这里出去吗?”   “没有。”孩子嘟着嘴说:“这里只进不出。”   白雾哦了一声,挪开脚甩了一下长袖,抬脚踏进村子的大门。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   孩子没认真想白雾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意思,他直观觉得这个人走了就好。但他一口气舒了一半,就听白雾又回头问他说:“村长在哪里住?”   孩子心情有点复杂,头也不回的指了一个方向。   白雾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一座看起来比较豪华的院子,远远看去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上色都比较鲜明显眼。红墙格外红,绿柳格外绿。就像是这座院子才新落成没多久,一点都没有风吹日晒后的痕迹。   孩子指的那里正是整个村子的中心。旁边的屋子都围着它而建,虽然都不如中间那个院子豪华,但也并没有逊色多少。   白雾在村口站了一会儿,认真思考了一个问题。   如果把这些院子里的每间屋子都住上人,大概能装多少?于是她带着问题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片刻过后朱漆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姑娘是来借宿的?”   白雾点点头。   管家身子往旁边一让,做了个里面请的动作。   白雾问:“你主人呢?”   他好像没听见,僵着身子保持动作不做声,看起来像个哑巴。   白雾抬脚进去,顺手把先前随手折的树叶贴在大门上。   管家领他直接进了后院,走在长廊上看着外面水池里盛开的莲花,朵朵妩媚,开的极好,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白雾没再说话,一路跟着管家七拐八拐进了后院的一个房间,房间里什么都有,看起来也很精致,唯独没有烛火。   “主人不在,只有夜里会回来。请姑娘稍安勿躁,早些休息。”管家说完就关门退出去了。   门一关,房间里更暗。   白雾倒不是怕黑,实在是空气里有一种潮湿发霉的味道,让她喉咙有些痒。她把门窗都重新打开,站在门口往外看。不得不说这一院子的风景确实不错,就是哪里都让人觉得冷冷的。   周围很安静,连风声都没有。这时,隔壁忽然传来拍门的声音,像是有人被困在里面。   白雾前脚刚跨出门槛,就见一条手臂挡在她身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小厮,走路完全没声音。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请客人回屋休息,不可随意走动。”   白雾:“隔壁有人吗?”   “请客人回屋。”   白雾的脚一收回去,小厮就在她面前把房门关上。   难道只能等正主来了再说吗?这不是显得她很被动?   前面的门窗守了人,她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别的门窗。倒是在床底下看到了一个通往隔壁的洞,但并不通到有人的那一间。   白雾歪在床上考虑要不要过去,歪着歪着就睡着了。   夜里格外冷,床上的被子看起来很厚,但其实跟纸一样僵硬又不保暖。白雾是被人推醒的,睁开眼就看见一名妇人。她贵妇打扮,浓妆艳抹,腮红打在两颊像是不要钱一样,尤其是在夜里,正常人看上一眼估计都被吓昏过去了。   “姑娘醒醒。”   白雾带着鼻音嗯出了疑问的意思。   妇人掀开被子去拉白雾的手,白雾自己的体温已经很低了,这妇人的手比她的还凉。她把白雾拉下床,贴过来悄声说:“姑娘莫怕,跟我来。”   白雾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跟你去干什么?”   妇人认真看了看她的脸,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成亲啊。”   白雾:“?”   妇人拿冰凉的手摸了摸白雾的额头。   “姑娘你莫不是睡糊涂了,今晚是你与庄主成亲的日子呀。快起来梳妆打扮,不能误了时辰。”   白雾手腕一扭,妇人一个没注意就没拉住她的手,白雾又倒回床上。   “成亲没兴趣,我困了。”   妇人有些着急,又去拉她。“那怎么行?姑娘与庄主青梅竹马,这亲事也是两家首肯明媒正娶的大事,可不能再贪睡啦。”   白雾在床上转了个头。   “两家首肯,哪两家?”   妇人:“……”   她急得直挠头,满脸菜色,仿佛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白雾又问:“明媒正娶,谁做的媒?”   妇人闻言眼前一亮,满脸写着这道题我会。   “做媒的是我啊。”   “哦?”白雾换了个姿势躺平。“那跟我成亲的又是哪家公子?”   妇人:“……你的同窗发小。”   “如果我不去呢?”   妇人有些为难,但她好像并不畏惧。往后一撤,梗着脖子说:“反正今早赵家公子要成亲,新娘一定会有的。”   “这里还有别的人?”   妇人两手一揣。“这里只有赵公子的新娘。”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就像如果白雾不同意,她就去抓别人一样。   想起方才隔壁的拍门声,白雾翻身坐起来,穿了鞋子走到梳妆台坐下。   妇人还没动,像是被她忽然如此配合的举动惊呆了。   白雾扭头看她。“不是梳妆拜堂?”   妇人这才回神走过来。   梳妆台上东西都有,新娘妆服都是备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镜子,白雾看不见自己被这老妇人折腾成什么样子。   生平从来没想过会穿嫁衣,也没想过会跟谁成亲永结为好。感觉到背后的长发被盘起来,带上沉甸甸的凤冠,最后被盖头遮住视线。这一切对白雾来说都过于新奇,就算是做戏,好像也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小厮把门打开,妇人掺着白雾的手高喊了一声:新娘子出门喽。   白雾就顺着妇人的牵引跨出门槛。   脑海里忽然有了江小桦的脸,不自觉的想着如果他将来穿上喜服与人成亲的模样。他身量高挑,穿什么都好看。届时他手里拿着花团站在堂前等着一位姑娘,面带微笑,满脸红霞。   可是一想到这个姑娘是别人,白雾心里就有点发堵。   一时呼吸不畅,左手虚握在唇间咳了两声,脚步有些虚浮错乱。   她忍不住在盖头底下闭了闭眼,心里感叹。   看吧,你还是喜欢他,就算离开天界这么久也还是喜欢,原本的计划都可以为他打破规则与底线。   白雾其实认真的想过,她不介意天下之人怎么说她不配为人师表,罔顾人伦。如果她能够活久一点,她愿意继续那个被一语惊醒的吻。她不会跳落仙台,也不会出走。   可哪里有如果呢?她做的这些事,终究是要受天罚,死相难堪。   夜里寂静的可怕,虽说是成亲,却没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也没有噪杂的人声。只有妇人与白雾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穿过走廊,跨过高高的门槛,入了前厅。   四下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妇人把白雾领到一个位置站好,就松开了她的手退到一边。   白雾警惕性很高,她听到一个浅浅的呼吸声在她旁边两步远的位置。从她站到这里开始,那个呼吸声悄不可闻的加快了频率,变得有些急促。   接着,她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缠绵微哑的叫了一声。“师父。”   白雾:“?”   第43章   这一声师父太过熟悉,即便知道是假的,白雾也心头一跳,接着她一手扯下盖头,臂上的翰林飞射而出。如果没有意外,旁边那个人会立刻被缠成粽子。   但空气里只听见噗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人拿东西戳破了一张绷紧的纸。   盖头被扔到一边,白雾看见翰林正贯穿妇人的腹部。妇人面上麻木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腮红在颧骨上涂成两个对称的圆,漆黑的眼珠没有焦点。她的后颈被人拎着,双脚离地。   白雾手一撤,翰林从妇人的腹部抽出,带着补丁的雪白绸缎上没有任何血迹。妇人的腹部被捅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周围松垮垮的耷拉着失去支撑的纸片。   那个拎着妇人衣领的新郎开口了,他还是用着跟江小桦一样的嗓音,凉凉的说:“媒人,你还好吗?”   问话明明是带着关切的,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没有感情的念白。尤其用着江小桦的声音,听起来怪异难受。   妇人在他手里动了动胳膊,整个人仿佛漏气一样,肩膀塌了下去。她看起来想说话,但张嘴出来却是一阵没人能懂的声音,像烧水的壶一样咕嘟咕嘟。   “看来你不行了。”那人说。   他拎着妇人晃了晃,妇人轻飘飘的甩了甩腿,就被扔到一边再也没起来。   “这个不行了,我换一个。”   白雾不说话,先发制人,这次翰林却扑了个空又飞回来。   那人消失的无声无息。   空荡荡的院子里连风都没有,寂静无声。   白雾正准备回去后院,看看隔壁那个房间里关的是谁。就见远处飘过来一个人影,脚步声几乎听不到,拢袖躬身,在前厅的门槛外面站定。   管家:“庄主去找媒人了,姑娘跟我来。”   刚才的新郎就是这里的庄主,说是去找媒人,估计也就是再去扎个纸人。这一院子,包括管家小厮,甚至这里的房屋被褥,都是纸糊的。   白雾:“去哪儿。”   管家不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跟我来。”   白雾:“我不去。”   管家:“跟……”   他话还未说完,人就直接飞出去在不远处撞的稀烂。   纸人只会重复主人给他的命令。他听不懂话也没办法答话,他就是一个会行动的工具。   但白雾是来找人的,纸人不会说话,庄主来了一趟又跑了,白雾总不能在这里一直耽误时间。   既然他喜欢扎纸人,院里的人物总要齐全,缺一个就要回去重新扎。   那就让他扎个够。   白雾抬脚出了前厅,几队小厮从不同的方向跑来。手脚僵硬,跑起来的姿势同手同脚,看着奇怪又滑稽。   他们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口号。   “抓新娘,抓新娘。”   翰林飞过,声音立马消失了。   白雾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去,忽然僵硬的右腿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低头一看,右腿不知何时变得苍白,使不上力气,伸手摸了一下,粗糙僵硬的质感就像赶工出来的宣纸。   “怎么办呢?看来要变成一个纸人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一个孩子的笑声。   “咯咯……”   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躲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出丑后的偷笑,听起来有点欠揍。   “别笑了。”白雾说。   “就笑,有本事你打我呀。”他说着,笑的更欢了。   白雾直起身,用法力将右腿的纸化压下去,动了动腿。她伸手扯出翰林,一圈一圈的缠在手上。“下来说话。”   小孩哈哈笑的特别大声。“我就不。”   “那你就闭嘴。”她说着,翰林飞出去。紧接着就是一声哎哟的痛呼,翰林另一头明明是缠住了什么,但白雾却没将那东西拉回来。   “呜呜呜……你打我。”   既然拉不回来,白雾就收了翰林。斜里一道光闪过,就斩在翰林方才的地方。翰林缠在白雾手上,在她身后飘扬翻飞。   “哭什么,不是你让我打的吗?”   “……”他既生气又没办法反驳,憋了半天狠狠地说:“你等着!”   白雾:“你要来吗?我在这里等,还是到别处等,约个地方。”   他当然不会真的过来,他又不是缺心眼,哪有人会直接送上门去挨打的?以前也不是没人来过,也不是没遇到过硬茬,但到最后还不是都化成他的一部分?   这么多年,进来的人哪一个出去过?   这么想着,他自信倍增。   “你不要威胁我,我没在怕的,等我一个一个收拾你们。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吗?乖一点少受罪。”   白雾哦了一声,反应平平。“一个一个来也必须要有先来后到吧,我等不及了,要不我先来?”   那边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震惊的东西,等了好一会儿才回话。   “……不、不必了,我大发慈悲,让你多活一,哇……”   他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被一拳打在肚子上,把晚饭都吐了出来。   “你哪里来的人!你一个大人下手打孩子!你不要脸,哇……”   白雾听着孩子无用的控诉,不自觉笑了一下。一边抬脚往后院走,一边说:“还在吗?约架?”   孩子:“……呜呜呜”   白雾甚至能想象他捂着肚子怒不可歇的表情。   确实,江小桦现在正把这个村口树上的小孩单手拎起来抵着树,一拳揍在他肚子上。   “人呢?”他问。   孩子表情无辜,委屈巴巴泫然欲泣。   “别打了别打了,你问谁……”   江小桦阴沉着脸又是一拳。“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孩子似乎被揍的扛不住了,指着后面的村子求饶道:“……我说我说,在里面……”   “放出来。”   孩子大眼睛看着江小桦,瘪了瘪嘴。“那里只进不出的。”   江小桦皱眉捏了捏拳头。   孩子瞥到他的手,急忙慌乱的摇头。   “别打别打,我真的放不过来,那里不是我的地方。我只负责引路,不负责处理啊。”   江小桦:“这里还有别人?”   孩子点点头。“你们来的路上没碰到一个男人吗?看起来斯斯文文,背上背着一个包袱。”   “他?”   孩子又点点头,指着后面的村子说:“他就是这座坟的主人。”   “他人呢?”   孩子这次换成摇头了。“我不知道……”   江小桦紧了紧五指,孩子被掐的咳了两声。   “什么都不知道,留你做什么?”   孩子:“留着留着,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江小桦这才松了一点劲儿,孩子喘了几口气,把这个人的事情从头道来。   这时候,白雾已经回到后院。纸人做的小厮拦路,对她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杀的越多,白雾右腿的纸化竟然又回来了。   发现这一点后,白雾就尽量不毁纸人,只是把他们困在一起。她用阵法圈出一块空地,把纸人都扔进去困着。纸人碰到光圈就会被弹回去,但他们不知疲倦,仍旧前赴后继的想要出来。于是一群纸人不停的在阵法圈出来的空地里翻飞,像被抓在瓶子里的蚂蚱。   白雾来到那间房门前,拍门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她敲了敲门,在外面扬声询问:“有人吗?”   里面没有回音。   白雾尝试着推门,她还没用力,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屋里漆黑如墨,什么都看不到。白雾就站在门口,也没有贸然进去。   如果有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回答她。如果没人,这间房前不会有小厮守着。现在小厮都被困住,里面的拍门声也不见了。但仔细回想,之前也只有拍门声,没有求救声。   那么这间房里一定有东西,但并不一定是人,或者说并不一定是普通人。   白雾现在法力微弱,她感觉不出房间里有什么。对于无知的东西她不再无畏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想先去村口找江小桦。   可她刚往后退了一步,脚边忽然窜出一条黑雾,将她整个往房间里扯。   身体忽然失衡,纸化的右腿失去控制,白雾用翰林绑住一旁的假山阻止自己被黑雾拉进房间。可她忘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纸做的,不堪一击。   假山几乎一秒钟都没坚持到,就被拉歪,倒在一旁。白雾也因为没有着力点,整个人被扯向房间。   漆黑的房门仿佛巨兽之口,白雾心里忽然生出些许遗憾。   没能再摸摸参宝的头,没能教会南舟什么东西,也没能告诉江小桦她其实认出他了……   腰间忽然缠上一条温热的手臂,温热的气息撒在她的头顶,她在拉扯中被抱进怀里。那人不敢用力,手臂也保持着分寸,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诉说着克制与保持距离。   白雾整个人一僵,一颗心惊跳起来。   她能分辨出江小桦的气息,她也能瞬间认出这个人是谁。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已经不再伪装成参宝的小孩模样了。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感叹,她的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呢?告诉他,她其实早就认出他了?   不行,那样容易暴露私心。   可是如果不说呢?   白雾低头自嘲的笑了一下。   “十三,小心些。”   也许是因为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白雾的声音出奇的轻柔。她伸手搂住江小桦的腰,手臂在他背后圈起来。   第44章   对于白雾关心的叮嘱,江小桦嗯了一声,表面很平静。   白雾手贴着他的胸口,掌心下轻微又频繁的震动,感触十分真切。   她心说还是身体最诚实。   也许黑暗更容易放大内心的情绪与渴望,她鬼使神差的动了动唇。   “十三。”   江小桦“嗯”了一声。“我在。”   白雾忽然就觉得心里踏实一些,好像悬着的心忽然落地了一样。但这颗心是什么时候悬起来的,她不知道。也许是那天喝了酒以后,也许是她决定跳落仙台开始。两个人这样抱着,在黑暗里被黑雾牵着走。   如果还要说些什么,白雾觉得也没必要。浅显的东西大家都懂,心照不宣是一种默契。至于更深层次的,就不说了吧……   被黑雾拖拽的过程不知道还要多久,耳边因为极速移动响起风声。江小桦几次想动嘴,但都咽了下去。   沉默蔓延,像在两个人心里调一盅浓稠的黑糖,既甜又带一点苦。最后还是白雾先开口打趣说:“这也不知道要被拽到哪里去,可别一落地就进了刀山火海,到时候被戳出千百个窟窿,也实在难堪。”   这话说出来下像是缓解尴尬的,可是江小桦好像更尴尬了。   白雾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江小桦的腰仿佛越来越僵硬。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好奇,内心放松的状态下,她想也没想就问出来了。   “我以前抱你的时候,你也这么难受吗?”   江小桦:“?”   仿佛是没听懂。   白雾:“我以前抱着你到处跑的时候,没觉得你会紧张。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你太小,身体到处都是软的?”   江小桦:“……”   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是或者不是都好像不太对的样子。而且这个话题让他觉得脸有点发烧,但他不好讲,也不好回绝。于是他想了想,说:“我没有在紧张。”   “没在紧张?”白雾的手在背后捏了两下他的腰。“这里都很僵啊。”   江小桦整个人绷的更紧了,但他死活不承认。只说:“这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不安全。”   言下之意是他在全身防备。   白雾哦了一声,算是认了。   这个徒弟她是知道的,找借口对他来说是一件让他感到苦恼的事情。他总是不太愿意吐露自己的情绪与想法,跟他在一起,什么都要靠猜。但白雾总是能猜中他在想什么,就这一点而言,她很有自信。   比如现在,他一定在想,会被拉到打什么地方,可能出现哪些情况,会不会有危险。   不能太让他尴尬,于是白雾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在门上贴了树叶。”   