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VIP2023-11-06完结   总书评数:16455 当前被收藏数:39277 营养液数:52679 文章积分:474,143,136   文案   轰隆隆的马车从裂开的大地冲出来,黑脸大魔王掳走了开花小新娘   ——   被爱神之箭射中的哈迪斯,睁开眼就看到泊瑟芬的脸,石头心脏轰隆隆加速跳动起来,对她的爱情之火填满了身体。   从此以后被迫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咣咣撞大墙。   光顾想着被迫谈恋爱工作都没空干了。   他立志要拔掉这破箭,挖掉不争气的心,一脚踹开她回归自己万年石化只有工作的美好的生活。   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箭拔掉了,人也甩了……   却发现自己不为她生为她死了,竟然开始生不如死得想咣咣撞大墙。   ——   泊瑟芬一朝穿越直接被掳入阴森可怕的冥府,以为要当场去世。   然后她发现——   她冷,抓哈迪斯的手,暖了。生病了,抓哈迪斯手,痊愈了。   她饿了,哈迪斯给她希腊全席。她想要电灯泡,哈迪斯砍来阳光。   这个人简直就是完美的哆啦A梦,自带各种奶爸闪光技能。   除了一碰他,自己就满头开花,这个殡仪馆头子竟然越看越顺眼。   ——   开花穿越少女泊瑟芬x被迫恋爱冥王哈迪斯   内容标签: 魔幻 西方罗曼 穿越时空 历史衍生 正剧 神话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泊瑟芬,哈迪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一场强取豪夺开始   立意:爱可以战胜死亡,可以战胜时间,真爱永恒 vip强推简评: 被爱神之箭射中的哈迪斯对泊瑟芬一见钟情,将她掳劫回冥府,为了摆脱掉被爱情操控的命运,他努力拔出心里的爱神之箭。却在拔箭的过程中,逐渐真心恋慕上她。两个人也在长期的亲密相处中,跌跌撞撞中逐渐展开一段美好相恋之旅。 本文以古希腊神话为背景,主要讲述了男女主在神话背景下相爱相遇相知的美好恋情。主角性格鲜活,感情互动细腻,故事流畅动人。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海船   烈阳红炙得像是打翻一篮子的熟柿,皮开肉烂溅出浓稠的甜光,流淌到眼皮上粘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甚至是不能呼吸。   她被这种晃眼的光线压到毫无抵抗能力地往下沉,四肢沉重得能听到臂骨发出的颤抖碎响。   她费劲想要张开嘴,无数混乱烦躁的情绪混搅成一种渴望出声冲动。但是声音急切冲到嘴边,却像是重拳打入空气里消失了,虚飘得让人后脑勺发麻。   这种起鸡皮疙瘩的麻痹感,让她终于找回一点身体的知觉,发僵的指尖感受到一股软流轻裹而上,像是摇篮般安详地晃动她。   她艰难撑着眼缝,死死盯着这种亮到发白的颜色。明晃晃的光芒,时而凝聚成一块,时而碎开,像是针刺一样扎眼球。   这种自虐的凝视,让她找回点注意力。瘫痪的脑子终于开始滞涩地转动起来,她……在哪里?   好像……旅游手账?   然后是……甜……甜馅蛋卷。   金枪鱼……   手机……呢?   ……西西里!   西西里这三个字像是乱麻中的线头,骤然被拉扯住,抻平她混沌的神智,将那些散开的记忆连接起来。她勉强想起来,自己在旅游途中。   西西里五天游……   小小的售票处,蓝色的渡轮通行车道,热闹却看不清楚人脸的旅游团……还有呢?   她疑惑地动了动眼睛,碎光随着她的视线而晃荡着。   那股软流顺着恢复知觉的手指,又轻忽地包裹住她的后颈。僵硬的脖颈接触到这种舒服的温度,脖筋立刻跳动两下,牵连住头皮,酸涩感从头部炸开。   听觉率先被这种痛苦撬出来,耳廓外那个安静到像是被死亡灰烬压制住的世界,被一种沙滚的噪音击碎。   聋了许久的耳朵,轰然听到海潮的涌动,来得太过突然就跟沸水滚炸一样。   脑子立刻被炸到发懵,她是……泡在海里?包裹自己的软流,是四方八面挤来的海水。   接着一些破碎的画面被这种激烈的冲击给撞出来。   是在墨西拿渡轮上的场景。   渡轮栏杆边的海腥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下层甲板上的小轿车跟摩托车,被阳光染上鲜丽的柠檬黄。   导游的吩咐在耳侧响起,需要坐渡轮过墨西拿海峡,转到陶尔米纳入住酒店休息一晚,隔天就能坐缆车去老城游览古希腊剧场。如果计划不变,一天后南下去卡塔尼亚,顺着路标爬坡去埃特纳。   夏天的西西里沉在南意鞋尖处,整个岛屿远远看去,被阳光蒙上一层躁热肥沃的麦茬色。   这些断续的画面,在刺目的橘黄光色中,混着耳边暴雷的沙响,争先恐后涌入她无法动弹的身体里。   刚才像是被掩盖在石头里的各种感觉,都被这种庞大可怖的动静彻底剖开掏扯出来。疼痛跟窒息感瞬间席卷而上,她梦魇一样动弹不得的躯体剧烈颤抖几下,眼睛也反射性地闭上。   黑暗中听觉却反而开始清晰起来。   庞大的潮水声,掺杂着让人牙酸的咯吱碎响,什么东西大力拍着的闷啪、咕噜的水泡破裂、尖细的鸟叫、人的——喧嚣。   人……   她发懵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渡轮掉到海里,因为摔晕了才会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淹死了。   这个惊悚的念头彻底激醒了她的求生意识。   她重新睁开眼,用力抬起酸麻沉重的手往上伸去求助,指尖碰触到那些流金一样的光芒。上面的人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发现她,有人高声喊叫在命令什么,还有一种清晰粗犷哨声在呼应。   这奇异的哨声沉混又尖杂,发出陌生无比的节奏曲调?她觉得自己可能幻听,毕竟谁救个人还在船上演奏音乐的。   手指碰触到的水流是暖的,阻力特别太大,她想要弯曲一下指间关节都异常困难。   咯吱的声音在水流上清晰起来——是木船壳子被海水挤压,造成的船板磨蹭响动。   她僵硬的手指总算是碰到水面,眼看就要伸出去,能摸到阳光跟空气,耳侧却突然轻响起一声空灵却温和到不可思议的呼唤。   “泊瑟芬——”   那声音圆润得毫无棱角,绒软到接近眷念,比包裹着婴儿的羊水还让人舒服。   她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受到蛊惑般忍不住张口要回应,一大口咸水立刻灌入气管,将她的声音挤碎。濒死的窒息感堆在她胸里,她伸出的手无力划着,眼看要再次沉入到更深的海里。   哗啦一声,一片巨大的阴影啪地从她头顶落下,接着那片圆形的阴影骤然收缩,将她困住快速拖上去。   不等她有挣扎的动作,两耳边划过剧烈的水流咕噜响,整个人已经被拖出海里,眼睛猝不及防接触到靛蓝的天空,被泼了一头的阳光。碎裂的水流在她耳里滚跳,又顺着颊骨边流下。脸也被渔网勒出印子,嘴巴不小心挂在网眼中,疼得让人牙直龇。   而潮湿的头发里,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拍她的头……嗯?是跟着网被捞起来的鱼在扇她的头颅骨。   救援人员竟然是用渔网将她拖上来的,虽然很感激自己获救,但是这救助方式实在太有创意。   她觉得自己像块烧糊的华夫饼,满身变形的网格状花纹。   估计是她太重了,网在半空中摇晃了好几下没法顺利拖上去,晃得她头晕。好不容易睁开眼一看,粗糙的网结外竟然是木头加工而成的舷侧。   红褐的船木上满是波状的轮纹,有几处被水浸烂的裂痕,刺木茬出,里面塞了黑色的沥青物跟杂乱的绳状东西防止漏水。   她被网缝挤到变形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两下,总觉得……这船有些年头了。   就在她快要研究出这木头是什么树的时候,船上的人用力拽住网蹶子,骤然腾上的力量收紧了渔网,她从华夫饼被团成了章鱼烧,脸也磕到坚硬的船板上,疼得眼里的泪差点飙出来。   嗅觉竟然被这股疼痛感贯通开,鱼腥味跟船体本身朽烂气味冲入鼻腔,她张张嘴一个受到刺激的喷嚏愣是没打出来。   憋死她了。   拖网在过船的上缘横梁又因为摩擦而产生了另一次阻力,救援人员不得不立刻伸手扣住网眼使劲拖着,将她连人带网给拖曳到甲板上。   有的手指扯到她的头发,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立刻费劲抬眼,打算看谁拽她头发。   浸了海水的睫毛碰到明亮的光线,像是被压了细盐粒,一片白芒中她只看到几条毛腿晃来晃去。视线慢慢凝实起来,才看清楚那些腿大多光着脚。只有几双脚套着鞋,却是烂木底子的人字凉鞋,鞋带像是植物纤维捏成的糙毛麻绳,哪怕是卖个手工情怀,这鞋也长得太随便了。   她心里闪过一丝诡异的感觉,这种疑惑在看到老旧的木质船舷就产生了。   然后她眨了下眼,费力抬起脖颈,看到毛腿上是亚麻黄的短裙,说是短裙更像是剪裁失败的皱布。布料没有经过漂洗染色,简约到……原始?   浸了水的眼睛疼,她却连眼睛都忘记眨,终于确定自己心里那种诡异的不协调感来自哪里。   是陌生感。哪怕旅游来到另一个没有去过的国家,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汹涌庞大的陌生感。   渔网外围着的一堆人,不是她旅游见惯的欧洲人,也不是跟她同胞一样的外貌。   他们弯着身体,伸手去解开网沿上缠成团的石坠。被阳光晒黑的棕色皮肤满是粗糙的晒纹,黑色的头发卷成肮脏的一团,像是很久没有洗过澡。   身上穿的也不是她熟悉的衬衫短T牛仔裤,这群围绕她的陌生人,大多光着上身,腰间就缠裹块短裙布。有些人赤-裸的胸前还挂着风格陌生的贝壳石片项饰,脸上画着蓝红色的条纹,有种诡异的狰狞感。   他们将网坠解开后,其中一个棕色皮肤的中年男人回头叫喊了一声。这声叫喊像是在嗓子深处咕噜挤出来的,明明高亢的声线,喊出的话却直线下摔,语调低平让人不适应。   太过陌生的语言,完全没有听过。   她团在挂网里,双手抓着网眼。阳光糊在脸上,有一种蜂蜇的刺痛感,这种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不是,梦?   她的睫毛擦到网上挂着的暗色海草,受到刺激本能仰起头躲开,视线猛就撞入一大片摇晃的白色帆布中。   巨大的四角帆被前后索绳盘缠着,粗重的亚麻色缆绳从桅杆上垂下。圆滚的桅杆看起来像是去了皮的树杆,粗褐的野性在其中张牙舞爪。   简单得没有一点现代工具的痕迹,就连绳索也不是耐磨的合成纤维。   她茫然的目光顺着那些绳索往下,看到了没有任何金属构造的木质杆座,桅杆插入深空的木板洞里,直入底层承重的龙骨处。   杆座上还包裹着类似牛皮的保护层,上面插着几根断裂的箭矢,箭尾弯折的羽毛闪着亮银。桅杆下沾着干枯的黑血,一堆样式简易的标枪扔在血迹边,用皮带子扎捆住。   标枪边,一个粗糙的龟圆形盾牌搁着,盾牌上蒙着的护皮裂痕遍布,露出里面的木头。   这艘船似乎刚从某个古老的海战现场直接驶来,带着一种原始暴躁的杀气,让人本能感到颤栗。   她视线受阻,看到的只有局部细节,却越看越糊涂。就算不是救援船,是路过的渔船,那她是飘到哪个没有开发过的水域,才会遇到这么原始的船?   而且出海的渔船……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些围着她的人话语清晰起来,却依旧听不明白是哪国的语言,只知道送气音很强烈,舌音很明显。他们在商量什么,包围圈也不自觉散开了不少。   四周的空间一下敞亮起来,她看清楚自己趴的地方,是船首的甲板上。   甲板延伸而下的船结构,不同于她见过任何正常的船。   长船中间一大截没有甲板,只有中间有一条板道,两侧设置出一列深凹的桨座。随眼看去至少有几十个光着胳膊的男人,面朝着船尾坐在里面。   他们手搭在桨托上,黝黑发红的后背在阳光下粗糙厚实。   有个短发的老人挎着个大苇篮,站在船中间那条阔木板道上,弯腰在分一些黑色的橄榄给他们。   老人前方,有人在抽开船尾甲板上的长条板,从底舱里搬出两个一米来高的窄颈双耳瓮。细小的托盘瓮底看起来摇摇欲坠,突出的圆腹缠绕着黑色的几何图饰带,在耀阳下闪着水光的波纹,如滑动的蛇鳞。   她傻愣地看着那个土黄色的椭圆长颈大陶瓶,脑子里的记忆慢腾腾翻开了一页,里面就记载过她看过类似的物品的经历。   是在意大利旅游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个考古博物馆,里面都是古希腊的文物,其中就有相似的尖底器皿。   好像是……盛酒的?   或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她迟钝地搜索着记忆,感觉自己被海水压懵了脑袋,脑仁错位都不好使了。   一个站在船尾像是舵手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去看海流的情况,手推着船尾的桨舵,想要控制木船的方向。   长桨的叶片,被海水拍着,发出闷撞声响。   天空蓝得刺眼,饱满的阳光一掐就能溅射出燃烧的杏酱。   渔网外的世界明亮得让人窒息,陌生到无法理解。让突然闯入的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一个扯着网的男人语调快速地嘀咕着她听不懂语言,语气却透着一股凶狠的不耐烦,他将网掀开,伸出满是脏污的手就要将她拖出去。   动作充满可怖的蛮横,好像她只是条不值钱的海鱼,没有一丝拯救者的温和,转眼就要将她揪出去开膛破肚。   她扣着网的手指,反射性一攥,整个人往后仰开,本能要避开这种让她觉得危险的接触。   虽然脑子还迟钝糊涂,但是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处处不对劲的地方,并不是安全的。   难道是遇到海上强盗?   --------------------   泊瑟芬跟哈迪斯的同人故事,会出现大量二设情节。   原来其中一个神话版本里的故事背景,是泊瑟芬在西西里恩纳的佩尔古萨湖边采花,被哈迪斯掳走,然后出现德墨忒尔寻女顺带将农业四处传播的神话。这则神话的时间太早,我挪移到伊利亚特的背景里,这样参考资料会多点。   所以这个同人故事,现在的泊瑟芬跟哈迪斯还没有相遇,哈迪斯还没有冥后。泊瑟芬是穿越的。   顺带一提,大多资料冥后的名字翻的都是泊尔塞福涅,这个名字……太难念了。翻来覆去地找,找到了泊瑟芬的翻译名,也许不专业,但是它三个字,又短又容易记。   ——   太久没有开文,手跟脑都石化了,写文跟梦游差不多,希望能有写处女作的水准,一切重新开始努力。 第2章 泊瑟芬   她整个人往后缩开的时候,脚蹭着甲板,鞋带勒到脚拇指缝肉里,有一种僵木的微疼感。扣着湿滑网绳的手往上抬起,想要挡在眼前阻止对方的攻击。发皱的指腹被粗糙的绳毛蹭得发麻,泛白的指甲盖上满是搓碎的阳光,晃得她视线发花。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她会躲开,伸出的手掌只抓住了渔网,过于粗鲁的动作连带扯住网绳,将兜在里面的她拖拽得摇晃了几下。   本来就虚弱的身体,被这么用力一晃荡,她发花的视线一黑,差点直接往后躺摔下去。   真遇到海盗船了——   刚以为自己遇到海上人贩子的时候,那个要将她从网里拖出去的男人突然惨叫一声。   一根棍子重重敲上他的手臂,他疼得蹲下去,不等避开突如其来的攻击,就被人用力踹出去。   那个踹他的人狠狠地将手里的长棍往甲板上一戳,大声地对地上那个惨叫的男人怒斥,愤怒无比。   打人者是个穿着束腰长筒袍的老人,皮肤黝黑,头戴着因为失去水分而焉了的橄榄叶冠。   他满脸皱纹用力地夹在一起,脸上的胡须,跟长到肩下的白发都在跟着他的动作发颤着。手里的木质长棍沉重地敲在船板上,每一下都发出让人紧张的凶狠碰撞声。   她也跟着这种颤动声而忍不住紧绷起身体来,眼神落到那个老人身上。   老人明显比其他人穿的要高档,衣物布料的经纬线精密结实,肩头两侧的缝合处有金属别针的闪光,布尾在小腿下有沉坠感。粗大的脚上穿着绑带凉鞋,皮革鞣制的鞋带面上有种漂亮的润泽感。   他握着硬木长棍,支撑着挺直的身形,土棕色的手臂上还裹着皮革护腕。像是这艘船的掌控者,所有人都在他怒气下簌簌发抖,不敢反抗。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立刻转头看她,还残留着愤怒情绪的目光异常可怕,在灼热的光线下毫无温度,似乎只是在凝视一件死物。   她被这位老人家看到一脸发懵,眉头有抽搐的冲动。   满头雾水从海里被人捞起来,前一刻还在旅游的后一秒跟看荒诞剧一样,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想到该报警。   然后她自然去摸口袋,手机呢?   这纯粹是个本能动作,毕竟手机都成了她第三只手,不在半分钟就觉得自己残疾了。   摸……摸到大片湿布,布料潮热,纹理凹凸,不是她纯棉的防晒衫。忍不住低头一瞧,微黄的长布袍子?   她揪着手里的裙子布认两秒,没有口袋,纯粹是块亚麻布块。她衣柜里有五六件亚麻材质的衣服,是应付闷热夏天的最佳衣料,所以很容易能认出来。   接着她意识到什么,手指轻微一用力,大块的亚麻布料下摆跟着提起来,露出自己的脚。本来穿着运动跑鞋的脚,此刻却穿着一双精细的薄底皮凉鞋。红色的细带在脚拇指缝里延伸而上,像是藤蔓一样,绕过脚背,缠到脚上编织成细密的网格状踝带。   精致的跟踩着艺术品一样。   她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脚?   满脑子疑惑刚刚涌上来,那位将人用棍子打走的老人家已经踱步过来。他弯身要解开网的时候,她恰好抬起头,跟网外的人对上视线。   两个人傻愣愣互瞪一会,像两条隔着玻璃墙的大眼斗鱼。   老人:凶。   她:懵。   可能是觉得这样瞪人不对,老人连忙眨几下眼睛。   她也眨了两下,眼皮酸。   老人表情虽然还是那么严肃,但是动作小心很多地将网拿开。他边拉开网结,边缓声说了几句话,神情没有任何见到陌生人的疑惑,似乎是认识她的,但是态度也不热乎。   将网拉开后,他伸手要拉她。结果手指伸到一半,又立刻缩回去,回头对着船尾的甲板叫了两声。   还在整理搬动瓮瓶的人抬头应和了声,然后连忙将压着下层船舱的木板拉得更开,舱底里面又爬出来两个短发的老妇人。   她们也是穿着束腰筒裙,但是布料破烂脏污像是穿了好多年,剪短的头发乱糟糟纠在一起,脸上的皱痕又深又长。   她们佝偻着身体,光着脚跑过来。老人对她们额唉咪咚抹搭地说了一通后,老妇人立刻对她露出僵硬又不失热情的笑容,伸手将她扶起来。两位老人手指上的老茧粗糙如小刀,擦过皮肤感觉特别扎。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擦红的手背,茫然的眼里终于出现一丝震惊。就她那皮糙肉厚的肤质,这么点老茧不可能刮红她,刮泥还差不多。   她被按坐到一个钉在甲板上的长条凳上,头顶是简易的船棚,旁边有个盛水的宽口大陶罐,罐子下铺着枯萎的橄榄叶。   老妇人蹲下,用沾湿的布给她擦拭脸跟手脚。其余地方可能是船上不方便,她们不敢碰,也不敢脱她的湿衣服。   只是拿出一块轻薄的亚麻布,披到她左肩上,又松垮绕回来,包裹住她的身体,遮住她的湿裙露出的一些轮廓线。   两人态度熟稔,对待她完全没有对待陌生人的生疏客气,像是服侍她成习惯了。   她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脑子一片空白,不止不懂他们的语言,一时间竟然连普通话都忘了。而且耳鸣声时不时响起,轰雷的海潮声似乎还残留耳膜深处没有离开。   四肢也异常僵硬,导致身体反应迟钝得跟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别说跟人聊天问话,就是比划手脚的身体语言能力也丧失了。   像是灵魂离体,痴傻了三分。   老妇人也没有跟她说话,安静清理完她的手脚后,其中一个转身跑到船尾甲板拿东西,很快端来了一些食物跟水。   她迟钝的视线落到盛放食物的器皿上,一个深腹双耳把杯,一个浅底厚沿盘子。把杯外壁上是流畅的螺旋饰纹,盘子内壁有简单的花卉图形。   很陌生却像是见过的样式,是记忆里那个只进过一次的意大利考古博物馆,里面的藏品风格。   她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能大概回忆起瓶画上的古希腊人物,身上披挂成褶的长筒布裙。   宽口、窄口、或者双耳的酒罐上,满是几何形的黑色饰带。还有壁画上,拥有桨座的长条木船在斑驳褪色的画里,劈开高扬的浪头前进着。   而这一切藏在博物馆里,失去色彩灰头土脸的东西,却突然崭新地冒出来,出现在她眼前。   还有……   她沉默伸出手,白皙的手掌,细嫩像是没有碰过任何粗糙的东西,这不是她的手。   她又侧眼看了一下肩头,杂乱浓密的头发上挂着几根海草,潮湿的发色像是熬过糖的甜陈皮,黄乎乎的。   而她的头发是黑色的,没有烫染过,为了打理方便刚剪了短发。   从旅游渡轮上落水的她可能死了……又还魂到一个陌生的躯体里?   这个念头刚刚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忘记怎么落水,怎么来到这里。   甚至她的名字是……   阳光从海水里反射回来晒到她的脸,她僵硬的脸皮被这种暖烫的温度给煨软。两颊的酸涩感让她上下的牙齿轻微磕碰,碰到唇瓣,一个名字从她嘴角无声呢喃出来。   “Περσεφνη。”   泊瑟芬。   说完一顿,这名字明显不是中文名字,甚至是用一种陌生黏糊的语言念出来的。但是这个名字熟悉到,她好像被人这么叫了很多年,都烙印到灵魂深处扒不开了。   --------------------   你们哪里冒出来的,评论区竟然出现这么多老读者?太惊……惊喜了哈哈。   真的很感动,谢谢鼓励的妹纸,还有投雷的妹纸,摸摸。 第二章修改了下费时间,发布晚了,以后尽量更新早点。   晚安。 第3章 穿越   难道“泊瑟芬”是这个身体的名字?   那她叫什么?   这个疑惑如同一把残缺的钥匙,艰涩地咔哒一声后,打开迟钝的大脑放出无数的记忆。   旅游途中那不勒斯亮蓝的天空、上飞机前给父母的电话、出门时检查好的小猪佩奇图案行李箱……   对了,出门前妈妈有叫她的名字——“……,工作面试不用紧张,毕业旅行好好玩。”   她像是一头见到门外有火腿肠的西伯利亚雪橇犬,拖着行李箱撒开脚丫子就往外冲。对母上的话只是大声回了句,“别想我,旅游回来给你们带个外国女婿。”   名字呢?   怎么是个省略号?就光记得玩了,竟然连自己妈喊的名字都记不住,这脑子比火腿肠还没用。   她费劲地扒开无数杂乱的回忆细节,在里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大学毕业收拾宿舍时,同舍友心酸对她笑了笑:“……,以后各奔前程了。”   大一肩扛被褥,拖着两个蛇皮袋入学,学长佩服说:“…学妹,你可真壮实。”   小时候想吃糖人的时候,她都会拍着自己的心口许愿,“谁给我……十根糖人,我就嫁给他。”   再再再小时候,爷爷将她捞在怀里,拿着沾水的毛笔,在木桌子上一笔一笔写字。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往桌子上一瞧,爷爷笑眯眯对她说:“这是你的名字,等明天去上学,将拼音学好,爷爷就教你写名字。”   桌子上,那个清水溢开的名字,是“……”。   她把所有回忆翻个底朝天,连那些长出霉斑的不好记忆也拉出来晾晒一下,却发现她名字就是个省略号。   明明叫她的人那么多,记忆也没有明显的断层,却像是巨大的回忆壁纸被抓破了几处,刚好将她的名字,还有在渡轮上怎么落水的记忆点给撕去了,完全找不到一点印象。   难道她是得了灾难后的应激障碍失忆症?   别的没有忘,就是记不住自己叫什么名,她的名字是多不受她待见?哪怕是王二麻子张三傻哈也不至于忘得这么彻底才对。   刚刚借尸还魂,没名没姓的人无奈揉搓了一把脸,企图平息自己体内正在打滚咆哮的各种弱小无助的情绪。   她迟疑再三,还是接受了泊瑟芬这个异域风格强烈的名字。   名字以后再想,她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怎么回家?   一声低沉粗野的笛声从船尾响起,几只立于桅杆上的海鸟立刻被惊飞。   刚扒拉完记忆给自己取了名的泊瑟芬抬眼,就看到船尾甲板处,掌舵手边坐着一个肤色黝黑,头扎束发带的男人。他手里拿着双管笛似乎在试音,断断续续吹奏着。   穿透力极强的音律回荡在明亮的海面上,皮肤黝黑的桡手哟嘿了两声应和。搬动瓮瓶的人打开窄口的封泥,倒出了红色晶莹的液体,酒香肆意蔓延开。   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某段镌刻在博物馆书写板上的古老历史,连泥带蜡被剥下来,直接扔到她面前,发出时间错乱的回音。   在铜亮的阳光下,真实得熠熠生辉。   她怀疑自己穿到某个不开化的偏僻地区,这里的人各种落后,继承了爱琴海文化那边的风格,导致跟现代化格格不入。   要不就是,她穿越了时间。   泊瑟芬想到后种可能性,刚才在水里的窒息感又再次出现揪住胸腔,导致她呼吸不畅。连麻痹的头皮都像是感受到这种痛苦,而发出啪啪的厄运敲门声……?   她疑惑沉默着,头发里的啪,啪啪,啪扑啪棱声明显起来。   她低下头,杂乱潮润的头发跟着垂落。大把的黄毛中,一个涡螺咚地掉出来,这么大也不知道怎么藏的。   她在又厚又黏糊的黄发里摸索,寻找厄运敲门声的来源,头皮能感受到那扑棱的疼痛了。在抓掉一把海草,摸到头发乱跳的活物时,泊瑟芬已经捋了一遍自己的处境。   她八成在旅游途中死了,确定魂穿,还大概率穿越了时空。   她想到自己是落水的,而这个身体也是从水里被人捞起来,估计是这艘船的乘客也摔下船被她恰好赶上趟附身了。   她能坐在船上唯一的亚麻布小棚子下,有两个老妇女伺候,应该有什么特殊身份。   船上看起来像是领导者的,是那个拿着长棍的老人。他背对着她正跟别的船员说话,时不时还会回头看她一眼,似乎很关注她。   难道,是亲戚?   泊瑟芬压抑着自己突然来到陌生地方的抓狂感,努力先冷静下来察言观色。   这个老人家虽然脸黑了点,但是救了她,别人要拽她的时候还冲过来阻止,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她盯着他好一会,那老人家总算回头,他们两个人视线又对上了,大眼瞪大眼。   老人家:“……”   从头发摸出鱼的她:“……”   泊瑟芬慢一拍反应回来,冷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皮肉抽搐的狰狞微笑:“嘻嘻。”   笑得过于用力,手里抓着的小鳀鱼,都被她掐到眼珠暴凸。   老人家:“…………”   然后他转过身去,灰白的胡子抖了抖,似乎吓到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吓死人的泊瑟芬,单手抬起揉腮帮子,脸麻了,露出个感激不尽的笑都非常困难。   但是能将自己的善意传达出去就好。   而且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异样会被看出来,这些人好像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但是对她的态度能看出来并不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装多久的哑巴,总不能一直不说话。   这个身体原来的灵魂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要是不小心将本该活着的人挤兑出去,岂不成杀人犯了?   这个念头比穿越还让人烧心,泊瑟芬缓缓吐出一口气,实在没法理清楚现在这种麻线团的状况,只能用尽力量保持外在冷静。   她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鱼,细长的小鳀鱼软凉地刮过手指,轻微刺激着指关节,手掌的触觉在慢慢恢复。   宽布遮盖下的身体也随着各种感觉的苏醒,而开始不舒服起来。   热气从潮湿的布料中蒸出,泛白的盐分附在皮肤上有细微的痒感。海水的咸度很高,身体竟然带这么多盐粒。   她石壳一样的脸皮开始发酸,僵化断线的状态似乎在慢慢好转。   努力熬到手指差不多恢复后,她扔掉鱼,专心掐着脸皮揉搓,这是一个有鱼鲜味的按摩。   身侧的老妇人见她揪头发完了,开始掐脸,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蹲下身,苍老的脸露出几丝悲悯的表情,接着端起把杯,里面红色的液体发出馥郁的果香。   她压着粗哑的声音,像是劝慰她:“你刚从佛律癸亚被x来,我这个卑贱的人也怜悯你xxx,知道你听不懂xxx,还是渴望安慰你的xx。还请喝些去年新酿的酒,希望塞墨勒之子,那个来自跟你一样地方长大的草木之神,能给你带来片刻的快乐xxx……”   泊瑟芬本来专心伸手在揉搓脸上的穴位,微热的温度,让本来僵死的神经一点点恢复感觉。听到对方的话,手指猛然顿住,力量过重按得脸骨穴位过电一样,疼得她脸皮跳起来。   明明是陌生无比的语言,对方的舌音太重甚至带出浑浊的痰喘。但是这位话语含糊的婆婆,说的每句话,除了那些依旧遥远得毫无头绪的xxx停顿外,其余字句竟然都变成她能理解的意思清晰入耳。   好像是随着身体逐渐回缓,连带听觉理解能力也成熟,竟然会自己翻译陌生语言。   佛律癸亚,你听不懂,酒,塞墨勒之子?   还有……渴望安慰你。   大概猜懂她的意思的泊瑟芬,紧绷的脸皮慢慢缓和下去。她的拇指压了压嘴角,摸出的唇形并不厚,柔软的唇角被她的手指往上提了提。   确定自己能露出一个正常的笑容后,泊瑟芬低下头,伸出手小心地接过她手里的双耳杯,然后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这是自己所能露出的最自然表情了。   这也是一个好心人,可能是觉得她落海被吓到魂不附体,所以想安慰她。她的说话能力还没有恢复,只能用笑来回馈她的好意。   结果她的笑容还没有维持三秒,眼前的老婆婆却怔怔看她,眼泪从苍老的眼角落下来。   泊瑟芬表达善意的笑脸立刻凝固住,耳下的颚骨因为牵住肌肉而尖锐发酸起来。   老婆婆已经低头,伸手揪着自己的衣布盖住脸浑身颤抖哭起来。   泊瑟芬慢吞吞地咬了下牙,迟涩地将笑给收回去。她笑得是多吓人,才能将这老人家吓哭了。   老婆婆边哭边低声含糊说着,“是个门第高贵的好孩子啊,众神保佑你xxxx……”   另一个老妇人立刻拉住这位哭泣的老人,阻止她再说话,甚至是谨慎抬头看了看四周,才急忙拖着哭哭啼啼的她走开几步。   泊瑟芬坐在长凳子上安静了一会,才缓慢吐出一口气,胸腔处也跟着闷得难受。像是刚从海里蹦跶出来的呆眼鱼,努力张开鳃却乱了呼吸的节奏,导致鼻腔喉舌都因为缺氧而发苦发干。   她无所适从地看了几眼周围,四顾陌生,惶然一身,越看陌生感越重。   在心情失控前,她收回乱飘的视线,强迫自己半拉下眼皮冷静心情。垂着的视线刚好落到老人家端来的干面包跟黑橄榄上。   大块阳光寂静地砸到陶盘上,在绘着花纹的沿边溅出四溢的火光,给食物上淌出干净的金边。   真是一个闪亮的世界,这也是她旅游的时候,面对地中海的颜色跟璀璨的阳光的第一印象。   只是这个地方的海水,阳光,甚至船帆看起来颜色饱和度更高。哪怕在透明的空气里,也像是泡在裂响着光流中,听觉都被迫染上熠熠的亮色。   她发呆了几分钟,才捧紧手里的陶杯,光滑的壁边被指尖暖烫了不少。环形的黑色内壁饰带被闪着深红色光泽的酒液吞噬了一半,人脸倒影在上面看不到任何轮廓。   这种复古沉甸的杯子摆在手工店里一般都不便宜,很担心失手砸了这么件工艺品。   她慢慢低头喝了一口,涩味伴随着果香味冲入味蕾里。红葡萄酒……却比她曾经喝过的几种酒味道淡,涩味感冲淡后倒是顺口很多。   像是掺水了。   酒水的力量冲入喉咙,泊瑟芬的身体僵涩的关节,都伴随这口浓郁的果香,而舒展开来。像是花苞啪一下绽放,瓣边撩到她唇上。鼻腔一痒,她张了张嘴,不小心就打了软声的喷嚏。   一下就舒服不少的她继续喝这种度数不高的酒饮,脑子恢复正常的思考。   刚才的老婆婆说的话,除了剔除那些听不懂的句子,剩余的内容总结起来,大概就是她来自一个叫做佛律癸亚的地方,跟这里的人语言不通,还身份高贵……   语言不通就代表不用说话,这个信息让她的焦虑感减缓了不少。   佛律癸亚?   泊瑟芬舌尖卷了卷,轻而缓将这个地名含在嘴里念几次,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那个地方还有个叫做塞墨勒的人生的孩子能给人带来快乐?   塞墨勒……像是听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大概是旅行过程接触过的名字。   这么点资料,完全不够她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例如这船现在要去哪里?一整船的男性船员,带着几个女性这种组合怎么看都没有安全感。   她像是只撞翻奇幻书的矮脚兔,满头眩晕糊涂的星光,一头栽入摊开的书页里。   页面里的城堡豁然立体竖起来,敞开空旷的大门,海水涌入长船行驶而来,长桨拍着神秘古老的岁月长流。   船上的人随意抛个网,在时空的海洋里将迷路的她捞起来。   然后她睁开眼一瞧这个陌生无比的世界,懵得耳朵乍然拧起,短腿缩团,不知道如何是好恨不得再跳一次海。   --------------------   这收藏涨的绝对是我最快的一本书,我以为这么久没有开文应该是新手待遇,觉得自己一天能涨二十个收藏就算是合格了。   一天几百收藏突然冒出来,这是以前我写文的时候做美梦的场景。非常你们给了我一把做美梦的机会。   太久没有提笔,心都虚了。   文感,速度,质量估计都有回缓空间,看到这么多评论,紧张得抱着键盘簌簌发抖,第三章 修修补补写得更慢了。   那晚安,我现在还在抖……估计是天太冷了。   ——   看到评论说是微博或者别的地方有妹纸推荐过来看的,非常感激推的妹纸,你是我美梦 第4章 处女新娘   就怕跳下去后,眼睛没有再次睁开的机会。   泊瑟芬想起自己考过的无数张数学试卷,曾拿过的最低分数是十一分,认真蒙的选择题全填错。现在却要蒙这种以生命为赌注的答案,实在是太需要勇气了。   她略微用力捏着硬凉的杯壁,酒水摇晃,酒气拌着空气的光块,散发出果肉发烂前的微醺气息。   借助一点酒意,她还是放弃重跳一回水的馊决定,打算先保持现状看一步走一步。   她没有再喝酒,而是轻歪一下头,耳朵深处的海潮耳鸣声终于消失了,脖颈的疲木感也不像是刚才那么明显。   她又试着用鞋底磕了磕裙布遮盖下的甲板,咚咚的木头声响克制响起来,脚趾依旧没有什么力气。   但是比刚才魂不附体,肉木骨瘸的状态好很多。   就连坐姿她也意识到不舒服,衣服布料折叠在凳子上硌得慌。她放下酒杯,伸出手指抓着披布,轻薄而柔软的质感滑过指缝,大块亚麻布料顺着力从凳面里被扯出来。   布沿上半指宽的红色回形纹镶边被她拉到膝盖上方,这种布料透气消暑,但是非常容易皱。   泊瑟芬整理衣服,顺带将里面穿的布裙也扯直了。裙子是用绳带交叉后背绕至腰间打结束缚成型的,一剧烈运动就乱。   她都怀疑除了肩头袖口处的别针外,里面的裙子就靠条绳带撑着,这种版型的衣服不会就是块布往身上裹吧。吓得她立刻给腰带多打一个结,免得跑光。   她在低头打结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能听懂的话越来越多。细碎的各种言语,都被她的听觉细致拾掇起来翻译。   船尾那边,掌舵的中年男人看清楚了海流后,指着船帆大喊着:“感谢船只的保佑神,他驯服了汹涌的浪头,又带来了船尾的和风。行船前献祭的公牛起了作用xxxx……”   后面的话泊瑟芬没翻译出来,就被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一头毛发。就像是船尾的人说的一样,推动四角帆的海风大起来。   搁置在波光闪烁的海面上的长桨乌头船,开始出现摇晃感。   她顺了一下头发,潮湿的发丝被热沸的光线晒出咸腥味,感觉能塞到盐缸里腌鱼酱油。   船两侧坐在桨位上的桡手口里出现的各种唠嗑,伴随着灌了风的布帆,下层船舱木盖挪动,还有脚步声,全混成毛线团滚到她耳边。   她一时间竟然听懂了五六成。   “没有风浪阻挠,祭品也安全,顺风的话晚上就能穿过阿尔戈号曾经越过的险路,登上海滩……”   “这一趟雇佣神庙给的货物累积起来就能换个仆人……”   “我皮鞋子断了,这是我家里唯一能搜出的贵重财产……”   “划船坐到屁股要烂了,下船后必须换个皮垫子……”   “诸神赐福……”   “xxxx……”   祭品?雇佣?   阿尔戈号……是艘船吗?   一双皮鞋子。   屁股烂了……   泊瑟芬努力挥开烂屁股的画面,拼命回想自己小学当语文课代表的经历。将各种句子填空,成语接龙,拼音写字的本领发挥出来,把这些杂乱无章的话尽量猜出大概的意思来。   这是一艘雇佣船,雇佣者大概就是那位脸黑心善的老伯,船舱里运了很多东西。   有放在双耳尖底瓮里的橄榄油跟葡萄酒,来自阿拉西亚的粗铜,一些笃耨树脂,跟某个她听不懂的地方换来的努比亚乌木。   还有十只黑山羊塞在船舱内,是上个取水点停靠的时候用粗铜换取的。   听说这些都是给某个地下神的祭品,有个船员说起地下神的时候语调都抖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神名很难念。   祭品是她听过最多次的词语,跟神庙连起来,就是这船上的人都为了一次祭祀而出动。包括所有的运来的商品,都是为了这次大型祭祀而存在。   其余的还有给船员准备的食物,例如大麦跟腌制油橄榄,还有劣质葡萄酒。   阿拉西亚……依旧是没有印象的地名。   努比亚……埃及。   橄榄油跟葡萄酒……地中海经济产物。   基本确定自己在地中海,而且穿到某艘古希腊船上的泊瑟芬一脸惆帐地叹息,然后她拿起圆乎乎的黑橄榄咬一口。   胃火烧火燎的,饿到她没法集中精力。   ……呕呸呸简直在咬蛀虫啃过的木头,难吃得舌头都要掉了,这是腌了几年了,都腌出化石味。   泊瑟芬只能将剩下的橄榄放回去,又连忙拿起面包啃……磕沙。本来想让面包冲淡味蕾上的毒橄榄味的她,露出一个牙疼的标准表情。   是真牙疼,混在面包中的沙子咔嚓在两颗牙齿上的震荡,让脑壳都在随风晃动。   这种疼痛也让她一时陷入穿越的憋屈低气压中,谁旅个游,一觉醒来遇到这种场景不抑郁。特别是她在渡轮上啃着的是甜馅蛋卷,而现在手里是腌坏的油橄榄跟掺沙的麦饼。   太心酸了,连带胃酸也跟着增多。   泊瑟芬脸皱成一团,将泪水默默咽回眼睛里,继续发奋啃着面包沙饼。味道再差差不过饿死,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吃几口面包后,她又听到咚咚咚的敲击声。。   那位脸黑老伯重重用长棍敲打着船头甲板,他背对着她,满头灰白的头发在海风中摇曳,另一只手端着个金灿灿的酒杯。   他声音洪亮对着船外大喊:“高贵的大洋亡灵们,游荡在厄瑞波斯中无家可归的幽魂,请看顾这艘来自东方战场的长船。船上载着伊利翁贵族之女达厄婭拉,是献祭给掌控地下冥府的瓦纳克斯的处女新娘。请啜饮这香甜的醇酒,这是来自地上神庙的供奉,恳求这趟祭祀之旅无灾无难。”   说完,老人家将手里掺了蜂蜜跟羊奶的的纯酒,全部倒入平静的海面。   接下去要过的海路凶险,老人这趟祷告词也不是期待亡灵能保护船只。   而是为了告诉葬身在海下,尸体也收不回来也没有得到葬礼的死人们,不要嫉妒活人的航船而骚扰船只。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名字,送给那个没有阳光没有欢乐的世界。   所以负责祭祀之旅的老祭祀,洒了奠酒后的祷词特别小心,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跟所在神庙,生怕引来幽魂同行。杯底也不会留最后一口酒给自己喝,与死人共饮是污秽无比的事情。   这一趟前往特里纳克里亚土地的旅程,是少见的要供奉冥府之主的祭祀。   其余神都是供奉牛羊内脏,或者不用生烟的果品蜂蜜。唯独那位让人说起都要避开名字的冥府之王,让人忌惮又恐惧,不接受任何活人祭祀。   这次是得到神谕的特例,他才带领着尖头战船,从佛律癸亚的奴隶市场换到了合适的祭品。   一位纯洁的少女新娘。   她父兄死在阿尔戈斯士兵的尖矛下,而惊人的美貌让她受到了伊利翁城内居民的怨恨。   自从普里阿摩斯之子带来的爱神的礼物,导致了伊利翁的战乱后。无数失去丈夫的而悲痛发疯的妇女,对于过分美貌的少女都起了仇恨心理,觉得她们会引起更多的争端混乱。就像是那拉刻代蒙王后带来了数年的战乱,看不到结束的日子。   美貌成为了最恶毒的诅咒,导致少女失去家人后,无人真心救助而被敌人俘虏,送到奴隶市场上被人品头论足。   地下冥主是一位睡床孤独,没有妻子的神祇。人祭一位贵族新娘,应该是这位神最需要的供奉。   希望这位让人畏惧的强大神明,得到自己想要的贡品后,能停止持续的火山喷发,别再伸出贪婪的手,夺走岛屿上的人的生命。   想到特利纳克里亚遭受的火山大灾,实在是死太多人了。老祭祀忧愁地夹起眼角的皱纹,眼里露出悲切的情感。   泊瑟芬听到这位老伯对着大海一通咆哮,各种xxx的生词很多。她只听懂高贵的xxx看顾这艘船,船上载着伊利翁贵族女儿xxx,请xx这香甜的酒,恳求祭祀没有灾难xxx什么的。   伊利翁贵族,女儿,祭祀。   身为船上唯一年纪比较小的女性,“女儿”大概是指她。   泊瑟芬发挥半吊子的课后阅读总结:   ——这位老伯大概是个神庙祭祀,而她魂穿的对象是一个叫做伊利翁的贵族的女儿,他们要一起去祭祀某位地下神。   在她的理解里,祭祀就跟逢年过节拜祭祖宗之类差不多,地下神听着也很像对过世的人的美称。   而且需要出行拜祭,那应该就是清明节了。   这是一趟类似清明节扫墓的活动,而她跟老伯是在一块的,难道那位拜祭的对象……也是亲戚?   说起清明节,就想到雨纷纷……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船外面的海水,过度饱和的深蓝色拢着熟蜜一样的日光,刺激得她眼皮跳,还是右眼跳。   别说下雨,就这酷热的日头,让她刚从海里出来没多久,衣服就干得剩下盐味了。   她默不作声地伸手将外披布扯到头上一些,遮住大半的头发抵御炎热,手指用力的时候依旧会产生细微的颤抖。等到她差不多听懂他们的话,身体恢复正常,脚也有力了,才会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试着跟周围的人沟通。   鬼上身这事,听着就渗人,一个沟通不良,明年的今日可能就是她的清明节。她得确保自己沟通失蹄被人发现不对的时候,有飞奔就跑的劲。   她边思考,边揉着手腕恢复皮下的血液循环。后知后觉发现那位老伯祭祀将视线转过来,她慢一拍抬头,再次跟他目光撞上。   然后她扯了扯脸皮,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在自己什么都不懂,而且环境异常陌生的时候,笑容是最好的缓冲剂。就是牙被面包沙咯得发麻,导致脸部神经不好控制,笑容上扬弧度扯得有点大。   她笑的时候,海风夹着烈阳的光亮扑面而来。松垮半遮着头发的布沿下,一双棕软的眼眸被黑色的阴影掩盖,强烈突出下半张脸那种丰沛到惨烈的冷白,还有那个让人心里发怵的微笑。   笑痕在烈焚般红的唇瓣上,仿佛抹出了一种浓艳恶毒的怨怼感。   就像是传说中那位杀子的科尔喀斯公主重回,下一刻就要使用巫术将他们所有人的血肉都削下来,飞洒到大海里的恐怖。   老祭祀大热天的被她看出一身冷汗。   一个被俘虏的贵族女儿,就像是关在楼上房里的花朵,被敌人随意折断根茎抢走也不懂怎么反抗。羸弱到只知道哭泣,连反抗自己奴隶身份都不会。   所以这艘船的战斗力宁可防备随时出现的强盗,也很少有人去注意她。哪怕有桡手注意,也是被库普里斯女神不怀好意怂恿起来的爱欲之火。   这导致他得多花功夫,束缚这群比强盗好不到哪里去的家伙,拿起权杖抽打敢碰触少女纯洁腰带的恶棍。   这可是献给冥界“赐福者”的新娘,必须保有贞洁。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刚才船在行驶的时候,趁着看守她的老仆人去甲板船舱下取酒,她竟然就爬到了船舷横梁上。   用凄厉的伊利翁语大喊:“我宁可葬身大洋,被鱼群啃食躯体而没有泥衣裹尸,死后变成永远徘徊在没有阳光之地的孤影,也不会让自己的婚姻被地下冥神的污秽恶臭所玷污。光明之神阿波罗啊,请让我摆脱这可憎黑暗的命运。”   然后少女就一头栽入海里,恨不得用盐水洗干净自己身上冥王新娘的印记,痛痛快快去死。   老祭祀以为将她救起来后,她会继续哭天喊地的,结果却阴沉沉不说话,现在竟然还对他露出无比恨意的笑容。   虽然被人祭的对象怨恨咒骂是正常的,但是老祭祀还是颤栗了一下。然后他立刻转身去找那两个老女仆,想吩咐她们要更加谨慎看守她。   他忍不住想,也许在献祭的时候,要用布条勒住她的嘴。就像是用马轭抓住马颈,驯服烈性的马匹让它温顺。   免得她死前还要对他吐出恶毒的诅咒。   泊瑟芬觉得自己维持友好善意的微笑足够久了,刚伸手揉腮帮子,就看到那位老伯害怕得转身就跑。   她揉脸的动作一顿,手指忍不住搓一搓嘴角的皮,竟然撮出盐花。   看到她对他笑竟然这么怕,难道她现在……长得很吓人?   --------------------   晚安 第5章 特里纳克里亚   泊瑟芬食不知味吃了个面包,肠胃里的饥饿烧灼被消化不良取代。她揉着闷颠的肚子,开始想念消食片的山楂味。   船尾那个一直低头在看海水,并且试着调整尾舵木桨的船员大喊了一声。   “鸟,让鸟到高空去。”   他的喊叫在渐大的海风中,依旧嘹亮如哨声。   鸟?   泊瑟芬好奇抬起头,被强劲的海风吹得脸差点起褶子。她连忙伸出双手揪住头布两侧困住满头乱发,不然风加长发的威力,足以让她比贞子还吓人。   她糟心揪着头布,要转身背对海风的时候,一个脚步矫健的船员从她身侧跑过去,手里拎着个笼子,里面的黑色乌鸦正在不安扑腾着。   泊瑟芬看到乌鸦翅羽都被风吹起了炸毛的弧度,就仿佛看到自己此刻满头毛在飞的形象。   鸟很快就从笼子里被放出去,扑哧一声扎入海风里,往船头的方向飞去。   不等她的目光从乌鸦的尾羽上扯回来,耳边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兴奋吼叫,所有人都像是得到某种预兆般欢呼起来。   泊瑟芬侧过脸,海风将长发撩飞到眼睛上。她看到几个男人跑到桅杆下,甩开胳膊揪住粗重的缭绳,拉稳风帆。   巨大的帆布在桅杆上涨弯成一种蓄势待发的弧度。   刚才还在唠嗑家长里短,什么烂坐垫脚底疮的桡手们,立刻伸出手握住桨把开始扳动,后背肌肉因为用力而跟着风帆弓突起来。   老祭祀站在船头,手里的长木棍,大力敲了好几下甲板,似乎在警醒还没有回过神的船员。   他挥手,朝着脆蓝的天空,还有起波浪的酒色海面高声喊道:“黑发的裂地之神护佑我们所有人,能平安踏上乌鸦爪踩过的土地。”   很多人参差不齐大吼:“裂地之神保佑我们。”   洪亮的声音挤碎了海风的喧嚣,带起了鼓帆的巨响,木桨开始击水拨风。   船尾甲板上那个看海流的船员,伸手作出指挥的手势,大声呼喝扳桨口令。   在他身侧那个皮肤黝黑的乐师嘴含着双管笛跟随节奏,发出狂快激烈的曲调应和,把所有杂乱无章的划桨动作,都归到音乐与口令里变得整齐一致。   两个掌舵者用力扳动长桨舵。他们张开嘴,风灌入喉咙,带出澎湃如海潮般的催喊声。   “桨动起来,扯住帆,动起来动起来,伙伴们动起来!”   动起来,船动起来。   船头柱撞碎海浪,带来狂烈的雷鸣,船上每块木板的连接缝隙处都发出吵嚷不休的声音。   这种剧烈晃动的力量,从甲板下不断拱撞上来,直敲得人的脚底板,连同十根脚趾都跟着颤抖。   正在拨开眼上发丝的泊瑟芬只觉得手背都在发颤,阳光从她指尖抖落到眼瞳深处。   金黄色的背景中,这艘像是活在历史书内容里的人力桨长船直接撕拉开纸页,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凶狠姿态冲到她面前,将她心里那些不真实感,给撞到七零八落。   真的不是梦……   这个事实空前清晰现实起来,所有侥幸的念头都随着大船颠簸起来的重量,而逐渐粉碎。   她手指上的发丝再次溜走,打到眼睛上,泪水一下就冒出来。   泊瑟芬难受得动了动嘴,一个浪头刚好扑上甲板,水珠子扫溅开来泼她一脸,盐水黏糊得像是鸟屎流满头。   所有冷静的思考戛然而止,身体的迟钝导致情绪反应弧度过长,理智上安静接受的事实,情感却才姗姗来迟回应这种荒诞的遭遇。   她呼吸都跟着停顿起来,手指的骨关节抖动得更厉害。所有想要爆发的情绪翻搅在缺氧的体内,憋得像颗老年地雷蛋,随时能炸开。   毕竟她吃好穿好有闲钱旅游,刚才还在墨西拿渡轮上,手里拿着甜舌头的零食。背包里是朋友在她旅游前塞的晕车药,创可贴。口袋里的手机,有父母问候的通讯记录。   旅游手账上画满了可可爱爱的经历,等着回去编辑朋友圈上传。拉杆箱上的金枪鱼身份吊牌,还是她选了一个钟头的淘宝才定制下来的。   不过眼一闭眼一睁全没了。   父母没了,朋友没了,旅行箱没了,贴身腰带里藏的现金没了。背包里意大利帅哥搭讪的电话号码小条条没了,虽然没有胆子联系,也是头回被搭讪的纪念品。   哪怕是赌徒上赌场,都不会没得这么莫名其妙,至少人家还知道是自己赌没作没的。   她是什么都没做,连个心里准备都没有就两手空空。   对了,她连名字都没了。   想到这里一口气愣是不上不下噎在喉咙里,哪怕知道现在要冷静才是最好的状态,却憋屈得……想像祥林嫂一样,有一个揪住一个来个暴风猛晃,告诉他们自己悲惨的遭遇。   她不想睁开眼就变成一个占了别人身体的老妖怪,她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吃她的零食发她的朋友圈照她的自拍抱她的父母亲她的朋友。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火,将她剩下的理智烧成曲卷的纸灰,阴暗的灰烬飞满了脑子。她骤然掐着大腿上的袍子布,刚要干些什么来发泄爆发的脾气。   一个浪头,啪狂飞上来,甩她一头一脸。   泊瑟芬:“……”   老年地雷,滋啦着哑火了。   她若无其事地伸手抹了抹脸,然后无声吐出一口长呼吸。   海水真是太咸了。   泊瑟芬刚要抬头将眼里的酸涩沉默咽回去,船只突然侧转让她的身体倾斜了下,仰着的脖子差点颈骨折了。   她面无表情伸手按住脖子,呵,她想念现代渡轮的安稳。   ……   船帆如张开的羽翅,让船在大片阳光下的海面飞驰起来,水的阻力被划桨的力量所抵消。   泊瑟芬已经放弃躲开那些无处不在的水汽,她弯着身体,手肘搁在大腿上,双手捧着脸昏昏欲睡起来。   船板刺鼻的腐朽气,海洋被阳光蒸腾出的盐腥,桡手身上残余的酸臭酒气混合成一种浓郁到让人窒息的味道。   她从一开始的忍耐放缓呼吸,到逐渐放弃治疗,最后恢复灵敏的鼻子再次自闭麻木了。   身体的疲惫感在大惊小怪的情绪平复下去后,开始明显起来。特别是这艘船摇晃的节奏跟待在摇篮里一样,让她抵御睡意更加困难。   她勉强想象自己的眼皮上钓着鱼钩被往上提,这种疼痛想象让人精神了些。   她用仅剩的一点精力慢吞吞转动视线,继续观察四周,却突然发现这船的构造,似乎不适合过夜。   甲板下是放置物品的底舱,而上层空间,船尾跟船首是甲板,中间是长列的桨托台,一个能晚上睡觉休息的船舱都没有。   从魂穿的惊慌失措,到认清现实的大喜大悲,她现在唯一提得起精神思考的问题,竟然是睡觉。   看来看去,她的眼神最终落到了甲板不远处,一堆像是咸菜干的皮革斗篷上。这些东西用来遮阳太热,难道……是用来休息的?   想到黑夜降临,一堆大男人横七竖八盖着斗篷躺在甲板上,对着头顶铺开的星路,发出如牛的鼾声。   她沉默将脑子想象的画面,像是用手擦掉冬天玻璃窗上的水雾一样,快速抹去。   搞不好是底舱很大,大家能在下面睡……下面有羊,岂不是羊圈?   这么一联想,竟然比鱼钩钓眼还能提精神,她本来快要垂到地上的脸再次费力抬起来,免得去糊甲板。她见四周没有人注意,偷偷伸出手指按住两边眼角往上提着,顺便按摩一下太阳穴。   吊着的眼睛对着前面的甲板,突然看到一个黑色高大的影子飞掠过去。不像是鸟,更像是长了翅膀的人?   果然眼花得厉害,她恹恹抬头,估计是一只大海鸟什么的。   日头已经开始西落,天空浸泡在橙暖的茶光里,失去了中午锋利到伤眼的炙热感。   并没有看到海鸟的她,因为疲倦而对四周失去了警惕的新鲜感,甚至视线落到海面尽头,看到缩成团般的黑影也没有立刻反应回来那是什么。   直到不远处那个拿着长棍,正坐在甲板上休息的老祭祀喊了一声,“特里纳克里亚到了。”   在船板膨胀嘈杂的声响中,这句话其实并不清晰。   但是这个熟悉的称呼却让泊瑟芬茫然抬头,终于看清楚前方,那片坠在落日弧光下的黑暗之地。   特里纳克里亚?   这个名字她确定自己听过,在哪里听过呢?   泊瑟芬双眼无神看着前方,大脑像一台过时的的老电脑,运行速度总是慢几拍。   好不容易找到相关的回忆,却是西西里史浮现在脑海里。   在旅游的路上,跟团同行的某个专嗑古希腊史的大学教授很友善。她刚好在收集一些有趣的素材,等着更新自己的旅游手帐,所以跟他打听了一些旅游地点的历史。   结果头发灰白的老教授过于热情,从新石器的莱万佐岛岩画说到史前跟迈锡尼的贸易关系,又唠嗑到大希腊的地中海殖民地,残酷的僭主统治,罗马与迦太基的相爱相杀,葡萄跟柠檬的栽培引入……   本来只想捞点景点野史小故事的她,被老教授的历史讲座课题教育得一愣一愣的。   那些对她来说似乎听过,又陌生至极的爱琴海文明,不过是堆积在不会碰触的世界历史书籍里,等着腐朽石化的乏味文字。嚼在嘴里都尝不出半点味来,别说主动翻开去虐待眼睛。   没想到自己肤浅的一个小问题,却变成了考古铲,撬开了历史化石的一角,飞扬起来的知识尘埃将她的脑子都呛糊涂了。   迦太基罗马人阿拉伯的战争殖民史没印象,各种生僻遥远的地名跟民族也没有任何注解。她因为缺少相关的历史知识,听得脑子怀疑人生,智商离家出走。   最后老教授喝了一口她请的饮料,说:“同学你还想知道什么,时间还有空余,要不咱们探讨一下青铜时代末期海上蛮族跟埃及的冲突,西克尔人也曾被列入蛮族……”   感受到大考前圈必考点那种绝望的她,掐着自己可怜的手机,上面的笔记本软件一片空白。她艰难在一堆听不懂的考点里找话题,好达到转移对方话题的目的。   “西西里……”感谢她记得自己的目的地,但是她要问什么来着?   老教授的眼神慈爱如雾窗后的班主任,幽幽落到她身上。   学渣的她一紧张,嘴巴一抖磕巴出个傻逼的问题。   “……西西里叫什么名字?”   学霸如神老教授完全没有被傻逼难住,一脸和蔼科普:“关于名字的由来,在伊伯利亚人被利古里亚人赶出西坎努斯河畔,来到西西里后,岛屿的名字叫做西坎尼亚。后来西克尔人带领军队上岛占据了东部地区,才正式将名字定为西西里,而在这群移居族群来到之前,它更早的名字是特里纳克里亚。”   一脸空白不失礼貌的笑的她,努力重复:“特里纳克里亚。”   没有念错一个字,她都自我感动起来。   老教授露出微笑,眉间苍老的皱纹舒缓开。像是在教导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般,他语气向上而鼓励,也再一次重复给她加深印象。   “特里纳克里亚。它在空中看起来就是一个巴掌大的三角形,像是当地的美杜莎旗帜,长出了三条腿,古老又神秘的地方。”   她的手机记录软件上,最后也只记住了一些零碎奇葩的知识点。   例如葡萄牙人的橙子,单眼的巨人,黑手党词意可能是阿拉伯文里的吹嘘。   还有——三角形,特里纳克里亚。   那团蛰伏在海光上的阴影,随着船飞速向前而在她面前开始变大。先是一团浑浊的灰暗,渐渐看到灰暗后面,隐约起伏的地形轮廓线。   坐着的泊瑟芬忍不住眯起眼睛,手指撑在失去阳光照耀而变冷的木椅上,身体向前倾斜过去,想看清楚刚才祭祀嘴里的特里纳克里亚,是不是她认为的那个。   西西里的岛型她在旅游册里看过多次,还是有印象的。   那片轮廓,被夕阳浓缩的紫色光线,浸软成一团模糊不清的神秘之物,像是高考大题那样让人紧张专注起来。   长船在转黑的海水里,变成一把尖利的刀,直刺向那片巨大的灰团。奋力划桨的船员看到目的地,兴奋的叫喊三三两两响起来。   有的船员扯着喉咙,吊起歌,“闪着黄光的金子,紫色的骨螺,编织美丽的布匹,少女你等我举着火炬去寻你,我将金子装饰你的处女腰带,又在黎明前解开它,解开它。”   歌曲的语调粗蛮无比,没有半点流行乐的顺滑悦耳,却又带着金灿灿的生命力,照耀波涌的前路。   古老异域的小调萦绕在耳边,让泊瑟芬恍惚了一下,视线中那漫天橘红的光色里,那座从海面线隆起的岛屿越来越清晰。   黑夜前的天空挂着团云,云里积攒的光流倾泄到岛屿最高处的山峰上。   她隐约看到,那藏在朦胧云雾中,巨山的尖锥处迸发出四射的燃烧光线,破开了逐渐被阴影侵蚀的世界。   闪着黄光的金子……埃特纳?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凝固地直视着前方,冷风吹乱她黄躁的额发,发丝扎在脸颊跟唇瓣上有一种挠心的痒意。   桡手粗哑得像是被海盐刮过的嗓子,随着激烈的划桨节拍唱着:“我比戴狮皮的大力神更威武,我的桨快过色雷斯的风,我的心燃烧着爱之箭的火,闪着黄光的金子,紫色的骨螺……”   在浑厚的歌声中,本来累了坐在船尾甲板休息的双管笛手,忍不住再次拿起乐器,对着广阔的大海吹奏附和起来。   孤独漫长的航行,没有任何娱乐,只有歌声跟唠嗑陪伴彼此。   泊瑟芬遮盖在头布下的脸毫无血色,如石膏般少了鲜艳的生机。   她耳边萦绕着从未听过的歌调,仿佛误入某个古老历史片段的陌客,看着不属于自己年代的景色在眼瞳深处不断铺开。   像是揭开考题答案那样,她伸出冰凉的手指,将脸颊两边凌乱的头发分开压到后耳上,然后才如梦呓般说:“特里……纳克里亚。”   --------------------   看到评论区有很多小伙伴都以为误会女主角不是春神,这文就是泊尔塞福涅跟哈迪斯组合   女主角的穿越线是这样的,从去西西里旅游落水穿越——【穿越成泊瑟芬(神),然后德墨忒尔一个不注意,泊瑟芬灵魂走失】——灵魂附身贵族少女(除了知道自己叫做泊瑟芬,没有任何神的记忆,只有穿越前的人类记忆)   女主状态:神的灵魂人的躯壳人的记忆   所以德墨忒尔寻泊瑟芬(打勾会有的)   哈迪斯大战德墨忒尔(大雾会有的)   ——   这文本质一个披着神话壳子的小言票文,设定什么其实不如男主角跟女主角谈恋爱重要……男主角竟然还没有出场,这乌龟的写文节奏。 第6章 怪物   笨拙地念完名字,她才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声音吹散在海风里,又被歌声掩盖没有人听到。   只有她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喉咙,光滑的颈部皮肤下,是轻颤的声带。似乎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这具身体的嗓音带着缺水的沙质感,却依旧柔美得像是咬开的熟樱桃,唇齿间都是清甜味。   甜是甜,也陌生到让她消化不良。   她在旅游册子上看过这座岛屿的全貌,也曾在渡轮上远瞰过它一部分的轮廓。最熟悉是那张欧洲最高的活火山,藏在西西里的云后的照片。   而此刻那座藏在照片里的火山,正在她前方壮观地爆炸喷发。   她看了一会重新坐回去,发现导游口中无比美丽的埃特纳就那样吧。   疲惫感让她的情绪异常空乏,惊慌跟难过都调动不起来几分,消化不良的烧胃感比火山喷发更牵扯她的注意力。   她忍不住揉了揉肚子,低着的视线正好落到甲板上,一大块阴影从甲板上飞速掠过去。   又是鸟?   海上的鸟群跟着鱼群,遍布整个大海。   就是这鸟的形状是不是太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折射出错误的倒影,感觉不像是鸟,更像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泊瑟芬再次抬起头,只看到红色的余晖溢满整个天空在无声燃烧,却不见一只海鸟。   ……   船在飞桨跟风力的催促下,距离岛越来越近。   那个看似熟悉的岛屿细节也在她眼里勾勒开,没有熟悉密集的海岸城市房屋,也没有载着旅游人群的船只。   西西里是旅游旺地,如果是在她熟悉的时间,熟悉的世界里,这片干净蔚蓝的海域,现代船只、渡轮到处穿梭游逛。   而她却只看到黑暗的岛屿海岸线,毫无开发痕迹的起伏山峦线,还有一直在喷发,将夜色中的云雾烧成流金色的高耸火山口。   能这么直接看到埃特纳的地方,是西西里的东岸……   她见到天空从浓红转暗茄,夜色开始在海洋上空繁殖发酵出深邃的容器,盛着刚冒出来的滚白星块。   冷却的海风带来海水里藻类、海绵等生物咸涩的气息,她的皮肤感受到潮湿的黏腻而发怵,说不出的难受。   为了转移注意力,泊瑟芬轻跺了下脚保持清醒,开始思考自己穿越到哪个时代。   她从来没有对外国史感兴趣过,如果要唠点唐宋元明清还能接上话。而古希腊史除了一些神话故事的大众神话名,就没有多少知识存货。   例如阿波罗、丘比特、维纳斯宙斯爱马仕什么的。   特里纳克里亚这个称呼很古老。   幸好同团的老教授的历史扶贫讲座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讲这个古老的名字时,顺带讲了西西里名称的来源,包括存在了多长的时间。   西西里这个名字存在了……三千来年?   泊瑟芬扣扣索索想了好一会,不太确定推测出,她现在所在的时空至少是公元前……一千年以上吧。   其实前多少并没有区别,反正都不是一张飞机票能回去的距离。   这悲伤的事实让泊瑟芬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她伸手捂了额头一会,了然地轻吐出口气。   发高烧了。   这船的环境这么恶劣,不可能有像样的医治条件。   更糟糕的是,她虽然不太了解古希腊的历史,但是对于西方中世纪的最主要的医疗方式,是放血这种奇葩的故事还是听过的。   她不确定这里的医疗是不是类似模式,这种身体状态真放个血就只能赌命了。   船在距离岛屿近处停了一次,桡手需要进食保持体力,才能完成旅程最后一段海路。   身边的两个老妇人也再次去底舱搬运食物跟葡萄酒,酒瓮搬上来后,他们拿出一个小缸盏形器皿,将酒倒入里面。   器皿边有人在打开放凉水的陶瓶,准备用水混酒。   一直坐着的老祭祀起身拄着长棍走过去,他洗了手后,在兑水前盛上纯酒,动作熟稔地倒入海里。可能是因为疲惫,他祈祷的声音变小了。   泊瑟芬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听清楚他念叨什么,就看到他将酒倒入海里。   然后就像是开饭的前奏完毕,所有人都动弹起来,分面包分橄榄跟兑水的葡萄酒。   泊瑟芬也分到晚餐,她有气无力地喝了两口酒,呼吸的温度滚烫起来。味觉也麻痹了不少,就尝到一股涩味。   鼻子堵塞了,酒味闻不到。   她轻捏了捏鼻尖,喷嚏打不出来的痛苦,真不是人能忍的。   喝完了酒,她烧糊涂的大脑才反应回来,生病碰酒精类的东西会加重病情。她立刻将陶杯放下,剩下的面包这种难消化的食物,她更加不敢碰了。   额头的温度烧到全身,她寻思着要不要试着跟那个老祭祀,或者正在搬运食物的老妇人求助。多讨一杯水也能缓解身体状态。   想到水,就觉得舌头上的涩味干得跟火烧一样。她抿了抿开始发燥的唇,深呼吸几次,嗅到了恶臭味。   这种味道,简直就是一年存量的臭袜子扔在密封储物罐里,某天突然撞翻了盖子,整个罐口倒扣到脸上的感觉。   本来都烧糊涂了,泊瑟芬一下就被这种恶臭刺激到清醒起来。她连忙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会是被海盐腌出味了吧,从水里捞起后没有洗漱条件竟然这么臭?   嗅了一会,她眉头皱起来,衣服倒是有些咸润的味道,但是恶臭……是在空气里?   她头昏脑胀看了一眼甲板,有人点起了火炬,噼啪的火光中,一股干燥的松脂香弥漫开,又很快淹没在空气的恶臭中。   火炬插在船头跟桅杆上充当电灯泡,光亮中,老祭祀用手抓着面包在甲板上吃饭。他身侧站着个短发的老仆人,正在给他拿些橄榄,还有一些无花果干。   有些嘴快的船员已经吃完饭,开始在工作。船尾处有人将垂在水底的石砣拖上来,另外几个船员在收拾船板上散开的标枪。   岛屿近在眼前,夜色刚上涌。   船员都迫切想要在补充体力后,立刻起航上岛,好完成这趟航行任务得到必要的雇佣酬劳。   好像没有人闻到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恶臭。   泊瑟芬皱了皱鼻子,忍不住伸手捂着口鼻,滚烫的呼吸在掌心里翻了下又逼回来,闷得厉害。怕自己被憋死,她只松开指缝,海风从手指中穿过,恶臭的气息依旧存在。   她忍不住挪动了一下位置,却发现那位头发花白的老祭祀猛然抬头,目光警惕看过来。   泊瑟芬只觉得这种目光跟针刺一样,身体的动作忍不住一顿,接着又看到那位面容略有阴鸷气息的老人继续吃饭,好像刚才的眼神只是火光阴影下的错觉。   泊瑟芬沉默一下才移开视线,心里那种被这种荒诞至极的遭遇吓蒙的情绪,已经逐渐冷静下来。这位对她保护跟冷漠同存的黑脸老祭祀,有一种别扭的不对劲,这让她内心隐隐出现一丝戒备感。   她减缓呼吸节奏,眼皮被渐高的温度包裹着,唇瓣已经起燥上火,每次呼吸都像是在气管上滚个刀片。灼烧的酸痛从沉重的气息中蔓延到四肢,又从身体里冒出寒意。   当发烧的时候开始畏冷,就是温度上去了。   泊瑟芬沉默忍耐这种痛苦,开始想念渡轮上放置的行李箱。里面除了U型黄鸭枕,还有便携式毛毯,巧克力。   一冷,就想吃甜,包毛毯,顺带开个电暖气。   船上松脂味的火炬,发出的木材燃火声异常悦耳。让她逐渐陷入美好的幻想里,恍惚觉得自己此刻的冷热交织更像是一种梦境。   恶臭虽然还在,却在这种头重眼晕的状态下,逐渐被屏蔽。   她发懵的视线定格在桅杆火炬上,那簇不断摇曳着丝滑柔嫩的火躯。黑色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被往上攫取氧气的火焰吞噬……   黑色的液体?   泊瑟芬慢三拍才抬起头,黑暗的桅杆中,那些液体散发着腐烂长蛆的恶臭连丝滑落。   她顺着这条恶心的痕迹寻到风帆顶端的上桁处,一双巨大鸟爪冲入视线里,爪形大得超出她对任何鸟类的认知。   爪尖闪着晃动的火光,在鸟腿上,是人形的赤-裸上半身,青灰的皮肤像是耷拉的布袋,密密麻麻叠着褶皱。类似女性的胸部器官垂在皱皮里,巨大的脖颈满是暴突的青筋。   它扭着裸头看着远方的岛屿,一动不动。   泊瑟芬傻愣几秒,才看清楚黑暗中,一个……一只长着鸟翅,爪子的人形怪物趴在船帆上。它身上散发着尸腐的臭味,像是一团来自污秽骨坑里的肮脏黑影,所到之处都流淌过黏腻的毒液。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它快速回头。   丑陋的脸是尖突的鸟喙形状,在阴暗中如同噩梦具现化出来的怪物。参差不齐的尖牙从裂开的嘴唇里挤出来,黑色的口水顺着尖牙往下流淌。   它歪着头,浑浊的眼瞳阴毒地盯着她,翅膀缓缓张开,出现狰狞的攻击预兆。   这毫无预备的恐怖画面,像是关灯转角遇到鬼,一下就让人头皮都炸了,恐惧像是过电一样让她颤栗起来。   -------------------- 第7章 海难   遇鬼的反应忠实出现,一声出自本能的尖叫涌上喉咙口,泊瑟芬刚要叫出声。   却看到那只怪物骤然停止所有动作,似乎发现了什么,它扬起粗重的脖子再次转头观察远处的特里纳克里亚。裂到耳下的嘴唇嗬嗬张开,呼出恶臭的黑气。   在这关键时刻泊瑟芬狠咬住嘴将声音困难吞咽回去,生怕叫喊会引来怪物攻击。   她瞪着僵硬的眼珠子,盯着船帆上那只让她理智崩碎的鸟人,浑身上下都是炸毛的冲动。因为发烧而要瘫痪的大脑立刻起死回生清醒起来,连同荒唐的奇异念头也跟着喷出来。   她遇到个什么玩意?难道是穿越时间太古早,遇到灭绝物种鸟人兽?   泊瑟芬没有迟疑,浑身僵硬撑着凳子起身想要立刻跑开。恐惧让疾病退散,她觉得自己逃命的精力非常充沛。   脚刚站直,泊瑟芬就听到闷雷的声响在远处呼啸破开,黄金的喷泉化为绽放的火光,照亮山顶低垂的雨星。   埃特纳火山又大爆发了。船上所有人抬头看去,包括吃饭的老祭祀。   声音像是刺激到了那只人形鸟怪,它突然张开翅膀,扇起一阵臭气熏天的风,牙齿嘶嘶摩擦着:“找到了,那个逃跑的深渊弃神,在匠神的火炉里。”   它的爪子扎入帆布里,扬起粗大的脖子尖声大喊,声音唧锐如气球摩擦。   “俄库珀忒!俄库珀忒!俄库珀——忒!!”   尖啸的声音震动空气像是在呼唤什么,海风变大带来海面的波澜,托着船体轻微晃动起来。   泊瑟芬的听觉被这种超出人类承受范围的分贝,碾压出痛苦的耳鸣。   她手指发抖撑着凳子,在它没有攻击的间隙,连忙起身往后退开。耳鸣状态加剧她腿软的程度,一踉跄磕到固定的凳子,差点没有坐到甲板上。   正在看火山爆发的老祭祀察觉到什么,转头对上泊瑟芬的侧脸,火光落到她头布沿边上,映照得少女的眼眸异常清亮。   亮得紧缩的瞳孔里,出现的恐惧一览无遗。   老祭祀不解地跟随她的视线往上看,恰好跟风帆上的怪物眼对眼,却像是没有看到什么移开眼神。   泊瑟芬发觉到老祭祀的动作,猛然回神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船上的人遇到这么可怕诡异的怪物,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预警害怕的叫喊。   火把摇晃的光影中,桡手们用布条绕手掌减少桨把摩擦,在讨论船停在哪里才能避开火山毒气。   船尾的掌舵者抬头观察星座,奥利安宽阔的两肩跟闪亮的腰带出现在天空里,他神情专注对那些可怖的噪音毫无反应。   他们看不到。   她脑子里的疑惑变成了实质的答案,却让她呼吸更加困难,后背在发烧的情况下,竟然浮出薄汗。   遇鬼原来不是最惨的,更惨是在人群里发现就你见鬼。恐惧指数简直爆表,还自燃出烟火炮的炸裂效果。   泊瑟芬艰难喘息几下,撑着两条软成下水面的腿,轻颤着继续往后退开。凉鞋磕到木板的空响仿佛变成她的心跳声,磕咚磕咚响撞击着心口。发躁缺水的嘴唇也几次张开,想给这些人一个预警。   要是这只堪比丧尸衍生物种还会隐身的大鸟突然攻击,在没有戒备的情况下估计能团灭。   但是耳朵能听懂他们的八卦,不代表嘴巴一下就能会。怪物这个词没有人说过,怪物的可替代词是……妖怪、妖魔、克苏鲁?   关键时刻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泊瑟芬也顾不上自己开口是不是中文,她立刻看向老祭祀。船上就这位老人家是掌控局面的,而且他是祭祀,古时候这种人就是沟通天地的神棍……神人,大概会相信她看到可怕的怪物。   她张开嘴示警,陌生的语言过于艰涩,带着一种古老遥远的封尘感,从她的舌尖一点点挤出来。   “危危……危险,有……危险,快跑。”   牙牙学语比她都要来的老练,明明听得懂的语言,却让她的唇舌都异常茫然。连喉咙里的声带都不听使唤,一个用力的高喊,冲到嘴边竟然就剩下三分气息。   这饭吃得不够多,嗓子都罢工了。   老祭祀脸上的皱纹夹了起来,似乎不理解她在说什么。他刚要走过来,一个巨浪扑上船板,漆黑的海水砸了他们满身。   巨大的怪鸟呼唤声越来越急,狂躁让它身上的羽毛如同立起的钢片。风也跟着尖啸而开始卷旋,推来了积云。海浪也被风拱起,水汽泼上船舷激起漫天雨雾。   这只鸟的叫唤,竟然让海风跟积云出现。简直就是好莱坞魔幻电影现场拍摄,还自带忆级后期制作大场面。   泊瑟芬浑身冰冷打个哆嗦,水流落在甲板上淹了一层,舔舐上脚踝刺得发麻。她立刻抬脚,眼神余光落到脚下。   一个人身鸟翅的阴影,从带着火光的水流上掠过。   泊瑟芬连忙抬眼,就看到另一只类似的鸟人兽在空中挥着翅膀,嘶哑着难听的声音喊道:“埃罗。”   鸟怪竟然还有互相取名字的,太魔幻了……甚至还会说话!   泊瑟芬一下反应回来,几次见过的大鸟影子,原来是这些怪物。想到她头顶上来来回回飞着的不止是海鸟,还有类似丧尸的飞鸟怪,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埃罗大声嚎叫,尖牙上的粘稠唾液四处飞溅,“俄库珀忒,你快速的翅膀展开吧。去告诉居住在大地之下的报仇神们,锁在深渊的地母之子堤丰,逃窜到库克罗普斯的土地上,让她们带着憎恨的鞭子来带走罪犯。”   埃罗每说一句话,风暴的声音就响应它的话语。它是海神之女,在海上有影响骤风暴雨的力量。   它每一句高声的尖叫,都会引发局部海啸。   一条绵长的水线,受到它力量的影响,从海面上骤然上浮,藏着隐隐的轰鸣声不断朝天涌爬。   被鸟怪嚎叫来的黑暗云雾,也开始像是倒了栅栏的野马那样横冲直撞而出,将繁星踩烂在蹄下,卷起狂暴的大风。   清澈的地中海夜空转眼就被无限膨胀的乌云铺掩过去,大雨倾盆倒下来。   泊瑟芬被突如其来的劲雨砸歪了嘴。她觉得自己魂穿后,不止三观需要回炉重造,连天气常识都要重新做作业。   这风雨巨变的速度跟按了十倍快捷键,地震引起的海啸都没有这种排场。更可怕的是,她非常确定这种天气异变,是那只叫做埃罗的怪物鸟尖啸大叫开始的。   这鸟人不止会取名、唠嗑,还是只风暴怪?   船上的人也看到了风暴来袭,巨浪的白沫在漆黑的海面上,像死神挥起的刀刃,刃光飞速劈来。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迅猛,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巨楼高的水墙已经在眼前。   几个动作迅速的桡手连滚带爬跑到桅杆下,拼了命拽着索绳,手忙脚乱要放下风帆。   巨雷的轰鸣声随着浪头而来,扑上了右舷横梁。柔软的水流此刻变成黑色山石,带着泥石流般摧毁一切的恐怖重量,往桡手头顶上浇灌。   惨叫声随即而来,又被淹没在凶戾的海水中。   被数条亚麻绳紧紧牵着的四角帆毫无抵抗力地失控起来,桁木咯吱着开始碎裂,帆布霍然鼓涨得接近破开的边缘。   整艘搭在几十人的长木船,被失控的风帆拖着横转起来。   老祭祀一下就跌出去,泊瑟芬立刻伸手去抓他,咸水飞沫溅喷到眼睛上,让她的手指落了空,整个人也跟着重摔到湿漉的甲板上。   头磕到木板,嗡一声耳朵猛然安静下去,满目黑暗。   前仆后继涌上甲板的水流,砸头抽脸而来,泊瑟芬失去了几秒知觉后,身体又感受到痛苦。   耳里灌了盐水跟冷风,呼啸声在耳廓内尖叫,疼得她太阳穴上的头筋一直抽搐。   难道她的穿越之旅只有半天,而代价是……死亡。   -------------------- 第8章 暴风雨中的相遇   火山喷发的力量让“迅疾者”俄库珀忒不敢接近,它张开了翅膀如闪电般,穿过涌起的风浪,往火山主岛东北部的风神之岛掠去。   身为埃罗的姐妹,它的翅膀更加健壮用力,速度无人能及。这也是地下冥神赐予它“传令者”权职的原因。   海洋是天神之子波塞冬的领土,而它伺候的永生神灵们在地下,无法在海洋呼唤他们。   俄库珀忒落到风神岛上,高耸的山峰暴露在肆虐大雨中,水流淹没了满山谷的石头。   石头下是地母安静沉睡的躯干,古老的原始女神把宽广慈爱的神力铺到每一处土壤里。让无数的植物种子蜷缩里面,等待滋养的雨水带来神灵赐予的生命力,让它们生根发芽。   俄库珀忒来到生命力最贫瘠的一块山头上,用锋利的翅膀削碎了石头,无数巨大石块轰然落到大地上,沉睡的地母发出几丝颤抖的声响。   石头是盖亚的骨头,用来敲打土地,那回荡的声响能碰撞冥府铜门,引起地下神灵的注意。   冥王赋予给它翅膀的神职力量,能让石头落地的回音一直往下沉,穿破厌恶地下神的地母躯体,坠落到充满死亡气息的冥府,带去罪犯逃窜位置的消息。   这次从塔尔塔罗斯里,打开沉重的青铜门逃走的是堤丰。   那个长着一百条毒蛇脑袋,力大无穷打得无数奥林波斯神灵四处逃窜的反叛者,光是想一下就让它们无比恐惧。   哪怕是专门抓捕罪犯的报仇神,来了也应该无法抓住堤丰。   俄库珀忒传达好了消息,刚要张开翅膀离开这里。藏在火山深处的堤丰,发怒的力量让它簌簌发抖,它再也呆不住了。   地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颤抖,无数的碎石像是感觉到恐惧的力量而不停晃动起来。   是报仇神来了?这么快。   俄库珀忒脑海里的疑惑刚闪过,地面噼啪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幽深狭长的裂缝像微张开的口子,咕噜的闷响在地下不停拱起,裂缝越来越大。   深冷的也跟着黑雾渗出来,如粘稠的毒液,快速蔓延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花卉、野草、动物、昆虫全部被转瞬卷入挤碎,化为死亡的尘埃。   俄库珀忒看清楚了被毒雾吞噬的生命,恐惧出现在它丑陋的鸟脸上。   来的不是报仇神三姐妹……   是死亡,死亡从冥府飞驰出来了。   大地的骨架突然发出轰然的悲鸣,封裹住冥府的坚硬土地,被汹涌爆发而出的黑暗挤碎。   死亡的力量如凶残利斧,乱刀砍死了所有遇到的生命,砍开了地母对地下神紧闭的石头大门。   裂缝也化为无数条宽阔的深渊大道,死亡的雾气从里面凶狠浩荡奔涌而出。暴雨落在空中,无数的水珠被黑气沾惹上,转瞬消失在死寂里。   俄库珀忒恐惧得想要飞走,却发现自己的能逃脱任何危险的翅膀张不开。   别说张开,它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浑厚暴躁的马啸声,突然从深渊雾流的尽头响起,比疾风雷电还快的马蹄声转瞬而来。   闪着硫磺火光的马蹄踏碎了一切生命,尸骸的灰尘四处飞散开,四匹巨大的黑马从深渊跃出,黄金编织出来的缰绳束缚着愤怒咆哮的骏马。   马车被一团巨大的黑暗雾气笼罩住,只有一只手,从黑雾伸出轻抓着金色的缰绳。   手指线条冷硬,白如人骨。   发怒喷出燃烧火焰的骏马,力大无穷,急于乱闯。   那拉着缰绳的手轻扯一下,肆意践踏土地生机的黑马立刻乖巧放缓速度,马脖上挂着的青铜羊铃叮当响。   黑暗的雾气迸涌向天空,化为车路。   马车行驶上去的时候,站在马车上身披黑暗的神祇,随意侧目,抬手就将四周土壤里剩余还活着的种子抓住,洒在马匹身上。   种子里的生机不断被黑雾吞噬,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响。   当死亡出现在满是鲜花水果的地面上,万物排斥,生灵厌恶。将种子撒到马车四周,能缓解这个世界对来自冥府的客人的抵制。   种子储藏的生命力是最多的,能撑得久点。   马车往虚空而去,在东边的海面飞驰起来。一路的风雨被死亡的马车吓得逃窜,乌云轰然散开露出星空,繁星连忙挤兑着爬往更高的地方,乱了星轨。   而留在满是裂缝深渊之地的俄库珀忒,才终于能动弹,它听到岛屿上山泽宁芙们逃入海里,而海仙女们又吓得逃亡陆地。   冥府马车踏过的地方,生机灭绝,寸草不生。   俄库珀忒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作慢了,因为连时间吓得逃开这个地方,所以它也被束缚住无法移动。   如果不是它身负冥神职位,此刻已经被死亡气息吞噬了。   ……   死亡。   这个念头空前清晰起来,泊瑟芬被海水冲到船舷边,撞到横梁,剧烈的疼痛让她无力蜷缩在摇晃的船板边。   放水的陶罐滚到她脚边碎开,锋利的陶片蹭裂小腿的皮肤,血立刻涌出来,又被咸水冲刷走。   泊瑟芬呼吸沉重,丧命的阴影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剧烈摇晃的船上,甲板下方所有的货物,陶罐,木桶都在互相撞击摔裂,声音伴随着风雨在她耳膜里嗡嗡作响。   桅杆撕拉一声,被剧风拦腰截断,连同四方帆布就要被拖入海水里。桡手奋力大喊:“割断绳索,船要翻了。”   断裂的桅杆会拉着船侧翻,十来个桡手立刻伸手去抓绳子,用手头所有的工具去割开,有的人甚至是用牙齿拼命咬。   大块的海沫随着海浪高仰的时候,狠狠抛上船,冲走了木桨跟两个船员。   立刻有同伴发出悲泣的嘶吼:“神灵啊,别让我葬身在没有刀箭的大海里,我的荣誉在战场上,我宁愿被枪矛刺穿肚皮死在尸堆里。”   可惜神灵不回应任何人,排山倒海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而来。将长船不断往东边推搡,激烈的水流冲刷上船,又带走了几条人命。   泊瑟芬睁开沉重的眼皮,喉咙里都是咸水,她咳嗽着抬头,就看到一个强壮的桡手跌出船外,被疯狂的海浪吞没。   生命在这种灾难面前,脆弱得像是夏日冰棱,几个眨眼就融化了。   丧命的刺激让泊瑟芬不断喘息起来,她蹬着腿踩住湿漉的甲板,后背靠着船舷横梁下的木条,用尽力量保持稳定。   惨叫跟雷鸣的海浪声卷搅在一块,船忽上忽下给人带来了巨大的恐惧感。   泊瑟芬浑身发抖努力保持清醒,这种绝望的地狱场景可以轻易摧毁人的求生欲。   她颤抖着嘴唇,终于喊出了一句:“妈妈。”   她得活下去,家里人还等她回去。   “啊啊啊啊啊……”有人从船首甲板滚咕噜摔到泊瑟芬身边,是那个给人分橄榄的老人家,他呻-吟着想要爬起来,手指却碰到湿甲板而打滑摔出去,一个巨浪涌上来将他拖入大海。   又一条命没了,泊瑟芬眼里的泪冒出来,跟着咸水流到脖子里,冷得她只能死死咬着牙,才能将喉咙里的哽咽吞下去。   泊瑟芬看到脚边不远处的船绳,一大捆缠绕在桅杆下四处散开,她清楚船再来次剧烈的晃动,自己可能会撑不住被抛入水里。   在迫在眉睫的灾难面前,这是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   泊瑟芬拼命伸出手臂,指尖碰触到绳索。她整个人泡在水里,满头乱发湿答黏在身上。   船上唯一还闪烁光芒的火炬被水浇湿了,在黑暗蒙住眼睛之前,她指尖碰到绳头。一点,就差一点,船板在用力上下晃动。   绳子跟着抖动一下,跳到手指上,泊瑟芬骤然用力,将绳子狠掐在手里,顾不上别的立刻将绳子拖过来一大圈,绕过自己的腰部打死结。   因为绳子太长,还有一大截留在脚边,泊瑟芬刚要拖回来,一个人影从倾斜的木板滑过来,是老祭祀。   老头子像只可怜的乌龟一样,趴在满是海水的甲板上,没着没落随时会颠簸出去。他狼狈地喊着:“是大漩涡,波塞冬之女卡律布狄斯降下暴雨,将我们的船推入漩涡里吞吃下去啊!”   泊瑟芬呆滞看了他一眼,又疯一个。   而且不是什么大漩涡,而是一只大怪鸟。那只臭到像是粪坑飞出来的丑鸟招引来风暴后,拍拍屁股飞走了,都不屑回头看他们一眼。   一个巨大的黑色海浪轰然扑来,船被高抬上去,老祭祀惨叫起来,他的身体随着抬起的甲板不断往船外滑出去。   他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高贵冷漠,惨烈地吼道:“宙斯啊,天神,裂地之神,我给你们带来丰盛的祭品,十头牛,不,一百头牛,请护佑手握橄榄枝的客人渡过赞克列海峡……”   都要死了,竟然还这么虔诚在封建拜神。   飘摇惊颤的船随着高浪,像是一头随时侧翻的公牛往下坠落。   眼看要将老祭祀扔出去,泊瑟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扯住脚边剩余的长绳,用力绕过自己的手臂防止滑落。在最后一刻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扑出去,手抓到老头子的脚踝,将绳子往他脚上用力一捆,像是捆猪仔那样打上了死结。   这个动作危险至极,下落的船摇晃好几下,泊瑟芬昏头转向又摔回原来的地方。手里拽着的绳子不断被抽走,她连忙用力拽住。   不远处的老头子半截身体都被拉入海水里,他伸手四处乱晃,消瘦苍老的脸出现一种惊恐过度的痛苦神情,绝望得让人心生怜悯。   而他脚上的绳子,是唯一的救命索。   泊瑟芬拽着绳子,粗糙的绳皮不断从她手里抽走,入肉破皮,血从掌心涌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嗡嗡作响的脑子,涌上一股后悔的怒意,恨不得当场甩自己两巴掌醒醒神。这种时候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救人,是嫌弃自己死都死得不利索。   泊瑟芬边怕得直发抖,边死拉着绳子不断骂自己白痴。腾炸的海水泼得她满脸开盐花,腥苦的水汽都扎入手上的伤口里,疼得跟被开水来回翻煮一样。   如果有超人,还是真有什么宙斯的,来救个命啊。   泊瑟芬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她的力量不停在流失,手里的血水从指缝隙里,流到手腕上又被水冲走。   绳子实在太粗糙了,跟握着刀片一样。   松开绳子还有一线生机,她哆嗦着想,别逞英雄救人,松开手、松……   就在泊瑟芬撑不住风浪的力量,绳索要从手心的血里滑出去,一条人命要被吞噬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叮铃。   像是幻觉,又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叮铃、叮铃。   是铜器悠远清冽的声音,泊瑟芬曾经去过寺庙旅游,听过铜钟敲醒了晨早鸟语,高林虫鸣。   叮叮叮灵——   铜铃的声音压过风浪的轰鸣,越来越近。而随着铜铃响动,海浪静了。   在狂风中摇曳的长船也停顿下,跟着抛起的浪尾以一个脱离引力的姿势,横亘在半空中。船尾甲板上的黑色浪花溅飞起,刚要凶猛落下卷走掌舵员,结果却凝固在半空。   泊瑟芬疲惫茫然地抬起眼,僵硬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颤个不停。失去力量的拉拽,绳子竟然还留在手里,没有随着海浪甩出去。   她看到老祭祀半个身体凝固在水里,脸上的褶子惊恐地夹起来,张大的嘴里竟然有几个蛀牙。   但是他没有再叫出声,也没有继续落到水里。   泊瑟芬像是坠入一个梦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疼痛持续不断从手掌传来,血还在滴滴答答冒出来。   高耸的海浪喧哗声,绝望的船员惨叫,暴风刮过耳朵的恐怖,打脸的烈雨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如同画般停止在某个时间段内,不再流动。   她踉跄着从船板上站起来,胸腔内因为呼吸不畅而闷疼得厉害,脸上火烧火燎,是发烧的高温。   因为腿没有力量,泊瑟芬伸手撑住船舷横梁处,就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一大块一大块的海浪跃在高处,却落不下来。   场面说不出的壮观可怕。   而船上剩余在苦苦求生的船员,姿态各异地如同僵硬的蜡像,纹丝不动。   泊瑟芬已经被灾难折腾得神智模糊,受伤的疼痛都不能使她保持清醒。   铜铃的声音又响起来,在身后不远处。在这个万籁寂静的世界里,这个声音像是救赎,又像是人濒死前的梦境。   如果是梦,也是个好梦吧。   泊瑟芬满身狼藉,双手是血地回头。船头刚好有个巨浪高高扬起,无数的水珠中,几条海鱼在水里挣扎。   原来风浪中,不止人在挣扎求生,鱼也是。   泊瑟芬的眼神停留在那僵化的鱼上面一秒,又看到落在空中的水珠,水珠后是宽阔不平的大海,海面上一块巨大阴影比暴雨的夜空还黑暗,黑得油光水亮。这是凝固的世界里,唯一流动颜色。   那阴影来得太快了,携带着无数浓稠的雾气,像是飓风般来到船侧。   黑暗的雾气破散开,金色的马蹄踏出来,黑色的马匹拉着一辆单人战车从最寂静的黑暗里,疾驰而出。   金色的车轮滚动在黑雾上,车上的人单手拉着缰绳,在阴影中隐约浮现出高大的身形。   海上跑马,还是拉着一辆从未见过的样式的车子。   泊瑟芬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梦幻,又这么可怕的场景,她忍不住张开干燥起皮的唇瓣,疑惑喊了句,“啊?”   很纯粹的一个问号,懵逼得彻底,却出现得过于突兀。   黑暗的雾气四处侵蚀,所到之处时间逃窜,万物失声,生灵断绝,一个属于生人的声音却在这片死亡的寂静之地响起。   代表死亡的神祇冷酷地转头,看到凝固的灰暗中,一抹比冥府幽灵好不到哪里去的白色影子,竟然慢吞吞地在一艘小破船上移动着。   死亡的毒雾已经落到船上,沾惹上那个影子的身体。不管是什么生灵,都会丧命在死亡的力量下。   那弱小的影子却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地抬起头,他望入她棕色的眼眸里,无数的鲜花从黑暗中绽开怒放而出,生机勃发的神性从人类的躯壳内出现,如同种子碎裂,嫩绿的芽茎蔓延缠绕而上。   冰冷的黑雾瞬间被这种脆绿色的生机,轻触了一下。   像是被雷霆的闪电击中了皮肤,灼烧的刺激从他冷硬如青铜的心口出现,却暖如春水,柔软淌窝着。   陌生得让黑雾竟然猛地缩回,没有碰触船上的其余人。   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又被神祇冷酷的心性压下去。   马车也不曾停留半分,快速飞驰过去,继续将空气里、暴风中、海洋气息、天与地中间充斥的凶猛生命力吞噬走。   而那艘船上的所有人类,却没有一个人沾惹雾气而丧命。   泊瑟芬完全没有看清楚车上的人,那人被一大团黑暗的阴影笼罩,只看到他的身形很高。   梦境的感觉过去,现实的触感回归。泊瑟芬突然抬起手,手指刚碰触过那团黑雾的沿边,触手冰冷柔软,很奇异的感觉。   然后她看到自己手掌上出血的伤口竟然快速痊愈了,她连忙抹去手指上的血,露出干净没有任何伤疤手心。   接着她抬起脚,小腿上的伤也不见了。还有,她伸手摸自己头,竟然退烧了,神清气爽得能直接来十场广场舞。   简直就是……神迹。还真他大爷的有神。   甲板突然摇晃了下,一切像是按了暂停键的海浪也缓缓流动起来。泊瑟芬顾不上吃惊,立刻跳起来,冲到老祭祀面前,将他拖到桅杆下。   然后用一条长绳子,将他绑到桅杆下。船上还有十来个生存者,她将人费力拖着捆绑到一块,这是风浪中唯一能拯救自己的方式了。   泊瑟芬将自己绑起来的时候,嘈杂汹涌的海浪已经恢复原样。她仰头看着漫天水雾,刚才绝望的恐惧竟然消失了不少。   一个巨大的浪头迎面扑来前,泊瑟芬闭上眼,跟封建的老祭祀一样低声念叨起来。   她虔诚祈祷。   “神啊,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神,你救了我,我以后给你供奉祭品,你喜欢吃蛋糕还是奶茶。如果你让船别翻,我给你当信徒好吧……”   几条鱼骨头从海浪里被翻涌起来,神的马车已经消失在大海上。   --------------------   前一章修改末尾,然后放到这一章比较完整。 第9章 冥府新娘   当风浪退去的时候,白色的月亮泡在未散的乌云里,像是一张饱胀的死人脸,冷漠俯瞰着融铜光泽的海面。   一艘灌了水,船壳子开裂出大口子的木船斜倒在浅滩处。浸湿的索绳漂在水里,船匠抹上的防水灰泥不断从开裂的船板流淌出来。   船上死里逃生的人爬下船板,直接跳到浅水区,一脸惊恐地往沙滩上游去。   无数的鱼骨头涌动在他们翻起的水流里,骨刺挂着血肉,红色的血丝刚被黝黑的海水吞噬,就又有更多的血水冒出来。   泊瑟芬提着沉重的布袍子,绕过从船上摔下来的船棚,趟着过膝盖的海水,一步一步往沙滩上走去。   海水都是形态各异,面目全非的鱼刺。有些死得不够干净的鱼身体,一半是骨头刺,一半是淌着血珠子的生鱼片,   泊瑟芬顶着潮涌的水力,哼哧着用百米狂奔的吃奶劲,走出蜗牛挪动的潇洒速度。她睫毛沾满了水汽,每次呼吸的时候,一股咸苦粘腻的血腥味总是在鼻尖萦绕着,说不出的难受。   虽然跑路的速度不快,好在身体的状态不错,头不痛腰不酸了,跟着别人逃命的本钱还是有的。   泊瑟芬轻微喘着气,转头看向浮满雪花的大海,每片雪都是一条鱼骨架。   刚才时间凝固的一切,如盛夜之梦。像是是从人濒死前的绝望中,在自我救赎的幻觉里生长出来的温暖童话。   喊救命——神来了。   她就是那个喊救命的,现在想起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闪着黄金光芒的马匹,载着一团黑雾的神明从海洋弧面的尽头极驰而到。巨浪水山,狂风暴雨都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全部停止住搅拌人命的脚步。   而这场神迹,也将她从一场噩梦的灾难拯救出来,中彩票都不是这种中法。   死里逃生的泊瑟芬面对满目白骨,忍不住扯了下僵硬的脸皮,想庆幸自己捡回来一条命,结果脸皮扯了半天。   笑不出来。   恰好一条大型的海豚骨架从旁边慢腾腾飘过去,尖长的骨嘴张开着,露出利齿森森,如一个灿烂诡异的笑。   她:“……”   这一海的鱼,死得不明不白的,让人渗得慌。   她后背发凉,连忙扯着挂满鱼刺的裙子,划开水走上沙滩。水流的阻力太大,就是有神充了一把电,她爬上海岸也是累得小腿直抽搐。   沙滩上有获救的桡手点起的篝火,所有遇难者都凑过去,伸出粗大的手掌伸到火焰边取暖。   泊瑟芬踩着沉重的脚步,身体虚软地靠在一块岸石边,缓缓坐下。火光在她裙子上摇晃,几条鱼骨挂在布上。   泊瑟芬忍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伸手摸索着去拔裙子后面的鱼刺,被扎到了。   她借着火的碎光,眯起眼将挂在脏糊布料上的刺,一根一根挑出来。   细长坚硬的鱼骨,在死灰的夜色中像是银白的凶器。   泊瑟芬处理这些细致的玩意不熟稔,被扎得血珠子直冒。她立刻低头含住手指,缺少水分的嘴唇很干燥,粗糙的起皮感辣得人直皱眉。   这种细麻的难受感觉,像是秤砣一样直砸到心里,都要将她想家的眼泪砸出来了。   他们一家都不喜欢吃鱼,就是因为刺多噎喉咙。结果现在就她一个人可怜巴巴,又冷又饿又脏待在这个陌生时空的海滩上,挑鱼刺。   这是人干的事?   一趟旅游下来,拍成国产剧可以凑出两百集。半天时间就经历了落水、魂穿、怪物、海难、神明……还有鱼骨头。   旅行册上说好的快乐毕业旅游,美食美景,爱的邂逅呢?这何止货不对板,都能赶上三一五打假了。   泊瑟芬压抑住抽鼻子的冲动,看了一眼篝火那边。   劫后余生的十几个大男人,至少精疲力尽躺平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哭嚎。一个桡手边哭边抓头发,悲痛地嚎叫着伙伴的名字。几十个人出海,就活了十来个人。   这种惨烈的哭声如同瘟疫般,将悲伤快速蔓延开。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眼更酸了,想家想出来的水汽泡在眼眶内。她伸出手背偷抹了一把后,刚要抬头,却发现脚前一个人影出现。   是老祭祀,他的衣服烂了半边,头上的橄榄冠变成了几根海草跟鱼骨。苍老的脸在愁惨的篝火影中,说不出的悲切。   泊瑟芬被他看到胸口里的秤砣又重了两斤,这是比惨大会吗?老头子这惨样能荣登冠军台,让她都不好意思哭了。   老祭祀捧着个破了一角的陶碗,里面是半碗淡水。   附近有水源,这片土地像是得了神的眷顾,肥沃的泥土开满了谷物的穗花,又长出了橄榄树。   他们的族群从凶残的利古里亚人手里逃出来,越过西坎努斯河一路漂洋过海,来到这个风雨和顺的岛屿,以为能重新回归平静的生活。   经历了连年战乱,又被打败如丧家之犬的部落,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大灾。   结果在上个月的神圣之日,火山燃烧了。死亡的火焰如同星辰坠落,带走了在山脚处种植葡萄的胞族。   他以为只是偶尔一次爆发,多余的火灰被北风吹散就能停止,结果却一直燃烧到现在。   黄金的熔岩覆盖了他们建立起来的石屋,丰收的麦田,畜养的牲口。   毒气弥漫开,来自冥府的手,再次夺走了多条人命。   身为祭祀,他向众神献祭祈祷想获得火山沉睡的方法,却没有得到回应。最后不得不前往大地的肚脐之处,找到佩戴金剑的阿波罗所拥有的神庙,祈求见到能预言的皮提亚。   老祭祀还记得那时,自己徒步爬上陡峭的山路,山下吹来科林斯海峡的风,他跟着排队来询问的信众走入地窖。   黑暗的神庙下层,冰冷的地缝像是扭曲的蜘蛛线。   在浑浊神秘的烟雾中,坐在祭坛前女祭司浑身抽搐颤抖。   她像是毒蛇一样的眼神盯着燃起的乳香,四肢扭曲抓着虚空,像是要去触碰神那看不见的脚趾。   “啊,神的奴仆,灾难让你来此求得一个回答。在斯卡曼德河畔,那血与矛诞生之地,有冥府的新娘。她将能取悦那位手握死亡,心性冷硬吝啬的王者,熄灭那喷出灾难的火炉。”   神谕含着让人恐惧的力量,同为祭祀的老人顿时被吓到瘫软在地。   皮提亚也像是被癫狂的神性鞭打着,她痛苦到接近诅咒地大声催促起来。   “去啊,去啊,让她用柔嫩的手,纯洁的腰带,年轻的身躯去取悦不死的地下神王吧。”   “取悦那位伟大,卧榻之处从未有过伴侣的神明,让他将飞出冥府的灾难带走。”   去啊!取悦神吧!!   那诅咒如同活的一样,日夜盘旋在他心头,绞痛无比。   他带着雇佣军跑去伊利翁城外的东边平原,也就是神谕那条河的位置寻找了几日。结果除了看到漂浮的士兵尸体,什么也没有找到。   后来才打听到,一个伊利翁贵族少女被俘获送往奴隶市场。   当他见到她的时候,心突然不痛了。那刀尖般的神谕神力从他心头消失。   老祭祀手里的陶碗摇晃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神谕里,能取悦神明的祭品了。   安静坐在沙子上,背靠着石头的少女,稚嫩年轻得如一株刚冒芽尖的植物。她抬起头,柔软带着水汽的眸里,没有仇恨,只有悲伤的怜悯。   老祭祀想到在船上的时候,她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冲过来救他,手里的破碗抖得更厉害。   人类新娘嫁给地下冥神,是需要将她压到祭坛上,割开她的脖子。让她纯洁的鲜血流入土里,献祭给冥府的神灵啜饮。   只有这样才能让火山不再喷发。   老祭祀眼里闪过痛苦、愧疚、感激又心虚的情绪,终于哆哆嗦嗦将碗递出去。   泊瑟芬紧张地看着他,这老人家一个劲瞅着她不吭声就够吓人的,还突然四肢震颤,眼球爆血丝,脸皮抖抽。   难道是灾难压垮了他,突发神经功能障碍?   老祭祀声音磕巴,说着伊利翁语:“喝吧,水……水滋润喉咙。”   不管是伊利翁语,西西里土著语,印欧语还是杂七杂八啥方言,来到泊瑟芬的耳朵里都成为一种非常难懂,却愣是听懂的语言。   她也不知道对方是语言不通造成的磕巴,还以为他是被风浪吓到了。恻隐之心忍不住跟着他的老脸拧起来,这不过是一个被海难吓坏的老爷爷。   见他连个碗都端不稳,水都溅过来了,泊瑟芬连忙伸手接过碗,感叹自己好人有好报。一开始那么冷漠的老人家,现在对她如春风般温暖了。   她喝了一口水,清甜甘冽如同超市货架上的五元矿泉水,好喝。   泊瑟芬喝完水后,缓解了喉咙里的火燎感,就听到老人家说:“等喊来族内亲人,打捞落水的尸骨后。就为你准备上好的肉肴,来自尼罗河的亚麻布裙,科林斯的香料瓶,黄金的花冠,宝石的腰带……   泊瑟芬捧着碗的手一抖,呼吸节奏都乱了。   这是救命谢礼吗?   老祭祀继续说:“上好的牛奶倒满陶罐,挖出开盅日的葡萄酒,掏来新鲜的蜂蜜……”   泊瑟芬:这来都来了,不用带这么多礼,多生分对吧。   她心里冒出感动的泡泡,灾难过后必有彩虹,她其实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睡觉……累过头后身体情绪一切虚空,连觉得自己惨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祭祀说:“一切都是来自王族的待遇物品。”   泊瑟芬忍不住张口,“老……”老人家,你的感激之情真是太……   话还没有说出口,老祭祀已经叹息起来,“青铜的刀刃我也会磨得锋利,当割上你的脖子时,不会让你感到疼痛。”   泊瑟芬:“……”   老……老不死,你刚才说什么了?   老不死一脸悲伤,“你高贵的身份给了你善良的品格,你是个心灵都闪着光芒的好人家女儿,你比神都仁慈……”   泊瑟芬捧着喝得就剩下两口的水,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头子继续唠唠叨叨。然后终于确定了什么一样,猛然抬起胳膊,将所有力量集中手腕处,死死攥紧坚硬的陶碗,狠厉地砸向老头子的脸。   你个老白眼狼,救你不如救条叉烧,去你的割喉的王族待遇,去死吧!   --------------------   古希腊早期人们把葡萄酒,奶,蜜等食物倒入墓前,供死者享用   ——   高估自己写作能力,速度慢成蜗牛爬。昨天断更,很抱歉,有事耽搁没有写成。请假放在文案上却发现没有人看到??下次我放别的地方。   ——   最近啃希腊史啃到牙崩,地名人名简直味同嚼蜡,写文的时候一旦涉及到地名之类的玩意就觉得跟注水差不多   你们看文看到那些什么地名啥的就当看叉烧,扫过去别停留就成。   什么利古里亚人就看成xx人,斯卡曼德河就看成xx河,一点都不重要。多看两眼都近视。 第10章 爱神之箭   陶器的碗又大又厚,裂开的一角像是长出的獠牙,直接砸到老头子的脸上。碗沿边磕到了硬实的脸骨,回震到泊瑟芬的手指上,麻得她握不住,全脱手盖到对方脸上去。   老祭祀整个人踉跄往后,吃不住剧痛尖嚎起来,裂开的碗缝撩开他的皮肉,顿时鲜血冲破皮肤崩出来,眼珠跟鼻子全都被血染糊了。   开了裂的碗掉到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裂开成几瓣。   泊瑟芬也不是傻的,甩脱了碗后,整个人跟只兔子一样蹦跶起来,立刻撞开老头子住转身就跑。   远离篝火的黑暗将前方蜿蜒的道路掩盖住,沙滩旁侧的礁石岩壁有碰碎的海浪声,她背对潮水声用尽力气往上跑去。还湿着的袍子上扎着没有拔干净的刺,透过柔软潮湿的布料挨着小腿的皮肤,有种发毛的微疼感。   刚才老王八唠叨的时候,她不声不响理解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不是冤枉好人。   将她搁到啥台子上,割喉放血跳大神这种事情,不就是那传说中那种集野蛮残忍恶心辣鸡的人祭吗?   将活人拖上祭台,然后像是对待鸡鸭鹅那样剁了当祭品,也亏这群老糟粕想得出来这种灭绝人性的花招。   她在船上猜出行的目的,从清明节,走亲戚,相亲,猜到盲婚哑嫁去,竟然没有一点想歪到人祭。   果然她的脑子遇到事就跟遇到数学试卷一样,每个猜测出来的选择题都是错的,谁知道她坐在船凳上好吃好喝的,却就跟脚下船舱中的黑羊是一个待遇。   买卖人口的老变态杀人犯,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可怜无辜的女孩了。   泊瑟芬踩着碍脚的软沙,提着最后一股劲,逃命一样要扎入迷宫般的黑夜里,海风吹过后背,湿气的衣料瞬间带走了大量的热量,有股扎入背脊骨的冷意。   她听到身后传来大口的喘气声,来不及躲避,就被恶鬼骤然而至的攻击大力撞到地上去。粗沙碎石磕到她眼冒雪花,疼痛勒紧了骨头,穿透血肉而来,一下就让她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   泊瑟芬本来就剩下最后一口气,过度透支的身体捂不住爆发的痛苦,她嘴唇发白地抬起眼,阵阵发黑的视线里,乌云散开的天空像是皱缩起来,月亮的光线也异常浑浊扭曲。   整个世界,都恐怖诡异起来。   老祭祀伸手捂着脸,血从他手指里喷出往下流,他红水般的眼珠里出现一种歇斯底里的狰狞。   “你能逃到哪里去,你在战乱之地诞生,带你来的船也遭遇大海厌弃,被波塞冬报复导致船毁人亡。就连海里的鱼都死在你受到诅咒的身份下,你就是神谕中的死亡新娘。”   来自冥府的一切都是污秽的,所以载来冥神的新娘当然会遭受灾难。   泊瑟芬哆嗦着去摸索地面,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这老妖怪疯了,估计下一秒就要将她绑起来割脖子。   神谕个屁,哪个神要人祭就是个恶煞魔鬼,该一纸黄符收了它。还有什么死亡新娘,这是哪门子的病娇中二称呼,堪比当年非主流□□空间的火星文昵称。   泊瑟芬伸出手指扣住石头,一个指甲盖因为过度用力差点被掀开,血丝从甲盖里晕染出。疼痛的刺激勉强调动起来一点力气,她咬牙切齿地将扣到手里的石片攥住。   老祭祀已经弯下身体,伸出发颤的手要拉她。他满脸血水,声音哽咽悲痛。   “达厄婭拉啊,这就是命运女神为你编织的命线,你作出的牺牲我们会记住的。以后我会让族人的妻子,每年带着丰盛的祭品浇灌到你的坟堆前,让你在冥府之中也能饮用地上生长的美食。”   泊瑟芬第一反应就是,她怎么又改名了。然后才是炸毛的怒意冲上心头,杀人不够还拿这些话来恶心人。   真被他们弄死了,年年清明上坟还都是这群仇人,她的尸体得气得扶着断掉的头,从棺材里爬出来咬人。   她见到老混蛋弯下身,一口气猛沉入胸肺,憋住了所有力量将石片往他脖子上扎。哪怕死了,也要拉着这个老头子一起死。   到时候大家一起变成鬼,她年轻力壮还怕打不过这个糟老头子鬼?   石片在月下闪着狰狞的光泽,像是印到了火炬的亮度,直接往老头子的脖子上锤过去。   结果火光晃到老祭祀的眼,他本能抬头去看到火光的来源处,石片只扎到他锁骨的地方,老祭祀浑身剧颤,嗬嗬地摔到地上去。   泊瑟芬乱发遮脸,冷汗直冒,她一口气全散了,黑暗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恐惧也随着黑暗而来,她恍惚的视线的里,出现无数的火炬光点,像是看到无数闪着索命光芒的利刃。   这个时候出现这么多火炬,大概是老混蛋那个部落的人来。   泊瑟芬的呼吸渐弱下去,夜色覆盖过来的冰冷,冻僵了她想要挣扎活命的四肢。无数美好的回忆从晕眩的痛苦中飞速出现。   就像是小女孩的火柴那样,美好的回忆点燃,又熄灭了。   最后一根回忆火柴点燃后,出现在窒息黑暗中的竟然是一辆拉酷炫风的四马拉车,闪着黄光的金子,快过色雷斯的风,带着威武的神明飞奔而来。   她微弱地低声呼唤,“神啊……想喝奶茶。”   人到绝境竟然想着神迹能再出现,虽然知道不可能中第二次彩票。她还是在撑不住,闭上眼前忍不住祈祷……如果你来救我,奶茶一定买最贵还加大杯的。   ——   像是有信徒在向冥王……祈祷。   细弱,又新鲜。可惜孱弱到转眼即逝。   站在马车上的神祇面无表情,没有回应的兴趣。火焰的温度落到他黑暗的眸里,像是落入苍老冰冷的深渊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他拿着一片腊面的书写板,从来不见阳光的手指异常惨白,平滑的指甲盖没有一丝光泽,像是死物般精致齐整,比泥土做的书写板还没有生机。   无数的火焰巨浪突然从火山口喷射而出,滚动沸腾的岩浆下,一个一个巨大的蛇头,吐出火芯从这座高耸的山峰中冒出来。   一条火焰毒蛇张嘴飞来,撕裂开獠牙大罪,朝着站在马车咬下去,一股股洪流般的可怖黑雾飞速冒出来,将巨蛇吞噬殆尽。   藏在火山里的堤丰因为失去一条毒蛇,而痛苦嚎叫起来。   更多的蛇从火山口爬出来,火红色的大蛇张开嘴,露出毒气缠绕的尖牙,吐出似狗吠的神语,嘘嘘回荡在满是灰烬的毒气中。   “哈迪斯,你守着塔尔塔罗斯幽深的牢狱有什么用,你的兄弟掌控着满是生灵的大海,全是阳光的奥林波斯,喝的都是活人供奉的信仰酒水,连上床的女神都有一双白臂,纯洁的牛眼。”   恶意的嘲讽伴随着可怖的大笑,隆隆的地震声从火山下传来,蛇头斯斯着从火山中不停滑出来,无数的蛇头张开巨嘴,无数个声音层层叠叠吼起来。   “而你呢,只有潮湿阴暗的宫殿,满是尸骨的沼泽跟无比丑陋的复仇神们。没有一个人敢叫你的名字,没有一个人想要信仰你,更没有一个美丽的女神肯嫁给你。”   堤丰恐怖的神力,能将火山的焰火送上天。   能让大海震慑起海啸。   结果不管火山怎么爆发,山脚下的土地怎么剧烈摇晃,所有的疯狂的力量都被束缚在火山里,无法逃窜出去。无数的黑雾从地面缝隙中源源不断流淌出来,将火山四周围绕起来,形成死亡的坟地,吞噬着堤丰的力量。   火山中所有的生命,也被这股黑雾提走,花卉虫鸟树木土壤种子变成了粉尘,变成黑雾的食物。   曾经将整个奥林波斯山掀翻了的盖亚之子,此刻窝火无比。他的身躯过于庞大,当初被宙斯打落深渊的时候,哈迪斯为了管理方便将他切成几块锁起来。   而此刻他逃出来的只有一个头,跟肩膀上的毒蛇。如果被哈迪斯的死亡力量困在这里,不到天亮他就会虚弱到打不过他。   曾经将奥林波斯打翻天的提坦神,大声咆哮起来,狂怒的毒风绕着沸腾的山峦不停嘶叫。   “哈迪斯,我跟随你打上奥林波斯,拿回属于长子的你的荣誉吧,守着冥府的你会被死亡同化,再也想不起来阳光的美好,鲜花的香气,宴会的热闹,女人的身体。”   站在一团黑雾中的哈迪斯如同一块万年石头,不回应,也没有攻击。他手里的书写板渐渐化为石粉飞散开,上面无数扭曲神圣的神语融入黑雾里。   黑暗的死亡力量,不狰狞,也不喧嚣地覆盖整个火山,巨大的黑雾锁链形成了渔网,一点点地将堤丰打包束缚起来。   哈迪斯如同那团缄默无声的黑雾,毫无情绪反应地等着捕捉对方。就像是完成每一件书写板上的任务一样,抓捕罪犯的活也不过是落在书写板上的某段字而已。   无数的黑雾跟火焰纠缠成一个巨大的茧,嘶吼与挣扎像是巨蛇搅动,打碎了大地的石头,将声音不停穿到天上去。   而干净的星空上,此刻一只手随意拨开星辰,像是孩子那样无理取闹地抓来一段湿热的南风,放在箭上,这样能让飞出去的箭乘着风飞得更远。   任性的神祇张开金色的羽翼,笑着的声音带着爱与欲望的诱惑。   “看不清楚,随便射一下吧。”   说完,噔的一声,弓弦鸣唱。   金色的箭穿过星辰缝隙,飞过不安的风与开始涌动的云朵,蹭掉月神马车的银轮,带着诞生于混沌的爱欲之火,射破死亡的力量进入黑雾里。   -------------------- 第11章 葬礼与婚礼   冷。   泊瑟芬冷到无法呼吸,她想要睁开眼,但哪怕是撩开眼皮这么细微的动作也异常困难。身体像是沉在裹尸布般的疲惫里,毫无动弹的力量。   无数的噪音在耳边拉扯着,难受得她勉强张开眼缝。视线外的世界,很多黑色的人影晃在石头墙壁上,扭曲如摇晃的树枝。   “再打点泉水,刮橄榄油的板子快让奴隶送来。”   随着这句话响起,一大罐凉水往泊瑟芬身上倒下,刺骨的疼痛扎得她牙齿发颤。那些嘈杂也如同铁轨上的火车,越来越近,直到各种声音清晰地迎面砸来。   “双管笛跟里拉琴带上,来自阿卡迪亚的帕昂芦苇箫呢,要唱喜门颂歌的乐器准备好了?”   有人匆匆离开,又有人扛着鲜花篮子进来。   “麦粉与洗净的祭畜呢,给公牛系上马车等着沐浴后的新娘乘坐。”   一个女人侧身弯腰,在整理一块彩色的羊毛织物,她抬头大喊:“芝麻糕呢?多子多福的芝麻糕做好了没有?”   泊瑟芬晕眩中,发觉自己的头搁在一个湿润的石板上,有人在给她身上浇冷水。本来就失温严重的皮肤被水冲刷得像是火在灼烧一样。   耳边那种类似七大姑八大姨,在村头树下一起唠嗑的鸭子叫,加剧了她头疼的程度。   就在泊瑟芬以为这种酷刑已经够过分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人蹲在她身侧,拿出木板就往她皮肤上刮,没有避开被水浸白的伤口,痛到让人头皮都要炸了。   这是在给猪肉刮毛去皮等着上锅蒸吗?   泊瑟芬没有想到那个老变态杀人不够,还要将人翻来覆去折磨几遍不给个痛快。她费力提起眼皮,视线像是陷入粘软麦芽糖里,琥珀的黄晕让所有的画面,都呈现出一种荒诞至极的恶心感。   黄光是火炬晃动的焰火。阴影是人群。   好几个女人围着她,她们将泉水浇到她身上,冰冷的水流冲干净了她身上的海盐淤泥。   泊瑟芬后知后觉才发觉自己是光着的,羞耻感涌上来。她想要抬起沉重的手臂去找衣服。泡在水中的身体却像是凝固在水泥坑里,越是挣扎,越是动弹不得。   她唯一能办到的事情,就是用力抬起头,看清楚围着都是女的才松一口气,重新瘫回水里躺尸。   不过被女看光……也很膈应啊。   有的女人说:“将橄榄油给新娘抹上。”   泊瑟芬的两只手立刻被几个人拽住拖出水,她们有人用亚麻布擦干净她的身体。又有人伸手抹她的皮肤,滑凉的触感一层层往上揉搓抚摸。   泊瑟芬:……完全受不了这种非礼式的马杀鸡。   有人感叹:“这皮肤真是美丽,阿佛洛狄忒看到了,也会避其光芒。”   泊瑟芬听到这种夸奖,就跟听到这头猪真肥,肥肉油得能发光是时候宰了差不多。   不管是哪个时空八卦唠嗑都是人类永恒不变的爱好,这些女人边给她刮皮,边语气悲伤说起船上死去的人。只捞起来十来具尸体,其中有三个人是他们的胞族。   因为死在海难里,还遇到了无法想象的可怕遭遇变成了骨架。老祭祀说是涉及冥府污秽,没法将尸体停灵处理,只能跟着新娘举办冥神婚礼后,让这些灵魂跟随新娘落到地下冥府才能保护活人。   泊瑟芬听到祭祀跟新娘就扎耳,这两个词相加就等于割脖。她恨不得当场将耳朵折下来盖住耳道,好清静会。   女人们边八卦边将泊瑟芬又刮了一遍,她再次疼到现场自闭麻木。幸好滋润皮肤的香料油被弄干净后,厚长的衣物覆盖上来给了她救命般的温暖,才勉强吊住一口气。   折腾这么一趟下来,泊瑟芬觉得自己的命直接去了九成,魂魄漂浮在头上随时能飞走。   而这群女人还不放过她,拿出一堆黏糊的香膏往她皮肤上,像是揉压面一样压撮,恨不得将她的伤口给撕开,将香料塞进去做成木乃伊。   接着七八只手将泊瑟芬拖着往外走几步,塞到一张大理石卧榻上给她装扮,鲜花披身,金链戴颈。   泊瑟芬已经慢慢恢复神智,衣物的温度一点点暖入皮肤里,将寒意驱除出去。   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大块羊毛织物环绕起来的长筒裙,别针将肩头处的布料缝合成袖子,一条金黄色的软带子交叉过后背绕过胸下系起来,形成高腰的样式。   衣布上的红黄主色在火光中闪耀着斑驳的光泽,布料尾处上的靛蓝回形纹,蜿蜒而上,攀爬到领口沿边,形成规整的美丽图案。   这一身穿下来,就是只华丽彩锦鸡,一抖全是色晕。   泊瑟芬被自己一言难尽的装扮晃花了眼,华丽过度就是土味全席,谁能压得住这么多色彩。她干脆闭眼,放缓呼吸积蓄力量,再绝望也要有竭尽全力向上的精神。   如同小强,哪怕热水浇头,扯掉翅膀触须全部脚,也要顽强地用棕亮棕亮的身体转圈圈逃走。   ……竟然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   门外有人在大喊,“月神的马车已经跑向西边,我们要在黎明女神垂下玫瑰色的手指前完成婚礼仪式。”   这句话是个催促,泊瑟芬察觉到那几只铁手立刻扯着她头发,过长过密的发丝不听话地到处乱翘,根本无法短时间捋顺溜。   女人们却不管不顾,粗野用力地将她的头发往后挠顺,戴上花箍。   泊瑟芬眼泪都被扯出来,她连忙伸手去捂头,这都要扯秃了。手指没有摸到头发,而是微凉的软叶,没等摸出什么花来有人就抓住她的脚。   泊瑟芬惊悚低头,花箍上绿色的卵圆叶子蹭了她的指尖一下,紫红色的花朵跟着颤抖着。   一个肤色黝黑的老大娘蹲在地上,用力握住她的脚踝,帮她穿上条鞋。   泊瑟芬脚趾猛然一用力蜷缩起来,有一瞬间想要踹过去,然后撩起裙子就跑。但是这个念头闪过去后,她的脚趾又犹豫松开。   人太多了,踹掉一个除了白费力气外没有任何用处。   泊瑟芬喘一口大气,压住体内暴躁乱窜的恐惧感,最终还是死死拉住冷静的弦,不敢激进冒险。   女人们将她团团围住,像是牢笼一样簇拥住她就往外走。   沉重的硬木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外面是一条石头走廊,青铜的吊灯在头顶上咯吱响着,走廊尽头有个大的石头台子,上面放置火盆在燃烧木材。   泊瑟芬脚步虚软,视线依旧是失焦的,被人连拉带扯往前走着,只觉得四方平整的地面全部扭曲起来。   想睡觉,想躺平,想装死。   从穿越到现在这十几个钟头的高负担遭遇,造成她要气短胸闷发冷汗,简直就是劳累过度外加熬夜的猝死前兆。   以后如果能活着……得早睡早起。   她边思维四处飘散,边视线乱瞄地看逃生路线。陌生得可怕的石头房子,石头路,松油火炬,完全不知道哪里是生路。   出了庭院后,泊瑟芬刚踏上泥土地,就听到凄厉的惨嚎,吓得她后颈毛竖起来。   无数人围在几辆骡车边,上面临时搭着木板子充当尸架,放着从海里的捞起来的桡手的尸骨。   妇女们围着车子,嘶吼着扯着自己的头发,用尖指甲挠破脸皮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么年轻,恶毒的哈迪斯怎么忍心夺走你的生命,该死的地下冥王你带走我啊啊,别带走我儿子的父亲。”   泊瑟芬看了一眼那些骡车,每辆车上都放置两具尸体,盖着亚麻尸布。车子旁边是处理尸体的水罐跟香膏瓶,还有几大陶罐奶跟油。   哈迪斯……耳熟的名字。   泊瑟芬也没有力气细想,又一阵哭声响起来,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拖着她的女人们纷纷低头,扯衣袍盖住脸流泪。   泊瑟芬眼角跟着出现水汽,真是太难过了……怎么不多死几个。人口贩子船上的人能有几个好,更不要说是将人载去人祭,不遭雷劈都对不起天地良心。   哭丧的妇女们外,是一大群拿着火炬的男人。   他们面无表情得像是习惯了死亡,反而有人还催促,“天要亮了,葬礼跟祭祀一起进行,让新娘带着他们一起去冥府敲门吧。”   泊·工具新娘·瑟芬毫无表情:“……”   别客气,带十个是带,带一群也是带,要不一起跟她去敲门。   拉扯住泊瑟芬的手臂,不让她逃跑的女人们立刻收起眼泪,面容严肃起来,然后架住泊瑟芬就往被两匹牛牵着的马车上走去。   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大板车,上面还铺着干草跟鲜花。泊瑟芬手脚发软被按着坐在中间,身侧两个强壮的女人坐下夹着她,每个人撩起布袖都能看到肱二头肌。   这肌肉的结实程度,让小弱鸡的泊瑟芬看了好一会,才虚弱地低头。她手指紧握了几分,握出了满手的虚汗,剩下的体力……抢不走牵引着牛的绳子。   牛车走动的时候,骡车在后面跟着。哭丧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一直黏在泊瑟芬的后背上,像是催命的吊脖绳,让人窒息。   而牛车前面是无数的火炬开道,一个就在腰间挂条薄短亚麻布的少年,头戴着鲜绿的栎叶头冠,手里提着一篮子芝麻糕。   他光着上身跟随牛车奔跑大喊:“遇到好的不再有烦恼,少女请吃下这多果实的芝麻,过了黎明就要剪开童贞的腰带献祭给美神,从此花落成果,花落成果。”   少年边扯着笑高声喊,边给人分芝麻糕。   泊瑟芬看到他扔上车子的甜糕,默默移开脚,还在心里呸一下。你才花落成果,你全家都埋土里长成果被吃掉。   身侧坐着的女人说:“你得向厄洛斯祈愿,求得你丈夫一心为你,不再将他的床榻分给别的女人。”   厄洛斯……谁来着?   泊瑟芬茫然了一会,然后紧抿着唇想了下,才轻声开口:“我要……死了。”   死字不好翻译,但是她发现待在这个地方的时间越久,听懂的语言就越多,连没有听过的词语她都勉强能翻译的样子。   本来不想吭声的,对着一群草菅人命的渣滓,任何求饶哭喊都不会有用,更不要说示弱了。   但是随着牛车越往前,死亡的脚步不断逼近。泊瑟芬发现自己已经恐惧到大脑空白。所有痛苦绝望的念头都困在唇舌上,恨不得全部发泄出来。   结果等到开口,却发现原来她大脑无数纷杂的念头其实只有一句话而已。   她要死了。   坐在她两侧的女人果然被这句话直接聊死,愣是给堵到半天缓不过气来。左侧的妇女的憋了好一会,终于憋出一句,“爱神的力量,能让死亡诚服。”   这句话刚落,身后嚎啕的哭丧声音如同狼啸,一阵一阵的在她们身后响着。   大家顿时都尴尬地沉默起来,死都死了,爱啥啥也没法起死回生。这句安慰别说鸡汤,鸡指甲都比不上。   就在泊瑟芬以为会这么一路哭嚎带尸骸地往前走的时候,前面拿着火炬的男人们开始回应哭丧声。   他们摇晃手里的火焰,大笑起来唱歌。   “塞浦路斯的女神啊,给少女涂抹美貌的香油,送来爱郎的心,铺好房里的床,倒上美酒与□□,灌溉香甜的蜜语。”   歌声异常欢快,曲调像是从蜂蜜罐里撒出来,在热闹的火光里悦耳喜庆。   而前方拿着里拉琴的人也开始弹奏,笛子芦苇箫穿过山风,走过黑暗,回荡在这片肥沃神秘的土地上。   这是结婚的喜颂歌曲。   但是唱歌的人,哪怕笑得再大声也非常勉强。   而哭嚎的人一路在后面大喊,“勇敢高尚的人下了冥府,花再也不开,我的心也变成石头了。”   这哭声跟喜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宛如野鬼夜行出来吃人吸髓。又更像是哪个疯人院没关好门,神经病们都出笼了。   坐在牛车上的泊瑟芬,默默地伸出手指堵住耳朵。还是能隐约听到这些诡异可怕的哭笑声。这葬礼跟婚礼一起举办真是活久见,更惨的是,婚礼是为她办的,葬礼也是。   有比这更可怕的鬼故事吗?   --------------------   本来想中午写完更新,结果一看。   ——我昨天晚上为了要睡觉,写出如此惊人的辣鸡。   ——修修改改删删……   ——然后就到晚上了   ——女主洗干净,穿婚服,戴着花冠,嗯,明天男女主相遇吧   ————编辑说如果有资料参考,记得注释分界线——————超级枯燥   界线————不用看的作者有话说——   葬礼仪式参考伊利亚特,赫克托尔死亡卷等等   婚礼仪式参考古希腊风化史等   老祭祀们是除了西西里土著民外第一批移民,西西里原住民跟移民几个族群的资料,这个参考的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十八章 西西里战役篇,还有西西里史跟地中海的冬天里有看过同款资料   女主穿越过来的船,除了参考百度等,也看了海洋与文明里面各种各样的船来找感觉   皮提亚参考世界文明史古希腊的生活,神谕章节(写的时候没有翻书,神谕那段估计印象不深写错了)   ——   没有往回翻不知道自己还参考过什么书,我尽量在参考资料的时候,用自己的想法跟解释来写参考资料不会直接大段搬抄(胡编瞎造随便二设)……古希腊背景的资料很多,我肯定有顾及不到写错的地方,看到的大大见谅指正 第12章 将箭又插回去   骡车跟牛车跟随人流不断狂奔着,一路葬礼跟婚礼,悲歌跟乐歌交替着又哭又笑,不断接近黑暗中那个闪耀着橘果色的火山。   通红的山体,像是半悬浮在黑暗浓雾中的金蔷薇,流淌出枝蔓般的光芒。   泊瑟芬被上下蹦跶的车速,颠簸到脸色发白,她缓了好久才压住眩晕的恶心感。呼吸间能闻到空气里一股硫磺的气味,像是携带着火山碎屑的温度,让人鼻腔都干燥起来。   她抬起头,就看到没有剧烈喷发,但是正在安静流出熔岩河的埃特纳。   他们行走在火山脚下不远的缓坡平原上,这个时候如果火山再来次危险的爆发,别说牛车,就是超跑,全部人都得交代在滚卷下来的碎屑流里。   举着火炬的男人们已经从喜门颂,喜门颂唱到喜上心头你是我的红苹果。   后面抓着头发悲痛哭喊的妇女也不甘示弱,跟着唱起了挽歌。从哀悼死者的亡故,又唱到死者的陪葬品如何丰盛。   泊瑟芬一脸麻木:……   这个世界真可怕,她吓着吓着竟然有点习惯了。   拉尸体的车子逐渐停下,骡子不肯再向前。   老祭祀只得拄着长棍,弯着身体哆嗦着走出人群,他脸上跟脖子下都绑着大片的布带,血水在布上浸出可怕的印子。   拉着公牛的人也松开了绳子,所有人都安静起来,周围只有风呼啸过黑土堆上的野雏菊的声音。   老祭祀让人用松树跟栎树弄好了巨大的柴堆,又搭建好了石头祭台。然后手里提着个单耳长颈水罐,颤抖撒上水去除污秽。   祭台边,绑着几头黑羊,正在冷风中簌簌发抖。   老祭祀虔诚地头朝着地面说:“‘地下的宙斯’,请接受献出去的祭品,黑色新鲜的羊血,还有一个纯洁的新娘。”   说完,他让人拿出刀子,将一头羊拖到祭台上,锋利的刀刃割入羊脖里,血肉裂开喷涌出红色的血水,全部浇灌到石头里。   泊瑟芬坐在车子上,当看到那刀子扎入羊脖子里的时候,嘴里轻嘶了一下,眼睛忍不住眯起来,露出一个不忍心的表情。   这四舍五入,等于割了她的脖子。   当羊的身体死去,就被全部投入旁边献祭的篝火里,又撒上大麦粉跟葡萄酒,献给冥神的牲畜不能留下肉来。   接着每个人都排队向前,用青铜刀刃割自己一缕头发,放到尸体的麻布上,然后将尸体一具一具放置到柴堆上。   泊瑟芬坐在车上,看着那堆尸体逐渐减少,就像是看到自己活着的时间一秒一秒倒数。一种濒临绝境的痛苦,压抑得她没有喘息的空间。   老祭祀拿出酒水撒到地上,朝着天祈求,“北风之神波瑞阿斯,请让火燃烧起来,送这群可怜的人去往幸福的冥府。”   泊瑟芬已经听不清楚那老头子在说什么,她看到了火堆点燃了,尸体开始被焚烧,还有十几个装油跟蜂蜜的罐子都放在尸体边。   空气跟那些密封的油罐一样,装满了尸臭的味道。   泊瑟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画面,闻过这么恶毒的空气,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漫长可怖的噩梦般,还无法醒来。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胸腔处因为缺氧而心跳加速起来,眼珠无法控制从起火的尸堆里抽回来,像是躲避般,看向火山。   不再剧烈喷发的多道火山口,安静地涌出熔岩,形成软红的火河往山脚下流。   如无数巨带的黑雾,诡异地顺着山头,山腰围绕着,淹没了流出的火水。像是一头盘踞在火山上的巨兽,压制着喷发的火焰。   泊瑟芬脑子没有反应回来的时候,视线却被这副壮丽诡谲的画面所吸引。   那黑雾……眼熟。   她愣了一会,直到花箍里微软的花被风压到眼上,才猛然想起来。   这些黑雾,跟她在海上遇到神的时候一模一样。那黑得浓稠,黑得都要闪出光来,宛如神迹的颜色太特别了。   泊瑟芬呼吸微顿了下,大脑如飓风般闪过一个念头,那雾……能让她恢复体力,而且能让时间变慢。   如同地狱投入一束救赎的光芒,给了绝境的人拼命的勇气。   如果那神在火山里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泊瑟芬的脑子中出现,她冒险冲到火山那里,滚烫的烟屑能阻止所有追捕她的人。   但要是那个黑雾对她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烧死是人类最惨烈的死法之一。   泊瑟芬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眨了下眼,睫毛盛着火炬的光,眼瞳被映出流转的清亮。她握着的手指松了下,掌心都是指甲印。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难受,让眼眶慢慢变红,豆大的眼泪就往外冒。   泊瑟芬边哭,边伸手抓着右边女人的衣袍擦自己的脸。   那女人本来警惕起来,却看到祭品新娘哭了,顿时松了戒备,甚至还叹息起来松开牵牛绳子,想要安慰她。结果下一秒,她整个人猛地被一股重力推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另一个女人发现不对劲,泊瑟芬已经转身,伸脚狠狠踹向她,女人往后躲闪,却胸口剧痛,整个人失去平衡滚下车子。   泊瑟芬伸脚踹不到的时候,恐惧上头,没有任何考虑整个人就撞过去,她收力不足,差点被跌下去的女人拉住。   她在最后一刻稳住身体,双手抓住牵牛绳,力量过大狠拉了下,扎入鼻子里的绳结让公牛剧痛,开始发疯奔跑起来。   等牛车狂跑起来,泊瑟芬才想起——完了,她不会驾车。   老祭祀看尸体烧的差不多,刚转身要杀新娘,就看到两头疯牛车撞过来。他反应不及时被公牛角插起,又甩飞到燃烧的篝火里。   顿时惨叫声尖锐响起来。   泊瑟芬听到了,但没有时间开心仇人下地狱。她脸色煞白拉着绳子,压根控制不住车子的方向。   公牛们蹦跶着四条腿,拖着弱小无助的车子往远方的黑暗飞奔而去。   而才反应回来的人群,立刻有人迅速牵出马要去追捕。祭祀已经完成了,如果祭品没有送出去,就是对神祇失去信誉,他们会遭遇灭顶之灾。   狂风在耳边刮过,泊瑟芬看不到任何东西,唯一办得到的事情就抓着手里的绳子,死都不松开。   身后似乎听到马啸的声音,还有追捕者的怒吼。   这些声音就是催命符,也让泊瑟芬怒意上头,一群疯子,老毒虫,火山喷火怎么不将你们全烧死。   恐惧跟愤怒果然是最好的亢奋药,她都虚软要倒下了,还能肾上腺激素爆发保持住平衡,不被疯狂摇晃的车板子甩出去。   但是再能让人上头的激素,身体透支到底也没辙了。   泊瑟芬冷汗直冒,眼前发黑,她连风声都听不到,甚至不知道公牛跑了多久。整个人逐渐陷入到一种幻觉般的寂静里,手指也开始脱力,松开了最后的救命绳子。   她跌出车外的时候,整个人是没有知觉的。这种晕眩的麻木直到整个人重重摔到地面上,剧痛才瞬间席卷而来。   泊瑟芬的后背先磕到火山土,又翻滚了几下,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亡伴随着黑暗的潮水涌过来,她轻喘了口气,最后一丝生机也断绝了,名副其实的穿越一日游。   过得还真是精彩,每一秒都是惊悚时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单程门票,一来就回不去。   泊瑟芬清澈的眼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她望着不远处的火山,诡异的黑雾依旧安静在那里翻滚着,毫无碰触到的可能。   唉,好累,睡觉吧。   泊瑟芬慢慢合上眼,刚要安心去死的时候,一抹金色的光芒扎着一团黑色的雾气,轰然砸到她旁边。   地面震动,石头飞散开,一个大坑出现在泊瑟芬身边,她本来都要睡了,结果碎石劈头盖脸而来,让她死都不能好好死。   泊瑟芬气得死都变成活的,她怒极起身。   有完没完,就不能让她安静一会吗?就是穿越到世界末日,也没有这么折腾的。   ……起身?   泊瑟芬才反应回来,她抬眼一看,漫天漫地的黑雾柔软如鸟绒,从身侧的坑里不断冒出来。像是涌出的地下水般,黑雾钻入她的脚踝,手腕,身体,无声将她所有痛苦夺走。   摔碎的骨头,没有任何预警就痊愈了。   泛白的皮肤伤口,被雾气抚平。   泊瑟芬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从濒死前的极速,被温柔的冷雾给安抚下去又回归成正常的跳动节奏。   人倒霉到尽头,原来还会做梦。   泊瑟芬后知后觉低头,看到自己脚边那个倾斜的土坑,坑底很深,像是被陨石砸出了深渊般的裂痕。   望一眼都让人心里发寒,脚底发怵。   只有一抹金黄色,在无边无际的深坑黑洞里,闪缩着微弱的光芒。   泊瑟芬坐在深渊边看了好一会,才手脚有些发软站起身来。她转头在黑雾里摸索了好一会,终于摸出来三根干枯的树枝。   树枝不知道为什么,干瘪到要化为粉末。   泊瑟芬小心翼翼拿着它们,然后将树枝插到坑沿边,双手合起来开始拜拜。   “感谢神明显灵,等我平安逃出去立刻给你立牌位,日日供奉,早晚三炷香摆鸡鸭鹅……如果神想吃什么,也可以托梦给我。”   泊瑟芬第一次这么虔诚拜神,她曾经也是打倒封建迷信,唯物主义科学万岁的那一卦。结果现在……人生真奇幻。   她感激完神,就伸手撑着黑灰灰的地面,想要起身离开,结果手一空。   巨大的坑沿边,石块土壤全部开裂松软,泊瑟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整个人倾斜着往深渊里摔下去。   天旋地转中,她只看到无数绒毛般软的雾气在坠落的脚下,不停流动翻绞,像是黑色的巨蟒滑动着的身躯,给人一种刺入灵魂的恐惧感。   泊瑟芬没来得及去思考这种恐惧从何而来,已经摔到坑底,奇异的是像是被软雾托住,她落地的时候感受到震荡,却没有痛感。   她恍惚看着头顶那漆黑的雾原,像是倒扣的海洋,在坑顶海啸般死寂上涌,落下。   整个世界似乎都要崩塌下来,将弱小的生命压碎吞噬。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要被这种可怖壮观的景象压碎了。她强撑着要起身,结果手肘一软,整个人又往下趴。她连忙朝着黑暗伸出手,抓到了一根冰冷坚硬的东西,不等多想一用力,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呲。   像是箭矢入肉,扎破心脏的声音。   泊瑟芬一愣,抬起眼看到自己手里的东西,黑暗里,灰色的长箭没有一丝光辉,就像是她在坑上面找到的树枝一样,随时会化为炭灰消失在手中一样。   而箭头,就在手指下方,被她用力压入……人的胸口里?   泊瑟芬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这是杀人了?她浑身僵硬抬头,就望入一双深黑冰冷的眼眸里。   --------------------   本来已经一个神默默要将箭拔出来的哈迪斯,突然听到呲一声。   “……”   ——   太晚了,想睡,写完没有过一遍,下次更新再回来挑错别字。   顺便明天请假不更……   实在是写文时间不够,等更的妹纸辛苦了,谢谢 第13章 花吻   嗡,爱神的弓弦回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海洋与大地。   哈迪斯站在双轮战车上,手抓着金编密匝的缰绳,将眼神从火山口转到天空,就看到骤然而至,闪着璀璨光芒的箭矢。   无数金色的爱欲从射出去的箭杆上震散出来,情爱之火落到银灰的天空,星辰吞吐出炙热的气息。落到大海,沉睡着鱼群立刻欢悦惊醒飞跃而出。   拉着战车的黑马,也焦躁地踩着蹄子想要挣脱开束缚的马轭,直接冲出去找几匹母马。   哈迪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有被这种爱欲的力量取悦到。他冷硬扯了扯缰绳,见到马匹还是发情的模样,立刻伸手抓一把黑雾化为残酷的鞭子,重重甩到马背上。   马匹悲惨鸣叫一声,马蹄扬起想要跑。   哈迪斯平静命令:“停下蹄子。”   黑马们立刻僵住马蹄,维持一个马跃腾空的姿势一会,才乖乖落下马蹄,安静垂头不敢动弹。   哈迪斯任由爱神的箭跟死亡的黑雾纠缠,厄洛斯那任性的箭不是第一次落到冥府,每次都被他的战车碾压成碎渣。   小孩子的玩意,既没有能力让提坦受伤,也不能让任何游荡在阿刻戎河边的鬼魂诚服。   除了那膨胀的繁殖欲,让大地与塔尔塔罗斯繁衍出了堤丰,给他的冥府增加一堆额外的事务外,毫无用处。   对哈迪斯来说,爱神的能力,比天天只会在赫利孔山泉水边,对着宙斯歌功颂德的缪斯们还虚弱。   甚至箭擦到死亡的力量,都会化为齑粉,碰都碰不到他的身……   突然胸口传来一阵欢愉的刺痛,哈迪斯沉默了下,才垂下无动于衷的黑眸。一根长箭插在胸前,金色光芒在他的衣服上闪烁着。   攻击而来的箭,鸽子形状的箭羽已经被黑雾撕扯没了,长杆的箭身黯淡了许多,但是爱的力量依旧庞大得可怕。   欲望的嘶吼,疯狂的渴求在箭尖化为狰狞的怪兽,伸出快感的锐利爪子。拼了命要挠开他的衣布,钻入他的血肉里,扯出他的心来。   哈迪斯从来都是没有波动,归于死寂里的心脏,被这种欲求的嘈闹惊醒了一下。   箭尖上的力量似乎受到鼓舞,响出了鸣唱声,无数极致欢愉的幻象化为爱情的手指,贪婪而霸道地要夺取他的神智。   哈迪斯低头,曲卷的黑发的落到苍白的额头上,幽深的眼里没有一丝欲念。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箭,手臂上的蛇形臂环像是活过来,红色宝石的蛇眼发出阴森诡异的光芒,让金色的箭再次黯淡。   爱无法征服死亡。   他一点点拔出已经扎破皮肤的箭,箭惊恐地化为一团乱麻挣扎,又变出群山大地的美景想要打动住在黑暗地下的王者。   哈迪斯没有去看美景,铁石青铜做成的心,已经不会被这种脆弱的景色所感动。   箭又化为瑞亚的模样,企图让他产生对母爱的依恋。   可惜哈迪斯看到母亲,就想到父亲,恨意与厌恶同时涌起,又打碎了箭上的金光。   好好一把精致美丽,光芒四射的黄金之箭,被哈迪斯给捏得凄惨无比。爱欲的力量开始被死亡的阴冷侵蚀,金箭竟然慢慢被死亡转为仇恨的灰箭。   眼看就要被彻底拔开来,被这位可怕冷酷的神明捏成碎渣的箭,抖了好几下,又用最后一股力量,化为柔软的枝条,长出翠绿色的叶子,谄媚地蹭了蹭他白色的手指。   哈迪斯的动作一顿,从来不会为任何柔软力量所停止的指尖,竟然对绿色上那微弱的青草味产生一丝愉悦。   一会的迟疑,柔嫩叶子里立刻绽放一朵微颤的小花,讨好地摸着他的心口,想要进入他的心里。   就好像……在大海上接触的那抹清新的生机一样。   哈迪斯如黑石般坚硬的眼瞳里,裂出一丝的欲求。爱神之箭会带给神,人最接近兽性的抢夺冲动。   箭看到了希望,再次要露出放浪形骸的力量,想要让哈迪斯臣服。   结果下一刻,哈迪斯骤然掐碎了花朵,金箭的光芒彻底黯淡,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光粉。他一点都没有被勾引到,用力拔了拔胸前的武器,胸口的血肉发出摩擦的声响。   如果不是必要,他连喝永生之饮的口腹之欲都没有。   别说区区的爱欲。   厄洛斯这个只会胡闹的低级小神,真跟只牛尾上的飞虻差不多。哪天把瘟疫的诅咒放入崇拜他的神庙中,多为冥府添加些居民。   哈迪斯向来公平,爱欲换仇恨,爱的攻击换死的瘟疫。   箭从灰暗,变成麻木僵硬的死物,眼看就要被拔掉。   一声怒吼,狗吠般响彻大地,“哈迪斯,你别妄想将我绑回塔尔塔罗斯,丰盛果实的大地,满是鲜鱼的海洋,无数美丽的宁芙女神等着我啊。我要繁衍,我要繁衍!”   本来已经被黑雾锁住的提坦巨神,被爱欲的力量一激,彻底发疯了。他所有力量化成一只恐怖的手臂,拦起火山峰顶,高高扔向上空的哈迪斯。   这是当年对付宙斯的大招,谁都别想躲过去。   呼啸而来的火山口,喷洒着滚烫的岩浆砸到双轮战车上,把专心拔箭的哈迪斯重重撞了出去,剧烈的震荡让他无法控制掉下车,往地上坠落。   而胸口的箭像是察觉到他的虚弱,立刻也拼了最后一口气,发出金色的爱光,死死往他胸口里钻,想将他变成爱神的战利品。   哈迪斯被砸到地上,大地厌恶他的接触,立刻裂开大缝,让他自生自灭摔下去。死亡的黑雾也冲入裂缝里,跟随着自己的神灵。   所有被死亡沾惹过的土地,都立刻生机断绝。   哈迪斯躺在坑底,堤丰突然的袭击将他所有骨头打碎了,大地依旧在排斥他,他躺着的地方又有崩塌开裂的危险。   而死亡的黑雾并无法让任何生命痊愈,它只会带来破坏。   哪怕哈迪斯是死亡追随的本身,骨头断裂也得靠着自身不死的力量慢慢恢复。他安静平躺着,如同落了锈的青铜,被抛弃埋葬在潮湿阴暗的裂隙中。   他手臂上的金环蛇也失去了精神气,红色的宝石眼黯淡,垂着头趴在他皮肤上,偶尔吐一下无色的水晶舌芯。   金色的箭,在逐渐熄灭最后的光点,爱消失前是温柔的引诱,渴望勾起他任何细微的情感,好繁衍复活。   哈迪斯没有抵抗这最后的安抚,毕竟是爱神力量垂死的挣扎,就算他任由这点感情侵入,也无法让他的心跳快一分。   他睁着眼看着黑雾,穿透黑暗看到了大地外的星空。   天际已经开始泛白,遥远的环河尽头,厄俄斯正提着橘红色的衣袍,手拉着双翼马车,准备冲上天空,给赫利俄斯的太阳车引路。   等到太阳飞驰过天空,润滑的光芒落到土壤上,人类会开始在德墨忒尔摸过的地方耕种。   山羊嚼着新生的葡萄与葡萄叶,狄奥尼索斯的金杯又敲响了酿酒的赞歌。   所有地上的神明都在光明里寻欢作乐,胡闹惹事。所有的生命都是鲜活,闪着从未见过的光彩。   可惜都跟死亡无关。   哈迪斯没有任何表情凝视黑雾外的世界一会,被金箭勾起的那点感情,让他终于回忆起来,在没有统治冥府前,他好像也是坐在光明的奥林波斯山顶上,随便往地上扔石头胡闹的的神之一。   他沉睡般地闭上眼,骨头在慢慢恢复正常。   要在太阳车上天的时候,快点将逃跑的堤丰抓回去,好开始处理事务。   不然今天扔在黑木桌上的书写板又会积一大堆,冥河对岸的幽魂,又要因为没有他盖下圆章的通行证,而开始鬼哭狼嚎。   不将公务全部处理完,冥府就不会有安静的时候,到时候就是修普诺斯来了,他也别想睡觉。   哈迪斯胸前的箭更黯淡了,死亡的气息将它侵蚀了大半,金色变成中毒般的铅灰色。   而随着碎裂的骨头在连接愈合,扎在胸口的箭,也开始远离他冷酷的心脏,被慢慢被推出去。眼看半个箭尖浮出胸口的皮肤,就差一点……   黑雾上,有什么落下来了。   柔软的,轻薄无比得像是风吹落的种子,就这样毫无重量摔到他身上。   哈迪斯以为是错觉,没有任何东西能在死亡的雾气里停落,更别说穿过黑暗来到他身边。   “那东西”轻喘着,温热的呼吸带着绒毛般的触感,蹭过他冰凉的皮肤。   哈迪斯没有动弹,有点没反应回来这玩意是什么。   “它”似乎想要爬起来,伸出的手指撑到他的手臂边,臂环金蛇的舌芯轻舔到它的手腕,柔嫩得像是……最软的亚麻布?沼泽地里的泥?火河里的熔岩?   对于软嫩等物品的认知异常匮乏的冥王,连找个比喻都找不到合适的。   他的手臂骨头还没有恢复,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将它拍飞。而下一刻它的手指蹭过碎石,颤抖了下,手肘失去力气,整个身体又跌落回来。   哈迪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一丝,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烦躁,他动了动勉强恢复的手腕,想要将它捏死。   这么轻盈的玩意,哪怕很奇怪能在死亡里存活,不被摧毁成灰烬,也抵不过他用力一拍。   结果手指刚抬起几分,胸口的箭被什么抓住……   “它”竟然将箭当作支撑物,想要握住它当作支撑点站起身?   虽然那点力气肯定无法将箭压入胸口,但是被冒犯到的神灵闭着眼,手已经无声无息抓住一丝黑雾,化为黑曜石般冰凉的匕首,他不用看也知道它在哪里。   它温暖如绒毛地躺在他胸口处,每次轻微的呼吸都带着清新无比的气息。   冷剑刚要顺着那温热的气息刺过去,突然他听到血肉被箭矢刺破的声音。本来已经灰暗无力,扎在一层薄皮肉里的长箭,被重新扎回他心脏里。   比厄洛斯自己射入的都深,哪怕是刚才箭力量最盛的时候,也不过碰到他心脏而已。   而这次的箭尖,竟然毫无阻碍,被一颗比尘埃都轻盈的重量,压入胸口,穿透血肉,刺穿他的心房。   他手指一抖,黑雾散开,猛然睁开眼。然后又迅疾想到什么,截了一段黑夜的幕布,遮盖在自己眼瞳深处,阻碍所有光芒进入,防止自己看到任何生命。   厄洛斯的箭,如果看到生灵,会快速燃烧爱的火焰,将中箭的人拉入一见钟情的狡诈陷阱里。   虽然箭已经变灰了,不再有这种能力,但是哈迪斯依旧本能盖住自己的视线。   泊瑟芬看到一双深黑冰冷的眼眸,在黑雾里睁开,毫无情绪看着她。   这眼睛……不见眼白,恐怖的黑瞳占据整个眼眶。   她僵硬地跟这双比石头都死气呆板的鬼眼,互瞪了好一会,才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那把早已经竖着的箭。   黑灰质朴的长箭,刚才是插在这位……神,的胸口上。而她非常恰巧,也很倒霉地抓到这根玩意当支撑点稳住摔倒的身体,结果一用力……将插在这位神胸口的箭,扎得更深了。   所以她不止是目睹凶案现场,还成为了多补一刀的帮凶?   而且这些黑雾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这位快要嗝屁的神的,虽然他没眼白……但是也是救了她两次的大恩人。   泊瑟芬手指颤了颤,良心实在过不去,自己不是人啊。   她用最轻的力气,慢慢松开箭身,刚要对这位神说句对不起,你还能抢救下吗的时候,结果还没有离开箭杆的手指突然发光了。   灰色的箭,如同得到丰盈的补充,黄金的色彩再次从箭羽出出现,蔓延过箭杆,一往无前地穿透箭尖。   哈迪斯闷哼了声,剧烈的疼痛伴随海啸卷石般的恐怖欲望,死死扎入他的心脏。   没有温情,没有诱惑,没有拐弯抹角的勾引。这股得到生机,重新复活过来的爱情之力,报复般地彻底爆发了,蛮横疯狂的情-欲拼尽一切地摧毁死亡的冷漠。   箭上沾的南风,散发着潮湿的水汽,滋生出黑暗邪恶的冲动,也一同击碎了死气的封锁,进入到他心脏里。   哈迪斯眼前一片黑暗,从来都是微冷的皮肤,被炙热的温度滚烧,湿润的热汗一点点从皮肤里冒出来。某种陌生疯狂的痛苦从他胸口里膨胀蔓延开,欢愉与暴躁交织着出现。   他的喉咙里第一次发出粗重干渴的喘息,而金色的光芒带着浓郁的生机,让他的骨头一瞬间就愈合,恢复成原样。   生……的气息?   泊瑟芬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手指,从指尖溢出来的光,落到箭上。刚才还灰扑扑的箭,竟然转瞬就化为黄金的颜色。   她竟然……点石成金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泊瑟芬吓到立刻松开箭,但是箭却没有恢复原样,而是铮亮铮亮地继续发出黄金的光芒。   她连忙低头,就看到藏在黑雾里的神,也被光芒照耀出了身形。   他安静躺在满是裂痕的地面上,阴影从他脸上离开,露出了白得如同画纸的皮肤,浓墨般曲卷的碎发从额前散开。在光芒中眼前这个男人的眉眼到鼻梁处的线条,有种过分精雕的不真实感。   如果不是没有眼白……帅得都不像是个人。   泊瑟芬发觉他似乎在颤抖,本来就白得毫无生气的脸色,浮出潮热的汗气。而他黑暗得可怕的瞳孔里,似乎紧缩了下,眼眶边缘出现了一丝眼白。   顾不上对方这个状态老吓人,泊瑟芬担心地伸出手,犹豫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你还好吗?”   话语刚落,她的指尖碰到他的眼尾,好几朵花突然从她手指冒出来,落到他的眼睛上。   少女的轻声细语伴随着更加明显的翠绿生机,不怀好意地勾缠着过来,给沸腾的炙火再浇上一瓶油。   哈迪斯开始失去理智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是植物幼神吗?所以才能在死亡里存活,也能给爱神的箭补充力量,毕竟爱最需要的就是生机蓬勃的能量。   还好他遮盖住自己的眼,才不至于失去最后的理……   噗啪,眼前的黑暗突然被一簇粉嫩的颜色,撑开了。   是——花开了。   胸口的箭也停止了喧嚣,以胜利的姿态慢慢虚化消散。   泊瑟芬一脸麻木,这一大团花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生怕花梗戳瞎了对方的眼睛,连忙伸手捏住一朵花,刚要捡起来。又发现,那金亮亮的箭怎么没了?   这一愣神,她的手连带花朵,都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而眼前的男人已经坐起身来,轻易将她拖拽到怀里。   泊瑟芬像是撞入了一团坚硬的火焰里,热得她本能往后退,但是这点细微的抵抗毫无力量,一只手撑住她单薄的后背,阻止她后退的动作。   她无法控制仰起头,就看到刚才开在对方眼角的那堆花朵,啪地全摔到她鼻梁上,又顺势落到她唇瓣上。   泊瑟芬本能动了下唇,让花滑开。   结果下一秒,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落到花瓣上。   --------------------   亲了   吧唧,晚安。 第14章 日夜同眠   花瓣柔软,轻盈,盛着对方微重的呼吸,带着凉涩的触感贴在她唇上。   这个隔着花的吻,像是不经意蹭到的接触,平静纯洁得让泊瑟芬一时都有些恍惚,以为对方不是故意的。   她恍惚过后,就是惊愕,黑暗的地底失去了金箭的光芒,导致她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只有浓雾里偶尔翻滚的熔岩碎屑,照亮了他黑色曲卷的头发,稠密漂亮的长睫。   泊瑟芬呼吸一顿,觉得这个画面美得过于怪异。她本能排斥这个陌生的轻吻,立刻用力挣扎起来转开脸,唇上的花瓣半落下去的瞬间,她蹭到他柔软温热的上唇。   这个意外像是打开黑暗笼子的钥匙,瞬间就放出了疯狂肆意的野兽。   泊瑟芬听到对方平和的呼吸声突然破碎,剧烈的低喘在寂静的黑雾中响起。   她本能察觉到危险,但还没来得及躲避,男人的力量从纯洁到疯狂毫无过渡地压下来,干燥狂热的气息立刻将她唇上软薄的花瓣压碎,碎烂的花朵被男人激烈的喘息抵入唇缝,花香跟蕊丝黏腻的涩味一下碰触到她的舌尖。   泊瑟芬背脊发麻,不等咬上牙齿,粗喘的呼吸已经像是火燎的蛇芯舔舐过来。嘴里的烂掉的花大半被对方贪婪夺取走,她甚至听到他喉间滚动,吞噬掉花瓣的湿润声响。   泊瑟芬一下就炸毛了,被这种突然而来的暴虐侵夺吓到想要逃开,手指却被对方滚烫的手掌紧握住无法挣脱。   窒息感跟花香在她大脑里炸开,恐惧感如潮水般席卷过她的理智。她唯一能动弹的左手拼了命伸长去摸索地上,抓到一块石头,不顾一切砸到对方的脑门上。   妈的遇到猥亵犯变态了。   坚硬的石块重击到对方的额角,石块立刻被巨大的反弹力量磕飞了出去。   泊瑟芬左手疼到扎心,直接被这颗坚硬度十足的头给吓蒙了。她砸的是什么玩意,花岗岩吗?   哈迪斯被这没有任何敬意的冒犯惊扰到,他动作一顿,才缓缓撩起低垂的眼皮。夜幕遮盖的黑暗被花的生机挥散了不少,刚才只是急匆匆看了她半眼,爱神的力量立刻狡猾扎到他心里,疯狂的饥渴激起他身体的狩猎欲,想将他归于平静死亡的神性本能彻底拉扯出来。   神的本能是繁殖。   不断去夺取,占据,播撒自己的力量。爱神的箭一旦扎入心里,就会彻底让本能摧毁理智,只剩下无限膨胀下去的繁殖欲。   而箭尖的束缚,会让这份欲念只放在第一眼见到生命上。   但是他只看到她半眼,只要他现在不再看她,刚才不小心瞄的少女的身影,不会影响他超过一天……又要花额外的时间去处理跟死亡无关的杂事,今天积累的泥板跟莎草纸不止会满出桌子,还会堆到长榻上。   哈迪斯浑身僵硬,公务没做完的不悦,跟渴望爱人的冲动在他心里绞杀碰撞着,最后一丝遮盖的黑夜要消失时,他要转开眼神……   泊瑟芬发现对方似乎也被石头砸懵了,呆呆垂着眼坐着,没有对她继续进行不法侵害。她立刻夺回自己被这个男人掐麻的右手,推开他力气大得跟熊一样的怀抱,一下就坐到地上。   泊瑟芬手脚无力地爬起身后,往黑暗跌跌撞撞逃去。   哈迪斯像是被她的挣扎惊醒,死寂阴冷的黑眸彻底抬起来,里面看不到任何鲜活的生机,像是沉积在矿物脉里的宝石块,美得异常渗人。   却没有刚才阴暗的朦胧,而是清晰见底地将少女的身影映入眼瞳。   她轻盈得跟一团梦般,麦穗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像是饱满的谷物闪着黄金的光泽,白皙的皮肤干净得像是从种皮里冒出来的芽叶,在他的死亡的寂静里发出生的吵闹。   黑色的雾气,碰到她的脸,缠绕着她的身体跟脚踝。   少女的呼吸跟皮肤温度,出现在哈迪斯的手指上,让他所有归于死寂,腐烂在黑暗沼泽里的欲望都苏醒过来。   少女身上清新的生机,像是柔软邪恶的尖刺,扎入他的皮肤,带来无法抵御的诱惑。臂环上的蛇,也抬起头,红色的宝石发出热烈如火的光芒。   然后他听到砰、砰、轰隆——是心跳的声音响起来。   泊瑟芬跟挥苍蝇一样,挥开一些包围她的黑雾后,勉强看清身后的石头里没有显眼的裂缝,立刻手脚虚软地走过去,打算离这位神远点。   她算看明白了,这位神大概是发情期到了,逮谁上谁。就算要还救命之恩,也不是这种以身相报法。   不过神不都是冷艳高贵不食人间烟火,敢谈恋爱就银河划开牛郎织女惨剧,敢性骚扰就猪八戒下凡取经吗?   泊瑟芬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瓣有些干燥,像是被刚才的吻给强硬染上了对方的气息。她连忙擦了擦,然后伸手继续摸索着石头往前走,看能不能顺着黑暗的裂缝,走到上面去。   蜿蜒的黑暗里,无数黑雾缠着她的手腕,又顺着她的后背往裙子下的脚裸出流淌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先前雾气是凉的,现在怎么感觉有点软乎乎的热度。   是气温上升了?   泊瑟芬抬头,海潮般涌动的黑雾依旧遮盖在头上,看不清楚是不是天亮了。却只看到雾气的翻搅似乎更剧烈,像是无数的巨蟒纠缠成诡异狰狞的姿势,给人一种眩晕般难受的观感。   泊瑟芬连忙低头,刚要平息一下不顺畅的呼吸,却看到黑雾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穿透了浓雾,碰到她的发丝。   泊瑟芬被吓得够呛连忙往后退,却撞到了石壁,无路可退。   而刚才凝固成石像的神祇身披黑雾,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他双手放到她的两侧墙壁上,将她禁锢住。   泊瑟芬连忙伸出手用力撑住他坚硬结实的胸膛。却听到剧烈的声音,在手指下发颤,快得几乎要撞出来吻上她的手心。   这是对方的心跳声。得多激动才能跳这么快?   然后她听到一个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响起,“你的的神性权力是什么,开花?”   泊瑟芬茫然惊疑地抬头,啊,开花?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的男人,伸手挥开了黑雾,浓厚翻滚的黑色死亡之气,像是退潮般散到两边,天空黎明之色已经出现,太阳车的车轮刚飞奔上天轨。   阳光从太阳车颠簸的轮子上,飞溅着撒下来。   泊瑟芬眼前的一切都被阳光照亮,然后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人”。   他轮廓比她深邃,肤色像是长年住在不见阳光的地方,带着病态的白皙感。身上的紫色亚麻布衣料上织满了无数的卷纹叶子纹,番红花跟鸢尾花摇曳在布尾上。   他手臂上的黄金的臂环,跟手腕上的护腕镶满了宝石,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泽。   这昂贵的首饰发出的光,刺痛了泊瑟芬的眼,为什么一个大男人满身黄金竟然都不俗气的,这么多黄金首饰得有两斤。   他的手指温柔撩开她脸颊边凌乱的发丝,泊瑟芬警惕往后退,就看到他手指上竟然还带着个大金戒指,圆形的戒面似乎雕刻着好几条河流。   这位神,难道是财神?   泊瑟芬也不敢问,只想快点跑,她屏住呼吸刚要从他的腋下穿过去。   就听到他的心跳声又更剧烈了,轰鸣般的碰撞在他胸膛里响起,然后她听到他说:“我是克罗诺斯之子,冥府之主哈迪斯。”   突如其来的友好会晤,让泊瑟芬犹豫要不要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哈迪斯平静的声音再次想起,像是轻柔的花瓣撩了着她的耳膜。   “我要你带着嫁妆,来到我的床榻上与我日夜同眠。”   --------------------   ——   扣出的时间不多,又高估自己的写作速度,再熬夜估计要躺平了。我本来想日更的,现在是日不出来了,所以暂时改为隔日更,各位小伙伴见谅一下,身体扛不住。明天不要等更新。提前说一声冬至快乐。 第15章 嫁妆   特殊的语调带着略重的鼻音,带出某种优美却复杂的音律,从他唇舌间擦过,像是落到湿泥板上的楔形文字般,每个音节都是神秘而美丽的。   这是神的语言,诞生于盖亚怂恿幼子弑父时的一种声音交流方式。天生就带着罪恶的压迫与誓约效力,强制听到的人无法拒绝神的命令。   泊瑟芬在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听觉就被这种特殊的音律捕获住,一股奇异恐怖的力量汹涌穿透她疲乏的意识,淹没她的抵抗跟挣扎。   泊瑟芬眼神里的清澈逐渐空洞起来,神语侵蚀她理智的速度快得惊人。   她靠着粗糙冰冷的石壁,手指压着他的胸口。发烫的温度从他的皮肤上传来,还有快速的心跳声微颤着通过指尖,像是触电般到达她的身体。   一个声音不断在她耳朵里响起来,带着强悍的压迫力,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摧毁了她世界里的所有杂音。   让她的大脑空白得只能装入他话语,眼睛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顺从与臣服如同毒蛇缠绕入她的心中,喷洒出崇拜他的毒液,让她只能心甘情愿变成他操控的傀儡。   要带着嫁妆跟他……同眠。   要带着嫁妆……   嫁妆……   泊瑟芬怔怔仰着头,神志涣散的眼眸里只存在眼前的神祇,   他低头专注凝视她,深邃的轮廓浸染在晨光里,却没有一丝烟火气的暖意,反而是卷发下缠绕在肩头的黑雾更有活力地吞吐着火星。   泊瑟芬被神语击碎的理智搅滚成一团,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了一下,表情僵硬得跟隔了层面具般。   她按部就班,声音平直说:“日夜,与你同眠……”   柔软的声音,清甜得像是咬破一角果皮溢出的汁液,带着哈迪斯从未体会过的芬芳,颤软着勾过来。   被爱箭击中的地下神明,心口再次被补一刀,浑身止不住发麻颤栗。   他下意识地凝视她的嘴唇,想听到她说完整句承诺。按在她耳边的手臂修长有力,苍白的肌肉线条过度用力而绷成弦紧的弓。   泊瑟芬:“与你同眠……我拒绝。”   哈迪斯:“……”   泊瑟芬艰难喘了两声气,终于竭尽全力憋出大实话,“没嫁妆,就不凑热闹了。”   这句抵抗的话如同清泉浇头,将脑子里膨胀的热欲给冲洗干净,理智再次恢复正常。   神语的命令也需要结合实际,当年盖亚下命令幼子弑父,还必须先弄把燧石镰刀确定有胜算了,才能产生命令式的效果。   泊瑟芬所有的服从都卡壳在“嫁妆”上了,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她生活现状的bug。但神语里的压制性的臣服力量,非要她加上自带嫁妆这句话。   她自带霉运还差不多,哪来的嫁妆。   命令太过自相矛盾导致无效化。   泊瑟芬说出拒绝,抢回自己的身体主动权后,小腿骤然弯曲下去,猫腰就想从哈迪斯的手臂下穿过去。   她算是看清楚了,这穿的就是个操蛋世界,从头倒霉到尾。难得见到了拯救者,以为是光明正义的使者,结果一见面直接耍流氓耍成精。   刚才那句弯弯绕绕的洗脑矫语,大白话一翻译,不就是你自带银行存款来天天跟我上下睡觉。   这变态手脚不老实还要口头占便宜,占便宜不够还要来强制催眠,厚颜无耻的程度简直超出了她对道德下限的想象力。   她将他当成神,他却想上她,呸。   泊瑟芬的头发蹭到男人的手臂,娇小的身体蜷缩着从他的腰侧挤过去的时候,就被他身上的温度给吓到。   烫得跟烙了铁,透着张牙舞爪的攻击欲。   泊瑟芬猫出去的身体,还没有站直狂跑,就听到身后传来石头开裂的声响,她侧头就看到让人惊恐的一幕。   刚才哈迪斯伸手撑着的石壁,以他的掌心为点,无数的缝隙像是蜘蛛网一样四面蔓延开。然后他转过脸,没有任何表情看她,漂亮的眼珠黑得渗人。他手臂上的金色环蛇也抬起头,略微裂开嘴露出针尖般的黑曜石毒牙。   他没有再说神语,语气也终于带出危险的情绪起伏:“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泊瑟芬被他这一眼扎到后背发凉,连忙往后退几步,本能摇了摇头。   结果这一摇头,泊瑟芬就看到他死寂的表情起了变化,蛰伏在黑瞳深处的邪恶,终于刺破僵硬冷酷的表层,露出择人而噬的疯狂。   压抑许久了欲望,被认真追求的小神灵拒绝后彻底爆发。   她不愿意——不愿意就抢夺。   想要反抗——就绑住手脚束缚在他的王座上。   敲裂大地的身体,拥抱她进入自己的领地。用死亡跟黑暗淹没她的气息,没有任何生命能再次回归有阳光的世界。   泊瑟芬觉得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头要发狂的野兽,逃生的冲动占据了上风,黑暗未知的地缝下层竟然比眼前这个神更安全。   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邪物,太吓人了。   泊瑟芬转身跑的时候,有些扼腕想,老妈每次要拉她去寺庙上香都被她拒绝了,谁让她爱好看走近科学,一切牛鬼蛇神在她眼里都是漏电了吃错药了无理取闹。   早知道有今天,多买点开光的手串跟车挂也行。   黑雾从地缝无声无息爬出来,曲卷扭动着化为复仇女神鞭子的模样,缠绕住正在奔跑的少女的小腿。   这是逮捕罪犯的锁链,抽打逃者的长鞭。   微热的触感,让泊瑟芬小腿绷紧,呼吸凌乱了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体力不够,每一步路都沉重了很多。   一步,两步,三……走不动。   泊瑟芬身体僵硬,才看到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绑着雾编的黑绳,她连忙抬起脚踢开脚上的黑雾,雾气却跟牛皮糖一样粘着不放。   连雾都成精了。   泊瑟芬彻底被折磨到没脾气,导致当腰上多出一只手的时候反抗不及时,下一秒整个人被捞了回去。   而缠着她的黑雾才念念不舍跟着冲过去,贪婪去束缚她逃跑的双脚。   泊瑟芬只觉得腰间那只手用力得能掐断她的骨头,她发出疼痛的低喘,手指用力去抠他的手背。   指尖碰到对方坚硬的手背轮廓,被上面的温度烫了一下。   不止手指烫,他的怀抱也烫,呼吸也烫,像是落入缓流的黑暗岩浆里。泊瑟芬恐惧这个热烈滚烫的怀抱,拼了命挣扎起来。   流失的体力每次都被黑雾适当补充回去,让她蹦跶得更厉害,她边挣扎边语气哆嗦说:“神啊,我给你祭品,你要十头牛还是一百头,你就放过我吧。”   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老祭祀迷信封建栽入火堆里了,结果轮到她也没有好下场。   可能是她蹦跶得太欢实了,扣着她腰肢的手指骤然用力,泊瑟芬所有动作都停顿住,剧烈的疼痛从骨子里如针般密集冒出来。   黑雾也像是巨蟒的长躯,缠裹住她的小腿,大腿,勒紧她挣扎的双脚。   泊瑟芬脸色惨白,手也无力软了下去。她整个人无法控制跌回那个可怕沸腾的怀抱里,脸贴到对方柔软的紫色衣物上,繁复精绣的编织金线下是坚硬的肌肉轮廓,额头磕到的是领口边的锁骨线,头晕脑胀的。   看到怀里柔软得像是嫩叶子的少女没力气动弹,哈迪斯心脏的跳动终于安稳了几分,暴戾的□□却上涌得更厉害。   神的本性残忍而放荡,从诞生之初就带着抢夺的欲望,不顾一切生存下去。   从创造人类开始,所有人类身上的劣根性都是神的翻版。哈迪斯被死亡吞噬掉的热情与肆无忌惮,从箭尖扎着的胸口处再次流淌而出,窜入永生的血液里欢腾歌唱。   她的身体比莎草纸上的诅咒都要轻盈,头发蓬松得像是飘散的骨灰,皮肤美好得如同他摸着书写板上亡灵名字的触感。   哈迪斯抓着自己的情欲之人,低头要吻下去。   一双手就重重按住他的嘴,泊瑟芬浑身紧绷,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仰头别开脸,双手死捂着这个死变态的攻击武器。   口鼻全蒙住了,恨不得当场让他窒息而亡。   但是她看到哈迪斯眼里那炙热得诡异,鲜亮得跟兽瞳一样的眼睛,恐惧立刻让她神经紧绷。   她按住他唇的举动根本无法坚持住,哈迪斯已经慢慢俯下头,一寸一寸凑近她害怕的脸。   被箭的魔力俘获的神祇,眼里只有这团诱人的芬芳,心口的渴求几乎要撕破胸膛,爬出来将她吞食入腹。   吃掉她……也可以。如果要彻底得到什么,当然是嚼碎了咽下去,永远藏在腹内她才不会逃跑。   泊瑟芬没有任何力量阻止这次暴行,她眼眶控制不住红起来,连忙大喊:“我嫁给你。”   哈迪斯动作一顿。   泊瑟芬觉得拖延有戏,立刻说:“不过我没有嫁妆……”   所以能放她回去挣钱买……   这句话都没有说完,泊瑟芬突然察觉到施暴者恐怖的嘴脸变了变,眼里燃烧的欲望有一瞬间被清醒取代。   那清醒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嫌弃。   泊瑟芬:“……”   你的金子是抠门抠出来的吧,听到女方没有嫁妆怎么是这种反应?   --------------------   哈迪斯曾被他老爸吞肚子里……所以他想吞别人也有家庭教育的缘故。   看个神谱有一大大半都是生生生生神生神的,谁逮着谁都能生出个神来,我就当他们有放荡基因遗传。   至于哈迪斯的抠门应该是来自古希腊人对死亡的厌恶恐惧,因为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哈迪斯不放过任何一个死亡过的人,让他回到阳间,看古希腊悲喜剧的时候,有看过对他吝啬的评价……   所以我就当他抠门到家了吧,所以抠省出个古希腊神首富来。   ——狗作者瞎扯百科不要信系列   盖亚怂恿儿子们去惩罚日夜要跟她哔哔的父亲,不是弑父,而是切勾勾,因为神没法砍死,只能砍这玩意——神谱说的,我可没说 第16章 死亡之花   但是这抹对泊瑟芬来说是救赎的嫌弃之光,却转瞬被兴奋摧毁占据,他眼里的冰冷沉寂被激情裹挟撕成尘埃,暴虐掠夺的繁殖欲又开始占据上风。   哈迪斯的唇感受到她手指用力的按压,软乎乎的掌心,用一种不痛不痒的力道摩挲他的皮肤,带来了眩晕般美好的感受。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温柔干净的抚摸,哈迪斯被箭尖扎入的伤口,在无数撕裂她的占有欲中,出现了几丝贪恋的愉悦。   她愿意碰他——   泊瑟芬突然发现,自己用尽全力抵着哈迪斯口鼻的手心一暖,这点猝不及防的接触让她脑子发懵。   反应回来后泊瑟芬觉得自己双手的节操没有了,但是她不敢拿开自己的手指,生怕那张狗嘴会糊到她脸上来。   但是不管她怎么用力,用上肩膀的力量撑着手肘拼命抵抗他的进攻,男人的吻依旧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缓缓压下来。   她的腰肢被黑雾死死捆绞住,无法动弹,也无法后退。   泊瑟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手背被迫压到自己的唇上,而手那边是男人的嘴唇跟他那双亮得能吃人的眼。   这个隔着手掌的吻,是无法抵御的侵犯。让泊瑟芬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觉得自己弱小到毫无反抗的余地。   绝望的情绪骤然踩破她脆弱的坚强,让她爆发一样地从手背后闷哼出声:“放开我,别碰我。”   愤怒的唾弃,伴随细微的颤音响起来。   噗啪。   一朵怒放成团的鲜花骤然从掌心绽开,娇嫩的花瓣啪的撑在哈迪斯的唇上。   侵犯的吻被一朵压扁的花朵隔开。   然后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泊瑟芬听到耳边有什么在绽开的声音,微凉的触感轻软地撩了下耳廓。随即而来的是断续,又紧簇的娇嫩声响,快速在浓密的发丝中绽放。   一团团的鲜花,在她的发中,耳边,发尾盛开。   野银莲花,粉犬蔷薇,黄色的日光兰,无叶的桃金娘花不分季节从她凌乱的长发里冒出来,花朵过于拥挤着又簌簌掉落。   落地的花,碰到黑色的雾气立刻欣喜地依附在上面。花托伸长,扭出花梗扎根在裂缝碎石里,根立刻往地下扎深,分支繁衍。   黑雾被新生的植物拨开,稀释掉浓稠的力量。   泊瑟芬只觉得眼角余光都是泛滥得一塌糊涂的花色,接着她发现自己双腿能动弹,也没空思考这一堆花从哪里冒出来,双手用力将花塞到哈迪斯的嘴里,膝盖趁机恶狠狠往上狠顶。   废掉下面,看他还怎么用狗舌乱甩别人的手。   然后泊瑟芬只觉得膝头一震,像是磕到了石头,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她大脑都麻了,连带麻的是她医学常识。   比石头还硬?难道穿的是金钟罩的内裤。   而抱着她的男人没有因为她的袭击而感到不适,他无动于衷地站得笔直,掐着她腰间的手指像是青铜浇筑的锁头,软花无法推开这股力量,更无法让他松开她一分。   花开了一地,拥挤在他脚边,藤蔓类的花卉枝叶缠绕到他腿上,想要将他困住。   哈迪斯被无数弱小清新的生机围绕住,他的嗅觉多年沉浸在硫磺的恶臭,地底的阴冷,深渊的潮湿气息里。   已经忘了,生的气息是如此值得侵占。   泊瑟芬还在震惊遇到个穿铁内裤的变态,整个人突然就被按到地上的花毯里。从贫瘠的石层里冒出了大片的花朵让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动就鲜花落满身。   她的双手被扣住按在一簇小雏菊上,脸侧是光亮的金盏花,身上是高大的侵犯者。   哈迪斯的表情依旧冷漠,但是他的的身体却热得更厉害,死亡的力量是绵软的生机无法抵抗的,甚至只会更加刺激死亡本体。   他垂下头,黑色的卷发落到她的脸颊边,一朵花立刻蹦出来撞上他的嘴角,却瞬间被激动的黑雾嚼碎化为尘埃。   而他就顺着花雾,吻上她紧闭不安的唇,含住她恐惧的喘息,伸手扯开她束胸带。   带子上立刻冒出花来,抵着他苍白的指尖,不让他继续实施暴行。   但是花朵到底是孱弱可爱的,一瞬间就被残酷的黑雾撕开成粉,染得他手指都是花汁。   带子断裂开,大片的衣料松散。   男人伸手探入衣服里摸到她的腹部,幼嫩柔软的皮肤,陌生得他一迟疑……要先将所有衣布掀开,然后就像是整理亡灵名单一样,先摸名字,再检查陪葬的头发数量确定亲戚朋友,死亡时间等最后确定了名单无误,才按下圆章。   而交合的顺序需要一个步骤,两个步骤……   泊瑟芬只觉得自己的腹部上那只手跟哥斯拉爪一样,随时都能撕碎她松开的衣服。   这衣服……还真是一块布,腰带没了就松垮在身上毫无安全感。   她满眼发黑,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禽兽没有穿内裤,是他本身就硬实成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所以……她是要死了。   泊瑟芬发现自己原来很勇敢,马上就要遭受到谋杀的暴行,竟然连眼泪都没有流。她要睁大双眼,将这个残忍的凶手记在脑子里,下了地狱都不放过他。   可能是她的眼神过于仇恨,哈迪斯松开她的唇瓣,一朵花再次噗地冒出来,砸到他湿润的唇线上。   花团软萌,被黑雾一口吧唧吃了。   哈迪斯看到花雾后,是熟悉的仇恨跟厌恶的目光,人神花草大地都憎恨他。这种弱小的厌恶不值一提……   他阴郁冰冷地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声音无法控制绷紧了些。   “你会挖矿吗?”   正在面临人生最痛苦绝望的一场暴行的泊瑟芬:“……”   挖你全家祖宗的矿,她要是有这能力直接黑虎掏心了结他,再给他挖个粪坑埋进去生肥。这家伙难道是打算施暴后,看她没死就要卖去黑矿窑里当奴隶?   哈迪斯垂下睫毛,眼里都是狂暴的欲望,但是多年地下处理公务的能力让他有恐怖的忍耐力。   虽然忍受痛苦,但是嫁妆得讨价还价一下才行。   “我拉一条黄金矿脉过来,你挖几块换取嫁妆。”   泊瑟芬:“……”   哈迪斯胸腔内都是嘶吼的欲望,吞下她,把这孱弱的生机,柔软的芬芳吞下去……但是她为什么不回应。   难道是……嫌少了。   “那允许你多挖点,十塔兰同?”   “……”   “一百。”   “……”   哈迪斯被沸腾的渴求冲昏了头,冷声说:“一千。”   泊瑟芬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例如我要全部。虽然听不懂那塔兰啥是多少重量,但是狮子大开口生意做不成功是不是她就得救了,但是不等回应,对方又出声了。   “……一万。”   哈迪斯说完,爱欲之火都沉默了半会。   突然不想娶了。   当然这个念头不过一瞬间,他的手指依旧念念不舍地扣着她的手腕,无数的花蔓缠绕着他的手臂,又开在他肩膀的黑雾里。   这些花可怜弱小的抵抗,除了驱散他满身来自地下的森冷气味,带来馥郁柔软的香气让施暴者觉得她更好吃外,并无法撼动他身边的黑暗。   她的芬芳,让哈迪斯忍耐到拱起的背脊都要碎了,皮肤也像是要开裂,永生血滚热地冲撞着他的内脏,损坏的内脏又因为生机而快速愈合重生。   泊瑟芬愣了好一会,才没有露出看智障的表情,她觉得这位强x犯心理变态的程度已经到达精神病领域。听说有的犯罪份子杀人前都有一堆怪癖,而这位下流猥琐犯的怪癖明显就是强x前跟可怜的受害者讨论嫁妆问题?   哈迪斯忍耐着无所不在的亢奋感,他的手指要撑不住,快要掐碎她的骨头了。他的眼神落到她纤细的脖颈上,热情得像是瘟疫看到宿主。   他的嗅觉也像是被打通的敏感带,被无数属于少女的气息所包围着。   所以她怎么还不答应,宙斯与头牛销魂荡魄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困难。贪婪幼小的女神,沾惹了美神朝三暮四的心眼跟小偷之神不安份的恶劣品性,肯定不是一位贤惠谨慎的妻子。   但是公平原则,导致了哈迪斯还是接受了用婚姻换取对方贞操的决定,一物换一物是他理智崩盘都忍不住遵守的规定。   金矿不够,还有银矿。他藏在阿提卡地下的流银之泉矿脉,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银砖,给她雕刻好几个银神像。   哈迪斯随着时间的流失,眼里的黑暗已经爆出难耐的血色,公平原则的青铜栅栏也快要拦不住他了。   她只要开口,他就吃掉她,不管是不是拒绝。   开口,哪怕说一个字,他也要跟她同床共枕。   声音就是契约,他摊开黑雾的神力,上面已经开始书写婚姻契约,只需要她的声音就可以。   冷酷的神祇手指一点点用力,掐得她的手腕痛到颤抖起来,喘息也是声音。   所以开……   “哈迪斯啊啊。”   一个惊天动地的咆哮掀翻了地底石层,一只火焰的巨手终于从火山内部横冲直撞过来,找到了关闭自己的仇人。   而跃跃欲试的黑雾婚姻契约板上,立刻出现开口之人的名字——堤丰。   哈迪斯满腔热烈的情意,被这个名字抽醒,动作如闪电般快,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死亡力量将刚要成型的雾板给掐碎,毁灭,成为历史尘埃。   岩浆跟火流形成小山大小的五指,也趁机狠狠地攥向哈迪斯。   鲜花被火焰烧毁,泊瑟芬有刹那觉得自己后背像是被滚水贴上,皮肤剧烈红肿起来。但是下一刻她被按入男人黑雾缭绕的怀抱里,剧烈的疼痛也被黑雾覆盖安抚,瞬间又恢复正常。   她耳边传来轰鸣如雷的地层破碎变动,耀眼如恒星沸腾的温度在眼前爆发。   火星坠落,地动山摇。   无数岩浆像是排山倒海的巨浪,不断在泊瑟芬眼前疾驰而来,如同撞上来一颗飞溅着火焰风暴的太阳。   瑰丽的恐怖与无法撼动的窒息感觉,形成了一个让渺小的人类无力抵抗的庞大噩梦。   泊瑟芬眼瞳紧缩,她大脑一片空白,逃生的本能让她伸手抱住了这个黑雾追随的怀抱。   他怀抱的温度,跟岩浆巨手包裹过来的热浪一对比,竟然成了唯一安全的避难场所。   哈迪斯白皙得森冷的脸上毫无惧色,热浪反而让他想起,逮捕犯人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他突然察觉到自己怀里的女孩,伸出柔软的手指扣住他的衣服,指尖摸过他的心口,唇瓣像是无意识般颤抖地在恳求什么。   她一头乱发披散在他的肩头上,无数的花朵也跟着落了他一身,又坠落到熔岩里。   她在害怕?   被敌人跟欲望占据了大半心神的哈迪斯,突然闪过这么一个奇特的念头。   害怕他不陌生,陌生的是——她害怕的是别的神,而寻求他的庇护,寻求死亡的庇护。   哈迪斯身体凝固在雾气里一下,呼吸也停顿住,生怕吹散他唇下长发上正在颤抖的花朵。   深渊的地下更多岩浆涌出来,喷发出闪耀的火焰。   他伸手有些生疏想要摸一下她的后背,结果还没有摸到。   堤丰的力量伴随着火山的热能就攻击过来,哈迪斯手指一顿,只能转为摸了下黑雾。   雾气像是接受到什么召唤,乍然滚涌,拱鼓而起,金色的马蹄从黑雾中一跃而出。   四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愤怒嘶鸣着,喷吐着不详的黑雾焰火,拉着一辆黄金与乌木造成的双轮战车飞奔到哈迪斯身边。   他抱着一团花般轻盈的少女,跳上黄金的单人驾座,后背开阔的半合闭黄金箱体下,是车轴重心后移的双车轮,灵活又轻巧。   哈迪斯单手轻松抱着她,见她肩头衣领松懈,立刻用黑雾化为轻柔的腰带缎绳,从她后背交叉绕到前腰,把所有彩色的布料束缚成拥有美丽皱褶的衣裙。   然后他拉扯缰绳,抱着她一脸淡定冲破了堤丰的熔岩巨掌,往上飞驰。   无数的火焰在他们身边飞溅攻击,却无法攻击到黑雾里两个人。   泊瑟芬发现四周的火焰竟然没有一丝温度,她抬起头,就看到红色的火焰在马车四周熊熊燃烧。   但是却无法损伤轮子跟金色的辐条。   只来到男人腰部的前车挡板上,是镂空的蛇绞形状设计,雕刻着复杂的黄金花卉,岩浆碰触到黄金,却融化不了哪怕一朵脆弱的金鸢尾花。   甚至是她头上的开的花朵,落到哈迪斯站立的地方,也没有半朵被吓人的岩浆烧毁。。   她像是在看一场无比惊险辉煌的3D奇幻电影,趴在一个变态犯怀里,一脸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表情,看着眼前的黑雾、黄金战车、熔岩,新鲜的花瓣交织成梦一般的华丽场面。   战车飞驰出无底深渊般的地下,堤丰那只可怖的大手攥着无数火浪,融化的石头在他手缝隙不停流下,它追随而出。   拼了命要去拍下黑雾中的死亡战车。   哈迪斯低头,单手攥紧缰绳。手指上的金色的王权印章戒指,刻着五条地狱之河,河水日夜不停息在戒指内部流动。   戒面上落了一朵犬蔷薇,是阿佛洛狄忒踏上塞浦路斯盛开的野玫瑰,单薄娇粉的花瓣带着美丽的爱意。   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少女,她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似乎是怕得不敢抬头,而她耳边开着的就是野玫瑰。   神力盛开的花,多少象征着神本身的心情。   哈迪斯感受她混乱的呼吸,变快的心跳,开着代表爱情的玫瑰(无视其余几十种杂花)。   只觉得眼前的岩浆是婚礼的火炬,堤丰的咆哮是悦耳的颂歌。   哈迪斯激烈心跳更快了,力量也跟着爆发起来,直接冲向远处的高耸活火山。   泊瑟芬双脚虚空,大腿被一只强硬蛮横的手臂死死拢住,糟糕浓密的长发盖满脸,导致她呼吸不畅。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一直在颠倒,侧翻,翻滚,精神晕车直接导致她想吐。但要是吐到这位变态猥琐犯身上,估计会被扔下去摔成肉酱派。   生怕死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碎末,泊瑟芬只能死死扒着这位超速行驶的司机。   马车在空中乱飞,跟失控的车祸现场重演一样恐怖。   她的下巴搁在哈迪斯的宽肩上,乱发缝隙中,看到堆满在车底的花朵随着战车的奔跑而飞散出去。花瓣落到了起伏的丘陵上,花根扎入土里开出无边无际的花海。   那个地形好像曾经在旅游地图上看过,是西西里的陶米纳?   泊瑟芬想到自己穿越前,要去的旅游地点之一就是这里。没有想到穿越后,还能以这种难以置信的方式观赏到它的地貌。   就是没有看到有名的古希腊剧场,估计是还没有建。   马车又一下飞驰到了卡塔尼亚,什么景色都没有,只有翻涌的岩浆。   颠簸中泊瑟芬头晕目眩地看着地下,每次手脚撑不住了,她就摸一下雾气,立刻神清气爽也不想吐了。   这玩意真是好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明明是个身上自带生命恢复补血大挂的神,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是华佗再世人见人爱。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怎么就是不干人事呢?   不干人事的神,发现她一直在抚摸他的黑雾神力。柔嫩的指尖像是在他背脊上跳舞,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满足地眯了下眼睛。   堤丰的巨手一路拍马车,一路拍不到。   哈迪斯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回到地下去,太阳升起大地苏醒后,会异常排斥他的存在,撕开底层的时候会受到更多的阻碍。   怀里的神一看就是没用的植物系,皮肤脆弱得跟人类一样。被裂开的岩石壁擦破了皮,扯掉头发,或者撕出骨架怎么办?   太阳车已经在天边发出耀眼的光线,哈迪斯久不见阳光的眼睛被刺激到,忍不住用半截黑雾挡住。   本来想全部挡住,可是当怀里的人突然抬头的时候,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她被阳光照亮的脸柔软干净,桃金娘的花瓣从耳边的发丝里,开在她脸颊边。   这是新婚花冠。   也是献给亡灵的死亡之花。   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朵,还有花朵边这张少女的面孔。   泊瑟芬因为埋头太久,憋得受不了起来喘气,却看到开车的司机不看路,正在安静凝视她。   黑雾被阳光照耀成金色的云团,他曲卷的黑发只来到肩头上,轮廓深邃的脸孔被光线斜拉出一道阴影,像是古老壁饰上的战士,以一种凌冽强势的姿态君临到她的世界。   就是泊瑟芬这么不看重美色的人,也一时被他那堪称温柔的眼神给震住。   这么人模人样……却是个人面兽心。   哈迪斯手捏着缰绳,与她对视着,安静的情感交流似乎在这一刻完成。他内心产生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却不像是本能的情-欲,而是……更柔软的情绪?   他忍不住低头轻吻了吻她脸颊边的花,细碎的吻顺着花,又轻触到浓密的发丝。   泊瑟芬被他亲到一脸麻木,甚至还无法控制地眯起嫌弃的半只眼睛。不能推开他,推开她就死了。   太居心险恶了,高空非礼,让人躲都没法躲。   --------------------   古希腊这群人好像不穿内裤,穿内裤的一些是奴隶,或者特殊场合——查了许久内裤资料,最终因为内裤资料太少而作罢的作者路过   ——   有懂得古希腊内裤的小伙伴可以倾情奉献这宝贵的知识。   ——   因为上榜单有字数要求,我字数还不够,甩开膀子继续去写文,争取十二点前再更出一章好完成榜单任务(……隔日更遭报应的我……) 第17章 抢人   “哈迪斯,我属于天空大地,决不许你再次打败我的荣誉,将我投入塔尔塔罗斯。”   狗吠狮吼般的咆哮再次从车子后传来,跟着的就是连绵的山火化为疾驰的毒蛇,红色的岩浆变成攻击的大口,从地面张开,要吞噬掉空中的战车。   在滔天焰火中,车子显得无比小巧。   哈迪斯难得的温情,一下就从眼里消失。他的唇从她的发丝上移开,一脸平静地转头看向堤丰。他站得笔直,身躯冷硬得像是铜铸,表情的阴郁感又出现。   泊瑟芬感受到男人的手臂更加用力,将她抱得呼吸困难,她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胸口里的心跳声,比车子轮转的速度都快。   如果是人类,心脏早就无法承受而骤停了。   一块细腻柔软,用雾织成的黑布突然披在她头上,遮盖住飞散的火山灰尘。泊瑟芬抬眼,就看到哈迪斯已经松开了缰绳,手指正在轻柔摸着她耳边的花朵。   把花都摸奄了。   马车顺着黑雾铺成的道路继续奔跑。   她有些恍惚,脑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太多超过想象的东西,竟然一时都无法分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中梦。   也许她醒了……   然后泊瑟芬眼瞳深处,浮现出了埃特纳。不是她看到它,而是它浮起来。   火山上黑色的石渣跟随着无数的石头,形成泥石流从上浮的山体上倾泄而下。   几个独眼的人形怪兽,在山脚下赶着羊群惊恐逃跑,边跑大喊:“我是波塞冬之子,毁灭我们的家园会遭受海洋报复。”   泊瑟芬甚至能看到那些独眼巨兽,被吓到嗷嗷乱叫异常可怜。   但是她的神经线已经被刺激到粗大无比,吓着吓着她已经习惯了。   像是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那样的山体,离开大地的时候,整个大岛都地震了。   泊瑟芬看到那火山下的黑洞巨坑里,一条浓黑的河流没有声息涌出来,黑暗的河流上无数的残肢断骸漂浮着,火山灰落到水里都毫无阻碍沉下去。   水很轻,轻到羽毛都无法漂浮在上面,幽魂无论怎么挣扎都会被淹没。   泊瑟芬看到一大堆的秃头骷髅,扭曲骨手从河水里伸出来,所到之处所有的火焰都被浓墨一样河水浇灭了。   那些亡灵骨骸密密麻麻从河里爬出来,抓住了巨大的火焰掌心,里面传来堤丰的惨叫。   它们贪婪而黏腻地吞噬着火焰。   堤丰也化为原样,一个巨大的提坦神头颅跟肩膀,被一点点拖入火山口下。   如果刚才泊瑟芬只是对灾难的来临而无能为力,那现在这种画面,就是最强烈的恐惧贯穿她的临界值,让她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人刻在本能里,对死亡的惧怕从来没有改变过。   突然她眼前一黑,盖在头顶的黑布兜帽,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捏住边缘往下扯,盖住她的视线。   “闭眼,一堆枯骨而已。”   哈迪斯的声音依旧是冷淡的,就算是最激动的时候,他的嗓子也跟石化过一样,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示。   泊瑟芬死死抿着唇,眼睛被黑雾盖住。头上的花朵似乎嗅到美食的气味,立刻伸出嫩叶子要去拨开她眼前黑雾化成的兜帽。   哈迪斯凑过去,轻吹了一口气,生机断绝。   他呼吸间的死亡的气息,比那条突然出现的亡灵之河都阴冷,所有从泊瑟芬头发上冒出来,想要冲出黑帽子的花们立刻化为尘埃。   适当死亡气息是弱小的种子肥料。   但是死亡过甚,却能轻易毁灭所有柔软的生机。   他身上的死亡太过浓郁,已经失去用腐败的死亡去滋养种子的神力,所到之处所有生命都会被冥府的气息毁灭。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藏在他黑雾里,而不受影响甚至能攫取他的力量反哺自身的神灵。   但是她看起来却不强大……   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上面的阿刻戎河雕纹已经改变了路径。细小的支流从阿刻戎主河里被分出来,流过海洋裂缝,来到火山口下。   这是他用戒指截取一段河流,拖过来淹没堤丰的火焰。   冥府的门也因为一段河流改道,而敞开一会,无数亡灵都争先恐后逃出去,又陷到河水里,只能绝望地伸出手,将所看到的一切生命拖下去。   哈迪斯毫无波澜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被爱意擒住的注意力,因为工作又勉强恢复了正常。   阿刻戎河流里属于阿刻卢西亚湖的遗忘气息,也暂时让他遗忘□□之火的折磨。   亡灵将堤丰巨大的身体拖入火山口后,他才将漂浮的火山重重压回去。   巨人神的惨叫顿时响彻天际,震动了奥林波斯山的神灵们,他们纷纷往下看,寻找声音来源。   坐在太阳车上,刚刚路过的赫利俄斯也听到声音看过去。就看到死亡的主体,冥界的统治者站在阳光下,他黑暗的头发被光照亮。   阳光会让他久居地下的眼睛难受,会让他苍白的皮肤感到不舒适。所以哈迪斯哪怕要从冥府回到大地上,也是趁着黑夜女神扯起帘幕,才愿意出行。   赫利俄斯低下戴着金冠的头,冒着火焰的双眼穿过云层,打算看一下冥王站在阳光里干什么。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看到哈迪斯伸手拉过浓郁的黑雾,覆盖在自己身上,他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   一个……人?   或者是神?   赫利俄斯的马车不能停,一下就飞驰过去,也没有继续去深究哈迪斯在干什么。不过他默认自己眼花,因为谁都知道,没有神灵或者人类,能待在那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怀抱里。   就是不死的生灵,被哈迪斯抱一下,神力都会被腐蚀。听说昨晚哈迪斯驾车跑出冥府到时候,风神与时令女神,还有各种被黑雾污染的宁芙们,都已经在举行去除污染的祭祀礼仪。   哈迪斯看到太阳车远去,才扯过缰绳,将怀里的少女藏得更深,他冷漠看了一眼被他的河流污染的土地。   德墨忒尔刚离开这片土地,肥沃的生命力,还有谷物的气息异常浓郁,可惜都被摧毁了。   她如果想要这片土地再次恢复正常,估计又要很多年。   哈迪斯伸出手,抽了马匹一鞭子,“回去。”河流还没有退走,顺着河水直接回冥府。   泊瑟芬听到他的命令,连忙伸手掀开兜帽,露出苍白的脸。几朵小花又从她发丝绽放,艰难从兜帽下猫出来,用花脸盘子盛着阳光。   哈迪斯的马车刚踏上亡灵之河,他看到无数的骨骸漂浮在她脚下,鲜花落到河里又被淹没污染。   冥府黑暗又肮脏。   居住在充满阳光的大地上的神灵,恐惧害怕那个地方。   哈迪斯看到泊瑟芬睁着一双可怜的眼恳求看他,似乎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他从来不动容,也不懂得怜悯的黑铁之心,像是被她柔软的哀求给扎了一下,竟然有一刻感受到她的痛苦。   泊瑟芬看到他动摇的神情,难道他良心发现了?从来不放过任何逃跑机会的她,立刻瞪圆眼睛,想到自家养的狗每次没有吃到猪筒骨的表情,眼泪氤氲出眼眶。   他沉默了一下,按着她大腿处皮肤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然后哈迪斯又将她的兜帽拉下,嗯,这样就看不到她的哀求,她也看不到冥府黑暗的平原。   泊瑟芬:“……”   然后她就听到,车轮碾碎骨头的声音,还有鬼魂的悲泣的尖嘶在脚下出现。   泊瑟芬再害怕也不习惯当瞎子,她撩开兜帽,就看到男人健壮的手臂上,那条像是活过来的金蛇正用熠熠生辉的红眼看她。   炽热的,疯狂的,无法理喻的激情都像是能在这双宝石眼里看到。   雕刻得过于精细的蛇身上,每片细微的鳞片都能看清楚。它像是随时能滑动着缠绕上她的手,咬住她的脖子。   泊瑟芬被蛇眼看到心里发寒,她完全不知道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是什么怪物,   披着人皮,却能将一座山拔起来。   是神吗?   泊瑟芬的脸蹭着他脖颈处的发丝,没有任何柔软的气息,阴冷得像是他手臂上的黄金蛇鳞。   她看到车轮漂浮在充满尸体的河流上,河流流淌过的地方,大地裂开,露出最深层的地底。   像是要进入地狱一样。   泊瑟芬的手指扣着他的肩膀,像是抠着铜墙铁壁。   她觉得哪怕这个家伙是神,也是恶神。   车子来到大裂口前,黑暗的尸骨之河涌动着流淌进去,哈迪斯一甩缰绳,直接行驶而入。   泊瑟芬看到开裂的岩石层,感受到冰冷的地下温度,她看到随着马车的飞奔,地裂缝隙上那抹阳光越来越远。   像是溺死的人最后的自救,她伸出手去抓头顶那抹阳光。   指尖碰到光的瞬间,一大簇拳头大的红口黄水仙突然从地缝冒出来,她的手指刚好抓住它。   花叶坚韧到可怕,她死死拽着竟然没有断裂,而大地像是活过来的巨人,突然挪动挤压过来,撞了一下战车。   哈迪斯冷酷抬头,“盖亚,继续你的沉睡吧,别阻拦我的车驾。”   说完,他伸出手,覆盖到她死死拽着水仙花的指尖上,轻柔而坚定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而他手臂上的金蛇,也跟着冷酷地眯着眼发着阴森的红光,看着那个要逃离的少女。   泊瑟芬却跟那坚韧的水仙花一样,死不放手,就算哈迪斯的力道逐渐大起来,将她的手指关节扯得快要变形。   她也不放开。   谁敢放开,她脚下全是骷髅头跟哭嚎的尸体。太吓人了,她怕鬼。   她再看不出来这车子是鬼车就是白痴,一条河都这么多鬼,再往下走不会是骨架铺高速公路,残骸建高楼大厦吧。   哈迪斯看到她疼得发白的手指,还有她锲而不舍仰头看着阳光的眼睛。   她不想跟他去冥府。   激情像是被河水浇过,熟悉的冥河气息围绕过来,他竟然感受到一种可怕的疼痛在箭尖的伤口里蔓延。   从旺盛的欲望里,盛开出一点属于爱情才会有的折磨之心。   哈迪斯突然松开她的手,再用力她的手指就要断了。然后愤怒地从雾气里抽出狰狞的鞭子,带着复仇的火焰,狠狠打向挤压过来的地层。   “盖亚,松开你贪婪的怀抱,别跟我抢人。”   鞭子的庞大神力抽碎了想要留住泊瑟芬的大地怀抱,水仙花也因为失去大地的力量,而骤然断裂。   泊瑟芬因为巨大的冲力,抱着一大把水仙又落回他的怀抱里。   哈迪斯伸出手臂,拦住她的腰肢,紧绷的手指掐住她的身体,将她所有弱小而不自量力的挣扎都撕碎。   然后甩开缰绳,马车立刻飞驰往最黑暗的地底。   --------------------   抢人篇章完成   ——   今天赶文状态基本是没有感情的打字机器在挥舞着看不见的触手,啊啊啊啊啪啪啪嗷嗷啊 啪啪啪完成的……   打完字一看,虚得像是看到冥府众神在向我招手   我睡了,明天暂停一天缓回状态 第18章 松一下   粘稠污秽的河流直接往下坠落地奔腾,所到之处,岩石像是豆腐一样被快速腐蚀裂开。一条接近垂直,异常宽广的河道,以狂暴恐怖的力量不断往最深层的地底流去。   黄金车上的鲜花也一路飘扬落到河里,黑暗的河水吞食了花朵,花吸取肥沃的死气,从无数架骷髅架子上生长出嫩叶,又探出软柔的花茎,从骷髅眼里开出鲜艳的花来。   车轮飞速在汹涌的河水上前行。轮子上包裹柔软的死亡黑雾,每次辐条旋转,轮子沾水就有无数凄厉疯狂的尖叫,从车底板传上来。   这种几乎能撕破耳膜,让人产生应激反应,皮肤喳起来颤栗的鬼哭声,让泊瑟芬后背一阵阵微颤。这已经不是纯粹的恐惧感,而是身体本能都开始排斥,这个奇异到超出想象的可怕环境。   比突然一脚踩空,掉入万蛇交缠的毒蛇窟还让人想炸毛。   她看到黑雾中,有类似极光般瑰丽的绿色火焰冒出来,照亮了车子四周,那无数沉浮在河里的骨关节,长脊椎骨,大腿骨,还有张开下颌咔咔作响的头盖骨。   泊瑟芬一口惊喘愣是倒吞回去,她吓到想哭不敢哭,只能死咬着牙像是求救一样抱着怀里的水仙。因为被吓到脑子空白,身体反而自动贴近唯一接近人形的劫掠者。   男人的怀抱滚热得惊人,强壮有力的手臂像是巨蟒的躯体盘在她的腰上。他敏感察觉到少女不安分的动弹,手指无法控制按压到她腰上的皮肤里,加大拘束的力量。   泊瑟芬被他的指尖扎到肉里,痛到以为对方要破肚掏肠子,立刻恶性循环地挣扎起来,身体不顾一切要倾斜出他危险的怀抱,躲避尖锐的疼痛。   哈迪斯早已沉寂石化的身体本能,被怀里这团柔软的馨香刺激到,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出求偶的兴奋感。   心脏束缚的箭上,源源不断提供着□□的力量,让俘获者沉浸在一见钟情的美酒里,无法从溺死般的爱意中醒过来。   他喜欢她满身花粉的香气。   喜欢她恐惧却湿润的眼睛。   还喜欢她柔软而正在颤栗的皮肤。   她每一声发抖的呼吸声,柔稚得让他沸腾起来……她正在拼命推搡他的怀抱,又想要逃跑。   哈迪斯被爱神之力遮盖的眼里,出现一丝不悦的清醒。他藏在黑雾里的脸从兴奋到平静的转换快得可怕,像是酒醉突醒,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后,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将这个对他不敬的小神灵给扔到河里。久居地下的冥神都阴冷可怕,毫无怜悯之心,被冒犯了只会以牙还牙报复回去。   哈迪斯更是冷酷不见半点柔软之心,不管多凄惨的亡灵都无法让他产生一丝触动。   他的声音轻而平,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冷肃,语调像是特意训练过般毫无情感起伏。   “地上的光明虽好,但是地底的财富矿藏也能照亮神的屋宇。我给你亲手打造一张黄金的床榻,放在楼顶属于你的房间里,给你盖上紫花螺染色的被子,你给我……编织衣服。”   最后一句话,对从未碰过心仪女神的冥王来说,过于生疏了。   如果娶妻,丈夫会亲自给妻子打造床榻,而贤惠的妻子也会亲手编织丈夫的衣物。   泊瑟芬只觉得自己腰部一阵过一阵刺痛,黑雾的治疗是延迟的,没法立刻痛立刻恢复。她脸色发白,耳鸣头晕,压根听不清楚这个凶残的抢人犯唠叨什么玩意。   她忍无可忍,想要开口让他松点力气,结果呼吸还没有喘匀,就听到对方冷冰冰说:“一旦踏入黑暗的地底,就别想重回大地,你落到了比你强大的神灵手里,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不如享受命运女神给你馈赠。”   泊瑟芬觉得自己总结翻译能力太好也是个错误,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你打不过我的,所以躺平享受我的毒打吧。   听了只想自插双耳,她看了那么集的今日说法,愣是想不起有比他还理直气壮的犯罪分子。   哈迪斯见到她安份点,以为自己的话产生安抚效果。他一兴奋,手指忍不住更用力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也拉紧缰绳,想加快回地下的速度。   突然啪一声,一大把水仙劈头盖脸砸到他那张万年石脸上,泊瑟芬又痛又怕对他展开攻击。他的指尖快要扣出她几块肉来了,剧痛跟恐惧交织在一起会让人产生暴走的疯狂。   她打完之后,对方明显动作停顿住,连黑马嘶鸣的声音都安静下去。   黑雾里,男人的脸在鬼火的阴绿中若隐若现。他眼里的热情如同退潮般,露出里面荒芜的森冷死气。而他臂环上安静垂头的金色小蛇,嗖地抬头,红色的眼满是让人害怕的攻击欲。   仿佛刚才所有的爱意只是错觉,毫无感情的神祇心里只有残忍报复欲,谁触碰到半点逆鳞,就要将对方撕成碎片。   哈迪斯冷酷的心性暂时压制住爱意,无动于衷看着的她,手臂上的蛇已经缓缓滑动而下,张开黑曜石的毒牙,接触到她柔软芬芳的手腕,想要咬住把复仇的毒火注入到她身体里。   毒辣的刑罚是她渎神的后果。   泊瑟芬就算看到他瞪她,也没法理解对方的杀气,人在被无法忍受疼痛折磨的时候,根本没空深度思考自己的处境,她手指一颤,落到他的手臂上。   蛇牙一顿,没有咬到她的手腕,只能继续往下滑,也跟盘在哈迪斯的手上,继续啊一下张开嘴。   “痛……”   少女的声音微不可闻,在黑暗中几近祈求地响起。   蛇一下就僵硬住,只觉得这声投降的抱怨,比任何亡灵的祈求都要来的虔诚,温柔。   泊瑟芬的手指一用力,推了推他发热的手臂,“你太用力,松一下手,我不跑了。”   生涩的语言让她的舌头依旧处于打结的边缘,连愤怒都没让让语速变快,反而因为字句之间无法流畅连接,产生一种接近讨饶的委屈。   不止金蛇僵硬,连戴着金蛇臂环的神祇也浑身僵硬。他本来强撑着的凶残冷酷,被她柔软的声音,一点点化为春水,又像是有什么在陌生至极的情绪,在箭尖伤口里破壳而出。   连□□都被掩盖过去,只剩下不顾一切想要臣服在她的膝下的冲动。   爱神的箭不止有操控本能冲动的巨大力量,更可怕的是,还有能放大对所爱之人的各种柔软情绪。   哈迪斯只觉得脑子里都是对方可爱的红眼睛,她主动接触的手指,还有她藏在舌尖,又飞出嘴唇的美丽话语。   泊瑟芬觉得歹徒的表情有点凶残,而且眼神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她不带什么希望地开口:“……松一下。”   腰要断了,肠子估计也要内出血。   她边说边推了这只铁制品一样的手臂,沾了一些潮湿水汽的手指,碰到他炙热的皮肤,微凉的触感像是通行证般,一下就让腰上的力道松懈了下去。   泊瑟芬一开始没有反应,腰麻了,甚至连一尾金色的蛇轻滑过她的疼痛的伤处,留下金粉的痕迹也毫无所知。   金蛇又窜回哈迪斯的手臂上,自动盘起来垂着头,冰冷的宝石眼倒影着少女苍白的侧脸,发出柔和的光芒。   泊瑟芬转瞬被按入一个充满黑雾的炽热怀抱里,死亡的气息钻入她的身体里,缓和着她腰部的疼痛。   然后她听到黑马嘶鸣,车轮加快往下飞奔的闷响,而这些杂音中最有存在感的是耳边强烈的心跳声。   车子碾压过白骨,亡灵刚要爬起来尖叫,哈迪斯骤然从黑雾里抽出黑鞭,残忍地抽过去。   骨头跟鲜花纷飞起来,鬼魂的怨气也被立刻抽散开,四周一下就安静了。   然后他就察觉到,窝在他怀里的女孩不再惊颤,她头发上的鲜花也一路蔓延到他身躯上开放,一朵花开在臂环的蛇躯上。   把自己的神力覆到别的神身上,是一种非常失礼而带着攻击力的举动。   哈迪斯却面无表情地任由鲜花开在他身上,抱着她的手也逐渐放缓了力量,像是捧着一朵从未碰过的花。先用指尖碰到她的后背,确定花瓣没有碎,又轻贴上手指,最终是用手掌按住她的身体,不让她落到车子外去。   黑暗的分支河流已经接触到阿刻戎主河,冥府的路也清晰起来。   哈迪斯的眼神穿过成群苍白的影子,无数交叉如迷宫一样的小道,汹涌的亡灵之河,最终落到紧闭的冥府青铜大门上。   那里面有他的宫殿,办公的王座厅,还有无数亡灵名单的泥板。   却从来没有一个满身鲜花,会用红红的眼睛祈求着看他的少女。织机都落灰在织机房里,连鬼魂都不愿去触碰那么古老的东西。   车轮飞驰得太急,又一群白骨发出凄惨的叫声,哈迪斯发现身上的花朵轻卷了一下瓣边,好像是怀里的少女在轻颤。   哈迪斯忍不住拉了拉缰绳,第一次放缓了马蹄的速度,黑暗中,她的呼吸放缓了些。   几朵鲜花啪地开在他拉马的手背上,苍白的手指,缠绕着脆绿色的嫩叶跟纤细的蔓茎,死亡第一次有了生机的色彩。   哈迪斯迟疑了下,没有摧毁这几朵冒犯他的花,然后让向来极速的战车,放缓、再放缓地顺着河流往下走。   而泊瑟芬被这种婴儿篮般摇晃的速度,晃到眼晕。她怀里的水仙花被碾碎了不少,汁液流出来。   花朵的清新夹杂着潮湿的冰冷气息。她的唇挨着新鲜的水仙花茎叶,花汁直接糊了她一嘴。一种陌生的麻痹感刺激着她的唇皮,逐渐的她陷入到深沉的睡梦里。   水仙花的汁液有让灵魂昏迷的魔力,是助眠的神药。   哈迪斯突然听到怀里传来轻微平稳的呼吸声,他的手指轻穿过她大片的长发,无数拥挤的花朵落下,露出她沉睡的脸孔。   他面无表情看了她许久,才拉缓战车的速度,让本来就慢的车子雪上加霜,慢得跟马瘸腿车少轮一样。   --------------------   水仙花不知道会不会昏迷,只是因为查过水仙这玩意为什么是冥王的本命花,结果查不到什么资料,不意外冥王本来就丫的没有存在感(……),只查到了一段可能不准确的资料,是关于水仙花植物名字无法用古希腊语解释,老普林尼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前半部分。来自词根Ν??ρκι,“昏迷 ”。,后缀-ισσο??的形式不是希腊语。   所以我就瞎扯二设这花能让人睡觉吧。   ——完全不需要看的资料百科   更新很晚,如果有等更的小伙伴千万不要等,我只有晚上的时间能安静坐下来写文,加上写文速度特别慢,基本上都要写到最后都要凌晨一两点。如果当天没有请假,隔天早上醒来看就成了。   这个更新时间真的是无能为力,没办法才这样的。晚安 第19章 生与死的交锋   刚从尼罗河上顺手扯来的纸莎草茎依旧生脆,雨伞状的针叶子被河水弥漫的死气侵蚀成灰。   正在用硬质的茎棒充当长笔,快速在蜡板上落下楔形文字的赫尔墨斯,有点不耐烦地吹掉草笔上方的叶灰。   灰烬化为一团散雾,融入黑暗的阿刻戎河里。   一只巨大的手骨,从黑雾里缓缓伸出来。   掌骨上满是潮湿的水雾,那是长年累月在阿刻戎河上摆渡,被河里的幽灵撕扯衣物的时候,他用干枯的指骨轻拨开鬼魂所沾上的。   湿重的怨气在骨头上嘶吼,时不时冒出几个头颅般的黑雾要爬出那只白骨掌。   赫尔墨斯穿着长翅的金色飞鞋,脚不沾地漂浮在河岸边,对那只大手骨叹气:“这松木油也太少了,就十二陶罐。神的屋子需要篝火照亮的地方如同奶路的星星那么多,前门凉廊中庭……”   冥府到处都弥漫着潮湿的毒雾,没有大量的松油是无法点燃照明篝火的。   站在黑暗里的船夫,依旧无动于衷伸着自己的骨头手,似乎在讨要什么。但是眼前的神是传说中唠叨神,为了推销信徒的生意无所不用其极。   上次赫尔墨斯带领鬼魂来的时候,为了卖出迦南人的雪松木,能从新月日站到下旬日。将领魂的工作都抛给了跟随在死神身边的双翼精灵们,让它们来回奔波。   终于在赫尔墨斯念到海上民族的铁制车轮多配冥王的战车,该拆掉黄金轮子替换的时候。   卡戎的船桨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河水,把几个鬼魂的头颅给拍碎了。   然后他用虚喘浑浊的声音慢吞吞说:“除了王座大厅,寝室,都不点火了。”   赫尔墨斯的笔尖一顿,本来想偷着多添几罐油,让这笔生意不那么寒碜的,结果还真就那么寒碜。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说:“来自大厅的命令,不用额外添物品。我们这里既没有宴会,也没有竞技会,更没有需要美丽衣裙的女神。还是收起你的智慧之舌,将你讨喜小话送给高山上的女神们吧。”   赫尔墨斯立刻露出灿烂的笑,“我这不是给信徒寻找交换物品新地,好换取些黄金来给我的神庙修神像。”   商人与小偷之神边开心笑着,边在书写板上记录:大冥府,小气神,黄金矿脉一条条,藏在枕下变污泥。   骂的就是冥王,谁不知道卡戎是冥王的传声筒。连火油都抠,估计在自己不死的神生里,他别想赚到冥府一条矿脉。   卡戎依旧无动于衷伸手,要船资。   赫尔墨斯这次带来的鬼魂有三百多个,人死亡后身体里的赛克会从嘴里呼出,死神的直剑会割下灵魂里代表情感的自我灵魂部分,束成头发等着拿回冥府交差。   而赫尔墨斯就会飞去,带领这些失去大部分感情跟神智的灵魂,渡过大洋河,来到冥河边让亡灵上船。   赫尔墨斯在领魂的过程中,得到了大量的亡灵祭品,例如蜂蜜牛奶酒水跟橄榄油。这些物品净化后可以再次的放回他守护的商人陶罐里,等待二轮出售交换。   然后商人就会祭祀赫尔墨斯,送来祭品内脏的香火。   卡戎要的就是从赫尔墨斯手里讨回点祭品,最好是牛的内脏焚烧的香气,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奥林波斯神占了。   赫尔墨斯在书写板上印上自己的圆筒章,确定这次送货生意成功后。才从牛皮大布袋里,翻出一开始就从亡灵祭品里收起来的渡船酬劳,   “荣誉加身的克诺洛斯之子,拥有大地最宝贵的矿藏,怎么那么大张嘴,这点摆渡祭品也让船夫来讨要。”   赫尔墨斯啰啰嗦嗦,一个子一个子地数着,生怕被冥府给占便宜了。   “以后哈迪斯寻到心爱的妻子,地下阔广的黑暗平原没有成群的黑羊,就没有支付给新娘家的聘礼。雄伟的宫殿寝室,没有品质良好的织机,妻子美丽的衣裙来自哪里……”   站在船上的卡戎:“……”   这是一群嗡嗡亡灵鸟在飞吗?   然后苍老的船夫幽幽吐出一口鬼火,“强大的冥神之王,卧榻上只有亡灵名单的湿土板。”   妻子是什么东西,冥府就那么几个女神。黑夜女神太老了,多半在沉睡,估计也神力匮乏生不出孩子。   三岔路口女神赫卡忒,头太多了。   复仇三姐妹……太丑。   剩下的驴腿女妖女精灵们连个神的形状都没有,这么一筛选下来,果然还是亡灵名单美丽。   赫尔墨斯:“……”   也是,哈迪斯估计就是石化了也娶不到伴侣。他总不能为了生意而怂恿哈迪斯去抢大地上的宁芙们,就真能抢到手也得被死亡腐蚀成丑八怪。   赫尔墨斯刚要飞着退开,让亡灵上船,   却突然看到一朵花,飞过亡灵的河,穿过潮湿的雾气,舒展着粉嫩的花瓣,落到赫尔墨斯随意插在腰间的盘蛇杖上。   他一愣,花?   然后赫尔墨斯突然看到阿刻戎河,恐惧般颤抖起来,远处传来了马车的声响。   车轮过水,啪嗒咔嚓,又碾碎了几个头盖骨。   是哈迪斯的黄金战车,赫尔墨斯是见过那战车的行驶速度跟恐怖的冲撞力。他立刻飞跃着往后,抬头就看到一团滚腾的黑雾中,金色的车子……如老牛一样慢吞吞走来。   几匹黑色的骏马,垂着头,一步一步踏着步。   河水里的亡灵也不哭了,毕竟车轮那么轻盈而缓慢,压破骨头的时候一点都不痛。。   伴随着老牛一样速度的战车的是,无数鲜花在骨头河上盛开。花朵开到了渡船上,卡戎的摆渡桨上第一次缠满了亡灵怨气以外的东西,新鲜的植物。   更多的花飞过无边无际的河面,开在冥府污浊的土地上。   赫尔墨斯立刻跟扑苍蝇一样,挥舞着手去捞花朵看看是不是真的,却发现自己手上的草笔顶端的针叶子又长出来了。   马车经过,黑雾缭绕的神明目不斜视,小心翼翼抱着个……看不清楚模样的神?   黑雾的布幕遮盖了冥王怀里的人,谁都看不清楚死亡之后的景象,只能看到蔓生的锦葵与白色的岩蔷薇在他的身体上盛开凋谢,然后又被新的花取代。   白骨一路,繁花积堆。   等到车子消失在河里,赫尔墨斯盯着那片花团锦绣的黑雾,用草笔戳了戳自己的额头,“嘿,我这是看到什么了?”   卡戎沉默了一会,再次伸出手骨,将到手的船资递给商业之神,“你多添几匹美丽的布料,宫殿里没有女神的衣物。”   赫尔墨斯拿起笔立刻刷刷刻单子,皱着眉装模作样说:“祭祀我的一批圆头商船,在前往尼罗提斯的途中被波瑞阿斯打翻了,上面放了大量毛织物,导致衣料价值上涨。对了,香料油要吗,女神们都赞颂玫瑰油能擦出一双白臂来?还附赠科林斯的香料长颈瓶。”   他边写边想哪个神灵的神力跟开花有关系。应该是自然神性,季节女神还是植物女神?   哪个女神都成,那可是一条矿脉的生意。   ——   泊瑟芬头痛欲裂,感觉自己是蜷缩在在一个铁笼子里睡觉的,笼子外都是红眼睛的狼,流着哈喇子在瞅着她。   瞅就瞅吧,那些狼开始撞笼子,哐哐砰砰地响个不停,震到她耳朵发麻。   她不安地想要离开那些震动的声音,头刚费力动了下,一只干燥到带着火气的手掌,穿过她的头发,摸着她不安分的脖颈,将她重新按回那个热乎乎的铁笼子里。   泊瑟芬呼吸有点困难,只能费劲喘了口气。眼前无数的狼眼又变成彩色的幻象,万花筒般地旋转起来,将她整个脑子翻来覆去地摇晃。   这噩梦太可怕了,她顺着本能去碰触能让自己舒服的雾气。手指伸出去的时候,指尖像是碰到什么温热,光滑的东西。   然后她发现耳边的那震撼的狼撞笼的砰砰巨响,变得更快了,快到连间隔音都没有,只有连绵不断的狼嚎在嗷嗷叫着。   她是摸到狼毛了吗?   泊瑟芬想要睁开眼,但是嘴唇上的水仙花汁让她的身体沉如一坨铁,眼皮使劲撑也撑不起来。   而停在一扇黄金大门前,站得笔直的哈迪斯安静地垂着眼,他光滑的下颌处,是少女的指尖。   纤细无力,如同多汁而脆弱的叶茎,轻摩挲着他的唇下。   这是一个祈求的姿态,如果想要求得神的庇护,或者求得什么重要的东西。女神就会趴在强大的神明膝盖上,伸着手去触碰神的下颌。   她这是,渴望得到他的庇护?   啪,一朵花从她指尖,开到他嘴唇上,像是一个吻。花朵坠落的时候,被黑雾接住,不再是狂暴的吞噬撕碎,而是温柔轻捧住。   花朵像是得到了呵护的滋养,立刻冒出了根系扎入黑雾。   黑雾第一次没有任何抵抗地敞开怀抱,无数的植物从里面蔓延出来,攀爬过前廊的金砖地面,缠绕着上粗下细的青铜圆廊柱,又开在白银墙壁的绘画上。   哈迪斯没有动弹,一直维持着凝固成石像的姿势。任由她不安分的手指随意摸索他的下巴,苍白的颊侧,还有黑色的发丝。   他像是一只尼罗河边宫殿里的猫,等待着主子每一次怜悯般的抚摸,这是大胆而失礼的亵渎。   哈迪斯被爱意挤兑得只剩下一点理智的大脑,恨不得从刻着铁碑上的法律里寻找惩罚条例,来剁掉她冒犯的手指。   但是又每次都因为她的碰触而浑身紧绷,继而像是被马轭束缚般,忍不住轻低下头。   直到她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头,有些嫌弃地缩回手,将脸藏到更深的乱发花团中,哈迪斯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习惯性要化为一团雾进入屋子的神明,担心动静太大而犹豫了下,才收回开始虚化的浓雾,然后眼神转为冷静地看向墙画。   画上是众神酒宴,拿着酒勺的酒童,在番红花后舀着奈克塔尔。吹笛的宁芙们踩着睡莲的花瓣在舞蹈,大地生灵欢悦,神明俯瞰而下。   在黑暗的冥土上,冥王的宫殿充满了鲜艳的装饰,却空荡得不见任何生气,色彩都被覆盖上一层颓废的灰尘。   而此刻植物的叶子却扫开灰暗,黄色与红色的花在暗灰的银墙上,像是喷泉般流动着往前盛开。   哈迪斯看的是墙上的奴隶,墙画上捧着单耳水瓶的彩色奴隶突然动了动,立刻探出纸片的身体,伸出满是植物叶子的手,恭敬推开金色的门。   久不开启的门轴响起了艰涩的推动声。   没有穿墙而过的哈迪斯缓步进入,走过黄金条的门槛的时候,泊瑟芬突然睁开眼,就看到金灿灿的影子在眼前瞎晃悠。   她以为是噩梦的延续,直到眼瞳里出现了屋顶横梁的形状。   一整条……黄金?   泊瑟芬:“……”   觉得自己没睡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小市民再次闭眼。   而下一刻,她整个人突然被放到冰冷的硬板床上,男人强势得不容人忽略的怀抱随即压上来。   泊瑟芬终于没法装作看不见,立刻害怕地睁开眼,她睡了一路又汲取了大量的黑雾,又精神起来。   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凶犯撑着在她脸边的手臂,白得晃眼的手肘上,是凝练漂亮的肌肉轮廓。她是侧躺着,一头乱到打结的头发大半盖在脸上,垂眸就看到他戴在手腕的黄金护腕上,刻满棱状如蛇行的长纹。   最显眼的不是那用料实在的大金手镯,而是男人白得过分干净的手背上,用力到接近痉挛地震颤着。   手指都将金床压出印子来……这床怎么像是金子拼接起来的?   金子太多,她一时竟然产生这玩意很廉价的错觉。   泊瑟芬像是在看恐怖片一样,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偷偷侧眸,瞄了身上的男人一眼。   结果不出所料,就像是鬼悬在你床上方那样,一瞄就坏事。   泊瑟芬看到头发缝隙外,挡着光的神明藏在阴影里的脸孔冷肃得吓人,像是盯着仓鼠的毒蛇。   专注而冰冷,又带着压抑不住的热情。   更可怕的是他手臂上的蛇也跟着盯着她,一点都不是错觉,这蛇竟然是会动的。   被这一大一小用这么恐怖的眼神赤果看着,泊瑟芬觉得自己嘴里都是发苦的味道,她脑子闪过一百句求饶的话语,结果愣是哼不出来。   生怕一出声,就会面临无法逃避的暴行。   哈迪斯似乎也不着急对她干什么,而是伸出手顺着她的头发,摸着那些开着的花朵。   然后一掐,花朵化为雾气。   手指从她的耳边,来到她的脸上,克制着将发丝一点点撩开,花朵盛开就被毁灭。   这种平静到凶残的抚摸,让泊瑟芬瞪圆了眼,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哈迪斯从未帮任何生灵整理头发,导致他动作笨拙得不敢出力。他一脸严肃地将她脸上的发丝都顺到耳边后,才满意地看着她娇嫩可爱的脸露出来。   爱的酥麻也从他心口,不断涌动着。   哈迪斯克制得很辛苦,觉得自己应该做足了承诺跟善行,能得到自己爱慕的果子了。   他低沉的呼吸都带着无法控制的热意,干哑着嗓子说:“我的床榻从未有女神躺过,如果你喜欢,不用去阁楼上住着,就跟我同床而处。”   夫妻向来都是分房隔居,楼上的屋子一直都是为了妻子而存在。   泊瑟芬止不住颤抖,“你滚开。”   这家伙有完没完,不要脸的吗?都被拒绝那么多次,还不死心想要对她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来,这是厚脸皮神吗?   都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这句话刚落,泊瑟芬突然感受到床倾斜了一下,她立刻转脸,就看到床板裂开大缝,金色的粉末飞扬起来。   她的头发慢慢滑落到缝隙里,沾上了金粉。   ……还真都是金子。   泊瑟芬看着那只将床无声无息按裂的手,觉得自己惹上个不得了的玩意。   然后她就看到那只恐怖白皙的手掌,缓缓抬起,滚烫的掌心下一秒按在她的嘴上,因为他手指太过修长,竟然包住她大半张脸。   被冒犯的神灵缓缓抬起下颌,阴冷的黑色眼瞳里,毫无柔软的感情。他像是在下命令般,唇齿间轻合,古老又威严的神语再次降临。   “今晚,是你我的婚姻之夜,要拥抱你的丈夫。”   泊瑟芬脑子嗡一声,所有的清醒被这句话的巨大力量击成碎片,她无法控制伸手,放柔力道去抚摸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体。   拒绝……   她双眼空洞,恍惚地贴近他滚烫的怀抱。   别碰他……   所有抗拒遇到神的语言,都像是被整片古老的大地压着。唇舌心灵开始崩溃,只能任由命令操控着她木头般的身体,一点点服从跪下。   泊瑟芬像是灵魂跟身体被劈开,她不管怎么打滚抗拒,愤怒地要阻止自己的行动,身体依旧娇软地依附过去。   像是叶子,也像是花茎,手指乖巧地放到他强硬的胸膛上。   哈迪斯的命令刚飞出去,就看到自己的新娘眼里的憎恶消失了,失去光亮的眼眸,像是没有生气的壁画图案。   她瞪他的时候,美丽得如同纯洁的牛眼,又灵巧得像是绒毛蓬松的猴子。   而不是如同眼前这样,花朵凋零在她的脸孔上,没有一丝艳丽的生机。   但是当她的手主动碰他的身体,哈迪斯眼里清醒的光芒再次熄灭,从未感受过的爱情之火被女孩依偎过来的体温,再次刺激到焚烧起来。   他也缓缓俯身,伸手轻按到她的手背上,她柔软的手指像是羔羊的皮毛,温暖地放在他的胸口处。   长久坐在王座上的身体,已经被黑暗跟死亡侵蚀得冷硬无比。视觉、触感、冷热、心跳早已沉寂在污秽的冥土之中。   而这一刻,在泊瑟芬将脸贴到他胸前,轻缓呼吸着,发丝披在他手臂的时候。   所有感觉都从石层里冒出来,哈迪斯冷漠得跟僵死的脸部轮廓,出现一丝柔软的痕迹。   他甚至在某个瞬间忘记了欲望,只想让她一直抱着他。就连金蛇也眯着眼,露出痴迷又温柔的神色。   而痴迷的柔情跟随而来的是,毒辣的爱神之箭力量的增长。   哈迪斯敏锐察觉到心口的疼痛,是箭扎得更深了。但是他没有理会,而是低头轻吻了吻爱人的额头,又吻碎了一朵花。   花雾溅到泊瑟芬的眼睫毛上,她本能地眨了下眼,迷惘的顺服后是不断挣扎的对抗。   她舌尖颤抖着抵着上颚,手指死死按着对方的胸口,不是亲密的接触,而是疯狂的抵御。   催眠该怎么破解?   当对方的吻来到她的眼尾,轻微的呼吸声音对泊瑟芬来说就像是碎玻璃,碰过就传出了撕破皮肤的灼烫感。   她无动于衷地乖巧靠着他,像是一头等着献祭的羊羔,如同她被祭祀的时候看到的那头被割喉的黑羊。   黑色的束胸带,轻软地垂落,又化为了雾气消散开。   篝火的影子中一切都显得异常荒诞恐怖,她睁着眼,望入施暴者的眼里,像是看到无边无际的阴影从里面涌出来,缠住她的身体。   所有抗拒都束缚在喉咙里,她张开嘴,却没有一丝声音溢出。整个世界都像是那个该死的万花筒扩大版,恶心眩晕中她感受了一个吻落到嘴唇上。   炸了,气炸了。   变态玩意,不是个东西,不要脸的王八蛋。   泊瑟芬气到舌尖蹭到牙齿,磕破了皮,血丝的味道立刻弥漫开,一切都像是连锁反应一样。   她的手指突然能动了,而她大脑依旧混沌,神语的力量像是察觉到她的反抗,导致束缚的绳子松懈了,古老的犯罪之语再次自动在她脑海里重复。   而就在神语响起的时候,一声眷恋而温和的呼唤,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轻盈在她耳边响起来。   “泊瑟芬。”   这声呼唤……也是神语。   神力对撞的瞬间,她眼前闪过一个破裂的画面。   诞生自混沌的巨人摔碎了身躯,无数的肉块化为连绵山脉,皮肤碎裂成大海下无数的深渊巨缝,血水涌入环状的胸口,化为古老的海域。   人类的记忆无法存储这么多信息,无数万籁寂静的画面,从清晰到模糊,又消失了。   她最后看到的是,一颗绿色的种子轻探出土地,发出微啪的一声,伸张出嫩叶。   神语的束缚,彻底被生机碾碎。   泊瑟芬手指一颤,憋在喉咙里的话终于爆发地冲出口。   “滚啊,死变态。”   她按住他胸口的手,不顾一切地推拒过去,骨碎的声音伴随着花开的声音响起来。   泊瑟芬一愣,模糊的眼神终于对焦起来,无数的鲜绿的叶子跟娇嫩的花朵,像是一把利刃般穿透了死亡的黑雾,贯穿了眼前的胸膛。   带着光芒的微凉液体,从胸前的伤口中流下来,沾湿了泊瑟芬的手掌。   心跳的声音,也消失了。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安静,她屏息着往上看。   就看到哈迪斯正在面无表情看她,眼尾略微下垂,黑暗的眼眸带着几丝殷红,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   写完一看,老长   一直都没有什么用的神语路过   终于写完强取豪夺之霸道冥王霸王硬啥小娇妻的大章节,小娇妻掏心后,哈狗应该会冷静点,安心下来谈恋爱了。   会写这么长的强x是因为被希腊神话洗脑了,大半本都是宙斯强啥女人或者男人的故事,一强一个准。   捧着古希腊故事的狗作者·老爷爷·手机…… 第20章 哈迪斯,饿了   悲伤……悲……迟滞……黑暗冷厉。   泊瑟芬眼睁睁看着对方眼里的那一丝类似悲伤的情绪,在心脏停止不到两秒内,消失在他凝固起来的表情里。   火光像是蛇影,扭曲在他漂亮又立体的脸部轮廓上。刚才凝视她的病态痴迷感,被群魔乱舞般的光影一层层扒开,露出了清醒的冷漠跟陌生的审视。   他的眼睛有一种奇特的硬质感,像是能反光的黑石,死气阴沉。   哈迪斯如同看亡魂一样,无动于衷盯了她一下。金黄色的蛇也冷冷盘到上臂,红色的眼失去了光芒恢复成首饰该有的模样,僵直地垂下三角头。   泊瑟芬觉得这一眼比毒蛇更可怕,毒蛇至少还有情绪,他竟然半点都没有。   她的手指依旧按在他胸前凹陷的地方,而在她手背上,是哈迪斯覆盖上来的手掌。   无数的花朵从他们的手下冒出来,挤裂了皮肉下的胸骨。   骨头的脆响,让泊瑟芬牙酸起来,甚至产生了强烈的后怕感。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爆发起来是这种力度,这种杀人的冲劲,根本不是人类的肾上腺素能解释的。   虽然阻止了对方的暴行,也足以让她做足了杀人的噩梦。   泊瑟芬哆嗦着手指要松开,却发现自己按压的骨头又碎了一根。这不是她按的,而是男人的手掌骤然用力,压着她的手指,凶狠地再次按下去。   哈迪斯的手掌非常热,烫得她手背都是湿润的汗。他接触到她手指上的汗,像是确定了什么般冷静说:“人类的躯壳?”   神的灵魂太过耀眼,将人类所有弱小的特征都笼罩起来,导致神的眼也一时无法看清楚她灵魂依附的身体的特征。   哈迪斯看到一团生机盎然的绿色,在她的身体里涌动。   这是神力,这么纯粹的生机毫无海洋的咸味,也没有受到半点冥土的污染。是居住在高山上的奥林波斯神?   大地呵护的神魂,怎么会进入人类的身体……尸体里。   哈迪斯没有好奇的心理,他身体里的血液还在沸腾着,心脏里开满了生的植物,虽然花朵刺穿他的身体,却也在快速修复他的伤口。   死去的心脏又蠢蠢欲动起来。   爱神的魔力,带来疯狂的抢掠欲望跟卑微的情爱,扎入心后就会涌入神的永生血中,日夜不息地发疯。   哪怕第一眼看到是头牛,也会迫不及待扑上去。   这种无所顾忌的任性神力,一旦沾惹上,不是普通的方法能甩掉的。   就算是心脏骤停,爱神魔力的勾引也被堵塞在伤口处,身体的血依旧流着爱她的魔力。哈迪斯公事公办的理智暂时占据上风,立刻想要解决掉箭的麻烦。   他再一次用力,将她的手压入伤口里,碰触到他的碎骨,同时冷冰冰命令。   “将你的花,从我的心脏里掏出来。”   生机跟着爱神之箭都扎入心口里,一时间死亡的力量竟然没法动摇它们。必须将植物掏出来,延缓心脏恢复的时间,然后想办法处理厄洛斯的箭。   泊瑟芬的手指被碎骨扎破,她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被男人压入伤口里,那些接近透明的液体更加汹涌流出来。   微凉,像是水一样落到她的手腕上,她的手指已经穿过洞开的胸骨,碰到了柔软的东西。   是心脏。   对泊瑟芬来说,这简直就是恐怖片现场直播。她错了,噩梦算什么,徒手摸心的阴影足以让任何猪下水失去魅力。   哈迪斯却像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务,在她的手指接触到心脏的时候,汹涌的生机立刻被她的手吸引过去。   他身体里的血也被惊醒了一下,哈迪斯眼里死撑着的清醒,又蒙上一层阴暗的光。   她身体芬芳的气息,柔软而孱弱。   一口吞下去……刚好。   她抚摸他心脏的手指,像是跟他融为一体。   哈迪斯又感受到那种陌生的感情,在怂恿诱惑他。他亡寂般的眼睛里,再次倒影出那团绿色的生命光芒。   泊瑟芬被吓到大脑空白,她的手因为被碎骨咯到生疼,忍不住颤抖起来,手指也刮到心室上。   温柔的碰触,如同触电般让哈迪斯眼瞳轻微缩了下。他像是逃难一样扣住她的手腕,狠狠将她的手指从心口抽出来,带出一大捧多色的花,也带出了大量的生命气息。   泊瑟芬手臂麻了一大半,整个人被推回坚硬的黄金床上,差点落到旁边被拍裂的缝隙里。她伸手死撑着金板子,一脸后怕地抬起头。   却发现一团黑雾的神站在床前面的墙边,他苍白的脸在头顶的铜油灯下,蒙上了暖黄的光晕,像是自带十级磨皮滤镜的美感,根本不像是人。   黑雾在他胸口涌动,伤口被撕得更开,都能看到森白的碎骨扎出皮肉。   泊瑟芬最怕看鬼片,导致对这种R级画面毫无抵御能力,她手里抓着一大把花,几乎想砸过去。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对方很想扑过来。   哈迪斯感受死亡的破坏力在心里肆虐,却无法破坏爱情的火苗再次燃烧。他的气势危险起来,刚要再次踏上床榻。   墙画后的海豚突然一跃而起,蓝色的颜料化为一团生动的流光,从墙下端跳到墙上,来到哈迪斯的耳边轻声叫了两声。   ——亡灵暴动。   哈迪斯的眼神首次从少女的身上移开,他的视线穿透白银的墙,黄金的凉廊,看到主庭院枯萎的巨大石榴树,又落到黑色的冥土上。   无数的骨头,被生机的花卉所牵引,从平原上、土壤里爬出来涌向冥河,企图离开冥府。   哈迪斯又听到冥府大量的冤魂在哭嚎,尖叫。死亡累积成厚实的黑雾下,日夜回荡的是各种不同语言的咒骂。   咒骂因为生机的注入,又活跃成洪流般的恶意的诅咒,开始冲撞王座大厅外竖着的黄铜高墙。   这是必须处理意外事务,不然任由生机的神力在他的领土上肆虐开,那么亡者能爬回大地,而他身为死亡本身的神力,也会被生机侵蚀。   能在他怀里生存,并且还能主动蚕食他能力,还侵占他领土的神……主下雨繁衍的宙斯,主谷物生长的德墨忒尔,主葡萄树成熟的狄奥尼索斯都不行。   诅咒的尖音让哈迪斯头痛欲裂,红丝在他眼里蔓延开。他深深地看了黄金床上的人一眼,身体开始虚化,散开,化为一团如同风暴的黑雾快速融入身后的墙里消失。   一切都安静下去了。   空荡得如同坟墓的屋子,因为主人的离开而更加冰冷压抑。   泊瑟芬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墙壁,生怕那家伙又突然冒出来。   上面有一只海豚在跳来跳去,从壁画这头甩着尾巴游到章鱼那头,章鱼又卷着红色的触爪跟它调情。   这荒缪魔幻,又相亲相爱的一幕让她终于憋不住气,忍不住大口喘息几下。脑子里还留存着刚才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说是瘦狼看着鲜肉块都没他饿。   泊瑟芬扔掉从凶犯心脏里抽出来的花,手无法控制一直抖着,上面都是被骨头刮出来的伤口,最大的口子在手背上,血丝不断渗出来。   黑雾离开后,她刚才生龙活虎的身体状态,一下就垮塌了。疲惫跟酸痛直接从骨子里钻出来,心跳开始不正常加速起来。   泊瑟芬努力平息凌乱的呼吸,用身上散乱的裙子布拼命擦手。将血跟摸心的触感擦掉后,才去抓头发,全部都是花。   泊瑟芬揪下来一把,红芍药囊果草虞美人?还有几朵看着像毛莨科的不知名花卉,完全无视季节乱开。   花开的时候,整个人被猥琐犯吓懵逼,满脑子都是逃跑,压根没有时间去探究这东西怎么冒出来的。   花是碰到刚才那个男人才开始出现的,难道是对方强大的力量导致她身上变异了?头上长植物,不会开久了花根直接扎她脑壳里汲取她的脑浆吧。   想到这里,泊瑟芬不寒而栗,也许能想得乐观点。   她其实不是人?毕竟刚才爆发的冲撞力竟然能按碎那么硬的骨头,要不是对方是个让人绝望的不死怪,谁都得当场嗝屁。   泊瑟芬咬牙忍着手痛,想不明白也不管自己脑袋上开的是什么破玩意,直接扯断一条坚韧的花藤缠绕在头发上,将乱成狗窝的长发绑起来。   穿越也不到一两天,妈的过得跟在主机游戏上跑了几十个钟头的地图一样,到处都是陌生景色跟奇幻的遭遇。没有提示的npc就算了,还被迫被传染上满头花,都是什么鬼东西。   各种糟糕至极的念头从泊瑟芬心里呼啸而过,光是自己怎么横死都出现了一百个场景。她也没有吓自己的时间,立刻将花藤勒在腰部上缠几圈当腰带后,下了床直接往外跑。   那绑架犯不管是重伤力不从心去找医生,还是打算欲擒故纵猫捉老鼠才放过她,泊瑟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逃跑。   光是待在这个屋子里想自己的死状,都得活活吓死自己。   黄色的地面流金四溢,滑不溜秋,床边是靠墙的象牙腿躺椅,上面扔着一大堆的黄色卷纸,泥块板。   她步伐太快,皮凉鞋底子又薄,刹不住脚直接踢到堆积在地上的泥板,差点掀了脚趾盖。她嘶一下刚要蹦跶,就看到泥板上突然冒出一个肉烂骨凸的鬼脸,嘶吼着要挣扎出来。   她面无表情瞅着那鬼脸,一时分不清楚是脚痛难受,还是饱受摧残的精神更崩溃。   泊瑟芬麻木着脸站了一会,才终于勉强自己鼓足了勇气,扯着过长的裙摆跨过那个鬼后,闷着头就往门口冲去。   她果然还是受不了灵异片,连张鬼娃娃的海报都能吓到她不敢半夜上厕所,别说海报成真了。   头上的花因为失去了黑雾的滋养,无力依附在发丝上,开始像是断了根的花团,啪嗒,啪嗒随着她的狂奔而摔落了一地。   长方形结构的屋子大得像是正厅,两边白墙上画满大片的莲花,茂盛的油橄榄,还有曲卷着嫩茎的葡萄树。   泊瑟芬跑得匆忙,没有看到葡萄树边,一个好奇的酒童探出墙壁,伸出涂着番红花的手,要去碰触一下落了满地的花。   嘶——   一条潜伏在暗处的黄金蛇,用红色的眼冷冷凝视着那个壁画酒童。   酒童抖了抖,连忙藏到一大簇白漆百合花后,不敢动弹半分。金子蛇冷傲地眯了下眼,才快速顺着花路往她游梭而去,冰冷的蛇眼有狂热的占有欲。   它是冥王的一部分赛莫斯形成的,没有任何理性的思想,只有本能遵循哈迪斯情感的冲动。   哈迪斯压抑感情去处理意外事务,它却从他的手臂上溜下来。   欲望让它的身躯越来越大,从纤细如小指的臂环形状,慢慢拉长,变粗,身上的黄金鳞片也清晰起来。   哈迪斯想抚摸她,它就想缠绕她的身体。这都是最真实的繁衍冲动,无法控制。   它藏在篝火影子之下,沿着墙壁下方的蓝色半圆花纹前行,眼看自己的新娘要逃出这里,它轻嘶一声。   墙壁上带着蓝瓶子的司酒者立刻从葡萄下跑出来,沿着墙画流动到门边。红色的斗牛少年也从牛背一跃而过,从墙中间跳到大门侧的墙角。   两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从墙壁伸出纸般的手臂,将沉重的黄金大门,快速推上。   泊瑟芬压根没有预料到,门还能这么关的,她连忙伸出手撑住门,保住向前磕的头。然后没有停止推门的举动,而是用力撑着厚实的门板,手背用力到突出骨节轮廓。   但是奇迹并没有发生,刚才的爆发像是错觉,她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   泊瑟芬安静地维持撑着门垂头的动作,似乎是不甘心一个逃跑的机会就这样消失了。最后她实在撑不住这个动作,一口气耗尽地转身,脚下虚软地背靠着门沉默坐下。   她双手抱着膝盖,仰着脖子看着门上画满彩绘的屋顶,无奈叹息。   算了,爱死不死,死完可能还可以魂穿回家。   泊瑟芬眨了眨眼,忍住想家的冲动,不能想,一想都是泪点。她眼酸地将注意力拼命移到别处,却无法控制自己想到那个凶残的猥琐犯。   明明是救命恩人才对,怎么尽干些为非作歹的事。   泊瑟芬回想起对方的自我介绍,忍不住张了张干涩脱皮的嘴,艰涩重复听得懂却很难说的语言。   “黑……德、哈得……ι……δη?”   哈迪斯……   金色的蛇已经半融到墙里,它来到泊瑟芬身边,尾巴从墙里伸出来,要去勾她的身体。却听到她的声音,蛇尾一僵。   哈迪斯——她叫他了。   泊瑟芬保持望天的姿势,一脸麻木继续思考。人祭的时候她也听过这个名字,好像那些人贩子要将她献祭的神就是哈迪斯,那群人怎么形容来?   地下神。   泊瑟芬疲于奔命的脑子,终于有机会将所有关键词串起来。   古希腊、有神、哈迪斯……希腊神话。   她对外国史的陌生加上少看西方影视剧,压根没法一下将自己代入到神话背景里。穿越到公元前这事都耗尽她的想象力,扯上志怪奇谈更是超纲题。   所以她穿的不是历史,而是神话故事集?   古希腊的话,她有印象的是宙斯、阿波罗、最熟的是丘比特跟维纳斯。哈迪斯这个名字听过,但是却没有这几个名字那么耳熟能详。   如果能多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就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穿书了。   泊瑟芬发呆了一会,也想不出更有用的信息,她将脸搁在膝盖上沉默了一下,才喃喃自语。   “饿了……”   饿得火烧火燎,肚皮都贴到后背上,过度的饥饿感也让肚子开始疼起来。   蛇盘在画里,看着她无助地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得可怜。它缓慢探出身体,轻咬下她头发上一支鲜嫩的叶子,然后化为金粉消失在原地。   ——   “哈迪斯……饿了。”   手里拿着名单泥板,正在清算逃跑的亡灵的神明,骤然回头,耳边依旧是少女求救般的呼唤。   他无法控制自己沸腾而起的情绪,泥板被掐裂。   金蛇也回到他的手臂上,垂头丧气咬着绿色的叶子,叶子已经有点蔫了。   哈迪斯手掐凝聚着巨大亡灵怨气的名单板子,诅咒抵消了部分的热情,让他不至于失控。但是这蔫掉的叶子还是让爱情的火焰化为利刃,莫名其妙插了他好几刀。   他胸口的伤口还在,心脏离开了生机,没有恢复依旧沉寂着,但就是热得烧身。   哈迪斯抬起黑眸,看向整片冥土。   交缠打结的尸骨们,头顶开花,脚上缠叶,颅骨眼洞出现了生机的光芒。   死亡被生机的花卉侵蚀,黑暗被多色神力吞食。   向阳而生的植物,撕裂河水上长年累月浓厚的死雾,让死尸纷纷从河水里爬出来。   生的力量跟死亡力量在对抗,这是她的意愿吗?逃离这片污秽的大地。   神力向来能反应神的情绪。   哈迪斯无声看了一眼叶子,才伸出手指,黑雾缠绕过去,叶子很快茂盛生长起来,随着黑雾的形状变成一个篮子后,还不停开花企图抢到更多雾气。   因为箭的力量,他无法反抗她贪婪抢夺死亡的力量。   果然不是个贤惠的,吝啬的神明轻皱起眉头,冷淡说:“去找冥河对岸的引路神,他有人的食物。”   人类的躯壳,没法立刻塞永生酒跟仙食,只能吃普通食物。   而所有进入冥府的人类食物都会被污染成毒药,篮子是保护食物的,不然她吃了污染食物,身体就只能永久留在这里。   ——   泊瑟芬饿得模模糊糊的,就闻到一阵麦香味,她觉得自己果然饿出海市蜃楼了,费力睁眼,却看到一个黑脸凶犯站在她面前,正冷酷盯着她。   她反射性地坐直身体,往后退开,直接撞上金门板,像是遇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怒瞪他。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弯下身,伸出手,将她头上那些饿得奄奄一息的花朵扫掉。   泊瑟芬只感受到头顶被一只燥热的手掌揉着,她浑身紧绷,就听到对方的声音毫无波澜响起。   “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金蛇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   泊瑟芬觉得对方是个智障问题,出于让对方别发疯的目的,她还是当了一回老实人。   “想回家。”   然后她感受头顶的手掌用力了些,似乎想掐爆她的头。   泊瑟芬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想了一百多次死法,竟然没有一次是掐头。   可能是饿的慌,她竟然对死到临头没有什么巨大的反应。等到她的手被人掐住,她才猛然抬起头,却发现男人不知道何时坐着,他手臂上的肌肉异常紧实,捏谁谁死的样子。   他看起来不像是掐她的手,而是脖子。   泊瑟芬试着扯了扯自己的手,却看到对方冷漠的眼里似乎出现一丝蔑视。   这是鄙视她力量小,还是鄙视她扎他心。   然后她的手再次被他按到胸口处,伤口还在,骨头扎在皮肉外,要说多吓人多吓人。更吓人的是,胸口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画满了恐怖的鬼脸跟各种扭曲的字符。   亡灵的诅咒刻在胸口,能压制热情的繁殖欲。   哈迪斯觉得自己能控制住感情,手指却忍不住摩挲她的手背,这个动作危险到泊瑟芬鸡皮疙瘩直冒。   然后她就听到对方呼吸有些急躁,几乎是一字一顿说:“想离开,将箭拔-出来后再说。”   泊瑟芬瞅着他胸口的骨头,眼神迷惘起来。   箭?   可能是她盯得太专注,显得有点变态,对方迅速松开她的手指,直接站起来。高大的影子立刻将她笼罩住,他面无表情凝视她好一会。   就在泊瑟芬以为他要一脚踹死她的时候,男人从身后提出个花篮,放到她脚边。   “我不是赫斯提亚,以后别这种讨要食物的小问题都要向我祈求。“   说完,前来实现信徒愿望的神明,一脸冷酷地转身就走。走着走着,他按住胸口的位置,仿佛还留有对方手指的触感……   泊瑟芬:“……”   接着她看向篮子,里面放着新鲜的面包,冒着热气的麦片粥,还有葡萄跟一陶杯的酒。   歹徒送社区温暖了?   --------------------   真有一时想不起哈迪斯是谁的,有问过圈外朋友,让她别查百度直接回答古希腊神话哈迪斯是谁,结果她古希腊神话就记住个波塞冬,阿波罗跟宙斯,还有维纳利斯……她应该想说的是维纳斯???   所以我设定主角对希腊神话其实很陌生,连动画片都没有看过的陌生哈哈哈 第21章 厌恶她   亡灵更加疯狂了。   哈迪斯从自己卧室的墙壁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冥土下,连来自墨利亚神女时代的大量怨魂,都因为嗅到植物的气息在蠢蠢欲动。这群宙斯创造的青铜种族崇拜阿瑞斯,异常残暴嗜杀。   一旦真的从土里爬出来,比堤丰还麻烦百倍。   哈迪斯清楚是自己的纵容,才让生机肆意繁衍。因为死亡的力量完全不对她的神力设防,所有神的力量都有边界线,一旦越过哪怕是同胞亲族也会互相攻击仇视。   而他现在,却一点反抗力量都没有。冥土的花朵越开越多了,心脏掏出来,也无法阻止嗅觉去追捕所爱之人的气息,眼睛寻找她的身影。   所有古老的资料符号从黑雾里浮现又消失,需要什么才能对抗厄洛斯的箭。   哈迪斯直挺挺站在紧闭的门边,他手里掐着一条金色的蛇,将蛇鳞都捏碎了好几片。   金蛇依旧活泼乱跳,红色的眼发出渗人的热烈情感。他一点点捏碎蛇头,但是不死蛇再次冒出一个头来。   甚至在庞大的情感灌溉下,像是葡萄挂枝一样,蛇皮破开又冒出好几个蛇头。   如同百眼巨怪般,蛇眼不闭上,而是张开毒牙,咬住哈迪斯苍白有力的手指,企图逃窜出禁锢,去找自己的新娘。   发酵的欲望,陌生得让神灵只能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一次一次捏碎蛇身,再亲眼看着蛇重新复活。   比哭嚎的亡魂还让人烦躁,让他翻找资料的速度更慢了。   哈迪斯一根一根手指握紧,再次捏碎了蛇,又轻侧过脸去,听到隔着墙的壁画在窃窃私语。   “她不喜欢葡萄酒,只喝了一点。”   “面包太多了,她的胃又像是汲取花蜜的蜂虫般小,没法吃完。”   “她纯洁的眼,盛满了悲伤,是不是在思念母亲?她的情绪如缰绳,扯着我满是青金石颜料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   哈迪斯突然面无表情拍了一下白银墙壁,里面包裹的黑铁也跟着剧颤起来,所有壁画一下就安静了。   一身黑雾的神明这才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怎么干出拍墙的蠢事,他眉头皱得更深,阴郁感让他的脸色更吓人。   思念母亲,繁衍她的母亲是?   在理智与欲望中间来回摇摆的哈迪斯,终于想起要了解扎根在自己心上的神灵的名字。   奥林波斯山负责植物生殖的一堆,大多默默无闻。哈迪斯也没有空去翻找名单,直接手指往空中一挥,他记录下她的声音,还有神力,直接拉出名字就行。   泥板在黑雾中慢慢凝聚起来,无数扭曲的神语出现在上面,一个名字虚弱浮现在泥板上。   ——达厄婭拉。   哈迪斯看着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反应,甚至欲望也沉寂了半会,是她走失进入的人类躯壳的名字,并不是真名。   果然这个名字的线条一点点被拉扯,撕裂开。   最终泥板上署名的地方空无一字。   哈迪斯看着泥板,又忍不住掐碎手里的蛇,这次用力到骨节轮廓异常明显。   没有名字?   有没有取名的神明吗?名字从卡俄斯诞生开始,就代表了神力凝聚的产物。   一个没有名字的神,只可能是还没有诞生。或者是她的神名太过古老,这块崭新的泥板盛不下。   哈迪斯盯着那泥板空白的一角,后知后觉才将视线上移,发现自己刻出的泥板文字竟然是婚约誓言,而他的名字已经迫不及待刻在她空白的名字上面。   他冷漠看了许久,突然爆发一样伸出两只手,将这块泥板捏得碎烂,蛇不满意地勒住他的手腕上的黄金手镯,企图阻止。   哈迪斯顺带一起将它也毁灭掉,但是蛇不灭,继续复活。他继续捏、扯、拉、揉、打结。   哈迪斯将蛇打了无数个结后,还是找不到更多的资料,只有一条简单无比的真理存在。   爱欲的力量……需要他自己的憎恶来摧毁。   再一次,他捏碎了蛇,蛇鳞在手指飞溅开,砸到墙壁上飞溅成花形的金粉。   毅力惊人的冥王终于败在这条多头蛇身上,这低等的玩意捏不死!   他不够厌恶她。   完全不知道一墙之隔,有个黑脸神正在捏蛇的泊瑟芬,正拿着咬了一半的面包,抬头直愣愣看着墙。   墙上的绘画,像是灵异动画片一直探头探脑,恨不得伸出纸片手,将她拽到墙里。   泊瑟芬都不等抱着个篮子重新找地方坐着,墙突然颤抖了一下。   然后所有壁画都融化成颜料,特别是那个蓝色的吹笛少年,先是脖子断了一截,身体跟块油锅里的猪油一样,滋啦一声后化得最彻底。   泊瑟芬:“……”   这个世界越来越可怕了,她默默地离开门边,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吃饭。却发现不远处满地的泥板上,一堆鬼头像是一个个气球,伸出纤细的脖颈在摇曳生姿,两只黑幽幽的眼洞直直盯着她。   泊瑟芬重新坐回门边,蹲在门口其实还蛮安全的。   吃完饭后,她将注意力放在篝火上,不能多想环境问题,一想身边全是灵异现象。她只能盯着给自己安慰的火光,思索哈迪斯这个地下神的资料。   ……   ……好吧,除了他似乎是管理地狱的,她想不起来任何有关这个名字的神话。当初哪怕多看一本神话书也不至于窘迫到现在这种地步。   虽然不了解希腊神话,但是这个神话体系乱成那个伦她倒是有耳闻,好像兄弟姐妹能结婚,维纳斯似乎是勾勾变的?   那哈迪斯是什么变的,地下神……脚底板变的吗?   泊瑟芬边胡思乱想边陷入到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里,身体累到极限,情绪也就匮乏了,在确定鬼头跟墙壁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也不会来摸她脚后。   她头靠着膝盖,半眯着眼,撑着一点警惕努力恢复体力。   如果泊瑟芬抬头,就会发现更可怕的灵异现象出现在她身后。黄金的门板里,隐约浮现出一个高大黑暗的身影,哈迪斯跟黄金融为一体,冷酷地垂眸盯着她的头顶。   她的长发压在后背上,接触到黑雾,粉嫩的花苞轻柔在她发丝旋着开出来,哈迪斯看到她似乎有所察觉要回头。   他骤然伸手,夺去了睡神一段神力,赋予指尖,轻柔抹上她的眼睛。   指尖轻触到她的睫毛,被扫过的一瞬间,哈迪斯急需抽回手,就看到她身体软了下去,蹭着门板坐着往旁边倒。   眼看头就要磕地,一只手从厚实的门板里伸出来,撑住她的脸,让她侧着身体躺着,脸靠着他的手当枕头睡觉。   泥板的鬼魂已经恐惧地缩回泥板里,壁画融化的墙壁一片空白,油灯火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一切好像随着她的沉睡,而安静下去。   而正在思考怎么让自己厌憎她的神明,就这样一脸严肃地蹲在门板里,只伸出一只手撑着她的脸,凝固得跟石头一样。   厌恶,憎恨这种负面情绪,对冥神来说并不陌生,所有冥府的鬼魂都怨天怨地从来不停止咒骂,久坐在王座上的统治者首当其冲面对这些可怕的怨恨。   怨恨来自不公对待,被伤害,被谋杀,被背叛,或者是被迫永远留在这片可怕的冥土上。   哈迪斯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回忆自己的事情,他跟死亡一样寂静。   无声无息地等着神智彻底消散,变成跟盖亚等古老神明一样,化为神力的本体,凝固在自己的神座上,彻底沉睡过去。   情绪已经离开他很久,就连仇恨也激不起他的一丝反应,只有处理事务的本能刻在力量里。   这导致要激发憎恨力量的时候生疏艰难。   哈迪斯冷漠地看着自己手掌上,毫无反抗能力沉睡着的少女,金色的蛇又变大一圈,从他的手臂上嘶嘶着滑到她脚边。   蛇尾轻勾住她洁白的脚踝。   怨恨她……她并不可爱,不管是卷黄如麦茬的头发,还是柔软美丽的脸,都是令人憎恶的。   蛇头一寸一寸,缠绕上她的圆润的小腿上。   她打算谋杀他,神力都刺穿他的心脏了,她轻盈的腰肢……   蛇已经缠绕上她的膝盖,盯上她的腰,芬芳的气息诱惑着它,让它遵从自己的本能。而纤细的花枝,也察觉到甜美的死亡力量,从头发上生长出来,绕过泊瑟芬的手肘,来到腰间,亲昵地缠绕上蛇的身体。   眼看一发不可收拾,蛇跟花朵被出现的黑雾绞杀成灰烬。   哈迪斯突然抽回手,快速起身化为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他需要查找更多的泥板,怨恨一个女神这事太难了,必须阅读更多资料才行。   泊瑟芬的头重重磕到坚硬的地面上,她的耳朵嗡一声,整个人从睡梦被惊醒,一脸懵逼。   脸跟头,好痛。   --------------------   二十章是空存稿箱,忘了这一章节空着,直接发表内容就变成二十一章,现在我将内容放回二十章,将新章内容放到这一章。   有默默蹲看评论的啊,非常谢谢各位小伙伴鼓励评论么么。   还有小伙伴觉得拖沓,这是作者的老短板了,不是风格的问题,是真写作瓶颈跟写文短板造成的,因为天赋有限,也没法立刻开窍,写来写去怎么改都这个鸟节奏跟鸟文笔。我做梦都想快速进步,但是真是尽力了,写出就这种水平。   我开文的时候开头写三四版本,第一版女主角在种葡萄,种了一万多字,没有男主没有台词。第二版还是在种葡萄,加了点宁芙进来,还是没男主没台词。第三版我痛定思痛,好吧,女主角不止种葡萄了,还拿着鹰嘴锄种豆,种小麦,烤面包,缝内裤……男主没有。   最后我写出穿越到船上,虽然还是没有男主但是至少有人能对台词了,然后节奏好像也没有快起来……所以写作极限造就了文章就只能到达这种水平,怎么修改都没法再突破。   要是看不下去可以先放一放,也接受任何不同的意见,读者跟作者相遇本来就是缘分,作者也很高兴能重新回来写文。   对了,女主不是学历史的,她只是旅游途中跟一位历史老教授聊过天。 第22章 拔箭   泊瑟芬也不知道在这个鬼房间里呆了多久, 她用手指梳理着乱糟的发尾,又躁又长又厚就跟过了一遍火的鱿鱼丝。   她做了很多噩梦导致睡眠质量不好,边处理打结的乱发边打哈欠。打到一半, 就看到躺椅下的泥板似乎距离她的脚近了一点, 她以为篝火摇晃的光影造成的视角错误。   结果她刚伸手将头上一朵枯萎的红百金花扯掉的时候,距离她最近的一块泥板上,一只腐烂的手,用一种骨头错位的扭曲姿势,一点点挣开泥板的束缚。   烂得只有三根的手指,抽搐着摸索泥板四周,然后一用力,手指的力量带动了泥板往前蹭。   泊瑟芬僵着脸, 自从小时候误看过一部叫做山村老尸的电影后,她对所有恐怖片都自动屏蔽,能不看尽量不看,真要看也得眯着眼看。   没想到穿越大神真是贴心,直接给她缺失恐怖片的人生补足了课。   泊瑟芬伸手撑着门站起来, 房间这么大, 她找个距离远点的地方猫着。   就这鬼手的蜗牛速度, 应该追不上她,她连忙迈开步子往旁边走几步。   结果打脸就像是龙卷风, 啪啪啪——一大堆的泥板落地,无数只鬼手伸出来,拖着泥板开始爬过来。   它不但爬了, 还速度加快了。   不止泥板, 还有那些看起来厚实的草纸, 明明没有风, 全部都卷飞了起来。   一个个烂脸的,破脑壳的,眼球吊在嘴下狂甩的鬼头都从纸里冒出来,在她头顶耀武扬威。   “花的香气,让我想起了伊庇鲁斯的橡树林,宙斯啊,我多想回到侍奉你的大地上放羊。”   “清新的空气,跟牛角上的常青藤那般让人怀念。”   “想要回大地去。”   “想回去。”   来自安纳托利亚,塞浦路斯,多利安跟阿提卡等地的鬼魂们操着各种不同的方言,叽叽咕咕地说着。   污秽的黑雾从它们的话语里喷出来,冰冷的气息开始让卧室的温度下降。   泊瑟芬喉咙被锁紧般,呼吸也不顺畅。她觉得好多个楚人美在她头上飞,好多个伽椰子在地上爬,这躲哪里去都不合适。   满屋子都是鬼,墙角旮旯里还有几个颜料没有融化完全的人物像,用半边脸或者一颗眼球,在偷瞄她。   门板那边果然还是安全的,至少没有绘画,不用担心靠墙边站着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红色或者绿色的手,将她镶嵌到墙里去。   可是不等泊瑟芬退回门边,一块泥板已经爬到脚边,几根尖长的指甲从楔形文字的缝隙里扎出来,想要去揪她的裙摆。   泊瑟芬只觉得脚边一凉,那附着在鬼手上的冷意擦到脚踝。她头皮炸了,忍不住叫了一声,整个人也跟着反射性往后蹦跶开,直接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她来不及多想,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将她拦腰抱起,干燥的手掌贴在她腰侧,这是一个占有的圈禁动作。   那只鬼手骤然一僵硬,所有攻击动作立刻收回去,企图操控泥板快速离开这里。   一只金线编织的系带凉鞋,平静踩到它的泥板上,咔嚓一声,泥板上所有文字都碎裂成渣。那只手发出一声嗝屁的尖叫,就变成污浊的黑气消失了。   泊瑟芬呼吸不畅地看了一眼那块泥板,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花朵绽放声,她表情有些难看地侧过脸去。   就看到几朵银莲花蹭着她的脸颊,已经开了。花朵缝隙后,是哈迪斯冷酷的脸,如果花朵柔得跟水一样,他的脸色就黑得跟块铁矿石差不多。   泊瑟芬想到被踩烂那只鬼手,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要说谢谢,还是喊救命。   好在对方没有她那么纠结,直接松开手,将她放回地上。他动作过于轻松,仿佛就是提着一只幼鸟,手指尖还得小心点力气,免得不留意就掐死她。   泊瑟芬站稳了身体,满头花又从头发上盛开,她不舒服地伸手将脸颊边的花揪开,眼却往上抬,带着几分警惕。   哈迪斯站在门前,身后的黑雾从门板后刚刚凝聚过来。因为穿门的速度过快,他的呼吸有一瞬是乱的。   他低头就看到泊瑟芬头顶上再次长出来的绿叶跟鲜花,过多的花团压到她眉下,瓣边都擦到睫毛,让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胸口里混乱的情感,又轻易操控他的动作。哈迪斯脸色阴冷得能吓哭鬼,他缓缓抬起手,有力的手指多了点颤抖的僵硬感,手背轮廓线条也异常紧绷。   最终手指落到她的头发上却轻柔到不可思议,花朵擦过他的手心,哈迪斯平静的声音如暗夜里缓流,多了几丝压抑的起伏,“想回到大地上,就跟我走。”   泊瑟芬眼睛往上抬,企图看到头顶上那只手想干什么。听到对方的话,立刻视线移到他脸上,表情有些惊愕,更多的却是希望的光亮从她眼里泛出来。   这向往大地的表情……   哈迪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往下压了几分,却看到她眯起眼,还紧张地掐着手。   他指骨轻弯了下,然后冒出死亡的气息,黑雾如同镰刀,转瞬割去了大量多余的花。   泊瑟芬只觉脸颊被微凉的黑雾抚摸一下,蹭得她脸颊发痒的花,压在她睫毛上阻碍视线的叶子,垂在肩头乱而纠缠的茎,都落入黑雾的口中,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只有她束在长发中间,充当发带的花束没有断裂,甚至更娇艳。   然后她头顶就一轻,哈迪斯往后退开两步,凝固得如同石膏面具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转身就走,黄金的大门自动打开,门外一片黑暗,房间的光拉出去,将他的颀长的黑影烙在地上。   泊瑟芬迟疑了一下,就听到他低沉的命令传来,“跟上来。”   他语气里含有不明显的轻颤,是隐忍的恶意透过唇舌又被压下的后果。   几乎要改变主意,让她永远留在自己的卧室里。   向往大地的植物神灵,躺在坟墓般寂静的死亡怀里,哪里都去不了。   然后他听到,她轻微如开花的脚步,一步一步带着迟疑接近他。接着她害怕的慢步,突然加快速度几步跨来,少女的影子在他身后探出来,又缩回去,交叠在他高得多黑影里。   她站在他背后,被他遮掩住了。   哈迪斯看了自己的影子一下,压抑住胸口澎湃的情感。   他这次在自己心口里扎了一把憎恨短剑,每次失控,剑就会扎入心肉里,剧痛难忍。   如果不压抑感情,黑雾会敞开自己的力量,任由生机不断繁衍下去,冥府就会成为她肆意掠夺他能力的乐土。   泊瑟芬刚踏出门,就看到身后两扇门板自己轻关上,门缝隙里刚才还畏畏缩缩的鬼魂们,用渴求的可怖眼神在瞅着她。   她立刻往前再迈一步,直到门将所有鬼手鬼头都关起来后,她才觉得四周冷飕飕的。   门外是一条空阔无光的走廊,廊柱之间是连环画般的浮雕。   浮雕上方是吊着的巨大青铜油灯,却没有点燃,如同鬼域般沉寂。   这个地方实在太压抑,也太阴森了。   泊瑟芬觉得自己刚从一个鬼窝里走出来,又来到一个密封罐头里,有种让人绝望的窒息感。   她看到哈迪斯已经走入黑暗里,完全没有等她的意思。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内长袍,身上的黑雾如同矩形的布料搭在他肩头,又从后背绕回前面,垂到他脚下变成飘逸的外衣。   除了手腕上的黄金护腕有点色泽,他整个人跟黑暗几乎融为一体,转眼就走到了长廊尽头。   有着人类的完美外壳,却有比鬼还吓人的威慑感。   泊瑟芬本来有些却步,却在最后一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上面让她难受的花朵都消失了。她咬了咬牙,立刻快步追上去。   黑暗中,急促脚步声在空荡的廊柱间回荡起来。   站在转角里一动不动的神明,听到脚步声才再次往前走,他僵硬的脸皮也不自然扯动了一下,似乎是心情好本能想勾起嘴角。   但是下一刻,心口里的短剑嗤地扎得更深。   疼痛立刻战胜了不清醒的爱意,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等人的哈迪斯,第一次因为等别人的脚步声而被刺穿了一次心。   短剑有自己的灵性,见到自己一插到到底,又慢吞吞地抽回来。   铁剑与血肉绞动摩擦的触感,让他的脚步更加冷酷快速起来。   墙壁上的壁画们,面带着恐惧,偷偷探头看了几眼。他们看着泊瑟芬跌跌撞撞跑过去,没有住过生人的宫殿,这是第一次有陌生的来客,带着蓬勃美丽的生机莅临。   泊瑟芬没有夜视的能力,在失去照明工具的环境勉强摸索前进,费力跟着那个疑似冷静下来的施暴者。   虽然她不知道跟着他的后果,但是她非常确定自己所处的地方非常糟糕,自己瞎跑估计会像是恐怖片炮灰一样死得更快,只能寄托对方突然清醒真想放过她。   泊瑟芬盯着前面偶尔会闪着光点的护腕,拼着一股不能回头的劲跑过去。   黑暗中偶尔有绿色散碎的光涌来,照亮了复杂的柱廊。   红色的粗头柱连成了迷宫般的曲折长道,黑黄色的墙壁上涂满了模糊不清的彩绘。   