白雾:“不是把村口那个孩子拎住打了一顿?”   江小桦:“……”   这样当面戳人实在不太好,白雾自己都觉得这样太过恶趣味了。她只好忍着笑,把额头抵在江小桦肩膀上,好半天才接着问道:“除了来找我之外,还问出什么了吗?”   江小桦嗯了一声。“这里是座坟冢,葬的是一位世家公子,姓赵。”   “不可能只有一只鬼。”   “村口是只饕餮,两个人是共生关系。”   “饕餮?”白雾忍不住笑了。“好说也是只上古凶兽,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跟一只鬼共生,如果被人看见传出去,脸面大概是是没有了。”   “要与不要没区别。”   江小桦说的隐晦委婉,但白雾理解了他的意思。   饕餮太丑,长着一张讨打的脸,有没有都一样。   说话间,江小桦忽然弯腰把白雾打横抱了起来。他的胳膊穿过白雾的腋下与膝弯,手扣着她的肩膀。   有飓风带着刺鼻的味道从底下传来,夹杂着厉鬼的嚎哭。凄惨的叫声几乎刺穿耳膜,灌进耳朵里真的是一种折磨。   白雾听得直皱眉,圈着江小桦脖子的手转而给他捂住耳朵。她的手不可避免的拂过他耳后的皮肤,感觉到他扣着自己肩膀的手一紧。白雾一愣,把手松开了,这双手顿时放在哪里都好像不太对。   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但她又没开口。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更尴尬,越描越黑。   江小桦适时的撑起结界,隔绝声音与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   “底下或许十分难看。”   白雾深吸一口气。“可想而知。”   事实确实如此,白雾的视线被黑雾阻挡,但江小桦不会,他看的一清二楚。   黑雾一直拉着他们经过一个狭长的通道,起初只能看见快速倒退的山壁。地上的腐肉与白骨渐渐多起来,味道也更令人上头。有的年代久远,白骨都已经变黄干涸落了满满一层灰,有的比较新鲜,骨头上还有粘液与暗红发黑的血,以及一些腐烂的肉。分不出是人还是动物,都靠着山壁堆在两旁。   肉眼已经能看到快要到尽头了,山壁上夹着刀子,通道的尽头横亘着一条满溢着岩浆地火的鸿沟。热浪扑面,炙火撩人。真如白雾先前所说,落地就是刀山火海。   那条黑雾横跨岩浆,扯着他们往对面的一座古楼靠近。   那座古楼在黑暗里被火光映出成渐变的橘色,三层高的古木楼阁,看起来并没有多么魁梧雄伟。可它单单是立在那里,就散发出骇人的森冷之气。那是杀气与怨气混合,无端让人胆寒,甚至忘了古楼是邻着岩浆地火而建的。   好像是感觉到食物来了,古楼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门板有些年代了,欣喜的狠狠摔在墙上弹了两下。巨大的吸引力从门内传来,好像鲸鱼张开大嘴,不管什么东西都要一口吃进嘴里似的。   结界护着两人跨过岩浆地火,江小桦挥袖斩断那根拉着白雾脚踝的黑雾。黑雾缩了一下,立时分出好几条向前一突,企图裹住两个人拖拽进去。   都拉到家门口了,总不能看着美味却吃不到,那还要不要面子了?   但这面子并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江小桦抱着白雾脚下一沉。法力以他为中心炸开方圆一丈宽。黑雾被震的打了好几个颤,有些忌惮的支棱着触角悬在空中,左右乱扭,不太敢轻举妄动。就连古楼门口那两尊张牙舞爪丑陋至极的凶兽,都颠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唯独那座看起来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古楼,纹丝不动。   白雾攀着江小桦的肩,在他背后看到一阵熟悉的光亮闪过。一把剑带着冰凉的破风声刺向江小桦的背心,半道被翰林缠住,两件兵器打成一团。   “那把剑来了。”   江小桦没有回头。“嗯,想必赵玉也快到了。”   白雾看了一眼江小桦,背后的地火映红了他坚挺的背,热浪拂起他低垂的发梢。火光只能照亮他的背影,在他身前拉出瘦长的身形。他的眼睛在背光里亮的出奇,剑眉朗目。   总之,很帅。   她看着古楼满溢的黑气问:“你能感觉出这里面是什么吗?”   江小桦沉了沉眸子。“不是很清楚。”他示意白雾往回看。“上面有个匾。”   白雾正要看过去,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一阵连绵不绝的惊叫声,长长的一口气不带喘气的。那声音由远及近移动非常快,像是直接飞过来的。   虽然声音又尖又厉有点刺耳,江小桦与白雾两个人都听着十分耳熟。   不多时,就见一团黑雾裹着一个东西从别处飞过来,尖叫声就是从那团黑雾里发出来的。黑雾飞过地火沟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看到了两个陌生人。它悬在半空中氤氲变幻了一阵,就像是有东西在黑雾里面横冲直撞,把它扯的奇形怪状。   “哎?停了?快放我下来。”   离的近,这声音听起来就更加耳熟了。   半晌,一个东西从黑雾里掉出来,哎哟一声一屁股蹲在地上。可能是在黑雾里天旋地转久了有点头晕,他懵懵的坐在地上缓了半天。   白雾看着他叫了一声:“参宝?”   参宝的眼睛还在眼眶里打转,感觉满脑袋都是乱飞的小鸟,两眼一摸黑全是星星。听见有人叫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你们是谁?”会飞的那团黑雾发出疑问。   白雾笑了。“那你又是谁?”   黑雾愣了一下,嘟囔着说:“我没有名字,你们干嘛突然到我家里来?”   白雾指了指后面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黑雾触角。   “我们不是被你请来的吗?讲真话,被抓着脚一路拖进来,做客体验不算太好。”   两句话的时间,参宝好像终于缓过来了。坐在地上看着江小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   一见江小桦低头看他,他瞬间清醒,看见江小桦抱着白雾,笑容又凝固在脸上。在参宝的印象里,他们两个没这么亲密吧,一直都是各自保持距离。突然这样抱在一起,参宝有点惊讶的说不出话。   参宝愣愣的样子有点傻,莫名的可爱。   白雾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说:“我的腿不太方便,所以需要抱着。”   参宝:“……”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   被认亲现场忽略的黑雾不太开心,冷着声音说:“我这里不欢迎陌生人,你们可以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沉下去重新把参宝裹起来,嗖的一声进了古楼。先前从古楼里延伸出来的黑雾触角全都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那把飞来的剑也不知何时不见了,留下翰林飘在空中。   白雾:“来都来了,我们也进去看看?”   江小桦隔着岩浆地火回头看了一眼。“不急,我们等一个人。”   第45章   不急?等人?   如果参宝听到这句话怕不是要当场气死,他都被不明雾体抓走了还不急?人参怎么了,人参就不可以有人权了吗?   但江小桦等的人来的很快,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那人隔着岩浆地火走来,背上背着一个长方形包袱。他眼神迷蒙没有焦点,淡薄的眉眼衬得他满脸无所谓,好像他只是跟着心随意散步到这里。看到江小桦时整张脸没什么表情,但看到白雾的时候,他眼神似乎亮了一下,有了短暂的神情变化。   “你们怎么在这儿。”太平的语气把疑问硬是说成了陈述。   白雾微微笑了一下。“跟你一样,你怎么来的?”   赵玉低头看了一眼双脚。“走来的。”   白雾:“那可能这一点不是特别相同,我们……是被请来的。”   请?不可能。   既然是请,那肯定得有人邀约才行。他记得来这里的人都是借宿的,也都是他指的路。如果有特别的人熟悉这里不用指路,他一定会记得的。反之就说明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怎么可能有熟人邀约?   但他并不在意,也不拆穿。   赵玉将周围一一扫过,视线遥遥的落在江小桦与白雾背后的古楼上。他没见过这古楼,但上面的牌匾给他一种奇异又熟悉的感觉。赵玉认真看了看那几个字,总觉得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隐藏的信息。那些信息像一把钩子,勾着他脑海里的一些东西往外扯,就像上好的丝绸被挂花,特别引人注意。   在白雾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带着这个人一起进古楼的时候,赵玉主动请缨。“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进去吗?”   白雾点点头。“当然可以。”   岩浆地火沟上没有桥,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它焚不毁的。但赵玉过的很轻松,脚尖一点轻飘飘的就飞过来在江小桦旁边落地,姿势可以说是非常潇洒。   离得近了,赵玉看的更清楚。牌匾上像画图一样的奇怪字符他认识,虽然他叫不出名字,但他就是知道,匾上写的是赵家祠。   白雾看着赵玉过分苍白的侧脸,觉得他脸上莫名有些悲伤。他在难过,但他握紧的拳头与紧绷的下颌又仿佛在诉说着另一种愤怒的情绪。   白雾凑近江小桦耳边,问道:“你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他既难过又生气,好像情绪很复杂。”   江小桦嗯了一声,看着古楼说:“这里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生前应该就是这里的人。”   “但谁家建在地底下?还是座家祠。”这话一出口白雾就啧了一声。“糊涂,我忘了这是座坟冢,坟冢里的一切当然都在地下。”   江小桦嘴角抿出一个微弯的弧度,提醒白雾说:“他进去了,我们也走。”   白雾嗯了一声,本来想让江小桦放她下来,结果他抱着白雾掂了一下,手臂更紧了。   白雾:“……”   虽然嘴上不好说什么,但她心里确实有点欣慰。欣慰自己眼光真的不错,她选的徒弟果然学什么都很快很上道。   江小桦抱着白雾没让她下地,抬脚跟上前面拾阶而上的赵玉。   古楼的大门洞开,透着一股潮湿的木头气,说不上多难闻,就是呼吸起来觉得嗓子里有灰,总想咳两声。起初白雾还能忍,但越靠近古楼她越难受。   江小桦察觉了。“不舒服?”   白雾想点头,又怕他说不舒服就别进去了。不点头,又肉眼可见的没说实话。   她眨了眨眼,没忍住咳了几声。瞬间就感觉后背传来温度,柔和的法力在往她身体里涌,并不澎湃,但细水长流。   江小桦:“好些没?”   白雾笑着点点头说好多了。   他们刚说完话,就见赵玉进了大门,整个人嗖一下就没了。   白雾:“人呢?”   江小桦低头看着前面漆黑无底的深渊。   “估计下去了。”   深渊下没有风声,感觉不到气息,就像是一块死地。里面储存着汹涌的黑雾,平静的像面镜子,但白雾毫不怀疑这些黑雾一旦动起来,连吃人都不会吐骨头。深渊上面的空中悬浮着许多牌位,那些牌位摇摇晃晃的围成一圈。长明灯在侧,星星点点的烛光虽然昏暗,但也聊胜于无。   若这里只有黑雾,蜡烛从哪里来?那些一尘不染的牌位又是谁在照顾?   江小桦斟酌着开口。“要不……”   白雾没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别的不提,参宝一定要找回来。”   江小桦自然是知道白雾的脾气,于是他点点头。“得罪。”   白雾以为就这样了,但她万万没想到,江小桦道了一声得罪,挥袖就把她变成一张手帕,角落里还绣了一朵花。   白雾:“……”   出息了,果然出息了。   江小桦:“以防万一。”   他说着,一手拎起手帕绑在手腕上,又拉了袖口把手帕盖好。   这样一来,既能保护白雾,也能让她看清楚都发生了什么。   白雾:“……”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以前把江小桦变成人参放怀里的时候。他是不是觉得她主意不好,但她也放了个参宝给他解闷啊。   没来由的,白雾有点郁闷。   但她很快就被一阵下落的失重感包围,江小桦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失重感只有一瞬,江小桦用手盖住了腕上的手帕,就隔绝了白雾一切的不适。   “这里是赵家祠,赵玉是这座坟冢的主人。虽然门口的饕餮与他共生,但眼下看来,他对我有所隐瞒,没有全说实话。”   江小桦把自己从饕餮那里听来的原委都一一讲给白雾。   赵玉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家里有钱有势。虽说当时的皇帝年逾半百,但赵玉的堂姐选秀进宫仍盛宠不衰,赵家可谓是在京城横着走。赵玉是赵家独子一脉单传,从小到大娇纵惯了。但他越长大就越发迷恋上修仙求道,大到神器灵丹,小到盛传的秘籍法宝。不管真假,都是先收了再说。   那一年,他在京城重金拜师,悬赏很高,还附带一张画像。说是只要画里的人,别的谁来也不肯。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只猜测说赵家公子怕不是中邪疯魔了。   但谁知没过几天。真的让他求到一位师父,且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白雾:“化相?”   江小桦摇摇头。   “目前还不清楚。”   这事情在京城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谣传了很久,最后传到皇帝耳朵里,就是赵家公子的师父是个仙人,可造长生。   但世人以讹传讹的话哪里信的,可皇帝偏偏像是中邪,三道圣旨要求赵玉与他的师父进宫。   圣旨不可违,但皇帝只见到赵玉一个人。   “他师父呢?”   江小桦笑了。“他哪里有什么师父,那女子只是他的情深之人。因为家世悬殊父母阻挠,他不得已想了个法子,自以为聪明,却不成想世事无常。”   赵玉年纪轻轻被皇帝三言两语吓住,实话实说。皇帝震怒,要将赵家满门抄斩。这时候赵玉的堂姐出来为赵家美言,一边劝说,一边把这长生的事情揽了过去。说是她有办法为皇帝炼丹,只要丹药炼成,长生自然可得。   赵贵妃保下了赵家一时,却没想到赵家还是没能逃过劫难。一场大火烧光了宅子,一个人也没能出来。   白雾:“那赵玉呢?看样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小桦点头。“有可能是有人下了咒,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他魂魄不全,所以记忆全失。”   说话间,江小桦终于落到实地。没看到参宝,也没看到南舟。赵玉正站在不远处,仿佛是在研究墙上的壁画。   壁画很普通,但是手法精致。过了这么久只是颜色稍微有点淡,整体图案还十分清晰。   画上是一名女子,这女子站在山巅,大有睥睨天下之姿。看起来丰姿卓越,仗剑一顾,侠气横生。   江小桦走近了才发现,赵玉看的不是壁画,是壁画旁边的一串题字。字很小,又好像被人用东西刻意刮掉过。赵玉看不全就理解不了意思,他皱着眉用手去摸那一串字和上面用利器造成的刮痕,不知不觉好像已经泪流满面。   江小桦:“你想起什么了吗?”   赵玉摇头。“就是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所以才难过。”   白雾叹了一口气。   忘记痛苦的回忆固然是好,但存在过的东西又怎么会毫无痕迹。特别是不知情的时候重温过去,那种从心底发出的难过没办法掩埋,就像身体上的记忆即便过了千年万年,还是难以磨灭。   白雾看了一眼壁画与上面题字。   “恐怕这个人极为熟悉赵玉的一切,否则不可能连坟冢里的幻境都刻画的这么细致入微。”   江小桦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有可能是赵玉自己。”   赵玉延着整个山壁往前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副壁画,壁画旁边提着字。   看的多了,白雾也开始注意这些壁画。画上画的女子从高山之态慢慢变得普通,会街角卖花,浣溪洗衣,但她每每发呆都是双目无神仿佛行尸走肉的姿态。   看来看去,就好像这是一个从高处跌落的女子,身在平凡又不甘平凡。   白雾问江小桦:“你觉得这些壁画是谁画的?”   第46章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画壁画的人有可能跟造幻象的是同一人。这个人或许是了解赵玉至深,也或许就是赵玉自己。   赵玉延着壁画走在前面,白雾与江小桦跟在后面。   墙上的壁画描写细致,只看到这女子后来于红尘中遇到一位待她如命的男子。男子像是上天派来的天神,给她的生命都带来光明。两人于高山上看枫林树海,于屋顶听夜风星语。惺惺相惜,情投意合。   赵玉站在最后一副壁画前,手指沉在题字上的刮痕里,仿佛他是留下刮痕的那把刀,又仿佛他是这些被破坏的画。   赵玉没来由的低语。“这些壁画只画了一半。”   江小桦:“何出此言?”   这个问题赵玉一时答不上来,他短暂的迷茫了一阵。视线低垂,落在壁画上。   “你有没有看出不同。”   江小桦扫了几眼附近的壁画。   “怎么说,你有发现?”   赵玉退后一步,将这些壁画纳入视线范围。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总是无端带着一点莫名的难过。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壁画上的人都看不到眼睛。”他指着那副男女相遇的壁画说:“看这副,两人相遇相爱相拥,如此庆幸的事情,他们彼此的眼睛都是闭着的,只能从脸上的笑来判断情绪。给人的都是互相深爱的错觉和欺骗,你不觉得很假吗?”   白雾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江小桦问出了她心里的疑问。   “祠堂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副讲述男女相知的壁画,这是赵家先辈吗?”   赵玉摇头。“不是。”   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两个人他很确定不是。   “那这两个人是谁?”   赵玉低下头重复疑问。“这两个人是谁……是谁?”   他脑袋闪过的都是被刮掉的题字,回忆越深,就像是一刀一刀刮在自己心上。头疼欲裂脚步虚浮,他不得不撑着墙壁站稳身体。   忽然,赵玉背后的长方形包袱悄然颤动,像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吸引。   接着,赵玉手下的墙壁突然翻转,这竟然是一处暗门。赵玉瞬间被吞没进入,而翻转过来的墙上画着另一副壁画。   这画上的图像十分血腥,是一名女子红着双眸追杀一群逃跑的人。她不能说是青面獠牙,但她凶相毕露面目狰狞,也堪称鬼魅。而旁边的题字留着日期。   五百年前。   白雾情不自禁想到什么。   “如果这副壁画可以翻转,那其他的壁画应该也可以。”   江小桦一挥袖的事情,所有的壁画都翻转过去。   果然,画上的一切叹为观止,白雾甚至在画上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她的记忆还好,虽然忘记的事情很多,但现在看着这些画,她也多少能想起一些来龙去脉。   画上的女子一开始也是万人之上,后来在一次选拔中被刷下去。她不服好友超过自己,日渐极端。终于在好友继位之前偷偷利用魔界搞出了大乱子,先人平乱身陨,好友被迫继位。女子计划败露被众人合计挫骨扬灰,但她强烈的执念流于四海,最后神魂不灭。她在世间游荡,用过的躯体数不胜数,但凡人之躯没有一个可以永生。她不得不接二连三的换身体,再慢慢的求长生。可她从头到尾,直到壁画记录结束也没有成功的把一个凡人炼成不死之身。   这个女子就是北亭。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白雾没有太多情绪,她只是看到其中的一副壁画后,下意识去看江小桦。   良久,白雾感觉到江小桦的手颤了一下。她挣扎着试了试,好在江小桦输给她的法力还在,她能自己化出身形。   江小桦手腕上的帕子松开,白雾在他面前飘然落地。