前面那个冷峻的身影若隐若现,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影子,在这个古老神秘的空间里闲庭信步,连多余的黑雾他都随手拢着,一点都没有分散开。   他走得又快又稳,丝毫不顾及身后有人追赶,连头都没有回过。   泊瑟芬从奔跑,到扶墙快走,最后累瘫地抖着脚恨不得坐到地上去,只能慢慢走起路。   从走廊转角开始,就是长短宽窄不一的石阶,像是打乱的钢琴键,每一脚踩下去就来到一个新的地方。   陌生黑暗的环境,让泊瑟芬差点崴脚两次,差点撞墙三次、还有一次踩空。   要不是抓住墙壁上的牛角浮雕,她能直滚下长阶梯到哈迪斯脚边去。   转角墙上的沿边,画满了三竖线花纹。   她走过转角又看到小厅墙壁里整齐划一的灰蓝色圆花圈。   复杂得跟没头没尾的迷宫一样。   绿色的光暗下去,她再次变成睁眼瞎。   四周安静得吓人,就在她以为会跟丢对方,要一辈子在这个迷宫里徘徊旋转的时候,绿色的光又出现。   泊瑟芬看到暗绿色的光芒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就跟墙壁上几乎看不清的花纹一样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泊瑟芬以为他在等她,结果没等她迈开脚步,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不紧不慢往前走。   然后她发现,对方的脚步明显放慢了。   而且每一次她跟不上的时候,那个身影就会再次停下。他这是……在等她。   迷宫总算有了尽头,一条石头铺成的巨大廊柱长道,出现在泊瑟芬面前。   每条柱子中间,都放着比她高的三角石台,上面置着铜盆,里面的火舌舔舐黑暗,照亮了前面敞开的巨大铜门。   哈迪斯站在门口,身侧是三脚架上盆里的火焰在燃烧。   他的脸色在橘黄色的光色中白得吓人,手指扣在胸口处,板直的站姿也有些松懈,连往上仰的脖颈,也跟没水的菜苗一样蔫了下来。   泊瑟芬走路走到没劲,肩头颓垂,两脚踩虚,比他还蔫。   她还以为就自己走路快要走出内伤,看来哈迪斯也是,估计是走太久,胸口那碗口大的疤也裂了。   不管对方是不死怪还是恶神,想到对方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泊瑟芬心里顿时平衡了。   结果自己幸灾乐祸的小心思立刻被抓到,她突然看到一身黑雾缭绕的男人,毫无预兆侧眼看过来。   黑沉的眼睛里,平静死气被一股莫名的愤怒占据,那怒意像是盘踞在阴影里的巨兽,肃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泊瑟芬跟他对视两秒,一脸木头表情。没办法,穿越后的每一秒她都在震惊中渡过,震着震着竟然都有点麻木了。   特别是猜测对方咋了的好奇感,都被男人反复横跳的「我要强你」跟「掏心」这两大阴影来回碾压虐待。   别说哈迪斯瞪她,就是哈迪斯突然瞪得两颗眼珠子飞出来,她估计也做不出更大的表情来。   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没有那么容易怯场了。   哈迪斯见用眼睛瞪不死她,松开放在胸口出的手,接着转身就走入大门。   泊瑟芬跟抹幽魂一样,看到他走就本能追随上去,走到大门前的时候,才发现两扇门高得吓人。   她抬眼就看到铜门上繁复的蛇形纹。最上面是檐部雕刻,中间的浮雕王座上,坐着一个单手撑腮的无脸神明,他脚边躺着一只同色的三头犬。   藏于黑暗中的无脸女神伸出手各抱着两个男神,其中一位手持长直剑,另一位站姿悠闲背张开双翼。   几个手持金色权杖的神站在旁边,似乎恭敬低头在跟王座上的神明说什么。   檐上雕带很长,带着肃穆的威严感,压在巨大的门檐上,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   泊瑟芬缩了缩肩,小心迈过又厚又宽的门槛,她习惯性地去寻找哈迪斯的身影,抬眼就是显眼的篝火堆在大厅中间燃烧。   而她找的人,就安静站在篝火边。黑色的影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金子般耀眼。   泊瑟芬提起裙子,逐步跟上去。   篝火后是一张大长桌,桌子上堆满了泥板。围绕在桌子边的,是几个头发蓬乱,胡子拉杂,身披外衣的老男人。   他们手里拿着泥板正在低声讨论什么,看到有生人进来,立刻用严厉的眼神,面无表情看着她。   那审视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将她的皮肉刮下来,翻翻她的骨头是否有罪。   泊瑟芬脚步更慢了,凉鞋的带子勒得脚疼,被别人用眼神扎得头疼,她低下头顺着火光的影子走去。   木头燃烧有一股果香味,熏腊肉刚好的干燥气息。   篝火那边的影子被她踩到脚下,她没有多想,就这样踩过影子的头、宽阔的肩颈走过去,直到腿……她站住了。   那影子一直没动过,泊瑟芬奇怪地抬头,就看到他高大的后背,黑雾如同丝绸般光滑披在他肩下,形成了皱褶的波纹。   他像是不知道她来了,依旧安静站着。   泊瑟芬有点难受地用脚趾挠了挠鞋,站久了腿麻。就在她偷偷换脚重心的时候,影子又动了。   他直接往前走去,她立刻跟上去。   一前一后就像是雏鸟跟着黑鹰。   哈迪斯走到桌子边,看到几位判官依旧像是审视罪犯灵魂那样,虎视眈眈盯着他身后的少女。   他冷肃的脸惨白得吓人,导致眼眸的颜色深得更吓人,他语气平直却充满压迫感。   “契约泥板起草好了吗?”   埃阿克斯立刻走出来,不敢再瞪那个造成冥府??的植物女神,将一块厚重的起誓板捧上到哈迪斯手里。   其余两个审判官也连忙收起自己瞪人的视线,然后低头继续整理泥板跟莎草纸。   冥府亡灵暴动,热闹得跟宙斯降下巨雷一样,他们几个负责审判灵魂任务的,都要来帮忙整理亡灵名单。   哈迪斯掐着泥板,泥跟水都是来自守誓之河,只要是写上去的誓言,神再发誓就有了约束力。   他看了一眼泥板,确定没有问题后,才伸出手指上的戒指印上去,印好离开的瞬间,他的心又被剑扎穿一次。   身后的女孩又悄悄抬起右脚,然后又放下,换成抬起左脚,随着她不安分的乱动,黑脸的神明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   泊瑟芬被他突兀的动作吓到后退几步,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太示弱了,立刻站稳脚抬起头来,看向他。   哈迪斯的心已经被剑穿透了几十次,以为剧烈的疼痛能让爱意沉寂,结果当他回身的时候,依旧被她美丽的眼睛夺去了理智。   少女的眼眸干净得像是新生的泉水,柔软的身形如同泉水旁的鲜绿植物。   憎恨的短剑再次噗嗤一声,扎穿他的心。   哈迪斯闷哼一下,立刻转开眼,将手里的湿泥板塞入到她手里。   四方形的泥板有点重,泊瑟芬差点没有接住,连忙捏着泥板边缘,一脸茫然看着泥板上各种奇形怪状的线条。   “神起誓的契约,一旦违誓将失去神力,没有气息躺一年,还必须被放逐九年不得回归自己的职位。   你将我胸口箭拔出来,我就放你回去。如果箭拔除后,我违背承诺也将背负被放逐的惩罚。”   当她的眼神不再看他,而是盯着别处的时候,哈迪斯总算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受点,他本来想让她刻上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到嘴边,竟然忍不住讲解起来。   这是公平交换原则,她弱小得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他依旧遵守这个规矩。   泊瑟芬一脸平静的迷惑,神违誓?   但是她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抓住了重点,“箭在哪里,怎么拔?”   他胸口跟心脏都没有箭,她真要拔也没有能力。   哈迪斯察觉到她再次换了次脚的重心,疑惑的语气里带着几丝不安,他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几丝松动。   “忘了自己的职位吗?”   走失的神灵灵魂,误入人类的躯壳,可能会引起失忆。所以连厄洛斯的爱神之箭都忘了,也不懂神的誓约。   泊瑟芬:“?”   各种形状不同的问号在脑海里勾在一块形成了巨大的谜团,她边头大地看着泥板,边忍着脚酸。   泥板上被锐硬的草笔压出来的文字流畅优美,像是放在博物馆里的展览品。就是没有一个字认识。   刚要再次腿酸换脚看艺术品的泊瑟芬,突然察觉到阴影笼罩。   是哈迪斯走过来,他遮盖了火光。   她迟疑了下,以为是自己碍到路,抬脚刚要往后退开,这个动作却像是刺激到了对方蛰伏在身体里的野兽。   哈迪斯根本不给对方任何逃跑的机会,直接伸出有力的双手,穿过她的腰侧,将她举起放到长桌上。   这个动作迅速得有点失控,像是碰触到火般,他的手指又快速抽回来,甚至都等不及将她放到更远点的椅子上。   泊瑟芬一口气都被他掐断了,手里的泥板也差点摔掉。   而将人抱到桌子上坐着的哈迪斯,又往后飘开几步。他气息粗重,剧烈的疼痛让他神情更加紧绷,只能随手拖过旁边的石椅,直接坐下。   泊瑟芬突然发现,她坐的桌子明明比他的椅子高。但是他坐下去的时候,看起来竟然比她还高。   他坐姿挺拔,带着金色圆章戒指的手指,略微用力压在椅子的扶手上。   惨白的脸色让他眉间的阴郁感重起来,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感,强势得让人想退避三尺。   就像是檐上那个王座上的无脸神明般,高高在上,俯瞰蝼蚁。   泊瑟芬在心里默默衡量两人的身高差距,发现确实不是补钙能追上的。只能再次感叹,有这么好的模样,怎么干的事情那么不贴脸。   哈迪斯指尖磨蹭着石扶手,将石头给磨秃了一层皮,才终于压抑住自己强扑过去的冲动,冷声说:“先将你的名字刻在泥板上,我再告诉你拔箭的步骤。”   说完,冷脸冥王就伸手弹出一根草笔,跟飞镖一样直接戳到泊瑟芬手里的泥板上。   泊瑟芬面无表情看着差点扎到自己手背上的芦苇笔,忍了忍,才说:“不识字。”   对方是个会随时发疯的变态,不管怎么样,都尽量别惹怒绑匪。   哈迪斯:“那按手印。”   泊瑟芬沉默了,她没有按手印,也没有拔起那根杀气腾腾的芦苇笔。毕竟别人随便给个板子让你签名,正常人谁敢签。   说是放她走的誓言,要是欠条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真是誓言契约板,那失败的惩罚呢?对方解释都是一半的,她也只能在赌跟不赌中来回犹豫。   习惯发号命令,不习惯解释的神似乎没有遇到过非暴力不合作的对象。   篝火安静摇曳着亮光,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尬静的气氛里。   就连几位审判官外加壁画上的侍从们,都动作小心起来,生怕打破了这个诡异的静谧。   终于坐在椅子上的神明,扣破了石头扶手。   然后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强调:“那箭让我对你产生了爱情。”   泊瑟芬:“哦,这样啊。”   是变态之箭吗?一见面就要日夜同眠的爱情。   黑脸冥王:“成功后,我放你回到大地上。”   泊瑟芬:“嗯,谢谢。”失败的代价是?   冥王:“……”   这天就这样尬聊死了,直接生动演绎了两个陌生人真实的对话场面。   篝火发出噼啪的木材燃烧音效,给这个不温馨的环境增添了几分暖度。   泊瑟芬捧着泥板,指尖扣着板的边缘,发现竟然抠不下一块碎泥,她也没有继续破坏下去,而是走神一样地看着哈迪斯……身后的大厅承重柱。   敌不动她也不知道怎么动,其实对方就算将她煎煮炒炸了,她也没有力量抵抗,更不要提强迫按手印这种小事。   泊瑟芬在脑子里将所有经历过的事情慢慢串在一起,就像是在串一条残缺的项链。   祭祀、哈迪斯、开花、爆发的力量……箭。   消失在他心口的金箭吗?   爱情,丘比特。珠子终于连起了几颗,所以那支她差点杀人的箭,是爱神的?   古希腊神话里她对丘比特的形象还是比较熟悉的,一个光着屁股有翅膀的小男孩,射出两颗心连在一块的情人节图案。   泊瑟芬想到这里,手指蹭了蹭泥板,还是决定赌一把对方说的是实话。她刚要问拔不出箭的惩罚,眼前却突然一暗。   泊瑟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她面前的,因为速度太快。   连他身上的黑雾都刚追赶上来,飞散在四周,又凝聚成外袍再次披上来。   泊瑟芬像是才感知到自己命运的兔子,耳朵都来不及缩起,就被人提起来扔到油锅里炸了。她的手,被对方滚热细腻的手掌包裹住。   轻而易举,她的手已经被强迫压到泥板上,微湿的黏糊感烙印到皮肤里,一个清晰的手印在上面出现。   刚刚还在想怎么不强迫按手印,结果还真就这样按上了。   泊瑟芬呆滞了一下,手指下的泥板像是有了生命,手印开始变化。   一个名字,一笔一笔诞生在手印里。   发源于「主流」外的誓言支流,不管是水还是泥土,都是混沌诞生,大地初始的时候就存在的。不管多古老的神名,都能承受得住。   哈迪斯按着她的手,看着烙印下的手印消失,又变成字的线条蜷缩到她的掌心下,组合成她真实的名字。   而泊瑟芬想要弯曲手指,都没有方法,那只该死的手掌太有力了,好像轻微一用力就能掐碎她的手骨,她终于忍炸了脾气,气喘着用生疏的语言喊了声:“放手,哈迪斯。”   失去控制的呼吸,带出的名字有明显的送气音,愤怒的情绪毫无掩饰。   她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哈迪斯听到胸口传来更剧烈的疼痛。   但是身体里流淌着却是能让人失去知觉的眩晕感。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前,汹涌的情感已经俘虏了他。   他听从了爱人的命令,直接松开对她的桎梏。   噗啪……   被束缚的黑雾再次黏糊勾缠住她的身体,花又开了。   泊瑟芬的头发上,又争先恐后冒出了无数的花团,她觉得自己跟埃特纳火山一样,喷出的花都是抓狂的火焰。   而在花开的声音外,一种明显的震颤音也响起来,是心跳声。   泊瑟芬看到眼前的男人,胸口处的衣服再次裂开,露出里面凶残的伤口,一把短剑扎在心口处,定住了心脏。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刀刃割肉的碎响。   但是哪怕这么痛苦了,心脏的跳动,依旧不受控制在加速。   哈迪斯似乎感受不到痛苦,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丑陋的胸口,沉默了下才伸手握住短剑,一寸一寸拔出来。   那把沾满血肉的铁剑,燃烧着让人不安的憎恶之火。   哈迪斯将剑放在泥板上,冰冷的火光,时隐时现照亮了泥板上的文字。   【以守誓之河的水与泥起誓……能以怨恨的力量,拔出爱神的箭……】   他没有看泥板,甚至都来不及去看她的名字,像是飞扑入火河的鬼魂,他所有被束缚住的疯狂随着剑抽出来,而肆意流淌开。   拼命克制汹涌而出的爱意,哈迪斯面无表情说:“誓约的泥板有增强誓言实现的力量,你刻下名字,就拥有一部分拔箭的力量。”   他要怨恨她,抵消爱意。誓言泥板会增加他对她的恨意。   而她要离开,必须帮助他将爱意拔除,誓言也会给她破坏爱意的力量。   他的黑雾阻止任何想要近身的神,哪怕厄洛斯来了,也无法碰到他的身体帮他拔箭。就算让厄洛斯再射出铅箭,对身中金箭的人并没有效果。   只有她能毫无顾忌走入他的怀抱。   高大的神明的声音依旧冷淡,但是的手指却一寸一寸捧住所爱的人的脸,稚嫩的皮肤带着花香,是所有冥土鬼魂都向往的美好生机。   他是神灵,也是束缚在这片黑暗古老的土地上的鬼魂。   他向往她,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才逼着她第一时间在誓言泥板上刻上名字。   因为她再犹豫,他就要反悔了。   “让我憎恨你。”   哈迪斯话语刚落,誓约之板上一连串字语化为束缚的锁链,冲入他的伤口,神性的力量拉扯住了偷藏在心脏里长箭。   金色的箭羽开始凝聚成实体,精致的箭杆也从心脏内被锁链一点点扯出来。   泊瑟芬眼里映着金色的光芒,她感受到男人温暖是手指变得更炙热,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揉着她的脸颊。   他连手指的力量,都带着要将她吞下去的欲望。   泊瑟芬呼吸急促起来,她几乎一瞬间就反应回来,也不管自己的脸落入狼手,立刻伸出双手狠狠抓住他胸前的金箭。   其余事情先别管,就赌将箭拔出来,他真能放她回到地面上去。   而且这把箭是她插-进去的,能拔出来也算是互相抵消了。   箭带着爱情的高温,烫得她手皮都要卷了,泊瑟芬握不住地松了松,又在最后一刻忍着疼痛攥下去,用力往外拔。   感觉自己在烤肉串,用自己的肉。   泊瑟芬都能闻到自己手心烤肉的味道,她手臂绷紧,像是举着杠铃一样艰难地将箭往外拔……拔不出来。   怎么卡得那么紧?竟然纹丝不动。   泊瑟芬无措地抬眼,却发现眼前的男人正在安静地凝视她,而她手里的箭。   就像是直冲着融铁的温度窜上去,再握下去估计手熟了。   她实在是没法可想,语气急切地说:“你不是要拔箭,帮个忙。”   就让她一个人忙活,刚才按着她的手去签霸道合同的时候,力气那么大,现在怎么跟个木头一样不带动弹。   话语刚落,他的手就压到她的手背上。   泊瑟芬以为他终于想起干正事,结果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烫伤了。”   叹息刚落,她手里的金箭碎裂开,代表怨恨的誓约锁链失去力量而消散开,无数爱意的光点再次遁逃入他心里。   拔箭,失败了。   一脸反应不回来的泊瑟芬,突然发觉得自己红肿的双手被人温柔握住。   散开的光点中,她看到眼前的神明已经低下头,长卷的黑发落到她手腕边,他薄软的唇轻触到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吹了一口气。   像是捧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人般,他眼皮半掩的眼眸里,带着无法控制的心疼。   伤口逐渐在他轻柔的气息中愈合。   泊瑟芬屏住呼吸望着他,只感受到满手的温柔。 第23章 白月光   满手……请问被舔了怎么解除心里阴影?   泊瑟芬眼睁睁看着他温暖的嘴唇, 轻蹭过掌心的纹路,微湿的触感如羽毛梗般扫过皮肤,酥麻的痒意让她本能握起手指, 要将手抽回来。   但是手指这个类似逃脱的动作, 却被骤然掐住。   刚才还温柔捧着她双手的男人,已经轻撩起眼皮,黑暗的贪婪将深邃的眼瞳拉长,他的舌尖抵开唇齿,舔舐上她的手心。   肆意的吻渐渐冰冷起来,带着让人颤栗的亲昵,吞噬着她双手的温度。   泊瑟芬浑身发僵,开始想要挣扎, 却发现自己虚弱得抬不起手。想要喝止,唇舌却被锁住无法出声。   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上的舌头越来越长,最后变成开叉的舌芯,将她整双手都舔个遍。   站立在黑色雾气中的神明,嘴唇已经狰狞张开, 露出弯起的毒牙。精致的下颌往后拉扯化为冰冷的蛇头, 金色的蛇鳞覆盖上他苍白的皮肤, 高大的身体转眼变成直立的蛇躯,将动弹不得的她盘卷在内腹。   巨蛇冰冷的黑瞳里燃着跃动的火光, 将她弱小的身影囚困在其中。   它宛如冷峻的审判者,张开毒牙一字一句下了宣判。   “这是你拔箭失败的惩罚。”   话语刚落,泊瑟芬就看到它那高昂的蛇头突然低下, 裂开巨大的嘴将她一口吞下。   她立刻醒了。   泊瑟芬吓得差点心梗, 睁着眼瞪着头顶高耸的平顶天花板, 金色的巨石在火光中流淌着粘稠的蜜糖色。   这土豪金的色彩, 并没有让她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噩梦后的惊悸还残留在身体里,让她忍不住蜷缩起来。   冷硬的床板并不舒服,泊瑟芬还没有完全清醒,神智迷糊地垂下眼皮,就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毛织被。   金线编织的菱形压边蹭着唇下,她的视线慢慢凝聚起来,熟悉的宽黄金屋子里,油脂燃烧的气息弥漫开,墙壁上融化斑驳的彩绘还在那里,空气里依旧带着一股阴暗的潮湿。   她的视线从墙壁上下落,看到搁在墙边的长条躺椅,一团冷酷的黑雾坐在那里。   泊瑟芬再次眨了下眼,终于看清楚是哈迪斯坐在那里,黑色的雾气凝聚在他头顶,翻滚着碎火的星点。   他像是一尊沉寂在乌云下的忧郁雕像,满脸面无表情的不高兴。   他手里拿着厚重的泥板,死气苍白的手指略微用力按压在泥板上,似乎没有发现她醒了,正在低头看着。   因为噩梦的缘故,她看到他就想到那个巨大的蛇头,忍不住看了他的手臂一眼,没有看到那条金色的臂环蛇,才轻微松了口气。   当然这口气松到一半,她又清晰地想起睡前的画面。   他捧着她的手,轻柔地吹着治愈的气息,吹着吹着,他的唇落到她的手心里。   这是一个温柔到她不知道怎么反应的吻。   泊瑟芬无声无息地伸手在自己身下的金板子上蹭了蹭,蹭着蹭着忍不住会扣了扣床,这个鬼房间到底有多少张金子床,睡感真烂。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因为哈迪斯亲她的手后,就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像是在比牵手大赛一样,她想认输不给他牵,他还不放。   后来的画面更混乱,那些整理泥板的老男人们其中一个捡起他们拔箭失败后,掉到地上的誓言泥板,轻念了一下她的名字。   “泊瑟芬。”   这个名字像是比赛终点的提示音,他那双只盯着她的狂热眼睛,出现一丝清醒的光芒,然后骤然松开她的手去抢泥板。   再后来……她又吃了顿饭,干面包绿橄榄还有一些牛肉。因为篮子的叶子还在生长,有些花都在盘子上开了。   哈迪斯跟那几个老头,连带一大厅的彩绘就这样沉默盯着她吃。   好像她不是吃饭而是在走时装秀。吃着吃着,她就睡着了。   哈迪斯的黑雾收起来,她也不敢主动去碰他的黑雾外袍,导致体力严重不足,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她合上眼皮的时候估计是将自己的脸扣在麦粥盘子上。   泊瑟芬用手揉了下脸,没发现大麦粥,却发现身体的酸涩像是没有上油的机械,动一下就发出生锈的艰涩感。   哈迪斯坐在躺椅上,泥板都叠在脚边,有些还没有处理,这要是以前他大概已经将泥板的工作处理好,然后才会躺在床榻上,规矩闭上眼休息。   睡觉是没法睡觉,冥土下无数的咒骂跟痛苦的嚎叫,都还在耳边萦绕。哪怕截取了睡神的能力催眠自己,也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突然无数嘈杂痛苦的喊叫中,一个轻微凌乱的呼吸声,如亚麻布般轻柔贴在他耳边,一下所有的噪音远离,只有她苏醒的动静占据他所有的思绪。   他立刻抬头,满身阴郁黑雾的男人,本来想要语气好点。   但是声音依旧冷硬得像是要将犯罪的亡灵投入塔尔塔罗斯。   “醒了。”   这含着杀气的声音让泊瑟芬唰地坐起身,完全没有在家周日赖床的懒鬼样。   她快速偷瞄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还好这块布没有掉。然后快速抖被子,卷了卷,叠好。   睡前她算是看清楚,这个家伙……神吧,他真中箭了,对她干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都算是身不由己,被迫卖身。   看来对方也是不乐意强她的,可是在那把箭的淫威下,不得不去强。   泊瑟芬想到这种荒诞的场景,突然没法讲明白,是被人硬上好,还是明明不想上人,却被人用箭扎在心口逼着去上人惨。   难怪她先前觉得对方状态不对劲,一时火热神经病一时要命冷漠者。   想到那把箭还是她补插进去的……这就报应吗?   泊瑟芬将叠好的豆腐块推到床中间,然后赤脚跳下了床,一双金色的鞋子放在床边。   这是一双陌生,崭新的系带女性金鞋。   她在吃饭的时候,鞋子的皮革系带已经断了。因为不敢吭声,只能夹着脚拇指里的带子想着吃饭后,能不能打个结抢救一下。   她小心瞄了一眼哈迪斯,看到男人依旧直挺挺坐在那里,他穿着满是褶皱感的贴身绯色亚麻布内袍,黑雾流淌在他脚踝下,没法四溢开。   他没有戴着金色的手镯,白皙有力的腕骨露出来,修长的手指拿着泥板,轻松得像是在捏书签纸。   看起来应该是要命冷漠者状态。   泊瑟芬沉默了下,还是放弃了去穿那双不知道是不是给她的金色鞋子。   她站在床边,脚迈出去,又迟疑缩回来,没有往前走,像是面对一头巨兽般,她所有动作小心到极致。   “需要继续拔箭吗?”   哈迪斯听到她的声音如柔软的岩浆火河,火热淌过他的听觉。   这种热意,让他的理智又摇摇欲坠起来,他阴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凌乱没打理过的毛躁黄发披在腰下,几朵没有营养的小花垂头丧气夹在发丝里,她的脸色也如这些花一样,失去饱满的色泽。   这里潮湿黑暗的空气,还是影响到她的人类躯壳,而且她的神魂没有死亡力量的供养,也会逐渐虚弱下去。   看起来真是狼狈,是被抛弃了吗?走失成人类,衣服没处换,没发带束发,连袖子上的别针都丢了不少。   哈迪斯摸着誓言泥板上的名字,刻入泥里的凹痕,在他指下滑过。   【泊瑟芬】   这个名字……种子。   真是久远得让人思念,又想亲手掐碎的神名。   哈迪斯眼里的恶劣情绪,带着久居地底的浓郁戾气,就这样动也不动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泊瑟芬觉得对方的眼神,又不对劲起来。她的脚底默不作声蹭着地板,再次往后退开半步。甚至快速看了一眼大门,很好,开着的。   她的声音压低,担心惊醒他的兽性,“这次能成功的,只要你……”   别管她的手烫不烫伤。   泊瑟芬的手指忍不住握了握,完好的掌心没有任何高温烫伤后的水泡跟刺痛,甚至比以前更白嫩了。   连口水都是美容圣品,神真是浑身都是宝。特别是他身上的黑雾包治百病,碰一下感觉能延年益寿,想用袋子装起来跑路。   她眼神里隐藏的几丝渴望,被敏锐的神明看到。对任何生命都是灾难的黑雾,嗅到了可爱的气息,迫不及待想要冲过去,包裹住她的皮肤,轻吻她的手指,臣服在她的脚下。   哈迪斯掐着泥板上的名字,抬脚重重踩住想要叛变的死亡雾气,声音冰冷如铁石。   “这把箭,需要憎恨的力量来拔出。”   泊瑟芬脑瓜子转得快,除了一开始太懵逼,压根转不动外,她现在对任何信息都在努力消化,然后多问多明白。   “也就是说我需要让你恨我,才能将箭拔-出来?”   听着是这么回事,也不难理解,如果那箭能让人春心荡漾,发情又发疯。   那么反过来就是,他只要厌恶到看到她就呸呸呸,啥春心都没有了,那箭就失去作用。   哈迪斯凝视着她略微起燥的唇瓣,他吝啬分给她贪婪的神魂一些死亡神力,她要开始抵御不住这个恶劣的环境。   这里不是大地安全的怀抱,又冷又潮湿又脏,甚至一些地方都是岩浆毒气。她能依靠的,也只是肥沃的死亡力量。   哈迪斯踩着黑雾的脚,几乎控制不住要移开,他勉强自己不去看她疲惫的神色,语气冷如北风寒流。   “憎恶你并不是一个困难的任务。”   泊瑟芬:“……”   这语气真是深仇大恨的,她有点心安了。原来对方也是不愿意的,也是受害者,他也不想当强奸犯。   估计他碰她的时候,也有被强奸的痛苦吧。   哈迪斯见到她明显松一口气的样子,心口传来一阵不同于欲望灼烧的酸涩感,他头顶上的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像是随时能炸成蘑菇云般。   他担心自己失控,豁然起身往外走,黑雾弥漫开,有几丝逃开他束缚,欢天喜地扑到她身边去。   泊瑟芬看到一点黑雾凝结成一颗爱心的模样,飘到了过来。   她眨了下眼,黑雾会画图?黑雾心落到头上,几朵小花抬起脸盘子,也顿时让她神清气爽起来。   哈迪斯已经走到门口,眼看就要迈出去,却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   习惯了沉默往前走,从不回头的神,忍了忍,又再次坚强迈出半步,依旧……没有听到她的动弹。   耳边响起的,只有宫殿外鬼哭狼嚎的亡灵之音,宫殿旁深渊下传来的弃神咆哮,宫殿上头来自大地各种人类捶地的咒骂,那条被他关在迷宫深处不断发情的金蛇的翻滚。   唯独没有她跟随而来的衣袍摇曳声。   终于,他在脚落地,半个身体出了门的时刻,急切的命令已经不受控制地发布下去。   “跟上来。”   竟然是神语,他脸色微变,想收回却来不及了。   身后果然传来她迟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的时候又停下。   哈迪斯没有回头,身形依旧冷硬得像是一扇关着的青铜门,他继续往前走,她也跟着走。   门外本来黑暗的走廊,都点燃了巨大的篝火灯,松油暂且不够,就用上了大陶罐里的橄榄油。明亮的灯火来自四面八方,一大一小的影子也交叉在一起。   哈迪斯往另一条走廊走去,步伐太大,她跟随的脚步声有些踉跄。他轻侧过脸,却因为她走太近,又太矮了藏在他后背,一时竟然看不到她的模样。   犹豫了一下,哈迪斯分出一点黑雾出去,给她补充体力。   细腻柔软的雾气缠绕上她光着的脚趾,又消失在她雪般的皮肤里。   没有穿鞋……   黑雾的触感让哈迪斯的手指轻颤了下。   因为身体永生的缘故,她沉睡的时候扎烂的心脏新生出来,爱她的力量又增强了。   甚至都受不了,她光着脚踩在坚硬冰冷的地上。   哈迪斯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她现在是他谕令下的傀儡。   终于无法抵御爱情的冥王转过身来,他没有去看她空洞无神的眼眸,而是默不作声弯下身,将她抱到宽阔的怀里。   柔软的芬芳,让他有一刻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生怕力气太大,将她掐死在自己怀里。   她现在的灵魂束缚在人的身体里,如果身体死了,那么灵魂就会回归原来的地方。神的灵魂,如果无罪会回到宙斯统治的大地上。   哈迪斯小心抱着一个藏在人类身体里的女神,忍耐着焚身的痛苦,终于走到了浴池屋里。   她需要沐浴,需要饭食,还需要更多的衣物跟侍女。   宫殿沉寂太久了,压根没有准备好奢侈的女性用品,赫尔墨斯的脚程再快也无法一瞬间就准备好交易单子上那么多东西。   哈迪斯将她放到浴池边的弯腿靠背椅上,浴室用大理石砌成,巨大的圆形蓄水池下,是地底的火焰热量在维持温度。   氤氲的热气弥漫在四周,被神语束缚着少女安静低着头,长发垂落在脸颊两侧。   哈迪斯松开她身体的手指,无法控制地落到她的脸上,略微毛躁的长发挨蹭过他的手背,沾惹上黑色的雾气,顿时柔顺有光泽起来。   她低垂着眼,无动于衷任由他轻颤的手指,摩挲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随时在失控边缘徘徊的男人,并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欲。指腹蹭了下她唇瓣,像是大地产出的最甜美的果实,诱人采撷。   泊瑟芬突然眨了下眼,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清醒前的预兆。她唇瓣上的手指轻顿了下,才离开。   然后危险的神明化为一团黑雾,如同风暴般快卷地消失在原地。   泊瑟芬坐在椅子上,终于抬起头,然后大口喘息起来,她刚才差点憋不住一心窝脚就要踹过去。   在他将她放到椅子上时,神语的力量就已经消失了。   毕竟只是让她跟上来,一旦路程走完,坐下了神语就算完成任务。她一路挣扎着跟随他的脚步的时候,根本没法复制扎他心的奇迹摆脱束缚。   泊瑟芬伸手懊恼地抓着头发,头疼地嘀咕几句国骂。   不管那个猥琐神是不是因为箭的缘故,她每时每刻处于被骚扰的状态根本没改变,而且她真是厌恶被某种力量催眠的感觉。   泊瑟芬脸色糟糕地起身来回走,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抓头发努力思考。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那破箭到底怎么弄掉,憎恨她才能拔掉。她给他一击掏心窝,他都不恨她,还有比这更坚强的爱吗?   不过他看起来是不死的,估计烂颗心只是小事。   泊瑟芬抓狂地思考由爱生恨的各种案例,突然听到浴室门口传来声音,她立刻警惕转头。   巨大的油灯放置那里,照亮了单扇开着的雪松木门,几个穿着简单亚麻布袍的短发女人走进来。   她们手里端着衣物,橄榄油香膏,各种手镯箍条金银首饰。还有,那双她不敢穿的金鞋。   她们看起来体态健壮,动作利落,如果不是个纸片人就完美了。   泊瑟芬看着这几个飘飘荡荡,如鬼魂的女人凑过来,其中一个用没有重量的的脸去碰她的右手,恭敬地请她沐浴穿衣。   泊瑟芬:“……”   这比鬼片还吓人。   而浴室门外转角的凉廊里,一身黑雾的冥王正在用芦苇笔,沾了雾气的颜料,在石墙上绘制出女奴隶。   先凑合着用。   一脸严肃的哈迪斯画出一个负责给女主人梳发,打理发饰的女奴隶后,又伸手触碰了一下墙壁,从地底拉来金矿,金沙化为黄金出现在他手里。   转眼,形状粗旷的金子在他手里又化为精巧的别针、耳环、戒指……   只是黄金会不会太单调了。   对黄金饰物情有独钟的财富之神,又在金发夹上点缀上美丽的红玉髓等宝石。   然后画好的女奴隶端着新出炉的首饰,飘飞进入大浴池室里。   而为了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冲入浴室的哈迪斯,继续一脸严肃地画画。   画完了女奴,他又忍不住画了负责打水的奴隶,她需要干净的饮用水。   工匠房需要工匠,美丽的罐子能放置她的物品,更多的铜灯能照亮黑暗的屋宇。   织机房里的巨大织机,也需要十几个女奴去编织美丽的衣料,色雷斯的羊毛与埃及的亚麻可以跟赫尔墨斯交换。   渐渐的,无数的奴隶诞生在死亡的笔尖下。   如坟墓般寂静的华丽宫殿,绽放出喜悦的喧闹。   单薄身躯的奴隶们,快速穿梭在黄金黑铁建造的各个房间里,积满灰暗气息的炉子重新点起火焰,陶轮被清理干净。   除了一架负责给冥神编织衣料的织机还在动外,另外几架破败的织机也纷纷被重新修理,组装起来。   宫殿早已经不开酒宴,每个居住在黑暗悲惨的冥土上的冥神都异常麻木,想不起来当神的快乐。   几位正在研究怎么让亡灵安静下来的审判官,看到一大堆壁画上的侍者鸡飞狗跳地跑来跑去,其中还有很多是新绘制出来的。   宫殿的壁画,都是出自哈迪斯之手。   来自奥林波斯山的神明,宙斯的兄弟也是喜爱热闹的,一开始统治冥土还有耐心自娱自乐在墙上绘制酒宴。   与地上的神明共饮图,还有舞蹈、歌剧、音乐。   也绘制奴隶来制造华美的物品欣赏,后来所有的一切虚假的繁华都落了尘埃,欢乐从不属于地下之神的。   “爱情的火焰捕获了悲惨的死亡,多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米诺斯摊开卷着的羊皮纸,叹息一声。   其余两位判官也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处理手里的工作。   冥土统治者的爱情带来了一堆麻烦,不止热闹,也更忙碌。   泊瑟芬腿脚虚软扶着门走出浴池,又被看光了,一群可怕的纸片人。   水池的水温度太高,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猪脚,洗澡跟焯水一样。不过竟然还有各种清洁工具,从头到脚,从牙到指甲,一应俱全。   就是在自己家浴室里捣鼓几个钟头,都没法比现在的她干净。   还有那一大堆黄金首饰,幸好那些纸片人还听人话,她拒绝了那堆玩意挂到身上。   她刚刚踏出浴池门,金鞋落地的声响,让在转角画奴隶的哈迪斯立刻扔开笔,然后一脸冷肃地转身。   泊瑟芬有些别扭提着白色的长裙,布料特别软跟皱,一大块布料下弄起来的裙子,就依靠金色的长腰带在捆绑。   还有到手肘处的两肩半短袖,都是用别针扣着的。   这种衣服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泊瑟芬一脚踩住过长的裙摆,连忙伸手撑着旁边的圆柱子,站稳了身体才松一口气抬头。然后她看到柱廊那头,一脸黑雾的哈迪斯站在那里。   灯火过旺,反而看不清楚他站立在柱子阴影下的脸孔。   泊瑟芬不确定对方处于什么状态,犹豫了一下,才试着叫了声。   “哈迪斯?”   这试探的呼唤,像是刺激到什么,黑色的雾气沸腾了一下四处散开,转眼来到她脚下。   狂暴的雾气缠住她的脚踝,手腕,又碰触到她外露的细嫩脖颈,微热的温度带来一种怪异的麻痒。   接着丰盛的死亡力量在她浓密的发上编织出美丽的繁花,花过多而落,变成满地华美的装饰。   泊瑟芬顿时浑身僵硬,虽然雾气立刻治疗好她的疲惫感,也让她精神抖索。但是这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方好心送温暖。   阴影处的男人慢慢走出来,火光照亮了他深邃的轮廓跟黑暗的双眼,他沉默不语看了她一下,才平静说:“走吧。”   这次是普通的阿卡德语,人类通用的官方语言。   简单的一个词语,泊瑟芬很快就理解了。走,要走去哪里?默不作声的绑匪真不好猜,也许是要再次去拔箭?   她皱眉看了一眼脚下的鲜花跟黑雾,只能无奈跟随上去。   哈迪斯往前走几步,就听到她慢吞吞跟上来的声音,他手指才松了松。   两个人安静走在满是火光的廊道里,气氛压抑。   泊瑟芬瞅了他的背影几眼,紧张地深呼吸,她将自己的拔箭计划捋一遍,决定还是死马当活马医。   “你……有爱人吗?”   这话让一直朝着直线走的男人脚步顿住。   泊瑟芬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又补充一句,“在乎的人也行,你被箭操控了,需要厌恶我才能破除诅咒,只要想想你喜欢的,爱的,或者在乎的人都成,一想到她你就会讨厌我了。”   讨厌她方案之——以毒攻毒。   用爱情魔法打败爱情魔法,有什么比插足在自己爱人中间的丑陋第三者更可恶呢?   哈迪斯终于转身,阴沉的眼神落到她身上。   白软的布料如飘逸的云贴在她身上,金色的腰带垂到裙袍下,贴在摆沿的的金银丝线圆形纹上,她总算不像是被抛弃的小可怜,而有点女神的矜贵模样。   “没有。”   这个回答说多冷淡就多冷淡。   泊瑟芬出师不利,她快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很好,对方很冷静的样子。   再接再厉。   “不一定是相爱的,你想想有没有让你念念不忘的人,什么都成。不管是爱还是别的情绪,让你对另一个人、或神印象深刻。”   她觉得自己的求生欲爆表了,一连串的话下来,都是陌生至极的语言。她甚至不知道的舌头是怎么办到,竟然没有磕巴能说完。   哈迪斯的眼神落到她的唇瓣上,听着她笨拙般的牙牙学语。   黑色的雾气,再次轻柔握住她的脚踝,似乎想将她拖入更深的泥沼里。   他重复:“念念不忘。”   泊瑟芬怎么觉得这词在他嘴里,有种恨不得嚼碎的残酷意味。   然后她看到哈迪斯伸出手指,那惨白无比的指尖落到墙上,一大片红色骤然在墙面炸开,像是血水一样迅速晕染出墙的底色。   一个庞大的黑影,狰狞地从红色冒出来,它张开巨大的嘴,将一个婴儿吞噬入口里。   无声恐怖的画面,迸发让人难以置信的惨烈感。   站在墙边的神明面无表情看着,“我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将我吞下肚子。”   泊瑟芬:“……”   哈迪斯手指下的画又变了,那个巨大的黑影突然掐着脖子,痛苦地跪到地下将几团黑影呕吐出来。   “这是我几个兄弟姐妹,我们一起从他的肚子里出来。”   泊瑟芬:“……”   场面一度太过重口,她竟然连假惺惺的安慰都吭不出来。   难道还能接一句,恭喜你们出来了。   画又渐渐融化了,哈迪斯依旧平静得像是个旁观者,他的手指中,一团白蒙蒙,异常可爱软萌的光出现。   也是画,却毛茸茸得像是会动一样。   哈迪斯没有看到手指,而是用一种专注到可怕的眼神,看着一脸懵懂的泊瑟芬。   “神不死,但是神力却会被夺走。能通过吞噬神的身体,达到消化他身上的神力目的。   我被吞下的时间最长,为了反抗,我在自己的神力被夺走的时候,用尽一切夺走了我父亲身上最污秽的一部分神力。”   那是他唯一能得到的力量。   泊瑟芬看了一眼那团光芒,又一脸懵逼看了眼哈迪斯,他瞪她瞪得太可怕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吃了他。   哈迪斯的手指缓缓摸过那团白雾,“我身上的力量太过污秽了,需要净化,而「她」是我唯一的救赎。”   救赎!   她!   泊瑟芬听到狗血恋的关键词,她耳朵立刻竖起来,“她救了你吗?”   哈迪斯沉默凝视她,手指下的光团突然飘远,一个体态健美的无脸女神捧住了它。   “她,选择了另一位神。”   当巨神卡俄斯撕开自己的身体,分出了支撑一切的大地,伴随着大地铺开的神力,一颗从混沌中诞生的神魂落到土壤里。   就连巨神也不知道这颗神魂来自哪里,它不是成形的神,没有躯体,只有一团蜷缩在生命力内壳里的神魂在安静沉睡。   卡俄斯将她捧到大地上,瞬间激发起了大地的生殖力,从此有了植物谷物,山峦有了树木花卉。   她一直将大地当作摇篮,在土壤里安静沉睡,保持着最纯洁的神力。   卡俄斯赋予她——种子之名。   当他带着满身污秽,从克诺洛斯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就用尽一切力量扒开大地的胸腹,将沉睡的她从里面小心翼翼捧出来。   他愿意信仰她,来到达净化自身神力的目的。   哪怕她没有身体,没有神智,只是一团睡着的温暖力量。   可是沉睡的她却消失在他手里,厌恶他满手脏污,而像是鸟的羽毛般,飞到出来抢夺的德墨忒尔手里。   她不要他的信仰,而选择更弱另一位神明。   从此跟他一样境地,比他还弱的德墨忒尔得到了植物生长的神力,行走在满是阳光的大地上。   而因为污秽伴身,他最后分到的统治土地,只能是承载死亡的冥府。   泊瑟芬恍惚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画,那大片红的场景透露出的绝望感,简直让人窒息。   不止是狗血,还是个悲剧。   “每次我坐在王座上看着黑暗的国土,就想将她吞下,这是念念不忘?”   如果他不是一时心软犹豫,直接吞下沉睡的她,剥夺她的神力不是更快。   这句含着戾气的话近在咫尺,泊瑟芬瞳孔紧缩,不知道什么时候,哈迪斯竟然站在她身后。   他的手指,轻落到她的肩膀处,危险的热度让她一阵颤栗。   箭又发情了?早知道这个话题这么血腥黑暗,会刺激他就不问了。   泊瑟芬看到地上,他高大的影子已经缓缓弯下头,似乎又要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也顾不上别的,立刻高喊。   “是念念不忘。”   他的影子一停。   泊瑟芬为了阻止他口不择言,“不止念念不忘,她还是你白月光呢。”   “白月光?”   泊瑟芬浑身僵硬解释:“就是你最喜欢的神。她是你唯一的救赎,你肯定爱她对吧,可能是你态度太过强硬吓到她了,你温柔点,再去追一追人家搞不好就答应了。”   他安静站在她身后,双手抓着她的肩膀,高大的身影像是黑暗的牢笼,将她牢牢笼罩在里面。   “你都想她想了那么多年了,肯定是爱她爱得不行。”   他垂眸,安静听着她热情的声音回荡在死气的黑雾里。   “你追到她后就能得到拯救跟净化,在得到她之前你得守身如玉,免得被她嫌弃。”   泊瑟芬觉得自己为了自救,不止良心没了,连节操也没了。   这都是什么不要脸的话。   哈迪斯也不是傻子神,这种话能糊弄他才怪,估计是恨那个不净化他的女神,恨得牙痒才念念不忘的。   泊瑟芬垂死挣扎:“她肯定也在等你,你为了她也要努力抵抗爱神的箭。”   没有想到她穿越后,竟然是这种情况学会说另一种陌生的语言,还说得贼溜。   人为了自救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身后的神明依旧沉默站立着,按住她肩膀的手指,一点点用力,他的侧过脸,低缓的声音几乎舔着她的耳侧响起。   “她也对我念念不忘?”   泊瑟芬觉得自己嗅狗血本事一流,果然是白月光。   她连忙替别的神告白了,“对,你肯定也是她的白月光。”   身后的神安静低着头,然后他松开往后退开几步,像是眷恋又像是叹息。   “泊瑟芬。”   泊瑟芬回头,却没有看到他。   “走吧。”哈迪斯不知道何时又走到她前面去,他背对着她往前走去,似乎刚才那些惨烈的过往都真的只是一幅画。   泊瑟芬紧攥的手指终于勉强松开了,她脸色有些发白,平息了一下情绪后才跟上去。   没有想到以毒攻毒这一招真能成功。   她第一次见到能逃离这里的希望,白月光果然是救赎的存在。 第24章 我,喜欢   常春藤缠脚上了, 泊瑟芬弯下腰,伸手将脚踝上的叶子扯下来。   黑雾铺在脚下就像是柔软流动的绸缎,所有落地的花都迫不及待扎根进去, 变成黑绸上繁杂无序的花纹。   泊瑟芬提着裙子, 看到凉鞋下的几朵小冠花的长茎已经伸到鞋带里,她连忙踢了踢脚,束在辫子上的发带也跟着晃动着。   几个正在给铜灯添油的壁画侍者从圆柱后探出身体,好奇地偷看了她一眼,又缩回去。   正厅的铜门敞开着,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廊柱,冰冷潮湿的风从外面吹来,在正厅门口蹦跶的泊瑟芬小声打了个哈秋。   她转头看了一眼大厅尽头, 矩形的巨大空间,堆满了大量的杂物。   每根圆柱后的石墙上都凿出了规整的凹槽,用来充当书架,凌乱扔满了卷着棍子的莎草纸跟羊皮纸。   而书架下方摆放着一个个超过人高的陶缸,里面堆叠着方形跟三角形的泥板, 小圆泥板塞在缸边缝隙里, 黄乎圆润得像是烤了很久的干面包。   一些脸色苍白, 体态单薄的壁画书记官拿着芦苇笔在记录亡灵的名字,顺带指挥画里的奴隶下来用编织筐搬运亡灵名单泥板。   几个年老的判官身穿宽松的紫色外袍, 露出半边的肩膀坐在堆积如山的泥板边,一边低声讨论一边解决事务。   站在桌子前的哈迪斯沉默地看一些公务板后,就熟练伸手, 将戒指上的印章按到泥板上表示通过。   而他身边蹲着一个棕皮肤的纸片书记官, 正在用亚麻细绳给湿泥板分格, 制作出能记录名单的工作板。   火里的木头熏出驱散湿气的热意, 也烘烤着扔在火坑边湿泥块。   朦胧的光影下,就连柱头上的雕刻都能看出异域的古老气息。   泊瑟芬看到他们这么忙碌,也不好意思过去添乱,而且只要哈迪斯不扑过来骚扰她,她有的是耐心当一个规矩的被绑者。   大概是要等到处理好工作,才拔箭吧。   泊瑟芬看着脚下的黑雾,刚才走进来的时候,高大的神明随意伸出手指,往自己身边那片浓厚的黑雾一撕,一些浓雾立刻摔到她脚边变成了薄软的地毯。   他连头都没有回,语气又冷又平。   “待在这里。”   啥都没有交代,就让她等。   泊瑟芬非常听话就呆着,在门口转悠哪也不敢去,也识趣地不去问箭的事情。   她无聊地背着手,在石椅边走来走去。顺便数了数那些工作人员的数量,如果不算纸片人,哈迪斯还真是个寒碜的神,竟然只能雇佣三个老头子帮忙工作。   是多不招人待见,才招不到员工。   而且工作量还大得吓人,也不知道薪水得给多少金子才能让人这么心甘情愿卖命。   黑色的雾气亲昵地跟随着她的脚步,每当她头上的鲜花掉落,雾气总会凝出两只手形接住,免得摔坏了瓣边。   哈迪斯忍着爱火的折磨,快速处理好一批亡灵名单,他摸过羊皮纸上的纹路的时候,指尖就浮现她脚踝的触感。   她在黑雾上踩踏,一步两步……   像是火焰在手指上突然燃起来,他面无表情捏碎了一张珍贵的陪葬品名单,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处理公务外的区域,站在铜门边的身影,恰好跟她对上眼。   她漆黑的睫毛如这里永久的暗夜,轻弯出柔软的弧度,棕色的眼映着火焰的光晕,将他的身影烙印其中,转瞬就又消失。   她眨了下眼,然后迅速转开脸,看向门外的高大圆柱,好像刚才那一个对视只是恰巧而已。   哈迪斯看着她背过去的身体,纤细的少女体态,藏着神力的浅淡光芒。   每次行走一步,攫取一次死亡养料,神力就会播种下花的种子,开在她脚下。   就像是她第一次落入盖亚的怀抱里的时候,所有花卉开了、叶子伸张、也出现了果实。   而现在她的脚踏入污秽的冥府,黑暗的土地承载她的步伐,也感受到她温柔的抚摸。   哈迪斯将手搁在泥板上,然后慢慢摊开。随着手指展开的过程,她脚下的雾气也无声化为巨大的手形,无数的花卉在上面盛开,反而藏住雾气的真正模样。   而他白色的掌心纹路上,也长出了一簇簇迷你的花团,还有一个小小的她站在花上面,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死亡的神力,是他的手、皮肤、背脊、脚踝、流动的永生血……   她踩在神力上,就像是踩在他的身体上一样。   哈迪斯安静地看着手掌里的袖珍小人,她偷偷转了下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墙上的各种卷纸,又微仰起头,观察了下头顶上的巨型铜油灯。   最后,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皱了下眉头,装作不小心被花绊了脚,往前跨两步,然后趁机抬头看了过来。   泊瑟芬觉得有人在看她,难道是哈迪斯又发情了?   这种莫名其妙被人凝视的感觉,让她背脊发凉,她装作不在意地快速转头,看到了侧着身体站立,正在低头看公务泥板的哈迪斯。   他安静地垂眸,冷峻僵硬的脸部轮廓在光亮的火光中,竟然渐渐软化了下去。   看个工作板还看出了恋爱的温柔感?   泊瑟芬放心地转身,继续看别的地方,工作才是他的真爱吧。   被箭插着还处于被迫卖身的狂热状态下,竟然还能看自己的工作看得这么开心,这是什么绝世牛叉的工作狂。   看来箭应该不难拔,她再努力推动一下,加上怂恿他去追自己的白月光,妥妥地能摆脱现在这种胆战心惊的绝望现状。   泊瑟芬脚酸了就坐到长凳石椅上,坚硬的石头板子镶着金子的边角,又冷又难坐。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黑雾,软乎乎的。   这玩意说是雾,但是有时候又很像是棉花,必要时还能披挂到哈迪斯身上当衣料。   泊瑟芬挪动了一下坐姿,冰凉的石质感蹭得皮肤发刺,她趁着没人注意,伸手去碰脚边温顺的黑雾,触感滑而微暖。   这个感觉,让打算揪一把试试能不能当坐垫的泊瑟芬愣了下,这玩意这么实在?不等握紧,手心一空。   咦?散开了。   雾从她手指缝隙哆嗦着挤出去,逃命般掉到地上去。   泊瑟芬没有多想,继续弯腰去薅。这玩意当坐垫肯定舒服,而且碰多了强身健体,有机会不摸简直损失一个亿。   她生怕抓不住,像是扑蚂蚱一样,两只手一起按住在地上的黑雾,那温热的感觉在掌心蹭滚,坐垫的好材料。   她弯起手指,指甲刮着抓到一段浓雾。   尖而麻的触感,瞬间透过神力到达神的皮肤。   那亢奋之感汹涌地从男人那荒地般的背脊上,泛滥涌出,撞碎了理智的栅栏,又疯涨出甜美恶毒的果实。   哈迪斯眼瞳紧缩,牙齿颤栗般磕碰了一下,他看着掌心中一无所知的泊瑟芬。   小小的她弯下身体,薄褶的衣料堆叠在腰间,单薄的后背线条在明晃的灯下,柔软如捧着甜果的茎叶。   而她的手指,正掐着他的神力,也是在碰他的身体。   欲望的果子在她的指甲下被戳破一角薄皮。   哈迪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无法自控地随着她的抚摸,而剧烈跳动起来。   好不容易处理亡灵名单而积攒下来的冷静,又被她一次随意的举动毁个干净。   他呼吸渐沉,小心放在泥板上的手一点点弯起来。她在掌心里,软萌的一团。   神力又被扣弄了下,像是鞭笞般,狂乱的快感落到了背脊上。   哈迪斯凌乱的气息停了,他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狠狠握起来,花中的少女幻象被攥碎在掌心里。   泊瑟芬费力地从像是年糕块的黑雾团里,揪出一些粘稠的雾来。她直起身体,刚要揉搓一下雾块做成垫子,却像是小动物遭遇大灾前,一种不安感突如其来擒住了她。   高大的阴影遮住了篝火的光,哈迪斯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他从织纹布沿下踏出的金鞋,踩折了一棵黄色的毛蕊花。   断了花茎中又长出新的嫩枝,亲昵缠着他的脚踝。   泊瑟芬手一抖,立刻将黑雾扔开,生怕哈迪斯看到她偷拿黑雾,要找她算账。   哈迪斯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他面无表情地俯视她,滚躁的气息感染了黑雾,让温顺的雾气立刻沸腾起来。   脆弱的植物被黑气席卷一空,多色娇嫩的花瓣破散飞开,又变成灰烬消失在空气里。   刚才还温暖安全的环境,就像是水中的月亮,一拨就碎。   泊瑟芬本能要侧身起来,从他身边跑开。   这家伙看起来又又又……发情了。   可惜她的动作太迟缓,拨碎掉一切安全表象的神明,已经伸出手,掐住了她想要躲开的下颌,像是囚住一只绒鸟,所有软绵无力的挣扎都只是他掌心上的情趣。   他想亲吻她。   哈迪斯俯下身,漂亮的黑发落到她的眼角边,发丝如针尖刺激到她眼里溢出水雾。   泊瑟芬紧张到脑子停摆,这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说炸火就炸火,她立刻伸手抵住他的心口,差点没被对方的心跳声震麻了手指。   可惜这不自量力的抵抗,并没有对身体强壮的哈迪斯有半点作用,他的脸逐渐贴近过来,冷白的肤色在油火的光亮中,如镀上一层华贵的金子。   泊瑟芬被掐住下巴,想转头都办不到,只能费劲出声,努力唤醒失足的冥王,“你冷静,想想你的白月光,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都是受害者,亲上了大家都亏。   这句话就像是可以锁上欲望的门栓,他所有动作都顿住,唇角冷硬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呼吸带出的滚烫温度,贴到她的嘴唇上。   这种没有被亲到,却像是被亲到的状态,让泊瑟芬不敢动弹,怕惊醒了他凶狠的进攻欲。   她只能苦哈哈重复强调:“你不喜欢我,别亲不喜欢的人。”   哈迪斯缓慢眨了下眼,无数躁动的感情如澎湃的海潮,从他冷硬的身体里溢出来。   不受控制的焦躁与迫切的占有欲,交缠成一种灼热的光芒,出现在他黑暗的眼眸里。   他低沉的声音在噼啪的火声中响起。   “我……”他似乎对要说出口的话有些笨拙,顿了一下,才说,“喜欢。” 第25章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   这句类似告白的话, 不像是日夜同眠那么难翻译,直白简单。   甚至在对方略带磕巴的语调节奏中显得出奇的纯情。   泊瑟芬略微凌乱的呼吸顿住,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让她的神色出现一丝迷茫。   而因为迟疑而显露出没有防备的姿态。   在神明眼里,她就如初生的羔羊仰着脆弱的脖颈,在祭品台上等候利刃上喉,喷溅出鲜红的血液。   献祭与鲜血,是刺激一个祭台早已经被遗忘,藏于污秽黑暗中,从未拥抱过纯粹娇软的生命的神灵, 最直接的春-药。   比爱神的箭都来得毒辣诱惑。   男人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松懈开,顺着她的脸侧轻滑过去,感受到少女温软的皮肤在自己掌心微颤。   然后他低下头,轻柔地捧着她的脸, 亲吻了下去。   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暗, 明亮的光线被狂暴的黑雾卷走, 强势湿润的气息也随即闯入她的唇内,吞没她未出口的微弱抵抗。   俯下-身体的男人伸出的手指从她的脸侧摩挲着, 碰到她落在耳边的散发,又顺势按住她的白皙的脖颈往上托起。   就像是掐住祭品的要害, 不让她轻易逃脱。   他另一只手也揽在她单薄的后背上, 手臂的肌肉强硬紧绷得像是铁铸的牢笼, 阻止她拼命往后退的身体, 也不敢太过用力抱实,担心按碎了她的骨头。   泊瑟芬只觉得脑子都是懵的,呼吸间都是对方凶狠野蛮的气息,她退无可退,被迫坐在冰冷的石椅上,所有的不安跟恐惧都随着这个吻而复苏过来。   她按住他胸口绯色袍布的手指,狠狠一攥,指甲死扣入他的皮肤,却因为对方身体紧绷得不正常,导致指头痛到发麻。   他的心跳声里,夹杂着几丝不和谐的撕裂碎响,像是利刃穿心,刀子还破开骨头皮肤,来到她的掌心里。   是鼓动的心脏跳动,将插在中间的异物推了出来。   泊瑟芬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激烈的喘息声间隙,她费力想要阻止对方失控的发狂。   “哈迪斯……”   这个名字像是魔咒,对方果然动作一顿。   但是不等泊瑟芬松一口气,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地把手落到她的腰上,手指一用力将她按入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泊瑟芬眼前一晕,就发觉自己已经坐到哈迪斯的腿上。   高大的神明坐在石椅子上,将不乖顺的她困在怀里,他的脸贴在她往后仰的脖颈上,白嫩的皮肤下是动脉的颤动。   无数的黑雾跟随神沸腾的欲望而肆意推开,明亮的灯火被汹涌的雾气掩盖,堆着的泥板里弥漫着无数的黑暗力量。   三个判官甚至都没来得及跑,就被黑雾推倒,掩埋在如同冥土般沉重的雾气下。   壁画的侍从,书记官们被黑雾撕成碎片,巨大的会议大厅瞬间化为死亡之地。   泊瑟芬耳边一静,似乎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她颈窝处粘稠的亲吻,带着来自男人喉咙深处的低喘,占据她的听觉。   简直就是恶犬舔脖。   泊瑟芬的手指,已经插入他的胸口,碰到插在他心脏的短刃铜柄。可是对方愣是一点痛觉都没有。   她身体一阵颤栗,高温的接触如同融化的岩浆,将她掩盖在他强大的掠夺力量中。   泊瑟芬两眼发黑,被他束缚在怀里的身体僵硬得可怕。   “救……”她猛然住嘴,让谁救她?   穿越以来所有的灾难变成了滔天的海浪,撞碎了她用脆弱的戒备心构建起来的冷静外壳,这里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没有家人,没有一一零,也没有朋友。   只有恐怖的掠夺者跟让人畏惧的侵犯。   她眨了下眼,悬浮的油灯被遮盖去了燃烧的烟气,张牙舞爪的黑暗如同霉斑侵蚀了彩色的壁画跟高大的梁柱。   男人的温度与无处不在的黑雾,如同长蛇般禁锢着她的一切。   泊瑟芬再次眨了眼,所有无益的恐惧都化为一种无畏的挣扎,她屏住呼吸,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手腕处,再延伸到指尖里。   她需要阻止他,哪怕只是垂死一搏,也总比什么都做不到好。   手指深入他的胸口,这里是一个没有愈合的伤口,狂乱的心跳声撞击着皮肉,如同失控的公牛发了疯要撬断她手骨。   泊瑟芬死死盯着头顶上如同蛇鳞的黑雾,手一狠,抓住他心脏上短剑,骤然抽出来。   微凉淡金的半透明液体跟着直剑飞溅出来,他闷哼了一声,牙齿磕到她柔软的锁骨下方。   这暧昧的刺痛让泊瑟芬窒息,她手指一抖,原封不动将短剑重新送回了蹦跳着的心脏里。   哈迪斯终于停下所有的动作,粗喘的呼吸也跟着消失。他像是才清醒过来缓慢地抬起头,微卷的黑发磨蹭过少女的白皙的皮肤,黑色的眼里还残留着饥渴旺盛的情感。   她这弱小的攻击,并无法阻止一个野蛮的神想要求欢的决心,对她的渴望累积得越是久,他就越疯狂。   哈迪斯甚至想问她,手酸吗?   可是所有剧烈的渴望,在对上她的眼时,都凝固了。   泊瑟芬脸色惨白,声音坚定,“发情完了吧,可以、滚、了吗?”   就算是箭的锅,也不能跟野兽一样随时都发情,见个女就扑过来,他就不能去冲冷水澡吗?   哈迪斯沉默凝视着她,眼里狰狞的情感都化为一种无措的迷惘,他松开她,又小心将她放到椅子上。   泊瑟芬的手从他心口处滑落,他握住,然后裁下一段黑雾,仔细擦干净她手指上淡金色的血液。   泊瑟芬警惕地看着他,担心他又要扑过来。   但是眼前的男人只是安静地俯身低首,他的手掌宽大温热,能轻易将她柔嫩的手指包裹住,将她的手指擦干净后,才轻放到她的腿上。   刚才还嚣张肆意的黑雾唰地卷缩回来,如退潮般露出被遮盖住的明亮灯火,如山泥板,还有三位趴在地上的判官。   黑雾变成黑色的袍子斜披到哈迪斯身上,垂落到脚边,他也像是收回恶爪的大犬,试探着往后退出两步,每踏出一步他都望着她发红的眼睛。   随着他不断往后退开,终于看到她冷漠的神色多了几丝松懈的柔软。   哈迪斯才敢移开眼,然后就像是一团忽然来,又突然走的暴风,身体虚幻入黑暗雾气里,带着几丝狼狈消散开。   泊瑟芬坐在石椅上,跟被钉上面的木偶一样,然后看向大厅那边。   却看到一身黑暗气息的哈迪斯,已经站在泥板山边,几位判官跑到他身边正在着急说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满地黑雾都随着主人的走开而消失,刚才繁花盛开的场景就像落水的画纸,只剩下几片破损褪色的枯叶,还有一些干卷的花瓣。   突然泊瑟芬才意识到什么,她伸手一摸,满脸的泪水。   以为自己很勇敢,结果却是哭着去威胁人。   泊瑟芬连忙擦干净,又忍了忍,终于将到嘴边的哽咽声重新艰难咽回去,喉咙跟被烫伤一样,连带呼吸也不顺畅。   她握紧放在腿上的手指,继续安静坐在硬实的椅子上等待。外面的风吹来,她又哈秋了一下。   迟早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藏在椅子下方的黑雾,迟疑地化为厚实的毛毯,刚要落到她身上。   泊瑟芬却跟后背长了眼,吓到地转头,黑雾立刻唰地藏回椅子下不敢出来。   ——   哈迪斯耳边传来她细微的哽咽声,他手里记录冥府损失的单子瞬间裂开几个大缝。   上面复杂的象形字记载着:常青草原上安置灵魂的泥屋受损一千三百间。   阿刻戎运载灵魂大船受损三十五艘,小船受损待修五十七艘,船工卡戎手指骨被花藤缠碎了两根,眼洞被桃金娘花塞满。   赫尔墨斯为了让死魂重新沉睡,盘蛇权杖使用过度,神力枯竭需要信徒献祭,损失由冥府承担。   三头犬为了阻拦逃跑的亡灵,吃坏了肚子,等待医治。   一万两千个刚死的亡魂,堵塞在阿卡戎河边,无法渡河而发出凄惨的嚎叫,震碎两个冥神的耳朵。   所有的一切,都来源她刚才对他抵抗。   花卉因为察觉到主人的不安,听到她要离开的愿望,立刻忠实地要实现她的一切要求,急于逃离冥土而造成的动荡。   “冥土下的骨骸再次爬出坟墓,刚才无数的花卉像是瘟疫一样,将回归大地的渴望传染给他们。”   “灾祸来自不属于冥土的生机,特别是急于逃离的生机。”   几位判官在旁边嘀嘀咕咕的。   “不合适的婚姻如配错了鞋,会挤坏的。”   哈迪斯手里的泥板,啪一声,全碎了。   他脸色阴沉地看向大门外,死亡凝聚起来的神力化为一只可怖的大眼,悬到黑色的冥土上方。   污秽的土壤被藤蔓撑裂开无数缝隙,盛开的花朵在暗夜的河流里涌动,凋谢,又重生。   她被他带来的时候,遗落在路上的种子携带她的意识,正在快速抽芽发枝,又迫不及待要去往有阳光的大地。   幽魂们伸出骨头的手,捧着花,缠着叶,被植物带领着反抗安宁的死亡。   无数的植物像是长出无数的嘴,不断在死亡的力量耳边撕咬着,她想要回去、想要回去——   比任何时候都迫切,甚至是不惜透支了花卉所有的生长潜力,也要带她离开这里。   哈迪斯甚至看到了,几根顽强的生命藤蔓,已经钻破了宫殿外围的地板,虚弱地摊开快要枯萎的叶子,想要铺开一条通往上面的路,迎接她踏上去。   来自另一个神的神力,侵蚀了死亡统治者的王座所在地,这是战争号角在吹响。   更是揪住死亡的胡须,彻底将冥府的尊严踩烂在脚下。   哈迪斯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真正的愤怒了,他挥开手,无数的死亡阴影化为巨大的黑蛇,张开毒牙大口,将反抗的亡灵与植物都吞噬进去。   为了赶尽杀绝,死亡的鞭子驱赶着所有开花的灵魂,来到痛苦的黑河边。   冷酷的冥王伸出惨白的手指,黄金戒指上的圆章,河流再次改变路径。   阿刻戎与火河调换了位置,所有被驱赶着跳下河的亡灵,带着无数的种子跟花朵,都被熔岩焚烧成灰烬。   种子最怕的就是火焰,生机瞬间被破坏。   她想要回去?   这个念头让死亡的力量不再呵护着她落下的生机,而是摧枯拉朽般,不留一颗种子彻底毁灭掉那些要带她离开的力量。   哈迪斯冷酷地俯视着一切,直到成千上万的哭嚎泯灭,所有她残留在冥土的种子力量都被他残忍地屠杀殆尽。   他才收回力量,重新转身。   浑身杀气的神明抬起头,就看到那个孤独的身影正看着大门外,她柔软发丝又失去了光泽,脸色疲惫苍白,眼睛也没有清亮的碎光。   哈迪斯胸口里滚烫的爱意与愤怒的咆哮,都被浇下一盆凉水熄灭了。   她想离开。   愤怒到到处喷火,甚至由爱生恨的冥王,终于弯下挺直的背脊颓丧起来。   几位判官捧着泥板,面面相觑,第一次面对情绪波动这么大的冥土统治者,终于其中一个被推出来顶锅。   “其实,配错了鞋是难受了点,但是挤一挤就舒服了。”   所以别再搞破坏了,冥土快要承受不住你们两个神同时的摧残。   ——   泊瑟芬又打了个喷嚏,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体力流失得更厉害。也不敢去找黑雾,担心引来了大黑狼,只能硬扛着静坐。   她双手互相摩擦了一下,擦出一些暖意,然后按压了一下发麻的脸部。   突然身上一暖,黑色的雾气凝聚成厚实毛织物,披在她左肩上,又围绕到她右肩化出黑色的别针,固定住衣料两角,形成了一个保暖的小斗篷。   泊瑟芬身体一僵,正在摩擦的双手,忍不住十指交叉用力握住,她鼓足勇气抬头。   就看到哈迪斯一脸冷静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光的脸,被幽暗的阴影笼罩。   他沉默不语,她没有吭声。   场面一度很尴尬。   终于哈迪斯皱起眉头,“吃饭。”   叫唤自家狗一样。   泊瑟芬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要命的冷漠者状态又回来了,她交叉紧握的手指松开了些,却听到他迟疑问。   “喜欢,吃什么?”   泊瑟芬松开的十指重新紧握住,又发情了?再来几次不是她搏命剪了他的勾勾,就是他将她埋了当化肥。   没想到,真的是叫她去吃饭。   午餐很丰盛,新鲜的无花果跟红色的葡萄堆满了鲜花篮子,一大陶罐放置在绿叶里鲜奶,烤炙好的精肉放了好几盘,松软的小麦面包堆满了茎叶缠绕的陶盆。   麦片粥上漂浮着漂亮的薄荷的叶子。   甚至还有给面包调味的蜂蜜。   泊瑟芬面对这么丰盛新鲜的一餐,总觉得是断头前的饱死鬼饭。难道是刚才她捅了哈迪斯一刀,这家伙打算送她上路了。   她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黑脸神,才试着开始吃饭,可是对面那位神黑沉的眼神,让她味觉都造反了,又干又涩,吃什么都是苦味。   吃到一半,担心自己吃出胃病的泊瑟芬终于忍无可忍,就是要杀人也不带这么折磨的。   她放下勺子,突然问。   “你喜欢什么?”   坐在对面正在安静凝视她的神明一愣,她问他喜欢什么?   瞬间,所有冷静的压抑,颓丧的愤怒,阴狠的想法,高高在上的冷酷都被她这句话绞成碎片,化为沸腾的喜悦。   她对他感兴趣了。   哈迪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落到她可爱的脸孔上,他呼吸声渐沉,双手按压着椅子的扶手,几乎扣碎了石头。   “我喜欢……”   “我都改。”泊瑟芬认真回应。 第26章 揪衣服   真心实意想改, 就想快点被讨厌,好将那把猥琐痴汉箭拔掉。   泊瑟芬是用解决问题的诚挚态度,说出这句需要负责任的话。毕竟改变自己, 让自己变得讨人嫌, 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再得到另一个受害者的回应,她耳边只传来了身后会议大桌边,羊皮纸摊开的闷响,象牙轻刮着蜡板,老式铜油灯的轻晃,几位判官正在谨慎工作的杂音。   这些细微如蚂蚁搬家的声音,加剧了餐桌上这种溺水般的沉寂感。   在她对面的哈迪斯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凝视她。   像是坐在椅子上的精美石雕, 火光的阴影如蛇压在他的脸侧轮廓上,又蔓延到他肩头固定衣服的别针里,金色针头的涡卷装饰在阴暗中闪着白光。   泊瑟芬觉得对方这种状态让人悚得慌,没有生命力,又类似人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   越帅越吓人。   她看了一眼葡萄, 水灵灵的红色, 又看了一眼鲜奶, 充满了食物的芬芳,饱受惊吓的眼睛总算被洗礼了。   然后泊瑟芬努力眨了眨眼, 压下看恐怖片的后遗症,努力露出最诚恳的表情,对上哈迪斯那双黑得不像人的眼睛, 昧着良心说出老封建的糟粕之语。   “爱需要门当户对。”   哈迪斯依旧无动于衷看着她, 冷酷僵硬的脸如定格在某个空白背景里的静物画, 唯一的亮色是他身上的黄金与绯红色的内袍。   泊瑟芬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压力在头顶盘旋, 她将目光调低,看着对方的喉结,回想曾经看过的演讲三十六式,将对方当成白菜,声音要含着热情。   “人跟神是不相配的。”   泊瑟芬恨不得自己多长了张媒人嘴,鬼话都能说自然,她连忙扯了扯自己的脸,不熟悉的脸皮让她差点扯溜了。   “你看我又穷又矮,虽然现在年纪还轻,但是再过短短的几十年……”   她又伸出食指跟拇指,比了大概三公分的长度,用这形象的动作,来告诉他有多短。   “对你就就像是眨了几下眼的时间吧,我就老成烂橘子,亲个吻就会吃到掉下的牙,拥个抱就会因为骨质疏松而闪了腰,而一直年轻的你,却因为爱神之箭迫不得已还对我产生爱情的感觉,是不是很悲惨。”   泊瑟芬算是怕了,如果昨天哈迪斯还有点拔箭的意思,今天完全就被箭操控了,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他喊她的名字,渴望碰触她的各种小动作,刚才差点失控的样子,都知道他中毒的程度跟昨天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她怕再不跟着努力拔箭,哈迪斯就彻底栽在这把辣鸡破箭上,到时候她跑都没地方跑。   泊瑟芬说完,忍不住伸手压着胸口处的黑色外袍布,柔软暖烫的布料窝在皮肤上,却压不住剧烈的心跳节奏。   细微的颤抖,如一簇滚火,贴着哈迪斯的掌心出现。   黑雾的布料下,她柔软的皮肤触感跟心跳声像是有毒的花根,扎在他的指肉里生长,带来刺痛的热意。   哈迪斯坐姿更加僵直起来,燥烈的心情让他忍不住开口,低哑的嗓音带着几丝恶意的诱导。   “人跟神不相配,那神跟神呢?”   泊瑟芬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是看到对方终于想起要配合了,她立刻认真点头,又担心点头不够力度,立刻化身彩虹屁小达人。   “你长得……威武强壮。”   她的眼神忍不住从他的脸往下溜,黑色的雾布只是松垮披绕在他左肩上,内袍的领口敞开,露出光洁的脖颈跟宽肩的线条,往下是他极具力量美感的手臂肌肉,在光亮的灯下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泊瑟芬忍不住低声嘀咕,“真强壮,咳。”她立刻含糊过去,继续说,“你很富有,又好看得跟……”   貌比潘安怎么翻译?   泊瑟芬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子摘下来,掰开后将所有赞美之词哐当当倒出来,砸哈迪斯一脸。   可是翻译这个拦路虎,让她很多成语例如玉树临风气宇不凡都无用武之地。   最后外语储备词匮乏的她只能敷衍说:“好看,特别好看。跟你最般配的肯定是最美丽的女神,踩着七彩的云,拉着满车嫁妆来到你的床榻上。”   这门陌生拗口的语言,让她已经文盲到夸个人,都只能拾掇对方的骚扰话来将就。   哈迪斯的手指缓慢攥起来,语气有克制不住的急躁,“她应该是忘了怎么驾驭云雾,如果她喜欢彩色的云,倒是可以摘下伊里丝的翅膀给云涂染上。”   伊里丝是谁,摘翅膀?   泊瑟芬尽量忽略掉对方的凶残回应,放缓呼吸,揉软了语调,挤出了最鼓励的话语,“你有喜欢的女神,为了她要成为最好的英雄。”   好莱坞大片里动不动就是上帝啊,超人英雄啥的。所以他们希腊的神,夸人喊英雄应该听得懂。   她的声音如从地缝落下的曙光,盛满了不属于黑暗的浓烈色彩,将哈迪斯心里的欲望跟脑子里的规矩都涂抹得一塌糊涂。   高大的男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泊瑟芬没有反应回来前,他已经化为浓雾穿过桌子。   绿叶陶罐里的鲜奶,碰到平滑淌过的黑雾立刻被污染成剧毒之物。   饱满带着水汽的葡萄也快速腐烂,发出恶臭的气息,面包像是放置几个月干瘪下去,爬满绿色的霉菌,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一瞬间看到食物从完好到烂掉的全过程,就像在看一段缩时摄影的短视频。   而在这腐烂的气息中,哈迪斯已经站在她身侧。他的手指按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火热的温度穿过黑雾凝聚的外衣,碰触到少女的亚麻布肩袖,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泊瑟芬看着满桌子中毒的食物,努力摆出来的坚强表情差点裂开,她对身侧的男人的恐惧,就像是面对打开笼子的黑熊。   哪怕这头熊一时还没有伤害她,作为一个正常人,求生的本能还是占据上风,她疑惑中夹杂几丝恐惧的轻颤。   “哈迪斯?”   这声呼唤,让肩头上那只熊爪终于动弹了一下。她感受对方修长的手指,轻抚摸着她的后颈,一缕鬈发落在他滚烫的手心里。   这种抚摸后颈类似撸猫的动作,亲密得让人泊瑟芬屏住呼吸。   然后她听到哈迪斯的声音带着某种陌生的韵律,似乎在感叹什么。   泊瑟芬的耳朵捕捉到这种类似吟唱的语言某个词,脑子竟然能翻译,像是……忘了啥?   哈迪斯感受到她身体对他接触的不适应,他手指无法自控僵硬了一下,刚要压抑碰触她的渴望松开的时候,一种软乎清新的灵魂气息,如嫩叶般从她浓密的发丝中大胆探出来,轻吻他的掌心。   安静搭在他宽肩跟手臂上的黑雾,被这奇异美好的依偎,刺激到发狂落地,泛滥成无声的荆棘,恨不得化为生殖的蛇跟她的气息交缠。   哈迪斯受到了蛊惑,但是胸口钻心的痛又将他的理智拉回来。   他透过她一无所知身体,俯视她内里那熟悉的神魂,缓声开口。   “幸运的神力显然不曾眷顾过我,如果在我「出生」那年,女神愿意拉着我的手不松开,我已经跟随她耕种大地。”   泊瑟芬一脸发懵看到脚边摔满了暗影碎块,像是长满了刺,很快就张牙舞爪变粗变多。   几根黑影卷缠在她的双脚上,迫使她停留在椅子上听从死亡主人的低语。   “时令女神为她演奏弦琴与笛音,白昼与黑夜为她替换花开花落,我的手是她的摇篮,日夜用神力护卫她,也许她会喜欢那样的英雄。”   他指尖留在她的后颈下,固定她前额卷发的发带顺到耳后,落到他的手背上沾了雾气,金银线编织的花纹里开出了小雏菊,滚到她锁骨上。   那朵花仿佛也落到了哈迪斯干燥的唇上,他呼吸一顿,神力也跟着失控了。   黑雾化鞭抽得壁画龟裂,书柜卷纸被掀翻,记录账单的泥板出现了蜘蛛网缝。   泊瑟芬恨不得自己也变成石雕,就能控制自己腿抖的反应,免得黑雾抽石板的时候顺便一用力,将她的腿也抽碎了。   捆在她腿上的雾气,察觉到她的恐惧立刻放轻了力气。   哈迪斯沉默地看了她这个怂样一眼,才冷嘲:“而现在的我就算想当她的英雄,她也不会停留在这片污秽黑暗的大地上。”   泊瑟芬真不知道哈迪斯对那个抛弃他的女神多念念不忘,每句都不离她,但是一提情绪又立刻炸。   她想瞎掰几句对方很想你当她的英雄,快去追吧舔狗的奋斗标语。   可惜这些话还是迫于心理压力没有说出口,而且……哈迪斯的语气太悲催了。   每句说起那个「女神」的话,都苦得跟嚼黄连片。   他越是压着情绪,越能听出被抛弃后,苦念多年求而不得,最后偏执入魔还放不下自尊心,只能边怨恨边想着那个抛弃他的女神的悲惨。   简直就是舔狗之殇。   她一个怂恿不好,激起哈迪斯多年被爱恋之人抛弃的痛苦,不止腿断,他抚摸她后颈的手指,咔嚓一声,直接让她颈断也不是不可能。   搞不好掐死聒噪的她后,箭也失去作用了,真是一举两得。   泊瑟芬忍不住低下头,企图离他的手指远一点。   这个举动却扯到卷在他手指缝里的发丝。   骤然的疼痛让她想伸手要去按住后面,手刚抬起却想到什么,立刻顿住,会按到哈迪斯的手。   这个迟疑的小动作,彻底撕开她装出来的轻松冷静,暴露出她身上每个地方对他的抗拒。   哈迪斯眉目深冷,所有抓狂的黑雾也跟着停滞。最终他的手指离开她的皮肤,松开她的头发,也掐碎所有开在他手里的花。   黑雾又回到他身体上当宽大多褶的外袍,哈迪斯随手拢了一下长布,转身就走。   坐在椅子上的泊瑟芬盯着满桌烂掉的食物,咬了咬牙,终于从椅子上迅猛站起来,不顾一切伸出双手扯住了哈迪斯垂落在身后的黑雾外袍。   往前走的男人一只脚刚抬起还没有落地就凝固住,他像是被抓住了弱点的大型毛皮动物,整个人都处于想要炸毛,却炸不起来的状态。   泊瑟芬更紧张,手指拽着黑布特别用力。   解决事情不能含糊,拔箭不拔箭,讨厌不讨厌她要说清楚。   不然明天哈迪斯一睁开眼就变成人间泰迪怎么办。   她赌不起这个可能。   “哈迪斯,你……”   话语未落,泊瑟芬就看到哈迪斯冷冷侧过脸来,眼神锋利得可怕。   她一怕,手指就更用力,然后就看到眼前这位可怕的恶神,漂亮的额头上竟然冒出青筋。   黑雾贴着哈迪斯的后背,就跟他皮肤一样,而此刻她的指甲扎入他的皮肤,细微疼痛挠出了极端刺激的快感,把凶悍的攻击欲都给抓出来了。   他的脚缓缓落地,紧绷的身体压抑着要爆发的渴望,刚要快速转身擒住她吃掉的时候。   却突然感受到她又凑前一步,柔软的身体贴着黑色的雾布,像是一个无知却温柔的拥抱,束缚住他所有的动作。   她似乎想更接近他,脚尖踮起来跟他对视,棕色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温润的光泽,“哈迪斯,你不痛吗?”   哈迪斯怔怔看她,满身嘶吼的焦躁感突然消失了,胸口的猛兽被少女简单的一句担忧驯服了下去。   泊瑟芬觉得对方的眼神特空洞,好兆头,发呆总比瞪她好。   她再接再厉,“就算是神,也会痛吧。”   白月光女神没法让他下定决心努力拔箭,那就用切身利益来忽悠,不,来加强他的危机感。   哈迪斯冷酷的表情,略微松动。   泊瑟芬激动,“那就拔箭吧,你的心又不是武器陈列柜,又是箭又是刀的当然痛啊。”   哪个人要是心口挂着这两样玩意,早挂了,也就是神才能这么任性。   哈迪斯的表情又紧绷起来,他突然伸手扯了扯她手里的黑布。   泊瑟芬反射性又是攥紧,就听到男人闷声低喘一声,她刚有疑惑,就看到自己手里的黑布化为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从她手里逃开的黑雾,再次躲回哈迪斯身上的外袍上,带着少女指尖的芬芳。   男人往后退开几步,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脆弱的感觉,只有寂静的死气。   安静了一会,他才像是压抑下所有情绪,声音冷静而克制,“我喜欢所有人都守好规矩,安静不语,别妄想用愚蠢的行为来挑战权威。”   这句话是警告她闭上嘴,别扯他的衣服吗?   泊瑟芬感动了,她立刻在心里记下被讨厌守则:不守规矩,吵死他,天天找事打他的脸。   感觉真这么干,箭还没有拔掉就会被他一脚踹死,幸好有誓约。   泊瑟芬用虚无缥缈的誓约来给自己打鸡血。   不然她担心自己一退缩,就真成了任人宰割的蜗牛,壳脆肉软,灾难一踩就烂了。   反正事情不可能更烂,如果她不拼尽一切去解决,去面对,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   泊瑟芬给自己打完气,就看到哈迪斯再次利落转身,脚踩着满地羊皮纸跟碎裂的莎草纸,往三位判官那边走去。   她迟疑了一下,就听到墙壁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侧眼看去,是壁画里身缠裹腰布的斟酒奴隶,牵着牛的贵族少年,站在长条斗篷船摘莲花的女侍们在跑路。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单耳酒瓶,扛着少个脑袋的牛,拖着半条船,迈开步伐,从红色的会议厅墙壁上,跑到外面的通廊墙壁里。   会议厅的壁画侍从们,大半都毁在那位驾驭着整个冥府的好客神手里,剩余还留点颜料的,都连忙收拾一下自己狼藉的外表,搬家到别处躲着。   如果可以,泊瑟芬也想跟着跑路。   一只棕红色的纸片手臂,突然从斑驳的墙上伸出来,在地上摸索着掉落的破碎墙石,上面绘着它的腿。   她叹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手指,弯身从满地狼藉的碎片里挑拣出一块镀金石片,放到纸片手臂手里。   手臂一僵,然后开心地挥了挥手,碎片上的腿立刻流淌到它手下,带着它的手跑了。   看看什么是身残志坚,哪怕剩下一条腿跟一只手,也有坚强离开这里的勇气,比蟑螂还鼓舞人心。   泊瑟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她不再迟疑立刻大步追逐上去。   篝火的光明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高大的身影后,她伸出手,猛然拽住了男人的披在身后的外袍布……   哈迪斯再一次,脚没有落地地僵硬住。   柔软的手指,诱人的气息塞满了他的身体,他后背发麻。   神明冷寂的脸上,终于出现失控的狰狞暴躁感,他要得到她,吞噬她,撕碎……他恶狠狠回头。   正在故意惹人嫌的泊瑟芬,察觉到他似乎生气了,习惯性露出一个被抓包的尴尬笑容。她的手指抖得厉害,但是笑容异常灿烂。   她的眼睛软圆软圆的,笑起来眼尾往下弯,都是碎亮的水润感。唇瓣上的甜红,瞬间击碎了久未见过笑容的冥王心里凶狠的欲望。   她对他笑了。   像是澎湃的海潮,又像是冥土倒翻,更像是被再一次射中了爱神的箭。   哈迪斯眼神转开,在最后一刻遮掩住自己的灵魂被她捕获的事实,她的笑容能操控一切,包括……将他玩弄于掌心。   泊瑟芬见到男人面无表情转过脸去,刚才的生气好像只是错觉,他直接往前走去,也不嫌弃她揪着他的衣服了。   看来还是不够讨人嫌。   泊瑟芬单手抓着他的衣服跟着他走,继续努力思考下一步路。   她没有发现,他走路的速度更慢了,一身燥热的戾气消失在温柔的脚步里,而他身上披着的黑布,乖巧地待在她的手心里,任她搓圆搓扁。 第27章 同喜同悲   泊瑟芬发现自己呆的地方又变了, 一开始哈迪斯让她在大门口的长石条上坐着,看得出来工作区域女性勿入。   但是她凭借着厚脸皮,拉着哈迪斯的衣服一路走到会议桌子边的时候, 她就被转过身的男人提溜到一张大的石椅上坐着。   说是石椅, 却垫着厚实的编织垫子,黄金珠跟红玛瑙串在垫子边角上,造型流畅华丽的椅背很宽,跟坐垫一样舒适。   就是太高,她的脚踩不到地面,坐久了腿酸。   哈迪斯也轻易发现她腿短的事实,他居高临下看了她好一会,才诚实评价:“确实矮。”   泊瑟芬:“……”   难道不是他太高了, 目测这家伙肯定超过一米九,不小心就能撞门框的那种。   然后泊瑟芬喜获乌木踏脚凳一张。   哈迪斯不再理会她,他泼洒出了颜料,如同彩虹光般落到墙壁上。   无数的书记官、搬运奴隶、负责整理的侍从纷纷从墙壁上跳出来。   泊瑟芬看着它们像是动画片里的各种角色,突然冲破二次元的屏幕, 有的弯着身, 有的抓着桃金娘的花环, 有的整理自己的短裙拥挤着跑到工作的地方。   像是流淌的色彩,有一种无声的喧闹感, 让高耸长广的会议大厅多了点活力。   整理亡灵名单的工作再次有条不紊进行着,纸片人奴隶一筐筐泥板搬来,又搬走了处理好的各种名单。   大陶罐里的泥板堆得又高又乱, 书柜的卷纸也全挤压在一起, 奴隶攀在高木梯上, 伸长手去够上层书柜的羊皮纸。   泊瑟芬规矩得跟个上课的小学生, 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只有一双眼睛转了几下,就落到哈迪斯身上去。   男人正低着头,接过旁边那个紫袍老头子递出的芦苇笔,然后沾了赭石墨水,落到了莎草纸浅黄的纤维线上写字。   一个裸着上身的红皮肤男侍从,端来了黑釉色的橄榄油陶灯,放到纸旁边。火色落到哈迪斯的侧脸跟手腕上,带出他肤色的洁净明亮感。   泊瑟芬看了一会,端正的身形也慢慢颓了下去,靠着椅后背,在心里默默记录。   喜好:工作。   她算是看出来,他只要看到工作,整个发情状态就缓解很多。   计划里除了让自己惹人嫌外,还需要给哈迪斯多找几样喜欢的东西撑住理智。   不管是白月光女神还是工作,或者别的,她努力多发掘点,好帮助哈迪斯早日渡过难关,放她回……家?   泊瑟芬迟缓的神经终于敏感了半秒,她皱着眉看了一眼高大古典的柱子,充满裂缝却带着浓烈绚烂色调的墙壁,又看向站在一堆泥板中间的神明,还有他身边那几个紫袍白发的老头子。   终于,她无奈用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好像,没有家了。   就算被放回到大地上,也只是摆脱了一个发情狂,但是回到上面呢?   一个可能是三千年前,有神灵,有妖怪的另类远古世界。   泊瑟芬的注意力一直被哈迪斯扯着跑,现在缓过神来,就想起自己的处境竟然是新手开了地狱之门,各种面目可憎的怪兽长着大嘴,等着将她吞下去。   她离家最长的时间,也不过是上大学住宿舍,每年还有个寒暑假可以回家当懒猫。   而现在是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家了。   毕竟没听过穿越这玩意还有寒暑假的。   泊瑟芬在沉默中颓了,头上几朵娇艳的小花也跟着垂下脸盘子,她眼神带着怨念看向哈迪斯……手指上的大金戒指。   世道艰难,要是真拔箭成功,她要回到上面那个陌生的世界生活,大概率是没钱寸步难行。   难道,要试着在这里先打个短工赚取未来的生活费?   哈迪斯摊开手,惨白的手指压在莎草纸上,上面是古老的诅咒,带着自我束缚的怨恨,能压抑爱神的力量。   粗糙的纸面上,尖细的红字体像是嗅到血肉的腥鲨,翻卷扭曲着气体,流到他的手指,手背,最终锁在腕骨上,化为由手镯般的花纹。   哈迪斯抬起手认真观察了一会,才拿起芦苇笔沾了黑墨在手腕上补充了些细节。   厄洛斯的箭,会随着中箭者沉沦的深浅而出现不同的症状。   一开始是纯粹的生殖欲,爱欲之火烧毁人的理智,很多时候只要熬过欲望期,欲望的火焰自然就会退去。   这是爱神力量的局限,欲望无法操控中箭者永生。   而欲望后,如果中箭者对爱人的感情不幸加深,那么情绪就会开始受到爱人操控,单方面跟着她同喜同悲。   正在用死亡力量书写诅咒的哈迪斯,冷漠地想,绝不能落到情绪被掌控的地步。   但是当他给手腕上的枷锁手镯纹补足了细节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酸涩涌上来,悲伤的无助浅浮在他的内心里。   他笔尖一顿,这种情绪太过诡异,柔软如过了油的亚麻线,闪着异样的光芒,落在他贫瘠冷酷的心性上变成无法忽略的存在。   不是他的情绪。   悲伤、无助、忧虑……细碎繁多如飞尘的情绪,播撒到他沸腾的欲望里,扎根在他毫无动容余地的心口内。   这种说痛苦不够痛苦,想忽略却忽略不了的感觉,让哈迪斯手指一抖,折了芦苇茎的笔。   同喜同悲。   ——是她的情绪。   泊瑟芬的坐姿已经变成用双手撑着脸,烦恼到将双下巴都给撑出来,她侧眼盯着坐垫边沿的细金珠,大富人家。   而她竟然窘迫到只能靠着变态歹徒活着,等到摆脱了歹徒,以后的生活立刻没着没落的。   比绑架犯更可怕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生活,比神话妖怪神仙更惊悚的是,你口袋没有一个子。   泊瑟芬忍不住叹气,一口长气没等吐完,就察觉到一股阴冷黑暗的气息凑过来。   满身黑雾都收拢起来,没有碰触到高座上的少女的神灵,双手拢在外袍内,已经站立在她面前。   他平静垂着眼眸,像是威严冷峻的神像,以俯视的姿态在回应信徒烦恼忧愁的倾诉。   “你在悲伤什么?”   泊瑟芬立刻被吓精神了,她松开撑脸的手,挺直腰背仰起头来,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问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悲伤?   她扯了下嘴角,想要露出个尴尬的笑来否认这句问话,她就算悲伤也不用找他倾诉啊。   “别笑。”哈迪斯突然冷着脸沉声开口,跟他的声音相反的是,浸润在火影中的眼里却充满了贪婪的渴慕。   泊瑟芬笑脸僵住,双手紧握。   哈迪斯立刻感受到她浓烈的沮丧感,瞬间拖着他一起坠入晕眩的酒液中,让他的情绪也跟着沉闷起来。   他看到她头顶的花奄奄一息地贴着发丝,耀眼的黄金发夹上,一簇嫩叶失去了生机的光泽,披在她身上的黑雾布料被他掐断了联系,也随着时间流失在变薄变虚幻。   她还是过于饥饿,沉睡太久,醒来又缺少信徒献祭牺牲品,也无男女祭司给她建造神庙,立起神像,清洗祭台。   更无鲜花水果,颂歌舞蹈,宁芙环绕。   也许给她几个信徒,她会开心点?   哈迪斯转头去看周围,才发现冥府没有活物,更别提活人信徒。他身形微顿,最后只能招来一个奉酒男童。   很快酒童捧着金色的杯子,里面盛满了蜜甜香醇的奈克塔耳,无色的液体充满了青春永生的力量,是神主要的饮品。   泊瑟芬看到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的男人,拿起金杯,另一只手从外袍下伸出来,宽大柔软的黑布如多褶水流般,垂落堆积在他的手肘上。   他提起自己的衣布,露出漂亮的凉鞋,缓慢弯下身去,将杯子里的透明液体泼洒一些在地上,轻声呢喃了几句话,又泼洒了一些,再继续轻吟。   哈迪斯因为弯身低头,黑色的头发落到脸颊边,软和了他冷肃的表情,竟然看出虔诚的感觉。   这是信徒给神奠酒。   本来还需要唱颂歌,跳祭祀舞蹈,进行一连串严肃的仪式。   但是哈迪斯早已经忘记了音乐的节奏,诗歌的韵律,舞蹈的拍子。给她献上酒后他沉默了一会,才将杯子放下,然后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泊瑟芬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四周泼洒的不明液体,再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哈迪斯。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在她四周洒水,难道有灰尘需要清洗,还是她看起来太脏了,他嫌弃地泼水去晦气。   异域文化太难懂,特别是古代神跟现代人的隔阂,简直就是一条喜马拉雅山脉横亘在中间。   泊瑟芬刚在心里感叹完,就看到哈迪斯的手指裂开了内袍,红色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撕拉声,露出了胸口没有愈合的惨烈伤口。   翻出的血肉,像是有被灼烧过的痕迹,阻止了体内血液的流出,那把憎恨的短剑就插在里面。   哈迪斯一脸冷静将阻止爱意蔓延的武器,从心肉里拔-出来,锐利的声音响起。   是铁器与血肉的搏斗。   泊瑟芬:场面之凶残,让她无言以对。   哈迪斯将短剑抽出来后,用黑雾清洗一遍,去除肉末。然后将这把燃烧着恨意的武器,塞到她的手里。   泊瑟芬只觉得手里一沉,刺骨的冷意瞬间扎过掌心,钻入骨里,让她忍不住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短剑扔出去。   哈迪斯一时没有想到这样也能伤到她,快速伸出手指,在她耳边一摘,一朵鲜艳怒放的花朵立刻出现手中。   他将花放到短剑上,娇软的生机立刻安抚了憎恨的冰冷。   “献祭之物。”   奠酒,献祭,能加固她的神力,也是任何神明都乐于享受的东西,冥府没有大地上活着的牲畜,只能用铁器替代。   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心头上那些情绪欣喜起来,暂时充当了一次信徒的冥王突然没了信心,她这是嫌弃冥神给她供奉吗?   泊瑟芬看着手里的剑,剑柄上镶嵌的各种宝石,金银过于美观,就是不知道哈迪斯拔个剑给她干什么?   这再美观,也是从心脏里抽出来的,她想拿去多洗两遍。   哈迪斯皱起眉头,突然说:“你放在身边,如果想要拒绝我与你到睡床上交合,你可以剁下我的手。”   也许,她担忧的是这个,而不是没有信徒供奉。   泊瑟芬以为自己听错了,剁什么手,剁我的什么,剁什么剁?   “或者脚?”   “心脏?”   “生殖之物?”   泊瑟芬眼睁睁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神灵,台词脱缰程度如撞了铁轨,又被火车甩到天上去旋转。   原来爱神之箭不止让人发情,还会让人发疯吗?   哈迪斯突然冷声问:“你欢喜些了吗?”   泊瑟芬:“……”   这怎么像是个送命题,她该回答欢喜好,还是不欢喜好。 第28章 赐予你欢乐   泊瑟芬觉得自己就是个坐在课堂上, 被黑脸班主任点名去回答一道完全不会的难题的学渣。   请问以下公式的答案是:切手x切脚x掏心x割jj =   A欢喜 B不欢喜 C哈迪斯它就有喵病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各伸出两根食指互相挠蹭了下,烦恼焦躁的小情绪在这个无声的动作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泊瑟芬轻侧着脸, 一绺麦穗色的长发恰好被几簇新开的红百金花, 挤出了发带掉到肩头上,这个小意外让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下。   烦躁感有一瞬间消失在心里。   她刚要犹豫着回答A的时候,就听到哈迪斯轻微嗯了声,像是压在舌尖,轻抵出嘴唇的一个松懈下来的感叹。   然后就如来的时候一样,他高大完美的身形突然被浓雾包围,苍白的脸孔被涌上来的黑暗遮掩,紧绷的下颌跟柔软的黑发跟着消融。   整个人转瞬就化为一团烟气, 消失在她面前,又自然从会议桌那边冒出来,继续拿起笔,抽过一块泥板冷着脸看着。   泊瑟芬依旧歪着头,双眼呆滞。所以是咋了?   神明都是缝嘴怪吗, 多几句解释要命吗, 难道答案是个C?   她心情平静点的时候, 哈迪斯觉得压滞在胸口的悲伤散开了不少。   但是很快他的脸又冷硬起来,欲望开始转为情绪操控。   得趁着感情没有加深, 快点驱散这种被控制的感觉。   培养憎恨需要时间,而现在压抑情感,不加深对她眷恋的方法是遮住自己的眼睛, 尽量不去看她。   束缚自己的双手, 不去碰触。   阻止她散播魅力, 特别是对他露出笑容。   箭的力量来自中箭者的爱情, 他只要克制感情,箭就会衰弱下去,拔箭也会轻而易举。   哈迪斯的手从外袍探出来,白皙有力的手腕上,诅咒的墨纹带着腐朽的气息,这是古老的枷锁。   厌恶排斥情爱的诅咒。   一旦他因为爱意想要拥抱她,就会失去力量将她扔出去。   哈迪斯拿起笔,开始放心处理堆积如山的亡灵名单,他面无表情心如铁石地计算,还有多少个泥板没有处理。   小亚细亚累积的亡灵最多……心情低落。   哈迪斯笔尖一顿,沉默看着亡灵的名字,终于勉强继续落笔。   陪葬品跟诅咒金板的数量……心情难受!   哈迪斯笔尖一用力,扎入软泥里,模糊了一个名字,他沉住气抹去错字刚要重新落笔……心情绝望!!   哈迪斯的笔直接将泥板扎穿,她又在不开心什么?   泊瑟芬正在未雨绸缪地观察四周纸片人的工作,想看看有没有赚未来生活费的机会。   看到书记官刷刷在泥板上写字,字体太复杂了,这份白领工作她这个文盲是干不成了。   心情忍不住低落下去。   她又去看那几个老头子,他们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某位血统高贵的国王,是否该脱下他的衣服检查他有没有犯下该切jj的罪。   泊瑟芬听着就觉得难受,看来这些是领导层,她肯定是没资格打这份重口味的工。   然后她又看看了其余纸片人,突然发现他们干活的利索模样,简直一个顶十个专业人士用,更重要的是还不用休息。   她终于体会到大学毕业出来找工作的艰辛感了,一张毕业文凭掂在手里,竟然想干啥啥不行。   多年辛勤苦读,一朝喂了穿越狗。   她又想自己穿越到古代,那么利用现代科学造个玻璃,嗯,没有配方。   其余的蒸汽机洗碗机火箭炮,算了。   咦,还能依托于梦说是受到神仙点拨,背诵诗歌当文豪赚稿费。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枝红杏出墙来什么的,顺便将这些璀璨美好的文化传播出去。   等等,这些国宝级的美丽诗歌怎么翻译?   两个、黄色鸟、在柳树上、唱歌啊。   一棵红色的杏树,开了花,要高过墙啦。   泊瑟芬的心情:无处话凄凉。   这翻译一出手,别人还以为她做的是噩梦,国宝丢不起这个人。   突然阴影笼罩,一团黑雾的哈迪斯如同暴风卷到她面前,将她头顶的花都刮跑了几朵。   他低着头,冷硬的脸部轮廓被大片阴影覆盖,唇角紧绷拉直,眼神阴沉。   泊瑟芬被吓到坐直了身体,双手拘谨地互相交合,一脸警惕瞪他。情绪怎么波动这么大,难道哈迪斯又又又他大爷的要发情了。   心情——恐惧。   像是心突然被拉扯到喉咙里,堵塞住呼吸,无数七上八下忧虑紧张缠捆成一种名为害怕情绪涌过来。   哈迪斯阴沉的脸色,顿时僵住。   他看着她死死互握住的双手,又顺着她轻抖的柔软皮肤,看到她微红的脸颊,是紧张引起的热血上涌。   她这么难受?   哈迪斯刚要出口的质问消失了,阴寒的脸色也软化了起来,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动作已经不受理智控制。   他的力量瞬间穿过了大地,飞过大海,奔跑过无数的山川河流,终于找到了欧佛洛绪涅。   她头戴三色紫罗兰头冠站在人类广场上,正欢欣鼓舞在歌唱奥林波斯众神,引领人类信徒举办百牛大祭节庆。   力量立刻化为黑毒蛇,咬住了欢乐女神的衣角,撕裂开她一些力量带回冥府。   欢乐跟死亡冲突,等到他小心翼翼将快乐攥到手里,欢乐的力量已经被腐蚀得奄奄一息。   眼看就要消失了,哈迪斯立刻抓住她一只手,将欢喜塞入她的掌心。   男人的动作迅速而粗暴,滚热的手指烙印在她皮肤上,像是禁锢的锁链。   泊瑟芬以为他又要失控了,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她放在椅子边缝的短剑,剁他的。   突然,一股温暖柔滑的力量,出现在她的手上。   泊瑟芬动作一僵,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弯下身,冷肃的脸孔俊美又吓人,黑色的雾气缭绕在四周,带来一股凝滞压抑的气息。   而他的手,握住一团急于逃脱的红色光芒,像是握着火烧的铁块般,在撕咬他的手指血肉。   是死亡力量跟欢乐力量起了冲突,哈迪斯任由欢乐攻击他的力量,用生疏耐心的动作,将欢乐一点点放入她的手里,沉入她的灵魂。   泊瑟芬茫然盯着他认真的神情,琥珀色的光闪烁在男人的黑发上,浓密低垂的睫毛下,他纯黑的眼眸里有一种接近深情的温柔感。   攥到手里的短剑慢慢松开了,泊瑟芬紧张疑惑的心情奇异松懈了下去,动了动嘴唇想问些什么,却看到手腕被松开。   她的手抬在半空,刚才的光团消失了。   哈迪斯略微松一口气,他迟疑了一下,才摈弃冷漠缓和了声调,如同吟咏赞美颂歌般开口。   “赐予你欢乐,年轻可爱的姑娘。”   这是欢乐女神的祝福,他抢来的。   泊瑟芬傻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什么,轻声说:“谢谢。”   话语刚落,无数喜悦涌上心头,像是一捧百色繁花扔到她怀里,撞出了满怀的芬芳气息与美好的心情。   她轻声咦了一下,有点不理解这么好的心情从哪里来的,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眼睛也跟着下弯,一个灿烂的笑容立刻露出来。   哈迪斯眼瞳微缩,像是遇到洪水猛兽般往后退开,他冷声命令,“别对我笑。”   泊瑟芬却控制不住,她伸手捂住嘴,笑声从指缝里冒出来。   “我觉得、很很开心,哈迪斯。”   喜悦太猛烈了,将她带入了一种欢乐而无畏的气氛里。   哈迪斯也感受到了快乐,像是绒毛雏鸟窝在他心口,又暖又软,让他忍不住想跟着笑……如果不是他已经忘记怎么笑的话。   他只是安静站在她面前,一脸僵硬看着她捂脸笑着,她的眼明亮,脸颊很红。   而站在不远处工作的三位判官靠着高耸的泥板山,一脸忧郁地捧着泥板。   所以伟大勤劳公正的冥府统治者,是不工作了吗? 第29章 做一件你讨厌的事   笑过头的报应, 就是肚子痛。   泊瑟芬抱着个布枕,压在胸前,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站姿。枕头不知道塞满了什么动物绒毛, 特别软乎, 没法让她耷拉的身形支棱起来。   她呼吸一次,腹侧就缩成一团,情绪也跟着涌上头。强制命令控制身体,强制塞不知名的东西,控制情绪。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四肢都僵硬地扭曲起来,空气化为强韧的丝线勒住她皮肤,提起她的血肉,扯住她的骨头将她吊起来, 而线的上头是哈迪斯那可怕的神力之手,他手指一抖,她就跟着他的动作起舞。   泊瑟芬一抖,连忙将这种可怕的想象甩出脑子。   但是这些可怕的画面如愿给了她巨大的勇气。   她站在大门口, 身后是阴森森的门廊跟冷嗖嗖带着火油气息的冷风, 列柱间隔的红彩壁画上绘制出来的「人」, 正转着没有高光的眼睛盯着她。   而门内,火光燃烧得更明亮, 哈迪斯坐在一张高靠背椅上,他刚洗完澡,身上的宽松亚麻布长内衣带着水汽垂落在脚边, 挨着他随意踩着脚凳。   而他的大腿上摊开一卷厚长的羊皮纸, 一半落在椅子外, 纸上几个骷髅的人头在费力挤出来时不时嘶吼两声。   他无声看着站在门口的泊瑟芬, 像是一尊肃穆的雕像,将这种凝视维持了好一会。   从刚才让她躺床上睡觉,结果却等来她抱住枕头,像头急于逃脱猎人笼子的小鹿一样,飞奔到大门边的时候,他就这样冷冷看着她。   泊瑟芬自己站在独木桥上,两边都有鬼。这种压力导致她嘴里的话滚来滚去,愣是一时组织不起来。   大量的异域语言过耳虽然能理解,但是嘴巴却很难把握出声那细微的不同之处,导致很多音节想发出来都像是在为难声带跟舌头。   她在脑子过了几遍稿子,终于开口。   “你宫殿有很多房间吗?”   从哈迪斯脚下流淌出去的黑雾,本来要将她拖进来,听到她的疑惑顿时停住。   她在问他的财产。   暗藏在阴影处的黑雾犹豫又羞涩地在地上卷了卷,刚才想粗暴攥她脚踝的动作都消失了。   哈迪斯一脸无动于衷看着她,手指却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这是个略带兴奋的动作。   “两万一千三百个。”   雄伟的宫殿有无数的廊道门厅,内院储藏室,青铜为地白银为墙,黄金装饰,设计者是游荡在宫殿外哭着找自己儿子的代达罗斯的幽魂,他是少数没有被割下情感灵魂的人类亡灵,保有生前的建造才能。   可惜哭得太大声,被他赶出去很久。不然还能建造更多房间。   不止宫殿,他还有成群的黑牛(已经死成骨头牛),有无数的矿脉(等着挖掘),广阔的黑暗大地(种不出任何作物),数量最多的臣民(都是鬼)。   论财富,冥府是最多的,多贪心的女神都会折服在这份财富下。   哈迪斯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坐姿,高扬起下颌,等着她继续的追问。   泊瑟芬想了一下两万多个房间是什么概念,数字太大反而没有震撼感。   她敷衍地点头赞美,“你有很多很多个房间。”   哈迪斯冷漠高贵地看着门檐,眼睛都长在灯上了。   泊瑟芬:“能借我一个吗?”   这是要分他的财富了,一开始是试探,然后慢慢的,要他交出储藏宝石黄金的房间钥匙,再分享他的土地。   泊瑟芬看着冷得跟块石头差不多的哈迪斯,再次厚着脸皮重复,“要不,借我张小床,我在角落里睡觉吧。”   谁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跟人乞讨个睡觉的地方。   穷,果然是原罪。   哈迪斯高过头顶的眼睛,总算是放下来,他审视般地打量了她一眼,黑到极致的眼反而有一种渗人的森冷。   泊瑟芬有一刻,觉得他的眼神穿透了她的灵魂,像是从里到外被观察个遍,连她的衣服都扒开了。   她将枕头抱得更紧,心里唾弃,变态。   终于哈迪斯看到她警惕的动作,终于确定了什么,手指用力一捏,几乎将羊皮纸掐碎。   她要的不是财富,而是远离他。   陷入爱情之火中的神,忍耐的力量也跟着消失。   泊瑟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换位置,一片浓厚的黑雾突然将她卷起来,像是一只粗暴有力的手,扯住她的手臂,揪住她的后背衣服,如提着一只木偶般,迅速抛向那张大金床。   虽然有黑雾当作垫背,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泊瑟芬摔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依旧是懵的。   她依旧维持抱住枕头的姿势,黑雾散开前,还好心帮她扯过毛织被盖到她身上。   明晃的光线被遮挡住,哈迪斯站在床边,双手克制抱在一起,涌动的黑雾也被他拢住化为外袍。   他面容在阴暗中甚至有点凶狠,吓得被子里的鹌鹑簌簌发抖。   可能是见吓到她,哈迪斯无语了一下,最终所有凶狠只是化为一句嘱咐,“黑夜女神已经在大地上飞驰,这是你休息的时间,睡吧。”   说完,哈迪斯抱着自己的黑雾转身就走,要去将门关上,她就跑不掉了。   泊瑟芬眨了一下眼,听到他的语气竟然有几丝软和,不知道为何防备的心态松懈了几分。她想到对方如果不是被箭控制了,其实也是个好神。   他救过她。   泊瑟芬动作很快,起身伸手,扯着要离开的神的黑雾一角。   刚要走开的神背脊立刻发麻,他像是一头被薅了毛的凶兽,咬着牙回头。   却看到泊瑟芬眼神明亮,一直垂头丧气的花也灿烂地绽放在头顶,对他露出可爱的笑容。   “哈迪斯,分房有利于破坏爱意,最好是异地恋,你在遥远的这头,我在遥远的那头就不见面,久了自然就不会喜欢我了。”   十个异地恋九个分,泊瑟芬的论点有坚实的大数据支撑。   “一开始可能很困难,但是我们要迎难而上,一上再上。你要坚强不要被爱情打败,看看我,没有什么好的。丑、懒、文盲、嫌贫爱富……”   哈迪斯扯了下自己的衣服,没有扯回来,听到泊瑟芬的话,他沉默一下突然沉声说:“我富有。”   泊瑟芬的话被打断了一下,一时忘记稿子的内容,更是接不上哈迪斯的话。   她嫌弃自己,哈迪斯怎么夸自己了。   哈迪斯又平静说:“黄金在我脚下如尘埃。”   泊瑟芬扯了扯嘴角,露出虚伪,更敷衍的笑,“你真富有。”   这么有钱连个房都不借一下,非要孤男寡女挤在一起干柴烈火,不是居心不良就是抠门到家。   她怕话题跑偏了,毕竟这不是比富大赛,连忙仰起头,平息紧张的呼吸后轻声说:“哈迪斯,讨厌一个人不难,你多看看我的缺点……”   她的手,在揉捏他的皮肤,她的声音柔软如甜蜜,她的劝导如此虔诚。   哈迪斯胸口处出现一种鲜亮如缎,却不同于欲望灼烧的情感,是温柔与止不住的包容。   “没有。”   泊瑟芬所有滔滔不绝的自我贬低都噎在嘴里,“嗯?”   哈迪斯依旧双手互抱,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弯下,他的气息带着几分凌乱,越来越接近她。直到黑色的发丝从额头垂落,落到她的脸颊边。   他才重复,“你没有缺点。”   泊瑟芬的呼吸有点困难,背诵了很多次要说服他的稿子败在他这句话上,她闻到他身上洗过澡的芬芳。   跟她身上的味道类似,应该是他们用过同一种香料。   甚至是,她用过的那些洗浴用具,很多并不是全新的,看来哈迪斯不是那种抬手使用神力,一键就能删除脏污的神。   他需要洗澡,也需要进食,更需要饮品。要不是各种神奇的力量,他真的很像一个人类。   如果不是穿越,而他也是人。在现代她遇不到他,就算能遇到,估计也说不出她没有缺点这种话来。   中箭的神灵,被迫说着言不由衷的情话,泊瑟芬想到要是自己中了箭,也变成他这个鸟样,估计做得还不如他好。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面容平静苍白。可是他的身体却紧绷得很明显,好像在压抑什么。   泊瑟芬试探着往后退,他没有动弹,她再退,手指碰到被子,索性一推开,整个人已经转个弯打算要下床。   一只手猛然伸过来,轻易揪住她的衣服。   泊瑟芬不敢动了,这种衣服一点力气就能脱了,她只能乖乖又回到床上。   “睡觉。”哈迪斯面无表情命令,他的手也慢慢松开她的衣服,若无其事收回来。   手腕上的诅咒花纹,吊住他的骨头,阻止他进一步触碰她。   泊瑟芬试探地观察他一会,才用孤注一掷的心态,用力摇头。   哈迪斯轻眯一下眼,她屡次不听话还是激起他的火气,神无法忍受不断被违抗,这是玷污他的自尊。   泊瑟芬瞄到他脸上的不悦神色,立刻像是惹怒恶狗的怂猫一样,将被子一扯,将自己包裹住躺下。   她装得跟死尸一样,嘴里嘟囔:“睡了,我睡了。”   哈迪斯:“……”   泊瑟芬又翻个身,将自己裹得更严实,发出均匀的沉睡呼吸声。   哈迪斯:“……”   终于他缓缓起身,看着被子隆起的柔软轮廓线,无声许久,才试着伸出手碰触她的脖颈。   她无法控制地轻颤起来,却不敢回头。   这么怕了还一直费尽全部心思,来踩他的底线,故意反抗他的话。   焦虑、躁动、不安分的渴慕。   哈迪斯的手轻滑过她的脖侧,指尖所到之处,花卉盛开,一朵落到她的侧着的唇边。她的情绪立刻出现更剧烈的波动,是嫌弃。   然后哈迪斯就看到她偷偷地动了动嘴,让花朵掉开,生怕花瓣会碰到她的嘴唇一样。   哈迪斯所有动作都石化了一下,良久,他才收回手,表情也淡漠下去,漂亮的光线在他发丝上闪耀着。   “我允你……”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有一种遥远的冷肃感。   “每天可以违逆我一次。”   泊瑟芬一听,精神了刚要张口说什么,就听到另一句补充冷冷传来。   “除了离开,分房。”   好吧,她乖乖闭嘴。但是想到哈迪斯被爱神之箭折磨到不成人样,还能这么理智克制地退步,她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将自己的被子扯出来点,然后往后扒拉一下,分他点被子。   可是等了老半天,却没有等到哈迪斯上床的声音,难道还要继续工作吗?   泊瑟芬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不敢动,脖子像是吊着导致颈椎压力过大,哪都酸痛。   她轻侧过身,就看到地面上无数的泥板乖乖地滚到一边,放在墙边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任何工作泥板,莎草纸也飞开,自己卷成一团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   而刚才还在站在床边,如同洪水猛兽的男人,已经侧躺在上面。黑色柔软的发淌在珊瑚纹的靠垫上,裸露的皮肤光洁白皙,白色的内衣袍下,他没有穿鞋的脚露在火油光下,有一种流光溢彩的质感。   他闭着眼,依旧的冷漠的表情,冷漠的睡姿。   像是一尊美丽雕像,每一寸肌肉线条都被呕心沥血雕琢过,没有一点缺陷。   泊瑟芬觉得被这种美感晃花了眼,爱美之心是本能,她纯欣赏而已。   刚才硬着头皮踩雷,甚至冒着被侵犯的风险去抵抗哈迪斯。   不过是想知道他能忍她到什么地步。   结果却比她想的好太多,虽然不知道哈迪斯能忍耐到什么地步,但是短时间他……大概不会伤害她。   泊瑟芬藏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精神的眼睛。四周很寂静,偶尔有一两块泥板互相撞到,骂了几句娘又偷偷藏起来,不敢惹怒要休息的神明。   突然她看到一块黑雾扒在床边,探头探脑的,没一会黑雾轻钻入被子里,触碰到她的皮肤。   熟悉微暖的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芬芳,微醺而舒服的感觉让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泊瑟芬忍不住打个哈欠。   她沉默蜷缩成一团,背脊弓起来,黑雾似乎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轻拢着她的身体。   泊瑟芬在睡前忍不住迷糊嘀咕,“哈迪斯,违逆我会用在让你讨厌我的事情上,每日我都会做一件让你讨厌我的事情,可以吗?”   厌恶一日日累积,迟早能将箭拔掉。   哈迪斯没有回答,好像睡着了。   泊瑟芬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她很快被黑雾的气息拉入恬静的梦境里。   如果她回头看,就会发现黑雾形成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形,伸出强壮的手臂,围绕着她的身体,丰沛的死亡力量安抚了她虚弱疲惫的神魂。   直到她平静的呼吸声,轻轻响起,哈迪斯才睁开眼。   他在躺椅上安静看着她的没有安全感的睡姿,还有她睡着依旧紧皱的眉头。   欲望涌动在他的身体里,他依旧渴望接触她。   哈迪斯伸出手,停滞在半空,指尖轻缓地摸过空气的光芒,床上的黑雾也伸出了柔软的手,轻覆盖上她的眉头,给她抚平忧愁的皱痕。   她所有的情绪,终于随着深睡而安静下去。   哈迪斯一下就觉得自己的世界空荡起来,她的情绪就像是盛大铺张的盛宴,挤满了他死寂的心灵。   而现在,挤满他耳朵的只有亡魂的哭嚎。   哈迪斯忍不住双手环在胸前,而熟悉的柔软也跟着出现在怀里,床上的黑雾也更加用力,将她抱入自己的神力里。   松脂的油光散发出干燥的气味,驱散了华丽的屋宇里一些潮湿阴冷。   哈迪斯的眼皮也沉重起来,他维持着怀里藏着一朵花的姿势,渐渐睡去。 第30章 了解我   坚硬的笔尖落在莎草纸贸易单上, 无数物品的名字出现在笔墨里。   赫尔墨斯边写边推销:“普兰尼欧斯葡萄酒十陶缸,附赠飞鱼图案冷却壶一个。香料油有花类跟香草类,都是少女们的心爱之物, 阿佛洛狄忒的祭坛收到过很多香水瓶子。”   在举行婚礼前, 许多女性会将自己心爱的物品,祭奉给各个神明保管,美神收到最多的是娃娃跟香水。   所以给女孩子推销香水没有任何问题。   赫尔墨斯停笔又问:“确定不要贝类染色的布料吗?植物染料的颜色不够鲜亮,特别是紫色的布料会发灰,就连宙斯都喜欢贝类布料。”   “不用,植物的化为的颜料,有冥神最喜爱的气味, 贝类的颜料带着大量的怨气不适合上身。”   卡戎慢腾腾说着,然后他将长桨放在船尾,让坐在船板上的奴隶下船,去挑放在赫尔墨斯身边的尖底瓮跟大陶罐。   所有瓮跟罐都用脆绿色的叶子包裹着,冥府的侵蚀力量, 无法一下就钻穿这层生机的防护, 保持了食物跟酒水的新鲜, 不至于变成腐臭的剧毒之物。   皮肤黝黑或者深红的奴隶下了床,才看得出是用线勾勒起来的薄片人, 他们姿态利落,用网带套住尖底瓮,两人一组用木棍挑在肩头就运送上船。   赫尔墨斯脚下的小飞鞋嗡嗡作响, 他飞得更高, 避开了这些从哈迪斯宫殿出来的纸片人奴隶, 然后继续在纸上记录。   “嗯, 植物颜料五十罐,外加矿石颜料二十罐。菘蓝番红花茜草等染色的布料多匹,需要刺绣吗?”   “王宫内有刺绣房,还需要羊毛牛皮,也可以担来亚麻与羊毛线送入纺织房,有奴隶负责编织。”   颜料用来创造奴隶,只是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内,颜料的使用很节制,不曾出现过短时间内挥霍如此多颜料的行为。   卡戎空洞的骷髅眼望向黑暗的浓雾中,在若隐若现中看到了阴森黑暗的宫殿,开始出现光明。   光点从中央门厅内开始出现,然后就像是淌开的水流般从中心往外流淌,覆盖过像是河床般冷峻干涸的宫殿底色。   很快的,复杂繁多的房间都亮起了灯火。   大地上黎明女神的马车刚在天轨上飞驰而过,赫利俄斯的火马暴躁的嘶鸣也出现在曙光后面。   如果是以往,冥府依旧寂静无光。   而现在冥王手下的奴隶们却快速地出现给铜灯换油,清洗廊柱,关闭大窗阻隔潮湿冷风,整理各个房间的家具摆设,擦拭灰暗的壁画墙壁。   各个工坊也抽开门栓,打开双扇门开始摆放工具迎接晨早。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明亮了。   卡戎转过头说:“松油跟橄榄油多添置一些。”   赫尔墨斯开心在空中转个圈,“好的,我再送你一些刺槐木修补船板。”   卡戎:“要雪松木。”   因为这几次交易数量巨大,赫尔墨斯也不小气,立刻写上。   然后他随口问:“对了,哈迪斯想开始准备新婚物品了吗。新娘的父母我顺带去通知一声,新娘的名字……”   卡戎弯身拿起长桨,拍了拍河水,将几个冒头的冥魂重新戳到河底,他没有回答赫尔墨斯的问题,而是催促。   “快,快,再躲懒就融在冥河里吧。”   奴隶们一听,动作更快将奶酪,蜂蜜,大麦等人类的食物挑上船。   卡戎不再说话,而是桨推流魂,船开白骨,缓缓将大肚子商船驶入浓雾里。   赫尔墨斯也不尴尬,立刻挥手大声说:“卡戎,记得送完货开载亡魂的船来,今日来自赫勒斯滂的亡灵比较多。”   等到船彻底消失在河雾里,赫尔墨斯才漂浮在空中,弯身低头在河边寻找什么。   他像是一只金色的小蜜蜂,时而飞到这边,时而飞到那边,却没有在河岸边找到任何花朵。   赫尔墨斯困恼地双手撑着下巴,在半空中盘着腿自言自语:“花都消失了。”   本来还想带些回奥林波斯,给父亲看看是哪个女神的神力。   说是神……怎么需要人类的食物?   赫尔墨斯收拾一下手上的东西,然后拿出盘蛇杖往上飞,想趁着早上去看看自己的信徒们,顺便将单子上的东西吩咐下去,让人准备。   飞到出口的时候,他猛然顿住脚步。黑暗的沼泽里好像出现一抹浅绿色,他连忙低下头,看到从泥水里冒出的叶子。   赫尔墨斯扯着叶子,扯出了一个水仙花种子,他嗅了嗅,闻到的依旧是熟悉的大地植物气息,没有特定的神力标记。   是谁让这片土地开花?   赫尔墨斯攥着水仙,转身立刻飞往大地上,得去找宙斯说说。   ——   今天又是工作认真的一天,哈迪斯工作,她认真发呆。   火光有点亮。   泊瑟芬伸手揉了揉眼,比昨天还亮,她看到桌子上摆放的陶灯更多了。   昨天晚上睡得太死,没有做穿越后的睡前总结,她默默伸出手指一根一根数着。   1,哈迪斯状态良好,没有一开始那么猴急,而且撇除他抽风式发情状态,性格其实沉稳又克制,他竟然真的自己睡躺椅。   2,得到一个承诺,能每天违抗他一次。   3,拔箭进度零。   4,未来生活费积攒进度零。   5,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零点一。   泊瑟芬捋完忍不住无声摩挲了一下手掌。   嗯,比起开始那种恐怖到像是要先奸后杀的状况,现在确实是好很多。   她将手放在腿上,脚踩着踏脚凳,将视线放到桌子上那堆泥板上,乱得跟狗窝一样,恨不得伸手去整理整理。   可是她像是一只误入狼窝的肥鸡,鸡翅收着难受也不敢张出来扑腾,只能耐心静坐。   这种一个人不能出声呆坐,没事干,没手机,只能数灯的日子真的考验意志力,还容易腿麻。   哈迪斯站在书柜那边,三个唯一像人的老头子披着宽袍,围着他正在处理冥府事务。   书柜上的卷纸跟泥板堆积到他们脚边,有些泥板已经古老到碎裂开,一地的泥尘。   拉达曼达斯双手摊开一张莎草纸,年代有点久远,潮湿让纸面出现了霉点。哈迪斯挥手拂去,一朵花也不小心落到纸上。   哈迪斯没有意外,他神力将泊瑟芬抱在怀里睡觉的时候,沾上她的神魂气息。   所以种子的神力在他手指间,盛着死亡开出了花。   而且他也攫取她一些神性权力放在绘制出来的奴隶身上,保证了搬运人类食物的时候,可以用生机抵抗冥府的污秽,保证食物能入口。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郁闷跟无聊的情绪,在内心出现,这是他比较熟悉的一种情绪感受。   他初到冥府的时候,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在无聊乏味中沉浮着,无数面华丽的壁画就是在那个时间内被他完成的。   神性喜闹,而冥府却是吞噬一切热闹的地方,她嫌这里乏味是很正常的事情。   哈迪斯边压抑着回头的冲动,边再次将笔戳穿纸张。   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熬,泊瑟芬的头都要垂到膝盖上,她困倦打了个哈欠,四周只有几位判官,几十位书记官在翻阅纸张,挪动泥板的声音。   他们都以哈迪斯为中心在活动,所有最后该决策的事务都送到他手里。   时不时就有纸片人担着几筐松木或者柏木,送入大厅中间的那个篝火坑里,给空旷冰冷的厅室内增添光明跟热度。   泊瑟芬看腻了壁画上正在偷偷谈情说爱的两只鸟后,又忍不住去观察哈迪斯。   可是看了大半天,他就像是一台设定好工作程序的机器,不笑,不骂人,不坐,站姿没有变,做事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重不重要。   反正一脸冷漠麻木的表情,从头到尾就像在面对工厂流水线的工人,干就完事。   虽然工作让人冷静,但是哈迪斯也太冷静了。   而且这样完全观察不出他更多的性格特点,也看不出什么偏好。要不是他还会动弹,她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块万年老石头,没任何戏剧化的表现。   还不如看鸟,泊瑟芬无声嘀咕几句,可是为了多收集点资料,她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偷瞄哈迪斯。   希望他能给她点提示,这箭还有没有拔的希望了。   瞄着瞄着,哈迪斯怎么越来越近了,泊瑟芬立刻撇离眼神,避免跟他尴尬的对视。   结果一只手却突然轻落到她头顶上,像是安抚般揉了揉柔软的发丝,低沉的声音也响起来。   “一直看着我,是想向我讨要什么?”   信徒凝视神灵,都是带着祈求来的。   泊瑟芬立刻摇头,摇到一半又顿住,犹豫了几秒她也不怂了,“我想了解你。”   轻揉着她头发的神灵微愣了一下,理智扛不住内心的爱的欢喜,他冷酷威严的表情彻底软化在她一句话里。   了解他吗?   他……   泊瑟芬冷静说:“了解有助于互相厌恶,不是有一句谚语,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吗?”   哈迪斯的表情一下冰冻住。   泊瑟芬:“我会努力把你当敌人了解的,绝不懈怠偷懒。”   哈迪斯的手指缓缓离开她的头,逐渐往下,想捏她的嘴不准出声。   泊瑟芬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在作死边缘反复试探练出的反应,让她立马认怂地改口。   “其实不止敌人,朋友也能互相了解对吧。”   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别掐死她。   已经轻捏着她脸颊的手指一顿,冷漠的冥王没有任何被糊弄的意思。因为带着疯狂的渴求触碰她的皮肤,手腕上束缚的枷锁诅咒,已经钻入骨头里攻击他。   哈迪斯没有去理会一只手被剧痛擒住,开始变得无力,继续无法控制地揉了揉她软滑的脸,好安抚一下内心的欲望巨兽。   泊瑟芬被揉得敢怒不敢言,她是面团吗,不揉做不出包子吗?别捏了,再捏皮皱了。   终于她脸都红了,哈迪斯才念念不舍将手抽回来,然后转身离开。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脸又大了一圈,她用手捧着冒着热意的脸,像是能在上面摸到哈迪斯手指的温度。   不知道她压一压脸,能不能让被捏大的脸恢复回去。   而哈迪斯走到大桌子边,伸出手指,将戒指圆章印在一块刚成型的湿泥板上,泥板在神力的揉捏塑造下,变成一块圆筒滚章,冥河山峦在泥章上情形可见。   他面无表情收回了手,下放了今天的权力。   “今日的亡魂放行处理与审判由你们负责。如果有挑灾惹祸的死魂就投入塔尔塔罗斯。”   三位判官面面相觑,然后恭敬地接过一日权力的滚章。   哈迪斯将黑雾拢在双臂间,黑色薄布柔软地随着他的脚步而翻滚,他转眼就走到王座边,对坐在上面的少女说:“跟上。”   泊瑟芬一时没反应回来,后知后觉才看向大步往大门走的男人,去哪里?   哈迪斯走过巨大的篝火堆,就听到那熟悉轻盈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来,是她跟随上来。   听到声音,他本来已经停缓的脚步,再次加快起来,结果下一刻后背呲地麻了。   她——揪他。   泊瑟芬手伸长,手指掐住他往后飘这的黑色外袍布,气息微喘,“哈迪斯,你别走那么快。”   哈迪斯尽量不去看她,每看一眼都是折磨,他嗓音微哑:“松开。”   泊瑟芬本来想松手,可是手指松到一半僵硬住,又艰难地攥回去。   如果要让一个人对自己产生厌恶,那就先了解他的喜好,再了解他的雷点,最后了解他的痛苦。   然后踩着他的喜好蹦迪,在他的雷点上踢踏,不断在揭开他痛苦的伤疤撒盐。   例如不让她揪他的衣袍,她就揪。   黑色的布料是有温度,软乎地被她捏在手里,有猫毛一样的手感。   泊瑟芬忍不住用手指搓了搓,没有看到走在前面的男人身体多僵硬,他忍着,呼吸沉重而混乱,完全走不动道。   “泊瑟芬。”他的语气接近警告。   泊瑟芬手臂伸得最长,手指揪着他的一小角黑袍,身体还往后仰着,一脸摸老虎很爽但又怕得能离多远是多远的姿态。   她听到他声音里压抑的怒意,如果是先前她立刻松手转身跑人。   但是泊瑟芬没有动弹,而是选择快速打量着他的背影,那漂亮光亮的黑发,完美形状的肩膀,还有亚麻布内袍也遮不住的后背轮廓。   嗯,虽然生气却还没有崩溃到转身来咬她,所以她还不能狗,要熊起。   泊瑟芬揪得更紧,小心试探:“你是不是很烦躁?”   这个神,中箭毒越来越深。一开始凶神恶煞恨不得掏心掏肺(物理意义上)让她将箭抽出来,现在却比她还狗还怂,竟然一点拔箭的热情都没有。   可能昨天晚上睡前他算是宽容的态度给了她勇气,泊瑟芬终于还是迈出作死的步伐,一点点地去惹怒他。   毕竟他说了,可以允许她违逆他一次,也就是说她每天克制作死一次是不会被打死的。   不作死,怎么惹人厌。不惹人厌,箭拔不出来。箭拔不出来,他随时发疯。   泊瑟芬表示自己,真是拿着零元的工资,做着摸老虎屁股的工作,想辞职不解释。   哈迪斯双手用力横抱在胸前,金色的手镯下是流动的诅咒红纹,克制自己不碰她这个念头,已经耗尽了他在冥府处理这么多亡灵所积攒出来的耐心。   