江小桦已经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她挡住身后的那些壁画,这样一来,江小桦的眼神就像是在全神贯注的看她自己。   白雾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但她伸手把江小桦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拉到身前哈了一口气。   “十三,冷吗?手这么凉。”   江小桦缓过神来低头看她,从白雾手里抽出手。   白雾愣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   “十三,你长大了,要学会淡薄处世心如止水。五百年前的事情,不要想了。”她曲线安慰江小桦,先把锅揽到自己身上。“怪我,我刚才看到第一副壁画就应该让你停下别看了。怪我怪我。”   白雾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遍北亭。   不怪当初白雾下界寻徒一眼就看上江小桦了,实在是这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这其中曲折,但江小桦终归是成了北亭求长生路上的牺牲品。好在后来有了白雾,给了江小桦新生。但成为神主受三界束缚,难道不是另一种苦吗?   白雾思来想去理不清,她上前一步靠近江小桦。   “十三,看我。”   江小桦抬眼看去,白雾微微歪着脑袋笑的好看,眉眼都是温柔与安抚。   江小桦与白雾自从下了不悟山之后其实很少看到她这样笑了,像那次在河边亭子里一样把他搂在怀里的时候更是没有。下山以后的白雾忽然多了几分严厉,有了为人师表的持重,也与江小桦没了往日的亲厚。很长一段时间里,江小桦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但后来他发现不是的。   可不管过了多久,那个曾经带他看星星为他取名给他新生的白雾,都是他的心头肉。他忽然就释然了,被一个微笑就冲走了回忆里的阴霾。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下过的决心说过的话。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雾:“我们还要找南舟与参宝呢,刚才那个赵玉这会儿不知到哪儿去了,万一走丢了呢。”   江小桦的眸子垂下来,眉间渐渐柔和。   “好,我们去找人。”   白雾笑开,主动变成一张帕子落到江小桦手上。   心照不宣是一种默契。   江小桦把帕子重新系在手腕上,穿过翻转的暗门进到后面。   赵玉不见了,地上留下一串错乱的脚印,说明了他的慌张和无措。   白雾:“赵玉是个普通人,应该看不懂北亭早年事迹的壁画。按照壁画上面所讲的,如果画中的女子是北亭,赵玉又对壁画颇有感触,那画中的男子多半就是他。”   江小桦一边顺着脚印往前走,一边嗯了一声。其实提到北亭他多少还有点不开心,但脑海里想到的也只有那日在不悟山上,北亭借了兰晨的躯体作乱。一场变故死了三个人,丢了那么多灵雾花。   见江小桦出神,白雾大约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那人抢了灵雾花后销声匿迹五百多年,不着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江小桦低头看手腕上的帕子,他有时候很好奇,其实他长大以后习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可他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张口问出心里的疑问。   “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也幸好白雾现在是张帕子,否则她肯定不知道该怎么躲闪江小桦的眼神。她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末了敷衍道:“因为我年长吧,看的多了。”   这话说的好像江小桦是她几万年里阅人无数中的沧海一粟,他有点心塞又有点失落。   失落自己果然没办法做她眼中的特别,就算他是白雾唯一的徒弟,并且继承了白雾的神位,也没能在她心中占据太重的地位。   崎岖的通道里只剩下脚步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白雾想了想,开口讨论赵玉与北亭的事情。   总不能就这样冷场吧……   “我记得北亭前段时间刚在魔域被你打废一次,现在应该还在休养生息。那这里的黑雾又是什么东西?”   江小桦也有问题。“赵玉不一定看不懂北亭的前尘往事,这里毕竟是赵家祠。如果不是他,北亭不会无聊的在这里画壁画。”   “那这些壁画就有可能真的出自赵玉之手,或者至少他是知情的。那旁边被刮掉的题字呢?”   “题字只有两人相遇的那些壁画上有,北亭的前事上只有年月,也并没有被毁。证明被刮掉的那些题字,可能是有关两个人的……”风月。   江小桦没接着说下去,适时的闭嘴,显得格外羞涩。   白雾心中了然的也不提。   “很难想象北亭会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诉赵玉,那她应该对赵玉是有几分真心的。”   江小桦笑了一声,用了四个字来做点评。   “杀人如麻。”   白雾可以理解,江小桦本来对北亭就没什么好感,刚才又知道自己童年的一切大概都是北亭造成的,对北亭更加不假辞色。   北亭做的事情确实没法辩驳,白雾也不多说什么。就算是她本人对上北亭也不会留情,因为天道不允许。   从崎岖的通道里出来,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底部,天光小的像一轮白月挂在头上正中央。成山的白骨在脚下泛着森冷又腐朽的气息,仿佛被堆上一把残酷的王座。此刻,王座之上的黑雾正化成一个与参宝一样大小的孩子,和参宝玩手拍手的游戏,嘴里还念着童谣,声音甜甜糯糯。   赵玉被几条黑雾触角绑着悬在空中,安静的像是睡着,丝毫都不挣扎。   周围的山壁忽然动了一下,像一张巨兽的嘴巴,啪嗒一声吐出一串骨头,又为尸骨堆砌的王座添砖加瓦。然后呼出一阵难闻的气体,仿佛吃饱了打个嗝。   第47章   黑雾扭过头看了一眼闯进来的人。“你们要来玩游戏吗?”   玩个屁!   参宝很想骂她,但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他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本以为这是个刚成精的小妖怪,他好心好意引人向善做的是好事,没成想这人还缠上他了。   参宝机械式的跟黑雾玩无聊的击掌游戏,心如死灰。   说什么刚刚凝化成形,说什么还没吃过人只被迫喝过几场暴雨。看看这堆积如山的尸骨,参宝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比身体上的折磨更让他难过的是智商上的压制,端看这一团眼睛鼻子都没有的黑雾,他越看越心塞。   好在来人救他了,他不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这一点还是值得高兴的。   江小桦凉着声音说:“不玩。”   参宝竟然在黑雾扁平的五官上看出她撅起嘴,不满的说:“不玩算了,不玩的都出去。”   她说完这句话后,地上的尸骨无风自动,在江小桦与黑雾之间升起一堵墙。周围的山壁几经变换,待场景稳定下来,江小桦与白雾已经身处另一个地方。   这里空气是难闻的酸臭感,白雾忍不住说:“出去一定要好好泡个澡。”   这环境也真的太恶劣了。   江小桦嗯了一下算是回答,他四下打量这间石室。石室里简直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但仔细看着,它们又好像是在有规律的伸/缩活动。   江小桦伸出两指摸了一下,满是腥臭的粘液。   “看来这是不玩游戏的惩罚。”白雾说:“一不开心就给你直接送到饕餮的肚子里等消化,真的是孩子行径。”   “赵玉不在,他没被送出来。”   “赵玉也没玩游戏,我们进去之前他还被绑起来吊着。如果赵玉不是被留下了,就是被送去别的地方了。”白雾想了想,“我觉得前者可能大一些。”   “我也是。”   但是赵玉为什么会被留下?不玩游戏的人不是会被送出去吗?江小桦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问白雾:“了解北亭吗?她身体上有没有什么特征或是个人嗜好。”   白雾试着回忆,可是太久远的事情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北亭肩上有一块烫伤,那是她模仿神的印记自己烫出来的。   现在只知道与赵玉相恋的人可能是北亭,但北亭前段时间刚在魔域被江小桦打废,如何这里还会有一个北亭?怎么确定那团黑雾就是北亭?   “一个人的魂魄一分为二也不是不可能。”   分割魂魄之苦,常人难以忍受。如同一杯水分成两份,性格寿命记忆修为都会分成两份。但具体怎么分,还是由本人决定。   白雾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以北亭的性格,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几率很小。北亭做事很极端,她想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她会为之疯魔并且不择手段。”   当初她没有得到神主继承人的位置,这件事就成了她整个命运的转折点。之前的北亭在大家心目中只是跋扈不讲理,但后来的勾结魔域就犯了大忌。   三界怕是也只有她才敢拿三界安危赌一口气。   里面那团黑雾的身份确实还需要确认,江小桦也知道。“那就只有赵玉才能清楚了,他与北亭之间的事情,肯定不止壁画上表述的那么简单。”   白雾嗯了一声表示同意。“要找赵玉我们也得先出去。”她几乎要捏着鼻子拒绝呼吸。   细细回想之前,白雾也不是没遇到过恶劣的环境。在不见天日的魔域追杀妖兽的时候,氛围比饕餮的胃夸张太多。那时候她都没呕一声,现在……   怎么说呢?现在怕是有些恃宠而骄了……   她似乎是摸到了一点被人宠着护着的味道,食髓知味。   这感觉还挺好的。   江小桦先是撑起护体屏障,而后将饕餮的胃整个炸开。方式虽然有些粗粗暴,但也没错。   总归不能留着他在这里吃人。   村口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小孩还在揉脸,肚子里莫名一声爆炸。他嗷了一嗓子,抬头发现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江小桦出来以后就到了这里,饕餮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伸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委委屈屈的瘪着嘴。   “你们……欺人太甚……”   对于这个罪名,江小桦不承认,他并不想跟这个吃人的凶兽多言。   “赵玉在哪儿?”   饕餮不敢大声哭,委屈的呜咽着说“不知道。”   江小桦显然不信,静静的看着他。   “你身后这个庄子,哪里是你的肝,哪里是你的脾,我一清二楚。”   饕餮:“……”   “别说了,我告诉你。”   做凶兽卑微至斯也是打破纪录了。   他隔空吹了一口气,后面的村子如一团烟雾被风吹散,古老的庄园终于显露真容。   “这就是赵家真实的样子,但是里面有东西,别怪我没……”瞥见江小桦的眼神,饕餮识时务的闭了嘴,把后面的话吞回去。   大佬无所谓,大佬什么都没在怕的,大佬万岁呜呜呜……   江小桦抬脚向宅子的大门走去,饕餮一溜烟赶紧溜了。保命要紧,什么都不重要。零件损坏可以再修,命没了彻底玩完。   赵家庄是真的大且华贵,与先前的纸屋从外观上看没有太大区别。但这里是真实的赵宅,里面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当江小桦推开赵宅的大门,仿佛一步跨越到五百年前的某一天。   赵玉从门外回来,满面春风的抄小路回内院。身后的小厮都跟不上他欢快的步伐,生生在后面喊着:“少爷慢一点,别碰着。”   赵玉在前头头也不回的摆手。“少爷我可是凡人?别跟过来。”   一身蓝衣鲜活年轻,到处都是青春活力。满脸开心的奔到一处别院门前,停下脚步平稳呼吸,然后推开院门。   “亭亭。”   他叫了两声没人应他,微微皱眉进了主屋。谁料主屋里也没人,煮沸的水还在炉子上咕嘟嘟的冒泡,显然人是刚才出去没多久。   赵玉也不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屋里坐了等着。   白雾化出身形,四处看了看。庭有花树,艳苞满枝。另一颗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大榕树,粗壮的枝桠上挂着一个双人秋千。   “这院子看起来风雅的很,没成想北亭会喜欢这种调调。”   江小桦并不想知道北亭应该喜欢什么调调,他抬脚往后院走。   如果宅子里的记忆保留在这一天,证明这一天对赵玉来说很重要。   江小桦:“先找人。”   白雾点点头,两个人左右分开包抄院子。   后院里有个池塘,池塘里鲤鱼戏红莲,水面飘着花架上飘落的花瓣。   白雾像一个透明的幻影,她毫无阻碍的穿过每一间房的墙。最后在书房里找到北亭,北亭正扭动书架上的古董,掩盖住后面的暗门。   白雾看到她的时候很诧异,几乎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因为北亭难得穿素色,她一向喜欢浓烈醒目的颜色,映入人眼帘的时候就像一滴浓墨入水,引人注目。   她关上暗门,走到书案后坐下,语气平淡的说:“你来了。”   白雾:“?”   这里没有别人,难道北亭在跟她说话?   似乎是为了确定白雾的疑问,北亭执着毛笔净空一点,白雾忽然有了实体。   北亭竟然真的看得见自己。   老朋友见面,白雾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笑了笑,搬个凳子与北亭隔着书案对坐。   “好久不见。”   老朋友见面应该都是这个开头吧。   北亭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白雾其实满心好奇,但北亭似乎并不打算解开她的疑惑。   她不说话,只在纸上沉稳的写字,力透纸背,很有气势。   白雾也就不着急了,她与北亭来自不同的时间点。她不是故意来找北亭的,那么就是北亭故意在这里等她。   总而言之,北亭找她一定是有事要谈。反正现在打又打不过,等着呗。   等北亭写完雾字的最后一笔,白雾挑了挑眉。   “写我名字干什么。”   北亭抬眼看她,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白雾忽然不太认识面前这个人了。她眉间的跋扈之气少了很多,甚至看人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温婉。   白雾脱口而出。“你发生了什么?”   改变一个人的原因有很多,时间和变故,或许这两样北亭都占了。   北亭不说话,她把毛笔放好,伸出手拉开衣袖给白雾看。   该怎么形容?白雾甚至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北亭的小臂上乍然有一副阖着眼的五官,白雾甚至能感觉到那个鼻子呼出的气体。   “夺舍?寄生?”   北亭拉下衣袖,摇摇头。   “我这一生都在茫然大雾里穿行,企图冲破束缚活的光明。可是我从来就不如你,我不甘心,也努力过。但有时候天意弄人,我就是这样,注定被牺牲。”   她眼里的沧桑与无奈让白雾皱起眉头。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你发生了什么?”   北亭低下头笑了。   “还记得我给你取的小名吗?白五岁,我真羡慕你。”   第48章   白雾第一次听到北亭的心里话,她以前觉得北亭只是本性要强,她从没有没深思过北亭在羡慕她。   往事都太过久远,白雾并不想往回看。她往后靠进椅背里,打算熟门熟路的换个话题。   “你喜欢赵玉吗?”   提起赵玉,北亭下意识的往窗外看了一眼。从她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窗外的花架,香风阵阵。   北亭垂下眼睛,语气不明。“喜欢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白雾自己也不太会。她支支吾吾最后强行解释。   “嗯,喜欢大概是你想为了他付出并且不求回报,为他安排以后的路,看他开心,应该是这样。”   北亭笑了一下。“这样说来,赵玉应该是喜欢我吧。”   “那你呢?”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字,似乎有一瞬间的难过。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了一句。   “我配吗?”   “为什么不?你知道赵玉喜欢你,那就应该肯定你值得。”   “是吗,为什么不是他蠢呢?”   白雾不知道北亭在朝嘲笑自己还是在贬低赵玉。面前的北亭有点陌生,白雾本身也不太会安慰人,看着北亭的样子白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一时沉默。   在白雾想着要不要东拉西扯打破尴尬的时候,北亭抬眼说了一句。“来了。”   白雾还有点没跟上思维,只见北亭拂袖将案上的浓墨带向白雾。白雾即刻撑着椅子翻身而起,用椅子挡住飞来的墨汁,从旁边露出一个脑袋。   “好端端的在谈心,突然动手不讲武德。”   可惜油嘴滑舌并不能拯救她。现在的她两三下就被北亭制住,浓墨将她整个裹住。像一层加了结界的囚笼,韧性极好,也牢不可破。她走到哪儿这笼子就跟到哪儿,可大可小随意变幻。   白雾试过以后就不再无聊的浪费力气了,江小桦也是在这时候进了书房。北亭正收着桌上的字,动作慢条斯理稳稳当当,姿势也堪称大家闺秀。   江小桦并不清楚北亭长什么样子,他其实没有见过北亭的真容。之前的壁画也只能看个大概,壁画毕竟带有夸张虚幻的成分,与真人相差甚远。   江小桦现在门口不动声色的看着北亭,北亭将字卷起来,抬眸看他,那是一种带着探究的目光。   两人都默默的在打量彼此,心中转折万千。   最后还是北亭先开口。   “坐。”   坐什么坐,走!   白雾跑过去拉江小桦,她的手却穿过江小桦的身体捞了个空。江小桦缓步走过白雾面前,白雾回头看北亭,北亭的眼神穿过江小桦冲着白雾微微偏了一下脑袋,那眼神好像在看戏,满脸挑衅的写着你能怎么办?   白雾觉得自己上套了。先前还猜想北亭变了,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北亭还是那个北亭,不择手段。   白雾看着北亭翻了个白眼,索性靠在门口看北亭要说什么。   江小桦走过去并没有坐,一手搭在椅背上握着。那姿势好像只要一句话不对付,他就立马把椅子抡过去开打。在开打之前,江小桦还是沉声问了一句。   “人呢?”   白雾很满意,因为她教过,打架要先礼后兵。咱不做莽夫,要做素质奇高的有志青年。   那边北亭收好字又重新铺开一张纸。   “你问得谁?”   有时候就是这样,互相打哑迷装高深,这种情况谁先急谁就输了。   但江小桦不一样,他站在那里不动,房间里忽然起了一阵风,吹着桌上的笔架乱晃,脆弱的纸被吹的次啦作响。北亭扶了一下,纸张被劲风吹着直接从她落指的地方撕裂,烂成几片。   北亭松开手,任纸片随风翻飞,她倒是笑出声。   “没想到白五岁收的徒弟竟然这么暴躁,丝毫没有学到她的十分之一。”   白雾心说你放屁,江小桦青出于蓝强多了。   江小桦完全不理会北亭这一套。空中的纸片割破北亭的皮肤,像一阵杂乱无章的飞刀把她包围,碎尸万段也要不了一刻钟。   北亭毫不在意,端坐在书案后面。   “想想你来是为什么,不觉得应该对我客气一点吗?”   北亭话音一落,房间里的风停了,纸片落了一地,看起来是江小桦选择为了白雾的安危妥协屈服。   江小桦终于拉开凳子坐了,看样子准备跟北亭等价交换谈谈条件。北亭也是这样以为,但他却开口说道:“我觉得这句话对你同样适用,你应该对我们都客气一点。”   北亭挑眉以做疑问。   江小桦手一挥,旁边的门窗砰然炸裂,赵玉被五花大绑的站在那里。意思很明显,你绑我的人,我就绑你的人。   北亭眉头微蹙,笑了一下。   “看来我小瞧你了。”   江小桦摇头。“你不是小瞧我了,是小瞧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北亭就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是谁?你平时就这么称呼她,她当不起你一句师父吗?”   这句话问的义正言辞,仿佛在替白雾教育这个不肖之徒。   江小桦只回了一句话。“干卿何事?”   白雾倚着门笑出声。   她从来没有见过江小桦怼人的样子,江小桦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沉默且害羞的。虽然也见过他把出言不逊的人打的满地找牙,但那都是手底下的功夫,他一向很少动嘴皮子。   江小桦:“把人还给我,一对一,你不吃亏。”   北亭伸手捞了砚台过来,慢条斯理的磨墨。   “她时日无多,你费尽心思有什么意义?”   江小桦抬眼又要开口,被北亭伸手拦了。   “我有办法可以救她。”   虽然北亭说话的时候十分正色,但江小桦还是眯着眼睛看她,表示不信。   北亭:“我知道空口无凭,你有问题可以尽管问。”   江小桦将信将疑,半天也没开口。就连白雾也靠在门口暗中思索。   北亭看着他们师徒如出一辙的表情,低头笑了一下,冲外面的赵玉一挥袖,那个赵玉就化作一团空气,徒留一地空绳。   “这里是我织造的幻境,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赵玉也是其中之一。”提起赵玉,北亭面上有一丝难过,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如果不信我,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出去。白五岁凭着剩下的日子与你在一起。你们也大可以度过最后的时光。”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你又何必费尽心思在这里等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因为我更肯定你不会不救她。”   相信北亭是一场赌博。   江小桦:“说说理由。”   “你应该已经看过了,两万年前的无妄山是没有天柱的。”北亭看了一眼江小桦。“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事情。”   江小桦不说话,北亭问他:“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渡劫那天晚上的事吗,因为那天渡劫的不是你。”她隔着江小桦对上白雾似乎要吃人的眼神,要把真像告诉江小桦。   “你渡劫的前半个月,她就不见了。她跑去安排偷梁换柱的作案现场,动用秘术画了阵法,交代你在山洞里不要出去。因为你喝了太多她的血,所以天劫根本分不清你跟她。以她的聪明才智,要装成你很容易。”   “你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她现在就在这里,正在用跟你一样的眼神看我。”   北亭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接着说。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你修为很高了,她却不给你机会自己渡劫。你心里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相信你,非要自己冒险。”北亭扬手唤出一本古卷,上面的小楷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   “历来的神主都是神族,只到了她这一代,神族只剩她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如何繁育子嗣?所以她没办法,只能去挑一个人。至于她为什么不挑仙界的人,大概是因为那群人性格已定,太难雕琢。”   “所以你看到了,凡人没有资格成神,更没有资格继任神主。而她当初为了救你,与你结下契约。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渡劫失败的下场是魂飞魄散,如果她不帮你,你的路只有死。”   “但她救了你,与你结契,替你渡劫,她本来还可以苟延残喘两千年,但她现在大概只能再活一年不得了了。”   北亭说了半天,白雾倚着门看着江小桦的背影。他在失落,也在难过,她知道的。   白雾没办法阻止北亭,但她还是对北亭说:“别往下讲了。”   但是北亭不听,江小桦也听不到。   “违背天道的下场很惨,给她血枯而死的惩罚已经算是很轻了。”北亭问江小桦:“现在信了吗?”   北亭说的这些对江小桦来说,不算太意外,只是比他猜测的更坏。他摇摇头。“不信,我只信她的,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好像这是一个人的倔强,但北亭笑了一下。   “年轻人,别想骗我了。如果我把她放出来,你确定你不会抢了人就跑?你们师徒二人关系匪浅,白五岁一向看我不顺眼,跟我赌气也说不定。我说的这些都是她没有告诉过你的,如果她肯承认。她又何必要瞒你。”   她看着江小桦说:“所以,我要你自己判断,我要看看你值不值得。”   第49章   北亭说了很多,白雾觉得最后的才是重点。与其是问江小桦值不值得,不如说是问江小桦的诚意有多大。如果江小桦答了,北亭大概率会接着打感情牌,拿着救白雾的名头让江小桦去干点对北亭有利的事情。   说了这么多,还是想算计罢了。   白雾走到他旁边想一将把他的嘴唇捏起来,这样他就不能说话了,但她还像一阵幻影,肢体都会直接穿过江小桦,做什么都落不到实处。   江小桦缓缓开口,面上认真且郑重。   “干卿何事?”   白雾:“……”   她整个人愣了一下,忍不住扭过头看着哑口无言的北亭大笑出声。   白雾心想你打了这么久的感情牌还是一场空,江小桦如果肯轻易承认什么,那就不是他了。   北亭的脸色黑红交错相当精彩,啪的一声捏断了手里的墨条。   江小桦掀了眼皮看过去。“怎么说都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你管的有点多。”   白雾呵呵江小桦竖起大拇指。“此话有理!”   北亭看着对面那师徒二人一个面不改色不为所动,一个在哪儿笑的前仰后合,顺带夸一夸自己徒弟,她冷笑一声。   “真是好一对……”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把扇子贴着她的侧脸削下几缕头发。江小桦反手接着飞回来的骨扇,扇面翻转向下,法力砰的一声炸开。周围的桌椅门窗无不为之震颤,草木摧折,整个书房像是刚被拆过,摇摇欲坠。   裹着白雾的结界被割开一道口子,进而消散。   江小桦头也没抬,站起身不动声色的拉住白雾的手,自己上前一步把她挡住。   “你是谁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我也不感兴趣。”他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拉着白雾说:“还有事吗,没事我们走了。”   北亭也站起来:“白五岁要死了,你不管?”   江小桦侧目。“你要帮忙?”没等北亭开口,他接着说:“不帮忙你问什么?”   北亭被噎的没话,白雾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徒弟长大成了一颗遮风挡雨的大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江小桦拉着白雾出了书房,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变了样子。仿佛上面嵌了很多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都自动放映着一段影像,有的陌生,有的熟悉。   白雾不由得驻足观看,北亭从屋里跟出来,但她一直站在门槛里。   “我可以看到过去,也可以看到未来,你们不相信我没办法。如果你们执意要走,直接走就行了。我被困在这里也没办法阻拦,你们自便。”   白雾扭头看去,北亭现在门槛里,两手扶着一堵无形的墙。   “怎么回事?”   北亭像是怕他们不信,抬起脚朝前面踢了两下,那堵墙被踢的砰砰响,隐约泛起一道蓝光。   白雾走过去站在门前向里面伸手,结果毫无阻碍,来去自如。   北亭摇头:“你们不会有影响,因为我们来自不同的时间点。我在五百年前,你们在五百年后。”   白雾看了一眼江小桦,北亭又说:“不要试,如果不是这里困住了我,我们今天也不会见面。”   白雾忍不住在想。“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   北亭的眼睛看着天空中的某一面镜子,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我知道,从始至终都瞒不住你。如果不告诉你,你就不会相信我,也不会听我的。”   白雾与江小桦都站在外面,等着北亭讲清楚来龙去脉。里面几分真假哪句可信,当然是听着听着就见分晓。   可北亭却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天柱其实是一个人。”   白雾:“?”   江小桦:“?”   不只是白雾,包括三界所有的人,所有从古至今存留的典籍记载,天柱就是矗立在无妄山的天道实体,三界根本。   它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但北亭想说的不止这些。   “天柱他此刻就在我身上。”   她拉开衣袖露出腕上沉睡的人脸,那人脸忽然梦呓一般动了动嘴巴,嘴角还留下一点水渍。   “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我没时间一一解释。但是五岁,我不会害你的。”   前面的话都真情实感,但唯独这句话,江小桦冷哼了一声。   “你怕是不记得你在不悟山要了多少人的命。”   北亭解释说:“那个不是我。”但她转而又改口。“算了,那个也是我,两个都是我。”   白雾皱了皱眉。“你真的把魂魄一分为二了?”   北亭点点头。“是,原本我只想把我身上的贪嗔痴念与天道困在这里,永不见天日。但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困在这里的变成了我,在外面逍遥为祸的变成了我的另一半。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天柱也因此被一分为二。”   说到这里,北亭抱歉的冲着白雾笑了一下。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又操作失败,你还远不到要羽化的时候。”她很愧疚。“我把自己一分为二以后,天柱的能力也被砍了一半。它自己需要修复,所以它提前了你羽化的时间。”   白雾:“什么时候的事?”   她虽然说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北亭能够理解白雾在问她手上的人脸。   北亭笑了一下,扯了扯袖子盖住手。   “很早了。”她很认真的回想。“大概是我们第一次跑出去玩的时候吧,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   白雾:“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当时它在沉睡,完全没有一点预兆。它慢慢与我的元神紧密融合,后来我的脑子里经常出现它的声音。它说它饿,它想要出去看看世界。它觉得天界太安静了,它说它喜欢红色的花,每个人头上带花才好看。”   “然后呢?”   “后来,我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生气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它给的建议,这些建议每次都说到我的心坎上。它让我报复,让我变得尖锐,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最后,我犯了大错被抓,挫骨扬灰。”   但是北亭并没有因此而死,她与天柱融为一体,而白雾作为天柱活的补给。只要白雾不死,天柱就有力气慢慢修养回来。   “它起初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一点一点很小心的慢慢来。你也不会感觉到异样,直到我遇到赵玉,我想做个正常人。于是我开始想办法,可最后我失败了……”   失败过后的北亭被困在自己造出来的幻境囚牢里,而另一半作恶的魂魄与天柱狼狈为奸。   “我眼睁睁看着“我”亲手毁掉了我曾经深爱的一切,包括赵玉。”   北亭闭上眼,眼前是赵玉深刻的脸。   “他拿着剑在那个怪物身上乱砍,他越砍,那个怪物越开心。他在哭,怪物在笑。直到他砍得没有力气,提不动剑了。怪物觉得不好玩,杀了他。可怜他最后还痛苦的叫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一定是想说他恨我,他情愿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白雾跨进门槛里,拉了北亭的手,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没有,赵玉一定不会这么说的。他那么喜欢你。”   北亭把脑袋抵在白雾肩膀上,她抑制着哭腔,说话的字节不清不楚。   “可是我不配,我,不配。”   白雾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她只能一遍一遍拍着北亭的背。   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很痛且难以愈合,每次触摸都是痛彻心扉。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不去想,让自己试着遗忘。但是人啊,在外面千疮百孔的时候都不会难过,却唯独败给一声问候与安慰。   北亭哭了很久,或许把这五百年的眼泪都流干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把白雾往外面推。   “五岁,你走,我不要你在这里陪我,我要你毁了天柱,我要那个怪物变成灰!”   “杀了它,你呢?”   “我?我早就该死了。只要杀了它,你就不用再继续羽化,什么天罚天道,呵,可笑!”   一直到出了院子的门,江小桦才拉住走在前面的白雾。   “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白雾回头看他:“我没教过你吗?我记得我教过的。”   任何事情都要亲眼看见,多方证实确认。   江小桦点点头,白雾想了想又问他。   “这样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   江小桦抬脚走到前面,拉着白雾的手也没放开。   很多事情,白雾只是嘴上问一问,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当衡量利害关系成为一种习惯,人就会看起来很薄情。   白雾踏入村口的树林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气派的宅子里囚着一个人。   她问:“我们还会回来吗?”   江小桦却问她:“你想回来吗?”   过了很久,白雾才低头说了一句。   “我怕来不及。”   她怕自己死的太快,也怕北亭等不及。她声音很小,觉得江小桦一定听不到。   但他走在前面,却没来由回了一句。   “我这一生都不想有遗憾。”   我不想失去我在乎的东西,不管对还是错,我都想抓住不放。   江小桦抓着白雾的手紧了紧,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白雾赶了两步上前追江小桦,脚下却莫名一空,整个人带着江小桦向下坠去。   熟悉的臂弯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护在她的背后。这次仍旧带着克制,却本能的跟随渴望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第50章   白雾感觉江小桦有点不太一样,她扶着江小桦的肩膀动了动腰。他抱得有点紧,却并不会限制白雾的动作。   江小桦还以为白雾哪里不舒服。“怎么了?”   “额……”白雾往后挪了挪。说她不太好意思两个人挨这么近?那都是在放屁。想起前天晚上恶趣味的逗他,白雾自己先脸红的垂下视线。   但说实话,主动与被动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她这一辈子都在掌握主动权,现在忽然被动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白雾也觉得这种感觉有点新奇。像一只猫爪在挠心,又像是在暖房里穿棉袄,脸红又心痒。   白雾低着头不说话,江小桦贴着她后背的手温和的给她输些法力。调整自己的位置,让白雾靠在他身上放松一些。   他不说话,就是单纯的在做。   白雾拍了拍江小桦的肩膀说:“我没事啊,就是在想参宝怎么样了,那团黑雾好不好抓。”   话说完她又觉得不太对。一团黑雾存在不好抓的问题吗?是在侮辱谁?   于是白雾又不说话了。   江小桦:“好抓,如果北亭说的是真的,参宝不会有事的。”   北亭在临别之时告诉白雾,坟冢里那团黑雾是天元时代的混沌之气。北亭当初就是用她强行分割魂魄,那东西的灵气被耗了大半,又被北亭分离出去的另一半所感染。现在灵气大不如前,但如果能够把它净化,就能够修补白雾的元神。   江小桦也是现在才知道,白雾她确实是灵雾成体,确实会一不小心就消散,所以他决定看紧了抱住了,能不放手就不放手了。   两人被北亭送回坟冢,参宝还在和混沌之气玩游戏。全身上下只有眼珠是自由的,看见江小桦与白雾去而复返,他只有瞪大眼睛表示自己的喜悦之情。   如果他能说话,他恨不得撒开嗓门大喊:救我!救命!我真的不想玩游戏了!这东西连眼珠都是黑洞洞的,要吓死参啦!   白雾冲着参宝压了两下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用嘴型说:“看我的。”   参宝斜着眼睛将信将疑,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白雾:“嘿,玩游戏吗?”   参宝两眼一翻。“……”   但是黑雾很给面子,奇异的角度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她问:“你也喜欢玩游戏吗?”   白雾点点头。“我喜欢变戏法,你看嘛?”   接着,一团光在白雾右手上亮起,光芒随着她的手指在空中转过几圈。她摊开手掌,手里就多了一个琉璃瓶子。白雾把瓶子放到眼前,琉璃瓶看起来透明。   “你能在瓶子里看见我吗?”白雾问它。   它歪着脑袋点点头。   白雾:“但是我看不见你啊,这瓶子是不是有问题。”   黑雾:“不可能。”   “那要不你过来近一点我看看?”   黑雾嗖的一下就钻进瓶子里。   “这样看见了吗?”   白雾点头塞上盖子。“看见了看见了。”   参宝看着被关进琉璃瓶的黑雾,有点不太想认清现实。   “草,被一个智障玩了这么久?”   琉璃瓶抑制法力,白雾施了咒,黑雾眯着眼睛很快进入昏睡状态。困着参宝的触角瞬间消散,他一时失衡,从骨头山上叮叮当当滚下来,一脸撞上白雾的脚。   白雾把琉璃瓶递给江小桦,看着参宝用额头贴着自己的脚面。“何必如此大礼?”   参宝抬起头,热泪盈眶的说:“再生父母,应该的。”   “孩子大了,懂事了。”白雾十分感动的把参宝扶起来。   参宝感激涕零。“多谢母亲!”   他说完,转头瞟了一眼江小桦。   白雾歪着脑袋一脸看戏的表情。   “两个人来救你,只谢一个是不是不太好?”白雾让开一步。“来,孩子,快说谢谢。   参宝面对着江小桦一脸菜色,牙根打颤愣是开不了口。   参宝:“……”   叫父亲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于是参宝灵光一现变回原身,只到江小桦大腿的高度,支愣着参须捏着嗓音。   “抱抱,宝宝抱抱。”   江小桦被拉着求抱抱,这算是一大奇景。   白雾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   参宝确实要到了抱抱,并且被抱着跟在江小桦屁股后面都不用走路。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骷髅头,听着走路咯噔咯噔响的声音,他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他只能在心里骂一声魔鬼。   “赵玉呢?”   “啊?”   