更不提,她的情绪实在太杂太多了。   忧郁、振奋、又忧郁、又振奋、害怕、细微的欢愉感、疑惑、紧张……   当她揪着他的衣袍的瞬间,在他内心爆发的情绪就像是突然踩烂了一个火山。   热气腾腾的火焰跟熔岩迎面扑来,宛如一支无人可挡的军队,在他荒芜平坦的心地上肆意屠杀。   为什么一个人能有这么多情绪?   哈迪斯最后忍耐力到极限,终于伸出手揉了下纠结的眉头,声音多了几丝放弃的无奈。   “你抓吧。”   那么喜欢抓衣袍,他赐予她这份权力。   可是这份赐予并没有换来她内心的平静,一种低落酸涩的感情像是小爪子一样挠着他。   她委屈了。   哈迪斯第一次产生这么深的迷茫感,都让她抓了,她在委屈什么?   然后,她又振奋了,立刻松开他的黑雾,几朵花也遗落在他的衣袍上。   泊瑟芬:他让她抓,她就不抓了。   哈迪斯:“……”   然后耐性彻底崩盘的冥王黑着脸转身,看到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泊瑟芬,二话不说探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忍着诅咒的疼痛将她拖入怀里,刚要将她抱起来,古老的神力化为汹涌的力量压制他的动作。   抱……抱不起来。   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经撞入他宽阔温暖的怀抱,她刚以为作死过度,惹出了哈迪斯的兽性的时候。   他又松开双手,跟躲难一样往后飘开几步,黑雾缭绕在他四周,衬得他苍白的脸更阴沉了。   接着他一声不吭快速转身走出大门,廊柱上灯台的火焰被他带起的阴风扇灭了好几个。   泊瑟芬看了一眼摸老虎屁股的手,才松口气地跟上去。   金色的战车被换成双人座的悠闲马车,像是加大版靠背座椅,没有顶盖,底座是四轮,黄金辐条与白银镶边,黑色的马匹喷着火焰暴躁地踢着地上,像是不满自己被用来拉这么华丽而不适用的马车。   泊瑟芬坐在车上的时候,几乎是陷在柔软的羊绒布里,她身侧就是金色的车挡板,说是挡板不如说是座位上的扶手。   这跟镶嵌着四个轮子的座椅有什么差别?   这玩意跑起来,能轻易将坐在座位上的人甩出去。   哈迪斯端坐在她身侧,高大挺直的坐姿像是坐在坚硬的石面上,完全不受柔软得跟云团一样的座椅的影响。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探入黑雾里抽出一根金色的权杖,然后随意用权杖敲打一下脚下的底座,发出清脆的催促声。   马匹立刻发出吼叫,撒开马蹄飞奔起来,前面是开阔的廊柱长道,道尽头是王宫外的大门。   出了大门,就是一望无际的冤魂世界,绝望悲惨的冥府。   泊瑟芬看到两侧的篝火化为流焰,廊柱变成模糊的线条,马车飞速腾空而起,转眼就飞出巨大敞开的双铜门。   门外的黑暗跟冷风豁然而至,刚要接触到她的皮肤,黑色的雾气突然化为软绸般的长衣,将她包裹起来,阻挡了无数毒气寒冷。   一头正在守门的大狗,听到马蹄声,在狰狞地龇牙的狗头立刻兴奋转过来,开心地往马车那边狂奔。   它如同一座小山狂暴蹦起,四只粗重的狗腿在空中划水往马车而去。   三个巨大的狗头甩着舌头跟口水,“嗷呜汪汪。”   这是看到主人,打算迎接的可爱姿势。   泊瑟芬本来还担心,这不靠谱造型的黄金敞篷车座没法坐人,结果行驶起来稳得跟平地一样。   她刚松一口气,要坐直身体,就听到汪汪的声音。   狗?   泊瑟芬茫然地看过去,就看到黑雾茫茫里,一个狗头从远处出现,它张开嘴巴,眼睛弯起闪着兴奋的光。   真是狗,长得还蛮可爱的,跟她家养的狗很相似,让她有一种亲切感。   泊瑟芬忍不住探头去看,却发现那个狗头由远而近,由小而大。等到狗头接近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两个、三个狗头遮天盖日而来。   啊,好大的一条狗,还是条畸形狗。   泊瑟芬目瞪口呆看着这条像是鲸鱼体型的狗朝着她的脸怼来,不用等到庞大的身体压下来,光是那条巨大的舌头就能抽飞她的头,拍碎她的身体。   身体的运动神经这一刻发挥了关键的作用,甩开了空白的大脑,直接让她做出了自救的动作。   泊瑟芬用猛虎扑羊的姿势,双手抱住身边的救命神,身体一猫,缩到他温热坚硬的怀里。   哈迪斯一只手拉着缰绳,扯住暴躁的马匹,不让马车有一丝颠簸,突然柔软的芬芳扑入他怀里,他一愣,心口的情绪也紧缩起来。   是害怕。   三头犬已经扑倒车边,它汪汪汪……嗷呜呜呜!   哈迪斯一权杖将它用力抽出去,活泼的大狗顿时变成路边一条瘫痪狗,光亮的六只眼黯淡起来。   哈迪斯眼神阴冷看了一眼三头犬,看得它簌簌发抖,然后低头眼神变得柔软,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只是一条狗。”   泊瑟芬才意识到自己贪生怕死到什么地步,她憋住的一口气终于喘出来,蹭在他的胸膛上,暖香的气息让守护神的怀抱顿时僵硬起来。   泊瑟芬也跟着僵硬,他的心跳跟皮肤的温度化为火炉,让待在他怀里的自己有自焚的感觉。   她连忙松开他,然后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挪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好,轻咳两声才说:“谢谢,我只是没想到狗会这么大,我还是喜欢小点的狗……”   说到一半,泊瑟芬收起自己的胡言乱语,无力地伸手捂着脸,热意涌上了脸颊。   哈迪斯激烈的心跳声里,一种陌生到让他无法理解的情绪出现,像是胆怯,又像是恼怒,更像是羞涩?   泊瑟芬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连忙问:“我们要出门吗?”   我们。哈迪斯在嘴里将这个词咀嚼了几次,才侧眸凝视着她残留着红晕的脸,还有头顶上开着的犬蔷薇,一路遗落的种子也开始开花了。   却没有暴烈地想要逃离冥土的冲劲,只是安静开在黑土上,摇曳着纤细的茎叶。   像是给他们铺出一条花路,让马车更安稳。神力很多时候能反应神的渴望,她现在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逃离这里的心愿。   哈迪斯一声不吭看了她许久,黑沉的眼眸多几丝软光。然后他才扯缰绳,金色的手镯在手腕上闪着碎光,马车立刻继续往前飞奔。   “我带你去,了解我。” 第31章 喜欢   荒凉, 黑暗,一望无际霉烂般的大地上,绿色的浮游生物像海里的水母, 漂浮在粘稠的黑色背景里。   马车风驰般掠过的时候, 绿色幽凉的光芒如同遇到猎食者的鱼群,乍然散开。   泊瑟芬用手紧紧扣着车座,她是个闯入异世界的土包子,这里的风景简直一次次打碎了她想象力壁垒。   从满是油绿光芒的黑土地飞过后,就迎来了暴风的大坑谷。   狂烈的冷风打着漩在四处闯荡,金色的马车在风里不受任何影响,她坐在羊绒织物坐垫上,身上披着温暖的黑色外袍, 竟然没有感受飓风的威力。   如果不是无数白兮兮的脸跟黑黝黝的眼的冤魂,被风裹挟着吹上天。几只鬼甚至像是个破皮球一样,鼓着皮烂骨露的脸,从她车边漂过去,她还以为那些雷鸣般的风声是车轮碾石的嘈杂。   泊瑟芬木着脸地挪动一下坐姿往他身侧靠, 手指蹭着柔软的座垫, 偷偷压住他黑色长袍。   虽然哈迪斯也是苍白的脸, 黑色的眼。但是至少脸没烂头也没秃, 她被鬼吓了好几次后,再次去看哈迪斯竟然看出了盛世美颜的感觉。   果然人是视觉动物,就算现在别人告诉她, 哈迪斯内心比鬼魂还邪恶可怕, 她也要揪住他的衣服不放。   掌心轻压下来的触感, 让单手拉着缰绳, 控制着车子不受一丝冥府腐烂气味侵蚀,也不让轮子出现一点颠簸的男人差点将马头给扯折了。   他连忙放松了掌控车速的绳子,平稳的车子出现摇晃感,身侧的人像是没有防备突如其来的震动,连忙抱住他的手臂,然后又快速松开。   整个过程像是飞驰的风,碰触他的动作毫无眷念地离开。就像是工坊匠人对待工具一样,用过就扔开。   哈迪斯攥绳的手紧了紧,阴郁感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他轻侧眼,有一瞬间压在理智高塔下的色-欲跟掠夺欲,都被她这个蔑视般的远离动作给放出来。   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让泊瑟芬皱了下眉。然后她看到哈迪斯阴森的眼神,在闪着惨绿光芒的黑暗背景里说不出的渗人。   虽然哈迪斯没一开始那么癫疯,但是他情绪出现点风吹草动,还是让泊瑟芬整个人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她立刻、马上、快速松开他的袍子,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没碰他了。   男人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泊瑟芬为难地瞅着他,这要是在车子上失控,她真是叫天天不应了,这种速度跳车直接落地成盒。   她立刻搜罗安全话题,开启尬聊模式。   “那个,有条蛇游过来了。”   这里实在是太黑,勉强借着绿光看到条像是蛇一样的玩意迎面而来。   然后她再看第二眼,蛇头至少几百个,都纠缠打结在一起。   泊瑟芬倒吸一口气,不止有畸形狗还有畸形蛇,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个地方呆久了都会多长出几个头来吗?   然后她就听到车轮啪叽一下,车子将那条多头蛇直接被车子压成酱。   虽然哈迪斯没有吭声,却用行动表示了他无比暴躁的情绪。   果然箭让他整个人又要陷入吃人泥沼里。   作为可能被吃的一方,泊瑟芬绞绞尽脑汁想要安抚他,面对一个在失控边缘逐渐变态的神,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终于她犹豫着伸手,轻碰到他的后背,手指无法控制颤抖了下,最终还是狠了狠心摊开来,按住他的后背。   她动作温柔拍了怕,像是拍孩子那样慈爱。   “你又难受了吗?”   勇士都要直面自己惨淡的人生,虽然她很怕对方又会变成那个强奸狂魔,也恨不得有机会就脚底上几个赛车轮,能跑多远是多远。   可现实就是暂时跑不掉,所以她要克服自己的恐惧,尽量体会哈迪斯的痛苦,再找法子缓解他中箭的躁动。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泊瑟芬边在内心里抱头打滚,腿蹬风火轮,边露出一个春风般柔软的笑。   “你……”如果真难受,可以用冷水洗洗。   可是万能的冷水梗还没有说出口,马车突然一倾斜,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种恐怖的失重感从脚底升起。   不知道何时,马车下出现了无底深渊,他们直接往下坠落。   哈迪斯手指的缰绳甚至是松开的,他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样,专注的眼神少了一些暴烈的挣扎,多了几丝迷惘。   她的情绪是多变的,但是她落到他背上的手指却温柔到不可思议。   他身体每块被撩拨起来的肌肉,都停止了颤抖,饥渴的火热也被她这个简单的安抚动作顺理下去。   爱情不止有欲望,还有渴求被爱的痛苦。一旦体会到对方释放的善意,就只能乖巧地低下高傲的头,任由她随意揉摸。   泊瑟芬的手指直接石化在男人的后背上,眼珠子黏在车外面,深渊如海洋巨口,将黑暗卷成漩涡带给人眩晕的恐惧。   她身体僵硬,压根没有发现身边的神灵低着头,表情多了几丝满足。   等到车子落入最低下,河流的水被车轮砸起,泊瑟芬看到透明的水珠迎面飞溅而来,她没有察觉到危险。   下一刻,她整个人已经被抱起来,黑雾也将所有水珠卷住。   泊瑟芬受到高空的刺激,神经还没有缓回来,有些发怔地看着抱着她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从黑雾里小心拿出来什么。   是一捧水。   水流在哈迪斯苍白的手掌上乱窜,却无法逃出去。   “这是里忒之河的水。”他平静说,手也伸到她面前。   倾斜的手掌里,透明干净的水在绿色的光点里闪着晶莹的折射。   如果没有特殊力量挡住,水珠会直接落到她脸上。   泊瑟芬还在想里忒是什么河,他的掌沿已经蹭到她的唇边,这个动作就像是她吻着他的手边,含着几丝让人紧张的暧昧感。   而更诡异的是,他手掌里的水却没有顺着他的动作落下,依旧摇摇欲坠团着。   哈迪斯看着她如羔羊般毫无危险意识的脸,终于平静说:“遗忘之河,喝下这水的人会立刻忘记大地,忘记阳光,甘心留在这片黑暗大地上。”   他的手掌边缘,立刻传来细微的抖动,还有她轻喘的气息。   哈迪斯看到她瞪大的眼里出现湿润的水汽,突然不想吓她了。他手指轻握住水离开,将水珠甩出去后,重新恢复干燥的手掌再次覆上她的脸颊。   在她没有反应回来前,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又一路往下亲到她柔软的嘴唇。   浅尝即止,像是安抚她的动作。不过哈迪斯清楚,他安抚的是自己燥热的身体反应,这已经是他最克制的动作。   泊瑟芬反射性攥着手指,脖子往后仰着,发丝凌乱在肩头,灼热的气息在他轻柔的舔舐中,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他像是危险的猎食猛兽,用最轻柔的动作侵犯她的一切,不给她任何逃开的机会。   最后他无比温柔耐心地将唇落到她的肩头上,柔软的黑发摩挲着她的脸,明明用高大的身躯困住她。   泊瑟芬却有种诡异的错觉,他变成她怀里一头温顺的兽,窝在她的肩头上等待爱抚。   当然她觉得他这个动作更像是张开獠牙,等着咬她脖子。   泊瑟芬无法赌他失控到什么地步,只能用尽力气,张开僵成石头的手指,轻缓放到他的后脖颈上,孤注一掷地更接近他,勉强张开嘴凑到他耳边说。   “哈迪斯,你压得我难受。”   这句话就像是让他卸下任何力量的咒语,困住她的危险怀抱立刻松懈开。   哈迪斯离开了她,将她小心放回到座位上,有力的手臂也离开她的腰。   泊瑟芬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听她的话,她终于意识到什么,爱情不止让这个男人暴躁有攻击欲,也会让他愿意听她的话?   哈迪斯没有再次看她,而是用手卷了卷缰绳,再次控制马匹的速度,让飞奔在河流上的车子速度稳定起来。   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打个招呼那么简单,一点都没有亲亲抱抱后的尴尬跟心虚的表情出现。   泊瑟芬觉得自己又被骚扰了一顿,她气得憋红了脸,最后没法子只能难受地用外袍用力擦嘴,咬着牙无声骂这个王八蛋一户口,擦完嘴,泊瑟芬才有空深思刚才的念头。   让人听话的爱情,不就是感情加深到一定地步才会有的吗?   因为欲望这玩意,有时候不那么爱也会出现。但是因为她难受而立刻妥协退让,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更喜欢她了。   这个念头让泊瑟芬感受到冷冬腊月怼脸上的温度,不寒而栗。再不拔箭,哈迪斯就要彻底栽了。   他栽了,她还能好到哪里去。   泊瑟芬第一次觉得,被人喜欢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第32章 记忆   马车飞过了河水, 穿过盘旋着哭声的石灰岩悬崖,悲泣的鬼魂挤满了前方的道路,看到车来的时候立刻抱头鼠窜。   跑不快的鬼被哈迪斯的黑色雾鞭抽打飞开, 碎成一片片的雪花, 那是他们扬起的骨灰。   泊瑟芬一个怕鬼的人,愣是被逼出了同情心,觉得鬼真他大爷的惨。   然后她默默地挪动一下坐姿,离身边这个凶残的神远点,原来邪恶冷酷的心灵真的可以比鬼还可怕。   可是当她企图坐远,哈迪斯却敏锐地轻侧过头,似乎她每个动作都是一个开关,远离就是打开他阴冷的一面。   这个时候泊瑟芬就会自动, 勉强将身体重新移到他那边,打开他温柔的性格,他果然满意地继续用黑色的鞭子去抽开那些挤着路的鬼魂。   马喷着怒焰,照亮了道路,很快一条弯曲的大路出现, 在尽头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在朦胧的绿光中, 露出显眼的轮廓线。   是一座神庙, 她曾经在旅游图册上看过这种旅游景点,白色的石英块长楼梯, 三角形的斜坡屋顶跟长方形的主体结构。   可惜因为对那个旅游点不感兴趣,她也只是匆忙翻过。   而眼前这座神庙显然超出了任何图册的描述,它就如同一座冷白的山峰, 无数高到让人畏惧的石灰岩圆柱, 立在厚实的地基上, 将神庙外围的建筑体支撑起来。   通往神殿的大阶梯上积了层灰色的尘埃, 孤寂的方形祭坛安静立在门外,缺了一个角,落了满地的碎石。   马车快速飞上阶梯的时候,坐在车上的泊瑟芬只觉得大量的柱子跟高长的外墙,无声拥挤而来,占据了她所有视线范围。   她的手指忍不住按着座位的扶手稳住身体,呼吸也跟着屏住。   神庙建造得过于庞大,简直不是人力能完成的,立在黑暗中感受不到半丝辉煌的美丽,只有铺天盖地的威压感,将胆小的人压迫得抬不起头。   这里是破败的,如巨兽骸骨躺卧而下,气势惊人。   “这是冥神受祭祀的场所。”哈迪斯漠然地说,他用鞭子甩了马匹一下,黑马鼻子飞射出焰火,落在吊在门檐下的铜灯里,光明照亮了四周。   泊瑟芬也看到满是裂痕的祭坛上,没有浓厚的血液痕迹,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献祭过牲畜。   马车毫无顾忌撞开了神庙的大门,冲入了门厅,进入了主殿。   黑马嘶吼着,将所有的灯都用火苗点燃。   空旷的内殿尽头一尊高达数十米的雕像出现,它安静坐在王座上,曲卷的头发垂落在肩头,舒展的扇形叶片缠绕成生机盎然的冠冕形状,戴在他头顶。   能看出花冠跟衣服都贴满了金箔,却因为年久失修而让金粉褪色,露出里面的大理石纹路。   雕像的上半张脸藏在阴暗里,深邃的眉眼看得出一开始上了色,又被时间剥下去。   长得很像哈迪斯。   泊瑟芬坐在马车上,仰着头看着这个神像,一时被震撼得语言匮乏,只能想到如果每天来瞻仰一次,肯定能治疗颈椎病。   难道哈迪斯让她来这里了解他建造这个神庙多不容易,确实不容易,都破落成这个样子肯定没有香油钱,估计当初投入的建筑工程款亏到喂狗了。   她忍不住同情看了一眼哈迪斯,结果却发现他抖了抖缰绳,又拽撮了一下,似乎在揉软绳子。   难道是绳子太硬,他扯着手痛吗?   哈迪斯突然语气冷硬说:“拿着。”   然后下一刻,泊瑟芬的手指被他掰开,塞入了掌控马车的缰绳,他也跳下车子,手里化出雾鞭。   泊瑟芬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意识到什么,刚要跟着跳车。   啪……   哈迪斯手里的鞭子抽到马匹身上,暴躁的大马立刻嘶吼一声,疑似在骂街。   泊瑟芬懵了,她连忙大喊:“等等,我不会驾车,哈迪斯。”   她除了自行车跟「小黄车」,啥车都不会开。   可是来不及了,泊瑟芬只觉得手指一紧,马癫狂着往前飞奔。她就像是赶鸭子上架的那个架子,身体僵着,眼睛呆滞,眼睁睁看着黑马在神像前绕个弯,冲着侧边的墙就撞过去。   她最后冒险回头,看到哈迪斯安静站在神像下,刚燃起的焰火照亮了他修长高健的身形,映得黑色的眼里有光尾在流转,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响起。   “是你祈求了解我,神庙内有我留下的记忆,你可以驾驶着马车进去看看。”   记忆还能留在脑子外面展览?你们神也真会玩。   泊瑟芬拉着缰绳,终于忍无可忍再次大喊:“我说了,我不会驾车啊!”   这不是看不看的问题,而是要撞墙了。   她话语刚落就眼眼睁睁看着马头融入了墙,接着是鬃毛跟身躯,最后是她跟马车。   她入墙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猛然一坠,就看到漫天星辰在眼里倒悬翻转,星埃碎开化为无数的画面,马车失控撞入其中一个碎片里。   当马车消失在壁画里的时候,哈迪斯才走过去,一幅一幅用神力绘制出来的图案,在他面前展开。   在黑灰的尘埃后,面目狰狞的巨人抓住一个急于逃窜的婴儿,掐住他的神力,压碎他的内脏,张开深渊般的大口,将婴儿吞噬进去。   这是他诞生之初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以弑父之罪,投入父亲的腹部囚笼。   来到冥府后他建造神庙,绘下了大量的回忆,只要有香火滋养,那么就会不断净化他身上的污秽,推迟他被死亡吞噬陷入彻底沉睡的时间。   可是随着宙斯的子孙变多,势力变大,奥林波斯神开始侵占冥神的信仰地盘,导致无数个祭祀冥神的节日都变成奥林波斯的战利品。   哪怕现在偶尔有祭祀冥神的活动,也变成以驱邪为主,因为冥神无法赐福就被抛弃了。   冥王自然也被宙斯引领的人类抛弃。不管是花月节或者塔耳格利亚节,人类都不会崇拜哈迪斯,而只会驱赶他。   就连游走在生死之间的赫尔墨斯,手里的盘蛇杖都是用神圣的羊毛擦拭过,好拥有驱赶死亡的力量,免于自己遭受到冥府气息的污染。   这是一块神跟人都恨不得逃离的黑暗土地,自然也不会再有祭祀的香火。   哈迪斯看到壁画上,开始出现光亮,是泊瑟芬掉入的地方。   她的生机太过鲜亮美丽,给失去香火而变得黯淡的记忆之画,点缀上绚烂的色彩。   哈迪斯忍不住伸出手指覆盖上那个光点,感受她净化他的力量,可惜……   他早已经跟死亡融为一体,她每一次净化,就是在掠夺他的力量。如果她将他身上所有的污秽净化掉,他的力量也消失了。   哈迪斯突然指尖一抖,心口因为异样的情绪攻击而绞成一团。   连无害的记忆,都能让她这么害怕?   一点当神的威严跟强势都没有。   本性冷酷鄙视弱者的神明嫌弃地想着,可是脚步却忍不住迈开踏入墙里,融入记忆中去寻找那个企图了解他的少女。   ——   泊瑟芬整个人倒着,插在一块柔软的地方。   马车被疯马拖走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她一脸生无可恋成为一棵葱。哈迪斯这是在报复吧,她只是想口头了解他,他却直接将她扔到墙里,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也太独特了。   泊瑟芬头昏脑胀站起身,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灰暗的空间里,她看到头顶上一条条宽阔的道路交缠在一起,而她所处的地方也是其中一条路。   她的用脚踩了踩地面,软的,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泊瑟芬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了解哈迪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就不能整点正常人能看东西吗?”   泊瑟芬突然感受到脚下的路在蠕动,柔软得接近恶心的触感,让她无法控制开始发抖,她看到数量众多的道路变成了吃人的舌头,交缠抖动起来。   这种能崩断人类神经线的视觉冲击,让泊瑟芬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穿越只是这场冒险之旅最贫乏的一幕。   惊吓竟然是阶梯状袭来,一阶更比一阶高。   泊瑟芬终于大叫一声,抱头就往前跑,脚下像是踩着烂泥又湿又黏,好几条舌头撞到一块,在她头顶上发出巨响,导致她耳鸣直接踩空。   泊瑟芬摔到一堆网状的肉色绳子上,她挂在这些如蜘蛛丝重叠起来的软绳上,耳边传来有规律的轰鸣声。   咚咚咚,像是什么巨兽的心跳在震动。   就在她不知道要怎么摆脱这种危险的时候,就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在网纠缠的中心,一个蜷缩的身影安静地沉睡着。   泊瑟芬摇摇欲坠地又抓又爬,来到这个身影面前。   是个孩子。   他看起来两三岁左右,黑色的发丝垂在他圆乎乎的脸颊边。柔软的四肢被软绳捆着,皮肤都勒出了大片的伤痕。   简直就是虐娃大型家暴现场,可怜到泊瑟芬哪怕知道这个孩子很奇怪,也没法不产生同情心。   不过哈迪斯让她看这些干什么,这娃是谁?   泊瑟芬茫然盯着眼前这个孩子,却看到他的睫毛突然动了下,露出一双软萌纯洁的眼睛。   他满脸刚睡醒的起床气,不悦皱起可爱的眉头,刚要张嘴对她说什么,却猛地将脸皱成包子褶,无法控制地张嘴哈秋了一声。   泊瑟芬一瞬间,仿佛看到企鹅挥着短手,猫咪打了个滚,小狗嗷呜一声,樱桃小蛋糕,都是萌。   他突然说:“他要吐了。”   泊瑟芬才回过神,就感受网绳剧烈摇晃起来,灰暗的空间地动山摇发出咕噜的声音,而挂在网中间的孩子也骤然下坠,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提住他的小腿。   倒着的娃一脸淡定地抬头,似乎无法理解她在干什么。   泊瑟芬也无法理解自己的手为什么那么快去拽他。   可是当她看到那孩子麻木的脸色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人性的一面,还没有烂到对一个遇到危险的孩子视而不见。   但是救到手后,才知道这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这家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要是披着人皮的妖怪呢?   泊瑟芬犹豫下,刚要松开手,却听到他像是才反应回来轻问:“你是想救我吗?”   平静到麻木的一句话,却听出了不可思议的情绪,似乎别人救他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泊瑟芬愣了愣,却发现那个倒栽葱的孩子突然轻易从她手里溜走,他不知道何时伸手抓住她的衣服,整个人蜷缩在她怀里。   泊瑟芬就像是误入电影院,正在看一部没有翻译的不是她买的票的电影,两眼抓瞎。   她终于想起问:“你是谁?”   孩子揪着她不放,低声回答。   他的声音太软太小,泊瑟芬凑近一听,却发现自己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挤飞上去。   她看到那错综复杂的网,拱起蠕动的各种软路,渐渐在她眼前铺开。这是一个怪物的内脏,而不是建筑空间。   泊瑟芬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痛苦的嚎叫震懵了耳朵,本能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没有看到他仰着柔软的脸,眼神带着奇异的情绪看着她。   头顶传来了光亮,她一下从那个密封的空间飞出去。   然后她看到自己脚下,一个面目狰狞正在呕吐的巨人将大地锤出裂缝,他撕心裂肺大吼:“瑞亚之子们,我要剥夺你们的荣耀与力量。”   泊瑟芬骤然想起了哈迪斯曾经说过,他是被他父亲吃下去,又吐出来的。   难道……   泊瑟芬低头看向那张萌圆的小脸,试探问:“哈迪斯?”   哈迪斯紧绷着脸,冷淡说:“这是我的诞生。”   如果是平时的哈迪斯她还觉得这个表情可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瞅着这么张小圆脸,她愣是怕不起来。   巨人在他们面前突然破碎,怀里的孩子突然重力推了她一把,让她坠入无数的尘埃里。   她眼瞳倒影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孤独的小哈迪斯也渐渐飞散开,这就是他的记忆吗?   悲惨的童年,却又诡异到让她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同情他好,还是觉得他的经历奇葩好。   泊瑟芬眼前又一黑,本能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指尖立刻碰到冰冷而黏腻的东西,冷色的光与金色的液体顿时映入眼瞳,她看到了自己伸出的手碰到一把厚钝的长剑。   剑身擦过她的手指离开,砍向前方一只恐怖大脚上,金色的液体飞溅开来,落在沸腾的大地上。   这是什么?   她顺着液体的弧度看上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青铜盔甲的男人背对着她,黑发张扬,骁悍强壮的身躯比那只巨大的脚还来的让人恐惧。   他回过头,古铜色的面容坚毅冷峻,手里的直剑骤然袭来。   泊瑟芬受惊地闭上眼,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洪钟般的惨叫,一个巨大的身躯从她身后摔下去。   然后一双滚烫潮湿的手,贴上她的脸颊皮肤,温柔的指腹擦过她的耳朵,带出她敏感的轻颤。   泊瑟芬睁开眼,看清楚了这个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人的脸,“哈迪斯。”   怎么皮肤变黑了?   哈迪斯满头乱发,身披青铜,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金色的血液从他的指甲上落到她的皮肤上。   “这是众神之战。”   说完,他单手将她拦腰抱起,轻松让她坐在强壮的手臂上,让她看清楚战场,入眼就是高耸入云的巨人们将山峰扛起,扔到高处去。   无数身穿盔甲的人架着战车飞上天空,前仆后继用弓箭长-枪去攻击巨人,火焰从云霞上,疯狂投向巨人的眼窝。   一个站在云端,身穿耀眼金袍的男神手持棒状的武器,劈下无数的雷须。   他身侧站着一个姿态挺拔优雅的女人,她面容沉静,手指轻放在男人的身后,像是掌控者般,充满睿智地凝视他。   哈迪斯像是知道她的疑惑,随口介绍:“上面降下雷电的是宙斯,他身侧是大洋神之女墨提斯。”   泊瑟芬总算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了,宙斯,她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坐在云上的男神一眼。   哈迪斯立刻冷声说:“墨提斯是他的妻子。”   泊瑟芬对希腊神话比较陌生,但是那么点常识里扒拉一下,总觉得宙斯的老婆不叫这个名字。   可能是她盯着天上看太明显了,哈迪斯突然将她抱入怀里阻止她往上看的动作,又单手从半空中拿出一个样式简洁的青铜头盔。   他像是教导一个认知匮乏的孩子般,平静地开始解释:“当卡俄斯诞生的时候,大地也诞生了,接着诞生了深渊与爱,厄瑞波斯跟夜神,他们是第一代神灵。”   泊瑟芬疑惑:“第一代?”   哈迪斯:“我跟宙斯、赫拉、波塞冬跟赫斯提亚是第三代。”   泊瑟芬突然恍然大悟:“第一代神灵是你们祖父那辈的亲戚?”   哈迪斯:“祖父?”   泊瑟芬觉得自己嘴太快,要不是亲戚呢。   毕竟她家那边的神仙没有几个有血缘关系的。   哈迪斯似乎终于了解了这个词,淡定说:“能这么解释。”   泊瑟芬:“所以第二代是?”   哈迪斯:“我们在打的那些提坦,就是第二代。”   说完他伸手指一下那个在咆哮,让人快点进攻的巨人,“那是众神之王克洛诺斯,生下了我与其余五个兄弟姐妹。”   说完,他停顿了下,才语气平得跟熨过一样说:“然后吃了五个。现在他带领自己的兄弟,占据了俄特利斯山跟我们打了十年战,我想将他打入深渊剥夺他的神力,带给他安眠,将属于他的王座夺过来。”   泊瑟芬死鱼眼地看向那些正在乱扔石头的巨人,再看看正常人体型哈迪斯。她还以为他的身高过盛,原来是营养不良吗?   这么大一个爹,生出这么矮的一个儿子?吃起来都不够塞牙缝。   泊瑟芬觉得自己真是冷酷心肠,听到这种惨事,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洒泪心酸,而是飞来了无数个爆款热搜标题。   《震惊,百米爹生出两米儿(四舍五入算法),愤而吞入嘴里毁尸灭迹》   《人间惨剧,家有皇位打起来,三代儿子暴打二代老父,老父带领兄弟打回来》   《皇上,你吞入肚子里的孩子他……   他消化了吗?没,他桀桀桀王者归来打算让你就地安眠》   可能是惨得太奇葩,脑子都拒绝同情,这都是一窝什么样的神经病,不,神经病都造不出这种事情。   哈迪斯给只有幼儿般常识的她科普完后,利落将头盔戴上,阴影遮盖在他双眸下,却遮不住他眼里燃起的沸腾杀意。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武器在砥石上已经磨利。”   泊瑟芬被他困在怀里,耳边都是他胸腔内激动的心跳声,她的手指按在他的青铜盔甲上,冰冷的甲片下是他的滚热的身躯。   她突然发现,他皮肤热,是因为他情绪激动。刚才他平静的时候,皮肤是正常温度。   那每一次他碰她的时候,皮肤那么烫都是因为情绪失控?   泊瑟芬突然发现他们飞起来,无数的神灵在脚下疯狂互相砍杀攻击,没有任何优雅高贵的模样,只有狰狞的野蛮,你死我活的凶斗。   众神之战吗?   哈迪斯的表情异常专注,他没有看她一眼,好像此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战争来的激动人心。   他们出现在巨人身后,庞大的背脊如同延绵的山脉,凸起岩石般的坚硬棱角。   泊瑟芬看到抱住她的男人没有一丝恐惧退缩,他如同鬼魅的潜行者,落到巨人的脖颈上,拿出了一把双股叉,冰冷的两边刀刃如同星尾闪过,捅穿克洛诺斯的后颈皮肤,血肉的崩碎开。   像是山峦塌陷,巨人轰然倒下。   而此刻站在云端上的宙斯,也投下雷电,给巨人最后一击。   哈迪斯抱着她落到了这巨大的身躯上,身边无数胜利的赞美与战败的哀嚎围绕过来。   他伸手轻摸着泊瑟芬的脸,让她侧过去,看到了众神与巨人的动作凝固起来,他们的手脚身躯,身侧的盾牌尖枪在停滞中快速出现裂痕。   她知道,这个记忆又要破碎。   哈迪斯轻声说:“是赫利俄斯的马车。”   泊瑟芬顺着他手指的力气看去,耀眼的太阳如胜利的火炬,在天边燃烧而起。   光是这个破败寂静的世界,唯一流动的色彩。   “以后这片大地就由我们来掌控。”   哈迪斯将头盔拿下露出微湿的卷发,光在折射在他头盔上,又落到他柔软的唇线上,一个微笑在他唇上出现。   泊瑟芬听到他的心跳声平稳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眼神异常清亮,自信而美好。   他并不像是神。   泊瑟芬恍惚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他更像是一个人。紧张呼吸会乱,控制不住心跳,甚至皮肤会因为剧烈的运动发汗。   也会为了一次巨大的胜利,而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个笑容冲淡了所有荒诞而可怖的战争场景,泊瑟芬觉得自己看了一部斗志昂扬的电影,忍不住对主人公说:“你很厉害,哈迪斯。”   他再一次低头专注凝视她,黄金般的光泽闪耀在他凌乱的发丝上,冷硬光洁的脸部轮廓在光晕中柔和起来。   身后的诸神战争背景已经全部化为碎片飞扬而起,哈迪斯的脸也开始变得黯淡无光,最终消失。   泊瑟芬这次没有害怕,她甚至在下坠的时候,稳定住身体。   这是哈迪斯的记忆,也就是说是过去的事情。如果一开始是他的诞生,那么刚才就是他打败了自己最大的敌人,而开心光荣的一个人生片段。   人生要是有颜色,他的出生是黑色的。   而刚才,他是最耀眼的金子。   可能是她心态变得平和,记忆的画面没有再次逼着她融入,而是像是无数幅比门大的彩画,横七竖八漂浮在黑色的虚空中。   泊瑟芬听到了马蹄声,她回头一看,是那辆马车。   黑马喷着火星来到她身边,不甘不愿地停下来,然后踢了踢脚,催促泊瑟芬上车。   泊瑟芬第一次在马眼里看到了敢怒不敢言的愤怒,好像载着她很掉价,可是不载又不行。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动作生涩地上了车。   马车飞驰起来,泊瑟芬立刻抓住驾马的绳子,“慢点,慢点。”   几匹马突然转头,对她翻个白眼。   泊瑟芬:“……”   马车冲入了其中一个画面里,一个光亮的大门出现,檐上托座雕刻着众神的战争的场景。车子进去后是平顶大厅,一个手握雷电的青铜雕像立在中间。   在雕像旁边是露天剧场般的圆形座位,挤着一堆神灵。   他们分不清楚谁的座位重要,最显眼的是身披紫袍的宙斯,他手握权杖,一只雏鹰立在肩头,身边站着墨提斯,她的手依旧搭在宙斯的椅子上,腹部明显隆起。   “战胜的荣誉归于荣耀的天地之子,归于海洋与地下,所有坚定不移支援战争的不死神灵,而在众神的见证之下,天空,海洋与地下将分为三份,与我的兄弟共同分享。”   宙斯如同c位宠儿,身侧围绕着各种支持他的神,至善之神每次在他说完话的时候,就会欢快地拍手跳舞,热情的神力播撒到所有人的心里。   让人头脑发热只想着认同宙斯的任何话。   就连泊瑟芬都忍不住心情澎湃,不过是一段记忆,竟然都这么影响人。   宙斯手里捧出一个金色的浅碟,上面三团光团。“在秩序女神,众神的见证中,我们将抽取自己管理的土地。”   泊瑟芬在一堆不认识的神里看来看去,哈迪斯呢?   突然她紧拽着缰绳的手背,被一只男性的手掌包裹住,身侧传来了哈迪斯的声音。   “可以松开点,手会拉伤。”   说完,他低头认真地掰开她的手指,慢慢地抚摸她变红的掌心,指甲偶尔轻刮过薄嫩的生命线,痒麻的感觉让泊瑟芬努力想将手抽回来。   “你不去领战利品吗?”   哈迪斯低着头沉默了下,才将一个光团放在她手心里,轻盈又冰冷,还带着潮湿的土腥味。   “分到了无神想去的地下。”   泊瑟芬才看到四周的场景又凝固起来了,那些或坐或站着的神明围成一圈,看着黄金的浅碟不再动弹。   最大最圆的光团握在宙斯手里,另一个泛着蓝色的光团被一个大胡子男神抓着。   泊瑟芬忍不住说:“你该选个最好看的团子才对。”   哈迪斯低垂着长卷的睫毛,黑眸无光,“我的神力受到污染,另外两个土地不想归属我,只有黑暗的地下自动落入我手里。”   泊瑟芬看到他脸上闪过失落的表情,可是漂亮的深色皮肤异常健康,他垂头丧气起来都没有什么说服力。   记忆里的哈迪斯,会跟她说话,解释,却没有疯狂的发情期,就像是是异乡老友般温和有礼。   如果不是刚才看过他迎着光开心告诉她,他们将要掌控这片大地,她是看不出来他平静的表情下一闪而逝的颓丧。   他这是被赶走了吗?   泊瑟芬想到空旷无人的宫殿,黑暗只有鬼魂的土地,散发污秽气息的河流,这就是他的胜利品,一个没有人要的地方。   她看着一脸无害的哈迪斯,忍不住释放一点善意,“你的能力好像影响到我,我能开花,要不我将头发剪一把给你,你试试能不能在地下多种点花草,改善一下土壤。”   泊瑟芬其实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开花,现实里的哈迪斯经常抽风,导致她不敢跟他太接近。   所以她那一次用花刺穿他的心脏的力量,头发开花的非人现象都让她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毕竟说她是不是人吧,她明显就是人啊,当了那么久的人类,人类什么生活状态她一清二楚。   所以她猜测,估计是经常偷哈迪斯的黑雾来治疗自己,导致都把自己治变异了。   哈迪斯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问:“你这是送我花吗?”   泊瑟芬以为他不信,看在他是虚假记忆体的份上,不在意地挥霍一下自己廉价的同情。她摸了摸头发,还好,有好几朵花。   随意扯一小把,是银叶金团的香棉菊。   泊瑟芬递到他面前,无比慷慨,“拿去。”   哈迪斯似乎没有想到会收到半簇小花,他伸手小心地接过如捧了一盏小太阳,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竟然有些无措。   泊瑟芬看到他好像开心了,松一口气。   她怕这家伙情绪低落就要一直困在记忆里,也不知道看他的记忆要看多久。   幸好记忆里的哈迪斯很正常,不然这段时间估计有得熬。   突然她的手被人一点点合上,拿着香棉菊的哈迪斯再次轻声唤她:“泊瑟芬,这是回礼。”   他塞给她的是冥府光团,泊瑟芬手跟食堂大妈的勺子一样,无法控制抖起来,将光团抖出去。   哈迪斯也没有意外,他只是平淡说:“这个礼物确实污秽,你不喜欢是正常的。”   越是淡然的语气,越是让人察觉到其中的心酸。   泊瑟芬看着自己不争气的手,不过是记忆接过来也不是真的,她怂什么。   可是重新去接礼物已经来不及了,四周又黯淡下去。   低着头看花的哈迪斯也随着众神背景而消散开,手里的花是最后消失的颜色。   泊瑟芬手心虚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片热闹的记忆孤独得吓人。   马匹又飞驰起来,无数的画面也不断加速掠过,她看到哈迪斯站立在荒芜的黑暗土地上,四周全部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巨兽,它们拿着鹰嘴锄,驮着巨石跟黄铜在建造王宫。   下一个画面是哈迪斯身上开始出现黑色的雾气,他再也无法回到众神中欢聚,只能蹲在冥府王宫里沉默绘制热闹的宴会画。   泊瑟芬坐在车子上,看着他坐在壁画前很久都没有动弹,画上面有宙斯,也有她不认识的一堆神,估计都是他的兄弟姐妹。   她看到,他将自己绘在那热闹的宴会里,跟着快乐的神灵们举杯。   原来哈迪斯这么寂寞吗? 第33章 孤独   可能是这种过分的孤寂, 让马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而放轻踩踏声,马车的速度也变得龟速起来。   车轮跟地面磕了一下,泊瑟芬整个人晃了晃, 她连忙用手肘撑着马车座位边缘稳住身体, 头上的花掉了几团,滚到坐在壁画前的哈迪斯身侧。   花沾上淌在地面的黑雾,立刻生长出长茎叶蔓延过去,纤细茎心条缠上他的手腕,又将花开在他的黄金手镯上。   泊瑟芬看着那些花叶在他身上盛开,不知道为何产生一种微赧感。她头顶的花是多喜欢哈迪斯,就连记忆里的他都不放过。   花惊动了哈迪斯,正在对着宴会画一人孤独的他侧过头, 上个记忆里的他肤色是健康的褐色,而现在坐在在死亡雾里的神黑发卷垂在肩头,白皙的脸孔上有种紧绷的冷肃感,不知道白了几个色度。   他冷漠的眼神没有一丝活力,就像是一株阴郁的大型蕨类植物, 藏在大片艳丽的色彩下, 浓烈的红跟疯狂的青遮盖了他身上所有的生气, 就连衣物的褶裥线条都模糊起来。   泊瑟芬说不清什么感觉,她觉得眼前哈迪斯更像是人形石块, 甚至是平躺在冰柜里的死人,不是颓废的问题,而是没人性没热度。   刚从上个记忆来, 一对比就像是看到超人电影的主人公突然没落被打败, 这对执着于主角胜利论的观众来说是个悲剧的刺激。   哪怕这个主人公不是她喜欢的。   马车慢吞吞远离壁画下的他, 泊瑟芬以为这段记忆也是一闪而过的时候, 却看到他抬起手腕端详着,几朵天真的麦仙翁绕着黄金镯结成花环,桃红的色彩像是火光点燃了他身上生机感,冲散一些绝望的阴郁。   泊瑟芬刚才紧绷的心被这种色彩冲击缓解了些。   但是想到刚才经历的一切心情也好不起来,用这种匪夷所思的状态进入另一个人的记忆世界里,比口头倾诉要深刻疯狂得多。   而且他的记忆负面能量特别多,简直童年小凄惨,成年大凄惨。   她是那种看悲剧电影就泪腺发达的人,实在受不了这种画面。   随着马车越走越远,那个立于壁画下的孤独身影,也像是被红锈所覆盖侵蚀,他依旧抬着手腕看着自己手上的花朵。   似乎这个孤寂到绝望的世界里,他唯一的那点情绪波动,都来自于她丢落到地上的花朵。   这只是哈迪斯的一段记忆而已,泊瑟芬趴在马车边想说服自己不要心情跟着烂起来,毕竟这都是过去的画面。   所以哪怕她过去安慰他,或者陪他呆一会,都只是不必要的马后炮。而且,现实中的哈迪斯让人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泊瑟芬深吸一口气,冷酷心肠地刚要甩一下绳子催促马匹快点跑起来的时候,动作却犹豫着停顿起来。虽然哈迪斯是过去的,可是她糟糕的心情却是现在的。   她每次看个悲剧片都要好久才能缓回来,哈迪斯的记忆比一百部有情人终成仇敌的电影都要来的让人难受。   而且上学看到乞讨者讨钱的时候,不扫几块钱一天好心情都没有了。   泊瑟芬思考了下,还是不想让自己膈应得慌,想到这个记忆里的哈迪斯喜欢花,那多撒几朵给他不就得了,也不费力不费什么钱。   免得他每天都凄凄惨惨地坐在壁画前,对画出来的宴会喝西北风。惨成这个乞丐样,简直就道德绑架别人同情他,不同情都不是人了。   她伸手捋了捋头发,果然发现又开了许多的花,她在发上刮下一大团野花,有红罂粟野豌豆滇紫草等,色彩缤纷盛了满手。   她每天都在惊奇自己头发像个筐,啥花都能往里面装。   泊瑟芬转身趴在马车后,揪着一大团花撒出去,然后对不远处的哈迪斯说:“那个,这个给你。”   无数鲜嫩的花卉落到长廊上,像是点缀在这片满是破败气息的记忆上的光亮。   正在看自己手腕的神明感受到什么东西轻盈落到发上,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拿下来,是朵野花。   然后他听到喊声抬起头,就看到趴在马车后方的泊瑟芬已经将发带都扯掉,头发都抓到左肩上。   然后她用右手将上面的花都摘下来,一朵一朵扔到他的记忆里,给这片荒芜黑暗的大地播种上属于她的力量。   还有生机。   马车渐渐远去,她留下的满地花朵,又肆意闯入他下一个记忆里。   哈迪斯站在花里,失去了所有表情。   这片记忆开始在破碎,华丽的壁画上传来裂痕迸出的声响,高大的列柱在坍塌。   她扔给他的野花却如潮水上涌,一路蔓延盛开,破开了这里所有的幽暗的颜色,带来生机勃勃的美丽。   记忆的壁画是他的力量化成,他走入的时候就能感受记忆的情绪,诞生的仇恨、弑父的快感、抽到冥府的失落、还有痛苦。   当他发现随着人类亡灵开始变多,他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死亡的力量污染上了瘟疫跟疾病。   一些快乐的永生神灵不小心沾惹上他的神力,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   他就像是被厄运之神掐住了心脏,注入了肮脏的苦楚,只能日夜徘徊在冥府王宫的门厅廊道里,用金笔沾上神力绘制无数的欢乐时光,却再也无法轻易回到大地上。   再后来,人类亡灵多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也越来越吵闹。   各种抱怨、诅咒、痛苦、疯狂的声音变成死亡袍子上的编织线,绣出了腐烂发臭的权力果实。   手握死亡权杖的他,力量日益强大的同时,也被剥离了喜悦的心性不再爱好宴会竞技,心性日益冷酷。   甚至都忘了这段记忆有多难熬。而现在这片最无法适应的灰暗记忆,却多了花。   哈迪斯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手里的野花,柔嫩的花梗像是她脆弱可爱的手腕,花瓣的香气像是她的皮肤。   记忆开始褪去了所有颜料,空白覆盖住了墙壁跟地面,无数的裂痕形成了巨大的网状伤疤在哈迪斯脚下出现。   他没有跟先前一样脚步迅速追随上泊瑟芬的马车,继续陪着她经历自己的记忆,而是困惑般地凝视着自己手里的花朵许久。   然后他才试着将花凑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记忆的壁画里构成了死亡力量的绝对世界,爱神的箭无法在这个空间起作用。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的心跳依旧那么快?   泊瑟芬从那个孤独的长廊里闯入了突然出现的拱形石门,就发现眼前一白,等到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蜷缩成一团,包裹在一团茧般软光里。   她瞪着眼,不知道这个记忆又是什么?   不过经历被人从肚子里吐出来的经历,她也算是见过很多大场面的人,这点镇定还是有的。   她乖乖地伸手抱着自己团着,想到刚才的记忆里哈迪斯那么惨,应该不可能有更惨的记忆。   而且现实里哈迪斯看起来意气风发,挥鞭子抽鬼的样子简直就是恶霸横行,完全没有半点可怜的样子。   大概是后来想通了,觉得自己一个人有那么大的房子住,还没有一堆亲戚上门毁家,就开心地放下了坏心情,开始进化成有目标的工作狂。   泊瑟芬刚开始想记忆什么时候能看完的时候,就听到轰隆一声。   仿佛大地裂开的恐怖声响从她头顶上传来。   她茫然抬手,就看到一双生嫩的手从上面伸下来,然后她发现自己被人温柔捧起来。   泊瑟芬在一片白蒙的光里,隐约看到光外面,一个熟悉的小萌娃出现。   是哈迪斯,小时候的哈迪斯。   他软圆的脸裂开了一大半,短腿短脚地抱着她,像是生怕她丢了那样小心翼翼。   泊瑟芬看到他小小的身体上,有无数对人类来说的致命伤出现,几乎算是被开膛破肚。刚才还在想不可能更惨,结果直接就要面对这么惨烈的视觉冲击。   泊瑟芬动了动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评价什么好,他惨起来是没有止境的吗?   短腿的哈迪斯用小小的手抱着她,残缺的脸拼了命蹭了蹭她外层的光,然后面无表情奶声奶气说:   “我是克洛诺斯之子哈迪斯,请您庇佑我,洗净我身上的污秽之气,我将你尊奉你为主神,当你的次神信徒为你塑造身体,建造神庙,焚烧祭品。”   他说完,又认真地将她举起来,一脸虔诚。   “请您,让我成为你的信徒。”   泊瑟芬察觉到他的手指在轻颤,他稚气的眼里也充满了渴望,脸也因为过于紧张而出现一种不自然的严肃。   她突然想到哈迪斯曾经说过,他被他那个渣渣父亲吐出来的时候,就去找能净化他的女神,结果人家女神不要他。   不会就是这个场景吧。   他也没有说自己的女神是团球啊,而且他的记忆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刚才只是让她旁观,现在直接让她参与。   虽然知道是记忆已经发生过,哈迪斯也没有受到球女神的青睐得到净化的机会。   但是泊瑟芬没有这种烦恼,她只想快点收工去捋哈迪斯的记忆资料。   所以她刚要开口答应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难道记忆没法改变吗?   就在泊瑟芬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滴答声,她茫然看去,就看到哈迪斯脸上的淡金色血液落到她外层的光里,混合在血液里的是他眼角的泪水。   很小的一滴,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这种无声的悲伤过于震撼,等到泊瑟芬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她已经伸出手抱住他。   她外层的光褪去,她的身体也舒展开来变成正常的体型,而小哈迪斯窝在她怀里愣愣看着她。   泊瑟芬看着这张脸,又惨又萌的,完全跟成年后的哈迪斯对不上。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被人抛弃的小家伙,只好硬着头皮握住他颤抖的手指,将他抱得更紧。   什么安慰,都不如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而且泊瑟芬也不知道要安慰什么,总不能说人不能太舔了。既然都被抛弃了就忘了吧,还恨得牙痒痒的恨了那么多年,这不是伤身又伤心吗,真划不来。   她做到这种地步,也是想快点结束被这种记忆折磨。他很惨,她看不得悲剧也惨啊。   泊瑟芬刚想叹气,却发现自己头顶阴影笼罩,她才发现哈迪斯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正居高临下俯视她。   面对成年哈迪斯压力大得多,她一口气默默咽下去,却察觉到自己怀里的孩子消失了。   不止孩子,还有四周的环境也变成白色背景,无数的裂痕又化为线条交织在一起消融。   唯一清晰的只有眼前的哈迪斯,他弯下身伸出手,泊瑟芬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连忙摆手说:“不用,我自己……”   起来两个字没来得及说,整个人就被他抱入滚烫的怀里。她双手紧握,身体紧绷地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皮肤的温度跟若有若无的香料气息,混合成一种让她恍惚的气息。   他的心跳得很快。   泊瑟芬想到他正常时候的温度,再对比一下现在的温度,发现哈迪斯就像是一座待发的火山,岩浆只隔着一层软壳在涌动,随时会爆发出来。   她立刻闭嘴不敢动弹,任由哈迪斯一步一步踏出记忆的墙壁,她就像是进去的时候那样,又再次从墙里出去。   泊瑟芬看到自己半边身体还融在墙面里,下一秒就回到燃烧着松油火炬的空旷大厅内,她费力瞄了一眼墙壁。   发现他们出来的那面墙的壁画,竟然出现她的身影,她跪在大地上伸出双手温柔地抱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孩子,她的脸柔软慈爱到不可思议。   泊瑟芬呼吸一顿,又看到隔壁那幅画,竟然是哈迪斯正拿着笔对着壁画发呆的画,而本来灰暗的身后背景里,开满了无数的花朵。   他看起来好像不那么孤独了。 第34章 求婚   泊瑟芬盯着那幅被花色染上的画, 马蹄声突然从墙里传来,黑马拉着黄金车从新出现的繁花中冲出来。   她察觉到哈迪斯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几步冲到马车边,重重将她放到座位上, 她甚至能察觉到他松开手的时候, 整个手部是失去力量的,导致她没有坐稳就扑坠到椅子上。   泊瑟芬歪了歪身体,又立刻摆正回来,然后就看到哈迪斯步伐稳重上了驾驶座,好像刚才抱不住她是种错觉。   也许真是错觉吧,她总不能重到连个神都抱不动吧。   泊瑟芬刚这么想,就看到身侧的神正一脸冷漠在偷偷揉自己的手腕,苍白的手指在衣袍缝隙间颤抖着。   泊瑟芬:“……”   难道她真那么重?还是冥府这两天给的伙食太好了, 将她养肥了。   马车重新行驶出去,神庙上方失去着色痕迹的神像安静地坐着,在车子出去前,泊瑟芬突然看到神像身侧竟然还有一张空椅子,上面残留的金粉闪着暗沉的光泽, 看得出建造之初用了很华丽的装饰。   那张椅子是给哪个神坐的?   马车已经跑到门口, 泊瑟芬看着尽头的哈迪斯像跟它身侧的椅子, 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有一张空椅子?”   哈迪斯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头顶上的花少了很多, 新的花苞杂七杂八地藏在她发间只看到花尖。   而她身上披着的黑袍已经在消失,他现在披在她身上的黑雾都是切下来的,不会让他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 但是也无法持久。   冥府风冷, 神灵呆久都难受, 别说人类的身体。   哈迪斯没有犹豫, 伸出手搓了搓她的头发,无数薄皱的叶子跟羽毛般柔软的花朵立刻开出来,他顺带将花揪几下,把杂乱的花变成厚实华丽的花冠。   而她身上的黑袍也得到死亡力量的补充,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碰她一下是有代价的,枷锁的诅咒刻在手骨里,碰她像是在碰刀。   泊瑟芬一时没有反应回来,等到她察觉到身上的黑袍变得更暖更宽大的时候,就听到哈迪斯低声回答:“那是我妻子的座位。”   泊瑟芬一听立刻激动上脑,“你有妻子了?”不是只有个白月光的女神吗,那这算是精神出轨还是同床异梦?   哈迪斯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用一种让人倍感压力的眼神凝视她,好像在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他有老婆又有白月光,竟然还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她,泊瑟芬觉得自己就是锅肉。   而哈迪斯就是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绝世大渣男。   就在她对眼前这个神的神品已经打分打到负九十九的时候,哈迪斯似乎终于察觉到她的冷淡,他困难收起眼里接近失控的渴慕,语气也如同被浇灌了冰水般,毫无温情。   “我以后的妻子。”   这个回答,配着他苦大仇深的脸,简直就是一句话悲剧故事。   泊瑟芬没有想到壁画里虐剧看不够,回到现实哈迪斯还要上演第二季。对啊,记忆里没有看到哈迪斯的妻子。   却看到了他浑身黑雾的时候,无数遇到他的女神们就跟遇到蟑螂老鼠一样尖叫着跑开的记忆。   都是一闪而过,很细的记忆碎片。   如果不是她视力好,估计也没法在马车飞奔那么快的时候看到。   后来不止女的,连男神看到他都开始尖叫逃跑。   所以这些万人嫌的惨烈记忆,也导致了她最后看到他满身伤痕,还是一个娃的时候会忍不住出手抱着他。   惨这玩意真能激发同情心,她的心又不是铁做的,一时脑抽是可以理解的。   泊瑟芬看在他们目前相处「友好」的气氛上,真诚安慰:“你条件这么好,以后会遇到真爱的。到时候你给她雕个神像坐到神庙里,或者在神庙里举行婚礼,从此过上美好幸福的一生。”   童话故事里都是这样说的,虽然童话很难在现实出现。   马车飞速下了神庙大阶梯,又疾驰入一条灰蒙蒙的小路,哈迪斯看着前方,手指紧拽着缰绳控制着轭具。这是一个克制的动作,也是在控制自己的感情。   美好、幸福都是跟死亡无缘的神力。   哈迪斯只听到一个关键词,“婚礼?”   泊瑟芬唠起这个就不困了,她生怕哈迪斯对生活绝望,失去了追寻自己所爱的热情,连忙给他科普,“婚礼就是你的真爱拿着花球跟你走入教堂,然后成立一个家庭,你跟你的真爱住在一起,你们会特别幸福地经历一辈子……”   她科普得太欢快忘记对方不是人,而且这里估计也没有教堂,她立刻纠正自己继续说:   “去哪里结婚都成,然后一起永生,还可以生个孩子,你们陪着孩子慢慢长大,是不是很幸福?”   说这些的时候,泊瑟芬就突然想到自己家人。顿时觉得喉咙深处塞了团棉花,又痒又闷,话语也消失在嘴里。   她这次旅游走太远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行李跟着一起损失掉,里面还有家里的钥匙。   泊瑟芬想到这里,又想到备用钥匙一直放在门口的盆栽下,等着忘记拿钥匙的家人可以用它打开家门。   可是她却拿不到这把钥匙。   泊瑟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空无……好多灰羽毛。她的思绪立刻被拉回来,疑惑地戳了下羽毛,发现一碰就消散在空中。   马车停下,没有马蹄跟车轮声四周一下就安静下去,她这才后知后觉抬头,就看到她要科普的对象走下马车。   泊瑟芬的视线忍不住跟着他的背影而动,却看到了一大片灰白,无数类似羽毛状的灰暗雾气,从这片无边无际的平原上漂浮出来。   而雾气下,是安静伫立着的花朵,它们舒展着苍白的花瓣,规整漂亮的黑色花纹有一种金属的质感。   这些花更像是艺术品或者死去已久,一点都没有鲜花本身的蓬勃生机感。   她看到哈迪斯弯身将花朵连根拔起,手指就像是收割机一样,不到一会一大捧灰色的花就捧在手里,他立于马车边,花朵盛开在他苍白的下颌处,竟然有一种异常和谐的色调。   哈迪斯将这一大捧花递给她,声音平静说:“这是长青草原上的特产。”   泊瑟芬也不好意思拒绝地接过,只觉得到手特别有份量,花也开得很好看。难道是她给他的记忆墙添了花,他送回礼了?   真是太有礼貌了,看来要不是那把辣鸡箭他确实是一个性格不错的神。   泊瑟芬刚要礼貌说声谢谢,却听到哈迪斯就像是聊天那样自然地说:“我们返回神庙去举行婚礼,牛跟婚礼的必备物品会快速送来。”   泊瑟芬捧着花,突然觉得自己捧的是穿心箭,她艰难地重复:“婚礼?”   这个词语顿时陌生可憎,面目全非起来。   哈迪斯的手放在马车边缘,整个人接近过来,她连忙后退一下,又想到这个动作会刺激他,立刻坐直身体将花搁在两个人中间。   色彩单薄的一捧花,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泊瑟芬在花后面费力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情绪状态,眼神平静不像是失控,脸部表情也没有细微的抽搐,嘴角线条并不紧绷。   她眼神迷茫起来,没疯怎么求婚起来了?不管他疯没疯,泊瑟芬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什么。   又听到哈迪斯换了个选择,“一个家是婚礼两个人跟孩子组成,你要是一时没准备好当妻子的责任,那么先当我的孩子也可以。”   泊瑟芬:“……”   哈迪斯还解释:“我们成立一个家庭。”   泊瑟芬此刻的脑子不止有无数个震惊的惊叹号在互殴,还闪过哈迪斯对她干的事,她要是他孩子,在她那个世界这禽兽得牢底坐穿。   泊瑟芬艰难地反驳:“你自己生的才算。”   哈迪斯似乎有些意外会听到这句话,他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我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   泊瑟芬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足以被杀人灭口那种,她刚想让哈迪斯别爆自己缺陷了,又听到他压抑的声线染上几丝暧昧的情绪。   “我有交合能力。”   从头劲爆到尾,泊瑟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硬核的求婚现场,她一脸无语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平静,平静得特理直气壮的臭不要脸神。   她觉得自己不能被对方扯着走,对方太变态了她跟不上节奏,只能憋足了劲才憋出一句,“我拒绝。”   不等哈迪斯开口,她就用速度打败他。   “不当你妻子,不当你孩子,不跟你交合。”三连拒绝,干脆利落。   哈迪斯可能也没有被拒绝得这么狠过,他像是一株挺拔的硬木树,无声无息站在车下好一会。   就在泊瑟芬以为他会冷静下来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滚热的温度一下就让她知道对方的情绪多疯狂,略显野蛮的动作充满了禁锢感。   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后退的路,在被拽下去的前一刻,泊瑟芬放下了所有的恐惧跟排斥,声音轻柔到像是对着自己喜爱的人那般。   “哈迪斯,我不想当小偷。”   这句话让哈迪斯失控的力道停下来,他的手指依旧强硬而不容挣扎地握着她的手腕。   泊瑟芬只能单手抱着捧花,身体侧着靠在椅子边缘维持着坐姿,慢慢凑近他,洁白的脖颈无害地展露在对方面前。   “你喜欢我只是某种神奇的力量在束缚你,而不是你本身对我的喜爱。如果我今日接受你的爱情跟你的财富,那么对你是不公平的。”   她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但是绝对不是哈迪斯这样。   这种被迫疯狂,被迫对人好,又被迫产生欲望的情感,对当事人来说只是一场毁灭人生的巨大灾难。   她不是烂好人,但也有遵纪守法的基本道德底线。   她现在就像是捡到他的爱情,可以攥在手里为所欲为,可是捡到东西不还是违法的。   泊瑟芬生怕自己的笑容会让他受不了,只能尽量缓和声音里的细微颤抖,用最平和的语气一字一句轻声说:“你是神,你承诺我每天可以违逆你一次,这就是我今天的违逆。”   这个说法其实有些讨巧,她其实在今天或多或少已经偷着忤逆他好几次。   但她还是冒险地将手抽回,手腕慢慢脱离他滚烫的掌心,最终指尖滑过他的手指离开他的束缚。   泊瑟芬将手拿回来后,又抱着花坐直看着前方说:“草原前面是什么,房子吗?”   她看到平原前头若隐若现有一排低矮的建筑物,藏在繁茂的花丛里。旁边的男人没有回答,她也沉默等待,抱着花的手指也无法控制僵硬起来。   终于,一团黑雾落到她身侧,马匹重新飞奔起来。   这一刻泊瑟芬终于确定自己的话成功了,她僵硬的坐姿立刻软了几分,刚才差点就要被人拉入神庙举行婚礼,幸好躲过这个噩梦。   刚放松不到两秒,就听到驾驭马车的神明跟她讨债,“我应允了你请求,准许了你忤逆我的愿望,你也需要向我供奉祭品。”   泊瑟芬立刻打哈哈:“祭品吗?我以后给你供奉牛。”   然后她又若无其事转移话题,“这里的花真漂亮,是不是需要浇很多水才能活。”   哈迪斯:“这不是花,冥府没有植物。”   因为马车车速快起来,冷风拂面,泊瑟芬抱着的花开始飞出灰色的粉末,沾了她满手。   她连忙拍了怕手顺口问:“那这是什么?”   哈迪斯:“骨灰。”   泊瑟芬:“……”   然后泊瑟芬傻愣愣看着自己手里的花。   果然看到它一点点消散在风中,像极了骨灰落地的模样。   骨灰?骨灰!你用骨灰求婚!一定是她的翻译不对。 第35章 好吵   “你对我有不满之心?”   泊瑟芬正在抖被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被蛇芯舔了一口,冷得特别扎人。   她忍不住深呼吸几次,暗自念了几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然后随口应付:“没, 你挺好的呵。”   说完,她斜眼撇了他一下,刚从大理石浴室出来的男人端正坐着,黑袍披在椅子边露出浅紫色的束带内衣,带着戒指的手上拿着笔,一大卷羊皮纸搁在他腿上,无数线状的文字在厚实的皮纸上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他的面容在绒毛般的光晕里沉默紧绷,白得异常干净。   幸好洗过澡, 不然一想到他们曾经穿过一大片骨灰平原,无数灰蒙蒙的雪花在车子上落下,像极了无数个骨灰盒在你头上倒着,倒完还拍了拍骨灰罐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就要抓狂。   这比出门遇到蟑螂雨没带伞还噩梦,不能再想, 再想她会忍不住想将哈迪斯的头塞到骨灰罐里拍它个几百下。   她刚才洗澡的时候恨不得就泡死在池子里, 后来又想到池水里搞不好都是洗下来的骨灰, 求生欲爆棚立刻手抖脚抖爬出去用单柄长嘴的水罐淋浴,感谢帮忙端水的纸片人们。   泊瑟芬将头发撩起钻入铺好的被窝里, 黄金床太难睡了,她只能将毛织被对折,里面的一面当被褥, 外面的一面当被子。   她躺下的时候, 将一头长发往上铺开成扇形, 头发太多了, 虽然已经干得差不多还是摊开晾晒一下比较好。   泊瑟芬扯了扯被子,刚要眯眼睡觉就听到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需要你的供奉。”   沉稳的音色有种奇异的立体感,像是在拥抱她的听觉。   泊瑟芬立刻转头,就看到刚才还在拿着羊皮纸批阅的神明已经坐在床边,他身上的内袍过于宽松,褶皱形成优雅的波纹垂在床沿发着浅色的光泽。   供奉?泊瑟芬脑子转的快,立刻想到祭品。   刚刚想到祭品,果然听到哈迪斯的嗓音缓而平地响起,“承诺给神祇的祭品如果逾期,会遭受报复。”   泊瑟芬疑惑重复:“报复?”   可能是见到她实在对神祇的报复不了解,哈迪斯苍白到如石膏神像的脸上,终于出现几丝属于人性的和善。   “对克托尼俄斯的供奉必须准时而祭品数量准确,你向我恳求就像是跟我定下了契约单子,我许你忤逆的愿望,你也要献上充足的祭品来实现这份契约。”   他的声音压了嗓,在微响的火声中像是面对无法遭受暴风的纤细植物般,轻柔无比。   而他的手却终于无法压抑身体里滚烫混乱的冲动,甚至不顾诅咒的痛苦,猛然地抚摸上她半露在被子外的脖子。   脆弱细腻的皮肤带着柔软的脉搏起伏,如同甜美的一汪蜜水躺在他掌心里诱使他喝下。   泊瑟芬被人突然扣住脖子,无法动弹的情况下本能地仰起脸,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滚热压迫着她呼吸,只能有些磕巴说:   “哈迪斯,我会给你供奉的,是不是需要去祭坛,然后、然后将牛的脖子割破……”   她绞尽脑汁想要拖延他的失控,他的记忆太有欺骗性。因为过度参与他人生过往的记忆,哪怕再清楚这不关她的事情,她只是一个无法改变他过去的普通观众。   但是脑子一时却没法快速转过弯,竟然会真的对他产生熟悉感,这种熟悉的感让她的警戒心下降,竟然没发现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欲望。   哈迪斯的手指从她的脖颈上轻柔往上摩挲,指尖蹭到她下颌的时候能察觉到她紧张的吞咽颤抖,她努力地继续往后仰,完全不知道自己越是紧绷越像是将要害送到他手里,他体内所有被死亡侵蚀的热情都逐渐复苏,像是壁画上开了花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浓烈色彩。   泊瑟芬觉得他的手特别烫脖子,只能干巴巴问:“神的报复很厉害吗?”   哈迪斯察觉到她躲避的情绪,碰触她的喜悦跟诅咒的剧痛在手指上一直互相拉扯,他耐心地停下动作像个和蔼的老师般教导她。   “每个神的报复都不一样,居住在深渊火焰河流边的厄里倪厄斯厌恶酒。如果信徒将酒倒入缠着初生羊羔羊毛的调缸里献祭给她们,那么就会遭受她们手持灾难长鞭的追逐鞭笞。直到信徒献祭上活人的血才会停止。”   活人的血?不会是那个被报复的信徒的血吧。泊瑟芬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成为了牛脖子,随时会被哈迪斯给扣碎。   正在教学生的神丝毫不觉得自己话多惊悚,“酒神的报复是操控自己的信徒一拥而上,将不敬他的人撕碎变成狂乱的祭品,他是最渴血的永生神。”   泊瑟芬的表情逐渐凝固,撕碎人?   哈迪斯的手指不受控制,如同被黏在她皮肤上般,食指抬起摩挲着她软乎乎的脸颊继续说:   “赫拉喜欢折磨自己憎恨的人,摧毁他们的神智,促使他们疯狂去屠杀自己所有的家人。”   泊瑟芬的表情已经瘫痪,杀全家?这种报复方式也太过重口了,这些个神都是魔鬼吧,是魔鬼吧。   魔鬼无限循环在她的脑子里,而眼前的魔鬼一脸平静地摸着她的脸,他身上的气息熟悉而浓郁,是她沐浴用的香料。   今天的香料不知道有多少花混合在一起,明媚粘稠的芬芳蘸在皮肤上散不掉。   哈迪斯滚烫的温度混着他指上的羊皮纸跟矿物墨料的气味,熏出了一种让人后颈泛麻的侵略感。   泊瑟芬很难适应这种没有边界感的接近。   可是又没法挥动脖子像是甩牛皮糖一样甩开他的手,只能忍着咬他手的冲动,扯了扯嘴角刚要露出个小谄媚的笑,又立刻想到这家伙受不了她笑。   笑意僵硬在嘴边,她刚要收回去,一根修长的手指却突然压在她的嘴角边,不让她这个毫无诚意的笑容溜走。   泊瑟芬立刻紧张起来,她不解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他的表情依旧如同石头纹路那样坚硬无变化,声音却轻如油火尖上的烟气,“不要恐惧,也不要诅咒唾骂我,献给我你的欢乐。”   这句话甚至称得上卑微,但是说的人却强势到让她不敢将这么懦弱的词放到他身上。   泊瑟芬脑子只是停运了半秒,立刻醒悟过来,真心实意地开心了,她还以为他又兽性大发馋她身体,要她献上自己当祭品。   她生怕哈迪斯反悔,迅猛无比地扬起嘴角,笑容绽放在他的指尖下。   笑还不够,泊瑟芬弯了弯眼睛生怕他get不到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欢乐,不,什么样的祭品。我可以站着笑,躺着笑,坐着笑,哈哈大笑跟手舞足蹈地笑都没问题。”   献笑可比献身容易多了,她刚松一口气,却看到哈迪斯缓缓眨了下眼睛,平直的嘴唇线条出现和缓的弧度,冷酷的脸部轮廓也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而少了一开始的锋利感。   但是他的身体绷得更明显,漂亮有光泽的黑发落到她的额头上,脖子上的手指没有任何力道,温度却比刚才烫。   他距离她更近了。   泊瑟芬看到他身上的黑雾剧烈波动,又散开落到地上去变成狰狞的蛇躯,带着某种生殖寓意的雾蛇在黄金的床底下交缠如交合。   她甚至能感受自己身下的床底发出微弱的声响,就像是他失控的神力拱起了大床。   泊瑟芬表情一僵,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对眼前这个冷脸的神有多大的杀伤力,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笑容不敢再动弹。   手指下的身体过于柔软,她细微的喘息声就像是催情的报信,让哈迪斯无法控制自己地将轻放到她脖子上的手,缓移到她的肩膀处一用力,将她拥入怀里。   泊瑟芬像是团四肢无处安放的包子,被放入危险的热气里等着被蒸熟,她完全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就被这个占有欲十足的怀抱给困紧锁住。   一条黑色的雾蛇不知道何时爬到她脚边,带着湿热的触感,紧紧缠绕住她颤抖的脚踝。   泊瑟芬有些抗拒地蹭了蹭床板,想要将那条面目可憎的雾蛇压碎,小腿刚一用力,就听到身上的男人低声喘息一下,声音暗哑得不正常。   所有动作都凝固住,泊瑟芬的长发落在他手臂下,脸颊边是他胸膛下猛兽出笼般的心跳声,她轻声提醒:“我已经完成契约了。”   这个提醒是那么无力,对方的力量强大到就像是大象面对蚂蚁,她是蚂蚁。   没有听过这么悬殊的力量对比下,强的一方会真的跟弱势的一方讲公平。   抱着她的男人像是一点都没有听到,他将她重新压回床上,强健的身体带着压迫的力量俯下,眼看冲突要一触即发。   泊瑟芬的手已经摸到枕头下,刚碰到冰冷的短剑,就感觉肩头一重。   哈迪斯已经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肩窝处,手臂横放在她头上,将她的枕头压出凹痕。   他的气息凌乱,甚至像是痛苦的呻-吟:“好吵。”   泊瑟芬手指一抖,不太理解哪里吵,四周除了篝火的噼啪声安静空旷得可怕。   就连多彩的墙壁上,所有会窃窃私语的海豚跟纸片人都被赶出去,就剩下鸢尾跟百合花摇曳着。   “外面很吵。”   泊瑟芬茫然地听着他接近抱怨的呢喃,他柔软的黑发蹭得她下巴皮肤很痒,勉强垂眸的时候,就看能看到他乱开的发丝下,他苍白的耳朵轮廓。   她努力地跟着专注地听了一会,依旧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可是压着她的男人却身体颤抖起来,好像真的被什么吵闹到神经线开裂。   鬼魂暴动的哭泣,在黄铜墙壁外响起来,尖锐的痛苦跟疯狂的诅咒动摇着王宫外墙的地基。   哈迪斯头疼欲裂地想要躲避开这种无孔不入的噪音,他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总算得到一点安慰。   夜晚的冥神宫殿,永远是最难熬的。所以不管是死神还是睡神,或者是倪克斯都受不了这里的噪音,搬到厄瑞波斯边沿自己建立新的居所讨一份安静。   只有他无处可躲,因为鬼魂本身就是在死亡里哭泣,而他就是死亡。   哈迪斯的忍耐被这些噪音折磨到消失,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爱情的力量也在怂恿他继续下去,只要更深地陷入到她如甜蜜的身体里。   哪怕无法躲避诅咒也能在噪音里得到欢乐。   他的呼吸平稳了下去,唇却已经轻贴上她皮肤,恶毒的欲望之箭不放过任何机会攻击他的理智,拉扯着他去放纵自己。   突然一双手摩挲过哈迪斯发烫的脸颊,撩开他的头发,捂到他的耳朵上。   然后她低声问:“还吵吗?”   哈迪斯所有动作都停止了,没有回答。   泊瑟芬又调整了一下手掌的力度跟姿势,将他的耳朵压得更实,自言自语念叨一句,“听不到了吧,难道是耳鸣?”   要是耳朵自己出问题,确实没什么用。   哈迪斯依旧同一个姿势,像是耳朵上停留了蝴蝶,他一动弹蝴蝶就飞走了。   泊瑟芬见到他安静下来,身体也不怎么紧绷,甚至呼吸都平稳就知道他不觉得吵了。   难道神的听觉比较好,所以能听到她听不到的噪音?   不过他总算是安静点了。   疲惫感像是潮水一样压过来,泊瑟芬累的慌地闭上眼,刚要睡着的时候她又皱着眉睁开眼。   身上的男人乖巧到不可思议,他的身体重量没有压到她。   甚至是他还调整了脸的姿势让她捂耳朵的时候,不那么累。   难得这么温馨的时刻,泊瑟芬也不想打破,可是……   “哈迪斯。”   她为难地停顿了一会,终于说出口。   “你压到我头发了。”   哈迪斯:“……”   然后他默默将压到她头发的手移开。 第36章 热闹   脚下金色的小翅膀扇开了夏月明亮的光线。   赫尔墨斯越过来自大沙漠的风, 踏过紫罗兰色的海洋,终于看到位于高耸巍峨的山峰上迸射着金色光芒的宫殿。   他连忙拿出盘蛇杖,上面别着翠绿的水仙花, 叶子沾了一路地中海的咸水季风跟干旱的阳光, 已经没有在冥府边缘的凉意。   伊丽丝刚好扇动着多彩的翅膀,脚踏着白色的云从主山上坠落而下,彩虹在她光洁的足下涌出。   她跟赫尔墨斯擦肩而过的时候顺口吩咐:“赫尔墨斯,宴会刚开始,收拾一下自己满身风尘快去参与诸神的盛宴。”   赫尔墨斯反应非常快,立刻单手抓住伊里丝要消失的彩虹裙尾,“你去往伊利翁战场的时候,帮我向信徒传达我的命令, 今年在斯卡曼德河边平原上举行的市集贸易,依旧需要大量的青铜铁器,修补船板的木材跟给士兵饮用的葡萄酒,战争会持续下去。”   特洛伊人跟阿开亚人两方战争进行了快十年,每一年的夏季航行开始的时候, 赫尔墨斯都很忙碌。   保护圆头商船, 给波塞冬献祭维护海上航道, 给信徒派发任务,维持好战争物资互换来往的贸易。   而且他要随时注意战争的动向, 如果发现争斗分出胜负或者叫停,要提前阻止信徒大量囤积战争物资。   身为保护商人的神明,他对属于自己的每份香火都异常重视。   伊里丝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的手, “刚从冥府回来, 还不快去举行净洗礼, 我身负宙斯跟赫拉的传达任务, 你脚程不比我慢,去一趟伊利翁自己去下达命令。”   赫尔墨斯松开她的衣物,挥了挥手里的水仙花,“有加急的事务需要回去见父亲。”   伊里丝立刻抖了抖裙子,抖出七彩的光点,然后她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等我去伊达山给众神传达宴会的口信,让他们来参与后再帮你传达。”   阿波罗跟波塞冬还在伊利翁观战,需要她去通知他们。   赫尔墨斯看到她远走,立刻急匆匆大喊:“看到色雷斯的商人记得让他们多留几缸最好的酒水,还有让吕西亚人快点打造象牙的床跟椅子,多制造点贵族女性用的物品,我要送往冥府。”   伊里丝头都没回,“冥府都是死人,要这些有什么用,就算真有用冥府也不会用黄金换这些东西。”   谁不知道冥王对自己矿脉多珍视,怎么会轻易跟赫尔墨斯交易任何奢侈品。   她压根没有将话放在心上,转眼就消失在云里。   赫尔墨斯无辜地摊手:“可能是爱情让死亡变得慷慨。”   说完,他就跨过大理石阶梯冲入内厅,欢乐女神提着破损的裙子皱着眉从他面前跑过去,“雅典娜回来了吗?”   赫尔墨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欧佛洛绪涅失去笑容,他甚至还闻到她身上亡灵的气息,这是欢乐最忌讳的东西。   赫尔墨斯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欢乐女神这是受到冥神攻击了?   宴会聚集地点热闹得就像是这个季节的阳光,赫尔墨斯听到缪斯的歌声,还有斟酒官金瓶碰杯的清脆声响。   他探头看了一眼宴会厅,欢乐女神提着破损的裙子趴在雅典娜腿上,请求睿智的女神替自己缝制衣物,驱散死亡的晦气。   赫尔墨斯刚要进去,却看到赫柏捂住鼻子,然后转身冲到伽倪墨得斯身侧,伸出洁白的手指拿过他的金杯,将里面的奈克塔耳直接泼到赫尔墨斯脚下。   “赫尔墨斯,你忘记洗干净冥府的气息,会给这里带来不洁的。”   赫柏就像是奥林波斯山上的管家娘。不管是赫拉的马车修缮组装,还是宙斯的老鹰喂养梳毛,都是她来负责。   如果不是斟酒的责任落到宙斯的爱人伽倪墨得斯身上,她会更加忙碌。   赫尔墨斯踩到奈克塔耳上,永生酒的气息冲淡了他身上黑暗戾气,他笑弯了眼说:“我不停留,上顶峰找父亲宙斯。”   赫柏又飞速提起着裙子,跑去拿来一个熏香炉,点燃了里面的乳香跟香草模仿献祭的仪式,放到赫尔墨斯脚边。   “父亲拉过一片乌云藏住身躯前往大地巡视,你必须等待一个昼夜才能见到他回归,先用献祭的香火洗净污秽。”   赫尔墨斯常年在外奔波,每次回来都是赫柏先跑来给他清洗尘埃,他再急切也习惯性停下脚步没有直接飞过她的头顶离开。   他站在熏香里,继续研究手里的水仙花,没有开花的种子生机盎然,闻不到一丝冥府的气味。   赫柏身后是坐在弧形象牙椅上的缪斯们,卡利俄珀将蜡板放置膝盖上,正在给依偎在她身边的山林宁芙吟唱战争的史诗。   而宁芙正在有说有笑给神明们编织桂枝花冠时,一个光着身体,只披着一条野玫瑰格纹布遮盖住下半身的少年钻入了宁芙的裙子下,招来这群次级女神的笑闹推搡。   少年金发蓬松,白皙的后背一双白翅张开,他从宁芙群里跑出去跳起来握住放在一边的黄金弓,所有宁芙一哄而散,担心被他的弓箭碰到半分。   赫尔墨斯从熏香里踏出去,一把揪住少年的玫瑰花亚麻布,“厄洛斯,你弓上的花来自哪里?”   厄洛斯看到教授自己谎言技巧的老师,收敛起几分肆意的魅力说:“射中哈迪斯的时候,弓箭上就生长出鲜花。”   赫尔墨斯想到哈迪斯最近喜欢某个女神,才意识到是爱神之箭的作用,他先前有段时间负责厄洛斯的教育,习惯性劝导:“射中死亡对你的繁衍神力毫无用处。”   怎么会想到去射哈迪斯,他的情感是绝育、毁灭、冷酷、归于虚无,跟爱情需要的热烈与多生育起了巨大的冲突。   厄洛斯弹了一下弓弦不在意说:“我瞄准的是堤丰,不过繁星遮着我的眼,就射向了冥府王者。”   赫尔墨斯一点都不意外,厄洛斯的箭十支六支不准,阿波罗曾在私人酒宴上,用超过一万字的华丽辞藻充分论述了厄洛斯的箭术到底多烂。   论述总结:厄洛斯射箭的时候眼是瞎的,手是抖的,射中谁全凭运气女神提刻握着爱神的手掷出骰子哪面。   赫尔墨斯摘下了弓上的野花闻了一下,依旧闻不出是谁的神力。能让植物生长的神灵不少,也没有听过哪个植物神失踪。   他刚要放下花朵,却听到厄洛斯随意嘀咕一句,“不过植物繁衍的味道跟德墨忒尔类似。”   这句话如同辰星落地,海潮涌岸,让脑子一向灵活的赫尔墨斯瞬间反应回来,他突然问:“德墨忒尔呢?”   “她接受了人类献祭的第一茬收割的麦穗祭品后,就抱着种子沉入独眼人岛屿的土地下休养生息。”   手执金针的雅典娜伸手刚提起欢乐女神的衣裙,听到赫尔墨斯的话就给予答案。   她刚从战场归来,身上的甲装未卸下,银色的光芒闪烁在四周,抬眼的时候带着一股压迫的气势感。   赫尔墨斯想起现在是夏季,这个时间德墨忒尔完全消失在大地上,也不会回到奥林波斯寻欢作乐,而是抱着种子休眠去。   只能等到鹤鸣响起,宙斯开始主导冬季雨水的降落,德墨忒尔才会苏醒过来,重新给大地播种催生。   赫尔墨斯急于求证手里的花来自哪,立刻化为一道疾风往外跑。   “我去寻一下德墨忒尔。”   赫尔墨斯心里隐隐清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毕竟拥有让冥府土地开花的神力的神少得可怜。   雅典娜抬起手吹出一口守护航线之风,送了赫尔墨斯一程去印证自己的想法,然后才继续缝补被污秽染黑的裙子。   褪去强势,她温柔起来又如同一位慈母。   厄洛斯在地上滚来滚去,突然说:“我看到了哈迪斯抢走了一位人类少女。”   雅典娜没有被带偏,她冷静说道:“人类无法让赫尔墨斯产生恐惧之心,能让他如此忧心的应该是那位被抢走的女神消失后,会危及到人类。”   赫尔墨斯是亲近人之神,比她还挂念人类的生存状况。   厄洛斯:“别忧心那么多,要不我拔了哈迪斯身上的爱神之箭。”   他说完沉默了一下,又猛然拍下手掌,“我射出的箭来自混沌那十二支初生爱神之箭中,谁也拔不出来。”   那是初生的爱欲,点燃神明的灵魂之火。   那箭比较特殊,需要中箭者之前就拥有情感波动,才会出现爱情效果,而一旦射入就再也无法拔-出来。   ——   耳边花开的细微的痒感,让泊瑟芬撑起黏重的眼皮。   一觉睡醒她觉得自己虚浮在半空,四肢都落不到地上。茫然盯着眼前燥黄的头发,金盏花的鲜红倒影在眼里,而在如暗火的色泽后是浓烈的黑暗。   泊瑟芬一时没有反应回来,忍不住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楚自己凹陷的枕头上,黑色的卷发被花叶绕着,缠到她的长发上。   黑色的发……   泊瑟芬处于刚睡醒的松弛状态,后知后觉感受到被束缚住的重量,身体四周闷热得就像窝着一团火,又像是蜷缩在一块硬实的铁板里。   她才发现自己是被人抱着,男人的手臂修长而紧实地扣在她腰间,他没有任何呼吸声地将脸贴在她的肩头处,若有若无的气息撩得她一脸麻木。   大家用的都是同一种洗发,沐浴香料,导致她竟然闻不出陌生感。昨天晚上给他捂耳朵,捂到最后他们两个竟然睡一块。   泊瑟芬一时间也不敢动,没有过男朋友的她对于怎么处理这种亲昵的接触很生疏,是要一脚踹开唾弃流氓,还是扇两巴掌让他醒醒神,或者揪住他的头发编小辫子?   虽然都很想,但是都不敢。泊瑟芬为难地维持同一个姿势,要是叫醒他,这个家伙有起床气又失去理智呢?   哈迪斯很多时候像是一头随时会发情的野兽,她不自在地弯了弯无处安放的脚趾,尽量收敛的呼吸节奏不可避免乱了几分。   为了分散注意力,泊瑟芬看向自己头发上的花朵,成团的野花没有过于粗大的茎叶,也看不到根系,所有直立茎的植物都在她发丝上成了缠绕茎,花朵上如果有尖刺也温顺地变软,伤不了人。   而这些花朵,有些已经落到了哈迪斯的黑色的卷发上,依赖地蹭了蹭他。   泊瑟芬看到这些花这么谄媚的样子,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是自己在蹭他,说不出的别扭跟难受。   她看了一眼哈迪斯,发现他还是维持着低头贴着她肩膀的姿势没有醒。   才凑过去轻轻的,吹了吹他的发,一朵轻盈的小花被吹到一边去。   但是吹掉了一朵,三四五朵的其余花又娇娇嫩嫩冒出来,啪地滚到黑发上继续蹭。   泊瑟芬:“……”   看来她头上开的花肯定是哈迪斯影响的,不然能这么亲他。   一想到这其实是别人的花开在她头顶上,泊瑟芬一时也没有那种倒贴的诡异感了。   不过哈迪斯什么时候起床,泊瑟芬面无表情缩在他怀里,没有手机的赖床就像是在打坐敲木鱼熬修行的耐性,到底什么时候醒……   而靠在她肩窝处,一头乱发的哈迪斯安静地睁着眼不知道醒了多久。   他姿势跟石头一样凝固,手腕上清晰的诅咒刻纹一点点剥夺他拥抱她的力量。   没法更用力抱她却也没有松开半分。   黑色的死亡雾气弥漫在四周,遮盖住了篝火的光度,地上人类咒骂抱怨声,盖亚沉睡的打鼾,太阳车撞击天轨的轰隆在耳边响着,各种糟乱的声音也没有让他动弹半分。   泊瑟芬默默修炼不动禅:这条咸鱼神到底什么时候醒,都不用翻身的吗?   终于她手脚发麻,忍不住用了点力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抽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毫无动静的男人轻柔的呼吸贴在她颈窝处,皮肤感受到他唇上的温度一闪而过。   泊瑟芬:“……”   然后她终于惊悚反应回来:等等,这个家伙是清醒的?醒了还不起来。   难道是——神也赖床。   ——   泊瑟芬闻了闻自己的手指,洗过手后竟然还有有葡萄酒的味道,到这里后的饮食改变得太过彻底,水分补充基本靠混水的酒。   熬了一个赖床赖得特别痛苦的早上后,她又吃了一顿没有白粥包子的异域早餐,主食是麦粥跟面饼,还有一些烤牛肉跟水果,吃饱后就被哈迪斯带来这里换衣服。   只是因为她试着问了句,“要不要拔箭?”   虽然知道可能会失败,但是多尝试就多一个机会。   而且那块拔箭时按手印的誓言泥板再不拉出来溜溜她怕会过期。   哈迪斯拢住自己的黑雾不碰她,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好一会才沉声说:“你还不够违抗我。”   言下之意,不够讨厌她。   泊瑟芬想到违抗他,就想到祭品,她忍住退缩的冲动还是迂回了一下,“要不,我们出去热闹热闹?”   冥府特别安静,说是坟墓也差不多。而且从记忆墙里出来后,泊瑟芬已经花了一些时间将看到的记忆总结了一些,打算一条一条拿出来膈应哈迪斯。   例如,现在的哈迪斯因为力量的原因开始讨厌喧闹,偏爱安静的生活。   那么反着来就是她可以喜欢热闹,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什么热闹可以看的,要求没有的东西会让他更厌烦。   喜欢就是被三观不合的琐碎消磨死,她要当好那个琐碎。   结果哈迪斯却眸色幽深盯了她一会,“你这是邀请我出行?”   泊瑟芬:“……”   这话听着像是,她求着他去约会一样。   哈迪斯:“我应予你的恳求,赐予你一份热闹的盛筵。”   泊瑟芬:“……”   感觉脚疼。   然后泊瑟芬就被赶鸭子上架,真被迫要出去找热闹看。她无奈地低头,就看到身穿缠腰裙的黑色纸片人女侍蹲在她脚边,给她整理衣裙。   宽大的白色裙摆饰边镶满了孔雀石色的叶形纹,衣料艳丽地躺在线条般的女侍手臂上。   被绘制出来的女侍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它像是负责整理衣服的一道程序,手指灵活地把宽散的衣裙顺理出一条一条华丽的衣褶。   泊瑟芬从一开始看恐怖片的心态,到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去观察这些纸片人的构造。   它们都是由简单颜色跟线条组成,人体构造都很扁平,衣物线条上色得也很粗糙,能看出创造者对它们毫不上心,甚至有些纸片人的脸跟外露的身体皮肤都是模糊不清的。   唯一清晰的是它们干活的部位,例如这个蹲在她脚下的纸片人,手就画得非常清晰。   它每根手指都有力而灵活,将一些不规整的痕迹给顺平后在叠掐回褶子的模样,然后又低下头去看她的窄长的金色鞋带有没有掉。   这要是个真人,泊瑟芬觉得自己可能受不了这种热情过头的服务。   但这是个会动的二维画,她忍不住好奇伸出手轻碰了碰纸片人的头发。   黑漆漆一团的头发,指尖碰到的时候没有任何实质感。反而滑了些颜色到手里,导致女侍的头发多出了一个洞。   泊瑟芬连忙缩回手,担心自己力气一重,会直接将纸片人给擦没了。   纸片人也不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头发多了一个缝隙。   整理好她的衣服后,又招呼来另一个捧着铜盒的女侍,别致沉重的盒子上面是宁芙舞蹈的浮雕,打开后露出无数的黄金饰品。   泊瑟芬觉得刺目,仿佛看到自己挂着几斤黄金变成最亮眼的崽,太费脖子了。   她连忙挥手真心实意说:“不用,真不用。”   还是金条看着舒心,特别是堆成山的模样。   但是女侍跟上好发条一样,虽然没有强硬给她戴饰品,但是却维持弯腰的姿态将盒子凑到她眼前,好像不选几样就能僵持在原地到天荒地老。   泊瑟芬拗不过这种程序化的热情,只好在各种金花耳坠,绿松石项圈,还有厚实如板子的手镯里挑挑拣拣,她竟然有一天能逮着满盒子黄金随便选,能耐了。   但又想到都是别人的,她怕丢只敢挑个最小的戒指,结果没等拿起来,一根修长苍白的手指随意拨开一大堆首饰,拿出了镶嵌宝石的美丽手镯。   泊瑟芬一愣,她的手已经被人轻握住,哈迪斯不知道何时站在她面前,一脸冷漠弯下身体,将一个手镯慢慢戴到她的手腕上。   手镯太松,男人手指一模,黄金就像是他手里的水流随意变换模样,最后合适地扣在她腕上。   哈迪斯从头到尾的动作都异常小心,像是掐着脆弱的水沫,担心用点力气黄金镯子就裂开了。   他又搜了下首饰盒,打算给她找女神常用的项圈时,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喜悦,哈迪斯无声低头沉思了一会才终于问出口:“你不喜欢这些?”   泊瑟芬其实有点疑惑,哈迪斯的态度有种奇异的平和感,跟开始那段时间比起来简直就是猿人三秒进化到现代人无比的割裂。   难道是……那把箭的效果开始要完蛋了,所以这个神的理智也在恢复正常?   可喜可贺,喜大奔普,喜不自禁。   泊瑟芬忍不住跟着态度松懈起来,她实话实说,“喜欢,但是不喜欢挂太多在身上。”   如果挂太多在身上,出去走路肯定毫无安全感,会觉得自己像是开着的保险箱随时能遇到强盗。   哈迪斯提起一条粗沉的黄金链子,听到她的话顿了下,才又放回去。   泊瑟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除了手指上的戒指跟手腕上的金镯子外,没有其余的装饰品。   想到开始见面的时候他那身金灿灿的暴发户打扮,迟疑问:“你要是自己喜欢,可以多戴点。”   就他这身形,这肤色,这长相,几斤黄金能将他衬得特别耀眼。所以就别惦记她身上有多少装饰了。   而且打扮得越合他的心意,越是惹火怎么办?   哈迪斯握紧她的手一会,直到手部肌肉颤抖不止才又松开,可是不到一会再次艰难硬握住。   泊瑟芬察觉到他这个反复无常的动作,她的手是刚熟吧,太烫了?   哈迪斯硬忍着诅咒的重量,将她拉起来往外走,他随意得像是顺口回应:“黄金会伤到你。”   泊瑟芬对这个答案茫然无比,伤到她?   哈迪斯的步伐有些大,她跟着的时候担心踩到裙摆立刻单手提着,柔软光亮的褶子像是重瓣的大丽花,手腕上的镯子贴上衣物的时候有个明显的凹痕。   泊瑟芬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哈迪斯。   身上有太过坚硬的金属,会碰伤要去抱,或者要用力碰触的东西。   就像是抱孩子的时候要注意身上的扣子跟饰物一样。   她沉默了一会,才意识他突然温和的态度,也许是感情又、又更深了。 第37章 开心   冥府要举行竞技赛, 这个消息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黑暗的大地。   骸骨从潮湿的土地里伸出惨白的手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爬出来。   无数冥府的怪物立刻冲往常春草原的竞技场去凑热闹。   颓败多时的巨大椭圆赛车道上白骨架子横行,在用白骨手捡碎石块, 扔到临时编织起来的皮筐里。   无数的刻耳斯精灵张着嗜血的獠牙, 发出凄厉的叫喊声,挥着红色的衣袍如同迅猛的飞行兽拼命清扫着竞技场的石椅,石路跟铜门。   它们本来跟在塔纳都斯身边帮忙搬运尸体,结果临时被调来打扫卫生,留下死神一个人在战场上忙碌收割死人的灵魂。   早已经沉寂在死亡中,不再热闹的冥府点燃了无数灯台,绘画中奔跑下来的侍从们不知劳累地将储藏室里的松油,一罐一罐往外搬。   有些需要大量燃烧木料的地方连棺材柏木板都拖来点火, 这是冥府土地最常见的木材。   一个头发又卷又白,挂着块破布在身上的老头子挥舞着画笔,边给赛车道中央隔离块上的雕像上色边破口大骂。   “吝啬的哈迪斯,他什么时候放我回大地上看一眼阳光,我都给他建造了整个王宫他还不知足, 现在还要我整理竞技场, 简直就是一条恶狗之神。”   临时跑来充当书写员, 调度现场的审判官埃阿科斯催促:“再不快点就要割去你的头发。”   头发代表一个亡灵的过往时间,也就是他的记忆跟智慧, 割下的瞬间亡灵就变成脑子空白的影子。   代达罗斯控诉归控诉,正事还是知道办的,立刻加快速度, 虽然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好客神不是厌恶噪音很久了吗?怎么突然又恢复奥林波斯神的喜好了。”   每次代达罗斯想骂不敢骂的时候, 总会阴阳怪气叫冥王好客神, 好客到客人一来别想再走。   审判官可没空听老头子唠叨, 突如其来的清理任务,让他放下处理欧罗巴灵魂的事务来回奔波。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进行竞技会,他们几个审判者却很清楚。   因为冥王突然开窍想起来,追女神需要讨人家欢心。   所以一天都等不了就要立刻整理灰扑扑的欢乐之地,驱散悲惨的气氛。   ——   泊瑟芬没有想到再次出王宫,并不是坐车或者走路,她看到哈迪斯抬手化出一支笔在走廊墙壁上直接画了一道线条简单的门。   站在壁画里正在摘橄榄枝的少年连忙跑过来,毕恭毕敬地打开了画门,露出门后深不见底的黑暗。   泊瑟芬有些麻木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点可怕,但是又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长期身处在一个类似恐怖片的世界里,谁的情绪阈值都会跟着水涨船高,哪天过得太平凡都会不适应。   哈迪斯手指略微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墙壁那走进去。   泊瑟芬有躲避危险的本能,见到都要撞墙了,大脑没有反应回来前已经停下脚步。   哈迪斯本来就只是勉强牵着她,手上的诅咒异常沉重,她猝不及防的停下让他的手指直接脱开,他前行速度太快没有刹住,一只脚已经埋入墙壁的门内。   泊瑟芬看到这个样子,才发现原来真能穿墙而过,她刚要克服害怕的本能试着踏入墙时,却看到哈迪斯面无表情低着头。   他漂亮的额前发跟着垂下,一道阴影盖住他眼里的情绪,他在看自己的手。   似乎在生气。   泊瑟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猜他在生气,明明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攻击欲,就是给人一种低沉冷肃的压抑感。   然后他试着握了握自己的手,手臂明显出现用力过度的肌肉线条,左手上的金色镯子骤然化为金粉飞散开,露出了腕部复杂的诅咒花纹,他擦去部分花纹恢复一些力量。   力量伴随着爱意的涌现,他对她的渴望不断累积,接近她的每一步都在崩溃的边缘。   如果刚才他是生气,泊瑟芬这会敏锐意识到他的眼神过于明亮,如夜里的野兽闪着荧绿的光芒,真是熟悉的感觉。   她没有退缩的时间,哈迪斯已经伸出左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轻易得像是在抱一根清瘦的纸莎草花伞,完全没有刚才费劲的样子。   泊瑟芬落入到他滚烫的怀里,再次确定他的情绪失控,从记忆里发现他正常的时候温度不会这么高。   可是她却没有发现他进一步的侵占,他只是单纯抱着她踏入墙里,壁画上的少年看到他们进来立刻将橄榄枝捧上,放到泊瑟芬的怀里。   它不会说话,只是虔诚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恳求什么。   泊瑟芬不解地捧着一团线条橄榄枝,看着橄榄枝化为她掌心的一副画。   而哈迪斯沉稳的声音也响起来,“它信仰你,向你献上的祭品。”   泊瑟芬仰头看着他的下巴,“信仰?”   哈迪斯走入门里,黑暗过后,耀眼的光芒与无数的喧闹拥挤过来,她忍不住眯起眼,耳边却传来他的低语:“我绘制的画都渴望将自己献祭给你。”   画有附带他的神力,神力带着神的强烈愿望,画里的侍从对她恭敬到尘埃里。   泊瑟芬没来得及细究这句话的意思,就发现他们站在一处用石头整齐垒砌起来的高台上,她看到无数用油跟脂膏涂抹过的火炬点燃起来,火光下,如同古代斗兽场的圆形的巨石广场出现在她眼前。   一些面目可怕的人形飞禽从中间的车道掠过,忙着去刷大理石围墙上的污泥,露出竞赛浮雕带。   道路尽头是敞开的巨大铜门,好几米高的怪物正在用亚麻布擦拭列柱的凹槽。   而在他们出现的时候,所有坐着的,负责清洗的,还有角落里的人(神?怪兽?骨头?)都纷纷站直了身体,看了过来。   这万众瞩目的场面,热闹得让泊瑟芬眼皮直跳。   哈迪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他甚至都不觉得这么多生物迎接他有什么不对,那种眼里无他的冷漠感简直就像是从出生那一刻就自带的。   高台上只有一个座位,是特设的王座。   泊瑟芬被放到上面的时候,三位拿着书记板的审判官聚拢过来,跟哈迪斯确认竞赛奖品后又跑下去,大喊比赛要开始了。   哈迪斯站在她身侧,挺拔高大的身躯像是石座边的守卫树,他似乎才发现她满脸问号,终于舍得花点口舌解释。   “竞技赛是最热闹的活动,第一项是赛车。如果你不嫌吵闹那么还可以看到摔跤射箭等活动。”   泊瑟芬沉默地用手撑着头,忍不住叹气。   自从遇到这家伙她就变成了叹气小达人。   如果这是一场约会,他们绝对黄了。她是个大俗人,就爱鲜花美食游乐园来场电影更好,不爱运动会场上约会。   审判官冷静在场下对来参加运动会的各类妖魔鬼怪,宣布竞赛的奖品。   泊瑟芬听到有什么鼎,马匹,大锅……这奖品真是够接地气的。   “赛车第一名可获得脱离黑暗,重回大地恢复自己的生命。”   哈迪斯的注意力没有在赛场上,他看向竞技场上方,看到伺候的侍者出现,带来羊毛毯跟酒水食物才神色松懈几分。   他发现她喜爱人类的东西,特别是柔软的羊毛织物,还有新鲜的水果。   突然一阵柔软的酥麻,从他身上的黑布出现,是她的手指揪住他的衣服一角。   “哈迪斯,奖品会收回去吗?”她好奇的声音,带着几丝小心的试探。   哈迪斯用右手掐住蠢蠢欲动的左手,低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才回答,声音平直得嗓子都拉紧起来。   “在公平的竞赛中,谁都无权收走属于胜利者的奖品,那是荣誉。”   泊瑟芬这一刻觉得,鲜花美食算个噼,竞技场约会才是最美好的。   她轻侧过身接近他说:“要不,我们也去比赛吧。”   哈迪斯终于转头看向她,毫无表情波动的脸,像是赛场中间那尊脸部来不及上色的雕像,冷酷到接近空白。   他轻声问,温和得让人毛骨悚然。   “你也想下场争夺第一的荣誉吗?”   泊瑟芬差点没被这家伙的阴阳怪气给噎到,她只得松开他的衣服,知道糊弄不过去随口说:“我只是觉得你肯定是第一名,你的马车很快。”   算了,她想要逃跑的意图太明显了,难怪哈迪斯被刺激到脸更瘫了。   “好,我们去比赛。”他说。   泊瑟芬发呆般地看着赛道上的神像好一会,才后知后觉仰头,“啊?”   然后她看到哈迪斯低着头,柔软的头发再次垂落在他眼下,他好像在开心。   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泊瑟芬突然觉得神的心思好难猜。 第38章 死去   如同鬼域充满碎石尘埃的荒芜竞技场, 被火焰的光芒点燃了昔日的辉煌。   暗沉的大理石围墙刷去污泥,露出张扬的竞赛浮雕带。   高直粗壮的圆形列柱凹槽上恢复了洁净,盛满了光影之色。   游荡在草原上的苍白幽灵, 哪怕已经被割走了自我灵魂的情感, 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晃花了眼睛。   就像是失去脑子的飞蛾,本能向往光明地挤到竞技场外的大门边,探头去看里面的灯火。   泊瑟芬回头的时候,刚好跟某个苍白的影子对上眼。   那扭曲的人形如同一条摇晃的电鳗鱼,伸出长扁的面条手,环绕在门内巨柱上,探出高糊的面孔就这样傻乎乎看着她。   那渴慕又空白的样子说不出的别扭可怜。   冥府物资是多匮乏, 才能将这群鬼饿得这么干瘪。   泊瑟芬坐在大理石凿成的石椅里,一块编织密实的浅紫色毛毯放到她的膝盖上。   侍从飘着身体从绿叶筐里拿出陶罐跟陶杯,还有搅拌酒水的器皿。   绿叶清新的气息,在松油跟木材的味道里也突出得可怕,坐在下方的复仇神们闻到味道一致仰起头。   她们身形高长得像是摆放在赛车道中央当作标杆的青铜桩, 红色的眼睛燃着毒辣的愤怒情绪, 黑色蝙蝠骨翼收拢在身后, 形成一个尖锐的弧度。   她们的视线从筐,又转到她的头发上, 似乎她头顶一堆开得杂乱的野花特别吓人。   泊瑟芬也盯着她们的头发,无数毒蛇在她们头顶上纠缠着,摇晃着, 像是会跳舞的海草, 长得比她还奇特。   纸片人将一盘新鲜的橄榄放在她身侧的石椅上, 又拿上一个漂亮的花卉篮子, 放满了面包。   食物的香气,又吸引了更多下面的观众仰起头来探寻,他们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狼群,闪着奇特的彩光。   泊瑟芬感觉自己是坐在密封的公交车上,捧着螺蛳粉汤,吃着韭菜盒子,还带着一筐榴莲的王八蛋。   全场围观,下面赛车都不如她手里的食物来得显眼。   泊瑟芬看了一眼红底黑画的陶杯,里面酒水暗沉,她忍不住露出礼貌的笑对围在她两边的三位审判官说:“你们也来点吗?”   几个老头沉默地摇了摇头,跟他们主子一样的冷酷表情,导致连脸上的皱纹都呈现出一种不好惹的纹路。   泊瑟芬也跟着沉默起来,冥府的气氛真是要命的严肃。   可能是她坐立不安得太明显,年老的米诺斯低头露出和蔼的一面,“我们不需饮酒。”   泊瑟芬连忙点头,她知道哈迪斯饮食跟她不同,这不是没话找话说硬聊免得场面太冷了。   哈迪斯说我们也去比赛,不是带她去比赛,而是他去比赛她在上面看,这样奖品到手肯定是哈迪斯的,杜绝了她不自量力想要沾染的念头。   泊瑟芬所在的石台很高,一眼望去就能轻易看清楚整个竞技场。   不见任何光芒,黑得厚实坚固的天空下,竞技场上无数的篝火与火炬焚烧出一道绚丽光带。   一大群黑色的影子如无声的暗夜之河从入场长廊里涌出来,他们的身形从虚幻中逐渐显露出一点轮廓,又被火光晃成模糊的线条,像是融在水里的颜料,混乱粘稠得诡异。   领头的黑影瘦长得让人毛骨悚然,他身披黑色的长袍,半透明的黑翼扬起带出各种幻影的投射,首先从羽翼挤捏出来一个如立体绘的黑影,吹着一根长细类似小号的乐器,发出锐利高昂的声音。   宣告比赛开场。   跟在长瘦黑影后面那一大团影子,也开始载歌载舞,火光耀眼如金,鬼影四处横行。   泊瑟芬有一刻觉得自己撞入到噩梦的泥沼里,眼前的所有场景都没有实质感,胸口闷沉得像是压着石块,呼吸都被掐在气管里出不来。   就在她要窒息的时候,耳边轻叭一下,软团的花盛开在发边,香气瞬间冲入她的嗅觉里让她重回现实,一口不上不下的气也跟着喘出来。   米诺斯也发现她的不适应,弯身伸手将装着橄榄的盘子挪到桌子前面,“吃颗橄榄醒神,他们是夜神之子俄尼里伊,统领梦境的主宰,长居冥府一大半是噩梦。你别细看他们,人类的身体受不了这么多噩梦的侵袭。”   梦神三千,美梦长年游荡在人类居所,或者伴随修普诺斯上奥林波斯给众神带去美好的睡眠。   而噩梦更喜爱冥府的气息,以前也时常随伺在哈迪斯身边,后来哈迪斯睡眠日益减少才离开去往大地惊扰人类。   泊瑟芬差点没憋死,连忙咬颗橄榄含糊说:“噩梦神?”   拉达曼达斯也向前一步说:“你要是害怕,可以躺在哈迪斯的怀里,任何噩梦之神都不敢不经他同意而擅入你的睡眠。”   好不容易哄来一位女神愿意嫁给死亡,冥府众神都担心女神被黑漆漆的冥府吓跑了。   泊瑟芬差点没被嘴里的橄榄噎到,她连忙摆手说:“做噩梦而已,我自己扛得住。”   就哈迪斯那个样子,她敢主动躺到他怀里,他就敢强扑强抱。   爱神之箭比噩梦之神可怕多了。   可能是终于打开了话题,米诺斯开始介绍:“现在是赛前准备,梦神们组织游-行活动热闹场子。然后各位亡灵王者驾驭马车进入赛道,等候裁判官指令。”   “亡灵王者?”她觉得自己就是小学鸡,啥词都得翻词典。   米诺斯词典发语音解释:“赛车需要自备赛马跟马车,有条件还需要自备全套青铜护甲,只有生前是国王的鬼魂才拥有这么多陪葬。”   而且大多生前有贡献的国王亡灵,回归冥府的时候都会赐回头发,恢复情感跟智慧,好帮忙管理大片飘荡的幽魂。   奖品是复活,这些头脑清醒的亡灵王者是最渴望的。   泊瑟芬听完解释只有一个感受,死了竟然还逃脱不了贫富差距,穷鬼太惨了,围观的观众越来越多,大狗头从大门口挤进来,三个狗头争先恐吐着舌头来看热闹,满场的幽魂让三头犬的眼都饿红了。   弧形的石椅子上,各种长相莫名其妙的观众也冒出来。   泊瑟芬听到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有序响起来,黑色的噩梦舞蹈团从赛道上退开两侧,露出长道。   她看到宏伟石头建筑物下,黑色的骏马冲破黑暗跟噩梦从入场口飞驰而来,马车上的男人黑发曲卷,冷寂的神情如穿过冬夜的铜,带着坚毅的光彩。   他立于单人的黄金战车上,单手扯着轭绳,狂躁的黑马安静停下脚步。   三头犬立刻不敢挤进门,乖乖趴在门口摇尾巴。刚才还让泊瑟芬无法呼吸的噩梦们,围绕在哈迪斯身侧也成了陶灯上的油烟,毫无存在感。   所有恐怖跟黑暗,都臣服在他四周,连后来的几十辆亡灵马车都变成了不称职的背景板,被他的光辉掩盖成了黯淡的影子。   泊瑟芬的眼神也像是扑入光里的蛾子,一时竟然没法从他身上移开。对于他的记忆也跟着涌现,他在诸神之战里的模样跟此刻的他完美重合起来。   褪去被爱意操控的热情的哈迪斯确实很有安全感,噩梦在他面前比空气还透明。   像是察觉到她的凝视,毫无情感波动的神明抬起头跟她对视,暗沉无光的眼眸顿时失去了冷酷的颜色,柔软热烈的迷恋跟着出现。   冷酷与爱意转换得太快也太自然,泊瑟芬来不及逃避就被他的眼神撞了下,心口也跟着猛跳。她忍不住伸手去拿橄榄,躲开哈迪斯的视线。   被人爱得这么疯狂跟明显,她也不是泥胎木头,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泊瑟芬攥着橄榄,坚硬的青皮压着掌心,带来一丝清凉。也让她忍不住同情哈迪斯,设身处地想想,哪天她要是也被迫着这么爱另一个陌生人,而且她心里还有白月光的情况下,估计会气得天天呕血。   一想到哈迪斯是边气,边强制爱她,就什么浪漫的感触都变成的悲惨情绪。   泊瑟芬用力啃了一下橄榄,清晰感受到牙齿磕碰的微痛,也撇开了对哈迪斯那纠结的爱意的忧虑。   裁判官是米诺斯,他走到石台横条边缘,大声宣布比赛开始。   哈迪斯这才收回目光,浓烈的情感重新藏到平静的表情下,而手指紧攥的缰绳被捏出细碎的声响。   死亡引起的低沉气氛,让噩梦们都开始不安离开赛道。   王者亡灵们也拉着缰绳,有些惊慌是不是哈迪斯反悔要放回一条人命回归大地的决定。   明明比赛已经开始了,竞技场却死寂一片,起跑线上的所有竞赛车辆都不敢动弹。   泊瑟芬低着头正在努力啃橄榄,却觉得安静得不对劲,不是开始比赛了吗?怎么没声的。   站在一侧拿着书写板,要开始观记车赛状况的埃阿科斯,看到她茫然抬头,立刻说:“请你帮着喊一句开始。”   泊瑟芬没喊,只是顺着他的要求低声重复,“开始。”   这句话仿佛成为击碎安静的武器,立于原地的哈迪斯像是得到了命令,手里的马鞭啪一声甩破了黑暗。   “开始。”他冷声宣告。   所有来参与争夺一条命的亡灵们猛然惊醒,高声呼喝猛击马匹。顿时鞭子声,陪葬的铜马或死亡马骨互相挤兑的碰撞,还有竞赛的热闹全部爆发出来。   这是泊瑟芬第一次看赛马竞技赛,漫长的车道几十辆车子如同一场盛大的风暴,带着早已经死去的灵魂,展开热血激昂的疯狂比赛。   她以为这么多匹马跑起来,碎石飞起,尘埃四散看不清楚谁是谁,没想到最显眼的还是哈迪斯。   他甚至都没有怎么用力,黑暗的马就轻易跑在最前面,掠过转标的时候,轻松得像是散步。   泊瑟芬磕着橄榄,突然发现竞争激烈的赛道成为了哈迪斯的个人舞台,他游刃有余地扯着缰绳,漂亮的手臂紧绷出坚硬的线条,黑发凌乱扬起,露出毫无波澜的脸孔。   如果不是这么糟糕的开始,或者她没有穿越依旧在西西里游轮上,遇到他的话……她会上去要签名。   帅成这个样子,肯定是她不认识的明星。   泊瑟芬看到哈迪斯似乎又要抬头寻她,立刻侧过脸去看别的赛车,打算看看第二名在哪里。   她吃橄榄吃到牙痛,只能停下这么自虐的动作。   噩梦们都坐到观众席上,她不小心看了一眼俄尼里伊,却发现自己眼皮沉重往下垂,困倦来得凶猛无比。   一个黑暗的影子从噩梦们最侧边,如同流水一样藏于火光阴影下流动,很快就来到泊瑟芬身后。   三位审判官的注意力都放在比赛上。   而坐在过大的石椅上的泊瑟芬被掩盖住了身形,无人看到阴影中赫尔墨斯的神魂披着一张用噩梦神力编织的袍子,出现在泊瑟芬的椅子边。   小偷之神偷偷看了一眼努力跟困意斗争的泊瑟芬,伸出手,盘蛇杖点了一下她的衣袍,带给她安眠。   然后他握住她的手,牵住她的灵魂,坠入梦境里。   赫尔墨斯在厚实的大地深处,找到蜷缩在大缸里疗伤的德墨忒尔。   她没有力量起来,因为播种的时候被逃出冥府的堤丰撞到,恶火还在她的皮肤上灼烧,导致丢了团睡在她怀里的泊瑟芬,她只能要求赫尔墨斯先去寻回泊瑟芬在哪的消息。   赫尔墨斯回到奥林波斯找厄洛斯,却发现爱神之箭拔不出来。   在冬季来临前,如果泊瑟芬不回归大地,种子就无法发芽,到时候人类会成片死亡。   赫尔墨斯没空等待德墨忒尔恢复,就趁着噩梦神回到冥府的时候,趁机脱离身体,用自己的灵魂混进来。   一开始他只是想先确定是不是泊瑟芬,却发现冥府在举行竞技赛,热闹永远是偷窃最好的舞台,施展偷窃神力的神灵毫不犹豫改变计划,大胆偷走了正在吃橄榄的少女。   梦里出现一条通往大地的道路,他握紧泊瑟芬的手,毫不犹豫地飞驰上去。   坐在椅子上的泊瑟芬呼吸渐停,手指上没来得及吃的橄榄轻滑而下,落到脚边。   而已经看到赛车终点的哈迪斯习惯性抬头,去追寻她的目光,却看到她斜靠着椅子,紫色的毯子的滑在脚边,恬静的睡脸安静得如同死去。   死去…… 第39章 噩梦   这是在做梦吗?   无数马蹄踏过竞技场满是裂缝的地面, 鞭子抽打马股脊的暴烈场景刚在眼前掠过,她眼前就猛地一黑。   明明是坐在坚硬的石椅上,身体却突然坐空往下坠落。视觉也由黑转白, 无数的网状的光点从四周涌出, 将竞技场的现实画面吞噬殆尽,将她拖入更深更诡异的白海里。   泊瑟芬茫无头绪地伸出手,企图摆脱这种滑坡般的摔落感。耳边的马蹄声渐远,哈迪斯也不见了踪影,脑子所有的念头跟糊了层雾,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只是本能知道,她好像是在梦境里, 那么热闹的比赛竟然把她无聊睡了?   泊瑟芬正打算催促自己醒来的时候,一个金发青年从雾里飞跃下来。   他头戴着锃亮的低冠帽,白色小翅开在帽子两边,脸孔被拥簇挤来的雾气遮盖住,他声音急促:“泊瑟芬, 快跟我来。”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 脚下的鞋拼命扇起来往前飞翔, 雾气被扇开露出了男人那张年轻却又陌生的脸。   泊瑟芬觉得这个梦真是没头没脑,梦的虚无茫然感压得她开不了口, 只能跟着这个可能是梦自己虚构出来的男人往前飞翔。   难道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做个梦都想要逃离冥府?   泊瑟芬忍不住往下一看,却看到了整个火光如橙油的竞技场正踩在她的脚下。   椭圆的长赛道上哈迪斯如同一团黑色的风暴跑在最前面, 他的面容也被梦境蒙上一层柔软的光雾, 在看到终点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 看向高台上的王座。   这个动作让泊瑟芬有种诡异的真实感, 他在自己梦里竟然这么生动自然,以前做个梦都是各种模糊,各种没头尾的经历。   哪怕醒来也是时常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   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向那个带着她飞翔的年轻男人,只看到他的背影,一头金发异常显眼。   她试着开口,梦里不着边际的麻痹感让她捉不住自己的声音,问出口的话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是……”这个谁还没有说出口,她就听到一声长鸣,是马匹痛苦无比的嘶吼从脚下传来。   泊瑟芬忍不住去看,虽然知道梦境什么诡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可是当自己回头就撞上一双充满冰冷怒火的眼睛时,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生气的样子像极了噩梦。   泊瑟芬看到正在比赛的哈迪斯,在最后一段赛程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拉扯住缰绳,四匹疾驰的黑马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伤到,急刹住的马被巨大的力量扯裂开了黑色的马皮,只看到森然的白骨架。   这是死亡之马,没有生命的血液跟鲜肉。   立于驭手之位的冥王,甩出无数条死亡鞭子,抽打在白骨马上让它们用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弯,直接往她这边冲来。   哈迪斯披挂在身上的黑雾轰然弥漫开,所有灯火都被黑雾吞噬成细碎的火星,马匹踏上了火雾之路,像是一头失控的狮子发狂地追逐上来。   死亡的愤怒让观众们都惊恐地大叫起来,复仇神们头顶的毒蛇也落到地上,化为巨蛇发出凶残的吐舌芯的声音。   三位审判官也不解地跑到石台边缘,却害怕冥王肆无忌惮挥散的死亡之力,不敢继续追过去。   死亡是冷静克制的,如同时间一样规矩而刻板地沉默着,从来没有遇到死亡突然咆哮的时候。   “怎么了……”   他们的声音太远了,导致泊瑟芬听不清楚判官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只觉得这个梦真是混乱,又异常真实。   哈迪斯声音却穿过这片混乱的噪音,冷酷得让人头皮发寒:“你要去哪里,泊瑟芬。”   泊瑟芬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做个梦都要接受这家伙的追逐跟质问,她怎么就活得那么憋屈,没有多想她随口回答:“离开你。”   梦的沉重,让她说话很困难,被人拉住的手指也没有任何感觉,四周都是诡异的雾霭跟扭曲的空间线条。   这更让这个梦显得毫无头绪。   因为她竟然在哈迪斯那张很少见到情绪起伏的脸上,第一次看到这么明显的表情波动。   骤然而至的悲伤让他的唇角颤抖了下,眼尾的线条跟眉头却纠结出愤怒的纹路,随着黑雾里的火焰消失,他眼底的光泽也跟着干涸。   这种被彻底伤到的样子,让泊瑟芬失去了呼吸,她甚至都想收回自己的话,又突然想到这只是个梦而已。   不用那么认真。   但是她应该要醒来,哈迪斯快要夺冠了。   如果他跑第一抬头发现她睡着了估计又要黑着脸瞪她。   就像现在这样。   要从梦里醒来很困难,这么清醒的梦更是让她一时找不到窍门,好像是需要挣扎一下,或者让自己痛苦起来就会自然睁开眼。   她试着甩开那个拉着她飞的人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使不上力气,很多时候梦里的人确实浑身松软得跟块空心奶油,没有控制自己力量的能力。   泊瑟芬憋住呼吸,这个方法适合从梦里醒来。特别是肺部空气全部放完,窒息会让自己本能坐起身体苏醒过来。   赫尔墨斯听到如骤雨般的马蹄声直接往他这边跑来,简直就是催命神带着绳索来吊他的脖颈。   明明在竞赛,以他对哈迪斯的了解,他做事向来认真不会分神。   所以赛车的时候眼睛不可能看向别处,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带着泊瑟芬躲避开冥府王者的视线回到上面。   可是为什么他会抬头,恰好看到他拉着泊瑟芬神魂逃离的画面。   赫尔墨斯突然感受到自己握住的神魂在挣扎,她要离开他,回归那具死亡的人类躯壳。   泊瑟芬一向是德墨忒尔在供奉,对于大地的气息更熟悉,怎么会在接近大地的时候想要逃往死亡的怀抱?   他生怕丢了她,立刻回身将她抱入怀里,也趁机看清楚她的模样。她一直都蜷缩在种子内壳里沉睡,黄色的长发都是麦穗的香味,气息充满了丰收的生机。   但是……   赫尔墨斯突然看到怀里的神魂的眼眸,他吃惊地用手按住她想乱动的脸,拇指压住她的眼角,她的睫毛跟眼睛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变成了浓郁的黑色。   长居地下的神会被死亡浸染,占据,最终变成死亡的俘虏。所以神力也会被污染,她本来该是浅色的眼睛全部变深了。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脸要被掐破了,她觉得这个梦越来越荒缪,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刚要试着抬脚踹开这个捏她脸的陌生人。   却看到金发青年脸色变了下,嘴里念叨着:“遭了,追上就遭了。”   说完他拉着泊瑟芬突然往下坠,噩梦的袍子变成透明的遮盖,将他们两个人都隐藏起来,梦境的力量可以化出任何的东西。   白色的雾霭奔涌出一条岩浆的河流,阻碍哈迪斯的马匹。   而他趁机抱着泊瑟芬藏入借着梦的力量建造起来的黑暗迷宫里,连绵起伏的无城墙巨型宫殿耸立起来,狭窄的长阶梯跟复杂的门廊交织成如同蜘蛛的巢穴。   泊瑟芬觉得这个梦真壮观,无数的阶梯,圆柱,长廊都混乱在一起,她被这个陌生人拉着时而跑到上面的墙壁,跑到尽头一转又跑到下层的楼梯。   她不觉得疲惫,但是却很焦躁,再一次忍不住问:“你是谁,你拉着我干什么?”   虽然只是个梦,她也不想梦得这么莫名其妙。   赫尔墨斯刚要回答,敏锐的本能却让他闭上嘴,动作极快将她推到墙壁转角的青铜雕像后面,他按住她的肩膀,手指竖在唇边轻声嘘了下。   不能出声,噩梦来了。   被赫尔墨斯借用来的梦境力量构造起来的建筑,突然开始崩塌毁灭,一股比他恐怖数百倍的黑夜力量已经追逐上来。   是俄尼里伊。   赫尔墨斯为了偷走泊瑟芬,利用了梦的力量建造出通往大地的道路,灵魂是能穿过梦境回归现实的。   现在这条路却被堵死,因为哈迪斯带着噩梦们追逐上来了。   泊瑟芬靠在青铜的石台下,后背却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仿佛只是漂浮在空气里,皮肤失去了感受温度跟硬度的能力。   她奇怪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漂亮的碧眼如同青苔过水般粘稠,冷静跟灵动毫无违和感藏在里面。   会梦到这么清晰的陌生人样貌,来带她逃跑。   泊瑟芬试着分析这个糟糕的梦后面的含义。   也许,不,肯定是她太想跑了,所以梦境才会忠实体现她的欲望。   刚这么想,却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低下头,轻吹了吹她的眼睛,睫毛上的黑暗被吹散了一些。   泊瑟芬:“?”   赫尔墨斯生怕她被污染太深,打算给她净洗一下,呼掉她眼睛上的黑色,免得待会逃不掉没机会。   泊瑟芬觉得这个梦脱轨了,她梦到逃跑就算了,怎么会梦到一个陌生人对她这么亲昵。“你……”   打算让他停止的话语压根没有机会说,一个轻细的你字变成打开噩梦盒子的钥匙。   一只巨大的眼睛不知道何时,贴在青铜像上冷冷看着他们。   “找到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像是吹响战争的号角,无数只红色的噩梦之眼出现在巨眼旁边,不断重复。   “找到了。”   “找到了——”   赫尔墨斯皱起眉,刚要拉住泊瑟芬离开这里,却抓个空,他制造的梦境地面被噩梦击碎,他们骤然掉落。   泊瑟芬摔到下面的廊柱上,一脸无措地抬头看着漫天的眼睛。   赫尔墨斯根本来不及去拉她,黑暗的巨蛇已经咬住他的脚踝,毒牙扎入他的神魂注入剧痛的液体。   这是死亡污秽凝结而成的攻击,神的身体虽然不死不灭,但是灵魂却比身体脆弱。   赫尔墨斯没有阿瑞斯的巨力跟无脑的勇气,他毫不犹地化为老鹰,啄了几下毒蛇后挣脱后,他皱眉看向她说:“无法带你走了,泊瑟芬。”   说完,他利用隐身的力量消失在原地,毫不犹豫抛下她逃跑。   刚才他拉着泊瑟芬藏在青铜后就用了隐身。   要不是泊瑟芬出声,噩梦压根找不到他们。   这种力量这还是他当初借用哈迪斯的头盔时,趁机从上面刮下的。   噩梦却没有放过赫尔墨斯,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黏在他身上,企图将他拉到冥府。   可是隐身后的赫尔墨斯很快甩开了他们,从大地的裂缝里飞出去,看到了自己睡在车子上的身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身体了醒过来,然后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灵魂被毒辣的死亡力量咬伤了,得回山上接受治疗。   泊瑟芬摔不痛,却觉得这个梦太长,而且连贯性很强。她看到那个拉着她跑的人不见了,那些圆柱子跟宫殿墙壁,长廊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剩下黑暗的布幕。   巨眼冷冷看着她,像是一轮血腥的圆月。   泊瑟芬心里止不住发寒,她手脚发软爬起来,再次憋住呼吸企图用窒息逼迫自己清醒。   “你要去哪里?”   巨眼突然问,随着它开始质问,可怖重叠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   “你要去哪里?”   立体环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包围逼迫过来。   泊瑟芬面对这么可怕如海啸的质问,再次清醒失败,而黑暗里无数的怪物发出簌簌前行声响。   噩梦是什么,是人恐惧的延伸。   泊瑟芬怕鬼,立刻就有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面伸出来,要去抓她的脚。   一个一个黑色头发盖脸的红衣女鬼,从四周飘荡过来,她们阴森质问,“你要去哪里?”   泊瑟芬后背发麻,脸色苍白地往后退,她听到头顶也有质问的声音响起来,反射性往上看,就看到一堆如同毕加索画的人在上面笑着。   错位的嘴,扭掉的脚,歪曲的眼睛。   真正的噩梦,泊瑟芬无法控制自己往更深的黑暗里跑去,一只鬼手抓住她的脚,她狠狠绊倒趴到深黑的地上。   不痛,却很害怕。   那些鬼越来越近了,她突然看到一双脚安静立在前面,金色的条鞋有黄金特有的光泽感,白皙而有力的脚背在黑暗里精致得显眼。   泊瑟芬立刻抬起头,看到哈迪斯站在她眼前,脸色比任何时刻都来得冷硬严肃。   他见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却还觉得不够,不够抚平他被抛弃的痛苦,哈迪斯眼里浮动暗冰,刚要让她陷入更深的梦魇里。   却看到泊瑟芬唰地跳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冲入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将脸藏入他的怀里。   她的灵魂在颤栗,丰满的生机缠绕住他的身体。   “哈迪斯……”   她声音带着恐惧的轻抖,“你快赶走他们。”   藏在哈迪斯怀里,噩梦就没法找她了。   泊瑟芬觉得自己肯定是听到了判官的话,所以才在噩梦里变出了哈迪斯。   因为是梦,她脸皮非常厚地寻求保护,就是不知道梦里的哈迪斯能不能打赢一堆鬼。   泊瑟芬不敢抬头,恨不得缩成一个包子。   很久,她以为自己要永远陷入这个鬼梦的时候,一只手缓缓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他声音平静地应道。 