江小桦没来由的问话让参宝愣了一下,他还没从骷髅架有节奏的咯噔声里缓过神。   白雾回头看了一眼参宝,挥袖撤了骷髅架把参宝恢复人身。“之前赵玉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我们走了以后,他到哪儿去了。”   参宝哦了一声,小跑跟上来。   “他也不见了,到哪儿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江小桦的背影,还是跑到白雾那一侧牵了她的手。“不过我好像听到他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喊了什么没听清。智障叫他玩游戏他不肯,后来就被扔出去了。”   参宝隔着白雾才跟江小桦说话:“你问他干什么?”   白雾点了一下参宝的鼻子。“这里是赵玉坟冢里的幻境,要离开这里就得找到他。”   参宝表示听懂了,他忽然想起来。“跟你们一起的那个人呢?”   他问的是南舟。   三人重新回到那个画着壁画的通道里,白雾环顾四周。   “走散了,我们还在找她。”   参宝踢了一脚石头。“啧,这么大人还会迷路。”   江小桦忽然出声。“赵玉在那儿。”   白雾寻声看过去,赵玉正趴在壁画上拿着一把刀刻字,就刻在每一处被刮掉的题字旁边。他刻下一笔,又毁掉。然后低头无声的流泪,接着抬起头再下刀,然后再毁掉。   他好像置身在矛盾的中心被拉扯,两个极端的想法在互相博弈。   白雾走过去。“你在刻什么?”   赵玉回过头两眼通红,他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动就有血从裂痕里流出来。他说:“我想刻一个人的名字,可我总是刻不对。她叫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名字?”   “她叫北亭。”   “北……”赵玉嘴唇颤动,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念出那个名字。他越急就越痛苦,捏着刀子的手骨节泛白。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一手捂着胸口深深地往肉里抓。   “疼。”赵玉靠着壁画跪坐在地上,他抓着心口往里掏。“这里有东西堵着,好疼啊。”   他始终念不出北亭的名字。   有时候,一个名字被藏起来太久,当他终于试着想要读出来,用那种贯彻耳膜的声音读出来,他却仿佛变成哑巴。   白雾以为赵玉恢复记忆才会在这里刻字,可他没有,他还是想不起北亭的名字。   江小桦:“他被人下了咒。”   白雾也想到了,她与江小桦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参宝看的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   而现在没人有时间解释。   白雾问赵玉:“你想知道过去吗?”   对于拥有一段惨痛过往的人来说,要不要想起都看他自己,没人可以替本人做决定。赵玉与北亭的事情固然是天意弄人,但每一场相逢都不会只是痛苦,因为相爱是一件甜蜜的事情。   他茫然的抬起眼,看着壁画上的人两两相望深情执手。“我的过往,什么样?”   不等白雾回答,他又自嘲的说:“一定不怎么样。”   “可是那有怎样呢?”   赵玉选择了解咒,他也承受了记忆带来的百般滋味。   对他来说。世家公子爱上一个身份不明的孤女,他想尽办法为她造身份,给她对等的安全感,把她公然带在自己身边。   可后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人变了。   城里开始经常传出命案,查到她的时候她供认不讳。她大言不惭声称要杀更多的人。她咬断他血亲的脖子还笑着掰断给他看,说:“你看,人的脖子这么细,真的一使劲儿就折了,太脆了。”   她在一片大火中葬送了他一生的温柔、理智、与生的希望。他希望能在她眼里看到哪怕一丝心痛。他都会在死之前原谅她。可她没有,她的脸上只有扭曲的疯狂。   “北亭,你为什么来我身边?”   他没有等到回答,他的一生就在这一句话里结束。   赵玉倒在墙边蜷着身体,他在发抖,是因为记忆太多太沉重,还是往事太痛,亦或者是那个又爱又恨的人又回来了?   白雾不知道。她只是把一条帕子放到赵玉手里,这是她在北亭那里顺来的。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赵玉,北亭承受的不比你少。她亲眼看着你恨她,被困在别院里五百年不能出去。你恨的是她,却又不是她。”   白雾画了一张地图留给赵玉,临走前告诉他。“如果你想清楚了,可以去找她。比起两个人各自难受,不如把话摊开了讲,砍头也不过一刀。”   江小桦带着白雾与参宝离开幻境,回到那个溪边的高台。   参宝:“幻境不是要解开主人的心结才能出来吗?”   白雾敲他的脑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没有限制的。”她转头看江小桦,征求认同。“是吧?”   江小桦现在石台下微微仰着头看她,要说的话藏在眼睛里。   天光明媚,那我们什么时候摊开讲?   第51章   时至下午,阳光在水面上被折成碎片。白雾牵着参宝的手站在石台上侧脸低头看江小桦。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高山流水古树在侧,他眉眼里的温柔像一阵风,吹开白雾耳边的发丝。   “十三,你也可以顶天立地了。”   “这是什么话,他那个样子都多少年了,有区别吗?”参宝没太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白雾回过头揉乱他扎手的短发。   “啧,眼下我是光顾着看他,忘了问你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长高?”   参宝撇嘴。“你故意的,你明知道人参长得慢还拿身高笑话我。”他拿眼睛在白雾与江小桦两人之间一顿乱看。“你们合伙孤立我,抱团欺负人。”   “我说话了吗?”江小桦两手一摊,表示有点无辜。   白雾也双手抱胸。“我刚才不是在关心他吗?”   参宝:“……”很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哼了一声转身跳下石台一阵风似的不见了,白雾心知他跑不远,还不是怕昨日的事情被问起,又说不过两个人,只能先躲一阵。   江小桦走过来冲白雾伸出手,白雾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江小桦要扶她下去。   白雾尝试着把手放过去,江小桦握着她的手一拉,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半抱下来。白雾两脚落地后他就松开揽着腰的那只手,只剩下牵手的那只。   “还散步吗?”江小桦问她。   “啊?”   白雾愣神,没回答。江小桦眼中带着笑意,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那就接着散步吧,山下的镇子还没去过,没看过热闹呢。”   白雾:“……”   她忽然意识到,从坟冢里出来以后江小桦是不是变了?   可她居然有点喜欢。   两人绕过那颗来时路上的大树,就看见南舟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焦急的跺脚。看样子她没有被北亭拉进幻境,但打水回来半天找不到人,只好在这里焦急的等。   白雾扬声:“小舟舟?”   南舟闻声转头一看,当下小跑过来抱住白雾放声大哭。   “我还以为我把神主弄丢了。”   南舟哭的伤心,白雾只好拍着她的背哄一哄。等南舟哭够了,并且要白雾保证下次走哪儿都带着她以后,南舟才松开她。   这一松开不打紧,看到白雾与江小桦握着的手,南舟整个人都愣了。   “神主?”   白雾扭头看了一眼江小桦,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现在松开手,以及现在松开手以后的后果。她想了想,决定告诉南舟。   “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她一边说一边点头,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   可南舟这次聪明了,智商忽然上线,且呈现超水平发挥的趋势。   “神主有弟弟?史书怎么没有记载?”   白雾:“……失散的太早,所以漏掉了。”   “那神主跟弟弟长得不像啊。”   白雾:“……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生的。”   “那神主当初名扬三界的时候怎么没来认亲,现在隐居了,是用什么办法找到神主的?”   白雾:“……”她编不下去了,转头去看江小桦,他沉静的眼神打消了白雾求助的念头。   白雾打岔说:“下山吗?镇上有好吃的。”   南舟:“神主的弟弟怎么称呼?”   白雾:“……”果然一个谎要用很多谎去圆,她以后再也不撒谎了。   白雾低着头痛心疾首,听到江小桦自报家门。“江留云。”   南舟:“为什么姐弟不同姓?”   江小桦拉着白雾往前走,反丢了个问题回去。   “为什么要分蘑菇平菇香菇金针菇?”   南舟:“……”   等她反应过来,两个人早就没了影。只听南舟哎哟一声痛呼,又被一枚青果砸了脑袋。她揉着后脑勺看了一圈。   “谁?!出来。”   参宝捂着嘴,在离开之前绝对没有笑出声。   江小桦带着白雾朝着山下小镇的方向走,山路蜿蜒,越走越窄。自从甩掉了南舟以后,江小桦就不在使用法术,两个人牵手步行,虽然一路无话,但都很享受那份安静。   远处的小路旁边有篱笆,不知道是谁在这偏僻的地方开了一片菜园,蔬菜分类规整,甚至同一种类生长的高度都一样。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花园,花园里的花却不分种类的开了一园子,有一种另类的凌乱美。   江小桦带着白雾到镇上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天色昏暗下来,街上开始亮起灯笼。沿着长长的街道夹道挂了一排,各种花样形状活灵活现。早就有孩子耐不住时间成群结队的在街上跑着玩,来来往往的人潮渐渐拥挤。摊主的吆喝声叫卖声不断,欢声笑语萦绕在整个小镇上空。   白雾一天没吃饭了,江小桦也是。这会儿街上人多,吃的也多。但是忽然白雾很挑食,这些东西她并不太喜欢。   她说:“我想吃你烤的鸡,你做的菜。”   在之前的五百年里,江小桦不仅要修行,还要给白雾做饭,十分自发自学的变着花样做吃的。有时候白雾会想,凡人常说要抓住一个人就得先抓住她的胃,这句话怕是有些道理。   于是江小桦找了一家人不多的摊子,虽然灯会很热闹,但是这家生意确实不好,门可罗雀。谁都会猜测这家摊主做饭估计不是一般的难吃,但事实上,这家摊主做饭不仅难吃还难看。   江小桦给了银子说要自己动手,摊主白拿银子又不用自己干活,十分欢快的就答应了。   江小桦进去做饭,白雾坐在凳子上等着,低头看她生平收到的第一束花。   “姑娘?”一盏花灯从旁过来,带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白雾抬头,就见一个十分腼腆的书生正弯腰看她,见她抬头,书生眼神一躲又转回来。   “姑娘一个人逛灯会吗?我也一个人,可否……”   书生张口说了前半句,白雾就知道他后半句要说什么了。她还没拒绝,斜里飞来一根胡萝卜砸中书生的头以后掉到桌子上,江小桦一手拎着勺子站在摊子后面烧菜,头也不抬。   但就算他不给眼神,书生也有理由怀疑这个胡萝卜出自掌勺之人。   但书生看着还在桌子上打转的胡萝卜,捂着脑袋看白雾。心说好容易鼓起勇气跟姑娘搭话,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打断。按道理来说应该走,可是他想拯救一下自己的面子。   “……姑娘……”   这次书生的话刚开头打了个招呼,一根葱就从不远处飞过来斜着扎在桌面上。   书生:“……”   一阵风吹着花灯晃了晃,葱叶子也跟着动了两下。   书生:“……姑娘对不起打扰了!”   他几乎用了一辈子最快的说话速度,十分有礼貌的告了别才走,也不算是丢了夫子的脸。虽然语速很快姑娘可能没听清,但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行了,他怕第三次飞过来的会不会是把刀。   白雾一脸莫名其妙,江小桦也当做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做菜。他烧完一道莲藕排骨给白雾端上来。放下菜以后走到白雾旁边背过身。   “帮我脱一下外衣,有些热。”   白雾瞥了一眼他的额头,那里连一点蒙蒙的湿意都没有。   “热吗?”   江小桦:“我怕你冷,起风了,衣服给你穿。”   白雾:“……哦。”   直接说是不想再看到陌生男人上来搭讪就好了啊。   但是江小桦要面子,白雾也不好揭穿。只好在江小桦的视线下顺着他把他的外衣脱下来,搁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用眼神问他:这样可以吗?   江小桦看了看他的衣服,又扫了一眼涌动的人群,确定没看到什么可疑之人了,才回去接着做菜。   或许是江小桦做菜太香,他做好一道就会上一道,白雾一边吃一边看灯。   路过的人渐渐开始闻着味道侧目过来望两眼,时间久了,就开始有人在隔壁的桌子坐了喊老板。   老板早就拿了银子偷溜喝酒去了,客人喊了两声没见人过来,面上不太好看。   白雾只好善意的提醒:“这老板看人下菜,不做生意。”   “不做生意你摆什么摊子?”   这话白雾就不爱听了。   “你有意见?”   那人还要说话,跟他一起的那位拉了他一下,示意他看看那根扎在桌面上的葱。小声耳语道:“我们去别家吧,这家说不定惹不起。”   那人也识趣,甩袖子走了。   白雾吃了一口红烧肉,心说果然美食不可辜负。   灯会上人多,来了两拨男人以后,开始有女人驻足。走在旁边看两眼也就算了,还有个别胆大的坐了下来。白雾说不做生意,他们也不介意,说就是坐下歇歇脚,眼睛却只盯着江小桦看。   白雾:“……”   是,两人都是天人之姿,放到哪里都十分显眼。怪只怪下山的时候都忘记用化相了。   白雾心里不舒服,咬了一口酥饼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眼睛一边瞥着隔壁桌的姑娘,一边注意着江小桦。   听着她们窃窃私语的惊叹。   “镇子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不知道是哪家的。”   “以前怎么没见过?”   白雾心里发堵,啪的一声吧筷子放下,从旁边的花束上折了一朵花走过去别在江小桦耳后。   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白雾甚至听到了姑娘们心碎的声音。   这下她又舒心的多吃了一碗饭。   等江小桦上完最后一道菜,白雾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当着他的面打了个饱嗝。   江小桦盛了一碗汤给她,就坐在对面手肘撑着桌子看她,眼神细细密密带着笑意。   白雾:“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江小桦:“有,而且很好看。”   第52章   阿谀奉承的话白雾听多了,重点不是江小桦说了什么,是他的眼神看的白雾不自觉的飘了一下视线。   随即一想又不对,她怎么可能会被人夸一句就害羞?于是她伸手捧起江小桦盛的汤,贴着碗沿说。   “花哪有我好看。”   一本正经明目张胆的自恋。   江小桦还垂眼笑着“嗯”了一声。   这两个人就很离谱。   隔壁摊子有个伸长耳朵听墙角的小矮子忍不住感叹。   “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厚脸皮。哎?哎哎?”参宝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拎着肩膀提起来,一瞬间就换了个位置。坐在白雾与江小桦中间,面前是一桌好菜。   白雾:“肚子还饿着吧,吃完。”   参宝抬眼看她。“现在让我吃?刚才怎么不叫我?”   白雾:“刚才你没说话。”   参宝:“……”   白雾喝完最后一口汤,拿了江小桦搁在旁边的衣服站起身。   “吃完,浪费可耻。”   参宝:“???吃不完你做那么多?”   白雾:“不是还有你吗?”   参宝拿起筷子。“我又不是给你打扫战场的,不负责包圆。”   他虽然这么说,手跟嘴巴却没停下。瞥见江小桦拉着白雾要走,他嘴里咬着肉含糊不清的问:“你们干嘛去?”   江小桦头也不回。“放灯。”   约会。   参宝想说他也去,他屁股都离开凳子了,准备带走一只桌上最有价值的烤鸡当干粮。但他腿一软,屁股忽然又被一股力量坠回去。抬头对上江小桦“想好了再说话”的眼神,参宝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告诉自己。   “灯泡当不得,珍爱生命。”   这里有一条河,很宽但水并不深,河上的拱桥挤满了人,人流动的很慢。白雾就跟江小桦延着河散步,美其名曰消食,顺便找个人少的地方放灯。   其实人间的很多事情在神明眼里都太过无聊,几乎没有太大的意义。但白雾不这么想,存在即合理。虽然她没有放过灯,但她看见人们放灯时脸上的期冀与希望。她觉得这就是放灯的意义,这是人们的向往。   “河神啊河神,我希望父亲的病快点好起来。”   偏僻处人少,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蹲在那里念念有词。“河神大人,虽然我没有钱买漂亮的河灯,但我的心很诚的,我可不可以先欠着,等我有钱了来年一定补回来。如果父亲的病好了,我明年一定放很多河灯给你。”   河灯载着蜡烛顺流而下,像是天上蜿蜒的星河。温柔的光照亮河岸上虔诚跪着的小姑娘,她双手合十两眼紧闭,指尖抵着额头,脸上脏兮兮的。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十分认真的在河岸上磕了一个响头。   白雾叫住她。   “小妹妹,你在放灯吗?”   小姑娘点点头,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愁容。“我想求河神治好我父亲的病。”   “治病应该找大夫。”   “可是我没钱找大夫,也没钱抓药。”   “你母亲呢?”   小姑娘眼睛一暗,始终没有说出她不要我了这句话。只说:“母亲出远门了。”   白雾蹲下来很认真的讲。“河神收不到河灯是不会实现冤枉的,我送你一盏啊。”   小姑娘高兴的笑了,伸手过去接河灯的时候又犹豫了。“这样好吗?父亲说不可以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   白雾站起身。“等你明年把河灯还给我就好啦,神明概不赊账,但是我这可以。”她摸摸小姑娘的头发,叫她早些回家。   等小姑娘走了,白雾看着江小桦手里剩下的那盏河灯。“你许个愿吧。”   不远处人生鼎沸热闹非常,河灯随水而下渐渐飘远。这些千千万万的愿望里,有一个是江小桦的。他托着灯放进水里,拨弄水面让它汇入河中,蹲在河边等白雾问他许了什么愿。   他说:“我希望能有机会再跟你约一场酒局。”   白雾:“???”   细碎的光不停的在河里移动,成为他眼中波纹的背景。白雾视线飘忽左右看了看,想起上次酒后的事情,她下意识往后挪,结果被江小桦握住手腕拉过去一下子跌进怀里。   白雾:“!!!”   白雾被他抱着,江小桦的下巴轻轻的抵着她的头顶,她听见彼此同样紧凑的心跳声。   白雾:“……”别激动,有话好说。   江小桦抱着白雾的手有点颤抖,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从北亭那里听到那些事以后,他控制不住自己,有太多的情绪想要突破。   江小桦抱着白雾又紧了紧,他不解释也不问。不管北亭说的是真是假,他对白雾从来都不需要真相。他想了半天,只说了句。“谢谢。”   白雾趴在江小桦肩头笑出声。   “有时候觉得你长大了,有时候又觉得你很幼稚。”   “嗯?”   白雾说:“你谢我做什么,现在知道我为你做了很多事,你一句谢谢就算了?这不可能扯平的。”   江小桦还揽着白雾的腰,白雾两手放在他胸膛上,轻轻推开一点距离。她起初低着头笑江小桦幼稚,表个白都不知道好听的话怎么说。于是白雾动手勾了江小桦的脖子,她抬起头,笑着履行一个师父传道授业的义务。   “来,我教你。”   江小桦比她高出许多,她只能一边踮起脚尖,一边拉低他的脖子。凑的近了,还得提醒已经脸红成螃蟹的江小桦。   “闭眼。”   也许行过很多坎坷,遇人不淑,命运多舛。但是生命里总有值得,能在无尽绝望之后现出一朵盛开的花。从此芳香满途,携手同归。   等到两个人终于分开,白雾被江小桦整个抱起来,几乎是脚尖离地挂在他身上的。说江小桦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喘着气撑着他的肩膀晃了晃两条腿。   “放手,放为师下来。”   “不放,我们回去。”   河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都飘到了天上,它们随风而起飞向远方,像被吻到腿脚发软的白雾,飘在半空中。   这一夜的小镇里从此有了一个传说,如果一对真心相爱的男女向河神虔诚许愿,也许河神就会答应他们生生世世一起厮守,河灯就会飞上天。   等两人回到山上,南舟无聊的坐在门口等人,像个父母出去约会把她落在家里的倒霉孩子,一脸哀怨的甩着手里的树枝。   瞥见两个人一块回来了,也不说话,闹脾气一样站起来就往屋里走。   哄孩子这种事情,白雾有经验。她拿出自己打包回来的好吃的,不用哄,南舟已经眉开眼笑的迎过来,一把抱住白雾手里的包袱。   “玩累了没?我给神主打水洗漱休息啊。”南舟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但眼睛越小视力越好。只听她“哎?”了一声。   “神主,你嘴巴怎么了?吃饭太着急烫的?我给你找找药。”   “不用,饭太辣了,明天就好。”   没说谎,是很辣。   白雾抿了一下嘴唇,侧目看了一眼江小桦跟她一样,于是指着江小桦现身说法。“你看,他也是。”   南舟哦了一声,注意力全在吃的上面。   “那我们休息吧,休息吧哈。”   白雾点点头,拉着江小桦进了房间。南舟一边回去一边吃,丝毫没想起来问他们姐弟为什么住一个房间。   南舟只顾着吃了,江小桦只好去给白雾打水洗脚。她一边泡脚,一边接过江小桦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   自从江小桦把门关上房间里剩下两个人以后,白雾整个人都绷住了,精神有点紧张。江小桦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看书,他什么都没干,也没发出声音,但白雾就是觉得他存在感太强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她应该在回来的时候把江小桦塞进厨房,让他继续睡草堆。现在好了,赶出去吧不合适。要是让他继续呆着,今晚怎么过?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死局,没救了。   她低头想喝一口茶,然后想想怎么开口撵人。却见青竹色的杯子里忽然啪嗒一声坠入一滴液体,茶水接着被晕染成浅浅的红色。她抬手一抹鼻子,一片殷红的血迹。   白雾开始觉得头有点晕,手上的力气忽然被抽走。她想叫一声十三,却只发出了一个“十”字。   茶杯哐当一声掉进水盆里,江小桦抬眼一看,在白雾倒在床上之前接住了她。   白雾外表的体温凉的吓人,但她的额头却烫的可以煎蛋。江小桦把白雾的脚拿出来,用被子把她整个人包了抱在怀里。一边给她输送灵力,可这次不管他用几分力,那些东西都石沉大海,连竹篮打水的效果都没有。   参宝刚从外面回来,就见江小桦用被子包着白雾给她输灵力,两个人都脸色难看。他扔了手里的糖葫芦跑上来。   “神主怎么了?”   江小桦怀里的人七窍流血,已经双目紧闭失去意识。参宝一下子就慌了,眼看江小桦输过去的灵力一点用都没有,他急得转了两圈最后站定。   “哥,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救神主,帮她拖一阵子。”   第53章   江小桦知道参宝在想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   “不行。”   参宝走过去,腰一挺。“你看不起我?好歹我也是……”   “不行就是不行。”   他不再说话,挥袖就把参宝扔出去关上门。参宝一翻身爬起来,可他怎么用力都进不去。   “哥你开门。”   参宝克制的着急的情绪,明知道江小桦吃软不吃硬,所以他并没有大声嚷嚷。可江小桦还是不理他,并且用术法封了房门。   南舟听见动静跑出来,知道情况后也跟参宝一样急得团团转。“如果陈鱼仙官还在就好了。”接着她出主意说:“要不我们去找琼樱将军来帮忙?”   参宝白了她一眼。“头发长见识短,你找琼樱来打架吗?她懂怎么救人?”   南舟急哭了。“那怎么办啊!”   可是谁不着急呢?   房门打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江小桦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参宝知道为了留住白雾的命他什么办法都会用。   江小桦扶着门框叫南舟去熬药,一边把参宝叫进屋。   “我要出去一趟,你留下,看好她。”   参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看江小桦虚浮的脚步。“我一个人怎么看得住她。”   江小桦缓缓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手腕微微颤抖。   “我很快回来,三天之内。”   参宝并不知道混沌之气的事情,江小桦之前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就更不想说了。他必须要找一个地方辅助净化混沌之气,先修补白雾的元神。   隔空望过去,她脸色白的透明。   参宝问他:“就真的没希望找到陈鱼仙官来救神主吗?”   “不是不找,是找到了也不一定能救。”江小桦放下茶杯转身拿着琉璃瓶出门,走之前还把邵羽叫过来守着。   邵羽见过参宝,并且很喜欢逗他玩。但现在参宝一点都不想说话,他搬了个凳子坐在白雾旁边守着,趴在床沿一步也不想走。   邵羽推他。“病人需要休息静养,走。”   参宝动了动肩膀,不去。   这时候南舟煎好药过来,一看多了个陌生人,顿时皱眉。   “哪来的人?”她看着参宝问:“你家亲戚?”   参宝让开位置,很配合的把矮桌移过来给南舟放药碗用。嘴里答着:“朋友,留下来帮忙。”   南舟:“那神主的弟弟呢?”   参宝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懒得解释。“快点喂神主喝药。”   南舟翻了个白眼,嘴上也不理他了。   参宝说白雾喝了药脸色好了一点点,邵羽觉得他是心理作用。这样你来我往的斗嘴,参宝总算活泼了一点。邵羽靠着门看屋里的三个人,心头压力有点大。   “他走之前没说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   “比如有没留下宝贝啊,阵法之类的。”   参宝白了他一眼,把江小桦留下的墨骨扇往白雾的枕头里又推了推,没好气的说:“没有。”   邵羽啧了一声,心里有点累。靠着门框想事情,顺便在心里把江小桦数落了一顿。   走之前也没跟他碰个面,只一道火急火燎的传音符叫他过来。牵扯到白雾的事情,邵羽自己是知道轻重的,什么都不管甩手就来了。结果来了以后,江小桦只言片语都没留,只说让他先守好这里。   这座山比较荒,也没别人知道白雾在这里。邵羽没明白江小桦那么郑重其事的交代是为什么,再说这里有一个小仙在,还有参宝这个机灵鬼,莫不是江小桦关心则乱?   要知道如果白雾出了什么事情,江小桦觉得会吃人。   这么想着,邵羽的压力总算是小了一点。   事实证明,邵羽高兴的早了一点。   江小桦说他三天之内回来,然而到了第二天夜里,外面就来了一群魔域的人。参宝在厨房帮着南舟烧火做饭,闻到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   “你是不是火太大把药熬干了?怎么这么苦。”   南舟瞪他一眼赶快去看。“没有,你什么鼻子。”   参宝皱眉揉揉再闻,这种味道更重了。   “你闻不到吗?”   南舟还没来得及摇头,一根手臂粗的兽角忽然穿透厨房的墙壁刺进来。参宝一蹦起来,带着南舟躲开兽角跳出厨房,被眼前的景象吓的魂都没了。   魔域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几只高大魁梧堪比百年老松的魔兽蹲在旁边,其中一只正缓慢又粗暴的顶塌了院里的厨房。   “我说这里有人味儿吧。”有人出声了,参宝这才看见一个人站在魔兽的肩上,他一身盔甲双手抱胸,周身魔气四溢。少说在魔界也应该是个将军级别的人物,周围密密麻麻的小兵把这里围成了半球。   阵仗太大,参宝自知打不过只能先溜。他拉着吓傻的南舟往主屋里跑,那里有江小桦留下的阵法和墨骨扇。当时参宝还说江小桦想太多,现在他正在心里给江小桦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参宝还没跑到地方,主屋的门忽然大开,从里面伸出一根灵带卷起两人拽进屋,堪堪躲过后面从头上扎下来的魔兽毒尾。那尾巴像蝎子带着锋利的尖刺,刺进地里,周围丈宽的地方都变成漆黑的焦土。   那个人站在魔兽的肩上呵呵笑出声。“跑的还挺快。”   参宝被拉进屋里一屁股摔在地上,爬起来就是一顿骂。   “踏马的,你把全家提着一起来磕头啦?真乖。”   要不是邵羽拉他一把,他现在就被兽尾钉在地上变成一颗黑参了。背后下手这种事情也就魔族干的出来,参宝越想越气,说话的声音也没压着。   “站的高怎么了,是怕爷爷我一眼看清你长得太丑?孩子别这么自卑嘛。”   南舟扯了他一把。“少说两句。”   她话音还没落,房顶就发出砰的一声响,兽尾与结界发生碰撞,整个屋子都震了一下。桌上的杯盘跌落碎了一地。   “话多可不好。”外面的说语气恹恹,对参宝的嘴炮毫不在意。“如果你们今天能跑掉,才算有本事。”   “爷不跑,有本事你进来啊。”   房顶又是砰的一声响。   “行了。”邵羽把两人拉起来,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外面就像炸锅一样,几只魔兽趴在房顶上砰砰砸着结界。结界在撞击下显出一个圆形的弧度,任魔兽如何捶打,都纹丝不动。   只那些魔兽的爪子时不时刮过,在闷雷似的捶打声里伴着一阵阵让人汗毛直立的声音,尖锐难听。   不断的撞击让屋里的东西都开始震动,像是大家一起跳蹦床。   南舟跑过去抱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白雾,捂住她的耳朵。   “你忍一下能少块肉?外面吵成这样神主怎么办,她还伤着呢,你为别人想过吗?”   参宝愣了一下,甩开邵羽的手不说话了。   邵羽看看南舟又看看参宝,叹了一口气过去把墨骨扇捡起来。   “他走之前就猜到可能会有人来,所以留了阵法和扇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参宝头一拧,也有些委屈。“什么都是我的错,一会儿说我话多,一会儿说我没说清楚。你们说什么都对说什么都有理,行了吧?”   邵羽:“……”   参宝忽然发脾气,邵羽也有些无奈。外面的声音不断,结界纵然能顶得住魔兽的捶打,可以坚持到江小桦回来。但这里实在是太吵了,不知道白雾有没有影响。   邵羽只好走过去给白雾单独放一层结界,挡住外面嘈杂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南舟护着白雾,参宝生闷气,外面的声音砰砰的捶了好两个时辰。魔族的人坐不住了。   “将军,它们好像有防备,那层结界我们破不开就没办法抓人。毕竟我们是钻空子来的,这么拖着对我们不利,如果等那个人回来,我们一分好处也讨不到。不能把人抓回去的话,君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将军却并不太着急。“怕什么,先逗他们玩玩,结界破不开就破不开,直接连地皮一块挖了抬走。到了魔域的地盘上,还愁想不到办法?”   “……”   他这话说的声音并不低,屋里的邵羽他们都能听到。   南舟一下子就慌了。“他们要连房子地皮给我们一块挖走?我们怎么办?”   参宝只能回一句。“草。”   邵羽拿着墨骨扇拍着手掌心,满脸严肃。其实他也有点慌,但他必须要稳。其他两个人已经乱了,总不能大家一起乱。再怎么样,都要保住这些人的命,不然江小桦回来不能交差事儿小,他怕是会直接被扒皮。   “别急,我想想办法。他们要是有法子早就动手了。魔族人一向狡猾,他故意说给我们听,说不定是让我们自乱阵脚。你们一慌,他们不就好下手了吗?”   南舟不说话,眼睛里已经含了泪,看样子是强忍着让自己镇定。心说一定不能给大家添乱。   她抱着白雾又紧了紧,看着白雾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她忍不住趴过去,在白雾肩上无声的祈祷。   如果上天还有灵,请你让神主赶快醒过来。这世上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神主为三界呕心沥血,她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和危险。善良的人不应该有福报吗?应该吧!   滚烫的眼泪滴在白雾的肩头,浸湿衣服。   第54章   魔兽拍打撞击结界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南舟怕影响别人的心态,她看起来静静的跟白雾趴在一起,谁也看不到她在哭。   参宝背对着众人在生闷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只有邵羽握着江小桦留下的墨骨扇在认真的权衡局势,想办法破解。墨玉一般的扇子在他手里开开合合,响的很有节奏。   白雾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她不是神主,她只是凡间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她在街上搭救了一个受人欺负的小男孩,男孩虽然瘦弱却生的很好看。她把人带回家洗吧干净了,留在身边一边养一边给他一个家。两人都慢慢长大,青梅竹马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给男孩取名叫做江小桦。男孩对她很好,她也觉得就这样很满足。两人长大,成亲,继承家业生儿育女儿孙满堂。等到老了以后,他还在后面推着她荡秋千,给她买爱吃的糖糕,做她喜欢的烤鸡。好像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按着写好的剧本在进行。   可她每天夜里睡着以后都觉得不真实,她总觉得有人在哭,泪水莫名其妙浸湿她的衣裳。她的心有点疼,她总觉得胸膛堵着一口气,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做完。   这里的天总是下雨,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太阳。   她就这样带着疑问过着平凡的生活,直到她在街上庙里遇到一个姑娘。她看着姑娘愣住了,姑娘却对她笑,问她一个很莫名的问题。“你觉得幸福吗?”   她想回答“幸福”,可她说不出来。幸福吗?她心里经久不去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姑娘又问她:“你来庙里求什么呢?你仔细看看这庙里供的是谁。”   庙里供的是谁?不应该是……是谁呢?   她抬眼看过去,却在上面看到一个眼熟的面容。   她看着自己的石像吃了一惊,她想回头问点什么,那位姑娘却不见了。殿内香火鼎盛,殿外阴雨绵绵,湿漉漉的台阶上人来人往,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耳边响起一个姑娘的哭腔,那声音像是被蒙在鼓里,带着虚幻的回音。   “神主,你快点醒过来吧。”   白雾心里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她拉住一个人问:“这庙里供的是谁?”   那人张着嘴准备回答她,时空忽然静止。人与花树、甚至扶摇直上的香火气都瞬间凝固。   有声音在远远的唤她。   “白雾,你醒一醒。”   地面开始剧烈的晃动,庙宇将倾,高台上那尊七尺神像轰然倒塌,朝着白雾砸过来。她抬手去挡却一把推了个空,睁开眼就看见南舟哭红眼睛握着她的手,参宝也在,邵羽站在远处。   白雾张口像说话,一阵温猩从喉间涌上来,堵的她有一瞬间的窒息。   “神主,神主你别说话,别说话了。”   南舟哭着拿帕子给白雾擦嘴,一阵一阵的血从她的嘴里涌出来。帕子来不及吸干,血就顺着白雾的下巴脖颈流到枕头上。   南舟已经哭的语无伦次。“神主你别说话,我错了我不该叫你,你睡,你再睡会儿。”白雾的血沾满了她的手,她想去帮着白雾闭上眼让她睡觉,但她又怕自己的手太脏,她撑着胳膊整个人都慌得不成样子。嘴里只能一遍一遍叫着:“神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邵羽在给白雾输灵力,但他输过去的灵力都石沉大海。   白雾勉强抬起胳膊拨开了邵羽的手,她调整了好久的气息,才开口问道:“他呢?”   邵羽:“他说离开三天,三天之内回来。”   话说成这样,白雾已经知道江小桦去干什么了。她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一边抬起手摸摸南舟的头。“别哭,我……没事。”   外面的动静山大,魔兽把整个屋子拍的发颤,已经摇摇欲坠的快要塌了。白雾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魔族人,以及几只高大的魔兽。她是知道的,这种魔兽不知疲累,又大又笨,一口能吞下好些个人。但魔兽在魔域还算是可贵的战斗力,不会轻易派出来。现在一下来了好几只,怕是冲着她来的。   白雾忽然发笑。   想不到她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人惦记她。   她还没喘几口气,不堪一击的房子终于在结界里倒塌,只剩下邵羽撑起结界护住的这一片地方。外面的人看到白雾醒着,顿时眼睛一亮。   “神主醒了,真是可喜可贺。”   白雾这一副缠绵病榻的样子,实在是有失威风。她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坐起身靠着床头,稳着手腕结果南舟递来的茶,还没张嘴喝一口,喉间涌出的血就把茶水染红。南舟急忙拿走茶杯给白雾递帕子,她擦了嘴,把手帕攥在手心里。   “参宝,你哑巴了吗?”白雾看着参宝笑着打趣。“嘴上的架我打不赢,你去。”   “手上的功夫也不一定能打赢吧。”   白雾笑了。“几时轮到你跟我说话?”   “今时不同往日了,神主心里没数吗?”   “有数,怎么会没数。最大的数就是想你现在就滚,挡着我吹风了。”   那人也不着急,从怀中拿出一面镜子。   白雾倏然脸色一变。   “魔域的风也不错,现在就请神主去吹一吹。”   他说着,手上的镜子光芒大作,在旁边照出一扇门来。门里是一片黑色的焦土,天空是没有太阳的阴霾,就好像每天都是乌云盖顶。   几只魔兽在房子塌了以后就停下动作,现在又全部低头开始顺着江小桦留下的结界边缘开始刨土。圆形的结界很快就被挖出一个轮廓,白雾他们几个人像是被装进水晶球的小景,连同结界一起,在魔兽的爪子下面晃悠。   事已至此,白雾现在已经没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她不和外面的人多言,只是拉了南舟的手笑着说:“舟舟,来个净身咒吧。”   白雾上一次要净身咒的时候也满身是血,南舟一下子崩溃大哭。   “神主,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我们一定能等到你弟弟回来。”   南舟说的激愤,满脸都写着大不了为神主而死的决心。但白雾却被南舟嘴里的“弟弟”这个称呼逗的不合时宜笑出声。   “南舟,你要长大一点,以后的日子还长。”她看过参宝,又砖头看着邵羽。“听话,他叫你过来是照顾我的。现在我醒了,我要你照顾好他们两个。”   白雾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知道这里除她之外的三个人,每个人都愿意为她做事甚至为她去死,可是她不需要。   她一边摆手,一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如果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命可以换我,我可以。但是你们就算是死了,今天大家也是一个都逃不掉。”她穿上鞋子。“没有必要,我与你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每一个人都弥足珍贵,知道吗?”   白雾撑着手臂从床上起来,她甚至试了两次才站稳。邵羽伸手去扶她,她拍拍邵羽的胳膊。   “你是最理智的一个,照顾好他们两个小孩子。