第40章 美梦   这个好字是那么沉稳而可信, 简单干净落入她的耳朵里。   在梦里的泊瑟芬像是褪毛的鸟那样褪去了所有外皮的坚强,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搭在他肩头的布料都要被她凶猛的爪子给扯下来。   可是噩梦里的哈迪斯却不在意她这么鲁莽的动作, 他的手指不紧不慢抚摸着她的后背,轻柔得像是控制住了每一根手骨关节的细微运动,让这个安抚的动作如鹅绒般温暖。   梦里竟然能感受到温暖,泊瑟芬贴在他胸前的耳朵,也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急促如鹿奔。   比她还紧张的心跳。   泊瑟芬觉得这个梦太过还原了哈迪斯的样子,梦外的他碰她的时候一直都是暖的,心也时常跳得很厉害, 就跟中了毒的思春毛头小子。   噩梦有了熟悉的人,反而不怎么害怕了。   哪怕这个熟悉的人在现实里跟噩梦一样可怕。   泊瑟芬试着抬起头,余光瞄了一下四周,浓稠的黑暗里所有的鬼像是凝固的雕塑立在原地, 高长扭曲, 阴暗诡谲地包围着他们,她倒吸一口凉气,噩梦还在, 又将脸埋回去。   哈迪斯只觉得绵乎乎的一团魂贴在他的肩窝处,清新得跟芽尖上的嫩叶一样,她不再是僵硬的戒备, 而是用最脆弱的叶子蹭着他。   他所有无情冷酷的棱角都缩回去, 担心蹭伤她的灵魂, 又看向四周跟随而来的梦神们, 在一堆噩梦里拖出了唯一一个勉强能制造美梦场景的神灵,让他制造一条返回冥府的路。   梦境啪嚓一声,黑暗的布幕从头顶到脚下都发出迸裂的碎响,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的噩梦神们被强大的死亡神力驱赶走了。   剩下一具皮包骨的美梦,发出奄奄一息的白光,照亮这方久不见美好的梦境之地。   泊瑟芬还扒在哈迪斯怀里,漫长的噩梦像是重山压顶,又像是曲折无头的小路让她只想快带点醒过来。   突然,头发被一只干燥厚实的掌心压了压,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好了。”   话语刚落,一道垂直的光落到他们身上,泊瑟芬半睁着眼看到刚才满目的黑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白光。   她这才慢慢转过头,看到细弱光线像是飞翔的蒲公英,沿着破碎的黑色土地播撒而过。   无数石砖从虚空中漂浮而起,垒砌出鳞次栉比的住宅,复杂繁多的小窄巷,一座只有黑白灰的崭新城市像是拼图一样,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他们就站在其中一块拼图上,骨瘦如柴的美梦神迈着细长的腿,在灰白的街道上奔跑,无数人影也走出家门,四周开始热闹起来。   哈迪斯也松开她的灵魂,每个动作都非常轻缓,她没有躯壳包裹更加的脆弱。   虽然生机能利用死亡来滋养自己,但是更多时候毫无防备的生机只会被死亡摧毁。   古老死寂的神明垂下手,将所有黑暗的雾气收拢起来,担心她的神魂直接浸泡在他的死亡神力里。   泊瑟芬有些奇怪看到哈迪斯在空中抓过黑雾,粘稠的雾气化为一条长蛇,翻滚在他白皙有力的手里,被收到戒指中。   黑雾很快被抓光了,他身上的黑袍也消失,露出里面的简约内长袍,然后他扣住她的手指往回路走去。   这一路都是美梦神在前方引路。   泊瑟芬觉得这个梦,已经超出了她对梦的所有理解,这个世界所有一切都是朦胧灰白的,就连她的手都蒙着一层虚幻的光。   只有哈迪斯清晰立体得可怕,他行走的衣服褶皱,印章戒指上复杂的河流图案,还有他的手指的温度跟指甲形状都真实得不对劲。   她忍不住动了动被他牵住的手,力道不大,却被他发现立刻紧扣住,生怕被她跑了一样。   哈迪斯声音冷了几分,“离开我身边,噩梦将会再次缠上你的脚。”   这个威胁分量十足,泊瑟芬反射性更用力回握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臂僵硬了一下,难道是太用力了?   奇异的梦境在变幻,拼图越来越复杂,他们走过的路上出现有干净的排水沟。   一些游魂般的人影从屋宇里走出来,有男女,有老人,他们模糊不清却不吓人。有些在摆摊易物,有些在做陶罐跟清洗陶泥。   工匠刚打开双扇门板,梦神伸出干枯的手爪,造出了熔铁炉,吹出一口气燃烧起来,灰白的梦境出现了一簇光亮的热闹。   泊瑟芬才注意到炉火边那只干瘪的白影,它像是个画师,所到之处窗板出现了,小阁楼跟角楼也嗖地长出来,它跑出门又顺手拔出个院子跟矮小的祭坛。   泊瑟芬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奇幻的电影,那个干瘪的白影就是后期制作那只神奇的手。   不存在的建筑,不存在的场景都被它造出来。   梦境转为安全,她也自如活跃起来。   对于梦里的哈迪斯也没有那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刻薄劲,看到某些热闹场景就跟身侧的导游唠嗑:“他们在干什么?”   哈迪斯不感兴趣看了一眼说:“斗牛。”   他们已经穿过街道,来到圆形剧场里。梦神转个圈无数的人群涌来,猎人飞跃过牛头,又利落地在牛背上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引来面目不清的各种观众激动的欢呼。   哈迪斯脚步沉稳地往前走,这一路的场景是梦神制造的,直接通往她躯壳所在,梦的尽头就是她沉睡的那张椅子。   而属于冥府的美梦神,只会幻化出冥府建立之处的盛景。   那个时候冥府的亡灵还不多,也不需要阉割情感,所有亡灵保留有生前的记忆跟习惯。   他们需要居所,休息,娱乐,也会主动去干生前的事情,除了不能进食跟生前异常相似。   所以建立了无数的房屋跟街道,公共广场,角斗场跟竞技场,甚至还有剧场。   除了缺少阳光,冥府跟大地的城市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说是梦,不如是梦神忠实绘制了一幅地下之城建立之初的画。   泊瑟芬盯着前面那个白影,看到他似乎在摆放各种灯具,有冻石粘土的,也有石膏跟铜器。这个梦太暗沉了,它是想点亮一些光芒。   没有想到她的脑子这么有想象力,做梦都这么天马行空。   经过那个费劲弯身在吹油灯,却怎么也吹不亮的白影身侧的时候,泊瑟芬没有多考虑,也侧身吹了吹一个铜灯。   噗,一簇火焰从灯具里出现。   梦神吃惊地转头去看泊瑟芬,它歪头的样子有些滑稽。   梦神需要依托某个人的梦才能存在。就像是赫尔墨斯利用梦神的力量,依托的是泊瑟芬的梦才能存在。   而它跟上千个噩梦神兄弟寄托的是哈迪斯的梦境,才能追逐上来吞噬掉了泊瑟芬的梦。   所以泊瑟芬现在是在哈迪斯的梦里,她竟然能干涉哈迪斯的梦境?   梦神担心哈迪斯会生气,立刻小心瞄了他一眼,却发现梦里的神明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神只是眼神温和地凝视着少女的侧脸,每当她吹起一盏灯的时候,他就帮着点燃。   这样就好像是她吹起来的一样。   泊瑟芬竟然觉得这个干巴巴的影子有点萌,梦经常都是混乱碎片化,这样清楚并且连续的还是少见的。   她又试着吹了吹几盏灯,灯火一朵朵冒出来,这个游戏简直神奇。   泊瑟芬难得放松地笑起来,反正在梦里也不用管笑的时候会不会撩到哈大狼,她甚至抬头看向旁边的哈迪斯。   看到他依旧是一脸冷静地盯着她,没有现实里的狂躁感,顿时放心了。   火光照亮了整个梦境,一路热闹的人影慢慢出现清晰的五官,泊瑟芬被哈迪斯牵着跟这些人擦肩而过,竟然像是一对平常男女在逛街。   这个想法让她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将个囚禁自己的神当作约会对象。   虽然对方腿长脸好,家世牛逼财富惊人……   泊瑟芬默默唾弃了一把自己见财起意,见色澎湃的人性劣根性,又想到自己梦里的哈迪斯竟然这么清晰。   难道是她在现实里其实觊觎他不自知,梦里真实反应出来?   这一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插足第三者迟早要完(哈迪斯有白月光心上人),她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等等想法涌上心头。   泊瑟芬连忙打住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觉得自己活得真累,一个梦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除了点起灯火,你还想要什么?”   身侧的男人突然问,这句话更像是斟酌好一会才慢慢说出来,缺少了随意的松懈感。   泊瑟芬愣了下,却没有觉得突兀,梦境本来就什么都可能发生,而且哈迪斯的问题也不算奇特。   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很大,她想要回家,一觉醒来穿越回去拖着她的行李箱出现在家门口。   这个问题也很小,她想要床别那么难睡,被子更厚点,头发好洗一些,吃中餐,或者是……   “想晒晒太阳。”泊瑟芬像是梦呓般自言自语回答了一句。   潮湿阴冷的地府,纯粹靠着生物钟才能分辨日夜,她就像是一颗南方梅子晒不到阳光快要跟着干瘪了,跟那些鬼差不多。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逆鳞,牵着她的哈迪斯动作一顿,脚步也跟着停下来,他没有表情盯了她一会后,突然毫无预兆用力一挥手,所有灯火全部熄灭过去。   人影暗了,喧闹远了,连工匠的炉火也化为灰烬。   这就是他本来的梦,毫无光亮,也没有任何创造力,只是一个放置过往记忆的盒子,她打开了才出现些不一样的色彩。   可是陶灯的光满足不了植物神的她,她想要的依旧是回到大地上。   哈迪斯掐碎了所有光后,拖着她就往前疾步走起来,他们身后是大地裂缝,前方是深渊巨口,而她注定要跟他往无光的深渊里走。   泊瑟芬没想到梦里的哈迪斯也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货,她又说错了什么?一生气,她抓着他的腰带,“你停一下。”   一个女性如果伸手碰一个男人的腰带,跟邀请他上床欢愉没两样。   哈迪斯站住了,他身体里极度克制的情感又翻涌而上。   特别是她又重归神魂的状态,又软又干净的一团,渴望吞噬她的欲望只增不减。   他松开她的手指,却慢慢抚摸过她的手臂,刚要将她卷入自己怀里,却看到她带着恼怒的眼里清亮得像是掬着一把火,嫌弃更是明显得让人躲避不开。   她的情绪也贴到他心里,他能感受到她的不悦。   哈迪斯的手指力量一下就松了,他甚至是无法控制地往后退开两步,眉头紧皱,脸上那熟悉的忧郁感又出现。   泊瑟芬觉得梦里的哈迪斯一样海底针,她都没有说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低着头一脸受伤。   虽然表情看不出来,但是他漂亮的肩头线条都跟着颓下,像是巨龙俯下高贵的头,收起让人畏惧的巨爪,露出脆弱的白肚皮一脸生无可恋。   这个梦真是荒谬,把哈迪斯梦得跟小媳妇差不多。   泊瑟芬勾着他的腰带,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收回来,“你走慢点,我追不上。”   她的情绪又恢复正常,哈迪斯的背脊也直起来,他重新振作地牵住她的手往前走,脚步也慢起来。   泊瑟芬觉得这家伙也太听话了,她看着他线条健美的后背,突然说:“有点暗啊,哈迪斯。”   哈迪斯没有停下脚步,但是他们前方的路所有放置在窗台,路边的陶灯,还有梦神刚造出来的火炬都点燃了。   泊瑟芬又叹息,“怎么都灰扑扑的,又不是做噩梦。”   话语刚落,所有人影身上的衣服都恢复了各种颜色,连牛角上的黄金都发出昂贵的光泽感。   这就是个梦境许愿机,泊瑟芬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顺嘴一句:“没有星星来个孔明灯也好。”   哈迪斯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重复:“灯?”   泊瑟芬没有想到还能遇到翻译问题,孔明这两个字是中文,她不想难得做个好梦还要搞翻译,就忽略孔明直接解释灯:   “就是用薄纸跟竹条做成的椭圆形大灯,底部开口放置松脂点燃,就能飞上天许愿。”   哈迪斯沉思了一下,又驱使梦神造出来,梦神在一边拼命摇头,它不会这玩意。   那星星……   梦神只好挥洒了一把星星,发出惨白白的光,一点都不美丽。   泊瑟芬看到黑沉的天出现白点,说是星星勉强了点。但是她却很久没有这么顺心过了,现实各种膈应的事情都放开了不少。   哈迪斯感受到她放松下来的情绪,突然轻声问:“想要看动物吗?”   什么动物,刚才那头牛吗?泊瑟芬刚这么想,却发现一群闪着绿色荧光的鱼,从她面前游过去,它们透明而灵活飞过天空。   巨大的水母柔顺地在头顶绽放,一群鹿从水母上跳跃而去。   无数的鸟如悬浮的风筝,扇动半透明的翅膀在飞翔,偶尔有落到鹿角上,甚至一只落到她的肩头。   泊瑟芬傻乎乎伸出手去摸,却摸到空气。   哈迪斯伸出苍白的手,挥开了鸟,指尖轻磨蹭着她的肩膀,似乎担心上面落了鸟爪的痕迹。   泊瑟芬觉得他这个动作过于紧张,却没有避开,她的眼神穿过这壮观的一幕,重回到哈迪斯身上,他真的太真实了。   不管是曲卷的黑发,洁净的脖颈上代表男性的突出喉结,还是他低头垂眸的时候,凝固的睫毛那点被梦境沾上的微光。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她对他的样子记得太过清楚。   泊瑟芬试探往前一步,他身上的气息是熟悉的香料味道,悠长浓烈,带着侵蚀一切的热意,跟他的本人完全不搭的味道。   哈迪斯察觉到什么,却没有后退,她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坚硬的肌肉线条带着清晰的温度烫了她的手指。   泊瑟芬得寸进尺,认真问:“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吗?”   她都怀疑自己陷入的不是梦,而是他的陷阱。   哈迪斯眼神锐利起来,却依旧平淡给出答案:“这是动物的亡魂,冥府空气好的时候它们会出来游荡。”   可惜冥府的空气已经彻底污浊了,死魂也堆积如山,不再是动物死灵能出现的环境,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它们。   泊瑟芬又向前一步,能感受到他胸膛处的心跳声,他明显身体紧绷起来,真实得可怕的反应。   一点都不像是她的梦,她平日那么粗神经的人,压根没有注意过哈迪斯戒指上的图案,他鞋带的系法,腰带的模样。   梦里却全部清晰得像是真人降临。   泊瑟芬又觉得,可能真是梦,要是梦的潜意识能记住他的样子呢。她又大胆伸手碰了碰他,还是不敢确定自己在哪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碰触一头披着克制的外皮,其实已经被快感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野兽,灵魂互相触碰的感觉。   比现实更深入,更敏感。   哈迪斯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他的手依旧握住她的腰,动作甚至有点粗暴,刚要将她融入自己身体。   她却一点都没有挣扎,而是温顺趴到他胸前。   哈迪斯喉咙间一紧,背脊僵直,呼吸炙热低沉起来,她竟然不反抗?躁动的状态多了点迷惘,他默默忍耐了下,还是没有等到她的抵抗。   难道是幸运之神从奥林波斯上,摔落到他脚下带来的运气?他想碰她,手指几次用力又松开,担心太急躁她又会退开。   泊瑟芬靠他那么近,还是觉得他跟现实很像,可是看到漫天动物幽魂飞翔,如同在看魔幻世界里的美景。   鱼群里,一头鲸闪着七彩波澜的光从最深沉的天幕,穿梭过惨白的星群游到他们身侧。   美梦,美得让她颤栗,她怎么会觉得自己不是在梦里。   泊瑟芬安静地靠在他身上看鲸落鸟飞。   虽然跟哈迪斯站在一起经历美梦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但是除了爱神之箭带来的粗暴侵犯感,他也许对她其实更像是一个保护者,毕竟救过她的命。   所以梦到他并不算突兀。   泊瑟芬看了一会,才轻声感叹:“真是个美丽的梦。”   抱着她的神明沉默了一会,也跟着低语:“是的,美丽的梦。”   泊瑟芬:“不过得快点醒,不然哈迪斯竞赛回来估计会暴跳如雷。”   他更加用力抱着乖巧的她,承诺般说:“不会生气。”   泊瑟芬摇了摇头,“你是不了解他,那家伙心眼比针尖还小,见我睡着不看他的比赛估计要记恨。”   抱着她的男人:“……”   泊瑟芬又感叹:“不过他那么厉害,肯定跑第一名了吧。”   没跑完全程预定最后一名宝座的神:“……” 第41章 供奉   这个美梦很漫长, 漫长到泊瑟芬都以为自己会醒不过来的时候,抱着她的男人突然感觉到什么。   他拢着她腰的手臂松懈开,右手也穿过她朦胧的长发, 不敢用力地摩挲过她的脸颊, 最终来到她的眼角处。   她眼瞳上的黑色又淡了很多,另一个神明轻盈的气息落到她眼睛周围,抹淡了她的眼睫毛跟眼睛里属于死亡的暗色,隐约透露出她本来偏浅的眸色。   他摸着她眼角的手指控制不住力度,按得她忍不住眯起眼,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哈迪斯没有解释,而是一点点用指腹抹去另一个神明留在她眼睛上的气息。   她刚醒来就像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婴儿,没有身为神的常识, 也失去对自己神力的控制权。   甚至在人类的躯壳里还将自己当作人类。   她就像是一个开放的陶罐,德墨忒尔长期抱着她,她没有意识地被农神浸染了神魂,头发跟眼眸变得麦穗一样黄。   而当她来到自己怀里, 他的神力就会开始驱赶德墨忒尔的神力, 而改变她的外貌跟神权属性。   这个过程用的时间慢点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只是会从地上的植物神明,变成地下神, 从此也归于他统辖区域,变成他的神权下属。   到那个时候,哪怕宙斯跟德墨忒尔来讨要她, 也不再有任何正义的立场。   前提是她一直对自己的神力失去控制权, 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个神, 依旧保持着此刻这种没有防备的模样, 接受他的死亡力量。   奥林波斯的神明够多了,为什么她不能是属于冥府,属于他的。   这种偏执到接近痛苦的占有欲,如同锋利的犬牙狠咬入他的心脏,注入更多爱情的毒液加深他的对感情的疯狂。   哈迪斯边擦拭的眼睛,边再次染黑她的眼睛,一点点,让她的一切都染上他的气息。   连拔箭的念头,都开始消失在他理智冰冷的大脑里。   泊瑟芬觉得眼睛有些刺痛,这种真实的碰触跟四周梦幻的场景,产生巨大的违和感。   她忍不住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碰到他金色的镯子,露出手内侧复杂的红黑刻纹,还有他轻微的颤抖。   他碰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量,落到她身上却很轻柔。   泊瑟芬疑惑问:“哈迪斯,我的眼……”   简单的问句并没有来得及出口,他已经低头吻她的眼角,湿润的气息含着他略哑的喘息,像是某种大型的绒毛动物用柔软的舌尖轻舔着她,亲昵到接近色气。   泊瑟芬直接懵了,被迫闭上眼,可是黑暗里对他的侵略感受得更加清晰,她呼吸的乱了起来。   手也被他的右手轻柔反握住,颤抖温燥的手掌费劲地禁锢她的抵抗动作。   噩梦变美梦,美梦变春梦?   她难道对他……有图谋不轨之心,不然她的梦怎么会出现这种让人墙裂的场景?   泊瑟芬正在检讨自己思想多龌蹉,才会梦到这种该打马赛克玩意,却察觉到眼睛上的吻离开了,她松一口气地睁开眼,却看到哈迪斯专注地低头看着她。   “别再……”他凝视着她又恢复成黑色的眼睛,声音还带着压抑过度的微嘶感,“跑了。”   说完他推了她一把,整个梦境轰然碎裂,形成黑暗的漩涡吞噬了一切。   泊瑟芬心头一跳,整个人几乎是蹦跶着醒过来,她睁开眼看到竞技场的火炬,呼吸不畅地喘息着。   四周一片安静,梦境里的一切清晰得可怕。   不管是噩梦美梦还是春梦都历历在目。   她依旧坐在石椅上,紫色的毛毯滑在脚边,放在石桌上的橄榄色泽青翠,这是现实。   泊瑟芬捂着猛然惊醒导致心跳节奏不稳的胸口,刚要弯身去捡毛毯,却想到什么动作僵住,赛车的噪音没有了,代表比赛肯定结束了。   哈迪斯……   她立刻抬头,就看到哈迪斯不知道何时站在她前面,篝火的影子几乎跟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他身上的黑雾憩息在肩头,又落到内袍上化为外披。   跟梦里只穿内长袍的模样还是有点差别的。   泊瑟芬想都没有想,立刻伸手鼓掌,“很精彩,你勇夺第一的模样真是英勇。”   只要鼓掌鼓得快,哈迪斯就不会发现她打瞌睡很久了。   啪啪啪,孤独的掌声在死寂的竞技场上回荡着,她鼓着鼓着突然发现哈迪斯那张冷漠的死人脸,更死人脸了。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赛车道,看到尽头好几辆马车停在终点。   而终点前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哪里,黑色的马匹正在费劲地伸长舌头,在舔舐自己身上的黑皮,隐隐可见皮裂的痕迹,但是很快又被马舌舔回去。   那是哈迪斯的马车。   这什么状况?泊瑟芬停止自己的尬掌,就看到哈迪斯没有生气,也没有质问,而是平静转身面对竞技场的方向,“驾驭荣誉的勇敢驭手们,归于死亡的英勇健壮亡灵,奖品将会公平派发下去,第一名将会脱离冥府重归大地,第二名获得载满珍宝的三足器……”   哈迪斯双手拢着黑雾长袍,深不见底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公正冷酷地付给胜利者许诺下的奖励。   他从不拖欠自己的债务,奖品归还的日期也会是今日。   泊瑟芬在他宣布奖品的时候,只有一种脚趾抠穿观众台的冲动,她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旁边,三位判官一脸诡异的平静盯着她。   又看了一眼观众席,眼神艰难绕开那堆妖魔鬼怪的噩梦神们,看到别的观众也都一脸死气沉沉地仰头盯着她。   都盯着她干什么?   她就鼓了掌,夸错了第一名,怎么像是她刚直播了杀人放火。谁知道哈迪斯那么牛的一个神,竟然临场掉链子连个领奖品的名次都拿不到。   哈迪斯发完了奖品,一个满身青铜盔甲的壮硕亡灵哭天喊地嚎起来,他开心得泪流满面。   泊瑟芬探头去看,觉得就是那个第一名能复活的,她也羡慕得差点流眼泪。   旁边的审判官记录下竞赛结果,然后抱着书写板走到哈迪斯身边递给他确认后,就等着封存起来。   泊瑟芬见到没人注意她了,才将毛毯重新捞回来拍了拍。   而那个获得重生的人类国王已经低下头,对着掌控自己生死的不老神明允诺许愿,“我将在皮洛斯为地下的宙斯建立神庙,为您特设节日庆典,让所有伊利斯人庆贺这份从未有过的恩典,召来通神的歌者吟咏您的所有恩德……”   泊瑟芬边拍毛毯,边听着别人啪啦啪啦拍马屁,感叹别人重生就是有理由的。   这谄媚劲她要是能多学点,估摸着现在也不会混到跟哈迪斯身上的挂坠差不多,还是挂在箭上的。   哈迪斯面无表情听着,等到对方允诺完了,他才转身走到泊瑟芬面前平静问:“你想要什么献祭物品?”   泊瑟芬觉得这问得太突兀了,加上梦的缘故她有些躲闪,担心被人看出她竟然做那种被又亲又抱的羞耻梦,只能硬着头皮说:“你看着办。”   献祭给他的,他问她干什么?   哈迪斯听到她回答,冷硬的表情柔软了两分,语气竟然轻下去,“黑色的羊改为白色的,献祭的蜂蜜跟麦粥分量也增加。”   她应该不喜欢黑色的东西,而甜蜜的祭品通常是女神所喜爱的。   泊瑟芬完全不知道这些祭品有什么名头,她听到祭品就想到自己穿越那天的惨事,对这个词好感直接为负。   她又没法像是下面那个第一名那样吧啦出花来,只能祭出万金油的一招,小心翼翼说:“你看着办,都行的。”   哈迪斯四周冷冽的气息随着她的同意而彻底消失,他转头对米诺斯说:   “记录下来,如果对方没有如期实现自己的允愿,就派出死神将他重新抓回来,投入塔尔塔罗斯不断接受活过来又死去的永久折磨。”   泊瑟芬觉得这个折磨真是凶残,简直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现实版。   “还有……”哈迪斯已经伸手,将泊瑟芬从椅子上抱起来,他的左手失去一部分诅咒刻纹后,抱着她这个动作不再是负担。   泊瑟芬手里还揪着个毛毯,听到哈迪斯的「还有」,突然也不羡慕那个复活的老兄了,给奖品就给奖品还附带那么多条件,真是扣扣索索的。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传遍全场。   “泊瑟芬将与我共同接受供奉,任何献祭之物,倒入地下的奠酒,给予死人的牲畜之血,都要带上她的名字。”   赫尔墨斯已经知道她在冥府,也就不需要藏着她的名字。   泊瑟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抱着她的男人已经化出一道黑暗之门踏进去,重归冥府宫殿。   留下满场子的冥神面面相觑,好一会也才回过味来,死亡的统治者竟然有了想要分享祭品的女神?   埃阿克斯敲了敲手上的泥板,“我去找一下代达罗斯,让他设计张风格华丽点的王座。”   女神会喜欢华丽点风格的王座的,就放在哈迪斯身侧。   其余两位判官没有什么异议点头,哈迪斯从出生单到现在,总算在彻底沉睡前找到分享床榻之欢的伴侣。   他们应该可以开始婚礼之物了。 第42章 教导   又干又重的泥板相叠的声音轻得如软蛾呼吸, 是哈迪斯的手指力道控制了它们不产生噪音。   他背脊挺直坐在躺椅那边,长亚麻布的褶皱如扇折从他腰间垂落到脚踝边,泥板在他手指上稳得毫无摩挲的声响, 他微低着头看了一会就处理好放下。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无数次, 每次处理的时间都很短暂。   泊瑟芬刚洗好澡,侧坐在外八腿的乌木座椅上晾头发,她将一大半的头发垂落在用皮革编织椅背上,自己抓着一撮仔细捋着,看看有没有干枯的花叶。   每次的开花早上开得最凶,下午满头花瓣乱飞,到了晚上花朵就会开始颓丧开不动掉地上。   特别是哈迪斯收起黑雾,她没法自己薅到的时候, 花朵开放凋零规律更明显。   泊瑟芬边将捋到的野花扔开,边瞄着哈迪斯。   那肥满的黑雾时而像云憩息在哈迪斯的肩头,时而像是一条狗趴在他脚边,更多时候化为黑袍披在他身上。   花样真多,偶尔会有几缕偷偷跑来缠她的脚, 每天就那么几缕, 她就靠着这几缕雾精神起来。   她没法否认自己馋哈迪斯的雾。   然后她又想起自己在竞技场上睡着的那个梦, 梦里的自己真是对哈迪斯上下其手,明明现实里她馋的是雾, 结果梦里的自己馋的像是雾的主人。   这种反差感,让她又将这个梦默默塞回到记忆角落沾灰,别想, 想就是梦都是反着来。   不敢多看哈迪斯, 泊瑟芬将注意力转到自己头发上的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自己的发色深了一点。   难道是光线的缘故?毕竟这里不见天日,就只有日夜不息的篝火油灯在提供光源,这种光确实会让东西的颜色看着失真。   这里也没有镜子,穿越来这么久,她也只是在浴室里,透过干净的泉水费劲看过自己的外貌。   虽然水面很模糊扭曲,不过看得出来五官端正没有歪鼻歪嘴的。   而且她摸也没有摸到皮肤有什么大疙瘩。   所以很大概率是一个长相正常的路人。   泊瑟芬看了一会,又看到一朵垂头丧气的小花藏在发丝里,她面无表情伸手捏住,掐断它的小脖子扔掉。   花找得差不多,她又拢着一头快干的长发放到一边的肩头上,靠着椅背继续没事找事干四处观察。   壁画上只剩下植物,动物跟人物都搬到外面廊柱的墙壁上,金灿灿的地面跟简单的家具摆设看惯了,泊瑟芬最后又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回这个屋子的主人身上。   哈迪斯沉默在处理工作的样子,真像是一尊毫无情绪,又过度苍白的神像,坐在休憩的躺椅上跟坐在王座上的姿势一个模样,冷肃强大得让人恐惧。   连手臂都是抬着的,在没有支撑物的情况下稳得毫无负担。   泊瑟芬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光是看着她就替他酸,不过可喜的是他竟然不变态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撑多久,但是总算看到他摆脱被箭操控的日子。   就是哈迪斯一直没有跟她再次谈论拔箭这个问题,让她有点不安。   泊瑟芬坐着坐着,无法集中的注意力又回到地面,好几卷羊皮纸滚在椅子不远处,只要是哈迪斯在的地方,里面的鬼没一个敢冒出头来。   她非常大胆地用手撑着膝盖,身体前倾去看纸上的字。   是她完全不懂的字体,各种小箭头笔划组合起来的楔形字体,有一种古老精细的韵味感。   好看是好看,但是……   泊瑟芬面无表情又去观察旁边的一卷羊皮纸,上面各种可可爱爱的线条文字。   好看是好看,但是……   泊瑟芬又看了一张更远点的莎草纸,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还看到好多只鸟。   虽然看懂了鸟,但是……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泊瑟芬头疼地伸手揉了一下两眼中间的穴位。   作为一个穿越文盲,她不能这么混吃等死,可是四周环境又找不到老师来教。   难道她还能请教哈迪斯?   泊瑟芬认真衡量思考了一下,那些会动的纸片人不会说话。剩下会说话的就是那三个老头子,但是她非常确定。   如果不是看在哈迪斯的面子上,那三个严肃的老人压根不会跟她瞎比比。   所以绕了一圈,还是只能将主意打在哈迪斯身上。   她的选择只有两个。   第一是选择继续文盲,然后无聊到天天盯着地面数砖,或者数柱子。哪怕以后有机会回到大地上,也是个任人宰割的睁眼瞎。   第二个是冒着惹起哈迪斯兽性的风险,求着他当老师。   泊瑟芬没来得及纠结完,就看到那张莎草纸上出现了一只惨白的手,她停下满脑子打架的想法抬起头,看到哈迪斯跟抹幽魂般无声在捡纸。   这一刻,决定电闪雷鸣般做好。   她毫不犹豫伸长手捡起羊皮纸,想到里面都是鬼,她抖了抖手。   却还是在热爱学习这抹正道的光的鼓励下,坚定地弯身将所有羊皮纸,更远点的泥板都收拾起来。   她抱着一堆东西,对哈迪斯刚要扯出谄媚的狗腿笑,又再次想起他不准她笑,立刻压抑回去,差点嘴角没有抽搐。   “你处理事务好了吗?我给你收拾。”   泊瑟芬生怕收拾得不够快,就被哈迪斯收拾完了,立刻将东西放到桌子上。   又手快脚快转到卧椅边将凌乱的泥板重新堆叠整齐,将散开的皮纸卷好系好。   她边整理边没话找话,“今天的马车竞赛很好看,你的马车是不是坏了轮子,本来你能拿第一的。”   扯,就硬扯。   观察,努力观察。   很好,唠家常的话题能铺垫一下,让自己待会要说的学习话题显得不突兀。   而且哈迪斯完全没有兽性大发,依旧安静得跟块瓷实的石头。   泊瑟芬斜眼看他,手上力道不慎按破了一张莎草纸。她一愣,这纸竟然脆到这种地步,放了多少年的?   她心虚地扯过两卷羊皮纸,压在纸上企图掩饰过失。   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哈迪斯像是终于回过神,他沉默地将双手抱在胸前,用力量压制住自己澎湃起伏的感情,转身就出现在她面前。   泊瑟芬将羊皮纸压到纸张上,纸又裂了好几道大缝,刚好被哈迪斯看到。   这场面一时很安静。   泊瑟芬也没话说了,她都有剁手的冲动。   哈迪斯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坏掉的纸上,而是抱胸低下头,像是怕吓到她般每个优美的语言音节都放缓了节奏。   “你有什么疑虑需要解决?”   他感受到她满心的疑惑跟焦虑,却不知道她在苦恼什么。   泊瑟芬没想到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她的脸跟心是双胞胎吧,心里想着的脸上全一样?   “我……”她犹豫了下,还是将那张裂开的纸抽出来,默默地用拎到脸前,“很抱歉弄坏了,我只是想好好学习。”   哈迪斯的眼神有一刻是放空的,然后他伸出手将纸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后问:“你想学习处理归类陪葬祭品的事务?”   这张是归类陪葬品的单子。   泊瑟芬觉得哈迪斯将她想得太有能力了。   幸好她这人还算有点厚脸皮,尴尬也只是一下而已,立刻直白说:“我不认识字。”   哈迪斯:“……”   然后他才真的想起来,她醒来后没有老师。神初生的时候没有老师,靠自己也很难一下掌握大量的知识。   而他失责到忘了教导她。   哈迪斯沉默地捏碎了手里的纸张,将纸碎握着掌心一会才说:“你摊开手。”   泊瑟芬没有听到拒绝的答复,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地伸出爪子,手指有些僵硬地张开。   然后她就看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神明,将手里的纸碎放到她掌心,黄色的碎片像是遇到微风般轻翻滚着,漂浮而起,下一刻碎片里的字挣扎而出,飞到她的手指上方。   泊瑟芬看着越来越多的字体飞翔而出,没有任何重量堆积在她手上,一时茫然又觉得惊奇。   哈迪斯习以为常地伸出手,将一个飞走的字弹到她面前,“你碰一下。”   这就开始学习了?   泊瑟芬迟钝的时间不长,立刻反应回来伸出另一只手碰了一下这个字。   ——牛。   脑子自然而然出现了这个字体的意思。   泊瑟芬手指本能蜷缩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脑子里突然出现另一种语言的文字。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是这种爽利感仿佛回到了看暑假神剧,孙猴子吃书获得知识的现场。   如果吃书就能获得知识,那么她相信教科书都会变成红烧语文清蒸数学,还能各科书一起佛跳墙大乱炖。   泊瑟芬没有想到,学习能这么容易的。   她试着又碰了碰另一个复杂点字体。   ——幽暗。   这种点着点着就会的感觉,让她的手一下控制不住,又点了剩下的字体。   【回归于……幽暗之所的……人啊,带上你无数的珍宝……牛、马、衣物……】   字都是词语或者单个意思,她断断续续地组成在一起,还有些字是根本没法连在一起的,因为她还没有点完。   但是没关系,重要的是她竟然看得懂!   泊瑟芬刚要继续点点点,伸出的手指却突然被哈迪斯轻柔握住,他的皮肤温度滚烫得吓人,让她激动的情绪顿时冷却下来,不敢再动弹。   温度越高,代表他的情绪越躁。   哈迪斯也隐忍地屏住了呼吸,这是一种漫长,却如同蜂蜜的香火气入喉的清甜酷刑。   他最终还是用专业的耐性打败了本能的冲动,维持住作为一个老师的严肃外表。   “不能一下攫取太多的字,你受不了。”   她现在处于人类的身体里,人类的躯体是短暂易败的,知识也没法一下就消化完成。他现在都小心收拾自己的死亡力量,不敢过分亲近她。   虽然她的神魂能承受他大量的神力,但是她的人类身体却会加速凋零。   他依旧需要她留在人类身体里,等他改变她的神权属性,才能抛弃人类的身体。   泊瑟芬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这么关心她。如果哈迪斯的手别抖,眼神里那种接近狂热的饥渴别那么明显,她会更感激他。   哈迪斯困难地加重呼吸,但是除了握着她的手指,也没有别的动作。   “你重新念一遍,刚才你学习的知识。”   泊瑟芬很怀疑他只是想转移注意力,也不敢用力抽回手,像是个笨拙认真的学生,努力念好自己学过的句子。   她的声音很好听,也是第一次念这种语言,软糯如孩童学语般擦过他的耳边,让哈迪斯沉下心来倾听。   她跟他交流的语言,是次级神语,是奥林波斯神最常使用的沟通语言。   而现在学习的是人类的官方通用语,一张陪葬的祭品单。   泊瑟芬念完才发现这些字体的音,跟她平时与哈迪斯交流的语言好像有很大的差别。   她刚要不耻下问,却看到哈迪斯收敛起眼里的情绪,冷峻的脸部轮廓在灯下有一种奇异的凝固感。   像是这些文字般,他年轻的外表给她一种矛盾的成熟……不,古老气质。   他不像是询问,语气淡然得像是在发布命令。   “你愿意接受处理葬礼陪葬品的职位吗?”   他在赋予她冥府的权责,她如果回答好。那么她就接受了他的赋予,也将成为跟他分享神权的冥神。   她还刚苏醒,先分一点,以后还能分更多给她。   泊瑟芬没想到哈迪斯那么缺人,她还没认识几个字呢,这家伙就要她工作了?   想到工作就那么几个人,纸片人只是干机械活,估计哈迪斯确实很累。   但是她能力不够,也不能乱揽任务,干不好谁知道要负什么责任。   泊瑟芬正在犹豫,哈迪斯倾过身来再次重复:“接受?”   他声音里的冷肃感消失了大半,甚至给人一种接近柔软的请求意思。   泊瑟芬几乎被他催眠了,同意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诡异的力量,压抑住了她的舌尖。   就好像,她的灵魂从头到尾都在排斥这个任务。   泊瑟芬不知道是自己天性的植物神职,在排斥冥府的神权,只能顺应本能说:“我拒绝,哈迪斯。”   拒绝后,她浑身都松懈了。   哈迪斯却默不作声盯了她好一会,他低着头,如细线的睫毛垂下半遮住暗色的眼。   没有一句受伤,但是却不知道给她一种,对方委屈了的错觉。   这种错觉就离谱,哈迪斯这张石头脸压根没有表情,她不能脑补对方因为她随口一句拒绝就伤心。   她脸虽然厚,却不大。   泊瑟芬轻声咳了两声,觉得这气氛也不能这么冷下去,只能强行转移话题。   “谢谢你,哈迪斯。不管是请我去观赏赛车,还是教导我文字……”   哈迪斯突然说:“我竞赛最后一名。”   泊瑟芬:“……”   这就尴尬了,她没想到他没奖品就算了,竟然是吊车尾。   泊瑟芬能嘲笑他吗,虽然很想却不能,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说什么鼓励之语,想到最后还是万金油。   “竞赛没有失败胜利,只要参加的都是第一名,重在参与。”她说得自己都心虚了。   哈迪斯的睫毛总算动了两下,他抓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掌心,上面隐隐可见橄榄枝的线条,这个很难洗掉,还留有痕迹。   这种不紧不慢,暧昧到过界的动作,让泊瑟芬以为哈迪斯忍不住了。   下一刻,黑色的雾气勾住她掌心的橄榄叶线条,无数的绿色叶子从掌纹里蔓延而出,缠绕上他的手腕。   直到线条彻底消失,哈迪斯才松开她的手,将橄榄叶编成头冠放到她手上。   “第一名的人,能戴上它。”   泊瑟芬捧着叶冠沉默了一下,还是往前一步,刚要伸长手臂,他已经弯身低下头。   柔软的黑发,蓬松在头顶,发着干净的光泽感。   泊瑟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哈迪斯身上,看到这么乖顺的一面,这么人高马大的一个神,竟然有萌感?   她将橄榄叶冠戴到他头上后,才听到哈迪斯轻声说:“这就算是你拒绝我的祭品。”   拒绝神,是要奉上祭品的。 第43章 关心   泊瑟芬盯着桌子上漂浮的字体, 她坐着纸片人新搬来的椅子上。   一张金光闪闪,用一整块大型乌木雕琢而成,比哈迪斯的座位小一丢丢的背靠椅。   各种不灵不灵的宝石镶嵌在椅背跟椅子边缘, 要不是设计者在镶嵌的时候避开了坐的地方, 绝对是豪华至尊最废特咯人设计。   听说这椅子还是新设计新制造,连夜赶制的。   还有配合她身形的其余样式的椅子柜子桌子盒子啥都在赶工中。   当米诺斯一脸淡定拿着单子跟她报告的时候,泊瑟芬一脸「??」的表情。   这走向越来越诡异了,说好了她拔箭后直接赶到地上去呢?   怎么一副她要久住的样子?   还是哈迪斯这家伙慷慨无比,觉得不能亏待了绑来的肉票,免得以后她回大地上后会到处说他吝啬的坏话?   身为肉票没人权,人家给什么都只能接受的泊瑟芬用嗯嗯嗯你看着办,都可以太客气了等万金油的应付话, 愣是将米诺斯忽悠走了。   她伸出手点了最近的一个字,烙印到脑子后,拿着坚硬的纸莎草笔杆,用削尖的部分沾上墨水一笔一笔在羊皮纸上写出来。   学习好一门陌生的语言,特别是一门你从来没有接触过, 甚至以前看都没有看过的古老语言, 是需要艰苦的付出, 大量的时间,还有强悍的毅力才能成功的……不。   她盯着自己写出来的字, 忒好看了。   完全不费力,也不用学习,只要伸出手指往空气戳一下, 跟戳泡泡一样, 戳破一个就学好一个。不止能认会说, 还不费力就写出来。   这技术能学会能普及的话, 她哪天要可以重新穿越回去,开个网络收费课程,在家里躺尸就能一年赚一栋楼。   泊瑟芬的眼神比宝石还亮地看向坐在桌子那边的哈迪斯,结果看到一头黑发的男人正在跟判官讨论处置亡灵的问题,边谈边给公务单子打盖章。   他的坐姿依旧端正得让看的人背脊疼,黑色卷发贴在颈下,又顺着发丝的弧度而自然蓬开,黝黑暗沉的眼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几位年老的判官围着他,低着头倾听他的派发任务的命令。   燃烧的篝火与烤制泥板的仆人在他们身后,粗旷的柱子跟丰满的壁画交织出华丽的视觉冲撞感,将哈迪斯那种高冷又孤独的模样衬托得过分美貌。   以前听过她老妈说,认真工作的男人老帅了(男人:特指她老公)。   泊瑟芬想到她爸肚子上那好几斤的肉。   嗯,情人的眼估计都是美颜滤镜做的,外加一千八百度近视高糊才能有这种可怕的视觉错误。   不过……   泊瑟芬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托着下颌,撇除了糟糕的第一第二第三面,哈迪斯冷漠的样子确实帅得让她没法昧着良心抹黑他。   有时候颜值真能洗脑。   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种克制的冷静,能好好交流的状态,她……咳,会给他多弄点祭品。   哈迪斯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快速侧眼看向她。   泊瑟芬来不及躲开,只能心虚跟他对视两秒,才用一种非常不自然的方式低头写字。   手拿着一卷亡灵名单的神并没有移开眼神,而是长久凝视她,本该习惯了冷酷俯视一切的眼瞳里,出现了温和的柔软,还有被强硬的耐心压迫着的蠢蠢欲动。   她对他没有恐惧之心,也没有悲伤情绪,就没有枯萎的风险。   哈迪斯说服了自己的欲望,甘愿忍受胸口沸腾到急于迸发出来的感情,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名单上。   察觉到他那热得能下火锅的眼神离开,泊瑟芬看着自己写成狗爬猫扑的字,忍不住叹一口气。   这箭不拔,谁都难受。   厌恶计划必须提上日程,就是她惹怒了他后如果涉及到拒绝他的事情,他就要祭品。   哈迪斯那个时候要是忍不住,提出什么臭不要脸的「祭品」怎么办?   不能为了蹭哈迪斯家的知识,就忽略了后续的危险,泊瑟芬对这个男人的发情状态还是有心理阴影。   她边满脑子发散地思考,边用笔漫无目的地画着,手抬起还自动去蘸墨水。等到意识到自己在画什么的时候,她笔尖猛然顿住。   是旅行手账。   羊皮纸是一卷的,她从右开始画了一条线条粗糙的船,船下是波涛汹涌的狂乱海浪线条,而船不远处是一团黑雾,一只粗糙的手形出现在黑雾里。   这是第一次见哈迪斯的时候,她看到他一只手。   他在狂风暴雨中救了她一命。   泊瑟芬在从来没有使用过的纸张上,用不合用,却很小清新气质的草笔,画着可爱的卡通手账画。   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平和起来,可能记录沿途见闻的画的是自己喜欢,并且熟悉的东西。   泊瑟芬忍不住继续画下去,奇怪的人祭场面让她发怂,更让她非常生气。   她着重画出了那个恩将仇报不要脸的恶心老祭祀,用笔给他的丑脸打个大叉。   也不知道人祭失败后,这老王八跟小王八们会不会继续拐卖人口。   画着画着,羊皮纸被摊开了一大截,画到她掉入地缝的时候笔尖犹豫了一下,才画出了躺在黑暗中的哈迪斯胸口上那只箭。   一团黑糊的背景里,两个简约的人体形状都是看不见五官的,只有她握着他胸口的箭的手指清晰可见。   泊瑟芬用笔尖戳了戳纸面,又在这幅画旁边画出了两个卡通小人。   一个长发辫子满头花的小女孩,抬起单脚抵着另一个一身黑袍的小男孩的胸口,然后伸出双手用力拔出他胸口的箭。   她顺手用自己刚学好的人类官方通用语,一笔一笔写下一行短语。   心愿:快点拔出箭。   墨水还没有干,泊瑟芬却盯着那个心愿好一会,终于放下笔决定搞点破坏。   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不止最帅还最讨厌自己的工作节奏被破坏。   泊瑟芬下定决心当他那个节奏扰乱器,务必要让自己变成人见人厌,出场自带五万只鸭子bgm音效的极品。   看准哈迪斯印章刚要落到纸上的一瞬间,她双手撑着桌面猛然站起身,气沉丹田喝了一声,“哈迪斯。”   哈迪斯手指一顿,印章差点印错地方。   泊瑟芬又若无其事坐回去拿起笔,“没事,我就想喊你一下。”   哈迪斯沉默起来,然后他想到什么,舌尖轻卷呢喃出声:“想喊我?”   泊瑟芬没听出对方话里那种微哑得像沾了砂糖的感觉,她其实有些紧张。   虽然穿越前她的性格称不上十全十美的小仙女,但也是人缘不错的小开心果。   一朝穿越,她竟然沦落到要开始自掉节操无理取闹了。   哈迪斯这次依旧凝视她很久,才再次继续伸手去拿诅咒金板,这是地上的城邦国王亡故后放在墓室里,诅咒自己敌国的陪葬品。   处理诅咒问题是赫尔墨斯负责的冥界神责之一,哈迪斯却已经开始在回收赫尔墨斯的冥界权责。   他是守护人类的神明累积了不少的香火跟威望,收回他冥界的重要权力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找到替代神明前,他也要自己处理赫尔墨斯的冥界事务。   而且他已经签下了封锁厄瑞波斯边界的命令,任何一个奥林波斯神系的神明。如果没有他亲自签下的通行文书,都不能踏上进入冥府的道路。   先前他没有管的时候,理论上是任何神明都能踏入冥府,只要能承受死亡的污秽,冒着折损自己本身神力的风险。   甚至阿瑞斯身侧跟随的次级神,不和女神与各种接近邪恶,拥有无尽负面力量的神明经常会来冥府休息,他们可以利用冥府的死亡污秽加深自身的力量。   而现在,他们都成为该防备的小偷,妄想偷走冥府的春天。   哈迪斯看了一眼诅咒板,落笔刚要写下诅咒实现,却听到泊瑟芬继续叫:“哈迪斯。”   少女的声音很软,天生的声线问题导致她高声的时候,总会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感,勾得爱她的神泛起隐约的邪恶想法。   诅咒需要冷酷如铁的心肠才能写下,这声叫喊成功让哈迪斯写下的诅咒无效化,也让他的笔扎入了黄金板。   泊瑟芬见到他暴躁戳金板的动作,都有点退缩,这扎的像是她的喉咙。   都骑虎难下了,总不能连惹人嫌都这么畏畏缩缩的,她勇气上头地说:“那些柜子的图案我不喜欢,换吧。”   听听这要求,听听这语气,妥妥欠打啊。   哈迪斯体会到心脏处那挠入肉里的痒感,还有一种紧张感绞着他,痒是自身产生的,紧张是她的情绪。   妻子会负责家庭内部事务,大到庭院祭祀准备,小到遮掩窗户帘布的材质跟图案问题。   她像是刚入门的新妇开始有了自己的领地意识,也敢用命令的语气要求撤换设计不合的家具。   但是她依旧紧张。   哈迪斯一时对这个场面有些陌生,放下笔的手甚至罕见地出现不知放哪的情况,冥府这个地方竟然也有出现女主人的时候。   他该给她鼓励,让她更懂得做这些事情。   从未有过伴侣的神明有些生疏地皱起眉,他酝酿思索许久却不知道一个正常合格的丈夫,在这时候该怎么表现。   最终在心里演练几遍后,明明该是高兴鼓励的语气,他说出了口却紧绷得接近冷漠:“我准予。”   泊瑟芬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眼睛轻转,从他的动作到语气分析了一遍,肯定不耐烦了,但是却没有到底线。   瞅瞅他苦大仇深的脸,那眉头都皱成什么样子,还有那想要咬人的语气,简直是在鼓励她该更惹人嫌点。   泊瑟芬信心大涨,继续加油挑刺,“这椅子宝石太多了,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哈迪斯面容严肃,指尖却控制不住欢快点了点桌面,这是在用委婉的方式来劝导他不可过于浪费财富吗?   泊瑟芬小嘴叭叭:“这地方也太乱了,你看看书柜上的泥板都碎了几块还没人收拾。”   哈迪斯眼神柔和,这是关心家里的脏乱与打理问题。   泊瑟芬说太顺了,矛头直指他而去:“对了,你看看你的衣服天天一个样式,不是红就是紫也不知道换一换。”   哈迪斯所有过于兴奋的小动作都安静下去,他定定看着她,像是又变成了那尊坐在高台上的死寂神像。   泊瑟芬说完脑子过一遍,都觉得自己不礼貌到能倒入垃圾桶被运走,货真价实的惹人厌。   要是别人对她这样,她估计要打人,那么能说怎么不去说单口相声瞧把你得瑟的。   难怪效果突出,哈迪斯的脸看起来都黑得快要面目全非了。   泊瑟芬觉得剩下的勇气撑不住自己继续作死,她连忙闭嘴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花辫子,得见好就收。   她镇定自若,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下自己练习用的卷纸,刚要用亚麻绳系上。   一团黑雾挨着她的手臂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雾气中迈出来,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贴住她的脸。   这种过度热烈的温度让泊瑟芬手上的亚麻绳掉落,下一刻他手指用点力,她的脸被迫转过去,就看到穿桌而来的神明俯身贴紧过来,他的鼻尖几乎蹭到她的睫毛,呼吸都交缠在一块。   他刚才因为愣住而沉寂无生气的眼,此刻却像是被篝火的光锋割开,流出了蜜糖般的光泽感。   泊瑟芬一愣,他指尖的温度如刚穿过一团燃烧的明火,带着猛烈的温暖强势贴着她的脸不放。   她觉得不舒服,特别是他眼里不正常的光亮,给人一种背脊发麻的紧绷感。   就算生气到要打她,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泊瑟芬刚要出声的唇动了下,一根手指轻按住她的唇瓣,不紧不慢摩挲了一下她娇嫩的唇皮。   “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修长的身体轮廓是弯下的,习惯挺直的背脊骨也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度,像是求偶的天鹅,渴望与她身躯交缠的热情姿态。   唯独忘了笑容的脸,依旧冷肃到让人害怕。   “你是在关心我。”   他按压住她的唇舌再次重复,强势得让泊瑟芬没有机会说出拒绝的回应,最终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下,弱小无助地点了点头。   行行行,关心你就是关心你,快点把手拿开你这个把嫌弃当关心的自虐狂。   见到她点了头,哈迪斯凶残逼迫的气势缓和了起来,他坚毅的唇线微软下去,然后按着她唇的手指移开。   泊瑟芬紧张得都没法呼吸了,刚要喘一口气,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尖舔舐过他压过的唇肉,像是在他抚摸她不见任何痕迹的伤口。   泊瑟芬脑内颅炸飞了,她血液上涌涨红了脸。   这大庭广众下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还是人吗?   哈迪斯却毫无道德感,舔吻过后,他的声音出奇柔软,“你想要处置选择什么,我都准许。”   泊瑟芬:“……”   她想惹人嫌,他也准许吗? 第44章 摔吧   接到命令的壁画侍者们握着门银环, 缓缓将储藏室厚重的双扇门拉开,不见天日的冥王财富记录文书一柜一柜出现在透亮的火光里。   侍者们将金银矿脉的文书用大陶缸盛着,然后一缸一缸抬出去, 快速前往王座厅。   王座厅依旧是三位判官围着一位黑脸王者的配置, 他们四个神八只探照眼,用一种站在门外的教导主任的恐怖气势,高高在上围着规矩坐着的泊瑟芬。   泊瑟芬表示:你们别过来。   太特吓人了,她就是嫌弃了一把,没有想到被哈迪斯啾咪后,就变成这种会审的场面。   陶缸越来越多,围绕着她里三圈外三圈。   阴森的八只眼,压抑的陶缸围城, 无声如鬼飘荡着的众多侍者,摇晃着诡谲身姿的火光。   泊瑟芬忍不住扶着椅子背,用一种怕惊到尘埃的小心动作站起来,“你们看起来忙,我先出去就不打扰了。”   没等迈出去步子, 脚踝一紧, 黑色的雾气缠绕住她白皙的小腿, 微热的触感跟紧绷的束缚让她脚趾蜷缩了下。   黑雾转眼已经来到她的腰部,像是无声的毒蛇般用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 将她重新拉回到椅子上。   哈迪斯终于有动静,他将椅子拉到泊瑟芬面前,然后坐下去后动作随意从陶缸里拿出一个包裹着亚麻布的泥板, 他松开亚麻布后, 将泥板放到她的大腿上。   “这是衣物跟编织品的记录文书。”   说完, 又是一卷羊皮纸堆到泥板上, “这是葡萄酒罐储藏量。”   泊瑟芬欲言又止,又眼睁睁看着哈迪斯看都没有看继续从缸里拿出另一个泥板。   “这是工匠亡灵的名单,如果你要驱使他们的话就可以使用召见他们的权利,你可以打造所要的饰品,冠冕跟金鞋腰带。”   泊瑟芬一脸空白,突然就给她这么堆东西怎么回事,肉眼可见的压力堆在她的膝盖上。   哈迪斯:“这是神明互相赠与礼物的文书。”   泊瑟芬:“我觉得……”   哈迪斯:“这是宫殿建造的图纸。”   泊瑟芬:“你这是……”   哈迪斯:“这是香料、染料、木料的记录。”   他继续面容平静去拿那一大堆泥板跟羊皮纸,将泥板堆到泊瑟芬的大腿上的时候,干脆又快速。   像是担心她拒收。   泊瑟芬终于忍无可忍,压住他不断递东西的手背,感受到他火滚的皮肤温度从她的掌心燎起,她差点没有将他的手立刻甩出去。   这不是手,这是烙饼锅,他情绪是要爆炸吗?   “你……我腿麻了。”泊瑟芬憋了一口长气,最后只吐出这么一句话,羊皮纸好点,那么多块泥板要将她的腿都压扁了。   哈迪斯一迟疑,才伸手将她腿上的文书挪开放到她身边,又要顺手将矿脉记录单掏出来。   “这是铜、黄金、银等金属矿脉分布图。如果你要移动或者使用,用我的印章就能办到。”   泊瑟芬看着哈迪斯手上的羊皮纸一摊开,就直接从他的手掌上落到膝盖上,又顺着小腿滚到地面。   好长的一张分布图,眼睛要被财富给闪瞎了。   泊瑟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炫富方式,她忍不住斜眼看了四周的陶缸,不是这么多泥板都是财富记录文书吧。   做神这么赚吗?   而且她发现,他手背的温度更高了,烫得她忍不住收回了手指,却在蹭过他的指尖的瞬间,被他热度惊人又厚实有力的手掌抓住。   “这是你负责管理家庭需要看的一部分清单,其余的还放在储藏室跟文书收藏室内,记录文字大部分你都能看懂。”   这些关于冥府财富记录文书都是次级神语,她生来就就会的语言,不需要别人教导。   泊瑟芬一半注意力都在他的温度上,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不被热熟了,另一半注意力有些迟钝地捕捉到「管理家庭」这个短语上。   管理家庭……啥?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听到有另一个男人,对她说负责管理家庭这个话题,她觉得自己还年轻,心还野,不想稳定下来帮谁管理家庭。   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哈迪斯的病好像更重了,他估计要病入膏肓。   一开始那么狂热的时候,感情那叫一个肤浅,脑子都神志不清了还跟她计算嫁妆问题,生怕她多贪他一点便宜。   现在人倒是冷静了点,也没有那么容易泰迪上身,没想到爱情病毒却无声无息吃掉他的脑子,家底都要交给她。   泊瑟芬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该同情自己,最后决定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那几个判官。   结果这三个老头子简直就是活成了精的老妖猴,立刻贼快地转身,后退,侧转,完美避开她的求助。   泊瑟芬:“……”   哈迪斯难道是个暴君吗,怂成这样简直有毒。   她决定自救,反手掐住哈迪斯那禁锢感十足的手指,用力到挑衅到地步,指甲都扎入他皮肤里。   哈迪斯表情有一瞬是凝滞的,虽然一向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泊瑟芬就是敏感察觉到他的情绪动摇。   他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她急忙凑过去认真说:“哈迪斯你的冷静点,爱神之箭的力量是不是已经彻底操控你了。”   连管家权都要转移给她,这还得了。   更不得了的是他这个神也混得太惨了,脑子坏掉要将这么大的一笔财富转给她管理的时候,连个阻止的忠臣都没有。   混这么多年的神,是混空气吗?   哈迪斯垂着眼盯着他们交缠的手指,漂亮的眉骨带上了阴郁的黑影,他的唇形偏薄,沉默的时候有一种冰冷的克制感。   严肃得让人无法跟他对视。   泊瑟芬觉得他这个样子大概是被戳到痛处了。   毕竟堂堂一个神吧,天天被箭操控着还抵抗不了也太没脸了。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伤到他自尊心,转念一想,讨厌这事得持续做,这种时候不在哈迪斯的心口多踩两脚,怎么对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泊瑟芬大悟了,开始鸭子嘴上身,“别不好意思,有病你别避医,有问题也要马上解决。哪怕你被箭打败了也别灰心,谁让你单身多年没经验,恋爱这事你多谈几次就不稀奇了,所以别气馁要坚持住别放弃。”   哈迪斯平静的表情总算是多了点变化,他眼皮上抬,黝黑的眼里出现几丝压抑不住的戾气。   “爱情的欢悦经验你倒是有导师的智慧之才,是收过无数份爱神的礼物吗?”   这话问的,她得努力连猜带蒙才知道意思。   答案A:继续碾爆他自尊心,是啊,我捕鱼能手老海王了,你这把年纪的老剩男是不是很羡慕啊哈哈。   不成,哈迪斯现在情绪不太对劲,选这个答案怕会被他拉去喂鱼。   泊瑟芬也怂了,选择答案B。   “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这话成功化解了他眼里阴暗的冷酷,他不紧不慢轻吐出一口回应:“嗯……”   这种冷艳高贵到想揍他的态度,成功让泊瑟芬再次鼓起勇气,得想法子阻止管理家事。   爱情有一个沉没成本的效应,说的是如果在一段感情里投入越多时间跟东西,就越难割舍。   哈迪斯简直在自掘坟墓,他投在她身上的成本也太高了,她都担心他因为投入太多压根拔不出箭。   但是戳恋爱话题又太危险了,她眼尖地瞄向那些沉甸甸的财富记录板,想到一个伤害性低侮辱性高的法子。   泊瑟芬的眼神并不隐蔽,握着她手的男人摩挲着她的手指一会才松开。   然后他拿过一个泥板刚要递给她的时候,却察觉到内心情绪多了点亢奋感。   亢奋……说是欢喜谈不上,却也不是憎恶。   哈迪斯刚在分析她奇怪的情绪反应,手里的泥板已经被她接过手去,接着那种紧绷的亢奋感到了顶点。   下一刻,只听到啪的一声,干燥的泥板落地声响起来。   烤制得紧实的泥板被重摔成几块。   “不好意思。”她伸手将落在脸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一朵花又掉到她脖颈处,白腻的皮肤上怒放了鲜艳的色彩。   她黑暗的眼眸映着他僵硬得乏味的脸,明亮的生命力流转在其中。   “我手滑了。”   泊瑟芬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太嚣张了,刚要怂回去又看到哈迪斯没有生气的反应,立刻再次勇气膨胀。这家伙的厌恶值太难刷了,难道要一次摔三块?   就在她罪恶的手再次伸向泥板的时候,就听到哈迪斯的声音响起来,“你喜欢摔泥板?”   泊瑟芬看到自己抽到块记录酒罐的泥板,上面不止记录年份还有数量,她后知后觉反应回来这字体这么陌生也没学过,怎么她看得懂。   听到哈迪斯的问题,虽然很想吐槽没谁会喜欢摔泥板,但是答案不得不反着来。   “对啊,摔起来手感不错,声音也好听。”她在讨人嫌弃的路上真是越走越顺了。   哈迪斯侧过脸安静看了一眼地上碎开的泥板,黑色浓密的卷发半长不短落在肩头处,年轻又过度冷漠的脸看不出一丝泊瑟芬想要的厌恶情绪。   “你摔的是记录一部分黄铜矿脉的泥板文书,泥板附有神性力量,手持泥板文书就拥有了这部分矿脉。”   刚想着多摔两块泥板的泊瑟芬听到这话,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哈迪斯的坐姿是倾斜过来的,但是平视的目光却让她更清晰感受对方的高大强势。   特别是他说话的声音,清楚得想装聋听不见都不行。   “所以泥板碎裂就代表这部分黄铜变成无主之物,将不属于我。”   泊瑟芬看到泥板摔了成几块也能看清楚,要再次抄写一份不难才摔的,没人告诉她这玩意竟然摔了里面的东西就没了。   哈迪斯语气难得的和蔼:“摔了神明的财富,需要赔偿更多才能熄灭神明的怒火。”   泊瑟芬连忙攥紧手里的泥板,语气都哆嗦了,“赔偿?”   将她乘以一百卖了都不值得一条黄铜脉啊,她现在黏回来还来得及吗?   哈迪斯见到她吓到眼睛都红了,刚才那高傲的气势又缩回去。   可怜兮兮地抓着块泥板恨不得缩到椅子里团起来,心口尖锐的愉悦感像是邪恶的网,编织得密实地将他捕获起来。   他压抑得舌尖抵着牙齿,这种兴奋让身体都在颤栗,也许不止是爱神的力量,他可能是真的患了病……   他竟然喜欢她毫不在意地挥霍破坏掉这些财富,只要她拿的是属于他的东西。   连黑雾都控制不住,缠绕着她的小腿。看到她一无所知的脸,哈迪斯伸出手放到泥板上,说出诱惑之语,“如果喜欢,多摔几个。”   泊瑟芬一抖,听出了对方阴阳怪气的反话,赔不起还敢摔,摔不死你。   她立刻摇头:“不摔了不摔了。”   哈迪斯表情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还有很多,我清出一块地给你摔着玩乐。”   泊瑟芬感受到对方用力要将泥板抽回去连忙抓着,生怕真摔了,她一个穷人真赔不起。   可是哈迪斯却不放过她,他一点点抽回泥板,柔软优美的唇形微启,“喜欢摔财富的声音,我帮你。”   泊瑟芬彻底认输了,大兄弟,她立刻将泥板黏回来,她以后绝对不摔他的泥板,所以放过她吧。   哈迪斯将泥板摔地上,沉重的响声过后,他认真询问:“好听吗?”   泊瑟芬:“……”   这就是神的怒火吗?她服气了。 第45章 随他   泊瑟芬直接吓颓了, 头上的花都跟着垂头丧气起来,她被人高马大的哈迪斯提溜着看了堆积如山的财富文书,又去看了宫殿工匠房跟储藏室。   一副要将所有财富拉出来让她管的可怕样子。   这一路泊瑟芬就像是一条突眼的咸鱼, 完全让这个任性摔钱的神拖着走, 她不敢反抗,担心对方脑子清醒过来要跟她讨债。   她只要想到那堆碎裂在脚边的财富,就有种直接在柱子上系个绳圈套住脖子的冲动。   在她阻止前手快的神明已经摔了五六块板子了,她完全不敢看那些摔坏的板子上有什么财富,担心多看两眼直接半口气咽不下就过去了。   三位忙碌的判官估计是跟着自己的主子自暴自弃了,竟然不工作,而是乐颠颠跟在他们身后当随从,时不时发出三姑六婆等腐朽的问候之语。   例如——恐怖的结婚话题。   “婚礼的金车是要神圣骨巨牛来拉, 还是给死亡之马配上美丽的缰绳?”   “婚礼的火炬是否要雕琢上金色繁花?”   “婚礼的宴会上芝麻糕数量是否要减少些,冥府除了新娘跟三头犬外,其余神明都不食用。”   “婚礼巴拉巴拉……”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耳朵被「婚礼」这词刷屏了,在密集的婚礼弹幕中,她跟狗吃同一样东西这个信息更是让她迁怒「芝麻糕」, 并且打入美食黑名单。   简直就是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 哈迪斯脑壳坏了他们也跟着乐呵。   而沉静得像是壁柱本柱的哈迪斯更是彻底堕落了, 他那张仿佛上了面具般凝固不变,苍白立体的脸, 竟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软化痕迹。   虽然只是嘴角线条轻微地舒缓下来,下颌处的紧绷感缺少了点。但是那份金鱼吐泡泡的愉悦感, 总会噗噗地从这些细小的变化中冒出来。   特别是婚礼这个词出现一次, 他就吐出一个泡泡。   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泊瑟芬很想掐着他肩膀, 踮起脚来跟他平视咆哮,“醒醒啊,你的冷酷无情,你的拔箭之魂呢,婚姻是个坟墓,你怎么上赶着趟就要去睡棺材?”   但是想到他脑子真清醒了,看到那堆他摔的财富……泊瑟芬默默缩回去想要抽他的爪子。   一路上三个佞臣,还有一个脑子发热的王者拎着一条死鱼开开心心地往前走。   负责处理欧罗巴亡魂审判的埃阿科斯还特意边走边画设计图,“宫殿上层楼的房间需要开始清理修缮,冥后的酣睡之屋该放入更多用品,熏香炉与竖琴摆设都能添上。”   说到这个身为三判官之首的米诺斯也不困了,“可以让歌声迷人的赫卡忒带领亡灵,为新婚的床铺撒上喜悦的咒语。”   泊瑟芬:“……”   虽然不知道赫卡忒是谁,但是带着亡灵唱歌这种惊吓度十级的灵异片场面,听起来一点都不喜悦。   她犹豫地抬头看向身侧高大的哈迪斯,结果就看到他那张吐泡泡般愉悦的脸,出现了某种阴郁的冷酷感。   泊瑟芬立刻精神起来,他终于要开始摆脱头脑发热的状态?   是不是催婚让他感受到被冒犯的愤怒,这眼神都冷得像廊尽头吹来的冥府之风。   他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更加用力攥着她的手,语气节奏都快了几分,带着迫人的森冷。   “上层不另外设立女神寝室。”   埃阿科斯立刻面无表情地拿出笔,将图纸上画得精美的冥后房间给刷刷刷涂得面目全非,毫无骨气低头说:   “从来没有什么楼上的女神房间,我立刻将所有东西挪到楼下的屋宇内。”   楼下的屋宇(×)——哈迪斯的屋宇(√)。   这话语下的正确答案让冥府王者满意点了点头,眉宇间冷意也消散了,眼里的风也化为春季暖风,就差噗叭冒出几朵花来。   泊瑟芬脑子转个弯也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判官还有没点逼格,简直太狗腿了,就没有一个人能阻止哈迪斯胡闹吗?   她不能寄托在这三个嘴甜心毒,毫无忠贞之心的狗腿子上,得想法子让哈迪斯醒醒。   不断在心里催眠自己哈迪斯财富板那么多,应该已经忘记那几块他自己摔的矿脉板(特别是忘记她摔的唯一那块),心里建设做好了,她终于决定出口提醒。   “哈迪斯,我们有誓约约定……”   那块誓言板虽然出场不多,但也不能将它忘掉,上面写了帮他拔箭就放过她,而不是帮他拔箭就嫁给他。   哈迪斯骤然停步,身上团云般的黑雾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又服帖地流动化为黑袍继续垂在他的身体上。   泊瑟芬还以为自己的话让他要炸脾气,结果发现哈迪斯的眼神并没有落到她身上,而是凝视着墙壁,似乎透过这面厚实的墙壁看到外面的景色。   所有人后知后觉跟着他看墙,很快的,几个纸片人从墙壁上掉下来,弯曲下线条的长身躯,像是蛇一样匍匐在神的脚下张嘴无声说了些什么。   哈迪斯不发一语,等待仆人说完才点头说:“打开大门迎接第一个来祝贺的客人,让刻尔伯洛斯闭上嗜血牙齿别吞噬了她的随从们。”   仆人们立刻恭敬地流到墙壁上奔跑起来,很快就从墙壁跑到尽头,消失在耀眼的篝火中。   哈迪斯也拖着她转身往回走,他柔软的发丝跟身上的黑雾都随着他的步伐而飘荡着,刚才愉悦的心情的如果是克制的,现在却连脚步都在告诉别人他有多欣喜。   泊瑟芬看了一眼他紧扣着她的手指,雾气偷偷缠绕在他的指尖,进入到她的身体里,几朵鲜亮的花又在她耳后冒出来。   开心到连黑雾缠着她都没有察觉,这个客人难道很重要?   重新回到接待宾客的前厅,泊瑟芬看到哈迪斯的王座旁不远处多出一张小点的椅子,跟他同样的乌木材质,坚硬的木材上雕刻着同样的财富之角与长蛇纹样,黄金包裹着椅腿跟椅背。   哈迪斯看了一眼新椅子发觉到缺少物品,伸手召来一位女侍,很快一张金线缝制的亚麻坐垫送来,放到新椅上。   接着又送来一张裁剪成四方形的羊皮布料,铺满崭新的脚凳子。   泊瑟芬还在想这椅子是不是给客人坐的时候,整个人突然一轻脚离地,被一双强壮有力的手抱起来放到椅子里,柔软的坐垫恰好隔离开了椅上的冰凉,而她的脚踩在脚凳上是个舒适的距离。   她一时没有反应回来,等到哈迪斯坐在旁边的王座上的时候,她才迟疑地靠着椅背,然后将手肘放在椅扶处。   用自己的身体感受了下这张椅子的大小,结果就像是卯榫互合,恰好到让人心惊。   给她定制家具竟然不是客气话,而且动作快到吓人,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给她设计好几张椅子了。   侍从们多而不乱地抬过来一张大食桌,放在他们面前,神食摆上,侍从也开始拿出大陶罐调制永生酒。   虽然神食跟神饮一直是差不多的材料做成的。   但是额外添加一些神喜欢的香火气,能调制出不一样的味道跟颜色。   而摆在她这边的是人类的各种食物跟葡萄酒,种类比单一神食丰富得多。   泊瑟芬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又忍不住观察了一下神食用的东西,对其中的味道感到好奇。   哈迪斯很多时候一天就喝一杯永生酒,神食也偶尔才吃一顿,这对他来说就足以维持活力。   但是想到他吃来喝去就这两样,她突然觉得自己吃到嘴里淡得不习惯的古地中海菜单,算是豪华无比了。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哈迪斯摆宴招待客人,重点的是,哈迪斯竟然有客人。   她还以为他这副德行人鬼不近,众神远离。   泊瑟芬突然察觉到自己座椅下传来微颤的响动。   然后她发现自己身体跟着倾斜,脚也快要远离矮凳,椅子用一种非常平稳的速度在移动。   她眉头跳了下,就看到哈迪斯伸过手来将她的椅子往他那边拖拽,随着椅子的挪动,小臂的肌肉线条轻微突现出漂亮弧度,看得出来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很快的,她的椅子跟他的椅子一高一低排在一起,严实得看不到缝。   而她的脚凳停留在原地,导致她已经够不着了,双脚刚要落地,坐在她身侧的男人已经弯身下来,伸出长臂穿过她膝盖后窝,拢住她的一双小腿后托举起来,又将脚凳拖过来放到她脚下。   这串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小腿处的皮肤被他的手指烫到颤抖不止。   他高大的身躯弯下的时候几乎算是蹲在她脚边,如同一头黑发凶兽卑微匍匐,用一种绝对顺服的姿态盘在她椅子下。   她无法控制地屏住呼吸,只能呆呆盯着他那头柔亮的黑发在她面前招摇着。   这种温柔到偏执的照顾,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情感泥沼,随时要将她拖进去压头溺死。   直到哈迪斯离开,重新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泊瑟芬才发现自己紧张到舌尖发燥,她不动声色地抿着唇瓣,不敢让哈迪斯看出自己差点被他诱惑的模样。   就在她快要恢复正常的时候,她的手指被神明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哈迪斯轻松地侧头低声在她耳边说:   “前来祝贺我们新婚的神,是提坦女神赫卡忒,她提前带来了赠送给我们的礼物。”   婚约的缔结,宾客的祝愿也是重要的一环。特别是强大的神明带来礼物与祝福,会变成神力的束缚,捆绑住新婚夫妇双方。   神力越大,身处其中的夫妻就越是无法逃离。   他们还没有婚礼,但是可以将神力收集起来藏在罐子里等待婚礼当天打开,这也是哈迪斯打开大门迎客的原因。   欢迎的不是赫卡忒,而是她带来的祝福。   泊瑟芬压根不懂这其中各种阴险的道道,她只听到,新婚?还有,我们。   我们新婚!   泊瑟芬感觉自己像是刚看完电视剧第一集 ,然后就直接跳到大结局,中间的剧情全部没了。   因为她完全不清楚她跟哈迪斯是是怎么跳到新婚剧情去的,就在刚才那三个只会拍马屁的老头神还在讨论婚礼,哄着哈迪斯玩。   然后剧情就直接跳到结婚后了?   泊瑟芬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疼,她伸手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刚要让哈迪斯醒醒,却听到他嗓音低沉了几分,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以前我都是独自迎接客人。”   这话孤独得可怕,泊瑟芬所有尖锐的言语都压在舌下一时僵住,她慢慢地转头看想身侧的神。   他安静凝视前方,黑暗的眼眸依旧有一种凝固的死气感。   但是他的唇角与眼尾线条柔软得过于可爱,像是心里的喜悦抑不住冒出来。   好像在记忆碎片里看到过,他曾经坐在这张椅子上,身侧无人陪伴,一脸冷漠迎接前来冥府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客人。   那个碎片里的他,面容紧绷到像是在迎接仇人。   泊瑟芬无奈地自我安慰,算了,他抽风的狂热总会有停止的时候。   而且现在拉她出来更像是跟客人炫耀他也有人陪,想想还是蛮凄凉的。   就……随他吧。 第46章 客人   等候客人的时候, 泊瑟芬忍不住看向篝火坑里的火焰,觉得自己的手此刻就包裹在这团火焰里。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结果换来哈迪斯更加用力的禁锢。   他的身体简直是钢筋铁骨浇筑的, 再皮糙肉厚的人像他这么天天发烧骨头早就给熬酥了。   可是人形烤箱的哈迪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温度多吓人, 也没发现她的手指再热下去就能撒点调料粉上桌摆盘。   泊瑟芬躁热到忍无可忍用指甲抠了下他的掌内肉,光滑有韧性,指甲的硬度竟然抠不出印记。   这个举动果然引起坐得跟石雕像一样的神明的注意,他面向大门的脸转回来,满脸没有表情的发懵感。   泊瑟芬停住这个冒犯的小动作,一脸认真解释:“你能松下手吗?我很热。”   而且还不是简单的热,她的手,还有被他挨着的手臂都热到想进冰箱降温。   而她的身体其余部位因为宫殿阴冷潮湿的缘故温度偏低, 导致她现在冷热感知都在走极端,时而哈尔滨时而海南岛。   哈迪斯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严实得对方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他试着松了下力道, 又犹豫了下重新小心捏住继续握着。   泊瑟芬:“……”   这种想要松手, 最后又死死握住的动作太诡异了, 让她有理由怀疑哈迪斯的脑子是不是也在冷热交替,干事都不利落了。   哈迪斯安静地低头, 如果不是经常抬眼追寻她的身影,他大多时候都是这种沉思的姿态,寂静到毫无存在感, 凝固在阴影里如同隐形的不详者。   泊瑟芬觉得这个神耳背不好沟通, 刚要强硬抽回自己的手, 却看到服帖在他皮肤上的外袍弥漫出淡薄的烟气, 漆黑的衣褶出现白色的斑点,白点又化为暗红色不断扩开在黑袍上溢出流下,变成无数条窄长的猩红纹路,滚落到衣服边缘,最终凝成金色的水珠摔到他脚边。   嘶,清晰的地面腐蚀声在泊瑟芬耳边响起。   水珠像是岩浆,将哈迪斯脚边的地面融出细小的坑,冒出白色的烟气。   而被他握住的手,已经冷却下来,指尖都有种发麻的刺痛感,冷得太快导致皮肤不适应。   泊瑟芬再次被哈迪斯的操作震惊到,热气竟然能直接通过身上的黑雾散出去,而且他的体内温度已经高到能融石板?   等到身上的外袍重新恢复成墨黑,哈迪斯才平和询问:“温度适宜吗?”   泊瑟芬很想说冷了点,这句话当然很快就按死了,哈迪斯又不是空调,她不能脸皮那么厚一直让人调温。   泊瑟芬立刻知足点头,“谢谢,这样就可以了。”   哈迪斯沉默地再次用力握住她的手,柔软的手指团在他掌心里不再想着逃脱,这样就好。   两个人都满意对方的听话,神色也莫名地柔软几分。   当巨大的黑影从大门口投射进来,抱着祝福陶罐的道路女神踏入冥府宫殿的时候,就看到高坐在王座上的地下王者那张冷肃的脸孔,竟然罕见地出现温和的表情。   而跟他的座椅并排的另一张较小的椅子上,一个陌生美丽的少女也满脸温柔坐着,满头麦穗的长发鲜花盛开,几缕属于死亡的黑雾收起破坏的本能,缠绕在充满生机的花瓣上充当保护的养料。   他们手指紧握,这个向来冷酷得吓跑鬼的地方好像吹拂起温馨的风,不和女神来了也无法驱散这份过于明亮美好的气息。   黑影在大门口凝滞住了一会,才用三个头四处观察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收起其余两个头,再次踏入大厅正门。   沉重的鞋子叩响地面,激荡出声波的涟漪,无数的鬼魂哭泣声从鞋子底下隐约传来,渗人而悲惨。   泊瑟芬还没有看清楚客人,就落了满耳的青铜巨响。   很快的她循着声音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身躯,弯身从门檐下探进来,一张冷漠端庄的女性脸孔出现在扭曲的火光里,她穿着青铜底的凉鞋,一根根细卷的黑发散落在肩头,戴着的金色冠冕耀眼得灼人。   这是一个巨人。   泊瑟芬脑子闪过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好大的一张脸。   十几个纸片人转眼来到巨人女神面前,恭敬地挪移来放置武器的青铜架,女神抱着陶罐,身后跟随着一群狂吠的猎犬亡魂,还有上百个精灵随从走进来。   泊瑟芬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随从纷纷掏出各种武器,挂在架子上,而领头的巨人女神却一步一步先走过来,每一步都响起青铜的沉重声音,她高大得可怕的身体也在缩小。   当她走到餐桌前的时候,已经变成一米八左右的正常身高,但是她的声音依旧大如铜钟,“伟大的冥府之主,是否欢迎我这个充满善意的客人。”   哈迪斯习以为常地收起脸上温和的神情,客套而冷漠说:“欢迎你,赫卡忒,我将礼待你,请喝下永生的酒水,吃下青春的神食,再说出你的来意与需愿。”   赫卡忒将手里的大陶罐放置在桌子上,她将手放在盖子上,笑着说:“哈迪斯,我听到你乘上的爱的金船,找到与你分享权力的伴侣的消息,特意带上新婚礼物赶来。”   哈迪斯看了一眼那个沉甸甸的罐子,萦绕着冥神喜悦的黑暗气息,里面可能盛着枯骨或者瘟疫,都是赠与冥府的最佳礼物。   他现在是死亡的化身,越是破坏性的东西对他的助力越大,是个没什么惊喜也不出问题的礼物,重要的是礼物上有神明的祝福神力。   哈迪斯冷静的声音多了几丝愉悦,“你的善意冥府已经接受。”   泊瑟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哈迪斯这么正儿八经地会客,她非常乖巧闭嘴,规矩得像是长在椅子上的石头。   神仙在对话,她一个凡人也不好意思插嘴。   可是哈迪斯说完后,也没有叫侍从端上金盆,拿来水瓶准备给客人洗手进食,而是摩挲了她的手指几下,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泊瑟芬没有动弹,这是是哈迪斯的客人不是她的客人。   所以她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将自己挂成背景板。   哈迪斯再次不紧不慢挠了她的手指一下,动作亲昵得很明显,没有隐藏的意思。   泊瑟芬总算是反应回来,她不解地看向哈迪斯,挠她干什么?总不是她用指甲掐他的手掌,他还得小气吧啦挠回本吧。   哈迪斯看到她茫然的眼神,终于确定她看不懂暗示,只好低头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欢迎你的客人,泊瑟芬。”   泊瑟芬没有掉坑,也悄悄说:“这是你的客人。”   哈迪斯沉默了下,才像是纠正做错题的孩子那样重复正确答案:“你是我乘坐的金船,我的权力与你分享。”   他说着头脑发热的情话,却一本正经得像是在起誓。 第47章 欺诈   泊瑟芬忍不住瞅了一下他的胸口, 实在看不出那把箭扎多深了。   但是能确定他脑壳里的热量肯定没在刚才跟着排出去。   这得烧成什么样,才能说出这种倾家荡产的话来。   还金船呢, 贼船吧。   随着她固执地沉默起来, 被他宽厚掌心紧紧按压住的手背皮肤开始发热,手指甚至能感受到他不受控制的禁锢力度造成的细微疼痛。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情绪也跟着这点痛意而紧绷起来,她本来还想拒绝让他没脸刷点厌恶值,临到最后一刻,客气话已经不受控制说出口。   “欢迎,客人。”   生疏的短语咬得又硬又冷,没有半点过年看到八姑七姨那种游刃有余的待客之道。   就是这么简单到敷衍的一句话,他握住她的手的力道却慢慢松懈熨展开, 暖和的温度下是手指交叠间的温柔。   泊瑟芬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也终于轻呼出来,等意识到自己竟然跟哈迪斯的紧张起了共鸣的时候,她纳闷地愣了会。   也许是她不说话场面太尴尬了,她最怕冷场,所以才跟着紧张?   这个借口并不能很好说服自己, 导致她跟哈迪斯的脸色一样阴暗森冷起来, 活似眼前的来客欠了他们百八十万金块。   赫卡忒仿佛没有看到这对接受祝福的新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她伸手按住陶罐,正常的人类身形后面是庞大的背影, 如山峰躺卧一路延伸到门外。   猎犬与道路精灵站在赫卡忒的背影内,灰暗的身体被掩埋在影子中,只剩下上百只红色的眼睛长在黑暗里, 像是女神拖拽在裙摆上的装饰品。   她声音含着笑意:“哈迪斯, 你的新娘有一双美丽的白臂, 纯洁的牛眼跟温柔的心灵。”   被夸的泊瑟芬一脸麻木:纯洁牛眼这种神一样的赞美完全get不到点。   赫卡忒略厚的嘴唇轻扬, 深邃的眼眸黑到见不到底,她语气低沉,轻吟般自我介绍:“冥府之主的新娘,我是提坦神之女赫卡忒。”   泊瑟芬觉得对方的声音像是铜钟闷响,直接撞入耳内,导致她一时恍惚,处于本能她礼貌地回复:“你好,我是泊瑟芬。”   这里的神介绍都要点个前缀带上自己的家人,哈迪斯当初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也带上他老爹的名字。   难道介绍自己的时候带爹是这里的风俗习惯?   赫卡忒听到她的名字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了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哈迪斯,并没有再说半句不合时宜的话。   哈迪斯冷肃的表情却如愿地缓和几分,他看了一眼随侧的酒童,壁画上立刻冲下来几个身材薄长的侍者,端着金盆银瓶,亚麻手布就冲下来。   待客的步骤繁琐,赫卡忒洗了手后,才顺理一下自己光亮的袍衫坐下,长卷的黑发如打了蜡般凝固蜷缩在肩头,她端起酒杯,里面是清澈的奈克塔耳。   哈迪斯也伸出左手,拿起同款的双耳杯,两个神明态度和善地劝祝共饮,说足了场面话。   泊瑟芬在这个异次元空间,再次体会到了过年亲戚之间的那种你来我往的客套话,熟悉而麻木。   就是地域不同,没有你工资你交朋友你成绩等实在的大问题,只有一些空乏的问候语。   哈迪斯那张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虽然没有什么表情起伏,但是待客的套路却熟稔得仿佛刻入骨子里。   他的右手将她的左手团在掌心里握住,大概也是觉得待客无聊,时不时就摩挲几下,好像将她的手当作打发时间的玩具,不捏不舒服一样。   泊瑟芬试着抽回手,失败两次后就随便他捏。   客人毕竟是哈迪斯的,她人生地不熟也不敢热情,从头到尾没有开口继续当背景板。   一开始她还有点不自在,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   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感受到冷场的尴尬,哈迪斯跟赫卡忒一来一往聊着各种关于神明的话题,态度疏离,场面和谐。   她自然而然变成一个不合格的倾听者。   在注意力离家出走的时候,身侧的神明还会时不时塞点东西给她吃,葡萄酒少了也会及时填上。   他端正的姿态不自觉倾向她这边,身体的温度过热还会通过黑雾散热,简直就是一台十项全能的智能人形空调。   连她手指沾湿了一点酒液,他也能立刻注意到拿来亚麻布给她擦拭。   这种沉稳到包办一切,他在就稳了的感觉,泊瑟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老妈。慈爱包容,操心一切,连你出门带不带纸巾都要提醒。   泊瑟芬诡异看了一眼哈迪斯那张男人味十足的脸,觉得自己估计是想家想疯了,连带看着哈迪斯都觉得和蔼可亲起来。   她连忙将眼神移到赫卡忒那边洗洗眼,体型修长的女客人面容光洁美丽,她神情跟哈迪斯有某种相似之处,优雅克制,举止也带着看惯一切的淡然。   泊瑟芬看到她,都忍不住调整自己快要塌下来的坐姿,力求别在这么美丽的客人面前丢脸。   哈迪斯察觉到身边的人不自然在调整坐姿。   对人类的躯体来说,是承受不住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   他放下手里的金杯,刚要送客。   赫卡忒已经站起身来,衣物的光泽随着她移动而熠熠生辉,她抱起陶罐对冥府主人说:“多谢款待,我该离开了。”   这句话让泊瑟芬一下就坐直了,精神头也立刻拽回来,几乎是反射性地露出亲切的微笑,“要走了啊,怎么不留下来吃晚饭。”   太顺嘴了,把她穿越前那套礼仪都搬来。刚说完手指的温度豁地又上去了,她手背轻抖,有点奇怪地撇了哈迪斯一眼,结果看到他神情漠然,眼神不善地盯着她的笑容,那眼神里的黑暗都能形成实质的狞意,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僵硬的笑容慢慢消失在嘴角,忘了,他不想看到她的笑容。   结果看到她笑容消失,他眼里的黑气却炸毛般蔓延开,几秒内她看到他的眼白被黑暗彻底占据,鬼气幽森,足以吓哭小孩。   泊瑟芬看着他面目全非的表情,非常认真反思一下自己刚才的反应。除了不小心露出个笑容,也没干错啥事情,怎么突然气成这个样子。难道是留人吃完饭冒犯到他了,这么抠的吗?   而且气就气,别黑眼,留点眼白不好看吗?   赫卡忒似乎也被哈迪斯的反应吓到,她连忙将陶罐递过来,“离开前还希望你们能亲手接过我的祝福。”   哈迪斯听到这个要求,黑雾才从眼里褪去恢复正常。他倾过身体,冷着脸刚要接过去的时候,女神却轻侧过头,正好跟泊瑟芬的眼神对上,她突然轻声唤了一句,“泊瑟芬。”   泊瑟芬——泊瑟芬——   这句呼唤化为三个声音,重叠扭绞成一股无法抵挡巨大力量,直接灌注入她的脑子里。   泊瑟芬没有预料到会遭受到声音攻击,脸色一白,整个人像是被拉入翻卷黑夜中,沉重的眩晕按压得她分不清前路,迷糊间她看到眼前的女神越来越高大。   仿佛她的影子化为巨怪张开大嘴蚕食过来,泊瑟芬费力睁开眼就看到赫卡忒并没有变大。   但是她的左耳边的黑色的卷发散开,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孔,浅蓝色的眼瞳在耀眼的火光中闪着狂暴的电须。   而她的右耳也钻出第三个头颅,深绿色的眼球里困着汹涌的波涛,三个头颅有同样的脸,不一样颜色的眼眸。   她们异口同声在呼唤她,“泊瑟芬,接过来自大地之上的祝福。”   当她说话的时候,万物都随着她的声音而安静下去,松脂浸透入木材的燃烧碎响也消失了。   仿佛时间的齿轮被她的话语卡住,不再前进。   这是古老的神语,最初一代神所出口的,伴随着欺诈血腥的语言。   也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绝对的压迫命令。   就连哈迪斯也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受到了束缚,动作被干扰到没有及时接过陶罐。   陶罐像是有生命力一样,直接落入泊瑟芬的怀里,沉重黑色釉面上无数个带着长矛武器的小人像,拼了命凿破瓶面。   哈迪斯动作迅猛如鹰,长臂一伸抓住陶罐刚要扔出去,薄得不可思议的罐子已经裂开,无数金色的麦穗倒了出来,如同璀璨的金粒撒了泊瑟芬满身。   不是枯骨,不是瘟疫,没有任何冥府需要的力量。   反而是麦穗,代表德墨忒尔的农作物。   哈迪斯刚碰到陶罐已经察觉到里面的力量,罐子充满了智慧女神巧手制作出来的狡诈神力。   无数不详的谎言被编织起来,在制陶的时候塞入陶土里,导致陶罐里明明没有放置瘟疫也充满了黑暗气息。   轻而易举蒙骗过他的眼。   而带来的麦穗……   哈迪斯快速伸手,死亡的毁灭之力沾上泊瑟芬柔软的长裙,无数麦粒接触到黑雾瞬间起燃。因为力量把握失控,还烧毁了她裙尾一块布。   泊瑟芬抱着一堆开始燃烧的麦粒,眼里的光亮已经消失,神语的力量对人类来说过于强大,直接了当的攻击让她眼神空洞,大脑空白。   当她恢复一点神智的时候,一个像是从哪里听过的声音,温柔到不可以地响起来。   “泊瑟芬,回来。”   这句话如同潮水涌来,一层一层从远到近处,充满哀切的痛苦地呼唤着她。   她一下就像是坠入水里,回到穿越那天泡在海里的感觉,四面八方而来的沉重感挤兑着她,将她压迫到耳鸣头疼,灵魂都无法躲避只能蜷缩起来。   那句话仿佛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她的身体里,躲无可躲的疯狂。   回来,快回来。   谁在哭,让她快点回去,谁在祈求她回去。   泊瑟芬恍惚地想要站起来,手里的麦粒已经化为灰烬。   但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她坐在椅子上。   那个呼唤声却没有放过她,从温柔,到急切,到最后接近凄厉一直回荡在她的身体里,像是尖刀刺穿灵魂,让她开始发抖。   哈迪斯制止住刚要起身的泊瑟芬,隐约听到她低声呢喃着什么,他凑近用耳朵挨着她温软的唇瓣。   听到她颤抖着说:“回去。”   回去这个念头,占据了她所有的神智,哈迪斯闻到她满身都是德墨忒尔神力的气息,她被偷走太久,长期被德墨忒尔占据供奉着,根本无法抵抗身为信徒的农神的呼唤。   本来他切断了她跟大地的任何联系,德墨忒尔没有任何途径能进入冥府呼唤她。   但是赫卡忒却送来了麦穗陶罐,这是农神献祭给泊瑟芬的祭品。   一旦神明接过祭品就能听到信徒的祈求之语。   而对现在还是人类的泊瑟芬,一个强大的神明的祷告祈求之语,就像是强制签下不平等契约。   泊瑟芬,必须回应德墨忒尔的祈求。   她让泊瑟芬回大地上,那么处于弱势一方的泊瑟芬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哪怕身体腐烂,灵魂受损,也会一直被这个祈祷的声音拉扯到大地上。   哈迪斯的手指穿过她的裙子与袖口,找出了最后一粒麦穗,上面充满了德墨忒尔的永生血,沉寂在内心深处的愤怒跟战意彻底爆发了。   用神血替代牲畜,赋予麦粒更毒辣的神性,只要泊瑟芬沾上一粒就无法摆脱,死都要实现她的愿望。   当年他一个失手,将她丢出去。   结果德墨忒尔就是这么糟蹋她的能力的,无止境剥削种子的力量去养育自己的人类信徒,壮大自己身为农业之神的力量。   现在还用这么狠绝的祭品,逼迫泊瑟芬必须回应她的祈求。   赫卡忒看着哈迪斯拼命把麦穗烧毁,不赞同摇头,“哈迪斯,冬雨来临前泊瑟芬必须回到大地上,她落入冥府对你没有益处,不如放她归去。”   爱神之箭无法拔出,但是却能淡化,只要远离对方就不用那么痛苦。   结果这句话赫卡忒没有机会说出来,黑雾无声绞住她的脖颈,咬住她代表天空的头颅,浅蓝色的眼瞳立刻爆发出雷电的力量,毁灭了突如其来的阴险袭击。   巨大的力量让赫卡忒发出惨叫,一只眼睛受到严重的伤害。   哈迪斯双手压在泊瑟芬的肩膀上,他冷漠回头,黑色的眼瞳里出现猩红的光,如同篝火倒入他的眼眶内,燃起了憎恨的怒火。   “赫卡忒,你敢拿雅典娜做的陶罐,放上德墨忒尔的祭品送给冥府,是奥林波斯许诺你重归往日的尊荣吗?”   提坦神的荣耀,随着宙斯的壮大而式微。   曾经满身力量的赫卡忒行走在大地,天空,海洋上,现在随着奥林波斯神的蚕食只能守着三岔路口,带着迷路的亡灵隐蔽在冥府边界。   赫卡忒的身躯慢慢变大,展开六臂,巨大的火炬在她手上开始燃烧。   “哈迪斯,我只是让种子回归该去的地方,冥府的力量过于潮湿,她长期处于你的宫殿迟早会腐败。”   哈迪斯的手指已经压不住泊瑟芬了,她的人类躯壳受不了神的祈求力量,灵魂开始溢出身躯,想要回归大地实现德墨忒尔的愿望。   德墨忒尔让她回去。   ——她就必须回去!   哈迪斯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灵魂一点点从躯壳里浮现出来,半睁的眼眸黑色在褪去,浅黄色霸道驱逐他的力量。   她的双眸,很快失去黑色,变成干净的琥珀色。   哈迪斯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裂开,冰冷与滚热纠缠在一起形成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难受。   像是嫉妒。   他忍不住低喝:“留下,泊瑟芬。” 第48章 祭品   来自大地上那一句句温柔致命的呼唤, 跟冥王凶残强硬的命令碰撞在一起,形成一个争夺权力的巨大漩涡,将她霸道地卷进去。   泊瑟芬满眼都是旋转的黑色洪流, 像是梵高的星空躺在浑浊的泥潭里翻滚, 带来眩晕的N次方效果,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碎在四周,左右飘荡拉扯她的感官知觉。   回来与留下这两个词简直互为仇寇,一个拿出长-枪,一个挥舞利剑,砰砰梆梆在她的身体里戳来砍去,杀得血肉横飞。   时而冒出一句「回来」,下一秒「留下」就压过来, 两方就跟比赛叠积木,你一块我一块互相覆盖,互不相让地要占据最高地,强迫她去听从。   见惯了大场面(并没有)的泊瑟芬头疼欲裂地呻-吟了声,她忍无可忍骂出口:“滚……”   都是一群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 她踩了谁的坟头了, 怎么走哪都是倒霉事。   但是用尽力气吼出来的愤怒之语却细弱得可怜, 像是叶须轻抖,柔嫩得不见半点杀伤力。   眼看体内这两股力量要伤到她的时候, 「留下」的力量骤然抽离,听从她的愿望,乖巧滚出她的身体。   泊瑟芬一下就轻松下来, 另一股力量却趁机席卷而来, 将她裹挟住就往上飞翔, 她该回去了……   但是刚飞起不到一秒, 一只温热的手掌压住她的脸,又将她按下去。   泊瑟芬:“……”   她其实是个地鼠精吗?刚冒出来就注定要被打回去。   身为人类的泊瑟芬已经陷入沉睡,神魂也糊里糊涂地向往大地,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浮出身体,然后又被压回去。   而将她的灵魂塞回躯体的手依旧按在她的额头上,惨白的手背出现突起的筋痕,指关节弯曲得太过而开始抖动。   强迫她回到人类身体里的力道不能大,会碰伤她,但是也不能让她逃脱而去。   这个自相矛盾的动作,让他出力的方向形成一种剧烈的向内拉扯,一不小心就会力量失控。   但是这种自我伤害的温柔按压,并无法长时间压制泊瑟芬离开的本能。   哈迪斯看到手指下,她的脸色开始变得灰白,新鲜的生机不再眷恋这具身体,连长发上的花朵也开始枯萎。   渴慕大地是她的本能,德墨忒尔的祈求也契合了她的愿望。   他如果一直这么压着不让她离开,她会受到巨大的伤害。   哈迪斯一脸专注地低头伸着手,将她困在座椅上。而在他身后是无数失去桎梏的黑暗,开始露出狰狞的兽性。   死亡的力量是无声的,埋葬着万物生灵,绝望与痛苦永生伴随。   宽阔的大厅里,长桌待客的食物沾上死气快速腐烂,果实流出浓绿色的毒液,壁画下的饰带浮雕被磨平,壁画浓烈的色彩在消失。   火光黯淡下去。   黑雾爬过地面,腾升到高屋顶上,高大的神明赫卡忒伸出六只石膏般死白的手,举起神圣的火炬,烈火开始驱逐黑雾。   火与死交织出绚丽暴烈的光色。   瞎了一只眼的赫卡忒察觉到自己的脚开始腐烂,她急声劝告:“哈迪斯,凡人之躯已经败亡,盛不下神魂的力量。德墨忒尔是泊瑟芬的信徒,当她为自己的神明献上祭品,不死的神明将会垂怜谦卑的信徒而实现她的愿望。”   德墨忒尔甚至把自己的神庙献祭给泊瑟芬,只求她们能融为一体,这份信仰之力就是宙斯都不一定能分开。   哈迪斯没有回头,而是伸手按住泊瑟芬的灵魂,想尽办法试着让她再次回到人类的身体里。   死去的人类身体,冥府有绝对的统辖权。泊瑟芬在这个身体里的时候,他转换她神权的速度会更快。   甚至是只要她还在这具身体里,她就能理所当然留在冥府。   一旦她回归大地到了善于躲藏的德墨忒尔怀里,想要再次抢夺会异常困难。   泊瑟芬糊里糊涂间总觉得有人用手死死压着她的脸,要将她往某个地方塞。   脸像是变成糯米糍被对方粗鲁地又捏又揉,晃得她都有脑震荡的症状,她皱眉想避开却结果又听到那个催魂声。   回来——   这句话重得像块砖往她头上砸,直接将她最后一点清醒给砸残疾了,让她没法控制只能跟着这个声音走。   哈迪斯察觉到她又要溜走,指尖刚要攥住她的灵魂,却发现自己的力度能抓伤她,一个轻而易举的动作瞬间僵硬住,指节弯曲几次都抓不下去。   赫卡忒叹息:“哈迪斯,你身中爱神之箭不会愿意伤害你爱的人,放开手让她离开,她听不懂你的祈求。除非你将她毁灭,不然她只会听从大地的呼唤。”   哈迪斯没有回头,他的身体已经弯下,拱起的背脊像是紧绷的弓,将椅子彻底笼罩住企图抱住什么。   可是她安静沉睡的身体里,新鲜的生机还是一点点溢出来,团绒的光开始凝聚在一起。   哈迪斯只能眼睁睁看着,手却不敢再轻易去碰触,他怕——撕碎她。   胸口里,那颗扎着利箭的心脏在狂暴跳动。   厄洛斯的爱情向来都带着贪婪的恶意,掠夺跟强-暴的欲望藏在爱情里,驱使着中箭者不择手段去留住自己的爱人。   他整个身体都被这股欲望鞭笞着,忍耐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泊瑟芬慢吞吞变成了团子,圆乎乎地滚出了自己的身体。   “回去。”她迷糊又不满地嘀咕,“要回去。”   一团生机神魂完全不懂危险,蹦蹦跳跳着往椅子下跑。   一只手突然拦在她面前,泊瑟芬的所有感官都被祈祷的力量蒙蔽,根本看不到面前的路,也不知道自己用尽力气撞过去,会被那只手伤害到。   在她碰到手掌的时候,手骤然消失了,放她如愿跳远。   哈迪斯维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左手在千钧一发时,狠狠掐住自己要拦她的右手。   怎么拦她都听不到,她现在只能听到信徒的祈祷。   如果不是使用强硬的手法,他的声音无法进入她的灵魂里,让她清醒过来。   哈迪斯背对着她,听着她柔软的灵魂一蹦一跳滚在黑雾里,死亡的力量被她沾惹上,立刻开出了花。   一路的花朵,铺着让她走。   死亡畏畏缩缩不敢凑太近,怕包裹严实了将她闷死。   心狂撞着胸口,跟要撕开血肉一样跟着她离开,哈迪斯安静得跟一块弯着身的石头,凝固的姿势比她踩在脚下的乌木凳还坚硬。   手指几次都要伸出去,又被他一点点攥回来。   不能碰她……   忍不住……   力量太大会直接捏碎她的灵魂……   那就捏碎——   恶意的爱情里藏着扭曲的嫉妒,正在一点点侵蚀哈迪斯的理智。   捏碎她总比她离开,去往别的神怀里好。   哈迪斯的手再次伸出来,挺直修长的手指,光洁薄亮的指甲闪着火焰的碎光,像是一把锋利的铁剑,拥有渗人的力量无声地,凶残插入自己胸口。   狂跳的心脏嘶吼着,抓住她,打折她的腿。   他抓住这颗疯狂的心,一寸一寸扯出胸腔,体内的神血飞溅在轮廓分明的指节上,剧烈的疼痛无法让他动容半分。   冰冷无情的神明掏出自己充满爱情的心脏,用力一掐,碎肉从指缝里溢出落地。   很好。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空洞的心口,它暂时不叫了。   一直往前蹦的泊瑟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呆滞地看着前方黑蒙蒙的雾,野花从黑雾里冒出来,根茎柔软地跟雾扭绕在一起,姿态缠绵暧昧。   可是下一刻黑色的雾气像是遭受到重创,散乱翻滚起来,离开了花朵。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泊瑟芬此刻简单到只装着「回去」的脑子却艰难挤进来一种悲伤的情绪。   她压根没有余力思考悲从何来,只是本能觉得眼前这些雾气有些垂头丧气,失去刚才张牙舞爪的活力。   耳边又传来催促声,白团的神魂迟疑停顿了下,还是三蹦两回头地往前走,她觉得自己闷得慌。   到底在闷什么?   泊瑟芬挠挠自己的晕蒙蒙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什么往上看,一只巨大的脚踩着厚实的青铜拖鞋,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身形高得可怖的的巨人举着火炬,三张脸同时看着她。   她几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发出惊喜的光芒,巨大的身体连忙蹲下,坚硬的膝盖骨碰到地面,直接压出无数条裂缝,两只大手朝着她就抓过来。   头脑简单的泊瑟芬:“……”   突然之间,巨物恐惧症救了她,她嗖的一下往回蹦。救命,太可怕了。   催促声一直扎着她往前走,可是巨人怪吓得她本能往回跑,一团光滚过残花撞上了柱子,直接被撞飞到半空。   她低头的时候,化为汁水的食物,变成木屑四处飞扬桌子,壁画破损的碎石块跟被腐蚀的黄金装饰都倒影在眼里。   而在这末日废墟般的景色中,唯一显眼整洁的只有立于王座前那个男人。   他像是终于察觉到她搞出来的动静,骤然抬起头,充满黑雾的眼眸没有一丝光泽感,如同死物般冷寂。   虽然比鬼还吓人,但是泊瑟芬却莫名地觉得他不会害她,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躲开地往下掉。   直接落到了他宽厚的肩膀上,又咕噜掉到他胸前,磕了他的伤口一下。   生机种子掉了进去,失去心脏的伤口如泉源涌出的血液,立刻沾湿了它。   种子借由血液迅速成长,浅嫩的叶芽带着澎湃的治愈力钻出来,让伤口快速愈合。   泊瑟芬昏头转向地靠在他的胸前,血肉愈合的响动在耳边清晰无比,一个缓慢的碰撞声开始出现。   砰、砰、砰砰砰——植物缠绕在新生的心脏上,开出了鲜艳的繁花。   从缓到急的激烈碰撞声,把泊瑟芬砸晕了脑子,加上那股让她回去的力量在作乱,她被折磨就剩半口气,只想着快点顺应那个呼唤声,离开这个地方。   刚要动弹,一双手稳稳捧住她。   泊瑟芬已经开始有窒息感,好像随着那个呼唤声越来越长,她就越来越痛苦,尖锐的疼痛如凿子,恨不得锤到她骨头里。   也不顾被捧住,迫不及待想要换个没有巨人的方向蹦走。   结果不等离开,她的身体再次被抚住,混乱的眩晕中她听到一声喜悦的叹息。   “是你自己回来的。”   他语气平静,却像在发布一个的有关占有权的命令,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冷肃感。   “所以留下才是你的命运。”   泊瑟芬理解不了这些话,她左转右转焦躁地要逃离他的手心。刚要跳出去,一股温柔却强大的神力包裹住她,将她再次强硬扔入人类的身体里。   泊瑟芬眼前一黑,刚要反射性蹦跶着逃出去,却一头撞上了囚牢栅栏。   她没有看到,自己安静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黑雾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黑蛇滑过她垂在椅子外的手,毫无防备露出来的脖颈,裙摆下失去力气的双脚。   黑蛇绞编成锁链,捆绑在她的身体上,将她固定在华丽的座椅里。   也将她痛苦的灵魂锁在上面,无法离开。   哈迪斯伸手穿过她开始枯燥的长发,扫开死去的花,刚要给她整理一下发带。   两双充满攻击力的手破开雾气,狠狠往哈迪斯头上砸过来,赫卡忒终于愤怒了。   “哈迪斯,你关住泊瑟芬的灵魂会伤害她。”   雅典娜推测的计划里,中了爱神之箭的哈迪斯,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放过泊瑟芬。因为他没有感情太久,哪怕产生爱情肯定也没有那么大的占有欲。   这也是强硬献上祭品这个计划,会得到德墨忒尔的同意的原因。   精心准备的欺骗里,还放入了幸运女神跟尼克女神的力量,尽最大可能性让种子安全回去。   哈迪斯松开泊瑟芬的发丝,抬起头来,伸出手按住了赫卡忒几只强大的手臂,他眼里的黑雾终于退去,露出里面如燃着毒火般的憎恶情绪。   “看来是那位该在战场上为阿开亚人鼓舞的明眸女神,再次实行了一次自作聪明的谋划,宙斯真是生养了个只想作恶的疯女。”   他表情冷漠,抬起一只手。白皙的手掌上,是无尽的黑雾。   “赫卡忒,你对着宙斯卑躬屈膝,看来是不满意自己守路的权职,那我就送你去守塔尔塔罗斯守门吧。”   话语刚落,无数的黑雾从提坦女神脚下涌起,死亡的力量在冥王的手里,而整个冥府,包括无边无际的冥土都是他的化身。   赫卡忒察觉不对劲,所有随从从她的影子下疯狂跑出来抵抗突如其来的攻击。   猎犬张开流着毒液的尖牙咬住围拢过来的黑雾,企图嘶扯出逃跑的缝隙,却反被毒雾腐蚀掉口肉,痛苦地倒地翻滚。   高大的提坦女神放下火炬,点燃死亡的力量,潮湿的水汽却开始侵蚀她的武器,熄灭她的火焰,宽大的大厅内部建筑装饰被肆无忌惮的神力撞击,轰开了裂痕。   壁柱上沿的众神浮雕,被震碎了脸孔,壁画上的侍从们纷纷逃窜,留下饰带上的图案在粉碎。   哈迪斯缓缓攥上手掌,黑暗覆盖住赫卡忒的高耸的身躯,她在哈迪斯的掌心里,头颅骨头都在粉碎。   痛苦的嚎叫从哈迪斯的紧攥的手指缝里传来,他残忍无情地看了一会,才嫌弃地用力扔出去。   失去战斗力的赫卡忒滚到地上,一道巨大的裂缝在她身下出现,将她拉扯如无尽的深渊里。   三头犬嗅到血腥味,冲入宫殿开始吞噬赫卡忒的随从。   哈迪斯沉声命令,“出去。”   所有的活物立刻被三头犬咬出去,大门轰然关闭。   米诺斯跟拉达曼迪斯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变,飞速赶来前大厅,这是哈迪斯首次携伴会客,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欢愉的场面会变成暴力的战场。   还没有进入大厅,米诺斯就听到哈迪斯的命令,他用力拉住兄弟的手,“别进去。”   拉达曼达斯立刻刹住急促的脚步。   米诺斯拉着他的兄弟立刻往回走,“事情解决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再去写张驱逐令,禁止赫卡忒所有拜访冥府的道路。”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赫卡忒显然是得罪了哈迪斯。   大门外奔腾着死魂的河流上,卡戎划着船,载着一船刚死的亡灵。船头站立着一个包裹着黑袍,戴着头盔的年轻神明。   他歪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不到一会就突然张开黑色的双翼,“赫卡忒好像毁了我们布置的酒宴,被哈迪斯扔入塔尔塔罗斯,我去看看赫卡忒。”   说完他抽出充满死气的长剑,骤然飞起,如一道无声无息的烟雾,又如一头心如铁石的秃鹫。   “顺便砍下她两条胳膊,夺取一部分守护道路的神权。”   卡戎依旧不紧不慢地划着船,赫尔墨斯被赶出冥府,这次给亡灵带路的是塔纳都斯。   紧紧关闭的冥府宫殿青铜门内,黑色的锁链缠绕住整个破败的大厅,最终密密麻麻都绑在王座上。   泊瑟芬柔软的身躯,被困在其中。   她的脸色异常惨白,痛苦让她的皮肤开始冒出细碎的冷汗,手指抽颤。无法出来的灵魂在身体里苦苦挣扎,导致身体也受到伤害。   哈迪斯没有犹豫多久,也没时间犹豫。他伸手掐碎自己肩头上的金色搭扣,快速扯断华丽的腰带,内袍顺着身体线条落在脚边。   浑身赤-裸的神明踩过腐烂的食物,找到一陶罐没有污染的新鲜葡萄酒,打碎了陶罐将鲜亮红艳的液体倒倒自己头发上。   酒液顺着他脸孔往下流淌,盛满在他锁骨窝里,又滑过他劲瘦有力的腰线,硬实修长的腿部,最终落到脚趾上。   他光着健壮美丽的身躯,浑身酒香来到泊瑟芬面前,沉默弯下身体,做出一个虔诚顺从的姿态。   肩胛骨上的酒在火光里熠熠生辉。   哈迪斯轻声念了一下信徒的祷告词,他因为生疏而沉默了下,才继续说:“我献上自己的身体为祭品。”   她只听得到信徒的声音,他就先当她的信徒。但是信徒的声音有大有小,如果要覆盖掉德墨忒尔的祈求声,只能献祭上比她更好的祭品。   德墨忒尔献给泊瑟芬很多东西,包括跟她绑定在一起的神庙。   哈迪斯一时找不到那么多信仰之力来献上,他唯一能想到最贵重的礼物,那就是他身为冥府之王的权职跟他自己。   “请倾听你的信徒的祈愿。”   哈迪斯也是第一次当别人的信徒,每句话都有些笨拙的停顿,双手忍不住伸出去揉搓她沉睡不醒的脸,对那个急于逃出的神魂一字一句虔诚说。   “留在冥府,泊瑟芬。”   如果她不实现他的愿望,而只顾着德墨忒尔,那么……也只能放过她。   然后他再去打废德墨忒尔,毁了她的神庙跟谷仓,让她无法献上祭品。到时候泊瑟芬得不到祭品,只能听从他的祈愿。   毕竟现在他也是她的信徒。   哈迪斯指尖缓而贪婪揉着她苍白的脸颊,一点点揉出血色来,突然他听到她细微喘息一下。   然后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费力睁开眼睛,困惑而迷茫看着他。   她直勾勾盯着他??健美的身体,可能是天降裸男的冲击力太强了,导致她整个人都呆了。   哈迪斯无声凝视她一会,手掌已经落到她的后颈,用一种接近强迫的力道让她贴近他。   然后他吻住她的唇,嘴里藏着的祭祀之酒强灌进去。   泊瑟芬终于震惊醒了,她手忙脚乱伸手推他,手指却刚好扣到他的锁骨,沾了一手的葡萄酒。   “哈迪斯,你怎么了?”   她刚觉自己做了个漫长的噩梦醒来,结果睁眼就是啥啥……这燥得慌。   哈迪斯离开她下,平稳了呼吸才一脸淡定说:“给你喂酒。”   也是他身为信徒,第一次真正给自己的神献上的祭酒。 第49章 失控   喂……喂酒?   泊瑟芬的舌尖都是涩味, 简单的半口酒喝出了让她背脊发麻的存在感。   像是暴晒过后的葡萄皮碎在口里,发酵出浓烈过热的温度,从唇齿间溢出饱满的香气。   所以为什么要喂酒?她意识空白了半秒, 才反应迟缓地抬起眼皮, 纯黑的眼瞳如清澈的镜面,映着轻盈上扬的光点。   那是篝火坑里燃烧的木炭被击碎后,飞溅出来的火星在横流的黑雾里到处飞洒。   巨石大厅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恐怖的飓风,几根支撑柱横倒撞碎了几排松脂火炬,待客的食桌腐烂了一大半。   地上还落了半篮子的果子饼跟变质的橄榄,花朵被碎陶罐里的葡萄酒浸湿,黏成团落在碎石中,壁画上的色彩融流在石壁下沿。   在这个变得阴暗的废墟堆里, 她的座位是唯一没有受损的地方。   而单膝跪在她面前的神明满身潮湿的酒气,黑色的卷发凌乱地贴在象牙白的额前,酒水从高挺的鼻梁滑落到唇峰上,鲜红得像是铁刃挖出的石榴籽。   他毫不在意地抿了下唇,含住了上面的酒。   泊瑟芬的脖颈一下就被这种色彩冲击力吊住, 呼吸骤然停止, 见识过少的脑子被眼前这个超出想象的画面给横扫得七零八落。   所有疑惑跟无措都被巨大的美感挤到一边去, 男人肢体伸展的每寸肌肉线条都攒满了色与欲的荷尔蒙,让她产生了溺毙的窒息感。   都来不及害怕他的失控, 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性感到极致原来这么要命。   泊瑟芬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被他的存在侵蚀了,她因为缺氧而快要断气,只能奋力在心里念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开口的话都磕巴起来, “客人呢……”   她就打了个盹, 怎么醒来不止客人没了, 连大厅跟哈迪斯的衣服都没了。   强硬转移话题,有助于她被美色迷眼的时候清醒过来。   哈迪斯却没有回答,新生的心脏里除了盛开的鲜花,还有厄洛斯的箭也在张牙舞爪挥洒着渴望繁殖的毒液。   捏碎了心脏爱意依旧存在,甚至通过血管流遍全身,导致热意沸腾无限大地激发神明的攻击欲。   他隐藏许久的疯狂,又开始失控了。   刚成为信徒的哈迪斯发现自己并不虔诚,他气息轻颤地贴着她的唇只想要攫取太多。   就像是信徒对自己供奉的神都有祈愿。   能力、财富、风调雨顺、或者是战争胜利。   他让她留下来后,却只想亵渎她。   泊瑟芬被哈迪斯的吻刺激到清醒过来,她连忙躲开,控制发抖的声音强装冷静说:“哈迪斯,是不是箭又出现问题?”   这个问题一出口她才意识不对劲,奇怪,她是怎么突然失去意识打瞌睡的?   睡着前的记忆糊成一团,隐约只记得几个碎裂的画面,变成三个头的客人对她说了什么……   还有谁让她「回来」,她拼了命地顺着声音跑去,接着就是有谁吼了一句「留下」直接将她惊醒。   混乱的梦境想不起头尾跟细节,只有那句留下来像是烙在听觉里,还在脑里嗡嗡作响。   结果一觉醒来就跳到哈迪斯光着身体要意图不轨?   哈迪斯吻到她的脸颊,不满足的呼吸异常粗重。   她忘了自己要逃走的事情。   神魂一旦回归人类的躯壳,就像是装入一个不合适的小型器皿里,无数关于神的记忆会因为盛不下而溢出去。   只能留下属于人类身份所能承受的认知。   一旦她知道自己是神,就会脱离身体。   那个时候会更容易听到德墨忒尔的祈祷。   虽然他能阻止来自大地之上的声音,但是如果德墨忒尔够虔诚,还是会有只言片语会落到她耳朵里。   而人类的身体却是将她困在冥府最佳的工具,加上死亡的力量,就能彻底掩盖其余信徒的声音。   哈迪斯想要诚实公正的心,被爱情恶毒的贪婪吞下了,他低下头,鼻尖蹭过她的下颌皮肤,如同雏鸟依偎的小动作让泊瑟芬浑身僵硬。   他像是一只笨拙的大鸟,企图让她抱他。   泊瑟芬觉得但凡他要是多穿点,她还真能被激发出母性,给他一个爱的拥抱。   而现在这种场景……抱了绝对会出事。   她试着推了推他,指尖都是他滚起来的温度,雾气里的火星不都是火坑里的,还有他的热量吧。   泊瑟芬看着被箭折磨得衣服都不要的哈迪斯,紧张之余多了些同情,这也不是人家愿意的对吧,谁愿意天天失控突然爆衫化身泰迪。   她决定跟他共度难关,鼓励他别被「恶毒之箭」打败,刚要用打鸡血的态度喊出「拔箭吧少年」,却听到哈迪斯嗓子哑得烫人地说:“我想跟你结合。”   泊瑟芬:“……”   哈迪斯气息充满酒气,声音仿佛是迷醉剂,他开始轻吻她紧张得发毛的皮肤。   鼓胀的??从见到她开始就产生,压抑到现在急需爆发出来。   “想碰你,更深入……”   泊瑟芬直接石化,察觉到危险的她恨不得摇醒他,“哈迪斯,你是不愿意的,你只是一时糊涂,别作出后悔的事。”   这话仿佛在劝告罪犯回头是岸,她对着理智明显崩溃的哈迪斯一时竟然手足无措。   他唇上的酒沾湿了她的下颌,来到她的锁骨,“想……”   泊瑟芬立刻阻止:“别想。”   哈迪斯话语顿住,沉默了下又猝不及防仰头想要亲她,早有防备的泊瑟芬一闪,完美避开。   结果这一躲避,似乎彻底惹怒了疯狂想要亲近她的神,他低头咬住她的肩头,牙齿磕下她的袖针,炙热的鼻息凌乱吹拂在她柔软的皮肤上。   泊瑟芬急忙喊了声,“哈迪斯。”   可能是她声音里慌乱太过明显,哈迪斯的动作温柔起来,没有用牙咬碎她的衣服。   泊瑟芬却依旧紧张到眼珠子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他在亲吻她,剥开衣物露出的身体光洁强劲如一头耀眼的巨兽。   不论表现出多温柔的姿态,都有轻易撕碎她的力量。   泊瑟芬的手还压在他的锁骨处,湿润滑腻的触感像是某种隐秘的潮涌,从她掌心一路冲卷而上,陌生而让人害怕的碰触让她想要避开。   可是哈迪斯贴过来的身躯太过强硬,她一着急只能更用力抓着他的皮肤,指尖在他湿气芬芳的身体留下微不可见的痕迹。   困住她的男人动作一顿,缓抬起眼,向来死寂如荒地的黑沉眸底,淌出粘稠的渴求之意。   恨不得下一秒,他就要以眼啃食她的一切。   这种藏在克制假象下的暴戾情意,吓得泊瑟芬无措地往后退撞到椅背上,脚一用力直接踹翻了踏凳。   哈迪斯趁机捞住她要落地的脚尖,不让她的脚粘上尘埃。握住她脚踝的手指小心谨慎,像是捏着脆弱的花梗,柔软的种子力量没有铠甲与任何攻击力,一不小心就会被伤到。   这个堪称温柔的动作,却更像是束缚她逃离的枷锁,让泊瑟芬紧张到脚趾蜷缩。   黑雾已经翻滚成巨蛇的模样,占据了整个昏暗的大厅,火光被吞噬熄灭,阴影覆盖在哈迪斯身上,只留下他无法控制的急促呼吸声。   泊瑟芬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在缺光的环境里只能隐约发现他在黑暗中起伏的身形线条,缺少视觉后身体感官被放大。   泊瑟芬紧绷到背脊发汗,她唯一的冷静也要被摧垮了,想要逃开的念头让她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他单手抱住,硬实的腿部肌肉蹭着她的脚底,他竟然让将她的脚放到他跪着的大腿上。   也因为这样,让她发现了哈迪斯……真的要忍不住。   再不想办法,他们就要成为爱神牺牲品,泊瑟芬这才后悔没将哈迪斯给的那把黑漆漆的匕首放在身上,他说了失控能剁掉失控的源头。   问题是衣服没衣兜,她也不好意思拿着把刀到处逛。   泊瑟芬悔得脸都青了,她就算现在想作案也没工具,只能睁着眼勉强四处观察,哪怕掏到块碎陶片也能试试。   火炬又灭了几根,除了门口还有光,他们已经彻底淹没在幽深的黑暗里。   泊瑟芬知道冥府没有阳光,但是却不知道,原来失去火光的时候,这个世界能黑到这种地步。   仿佛坠入到无底深渊里,他的手指与唇就是深渊中邪恶的触手,将她捆得动弹不得。   恐惧伴随着火炬的熄灭而出现,泊瑟芬的呼吸开始喘不过来,伸出的手指骤然攥住他柔软的卷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按住他的头,将他恶狠狠抱到自己的怀里来。   哈迪斯一愣,所有失控的动作都停顿住了。   泊瑟芬冷硬地说:“哈迪斯,停下。”   反正这里叫天天不应,她已经做好了哈迪斯真失控,就上了他的准备。   比起第一次见面被迫的「深入交流」,她现在竟然已经成长到这么可怕的地步,她甚至觉得真铸成大错,就哈迪斯这模样说不上谁吃亏。   搞不好隔天醒来,她俩都得背对背哭鼻子。毕竟哈迪斯看着就洁身自好,心里还蹲着个白月光球。   看到贞操不保,他要是去撞墙她是拦不拦?   泊瑟芬苦中作乐地想,但是抱着他却死不敢松开,她声音发抖说:“忍一下,你忍耐过去就没事了。”   哈迪斯的脸贴在她的腿上,她弯着身体,双手抱着他的头,纤细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声音贴着他的耳朵。   “忍一下,很快就好的。”   温柔得如同神明垂怜,她的命令有一瞬间让他忍不住听从,而她的抚摸正在捋平他失控的欲望之线。   哈迪斯听到她低声喃喃,忍一下,再忍一下。他抱着她双脚的手臂,松懈开禁锢的力量,眼睛慢慢闭起来。   而此刻醉意也开始上涌,从未喝过葡萄酒的冥府之主迷糊起来。   泊瑟芬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安静起来,发丝从她手指中落下,又重新出现。   哈迪斯安静趴在她膝盖上方,任由她揉头发。   她摸了许久,让他忍耐的声音也开始暗哑起来,终于听到他沉睡过去的轻微呼吸声,强壮优美的身躯在黑暗中,成为她最能清晰感受的温度。   热汗从她后背,额头上泛出来。   泊瑟芬失控的心跳开始变得平稳,低声喘息了几声才发现自己绷得多紧,她竟然能让控制不住的哈迪斯冷静下来,甚至是将他摸睡着。   简直就是奇迹。   泊瑟芬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门口的灯照亮了一小圈地方,破裂的石面像是被什么撞开。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睡过去,哈迪斯突然失控,客人突然失踪。   还有那个送上来的陶罐礼物……哪去了?   泊瑟芬费力回忆,可是只要想得深了就头痛欲裂,突然大门传来门轴滑动的声响,几个狗头从门外冒出来。   是哈迪斯守门的畸形狗,泊瑟芬担心它会叫唤吵醒怀里的神,急忙伸手对三头犬挥了挥,低声说:“出去。”   三头犬头一歪,眨了眨眼,竟然真的听话地退出去,还特意将门关上。   泊瑟芬让狗出去后,才意识到什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竟然能命令那么凶狠的大狗,奇葩的是狗竟然会听她的话。   刚迷惘了会,大厅通道那边传来脚步声,好像是判官们,他们举着火炬急忙走来。   泊瑟芬松了一口气,多几个人总是好的,她刚要喊一下却猛然僵住,哈迪斯光着身体趴在她身上也太吓人了。   衣服、衣服、得给他披个布。   泊瑟芬的手指蹭过他的后背,想要搬开他,突然手指下什么东西柔软盛开。   她指尖一缩,噗,像是连锁反应,更多的细微摩擦声出现。   是花开了,新鲜馥郁的花香弥漫开,跟酒香交织在一起。   三位判官也已经赶到,他们手里拿着火炬,点亮了这方失去光源的世界,也看到了坐在王座上的女神安静地低着头,像是温柔爱抚自己的情人般,手指穿过趴在她膝头上的神明的黑发。   无数的花朵开在他光滑的身体上,只露出他安静沉睡的侧脸。 第50章 回家   泊瑟芬不知道自己抱了哈迪斯多久, 三位判官来了后也没有一个敢过来上手抱开睡着的冥王。   他们赶来的时候非常急切,却在大厅通道入口处停住了脚步,每个人的脸色在火炬光中有一种蜡黄感, 像是三尊杵在古老圆柱旁的苍老雕塑, 表情藏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晦涩不明。   泊瑟芬被这三位阴森可怕的老人家看到眼皮直跳,她看了一眼沉睡的哈迪斯,满身的花朵已经掩盖住他的身体,没有走光的部位。   花藤连他的脚踝都缠绕住,橙色的野郁金香开在脚趾上。   她也检查一下自己的衣服,除了少了两个袖针导致袖子形状邋遢了点,也没有有伤风化的地方。   所以,他们站在那里发呆干什么?   难道大厅的惨样让他们害怕会倒塌所以不敢踏进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老人家看着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跟惊吓。   但泊瑟芬还是忍不住再次感叹,哈迪斯手下就这么几个超龄工作人员,还个顶个对他不上心。   如果能给哈迪斯的脸盖戳,肯定满脸都是「劳苦命」「没人爱」「混得惨」的红印子。   她抚摸他头发的手指不自觉轻了几分, 带着某种隐秘的扶贫式的温柔, 简称同情心。   虽然很为难这几位超龄老员工, 泊瑟芬还是尽量用商量的语气说:“各位……”   第一个称呼就卡住了,该叫他们什么?   慈祥老爷爷?还是尊贵的大叔们?   她是听过哈迪斯叫过他们的名字, 但是年纪这么大她直接叫名字并不礼貌。   纠结了一会,泊瑟芬的腿终于麻了。她只能先绕开尴尬的叫人环节,直接进入主题, “请问, 能帮我挪动一下你们的神吗?”   生怕吵醒狂躁的哈迪斯, 泊瑟芬维持安抚他的姿势, 指腹顺着他的额头往黑亮的头发往上揉摸。   她语气轻而缓,在这个幽冷阴暗的混乱之地宛如刚吹了一口蒲公英,毫无重量落到三位判官的耳上。   却像黑铁铸成的命令,三位久居审判职位的苍老神明都在这一刻听到冥王之音,本能地顺从这个请求。   泊瑟芬说完才觉得自己声音小得可怜。   但凡老人家耳背点都听不到,刚要加大一点声量,却看到他们已经踏出犹豫的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太暗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三位判官的表情有一种被催眠的恍惚感。   领头的米诺斯是最先反应过来这个命令不是冥王下的。   因为他走得太急,导致写字儿直接卡在地面裂缝里,这出乎意料的一下让他骤然清醒,立刻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向坐在王座上的女神。   泊瑟芬笑脸差点被他看到挂不住,如果眼神能变成刺,米诺斯眼里至少冒出来两只刺猬。   感觉他看到了凶杀案现场,而挂在她腿上的哈迪斯就是一具尸体,她这个凶手还一脸变态地抓着战利品的头发在割头皮。   加上这黑漆漆,乱得跟魔鬼巢穴般糟糕的背景幕布,简直无限加大了这种说服力。   幸好米诺斯那双苍老却尖锐的眼很快又垂下去,脸上的皱纹也跟着愁苦夹起来。   泊瑟芬看到他们走过来,先将王座下的青铜火盆重新点燃。   米诺斯态度恭敬了几分,仰头对泊瑟芬说:“尊贵的……”   女神这个称呼顿在嘴里,米诺斯想到她并不知道这个身份,立刻改口:“你摸一摸哈迪斯的戒指,想着你们的床,就能挪动他。”   你们的床——   泊瑟芬觉得自己在这群判官眼里,她跟哈迪斯的关系肯定早已不纯洁,甚至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   不止判官,连墙上的画天天聊的八卦都是她跟哈迪斯的床事。   果然古今中外啥都能沧海桑田,唯有八卦本性岁月永存。   泊瑟芬的心态算是调整得很好,不怎么在乎别人的唧唧歪歪,伸手探入花朵里,顺着他胳膊的肌肉线条往下探去。   皮肤光滑得跟缎子般,胳膊的肌肉厚实坚硬程度,就算看不到也能感受到藏在里面的力量韵律。   泊瑟芬终于摩挲着握住他的手指,那枚黄金的印章戒指戴在他的中指上,戒面很平,摸不出河流山川的图案。   只有一个小小的刻痕蹭过指尖,是他名字的缩写。   摸到后,就想他们的床……是哈迪斯的床。   泊瑟芬其实不太理解这个动作怎么挪动哈迪斯,手指轻摸着戒指,突然发觉他的手背一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骤然握住她的手。   炙热的温度让她本能想要抽回来,却在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却开始流动起来,她看到废墟般的大厅往后快速飞驰消失,长廊柱,红色的壁画跟金色的装饰都在眼前掠过,紧闭的冥王卧室大门轰然撞过来,又乍然消失。   像是看了一段加速过度的景物视频,更像是他们坐上一台没有刹车的空间加速器,穿墙过门,转眼就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泊瑟芬眨了一下酸涩的眼,就看到她已经坐在哈迪斯的黄金床上,熟悉的房间布局,没有开过的门,凭空出现的他们。   摸一下哈迪斯的戒指,想想目的地,就能实现愿望。   有神的世界,就是神奇得很。   泊瑟芬低下头,看到哈迪斯躺在床上,头搁在她大腿处双眼紧闭,凌乱的发上都是细碎的小花朵。   她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却发现被他十指交缠住。   泊瑟芬感觉到自己的指缝硌到那枚神奇的戒指的硬度,她安静地垂眸看着他沉睡的侧脸,花朵从他下颌处散开,露出了干净的喉结跟宽厚的半边肩膀。   很多时候,她会忘记他是一个神。   他一开始是头失控的野兽,恐惧跟警惕拉扯着她的应对举动,让她进退失措。   泊瑟芬一点点试着将手抽出来,她的呼吸也越来越轻,压抑的动作没有任何声响。   后来他能控制住自己热情得像禽兽的举止,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如同变态痴汉那样追随她。   泊瑟芬从未体会过这种被人凝视,追逐,甚至偏执得让人只想躲避的情感。   她不敢露出激烈的反抗态度,生怕会让眼前这个被爱神之箭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彻底崩塌黑化。   他要她想办法,让他产生厌恶之情。   可是他的模样却每分每秒都在告诉她,他已经被迫陷入狂热的欲望里,她想到所为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绝望。   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就算真拿刀子捅他,或者想法子羞辱,反抗他。哈迪斯都厌恶不了她,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拔箭时间。   泊瑟芬的手指已经一根一根,从他如同茧牢里的手里抽出来。   他面容沉静,呼吸平稳。   泊瑟芬绷不住呼吸声,轻喘了一口,又立刻咬住这口气,不敢惊醒在沉睡的哈迪斯。   如果戒指的能力能送她到想要去的地方,那么……能回家吗?   理智告诉她不太可能,穿越空间就已经够厉害的,这戒指难道还能附带穿越时间的功能?   要是戒指能力不够,将她传输到不知名的鬼地方呢?   泊瑟芬抬起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这是一个巨大华丽而毫无归属感的囚牢。   囚牢里堆满了属于囚禁她的神的物品,松香味的火焰,干燥的泥板,金跟铜的装饰品。连陶罐都不符合她的审美观,她喜欢清雅的瓷器跟结实的塑料凳。   泊瑟芬紧张到心虚,手指的骨节都抻直到一个酸痛的程度却松懈不下来,就试试——回家。   虽然没有给他拔出箭,但是搞不好她一走,跟大部分异地恋一样就会感情疏远。他也能大彻大悟放弃这段感情,顺利将箭拔下来。   爱情这玩意不靠谱的程度堪比飓风过境,来时凶猛,走得也快。   戒面,细微的凹陷,是哈迪斯的名字在她手里。   只要想自己的家,也许,等等。   泊瑟芬想到,要是她对他有信心。   泊瑟芬的手指轻碰到那黄金戒指能能让她回去,她不会将哈迪斯也一起捎带回去吧?   她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想到他到了她家没身份证咋办?而且这位神出入规格都高,她可没有黄金床给他睡。   泊瑟芬反应回来恨不得用手敲自己的头,还真斯德哥尔摩了,竟然在逃离的时候都要顾及怎么伺候哈迪斯。   不管行不行,试一下这个念头甜美过裹着蛋糕的毒药,对快要饿死的人来说哪怕是毒死也想塞到肚子里填饱归家的饥渴。   泊瑟芬在心里默默拜神,连带哈迪斯也一起拜一拜,都是神,保佑哪怕戒指让她降落失败,也别因为失误而一头撞死在墙上。   然后她在心里不断回想自己家,地址门牌号电话号码连带她家的狗窝形状都想一遍,恨不得让戒指看清楚点。   手指紧紧摸着戒指,不敢移开半分。   而她的眼神紧紧盯着安静睡觉的哈迪斯,黑雾也像是一床丝滑的被子铺在他们身下,跟花须交缠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戒指一点反应都没有。   泊瑟芬沉默而固执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   直到手酸到撑不住的时候,她才颓丧地弯下背脊,看来是太远戒指就不管用了。   还是她摸错地方了,她扒拉开一些花朵,将哈迪斯的手握起来,左右观察他的戒指。   或者戒指有使用时间限制,今天用了就得等明天?   泊瑟芬再次试着摸着戒指,嘴里忍不住将自己的目的念出来,“回家。”   念完,她立刻住嘴,生怕吵醒哈迪斯。   “回家?”   泊瑟芬听到熟悉的声音轻声响起,带着一种惺忪的沙感。   她浑身僵住,看到躺在她腿上的神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眼,深黑的眼像是最浓的夜,没有半颗闪光的星辰,冷酷得像是能吞噬一切。   泊瑟芬握着他的手像是握着贼赃,烫手得想丢开。   哈迪斯的视线终于动了一下,移到她的手指上,还有她指腹下的金色戒指。   “你想要这个?”   泊瑟芬缓缓移开自己的手,露出戒面复杂的河流画面,她从来没有这么佩服自己过,竟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厚着脸皮说:“你误会了,我看你的戒指有灰尘就给你擦擦。”   说完,她非常淡定地用手指擦了一下戒指,表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希望哈迪斯眼瘸,别看到她手指在颤抖。   哈迪斯没有看戒指,他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神,被葡萄酒腐蚀掉的不止有他的智慧,还有他的冷静。   狄奥尼索斯以酒乱人类的神智,集聚大量的信仰之力将自己送上神明的主位。   而对从来不碰酒神制造的「迷乱药」的神明来说,这些东西入了口就像是无防备的婴儿瞬间被打倒。   他现在依旧无法爬起来,睡意俘虏了他。   泊瑟芬心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发现哈迪斯好像还晕乎乎的,他的眼神甚至是不聚焦的,竟然还没醒。   她心一下就放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   哈迪斯也像是撑不住要垂下眼皮,眼看就要重新睡过去,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睁开眼,伸手将戒指拿下来后,摊开手指在空中编织出一条黑雾手绳。   然后他将戒指挂在上面,手绳瞬间成型。   如同有生命力般,绳子带着哈迪斯手指的余温瞬间爬上她的手腕缠绕起来。   他又迷糊过去,声音含在嘴里几乎听不清楚,“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供奉给你。”   供奉?   这里送礼物都是这种词吗?   泊瑟芬注意他好像真的没发现她要逃跑的心思,酒醉的哈迪斯简直傻得让她没法评价。   甚至能称得上可爱?   这个评价太惊悚了,她默默地伸手揉脸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却被手腕上的戒指打到脸。   泊瑟芬重新看这手绳,黑乎乎的雾气缠绕而成的绳子其实有点丑,甚至戒指也是男性款,戴在她手上总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泊瑟芬知道这戒指很重要,他平日里批泥板都是用这个盖章,应该算是玉玺之类的。   反正也回不了家,就算了。   泊瑟芬将戒指从手腕上摘下来,重新将他的手指捏住,将戒指套上去。套完发现竟然套的是无名指,她想要拿出来却发现戒指卡住了。   她盯着他的无名指,终于忍耐不住将他的抱起来,放到床上。   不成了,她腿麻得受不了。   可是刚将他的头放下,哈迪斯安稳沉睡的表情立刻阴郁起来,他皱眉地侧过身,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然后头抬起自动寻找她的腿,找到,枕住。   泊瑟芬:“……”   哈迪斯还将脸埋入她的腿上,努力蹭了蹭。   泊瑟芬再一次无情冷酷地用手按住他的脸,将他推开,再蹭她就下床睡地上,免得明天醒来得截肢。 第51章 取悦   泊瑟芬是被某种奇异的香味熏醒的, 复杂的辛辣气息从嗅觉强势侵入到舌上,将眼皮黏重的她刺激到皱起眉。   这种气味说不好是什么组成的,说甜不是, 说辣又含着涩苦。最后混合成一种吞噬空气的香气, 将她拖入某种奇异的混沌中。   泊瑟芬被这种攻击力十足的味道吓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自己侧躺在黄金床上,看到熟悉的居室此刻却烟雾氤氲,连火色都被晕染开,出现一种梦境般的陌生感。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给香钝了,勉强屏息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这是着火了?   然后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熟悉的黑雾外袍松散地披在他弯下的身躯上, 褶皱的线条模糊在香气中。   泊瑟芬看到他低头在摆弄一个两耳熏香炉,把椭圆小陶罐里的香料倒进去,随即一股浓郁的香雾滚散开。   而在他面前,至少还有七八个类似形状的熏香炉,不同的香味被火焰焚起。   她动了动被烟雾熏得快要流泪的眼珠子, 又看到门口堆着两三个能焚烧香料的大型炉子。   哈迪斯是还没睡醒又犯什么病了?   这么一大早熏这么浓的香, 别说人了, 她看到堆在桌子上的泥板里,几个鬼头掐着自己纤长如线的脖子摇晃着冒出来, 艰难地喘着气,香味让鬼都窒息。   她头昏脑胀地伸手掐揉着酸涩的脖子,坐起身来喊了句:“哈迪斯, 你在干什么?”   不管他要干什么, 她都要先打断他这种能杀人的举动, 好让她能趁机溜出去喘几口清新的空气。   火焰的松香, 跟潮湿的廊风都成为此刻的救命稻草。   哈迪斯倒香料的动作明显停住,表情在烟雾里模糊不清,他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泊瑟芬已经受不了捂着鼻子,“我去洗漱,你忙啊。”   她纯粹客气问一句,出去比得到答案更重要。   泊瑟芬低头去寻被她仍在床边的凉鞋,昨天晚上哈迪斯缠着要枕她大腿不知道缠了多久,最后她实在没办法只能试着叫唤了门外的壁画侍从。   它们竟然真的乐颠颠跑来,对她毕恭毕敬的。   她让它们搬开哈迪斯,这群本来恐惧冥王的侍从一点异议都没有,其中一个酒童还做出一个喝酒的动作,告诉她,哈迪斯是喝醉了。   泊瑟芬想到他满身酒气,也不知道灌了多少葡萄酒才能傻成这个样子。   更奇怪的是,神竟然会喝醉?   她还以为神是刀枪不入,万物不侵。   而且喝醉酒了他竟然有脱衣服,粘人大腿的恶习,以后得防着哈迪斯喝酒,酒品实在太烂了。   她睡前还辗转反侧地回忆待客宴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记忆太混乱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想久头就痛。   最后只能感叹她一个人类身处在这群神中间。   就像是跨物种的不平等会晤,神随便一个呼吸就能吹散她。   所以很多事情哪怕再不解也只能多观察少说话。   毕竟谁知道唠叨多了会不会哪句话就能触发死亡按键,将她直接炸得粉身碎骨。   泊瑟芬穿好鞋,伸手握着一大把乱糟糟的长发往外走。   头发里面都是新生的花叶得去梳理开。   不然哈迪斯的黑雾一沾惹,花朵能像是过盛的爬山虎,直接从她的脑后勺爬到脚踝处。   变异也不变异点好的能力,光开花不长果实她完全不心动。   泊瑟芬眯着眼在一片薄蒙雾中前进,手里揪下几朵小黄花,硬实的……硬?   她将揪到的花递到眼前一瞅,野豌豆的荚果,是不熟带毛的深绿色,藏在花跟卵叶下。   泊瑟芬脚步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头发里薅出带果的花,她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头发又进化了的惊恐,而是想到豌豆炖排骨的味道。   第二反应才是,难道黑雾吸多了她的脑壳营养过盛竟然真能种田?   泊瑟芬没有看路的结果是一头撞上门,额头刚要跟黄金的门板来次亲密的接触,一只温暖的手掌已经挡在她的额头前,帮她挡住冲击。   她呼吸一窒,被他的手糊了满脸的香,挣扎般地抬头要让哈迪斯放她一条命的时候,却看到眼前的神头戴一顶干枯的石榴枝冠,几缕卷发缠在枝上。   他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光洁华丽,崭新的白内袍上能看到显眼的黄金项链,裸露的右臂上缠绕着花枝石榴石臂环,手腕上样式简单的双黄金镯子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华丽闪闪,全副武装的黄金移动柜,隆重到她都觉得自己在看一尊会移动的顶级奢侈品。   哈迪斯收回自己的手,他靠着大门低下头平静解释:“熏香的味道有助于神的安眠。”   更有助于加深信徒与神的交流。   晨早的祭祀从一杯酒跟献祭的熏香开始。   泊瑟芬一听,他又失眠了?昨天晚上明明睡得跟昏迷差不多,结果一大早起来竟然是找安眠的玩意。   神的脑子不好猜,泊瑟芬只知道要是长期点这么多熏香,她得中毒或者缺氧而亡。   但是话又不能太直白,只能弯着道劝告他,“熏这么多太浪费,真想要安眠熏一种就差不多,太多了反而睡不着。”   哈迪斯深黯的眼出现隐秘的兴奋,“来自埃及的油膏跟提洛岛的香料并不珍贵,焚烧不掉我的金矿脉,你不喜爱它们的芬芳是想替我珍惜财富吗?”   他点燃的不止一个产地的香料,几乎将所有最昂贵调和好的香料都倒入炉子里,这是他当信徒后的献祭之物。   一瞬间就察觉到对方情绪热烈起来,泊瑟芬想了一下自己的话,确实太关心哈迪斯了。   她话语立刻直白起来:“没别的意思,纯粹觉得难闻。”   虽然知道拔箭之路遥遥无望,但是奋斗是无止境的,该打击还是得打击。   哈迪斯沉默起来。   泊瑟芬还担心力度不够,再接再厉,“真的,香到极致就是臭,你闻闻。”   哈迪斯维持同样的姿势,但是刚才的兴奋已经消失,他好像连头上的发丝都是耷拉的。   泊瑟芬满意地点头,然后去拉门环,发现太重拉不开,她再不出去透气就要憋不住呛咳了。   靠着门的神终于动了下,他伸出手帮她拉开门,泊瑟芬顾不上道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飞奔出去。   而一身正装,满身华丽开屏的冥王站在门口目送着她哒哒哒跑远的背影,嫌弃之意在她逃跑的动作里表露无遗。   站了许久,他终于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物,熏香的气味浓郁无比,并不臭。他苦思许久,才终于确定——   他首次祭祀所准备的物品,她拒绝了。   ——   泊瑟芬轻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到两个壁画侍从捧着水瓶跟水盆走过来,对着她就要弯身趴下去。   他们跟设定好的程序代码一样,高高捧着水盆完全不会手抖。   她依旧不适应这种事事被人打理好,残废般的万恶生活,只好连忙洗洗手,想让他们快点回去壁画上休息。   早饭没有多大的变化,这里的饮食菜单似乎来来去去只有那几样,她刚拿起面包要配奶酪吃,就看到消失了好一会的哈迪斯从门外走进来。   而他身后围着十来个侍从,他们抬着一头宰割好的牛,四肢缠绕着绿色的花枝,牛皮贴满了金箔,牛角跟四肢包裹了厚重的金子装饰品。   泊瑟芬一口面包不上不下噎在嘴里,一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身黑雾弥漫的哈迪斯站在篝火坑前,让侍从架上黑铁烤架,然后将牛架上去。   泊瑟芬瞅着那牛头怎么直挺挺对着她瞧,跟死不瞑目一样。她艰难吃下面包,觉得喉咙火燎起来。   哈迪斯背对着她,伸手往牛头上撒了烤熟的大麦粉,然后低声念叨了几句话。   像是祈祷之语。   泊瑟芬拉长了耳朵听,也没听清楚,好像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也许是错觉,更多是牛油呲啦入火的声响。   她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里的面包突然不香了。   阴暗的光火,死去的烤牛,一身缠绕着死亡气息的神明安静诡异,像是某种不详邪恶的场景在拉开让人恐惧的幕布,露出吞噬血肉的厚爪。   泊瑟芬握着面包,呆坐在椅子上。这一大早的,哈迪斯怎么整的都是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活。   很快烤牛的烟雾弥漫开,泊瑟芬被这味道一熏,眼睛都被熏出泪来。   她连忙捧着个面包侧身坐着避开风口,结果就看到哈迪斯转头看了她一眼,他立于火旁,却依旧阴郁得跟披着黑夜的皮,没有半点明亮的感觉。   泊瑟芬不明所以跟他对望,终于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冷场,只好拿出万能问候:“你吃了吗?要不要吃点……”   她语气迟几分,才想起他的食物。   “吃点安布洛西亚。”这是神食的名字。   像是寄生在哈迪斯眉头上的阴郁感,随着她一句敷衍的问候而离开,他挥手将熏雾赶到泊瑟芬那边,让她继续享受香火。   然后生疏地用一种恭顺的态度说:“这气味好吗?”   泊瑟芬压根没有看到他态度快要温柔过壁画侍从,她被扑来的火烟熏懵了,眼睛火辣,呼吸困难。   这是气味好不好的问题吗?虽然是寄人篱下,也不至于这么虐待人的。   泊瑟芬脑一热,整个人唰地站起身,声音里的颤抖都压不住了,话语几乎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   “很好,你自己多闻点有益身心健康。”   说完,她捂着脸跟鼻子转身就跑,她脑子闪过一个惊悚的念头。   难道是爱神之箭又不干人事把哈迪斯整变态了,转为想要走虐恋路线。   例如得不到你就折磨你。   或者得不到你就杀死你。   泊瑟芬吓得一哆嗦,跑得更快了。   哈迪斯安静站在原地凝视着她跑走的背影,眼里映着烤牛的火光,像是一块木讷的冷铁毫无生气。   许久后他低头看着那头精心挑选的牛,金箔已经融化消失,它满身焦肉味抻着狰狞的头颅,异常英武,产生的香火气味也多。   这是一头完美的献祭牲口。   可是他的祭品,又被拒绝了。   ——   泊瑟芬给陶罐里的豌豆浇了点水,这是个装凉水的宽口圆瓶。   她在底部敲开裂缝留下出水口,然后在埃阿科斯的陪同下,到了大门口挖了一罐子土种豆苗,还插上攀爬的木棍。   就是没日头,她不确定这唯一一棵可以结果的植物能不能活下去。   她早上试着揪了点黑雾喂它,发现它只是长出了小卷须。   依旧只有一个不熟的豌豆荚。   满头野花好不容易养出一棵看起来能吃的,油炸豌豆,清炒豌豆苗,水煮豌豆荚激发起了她种植的热情。   泊瑟芬浇完水,继续努力学习文字。   她拿起芦苇笔,戳破文字后就在薄莎草纸上写出来复习。   几位判官跟侍者们忙碌处理大量的文件资料,米诺斯时不时会走出去,听说是去审判有罪的灵魂,判决他们是否得去塔尔塔罗斯。   泊瑟芬边写字边忍不住观察四周,哈迪斯消失了大半天了,吃午饭的时候也没看到他。   从他们见面到现在,他第一次离开这么久。   想到他早上那么诡异的样子,她担心这家伙是不是憋着什么大招等着爆发。   拉达曼达斯走到泊瑟芬身边,几个大陶缸置在这里,他弯身去拿小亚细亚死魂资料的时候,突然听到正在认真戳字的少女小心翼翼问:“哈迪斯去监工了?”   他们所处的王座厅跟会客大厅有一段距离,隐约能听到呯呯嘣嘣的声音,是施工队在重新建造破损的会客前厅。   拉达曼达斯听到她的声音,就跟听到命令差不多,昨天他们巡视了一下会客前厅。   当看到碎裂一地的酒缸,每个人脸色都糟糕起来。   酒可以给献祭给神的牲畜洗干净脏污,而哈迪斯满身酒水。   冥王用酒洗干净身体后,把自己当作献祭牲口,献给了他的女神。   而他们这群存活在哈迪斯神权下的次级神,都被迫连串塞到这位女神的摆放祭品的桌子上,任由她宰割。   这导致他们很难违抗泊瑟芬的质询,更没法轻易说谎。   “重建是代达罗斯在任务,哈迪斯去巡逻了。”   泊瑟芬觉得判官的态度真温柔,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松一口气低头继续写字,恢复本性去工作不发神经就好。   她写累的时候就看一眼豌豆苗,青翠可人的叶子跟浓黄色的花很养眼。   她检查了一下花朵,发现有一朵似乎有长豆的潜力。   不过这玩意到底是怎么从她头发里长出来的。   问一下哈迪斯不知道有没有答案。   泊瑟芬摸花的手突然僵住,她发现自己真的开始依赖哈迪斯了,出事有问题脑子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他。   她连忙发奋继续学习,多学点,快点将哈迪斯踢出大脑。   拿出新的一片莎草纸,上面是新字,她熟练地戳了最开始飞起的一整排字。   【热情的爱人啊……】   泊瑟芬没有防备,脑子就塞入一句情诗。   【快驾驭着思念的马车,来滋润我圣洁的胸。】   热情倒是热情,就是不适合学习正经的知识。   泊瑟芬面无表情将这张新的学习资料卷起来放到不会误拿的地方,然后才叹息。   很好,她又学到一个生僻短语,圣洁的胸。   ——   冥府的马车飞驰在黑暗的地下世界,鬼哭狼嚎的死魂看到马车纷纷避让,扯着缰绳的哈迪斯大半张脸藏在黑色的布帽下,他冷漠地看一眼那些鬼魂。   他们没有一直发出尖叫,而是乖顺地蹲在贫瘠毒气的土地上,呆呆看着里面生长出来的纤细种苗。   冥府的惨叫声消失了不少,他昨天沉睡的时候没有受到过度的打扰。   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满床都是花卉,而泊瑟芬侧脸靠着自己的粉润的手臂,安静地睡在床沿边。   野花从她的坠落在床下的长发上,疯狂开到黄金大门上,她身体里的生机更加丰满了。   信徒越多,神灵越强大。   他如恶神般低下头亲吻她发上的花朵,体内像是奔流着一整条火亮的佛勒革河,熔岩从心脏流到铁石般冷漠的四肢百骸,最终热意透过气息落到她皮肤上。   这种无法自控的情感滋养着爱情的箭,导致胸口的疼痛更加剧烈起来。   哈迪斯耐心地忍受剧痛,贴在她身侧寻求慰藉好一会后,才开始起身清理了满屋子的花朵,清干净后他走出去准备祭品。   然后他发现,冥府宫殿四周的大片土地的死魂都安静下去了,他穿过黄铜墙壁看到大片黑暗的土地,蓬勃的生机从充满死亡毒气的土壤下拱钻出来。   生机安抚了痛苦的亡灵,他们三三两两地围绕着一颗新生种苗,得到了暂时安宁,也不在哭泣。   生机得到死亡的供奉,已经能自主在这片属于冥王的土地上为所欲为地成长。   哈迪斯驾车出来巡逻,记录一下泊瑟芬溢出来的生机抢夺了多少死亡的的领地。   他的车子在阿刻戎河停留下来,卡戎在运载死魂,看到冥王立刻停止了划桨,低下高长的头颅恭顺说:“哈迪斯。”   哈迪斯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在河边巡逻一遍,记录下出土的种苗数量后才奔驰过河流,他顺口下达命令。   “如果看到大地深处开满了大地上的植物,别惊扰它们,也别打折了茎叶。”   死亡神权下的神明领地,如果被大地上的神权占据会非常难受。   而泊瑟芬的神职毫无疑问是属于光明的大地上。   卡戎看向河边稀稀疏疏的花苗,听从地放缓划桨的速度,免得拍起河水淹死了刚出生的种子。   哈迪斯顺着阿刻戎河往上,暴烈的速度很快就将他带到了佛勒革河,检查了这里滚烫的土地,没有发现生存的生机力量。   高温沸腾的岩浆无法让泊瑟芬的力量生存下去。   哈迪斯拿出记录板,在上面绘制出力量蔓延的地图,然后圈出了佛勒革河,这里对种子来说是危险地带。   看到时间差不多,哈迪斯收起记录板刚要驾驭黑马回去,却听到什么仰头看向头顶厚实的土层。   狂女的歌唱声,在大地上欢欣鼓舞地前进着。   是狄奥尼索斯的信徒在祭拜神明,这位时常游荡在生与死的地界上的宙斯之子,身侧永远伴随着祭祀他的人类。   祭祀。   哈迪斯想到泊瑟芬对他供奉祭品的排斥,她是不是长期接受德墨忒尔的供奉习惯了,所以不接受新信徒的祭品?   她接受哪个信徒的祭品越多,就越会听到哪个信徒的声音。   而她不接受他日常想到献祭,最坏的结果是以后德墨忒尔有机会呼唤她,他的声音大不过农神,而只能看着她离开这里。   哈迪斯眼神幽暗望着头顶,黑暗中,他的目光穿过石层,扒开盖亚束缚他的视线的力量,然后伸出修长干燥的手掌,像是要抓住什么般往头顶狠狠一拽。   大地裂开一道深渊巨口,浩浩荡荡的歌舞队尖叫着落入无尽的黑暗中。   率先落到哈迪斯脚边是羊人们,羊铃大响,羊人摔得没了生息。   很快的几头豹子带着车子轰隆翻滚下来,坐在车上的神明醉醺醺地躺卧在地上。   他头戴的花冠被黑雾侵蚀成枯叶,泛红的脸颊如阿佛洛狄忒的玫瑰在上面盛开,唇瓣的酒液有一种迷幻人心的气息。   哪怕突然摔入地下,也一副没睡醒的懒样。   哈迪斯站在马车上,冷眼俯视他,挺拔高大的身躯像是凝固在无边的黑暗中,冷酷得让人不寒而栗。   从黑雾中冒出头的豹子一颤,立刻躺卧装死过去。   哈迪斯毫无情绪唤他:“利克尼特斯。”   酒神迷狂般的神情被死亡的声音浇了一头冰冷的气息,受到刺激地坐直身体,身上曾经从阿瑞斯身上分享来的一点战斗恶意也被激发出来。   死亡天生克制迷乱的享乐,自带绝望的颓丧。   他靠着自己带着的酒罐,用葡萄藤手杖拨开黑雾,“我可不喜欢这个名字,哈迪斯,将我扯入幽深的冥府是缺少使唤的奴仆了吗?”   哈迪斯却一点都不好糊弄,“你带领你的信徒正在接近冥府的道路,看来是来拜访我,我只是给你节省了脚程。”   狄奥尼索斯笑了:“我带着友好的心意来送酒,顺带宙斯让我带来问候,当普亚诺普西昂月来前,七颗星降落的日子,你是否归还德墨忒尔的主神。”   这个日子的冬耕开始的时间,也是宙斯带领风神布置云雨,滋润土地的时候等到种子发芽的时候。   哈迪斯伸出手,黑雾爬上酒神的手杖,一阵侵蚀后木头化为腐渣。   而黑雾像是伸出尖牙的蛇类,已经爬上酒神的脖颈。   狄奥尼索斯收起了笑容,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威严的地下之主从马车上缓步走来,对他这位小神纡尊降贵低下头,一字一缓说:   “告诉德墨忒尔,泊瑟芬的神庙会在地下建立并且接受敬奉,她如果想要给泊瑟芬献祭品,就埋入地下,我代劳帮她拿。”   说完,哈迪斯抬起头,如同下达不容更改的神判。   “她永远属于地下,属于我。”   狄奥尼索斯听出意思,归还是不归还的,冥王想要占为己有。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黑雾,自己能说生说死的灵巧舌头也收敛起来,担心多嘴一句就要将头留在冥府。   重新长头可是很痛苦的。   哈迪斯冷漠地转身,刚要离开又想到什么重新来到狄奥尼索斯身边。   他眼神阴冷看着酒神好一会,终于轻声问:“你可有取悦神明的方法,或者让神开心的祭品?”   狄奥尼索斯:“……” 第52章 圣洁   略糙的莎草纸有点硬, 泊瑟芬用杜松树油汁将纸草软化后卷起来,然后放到石制的书柜上。   高得碰顶的柜子长而宽,旁边放着长梯子, 整个储存文书的大片地方就她一个空柜子, 这是哈迪斯腾出来给她放练习册的。   泊瑟芬数了一下自己放在底格的作业卷数,少得可怜,又仰起脖子看向剩下的书柜空格子。要是哈迪斯命令她写满整个柜子,她估计得写到老死。   对了,她死了可能还不用挪窝,变成鬼还要一脸皱纹继续留在冥府写作业,这个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人缺氧。   泊瑟芬伸手揉了揉开始发酸的后颈,制止了这个吓人的想法, 然后收回视线往外走。   放在隔壁书柜上的文书跟泥板像极了黄金周的旅游区,挤得面目全非。没等走两步,肩膀蹭碰掉了一块被挤出来的泥板。   她反应速度极快地伸出手去接掉落的板子,手指刚抓到一角,倔强地坚持了半秒。泥板还是因为太重从她手指坠落, 摔成几瓣躺在她脚边。   泊瑟芬连忙蹲下去, 试着将长方形的泥板拼凑回来, 她的手指按压在泥板的文字上,感受到字体的粗糙, 还有古朴的捏塑所带出的异域美感。   这是一张某个地区的死亡名单,死亡日期好像都是这个月下旬的。   泊瑟芬歪着头观察了一下泥板的边缘跟末尾,没有看到印章痕迹才松一口气。   自从摔财富这种灾难发生后, 她就多学到一个冥府小常识。   只要是哈迪斯盖章的东西都有神力加持, 损坏了上面的东西会遗失, 而没有印章就是普通物品, 弄碎了誊抄一遍就可以。   泊瑟芬将碎裂的泥板捡起来放到桌子上,她看到埃阿科斯正在监督运送名单的侍者,其余两位判官也在忙。   而书写员有自己的特定工作,她还不习惯去使唤它们。   泊瑟芬盯着这块破损的死亡名单好一会,终于还是不安心地去拿带着湿气的泥板,然后挑了一根新的硬笔,试着刻下第一个字。   冥府事多人少,工作人员个个忙得连表情都没时间做,她一个被掳来的看久了,都不好意思拿自己的事去麻烦他们。   泥板半软的触感,被笔尖划开,第一个字体顺利写完,后面就越写越顺。   先是名字、地区,然后才是日期、死因,有些还后缀着陪葬品数量。   死亡的单子对人类来说并不是容易面对的物品,泊瑟芬边写边皱眉,特别在写死亡原因的时候心里堵得慌。   其中一个是在战场上被开膛破肚,哀嚎一天才死,这种死法异常惨烈。   她下笔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照抄。   吃生鱼死于腹泻,海上死于风暴,被强盗击中头颅等。   这就是哈迪斯每天在处理的公务吗?   泊瑟芬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了,谁天天盯着这些玩意还能笑得出来,不精神变态就算是心理素质过硬。   在沉重的心里折磨下,泊瑟芬终于抄好最后一个字。   她揉着手腕忍不住感叹,自己才写一块泥板心情就跌到谷底。哈迪斯在这个阴暗又潮湿地下巢穴,没日没夜干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没罢工,果然是非人类。   将泥板交给负责烘烤的工人后,她将自己的学习资料从陶缸里拿出来一一摊开。   古老的阿卡德语开始半熟不熟,陌生的地图也勉强有了点头绪。   她用手指摸了摸地图泥板,从塞浦路斯岛摸到皮洛斯,最终停留到西西里岛。   泊瑟芬垂下眼皮,专注看了一会地图后,才伸手撑着下颌沉思起来。   哈迪斯是个好老师,只要他情绪不失控,她认真学习的话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学到各种各样能让人生存下去的知识。   毕竟她不能一辈子当哈迪斯的挂件,总要离开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摊在桌中间的神明接受祭品的流程图,高高在上的神明画得伟岸无比,卑微渺小的人类如同尘埃。   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粒尘埃,她忍不住往椅背上靠。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也只能尽量不跟神明牵扯上关系。   没有哈迪斯的顺手保护,随便一个神都能踩死她。   泊瑟芬伸手摩挲一下自己发冷的手臂,她发现只要哈迪斯离开她一段时间,她就能也很清晰感受到地下宫殿的温度。   一股湿答答的寒意,再多的篝火松油都无法驱散。   这么说起来,哈迪斯在的地方比十个暖炉都要暖和,就好像所有人在冬天的冥府里哆哆嗦嗦,就他的活动范围是盛夏的温度。   也是,血气要不旺盛在这个地方呆久了,老寒腿关节炎肯定是常备病、泊瑟芬发呆一会当休息后,刚要拿起自己的学习泥板,就看到帮她烘烤死亡名单的纸片人,不知道何时跑到埃阿科斯身边,将自己的记录板递给他。   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将泥板烤干,难道是她书写的方式是错误的?   泊瑟芬皱下眉,刚要起身过去问一下,就看到埃阿科斯将泥板放下,一转身,一踏步就来到桌子前。   这些神的走路方式,让她时常怀疑他们眼里的空间距离是可以折叠的。   埃阿科斯看到她准备起来的动作,立刻制止说:“无需起身迎接我,来自光明之处的尊贵客人。”   泊瑟芬露出客气的微笑,“你叫我泊瑟芬吧,我摔坏了一块泥板,又誊写了一遍,是格式错了吗?”   这么称呼她,她会反应不回来。而且对方这一把年纪的脸,语气又郑重到这种地步,让她很有面对长辈的压力。   埃阿克斯僵硬的脸皮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软了几分,“你的字迹如挤了歌汁般清亮,书写格式老练完美,任何神明都挑不出错来。”   泊瑟芬听了一耳朵文绉绉的赞美,连忙打住他,“能用就好,毕竟是我弄坏的。”   可惜神的耳朵跟堵了棉花,非常坚强地无视她的打断,反手就是一叠各种裂纹的泥板。   “冥府的事务太多,大地上日转月过都是该处理的枯叶,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睡神的眷顾了。”   一边说一边将裂开的泥板放到她眼前,“繁重的工作压弯了我的脊骨,啊,也不知哪位好心人能拨动善良的心弦,帮一把我们这些老骨头。”   是看她抄的好,就将裂开的泥板搬过来让她继续抄吗?   泊瑟芬看了一眼泥板,至少二十来块,手断预警。   “这……”   埃阿科斯垂下眼尾,疲惫地低声说:“唉,真累啊。”   泊瑟芬:“我抄,你们不嫌弃就行。”   这卖老卖惨的,她实在顶不住。   埃阿科斯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你真是个仁慈的客人,泊瑟芬。”   好心仁慈这种轻易不能承受的词,就跟不要钱一样随口就来。   难道这就是文化隔阂带来的对话差异?   泊瑟芬拿起笔,不敢再顺着对方的话语节奏下去,像是随意一样问道:“我看你们很忙,冥府的神明很少吗?”   是真的忙,侍从担进来的陶缸多到她眼花,她每次睡觉前,哈迪斯都在处理公务。   要不是每天都运走房间里处理好的工作泥板,不到两天,那些公务能堆到天花板上。   埃阿科斯淡定点头:“死亡职权的神灵确实稀少,因为所有生灵对这里避之不及,没有需求自然也不会有新的神职,神就很难繁衍出子嗣。”   不像是奥林波斯,因为大地上的人类日益增多,在人类愿望需求上的新神职也很容易出生。   泊瑟芬想到哈迪斯说过自己不能生育,原来新神是因为有需求才能出生,而不是单纯结合就可以?   她还误会过哈迪斯有隐疾,看来这不是他的专属,而是环境病,见者有份。   埃阿科斯语气顿了下,又补充:“而且王宫四周都是鬼魂的哭泣声,一些冥神也不乐意居住在这里,很多工作就只能我们负担。”   被排斥、被恐惧、黑暗孤独没人要、四周鬼哭狼嚎,连娃都绕着这个地方跑。越了解这个地方,越觉得这里惨。   每句随口的询问,都能揭出个血淋淋的疤。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无处安放的小良心,才努力将话题转到别处,“请问,熏香跟焚烧牲口除了祭祀神明,还有别的作用吗?”   哈迪斯对待她,简直就是在供奉神。   虽然他不怎么干正常事,但是像是今天这样庄重到诡异的地步,还是让她惴惴不安。   埃阿克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判官,一个竖着耳朵偷听,一个斜着眼睛偷看,似乎担心他扛不住女神的神力,实话实说。   他将脱口而出的大实话压下去,肋骨都压断了两根,表情瘫得更厉害。   “哈迪斯……在取悦你。”   他一个被迫成为附属的神,对主神实在说不出谎,只能咬牙说出部分事实。   要是让泊瑟芬意识到自己是神灵,神力回归,她就能抛弃包裹自己的人类身体,轻易逃离冥府。   如果她逃走了,哈迪斯肯定会将他绑在西西弗斯的石头上,滚上一万年。   泊瑟芬一时转不过弯,取悦?   等到意识到这个词多暧昧的时候,她才发现埃阿科斯已经消失在桌子前,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泊瑟芬抿了下有些干燥的唇,才若无其事地将受损的泥板拿过来,开始自己在冥府的第一份兼职,抄写工。   取悦吗?   人类用这种方式取悦神,而哈迪斯用这种方式……取悦她。   泊瑟芬终于反应回来,哈迪斯这种取悦方式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方式,一种接近卑微的姿态。   她盯着死亡名单好一会,终于烦恼地薅起头发,爱神之箭的力量太可怕了,那么冷酷高傲的一个神,竟然开始低头弯腰。   爱情是能让人丧失尊严的东西,他已经病到这种地步了?这才多长时间,简直像是染上瘟疫。   身为爱情病原体的泊瑟芬也被压力拍弯了背,她要干什么才能让哈迪斯产生厌恶情绪?   她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死亡泥板上,各种花样死法不重样,肠绕脖火烧身挖心肝脑髓净,这要是要是给哈迪斯来一套,效果……   泊瑟芬一哆嗦,还没干就先吓到自己,连忙止住脑子的疯狂念头,然后低头开始工作。   米诺斯拿着泊瑟芬抄写的那块湿润的泥板,他平静地望向正在认真抄写的泊瑟芬。   “死亡与生的力量起冲突,她抄写的每个名字都会重获新生,这会带来寿命的不公平。”   写死亡名单的心情要冷酷无情,而头戴鲜花的泊瑟芬显然每一笔都是怜悯的生机。   埃阿科斯弯身,看到泥板上果然开始出现嫩绿的芽叶,给名单的所有将死之人续命。   “哈迪斯回来后会处理,他会喜欢这份礼物。”   公正严明的品德值得称颂,但是盛筵与爱才是值得神喜爱并且该去追逐的。   失误的死亡名单不会让哈迪斯生气,他只会开始开心自己喜欢的女神,愿意承担他神职产生的繁重劳务。   ——   洗完澡的泊瑟芬揉着酸痛的手臂,在壁画侍从的引导下回到房间。   门口跟屋子里的各种香料香炉都挪走了,泊瑟芬看到敞亮不少的屋宇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脱了鞋,上床铺好被子后,开始坐在床边晾干头发,顺便检查洗好的头发有没有多余的花朵。   等到头发检查完了,发丝也干燥了,淡香在指尖上沾着,她才确定哈迪斯不会回来睡觉。   含糊算了下时间,都快要后半夜。   泊瑟芬看了一眼四周,很好,没有鬼魂冒出来吓人。难得哈迪斯不在应该能睡个好觉,她钻到被窝里闭上眼。   铜盆里的火焰光亮在摇晃,藏在石头缝隙,墙壁的边缘的鬼魂碎片在窃窃私语,寂静如坍塌的石砖压在屋宇内的每一处地方。   严实到让人窒息,一丁点声音都能引起听觉的抗拒。   泊瑟芬憋不住地重新睁开眼,一口气不上不下堵着。她竟然失眠了,在哈迪斯不在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心跟被勒住一样,各种孤独感冷冷塞了一脸。   这种感觉其实很常见,异地他乡,很容易在安静环境里,产生这种掐脖子的没安全感。   可是!   泊瑟芬一头乱发坐起身,终于绝望意识到,哈迪斯在的时候竟然让她产生安全感。   哪怕只是一丝丝,也是不该产生的。他可是一个身不由己,随时能失去理智,对她产生兽性的攻击者。   她伸手捂脸,再被囚禁下去,她就能写出一本《抵死不从开始,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结束悲剧史》的薄册子。   挣扎都用不了几页,她就跪了。   泊瑟芬努力找原因,除了安全感,还有寒冷的温度,潮湿的空气都是睡眠大敌。床不好睡,被子太薄,头发容易打结,没有手机都是主要原因。   这么一想,她的揪起的心情总算缓和了,失眠跟哈迪斯其实没什么关系。   只能怪哈迪斯温度太暖,还自带除湿效果,陪聊服务也能分散失去手机的焦躁感,简直就是最佳小家电工具人。   从难受绝望到咬牙切齿的挣扎,再到表情舒缓自救成功,泊瑟芬在短短的一分钟里换了十几种表情。   终于她想要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直愣愣的视线对上哈迪斯的脸。   高大沉默的神明不知道站在床边多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见她总算恢复正常,从进门就没有眨过的眼睛,总算轻动了下。   泊瑟芬一脸僵硬的「自我安慰成功式微笑」,「……」   这气氛,这温度,这安静的环境充满了社死的空气。   她恢复淡定的表情,慢吞吞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猛然抬头假装刚看到哈迪斯,一脸惊讶说:“哈迪斯,你巡逻回来了。”   哈迪斯低头望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毛茸茸的奇怪生物,略带木楞的目光将她的脸来回看一遍,然后才总算恢复正常地回应。   “你……”   “你吃了没?”泊瑟芬抢答。   “……”   “吃了就好,每天工作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了。”   “……”   “困了吗,我先睡了。”泊瑟芬迅速结束了这不必要的社交辞令,成功抢占了对方话语权至高地,夺回了给自己盖被子的节奏。   然后将脸藏在被窝里,闭眼装睡。   空气的静默持续发酵,某种莫名的张力在缓慢拉扯,泊瑟芬一动不动。   片刻后,她感受到被子的边缘被人扯了扯,接着是她的脸被抚摸了下,温暖干燥的触感让她紧绷的脸皮缓和了下去。   哈迪斯没有更进一步,只是温和地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脸。指尖从她的下眼睑轻柔滑过,毫无躁动的欲望情绪,只是单纯地想让她放松。   “泊瑟芬。”他低声呢喃。   明明手指那么温暖无害,声音却压抑到极致,音尾带着拉长的缱绻。   仿佛盖于大海下的疯狂情绪正在涨潮,随时要淹没她。   泊瑟芬怔住,然后睁开眼,哈迪斯的模样清晰起来。   他苍白的脸孔背对着光,纯黑的眼眸含着某种隐喻的希翼,“你看过取悦神明的舞蹈吗?”   取悦神明?   泊瑟芬沉默起来,难道哈迪斯打算让她跳舞给他看?就她这四肢不勤,手脚抽筋的肌肉控制力,所有平衡感分给走路就没剩多少。   跳是不可能跳的,她刚要拒绝。   哈迪斯伸手挑开自己肩头的别针,除去金饰跟华贵的衣物的男人一身沐浴后的气息,简单的内袍包裹着健美的身体线条,松散的肩布轻易溜了下来,露出大片洁白强壮的胸膛。   “我跳给你看。”   酒神的舞蹈,迷狂放纵,疯癫喜悦,有一种纯粹的野性。   大多神都会喜欢狄奥尼索斯营造的欢乐场所,还有各种裸露的美丽肉-体。   哈迪斯离开奥林波斯山太久了,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喜欢过那些东西,他看酒神的时候毫无感情,也看不出他教导的舞蹈哪里有愉悦他。   不过泊瑟芬是个情感充沛的神灵,也许会喜欢这种祭品。   哈迪斯心里都是冷静的算计,一丝不苟地重复狄奥尼索斯狂乱的动作,手指用力抓乱黑色的头发,指尖刮过眼尾的时候带出一抹受伤的红痕,冷漠苍白的脸孔在此刻爆发出躁烈的美感。   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从酒神放荡不羁的动作里攫取来的姿态,并不是舞蹈的一部分,像是个聪慧过头的婴儿,用一种执拗过头的纯洁,去做最放荡的事情。   泊瑟芬直接吓傻了,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一场迷幻的梦里。   眼前的男人一脸无所知地展露着平日里根本看不出的野蛮魅力,裸露的上半身线条舒展流畅,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蓄力待发,随时能爆发出引人兽性的甜美色彩。   她看到他已经站起身,一脸冷肃地在思考该怎么摆那些狂纵的动作。   这还没开始跳,几个跟平时大相径庭的动作就能要人命。   泊瑟芬只觉得空气热得沸腾,几句诗愣是从脑子里冒出来。   热情的爱人啊……   快驾驭着思念的马车,来滋润我圣洁的胸。   泊瑟芬终于确定,哈迪斯确实是在取悦她,认真到不择手段地取悦她。 第53章 好人   而且这种取悦方式, 哪怕是她这种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经历过各种娱乐化美色(视频图片)轰炸的人也扛不住。   她蹦地坐起来,避嫌地捂住眼, 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阻止他罪恶的行动, “你给我停下。”   不自觉的命令式语句,携带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天然压迫感,哈迪斯所有动作在一瞬间出现定格般的滞涩感,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她的命令太过温柔,带着无奈的退让,哈迪斯早已经习惯了神明暴戾威吓,强硬冷酷对待下位神的一面,这么柔弱的命令反而让他涌上一股久违的叛逆情绪。   他们这一脉就是在推翻父神的统治中成长的, 强者踩踏弱者成为王者,血液流着的都是歌唱战斗的韵律诗。上位者越是和蔼退缩,越是会让这群逆神咄咄逼人。   泊瑟芬没有听到动静,才松一口气。她以为安全地睁开眼睛,睫毛刚扫过掌心, 手指就被人抓着移开。   一头假装羊羔的逆神已经蛮横地贴过来, 他安静地盯了她一会后, 才开口说:“为什么要抗拒我给你礼物?”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被拒绝的怒气,他只是在单纯的不解。   泊瑟芬一时觉得眼角紧张, 嘴角也绷起来。这礼物也太直白了,但是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过温顺,好像这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 正常到让人没法想歪什么。   如果对方的手没有掐着她的腰, 不给她一丝后退的机会, 俊美的身体有意地弯下, 用唇间的气息轻扫过她的脸颊,整个人一下就变成炙热的牢笼,无差别挥洒他该死的男性的魅力。   她绝对会以为他是纯洁,无辜的。   泊瑟芬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陌生世界的教育过于开放,还是只有哈迪斯这么浪荡不羁。   她揪住着自己易碎的道德观,然后毫不犹豫掰开这老流氓放在她腰上的手。   敏感的地方被人用这种势在必得的力道掐着,她要爆了。   “你们这边的礼物一定要脱衣服吗?”泊瑟芬含蓄地表达自己对这个地方的「礼物」接受不良。   跳舞就跳舞,脱了上衣还打算解腰带,这要在现代大街上,直接一个败坏风俗就能将他逮进去接受正义的教育。   哈迪斯的眼尾微垂,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脱衣服,我的身体没有任何缺陷,从肩膀到尾椎,从腿部到脚趾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没有任何苍老的丑态痕迹。”   只有拥有缺陷的肉-体,才耻于见人。健康完美的身躯大方展露出来,就像是打开匣子展露出来的黄金匕首,只会受到赞叹。   哈迪斯谈论自己袒露的身躯,像是在谈论一件设计得刚刚好的物品,还说得特别有道理。   这种自然平淡的态度让泊瑟芬怀疑。难道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还是她心思歪了才淫者见淫。   不过是脱衣服跳个舞而已,也没那么不堪入目吧……吧?   “你干什么?”泊瑟芬语气磕巴起来。   哈迪斯表情不变,手指按着她手背,将她的手心压在自己的身体上,像是要求客户验货的送货商,对自己的商品平静介绍。   “你可以剥下我身上的亚麻方布,用你的眼睛审视我的身体。如果有觉得哪里不完美需要改变,可以用我给你的刀子切下来。然后我会让那部分重新生长成你要的模样。”   他误以为她的不喜欢,是因为他的身体有不美好的地方。   泊瑟芬眼神空白看着一脸「这很正常」的哈迪斯。   对这里的神来说,处置身体竟然能随便到这种地步吗?   自由拆卸,自由组装,甚至可以现场定做?   如果今天切他个白胳膊,明天长出给蓝胳膊,后天切他个脚,长出了章鱼触手,等到全身上下都换了一遍,那还是原来的哈迪斯吗?   对了,他先前还说过如果自己想对抗他的暴动,能切了他「那个啥」,切了后能长出什么?   无数可怕诡异的暗黑想法从脑子涌现,又被她铁拳捶碎,哈迪斯是病得不清,神经病儿童自然欢乐多。   她不能跟着他胡闹,最后只能默默转头,用手捂着自己脖子处,在窒息前艰难地妥协。   “你喜欢跳舞就跳吧。”说完,她又崩溃地补充,“不用脱衣服。”   她有理由怀疑哈迪斯就是谈判高手。   如果一开始的「脱衣舞」提议不被承认,那么就提出个「切来切去」的新提案。   只要第二方案提议够血腥凶残,第一个方案就立刻被衬托得清新可人起来,让人恨不得他立刻舞起来。   哈迪斯波澜不惊地望着她,黑眸如无光的镜面,只是单纯将她的身影拓印进去。   泊瑟芬被他这种死寂沉沉的看人法,给看到脸皮僵硬,怎么不给脱衣服还委屈上了?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会看人的脸色,明明哈迪斯就一张面瘫脸,微表情都见不到几个,连眼睛都跟发霉的绉布一样没半点可爱的生机。   但她就是能轻易察觉到他各种诡异的小情绪。   “你这样……”停顿了下,她才妥协移开眼神,“已经很好了。”   哈迪斯微垂的嘴角跟眼尾顿时提起来,他像是个打败敌人的胜利者优雅地直起身,垂落的手指自然弯曲着,指尖都是红色的颜料。   泊瑟芬才注意到,他眼尾如同毒药般烈性的红色,不是他的手指刮伤皮肤,而是他指尖沾惹的颜色划上去的。   这小心机,竟然还是有备而来?   她的视线黏在在他圆润的指甲上,看着他的再次随意抚上没有红痕的左眼。   从眼角处开始,手指利落地滑到凌乱的黑发里,一道同色的长痕精准地出现在右眼处同样的位置上。   对称的红痕开在神明冷白的眼尾上。   就像是藏在白色鸟羽里的红喙骤然伸出,一切静态的画面都活跃过来。   泊瑟芬呼吸一窒,撑在床边的手也跟着微曲起来,指尖陷到柔软的被布里。   她的心在某一刻也陷入到这片充满陷阱的白羽中,里面都是尖锐的红枪,直接扎中她本能里对于最纯粹的美的渴望。   哈迪斯像是敏锐的鹰隼,捕捉到他内心不属于自己的渴慕感情。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面对他内心属于自己那股庞大的热情波动,她这点动摇微弱得像是一缕转眼即逝的烟雾。   哈迪斯忍不住伸出手,渴望握住什么般攥起来。手指上红色的颜料流淌到指缝处,饱食力量的色料化为蜿蜒的毒蛇开始缠绕住他的手腕。   泊瑟芬看到那条红色的蛇,从他有力的腕骨处,游到他赤-裸的手臂上,最终来到他脖颈用蛇鳞绕绘出闪耀的勒痕图案。   如果红蛇是欲望,欲望已经如火,漂亮地烧在他的身体上。   哈迪斯将脖子上的蛇扯下来,拿在手里掂量了下,打算用它来代替狄奥尼索斯惯用的常春藤。   又伸出脚踩了踩地面上,沉思狂欢的脚步的节奏感。   或者需要手鼓与圣笛,还有歌队的伴奏。   他离开奥林波斯太久了,已经忘了信徒怎么热情追逐赞颂自己的神灵,只能按照规矩来热爱她。   他一脸冷肃地伸手拍了下内墙壁画,画上的图案立刻被分离出各种颜料。   铜绿的锈末勾勒出乐器的轮廓,番红花的黄颜料化为七根弦,茜草根的红汁绘出琴臂的花纹,一把伴奏的平底琴就出现了。   手鼓跟笛子诞生在菘蓝里,歌队成员也从彩色的线条中冒出,一把抓住蓝色的乐器。   这是一场小型,却盛大的演出。   第一次献舞的信徒严苛地准备舞台,不像是要跳舞,更像是在绘制死亡泥板的间隔线。   泊瑟芬眨了眨眼,没有吭声看着哈迪斯,他认真到都让人不好意思产生亵渎之心,真?脱光无食欲?升华了的艺术品。   可是下一刻,令人惊艳的一幕刺激得她浑身细胞轻颤。   哈迪斯从纯真生涩的孩童时期,直接跳跃到狂热高昂的求欢期。   不羞于付出全部的他大方地拉紧了自己的躯体线条,后仰的脖颈露出残缺的茜草根的红汁,黑色的鬈发向后飞扬,紧绷的腰肢像一把拉尽的弓,与有力的手臂爆发出纯粹的男性荷尔蒙。   那腰胯与背脊的美丽力道像是一道粗鞭,立刻抽中了泊瑟芬的感官,让她整个坐姿都挺直起来。   被抽中的地方火辣无比,灼热的火气一阵一阵地从她皮肤处开始冒出来,将她的脸都烘暖了,可是却移不开眼。   其实在他开始扯开别针,颜料沾上皮肤的时候,她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哈迪斯是好看的,但是这种美大部分时候,都像是冻结在立体建筑上的石雕,高高在上到让人还没接近,就想着先后退三步。   泊瑟芬更是对他保持着一份压抑的警惕感,像是注意着一头被名为「情感牢笼」关住的猛兽,每天都在担心他理智的锁头会解开,顷刻间就冲出来对她造成伤害。   这是人类面对比自己强大的生物产生的反射性戒备。   毕竟当巨型毒蛇张开獠牙凑到兔子前。   哪怕它只是想要亲吻兔子的耳朵,兔子也没法不被吓得簌簌发抖。   在强者对弱者的绝对掌控下的所有温情示好,都是不公平的。   可是……   泊瑟芬看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何时抬起来,像是要去触碰眼前为她跳舞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觉得自己才像是那条威胁性满满的蛇,而哈迪斯却是那只弱势的兔子。   就像是此刻……   “哈迪斯。”一句简单的呼唤。   正在跳舞的哈迪斯还在计算自己舞步的数目,听到她轻声的叫唤,立刻唰地出现在泊瑟芬面前俯身询问:“怎么了?”   他来得太快,泊瑟芬抬起的手指刚好碰到他的脸颊。   剧烈的信徒舞蹈没有让他喘半声气,就是身体上的乳香被热度挥散出来,将她包围住。   哈迪斯见她沉默,表情忍不住严肃认真起来,“舞蹈也不能取悦你吗?”   祭品一个一个被拒绝,让哈迪斯再次思考要去询问哪个神,才能得到靠谱的答案,首先排除掉德墨忒尔那个小偷,还有谁会比较了解泊瑟芬的喜好?   还真的是随叫随到。泊瑟芬的手缩了下,犹豫一会才终于收回来,握成拳头放到自己腿上。   “不是,我只是困了。”说完,她忍不住打了哈欠。   哈迪斯没有半点被打断舞蹈的不悦,抬手挥了挥,黑雾席卷过歌队,所有的颜料融化起来,自动流淌到空白的墙壁上,重新变成百花盛开的壁画。   然后让泊瑟芬躺回床上,再给她盖被子的时候,他察觉到什么低头看,一盆孱弱的豌豆苗没精神地放在床脚边。   泊瑟芬低声说:“那是我头上长出来的果实,我想试试能不能养活。”   养不活。   长出豌豆果是因为她多了个信徒的力量。   但是他给予的力量充满死亡的腐败气息。   只能维持植物一段时间的生机,却不能让植物真的成长。   因为植物向阳,没有光的环境,就算是神也没办法。   哈迪斯看到她一脸期待,将冷酷的答案压回舌尖,伸手将她的头发整理成束放置到一边,然后他安静跟着躺到床上。   泊瑟芬本来是平躺着的,察觉到动静忍不住侧身看过去,他的头发落在枕头上,手臂搁在她头顶,像是一个不惊扰她的拥抱。   他安静的时候,简直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许愿机。   泊瑟芬想到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他们的地位好像反过来,哈迪斯手里的力量再强大,在讨好的对象面前都是弱势的一方。   身为被他讨好的对象,如果她够卑劣的话,利用哈迪斯对她予取予求的态度,能得到太多的东西。   一个强大的神明,几乎都要躺平让她蹂-躏,简直幸运到像是走投无路的绝望者,突然撞入无人宝库,不顺走几筐财富都是脑壳出问题。   是啊,如果她够卑劣的话。   泊瑟芬默不作声盯着他半会,终于还是抵御住了诱惑转过身去,将自己的脸埋入被子里。   “哈迪斯,我是个好人。”她突然闷声说。   哈迪斯用严谨的态度思考她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是要他夸赞她的意思吗?   “所以我会继续讨厌你的。”尽量控制住人性的卑劣性,不要对他这个大门敞开的宝库有觊觎之心。   哈迪斯的眼神可怕起来,他想要拥抱她的手僵硬起来,几乎要化为尖锐的爪子,拎住她的后颈部将她拖过来,这句话惹怒了他。   泊瑟芬突然翻个身,就看到哈迪斯变得黑漆漆的眼,没有半点眼白的眼睛正在圆溜溜盯着她。   这场面有点小惊悚,她愣是一口气提了几秒,才缓缓吐出来。   “你睡不着吗?”泊瑟芬看到他眼里的黑雾,好像很暴躁,天知道她为什么连他的雾都能看出情绪。   哈迪斯冷酷地沉默着,像是在忍耐什么。   泊瑟芬皱起眉,犹豫再三还是控制不住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小心碰到他的黑发,看到他没有过激的反应。   她终于将双手轻放在他的耳朵上,“这样不吵了吧。”   听判官说,外面都是鬼哭狼嚎的怨灵,哈迪斯经常失眠的原因就是听力太好了,墙壁根本无法隔绝掉那些声音。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的手掌能比过王宫的墙壁。   但看到哈迪斯眉头舒展开,紧张的心情也忍不住跟着放松起来。   哈迪斯双眼黑漆漆地看着她。   “今天晚上就休战吧,都好好睡个觉。”泊瑟芬像是解释,又像是要说服自己。   暴走的黑雾从哈迪斯眼里迟疑地退走,他睫毛垂落,终于轻闭上。   泊瑟芬看到他那双能揉出夜油的黑眸终于合起来,打算结束热闹的一天,安稳地进入睡眠,艳丽的眼尾红绘也被黑发遮盖了大半,没有美得那么锋芒毕露。   泊瑟芬看到他的睫毛上也沾上了些红颜料,小指伸出轻扫上他的睫毛尖,想要弄干净,却突然发现这个动作亲密得过份。   哈迪斯不会拒绝这份亲密,但是这份不会拒绝却是被逼的。就像是他自愿卑躬屈膝来诱惑她,只是一个受害者的表现而已。   如果一开始她受害的程度比较深,随着哈迪斯能控制自己的攻击欲,也许他现在才是受害最深的一方。   泊瑟芬再次在睡前做了一件例行公事,诅咒爱神之箭。   在她睡着不久,哈迪斯再次睁开眼,眼神清醒无比。她的睡姿不好,睡前捂着他的耳朵,睡着后双手已经落到他的胸前。   哈迪斯蹭了蹭,终于蹭到她怀里,将她的手环到他的腰上。然后像是一头收起爪子的大型动物,费力蜷缩在她怀里。   外面的哭嚎渐渐远离了,泊瑟芬柔软的身体慰藉了他。   睡前哈迪斯还在思考她到底喜欢什么祭品,她太挑食了,最容易汲取力量的地方是牲畜活祭时候产生的烟火气。   虽然她不喜欢,但明天还是继续烧头牛给她吧。 第54章 阳光   哈迪斯听到花开在他耳边, 他睁开眼就看到红色的桃金娘铺在床上。   泊瑟芬躺在花里,安静地沉睡着,嫩枝上的新叶子正在亲吻她的手。   他的手臂上被她的花缠住了, 这些植物异常粘他。   哈迪斯拨开她脸上的花朵, 黑暗的眼神里面藏着凶险的热情,他安静得像是一块毫无威胁的石头,低头将脸贴在她颈窝内,凝固般地沉浸在她柔软的花香里。   心脏烧得快要融化,只能这样治标不治本地抚慰自己沸腾的感情。   哈迪斯的手指已经穿过她的头发,在碰触到她的皮肤前,又一寸一寸收回来。   还不是时候,她在慢慢放松警惕, 对笼子的栅条开始视而不见,所以别吓她。   哈迪斯冷冷地贴着她的皮肤温度思考,用尽了自己长年身处黑暗王座上磨练出来的耐性,克制地约束自己的一切疯狂出轨的举动。   一旦习惯了这种焚烧感,忍耐成为了可能。   无序的感情比起有条理的死亡名单难处理得多, 但这不代表不能处理, 他一天天在适应厄洛斯那种眼盲心瞎的孩子气力量, 梳理自己暴躁的情绪。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半眯着眼,用脸颊轻蹭了蹭她的皮肤, 继续寻求几丝可怜的安慰。   泊瑟芬觉得热,她像是被噩梦压住地轻皱起眉,呼吸也加重了一分。   造成这一切的男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 动作缓慢得像是收回扒着笼子的巨大爪子, 小心将尖利的爪尖藏起来。   他看着泊瑟芬像是在看一块可爱的计划泥板, 新神需要的教导, 神职权属的转换,神庙的建立,贡品的数量……   所以他不能失控,不能给德墨忒尔夺回她的可能性。要成为她可靠的教导者,而不是被生殖欲控制的暴力神。   哈迪斯边挥开满屋子的花朵,边忍受着爱意的侵扰,像是在思考工作那样思考着泊瑟芬的一切。   还有她喜欢的东西?   刚要出门的时候,哈迪斯阴沉地侧脸沉思着,接着到又重新走到床边。   栽种在冥土里的豌豆已经开始枯萎,坚持了一天一夜的果实虽然还挂着,但已经能看出死亡的未来。   他看向泊瑟芬那微皱着的眉头,站在原地好一会,才伸手将那个宽口瓶拿起来。然后化为无声的黑雾,转眼来到马车上。   盖亚厚重的身躯牢牢压在冥府之上,以厄瑞波斯为边界,祂的身躯不进犯半步,也绝对不让冥土的毒气冲出祂的身体封锁污染大地。   哈迪斯每次出门都很麻烦,因为盖亚厌恶他出现在任何有生命地方,那些厚实可怖的泥土在他眼里就是无数的黑铁武器,恨不得在他每次出行的时候,戳穿他的脚踝,或者绞断车轴。   他捧着豌豆苗,手腕上还落了一节桃金娘花苞,单手轻松地用缰绳甩了一下的马背,马车立刻飞奔起来。   在车轮转动的时候,哈迪斯动了下无名指,手指上的戒指有一种暗哑的光泽,戒面上的河流图案开始移动起来,而现实的冥府地貌也顷刻间被改变。   一段从斯提克斯河分出来的支流凭空出现在车轮下,给冥王的车驾开路。   河水的力量冲刷过前方一切的障碍,无数来不及避让的死魂被冲碎。凄厉的哭嚎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来,本来已经习惯的杂音,此刻听起来却有些难以忍受。   哈迪斯烦躁起来,黑雾化为长鞭,冷酷地将那些鬼魂跟挡路的怪蛇都给抽飞出去。   等到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他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自己的戒指,代表权力的神力章戒,戴的地方却不是他习惯的手指。   喝葡萄酒中毒醒来后,记忆也随着苏醒过来,她想要回家,还有将他送的戒指退还回来。   示好遭到拒绝了,这是他在泊瑟芬那里最常遇到的状况,好像她一天不拒绝他几次都是不正常的。   哈迪斯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经磨砺出坚硬的心性,他知道石头会被水蚀穿,铁会被送入火炉里融化,喜好热闹的心灵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所以一时的拒绝不算什么。   泊瑟芬迟早也会适应冥府的一切,忘记大地上的阳光。   可要多长时间她才能忘记?   哈迪斯手指死攥着缰绳,黑马的皮都拉出裂痕,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问题让他的黑瞳再次扩大,哈迪斯努力平息暴躁的情绪,命令自己冷静下去,爱神之箭实在太妨碍他思考了。   或者该拔-出来?   这个念头只是涌起一瞬,哈迪斯又想到一个危险的事实,他的感情或者不止全来自爱神之箭。   厄洛斯那种糟糕的力量跟阿佛洛狄忒一脉相承,最爱用来制造肉-欲的奴隶。   可他面对泊瑟芬的时候,要的并不止是交合。   哈迪斯想到泊瑟芬那防贼一样的眼神,活成无数生命的噩梦的冥神忍不住叹息一下,然后他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马车已经冲出了大地的裂缝,他来到了阿卡迪亚的土地上,晨早的第一缕阳光刚从海平线升起来。   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盖亚竟然没有阻拦他的车子。   甚至那裂开的地下道路,宽阔得像是在欢迎他出来迎接阳光。   哈迪斯漠然地低垂下眼,想要伸手给自己的眼眸抹上黑雾,阻止阳光刺激他的眼睛。   可是刚抬起手,就看到桃金娘开在他手上,满满一手臂的花朵都是生机的神力。   见到阳光的花朵开心起来,一点都没有在冥府拼命开放,却又转瞬凋零的败像。   哈迪斯将豌豆苗放置到车前的牵引杆上,一脸公事公办地等它吸饱阳光,然后拎着活的它回去讨泊瑟芬欢心。   大地也在开心,因为他身上都是泊瑟芬的气息,浓郁的死亡力量甚至没有让草木枯萎,也没有让时间吓到静止。   因为它们都在高兴,生机的力量重新出现在这里。   也难怪盖亚会给他让路,祂喜爱泊瑟芬,连带对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让了。   哈迪斯在等赫利俄斯那辆拖拖拉拉的太阳车跑过来,而豌豆苗已经感受到光,开始从垂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它抬起叶子,欣喜地面向着光芒,那颗豌豆荚看起来都饱满了不少。   这立竿见影的效果,让压着性子的哈迪斯再次情绪翻滚起来。   果然很喜欢阳光,她神力凝结出来的植物的喜悦简直疯狂到他视而不见都不行。   哈迪斯压下想要踩碎豌豆苗的冲动,却躲不开满身桃金娘的花朵。   那些花朵甚至掉到地上,变成嫩枝,估计要不了两天就能长出树来,这是他的死亡力量第一次被藐视到这种地步。   他成为泊瑟芬的信徒,大地阳光和风都不怕他了。   哈迪斯毫无威严地站在战车上,站成一棵花柱。   因为那截花枝的花朵已经多到能将他埋掉。   终于他确定豌豆苗的根系撑破了陶瓶,快要开始疯长的时候,立刻抬手将黑雾覆盖到它身上,阻止它变成豌豆树。   豌豆长太大了,她没法捧到手里观赏着。   哈迪斯觉得泊瑟芬喜爱这颗豌豆苗。就像是喜爱埃及猫一样,是要搂在怀里抚摸的,要是长得太高太重,就不好看了。   挑剔地看了一眼豌豆,晒了这么一会阳光,能撑几天不死。   哈迪斯拍了拍身上的花朵,拎着豌豆打算回去,却看到手里的豌豆苗伸出粗壮的茎,想要穿破黑雾,继续碰触阳光。   这不知足,还不怕死的模样,像极了拒绝他的泊瑟芬。   哈迪斯眼神冰冷地盯着手里的豌豆,“就那么喜欢阳光吗?”   要多久,她才能忘记阳光的温度?   这个烦人的问题再次出现在哈迪斯的脑子里,或者她永远都忘不了呢?   手里的豌豆顿时沉重起来,有一刻他很想将这玩意扔到海里去,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床脚。   可是她喜欢阳光,不止豌豆,她其实更喜欢阳光。   哈迪斯静默地低垂着头,这个弑父杀神都不动容的神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烦躁的根源,是来自挫败感。   不是罕见的香料,贴金箔的好牛,黄金宝石。她喜欢的就是阳光。   哈迪斯抱着一罐豌豆苗,像是一只被斗败的战犬,连头发都没生气地颓下去。   而此刻头顶上终于传来太阳车碰撞天轨的噪音。   他被惊醒地抬起头,眼神渐渐凶残起来。   雄伟高大的提坦神站在光明的战车上,一丝不苟地往俄刻阿诺斯的彼岸跑去,车轮飞溅出来的光明,洒落到人间。   这份神职他干了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错,今天也是阳光灿烂,毫无波澜的一天。   赫利俄斯甚至还能分神想一下自己晚上的安排,例如睡觉前,在金船上高歌一首,让海里的鱼群都飞跃起来给他跳舞。   刚想到唱什么歌谣的时候,他就看到前方迎来一团恐怖的黑色风暴,危险来临的时候,太阳神整个神都是呆滞的,他看到黑雾漩涡中,一把长剑伸出来往他的车子削来。   这毁灭性的攻击,根本来不及避让,戴在自己头顶的太阳金冠就被砍去了一半。   赫利俄斯傻了地愣了许久,终于惊恐大喊起来。   “哈迪斯!”   这一天,许多人不止看到日蚀,还看到太阳跟喝醉了一样,歪歪斜斜在空中踉跄了很久才恢复正常。   吓得许多人类求着神庙祭祀给神明献祭,担心太阳毁灭了。   ——   泊瑟芬伸了个懒腰,身侧跟着壁画侍从,她刚洗漱好,正准备要去吃早饭。   吃完饭后继续学习,知识就是力量,她要尽快将这里的知识塞满脑子。   早上醒来没有看到哈迪斯,她忍不住庆幸了一下。   毕竟要是醒来又看到熏香炉跟烤全牛谁都受不了,希望哈迪斯别再弄那些可怕的「礼物」送给她了。   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跳舞。   她想到哈迪斯的脱衣舞,忍不住伸手扶墙,脸色都涨红起来。要不是她还有点自制力,他们就要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的小良心,幸好还在。不过她的豌豆苗不在了,难道从头发长出来的豌豆已经变异到会长脚自己去散步?   或者是被哈迪斯当垃圾扔出去了?   泊瑟芬心疼自己的消失的豌豆排骨汤,一脸憔悴地嘀咕着:“给我块地,我要种出一桌子家常菜。”   这里的当地菜吃越多,越想回家。   “你醒了。”前方突然传来哈迪斯的声音。   泊瑟芬立刻站直了身体,伸手揉了一把脸,企图将自己脸上的红晕消灭掉。“醒了醒了,哈迪斯。”   这无营养的废话,却不得不寒暄,不然更尴尬。   毕竟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爱」的力量,他们现在的「感情厚度」只能算点头之交。   泊瑟芬抬起头,来不及看清楚什么,一罐豌豆苗已经重新塞到她手里。   “你的豆苗还活着。”哈迪斯冷淡地说。   泊瑟芬没多想地说:“你拿去浇水了吗?谢谢。”还以为他扔了。   然后她发现怀里的植物不对劲,沉甸甸的野豌豆,叶子跟长出的豆荚茂盛到盖住了整个宽口罐,罐体都是被根撑破的裂缝。   被哈迪斯提出去溜一圈,都快成豌豆树了。   这长势喜人到诡异,泊瑟芬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开心好,还是该怀疑这玩意的果实会不会跟着变异,吃了会不会食物中毒。   就在她打量手里的豌豆苗时,发觉四周很安静,哈迪斯的存在感一向很强烈,现在却有点低调过头。   她还以为他走了,可是抬头却看到哈迪斯一脸奇怪的沉默地观察她,像是在观察一只自己不认识的动物。甚至是在考虑伸手摸她毛的时候,会不会被她挠破皮。   这不是哈迪斯正常的状态,他时常亢奋,偶尔冷静,这种试探性的目光很少见。   泊瑟芬奇怪地跟他对视两秒,就看到他往后退开几步。   往后退开?   泊瑟芬眼睛都给瞪圆了,他对她的态度就跟失控的公牛撞墙一样,死不悔改,死不回头,什么时候见他还会往后退了?   接着哈迪斯脸上出现一丝迟疑,那双沉黑的眼不知道藏着什么,冷得能治小儿夜啼。   泊瑟芬默默地抱着自己的豌豆,脚已经忍不住往后退,感觉今天的哈迪斯比昨天还不好惹,他难道脑壳又烧坏了?   终于她听到哈迪斯轻微叹息一下,实在太轻太快,她都怀疑是错觉。   然后她看到他放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从黑雾出现的光线一开始如同脆弱的蚕丝,白细的毛丝并不晃眼。   随着黑雾褪去,仿佛黑暗中划亮的火柴,摇摇欲坠的光芒绽放在他修长的手指间。   泊瑟芬呼吸一顿,像是空气都被这团朦胧的光给吞走。   等到她终于看清楚,就看到是一个由花枝缠绕出来椭圆形笼子,里面藏着亮堂的光团。   哈迪斯言语简洁,“这是阳光。”   泊瑟芬呆呆看着笼子,这笼子长得蛮像孔明灯的。特别是里面同样都是晕黄色的光,差别一个里面是烛光,一个是阳光。   “想要吗?”哈迪斯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完全没有先前献祭礼物的期待。   泊瑟芬忍不住点头,“想要想要。”   她顾不上矜持,阳光啊,能放在笼子里的阳光简直太稀奇了,她乡巴佬见识少,真的很想要过来观察一下。   在听到她欢快的语气时,哈迪斯动作就像是静止般,好一会才将笼子递给她。   泊瑟芬犹豫了下,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接笼子,手指碰到他的指尖的时候,被他的皮肤温度烫了一下,她手指缩了缩,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抓住笼子。   阳光一下就抱了满怀,温暖又不烫人,熏着花笼的香,精巧得如同神造之物。   泊瑟芬的脸颊一下就被晒软了,眉眼柔和无比,在古老的墙壁前,她拎着一笼子阳光,好奇地歪着头看着,嘴角不自觉地轻勾起。   美好得不可思议。   哈迪斯站在光明边缘,心里的愉快压抑不住出现,是她的情绪。   也是他的。   是的,他要的不止是交合,还有她的喜悦。 第55章 幸福   心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包裹着, 柔软,爱抚般让人愉悦,是来自看着阳光的泊瑟芬。   哈迪斯将一批完成的工作莎草纸递给书记官卷起来, 转头就看到正侧脸对着笼子发呆的泊瑟芬。   她端坐着, 手里拿着硬笔,蜡板上的大半空间被文字占据,字体已经练习得像模像样。   绒黄的阳光像一群野蜜蜂的死魂落在她头发上,飞开的光片将她的睫毛照亮起来。   哈迪斯眯了下眼,长期处于地下的眼睛还是不适应阳光的热度。   哪怕如此,他的视线依旧如不受控制的蜜蜂尾针,执着地蜇在她身上。   哈迪斯苍白着脸沉浸在她温柔的情绪中,许久才出声问.:“心情很好吗?”   神明自然会喜爱自己对自己神权有利的物品。   例如贸易, 保护人类,会让赫尔墨斯的香火旺盛增长权势。或者怂恿任何有生命者发情乱来,会满足阿佛洛狄忒的控制欲。   哪怕没脑子如阿瑞斯,也惦记着战争那点甜头,能让他在宙斯面前博取点可怜的关注。   而阳光与她神力的契合, 会让她的力量滋生繁衍, 会愉快是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能这么持久而柔软,而且他还没有教导过神职这方面的知识。   死去的人类躯壳脆弱得可怕, 任何超过这个身体承受能力的力量都会溢出来,阳光对她的神魂有再多的好处,被身体束缚着的状态是无法体现不出来的。   泊瑟芬写作业写到一半, 就盯着笼子观察着, 这阳光不怎么热, 暖得恰好又妥贴像是春日的晨光。   可是想到现在是夏季, 还有地中海的气候,也不知道哈迪斯是哪里弄来的,怎么看怎么神奇。   刚想到哈迪斯,就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来,她有些无奈地发觉这家伙确实不止对她的身体感兴趣,更多的竟然开始关注她的内在。   一旦对你的灵魂感兴趣,就是真正的爱情的开始。虽然没有一开始要「肉搏」的恐怖,但是危险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泊瑟芬对这辆载着爱神之箭狂奔不回头的车子绝望了,估计哪天哈迪斯感情失控冲到悬崖上,拉着她一起跳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声音闷了几分回答:“当然,我很开心。”   哈迪斯拢着黑雾外衣的手指轻握起来,心情又不好了?   “你需要更多阳光吗?”哈迪斯想到只砍了一刀阳光确实吝啬,挑挑拣拣出来的这笼子光线,都比不上一条牛腿的体积。   泊瑟芬斜瞄了一眼花笼,确实想要更多光。   只是想到哈迪斯给啥就打算在她身上刮下同等代价的态度,就算知道阳光是好东西,囤积欲也出现了,她依旧坚决说:“不用了,谢谢。”   哈迪斯了然说:“那就是需要。”   泊瑟芬往回翻自己说的话,她拒绝了吧是拒绝了吧。   难道她的贪婪已经明显到一目了然的地步?   哈迪斯很讨厌阳光,这跟他神权力量起冲突,他跟赫利俄斯的力量呆在一起就是在互相排斥。但是……   “你喜爱阳光,是在喜爱壮大的力量吗?”   泊瑟芬忍不住转了一下手里的笔,「壮大的力量」是身体强壮的意思吗?   她虽然有些奇怪他怎么那么多为什么,还是照实回答:“当然,阳光能带给我健康,避免我……”   吸收维生素d怎么翻译,补钙防疏松又怎么翻译?   泊瑟芬头痛地搜刮合适的词,“避免骨头松懈脆弱,还能保护眼睛。如果一直不晒太阳我容易生病,皮肤变得脆弱,还心情压抑。”   一股脑将阳光的好处兜售出去,毕竟人长期不接触太阳是真会出问题。   她也不知道要在地下待多久,这可是跟空气、水、食物一样重要的东西。   如果能必备,还是多备点好。   泊瑟芬课代表来个总结升华:“最重要的是,哪怕没有那么多必要的东西,晒太阳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哈迪斯低声重复:“幸福?”   平静的语调,却出奇的茫然。泊瑟芬确定自己没有翻译错词义,怎么哈迪斯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她看到哈迪斯微侧着脸,避免直视到扩散开的阳光,澄清的光线穿透了披在他肩头上的黑雾,将他的下颌轮廓跟波形纹的亚麻发带描绘出一层金边。   他像是一尊值得人抬头仰望的石灰岩神像。   对于人类那些微不足道的情感波动毫无回馈的欲望。   所以在他嘴里的「幸福」在后面缀着问号一点都不违和。   如果他能用这种冷酷战胜爱神之箭就皆大欢喜了。   一时要跟哈迪斯解释幸福的定义也不是件简单事情,她散漫地开始思索,坚硬笔尖刻入蜡板,头重脚尖的笔画开始出现,“幸福就是一种满足的生活状态,就像是我想要阳光,然后拥有了就会产生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就是幸福。”   泊瑟芬绞尽脑汁地试着用这里的语言,跟哈迪斯说:“如果你现在冷了,能立刻冲到被子里打……”   本来想说用手机打一局游戏,翻译不了。   泊瑟芬又改为这里的娱乐方式,“自己下盘棋,或者是你饿了,刚好能吃到喜欢的食物,做喜欢的工作能得到维持稳定生活的报酬,遇到困难通过合适的方法解决了,跟喜欢的朋友交流共同喜欢的东西,跟家人……”   家人啊,跟他们在一起哪怕是经历再小,再平凡的事,现在想起来都是可想不可及的幸福。   泊瑟芬停下了笔,幸福这个词语已经出现在她的练习板上,她凝视这个由楔形文字构成的词语。   古老又陌生的语言,通过奇异而简单的学习方式熟稔起来,让她的举止开始沾上了这个世界的气息。   例如适应植物硬笔,笨重的泥板,粗糙的叶子纸,还有能平静地跟随时会精神崩溃的哈迪斯,聊「幸福是什么」这种因人而异的话题。   泊瑟芬觉得人真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如果是穿越前跟她聊幸福,肯定不会是想看看阳光这种小事。   哈迪斯看泊瑟芬费力解释了大半天,倒是将自己说懵了的表情,他简洁帮她归纳一下,“多让你心情愉快,你就会幸福。”   例如给点阳光她很喜欢,那么多给点她就幸福了。   哈迪斯面无表情想,明天早上再去砍赫利俄斯一刀,或者牵走他一匹火马养在冥府,这样每天早上都能剪马的鬃毛放在笼子里发光,泊瑟芬天天看到光就满足了。   不过滋养太过导致她神力四溢,会提前造成冥魂暴动,需要挪用出处理名单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总觉得他们的对话不太像在同一频道,泊瑟芬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哈迪斯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最后只好点点头,赞同他的总结。   哈迪斯想到什么地沉思起来,他脸上的阴郁感开始出现,看得泊瑟芬心里有些发毛,接着她听到他不轻不重说了句,“你要的太少,你需要更贪婪点。”   甚至是凶狠疯狂一些,如果太过温柔,会被其余神明吞噬殆尽,最终被逼迫到沉睡消失。而且属于她的信徒,德墨忒尔贪得无厌,他更是觊觎她的一切。   在众神习俗中,将自己的主神拉下来,不管亵渎还是生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弱肉强食败者低头。   哈迪斯的眼神阴森起来,阳光的温度都暖不透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他安静地凝视着一无所知的泊瑟芬,终于敲定她命运般下定论。   “还需要慢慢教育你。”   神永生的时间是如此漫长,他并不急切,用最温和的方式一点点教导她就行,或者用冥府的力量侵蚀她的灵魂,让她的性格逐渐冷漠残忍起来。   泊瑟芬没反应回来,怎么话题又窜到「教育」上。难道是她学习得不够刻苦,哈迪斯不满意了?   她不敢开小差地将幸福这个词从蜡板上刮了,连忙伸手将更复杂的知识泥板拿过来学习消化。   哈迪斯没有打扰她,而是接过下一批待处理的名单泥板。是米诺斯亲自走过来送的,泥板里夹杂着跟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清新感。   哈迪斯碰触泥板的手指一顿,她的神力已经感应到他的存在,立刻从死亡泥板里跳出来,如一只无辜的知更鸟飞入幽冥中,啄了他的手心一下。   他手指一攥,攥出了几朵代表生命力量的花朵。   米诺斯像是没看到他手里的花,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左肩处的希玛纯垂褶,像个啰嗦的老头子那般碎碎念起来,“幸福当然是在繁重的劳务中,有好心人愿意伸出和善的双手,暂时接过这份压迫的任务,好让我有空躺在舒适的坐榻上安心酣睡。”   哈迪斯已经准确摸出泊瑟芬经手的泥板,生机的神力扎根在里面,给本该这个月下旬死亡的人,源源不断提供新的寿命。   如果不毁掉,就是跟塔纳托斯抢夺神职权力,死神的利刃将砍不下这批濒死的人类的灵魂。   哈迪斯默默捧着她处理得异常糟糕的泥板,良久他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是松懈的,神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温柔地流淌着,类似她看阳光的情绪开始出现。   她碰触了他权柄上的责任,却让他突然有点理解她解释的幸福含义,是油然而生的满足感。 第56章 瘟疫   植物, 无处不在活着的植物在充满死亡瘴气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塔纳托斯站在船头,迟迟不下船,他被无处下脚的花卉膈应到翅膀都耷拉下去。   手里收割生命的剑提起来, 又被卡戎按下去。   船夫苍老如枯骨的手又贴近死神的侧脸, “嘘,这不是你要的死魂。”   塔纳托斯满身刚从战场上归来的煞气,血腥的刻瑞斯在他两翅边飞翔。   他用刀柄敲了敲卡戎枯枝一样的手骨,想说什么。但是刻薄至极的话却被神权约束着。   仿佛每句向着泊瑟芬的诅咒都被一双可怖的眼睛盯着。   那是来自哈迪斯的威慑。   他的死亡责权是从哈迪斯手里分担过来的,从古至今站在生命的麦田里,收割了一茬一茬的人类灵魂。   跟哈迪斯这种身上挂着无数个从冥府延生出来的神职, 是多种权能掌控者的王者不同。   由于庞大的死亡人数,导致他常年只能做转移死魂到冥府的劳务,神权已经被腐蚀到极端单一,只有死没有生。   毁灭与灾难变成他最舒适的家园。注定跟植物神明会产生剧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平时跟死亡背面的神明还可以互不相犯。   但是当身为冥府主神的哈迪斯, 跪在一个掌控生机的神灵脚下, 将生机这种权能牢牢绑在冥府的土地上时, 生的神职与死的神职注定会互不相容。   塔纳托斯站在不断扩大的植物神力中,像是泡在熔岩里, 身体不断承受骨融肉碎的疼痛感。   以前回冥府只是遭受冤魂吵闹的哭喊声,现在却要直面「生机」本身的凶猛攻击。   “哈迪斯真要让这片土地开满花吗?”   花朵开得特别多,神力也异常丰沛, 但是缺少阳光的植物根本无法持久, 也难以结果。   哈迪斯信仰的神无法融入这里, 更别提让这片土地更强大。   卡戎用苍老的声音回答死神的问题, “哈迪斯已经沉默了几千年,继续沉默下去他会是瑞亚之子中,最先沉睡腐朽的神明。   一开始也许是厄洛斯的力量让他失去理智。但是情-欲无法迫使一个归属黑暗,权能冷酷的神明一直做不理智的事情。”   能让冥府之主温顺低头,至少有一半是来自他本心的渴慕。   如果爱神之箭真那么厉害,宙斯也不会中箭后还能见一个爱一个,连个酒童都要拉上床,乐此不倦地摧毁赫拉的威严。   阿波罗更不会带着对河神之女的思念,男女不忌地换情人。   不懂情爱的塔纳托斯心如铁石,没有一丝动容的余地,“他腐朽了自然会诞生新的神权,睡后也能庇佑冥府,他不需要繁衍,更不需要伴侣。”   这么多年哈迪斯完美地履行了身为冥神的职责,从没有奥林波斯神的懒怠荒唐,死神也不觉得冥府之主有了爱人会是一件好事。   特别是喜爱上一个权责完全相反的女神,简直就是在自我虐待。   卡戎看向日夜奔流的河水,“心慈手软的女神确实不适合这里,但是哈迪斯会教导她。迟早她的心会像黑铁一样坚硬,就像你驱赶人类的塞克前往哈迪斯的居所时,无情得如赶着羊群,她也会受到哈迪斯的影响而蔑视所有活着的生物。”   到时候泊瑟芬的神权,自然也会从生转换为死。   卡戎说完,就用船桨敲了敲船舷,催促死神下船。   塔纳托斯只能跳下船头,踩上了由稚嫩的花叶交织而成的「荆棘之路」,感觉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   ——   泊瑟芬在学习的时候写错了一个字,正在修改的时候,突然一大叠厚重的泥板堆在她面前。   她双目无神看着这堆玩意,然后沉默抬头,看到哈迪斯正随手从他的工作里挑拣泥板名单,不一会,又扔了好几块泥板给她。   泊瑟芬终于想起举手提问,“是东西太多放不下吗?我去别的地方学习。”   桌子太小,工作太多,她这个闲人还是收拾收拾,自己找个旮旯地待着去。   哈迪斯低头检查名单上没有过多罪恶的人类名字,然后扔到泊瑟芬面前,“这是坏掉的名单需要重新抄写。”   泊瑟芬认真看了几眼,“这也没坏。”   哈迪斯淡定纠正她的话,“泥板都是裂缝。”说完,他若无其事抬起手压裂了所有需要她重抄的泥板。   泊瑟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双手忍不住从桌子上移开,握紧放到腿上,将自己跟这批裂开的泥板分离开,好证明泥板坏掉不是她沾手的原因。   哈迪斯又想到什么,朝她伸出手,几大块形状不规则的黄金从掌心冒出来,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这是你的酬劳。”   做喜欢的事情,得到合适的报酬,是她幸福的定义之一。   哈迪斯漠视了泊瑟芬并不喜欢抄写他的死亡名单,或者他觉得抄多了就会自动喜欢上。   泊瑟芬看着眼前的金子,终于确定冥府是真缺工作人员。一旦发现她也是个劳动力,哈迪斯竟然亲自拿出丰厚的工资来拉人上岗。   虽然她对这里各种不灵不灵闪的黄金装饰已经习以为常,而且还天天睡在黄金床上(特难睡的一张床板)。但并没有混淆她对黄金的价值判断,哈迪斯给太多了。   她抓住一块裂开的泥板,很没有志气说:“抄,我立刻抄。”   就差一句老板脱口而出。   现在离开的希望开始变得渺茫,但是万一呢?哪天哈迪斯脑壳撞到车轮,被碾几遍清醒了,他肯定会一脚将她踹飞出冥府,这些金子搞不好就是她以后的立足之本。   小市民心态的泊瑟芬心黑地想着,在冥府工作捞一笔大的,衣食住行都有保障,而且还能多熟悉这里的语言,抄写久了字体还会变得漂亮,拿出去也有面子。   哈迪斯手指摸过那些罪人的灵魂泥板,耳边传来笔尖刻字的碎响,每个字都是寿命,驱赶着死亡离开死亡名单。   泊瑟芬的力量太过光明,也太过生机盎然了。   哈迪斯低垂下眼睑,沉思片刻后将死亡泥板扔开,从侍从手里接过新切割好的泥板,湿润的泥面印好刻字的长格。   他从黑雾中抽出一段诅咒的长笔,开始在上面用比较偏的塞浦路斯方言,写下了泊瑟芬看不懂的字体。   等到写完,哈迪斯无声无息将泥板放置在最上面。   然后他将手放到桌子上,放松地看着泊瑟芬认真抄写名单的模样。   如看着还未离巢的幼鸟,正在张开小嘴等待他的喂食。   泊瑟芬一脸麻木地当没有感情的抄写机器,总觉得哈迪斯的眼神特别和蔼慈爱,就在她想背过身避开他的时候。   哈迪斯站起身,声音平稳地说:“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化为一团黑色风暴,身体散开消失在原地。   而在工作的判官也听到什么看向大厅外,米诺斯跟拉达曼迪斯放下手头的笔,也依次消失在原地,跟随上哈迪斯的脚步。   埃阿科斯看了一眼泊瑟芬,发现她的注意力都在泥板上,没有什么异样才若无其事继续低头检查名单是否有错漏。   抄写异域文字抄到头大的泊瑟芬确实没发现哪里不对,她将抄好的泥板放到一边,伸手去拿新的泥板。   却发现这泥板上的字,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好在字体大而清晰,照着临摹问题不大。   她提起笔,一脸无知地刻下第一行字。   ——我以此笔,以此融合死亡河水的泥板。   【冥河的主干流充满了死者的怨恨。】   ——以冥府主神的力量,将瘟疫散播给为德墨忒尔建立神庙的西库尔人。   【身处特里纳克里亚岛屿上的人类,在德墨忒尔的庇护下,使用狄奥尼索斯的神力种植葡萄,又使用种子的力量种植麦子。】   ——诅咒之力将使德墨忒尔行走过的大地布满疾病,失去肥沃的生命,失去种植的麦粒。   【无法种植催生的谷物之神,将失去人类的敬仰而一无所有。】   泊瑟芬甩了甩手,看不懂的文字临摹起来特别费力,她吹了吹还带着湿气的字体,才将泥板随意放到一边。   而此刻的西西里岛,一场凶狠的瘟疫开始蔓延,葡萄与麦子在人类死亡的时候,也跟着枯萎。   肥沃的土地在流失最重要的生命力,充满裂缝的埃特纳火山下,无数麦种如金沙从缝隙里涌出来,璀璨的光芒中,怀抱麦穗的女神从深埋地下的陶缸中走出来。   这不是她苏醒的季节,但是动荡的土地刺痛了她的身体与心灵,她的手捂着腹部,低头看向黑暗的裂缝深处,终于痛苦喊了一声。   “泊瑟芬。”   而奥林波斯山的神明,正在治疗的赫尔墨斯跟在打理武器的雅典娜,意识到什么地拨开云层,看向了开始出现瘟疫的岛屿。   “泊瑟芬下的诅咒?”赫尔墨斯皱起眉,诅咒也是他负责的权能之一,所以他立刻捕捉到了瘟疫的味道。   雅典娜披上战甲,提上大盾,“她在转换自己的神权吗?”   从来都是代表生命的神灵,开始被冥府的黑暗沾染了,连诅咒都是哈迪斯的气息。   赫尔墨斯忍着伤痛说:“我去会议厅找父亲,接泊瑟芬回来的事务必须提前。”   哈迪斯摆明了在污染泊瑟芬的力量,打算让她永远待在冥府里,改变种子的职能。   而站在战车上的哈迪斯正在处理叛乱的亡者。   他低头俯视着冥府的土地,无数的手指从里面探出来,花朵缠绕在死人的躯体上,让他们有反叛的力量。   埋入地下的青铜一族,已经蠢蠢欲动地开始汲取泊瑟芬的神力。   哪怕身体已经腐烂在幽暗的冥府污泥里,热爱力量的灵魂依旧充满生的渴望,随时都想逃离这里,回到阳光下继续制造??。   哈迪斯身侧跟着两位判官,判官身后是冥府的各种灾难之神,畸形的怪兽怪蛇跟有管理权的亡者。   他们都冷眼看着这场注定不得善终的叛乱。   哈迪斯突然抬头看向远方,眼里的冷漠化为温和的风,他感受到德墨忒尔被泊瑟芬的诅咒击伤。   只要谷物女神衰败,泊瑟芬就更没力量离开冥府。   哈迪斯抬起手,对底下反叛的亡者下了判决,“我给你们的灵魂散播瘟疫,永远腐败在污泥里。”   腐烂的亡魂将再次化为肥沃的力量,反哺泊瑟芬的力量。   生与死的神力是能自然转换的,在泊瑟芬身上属于奥林波斯山神明的气味,被冥府洗干净前,冥府需要承担她的神力冲击造成的动荡。   身为泊瑟芬的教导者,哈迪斯非常淡定地开始解决她留下来的各种小问题。 第57章 鞭神   泊瑟芬抄名单抄得腰酸背痛, 眼睛也快被各种死法戳瞎了,她将最后一块泥板放下,整个人像条死鱼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那些人的各种花样死法到底是谁设计出来的, 设计者的恶意天赋都溢出来了。   泊瑟芬再一次体会到神对人类的掌控性, 仿佛每个人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类都是这里的神手掌里的玩具,捏圆搓扁,毫无反抗能力。   泊瑟芬看了一眼放在泥板边的黄金,顿时都没有那么香了。这也是帮凶的钱啊,她边感叹边不争气地将黄金收起来。   然后踩着皮革软凉鞋,跑去跟那些不会说话的侍从要了陶罐水,大门口摆放着一个本来放泥板的大缸,里面种着一棵张牙舞爪的豌豆树。   那笼子阳光挂在缸上方, 有了阳光滋润的豌豆苗生长速度快得不合常理,小陶盆换了大陶盆,又换了大缸才勉强装得下。   快要成熟的豆荚累累挂在叶子下,充满了食物的清香。   泊瑟芬像是吝啬的葛朗台,小心守着这么点可怜的美食财产, 都能数清楚豆荚的数量。   浇完水, 她弯身将水罐放到缸边, 又伸手提着绣着叶形纹的亚麻布裙,踏着挥洒在门边的阳光, 穿过高耸的石头书柜,跟各种泥板擦肩而过,想要去找自己的作业。   她是书柜最好认, 最空荡的那个就是。   走着走着, 泊瑟芬伸手摸了下裸露在外的手臂, 怎么突然冷飕飕的, 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这冷跟哈迪斯离开后的温度下降还不同,冷里藏着针,阴森透着一股让她背脊发凉的不适感。就好像是……   泊瑟芬猛然转头,眼神清亮警惕起来。   两边的高大岩板构造起来的书柜如高耸的连柱,一直延伸到通道尽头,微弱的松油火焰光无法照亮那里的幽暗之处。   有什么在窥视她吗?   她没有发现当她整个人紧张起来的时候,四周堆积的泥板、莎草纸在轻微抖动,壁画上各种简练线条构成的侍从者也缓缓转动头颅。   死亡信徒交予的信仰力量,与生机交织成冥府新的神权印章,拥有初步驱使这里一切物品的能力。   而被躯壳束缚的泊瑟芬没有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后果,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却没有发现什么才缓步走到自己的书柜前,伸手拿起一块自己写过的泥板,上面有需要复习的手绘地图。   泥板边是摆放规矩的卷纸筒,里面有她乱涂鸦的的连环画,还有各种生涩的文字线条。   她已经逐渐掌控一门这里常用的地中海官方语言。   至于其余语言还没有涉及,特别是这里的多种方言复杂得让人头疼。   而各种地域的人迁移的时候又会融合出新的语言。   泊瑟芬通过学习语言的各种残碎的资料,勉强拼接出了自己头顶上那个世界的一部分面貌。   但还是太陌生了,她手里拿着泥板,边往外走边思索自己接下去的学习重点,哈迪斯好像没有严格管制过她的学习内容。   他只是随手搬来,确认一下都是她该学习的那一门语言就不会管内容。   迄今为止泊瑟芬已经看过各种生活账单,陪葬品记录单,祭礼流程图,人类某些的地域风俗记录,情诗与英雄赞美诗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有些诗歌真的特别热情,但是这里的神却觉得这些东西跟呼吸一样自然,完全不会脸红。   不过想到他们的血是金色的,估计没有脸红这个功能。   不然哈迪斯也不会跳舞的时候为了让脸好看点,直接兑红颜料拍脸上。   泊瑟芬这才发现自己又在偷偷回味哈迪斯的舞蹈,她伸手拍了下脸,阻止自己不道德的回想。   经过豌豆树边的时候,她发现阳光黯淡了很多,忍不住停住脚步担心往上看,难道是要熄灭了?   结果却看到花笼里有一股浓稠的黑色雾霭不停流出来,阳光一点点就被这股不明的黑暗吞噬掉。   泊瑟芬看得心发凉,总觉得自己看到一场安静的狩猎之战,而阳光就是那个弱小无助的猎物。   黑暗往墙壁下流淌,泊瑟芬顺着它经过的路途往前看,然后看到大门外的廊柱边,一道锋利的长影被铜盆里的火焰拉出来。   是位不认识的神明站在那里,他有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孔,眼睛压在青铜头盔里,余下的脸部轮廓消瘦到产生了尖锐感。   泊瑟芬看向他身后收拢的黑色双翼,发现黑雾不停从没有清晰线条的羽翅上滴落,就是它们在吞噬阳光。   她还没有开口,对方突然说:“这里不适合你。”   塔纳托斯边说边拔出收割生命的长剑,“哈迪斯是忘了爱神的力量能隔离开吗?你们两个分开得越远,思念就会越薄弱。”   爱情是最不靠谱的力量,热恋的时候如斗武的牛一往无前。但只要两个人分开的距离足够远,厄洛斯的神力就会时常忘记这对恋人,从而使爱恋的疯劲安静下去。   这也是厄洛斯的弱点之一,所以狡猾又恶毒的爱神创造出了离别的痛楚,哈迪斯是受不了这部分力量吧。   塔纳托斯明白地点了下头,那他帮哈迪斯解决这个问题,帮他离别。   操控死亡是很安静很冷酷的神能,泊瑟芬甚至感受不到对方任何恶意,她忍不住问:“分开就能让哈迪斯清醒吗?”   塔纳托斯看到她眼里的迫切,认可地说:“是的,分开从来都是扼杀爱情的最佳利刃。”   泊瑟芬对于让哈迪斯厌恶自己已经想不出什么新招了,她没有接近他,保持最基本的警惕感,“你是哈迪斯的朋友吗?”   上次那个来祝福他们的哈迪斯朋友是来砸场子的。   塔那都斯步伐没乱,手里的长剑缠绕着黑夜的力量,无人能看到。   他语气甚至称得上友好,“不,我是他的下属。”   众神不以辈分为强,而是力量,当年如果不是接过哈迪斯的死亡责权,他现在应该已经沉睡在母亲的怀抱里。   泊瑟芬松一口气,下属就是判官他们那种,应该不是来捣乱的,她指了指自己头顶上那笼子阳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塔那都斯斜眼看向阳光,“我跟掌控阳光的神明有冲突,见面会互相攻击。”   泊瑟芬见他越来越近,忍不住往后退开几步,还转头看向埃阿科斯,发现他对她点点头,确定是哈迪斯的下属才停住自己防备的小动作。   她对冥府工作人员的印象,就是他们都是一群没休闲时间的老社畜,能跟她这样认真讨论自己急于解决的问题,浪费自己工作时间的神还是第一个。   泊瑟芬见他走过来,以为他要进入会议厅跟埃阿科斯一起工作,立刻侧过身站在陶罐边,给对方让出足够的前进道路,带着翅膀走路需要的空间比别人大。   可是下一秒,阳光熄灭了,她眼前的建筑模样都黯淡起来,冷厉的风接触到她的颈部,颤栗感出现在皮肤上。   她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像是遭受到危险的兽类,敏锐地往下一躲,避开了那道来得突然的冷风。   冷风余力不减,削断了陶缸里的豌豆树。   那些代表了美食念想的豌豆荚摔落在地上,像极了她差点被砍断的头。   泊瑟芬甚至都来不及恐惧,因为踩到过长的裙摆,整个人撞到缸边又坐到地上。   她摔懵了,抬起眼就看到一道阴冷的凶光撩起死亡的黑影,无声无息往她头颅上劈来。   泊瑟芬呼吸一顿,骤然地举起手里的泥板迎上致命的袭击。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的反应力,竟然能在这么危机的时刻记得举起泥板,这个动作也救了她一命。   尖锐的铁器侧边,像是切水果一样,利落地没入出现裂缝的泥板里,却卡在中间,无法再进入一寸。   一颗娇嫩的种子从剑卡住的地方艰难钻出来,娇弱的茎须缠绕着行凶的剑尖,用这种看似虚弱的力量,抵御住冰凉凶残的攻击。   在巨大的阴影中,泊瑟芬眼里闪烁着被冷风摇晃的火光,背脊处冷汗直冒,高举着泥板的手臂因为剧烈的冲击而颤栗发麻。   她这才反应回来,后怕的情绪让她满头花都要炸开。但凡她再慢零点一秒,脑浆都迸飞了。   而凶手却像是有些意外地歪下头,似乎没预料到自己的袭击会遭受到抵挡,他的目光从那棵跟冥府格格不入的绿色植物,转到泥板下的主人脸上。   她涨红的脸色带着澎湃的生命力,浓黑的睫毛跟眼眸却盛满了死亡的颜料,柔软的四肢跟脆弱的身体散发着不详的暖意。   这具死去,又活过来的尸体就是对他神权最大的挑衅。   应该说,眼前这个女神出现在冥府,走的每一步路,开的每一朵花,让冥府之主动情的每个日子都是在抽他的背脊。   塔纳托斯单手持剑,低下头轻声细语劝道:“别拒绝我给你的送行之船,虽然我吹拂出的航行之风充满哀嚎的送葬亲属之音,船体也只有棺木下葬的香气,但是我的速度比任何神灵都要快。”   一剑送这具没有葬礼,没有资格踏上冥府地界的尸体再次死去。   泊瑟芬的灵魂,自然会被他的力量推回到盖亚或者德墨忒尔身边。   因为哈迪斯下了言语的诅咒,塔纳托斯说不出她的身份,只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告知她。他尽量学自己的兄弟,用最温柔客气的态度对待要送走的女神。   泊瑟芬在对方低头的时候哆嗦起来,差点拿不稳泥板。   这个家伙的眼睛空洞得跟骷髅眼差不多,连点暗光都没有,像是一具无机物组合体正打算对她进行理所当然的大卸八块。   为什么杀她的质问都消失在嘴里,她一时竟然觉得这家伙杀人完全不需要理由。   但是为了活命,她还是绞尽脑汁周旋,“我跟哈迪斯有契约的,是签了字的那种很严格需要遵守的泥板,我要帮他拔箭,所以在契约完成前你不能杀我。”   如果是下属,搬出哈迪斯应该能阻止他。   塔纳托斯用杀惯人的利落手法,将卡死的剑拔-出来,才诚恳回答:“这一剑能解决你所有疑虑。”   反正将泊瑟芬送上去,契约的反噬自然有奥林波斯神去烦恼,真解决不了就睡个几十年躲避誓约惩罚,对神的生命来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泊瑟芬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金属碰撞声在耳边敲响,她浑身僵硬说:“我死了也会变成鬼回来,到时候你让我离开的目的不就失败了。”   塔纳托斯动作一顿,张开嘴想要告诉她,她回不来,可是却发不出声。   泊瑟芬误会他心虚,“对吧,你一见面就告诉我,要让我跟哈迪斯分开,你的目的不就是这个。”   谁知道他好心跟她讨论这个,是要送她再敲冥府门。   塔纳托斯边诚实点头,边让剑换个方向对着她致命之处捅过去。   浪费太多时间哈迪斯就会发现的,壁画上的侍从者已经被泊瑟芬的恐惧惊醒,跑去找武器打算回来对抗他。   埃阿科斯被黑雾拦住了双眼,虽然看不清他们的一切也会产生疑惑之心。   骤然而至的剑尖变成一个扩大的墨点,伴随着强烈的死亡预感,在泊瑟芬的眼瞳里不断渲染开,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张开嘴。   “哈迪斯!”   临死前的瞬间并没有让她看到所谓的人生回溯,更没有父母家庭朋友各种悲欢离合,所有扯紧的口腔肌肉只奋力挤出了一个代表永恒长眠的名字。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发自心底的信仰去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不,是神。   爆发的叫喊引起了神力飓风,陶缸里的豌豆骤然生长,无数的茎叶化为利刃从泊瑟芬身后射出,攻击向死神的身体。   印着哈迪斯印章的所有泥板响应主神的渴望,化为冤魂扫开黑雾咬住塔纳托斯,壁画上的的侍者们扔下了无数的武器,企图重伤他。   死神发出了痛苦的低喘,但是出手的攻击依旧划开了稍显稚嫩的神权力量,在剑要刺穿她的时候。   塔纳托斯看到眼前的空气突然一阵扭曲,一只白得光洁,又强悍无比的手臂像是迅猛的肉食动物,所有力道都藏着撕咬猎物的锯齿,从一片虚空中骤然穿出。   坚硬的手掌按住了她脆弱的胸口,手背抵住了毫不留情刺来的青铜剑。   这个沙暴般猛烈的碰撞,在手背皮肤上飞溅出惊险的火点,尖亮得让泊瑟芬眼瞳一缩,整个身体也无法避免往后倒下。   而那只凶残美丽的手臂在她往后仰的时候,已经用一种绝对虐杀的姿态,轻易夺去那把要命的剑,飞速转个头,跟投掷飞枪那样凶狠地捅入对方的心口。   剑直接将塔纳托斯缠满豌豆茎的身体扎穿,巨大的力量还让行凶者狼狈翻滚几圈撞到墙边去。   干完这一切的手,立刻出现在她后背,像是要拥抱她那样用手指按住她的肩膀,小臂撑住她的背部,让她在最后一刻免于后仰摔,磕到后脑勺。   泊瑟芬发誓从濒死到获救被温柔抱住这连串动作发生的时间,也就够她喘出半口气。   救她的是一只手,一只大概从上臂三分之二处就被扯断,还淌着淡金色血液的手臂。   那接近透明的液体从她后背的布料上,渗到她的皮肤里,炙热得沸腾的温度让她后脊骨阵阵发麻。   她看向那个被剑捅穿,无声无息团在墙边的黑影,又劫后余生地低头凝视着按在自己肩膀处的修长手指,温度跟模样实在太过熟悉。   这只手是……   地面传来可怕的震动,几匹嘶吼的黑马如一团暴雷轰碎了大门边的墙壁,无数火把被这股力量撕碎。   一个高大的黑影立于马后的驭手位置,身后是失去光明的长柱廊。   他左手扯着缰绳,右手只剩下一小部分上臂,像是硬扯断的伤口处,血跟肉都糟乱地纠缠在一起。   哈迪斯的。   泊瑟芬的眼睛僵硬地瞪着前方,看着立于马车上的神比燎原的火都暴戾地急跳下车,带着一团汹涌的黑雾,转瞬就来到她身边单膝跪下弯身。   他坚硬的手掌在摸到她的脸时自动转为柔软的云,光滑的掌心不安地摸过她惊魂未定的脸庞。   又一点点仔细从她白得脆弱的脖颈处往下抚摸,严谨的检查动作不带任何欲望,只有温柔到骨子里的细微颤抖泄露出他愤怒的恐惧。   他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也在治愈她身上出现的淤青跟细碎的伤口。   甚至连她的脚趾都没有放过。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被哈迪斯抚摸的时候没有害怕,甚至所有慌乱都被他的动作给一一熨烫平。   她低声说:“我没事。”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过于柔软的语气,是在安抚这个紧张的神。   哈迪斯却没有停下检查的动作,结果出来。   除了一些他治愈好的撞击伤跟手心擦伤。   她完好无缺。   泊瑟芬耳边传来他松一口气的声音,像是他一路都屏息着,直到现在才敢松懈下来那般清晰。   然后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将断手拿回来,按到伤口处,很快各种令人牙酸的血肉连接声在她背后响起来。   那只来拯救她的手,又重回哈迪斯的残肢上。   他顺势抱住她,眼瞳里都是没有散去的黑暗,不见一丝眼白,异常可怖。   泊瑟芬的眼皮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动作,她眨下眼,一句不经大脑的话已经说出口。   “哈迪斯,你还痛吗?”   这句话里的关心情绪浓烈到让她都忍不住一愣,却又想到喊他时候,那手快得离谱地出现,扯断手的瞬间哪怕他再迟疑零点一秒,也不可能有这种速度。   神明不会死,也不会痛吗?   显然怒意刚开始表露在脸上,表情残暴阴冷起来的冥王也怔了怔,似乎一时没有意识到圈在怀里簌簌发抖的女孩正在关心他。   他森冷严肃的表情僵着,语气却温和起来,“已经痊愈了。”   这是避开了痛楚的话题,泊瑟芬了然地低头:他会痛。   哈迪斯突然张了张手,植物的根茎拖着瘫软的死神扔到泊瑟芬面前,冥王握住了一根粗重的豌豆茎,塞到她手里。   泊瑟芬还在感动哈迪斯的震撼拯救,下一刻就剩下震惊了。   “鞭打他吧,泊瑟芬。”   泊瑟芬拿着都要挥不起来的「武器」,一脸不解。   哈迪斯摸了摸她的头,温和教育她说:“当有人冒犯你的威严,企图伤害你的时候。如果他是弱小之人就用力量惩罚他,让他的家庭互相屠戮。如果是比你强的人就避开锋芒,或者寻找更强大的靠山去复仇,最后……”   他看向塔纳托斯冷声说:“如果是你的信徒或者下属企图反抗你,你就鞭笞他的血肉,让他知道你的威严不可侵犯。”   神是要记仇,冷酷的,不然会被吞噬。   他现在在教导泊瑟芬成为的神的常识。   泊瑟芬拎着一根豌豆茎,对哈迪斯的话消化良久,才说:“他不是我的信徒吧。”   哈迪斯没有丝毫犹豫回应:“属于我的下属信徒,就是属于你的。” 第58章 变形   泊瑟芬拎着变异的豌豆藤, 看着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根,胸口被长剑扎得结实的攻击者,瘫倒在她脚边。   这要是个人, 那是真死透了。不过就算是神, 她也觉得这个神要嗝屁的样子。   而她身旁的哈迪斯还跟个负责的老师一样,认真地纠正她鞭打的姿势,“脚站开点,顺着鞭子的力量抽打他的背部,速度别太急切,会伤到自己的手。”   会伤自己的手……   泊瑟芬一脸诡异看着哈迪斯,真是恨不得拿个铜镜让他照照自己的脸。   从「你要带着嫁妆跟我水觉」到「快点拔箭莫挨老子」到「我的下属也是你的」,到现在的「打人别伤手」。   哈迪斯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态已经软成什么样子了, 被箭扎坏脑子的神已经没法沟通,她只能咬咬牙,手臂猛然一用力,费劲地将豌豆藤甩出去。   植物鞭软趴趴落到死神的后背,发出衰弱的鞭打……蹭一下的声音。   哈迪斯一脸冷静地站在她旁边, 双手环在胸前没有对这一鞭子说出什么评价。   反而是塔纳托斯突然抬眼, 他的头盔落在一边, 贴在地上的侧脸死白冷瘦,睫毛下的眼珠子黑沉得诡异地盯着泊瑟芬。   泊瑟芬发现自己也是属于狗仗人势那挂人, 她勇敢地往后一退,缩到哈迪斯身旁,脖子往前一梗义正言辞对他说:“你杀人的时候就知道会被报复, 我打你是应该的。”   塔纳托斯面无表情瞅了她一会, 才垂下眼皮, 似乎是默认她的话, 问题是他接下来竟然疑惑嘀咕了一句,“打我了吗?”   打我了吗?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泊瑟芬浑身僵硬发愣了会,终于深吸一口气,提起全身的力气,想起自己差点被干掉的愤怒,加持豌豆树被砍了的仇恨,又甩了一鞭到他肩膀上。   倒是甩出气势跟声响,但是对胸口插剑动弹不得的死神来说,这点攻击就如熔岩尘埃亲肩头,羽毛挨脖颈,毫无疼痛的体验。   泊瑟芬暗自转了转手腕,没玩过鞭子的人很难驾驭这种武器,哈迪斯也轻易看出她的肉-体力量太过薄弱,四肢也不灵活,这种武器显然不趁手。   他随手从黑雾里抽出泊瑟芬藏在枕头下的短剑,是他遏制心脏爱意,后来又被抽出来送她的那把,剑柄塞到泊瑟芬的手心里。   哈迪斯拿走了她的植物鞭,如同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般,耐心十足地对她说:   “割下他的肉,豁开他的肚皮,让他的永生血流走,这样他的皮肤将会枯萎,病痛的折磨也将会纠缠他。   或者用刀尖顺着他的肌肉纹理切开,再用你的脚底踩碎他的骨头,让他在愈合的时候遭受碎骨尖刺的疼痛。”   泊瑟芬拎着匕首,看着一脸正经的哈迪斯。   虽然知道这些对哈迪斯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是当他教自己上手的时候,那种熟稔度还是让人忍不住心里抽凉气。   不是错觉,哈迪斯不止在教她报复,还在教导她怎么折磨自己的敌人。   对一只鸡都没杀过的人,热血上头提起刀子捅人都手抖。别说现在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脑子也冷静下来,让她将眼前这个陌生神的肉一片一片凌迟下来,她心理素质还没有硬实到这种地步。   这真不是原不原谅对方的问题,而是这种杀人虐人的技术活她完全没有接触过。   哈迪斯以为她不懂用武器,突然走到她身后,手从她臂边伸出,温热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停顿了下,又想到持剑者对惩罚这个技能异常陌生,立刻又顺着她的手背按在指节上。   刀柄握在泊瑟芬的手里,而她的手窝在他干燥的手掌中。   哈迪斯垂眸就能看到她变深了颜色的麦穗长发曲卷在单薄的肩头,又落在后背上,发丝里的花朵已经蔓延到她的腰部,花瓣触碰到他的身体。   这景色对他来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他慢慢地低头来到她肩侧边,用上了类似赫尔墨斯那巧舌如簧,勾引人心的柔软语气,“或者,将刀尖放在他的下颌处,然后用力扎入他的颈部皮肤,这是神明身体的薄弱之处。   他痛苦的下场,会威慑所有对你有不轨之心的攻击者,会带来待你恭敬的神明与人类。”   篝火摇晃的光色中,哈迪斯的影子如黑色的巨蛇绞缠在泊瑟芬身体上。   他在分享自己的惩罚权柄,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想改变她「纯粹光明」的权能。   拥有冥神的信徒,接受冥神的祭品供奉,用冥土之物诅咒大地之上的生命,然后就是怂恿她接受怎么毁灭他人的威严与生机。   就这样一点点让种子的生机被染黑浸湿,不再发芽,沉睡到冥土深处,原有的权能自然会化为新的死亡职位。   她也会从奥林波斯神系转为克托尼俄斯,不再受到盖亚之上的大地所召唤管辖。   他的声音像是含着燎过火的砂砾,在舌尖上滚动着,诡诈阴险的谋划隐藏在他有热气的柔美语言里。   泊瑟芬只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异常撩耳朵,痒得厉害,红晕无法控制地从他的气息吹拂过的皮肤开始冒出来。   但是想明白他的话,冷意也随即让她头皮发麻起来。   塔纳托斯被从四方蔓延而来的植物藤缠绕住躯干四肢,黑雾浸在植物的根系里,成为支撑着它肆意成长的力量。   它将死神吊了起来,送上他修长的脖颈,让泊瑟芬向前的剑尖刚好能不费力碰触到这个致命点。   生机被死亡的信徒所操控,毫无反抗的余地。   泊瑟芬并不知道这些,她只以为植物也是哈迪斯的力量。毕竟她接近他后才开始开花,而远离他花朵就会枯萎凋谢。   她手指用力攥着刀柄,屏住呼吸看着那截惨白的脖子。这是冥神的特有皮肤颜色,因为他们长期不接触阳光,皮肤不止过度白化,甚至看起来比平常人要薄。   神是不死的,戳一下哪怕血涌出来,无法呼吸这个行凶者也死不了,这是纯粹的折磨凌虐而已。   在刀子要割开对方的皮肤前,她终于停止往前的动作,阻止了哈迪斯包裹在她手背上,那股怂恿却不强迫的力道。   她侧头过去看哈迪斯,“他想杀我,其实是想让我离你远点。”   证明这是个真心对他的下属。   说实话哈迪斯在冥府混成这个德行她也是很意外,人少不说,他手底下几个判官怎么看到都是谄媚的老油条,哈迪斯对她日益热情疯狂的态度视而不见就算了,还拼命拱火。   哈迪斯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被某种外来的力量攻击后,才性情大变。   如果对他好的话不是该努力让他恢复正常吗?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第一个企图让她离开,让哈迪斯恢复正常的神明。她担心以后哈迪斯回过神,发现自己为了她折磨一个忠心的下属觉得不值当,也会将她也吊起来折磨一遍。   泊瑟芬的思绪逐渐阴暗起来,毕竟这里的神明性格完全不靠谱,总觉得这样下去她的死法不会太好看。   人在屋檐下,还是大度点放过……嗤!   淡金色的血液从一个神明洁白的脖颈上涌喷出来,像是屠刀割开献祭的畜生那么干净利落。   泊瑟芬发现手里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出现在哈迪斯的手上。他表情漠然得可怕,眼神冷酷得让人发怵,割开死神气管的动作如分开一块要递给她吃的蜂蜜糕饼那么随意。   泊瑟芬看到滴落在她脚边的液体,跟人类不同颜色却与血液有惊人相似的质感。   她沉默后退开,手指还残留刚才握着匕首的余温跟惊魂未定的轻颤。   而拿走武器,代替她变成行凶者的哈迪斯对塔那都斯说:“我的身体还未完全僵硬,我的反应力也没有变成不动的石头,而你已经忘了我们的规则。”   强大力量的神明可以吞噬弱小的神明,不轻易与强者为敌。不然遭受到痛苦的凌-辱也是理所当然的。   泊瑟芬脚下踩着他跟德墨忒尔的力量,她的神职与塔那都斯起了冲突,理应是塔那都斯退让避开。当他敢暗杀驱逐她的时候,就要承受被残忍报复的后果。   哈迪斯甚至想到,要抢夺回死神的权力,将他塞回到黑夜女神的子宫里沉睡。   塔纳托斯垂着头说不出话,他翅膀也快要维持不住形状,不断流淌下污泥般的黑暗。   四周跟随的刻瑞斯精灵不安地到处乱飞,却不敢掺入这种层次的神明对峙。   埃阿科斯已经明白自己的失误,只敢站在破碎的豌豆陶缸边,安静凝视着眼前这个残酷的审判场景。   甚至他都在思考,如果真失去死神,大地会变得特别糟糕,冥土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权力虽然能替更,也会产生新的死神,但是需要时间。   这段权利更替的空隙能产生的最糟糕后果,是无人死去,生命不再流逝,死亡的长剑出现锈迹,冥土也不再出现新的死魂,冥神的权柄开始爬满裂痕。   就在判官权衡不定该不该去阻止愤怒的冥王时,藏在冥王身后的泊瑟芬突然往前几步,伸手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哈迪斯的手背血管因为使用力量而轻微突起,她摸到的时候忍不住停留了一会,才迟疑顺着他的手指,轻半包握住。   “你还需要这把短剑吗?”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冒着被愤怒的哈迪斯波及的压力,艰难地想要阻止这个惨烈的场景更惨下去。   哈迪斯立刻松开手指,匕首化为轻雾重回到泊瑟芬的另一只手上,他眼里出现几丝欣慰的情绪,“你想自己报复吗?”   泊瑟芬僵着脸皮,看了一眼被豌豆树夹着吊着的半具尸体,这样又割喉又羞辱的都死不了,多插几刀又能怎么样,只会让这家伙更怀恨在心。   她就一穿越的普通小老百姓,要是仗着哈迪斯的力量肆意凌虐神明。   但凡让他缓口气回来,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她。   现在她意思意思阻止一下,也能撇清自己。毕竟哈迪斯可以将神吊起来割肉,她却非常有自知自明地知道自己实力不足只能认怂。   泊瑟芬从功利性的角度考虑了会,抬头对哈迪斯露出一个笑容,“豌豆树的果实都熟了,我拿匕首去采摘下来煮豌豆汤,好吗?”   这个笑容比那被吞噬的阳光都来得灿烂,乌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属于冥神的死气,弯起的时候满是清澈的碎光。   哈迪斯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他僵硬看着她,沉重而危险的情绪开始在他眼底暗涌,围绕他的黑雾冒出金色的火星。   泊瑟芬像是没看到他的失控,而是掂量下手里的短剑说:“那我拿走了,豌豆荚这么多需要个篮子。”   说完,她背过身去跟壁画上的侍从们讨要一个它们装酒瓶的藤篮,又顺手勾住哈迪斯的手臂,“哈迪斯,在豌豆荚落地前帮我一起摘吧。”   哈迪斯不会伤害她。特别是碰到他的手,想象他扯断的那个瞬间更是让泊瑟芬心里的恐惧逐渐散开。   哈迪斯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她,等到她弯身真要去摘豌豆的时候,他才抬手挥了挥。   死神身上的豌豆树散开,让他瘫软到地上去,埃阿科斯松一口气连忙走过来,刚要去搀扶塔那都斯,却发现死神自己已经站起来。   没有哈迪斯力量的压制,他自己单手快速抽出心脏上的长剑,让伤口能开始愈合。   埃阿科斯低声说:“修普诺斯知道你的作为,肯定会不赞同。”   塔那都斯捂着不断流血的脖子,修普诺斯在他受折磨的时候就能感受到。   甚至他都能听到自己兄弟从奥林波斯飞速往地下飞奔而来的脚步声。   整个大厅已经被巨大的豌豆树占据,被根系拱起破裂的地面,泥板跟莎草纸散开一地。   塔那都斯面无表情拎着长剑站在原地,看着正在扯豌豆藤的泊瑟芬。她阻止哈迪斯惩罚他太过明显,哈迪斯知道,也顺着她。   卡戎的话出现在耳边,果然是心里有渴慕才会让冥王这么听话,甚至连爱火都能压抑得住。   看样子是没法将泊瑟芬赶走,那么就只能加速污染她的神权,让她跟自己的权能接近才不会起冲突。   塔那都斯张张嘴,发出嗬嗬的气音。   埃阿科斯知道他说什么地点头,“太心软了,不够狠。”   塔那都斯一脸淡定的赞同,太过柔软的神明是无法存在太久的,神的慈爱只是点缀品,野蛮的暴戾才是正常的统治方法。   埃阿科斯:“你要是没事了,帮忙整理大厅,你的剑比较锋利,负责清扫砍出多出来的植物。”   塔那都斯:“……”   而阻止一场换死神灾难的泊瑟芬揪着好说话的哈迪斯,摘了大半天的豌豆,情绪也从战战兢兢转为丰收的喜悦,最后是辛劳的疲惫。   她收获了几大筐的豌豆荚,想到还要剥出来才有豆子吃,手指就疼。   大厅被损坏了没法工作,哈迪斯随口吩咐一句,就让判官跟满身血的死神都坐下来,跟着一堆线条人书记官开始剥豆子。   泊瑟芬簌簌发抖坐在中间剥豆荚,她现在已经不想吃豌豆美食了,她担心塔那都斯在豆子里下毒。   特别是对方用泥板自我介绍的时候,在名字旁还恶狠狠刻着「报复时要降下灾难的大火才能显示自己的愤怒」。   这是威胁吧,他果然还想报复。   她一脸呆滞剥着豆子的时候,突然状似不经意地问:“哈迪斯,半神是不是都有什么特殊的技能,例如催生植物?”   她学习的资料里就有这方面的知识,半神就是神跟人类生的孩子,大多都有特殊的能力,例如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什么的。   哈迪斯拈着个豌豆荚,正在剥开上面多余的黑雾,防止这颗种子又长成大树。   他将剥好的豆子扔到陶盆里,语气平静说:“你不是半神。”   她终于试探着要询问自己的力量来源了,警惕的绒毛动物敢伸出爪子触碰四周,代表她对他的恐惧在消失。   哈迪斯边想,边冷淡打碎她的幻想:“你是人类。”   也不算说谎,她的身体是人类,力量也局限在人类的范围内无法展现神明的力量。   甚至给他供奉的人类燃烧的畜肉香气她都闻不到。   泊瑟芬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直面自己无法变强的平庸现实,她低头认命剥豆子,苦涩地回了声哦。   哈迪斯动作停了下,手里的豆子因为他不小心泄露的力量而发芽,他立刻捏碎了豆子,然后侧身挨着她的手臂说:“你知道变形吗?”   泊瑟芬闷闷不乐剥豆中,“不知道。”   哈迪斯趁机教她,“这是神一个基本的能力,我们能变换各种模样,例如小孩老人,或者将自己的力量化为各种武器。”   感觉像是幼儿园老师在教小孩怎么玩游戏,泊瑟芬有些无语,她是个人又不是神,告诉她这个是要炫耀吗?   杀人还诛心不过如此。   哈迪斯一脸平淡地攫取一段黑雾塞到她手里,一条黑蛇从雾里缠绕上她的手腕,蛇嘴大张獠牙尽显。   “这是变形的一种,我的雾气可以化为毒蛇。”   泊瑟芬浑身僵硬盯着这条蛇,咬牙切齿说:“好、厉、害。”   还是条毒蛇,她要喊救命了。   哈迪斯才意识到她的反应不对,“你不喜欢蛇?”   泊瑟芬手都不敢动一下,蛇鳞刮手掌的感觉毛骨悚然,她不敢惊扰蛇轻声说:“这种小动物,一般人都不喜欢。”   所以快点将她手里的蛇拿开,拿开。   哈迪斯点了点蛇头,黑雾突然团成一只小鸟,活灵活现地落到她的手心里,这个过程神奇有趣。   泊瑟芬总算松口气地看着在她手上跳来跳去的鸟,这才是符合大众审美的小动物,整天满身蛇到处走难怪冥府招不到员工。   “变形蛮好玩的。”她客套地称赞一下,趁机摸了摸鸟毛,软乎乎的变得真像。   哈迪斯像是回忆起什么地说:“变形能力最强的是墨提斯,宙斯的妻子,她能化为高山也能化为砂砾。”   甚至能变成透明的水滴,然后被宙斯给吞了。   他神态略微轻松,恢复了一点奥林波斯神的那种闲情地开始谈论起无用的事,手指也摸着泊瑟芬手上的鸟。   鸟化为漂亮的黑墨,溅落到她白皙的手腕上,化为精巧的绳环。   泊瑟芬好奇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绳。   因为她发现上面系着一柄异常迷你的匕首,还有一只金质的迷你鸟。   哈迪斯拨弄一下手绳,匕首恢复正常大小漂浮在空中,“这是我赋予你的变形力量,只要你念我的名字,碰触手绳就能取下上面的武器。”   泊瑟芬没想到人类也能玩这个,想到是哈迪斯送的,她心里决定第一碗豆子就烧给他吃。   手绳还有别的能力,但是人类的躯壳太脆弱,哈迪斯不敢教太深破坏她的身体。   泊瑟芬突然轻唤了声:“哈迪斯。”   一只黄金小鸟从绳上飞出来,化为巨大的鸟飞过泊瑟芬的头顶。   哈迪斯抬头看了一眼,“是你的代步工具,或者遇到攻击的时候让它载着你来找我。”   泊瑟芬心思立刻歪了,但是她不敢说,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哈迪斯的身体已经近到挤着她,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急促感,“感谢神用口头话并没有诚意。”   泊瑟芬的脸顿时黑下去,她认真思考了一会,终于勇敢抬头说:“是的,我该给你更实际的东西。”   哈迪斯想要更紧地抱着她,想亲吻她。   泊瑟芬:“我们分床吧。”   哈迪斯:“……”   泊瑟芬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说:“我想明白了,爱情除了厌恶能打败外,距离也可以,我们距离越远爱情就越没力量。”   哈迪斯看着一脸义无反顾的她,沉默良久终于伸手将她的手绳取下来,“我收回赋予你的力量,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泊瑟芬:“……”   神给东西还能收回,你的家产果然是抠出来的吧。 第59章 笑容   泊瑟芬抱着一小篮子的豌豆苗, 身边跟着提了两袋子豌豆的塔那都斯正往厨房的方向走。   死神的翅膀随着稳定的前进步伐而扇着冰冷的轻风,像是一台关不掉的冷气制造机,冻得泊瑟芬脸皮麻木。   哪怕哈迪斯已经给她披了两层黑黝黝的保暖雾气, 也阻隔不了塔那都斯的冷。   