等十三回来了,让他养好精神再来见我。”   “我不要,我要跟神主一起去。”南舟只是小心的拉了一下白雾,白雾就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回去。她抬手勉强弹了南舟的小脑袋,顺便给了她一个定身。侧脸看着蠢蠢欲动的参宝,她歪着头一个警告,参宝往后退了一步。   邵羽想把墨骨扇给白雾。“你带着它,防身。”   白雾低头看了一眼扇子,她伸手过去摸了一下,没有接。只是解了扇子上的坠着的一块玉拿在手里。   “这样也算是他在了。”   她在南舟泪眼模糊的视线里走出邵羽的结界,像是告别一样回头给他们挥了挥手。   江小桦留下的结界在空中闪着光,白雾抬起手,它亲昵的贴了贴她的掌心,像个骄傲调皮要糖吃的孩子。   在她抬脚跨出结界之前,参宝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姐姐”。   身后的结界随后隔绝了所有声音,她于那些张牙舞爪的魔族阵营前挺身向前,迎面微笑。   魔兽停止了攻击,那名站在高处的将军也跳了下来。他看着白雾,对着那扇通往魔族的大门做了个手势。   “神主,请。”   这已经算是魔族里面十分守礼的人了。   白雾抬头看天,看树,看周围的断壁残垣。   “我走以后,他们会安全吗?”   那人道:“当然,我族君上只要神主一人,没人稀罕他们的命。”   白雾点点头,冲着那人伸了伸手。“过来扶我一把。”她笑的有气无力,整个人站在那里身型单薄。   那人并没有上前,而是指挥其中一个手下过去。   白雾顿时缩了手。   “配?”   那人仰头笑起来。“好,我来扶神主。”   他原本想着这人虚弱至此,这么多手下面前,这人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就算如今是阶下囚,但好歹是前任神主,君上的座上宾,给点礼遇也是应该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仅有的一次正人君子行为就让他栽了个大跟头。   白雾用翰林勒着他的脖子,叫他放邵羽他们离开。   那人被勒的几乎说不出话。   “我以为神主行事正直,不会耍小人手段。”   白雾拉着翰林又在手上缠了一道。   “有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55章   白雾已是强弩之末,不用说,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勒着翰林的手微不可见的在发抖。没有这位将军的命令,剩下的人一动不动,其余几只魔兽看着将军受制,甚至还在慢慢向着白雾靠近。   白雾一脚把人踢的跪在地上,用膝盖顶着他的背心。   “我让你放他们走。”   将军被勒的脖子后仰,冲着手下摆手。   白雾一直看着邵羽安全的带走参宝和南舟,她手下忽然没了力量,翰林脱手的瞬间就被魔族一拥而上反剪双手,众人将她控制手脚举过头顶抬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手里攥着墨骨扇的吊坠,再次陷入昏迷。   她想,江小桦应该能听得懂她的留言吧,千万不要马不停蹄的只身犯险。魔族要见她的很可能是北亭魔化的另一半,她前脚刚见过北亭,后脚就被这些人找到抓了。琼樱也好久没有消息了,不知道她与江小桦之间有没有联络,边界情况怎么样。   白雾是被一阵刺骨的风冻醒的,她被人吊着双手困在水牢里。这水牢不像魔族的风格,里面放了很多发光发亮的魔石,光线都凝聚在白雾这一处。逆着光她看不清周围都有什么,只能有气无力的低着头。背后大概有一扇窗户,刺骨的风像是从雪山上直接吹过来,刀子一样往白雾的身体里钻。   池子里的水还算干净,隐约可见下面铺着一层尖锐的石头。锋利的棱角割破白雾的脚底,在清透的水底下晕开一层渐变的红。这水冰凉,把白雾整个人都冻的发抖,冻得麻木。   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种冰冷的血腥味让她咳了好几声。   “呵呵”逆光处,有人笑出声来。   白雾抬眼看过去,魔石的强光刺眼,她只能勉强在池子边的台阶上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   “五岁,还记得我吗?”   这个声音验证了白雾的猜测,之前魔族口中的君上,果然就是北亭魔化的另一半。   白雾有气无力的又垂下头,丝毫没有交谈的意思。   那人嗤笑一声。“久别重逢,你怎么能不高兴?”   白雾不语。   那人在池边蹲了下来,她长着与北亭一模一样的脸。眉心有一块白雾十分眼熟的印记,跟白雾肩膀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她的瞳孔银白,眼神算的上阴狠,银白色的瞳孔却给人一种高傲冰冷的距离感。她看人的时候,好像带着威严与强硬,让人心里有一种潜意识,觉得她说什么都对。   “白雾?”她手肘支着膝盖,伸手拨了一下池里的水。“我等了很久才等你醒过来,你不理我,我有点伤心。”她指尖带着光芒又一点,池水骤然结冰,一层一层的尖刺朝着白雾的方向扎过去,接触到白雾皮肤的那一刹那停下。冰刺把皮肤戳的微微凹陷,并没有直接戳破。   白雾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有起伏的胸口说明她还活着。   前前后后尖锐的冰刺并没有让她有顾忌和害怕,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腹部放松。寂静的室内忽然啵的一声,鲜红的血就染红透明的冰尖。   “白雾!”北亭生气了,她捏着手看着池子里的人,咬牙切齿。“我一直觉得你聪明,我喜欢你的聪明。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肆无忌惮。”   白雾勉强抬了抬头,她用表情回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笑。   “可以收回你的喜欢吗?”   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句话不管是什么,都取悦了北亭。她面色稍微缓和些,伸手折了一根冰锥在指尖转了两圈。   “不行,从你继位神主到现在,我喜欢你这么久,收不回来了。”   白雾笑了。   “如果换个人说这句话,我可能还会有一点感动。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来得及吗?”   北亭皱眉。“为什么要改,你应该为这份特殊感到骄傲!”   冰锥在她手里变长,尖刺伸过去挑起白雾的下巴,戳着她的脖颈,只要双方都一用力,冰锥就会直接贯穿她的脖子。   北亭认真的看她,像是在研究一张精美的画。“真美,这张脸,这具身体,马上就是我的了。”   白雾:“你知道人与人的区别吗?”   “别跟我谈区别!现在你们是人,我是神!”   魔化的北亭情绪极不稳定,她手里的冰锥因为激动而前进一寸,在白雾的脖颈上留下一串血珠。她看到了,眼神忽然闪了一下,心疼的一挥袖,池子的冰瞬间化去恢复原样。   “不要让我生气,知道吗?我其实很心疼你这具身体。”   她抹了一把脸,重新换上平和的笑。“别不开心,让你见一位老朋友,你们聊聊天,好吗?”   北亭并不需要白雾的回应,她转过头,旁边的魔石亮起,离白雾三丈远的地方竟然还有个一样池子。   那个池子里的水不如白雾这里,一片漆黑。池子里吊着的人一身血污,散乱的头发遮面,垂着头了无生息。   北亭隔空抽过去一道劲风,那人被扇的整个人往后飘,一口血吐出来,空气里的血腥味更重了。   “认识吗?”北亭问白雾,她怕白雾看不见脸,隔空捏着那人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你们应该很熟吧,说不认识我是不信的。”   白雾看清了。“你什么时候抓的他?”   北亭笑着站起来,展袖负手。“别冤枉人,他自己送上门的,我可没抓他,要说时间是有段日子了。如果不是他,我还好不了这么快。”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江小桦是你徒弟,下手是真狠呐。像你。”   这句话不知道是夸人还是损人。   北亭跟白雾说完话就走了,只留下两个被吊着双手困在水牢里的人。白雾侧脸看着不远处的陈鱼,忽然笑了出来。   “这么久没见了,没想到你在这儿等我。”   她大概能猜到陈鱼为什么会落到北亭手里,她觉得陈鱼傻,但她又觉得陈鱼这样做很符合他的性格。   “灵雾花呢?找到了吗?”   隔壁的人动了动胳膊,铁链一阵响动。他吐了一口血水,喘匀了气,想说什么又长长的叹了一声,最后也同白雾一样笑起来。   荒谬吗?确实很荒谬。   “天道,信仰,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白雾闭眼抬起头,强光透过眼皮把眼前照成一片鲜红。   “别想这么深奥,哪有这么复杂。”   陈鱼本来想笑,笑着笑着又牵动伤口咳起来。   “她对你倒是很温柔。”   白雾咧开嘴。“是啊,毕竟我们认识很久了。她虽然是天柱上律条的化身,但她有一半是北亭。”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天柱会具体化成人?”   白雾:“那是因为你笨。”   她把事情解释给陈鱼听。   远在她还没成为神主的时候,天柱被人竖在无妄山。但天柱其实只是一根转化力量的容器,使历届神主被迫受天柱影响,每一位都在不知情的时候供养一只寄生虫。这个寄生虫的本体会被人投在一个合适的人身上,慢慢苏醒。   “说她是天柱,其实也不是。有人这么拿三界供养她,时间之久,布局之大,恐怕她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   “所以她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陈鱼的语气显得有些苦恼。“怎么办?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悲,你有点可悲。”   白雾不置可否。   陈鱼接着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现在看来,她很喜欢你啊。”   白雾也很无奈。“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没做。也许她受北亭记忆的影响,我是她见过最多的人,又是间接供养她的人。”她嘶了一声。“还真有点复杂。”   “你还真想跟她有点关系呢?”   “我不想啊,但是你刚才也听说了,她要我这具身体。”   “她要你就给吗?”   白雾很认真的想了想。“给了她我怎么办?”   陈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现在还能活着说话,我已经很奇怪了。天柱怎么没罚死你呢?那不是省很多事。”   “啧,要点脸?要死也是先死丑的。”   陈鱼低头笑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自愿找她?”   白雾暼他一眼。“不用问,你当初不就是追着灵雾花走的吗?”   陈鱼自嘲。“是啊,追灵雾花。”   他原本那一身万年不变的白袍已经不成样子,像是他心里最后一点希冀被扯成碎片。他忽然怀疑这么多年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他问白雾。   “我的回魂丹失败了无数次,假如它成功了。隔了这么久,她醒过来以后会不会也不记得我是谁了?”   白雾发出一声莫名的喟叹。“会吧。”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支撑。   陈鱼仿佛开心的笑了。他的脚摁在水牢下的尖石上,泡的发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我等下会被提出去给她熬药,你需要带点什么吗?”   白雾:“你熬的药她敢喝?”   “她可以不喝,但是她好像不太喜欢发脾气的自己。她说她希望自己温柔一点,我先前好奇,现在明白了。她大概是不想一时冲动杀了你,这样她就没办法得到一具完好的身体。”   “她不怕你下毒吗?”   陈鱼动了动胳膊,牵动铁链发出一阵响声。   “她答应给我一朵灵雾花。她觉得一个被废了修为无力逃走,又有求于她的人,不会傻到作死吧。”   第56章   白雾没说话。   水牢里只有魔石刺眼的光,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灯。两个人都身受重伤,了解完情况以后也都没有力气再闲话。   时间忽然过的很慢,水面上荡开的涟漪甚至可以看清楚每一道暗流的波纹。水下渐变的红像烟雾,被暗流牵动着散出不同的形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牢的大门被打开。逆光里只听到石门轰隆的声音,在影影倬倬的身形里偶然窥见魔域灰暗的天。   有三五个人进来,径直走向隔壁的水牢。不用猜就知道是来提陈鱼去煎药。   白雾偏头靠着吊起的胳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像在睡觉,血液循环不畅让她的胳膊有点麻。   “喂醒醒。”走在前面的人顺脚踢起一颗石子打在陈鱼额头上,而后又弹进水里蹦起一片小水花。“起来干活了。”   陈鱼额头偏了一下,魔石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他好像习惯了,也不说话。任由两名魔族下水走到他旁边,先拿钩子穿了他的琵琶骨,才解开吊着他胳膊的锁链。   陈鱼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甚至低着头偷偷的给白雾眨了一下眼。表情不见痛苦,倒像是被带出去放生的泥鳅,贼兮兮的。   “笑什么笑!”那人一巴掌拍在陈鱼的后脑勺,陈鱼被打的偏了一下头,沾着水的头发甩到另一边脸上。   他不生气,用舌尖舔了一下嘴里被牙磕破皮的地方。转过头和颜悦色的说:“我替你把把脉吧,不要钱。”   那人抬腿一脚踹过去。“滚,你才有病!”   如果不是两个魔族架着陈鱼,这一脚直接就把他踹出去好远。   有人劝解。“别玩死了,君上等着喝药呢。”   那人哼了一声。   “等君上大功告成,早晚弄死你。”   陈鱼笑起来。“报个仇都要先忍着,是否活的太憋屈了兄弟?”   “你给我死!”那人吼了一声,一把剑就朝着陈鱼刺过去。   陈鱼的笑声更大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光从石门外闪过,刺向陈鱼的剑被打偏到地上,折成几截。   “胆子不小。”北亭从石门外缓步而来,语气冰冷。   几个魔族顷刻间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我让你们带人,就是这么带的?”   “属下……属下怕他跑了。”   “你在侮辱我?偌大一个魔域看不住一个没有修为身受重伤的废人?”   那人把头磕在地上。“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意!”   北亭语气好了一点,仿佛他的道歉真的有用。“你刚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人把头埋在地上。   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话是他出手之前,他出手之前说了什么?   蓦然,他如坠冰窟。   北亭笑了一下,轻飘飘的说:“去吧?”   那人跪着,不死心的试图开口。   “君上再……”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戛然而止,剩下的一半卡在喉咙里。   “机会么,不是谁都有的。”   死了一个最嚣张的,北亭毫不在意。指着刚刚那个劝解的人说:“你接他的位置,把人带下去。”   那人又惊又怕连连磕头,北亭全不在意,她走到困着白雾的水牢旁边。带着一半逗弄的语气。   “这水是不是该换一换了,要不你先出来?”   白雾觉得这肯定不是一个问句。   北亭果然也没等她开口,抬手断了铁链,隔空勾着白雾把她拉到岸上。   白雾现在就是个废物,没有法力,濒临死亡。   但她仍然觉得北亭一定是因为看到底下的人没有善待俘虏,所以才放她出来的。她捏着手里的扇坠,望了望外面的天。   北亭给她弄干了衣服,用法力愈合她脚底的伤口。泡发的脚很快恢复,北亭给她穿上鞋,却还不让她自己走。白雾被圈在一个飘着的气泡里,北亭用法力牵着她。   “这么久没见了,总是放着你也不好。我觉得我们两个得培养一下感情好好叙叙旧,这样你才不会排斥我。”   白雾在气泡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也不说话。   北亭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地方,这里的布局摆设都让白雾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北亭问她:“熟悉吗?”   白雾是熟悉的,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她与她的住处。   北亭把她带到一处秋千架那里,把她放上去,又推了她一把,秋千顺着力道小幅度荡起来。   “我们以前经常这样玩,你总是让着我,现在该我了。”   这话听起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颇有些你来我往的意思,好像两人还是以前熟悉的玩伴。   “你怎么不说话?”   白雾懒懒的嗯了一声。   “你想听什么?”   北亭哑声,而后眉头一皱质问她。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老朋友说吗?”   白雾表现的有些不解。   “哪个老朋友?天柱?北亭?”   她眼神闪了一下。“哪个都好。”   “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是你,我是我,北亭是北亭。怎么能都好?”   “闭嘴!”她忽然暴躁,红着眼睛过来掐白雾的脖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都好就是都好!”   “那谈什么老朋友?”   “你在指责我虚伪?你指责我?!”   白雾不说话。   北亭气极了,她控制不住的手抖,却掐着白雾不敢继续用力,最后倏然放手。她背过去,好像自言自语,又极为生气。   “你指责我,你为什么指责我,我没错,你们凭什么指责我!”   外面的侍者小跑进来,小心翼翼的捧着药碗递上去。“君上……喝药了。”   白雾看着一碗浓浓的药汁灌进北亭嘴里,碗被她扬手摔碎。她喝完药,闭着眼睛仰头深呼吸,情绪好像渐渐平静。   最后她朝侍者挥手,侍者如释重负慌忙退下。   好一会儿,北亭又转过身来。面上不再愤然,倒是一副平静和气的表情。   “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伤着你没有?”   她跑过来给白雾道歉,一副做错事情怕人生气的样子。看见白雾摇头,她松了一口气。   “不生气就好,不生气我们就可以继续玩了。我不是一个人,不会剩我一个人。”   白雾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亭带着她重复过去的记忆,做一些记忆中美好的事情。甚至夜晚的时候,两个人都睡在一起。白雾翻个身,她都会凑过来一点点,再挨的近一些。   魔域的夜很冷,白雾睡不着。   明明两人都安静不动好久,北亭却忽然撑起身看着白雾恨恨的问。   “你会不会杀我,趁我睡着趁我不备,你会动手对不对?”   她说完,又不等白雾回答重新躺下闭眼呼吸匀称,刚刚像是一场梦呓。   恍惚间外面忽然响起琴声,伴着男子歌唱得嗓音。响了没一会儿,北亭乍然惊醒。   “谁?!”她的表情既惊又喜,鞋子没穿就跑出去。   “是谁?”   白雾跟在后面出来。   大殿前的假山上有两个人,灰暗的天空之下,一人盘膝抚琴,一人立于旁边清唱。   白雾捏着手里的扇坠,江小桦越过赵玉于抚琴的空隙侧头看了一眼,白雾心头一颤。   琴声与歌声悠扬相合,北亭像呆了一样。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不自觉的念了一遍赵玉的名字。   “赵玉?”   “是赵玉。”   “赵玉是谁?!”   赵玉隔着很远看着大殿前的北亭,他的眼里爱恨参半。   白雾不敢轻举妄动,她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北亭一边念着赵玉的名字,恍惚间又在疑惑赵玉是谁。