她轻撇了死神一眼, 才不动声色往后退开两步,企图用这种不得罪人的方式远离他。结果每次她脚步节奏变一下,塔那都斯也会面无表情地调整步伐。   他就是要跟她并肩走,就差想手牵手。   折腾几次后,泊瑟芬彻底放弃,只能硬熬着加快脚步。穿过宽大的庭院,他们转入了一条漫长的走廊。   泊瑟芬看到走廊上,连接的房间都敞开门对着空旷的庭院, 她换了手提着篮子,好奇倾斜着身体探头看了一眼房间里。   是个工匠坊,竟然不全是线条人。   在火炉边吹牛皮鼓风机的是一道半透明的影子,看得出来是鬼魂状态,生前还是个工匠, 身上挂着的零碎小工具不断晃悠着。   大长桌上扔着各种各样的金属器皿, 线条工人跟鬼魂工匠一起给器皿打磨。   她甚至看到了眼熟的铜盆, 神似每次她吃饭前端上来的洗指钵。   塔那都斯也沉默歪头,跟她看向同一个方向, 像是她的复制黏贴大号版,她干什么他都要跟着干。   泊瑟芬又不好意思让他别当学人精,只能强装正常继续往前走。   下一个房间是金银器手工匠人在做首饰。   她看到那些半透明的师傅熟练地用金银丝嵌花术, 给银耳环镶嵌金丝, 这种手法做成的镯子跟项链她天天看到。   一大盒子一大盒子的首饰盒就堆在梳妆边的陶箱里, 她就是长出一百只手五十个脖子也戴不完。   而且她不太适应这里耀武扬威的装扮风格, 黄金珠宝往身上一戴就是以斤论,不是哈迪斯那种长相都压不住这种珠宝展示柜的华丽感。   但是哈迪斯除了黄金印戒也不戴首饰了,加上她大部分时间也是素着,那堆首饰只能放着吃灰,真有点对不起死后还在勤勤恳恳工作的手工艺人。   去往厨房的路太长了,走过正在裁切牛皮制作凉鞋的工坊时,泊瑟芬终于熬不住这种沉默的尴尬,试着跟塔那都斯搭话,“你工作很忙吧,不用特意陪我。”   她要去厨房,只需要个壁画引路者就行了,结果这位职位死神的大兄弟一眼瞪散了个线条人后,一脸冷肃地帮她提着两袋豆子非要跟着。   哈迪斯带着判官一大早就出去解决事务,就剩她跟死神面面相觑。想到他们之前还是喊打喊杀的仇人,现在却能正常相处对话,简直就是一出没逻辑的怪诞剧。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还收到死神的礼物,两只新鲜,正在淌着不明液体的白色手臂。   据说是赫卡忒的手,能指引迷路的人回归正确的方向,特别是无月的黑夜神力最强。   这份道歉之礼硬核到她不敢拒绝。   泊瑟芬忍不住抬起手,看到黑色的编织绳上的迷你匕首,迷你飞鸟,还有串在一起小小的两只手臂。只要够迷你,多吓人的东西都能变得可爱。   手绳是她跟哈迪斯分床失败的隔天早上出现的,他只回收了这份礼物一晚上,又在她睡觉的时候系回去了。   死神乌黑的眼睛快速扫了她一眼,看到她嘴角轻扬起的微笑时,视线忍不住停留了一会才回答:   “有死亡精灵到处收集死去的灵魂,到时候让卡戎载来,我去河边迎接的时候割下冥魂的发丝就能完成任务。”   大量的刻瑞斯精灵不断在大地上游荡,海洋上的死者有哈耳皮埃引路,他掌握死亡主职时前往的地方大多是战场。   那是不死众神的游乐之地,也是各路神明争抢权力竞技场,谁死亡谁生存在战场上成为了需要斟酌考虑的特权,而他会亲自到场倾听众神的愿望,再重新制定将领与士兵的寿命与死亡日期。   最近阿开亚人与特洛伊又陷入僵持的休战中,需要进入死亡名单的士兵大幅减少,他不在现场也不会出现大问题。   泊瑟芬了然地点头,哦,原来是有很多下属帮忙。   一人一神实在没什么友好聊天的氛围,泊瑟芬为难地皱眉苦思冥想,最后决定不为难自己,直截了当转成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爱神之箭除了厌恶之情,离哈迪斯远点还有别的方法拔-出来吗?”   死神其实没那么多话,他长年累月都是沉默的。但是面对被供奉的主神,他在没有抵抗意愿的时候只能有问必答。   “耗尽爱火这个计谋能实现你的愿望。”   当他开口的时候,经过的是兵器工坊,匠人在给复合弓上弦筋,弦响如战争的吟唱声,让喜爱灾难与兵器的塔那都斯语气更温柔。   “这是宙斯一直在使用方法,每次中了爱神之箭,他都会不顾一切地陷入疯狂的爱情中,竭尽全力去追逐那份爱意,日夜不停地求欢直到耗尽自己的欲望。”   塔那都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才诡异地侧脸望向抱着篮子的种子之神,她的身上没有一丝阿佛洛狄忒的气息。   任何解开过腰带,经历过床事的男女,包括神明都会给爱神供奉力量。   “你是处女神?”他低声喃喃,舌头却将这句可能泄露她身份的话吞掉。   像赫斯提亚跟阿尔忒弥斯一样,完全拒绝爱神的诱惑。   可是中了箭的哈迪斯哪怕被拒绝,也该有力量用强迫的方式不理会这份拒绝才对。   难道……塔那都斯面无表情问:“哈迪斯是不行吗?”   还在为难「耗尽欲望」这个方法没有借鉴的价值的泊瑟芬,一脸茫然抬头,“啊?”   塔那都斯:“他遇到你之前已经陷入半沉睡的状态,下身坐太久开始石化了?”   泊瑟芬回想起哈迪斯那双藏在薄布下的腿,行走时偶尔露出来的脚踝跟紧实的小腿,那性感的线条弧度哪里像石头?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脸色涨红摇头。   塔那都斯一脸冷漠地歪头,平淡无比地好奇着,“那他怎么还没摆脱处男神的身份。”   泊瑟芬维持一脸慢几拍的礼貌微笑,厨房也在他们尴尬又和谐的气氛中到了,她看到磨面工在厨房外围给麦子脱壳的时候,才终于将死神的话串起来。   她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这种丧病的话题就不该存在。   塔那都斯还在冷静地纠结,“那就没办法用宙斯的方法,他每次让爱情的对象生孩子时,心里的箭自然就掉出来。”   也就是说宙斯将大量的爱意转为繁殖欲,当繁殖成功后,他自然也就冷静下去。哈迪斯都不行了,就不存在繁殖行为。   泊瑟芬的笑维持不下去了,她再次坚定地离开塔那都斯身边,不想这份谣言传出去的时候有她的位置。   要是哈迪斯听到他们两个在讨论他行不行的话题。   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她。   泊瑟芬无法忘记刚见面的时候,哈迪斯是多「热情充沛」,现在好不容易好点了,她一点都不想让他想起来自己多行。   塔那都斯准确地踩着泊瑟芬走过的脚步,再次跟她并排着,他继续提建议,“你可以让他将下半身切除,重新长出肉来就能恢复男性能力了。”   所以这家伙还是半点不信哈迪斯腿没石化。   泊瑟芬抽了抽嘴角,“你可以自己去跟他说。”   塔那都斯撇了她一眼,“他会先割掉我的下半身。”   泊瑟芬:你竟然还有这种自知之明。   她决定打住这个恐怖的话题,立刻生硬地转移到食物上,“我今天决定炖豌豆猪骨汤,再用豌豆尖下碗面。”   对的,她吃了几天的豌豆糊糊,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要求自己来了。加上哈迪斯去出差,她一个人更敢放开手脚。   不是处理豌豆这些食物多难,而是冥府的厨师都是线条人,他们不会做没见过的东西。   导致处理豌豆的时候,不是弄成浆糊汤就是豆酱撒肉排,做得最好的竟然是豌豆糕。   她的味觉跟饮食习惯根本不适应这里的烹饪方式,她想念奶茶炒菜卤鹅中式炖汤,不想吃橄榄无花果跟烟熏烤肉。   死神默默往后退开两步,将厨房让出来,这是他的知识盲区。   就连这个厨房都是不久前才建造出来,石板下铺满了花卉的种子阻止死气污染。   厨师也是去沼泽或者泥下挖掘出尸骨一具一具询问,哪个厨师比较好才拉来给泊瑟芬准备两餐,不,是三餐。   泊瑟芬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古老而陌生的厨房,半透明的影子穿梭在烧柴火的烤炉与三脚架边,厨房角落里有从储藏间挪动出来的麦粮跟各种香料,火炉上方吊着熏肉跟葡萄。   她抱着自己的豌豆尖,只觉得自己将远古厨房想得太美好,那些个大浅盘跟平底锅,还有揉面的陶盆,都让她这个厨艺特别普通的异世来客,感受到失去熟悉厨具后举步维艰的困难。   来都来了,试试吧。   泊瑟芬得先揉面,面粉还是接近现代的。   但是揉了大半天总觉得水跟面的比例不对,她吃惯了现成面,小时候也跟过奶奶揉面粗略记得怎么做,更细致的制作过程却都忘了。   或者该炖个汤,火都是生好的,将东西一锅熬是技术含量最低的。   死神坐在两袋豌豆边,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不停忙碌的泊瑟芬,他看着她手里那坨糟糕的面团,又感受到她强烈的需要信徒帮忙的情绪。   这种情绪会变成驱使的神力,无声压迫她的信徒帮她办事。   塔那都斯难受地低下头忍着,无色的惩罚之线束缚在他身上,而这束线的终点就绑在泊瑟芬的手腕黑绳上,他无法伤害她,也无法离她太远。   哈迪斯割断他的脖子时,也是一种审判态度,他伤害泊瑟芬,冥王就惩罚他保护她。   试着调整水跟面比例的泊瑟芬突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瞅,死神阴森森贴在她后背,一张诡异惨白的脸如伊藤润二那个十字路口的少年,渗人无比地看着她。   泊瑟芬手一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你想干什么?”   毕竟有拿剑砍她的前科,说她不怂不害怕是假的。   死神勉强扯了扯嘴皮,似乎想要露出笑容,却勾起一个恐怖的嘴角弧度,隔壁小孩都得吓哭。   “我帮你。”   泊瑟芬一哆嗦,“不用。”   死神温柔无比地重复,“我帮你。”   泊瑟芬吓到了,“帮帮帮,你帮吧。”   死神立刻伸手压住陶盆里的面,将她挤开后说:“我已经接受了你祈求,你需要给我供奉。”   这纯属欺诈,因为泊瑟芬能对他颐指气使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甚至是她开口的时候他都没有权力拒绝。   泊瑟芬觉得自己遇到强盗,比哈迪斯还不要脸的那种。   塔那都斯边开始揉面边不客气地要求,“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泊瑟芬恨不得将他的头塞到面团里,他揉面没洗手,没洗手!   塔那都斯说:“你解开哈迪斯的腰带,让他失去童贞。”   哪怕是石化也能重长,泊瑟芬愿意诱惑冥王,冥王肯定愿意切了。在确定泊瑟芬要留在冥府的时候,死神就一直怂恿她跟哈迪斯交合。   不管最后爱火会不会因为床事而燃尽,只要结合了,就能更快将她的神职转为冥神。   泊瑟芬沉默了一会后,才坚定摇了摇头,她的手都摸到手绳上掏武器,想将这个变态一刀了结。   她不知道自己攻击塔那都斯的时候,他无法拒绝。   所以死神看到她的动作立刻一脸冷漠地秒怂,“无需向我供奉,我不是接受供奉的神。”   泊瑟芬:“……”你是脑子有坑的神。   死神想到什么又立刻出尔反尔,“你对我笑一笑。”   泊瑟芬死鱼眼,笑不出来。   塔那都斯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他平静解释:“死去的灵魂失去了欢喜与笑容的能力。久而久之统领这个地方的神明也忘记了怎么笑,你是第一个在冥府露出笑容的……人类。”   舌头又差点因为说漏嘴而被切短一截。   泊瑟芬面无表情地瞪他,“抱歉,我也忘记怎么笑了。”   塔那都斯:“……” 第60章 面条   当泊瑟芬还在苦恼, 怎么将面团从死神那双没洗过的手中抢过来时。   奥林波斯宽阔的圆形决策桌子上,永生神们正聚集在一起,想让落入冥府的种子重新回归大地。   王权之神宙斯光着上半身, 戴着金丝金片编织出的鹰首宽领项圈, 垂柔的三角形缠腰布如波浪般流淌在他的大腿上,腰带上的黄金流苏闪着耀眼的光彩。   他刚跟酒神从上埃及回来,享受了尼罗河滋润的欢乐,也带回来了一身莲花之地的装扮风格。   一支混沌爱神之箭漂浮在圆桌之上,神明们冷酷地观察着这支从阿佛洛狄忒手里讨来的爱箭。   哈迪斯被误射,导致泊瑟芬被掳走的事件发生后,本来在帕里斯床上操控海伦欲-火的美神,就没收了小厄洛斯手上所剩无几的混沌之箭, 生怕他重蹈覆辙。   干净的箭矢在接触到生灵之前,如同死物般沉寂。   自私高傲的神明们都不愿意伸手去接触箭身,生怕沦为爱神那小屁孩的玩具。   毕竟不是谁都像宙斯那么拿得起放得下,中了原始爱神之箭也能若无其事当作没有,继续见一个爱一个。   阿佛洛狄忒高兴宙斯轻易受到爱情的影响, 又恼怒大洋神女赋予他的理智心性, 每次都能摆脱爱欲的操控。   这代表这位手持缰绳驾驭众神的家长, 能力在她之上,甚至在原始爱神之上。   “召你们来是德墨忒尔的意思, 她身缠瘟疫不愿意上奥林波斯,只能恳求我来主持这场并不圆满的聚会。”   宙斯对这个聚会的兴致不高,他的心思还沉溺在别处的温柔乡里出不来, 大地的战乱与瘟疫, 荒芜与疯狂都没有到他需要出手管辖的地步。   这个聚会不过是德墨忒尔痛斥出来的, 她需要找回自己供奉的主神, 并且给予抢夺她最重要之物的哈迪斯公正的惩罚。   “狄刻在打开白昼大门的时候,听到赫利俄斯痛苦怨怼的吼叫,哈迪斯干涉了他的神职,夺走了他头冠上燃烧的火光,这几天他都不敢光明正大行走在天寰之上,只能让大地长时间都处在阴天里。”   赫拉提醒宙斯聚会不止是因为德墨忒尔,还有冥王越界干涉的不当行为。   她边说边暗中窥探宙斯身上的气息。   可惜宙斯涂抹在胡须卷上的仙露跟玫瑰脂味道实在太冲了,遮盖住他欢爱过的痕迹,并没有被天后抓到那点微不足道的错误。   “克洛诺斯之子,冥府之主不曾如此心潮澎湃过,所有激动的源头都来自爱神的恶作剧。”   雅典娜沉声开口时,站在她肩头上的猫头鹰用清澈冷静的眼眸,不断巡视四周。   “小爱神的箭必须试着拔-出来,不拔-出来哈迪斯就会一直喜欢泊瑟芬。”   遭受冥府驱逐,并被夺走一部分冥神权力的赫尔墨斯头疼地翻着自己的小布袋。   这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来自人间的诡计与偏方,他边翻着边自言自语起来:   “诱惑泊瑟芬爱上别的神明,让哈迪斯产生更深的憎恶感,或者托梦给泊瑟芬,让她将剧毒与誓言之河的泥土掺和在一起给哈迪斯喂下,谋杀是最好分裂感情的方法,还有……”   勤奋的骗术之神小声唠唠叨叨着,坐在他身侧的匠神却一脸发懵两眼放空。   而另一侧的战神如多动症般烦躁地挪动着屁股,暗自抱怨着这个破聚会什么时候能完。   “我的儿子带着美酒去拜访冥府的神明,却被主人驱赶回来,原始的爱神之箭也无法由爱神拿出,只能让哈迪斯自己想清楚爱情的无益之处,心甘情愿放弃感情的甘甜,才能解除这份痛苦的折磨。”   狄奥尼索斯与宙斯架着豹车飞驰在育神长河上时,一直跟他抱怨哈迪斯的残暴待客之道,说是美酒的香气也无法让冥王跳跃的心跳安静下去,种子短时间是要不回来了。   这让宙斯萌生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我们需要一个神明拜访冥府,去说服哈迪斯交出泊瑟芬,不能把所有希望用来等待冥王爱情消逝的那一天。”   赫拉听不了宙斯和稀泥的话,她严肃而高傲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拿出更好的方法来。   种子失踪会导致她支持的阿开亚士兵,出现粮食不足的困境。遭受着命运苦难的人们,为了赢得这场近十年的伊利昂战争,在城墙外的凯尔索奈斯土地上进行耕种。   德墨忒尔被诅咒,泊瑟芬失踪都会引起大量饥荒。   赫尔墨斯立刻的点头赞许,“饥荒会影响到商人的物品交换,失去粮食更会造成生命成批死去,冥府也会不堪重负。”   匠神老实跟着点头。而战神摸着自己手腕上的护套,靠着上面沾惹的血腥味来安稳心神,他压根没空去思考这场聚会的各种勾心斗角,只想快点走人。   雅典娜没有说话,而是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宙斯,然后安静垂眸。   果然宙斯没有理会赫拉的要求,也忽略赫尔墨斯的急切,他独断专行,却又惺惺作态地摆出公平的态度,抬起手来说:   “哈迪斯的做法其实并没有不公正的地方,他抢走了一份属于大地的战利品,那是表现他力量的荣誉。可是德墨忒尔确实也有困苦的理由,我听着她的哭声与指责,也无法置之不理。”   说完,他高声喊了一句,“忒尼斯,借你公正的武器来裁决这次混乱的争议。”   争议的两方主角都没有出现,聚会从头到尾都是宙斯的一言堂,所有神明的声音都盖不住宙斯做戏的冷硬举动。   明亮的会议大厅上方,从璀璨的光线中伸出一只巨大白皙的手,盛着世间裁决之权的天平出现在宙斯头顶。   宙斯站起身,抬手轻易将代表公正的石头砝码从天平上拨开,放入了哈迪斯的黄金荣誉,又在天平另一侧,放下了德墨忒尔那悲凉泪水化为的铅块。   忒尼斯无心无情俯视他,代表着至上权势的宙斯可以无视她的力量,天平会顺应他的心思移动,而不会顺着公平本身。   宙斯表情淡定,手指失误般地拨弄了一下哈迪斯的荣誉,天平的支点发出轻微的颤抖声,终于缓慢往冥府方向倾斜。   赫拉看不下去了,她的信徒与子民都会因为这个决定而陷入黑暗的冥土,她大喝一声:“宙斯,别再玩弄公正的命运了。”   宙斯却直截了当打断她公布结果:“看来还是我兄弟的荣誉重要过妇人的眼泪,现在无需让泊瑟芬回来,这是最公正的裁决。”   赫尔墨斯不敢反驳宙斯,只能双手紧握着,清秀的脸满是难受的纠结。   他甚至不理解先前宙斯还是支持要回泊瑟芬的,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赫拉却转头,怒意在她漂亮的大眼里如火般燃烧而起,她拒绝这个作弊的结果,“宙斯,我们该用投票的方式来决定这事。”   宙斯对她笑了一下,语气却冷酷起来,“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你们呢?”   在场的几个神明,包括在会议厅外观望的奥林波斯次级神明都不敢出声,连一直坐立不安的阿瑞斯也噤若寒蝉地绷紧身体。   宙斯拨开了天平,忒尼斯的手提着天平支点,再次消失在所有神面前。   “我找你们来不是为了听取一无是处的抱怨,而是为了让你们见证这次公正的裁决结果,抢夺而来的荣誉属于哈迪斯。如果德墨忒尔能将泊瑟芬抢回来,我也会支持她。”   赫拉握紧拳头,不惧他反驳,“我们该权衡大地生灵的一切,不该无视种子的离开会让他们死去的后果,你做出了不理智的决定。”   德墨忒尔的神权天生与冥府起冲突,她敢踏入黑暗的地下,哈迪斯就敢打开塔尔塔罗斯的大门,送她进去受刑。   宙斯却冷笑说:“你是希翼,我将落雷的鞭子落到你喋喋不休的嘴上,还是将你倒吊在奥林波斯山峰的石角处,让你脸面全无才能体会荣誉的重量。”   雅典娜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智慧让她不说话。   唯有猫头鹰的眼忠实记录着众神的反应,推测着这场聚会最终会产生的好处与坏处。   赫拉气得浑身颤抖,就像是每次发现他蔑视她守护的制度,将自己的肉-体分享出去时那般怒意迸发。   可是她的权势随着宙斯婚外的子女渐多而被分薄,抵抗不了他日益增强的力量。   雅典娜见到这夫妻俩又要起冲突,她权衡再三终于开口,“父亲宙斯,我们岂敢质疑你的权威与公正,只是忧心日渐干枯的大地,不断死去的信徒,还有因为失去种子与丰饶女神带来的动荡,请原谅我们怯懦的思虑。”   宙斯语气温和地训斥她,“我睿智的女儿,将你的头脑用在监督鼓舞战争上,或把时间用到称呼你为埃加尼的妇女们身上,教导她们编织斗篷吧。”   当大地不生产粮食,战争跟编织也不复存在。   雅典娜没有失去冷静去跟权势辩驳,她再次理智地沉默下去。   而老实人赫淮斯托斯因为父母再次起争执,而心情焦灼起来,他笨拙地探头看向大开的门外,终于找到了可爱的伽倪墨得斯,连忙示意他端来奈克塔耳。   甘甜清凉的饮品很快就注入每个神明的金杯里,伽尼墨提斯如轻巧的小鸟,来到宙斯身边的时候,还崇拜地亲吻了他的手指。   赫拉连饮品都没喝就起身,直接离开了。   其余神明没赫拉那么硬气,只能耐着性子参与这场没有决议权的聚会,连貌美的斟酒官都无法慰藉他们阴郁的心情。   等到聚会结束,所有神明逐渐离开,宙斯才弯身用杯子碰触伽尼墨提斯的嘴唇,轻声对他说:“你该亲吻我这里。”   酒童的脸色一下就红了。   走出大门的赫尔墨斯看到小破孩厄洛斯笑嘻嘻趴在门边,不断挥洒着沸腾的爱意,忍无可忍地揪住他的衣服,将他提起来扛到肩上就往外走。   边走边打他的屁股说:“你就不能安静会别闹事吗,跟阿佛洛狄忒一样恨不得搅乱所有事。”   厄洛斯大喊大叫起来,“赫尔墨斯,不是我不愿意收回哈迪斯身上的爱情,这是宙斯的意思,谁能抵抗他的决定。”   赫尔墨斯头疼地说:“真让你收回,你收回得了吗?这样下去要死多少人,三角岛上的土地因为诅咒而疾病横行,德墨忒尔的皮肤都溃烂了,要不让派埃昂为她送去抚慰的药汁减少被诅咒的痛苦。”   厄洛斯趁着他思虑的时候,手指一翻如同孩童恶作剧般变出箭矢,可惜敏捷的赫尔墨斯跟背后长眼一样,立刻将他用力扔出去,没有接触到箭。   厄洛斯连忙抱着开满花的箭飞走,却遇到雅典娜,被她抬手如赶苍蝇般轻易挥开。   赫尔墨斯见到她眼睛一亮,连忙跳跃到智慧女神前面,询问她解决的方法。   雅典娜面无表情摇了摇头,“还是清除人类那一套权衡之术,当年不和女神抛下的金苹果,引出了一场众神参与的无望争斗。宙斯趁机拨弄我们两方神明的怒意,将战火蔓延到大地上,让人类不断死去。”   而现在,他又要挑拨德墨忒尔跟哈迪斯的关系,加速灭亡人类的步伐。   上一次大水摧毁了整个大地的人类,也摧毁了上一代神明的信徒与权势,唯独宙斯的权柄日益壮大。   雅典娜冷眼旁观许久才终于意识到宙斯的心思,她对赫尔墨斯说:“这样下去,我们的信徒会逐渐减少,权力也会重新洗牌。如果人类再一次到灭亡边缘,无数制度将消亡。”   其中最重要,束缚宙斯最厉害的制度,是婚约。   赫拉用婚约的力量跟宙斯捆绑结合,让她夺得了主神的一半权势之力。   宙斯逐渐醒悟过来婚姻对他的剥夺后,就开始借用爱神放荡的力量,不断爱上别的女性,用不忠贞的婚姻来破坏赫拉分享他力量的目的。   甚至一直繁衍新的孩子,来抢夺本来属于天后的权力。   他们不断互相攻击防备,又因为结合的力量而分不开彼此。   如果人类大量死亡的悲剧发生,赫拉的信徒也将消失,就不再有力量能约束宙斯,那个时候也会自动解开婚姻的绳索。   赫尔墨斯唉声叹气起来,“那我的孩子们怎么办,我可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教导之责。”   商人是他的信徒与孩子,他为他们制作了学会谎言的药物,手把手教导他们尺数之道,还送他们无数「讹诈」「狡辩」「横财」的礼物。   那可是他拉着车子,亲自上门一样一样给予的,辛苦得要命。   雅典娜:“赫拉会介入这件事,我也不愿意看到人类再一次灭绝。”   赫尔墨斯想到要违背宙斯的意思,心里发怵。   雅典娜知道他两面三刀的性子,示意他往三角岛上望去,“宙斯派遣厄里斯前往岛上,告知聚会的决定。”   听到厄里斯,赫尔墨斯就跳脚,“她又不是神使,凑什么热闹。”   雅典娜冷笑嘲讽,“当年挑引起的战争,让她得到大量的神力,尝到好处后当然会赶着去挑拨离间。”   宙斯在德墨忒尔最痛苦的时候,告知她泊瑟芬回不来,这不是要逼疯这位可怜的女神吗?   哈迪斯冷酷,德墨忒尔疯癫。宙斯又可以手持权势的天平,掌控神明的争斗。   赫尔墨斯原地转了几圈,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可是父亲的大部分权势也跟人类的信仰有关,人类消亡的话,他也要重新开始。”   雅典娜不赞同摇头,“他的权势比我们任何一位神灵都要庞大,人类短暂地大量死亡不会影响到他。”   赫尔墨斯:“短暂?”   雅典娜肩头上的猫头鹰看向来时的路,“他觉得权势比爱情更加诱人可信,哈迪斯最终也会诚服在权势下,而抛弃爱情。”   爱神的箭,需要中箭者有真实的感情存在,当宙斯觉得人类死亡的数量到达心里预期,他就会提议给哈迪斯举办婚礼。   婚约能抢夺冥王的一半权势,在宙斯恶意的谋划下,哈迪斯肯定会产生抵触厌恶的情绪,爱情自然会不复存在,拔不出的箭也将变得无足轻重。   那个时候,被剥夺冥神职务,并且被冥王拒绝缔结婚约的泊瑟芬,就会重回大地,人类也会再次繁荣。至于那份繁荣跟他们有没有关系,就要看宙斯良心的分配了。   雅典娜想到这里,毫不犹豫转身,“我们去见赫拉。”   赫尔墨斯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对人类的善心占据上风,跟随智慧女神的脚步,前往天后的屋宇。   几位主神参与了这场私下的小聚会,没有欢乐,只有生死攸关的谋划。   最终大家决定,做一个骗泊瑟芬回到大地的计划。拔箭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哈迪斯并不知道自己中的是原始爱神的箭,这个谎言不会被揭穿。   只要让哈迪斯带泊瑟芬回奥林波斯,他们就能扣下种子女神,阻止宙斯抢夺所有主神权力的阴谋。   赫尔墨斯举手说:“我现在进不去冥府,送不了信。”   雅典娜思考后说:“让修普诺斯去,他的兄弟会接应他。”   赫尔墨斯摇了摇手,“不成不成,修普诺斯都下山两天了,还在厄瑞波斯外徘徊,冥府拒绝他进入。”   哈迪斯关闭了冥府通道,除了冥神谁也进不去,睡神长时间生活在地面上,不被冥府承认。   赫拉摘下黄金的杜鹃耳坠,又截取了一段赫尔墨斯的能言善辩,放入耳坠里。   她说:“你再造一个梦境,结合睡神的力量,就能打开一条去往冥府的小道。”   别的神明通过这条小道,会被无数的怪物吞噬。但是修普诺斯是死神的兄弟,冥神都认识他,会放他通行。   赫尔墨斯立刻照做了,赫拉将带着梦境力量的耳饰放入掌心,吹拂一口气,杜鹃鸟活过来飞了出去。   神明们看着那只承载信息的鸟消失,刚要松一口气时,又都突然脸色凝重起来。   雅典娜率先行动,拿起铜矛拨开遮眼的云雾,看向了德墨忒尔的方向。   特里纳克里亚岛上,一切农耕的繁华都消失了,瘟疫正在肆虐这这片肥沃的土地,无数崇拜丰饶女神的信徒成片死去。   而坐在陶瓮上的厄里斯,正天真如少女地笑着喊道,“德墨忒尔,抢回你的一切吧。那恶毒的裂地之神,你那冷酷如铁的兄弟根本不顾及你们之间的感情,奥林波斯的神明也不支持你,只有我对你心怀怜悯。”   巨大的陶瓮下,无数的尸骸边,一身洁白套衫的谷物女神低着头跪坐着,麦穗色的长发垂落到地面,沾上了黑暗的死气。   她怀里的麦穗在不断掉落,麦种落入泥土里却生长不出任何东西,没有泊瑟芬的力量,她连催生这种基本的神力都在消失。   德墨忒尔不敢置信地用双手挖着泥土,来自冥府的诅咒已经从她的颈部蔓延到脸颊上,她悲伤呼唤:“泊瑟芬,回应我的祈求。”   可惜哈迪斯早已经利用泊瑟芬人类的躯壳,编织了无数的阻隔,将她的祈求封锁住。   厄里斯恶意地笑着怂恿:“你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还心存善意干什么。快啊,哈迪斯都在转换泊瑟芬的神权,再不行动你抢回来一个冥神有什么用处呢?”   德墨忒尔摊开伤痕累累的双手,金色的麦粒在枯萎,她悲伤的眼神渐渐变得狠绝,神明的暴戾涌上心头。   黑色的眼泪从她的双眼流下,无数的恶毒之语从德墨忒尔饱满的唇瓣里吐出来,她低头看着地下,“哈迪斯,我要诅咒你的土地,所有我催生过的植物将变成剧毒之物,只要泊瑟芬的身体碰触到。哪怕只是娇嫩的手腕轻触而过,也将内脏腐烂而亡。”   当束缚泊瑟芬的躯体腐烂,神魂自然会响应她的呼唤。就算哈迪斯能防范剧毒,也无法阻止泊瑟芬饿死。   德墨忒尔将无数的麦粒化为毒药,流入冥土,厄里斯在旁边喜悦地唱着歌给她的恶毒增加力量。   歌声穿过厚厚的泥土,流入粘稠的冥河,进入冥府王宫的储藏室,厨房,锅底,正在煮熟的食物。   泊瑟芬洗了一把豌豆尖,绿翠的苗叶撒入热腾腾的面汤里,她被热气蒸得热泪盈眶,这面看起来太思乡了,太好吃了。   塔纳都斯面瘫地瞪着这锅莫名物体,他刚才是跟泊瑟芬,创作了一种新的食物吗?   她还取名为「面条」。   如果这种制作食物的方式流传出去,那么每个制作面条的人类所产生的信仰力都会回到她身上。   可是她注定要变成冥神,传播面条好像跟冥神职位没什么关系,那就不帮她传开这项发明了。   泊瑟芬盛了一大盆面条,又浇上汤,点缀上几根绿菜,她摩挲了一下双手,对自己的手艺产生了佩服之心。   完全没问题,味道肯定很好。   锅里还剩下一大堆,泊瑟芬刚要将剩下的面条捞起来,却看到两只白晃晃的手放在沸腾的汤里。   两只手,放在汤里?   泊瑟芬木着脸看向手的主人,死神也一脸僵硬地看着她。   终于泊瑟芬颤抖着声音说:“你在干什么?”   别告诉她,他在给汤加盐。   塔纳都斯苦恼地编织谎言,太难了,他的职位根本不需要谎话,那是赫尔墨斯的技能。   终于,泊瑟芬听到死神一脸坚定地说:“我要吃。”   泊瑟芬:“我……”   塔纳都斯:“不给你吃。”   所以放两只手,是怕你抢我吃的先吐口痰的意思吗?但是神好像是不能吃人类食物的。   泊瑟芬忍了忍,终于咬着牙露出面目狰狞的笑,“你吃吧,快吃。”吃不死你,你这个、这个……   她修养良好地忍下一箩筐的问候之语,伸手要捧起盛好的面,却发现死神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她面前的陶盆。   泊瑟芬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占了一锅还不算,连她这点可怜的面都不放过。如果他真要抢怎么可能保住这碗面。   保卫美食的急迫让她才思敏捷,她立刻双手虚虚环在滚烫的陶盆边,据理力争地说:“这是给哈迪斯的,第一碗面要供奉给他。”   这是真的,她听说这里的神接受供奉的时候,最好是新的东西的第一份最好。   所以当面条做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肯定吃不完,就打算弄一碗出来供奉哈迪斯。   毕竟不抽风的哈迪斯是她的救命恩人,早晚三炷香拜他没毛病。   但是现在面锅被死神伸了手,她觉得在陶盆里的面这么多,她一半哈迪斯一半也可以。   死神怀疑看着她,“供奉给哈迪斯?”   泊瑟芬连忙点头,“真的。”   果然塔纳都斯沉默了一会,才一脸为难地没有抢走她剩下的面,他将手从锅里伸出来,里面的面跟汤跟豌豆尖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泊瑟芬面带微笑,再次用文言文问候死神千万篇。   死神甩了甩手,似乎有些难受,他警告说:“不能偷吃,这是给冥王的供奉,敢喝一口汤就会肚子腐烂而亡。”   这是大实话,他不善于撒谎。   泊瑟芬一脸震惊看着他,她真是太礼貌了,忍着没骂他,结果对方还先威胁诅咒她,他跟她果然有仇。   死神警告完还是担心她碰到食物,长臂一伸,抢过她手里的面,“我帮你供奉。”   泊瑟芬手都是抖的,而对方还「仁慈」地说:“陶盆太重,你捧不动。”   “对了。”塔纳都斯突然转头说,“着火了。”   泊瑟芬:“?”   结果不等她疑惑完,火坑里的火焰豁地燃烧起来,如同疯牛般开始烧毁整个厨房。   泊瑟芬立刻往外冲,终于爆发地大喊:“塔纳都斯,你在干什么?”   她的质问如同利剑,让死神受到攻击。幸好这份攻击没有带杀意,也没有过分的恶意,死神很快缓回来。   他压下实话,一脸无辜回答:“我什么都没干。”   泊瑟芬终于确定,他肯定是砍不死她不甘心。所以决定饿死她,就那么想让她离开哈迪斯吗?实在太忠心了,她就该多抽他两鞭子。   一人一神互相瞪着,提防着往前走。泊瑟芬担心他会将手再次伸入面里,塔纳都斯担心她会碰到盆里的食物。   当他们走到庭院的时候,一团黑雾暴烈地从王宫上飞驰而来,是驾着战车的哈迪斯,他快如闪电般骤然而至。   泊瑟芬就跟看到亲人一样,蹦跳起来对着哈迪斯挥手,“你回来了。”   从战车上下来的冥王有一个明显的卡顿,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泊瑟芬这么欢迎他。   塔纳多斯见她挨得近,立刻抱着面盆侧过身,防止她碰到。哈迪斯也注意到那盆面,表情变得冷酷起来。   泊瑟芬担心面坨了,立刻对哈迪斯推销,“这是我今天去厨房做的食物,还没吃就先给你端上来。”   「还没吃」咬得特别重,说完泊瑟芬都觉得自己太心机,这台词妥妥的阴阳怪气外加委屈抱怨,还添三分的温柔可人,她觉得自己绿茶的段数增加了。   哈迪斯沉默看了她一眼,刚冒出杀意的眼神,又变得柔和。   他走到泊瑟芬面前,如同一只驯服过后的大猫,低垂下头语气轻缓地问:“是给我的供奉吗?”   当他低头的时候,黑色的眼眸深处那种深邃的感情更加明显,泊瑟芬以前曾经听说过,当一个人深爱另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藏不住的,因为会发光。   哈迪斯虽然不会发光,但是温柔到让人胸口揪紧。   泊瑟芬忍不住点头,然后就看到他接过那陶盆的面,终于想起提醒他,“很多吧。”   哈迪斯看着面条,没被她发现地轻皱了一下眉头,“很多。”   泊瑟芬再次暗搓搓提醒,“是啊,刚捞起来的,没人吃过。”   没人吃过要着重标注。   哈迪斯沉默地看了眼面,又沉默地看了一眼她,终于问到重点,“你还没吃?”   泊瑟芬也没客气,她眼巴巴瞅着他……手里的面,又眨眨眼,瞅着他。这暗示明显到瞎子都知道什么意思。   哈迪斯觉得对他这么没防备的泊瑟芬,简直变成一头鹿,不停地在他的身体上跳跃。   然后他端起面,火焰瞬间将面连同盆焚烧成灰烬,他闻了闻焚烧后的气息,赞叹说:“味道很好。”   泊瑟芬渴望美食的眼神逐渐呆滞,“……”哈迪斯继续问:“还有剩下吗?”   死神忠心回答:“都烧了。”   毕竟都是剧毒之物,不烧了被泊瑟芬碰到她得直接烂在原地。   哈迪斯安心点头,“那就好。”   然后他看到泊瑟芬沉默转身,哈迪斯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各种糟糕的小情绪,他刚要疑惑地询问她哪里不舒服。   就听到泊瑟芬冷酷的声音传来,“哈迪斯,我们还是分床睡吧,毕竟远距离的爱情肯定会消失的。”   哈迪斯:“……”   泊瑟芬:“不对,分床不够远,还是分房吧,爱情肯定会消失的。”   说完,她直接就走了。   只留下哈迪斯跟塔纳都斯站在一起,像是两只强壮的呆头鹅,耳边不断重复循环着「爱情肯定会消失的」。 第61章 报复   所有麦种、水果、香草、菜蔬都被从谷物之神嘴里吐出的毒汁污染了。   冥府本来就是腐烂与潮湿之地, 神灵包含恶意的怨愤与这里的力量无比契合,所有被生机保护的新鲜食物都散发出可怕的气味。   它们就像是没有泊瑟芬之前,进入冥府后出现的本该面貌。   德墨忒尔用了最简单的方式, 撕裂了生机的力量, 让冥府庞大粘稠的力量污染来自大地上的种植物。   “葡萄酒也发馊了。”从储藏酒罐的屋宇内走出来的米诺斯说。   他来到高大的冥王身后,伸手从自己的发冠上,拿下别再装饰叶里的硬笔,开始在莎草纸上更新食物的减少数量。   边记录边说:“葡萄的生长依赖德墨忒尔的催生,哪怕有酒神用发酵的力量占据了葡萄成酒的功劳,本质还是从植物中得来的。”   所以不止新鲜的农作物腐烂,饮用酒也逃脱不了成为剧毒的命运,连刚运入冥府准备给泊瑟芬当供奉物的大麦酒也在变质。   哈迪斯站在储藏室里, 他面前是连排放置的大陶瓮,轻飘不详的毒雾从里面流出来。   他弯身,伸手挥开毒气探入大瓮,抓住一把麦子问:“还剩下多少可用的食物?”   米诺斯看了一眼藏麦的陶瓮,麦子最底层铺着泊瑟芬生长出的花种, 而现在新鲜干净的花种也跟随食物在腐败。   “还剩下畜牧力量守护的肉类, 还有跟随肉类产生的奶酪等物, 波塞冬海域生长的鱼贝类也没有受到影响。”   米诺斯说完后又想起什么,将唯一还能食用的植物记录到纸上说:“对了, 泊瑟芬亲手种植的豌豆没有受影响。”   但是对人类的身体来说,只剩下一种植物的饮食过于单调。   特别是他们发现泊瑟芬的饮食习惯更偏向菜蔬类。   哈迪斯松开手, 无数黑色的麦子重新落回陶瓮里, 比起没有遭受污染的植物, 这些已经转为毒药的粮食, 其实更契合他的力量,也更容易让他产生愉悦感。   可是,却会让泊瑟芬痛苦。   德墨忒尔取得泊瑟芬身上的生机之力后,为人类捧上了谷物篮子。种植带来的丰饶培养无数的信徒,信徒举行感激女神的庆典,建立神庙供奉祭品与信仰之力。   而这份本该属于种子女神的供奉,被德墨忒尔窃取放入自己的四肢与内脏里化为力量,成为了砍向自己主神的镰刀。   还待在人类躯壳里的泊瑟芬,无法抵抗自己信徒恶意的攻击。   哈迪斯就算想转换他供奉的主神,也不忍用如此粗暴疯狂的方法夺去她的所有。   他更想成为她仁慈的教导者,将身为神的技艺一样一样传授她,改变她对冥府厌恶的印象。   在情感转换间,她身上的力量自然会温柔地融入黑暗里,再接受冥府的神职,从大地神明转为半冥神,最终才彻底与他的神力交合,毫无痛楚地成为坐在他王座上的冥府掌权者。   而不是,被当作一颗为德墨忒尔提供源源不断生机,不能拥有自己意识的种子。   他当初凶狠地撕裂盖亚的身体,将她从安全的大地子宫里掏出来的时候,就打算献出了公平交换原则的契约。   一旦他得到净化,他会把自己所有信仰之力献祭给她,让她破壳生长出身体,成为分割世界的主神。   而泊瑟芬却选择了他的姐妹。   哈迪斯转身从储藏室里走出去,路过中央庭院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他侧脸微抬起眼,从黑暗的大地厚土层不停往上看过去。   神的视线化为黑雾的蛇,又变成不祥的黑鸟来到古老的绿色海洋上。   跃起的海豚与成群的鱼类没有遭受他神力的影响变成骨架,立于乌头船上的渺小人类,没有察觉到冥神的气息而撒着网。   就连那蓝到刺眼的天空,对他也开始展现出温和的力量。   生机包裹着他满是尖刺的神性,护着他从阿卡迪亚人的土地,来到阳光灿烂的三角岛上。   这里是德墨忒尔寄予厚望的肥沃之地,她用了漫长的时间让这里的人类崇拜敬爱她,企图模仿宙斯的多多那圣所那样,在这个岛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圣地。   而此刻她的「圣地」已经被来自冥土的诅咒污染了一大半,泊瑟芬亲自刻在泥板上的咒语,他以信徒的身份为这段咒语献上了丰盛的恶意。   瘟疫将夺走丰饶的神力,让德墨忒尔建造的乐园,尸横遍野。   而此刻站在枯萎的平原上的德墨忒尔,正低头用一种疯狂至极的眼神,冷酷地凝视着冥府。   她在等待包裹种子的人类躯体饿死,就能再次召唤成为一团生机的泊瑟芬。   哈迪斯化为黑鸟的视线,来到她头顶上,鸟融化成一只巨大的眼睛,谷物女神有所察觉仰头对上冥王的眼睛。   两个同代的神明此刻就像是你死我活的战场敌人,站在决斗场上,都露出凶狠的神性本能看着对方。   一种比任何野兽都要来得残酷的尖锐攻击欲,涌上彼此的眼眶里。   人类那笨拙的自私与粗糙的恶毒,不过都是神对着自己揉捏出来的弱化泥偶,比不过神灵本身半分生动的蛮横多妒。   看到德墨忒尔过得如此凄惨,立于黑暗中的哈迪斯,感受到尘封的情绪被撬起了波动。   那是一种愉快的得意感,就像是打败鬣狗的狮子,踩着鬣狗的伤口看着鲜血四溅出来的痛快。   “她在我这里。”哈迪斯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她,说出的话是当年他坠入冥土前,德墨忒尔抱着泊瑟芬对他说的话。   而今天,他们的立场调换过来。   德墨忒尔伸手抓住泥土,愤怒地垂头大吼出声,“哈迪斯,我看你能囚禁泊瑟芬到几时,她觉醒的时候一定会撕裂你。你污染了她的神职,又妄图改变她的力量属性迫使她留在冥府,你在她身为神明的荣誉感上践踏。”   神权的更迭换代都伴随着惨烈厮杀与致命的阴谋,无数神灵为了守住自己的神权本职,都会拿起铜枪圆剑誓死守护自己的尊严。   而哈迪斯用的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诡计夺走了种子女神的本职,而让她再也无法回到大地上,这对任何一个神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哈迪斯的面容阴狠起来,他的眼睛化为青铜叉戟,用比她更恶毒十倍的姿态回赠过去。   他们同为至亲,更是神力互斥的仇人。   德墨忒尔就算力量衰退,也不会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被冥神碾压,她双手流出黄金般的麦种,狠攥住黑戟,武器割开她的手指,也被她的手撕碎。   哈迪斯摊开的手指重新垂下,他不愿意跟德墨忒尔争斗起来导致冥府毒气更多,会毒死泊瑟芬种的豌豆树。   “我就算转换她的神职,也好过你妄图利用她殆尽的卑劣心思。”说完,哈迪斯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再理会她,转身就往前走去。   米诺斯跟随在他身后,亲眼见证了一场神明「亲切的会晤」。   他半句话都不敢吭,只能抱紧自己怀里卷起来的莎草纸,希望自己能在储藏室多找出能吃的东西。   这么生气的哈迪斯太久没见过,米诺斯都不适应了。   突然前方一身黑雾缭绕的冥王停下脚步,他无力地垂眸,忧郁爬上他的眉头。   米诺斯脸皮一跳,这是被农神刺到心里,对种子女神产生了愧疚之情吗?毕竟私自转换一个神明的神职,确实是一件不光明的阴谋。   哈迪斯伸手捂着胸口,“泊瑟芬在不悦。”   米诺斯:“嗯?”   哈迪斯:“她对水果跟蔬菜的偏好更明显。”   现在是午饭时间,泊瑟芬应该在进食,饭桌上缺少了大量的水果蔬菜导致她不开心吧。   米诺斯才反应回来,原来是为了食物而忧心,而不是布置了阴谋而不安。   他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们的神职产生的规则注定跟大地上不同,在死亡面前,恶毒与阴谋根本不算什么坏话。   哈迪斯为难思虑起来,“德墨忒尔不松手,无法从大地上找到新鲜的可食用植物。”   难道要想办法将德墨忒尔打落塔尔塔罗斯,剥除她的植物神职位。可是就算能成功,能承接她职位的新神也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诞生。   智慧女神被宙斯吞下去后,也是消化很长时间,才将神力转到雅典娜身上。   这对泊瑟芬来说,要等到有果蔬的那一餐,估计得等到包裹她的躯壳衰老。   米诺斯倒是比哈迪斯接地气得多,毕竟当人类很多年,一下就想到方法,“我们可以自己种植,绕开的德墨忒尔的神力。”   哈迪斯长期统治黑暗的大地,种植业跟他的职位格格不入,完全没有想过这方面的可能性。   “冥府需要可食用的植物种子跟阳光。”哈迪斯早就发现泊瑟芬神力溢出而生长的植物,都是野花野草。   这么多年德墨忒尔为了得到信仰之力,将她能食用的那部分种子都掏出来种植了。   豌豆苗种更像是德墨忒尔夺去她的神力时,忘了一枚在她的灵魂里。   哈迪斯想到这里,黑鸦的睫毛下,一双思虑过度的眼眸染上了柔软的怜惜色泽。   当他的欲望开始转为同喜同悲,患得患失,到心疼怜悯的时候,原始爱神带给他的??勾引,也逐渐消沉隐藏起来,变成另一种深厚的爱意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转。   哈迪斯也没有办法去分辨清楚,哪些是爱神的蛊惑,哪些是他真实的心情。   米诺斯跟着他站在柱廊里,听着铜盆里的柏木在火里的哔砾噼啪声。   这点火光不足以阻挡,荒漠般无边无际的黑暗刮在他们脚下,这是他跟哈迪斯看了漫长岁月的景色。   有时候他们没有工作的时候,会同人类迟暮枯萎前的那段时日,安静如石头地凝结在宫殿门口看着苍凉孤寂的冥府。   就像是死去多时的尸块没有自主动弹的念头。   哈迪斯这块「尸体」突然动起来,他比任何一个找到目标的战士都要气势昂然,步伐大起来,直接往着自己女神的方向冲过去。   米诺斯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因为以前他们一起看风景的时候要看好久,等他反应回来,哈迪斯已经消失在前方的墙壁里。   米诺斯扯了下僵硬的脸皮,费力勾起一个忘记许久的笑容。   然后拿下笔在记录纸上隔出一个区域,上面写着「种植所需要的条件」。   不管是什么条件,冥府都没有。   米诺斯边走边理所当然地想着,所以只能恢复神明的老本行,抢夺别的神就可以。   ——   “你也饿了吗?”这句话包含的怒意如果能杀猪,塔纳都斯不知道惨叫了几百次。   泊瑟芬握紧两只拳头,看着自己桌上碎烂的烤肉熟鱼跟豌豆糊糊恨不得锤桌子。   塔那都斯一脸死人像,用勺子随意翻着她的食物,他担心自己看不仔细漏了点毒液进去,泊瑟芬这脆弱的身体肯定当场去世。   毕竟大地上的神个个满肚子黑暗的谋划,德墨忒尔认识的神明也多,肉跟鱼看不出污染,搞不好是请赫尔墨斯用欺骗术遮盖住变质的部分。   将食物翻得一片狼藉后,死神终于失望地确定没阴谋,他将勺子放回泊瑟芬的陶碗里,“我不是挂着满身疾病祸害的人类,不吃这些充满腥味的东西。”   泊瑟芬额头青筋都要蹦出来,要不是实力阻止她,她一定当场打死这个王八蛋,让他看看什么是祸害。   她的面条跟好不容易剥出来的豆子都被他烧了还没计较呢,结果吃个午饭没来得及看清楚啥菜单,这家伙冲上来就是一顿乱翻乱戳,跟野猪滚泥坑一样糟蹋东西。   本来就卖相一般的食物,更加惨不忍睹起来。   她看着那条眼珠子都凸出来的鱼,总觉得在看自己的模样。   饿了一早上本来就火气上头的泊瑟芬,看死神如看恶毒男配,这家伙为了赶走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恶心她。   死神小眼一斜,语气不善起来,“吃啊,再不吃我要拔剑了。”   塔那都斯觉得自己难得有了好心,提醒她不吃就会饿死。对于死人他肯定拔剑砍她的头发,看能不能试着让她回不了大地。   还威胁上了。泊瑟芬气到狠狠地拿起勺子,习惯性往陶碗里舀麦粥,结果舀到了鱼汤,她也没多想自己的食谱怎么缺少植物主食。   毕竟厨房都被烧了,能有东西吃已经算幸运的。   完全随遇而安的泊瑟芬吃着糊糊跟碎肉,尽量坐得距离死神远点,看到他心情就转阴想打雷闪电劈死他。   吃到一半的时候,侍从给她又添满了一碗原始风味满格的鱼汤,泊瑟芬实在喝不下去,刚要拒绝的时候,蒸腾在碗口上的水汽凝固了一瞬。   四周所有声音都静了下去,连火上的烟气都停下轻盈的脚步,不忍飘升。   塔那都斯是唯一不受影响的人,他苍白的脸孔出现某种奇异的温和表情,那双惯于拥抱死人的手臂毫不犹豫地伸开,对着前方的黑暗走过去。   短促的寂静后,黑暗化为实质的影子,一个与死神同样面貌的男人拨开寂静的幕布走了出来,拥抱了塔那都斯。   他们像是融为一体般,连影子都交缠着。   泊瑟芬看着碗,发现热气重新流动了。   那个跟塔那都斯同样模样的神抬头看她一眼。   与冷酷的死神不同,他的眼睛像是装入整个世界的安宁,柔软得如窝着猫咪团子,与他对视久了只想蜷缩在他眼里沉睡。   差点就睡着的泊瑟芬连忙眨眨眼,她伸手揉了揉眼皮,透过指缝时看到一张脸凑近,她没有防备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浑身带着安逸的神明正凝视着她。   “泊瑟芬。”他轻声唤她,如同在唤自己怀里的孩子般慈爱。   被叫的人浑身一抖,纯粹是被他的脸给激起了不适应,顶着一张她恨不得天打雷劈的脸,他再温柔也无法立刻接受。   “你如传说中那么美丽,鲜花是你的王冠,你的力……”神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手啪地捂住他没有遮拦的嘴。   死神站在自己兄弟身后,将一段沉默的话语放入他的耳朵里——不想被扔出冥府,就不准泄露女神的身份,她现在是个人类。   这个秘密涉及到地下神与地上神的权力争夺,死亡的力量能占据上风,是因为泊瑟芬的身体,是沉入冥者之地的尸块,这份纯粹的死气抵抗住来自谷物之神的召唤。   睡神顺势将头靠在死神的肩头上,也沉默将赫拉传递的信息给他。   塔那都斯听到奥林波斯那边,打算让哈迪斯上山去拔箭的时候就摇了下头,他不信赫拉他们,特别赫尔墨斯跟雅典娜在一起的话,简直就是坑蒙拐骗的最佳组合。   泊瑟芬的眼睛忍不住左转一下,看那个突然出现的神,跟死神是双生子吗?又眼睛往右转,看着死神那「深情款款」的眼神,或者是父子?   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解答,亲昵依偎在一起的神灵分开,睡神对她恭顺低头说:   “我是夜神之子,也是塔那都斯的兄弟修普诺斯,万物的睡眠归我掌控,你如果无法安稳入眠请唤我的名字。”   他说完,从死神的黑色羽翼里抽出一根羽毛,藏入一个睡眠,然后将羽毛挂到泊瑟芬的手绳上。   “这是送你的祝福,里面藏着美梦,睡不着的时候请抚摸它。”   泊瑟芬发现完全没法讨厌这个新出现的神灵,明明跟死神同一张脸,结果不到三分钟就彻底让她发自内心觉得,这是个好神。   她刚要露出感动的笑,就听到死神非常老实提醒:“一夜摸一次就行,摸太多次你会一睡不醒。”   睡神的力量是取自死亡,赋予生灵轻微的死亡之力就是沉睡,多次抚摸睡神的力量跟自我了断没有分别。   感动的微笑又默默从嘴角消退,泊瑟芬突然不敢碰手绳,生怕碰到羽毛就睁不开眼直接去了,这些神就没有一个靠谱的吗?   她心累地收拾一下饭桌,然后将碗跟盘子叠在一起递给侍从,还是这群勤劳的线条人看着可爱。   收拾到一半,泊瑟芬觉得阴冷的空气燥热起来,她刚心里浮现一个名字,腰部蓦然一热,整个人就被拉入身后那个滚烫的怀抱里。   黑雾化为蛇形缠绕住她的脚踝与手臂,热意如蛇信子舔舐她的皮肤。   泊瑟芬浑身僵硬起来,试探着喊:“哈迪斯?”   哈迪斯平静回应:“跟我同行。”   黑雾化为通道,卷着他们消失在原地。被留下的死神眯上眼靠在睡神身上,他低声重复哈迪斯的话,“跟我同行。”   修普诺斯摸了摸他的头发,“好的。”   这句话对神明来说,是情感深重的表现。毕竟神所承诺的同行,意味着信任与喜爱,还有为你驾驶马车的意思。   泊瑟芬被哈迪斯塞到他的马车上时,忍不住问一句,“我们要去哪里?”   她对冥神的不靠谱已经有心里阴影,不问心里都不安。   哈迪斯握住金丝编织的缰绳,听到她的询问沉默了一会,终于慢慢低头用唇瓣轻吻她的眼睛。   泊瑟芬反射性闭眼,睫毛颤抖起来,在这份紧张的黑暗中,她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他扣住。   “我带你去见见阳光。”   更重要的是,亲自带着她,去收刮德墨忒尔从她身上拿走的种子。   想到德墨忒尔这些年对她的压榨,还有无底线的夺取,终于拥有情绪波澜的哈迪斯越想越气。   如果不带她去报复德墨忒尔,睚眦必报小气吧啦的冥王大人会睡不着。   泊瑟芬呼吸微窒,然后她睁开眼,就看到哈迪斯那双带着雀跃情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他似乎在期望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神从无人性的残暴,转换为现在拥有人性的多变,却真实可爱得多。   她忍不住点了点头,头上的花也跟着晃了晃,“好的,去看阳光。”   这对话,感觉像是要去约会。   哈迪斯立刻站直身体,用力甩动缰绳,幽冥的黑马拉着车子轰隆地往大地上跑去,他身上的那种兴奋,让泊瑟芬想起了小学生外出郊游,被放风的快乐。   跟她去看阳光真那么开心吗?   泊瑟芬别过脸,看着前方一片黑暗的道路,心里自嘲般想。   如果他这个模样不是因为爱神之箭造成的,可能她也会……开心一点吧。 第62章 全部   马车在河流上飞驰, 枯骨与鲜花一路伴随着他们。   从黑暗前方吹来的冷风吹得泊瑟芬头皮直发麻,她很没志气地将哈迪斯披在她身上的黑雾揉吧揉吧出一个黑兜帽,连忙给披到头上保温。   鲜花跟茎叶跟不听话后熊孩子一样, 亲近黑雾, 却也扎破了雾气的保暖层。   她头上刚做的帽子,戴不到两分钟,花朵已经噗地从黑雾挤出来。   远远看去她就是一个花量过盛的花盆,满脑壳的艺术造型。   比起第一次被哈迪斯拖入冥府,现在的她已经能藏住心里的惊叹,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连怕鬼的毛病都愣是看泥板冒出来的鬼头给治没了,估计再多看两天,她还会觉得那些气球漂浮头很有亲切感, 人的适应力就是这么强大。   慢慢的,她看到冥土上的河流在变得清澈,水上的鬼魂也在消失,斑驳如沙的碎光在水面上漂浮,马蹄踏过水面直接冲着水流尽头最亮的地方飞去。   不等泊瑟芬回神, 他们已经甩脱了身后那个昏天暗地的世界, 前上方流缎般美丽的色彩攒挤而来, 她习惯了油火的眼瞳被劈开一条藏光的缝隙,强烈的刺激让她猛然闭上眼。   待在地下的生物从黑暗中破壳而出的瞬间, 不是欣喜自己终于能看到太阳,而是会瞎。   在她闭眼的时候,一只指节分明, 掌纹干燥的手伸过来捂住她的上半边的脸, 将她的视线遮盖得严严实实。   哈迪斯没有立刻反应回来她在畏光, 毕竟「种子」是最喜欢阳光的神明, 等感受到那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才想起她现在是人类。   泊瑟芬本来想说用黑雾遮盖也一样,却想到鲜花会给黑雾扎洞,才无奈将话收回去。   失去了视线,她只能倾听车轮前进的声响,水流渐大,在耳边如远景拉近一样,轰鸣声从弱到强出现在耳边。   海潮与咸味清晰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她的嗅觉都不太适应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更强烈的触觉却是哈迪斯的温度。   他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身侧,强劲的胸腹贴着她的半边身体,卷发尾像猫的胡须挠着她裸露的后颈部。   泊瑟芬痒得直缩的时候就听到他凑过来说:“睁开眼。”   似乎担心她不明白,哈迪斯将手指移开时又补充:“不会伤眼。”   泊瑟芬没有犹豫睁开眼,就看到朦胧的黑雾盖在他们头顶,又倾泄到他们脚下,穿过层层雾气的阳光软如上旬新月,毫无杀伤力。   在朦胧的微光中,能看到隐约起伏的海浪与如点墨的海鸟。   他们脚下的战车安静停留在海面上,泊瑟芬看到这个景色就想到自己初来乍到的画面,连带着也想到自己旅游的船跟丢了的行李箱。   再继续延伸下去前,她百味杂陈地止住自己思乡的念头。别想,再想眼睛就要进沙了。   哈迪斯察觉到什么侧眸看了她一下,他握着缰绳的手指攥紧了点,她忧郁的心情挂在他心头。   想摆脱这种心情,又不知道要怎么哄人的冥王大人脸色更阴沉,他突然对着几匹黑马大喝一声,“往前跑。”   海洋都是波塞冬的神力,他天生跟负责土地的植物神犯冲。   特别是雅典娜用橄榄的种子夺得了雅典城的信仰后,他就憎恨起大地生长的植物。   而大地生长的作物,都归于泊瑟芬赋予的神力。她不开心大概是因为这里太潮湿,或者是不欢迎海神的力量。   马车飞驰起来,特制的车轮碾压过海路,急躁的车速让贴在车轴上的黄金掉落,露出坚硬的铁色。   正在追逐海怪求欢的波塞冬被这种巨响惊扰到,他抄起三叉戟,眼睛顺着海流看到了一团黑雾出现在自己的统治地上。   一个疑惑闪过他的脑海,他竟然无法分清楚这团混着强烈生机的黑暗是什么?   单纯的灾难神不像,喜好庇佑人类的友好神更不可能。   不管是谁,经过他的领域不给他祭品,也不打声招呼,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波塞冬过盛的怒气上头,一头张牙舞爪的卷发跟扭曲的大胡须都炸起来,他刚要追过去,就猛打一个哆嗦。   肮脏的诅咒走入他的海洋,夺走过无数生命的瘟疫正在杀死他的海鱼。   波塞冬骤然将头扭到另一个方向,看到抱着正在凋零的谷穗的女神,满脸冷漠走入海里,她浑身上下缭绕着剧毒的黑雾。   “德墨忒尔,你敢将诅咒分散到我庇佑的海民上试试,你是要挑起我跟大地的战争吗?”   波塞冬顾不上刚才跑过去的车子,直接架着海浪化为的马杀到海边。   卷为一团的海水将礁石拦腰击碎,站在旁边的德墨忒尔伸手轻拨开他的攻击力,海风吹拂过她披着薄布的身躯,丰腴如成熟的麦田。   温柔出现在她美丽的脸上,她往前一步伸手轻抚过波塞冬的脸颊,轻易安抚他焦躁的愤怒。   “我的兄弟,荣誉加身的克洛诺斯之子,何必轻易为了点小事就开始恼怒不堪,我们多久没有坐在一起静心倾听彼此的趣事。”   波塞冬差点没瞪裂眼眶,平日里德墨忒尔看到他都是转身就走,生怕沾到他身上的水汽跟咸味。   别说坐在一起说趣事,多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怂恿沉睡的盖亚掀起巨石,将他盖到冥府去。   因为过于震惊,当谷物女神美得发光的手指碰到他的喉结时,他才回过味来,立刻急不可耐说——“你与我同去海里,找寻一个欢愉之地长饮仙露。”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到了海底就是他的管辖地,宙斯来了都没法让他低头。   德墨忒尔轻勾嘴角,碰触他喉结的手指滑到颈上,又离开指向海洋,那接近太阳光的方向。   “你给予我路过你海域的权力,与我分享你的部分神权,助大地捡回遗失的东西,我就与你分享卧榻,也分享我的生殖力。”   波塞冬想到刚才跑过去的车子,难道她丢的东西是被那辆车子载走了?   刚要问明白,却看到丰饶女神已经回过头一步一步往大地上走。   无数丧失生机的穗种落入大海,鱼群的尸体漂浮在她脚下。   波塞冬一着急,知道是自己的犹豫让德墨忒尔反悔。   跟最为人类所喜爱信仰的女神结合是他梦寐以求的荣耀之一,而且她带的诅咒看起来对别的神并没有害处。   他直接伸手握住德墨忒尔的手腕,语气温和起来,“我愿与你找回那遗失之物,只要你与我同床,欢愉彼此的心怀。”   女神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海上,当泊瑟芬回归大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在欢腾。   特别是大地高兴得一直在她的肌肤上颤栗。   盖亚、她、泊瑟芬是最亲密的关系。   哪怕哈迪斯夺走了种子也无法切断她们的联系。   “我答应你的请求,但你要与我签下起誓的契约,以斯提克斯河的力量,为你我之间的忠诚系上最牢固的船绳。”   德墨忒尔抬手,大地的力量为她攫取来神灵都惧怕的誓言之河泥沙,化为泥板漂浮在她白皙的手掌上。   波塞冬觉得掉入海里的东西怎么都拿得回来,以为是稳准不赔的交换,立刻伸手舀了满掌闪光的咸水,将水融入泥板里,契约成立。   德墨忒尔再次重复,“你要为我寻回我的遗失之物,找不到就一直找。”   波塞冬早已经情波上头,自大无比地许诺,“在我的管辖地,哪怕冥土的兄弟来了,我也能从他的死亡权柄里抢回早该死去的人。”   哈迪斯是公认最吝啬的神明,冥土都灵魂过盛,导致毒气蔓延也不见他放出死魂,从他手里抢东西比从宙斯手里抢都难。   德墨忒尔终于露出欢喜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她多了几分狰狞感,“那还愣着干什么,誓言之板规定了你找不到我的遗失之物,就要永生永世都受我的驱使继续找。快走,哈迪斯就要消失了。”   要不是她力量大减,又得不到奥林波斯神灵的支持,早就疯狂追上去了,还用得着牺牲脸面来欺骗波塞冬签下誓言。   波塞冬一愣,“哈迪斯?”   德墨忒尔早在誓约成立的时候,就得到波塞冬许诺给的一部分神力,她挥手抓住海浪,化为一艘水船,又强势握住波塞冬的三叉戟,如同她是立于海王身边的神后。   “海水啊,所有受到波塞冬庇佑的生灵,给我撕裂来自冥府的车驾,咬下驭车者的四肢,让他再也无法碰触我的泊瑟芬。”   波塞冬大惊失色,终于意识到她丢了什么,泊瑟芬不是种子神吗?   他想到刚才跑过去的车子,先前伙同赫拉算计宙斯失败被他赶回海里,也被迫切断对天空跟大地的联系,导致他只是隐约知道德墨忒尔跟哈迪斯闹翻了,才惹上冥土诅咒。   要是知道她连种子都丢了,他刚才还跟她做什么契约,直接硬上她也没有力气反抗,现在却反而被她借助了王权的神力。   德墨忒尔眉目冷意十足,她面临着从自己父亲肚子出来后最痛苦无助的时刻,当年泊瑟芬来到她怀里的时候,她得到了最温柔的新生。   她是她的唯一,必须永远与她在一起,无可取代的神明。谁夺去泊瑟芬,就是她追逐至死的仇敌。   好不容易等到蜗居地下的哈迪斯出来,德墨忒尔心急火燎地揪住波塞冬的头发,粗暴大吼:“用你的力量,控制整个大海拦下哈迪斯。”   波塞冬傻眼了,这女神怎么变脸那么快!   刚才温柔可人的谷物女神直接变成威吓神。   要是没有誓约他的脾气早就爆发,一脚踩过去。   “德墨忒尔,你别太放肆,你竟然欺骗我。”   “追逐女人被欲望蒙眼的是你自己,还不手脚快点,要是宙斯来不知道比你强多少。”   说起宙斯,波塞冬就不干了,他嫉妒大吼:“宙斯宙斯个个嘴里都是宙斯,他还不是变牛变鹅尽干些下流活,我看他比我强多少。”   说完,被激将法成功的波塞冬如一道飓风,卷着谷物女神乘着海浪冲去找哈迪斯。   打不过宙斯,还打不过哈迪斯吗?   正驾车的冥王侧耳倾听一下身后暴烈的追逐声,冷漠得毫无波澜,只是比以前易起波动的心多了些问候兄弟的柔软冲动——   波塞冬以前有这么蠢吗?还是待在海里泡太多水脑子腐朽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诺言都敢许下,看来不换头是拯救不了他本就没有的智慧。   泊瑟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爱恨情仇,她被黑雾糊了一脸。   因为车速太快导致她没时间揭开雾纱,只能任由几朵坚强的小花钻出黑雾,在狂风中羸弱地摇来摇去。   她以为的见见阳光:悠哉地抱着野餐盒,在地中海那温暖又小清新的阳光下,坐在橄榄林里度假。   哈迪斯以为的见见阳光:冲啊冲啊,在狂风暴浪中一路狂奔咱就不回头啊不回头。   结论:还不如在凄凄惨惨戚戚的冥府里,跟铁憨嘴贱的死神一起剥豆子。   终于最大号的铁憨哈迪斯醒悟过来,他一扯缰绳,勒令马车停下急骤的步伐,猜测了一路她的心情变化后,问出了最错误的答案。   “你冷了吗?”   泊瑟芬头昏眼花,差点没一口吐在他身上,她双手撑着半弯的膝盖头,颤抖着说:“慢点吧,你就慢点吧。”   冷不冷无所谓,就是别超速了。   哈迪斯看似平静,实则茫然地给出致命的一击。“很快吗?”   虽然他想快点离开大海,但是顾及到泊瑟芬那脆弱如芦苇叶的小身板,还是让马蹄放慢到人类能承受的地步。   泊瑟芬感受到来自大佬的无情嘲讽,她涌起了一股想反击的冲动,结果却发现哈迪斯只要不情情爱爱上头,除了脸僵外还真没啥缺点。   总不能无耻地攻击人家没有造娃的能力吧,也太不道德了。   泊瑟芬刚用手揉了揉脸,打算跟哈迪斯商量时速这个古今中外都不落后的问题时,就看到自己脚下的海面,一道来自深海的巨物黑影,缓慢地漂浮起来。   这场景妥妥的克苏鲁重现,是个人都对这种未知的庞然大物会产生敬畏之心。   泊瑟芬心一紧,猛然抓住哈迪斯的手臂,轻声说:“有东西在我们脚下,快走。”   哈迪斯正在调整缰绳的长短,好让冥土上的马跑……正确说是走得更自然,这几匹马跟他太久,完全不适应慢慢吞吞的节奏。   他感受到手臂受到她轻柔的触碰,皮肤跟着轻颤起来,她在恐惧,同时也在依赖他。   “只是条鱼,我们可以捞起运回冥府熏干。”哈迪斯轻眯着的眼,冷白的脸软化出不自觉的温柔线条,手却粗暴地从黑雾里抽出黄金权杖,狠狠一敲车板。   死亡的力量无声扩开,它轻推开生机的包裹,肆无忌惮飞翔在海面上,又钻入海底,无数凝聚过来要攻击他们的鱼都化为白骨,雪花点地漂浮起来。   那头巨大,潜伏而来打算偷袭的海兽,嘴巴刚张开就吞入满口黑雾,剧毒让它翻着白眼直接沉入最深的海底,又瞬间腐烂在海底露出苍冷的骨架。   太过粗暴,没有留下全尸。   哈迪斯掂量一下权杖的重量,太久没有战争导致他手法生疏,想留个尸体都控制不住细微的神力流动。   泊瑟芬掀开了几层黑雾最外的一层,清晰不少的视线中,密麻的鱼骨在干燥的阳光下摇曳出一片白盐地,她终于想起第一次见到哈迪斯的时候,那满海死不瞑目的鱼是怎么回事。   哈迪斯再次轻侧下耳朵,听到德墨忒尔在诅咒他的车轮出问题。   一个习惯坐在丰饶篮子里,抱着多汁水果与饱满麦穗的女神,竟然敢诅咒踏着腐烂黑暗之地的神明,她是嫌自己的神权被腐蚀得不够快吗?   看来失去泊瑟芬,德墨忒尔已经彻底陷入疯癫之境,估计还有厄里斯的力量在怂恿。   “哈迪斯,你身为沉默的灾难,就该老实待在你的石头王座上别下来。你别以为母神沉睡,女神力量式微就能肆无忌惮来争抢我的权力。”   海浪的嘈杂声中,农神强势的大喝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给我停下你的车驾,与我战斗。”   战斗啊。   哈迪斯厌光眯起的眼睁开,他麻木僵硬许久的唇角往一边轻撇,飞扬的光亮出现在黑暗的眼底。   仿佛沉寂许久的一块石头,开始融出热气。   他甚至没有回头给予德墨忒尔一丝尊重,而是慢悠悠甩着缰绳,命令黑马要走得轻盈平稳。   泊瑟芬的眼睛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伸手揭开第二层黑雾时就听到哈迪斯说:“泊瑟芬,你摘朵花给我。”   她奇怪仰起头看他,花?   然后就看到立于白昼下的哈迪斯,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光亮的地方看过他。   阳光与黑雾融在一起,化为暗金色的长袍从他裸露的肩头倾泻下腰背,黑色的卷发被海风撩过耳后,连眼睑下的黑眸都聚着光,如黄金般耀眼。   他仿佛是照着最完美比例,用最昂贵的材料精心雕塑出来的,到了亮堂的地方帅得更天怒人怨。   泊瑟芬往自己头发上扯花的时候,偷瞅了眼自己的小身板,又瞅着自己软乎乎的手臂肉。人跟神就是两个物种,她还是别跟他比身材好。   哈迪斯接过花,指尖轻抚过花萼,在阳光下,生机催生了含在花心里的种子,又有肥沃的死亡力量为根基,无数的枝条从娇弱的花朵里涌出来。   蓝紫色的长春花如入侵大海的强势外来者,用看似软嫩的茎叶,扎碎了从海底用来进攻他车驾的疯狂海兽大军。   他又细致地用一些枝叶编织出小花篮,递给泊瑟芬说:“今天我们来采些蔬果带回冥府。”   泊瑟芬单手揪着小花篮,第一反应是厨房被烧了,储藏的食物不够,哈迪斯立刻带着她出来采集。   整个王宫就她一个活人要张嘴吃饭,他忙成陀螺还记得她菜不够。要不是他们现在关系别扭诡异,她恨不得送他面锦旗。   她感动地捧着小篮子说:“可以带些鱼虾回去吗?”   就这么小的篮子,估计装不了多少菜,多拿点鱼才是关键。   那满海面的花朵里,生长出来的花茎串着一堆龙虾海鱼她表示很震惊害怕,又想到不拿点立亏一个亿。   哈迪斯非常听话点头,然后手一挥,一串串被生机扎死的鱼跟虾都被捆在一起,他将海鲜吊在马脖子上。   马表示,这挂件它不喜欢却不敢说。   满身鱼货的冥王车驾终于继续动起来,海洋却在变色,风也凌冽起来。   哈迪斯无动于衷抽打不安的黑马,让它安静往前走,这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他体内暴戾的因子在蠢蠢欲动。   身侧的少女突然说:“要下雨了吗?哈迪斯,我们还是走快点。”   哈迪斯转头去砍德墨忒尔的冲动,瞬间被浇灭,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泊瑟芬身上,“车子太快,很颠簸。”   泊瑟芬自我鼓劲般地说:“没事,我能承受,我们离开这里去找菜吧。”   说完,她的手指不经意轻摸过手绳上的黄金鸟,在哈迪斯注意前,又将手指移开。   哈迪斯看一眼天空,不属于大海的猫头鹰跟随雨云而来,是它带来了饱含水汽的泽费罗斯与潮湿的诺托斯,估计剩余的阿涅弥伊也在雅典娜的命令下赶来。   风与水结合足以淹没一切,看来是想将他留下。   哈迪斯用权杖敲了敲马背,“好,我们走快点。”   马车骤然快起来,远处黑云卷起大浪,拼命赶来阻拦他的车驾。   泊瑟芬也发觉到不对劲,那巨浪简直像是平地拔起,难道这里的海洋就是这个鸟样?   下雨起浪完全不讲究基本法,如果海里也有神在管理,这个神就是在瞎管。   海浪那一面,是波塞冬挥舞三叉戟对着哈迪斯轰然而去,在恐怖的大自然威势面前,冥王的马车渺小得如同砂砾。   海洋成为了最可怕的巨兽,滔天海水攀天而起,又俯冲袭击哈迪斯。   哈迪斯面无表情在海浪中飞速跑过去,无数的攻击都落到他身上都化为虚无。   他太久没有回到大地,所有神灵忘记他的力量,死亡是无声透明的,只要他不愿意,任何神力都抓不到他的身影。   实质化的攻击,在他面前还不如泊瑟芬伸手拍他的手一下。   泊瑟芬没空去拍哈迪斯,她看着这满海不讲道理,跟得了羊癫疯的海浪甚至第一反应都不是害怕,而是荒缪。   这海的花活竟然这么多,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车子穿过这些惊涛骇浪却一滴水都没沾上,她心里默默感慨,不亏是神话世界,任性得毫无物理规则。   泊瑟芬憋不住满脑子疑惑,一副乡巴佬没见识问身边的神,“你们这里的浪,一直都是这么活泼吗?”   哈迪斯歪头,疑惑轻哼了声,然后认真思索好一会,才认真回答:“其实我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神。”   泊瑟芬表情立刻僵了一下,她也是帮忙处理过冥府事务的苦逼壮丁,还接受过「哪里不会点哪里」的专业教育,各种知识跟死亡泥板的气球头告诉她。   哈迪斯完全不受欢迎,更准确说,人见人厌。   可惜人见人厌的冥王大人,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地指着那些暴躁袭击过来的海浪说:   “你看,这是我兄弟的管辖地,他看到我来就立刻用他的力量温柔地欢迎我。”   兄弟?温柔?   泊瑟芬尴尬笑了声,“是吗,你兄弟真热情。”   她见识少,不太理解神的欢迎模式是不是都这样。   但是问下去生怕问出什么足以杀人灭口的秘密就不问了。   “哈迪斯!”一个暴怒的女声从涌动的海水中响起。   随即是如高山般庞大的铁制鹰嘴锄,从海浪上方狠狠击下来。   泊瑟芬下意识往后退开,却看到哈迪斯举起手,轻描淡写般用那根纤细修长的权杖抵住了农锄,又利落拨开,让马车顺利往前跑去。   那悠然的姿态,优雅如一道极致的风景,伟岸无比地出现在泊瑟芬的眼瞳里,她甚至为这份来自力量的纯粹美感而心头猛跳。   然后她又想到什么回头望去,海浪太高,只能勉强看到海浪最高点站立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是女神?   德墨忒尔看到泊瑟芬,那藏于人类躯壳下的灵魂,蓬勃的生命力熟悉得让她热泪盈眶,她哽咽地捂着腹部喊出声,“泊瑟芬。”   可惜这声呼唤被嘈杂的大浪狂风给遮盖住,只有神的耳朵才听得到。   听到的哈迪斯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他状似不经意问:“你喜欢什么蔬菜?”   还能挑菜?泊瑟芬掂量一下自己的小篮子,估计放个两斤就塞不进去,她其实喜欢的很多菜蔬这里都没有,至少在冥府的时候餐桌上没有见过。   来不及为这种大场面感到害怕的泊瑟芬,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她有些脑壳疼地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实在不知道挑什么的她非常客气说:“看到什么就拿什么吧,不用特意挑选。”   哈迪斯听到这句话眼神发亮看着她。   仿佛操碎心的老师终于看到自己愚笨的学生开窍了,那欣喜之意都压抑不住。   “要全部,好。”   足够贪婪,才是最好的品德。   泊瑟芬一脸无语地提着迷你小花篮,全部什么?也就放两棵菜的容量吧。   哈迪斯语调都扬起来,他开始规划路线,“那先去三角岛上取麦子跟葡萄。”   德墨忒尔在泊瑟芬身上取走了所有能食用的种子,这些种子分散在土地各处,他要让泊瑟芬亲手取走每一颗植物的本源种子。   种子回归到她身上后,德墨忒尔哪怕摆脱诅咒,恢复一些催生能力,她也将面临着没有种子可催生的境地。   他要毁灭德墨忒尔窃取泊瑟芬所得的一切神权与荣誉,这就是最好的报复。   泊瑟芬犹豫了会,并没有继续菜的问题,而是忍不住指了指身后,“哈迪斯,那个神是不是在追逐我们?”   哈迪斯都没回头,就知道是德墨忒尔不顾一起先追过来,他要去回收种子,还要趁着日落前赶上太阳车砍些阳光,趁着夜色回冥府,也没空溜着德墨忒尔玩。   冥王的马车开始在外人看来变透明,站在车上的泊瑟芬,完全并没有发现她被融入虚无的空气里。   哈迪斯虽然解决了农神追逐的问题,却也开始苦恼怎么解释别的神为什么追着他跑。   毕竟泊瑟芬现在并不认识德墨忒尔。   就在泊瑟芬快要忘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不会转移话题的冥王有些迟疑说:“也许那个神爱慕我?”   神明爱慕谁追逐谁都是很正常的,所以这个回答应该没有破绽。   泊瑟芬瞳孔地震,“爱慕你?”   爱你爱到一锄头锄死你?   哈迪斯反应极快,立刻低头一脸诚挚地承诺,“我不会跟你以外的女神同床共枕,也绝对不会解下除了你之外,任何神明的腰带。”   泊瑟芬轻轻的,身体往外倾斜了下,离哈迪斯远点。   然后她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谢谢,不过你还是……”多看看别的女神。   可是这句话却半含在嘴里,彻底消失在哈迪斯那双温柔得像狗的眼睛里。   他轻俯下高大的身躯,完全没有刚才不可一世拦住全部危机的强势神勇。   虽然没有表情,可是急于表明心迹的模样跟小心翼翼的动作,就跟咬着狗绳溜自己的大型犬一样忠诚。   陷入爱河会变傻原来是真的,而她也像是被传染了傻气,拒绝的话愣是吐不出半个词。   其实她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狗,冥府看门的三头犬看习惯后她都觉得可爱。   最终她叹气地抱着小篮子苦巴巴想着。   算了,希望哈迪斯以后脱离了爱神之箭的影响回过神来,别想到今日的土味告白觉得尴尬,一权杖抡死她吧。 第63章 礼物   海浪汹涌得奇怪, 又平静得突兀。   当车轮重新挨着水流,迎着着明亮的午阳时,蓝得发紫的大海在绚丽的光线中美如厚涂的油画。   泊瑟芬戴着最后一层头纱般的黑雾, 望着遥远的地平线出现一个小点, 马车快得离谱,很快那个小点在眼帘里渐渐扩大。   熟悉的岛型让泊瑟芬想到哈迪斯刚才的话,三角岛,也就是以后的西西里。她旅游落水后,又穿越时空被捞起来当祭品的地方。   当初在船上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   可是当自己立于高处,站在飞驰的马车上的时候,竟然大约能推测出自己出事的地段。   看着没有波澜的海水, 她忍不住回忆起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神的时候,撇开了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如果只是单纯将第一次见到哈迪斯的场景摘出来——很震撼。   泊瑟芬忍不住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颊,那种震撼感将她从穿越的茫然中拉出来,打碎了身处异世界浑噩的游离感, 彻底将这个世界最神奇的一面糊到她脸上。   更让她知道, 这个陌生感十足的世界自己的求救竟然能得到回应, 那一刻她都喜欢上只有一个影子的哈迪斯。   如果他后面没要她带嫁妆跟他同床共枕,她那份虔诚的喜欢肯定能坚持更久点。   哈迪斯觉得突然出现的细碎心情很奇特, 他轻侧过脸,发现立于他身侧的少女低垂着眼,正凝视着车轮下的海路。   轻薄的黑雾顺着她流光般的头发落在肩头上, 她嘴角轻勾着, 似乎想到什么面容柔和起来。   哈迪斯的眉眼轻展开, 嘴角也生涩地跟着往上勾了一下, 却因为很长时间没有露出任何生动的表情,而导致这个不完全的笑容在脸上消失得过快。   马车飞速在三角岛屿外围飞驰了一遍,哈迪斯半眯着眼观察着岛上的一切。   虽然他跟德墨忒尔同为泊瑟芬的信徒,但是两个人的神权分属的领域不交叉,德墨忒尔又有意将得到的原始种子藏起来。   要找到那颗最重要的粮食种,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海风跟咸水的味道都被黑雾隔离,马车上也没有颠簸的感觉。但是泊瑟芬站久了有点累,她忍不住偷偷换了下脚,又勉强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轻盈如翅的马车刚环绕一圈岛屿,再次来到东海岸,平原在眼前掠过,转眼又看到高耸的火山安静伫立在云朵下。   哪怕隔着朦胧的雾气,这景色的饱和度也高到吓人。泊瑟芬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角,余光却瞄到她当初上岸的那个海滩。   她愣了愣,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就地中海这种干燥到要起茬刺的阳光下,连山峦的锈色都亮到挠眼,那几十个黑黝黝,正围着篝火在狂秀大腿舞的人更是显眼得独树一帜。   如果她没有近视,那个瘫在坐垫上,对着跳舞的人群大喝着打节拍的糟老头子,不就是当初要拉她去割脖子献祭的老王八吗?   他怎么还没死?   想起穿越第一天的事,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当马车快要跑远看不到那些人的时候,她猛然仰起头,紧握的双手放在下巴处,直勾勾看着身侧的神。   哈迪斯低头看着她,非常如她所愿地询问:“你肚子饿了吗?”   她这个眼巴巴又期待着什么的姿势,让他想起了快要饿死的幼崽用湿漉漉的眼眸瞅着他。   虽然他能毫无同理心等着那些动物死去,却无法忍受泊瑟芬用这么无助的模样看她。   如果她饿了,他肯定给她吃的。   只是单纯觉得双手合十对着外国的神祈拜拜,会水土不服才改为握着的泊瑟芬,压根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在他眼里可怜成什么样子。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饿,才厚着脸皮说:“哈迪斯,我可以对着你祈求帮助吗?”   哈迪斯默然了会,才低声呢喃:“祈求我?”   泊瑟芬立刻点头,又想到求这里的神需要祭品,生怕哈迪斯说出了什么她无法支付的「代价」,她立刻开口抢先说:“我帮你抄死亡名单当作祭品。”   生怕祭品不够贵重,泊瑟芬忍痛地举起一只手,“抄五十块泥板。”   死亡名单不止难抄,更重要的是对精神的不人道摧残,那各种死法真是做噩梦的最佳主料,就没几个死得正常的。   哈迪斯内心都是她各种小心思的情绪,他语气平静:“死亡泥板是属于冥府的,无法当作献给我的祭品。”   更重要的是,她是主神,他才是那个该为她献上祭品的信徒。   泊瑟芬有些为难地看着那片远去的海滩,没法糊弄哈迪斯,也不能随便承诺献祭之物,就不说什么以身相许的恐怖要求,就算是一头牛她也没能力弄到手。   毕竟这里不是她的时代,有钱就可以直接手机下单让商家邮寄个几十斤牛肉过来。   她想起冥府竞技赛后,获胜者如果承诺的祭品没有到位会遭受到死死活活的惩罚,就忍不住摸了下自己手臂上正在发怵的皮肤。   难道只能放过那个老王八?   泊瑟芬糟心地深呼吸两次,终于将目光投向手腕上的手绳。   一个小得可怜的迷你袋子挂在鸟跟匕首中间,里面是她的全部财富,几块辛苦赚来的黄金。   她刚要心痛地拿出黄金当祭品的时候,一只手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泊瑟芬。”抚摸她的神明似乎轻叹了一口气,连带着冷漠的声音都多了点无奈的情绪,“你不用祈求我,直接命令我吧。”   泊瑟芬低着头,垂在额下的发与黑雾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命令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指示用的词,从先前的香料祭品到后来的舞蹈,到现在直截了当将自己置于下级的位置。   爱神强制给的「爱」,原来能如此卑微吗?   泊瑟芬并没有因为得到一个强大战斗力,并且对方对她俯首称臣而感到喜悦。   毕竟这份卑微从来不是哈迪斯的本心。   一种陌生的情绪涌出来,如刚从青涩的柠檬皮里剥出来的肉,滋味复杂到让她牙酸。   哈迪斯也被这种从未出现的情绪扎了一下心脏,他奇怪了会,可惜长期缺少情感的经历,让他面对泊瑟芬心里那些如繁星般复杂细碎的情绪,产生无从分析的困惑。   他最后只好改口加重她的筹码,“你可以用神语,只要是比你地位低的人都要遵从你的命令。”   唯有神明能自带神语天赋。她同样有这种天赋,这也是她身为人类的身体被他的神语操控,神智与灵魂依旧十足清醒的原因。   而神语对自己的信徒是最有效果,越是对她虔诚,越是无法抵抗她的神语命令。   当然有天赋是一回事,还是需要教导者来帮助她恢复这种能力,看来回冥府后要加快教导她这方面的知识。   哈迪斯在思考她的课程表时,手指被柔软的发丝轻拂过,是泊瑟芬侧身接近过来,长发轻缠上他的手指又溜开。   而取代离开的头发是另一种冰凉的温度。   一块黄金轻放到他手心里,干燥的掌纹上,那枚金子闪耀着饱满的光。   泊瑟芬生怕他不接受,握住他没有拒绝的手,用上了自己最能说服人的语气,轻缓而坚定地说:   “哈迪斯,虽然我的祭品比别人少很多很多,但是别人是有一万给你一百,而我是有一给你一,这块祭品有我一片诚挚的心意,不比别的供奉着你的人差。”   其实她有九块金子,所以给哈迪斯是九分之一,适当夸张应该不算蓄意欺骗吧。   泊瑟芬冷静地思考着,比起一开始对着冥王狂性的退缩试探,她现在已经敢不心虚地在他的底线上大鹏展翅。   例如寻求与这位被迫「糊涂卑微」的神明互相尊重的相处之道。   她求他办事,就要给他报酬,这样处着多舒服。   千万不能一时脑热就纵容哈迪斯对她各种断手断脚的宠溺,不说这种相处方式特别畸形沉重,更重要的是要让哈迪斯拔箭醒过神后,也能觉得跟她相处没怎么亏本,才不会将她拧成麻花球扔到塔尔塔罗斯里泡岩浆。   又是为自己在异世界努力铺路活下去,而辛苦打拼的一天啊。   泊瑟芬露出了「忠厚老实」的笑容,“所以以后别说什么命令不命令,太生分太客气了,你的帮助值得这份祭品供奉。”   多戴点高帽肯定没错,这里的神比人还像人,奉承话肯定爱听。   哈迪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听到,「命令」这种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的词语,会跟生分扯上关系。   他跟泊瑟芬生分……猛然攥紧金块,金子融化在指缝里,又迅速化为单只花枝耳坠。   耳坠重回到泊瑟芬的手里,然后哈迪斯弯身低头,黑色的卷发落到他眼下,却遮不住他眼底黑暗的炙热。他的脸色在阳光下白得异常干净,如乖顺的羊羔般毫无威胁性。   “礼物。”   他生怕她听不懂地认真纠正,“不是祭品,是你赠与我的礼物。”   手里的金饰精细华丽到任何工匠都打造不出来,泊瑟芬甚至呼吸间都能闻到耳坠上那细碎的花朵的香味。   后知后觉又反应回来,不是耳坠有香味,而是哈迪斯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她的一切。   而他的气息,夹杂的浓烈的花香,是蹭她的。   泊瑟芬看到他又前进一步,侧过来的左耳几乎都要放置到她的手指上,而低垂的脖颈在散乱的黑发下白得脆弱起来。   这是泊瑟芬第一次意识到,雄性美原来不止只有强势凶悍。   而是当哈迪斯毫无知觉地露出引颈就戮的姿态时,简直能让她瞬间破防,重构了对美的认知。   人果然无法抵御纯粹的美丽,刻入本能里的贪婪化为飞蛾,只想扑向那最亮眼的火光里。   泊瑟芬忍住化为恶龙的冲动,手指都开始在发抖,“如果你喜欢,那这就是礼物,其实可以化为手镯。”   虽然金子不算大,化为镯子可能太秀气。   哈迪斯轻松地维持着这个俯身侧耳的姿势没有动弹,连下垂的睫毛也凝固着,他平淡说:“会碰痛你。”   金子再好看也是冰冷的金属,他抱她的时候只想让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变得更柔软。   身上除了耳朵跟头顶放哪里都不行,可是金子太小无法雕出头冠。   这种任由她予取予求的温柔姿态,让泊瑟芬产生了一种只要伸手,就能一点点捏碎他的骨头,而他也不会有任何反抗的错觉。   终于她也低下头伸出手,手指碰到他前停顿了会,才放轻力道摸过他遮落在耳旁的黑发,小心得如同轻碰着花瓣,连指甲都不敢弯下去。   金色的花枝碰到他的耳朵时化为液体般的流光,攀附在他的耳轮上,如同别在耳朵上的金色花纹,无端多了几丝-诱人的色气。   泊瑟芬立刻收回手,恨不得往身上擦一擦,擦掉自己满脑子不合适的奇怪想法。   而收到礼物的哈迪斯重新站直身体,卷发重新遮盖住大半的耳朵,只留下残碎的金点在发丝中闪耀着。   他有段时间没有戴过耳坠跟耳环,连耳洞也消失很久。所以才将金子化为特殊的样式,紧贴在耳轮上,也避免出现耳坠下垂的金饰,会在接近泊瑟芬的时候打到她的脸颊。   哈迪斯感受着耳朵上多出的细微重量,他忍不住也伸手摸了摸她耳朵边的发丝,已经快要习惯的干渴灼烧感再次燎原过来,他看着她的眼是热的,连紧抿着的唇也是热的。   终于他克服了想要舔舐深入她的冲动,微哑着声音询问:“你要的回礼是什么?”   泊瑟芬老脸一红,觉得就哈迪斯的脑子,估计早就知道她各种阴暗的心思,例如用一块金子,这种接近白嫖的价格,死皮赖脸地雇佣一个神明来给自己撑腰。   不过脸可以不要,仇不能不报。   泊瑟芬坚强地踩着自己破碎的脸皮,“我要打人。”   哈迪斯沉默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终于有点神的模样,都学会打人了。 第64章 铅箭   老祭祀觉得自己没几天好活, 自从丢失了冥神的新娘,没有完成对冥府的祭祀仪式后,神罚就降临在他眼前。   瘟疫与干旱扑棱着死亡的翅膀, 不断徘徊在这片受到农神庇佑的土地上。   就连海鸟飞过这片本来肥沃的土地, 都是朝着左边逃离,在部落的鸟卜师眼里简直看到了最不详的预兆。   他抖着手指握住象征他身份的木杖,嘶哑这嗓子大吼:“快啊,跳起舞来,献上我们最贵重的祭品,取悦那最亲切最有力量神明,祈求她原谅我们的过错,驱除贫瘠与疾病, 赐予丰收的土地。”   他们已经开始信仰农神,先前祭祀冥神是因为得到阿波罗神庙的神谕。   可是这次遵循预言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带来更可怕的灾难。   火山的岩浆再凶狠,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喷涌的火焰过后还能带来更肥沃的泥土。   而疾病跟干旱却能让他们灭族。   在追逐冥府新娘而出意外导致瘫痪的老祭祀阴鸷着一张脸, 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最好的祭品跟最后的虔诚, 献给了德墨忒尔,祈求她的怜悯与接纳。   比起深埋地下, 毫无同情心,对人类的呼救冷眼旁观的冥神,捧着麦穗的女神简直可亲可敬。   老祭祀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篝火, 祭品的骨头坍塌声跟木头火油交织成悦耳的颂歌。   如果上次献祭新娘的时候, 带的人再多点, 看守更严格些, 也许出事的时候就能及时补救,也不用让他现在操心成这个样子。   老祭祀想起那名为「达厄婭拉」的纯洁少女,不止外貌美好,还有一颗善良的心,简直就是最好的献祭珍宝,冥府那好客之主一定会喜欢她毫无瑕疵的灵魂。   都已经给她举办了婚姻的之礼,就差最后送她前往坟墓的那道仪式,竟然还是让她逃掉。   老祭祀想到自己为了将她带到这里花费的精力,还差点被汹涌的海浪吞噬掉,就忍不住伸手撩起肮袍子,盖到脸上擦眼角那心酸苦劳的眼泪。   唉,要是能再次遇到她就好,让少女完成最后的仪式,也许灾难就不会降临。   可怜的老祭祀哭兮兮地刚擦完眼泪,就看到地上出现一片阴影,太阳车被云朵遮住了吗?   他茫然抬头,却看到浓烈的黑雾凭空涌现,所有热烈的光芒都被吞噬殆尽,不远处跳祭祀舞蹈的人与乐声都被突如其来的黑雾吞噬。   四周的景象无端让人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好像有什么可怕的恶神从最深沉的泥泞中,无声无息踏出来采摘活人的生命。   老祭祀单手撑起残破的身躯坐直起来,他浑浊的眼眸迸发出锐利的光亮。   长期跟神打交道,专门管理部落祭礼的老人,敏感地察觉那片凭空出现的黑雾,应该是什么庞然大物降临在此处才会出现的异像。   再友善的神明都是凶狠多怒的性子,更别说满心恶念的神明。如果遇到这类神一定要屏住呼吸,摆出最虔诚的姿态去迎接。   意识来的可能是恶神的老祭祀,刚要俯身贴地来表示自己的态度,却看到那片遮盖阳光的雾气凝聚在篝火前的地上,一只雪白的脚从雾里面缓缓踏出来,那不详可怖的黑暗宛如最薄软的绉布,贴着洁白的脚踝与精巧的鞋履温柔滑过去。   难道是一位女神。   老祭祀诚惶诚恐地低头,奉承的话熟稔地脱口而出,“神圣光亮的天神,不朽不死的永生者,你是否听到我们失去命运眷顾的弱小求助,才踏足此地散播你的善心。”   他甚至觉得是德墨忒尔的降临,才可能出现威力这么可怕的异像。   可是各种传闻中,那位丰收之神踏过的路都是金色的麦穗种,并没有不详的黑暗,或者是传闻有误。   就在老祭祀恐惧又期待的时候,他突然感受低着的头一重,骤然而来的凶残力道将他朝下的脸砰地碰到地上。   这神,抬脚将他的头当鞋擦踩了。   “老头子,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标准的恶毒反派出场台词,带着嚣张的冷笑,就差在话语最后点缀上几句桀桀桀来烘托气氛。   老祭祀好不容易将脸从泥地里拔-出来,就看到一张他刚才还恋恋不忘,熟悉无比的脸出现。   “达达达厄……”   泊瑟芬见他这张皱巴巴的老脸,就想到曾经救过这个老家伙的事情,农夫与蛇的故事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原因,就是因为善心被浪费后的憋屈感觉能让人抓心挠肝。   单纯的大恶人都没这不知感恩的破玩意让人生气。   泊瑟芬拿着哈迪斯缠在她手腕上的鞭子,用鞭子不客气戳这恶人祭祀的丑脸,“还在搞祭祀,是不是又要拐女孩子来割脖子?”   说完,泊瑟芬回头四处张望的一会,发现没有看到受害者才松口气,然后回头的瞬间又端起满是狞笑的恶人脸,对着这老家伙一字一句说:“要不我也将你割脖子,扔火里当祭品吧。”   这凶残的话语,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杀意。   站在雾气里的哈迪斯专注凝视她的表情,没有找到半点恶神的阴暗。也许该让复仇神来见见她,教导她怎么用最恶毒的手法凌虐自己的仇人。   操碎了教导之心的哈迪斯又在小本本上,给泊瑟芬添上几门课。   泊瑟芬压根没想到身后的神明,跟隔窗望的班主任一样,正用审视的眼神在考核她的报仇行动,甚至还给她打不及格分。   她使用自己受过死神「教导」过的鞭子技法,抽了这老王八几下,看到他涕泪满脸地张着嘴嗬嗬看她,求饶声跟要断气一样。   “痛……原谅……”之后的所有求饶都消失在他嘴边,拼尽全力都说不出半个字。   泊瑟芬对这老混蛋的演技都要竖起大拇指,她就抽了三四鞭,淤青都没打出几道,他就一副痛到要超度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被打,真能豁出脸皮。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不要脸精神得向这家伙学学。   不过她可不是那种看到装可怜就会心软的大好人。   所以她转转开始发酸的手腕,酝酿一下力量,接着踩着要爬走的老蟑螂,劈头盖脸打下去。   “这叫恶有恶报,想过好日子不勤劳干活,天天就只知道用邪魔歪道来供神,神看到你的祭品都嫌恶心,你那么虔诚怎么不把自己祭了。”   自从接受了冥府教育,泊瑟芬的语言变得特别流畅,父母再也不用担心她骂人会卡壳了。   鞭子落到老祭祀的身体上,作用在身体上的力道并不足以形成厉害的伤痕。   但是由冥王亲手从黑雾里编出的雾气,带着鞭笞灵魂的酷刑。   每一下都是来自冥府的惩罚。   当她举起鞭子抽到仇人的腿上时,灵魂的腿碎裂了。鞭子落到手臂上,灵魂的手臂折断。   落到喉咙上,灵魂的声带绞烂。落到腰腹上,灵魂截成两段。   这种伤害从外表的身躯看不出来,已经缓步走到泊瑟芬身后的哈迪斯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伸手轻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在她耳边温和说:“手酸了就别勉强,最后一鞭子落到他头颅上就行。”   态度柔和的神明,宛如劝导少女的善者,连低垂的睫毛都带着轻盈的弧度。   泊瑟芬一时都以为哈迪斯被她表现出来的凶狠给惊到。   所以站出来打圆场,让她意思意思再打一鞭子就收手。   可是哈迪斯见惯了凶残的死法,不至于因为看人抽鞭子就觉得不适。   难道是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狠毒的一面,看到后觉得难以接受才出面阻止?   很有可能,哈迪斯虽然负责死亡事务,可是心里向往的理想对象,大概是那种善良温柔美丽又纯洁的女孩。   嗯,纯黑男孩喜欢纯白女孩这套路简直就是言情剧万年百搭单品。   泊瑟芬悟了,他不讨厌她是因为她不够恶毒。   所以她一脚踩在老蟑螂的肚子上,眼光贼亮地盯着哈迪斯说:“你别拦我,打人这种快乐你怎么能理解。”   哈迪斯突然感受到内心浮出兴奋感,她喜欢这个?   泊瑟芬:“这老家伙虽然救过我,但是我就看他不顺眼,可能是他长着一张讨人打的脸?”   说到救她,其实是她穿越的时候泡水里被捞起来的事情,这根本不算救人,就是单纯将她当商品打捞起来利用。可是不给这老蟑螂一些闪光点,不足以衬托出她歹毒变态的性格。   泊瑟芬边说边踩着老家伙的肚子碾好几下,听着老祭祀痛苦得老泪飙出来的呻-吟时,说他好话的憋屈总算散了一点。   “你看,他这可怜的样子多美好。”   给自己临时强行立「变态凶狠」人设的泊瑟芬,注意力全在哈迪斯身上,就想看看有没有效果,能让箭的威力少点,达到拔箭的条件。   这种期待在哈迪斯心里出现,他终于确定了什么地轻点下头。   然后泊瑟芬看到刚才还在善意劝导她不要打人的冥王大人抬起手,白净修长的手指间有蛇鳞形的雾气在游走,那些蛇鳞片化为数十根漂浮的铜枪,对着躺在地上就剩下一口气的老祭祀。   他姿态依旧悠闲得如同陪她看风景,语气淡然得如要多捞两条虾,“你喜欢他被肢解的样子我动手就行,鞭子的力量不足以打碎他的躯壳骨头。”   毕竟是鞭笞灵魂的武器,用来凌虐人类的身体就稍显不足,特别是用泊瑟芬的力量。   就算她喜欢打人,可是打久了手骨会酸涩,打出来的伤口也因为太轻微而没有观赏感。   “你喜欢他碎成多少段,或者将他的骨头从皮里抽出来,敲打他的头盖骨,那血液迸溅的色彩很鲜艳。”   泊瑟芬手抖了抖,眼睛都吓大了。   哈迪斯:“我捏个金罐,将他的肠子串着心肝肺放进去,倒满血液放到你床边,你每天早上睁开眼就能看到。”   如果她真喜欢,这就是他每天新准备的祭品。   其实从宙斯坐上统治王位开始,人祭就慢慢被牲畜取代。但是对任何一个神明来说,以人类为祭品并不算稀奇,甚至有神挑剔过人类的香火味发酸,没有牛羊的味道好。   泊瑟芬艰难摇摇头,“不用不用,这太麻烦你了。”   这就是神跟人的不同之处吗?她的变态跟神一比,简直就是想象力匮乏,连个惊吓高潮点都没有。   哈迪斯已经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知道又找错她的爱好,他再次确认:   “很容易制作,我还可以在内脏上雕刻花朵,或者用骨头打造椅子,你想看吗?”   他打造家具的手艺其实很好,泊瑟芬也许会喜欢。   泊瑟芬: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这是吓不吓人的问题。   她吓到眉毛都垂成八字形,立刻将自己「残忍人设」往回收,连忙抬起手说:“真不用,而且这老家伙已经得到教训了,你看,我手都打酸了。”   哈迪斯其实知道她不喜欢,只是想让她发现自己有手艺这一项优点,看能不能亲手为她打造椅子跟长凳。   可惜这项有点没有得到她的欣赏,哈迪斯难得忧郁了会,才慢吞吞嗯了声。   泊瑟芬:她不打人,他还不乐意了怎么回事。   生怕明天早上醒来内脏雕花就摆在自己枕头边,泊瑟芬立刻执行了自己才想好的计划。   杀人这种高难的活她是干不了的,但是让这老家伙得到教训,外加让他以后无法作恶这事情却可以办成。   因为身边这个厉害的神,就是一台万能许愿机。   泊瑟芬有求于神地仰起头,放柔紧绷的嘴角线条,轻轻往上勾起一个微笑,“哈迪斯。”   再次被她的笑容暴击到的神明僵硬在原地好久,才终于听清楚她的愿望,他看似脚步沉稳,其实已经中了毒地踉跄到瘫软在地的老人前,伸手拨开了这人类眼帘上的雾气。   他那张光洁完美的脸出现在老祭祀浑浊的眼里,不朽的神明轻声低语,“你看到我了。”   你看到神,你将被毁灭,再无复生的可能。   然后哈迪斯像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抱住泊瑟芬。随即陷入安静冷酷的黑暗雾气里,消失在这片祭祀之地。   在黑雾离开后,海浪、海鸟啼叫、还有燃烧的火焰重新恢复了声音。   站在马车上的泊瑟芬都没来得及回头看,那片海滩上的一切景象都已经成为看不见的黑点,她疑惑地确定,“那个老家伙以后都干不了坏事了吧。”   她刚才跟哈迪斯提了要求,希望给那老家伙,包括给他领导的所有部落成员都下个誓约,让他们以后不用人当祭品,也不准干谋财害命的坏事。   哈迪斯:“他不会干坏事了。”   正确说,他再也干不了事。   泊瑟芬的要求太过仁慈,得罪过她的人类,他并不打算放过。   冷酷的神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俯瞰蝼蚁般无心无情的冷漠再次出现在他眼里,黑雾褪去的沙滩露出本来的面目。   所有跳祭祀舞蹈的人类都被黑雾吞噬去了血肉,露出森然的白骨。   篝火里的祭品是几个年轻的人类烧碎的残骸,看灵魂的模样应该是外乡人被袭击绑来杀害。   黑雾挡住了尸骸,泊瑟芬并没有看到。   至于被迫直视神明的老祭祀,生命一瞬间就被夺走。   人类不能看神的真实面目,这个知识并没有出现在教育泊瑟芬的泥板上。   所以她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能正常跟神明相处,是一件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泊瑟芬并不知道自己身侧的神明刚干了什么可怕的事,她只是对自己过于猎奇玄幻的经历感慨万千,这些事编成故事都会被读者嫌弃没逻辑。   可能现实确实能比小说荒缪,她的手指还在轻微颤抖着,看到自己仇人痛苦在脚下呻-吟的时候,她并没有真的感到高兴。最后只能叹气住手,确定自己不是那块能冷着心肠杀人报仇的料。   不过能让那个老家伙再也不能害人也算是收获,泊瑟芬心里的沉闷消失大半,她才想起什么地从迷你布袋里掏出一块金子。   “哈迪斯,这是额外的礼物。”她这块金子给的心甘情愿,一开始只是要求哈迪斯帮她撑场子,让她打人的时候别被围殴就成。   没想到最后还要求他那么多,泊抠门默默感激他,并且忍痛给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金子。   哈迪斯感受到她的不舍,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选择,他轻握住她的手,“不需要金子,如果真的想送我东西,请赐予我一个祝福。”   他态度的谦卑如铁水,融化了苍白坚硬的脸部轮廓,连黑暗的眼眸的流淌着某种隐秘的纯洁情感。   像是一尊虔诚的雕像,圣洁得让人难以直视。   泊瑟芬终于意识到自己勉强装出来的信仰感,被哈迪斯这一对比都跟廉价货差不多。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么看人过于卑微,连要求都柔软得不可思议,“请对我说,我赐予你一句好话,让你此趟无望的旅途能够得偿所愿。”   为什么他能从那么疯狂的姿态,变成这么温柔的模样,简直让人想厌恶都快要厌恶不起来。   明明只是爱神之箭的受害者,导致的绑架者与肉票的单纯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却变得……这么麻烦呢。   泊瑟芬抿着唇迟疑了好一会,终于低声地认真重复,“哈迪斯,我赐予你一句好话,让你此趟……”   无望这个词过于阴暗了,她心一软就略过去,“旅途能够得偿所愿。”   哈迪斯全神贯注地感受这句话的份量,这是主神对信徒赐予力量的话语。如果她内心不情愿,那么这句话并不会出现任何奇迹。   哈迪斯不觉得自己第一次就能得到她真心的祝福,失败了也是正常的。   但很快的,一股奇异的生机从他身体里出现,浅绿色的叶子从他黑色的眼瞳深处生长而出,这个排斥他的大地无比清晰展露在他的眼前。   明亮刺眼的阳光变得圆润舒服,所有植物的生长,还有藏匿在泥土下的种子也能被他所感知。   这是他的神明赠与他的力量,不是像德墨忒尔强行抢夺,而是她真心实意给他的。   并没有期望能一次成功的哈迪斯愣了许久,才听到泊瑟芬迟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说得不标准吗?要不要我重新说一遍。”   哈迪斯沉默了一会,才低头将吻落到她的手背上,小心得如同收起獠牙的巨兽,不忍失控一分……   处于黑暗中孤独许久的神明内心开出一朵花,是她亲手递过来放置进去的。   泊瑟芬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温柔到这种地步,却下意识地察觉。   如果此刻摆出拒绝的姿态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被他亲吻手背的时候,她甚至连指尖都放轻了力道。   终于哈迪斯停下这份堪称温情的接触,低着眼说:“你的赐予我很喜欢。”   他借用她给的力量,看到了本该只有她的神魂跟德墨忒尔,才看得到的种子分布处,这个岛屿上只有麦子的本源种子。   在岛屿中间山脉里,有一个充满生命气息的湖,麦种就藏在湖边的土地里。   哈迪斯拿起泊瑟芬半挂在马尾上的小花篮,重新挂在她的手腕上,“我们走吧。”   去摘取属于你的各种蔬果与荣誉。   说完,马车重新启动,跑过山脉中间的时候,车轮甚至都没有停留,土地里那颗最重要的麦种,就被哈迪斯毫无不留情地用铁器化为的鹰嘴锄铲走。   而还在大海上找他们的德墨忒尔遭受到重创地跪下去,她揪着剧痛的胸口,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岛屿。   “哈迪斯……”她怨恨地看着哈迪斯的方向,黑色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如同毒汁。   而泊瑟芬完全没有发现篮子里多了颗麦种。   因为那颗麦子太小,叶子缝隙一掩盖就看不到。   哈迪斯的马车又快速往阿提卡地区飞奔而去,橄榄的种子在雅典案庇佑的圣城雅典里,他要去抢夺这颗美味的种子,给泊瑟芬的餐盘上添置上绿色的橄榄油。   在大地上肆无忌惮,如同强盗横行的马车吓退所有次级神明,还有山林水泽宁芙们,而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冥王的马车所吸引时。   一只稚嫩的小手轻拨开云雾,小心得怕被哈迪斯发现,然后一根暗沉冰冷的铅箭从云里探出来。   “等到马车停下,你再松开手指,让厌恶爱情的力量进入泊瑟芬的心里。”   站立在准备射箭的神灵肩头上的猫头鹰,轻声细语地在他的耳边出主意。   神灵也就是厄洛斯觉得耳朵痒得很,他蹭了蹭猫头鹰的羽毛,有些孩子气地说:“是是是,我知道了,让泊瑟芬厌恶哈迪斯,他们就无法相爱。”   说完,他的箭已经瞄准地面,如同耐心的猎人,等待自己喜爱的猎物自投罗网。 第65章 床榻   从海洋飞到陆地的时候, 橘黄色的群岛,将下空的海域切割成无数片娇小的紫罗兰花瓣。   泊瑟芬回头就看到铝亮的阳光,将甩在车后的爱琴海照得闪闪发光, 又转眼车轮下消失。   当她将视线转回前方, 大块的土地轮廓出现在眼前,马匹拉着车子毫不犹豫就往下俯冲。   黑雾的兜帽被风吹乱了形状,当她单手拢住挡住视线的帽沿跟飞扬起的花辫时,极速下降的车子已经如青铜刀尖,对准下方土地最繁华之处刺进去。   泊瑟芬眼睛都没有眨几次,车子已经悬浮在巨石的城墙上,拿着长枪的半裸士兵正蹲在墙角边啃大麦饼。   几十只眯着眼的猫头鹰,安静站在如堡垒的圣地建筑物上。马车跑过的时候, 甚至都没有惊醒一只半眯着眼的鸟。   泊瑟芬的手还搭着垂在右肩下的发辫,站在虚浮的车子上,她低头恰好看到一个巨大的石雕头像,金色的头盔上是栩栩如生的翎毛雕刻,形状如扬帆起航的船头。   随着车子的行走, 她的视野被拉大, 整座伫立在山丘卫城中间的巨型女神像, 气势沉稳地出现在眼前。   它——是她,手持长-枪, 撑着巨盾,宛如有生命地凝视着下方平原的人类,清朗的面部轮廓美得圣洁。   泊瑟芬转头看着逐渐变小的神像, 震撼地低声自语:“真帅啊。”   面对这种壮观优雅的雕塑艺术品, 在没有任何现代工具, 只靠这个时代的人的手制造出来, 她会由衷地觉得自己看到了奇迹。   然后她又猛然想起,这是个神话成真的诡异世界,搞不好是神自己造的。   想到哈迪斯的各种手段,估计别的神也差不远。他们随便开个山头扔到这里,像是捏泥人一样随手弄个世界奇迹一样的雕像完全不难,就顿时不震撼了。   甚至还觉得不捏高,捏大点都对不起他们浑身过剩的力气。   泊瑟芬感叹自己果然是见识多了,连思想跟视野也跟着大起来,看个风景都能看出个高低左右。   “你喜欢那个玩意?”   泊瑟芬一恍惚,才发现身侧的神不知道何时低下头来,热得起燥气的薄唇软软地蹭着她的脸侧,他的语气克制而平静,可是动作却危险得让她后颈发麻。   泊瑟芬有些疑惑哈迪斯这突如其来的碰触,心里警铃本能拉响,她嘴角一弯,飞速分析他的行为含义。   总觉得回答喜欢……会被他啃了。   各种不可能的答案掠过,最终她有些不确定地挑了个最幼稚来回答:“不喜欢,比你的神庙差远了。”   她出息了,睁眼说瞎话水平水涨船高。   就哈迪斯那神庙,就算辉煌也是曾经了,现在就剩下破败跟落寞。   再瞅人家阳间的圣殿建筑群跟熠熠生辉的雕塑,她这么昧着良心会不会被雷劈。   哈迪斯眉宇间的冷肃缓了两分,泊瑟芬无语起来,还真是因为多看人家两眼雕像就吃醋了。   强溺在爱河里的男人,智商就跟幼儿园孩子差不多,连个夸个石头都能引起他的嫉妒。   泊瑟芬以为危机过去,却发现哈迪斯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腰上,轻缓地往上,指尖抚着她后背亚麻布,唇也轻压着她搭在肩头发辫上的花,低垂的睫毛掩着眼里的情绪,牙齿却咬碎了一片花瓣。   他很难受,她知道。   泊瑟芬跟哈迪斯呆久了,已经不像是一开始对待他的失控那么手足无措,她屏住呼吸,比刚才那个石像还僵硬,企图打消他那些糟糕的念头。   他的气息黏糊在她的唇角的时候,泊瑟芬强迫给自己洗脑:都是受害者,他不是故意的,大家都不容易,亲两下就当做慈善了,这事要是能论颜值算,吃亏的是对方……   唇角被轻舔了一下的时候,泊瑟芬终于忍不下去……”哈迪斯,你醒醒。”   哈迪斯立刻停住动作,安静许久,他才往后退开半步,收回自己的手再次抓住缰绳,抽打了几匹黑马一下。   好像刚才的失控只是错觉。   泊瑟芬无奈地捂脸,她完全不高兴哈迪斯的听话。如果真有爱情进度条,她非常确定只有爱入膏肓才会有哈迪斯这种表现。   一开始的急不可耐,对她硬上弓的模样反而才是不爱的表现。   她对他的晚期症状是真没法子了,只好试着安慰他,“爱情除了厌恶感,还有远距离,时间可以抹平,哈迪斯。”   她虽然没有见过猪跑却吃过猪肉,除了甜文甜剧给你个爱情天长地久的虚无幻想,来达到骗取点击率的目的。   没有人能永远维持沸腾的爱意状态,真实的人性就是这样。   爱情之箭如果是真赋予人爱意的,那么也会有爱的流程跟结果。   大多数热烈的爱意,最终都会归于平淡。她在冥府也不是不做功课,在汲取知识的时候,她也在观察跟收集相关的资料,确定哈迪斯被爱情操控的表现一直都在变化。   从热烈直白,到隐忍退让的守护,最终的归途……可能是熄灭。   泊瑟芬是用人性来揣测,不过哈迪斯是神——这里的神比人还糟糕一百倍,喜新厌旧的德行人只能自愧不如。   所以她担心什么,哈迪斯可能比她想的更快地不爱她。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推测,搞不好爱神之箭的力量就是狗到能天长地久呢,都神话世界了,什么奇葩事不可能。   但为了稳住哈迪斯别冲动,顺带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履行誓言里的条件,她淡定地丧掉天良说:   “你现在每一步努力的忍让,都能打下跟我分开的坚实地基,离我越远,对我感情越淡,对你越好。”   这宛如微商喜提高铁的高超洗脑话术,说得泊瑟芬自己都信了。   非要待在哈迪斯身边拔箭干什么,相处久了新鲜感没了,感情自然也就平淡起来。   到时候她不拔箭,箭自己都嫌弃哈迪斯那乏味无情的心自己掉下来。   “所以你不碰触我,是最正确的……唔!”   粗暴的吻来得迅猛疯狂,刚离开她腰的手指如凶爪再次紧扣过来,将她压入无法抵抗的男性身躯牢笼里。   噬人的气息夺走她的喘气的空间,突如其来的吻更像是一场忍无可忍的惩罚,酷刑的武器的唇舌的力道与湿润的纠缠。   安稳许久都忘了以前的凶险的泊瑟芬,连抵抗的余力都没有,只能视线发黑的任由他啃噬殆尽。   可惜隐忍过度的野兽并不懂怎么收敛自己,这个吻长到让泊瑟芬超出承受范围,连唇齿的味道都变得甜腥起来。   她费尽力气,终于挣脱出一只手,无力的手心撑住他的下巴处,企图让他的唇离开她。   可是这点力气在能移山填海的神明面前。   就像是蚂蚁触须蹭过皮肤,轻易可忽略。   粗暴的吻渐渐还是平息下去,转为温柔的爱抚,泊瑟芬脚都酥了,她懵懵地望入他的眼底,看到危险的火簇不知燃烧了多久。   哈迪斯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与委屈,却没有任何一丝退让地与她对视,甚至不妨碍他的吻更加甜腻诱惑。   在这方面,泊瑟芬在他面前,笨拙幼稚得一目了然。   当哈迪斯好心松开她的时候,泊瑟芬半天没回过神,她眼泪都要憋出来了。   恢复人模狗样的神淡定伸手擦拭她微红的眼角,“不碰你并无法让我拔出箭,泊瑟芬。”   他如同睿智长者,温柔地教导自己不懂事的学生,“只会让我更想上你的床榻。”   泊瑟芬被吓到不敢再出声,所有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都被吻没了。   哈迪斯声音放低说:“刚才那个神像的主人叫雅典娜,她的计谋阴毒如冥河水,手段凶烈如的恶火燃烧,以后见到她别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泊瑟芬瞪着眼睛看他,再次确定看不出半点他想转移话题的羞愧,他是认真在教人。   “你不了解这片土地的任何神与人,以后只相信我的话就行。”哈迪斯想了想,还是觉得其余神明都对她有害,全部驱除好。   泊瑟芬无语了半天,只能点点头,“你说得是。”现在这种情况不是也得是。   哈迪斯完成了一次教导,扣着她腰的手刚要松开,泊瑟芬连忙伸手抓着他胸前的衣布,“别动。”   她的声音夹杂着低喘音,脸几乎贴着他的胸膛,平息了好久才让狂跳的心脏勉强安静下去。   “我腿软。”   这里是高空,他一松开,她得直接栽下去摔死。   哈迪斯没有再动弹,像是一根支撑她的石柱。哪怕欲望升腾,按住她腰部的手指也没有一丝暧昧的动弹。   他知道吓到她了。   只能化为石头的模样安抚她。   ——   山丘下是散乱拥挤的居民区域,干旱的平原因为季节的原因,看不到丰沛的水源,只有几处泉眼边拥挤着妇女们,正在用耳罐取水。   泊瑟芬小心提着裙摆,发觉自己的衣着完全不适合这种没有铺平的道路,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平常人的生活状态。   在冥府里学习的琐碎知识里,这里的地图、方言、风俗都多多少少涉及到。   但是当她真的站立在阳光四溅的土地上,她发现多少资料都不及亲眼看到来得直观。   没有任何来到异域的惊艳,只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无所适从。   陌生的人,陌生狭小的街道与低矮的灰泥房屋,抬眼就能看到的杂乱布置跟远处起伏的山丘。   从未见过的环境成为了张开獠牙的野兽,等待着将渺小的迷路者吞噬殆尽。   她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犹豫地看向哈迪斯,站在光亮处的男人安静得像是空气,所有人走到他身边都会自动绕开,就像是绕开一条没有出口的路。   不等泊瑟芬开口说什么,他已经出现在她身侧,弯下高大的身躯,合着手掌捧着清泉递给泊瑟芬。   他以为她不愿意低头洗手。   泊瑟芬因为刚才踩了一次雷,被哈迪斯爆发的情绪烧到,动作都变得小心起来,她拒绝他培养巨婴的好意。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她在泉水边给自己洗洗手,又洗了脸跟鞋子。   被无视的哈迪斯维持着捧水的姿势好一会。才松开手指。   洗了一把冷水脸,泊瑟芬才勉强将脸上的热气,还有那种让她紧张的雄性气息给洗掉几分。   她看着荡漾的泉水,陌生模糊的脸孔隐约能看到几分熟悉的表情痕迹。   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泉水里扭曲的倒影也跟着扯嘴角。   真像做了一场毫无醒来希望的幻梦。   抬头依旧看到安静的哈迪斯在旁边,如守护财宝的石门,不跟他说话就能体会他石化的风采。   门明明是禁锢,她却再次清晰意识到自己心态上脆弱的依赖,她面对这个明媚生疏的世界的时候,第一眼的本能反应依旧是在寻找他位置。   泊瑟芬闭了下眼睛,再这样下去,也许哪一天她真会心甘情愿待在冥府,成为依附在哈迪斯那份强迫而来的爱情上的挂件,所有生死存活都在赌哈迪斯的心情。   泊瑟芬轻轻呼吸了两次,终于平息接近痉挛的情绪,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眼里的迷茫去了大半。   她恢复正常地抬头对哈迪斯说:“我们是要来这里的市集换蔬果吗?”   说完泊瑟芬拿起放在一边的花篮,若无其事地说:“你看,还是空的。”   哈迪斯看了一眼她的篮子,最重要的麦种沉在叶下。他赶来阿提卡平原的这一路,已经将沿途所能看到的食用种子挖走。   无花果的种子躺在花朵中,苹果与梨的种子挨着篮底,莴苣芦笋安静得毫不起眼。   而其余的豆类种子正随着泊瑟芬的的动作而乱滚,有些滚到薄荷香菜中混着。   主食、水果、调味都已经挖出了大半。   因为都是种子,在小篮子里并不占重量跟地方,加上长得随意又肥硕的花叶一遮,篮子里就不见什么东西。   哈迪斯看着一无所知的泊瑟芬,本想说部分实话,却因为察觉到她心情转换,而选择波澜不惊地回应:“我们去市集后就要回去,天也要黑了。”   泊瑟芬没有迟疑地往前跑几步,“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快点。”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哈迪斯站在泉水边,弥漫的黑雾有一刻失控浸染了泉水,失它失去继续存活下去的资格,成为一口枯洞。   他眼神有了然的睿智,又被立刻被凶残的掠夺欲取代。   眼看泊瑟芬就要自己跑走,哈迪斯终于抬起脚步,如同她双脚的锁链那样跟随上去。   太落后了。   见惯了高楼大厦,各种便利工业设施的泊瑟芬看着破破烂烂的市集交换区,头疼地看着来自港口的外邦人与城外的农民讨价还价,猪跟狗在狂叫,麦子跟橄榄滚了一地。   各种杂物堆积着,人的肤色跟外貌都各有不同。   她身上已经没有哈迪斯的黑雾,失去了隐身的效果。哈迪斯将她变为模样普通的少女,而他也化为不起眼的本地人,带着她穿梭在人群里。   泊瑟芬的小篮子里多了一些橄榄果跟葡萄干,是用她在冥府认字的闲暇时刻,认真捏的陶人跟杯子交换而来。   是的,她跟在烘泥板的线条人后学的。   它们捏泥板的手艺专业得跟机器一样,她勉强学了点技术就能捏出个二次元手办来。   这些陶泥制品都被她扔在手绳上的小布袋里。   除了这些东西,布袋里还有几块能当衣服的布料,能装酒或者喝水的浅底碗,偷塞进去的面包跟葡萄酒等杂七杂八的玩意。   如果哈迪斯看到了,估计就能知道她蓄谋已久,想拔腿就跑心思。   泊瑟芬再次摸了摸黄金鸟,镇定无比地对着哈迪斯问东问西,“你们是不是一个神管一个地方?”   哈迪斯也不动声色牵住她的手,一根一根紧扣,如囚牢的铁条。   “看神的神责,这里是雅典娜占据的地方,所有香火跟信仰的力量都归于她所有。”   用的从她身上拿出来的橄榄本源种子,凝聚了所有阿提卡平原上的人类信仰,将喜爱战争的波塞冬赶回海里。   而波塞冬也恶毒地诅咒了这个地方,永远都无法获得足够的水源。   神跟神的战斗从来都是这么??直白,毫不掩饰,失败的神自然没有管理神责。   泊瑟芬不懂这里的弯弯绕绕,只想找个话题拖延回去的时间,“你除了管理冥府,在地上有自己掌管的地方吗?”   哈迪斯看了一眼远处高耸的女武神雕像,终于确定,橄榄种子藏在神像的头颅里,被信仰里包裹着,难怪一时瞒住他的眼睛。   本来还想去拿葡萄的种子,现在也该回去了。   他说:“大地没有我的位置,唯一信仰我的地方是赢了竞技会那个人间国王的国土。”   泊瑟芬立刻拼命收刮那个阴森竞技会的回忆,那个拍起马屁砰砰响的国王,管理的是皮洛斯还是什么地方?   以后千万绕道走。   想到那个国王,她嘴也忍不住甜起来,“没事,你这么好以后会有更多的地方崇拜你的。”   哈迪斯对她的敷衍依旧显得耐心十足,“大地非常排斥我,我们站立的地方是大地的躯干。如果有机会,翻滚的土地将会将我吞噬压制在泥土里,碾碎我的身体与骨头,让我与石块混在一起,不让我回到冥府。所有崇拜我的地区都会失去大地的庇佑,而随时有灭顶的灾难。”   德墨忒尔的怨恨异常强大,能让沉睡的盖亚对他起了毁灭的杀意。   泊瑟芬完全不知道他这么招人恨,哈迪斯管理冥府前是大闹天宫了吗?人怕死不待见他就算,神又不死,为什么也这么恨他呢?   她都想替他鸣不平。   可惜当事人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反而泊瑟芬因为他的回答而烦躁得想跺脚。   她想到回忆里,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哈迪斯,又看看现在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家寡人神,一口气简直憋得不上不下的。   “那你千万别被发现,免得被压死……”泊瑟芬说到一半,反应回来哈迪斯不会死。   如果被石头砸烂了粘不起来,还要永生永世清醒地感受这一切痛苦,死亡才是救赎吧。   哈迪斯安静凝视她一会,才确定她是真的为他担心,禁锢的牵手动作也松懈开,担心抓红她的皮肤。   泊瑟芬看到有人在卖芝麻,想起三头犬喜欢蜂蜜饼上的芝麻,刚要询问能不能用好看的盘子换一捧,就看到她站立的地方开始出现裂缝。   裂缝一开始如蛛丝般细微,又骤然裂开扩大,脚下的实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虽然她已经默认这个地方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但是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海洋,跟无理取闹的大地,都让她理智的神经性摇摇欲坠。   人群已经乱了,说着阿提卡方言的当地人跟来自半岛上的阿卡迪亚人,都惊恐地扔下粗重的货物,毫不犹豫往卫城的方向狂奔哭嚎而去。   泊瑟芬勉强在各种尖叫中辨认出其中一种听得懂的语言,他们在大喊:“神发怒了,快去圣殿求庇佑。”   哈迪斯牵着她的手却没有动,他随意看了一眼开始地震的地面,就看到了德墨忒尔的信仰之力。   都满身诅咒,还能凝聚这么多的力量,看来这些年她确实得到了大量的信徒支持。   泊瑟芬完全站不稳,只能扒着哈迪斯有力的手臂,焦急说:“不会是你被发现了,大地真要压死你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刚说完自己多招神恨,就地震了。   哈迪斯:“别担心……”   泊瑟芬刚要不担心。   他说:“是被发现了。”   泊瑟芬一口气猛提到喉咙口,都没来得及跟着别人一起逃跑,耳边就传来轰的一声。   地面被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掀翻,无数的巨石从裂缝里迸射出来,朝着哈迪斯砸来。   大自然的威力再次让泊瑟芬确定,这里的神真是好事不见干几件,抽羊癫疯倒是起劲,那些逃跑的人但凡有人错个脚跌倒都得没命。   哈迪斯伸手抱住泊瑟芬往后退开一步,所有的石头都像是看不见他,往两侧滚去。   他们的外在伪装因为黑雾重现而消失,满头鲜花的泊瑟芬没事干地被哈迪斯重新提上马车,她一脸淡定的沧桑,看来哈迪斯对付这场面很游刃有余。   难道是应付多了,才这么熟手吗?   马车离开地震的大地,哈迪斯直接往卫城上飞驰而去,黑雾里隐约看到一把长剑在形成,他打算直接砍下雅典娜的雕像头颅,取出橄榄后冲入大地裂缝回冥府。   让德墨忒尔单独在大地上享受失去一切的癫狂惩罚吧。   哈迪斯手指深入黑雾里,对准神像的石颈,刚要落下剑尖,大理石神像脸上的眼眸转动起来,僵直的石头躯体如野兽苏醒,手里的巨盾抬起,挡住了哈迪斯阴冷的攻击。   哈迪斯松开泊瑟芬的手,对她说:“马会护着你。”   说完,他如一弯弓利落地跃下马车,只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到他动作中压抑不住的疯狂冲劲。   泊瑟芬站在马车上,看到哈迪斯凶猛地挑衅神像的动作。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清楚的体会到他发自内心的兴奋。   她顿时反应回来,冥府太安静了,连带着哈迪斯也只能被迫安静下去,久了大家都要忘记他曾经也是一个战士。   剧烈翻涌的黑雾中,神像开始崩塌。   泊瑟芬已经看不清楚哈迪斯的身影,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手绳的黄金鸟,当看到那顶如船头的石雕头盔落地的时候,她骤然扯下黄金鸟,鸟儿的羽翅如同盛满了自由而张开。   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泊瑟芬以为自己会害怕。   但是当她扒住飞鸟的后背,逃离开哈迪斯的马车时,心情竟然平静得可怕。   像是自愿坠入高崖的雏鸟,前方再黑暗,这个世界再陌生她都要自己去承担闯荡。   哈迪斯对她太好了,好得像是一个繁花满园的美梦,再不跑她就要被他的爱意溺死,迟早……会忘记回家。   而藏于云中的小爱神等到手酸眼困,他打了个哈欠就被猫头鹰啄了几下,“快,松开你的箭,射向她。”   厄洛斯迷糊地松开箭,冷酷的铅箭落入大地,朝着那个逃离的身影疾驰而去。   而立于厄洛斯肩头的猫头鹰也虚弱地吐出一口淡金色的血,栽倒下去。   不敢被宙斯发现自己行动的雅典娜,神魂藏于神像里,刚被哈迪斯重创。   而厄洛斯才后知后觉地醒过来,他挠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说完他趴在云上,去寻找自己随便射出去的铅箭,就望入一双暴戾到要撕碎他的眼睛里,那是哈迪斯的眼睛。   金色的大鸟上,阳光依旧茂盛得像是长了刺,热意舔舐着皮肤。   泊瑟芬却只感觉到冷,黑雾化为她惧怕的长蛇,死死纠缠着她打算逃跑的身体,站在金色鸟头上的冥神,遮住阳光,阴影落到她身上。   “泊瑟芬……”哈迪斯没有弯身,也没有低头,而是冷酷地看着她。   蛇代替他的手,抓住她的脚。   泊瑟芬只觉得皮肤上都是令她头皮发麻的黏腻感,还有冷得让她产生痛感的温度,她不敢低头就怕看到一堆蛇缠着她。   耳边传来哈迪斯轻声的自语:“我已经抓住了你,又怎么会让你逃离。”   上一次他心软的松手,他坠入了冥府。这一次如果又让她自由逃脱,那么他会坠入哪里?   塔尔塔罗斯?   哈迪斯感受到心里澎湃的爱意,自嘲地想,会坠入比塔尔塔罗斯更深的地方。   他手里抓着铅箭,只差一点箭头就要碰触到她的后背。   爱神的铅箭是爱而不得、爱后而悔、因爱反目的人的痛苦凝聚而成,碰到的人将怨恨爱情。   哈迪斯看着泊瑟芬那双有恐惧挣扎,却依旧对欲望空白清澈的眼睛,知道她不懂,只能轻声叹息。   然后哈迪斯化出弓,将铅箭搭在弦上,对准云上的厄洛斯。   人类的各种脆弱的痛苦低语,在死亡面前不堪一击。当铅箭飞出去的瞬间,死亡的力量缠绕而上,厄洛斯惊恐想要逃跑,却发现箭尖早已对准他的心脏。   爱神的力量来源爱意,死与憎恨爱的力量对他来说是最可怕的。   射出箭的哈迪斯手指一松,弓消失在指尖,他看着自己沾满恨意铅粉的手指,风一吹就散开了,这点力量连压制他体内爱意的资格都没有。   泊瑟芬无力趴在黄金鸟背上,苦中作乐在总结这次失败的经验,争取下次别犯同样的错误。   不过可能没下次了,刚才哈迪斯出现在她身后的时候,她才发现竟然有卑鄙无耻的家伙,在对她放暗箭。   又欠哈迪斯一条命。   所以哪怕他打算打断她的腿,她也咬咬牙决定不恨他。   哈迪斯终于半蹲下来,他伸手轻柔抚摸着她的头发,指尖扫过她正在发颤的睫毛,就在泊瑟芬担心他是不是要挖了她的眼睛的时候。   就听到哈迪斯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看到我报复他人的模样吗?谁碰触我的领地,刺破我的皮肤,让我的尊严受损,我都会变得不亲切。”   只是不亲切吗?正被蛇舔的泊瑟芬簌簌发抖……   哈迪斯:“你准备好承受我的复仇吗?”   泊瑟芬很想说,我们没仇啊,真没仇,有仇的是爱神那只箭。但凡当初她手没那么贱,补上那么一刀,他们两个就是陌路人了。   可惜已经踩爆他雷区的泊瑟芬很识趣地闭嘴,不敢再去点他的怒火。   她看到哈迪斯低下头,不敢看他的报复地闭上眼,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的唇落到她的额头上。   她愣住,心如擂鼓,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惊讶。   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报复她的神明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他刚才锐利得吓人的气势不知道何时彻底颓丧下去。   “可是我不想报复你,我只想上你的床榻。” 第66章 亲吻   代表哈迪斯的蛇潮从她的身体上慢慢退走, 泊瑟芬坐在鸟背上,浑身都是酸涩的痕迹。   她的手还被哈迪斯紧紧握着,这种让她指尖都感受到压迫的力道, 带来的细微疼痛感反而让脑子清醒点。   他半跪着, 背脊前倾着接近她,这是一个接近恳求的姿势,更是一个适合接吻的高度。   泊瑟芬仰头看他,四周是巨大的神像崩塌,大理石块砸向神庙与长阶的巨响,大地在他们脚下翻滚着寻找敌人。   哈迪斯剥开满身刚战斗过后的强硬的杀意,露出里面最真挚温柔,在对她求欢。   “我只想你的眼神永远落到我身上, 你哪怕只是朝我走近一步,裙尾下的脚踝颜色,都是倒入我视觉里的原始爱神之血。”