她抱着脑袋,身体里的两个人在互相撕扯,思绪与记忆交缠混乱。她痛苦的蹲下,光着脚很无助的样子,嘴里不停的再念。   “赵玉,赵玉?赵玉是谁,我是谁?我叫什么?”   北亭已经快疯了,她周身混乱的力量渐渐卷出一个漩涡,混乱的意识让她开始慌乱的嘶喊。   赵玉在歌声里朝着北亭飘过来。她周身卷起的风把他本就虚弱的魂魄绞的几近透明。他轻轻开口,叫了一声北亭的名字。   残留的意识被唤醒。   漩涡中心的人一怔,朝着赵玉伸出手。   忽然从赵玉那里飞来一道光,白雾在那道光里看到了另一个北亭。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一旦北亭分割的魂魄合体,固然可以争夺身体的主控权,但赵玉一定会被混乱的力量撕碎。北亭为什么同意这么做,江小桦又为什么会做这种牺牲别人的事情?   不对!   白雾不顾漩涡的撕扯,进去扑过去把中心的人撞开。赵玉被漩涡撕碎,他拼死送过来的那道光带着锋芒打向白雾。   这一瞬间被拉长,打过来的光投射在白雾的瞳孔里,慢慢变大。   一抹微不可见的白从侧方疾驰而来,白雾忽然被人一把抱开,速度太快,那条勒着她肚子的手臂几乎快要把她拦腰折成两半。手心里的扇坠骤然回暖,熨烫着白雾的掌心。   那道光把大殿前打出一个坑,白雾被江小桦抱到别处,反手朝着殿前的假山掷出墨骨扇。   那边的人弃琴而逃,原本的假山顷刻间被墨骨扇摧毁。那人在远处飘然落地,摇身一变,竟然是白雾认识的人。   第57章   北亭混乱激荡的法力已经没办法扼制,法力形成的漩涡越来越大,大殿前的地板被一层一层掀起来,卷入漩涡中心互相碰撞。漩涡逐渐形成接天的龙卷,在海啸一样的声音里,吞星纳海般将魔域晦暗的天空都卷进去。   “北亭。”白雾试着叫了一声,江小桦拉着她往后迁跃。   “她失控了。”   白雾侧目去看大殿前的空地,原本的假山被击毁,陈鱼恢复本来面貌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好整以暇。   是他,没错了。北亭每日喝他的药,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   没有时间想太多。江小桦揽着白雾立在半空,他从怀中取出琉璃瓶放到她手里。虽面上无恙,但他唇色仍然极浅。   “混沌之气,自己先疗伤。”   他说话一向直白,也不懂什么甜言蜜语拐弯抹角的套路。   白雾接过瓶子,心中微颤。   他去净化混沌之气,而后又急忙赶回来救她。她不敢问他现在怎么样,他们都是很现实的人。现在的处境没时间给她叙旧与关切。   白雾拉着江小桦的手笑着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自己小心,我随后就来。”   江小桦浅色的唇复了一些血色,点点头,朝着漩涡中心飞身而去,姿态翩然伟岸。   白雾也不耽搁,转头解了琉璃瓶的封印,氤氲的雾气飘散而出。她于江小桦留下的云上盘膝而坐专心疗伤。   混沌之气之前已然成灵有自主意识,现在被放出来供人疗伤,它表现的很不情愿。   魔域大殿前的漩涡已经长大一倍,快要波及陈鱼,但他始终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打算挪。江小桦自从飞身进了漩涡中心以后就再也看不见踪迹,只有墨骨扇偶然灌射而出的光还能证明江小桦就在里面。   时不我待,她不放心江小桦一个人,白雾必须赶快疗伤加入战局。   “过来,我答应把你的灵留下。”   混沌之气明显一顿,而后飘然行至白雾身旁。它像一团雨后湿气深重的雾,膨胀了身体把白雾包裹住。而后缓缓慢慢的穿过她的身体,与她融为一体。   就像是干涸了很久忽然天降甘霖,白雾周身的经脉得到滋润。元神从稀薄将散到重新凝聚成型,连呼吸都顺畅不少。灵脉里渐渐能够凝聚一些力量,混沌之气在她体内按周天缓慢运行。感受到慢慢恢复的生机,白雾只能耐着性子让它一点一点慢慢走。   “五岁,这里!”   猛然听到有人唤她,白雾乍然睁眼。年少的北亭扯着风筝线在草地上奔跑,白雾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爬起来。迈出步子又被绊倒,不远处传来北亭幸灾乐祸的笑。   “哈哈哈,你快点呀……”   白雾抬头看过去,有火光从远处蔓延而来。橘光染红半边天,北亭的纸鸢瞬间被烧成灰,失去平衡从天上跌落。带着大火浑身燃烧的怪物把北亭抓到半空中,她不哭不喊的看着白雾。   白雾担心的叫她,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北亭!北亭你快下来。”   北亭像是没听到,她垂着头耷拉着四肢仿佛已经失去意识。   白雾更努力的挣扎,翻身却看见自己的手脚都被一根白色的绸带绑着。她慌乱的解开绳子朝着北亭跑过去,她想救北亭,她一边跑一边喊。   “北亭你快醒一醒,快下来。”   她很想用法术,很想飞起来把北亭从怪物手里抢过来。可她越跑越近,热浪一层一层的灼烧她的脸,把耳边的头发都烧的卷起来。等她跑到近处,北亭却忽然睁眼。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吓了白雾一跳,她整个人愣住了。   “你们两个谁更聪明呢?”这个声音不属于北亭,却从北亭的嘴里传出来。   “你们谁更适合呢?”   白雾有些害怕:“你要做什么?”   那个声音笑起来。“做什么都可以吧?”   “不行!”白雾很坚决的说:“你不许伤害北亭,你要找就找我,你放开她!”   “如此大义,难道你不恨她?她做什么都要压你一筹踩你一脚,她什么都要最好的,你不气吗?”   不等白雾回答。身后忽然吹来一股清凉的风,火光骤退,北亭从半空中落下,被一名白衣男子接住抱在怀里。   白雾急忙跑过去想看看北亭的伤势,可她太矮了够不着,她怯怯的躬身行礼,压着白衣云纹跪拜。   “神主安好。”   那人似乎低头看了她一眼,问她。“你愿意放弃?”   她以为那人问的是他愿不愿意牺牲自己。   白雾抬头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北亭,然后点点头。“我愿意。”   白雾跟着那人走的时候,北亭被放在草地上还没醒来。青草地上温柔的飞着几只蝴蝶,缠缠绕绕越飞越远。   白雾问:“我要去做什么?”   那人不说话,很久才回了一句。“牺牲。”   白雾一直以为这个牺牲指的是牺牲自己。   **   白雾在半空中睁开眼,元神修复后的她目光如电。抬手唤出翰林,弹指变为一柄剑。那剑在她手里泛着光,伴着她身后翻飞的青丝,在她低头扎进漩涡的时候形成一道惊世的虹光。   漩涡中心的北亭已经彻底陷入疯狂,江小桦一个人对战很吃力。他本就为净化混沌之气法力枯竭,没来得及休息又赶过来魔域,此刻他面色苍白的执墨骨扇,虽重伤颤抖,仍身形挺拔。   北亭像是在逗着他玩,一袖子便甩开他,不过手腕反转之间就化解了他的攻势。   白雾飞身而去堪堪接住几近力竭的江小桦,她伸手拂去他嘴角的血迹。   “十三,我来了。”   江小桦眼睛一亮,抬手把她抱进怀里。白雾感觉到他的颤抖,只是猜不透是因为对她失而复得的激动,还是因为伤的太重。她撑着结界阻挡北亭的攻击与漩涡的撕扯,于混乱的生死边缘拥抱他。   “十三,你愿意牺牲吗?”   江小桦一怔,松开拥抱看着白雾。   白雾笑着。“如果你愿意牺牲,天下都可以得救。”   江小桦眼里慢慢氤氲而上很多情绪。   白雾抬手轻轻抚他的脸。“我会陪你。”   他们都有太重的责任要担,三界与众生都要放在前面。如果牺牲一个人可以挽救,他们谁都会毫不犹豫。   江小桦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他拉过白雾的手。   “我不要你陪,我只要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白雾伸手拉着他,亲吻他的额头。   “好。”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漩涡已经蔓延至整个魔域的皇城,揭地三尺。漩涡中心电闪雷鸣,魔化的北亭身形暴涨。白雾的唇在江小桦额头停留良久,而后她指尖一点,把他定在结界里。伸手轻轻推他的肩膀,结界护着江小桦越飞越远,他诧异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白雾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一个光点。   “不对,牺牲的不应该是我吗?”   “为什么你问的是我,牺牲的却是你?”   “你回来好不好。”   “你再问一次,再问一次啊。”   魔域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大劫,劫后余生的魔族万人血书向天界投降。天族开了好几次会都没人敢拿主意,三界神主每天住在魔域里游荡。没有人敢用任何理由前去打扰,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去敲琼樱将军的门,自从无妄山的天柱塌了以后,琼樱将军也是十次有八次见不到人。   江小桦已经在魔域住了几十年,他在等人。这个人每夜都来他的梦里,他每次都抓着白雾问问题。   “不是说牺牲我吗?”   梦里的白雾每次都是笑着说:“因为我也是你的啊。”   江小桦每次听完这句话就从梦里惊醒。   白雾是他的,所以白雾问他愿不愿意牺牲她。可是她没说清楚,她使诈!   江小桦怎么可能愿意牺牲白雾?就算是毁灭十个三界百个魔域,他也不会选择牺牲白雾。那是他的光他的一切,他没有这个人不能活的。   南舟参宝邵羽都来过了,江小桦通通闭门不见。   他认真的把一切都从头回忆过一遍。   从他出生,到他被凌云囚禁,他吃了那么多苦等来一个人。她收他为徒为他续命,成为他心里秘不可宣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没有放弃过。她唯一一次骗他,竟然就离开了这么久。   **   魔域重伤难愈,本就人少的族群更加生息艰难。江小桦经常到那天的漩涡中心里寻找,漩涡把那里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他每天都下去看看,他怕白雾的魂魄万一在下面等他,那里又冷又黑,他会心疼会比她更难受。   江小桦每天都去等,从来没有人敢靠近他三尺以内,魔族的人看到他更是躲得远远的。时间久了,魔族的人也知道江小桦在找什么。他们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神魔天生的排斥感还是让他们期盼这位尊神赶紧走。于是,某天一个人捡到了一枚琉璃瓶。这琉璃瓶会说话,脆生生的声音像是小姑娘,张口就问:“你们见过一个叫江小桦的人吗?”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谁不知道?   于是,当琉璃瓶请求他们谁把自己送过去时,他们都躲的远远地。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   那位尊神一天找不到人就一天不走,他们早一天把琉璃瓶送过去,就早一天解脱。   没办法,他们只好推举一个王出来,勇敢的事情当然是王来做。   以至于后来的某天,江小桦在路上被一个魔族拦路。那人隔着好几丈就朝他递出琉璃瓶。他几乎瞬间闪身过去,愣了几秒才接过瓶子。   就在他愣的这几秒里,那位魔族已经抖如筛糠。而江小桦也终于在好多年后,听到了那一声久违的呼唤。   “十三,带我回家吗?”   (全文完)   第58章 番外   当初白雾只剩了一丁点元神被江小桦救回去,养出血肉变成常人用了很多年,但修为是没有了,两个人也得了一桩因祸得福的事情。   当初天柱随着北亭的死去被毁,无妄山整个下沉百十丈。他们两人是做过神主的,命格早已在三界之外。现在没了制约,大概除去自己活够了作死以外,不会有死那一说了。   所以江小桦也不着急,整天带着白雾到处转,到处看。   白雾也很随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唯一觉得不太开心的大概是参宝与南舟。   自从搞清楚那师徒两人的感情以后,参宝就觉得自己被隔离在外了,跟他们两个没那么亲近了。这种想法让他消沉了一阵子,直到南舟问了一个问题。   “这两位何时成亲?”   参宝像是被一棒子打醒了,登时一惊。   “对啊,他们俩难道就没想过成亲吗?”   南舟想了想,猜测说:“是不在乎繁文缛节?”   参宝:“瞎扯,他们俩都几乎不老不死了,有那么多时间,为成亲浪费一点算什么。再说了,无规矩不成方圆。哪个正经男女不成亲?这两位也算是天上地下最尊贵的人了,不成亲在一起厮混,说出去怕不是给人笑话。”   “那也不一定,指不定还有人羡慕他们不拘小节呢。”   参宝白她一眼。“滚,你懂个屁。”   南舟撇撇嘴,看着参宝寻隙把江小桦单独拉出来,讨论成亲的问题。   彼时他们正在极北之海等着看星落,星落不是想看就能看得,这得靠机缘。但彩色的光带常年遥遥挂在天上也是一处奇景,随着它晃晃悠悠的弧度,整个人都觉得慵懒下来。就想喝茶看书聊天下棋,过松散的日子。   江小桦听完参宝的话,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   “我去问一下。”   参宝一把把他拉回来。“你问什么?”   “问她想要一个怎样的仪式。”   参宝抬手想照他脑门上来一下,手伸到一半又怂了,但仍旧恨铁不成钢。   “你问什么?神主她什么没见过?你给的是心意,出其不备才能产生惊喜。你直接去问她,她肯定有防备了。你再准备什么她都不一定觉得惊艳,成亲这种事情是要记很久的,肯定要盛大才对。”   江小桦对这种事情没有研究,但参宝说的多,就暂且默认他说的对。   参宝想了很久,给出了真诚的建议。   “要不把认识的人都请来,万人祝贺?”   江小桦拒绝。“她需要静养。”   “那要不真金白银搞个大的?”   江小桦白他一眼。“俗。”   参宝摊手:“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江小桦叹了一口气,站起来。   “我再想想吧。”   看着江小桦离开的背影,参宝扶额,他觉得自己老了好多岁,真的为这两个人操碎了心。   白雾靠在躺椅上面朝大海,身上盖了毯子,旁边搁着点心,偶尔有风吹着她的头发,力道也很温柔。   自从决定来这里等星落,江小桦就用法力把这里圈出一个结界,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圈出一片春。   不大不小的院子刚好够住,还额外留了一间宽敞的厨房。厨房开了一扇大窗户,江小桦说是为了让她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视线。屋子后面开了一片园子,种菜种花,旁边甚至还引流弄了一个小鱼塘。不知道他在哪里找来的鱼,还会说话聊天。有时候在前院都能听到后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为整个院子添了不少活力。   白雾现在虽然有了实体,但她还是很虚弱,总是醒着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   不经常起身运动,也不经常跟参宝吵架斗嘴,整个人都安静了很多。虽然江小桦每日都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但她还是没能胖起来。脸颊上始终没肉,瘦了一圈,就显得眼睛越来越大。   江小桦坐在旁边拉着白雾的手,时不时的给她输点法力。   他现在不想别的,他只想快点把白雾的身体养好,身体养好才有很多可能。   “十三?”   旁边传来略带迷蒙的声音,刚刚睡醒的白雾还带一点鼻腔。   仿佛是江小桦输灵力把她扰醒了,她眯着眼睛看他有一会儿了,他一直在发呆。   “你在想什么?”   江小桦伸手把白雾的被子往上拉,一直盖到下巴。她散在耳边的发飘着蹭过他的手指,江小桦手顿了一下,又挪开了。   “在猜你晚上想吃什么。”   白雾笑着抿唇。   “骗人的吧,你一说谎就不敢看我。”   江小桦低低的笑出来。   “要不要起来转转?”   白雾刚睡醒,精神还算好。但是转转的话……   她只套了袜子的脚从毯子下面伸出来,很坦白。   “我没鞋。”   江小桦身子前倾,两只手撑着躺椅。   “我拿去洗了。”   白雾:“……”   江小桦的手臂穿过白雾的脖颈把她托起来,接着一使劲,白雾就从躺椅上被抱起来,落脚处站在一个温软的地方。这地方小,只能站着不能动。她低头一看,自己堪堪踩在江小桦的脚上。   两人面对面贴着,白雾被他搂着腰。她的头顶上是江小桦的下巴,为了不让他低头的时候磕着,她只能微微侧开,靠着他的肩膀。   上次离这么近的时候还是灯会那天的河边,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说教江小桦点什么,结果就亲了上去。   后来的这么多年,她从一丁点元神慢慢养成,他总是很小心,生怕她真的不注意就散了。两个人从来没有过特别亲密的接触,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静静的坐在旁边,拉着她的一只手给她渡修为。   白雾无端有点脸红。   “去哪里转?”   江小桦没回答,抱着白雾把她转了个方向,接着带着她抬脚一步一步往海边走。   他走的慢,步子也不大,白雾的脚也跟着他的脚走。江小桦的手臂圈在她的腰间,呼吸轻轻的洒在发顶。这感觉很奇怪,白雾完全没有办法看前面都有什么,走了多远,是不是快要靠近海边了。   江小桦说的转转,就是真的转转。沿着极北之海的海岸,听着海风,头上有彩色的光带摇摇晃晃,就像跟着江小桦散漫的脚步一个节拍。   “晚上想吃什么?”   江小桦忽然开口,白雾愣了一下。“啊?”   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于是她下意识答了一句。“不知道……没什么想吃的。”   “吃鱼怎么样?”   “什么鱼?”   “后院的几条鱼太吵了。”   白雾想说人家好歹有灵会说话了,吃了不太好吧。她还没开口,远处忽然的风声渐大,一个光点飞快的划过天际,白雾只看到它长长的尾巴,在天空的彩带上留下一笔简短的白。   “快看,星落。”   “嗯。”   白雾站在江小桦的脚上靠在他怀里,仰着头看天边越来越多的光点。天空的彩带变成幕布,飞流而过的星落一闪即逝,纵然如此,也是刹那奇景美不胜收。   白雾在看天,江小桦在看白雾。   也许是臂膀太温暖,也许是星光太亮。   白雾握着江小桦的手轻轻的叫他。   “十三。”   “我不想做你师父了。”   江小桦隔了一瞬。“好。”   白雾转过身看他。   “星落你看了吗?”   “看了。”   “你眼里的光比它们亮多了。”白雾搂着江小桦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   江小桦抱紧了白雾,又不敢太用力。   白雾抬起脸看他。   “我在夸你,你不开心吗?”   江小桦看见她眼里有自己的倒影,眼角带着笑意,情到深处他不自觉的开口。   “我们成亲吧。”   “你想我直接答应还是考虑一下再答应?”   “我……”   他没能吐出更多的字节,白雾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本想碰一下就走,她却被搂着腰抱起来摁在怀里跑不掉了。   白雾:“……”   白雾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江小桦想起那天在药铺里初见,她堵着路要收徒。但他嘴上就是不承认,只说:“不记得了。”   白雾哼了一声。   “不嫁了。”   腰上的手一紧,人又低下头来。白雾被提起来亲,挣扎无力。   白雾:“……”   “嫁不嫁?”   白雾:“……”   婚礼筹备不多,白雾说只要一个形式就好。人太多很吵,她的体力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只叫了几个相熟的人来吃酒。   江小桦一直挡着,也没人敢硬灌白雾喝酒,都知道她现在身体虚弱。   但交杯总得喝吧?   江小桦说:“换果露代替。”   白雾不同意。   “一辈子就这一回,一杯酒没什么。难道你怕了?”   “我更担心你。”   白雾不听,一杯酒下肚以后脑袋就开始发烫。整个人飘起来,眼里只有那个一身喜服的俊俏人。她脚步虚浮的走过去,人在半路就被捞起来。   她揽着江小桦的肩,看他幽深的眼。他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靠近,不敢高声不敢用力。   她撑着脑袋吻他的嘴角。“十三啊,你总是这么让我心疼。”   他哑着嗓子坦诚。“我愿意。”   你在我这里如珠如宝,如星如玉。只要是为你,什么都不是委屈。因为我愿意,所以不用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