哈迪斯体内热沸肆意的情感,被他坚固心性压制着。   而这份压制情感的理智,却被泊瑟芬逃跑的动作踩碎了一角。   连拥有最多信仰之力宙斯中了爱神之箭, 都会拼命追逐目标, 不惜用出最卑劣手段得到繁衍机会才会开始平息。   而他只是冥府石座上一尊凝固的雕像, 追逐她的时候并没有比宙斯的卑劣好多少,他愿意忍耐, 只是想让小心翼翼的她,愿意再朝他走近几步。   走到他面前,亲吻他最脆弱的脖子。   或者抬起脚, 踩住他代表尊严的后背, 与他做-爱。   这种憧憬对一个追求爱人的神明来说并不是羞耻的事情, 干脆袒露自己心里最深沉的渴望, 对他们来说就跟饮用奈克塔耳一样自然。   直接的告白带着扑面而来的异域气息,开阔的海域跟起焦的光线都不及这份情话的半分浓烈。   泊瑟芬连皮肤都是颤栗的,刚才是冷,现在是热。   习惯含蓄表达方式的人,面对这种咄咄逼人到接近战斗的爱情宣言,毫无招架之力,连开口拒绝的力量都消失在他执着求爱的眼神里。   要是真有谁能这么追求她,她都要心动了。   前提是真的。   所以泊瑟芬忍着泪不舍地揪了揪哈迪斯的爪子,企图用这个接近欲拒还拒的虚软动作,表现出自己坚定不移,绝不妥协的决心。   再不松手,再不松手她就、就让他继续握着了。   哈迪斯不止握着,还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里,让她感受到心跳的力度,他野蛮起来真没禽兽什么事。   泊瑟芬浑身紧绷地盯了他好一会,终于深吸口气,状态恢复冷静地回答:“下次我穿长点的衣服,你就看不到我的脚踝。”   至于那句想要跟你在床榻上,发生某些不可描述的关系的话,就被彻底不当人的她淡定略过去。   哈迪斯:“……”   泊瑟芬迟疑着再次退步,“要不,我连脸都包起来?”   一人一神相视许久,才见没有表情的神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像是惩罚又像是无奈的妥协。   泊瑟芬知道自己再次借着对方的忍耐逃过一劫,却已经没法松口气。她拒绝哈迪斯后,第一反应不是轻松,而是无比清晰的沉重。   无数的猫头鹰因为地震跟神像崩塌而苏醒飞过来,泊瑟芬躲避般地看向那些鸟,圆溜溜的鸟眼有着类人的恐怖光泽感,正阴森凝视着她。   这个世界怎么回事,怎么鸟都不可爱了,连圆乎乎的脸都颇有聊斋风,这不是衬得哈迪斯更加光彩照人吗?   简直是给她的拒绝之路添上更多的阻碍。   泊瑟芬突然为自己的坚强感动得要落泪,哈迪斯已经彻底疯了,她竟然成为了抵抗爱神之箭的最后底线。   那块他们签下的拔箭誓言泥板还在冥府的书架上,她天天都瞅着,签的时候哈迪斯就跟奴役黑劳工的凶残奴隶主差不多,生怕她借着爱神之箭占他半点便宜,哪想到今天苦苦坚守誓言就剩下她一个人。   哈迪斯也太不争气了。   泊瑟芬恨铁不成钢地撇了他一眼,却看到他正低头亲吻她的手指,温柔、亲昵、黏糊得要人命。   这只冥王不中用了,埋了吧。   就在哈迪斯甜腻腻地用她的手解馋的时候,一阵发涩到让人牙酸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传来。   就像用尖利的坚物,在厚锈的铁器表面巨力刮蹭。   泊瑟芬被突如其来的刺耳声给震到头皮炸毛,她抬头往上就看到,一个雄浑的黑影站在云端之上。   看不清面目的半透明身躯从天空上俯瞰而下,他巨掌持着黑铁长弓,搭箭扣弦,一点点瞄准着他们。   弓弦在他手指拉动中,弓声从沉闷一点点恢复清亮,金色的粉末也从暗沉的箭尖上开始出现。   那是繁殖的情-欲,来自原始爱神,诞生于混沌力量中,最纯粹的爱意。   泊瑟芬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个大家伙很可怕。   特别是当他的箭终于瞄准他们的时候,身体本能地戒备起来,催促着她快跑。   可是她来不及做出反应,那金色的粉末已经倒影入她的眼瞳深处,瞬间如野火燃烧,滚热的潮动立刻煮沸了血液,蒸发了理智,只凝结出一个无法抵抗的念头。   ——爱。   爱谁?   这个平日里都很难寻找到的答案,此刻却很轻易就涌现出来。   这股原始的爱意没有任何弯绕,任何生灵只要内心深处对谁有一点的情意,就能瞬间被放大,侵蚀掉所有无关繁衍的念头,只剩下对那个人的爱情。   泊瑟芬轻眨了下眼睛,金色的影子也消失在眼里,下一秒她转眼看到哈迪斯,他已经收起了轻松的神色,表情冷肃地看着天上的巨影。   泊瑟芬一声不吭地反用力,比他纤细的手指,扣在他指缝里挠了挠。   这个沉默又执拗的动作,让气势已经凛然起来的哈迪斯轻微颤抖了一下。   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那些突然涨潮而上的爱意有什么不对劲,就顺应她的渴望而低头,刚要询问什么。   泊瑟芬已经挺直后背,仰起头贴上他的嘴唇。   这确实是个适合接吻的高度,甚至都不用怎么调整自己的姿势,她轻盈的吻已经落到他的唇间。   这个吻对哈迪斯来说,简单纯洁得如同被她头发上的花朵挨蹭几下,却让这个见惯无数历史的男人瞬间大脑空白,意识随着她缓而柔和的贴蹭而彻底流向黑暗。   他甚至有一刻不知道他得到了什么,只能让她紧握自己的手,忘记一切地呆立在原地任由她为所欲为。   而泊瑟芬像个刚识字的新手,探索一卷古老兽皮纸那般专注,轻咬着他的上唇,一点点熟稔这种甜美的技能。   直到她温暖的舌尖主动触碰到他的唇齿内,才惊醒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扩大的眼瞳深处,闯入一簇正在怒放的花朵,是泊瑟芬头发上新生的植物颜色。   理智告诉他战场的凶险与泊瑟芬的不对劲。   可是她的吻却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沉沦下去。   战争的青铜之音在耳边远去,灵魂都因为这份甜软湿润的甘泉而欢腾起来。   泊瑟芬似乎也有些困惑,她挣扎着停下来,眉头微皱不懂怎么继续下去。   哈迪斯小心翼翼,如接近一只鹿般将额头轻抵着她的额,沙哑的嗓音无比温柔,又暗含着诱惑的节奏。   “继续吻我,泊瑟芬。”   他此刻如一个幸福的贡品,只为献祭给泊瑟芬这个糊里糊涂的吻。   哪怕雅典娜突然冒出来,一铜枪扎入他的身体,也不及被她主动亲吻这件事重要。   而云端上,那个巨影已经将弓拉满,那根落满金粉的箭对准了泊瑟芬的后背,还有哈迪斯的胸膛。   这来自原始力量的一箭,如果能射中,将让他们彻底扎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可惜箭来不及离弦,一句来自海那边的女音轻吟着响起,“厄洛斯,沉睡吧。”   随着这句话响起来,清亮的气空里,一道金色的光芒如转瞬即到的流星,凶狠地射入那道巨影的心脏里。   巨影连同手里的弓箭都一并被这道金光撕裂开来,成为齑粉,最终消散开。   而一个娇小的身影也从消失的影子里掉出来,滚到白软的云朵上,是蜷缩成一团的厄洛斯。   他满脸冷汗,虚脱的身体插着两把箭。一支来自哈迪斯的怨恨与死亡之箭,一支是刚才那道金色的光芒。   是阿波罗的清醒之箭。   厄洛斯被痛苦折腾得如濒死的鱼,出气多进气少。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刚才遭受死亡攻击的时候,突然狂化变身,如同原始神「厄洛斯」附身,打算将哈迪斯跟泊瑟芬当??的祭品,彻底将他们射在一起。   小厄洛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那种力量,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痛死。   阿波罗的箭,凝集着人类的理智与虔诚的智慧之心。   哈迪斯的箭,直接用死亡将铅箭的力量放大一万倍,送入他的身体。   前者摧毁他最需要的疯狂迷乱力量,后者让爱直接去死。   而追着雅典娜神魂而来的赫尔墨斯,赶到就刚好看到自己的学生剩下一口气。   幸好哈迪斯的注意力都在泊瑟芬身上,完全没有理会他头顶上罪魁祸首。   他看准时机一把扫起小厄洛斯就跑,看到冥王就想到自己在梦里被他逮着咬的惨事,现在他知道哈迪斯特别不好惹。   藏于猫头鹰身体里的雅典娜,眼看没有机会留下泊瑟芬,也怕事件再扩大被宙斯发现,立刻跟着展翅飞走。   她飞走前,用千里眼的能力看到远在伊利昂的阿波罗神庙。   被战争毁坏的阿波罗神像上,一个坐在残石上的女神正探着脚,圆润细白的脚趾磨蹭着阿波罗头像的眼睛。   而破损的头像下,一道背着箭壶的伟岸身影,刚放下银弓。   那是阿波罗,他与雅典娜遥遥相望着,两位各有立场的神明没有再交流,而是各自分开眼神。   阿波罗将其余箭收起来,手指刚离开箭羽,一只手就轻攀着他的手臂,滑腻的指尖慢慢往他漂亮的肌肉纹理抚摸过去。   “阿波罗,如果这次没有你的及时出手,「厄洛斯」就得到了种子之神与哈迪斯这两个信徒。那么他将会苏醒过来,与我抢夺爱神的权柄。”   身后的女神的手摸过他背部,箭筒的系带自动松懈,掉落他们脚下。   她的手也顺势穿过阿波罗的腰侧环抱着他,仅着薄纱的胴体紧贴到他完美的后背上,漂亮的唇瓣挨着他的肩头,诱惑似乎是她天生本能。   阿波罗面露礼貌的微笑,无动于衷地将腰上的手掰开,他带着弓能保持绝对的清醒,没有受到女神那激荡的力量的影响。   “我射出的箭有治愈的力量,等赫尔墨斯将箭拔出来,上面的力量会治愈他的伤口。”   阿波罗走离她几步,才侧过身看向那个面向光线的神明,爱欲,美貌如同眼前之神专属形容。   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抚摸着自己一头长至脚踝的长发,袒露的胸腹白糯如盛放高潮的器皿,松垮系在臀上的腰带,每颗宝石都是无数兽性的爱意所凝结而成。   “等你哪天放下弓箭,我会给你寻找一个美丽的女子当作礼物,赋予她对你的狂热爱慕,直到你厌弃她。”   阿佛洛狄忒轻声浅笑,随口许下给阿波罗的礼物。   阿波罗没有拒绝,也没有承应,他抬头看向远在爱琴海那边的奥林波斯,似乎在凝视后续的事情。   “我守着伊利昂没有时间回奥林波斯,也没有参与父亲的会议,不太合适参与这件事,你以后小心点,别忘记遏制厄洛斯的成长。”   厄洛斯从阿佛洛狄忒的身体中分娩出来后,就一直处于儿童期,这个年龄段的厄洛斯是彻底属于美神的。   他射出的每一支箭得到的信仰与力量,都会流向他的母亲。这也是他长不大的原因,因为养育他的营养永远不够。   刚想到这里的阿波罗,思绪就被一句带着笑意的问话打断,“宙斯,我们多谋善断的王者,又在筹谋什么,让种子留在自己兄弟手里这种愚蠢的计谋,简直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美神边笑,边脚不沾尘地走到门口,阳光照亮她的身体,美艳得让太阳神都只能避其光芒。   阿波罗将弓背在身后,箭筒放在脚侧,安静地伫立在廊柱边。   他像是一位沉思的智者,也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无视对方那极具破坏性的魅力。   没有试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美神也没有任何怨怼,她捧着自己的长发,踏着娇俏欢快的脚步,踩着因为战争死亡,而置放在神庙外面的尸体,往海伦的床榻方向走去。   滞留在原地的阿波罗总算刚抬起眼,他双手环胸,清醒光亮的眼眸出现了飞鸟的影子,那影子穿过空间,时间,到达未来的彼岸,破碎的画面进入他的眼里。   他突然轻声喃语:“泊瑟芬。”   如唱诗的语调,不像是呼唤这个名字的主人,更像是在倾诉出一个预言的结果。   ——   黑色的骏马似乎感受到驾驭者那快乐的心情,它们一个叼着差点掉落的花篮,一个挂着满身鱼,撒着欢快的步伐就往西边跑去。   落日的余晖盛放在眼前,如一道视觉飨宴美得让人无法忽视。   可惜马车上的人,不管是谁都没有将注意力分给四周的环境,全靠几匹马自行导航选路。   刚清醒过来,就已经直接社死的泊瑟芬,双手揪着兜帽两边,将自己的脸包裹严实,只露出两只因为大受打击而呆滞的死鱼目。   她无法想象自己到底抽什么风,能干出死抱着哈迪斯上嘴啃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上次做梦跟哈迪斯各种暧昧,还能说服自己梦都是反的。   但是现在这种自我安慰完全失去效用,她不止啃了,还动手摸了,摸完她还意犹未尽掐人家的腰。   泊瑟芬再次震惊地抬起自己掐人腰的那只手,心里涌上一股剁掉的剧烈冲动。   她难道内心深处觊觎哈迪斯很久不自知,偶尔神智失控就原形毕露?   各种乱七八糟自我谴责过后,泊瑟芬也回过味来,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巨大黑影。   她看了那个黑影一眼后,就跟喝醉断片差不多,直接两眼一抹黑,等到意识都自己干什么的时候,什么都干了。   那种不自然的狂热,激情四溢的抓狂,迫不及待只想干些嘿嘿的事的冲劲,都不太可能出自她本身的意愿。   她有点不抱希望地抬头看向哈迪斯,“刚才那不是我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解释。她不是那种人,真不是。   哈迪斯表情平静点头,“我知道。”   泊瑟芬以为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结果他却接着说:“你受到爱神力量的影响,第一眼看到我才会产生无法控制的爱意。”   那些突如其来,涌入他内心的感情一开始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是因为他心里对她的爱意一直都满溢的状态。   多点少点都影响不了他。   等到意识到那是泊瑟芬的感情时,她已经看到他。   受到爱神影响的生灵,第一眼不管看到谁都会爱上他。   哈迪斯心里还插着爱神之箭,对泊瑟芬的失控很熟悉,而他纵容她的失控。   如果不是她只受到一丝余波的影响,很快就清醒过来,他们现在就能结合了啊。   泊瑟芬后怕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激烈的心跳才刚刚恢复正常,“那个大个子是爱神?”   哈迪斯的心也跳得厉害,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花朵趁机缠绕上他的手,覆盖在关节上。   “如果我没有认错那份力量,他应该是原始爱神厄洛斯。”   泊瑟芬本来注意力在他的摸头动作上,却因为他的回答,而费力地回忆起那些学过的杂七杂八资料。   他们这里的神确实分了很多种类,什么奥林波斯神,提坦神,原始神,还有哈迪斯管辖的冥神。   神实在太多了,名字根本背不全。   哈迪斯也没有为难她,要来次学雷锋结统考。他看了一眼马车飞奔的方向,前方那轮太阳正在俄刻阿诺斯的边缘下落。   他无声催促了一下马匹,才开始解答泊瑟芬的疑惑。   “原始神大多都已经跟这个世界同化沉睡,厄洛斯是睡得比较晚的初代神,他的爱欲之力克制任何生灵,包括神明。”   泊瑟芬为了摆脱刚才让人滑跪的糟糕记忆,恨不得这个话题能继续下去,她连忙附和:“那刚才那个神是睡醒了吗?”   她都不问这里神攻击他们的理由,能有什么理由,见多这里的奇葩事迹,她觉这里的神是随爷高兴,抽疯从不挑良辰吉日。   “不是睡醒,是从爱神身上被惊醒。”   泊瑟芬露出「我不懂但是我会认真学习」的笑容,“是吗?”   哈迪斯对初代神的记忆来自遗传,这份遗传宙斯是继承得最完整的,他当初在父亲的肚子里,大部分的继承而来的力量跟知识都被吞噬掉。   导致他现在能教导泊瑟芬的,也只有一些浅薄的知识,甚至是不太确定的传闻。   “厄洛斯沉睡的时候,应该是被阿佛洛狄忒吞了,你现在看到的爱神是她生出来的。”   泊瑟芬歪头,眼神放空,“?”哈迪斯以为他说得不够详细,认真地跟她回忆过往,“时间比较久远,我也是后面才听闻这件事情,她吞噬了厄洛斯后,获得掌控神明与人类的情-欲之力。”   泊瑟芬:“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恐怖!   “本来她还要消化厄洛斯的「爱情之力」,却因为身体承受不住原始神的混沌力量,而被迫借用阿瑞斯的粗暴战力,将爱情的力量催生出身体,生育出了现在的厄洛斯。”   泊瑟芬一脸淡定的呆滞,解释越清楚,她越大受震撼。   哈迪斯淡定接着说:“刚才那个巨大的影子,是以前的厄洛斯的灵魂力。”   要是真的原始神厄洛斯出现,泊瑟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摆脱爱情的影响。   当年阿佛洛狄忒踏上塞浦路斯的时候,只是用美貌诱惑神明与世人。   但是那股美丽并不足以让她成为奥林波斯十二神之一。   真正让她开始散发无以伦比魅力,让所有人跪在她面前献上信仰的力量,是情-欲。   而厄洛斯被迫二次诞生,原始神的辈分直落到阿佛洛狄忒下面,又沾上阿瑞斯的愚蠢,就被彻底掌控在他「母亲」手里,长期维持在儿童期。   泊瑟芬话都变了调,“你们都习惯这样吗?”   哈迪斯被那个糟糕可怕的老爸吃了已经够挑战她的三观,结果人家好好的神都沉睡了,还要被挖出来吞下去。   然后又再次被生下来。   救命,这里真是神话故事世界,而不是什么志怪恐怖故事合集?   哈迪斯的手指离开了她的头发,几朵花滑过他的指尖,细腻温柔得让他顿了一下,才缓声回答:“我们很少这样做。”   泊瑟芬一想,也是,要是个个神都这么没天良,这个世界还有救吗?   哈迪斯开始在黑雾里凝结出雾气,隐隐可见是一把长得可怕的铁器。   如长剑,又在他如编织最精巧的布料般灵活的手中,剑身开始在他手掌里变化成另一种更加锋利的武器。   他边轻松锻造坚固着武器,边说:“毕竟不够强大,无法吞噬与他神权不统的神,宙斯吞下墨提斯后也遭受过折磨,后来是答应放出雅典娜才换来墨提斯彻底沉睡。”   而阿佛洛狄忒需要承受的后遗症,就是厄洛斯的成长。   哈迪斯轻垂下眼睫,如果他没有看错,是他的死亡能力刺痛厄洛斯的本源,将原始神的精神给逼醒过来。   如果他跟泊瑟芬被原始神射中,那么他们的力量会成为原始神成长的沃土。   同为奥林波斯神系的众神,可不希望任何一个来自混沌时期的神明,重归这片大地夺权。   阿波罗的预言之力或者看到了这个画面,才会精准地在厄洛斯成功射中他们之前,毁掉了厄洛斯获得信徒,顺利长大的机会。   儿童手里的一切,都将属于母亲的。   如果他成长恢复记忆,弑母夺回权力是必然的道路。   哈迪斯没有深入告诉泊瑟芬这些,神明里各种争权夺利的筹谋诡计太复杂,她醒来的时间不久,论生活时间还不如孩童期的厄洛斯。   权力斗争与迭代这种复杂的课程以后再教导,另外一个问题需要先提出来探讨。   正在感叹这个世界的神真没节操的泊瑟芬,突然眼前发亮。   是哈迪斯轻撩开她遮盖脸的兜帽,沉默地感受她的情绪一会,才认真说,“为什么觉得羞耻?”   他疑惑,也不解地求问。   泊瑟芬失去了遮盖的兜帽,眼前一片刺目的金色,马车太接近落日,连哈迪斯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都被晕染上圣洁的光彩。   他望着没回过神的她继续轻声问:“哪怕受到外力影响,愉悦也是真实的。亲吻、爱抚、结合、繁衍都是神圣而美好的事情,你却非常害怕,甚至是清醒过来自我谴责。”   如果她厌恶他,那么他还能说服自己,她在谴责自己为什么要接近一个讨厌的神明。   可是他掏出了那些细碎得可怕的情绪,却找不出一个她厌恶他的碎片。   那么她是厌恶自己?   哈迪斯微叹息一声,诚恳的赞美发自内心,“你光是坐在我面前,就抵过整片大地,整个大洋跟天空的美丽,我看到你就升起甜蜜的欲念,只想迫不及待与欢爱,你可以厌弃我的一切鲁莽愚蠢的行为,却不能厌恶自己。”   泊瑟芬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他在跟她讨论那个最开始她就想要绕开的话题。   哈迪斯与她对视的眼神,专注得只容得进去她的身影,他碰触她的手指滚烫如太阳的温度,热得让她脸色发红。   想解释自己道德底线与他不同,或者反驳她并没有厌恶自己,只是产生了逃避心理的话语,都淹没在他的凝视里。   终于,她点了点头,“好。”   其实,她好像,大概也不太厌恶哈迪斯。   哈迪斯轻触她脸的手指,试探般地碰到她的唇角,似乎在感受到她内心是否有排斥感,他的话更轻软,“也许你可以再亲吻我一次,试着接受自己的欲望。”   泊瑟芬觉得这提议很有道理,然后她坚定地掰扯掉他的手,“不用了,我以后绝不讨厌自己,如果要讨厌,就先讨厌你。”   这叫做学以致用,都是他教的。   哈迪斯所有动作都僵硬住,连手上的灼热都降温下去,终于他缓了回来,面无表情从黑雾里掏出刚才终于锻造好的武器。   一把黑漆恐怖的巨型镰刀。   泊瑟芬:“……”   哈迪斯掂量着手里的武器,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多凶残,他侧眼看向前方,“我们追上太阳神的马车了。”   泊瑟芬才发现前方是一片火海,难怪她觉得热,心跳快得不正常也是受到高温影响吗?   她趁哈迪斯注意力在前面,别过头用手揉了揉脸,红晕已经从她的脸颊蔓延到脖颈,呼吸也不正常地紧促起来。   等到勉强控制住失控的生理状态,她终于想起什么问:“你在干什么,哈迪斯。”   哈迪斯拎着镰刀,脚已经跨出马车,他回过头,眼里闪烁的光像极了狩猎前的兴奋,“我去拿将赠与你的礼物。”   泊瑟芬看着他手里那把不正常的武器,心有些慌,“什么礼物?”   哈迪斯:“阳光。”   泊瑟芬想到阳光,心情就软了几分,原来阳光是从火海里捞出来的吗?这么辛苦。   哈迪斯绷紧了身躯,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顺口说:“上次砍下赫利俄斯的头冠拿到冥府,很快就不明亮,这次就直接砍下赫利俄斯的头,将他的头挂在你经过的地方,可以燃烧很久。”   泊瑟芬从未听过如此凶残之语,导致大脑当机几秒,而哈迪斯已经离开马车,凶猛地提刀去砍太阳的头颅。   泊瑟芬:“……”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灭亡吧,没救了。   太阳的马车正平稳往大洋边下降,赫利俄斯已经看到漂浮在海面上,那艘赫淮斯托斯给他制造的金船。   辛劳奔跑一天的疲惫,将在船上得到休息。   赫利俄斯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他看到一团铺天盖地的黑雾在前方出现,这团黑雾怎么感觉有点熟?   然后他就看到哈迪斯冷漠的脸出现在马前,巨大的镰刀迎面砍来。   赫利俄斯:“……” 第67章 好看   本来该出来跟太阳神交接工作的月神, 彻底消失在大海中。   事后据某些奥林波斯神说,她是看到了太阳神抱着个头,像是发了疯病的老年痴呆神一样, 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女神真好, 女神真温柔,女神让那个恶煞的好客者,将头还给他了的疯言疯语,才直接被吓得拉着两马共轭的车子,仓惶藏入浓云中,不敢再出来。   而太阳神隔天就上奥林波斯扒着宙斯的大腿哭诉。   让他去管管没法没天的冥王,再让他遭遇一次斩首, 他就直接将神权下放不当太阳了,回自己的圣岛放牛去。   宽容心善的宙斯怜悯他的遭遇,并且表示不要神权他可以接手,他的兄弟儿女众多,总有一个能为他接起这份沉重的负担。   太阳神立刻讪讪然地扶着摇摇欲坠的头, 牵着只剩下三匹马的太阳车, 继续哭唧唧地去值日。   这些后续的事情, 泊瑟芬并不清楚。   她正跟哈迪斯在大海上慢腾腾飘荡着,海洋一片漆黑, 无月的天空,连星子也见不到几颗。   只有他们坐着的金船,薄而亮的贝壳外形闪烁着彩色的光辉。   船头系着缆绳, 绳子挂在一匹从太阳车那抓来的火马。   火马散发的璀璨白光, 照亮了一大片的海域。无数的鱼群都拥挤在他们四周, 扑腾着, 跟随着。   泊瑟芬也没去驱赶,毕竟要她是鱼,在黑暗的深海里,突然看到一大片阳光出现自己头上,也会觉傻乎乎游过来,看看是不是天亮了。   她看着前面那匹马,再次无奈地捂着脸说:“下次,你要送我什么礼物,能提前通知我一下,让我把把关吗?”   她没想到,阳光是这么来的。   刚才哈迪斯拎着个火球人头冲着她来,她是真吓到了,还好最后她终于说服哈迪斯将头还给原主人。   可是却无法阻止哈迪斯顺手牵羊,牵走了人家的马。   虽然她知道这里海洋「贸易」盛行,圆头船装备上武器就能学着尖头船去当抢劫犯,抢完人了还能当荣誉到处宣扬。   但她以为只是有些坏蛋人类才这样。结果哈迪斯那见谁抢谁,抢完还理所当然到能当没事发生的样子,让她绝望发现。   连神都是这种抢到就属于我的道德观,还能期待人的三观能正常到哪里去。   哈迪斯转动了下戒指,冥河的力量托着洋流的方向,让黑马与火马往冥府的方向走去,他听到泊瑟芬的要求,简单地回应了声,“好的。”   这答应得太直接了,泊瑟芬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敷衍她。   船有点小,哈迪斯挨着她坐着,低头就能看到她睫毛的颜色在变淡。本来是黑色的,回了一趟大地,就淡化成棕色。   他的力量被阳光跟大地的神力驱赶着,导致泊瑟芬身上的冥神气息消散了不少。   哈迪斯不满意地伸手轻碰了碰她的眼睛,泊瑟芬本能地闭上眼,察觉到他正在轻轻摩挲着她的睫毛。   奇异的触感,带着他手掌的燥热。   泊瑟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许是哈迪斯平时对她的小动作太多了,她心里甚至没有任何抗拒的念头。   她茫然地试着剥析自己的想法,真的是被绑久了对他产生了不可预料的失控情感?   或者是她知道,哈迪斯很大可能不会伤害她,这种安全感一旦产生,她对他的警惕感会直线下落,也会忘记他的危险性。   特别是她今天也中了一点爱神力量的招,那种迷糊到整个大脑都产生了七彩的眩晕感,心脏跳的每个声响,都是属于他的疯狂爱意完全无法控制。   她才知道,哈迪斯他每天都要抵抗这种力量是用多大的耐力,才能获取对她此时的平静相处。   哈迪斯将自己的力量磨蹭到她的睫毛上,好不容易将她睫毛的黑色染回来,才满意将手收回去。他很想让她的神权立刻转换,头发也彻底跟他同色。   可是强行转变的过程大多很惨烈,他再次收起这个危险的念头。   船晃晃悠悠,让泊瑟芬困倦地眯上眼,她双手撑着下颌看着明亮的前方。   更远处是深沉的黑夜,这极端的黑与白对比,让她产生一种前途未卜的哀叹感。   自悲自怜的情绪一出,泊瑟芬立刻暗自掐了自己的脸一把,抖索起精神来,什么坎过不去,哪能那么轻易就颓废。   她逃跑失败,都没有让哈迪斯黑化发狂,这不就是最大的收获吗?   而且她还在试探出走计划上又迈出了一小步,从莫名其妙在誓约泥板上签名,被迫要帮哈迪斯拔箭开始,她就翻来覆去研究泥板那些话。   说实在的,这里的誓约合同规格太装逼,专业性跟实用性实在不怎么行。   例如在誓约上,她愣是没有看到约定时间,对的,一个类似合同的玩意,它竟然没有开始跟结束的日期。   她思考过这个要命的漏洞,发现可能是这里的神都是永生的,时间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个事,连制定誓约的时候,也将对人类来说特别重要的完成日期给忘了。   而今天她冒险拔腿就跑,一副不想完成誓约的模样,也没触动誓约泥板的惩罚条例,这代表什么。   代表她哪怕跑路了,一辈子也不完成拔箭誓约,泥板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人类的寿命就那么几十年,对泥板来说,它估计会觉得眼都没有眨就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大概确定,泥板的作用更多是给予她拔箭的力量。   而非硬性要求她一定要在哪个日期内成功拔箭。   默默在内心小本本记下誓约泥板不足为惧的事情后,泊瑟芬精神才好了起来。   她觉得一定是船太慢太晃了才会让她有时间伤春悲秋,得找点事情做。   然后她将目光放在满海跟着她跑的鱼身上,跟那些泛着深幽光芒的鱼眼对视好一会,才转回来看向哈迪斯。   鱼货够多了,马不够用,捞了没地腾。那就找哈迪斯唠会嗑吧。   泊瑟芬挑了个大概不会出错的话题,“哈迪斯,你养的刻尔伯洛斯真可爱。”   宠物这个话题,古今中外,前三千年后三千年都绝对是打开任何人心扉的好话题。   哈迪斯冷淡的表情一如既往,“你很喜爱他?”   泊瑟芬觉得「他」这个代称充满了爱意。   毕竟正常人一般都会用它,果然哈迪斯跟她都是爱狗的同道中人。   “一开始其实有点不适应他别具一格的外貌。但是看久了就想起我养的狗,面对不熟的人会一脸高冷,等到熟了就会快乐冲着你摇尾巴等投喂。”   她本来也有点怕刻尔伯洛斯那三个高冷的大狗脸,后来试着给它几块芝麻糕跟蜂蜜饼,没想到投喂战绩喜人,现在见了她就跟见到亲人一样亲热。   哈迪斯的表情出现一点奇异的波动,她养的狗?   泊瑟芬没有察觉到自己话语里的漏洞,她又随意唠点别的话题,“几位判官看起来年纪很大了,没日没夜处理公务真的很辛苦,你没想过发展些小神来帮他们处理刻名单的泥板吗?”   新神无法诞生,那么招聘条件放低点,找些没事干的精灵啊宁芙啊什么的来凑凑人气也成。   每次看到毛发鬓白的判官在劳碌,她都有种虐待老人的愧疚感。特别是她啥忙帮不上,只会混吃等死的时候。   其实想想她也不容易,哪个肉票会像她这样。   因为待在绑架犯家里无所事事而感到不自在的?   哈迪斯对这个提议完全不心动,“我年纪比他们大。”   泊瑟芬神情一僵,对啊,哈迪斯年纪不知道多大了。   要不是仗着长生不老他估计早就入土成灰了。   她跟他不止隔着穿越上的三千年,还隔着年龄上的巨大差距。难怪她很多时候会觉得,哈迪斯对她的态度成熟得可怕。   就不问他几岁了,看脸就行。   年龄这个戳人痛点的话题,被自认年轻的泊瑟芬立刻揭过去,她费力找寻两个人能聊的话题。   每次跟冥府成员聊天的时候,她都有种自己是全场预热主持人,气氛调动组只有她一个人。   如果不绞尽脑汁哟哟哟地让话题热起来,就浑身不自在。   估计是冥府这个工作环境太压抑了,所有工作人员跟鬼魂都一副丧失欲望情绪,过得跟设定好某段程序的无情机器一样。   所以没事聊天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稀罕活。   泊瑟芬别的不会,对于怎么尬聊还是有点心得,例如如果没话题就逮着对方的兴趣爱好来。   哈迪斯此刻的爱好是啥?   答案——泊瑟芬。   泊瑟芬立刻摇摇头,将这个危险的答案甩出去后,才将话题带上时间,“你以前没有来冥府当管理者的时候,喜欢什么东西呢?”   哈迪斯看着火马上的火焰鬃毛,正思考他能在它身上割下多少阳光,听到她问题的时候表情依旧是一种空白的肃冷,一会后他终于意识到什么重复:“我喜欢?”   泊瑟芬以为海水起伏的噪音影响了他的听力,立刻双手轻拍笑着说:“公务处理虽然重要,也要懂劳逸结合。其实我觉得放低点要求招些事情比较少的神来帮忙。   如果他们一开始难以上手,就给他们做训练,这样你跟几位判官才能空出点时间休息,你也可以发展点工作外的爱好。”   真的,要不是他们是神,光是他们日夜不休的工作量,都不知道猝死了多少回。   这就是西方古代版本的惨烈社畜故事吗?   亲眼看见,都让她产生工作恐惧症了。   她觉得这几句劝导也没有太过越界,还带着很友好的情绪,肯定能顺利让话题你来我往地进行下去。   结果她手指暗自掰着数了十几二十,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难道是这个话题他不感兴趣?   泊瑟芬转头去看哈迪斯,却发现他的表情异常温柔,灿烂的光亮中,他眼尾与嘴角放柔了紧绷的线条,如同在微笑。   泊瑟芬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他这个表情里,他们安静凝望着对方。   直到泊瑟芬反应回来,有些慌地别开头,欲盖弥彰地说:“今晚月色不错……”   没有说完,她自己拍脸懊恼,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只有倪克斯用沉睡的身躯包裹着整片天空。   只能怪火马的光太亮,让她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光。   哈迪斯似乎没有发觉自己刚才的表情多犯规,他只是被泊瑟芬刚才劝导的心软所感染,又因为这份情感,而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满足感,然后就被她剧烈的慌乱给撞了一下心脏。   他脸上的表情淡去,像是收集种子那般仔细,将她这种强烈却又不是排斥的情绪给收藏起来。   他虽然不理解这种情绪代表什么心情,可还是本能地不想忘记。   然后他开始回忆以前,太过漫长,他都要忘记自己曾经在大地上的喜好。   “我曾喜好过与上一辈神互扔石头,不过他们现在都在塔尔塔罗斯内沉睡,没法与我互扔石头。”   泊瑟芬还以为哈迪斯会一路闷回去,没想到能他竟然会回应她强拽出来的聊天话题,她也不顾对方的喜好多奇葩,立刻抬头给他十足的热情回馈,“是吗?你的喜好很有趣。”   说实在,以神这身粗皮厚肉的躯体,互扔石头真的很像一种颇有童趣的玩笑。   哈迪斯时常沉默得如同一座只剩下石头的山,此刻却闯入了一抹柔软浓烈的颜色,是刚开的花在摇曳。   他的声音忍不住低下去,明明已经对曾经出现在他喜好里的一切事务,都丧失了兴趣,还是掩饰了这点,而努力回应她的期待。   “每次战斗后我喜好沐浴,然后点燃圣火烘烤满是湿气的身体,在火气边雕琢一些家具。”   他其实已经忘记了制造家具的有趣之处,到了冥府后更是没有亲手制作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可是当他对上泊瑟芬的眼睛的时候,他又立刻想起那种美好的感觉。   他想为她制造一切东西,只要她需要。   泊瑟芬觉得他的兴趣可真是朴实无华。   但是想到自己爱睡懒觉,原来无聊的爱好不管是神还是人都是相同的。   哈迪斯又伸手,苍白的手指带着沉默却可怖的力量伸入海水里,轻搅动了一下说:“我还喜欢动物。”   泊瑟芬立刻点点头,“我也喜欢。”   特别是养狗的乐趣简直好到心坎里。   哈迪斯神情都淡淡的,却能看得出他处于轻松惬意的状态,他的语气轻如怕吹散一个梦般,“你想看我喜欢的事物?”   泊瑟芬没有什么防备点头,又反应回来,“看什么?”   这大海上,除了鱼啥都没有,总不能哈迪斯喜爱的动物里包括沙丁鱼跟灰鲱鲤吧。   哈迪斯的手指已经离开了海水,跟随在船边的群鱼感知到了什么,立刻逃窜开。   而无数的巨大黑影已经被黑暗的力量捕获了过来。   当泊瑟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天籁的歌声在海水里响起。   海浪余音是歌唱者的伴奏,陌生的语言不似从喉咙里发出来,更像是敲动着大自然骨头的空灵回响,每一下都让倾听的人想更接近融入其中。   哈迪斯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泊瑟芬清醒过来,她双手撑着下巴都快被歌声哄睡着了。   船侧的水下,一头头妖娆的长发-漂浮而上,无数个美丽的女子裸着半身探出来,她们眼神天真而大胆地看着船上,嘴里的歌声也大起来。   泊瑟芬被哈迪斯摸了一下就对这些歌声的催眠效果免疫。   但是当她看到这么多美女,还是没有衣服也没有打码的美女出现时,终于意识到哈迪斯的喜好是多么的……呵,男人啊。   她鄙视看了他一眼,结果却发现哈迪斯完全没有注意别的地方,而是依旧专注盯着她看,好像这不是他喜好的场景,而是她喜欢,所以他弄来给她看。   泊瑟芬甚至觉得自己是错怪他了,还特意问一句,“你喜欢这个?”   哈迪斯毫不在意地点头。   泊瑟芬冷漠脸,“你喜欢她们不……”   不穿衣服这么羞耻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哈迪斯接过话尾,“互相争斗。”   话语刚落,所有美女像是感受到某种可怕的危险,湿漉漉的长发两侧,藏于其中的鱼鳍如锋利的刀片刷地开出来。   那张可以唱出世间最美妙歌声的嘴唇,骤然往耳后裂开,露出尖锐密集如钉子的白牙。   它们似乎意识到船上坐着的人不是食物,可是被死气污染的生命却失去最后的理智,兽性的吞噬本能全部暴露出来。   然后泊瑟芬就看到一场暴戾的厮杀盛宴开始上演,满海的鲜血跟残肢四处浮起来,刚才还是「人」的生物疯狂自相残杀。   这是泊瑟芬第一次意识到,那群非人类用鱼尾互相攻击的时候,能多么凶残。   更可怕的是,不止是这种类似人的生物,还是有各种面目全非的海怪也聚集过来,加入这个残酷的大狂欢。   泊瑟芬一脸凝固的无语,每次当她以为自己见识够多的时候,哈迪斯总会摸摸她头,用冰冷的事实告诉她。   孩砸,你还嫩着呢。   这叫做喜欢动物?   也对,这些海底怪物确实跟动物沾点边。可是他没告诉她,他喜欢的不是真的动物,而是血淋淋,死翘翘的「动物」。   哈迪斯生怕她不懂这事的乐趣,还对她温和解释:“这些动物时常吞吃人类,以前我刚掌管冥府的时候,需要确保一些人类的命运不被这群动物搅乱提前死去,会在固定的时间里清扫掉它们。”   海怪与人鱼的繁殖力惊人,又没有脑子不会思考,很多不能吃的人类都会被它们吃掉。   后来冥府土地承受了过多的灵魂而开始贫瘠荒废,他就没有管过这项工作。   说到底死亡的结局是命运女神负责编织的,偶尔编出错误的尾线,宙斯如果愿意也能更改一下,不用他一直出手。   而哈迪斯以前曾经喜欢这项工作的原因,是轻松,像是看到斗牛一样。   泊瑟芬听明白了,哦,说到底还是喜欢工作。   呵,男人。   她现在不敢让哈迪斯知道她喜欢狗,生怕哪天这家伙抓了几百只狗在她面前自相残杀。   海怪互相残杀得差不多,哈迪斯总算大发慈悲让这些「动物」停下战斗。   接着他沉默会,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虽然女神统治也异常残暴,但是她们天生不喜好过于血腥的场面。   他该让那群海妖唱歌跳舞,而不是让它们用死亡编织一海水的红毯。   难怪泊瑟芬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还在捂着小心肝乱颤的泊瑟芬,完全不知道身边喜好恐怖的冥王已经在自我反省,她觉得以后找话题的时候,还是要小心再小心。   两个世界的不同物种(神跟人)的三观认知,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她跟他对话时常鸡同鸭讲是有原因的。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处于幼儿园阶段。   如果一直用她正常的接班人社会道德观,来跟哈迪斯对接轨道,结果就是惨烈车祸不解释。   说来说去,还是她的失误。毕竟在这个世界,她只是个孤独的异来客,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与不适应,都只是一种对这个地方不自量力的冒犯而已。   对哈迪斯的看不惯,何尝不是她自身无能的迁怒。   泊瑟芬认真反省着自己是不是仗着哈迪斯的百依百顺。   而对他太高傲的时候,又复习了这里的人的道德观。   人命不值钱,劫掠成功为荣,贩卖人口不以为然,温柔诚实算个球,好斗善战才是好人。   算了,她还是继续不认同这里的价值观吧。   “我……喜好的事物是不是冒犯了你。”哈迪斯终于开口。   泊瑟芬还在唾弃这里的原始社会三观,听到他的话有些反应不回来。   “在冥府里我每天都在处理死亡名单,并没有太多机会去观察大地上的生活,空闲时想倾听冥府之上的信息,也只有凡人的咒骂抱怨声。”   人类与神明的诅咒与怒骂,是盖亚唯一肯赠送给冥府的礼物。   哈迪斯从没有在意过,可是现在却觉得自己跟满身光明神权的泊瑟芬,有了巨大的沟通障碍。   他认真思索,发现是自己对奥林波斯女神的爱好了解太少,所有认知还停留在古远的时期,也许是他表达爱慕的手段太落后,才引起泊瑟芬的不喜。   他缓缓说:“有时候我会误判你的喜好,是源自我的无知,而非我的本心。”   泊瑟芬觉得他这个冥王当的实在惨,哪哪都遭人嫌弃,某种程度来说,对此毫不在意的哈迪斯也真是坚强典范了。   所以当他眼里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无措时,竟然有点揪人心肝,让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这份直白纯洁的心意。   唉,撇除天差地别的道德观,哈迪斯对她的付出真算得上感天动地了。   这一刻泊瑟芬没有提起那支破坏气氛的辣鸡箭,也许只是不想让他此刻的真挚扔海里喂鱼,她试着开口也坦白自己的心情。   “其实我问你喜好的问题,只想让你开心点。”   哈迪斯有明显愣怔感,黑漆漆的眼眸因为呆滞而没有任何攻击力。   泊瑟芬对他笑了笑,以为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你笑起来应该很好看,我想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不过塔那都斯说你们都忘记怎么笑了,我可能是太勉强你……”   所有的话都消失在嘴边,泊瑟芬看到眼前的男人牵动一下嘴角,生涩的动作让这个勾起的痕迹显得太过刻意。   笑容对哈迪斯来说,确实算是很陌生的一个表情,他甚至记得自己还在奥林波斯山的时候,也很少笑。到了冥府,更是彻底失去了这个表情动作的所有记忆。   他突然发现要露出一个笑容很困难,表情根本不受神智的控制,刚要放弃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已经抚摸上他的脸。   冷硬的脸部肌肉,在手指有规律的揉捏下,开始放松下来。   泊瑟芬认真得像是在完成一件价值千万的大事,她轻声说:“笑不出来也没事,毕竟要立刻记起一件遗忘很久的事情并不容易。”   边说,她很有经验地轻按他的脸部穴位,最后停在他的嘴角两侧,她突然说:“哈迪斯,你看我。”   哈迪斯一直都在看她,并没有离开她的脸半分。   然后他看到她露出一个灿烂可爱的笑容,像是受到感染一样,他嘴角自然地往上跟着扬起。   这个感染而来的笑容太过短暂,眼看要昙花一现,泊瑟芬已经用手指轻压住他上扬的嘴角,捕获住他这个得来不易的笑容。   “你看,哈迪斯,笑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哈迪斯又听到自己的心跳狂奔起来,所有的热意与欲望都化为一种比花瓣更温柔的喜悦之情,他只是看着她,就突然记起来怎么笑。   泊瑟芬睫毛颤了几下,放在他脸上的手指离开了几分,心里有什么地方磕碰一下,发出清脆的裂壳声,花朵从她头顶上盛开掉落,满船都是花的香味……   她最终没有去想太多烦心的事,而是选择顺应本心地跟着露出笑容。   很好看,好看到让她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词去形容,只能在心里笨拙地反复说,很好看。   而火马拉着满船阳光花朵,还有一人一神的温柔,在海路上狂奔向黑暗的冥府入口。   身后跟着带着鱼货跟种子的黑马,满载丰收地共同冲入冰寒冷寂的死亡之地。   回到属于他们的家园。 第68章 福岛   在大地上折腾的时候不觉得累, 等回到冥府吃了一顿宵夜,又泡了澡的泊瑟芬终于意识到,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   一旦超过那个极限, 哪怕肉-体各种细微伤害被哈一治愈神器-迪斯的黑雾给瞬间治愈, 精神的过度消耗,还是导致上床的时候脚都是软的。   将被子卷成团的泊瑟芬放空思绪地看着床上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毫无动静的大门边,无声无息出现一道虚幻的火影,又快速凝成黑雾,单手持着羊皮纸的哈迪斯已经穿门而来。   他赤着脚,穿着新换的浅色内长衣,满身沐浴后的香气, 黑色的头发已经被自身的温度给烘干卷得更厉害,蓬松不乱还显得有点小可爱。   泊瑟芬默默地将被子提起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两只跟哈迪斯同色的眼睛,不太敢看他, 又想看他。   男人太秀色可餐也不行。   她再次忧郁如果哈迪斯突然又狂性大发怎么办, 她可快要顶不住了, 到时候比他更狂野……   所有不当人的想象用强力道德502胶水封住后,泊瑟芬又在心里念叨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十来遍, 才勉强止住脱缰野马的思绪。   哈迪斯也发觉自己心里那些起伏的炙热情绪。   因为过快掠过而淹没在他的情感海洋里,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属于泊瑟芬的。   他伸手温柔地将泊瑟芬一头散开的过长花发给拢起来, 放置到她身侧, 才坐到床边, 将手里的卷纸摊开, 纸张滚到黄金床板上,露出了里面复杂庞大的绘制地图。   泊瑟芬侧脸看过去,只看到侧身坐在身边的神明低垂着白颈,伸出手指一点点滑过地形线条,所有绘制而出的山川河流,似乎都成为他洁白指尖下的星辰。用矿物墨绘成的普通线条,都在他的抚摸下散发着闪闪的亮光。   泊瑟芬立刻眨眼,发现只是火光印亮在他指甲上而已。   哈迪斯以为她对地图感兴趣,毕竟泊瑟芬自己主动接触知识的时候,对各种图形总是显出异常兴趣。   他侧身低头,将地图凑到她眼前。   地图的中央区域,绘制着一个四方形标志,在这个标志内是简约的宫殿内部图。   从这个代表哈迪斯宫殿开始的图形开始,右侧是盛满遗忘之水的里忒河,左侧距离宫殿不远处是一个黑色的原点。   泊瑟芬眯着眼仔细看了下注释,黑点是深不见底的塔尔塔罗斯。   代表火河的线条从塔尔塔罗斯身侧流过,最终与斯提克斯河交叉进入克塞特斯。   显然这是一张冥府的地图,而且还是泊瑟芬无法从书架里翻到,属于冥神统治者与高级管理者才拿得到的第一手资料。   如果是平时泊瑟芬早就蹦跶起来,拼命学习这张不管是居家,还是逃跑都异常合用的地形图。可是这一天的要命折腾,已经将让她的精神特别疲惫。   她边看,眼皮边往下垂,费尽力气也就记住了宫殿前有一大片空白之地,空白之地尽头就是三条河的交叉点-克塞特斯河。   其余详细,却又复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冥府各区域标注,她都是字跟图进入眼里,又给流出来,有看没记。   她迷糊间听到哈迪斯问她一句。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泊瑟芬勉强抬起一只眼,地图所有线条已经成为一片芝麻糊,完全不知道哈迪斯说哪个地方。   而且他拿着地图问她这种问题,难道是……觉得送黄金送阳光都不阔气,还要送房子送地吗?   真感动,不过别送了。   不敢接受的泊瑟芬直接忽略他的问题,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正直的外表下,那颗剧烈晃动的心。   对于一个初来乍到,连个帐篷都没带,只能寄神篱下的人来说,有人送地,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饿了送大米饭,拒绝都是一件对自己残忍的事。   哪怕这是块冥地,也不代表不要金子,想想现代的坟地价格,就知道哈大爷多慷慨。   泊瑟芬边感动,边进入睡梦中。   哈迪斯的手指略过了佛勒革同河经过的大片地区,这是泊瑟芬的神力难以存在的土地,火焰的温度对种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他仔细挑选,指尖最终停在距离宫殿很近的里忒河对面,迟疑了下,他又挪移几分,从河对面滑到河这边。   无限接近王宫,几乎就挨着宫外墙的一片土地。   铺满了骨灰,满地苍白,没有名字,大门打开就能看到。   哈迪斯沉思地点了点这个地方,栽种食用作物应该足够了。先挖来盖亚身上的泥土,铺盖在选好的冥地上,供种子憩息。   再每天放出火马绕着这片土地来回跑播撒阳光,找个园丁去里忒河打水浇灌。   加上泊瑟芬四溢的神力,很快冥府就会有一片土地长满了大地之上才存在的食物。   终于决定好的哈迪斯刚要询问她的意愿,却发现卷在被子里的少女已经闭上眼,安静地睡着了。   修普诺斯的脚步在门外响起,似乎想要询问是否能进入这里,赋予他们美好的梦境。   哈迪斯无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拒绝了睡神的好意后,他才轻扯开一角被子,将她的手从里面拿出来。   自然蜷着的手指纤细干净,命运给这具身体编织的寿线藏在掌纹里,早已经断裂的生命之线被一截浅绿色的生机系着。   哈迪斯的目光停留在绿线上许久,才从黑雾里提出了那个小花篮,所有从大地攫取而来的种子都藏在里面。   他倾斜着篮子,无花果橄榄等种子都漂浮出来,最终这些细碎的浮光凝聚成团,来到泊瑟芬的手里。   天生就属于她的力量,没有任何排斥,也没有重量地进入她的灵魂里。   她的长发因为这份力量而更加美丽,每根发丝都染上黄金的色泽,带着无数人信仰的种子率先生长。   麦穗从她的鬓发边出现,饱满的谷粒跟麦芒躺倒在白皙的额头上,半掩盖了她紧闭的眼睛。   哈迪斯连忙伸手,揭开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麦子,却看到泊瑟芬的眉毛,眼睫毛上的黑色又褪成干净的淡金色。   她拿回的种子越多就越强大,束缚她的死亡力量也会被排斥走,这样不利于他转换她神职的计划。   哈迪斯沉默地看着她灵魂的变化,突然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压抑麦种迫不及待想要出壳的生机。   或者不该给她太多,在她没有成为冥神之前。   无数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黑暗念头再次出现,满是悲惨之音的冥府并不讨任何神明喜欢,他本身更是无数生灵的噩梦。   当他跟冥府摆在供奉的盘子里,而另一个盘子摆着明媚的阳光,绿意盎然的大地跟欢声笑语的奥林波斯。   她今日的逃离,清楚地表露她端起的盘子里并没有他。   如果她再次因为拥有肥沃的种植地,阳光跟金色的麦子而有了逃离这里的力量,那么他该用什么留住她。   想到这里的冥王大人整个神都陷入忧郁的低气压里,他看向她手腕上的挂绳。   上面的黄金鸟受到惊吓地从绳子上跳离,一头撞到墙壁上化为金粉,消散在空中。   带她逃跑的真凶的自我毁灭,并没有让哈迪斯的阴冷气质变暖点,他的手指再次压着她的头发,企图让自己的力量强行更改发色。   来自地下的神权之力,如混着冰的湍急河流撞入她生机蓬勃的灵魂里,眼看两股力量要撞得头破血流,冰冷的那一方又极速被撤回去。   哈迪斯猛然松开手,背脊也跟着紧绷地弓起,他眼瞳扩大,映着摇晃不定的火光,里面混乱的不安、暴躁、冲动在安静的夜里,清楚地显露出来。   刚才,他竟然想强行将回归她身体的麦种掏出来,阻止她再次强大,甚至还打算用冥神的力量撕开生机的力量,强行污染她的神魂。   这其实是个可行的谋划。   哈迪斯眼里的迷茫渐渐消失,无悲无喜的冷漠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爱情确实赠予了他温柔,同喜同悲又让他有了同理心,可是身处在乌木王座上的冥府掌控者,本质的残忍与不择手段却不会轻易改变。   如果缓慢改变她神权,那么她还没成为冥神前,就会先拥有巨大的力量,很可能提前觉醒神的记忆,然后立刻脱离人类的身体逃走。   哈迪斯伸出温热的手掌,轻柔盖住她的眼睛。   ——不如直接改变她的力量,立刻成为冥神,彻底断绝她回大地的念想。   哈迪斯的眼眸黑不见底,低沉声音却带着欺骗性的温柔,“泊瑟芬,我剥下你沉重的活人躯体,让病痛饥饿的凡人之苦永生离你而去。”   冥府的神位已经准备好,离开死亡躯壳的神魂将直接被他的力量拽住,成为黑暗的王者。   那股能直接摧毁种子神职的危险力量,刚要出现在手里,强行按入她的头颅内时,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柔软,微凉的触感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单纯搭在他的手骨上。   哈迪斯所有动作都凝固住,连呼吸声都消失在这一刻。   泊瑟芬轻易将按着自己眼睛的手给扒拉下来,沉重的眼皮勉强撑起来,看到哈迪斯顺口念叨了一句,“你的手太热了。”   烫得她以为火把不小心砸下来,火油落到她的皮肤上。   不过哈迪斯为什么捂着她的眼?   不解的泊瑟芬眯着眼,发现火焰的光亮晃得有些厉害。   难道是哈迪斯担心光太亮影响她的睡眠质量,才将手借给她当眼罩?   她没看到床底下,墙角边,壁画上,无数诡异的黑雾都因为主人的发疯而失控地扭动着,连带松脂火把跟松油火盆都被搅得一塌糊涂。   哈迪斯没有吭声,他像是若无其事,其实僵硬无比地将手强行移到散乱在床上的地图上,然后低头假装自己在认真学习,从没有干过坏事一样。   泊瑟芬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半天,发现对方一动不动看着地图某个标志,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   泊瑟芬刚开口,就看到哈迪斯猛然抬头,浓黑的眼眸里不见一丝眼白,似乎被她吓到。   所有话都被他那双鬼眼给哽到喉咙里,泊瑟芬无语了半会,才小心翼翼问:“你不睡吗?”   哈迪斯态度自然地点头,“快了。”   泊瑟芬一言难尽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哈迪斯好像只有情绪异常失控,或者力量过盛的时候才会出现不见眼白的状态。   可是他看起来很冷静,难道是太累了导致黑眼圈进入眼里了?   这个滑稽的想法让泊瑟芬清醒了两分,她迟疑几秒,才将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扯出一半,放到哈迪斯那边。   然后她眼睛有些紧张地乱转几圈说:“那、那晚安。”   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将被子分一半给他,这个动作带着明显的好感暗示。   哈迪斯却完全没有看出来,他面无表情看着地图,冷淡嗯了声。   心大如牛的泊瑟芬也没有太失望,甚至因为他没过多反应而松一口气,困意再次涌上来,她似睡非睡间听到哈迪斯再次询问,“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泊瑟芬没想到,他竟然还在锲而不舍为地找她喜欢的地,她哭笑不得地说:“喜欢,你选的都行。”   再拒绝他,搞不好他就杵在这里看一晚上地图了。   回应了他的好意后,闭上眼的泊瑟芬终于感受到被子被人轻轻掀开的动作,她刚要露出笑容,却突然想到什么说:“你洗脚了吗?”   刚才洗完澡的哈迪斯直接光脚踏地走。   虽然知道这里的人赤脚走路是常事,但是上床睡脚必须洗干净才行。   这句话一问出来,身侧的神明停顿下动作,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接着就化为一团黑雾消失在床上,洗脚去了。   泊瑟芬忍不住嘀咕了句,“这么听话吗?”   说完,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眼一闭再次睡着。   不一会后,去而复返的哈迪斯又重回床榻之上。   他看到泊瑟芬头发上的麦芒再次生长到她的脸颊边,刺痛她的皮肤。   没有过多犹豫,哈迪斯立刻伸手轻抚摩过那些麦子,让它们的力量化为一根麦穗,别再她的耳边的发丝上,看起来就如同他耳朵上的黄金耳饰般耀眼而不显累赘。   泊瑟芬没有被打扰到,她因为疲惫而保持着同一个入睡的姿势,分出的半边被单平整得像是一块写满邀请语的泥板,安静等待着他去拿起。   哈迪斯盯着这半边被单好一会,才伸手轻扶着额间,藏于阴影的脸出现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表情。   胸口内在不明缘由地绞痛着。   愤怒与杀意铸造成倒刺向自己的刀,割开他傲慢冰冷的黑铁心脏,出现了不曾见过的孱弱情绪。   因为不曾见过这种感情,他甚至不明白这是什么。   哈迪斯沉思许久,像是确认了什么地拿起地图,手里化出一支沾墨的硬笔,如同想了千万次那般自然,在那片选好的空白之地,写下新的名字。   ——厄吕西翁。   福佑之地,幸福欢乐如远在天上的奥林波斯之宴。   这里将四季常青,麦子常年丰收,新鲜的果实永远挂在树上。   悲惨的劳作与亡灵的哀嚎将被隔离出这片土地,唯一存在的力量只有种子的生机。   哈迪斯在厄吕西翁上盖下自己的印章,彻底将它归属在泊瑟芬的神魂下,她拥有掌控厄吕西翁的所有权力,包括驱赶他。   地图与笔消失在手里,哈迪斯终于躺卧在沉睡的少女身边,将安静的她搂入自己怀里后,才放任自己的挫败情绪出现。   强者可以肆意控制,改变弱者的一切事情,这是他们奉行的神则。   在这条规则下,吞噬,分尸自己的主神都是正常的事情。   “可这是伤害你的事……”哈迪斯轻声自语后,沉默将自己的脸埋入她满是麦香的发丝里。   像一朵依附在她生命上的大型食人花,收起所有獠牙与利爪,只想开在她的身体上。   他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失去理智,特别是得不到她的爱情,或者再次看到她逃离的时候。   如果、如果终将有那一天,他控制不住想伤害她,厄吕西翁就会是保护她的乐土。   因为她可以命令他,滚出去。 第69章 爱慕   痛苦, 很痛苦。   死神一脸刚死全家的便秘表情,死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那更加耀眼的神魂里,满溢出来的生命光芒, 简直在用实力爆锤他的神职。   泊瑟芬被他盯到不好意思, 左右看了一下,才将手里没有剥的豌豆荚递出去,“你剥好了?这里还有。”   塔那都斯冷冷看她一眼,报复性地将她眼前那大筐的豌豆荚夺过来,然后凶狠地埋头苦剥。   跟她坐在一起,对塔那都斯来说简直就是坐在火坑里,骨头都要烧化了。   泊瑟芬也难受,谁背后跟着个一脸凶残, 满身散发想砍死你的气息的神会舒服。   问题是每次哈迪斯外出,这家伙就跟吊在她身后的怨灵一样,不离不弃地跟随着。   她都怀疑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普遍长寿,死神这么闲吗?   既然闲,那么就找点事干吧。   勤劳的小蜜蜂泊瑟芬又收获了几大筐的豌豆荚, 那株豌豆苗已经彻底长成豌豆树, 张牙舞爪地栽种在最大的陶缸里, 放置在会议厅大门边。   豌豆叶跟豌豆藤在从马鬃上割来的阳光下,茂密得占据了半个会议厅的天花板。   将豌豆荚都给死神剥后, 泊瑟芬才有空摸一下自己耳边的麦穗。   这是豌豆后,她头发上出现的第二种能吃的植物。可是揪不下来,她也不敢用力, 担心将它给揪断掉, 就没法拿下来种。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 发丝变浅了很多。   泊瑟芬抓着自己的头发, 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它就是变得更黄。   不过想到自己每天开花的头,发色改变好像、大概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这些花花草草的根别扎到她头皮里,剩下的发生什么异变,或者每天一个色不灵不灵地闪着也无所谓。   塔那都斯看到她的动作眼神更冷,然后也没有提醒她,转身继续凶残地剥豌豆。   麦种的力量都在这株麦穗里,需要泊瑟芬运用一点神力,摘下来后挥洒向地面,就能长出一大片对冥府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的麦田。   冥府到处都是花朵对死神来说已经算是一种灾难。   要是换成都是麦子,跟天天割下他的四肢浸冥河水有什么区别。   泊瑟芬最好永远别记起来怎么使用这株麦子。   死神面色阴寒地捏碎了豆子,他还在接受惩罚,哈迪斯让他成为泊瑟芬的奴仆接受她的奴役。   日期是:泊瑟芬说了算。   泊瑟芬又觉得后背发寒,一看死神,果然他又在斜眼瞪她。她也不服输地学着他,眼珠子斜着,满脸写着「你瞅啥瞅,我就瞅」的表情。   她都开始怀疑,死神这样针对她会不会是因为对哈迪斯的感情太深。   所以看不惯哈迪斯被迫喜欢她,不然整天一副怨妇样地跟着她干什么?   不能打死她,就用迂回战术想烦死她?   一人一神眼都歪成斗鸡眼,终于瞪到对方没脾气,再次休战地低下头整理筐里的豆子。   修理好的厨房又恢复热火朝天的热闹模样,泊瑟芬跟死神提着豆子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负责烤肉的死魂厨师,正在用盐跟香料在腌制鳗鱼准备火烤,他身边的陶盆里还放着盐渍金枪鱼。   除了豆子,依旧没有看到别的蔬果。   泊瑟芬也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她跟哈迪斯去一趟大地也就带来一堆鱼,那小篮子除了点干果真没法装下什么。   穿越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她的味蕾丧失挑剔的功能,只要不是过于离谱的食物,她都能面带微笑吃下去。   暂时缺乏蔬菜的话,豌豆树提供的大量豌豆苗够她吃好一阵子。   很好养活的泊瑟芬开始挑个大饱满的豆子,打算自行摸索出制作豌豆糕的方法。   要是成功还能让喜欢吃蜂蜜饼跟芝麻糕的三头犬换换口味。   这里的食谱太单调了,来来去去就那两样。她自身的厨艺本来就不怎么样,加上这里厨具的原始程度就比元谋人用火好一点,自创菜谱的难度出乎意料的难。   她将挑好的豌豆放到干净陶盆里用水泡着,死神被迫跟在她身后无所事事,他看到泡好豆子的泊瑟芬转身就往储藏室后走去。   那里本来放着麦子跟麦粉,现在空无一物。   死神动作利索地伸脚拦在她前面,差点没把泊瑟芬给绊倒,她伸出双手稳住前倾的身体,立刻抬眼瞪着他,情绪都忍不住冒起火。   塔那都斯本来想说里面没东西,看到她的眼神却突然伸手,指尖在碰到她的眼睛前停止。   这个动作太快,等到他僵住的时候,泊瑟芬才往后蹦几步,一脸警惕看着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力的丝线吊着死神的身体,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违抗伤害她的事情。   而差点碰到她的指尖已经开始受到惩罚,肉一点点被剥离,手骨节都裸露出来。   塔那都斯却像是没有痛觉,他收回手指,年轻的脸孔没有半点朝气,苍老如亡者的气质沉淀在他那双凝视人的眼睛里。   泊瑟芬敏锐发现他眼神出现某种诡异的情绪,像是秃鹫寻到心仪的腐肉那样庆幸着。   “你在愤怒?”死神说这句话的时候,状态甚至称得上放松。   如果是刚才差点被绊倒确实激起她的不满,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在看恐怖片高潮片段,后背凉飕飕的,对这里的神的疯狂程度很有自知之明的泊瑟芬,刚要摇头认怂。   塔那都斯已经兴奋地抽出一把长剑,硬塞到她手里,“那就更愤怒点,来,用怒火灼烧这把剑,直接砍向我。”   他发现泊瑟芬生气瞪他的时候,他舒服了很多,越是天真善良柔软纯洁神力,对他越是种灾难。   只有泊瑟芬变坏,变暴力,最好是手上染血才能解除他的痛苦。   泊瑟芬握着剑,第一个感觉是很沉,然后才连忙摇头,“不至于,真不至于。”   没见过谁道歉搞这么大的阵仗的,太吓人了。   死神伸出已经变成白骨的手,沉声鼓励她,“你可以砍我的手跟脚,很简单,骨头连接处脆弱如砂砾,一握就散开。”   说完,他示范地掐住自己的手腕一掰,让人牙酸的骨头咔哒声响起,手骨已经断成两节。比起待在泊瑟芬的神力边受刑,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泊瑟芬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里的神的疯度,发疯也有分等级,古希腊的神绝对是疯批顶流。不管是哈迪斯还是塔那都斯,这抽风起来都不看场合的。   死神扔掉手里的断骨,将剩余的半截手骨伸到她剑边,语气甚至能能听出喜悦,“砍下去吧。”   因为话里的愉悦太过明显,让提着剑提到手抖的泊瑟芬深深怀疑,这神不会是开启了什么自虐属性吧。   塔那都斯往前一步,他面容苍白,伸着半截骨手,宛如厉鬼。   泊瑟芬猛然将剑往他脚边一扔,然后转身就走。果然,她就知道长期居住在冥府这种鬼地方,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惨死冤魂,就是神也得精神崩溃。   塔那都斯一看就是心理出问题,这都开始自残了。等哈迪斯巡逻回来后就告诉他,你家神又疯了一个,快点拉去治疗别放出来祸害人。   被抛在原地的死神愣了一瞬,似乎疑惑她为什么跑掉。   可常年追逐死魂的塔那都斯没有轻易放弃这根弦,他完好的那只手一动,地上的剑再次出现在掌心,接着就大步跟随上去。   泊瑟芬在前,他在后,两人就跟竞赛快走一样练脚力。   “我不会反抗,你真的可以对我动手,发泄你的怒火。”   “我不生气了,也没有怒火。”泊瑟芬走得更快,生怕被追上。   “你用剑挖下我的心脏与血肉,就知道手握一个神明生命的权威感多令你满足。”死神极力推销自己。   谁会因为这些事满足,心理变态吗?泊瑟芬都不敢回头,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能跑快点。   死神紧紧跟随在生机之神身后,篝火的影子里,他时而扭曲,时而融化,变为各种诡谲的形状,来表示自己的急切心态。   突然她停住脚步,塔那都斯不知道何时站在她面前,某种诡异的情绪在他的眼里燃起,那是名为恶意的亢奋。   既然无法驱逐她出冥府,就只能拉着她堕落疯狂,帮助她快点成为一位成熟的冥神。   这就是塔那都斯质朴温情的想法,他长臂一挥,凌厉的剑锋划烂了一根廊柱,轰然崩碎的石头困住了他跟泊瑟芬。   身为人的她,是无法从这里脱困的。   泊瑟芬被石尘呛得咳嗽,她伸手捂着嘴,预感到危险的她本能后退,却撞到墙上发现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   一片尘埃中,手持长剑的死神隐现出修长的身体,他的脚步轻悄无声,本该沉寂如老石,放不入任何东西的双眼,却倒映着泊瑟芬的影子。   那影子是一朵新开花,又变为色泽耀眼的长穗,最终化为她清晰的脸孔。   代表「纯粹死亡」的神是看不到美的,所有生灵逝去的过程都是一场腐败的狂欢,尸水横流,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久而久之,习惯了与尸体相处的死神,看任何光鲜的物体都是模糊丑陋的影子。   哪怕永生的神,在「死」眼里,都是烂掉的骨骸。   所以第一次这么认真看着「生」的塔那都斯,立刻被她饱满光亮的灵魂所刺穿,暴戾的破坏欲无节制涌起,他嘴角勾起,似乎是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却狰狞得看不出善意。   “你必须杀死我一次,才能离开。”只要手上沾上屠杀的尸臭,就能跟冥府更贴近。   他没有在肢体上伤害她,哈迪斯的神力阻碍不了他。毕竟连冥王都在期待泊瑟芬的堕落,束缚着死神的力量,当然也愿意看泊瑟芬杀人,弑神。   泊瑟芬试着告诉他,“神是不死的。”所以她根本杀不死他。   塔那都斯却听而不闻,他抓着剑刃,将没有装饰的剑柄递给她,剑尖对着他的心口。   泊瑟芬双手连忙缩到身后紧贴着墙壁,不敢碰剑。感知危险的神经抻着,她意识到死神不是无理由发疯,他的举止眼神强烈地透露出一个直白的信息,这是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不知道,但是不能碰他是绝对的。   死神冷漠地凝视她,手指抓着剑刃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神的血液从他的手心皮肤渗出来,流到剑身的槽纹上。   泊瑟芬跟他僵持着,不敢动弹。   四散的石块上绘着残破的彩色图案,神血落在上面的声音,每一滴都有回响。   泊瑟芬恍惚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变慢了,她看到死神再一次缓步上前,这个距离近得太过危险,而她退无可退。   死神身上的气息是冰冷而黏糊的,只要接近就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跟哈迪斯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让泊瑟芬本能感到抗拒跟厌恶,她声音哆嗦,不抱任何希望地喝止他,“别过来。”   塔那都斯停住了脚步,被迫的。   当哈迪斯甘愿将头放置在她柔软无力的双膝上,以祈求的姿态抱着她的腿时,整个冥府都要跟着臣服,跪下去。   死神也是,但他不情愿。   虚弱的主神不配命令他,强势的哈迪斯又不在,本来就快要被泊瑟芬截然相反的力量逼疯的死神,心里疯狂涌上来一股愤怒的反抗力量。   想让他屈服,就更强大,用与他相似的黑色神力来踩烂他的头,而不是用大地之上的干净气息,来侵蚀他的权责。   泊瑟芬看到他停下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皮肤的颤栗感加重起来。   她跟死神对视,看到在他灰白的脸孔上,那双死物般的眼睛活过来,无数激烈的负面情绪化为不可控的攻击欲,尖锐地对着她。   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暴怒的过程,再一次前进一小步,她的命令被他前进的步伐踏碎。   “你该杀了我,一次一次,将违背你的神跟人撕碎,然后……”   堕落冥府,与我们同行。   话语未落,一个熟悉的怀抱已经从后面紧紧拥着他,死神一愣。   而单手抱着他的神,另一只手从他肩膀边擦过,抓住了一截剑刃,嗤——剑尖扎透了心脏,从后背穿过,又利落进入另一颗心里。   泊瑟芬瞪大眼睛,看到跟死神长得一模一样的修普诺斯出现后,直接用对着死神心口的剑刺穿了他们彼此的身体。   这场面太过震撼,也荒诞怪异得让她很不解。   修普诺斯将下颌搁在死神的肩膀上,对她温柔微笑说:“泊瑟芬,睡得还好吗?”   这寒暄打的,真吓人。   泊瑟芬艰难地挪动脚步,顺着墙壁一点点往外蹭,她强装淡定,“睡得很好,枕头很软。”软得她一直担心自己得颈椎病。   修普诺斯松开了剑,任由剑扎在他跟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身上,他的手非常用力捂住自己兄弟嘴,不让他说出任何冒犯哈迪斯恋人的话语后,才继续为这次失控事件善后。   “你有个甜美的睡眠就是对我是最大的赞美,请原谅我兄弟对你的不敬爱,他脾气其实很温和,只是冥府太久不见客人,他又怕生,才在招待你的时候显得笨拙生疏,态度过于激动。”   泊瑟芬蹭到头了,前后左右都是石头。如果要离开这里,只能动手扒石块。   她只能相信一出场,就将自己跟死神用剑串在一起的睡神能精神正常点,大概,能沟通吧?   至于死神脾气温和怕生,这种笑话难道是冥府特产?   形势比人强,她假笑着说:“没事,我不介意。”   修普诺斯发现自己怀里的死神想要挣脱开他,他不动声色压制下去,然后脚轻踩地面,无数碎石块漂浮起来,让长廊重新露出来。   不再是无路可走,逼仄危险的密封空间,泊瑟芬心神一松,她握紧的拳头里都是冷汗,现在手指才勉强能松开几分。   修普诺斯让人安稳舒适的气质,很大程度缓解了在场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他轻声细语对着她说:“下次塔那都斯再冒犯你,你砍下他的手,他不会反抗的。”   这句话是邪毒的承诺,下次泊瑟芬真的想砍死神的手,不止有哈迪斯的神力束缚他,也有睡神的。   泊瑟芬身为一个看到狗被人踢一脚,都觉得不忍心的人。   对于这个动不动砍手砍脚还要掏心掏肺(物理上)的世界,再次生出了无力感。   她只能说服自己,因为神死不了,身体能重新长出来。   所以对他们来说砍肢体挖器官是很正常的玩闹,她该理解……   摔你大爷个神,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虽然不理解,但是入乡随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毫无诚意地敷衍,“下次我尽量。”   睡神欣慰笑起来,凝视她的眼神温柔到骨子里,似乎看到她开始凶残起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的视线落到泊瑟芬耳边的麦穗上片刻,才说:“我先前一段时间在奥林波斯之上播散睡意,听闻了负责爱情权能的厄洛斯犯下错误,对哈迪斯误射了爱神之箭。”   泊瑟芬本来已经想意思两句后就要溜走。   毕竟让她杵在这里盯着他们两个的伤口,血流得到处都是,当事人还一脸无所谓,这实在太考验她的承受力。   可是睡神的话却让她站在原地,爱神之箭这个问题,哈迪斯都不跟她聊了,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折腾,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让这个错误消失。   对的,错误。   这是泊瑟芬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正确的结论,哈迪斯对她的一切都是错误,错位,甚至是荒缪的。   修普诺斯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却比死神那种粘稠压抑的瞳色要清澈许多,像不见底的湖水,静谧深邃地包容一切。   “奥林波斯的主神希望能解决这个问题,免除哈迪斯饱受爱意灼烧的刑法。光明神圣的奥林波凝聚了世间所有的信仰之力,是最适合拔箭的地方。所以众神托我带来友好的邀请之语,希望你跟哈迪斯能上山拔出爱情的箭矢。”   泊瑟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毕竟她一直期待拔箭这天的到来。可是当真的看到确实的希望时,嘴边开心的赞同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无措。   终于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来,“哈迪斯知道这件事情吗?”   睡神认真点了点头,“我先前已经将邀请写在泥板上递给了米诺斯。”   米诺斯会将这份来自奥林波斯山的邀请,视为外交公务,放置在哈迪斯处理杂事的桌子上。   泊瑟芬知道哈迪斯处理事务的速度,这份邀请他肯定已经看过,却没有告诉过她。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泊瑟芬是眼见着哈迪斯怎么一步一步,从迫切想要拔出箭,不惜用威胁她的手段,快速沦落到连拔箭这个话题都不谈,让她予取予求的疯狂模样。   奥林波斯的邀请,他肯定是视而不见的。   泊瑟芬一脸为难地问:“所以你告诉我,是想我说服哈迪斯拔箭吗?”   如果说中箭当天,拔箭只是个小问题,现在这个问题的困难程度不说无法解决吧,至少也是个地狱级别。   修普诺斯却摇摇头,“哈迪斯的痛苦并不是你所能控掌的,你面对他失控的罪行也无需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他被爱神的力量伤害所蒙受的耻辱,该由他自己去讨来受损的荣誉。”   泊瑟芬理解这里的语言还是有点滞涩感,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听懂睡神的意思。   大白话就是,一切都是哈迪斯自己作的,拔不拔箭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身为受害者什么都不用干也行。   所以修普诺斯是在安慰她,让她别太焦虑吗?   虽然对她友好,可是再次验证了哈迪斯人缘糟糕的事实。   他被爱神之箭操控的时候,几位判官虽然不能说是幸灾乐祸,但是无动于衷加拱火是有的。   修普诺斯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下属,结果睡神直接让自己的上司自己去解决困难,别为难别人。   唯一对她表露出敌意的……   泊瑟芬忍不住看向死神,果然发现他黑沉的眼睛跟钉子一样,死死扎在她身上。   她慢慢的,轻轻的往后退两步,“如果没事我先走了,你们忙。”   说完,泊瑟芬转身就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地走到长廊尽头转身的时候。   她的视线余光就看到死神拔出串着两个神的长剑,淡金色的血飞溅而出,如粘着光的蜘蛛网四处撒开,兜住了那两个相似到无法分辨的影子。   诡异又绝美,黑暗又疯狂。   泊瑟芬一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哈迪斯,又看到了整个冥府扭曲极端的另一面,还有这些沉沦在这个地方无法解脱的神明。   等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她伸手揉着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让人后颈发毛的地方。   握着剑刃的死神的目光牢牢跟随着她的背影,脚步也无法控制迈开,打算再次贴上去。   被死神推开的修普诺斯连忙伸手揽住他,坚定而温和地说:“兄弟,你醒一醒,哈迪斯罚下的劳役,并没有让你形影不离跟随着泊瑟芬这一项。”   保护,听从她的吩咐,为她解决困难。   唯独跟随在她身后不能离开这一项,已经被哈迪斯免除了。   塔那都斯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血肆意流淌着,他意识到什么地看向睡神,“你不是不信任奥林波斯的神吗?为什么怂恿她去说服哈迪斯。”   虽然睡神嘴里说着不需要泊瑟芬负责。   可是将「邀请」说出来,就是暗示她有这个机会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睡神笑了笑,温柔仿佛是绽放在他唇角的花,“不信任不代表不能谈,如果哈迪斯真有拔箭的意愿,赫拉跟雅典娜方还是很愿意帮助他的。”   塔那都斯奇怪地思索了会,才说:“你只要将邀请泥板放置哈迪斯桌子上,就算完成了任务,何必多此一举来干这种毫无益处的事。”   睡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不笑的时候跟死神一模一样,连眼睛里的温度都没有任何分别。   “你的情感变多了。”睡神抬起手,轻柔地抚摸他苍白到发灰的脸颊,“愤怒、厌烦、杀意、激情、爱慕……”   死神眉头皱起来,表情依旧冷酷,却没有反驳。   睡神叹息,“你是离哈迪斯最近的神明,你们的权责如实体跟影子的关系,他陷入狂热的爱恋中时,就会影响到你的心情。”   当初哈迪斯将一部分「死亡」的神职赋予塔那都斯。   身为死亡本身的哈迪斯或多或少都会牵动他的情绪。   只是以前的哈迪斯是捂不热的石块,塔那都斯就是块僵直的木头。   而现在哈迪斯却飞扑入爱欲的火焰里自焚,连累到塔那都斯也跟着燃烧起来,被迫对泊瑟芬有了好感。   睡神的指尖上有美梦的力量,他用美梦的力量一寸寸抚过死神脸上的黑暗死气,恢复他少年时期的皮肤细腻感。   “我希望哈迪斯拔出箭恢复原来的样子,你也不用日夜跟在泊瑟芬身侧,感受那份不安躁动的痛苦。”   他能看到自己兄弟的梦,也能感受到他任何细微的变化。可能连冥王都不知道,自己惩罚的下属会受到他这么深的影响。   塔那都斯突然掐住睡神的手腕,脸往后仰一下,避开他的手指。   “我不想沉睡。”   睡神的手碰触任何生命的眼皮,哪怕是宙斯都会一瞬间陷入无边的安眠中。   修普诺斯非常淡定地收回手,“我怕你做错事,被哈迪斯分成碎尸埋在塔尔塔罗斯下,想让你睡个百年忘记这份感觉。”   死神伸手用力按住他的胸口,如愿听到自己兄弟痛苦闷哼出声才一字一句强调,“我不沉睡。”   说完,他化为一团虚无的影子去追逐泊瑟芬,只留下重伤的睡神。   修普诺斯坐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哎哟了好几声才勉强熬过剧痛,他双手捂着伤口感叹,“真是善心没福佑。”   不过……   修普诺斯伸出满是血的手,轻摸了摸刚才就盛开的花朵,满地的罂粟花。   泊瑟芬刚才踏过的时候,生机纠缠过他的神力,睡眠的种子落了地开出来的。   “真是美丽的神力。”他轻声喃喃,沉醉地看着开着的花。   败落灰暗的冥府迎来了带着鲜亮生机的新娘。   虽然只是一个小爱神的错误恶作剧。   可是如果奥林波斯拔出了哈迪斯心上的箭,那份爱意真的会彻底消散吗?   睡神难得烦恼地纠结了好一会,终于不为难自己地将所有罂粟花抱起来,然后安静地离开。   他已经完成了传递的任务,可以回奥林波斯跟雅典娜讨个美丽的女子,一同观赏夜晚的美景消除烦恼,顺便养养伤口。   希望哈迪斯看在他跟塔那都斯都受伤的份上,别计较塔那都斯刚才那场对泊瑟芬的冒犯吧。   ——   泊瑟芬走到会议厅门口,看到米诺斯跟埃阿科斯围着桌子,正在讨论公务。   她紧张的神经刚要放松下去,就看到自己被火焰拉长的影子里,有另一道身影覆盖上来,立刻转身。   果然就看到塔那都斯一脸淡定站在她身后。   简直就是不死不休的背后灵,牛皮糖,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了。   她无力地伸手撑着门口的豌豆树杆,算是彻底败在这货的不懈努力下,她朝着死神伸出手,“你既然都这么坚持了,我……”   死神立刻塞给她长剑,生怕她不要一样,“你攻击我。”   就是泥人都要被他给气得碎泥渣子,她拳头都硬了,不就是砍他两刀吗?谁怕谁。   死神又接着说:“我会反抗。”   拎着剑的泊瑟芬表情凝固,跟不死的神对砍,她是嫌命多吗?果然死神就是想折腾她,报复哈迪斯被迫喜欢她的仇。   真打起来,谁才是反抗那方一目了然。   塔那都斯已经走到她面前,豌豆叶挨在他僵冷如死物的脸孔,有种惨绿的诡异气质。   他盯着泊瑟芬好一会,像是高度近视眼疾患者正在努力看清某样东西,终于他涣散的视线有了目标,一点点聚焦在她脸上,这种凝视她的模样,认真到接近偏执。   “你得强大起来,我教导你收割生命的剑术。”   代表生机的神太过稚嫩脆弱,不管是原始神创造她的时候故意为之,还是奥林波斯放任纵容的结果。   当她来到黑暗的冥府,就必须自己举起剑,以暴力为刃,以凶狠为盾,去抵挡所有神明对她的利用与掠夺。   在死神「善良」「友好」的想法里,教导泊瑟芬杀戮是一件必须快点完成的事务。   这也是哈迪斯的意思,但显然爱上泊瑟芬的冥王。在担负教导这一责任的时候,总有不合时宜的柔软情绪。   不想她碰触过于危险的武器得到必要的成长,导致她的光明属性迟迟得不到改变。   塔那都斯面无表情下定论,所以他可以跟哈迪斯要一份教导暴力的职责,教她学会承受疼痛,利用仇恨反击的能力。   泊瑟芬不知道为什么,在死神那张森冷的脸上看到某种称得上坚持的表情,诡异又渗人。   塔那都斯做好了第一次教导她的准备,眼里流露出几丝罕见的情绪波动,“你的手臂用力抬起,举起剑横劈过来。”   泊瑟芬手指颤抖了几下,终于撑不住,长剑落到地上传来清脆的声响。   死神迟钝了会,才低头看向那把被扔掉的剑。   泊瑟芬忍不住揉起酸涩的手腕,“抱歉,太重了拿不动。”   是真的拿不动,这剑重到她怀疑自己一只手提着两袋十五公斤的大米,就她这种没有锻炼过的小胳膊,能举起两袋大米吗?死神也太看的起她了。   塔那都斯:“……”   不知道为什么,泊瑟芬在他眼里看到茫然的情绪,似乎从未见过连剑都拿不稳的生物。   泊瑟芬只能感叹,神也有见识少的,这也能大惊小怪。然后她弯身再次将剑拿起来,沉重的剑身跟不合适的剑柄,都让她很别扭。   可是这份别扭的真正原因,是陌生。   陌生的青铜冷兵器,剑锋上散发着让来自和平年代的人发怵的血腥味,剑上的金银槽纹华贵而美丽,却依旧有种让她不适应的粗糙手工技艺痕迹。   泊瑟芬用生涩无比的姿势,双手拿着剑对着死神。   接着她深呼吸几次,才压抑下各种不适合这个世界的柔弱小情绪,对塔那都斯温和地说:“如果你想教导我强大,我会非常感谢你。”   面对这个陌生凶残的世界,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泊瑟芬觉得这样下去,她有一天回到自己的世界,她就是十项全能的铁人。到时候找工作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今天又是为了回家找工作而努力学习的一天。 第70章 孩子   潮湿腐臭的无光之处, 身披着死亡黑雾的哈迪斯不受黑暗影响,正低头在搜寻掉落的麦种。   细微的情绪如新生的绿芽,柔软地在内心伸出泛起, 又被剧烈的恶风吹散。   他敏锐地抬头, 望向不见尽头的深渊之上。   是泊瑟芬的心情起了波动,那若有若无的情绪变化太过遥远,让他无法像是在她身边那样清晰可辨。   爱神赋予爱情的各种力量,会因为距离而变得虚弱模糊。   哈迪斯有些疑惑地放缓呼吸,倾听自己的心跳声。   当那些熟悉琐碎到让他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情绪波动消失大半后,沉默后该产生的安宁并没有如愿而来。   只有一种被活生生拔出嵌入血肉里的珍宝的烦躁,让他产生了攻击的冲动。   哈迪斯忍耐住这种接近痛苦的失去感,伸手将青铜围栏外的一株麦穗捧起来, 放到战车上。   在给厄吕西翁铺大地之土的时候,他的车子跑太快,放在他掌心上的小麦跟大麦种子被风吹入塔尔塔罗斯。   这些种子是泊瑟芬戴在耳边的本源麦种产出的力量,他拿来试种。如果能顺利成长结果,那么就能让冥府的储藏室重新放满泊瑟芬喜爱的粮食。   遗失的种子都放好后, 哈迪斯走向望不到开始与结束的巨大青铜监牢中间, 一扇从烂泥中拔出的厚重黑铁大门出现在眼前。   被污浊覆盖上厚斑的铜门槛, 已经看不到最初闪烁的金光。   铁门后,是轰然如响雷的挣扎怒吼声, 不甘而愤怒撞击着泥地的震动,还有囚禁的锁链互相剧烈摩擦迸发出的火光,给塔尔塔罗斯带来唯一的色彩。   哈迪斯很久都没有用过的隐形头盔随意挂在铁门外, 无动于衷守护着囚禁犯人的监牢。   瘫倒在不远处发出酣鸣声的布里阿瑞俄斯, 横亘的身躯如深渊之下的一座不会睁眼的山脉, 已经不知道睡了多少个年头。   他是守护大门的门卫, 神力却已经被黑暗困死在污泥里,跟倪克斯一样陷入永恒的虚无甜梦中,很难再苏醒过来。   哈迪斯面无表情跨过巨人一侧的几十根手臂,来到大门前。   这座监牢已经很久没有声音,现在却被巨力摇晃得门板掉锈渣。   门后的失败者,不甘永困此地的巨人神们纷纷苏醒过来,像是闻到肉味的饿狼,开始攻击青铜栅栏跟黑铁大门。   哈迪斯并没有觉得疑惑,生机遍布冥土,不止巨人神苏醒,连无数腐烂成为冥土养料的死魂都重新爬出来,寻找能让自己复活的方法。   哪怕只是复活成一株青翠的植物,也好过永远埋在黑暗的泥土下,被蛆虫咬烂骨髓。   死亡的神力会腐蚀所有生灵的意志力,带给他们阴郁绝望的礼物。   而生机的力量却能诱发出一具白骨的活力,充满希望与抗争的斗志地爬出来撞门。   哈迪斯非常理解这种心情,然后他就推开沉重的大门,拿出自己对付神的武器,走入牢内,用最大的力气暴打一顿这些吵吵闹闹的神们。   醒可以,别吵。   喜欢安静的哈迪斯,将被绑起来而失去大部分力量的神爆锤完后,才缓步走出监牢,黑色的铁门在他身后再次无情关上。   踏出黑雾的高大神明,脚步轻盈不沾地,黑色的鬈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他刚要招呼自己的车驾,却发现一个扭曲的身影靠在他的战车边。   以饥饿为腰带,疾病为袍布,左手戴着命运苦果的戒指,右手缠着衰老臂环的不和女神厄洛斯,见到哈迪斯如见到恋人的思春少女。   她双手捧着自己涂抹过神膏的脸,大步朝着他走去,“伟岸俊美的冥府之主,我感受到你灵魂里,那被捆缚住的不安躁动,欲求得不到纾解而被焚烧的痛苦。”   她终于走到了高大美丽的神明前面,伸出自己洗涤干净的手指,碰触到哈迪斯的胸膛,一层浅薄的雾气却阻隔她大胆的触摸。   可是这份拒绝却无法让作恶多端的女神有半分退缩,她声音轻缓如与情人倾诉绵绵情意,“迷魂的爱情让我对你倾心多年,哈迪斯,我是来与你结合成为伴侣的。”   哈迪斯面无表情看着她,又将眼神落到她的裙角上。那上面沾了泥土的颜色,刚才这丑陋之神踏着他的战车,踩过麦穗。   厄里斯不在意哈迪斯的沉默,正确说,哈迪斯要是突然喋喋不休才是件不可置信的怪事。   她笑嘻嘻地说:“奥林波斯那边想为你拔出爱情的箭,修普诺斯应该将邀请给了你。趁着你还没拔箭,因为爱情有了冲动,快与我结合诞下新的厄运之神。只有我与你的神职最为贴合,我们的结合最有可能生下新神。”   以厄运为饮食的毁灭女神跟掌控死亡的王者,简直是天生一对。   以前没打哈迪斯的注意,是因为他失去了感情跟欲望,现在可不一样,哈迪斯身体上的温度热起来……嗯?   本来灼烫的黑雾,不知道何时极速降温,刺骨的冰冷从厄洛斯的指尖开始蔓延,残酷的寒意裹住了她的手掌。   厄里斯脸色一变,骤然往后退开,一道凌厉的黑鞭却缠住她被冻住的手腕,直接抽断粉碎那几根碰触到他黑雾的手指。   哈迪斯收回鞭子,比塔尔塔罗斯的恶风还冷酷的眉眼从黑雾后显露出来,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踢开脚下一块石子。   “厄里斯,你该去奥林波斯与弱软无力的缪斯们一同讨好宙斯,而不是来我面前,卖弄你那点可怜的厄运之力。”   厄里斯捂着剧痛的伤口,笑意从嘴角褪去,她用残手抵着自己的下颌,眼睛轻眯,自带邪恶阴暗的气质。   “宙斯忙着装威严的父亲,完美的情人跟出轨的丈夫,你偷了大地的种子,他迟早要伸手跟你讨回去。   他的权势通过繁衍得到了极大的增强,你就凭着给你造成严重负担的冥府,几个残腿缺手的次级神,斗争得过我们尊荣善谋的天父吗?”   她露出凶狠的笑容,健美的身体如一柄沾了血的铜刀,割开哈迪斯那拒人千里的黑雾,一步一步再次走到他身侧,对着毫无情绪波动的冥府之主轻声喃喃。   “我听到了你身体内部的繁殖欲苏醒的声音,被爱情勾引出来的生命力,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哈迪斯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厄洛斯能给他带来爱意,却不能让他出产新神。可是泊瑟芬的存在,却让哈迪斯开始拥有这部分力量。   厄里斯双手紧握,语气激动起来,“就是不知道你刚苏醒过来的繁殖力能坚持多久,趁着它还没再次死去,你快与我结合繁衍出更多属于黑夜的神明。你难道不想将宙斯拉下王座,统辖天空大地吗?”   哈迪斯刚拥有了几分繁殖的可能,她就听到了死亡的哀鸣声,这份悲伤又欣喜的细微声响被她捕捉到,连宙斯也不会注意到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只要与哈迪斯结合,那么诞生的新神都将是他们新的权力。   厄里斯压低声线,蛊惑的语调如枝头上的雀鸟般好听。她神态变得温柔至极,身体如荡漾的海浪摇到这位健壮的神明旁边,再次试着伸手,渴求地望着他。   “来吧,哈迪斯,来到我的怀抱,我将成为你的床与着身的衣服。我不会束缚你,也不分享你的权力,只要你将一部分繁衍的欲望赠予我就可以了。”   哈迪斯脸微侧着,黑色的眼眸比他那几匹白骨马都要无神。   他似乎在沉思什么,终于想明白了点才抬手用一份干净的力度,割掉了厄里斯伸过来的双臂。   厄里斯发出一声惨叫,神确实能再生,但是不代表不会痛。   哈迪斯听这种声音都听习惯,他低头平静地看着踉跄几步坐到污泥上的厄里斯一下,才说:“我拥有的繁衍能力不属于你。”   女神或者男神到处求爱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求爱失败被切成碎片更常见。   有能力就强制拥抱,没能力就被反杀是众神家常便饭的娱乐节目。   厄里斯失去双臂依旧忍着疼痛笑出声,“你可是逗笑我了,哈迪斯,对啊对啊,我可听到你欢悦的爱情在鸣唱着,当然知道你想与谁生孩子。   可是你沾满了死气的繁殖欲在你的新娘面前,甚至不值一个廉价的铜器,我都可怜你的懦弱的隐忍与苦恼的挣扎。”   哈迪斯嘴角紧绷起来,阴郁地沉默着。   厄里斯抓到他的痛楚拼命嘲笑着,“你不会是还没学过床榻上的姿势吧。可怜的哈迪斯,就像赫尔墨斯接受阿波罗的教导那样,我也愿意成为你最忠实的领路者,教你怎么表达「爱慕」的能力。”   “不过……”厄里斯的声音阴冷下去,“你这份爱意不过是厄洛斯的谎言,你就不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后,将这个谎言拔-出来扔回奥林波斯众神的脸上吗?”   与哈迪斯结合诞生新神不成功,她体内各种歹毒的计谋又在血液里翻滚。   没有新神,让冥府跟奥林波斯产生矛盾互斗起来,产生的各种悲剧也是她的养料。   这是厄里斯的神职带来的本能冲劲,她恨不得到处都是战乱与兽性的撕扯,谁输谁赢都无所谓,就是不能一潭死水让她感受到乏味无聊。   她像是鳄鱼一样张开獠牙遍布的嘴,吸吮着自己的断臂伤口,恶毒狞笑起来。   “哈迪斯,你可真是太过仁慈了,仁慈到恶心。折断厄洛斯的爱情之箭的方式那么多,你竟然一样都不忍心去做,塔尔塔罗斯的青铜栅栏不就可以关住任何神力吗?将折磨你的女神关进去,你立刻就能脱离爱意的焚烧了。”   哈迪斯背对着黑铁大门没有回应,但是沉寂清醒的表情让人清楚,他确实知道塔尔塔罗斯能遏制厄洛斯的能力。   厄里斯歪着头咧嘴笑嘻嘻,“或者,你只是借用爱神的力量来为自己遮掩,你那无用却真实的爱慕之心。”   哈迪斯眼瞳扩大了一瞬,似乎是被揭露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厄里斯得意地嘲讽起来,“不会是真的吧,你自卑到不敢表露自己的爱意,只敢用厄洛斯的箭来说服自己,你的冲动与倾慕都是虚假的?”   哈迪斯安静沉默在黑雾里,脸孔在雾气里模糊不清,也看不到任何表情。   厄里斯可不懂见好就收,她如最恶意的客人,踩着主人最痛的心病嬉皮笑脸说:   “你在压抑什么,神明的结合是最正常的事情,你却从未有过这种快乐的体验。你为什么不与你爱的神结合,让她为你神魂颠倒……不,不对。”   她声音轻下去,却每个词都透着钻入血肉的冷酷。   “你就是个注定失去一切的懦夫,以前你不敢吞噬她,现在的你,依旧留不住她。”   话语刚落,厄里斯的身体就断成了几截。   她的上半身横着,头滚在旁边,亲眼看着哈迪斯像是打发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后,直接上了车拉住缰绳。   耷拉着头的白骨马精神起来,眼眶黑洞洞地看着前方,开始往上撒开马蹄子飞奔。   只剩下个头的厄里斯嘴角拉开,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奥林波斯那边传来拔箭的隐秘消息,她还担心拔箭成功后的哈迪斯会重新失去欲望,变成石头沉睡下去。   虽然没有与哈迪斯成功结合,生出更多孩子很可惜。   但是却能确定哈迪斯的感情不止来源爱情之箭。   哪怕最后取出箭,他也会继续跟奥林波斯抢夺种子之神。   她可是站在哈迪斯这边,想让种子女神永坠入黑暗的冥府内部。   这样大地才会造成大量饥荒,死去更多的人,厄运才能继续横行大地。   这就是她争夺神权的方式。   淤血从厄里斯的眼眶跟嘴角流出来,她满足地伸出舌尖舔舐着,像是在品尝即将到来的灾难盛宴。   更让她喜悦的是,哈迪斯竟然接受了她的暗示。   留下种子之神,与她结合生出新神。   “也不知道哈迪斯能跟种子神生出什么怪物,真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第71章 神像   泊瑟芬变强的第一课是——换武器。   死神低头左右横扫了她几眼后, 眼珠子往上转了下。   这个眼睛广播体操充分表达了他无语的情绪。   然后他夺过她手上那把抖得非常狠的长剑说:“你用自己手腕上的把小匕首,练熟了再用别的武器。”   作为成绩不上不下, 上课规规矩矩的学生, 泊瑟芬非常听话地摘下手腕上的短剑。   哈迪斯送礼物的时候充分考虑她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况,重量刚好不太累手。   死神看她拿短剑跟拿水果的姿势一个样子,再麻木的内心也起了点波动,就这?   泊瑟芬从哈迪斯身上学来的察言观色本事立刻用上,她确定自己姿势错误,默默换个手势。   塔那都斯用怀疑神生的眼神看着她,终于他说:“让个腐朽的骨架子握着柴棍都能比你好,你就没有记住任何斗争本能吗?”   他知道她分属植物神系, 弱肯定是弱的。人类躯壳也限制了她神力的发挥,但是弱成这个德行简直辱神了。   泊瑟芬:“斗争本能?”   死神没法直接告诉她是神这种话,只能拐弯抹角提醒:“我们这里的孩子出生后,在吃第一口奶汁时就有争抢的意识。”   哪怕是沉睡的神魂,其实也有凶残尖刺的防御本性。   她在德墨忒尔手上那么多年没被活啃了, 也是因为自身庞大的神力起到了防御的作用。   不然刚从克洛诺斯肚子里出来, 变得弱小无比的德墨忒尔捷径不走, 天天供着她一点点掏种子本源力量干什么?   怎么醒了就啥啥都不行,难道是睡太久了睡残废了?   死神在进行各种合理推测的时候, 泊瑟芬却面露同情之色。这里的人过得可真贫苦,连口奶都得抢。   她默默抬头挺胸起来,感谢现代文明社会与强大的政府跟最好的家人, 她活得可好了。   斗争的本能没有, 吃喝玩乐的本事一样不少, 不像这里的人过得水深火热, 哪哪都落后。   死神的表情更凝固,都比小雏鸟还孱弱了,她竟然还得意上?   身为更凶更狠更强更能杀人的代言神,塔那都斯握紧手里的长剑,剑尖轻碰上她的短剑侧边,轻滑下刃沿,轻描淡写地用轻微的震动,敲掉了她手上的剑。   “力道太弱,握紧你的武器,哪怕被人剁碎骨头也要紧紧握着,像是剑柄长在你的手指上,死都不能松开。”   泊瑟芬手指发麻,剑落在她的脚边不足三公分的地方,剑尖刚好插入地下,只留下半截剑身。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塔那都斯,收拢着粘稠的黑翼的死神安静举着剑,没有杀意也没有凶狠的气势,却给足了她压迫力。   天生弱势的人类,面对巨兽的时候保命的本性就会爆发出来,只想转身逃跑,哪怕那头巨兽只是闭眼沉睡着。   泊瑟芬僵硬了一会,死神也没有催促,他的剑甚至没有动过一下。   终于她弯身,重新握住那把短剑,插入地下的剑异常瓷实,她花了很多力气才拔出剑。   剑柄在手掌心里,开始有了汗渍的痕迹,她再次用尽力气死死握着。   塔那都斯声音轻而平,“你总算用上点力气,当你握剑的时候学会两个本事就够了,第一个是攻击。”   泊瑟芬立刻点点头,恨不得掏个小本本做课堂笔记。攻击什么,怎么攻击?   死神对她毫无攻击欲望的样子再次沉默起来,一点杀气都摆不出来攻击什么?她怎么连踩蚂蚁的气势都没有,还是他教导方式太过激进了?   第一次教学生的死神镇定地改变教导方式,“你先学第二个吧。”   泊瑟芬其实有点感动,她看得出死神是真的在思考怎么教她学会挥剑。   如果他不想着杀她,性格其实蛮好的。   死神转动一下手腕,剑尖对准了懵懂的学生的胸口,“你先学会逃命。”   泊瑟芬握着小短剑,维持着不变的礼貌微笑,“嗯?”   以她看过几部武侠电视剧的经验来说,不是该开始教她握剑姿势,然后日挥一千下,隔天蹲个马步举个杠铃锻炼体力吗?逃命是个啥?   塔那都斯的脸皮总算纡尊降贵出现点抽动,带出一种森冷的狞意,“我接下来会慢慢追杀你,一点点折磨你,你只要拼命跑,不要被我砍到就算完成教导任务。”   泊瑟芬:……果然,你就是想找个合理的借口砍死我吧,你个装模作样的辣鸡神!   不管怎么说,泊瑟芬换武器后的第二课「怎么计算出逃命最佳路线」鸡飞狗跳地开始了。   她握着剑四处躲逃地大喊:“塔那都斯,想揍我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地折腾我。”   塔那都斯一句废话没有,他像是泊瑟芬沉默的影子,永远贴在她身后三步的地方,横着的剑刃不多不少就悬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方。   “跑啊,跑远点,我永远在你身后看着你。”死神平静地说着狂暴的话,就差发出嘿嘿嘿的可怕笑声。   泊瑟芬毛骨悚然,像是身后跟随着满口血肉的鬣狗,等着她脚步缓慢,体力流失后张口就将她的脖子咬下来一样。   这种头顶上挂着刀,身后跟着死神的危险境地,让她忍不住张了张嘴。   面临无法逃脱的困难时,一个名字总会习惯冒出来。   哈……   泊瑟芬没有说出口就用力咬住,有事叫哈迪斯这个坏毛病绝对还要改,她又不能一辈子靠哈迪斯。   自强自立不过一秒,冰冷的剑锋贴到她的皮肤上。她眼瞳紧缩,脑子空白过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直接摔到地上,又顺着惯性滚了几圈,朝着复杂的廊道里狂奔而去。   塔那都斯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想折磨她。   泊瑟芬在跑过长廊转折处时,看到再次贴过来的死神,她也被激起了血性,狠狠瞪了他一眼。   瞪完就跑得更快。   死神脚步一顿,才赞同点了点头,总算是像点样子了。   泊瑟芬四处窜逃跟死神挥舞剑锋的友好交流场景,让整个王宫都热闹起来。   抱着百合花的壁画侍从跟捧着双耳酒杯的男童,躲在茂密的彩绘花丛里偷看着。   三位判官也放下公务泥板,难得悠闲站在会议厅门口,边看边闲聊。   “塔那都斯的性格年轻了些。”米诺斯一派嗑瓜子的八卦样。   “他习惯了遭人厌烦憎恶,难得表达出自己的喜好。”天天接受恨意的神明,久了是会忘记喜欢这种感情的。   拉达曼迪斯赞同埃阿科斯的话,“连哈迪斯都变得比在奥林波斯时还活泼。”   虽然泊瑟芬的到来让冥府出现了大量的反叛死魂。   但是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果然还是她带来的向上生机,让久居黑暗潮湿之地的神明更能感到温暖的慰藉。   特别是几位判官都曾当过人类,骨子里向往的绝对不是恶神那种腥风血雨的做派,而是各种喜庆如春的庆典。   突然掉入冥府的泊瑟芬,就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庆典。   这也是他们能忍受她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神力带来的负担,而由衷祝福哈迪斯的原因。   至于冥府会不会被泊瑟芬的神力颠覆,或者亡魂会不会爆发出什么无法对抗的力量,那是以后的事,只想着看乐子的老社畜们完全不在乎。   多来点热闹才算好事。   而热闹本人的泊瑟芬,对于居住了一段时间的王宫不像是一开始那么陌生,各种迂回复杂的廊道与阶梯已经不能让她摔跤。   她虽然没有逛完整个宫殿,但是中央宫殿建筑群跟周围道路状况却很熟悉。   在学习的时候,她还别有目的地试着画出宫殿内的地图路线,逃跑这个念头并没有彻底消失。   只是这凶残陌生的世界阻碍了她外出的脚步,让她在哈迪斯的严密的看守下,将怎么逃跑的计划延后一些,把锻炼自己的生存能力这个目标提上日程。   毕竟这可是个有人祭、奴隶制、战争,还落后、贫苦、神比恶魔还恐怖的世界。   真回到大地上,没点实力的话,重生第一天的经历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   所以连死神这种看着就居心不良的家伙,抛出让她变得强大的有毒饵食,她都忍不住跳出去咬住,就为了多学点生存技能。   可是变强这种重体力劳动,真的太辛苦了。用短跑的速度跑马拉松的距离,后面还跟着个吊衰鬼,这谁能受得了。   泊瑟芬边在心里泪奔,边毫不含糊地从会议厅,跑到内务区域的彩绘长廊。   这段距离让她体力阵亡,只能撑着巨大的廊柱剧烈喘着气。气管跟心肺都要快要灼烧起来,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感。   火油充足的铜盆燃烧出没有规则形状的光明,死神的影子再次扭动成细条从她的脚下出现。   他又追上来,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影子都已经碰到她的脚心。   泊瑟芬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如影随形的杀意,不怀好意地戳着她的警戒感,让她紧绷到四肢都在开始发抖。   这就是被死神追着跑的感受吗?   反正人终有一死,她现在跟死神混熟悉点,以后真瘫在病床上等着死神勾命时,就不害怕了。   泊瑟芬自娱自乐地笑起来,补充点来自快乐的能量后,她再次撒开脚丫子跑过最熟悉的浴室区。   又绕过几个弯,前方就是大楼梯,楼梯下是透气的天井,而天井对面是另一个建筑群。   冥府王宫实在太大了,泊瑟芬跑到这里已经开始感到陌生,她自己走过最远的地方是会议厅外的主庭院。   那片空旷到像是铺着石砖的荒野之地中间,种着一棵枯萎的大树,让她走到一半就转回去了。   倒不是害怕的问题,而是那种孤魂野鬼的寂寞感太明显了,她是真觉得哈迪斯将王宫建造得这么大简直有病。   就他跟一堆画出来的线条人住着,几位判官又一副除了工作外,天都不会聊的老年痴呆样,他不孤僻谁孤僻。   温馨半点不见,整那么大地盘就知道盖房子,又不是房地产开发商,还能卖给鬼不成。   泊瑟芬边吐槽边狂奔进入那片建筑中,比起她居住的那个区域,这里明显更加安静冷肃,连壁画都是各种红黑篮的几何图,不见几个线条人。   要是平时她面对这片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的寂静幽暗之地,肯定做足了功夫才敢踏入。   但是现在有什么比死神的长剑更危险吗?   泊瑟芬握紧短剑,闷头跑入最中间那个敞着门的屋子。   死神紧随其后,他看到屋子门板上崭新的装饰图纹,歪头思考了下,这是新建的祭祀屋吗?   这段时间代达罗斯带着负责抬石材的奴隶鬼魂,一直在王宫内忙里忙外的,他还以为哈迪斯又在建造新的储藏室什么的,难道是在建这玩意?   泊瑟芬对于这里的建筑模式没那么深的了解,甚至跑入屋子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地方的奇异之处。   很华丽,三面巨型的墙壁上都是色彩浓烈的壁画。   屋子中间,是一把样式古朴的高背椅,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美丽的彩陶制女性神像,黑色的头发长而浓密,戴着枯萎的树枝头冠。   一条黑色的毒蛇缠在她的脚踝处,伸出猩红的舌尖舔舐她的小腿,仿佛活物在慢慢往上攀爬。   一只乖顺的鸟站在她的掌心上,带着冥府特有的阴间气质,让人实在夸不出可爱的话来。   这尊神像给她一种熟悉,又尖利的冷意。   更可怕的是这个神像的五官是缺失的,苍白的脸孔只有隐约一点鼻梁起伏感,却不见嘴巴跟眼睛。   泊瑟芬恍惚间,发觉神像后面站着一个庞然大物似的黑影,如守护又囚禁着神像的魔物。   她忍不住往后退开两步,黑影就消失了,好像是眼花的幻觉。   泊瑟芬轻松一口气,接着她发觉这里的一切都太新了,连彩绘的画都有湿润未干的痕迹。   凭着新学的有限知识,她七八分确定这是新建的神殿。   不过是建给哪个神的?只能说冥府的神像太有地域特色,愣是让人看不到半点光明的美感。   泊瑟芬又察觉到后背凉飕飕,死神追上来了。她立刻双手合十拜了拜无脸神像,暗自念叨了两句冒犯一下,保佑平安,然后一溜烟藏到神像背后。   她屏住呼吸,紧握着手里的短剑,手指骨都酸起来。   因为挨着椅子太近了,她的肩膀一侧贴着冰冷椅背,寒意深入她皮肤,让她哆嗦了两下。   几朵花就从头发上掉下来,却没有变成植物开出更茂密的花丛,而是直接枯萎成灰。   泊瑟芬的注意力都在死神那边,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挨着椅背的发丝开始被染黑,一点点,蚕食着她光明的金色。   柔软的心性也不自觉受到影响,紧张的情绪,喜欢胡思乱想的跳脱性格,被一种疲倦的冷意覆盖而上。   她甚至忘了手指上的酸涩,还有对塔那都斯紧追不舍的抓狂跟恐惧。   黑暗的阴影,出现在她的眼里,头顶上的鲜花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失去水分。   她站直了因为躲避而弯着的身体,眼神平静得毫无波动地看着前方。   椅子的冰冷,如一把割开人性的镰刀,将碰触的人变成一块毫无感情的石头。   这一刻她并没有发现,她跟坐在椅子上的陶制神像相似得惊人,差别是她的头发还没有完全染黑,柔软的脸颊也还有奔跑后涌上来的红晕。   塔那都斯进门看到神像,然后眼神又停留在那把眼熟的椅子上,这不是的遗忘之椅吗?   坐在上面的生灵会四肢僵硬,无法逃跑,开始遗忘美好的光阴,进而认同冥府黑暗麻木的生活。   虽然坐的只是神像,可是却能间接影响神的本身。至于这个一看,就是出自哈迪斯亲自制造出来的神像——泊瑟芬。   塔那都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道德。毕竟泊瑟芬是哈迪斯抢到的,哈迪斯是冥府的主神,那么泊瑟芬就是冥府的。   忘记大地上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神像也能凝聚起冥府的力量,她以后身体腐烂了,神魂会自然而然有了冥神的权责。   这是一个见效缓慢却非常照顾泊瑟芬方法,因为转换的时候毫无痛苦。   死神一想到他从夜神系,转为冥神那种惨痛的经历,哪怕经过这么多年还历历在目。   更别提植物神系的泊瑟芬那短胳膊短手的,粗暴点她就该哭了。   塔那都斯不紧不慢接近椅子,他看到她的影子从椅背后延伸出来,他打算就砍破她一点皮肉,告诉她今天这次教导很不满意。   然后明天继续加大教导力度,至少让她跑起来像是风一样快,才能算合格。   因为砍人从未收过力,也从不留手的死神生怕真砍死她。加上忤逆恐吓她后,被神力誓约惩罚导致手指上的肉都剥落了,握剑的感觉不同。   他只好边走,边将所有心神都用在调整手上的力道上。要轻,轻一点啊……   剑尖骤然而至,穿过了黑色的衣布,又没有一丝犹豫狠狠捅入腹部里。   塔那都斯手里的长剑刚高举起,却没有动弹,身体也跟雕塑般直板板立着。   而他的身前,是一脸冷漠的泊瑟芬,她手里的短剑全部没入他的血肉里,几乎就要搅烂他的肠子。   枯萎的花朵从她的头发掉落,又落到他们的脚下,有种轻盈惨烈的美。   时间在一刻凝固了,猎物变成了猎人,冷酷的死神败在了大意上,更败在了泊瑟芬捅人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凶残动作上。   终于,捅到神的泊瑟芬一片空白的脸孔上,出现了波动。   她眨了眨眼,像是刚梦游回来,终于恍惚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塔那都斯才出声问:“你碰到椅子了?”   泊瑟芬觉得这个场景有点荒缪,可能是想要转移注意力,就点头回应:“碰了一下,这椅子有问题吗?”   她终于想到自己的肩膀蹭到椅背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都突然离家出走了。   只有一股冷到头发丝的寒意,让她有了种杀人不眨眼的勇气,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力气。   这不,她将剑都直接扎到死神的肚子里。   等等,她现在算是弑神了?   恐惧还来不及冒出来,就听到死神毫不在意说:“这把椅子是哈迪斯用一块冥石做的,平凡的人碰到会肢体溃烂,头发掉落,牙齿摇晃开始苍老,而苍老会带来遗忘跟情绪丧失。”   泊瑟芬明显是情绪丧失了,又因为哈迪斯在塑造她的神像的时候,不小心将自身的凶猛力量放在上面。她自然就利用了这种力量,捅了他一刀。   泊瑟芬像是一愣,然后猛地收回手,连带短剑也跟着抽出来,吓的两步三步地退开,离那椅子远点。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已经发枯脸皱了,没人不在乎自己突然老个五六十岁的。   她刚要摸脸却看到死神捂着肚子,弯着身体就剩一口气。   摸脸的动作立刻变成要去扶他,当然这个出于人道主义的动作又很快停止,死神都要砍死她了,她不该庆贺这家伙重伤不起吗?   塔那都斯察觉到她犹豫的动作,立刻凶狠抬头,“你怎么不继续?”   泊瑟芬立刻重新握紧剑,也强硬起来,“你不值得同情。”这个时候继续去扶他,不是傻逼吗?   死神也嘴快跟着说:“你不该将剑抽回去,而该用剑刃往脆弱的内脏用力翻搅,乘胜追击将我彻底切烂。”   泊瑟芬:“……”   真是抱歉,误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她果然跟这个鬼地方格格不入,这里的神脑子就不能正常点吗?   真让人感到害怕!   死神也看到她重新变得簌簌发抖的手指,忍不住瞅了一眼椅子,似乎想将她重新按到那里去。   泊瑟芬再次,坚强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塔那都斯似乎有些可惜,却也知道过犹不及。   他很淡定地转移话题,“别一副苦恼的模样,今日的教导你完成得很好,明日我们继续。”   这句话一出来,泊瑟芬的警惕没有少,连握剑的力度都没有变。   塔那都斯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很可怕,他明明跟自己兄弟一模一样。   态度也努力贴近睡神,连话都是一截一截说,节奏缓得能让人睡觉。   为什么睡神能讨她欢心,他就不能?   塔那都斯不解地思考着,又发现她偷看了一眼那张遗忘之椅,不知道出自什么目的,他平淡解释:“那个神像,是种子之神,当初能净化哈迪斯的那位沉睡的女神。”   净化,救赎,白月光。   如果是之前,泊瑟芬的狗血之魂肯定已经燃烧起来。   可是现在突然又听到这位白月光的消息,她竟然觉得口舌有些干燥,内心涌上来一股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对这个话题开始感到望而却步。   塔那都斯说话的方式有股不自然的僵硬,显然他模仿自己的兄弟并不成功,只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阴森。   “哈迪斯用自己的血掺入陶土里建造这个神像,每天都将头靠在她的腿上,用虔诚的神力供奉她。”   这个神像应该是不久前才建造的,却已经凝聚了大量来自冥府的黑暗信仰力量,只能是哈迪斯每天都过来供奉才能有这种效果。   而这股力量,让泊瑟芬的神像气质没有光明感,反而更像哈迪斯。   泊瑟芬听到这话,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哈迪斯有了别的目标。   还是该思考爱神之箭是不是开始失去效果,哈迪斯记起对白月光的纠结情感。   是个好消息,真的。   泊瑟芬轻抿着唇,握剑的力气都软了,她的情绪也影响到了死神。   一人一神顿时都不吭声,有种谁先说话谁是狗的尴尬安静感。   最后还是泊瑟芬叹了口气,“既然今天的教导已经完成,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走到门口,再次观察了一下神殿。各种华丽闪亮,各种精心设计,各种又新又干净,谁都能看出维护这里的神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泊瑟芬低头沉默了下,才轻声说:“谢谢你的认真教导。”   她都走到这里,还背对着死神,他都没有继续攻击她。证明他是真在教她,而不是要欺负她。   虽然教导的方式别具一格到让她三观震裂,也还是很感激他的好意。   塔那都斯看到她像株干旱的植物,那张鲜花脸盘子都跟着无力的脖子垂下去,怏怏得失去了水分。   他后知后觉想,是不是说太多了,她很不开心的样子。   站了好一会,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肚皮正在漏风,肠子都从伤口里流出来。   哈迪斯赠与泊瑟芬的黄金短剑能杀人,更能弑神。一旦被这把剑切开口子,人类的灵魂当场被收割,而神会很难痊愈。   塔那都斯用枯骨的手指艰难地将肠子塞回去,打算去找自己兄弟拿点奥林波斯的药来治治。   免得明天教导泊瑟芬的时候,肠子又掉出来吓她。   泊瑟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新晋导师正在塞肠子,她走回自己熟悉的中央建筑长廊时,才发现握剑的手指都是淡金色的液体。   是神血。   所有被压抑住的情绪这才爆发式地冲出,她呼吸紧绷了几分,刚才那种失去所有感情的状态,让她后怕起来。   这股慌乱的恐惧,让她脚步匆忙许多。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主庭院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马车恰好冲天而降。   泊瑟芬对那团宛如神迹的黑雾,熟悉到都不用眼睛去辨认。   她跑过去,喘着气喊道:“哈迪斯。”   为了剥离自己身上塔尔塔罗斯气息的哈迪斯,刚从冥府沐浴回来。   而被距离跟塔尔塔罗斯力量隔阂开的爱情之力,伴随着泊瑟芬汹涌的情绪直接冲碎他的心门。   他脸色阴沉起来,伸手轻握住她的手,碰到她手指上的血液跟短剑。   “谁冒犯你?”   是死神的力量,哈迪斯一瞬间就确定,还没等杀到死神面前将他肢解了。   泊瑟芬的情绪却又变了,那股害怕化为惊魂未定的茫然跟疑惑,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在寻求他那点可怜的帮助。   “我刚才碰到了一张椅子……”泊瑟芬停顿了下,才发现自己对哈迪斯的依赖已经深到,想要寻求他安慰的地步。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泊瑟芬却想起他们在金船上的时候,哈迪斯那比无光的深夜还温柔的脸。   所有一切的迟疑都化为嘴边轻柔的诉说,她告诉哈迪斯,她接受死神教导的事情。   哈迪斯脸上的杀意慢慢消散,认真凝视她,“他很暴力碰触你?”   泊瑟芬沉默了会,才坚定摇了摇头,“并不是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伤害他的时候状态不对。”   哈迪斯虽然很努力去理解她的话,最终还是不成功,他垂眸温和问:“成功袭击一位神明,你不是该感到高兴吗?”   泊瑟芬已经冷静下去,她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忧虑来自哪里,“不对,我碰了那个椅子后,变得非常无情。哪怕面对的是个无辜的孩子,我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她恐惧的不是自己用刀子刺入死神的身体里,而是恐惧自己无情得没有人性的样子。   哈迪斯用黑雾化出一块柔布,细心擦拭她手指上的血,短剑又挂回她的手绳上。   他思考了一下泊瑟芬的话,才说:“你不喜欢没有感情的状态吗?”   泊瑟芬没有任何犹豫,“没有感情还是人吗?”   哈迪斯擦拭的动作一顿,声音沉了几分,像是诱导什么说:“如果,你变成神呢?”   泊瑟芬觉得手指有点痒,忍不住动了下指尖,“如果变成神没有感情,像是刚才那样也没有什么意思。”   是真没意思,那种冷酷到如同死物,杀戮也毫不动容的模样,就是让她当神她也不稀罕。   哈迪斯默默看了她许久,才移开眼神看向那个新建立的祭祀屋方向,回复她,“如果你不喜欢,以后不会变成那样。”   泊瑟芬松一口气,然后她又皱眉,终于明白自己这个模样简直就是雏鸟归巢,小蝌蚪找到妈妈。   哈迪斯什么时候已经变成她的巢了,连口头上一句慰藉的话语,都能让她安心。   也许是这气氛太温馨,泊瑟芬自然而然问出口,“哈迪斯,那个神殿里的神像是你亲手制作的吗?”   哈迪斯诚实点头,“嗯……”   泊瑟芬不自觉地反用力握着他的手指,语气带出不易察觉的紧张感,“你还很喜欢那个神像主人吧。”   哈迪斯继续诚实点头,“嗯……”   “……”空气里充满死一样的寂静。   泊瑟芬面无表情回应:“哦……” 第72章 分床   当泊瑟芬抱着被子跟枕头, 站在哈迪斯屋宇门口时,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跟人冷战,冷战是要好过又遇到矛盾才会产生的状态。   她跟哈迪斯「好过」吗?   显然没有。   所以她只是想明白了他们这个状态是错误的, 必须及时纠正过来。毕竟跟一个心里有「白月光」的男神共睡一个屋子, 迟早要出事。   哈迪斯先前不讲道理的状态已经过去,现在她终于可以将这个合理的诉求提出来,“我们分房睡吧,哈迪斯。”   换了身白内衫的哈迪斯手持硬笔,笔尖落在长卷羊皮纸上,死亡的名字从笔尖处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惨叫。   他苍白的脸如凝固在古老岁月里的石块,黑色的眼眸却活了过来般,一动不动盯着泊瑟芬……手里的被子跟枕头。   门开着, 泊瑟芬已经半只脚都踏出去了,深夜的走廊跟白天的走廊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靠着油火的光在维持光明。   就是壁画上的侍从们大多闭着眼睛在打瞌睡,感情好的还会靠着另一个线条人的肩膀,互相依偎着。   泊瑟芬看到那两位依偎着的壁画爱情鸟, 突然觉得狗粮这破玩意真是躲哪里都能吃到, 穿越三千年都躲不开。   她酸溜溜看着壁画, 又发现什么低头,看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个安静的影子。   熟悉的气息与她混在一起, 完全分不出是谁的。   用同一种香料跟甜油来沐浴,味道相同是很正常的。   泊瑟芬仰起头,果然看到哈迪斯无声无息贴在她身后。   真不是她想吐槽, 冥府不管是鬼还是神, 还是画出来的工作人员, 就没有一个有正常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出自什么特殊目的, 这群家伙哪怕跑步都是无声的,害得她自己鞋底落地大点声都有些缩脚。   哈迪斯另一只手搭在金色的门板上,一只手轻放在她的肩头,低头的时候连带眼下的阴影,耳边的黄金,下颌的线条都带着一种冲击人的极艳感。   泊瑟芬困难地眨了下眼,才重新低下头,眼可能是被灯或者某神的脸晃了下,瞳孔都在嗡嗡发花。   她的各种小情绪太轻巧细致,要是平时哈迪斯,可能会敏锐捕捉到她那抹柔软的情感波动,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却都在她踏出这间屋子的脚上。   他能轻易阻止泊瑟芬走出这个屋子,却没法解决她随意置放在他心里负面情绪,似乎从说起喜欢她的神像开始,她就不开心了。   难道是碰到遗忘之椅的后遗症还没有清除干净?   或者是还不习惯拿刀子捅神?   还是……厌恶他私自雕刻自己的陶制像?   对自己制作技术非常自信的哈迪斯,完全没有想过她看不出那神像是自己,还彻底忽略了毫无存在感的大嘴巴子死神。   当然更不可能往「嫉妒」这个方向去考虑。   毕竟他看习惯的嫉妒情绪,都是疯癫到直接开杀的那种。   例如天天逮着破坏婚姻制度的宙斯不放的赫拉,每次嫉妒都是毒火上身,到处追杀别人来巩固神位,顺便发泄自己无法掌控宙斯的愤懑。   而且也没有嫉妒自己的神像的道理。   所以哈迪斯对泊瑟芬这种挠心挠得厉害,却不怎么灼烫的情感毫无头绪,只知道她不高兴。   不高兴到不跟他睡觉。   哈迪斯的胸臆间暴烈涌上一股掠夺的冲动,明明隐忍惯了的痛苦,此刻又冒出头来伸出欲望的利爪,轻易地让他眼里出现了火烧的红点。   似乎有一股更黑暗的力量,在怂恿他放纵自己的情潮,淹没眼前这个不听他话的爱人。   泊瑟芬觉得肩头很重,忍不住伸手扒拉开哈迪斯的手指,“松松,你太用力了。”   对于讲道理的哈迪斯,泊瑟芬是非常随意的。   加上没谁能天天二十四小时处于警戒状态。   所以也没有立刻发现,身后的神明有一刻踏在失控的边缘,随时要坠落到崩溃的深渊里。   哈迪斯默不作声,直到听到听她轻微嘶了一声,他惊醒一样立刻松开手。   泊瑟芬已经抱着被子走出去了,房间那么多,她就知道走廊尽头有一间小客厅一样的屋子,里面放着卧榻跟椅子。   她走得很小心,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如果哈迪斯动的话没有脚步声,也会有衣服摩擦声。   这是在试探他底线,一步一步,从一开始恐惧的缩着,再试着要求学习,到现在她得到了一个囚犯最好的待遇,哈迪斯几乎是有求必应的纵容。   而今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踏出离开他的第一步,分房。   泊瑟芬并没有觉得自己能一步成功,只是看到神像的时候,她发现哈迪斯可能,也许已经开始脱离对她的盲目爱慕,开始想起了那个他不知啥情感,记了好多年的女神。   而这个时候,她当机立断要求离他远点,是有很大的成功性的。   分房成功后,就能渐渐用各种借口远离他。到最后一步甚至都不用拔箭,他们也就能自然成为陌路之人。   这就是最好,最安全的逃离方式。   泊瑟芬为自己聪明又细致的计划,点了个心酸的赞。   穿越前她是一个脑子平滑得没有褶的欢乐多,现在扒开她头皮一瞧。嘿,全是叠起来算计人的阴谋坨坨。   她边感叹自己被环境变坏了,边放慢脚步,却没有听到身后某神任何该有的反应跟声音。   还真是爱情威力在减弱,那破乐色箭估计要过期了。这不哈迪斯连半句挽留都不说,至少跟她道个别也成。   泊瑟芬低着头,心情庆幸又低落地走入那个类似小客厅的屋宇。   然后就看到幽暗许多的四方屋内,摆放着长卧榻的地方,哈迪斯已经坐在那里。斜落在地面上,还穿着条鞋的脚大半从细滑的亚麻布摆中露出来。   她脚步一顿,顿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这里不适合安眠。”   哈迪斯只是非常平淡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得听不出底下任何正在灼烧的疯劲。   泊瑟芬往后退,刚要离开这里寻求别的房间,就听到哈迪斯像是劝告,却含着几丝冷意更像威胁的话。   “除了我的屋宇,整个王宫没有一间屋宇有能供你舒适沉睡的床……”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的坐的卧榻,继续补充,“还有家具。”   这句话是带着恶意诅咒的,话语刚落,他站起身来,坐着的卧榻已经彻底成为消散开的灰烬。   而整个王宫里,其余屋子内的所有适合卧着躺着的家具,都瞬息消亡。   因为睡神带来甜蜜梦乡,而难得睡着的各位判官在床消失后,立刻被摔到怀疑神生。   他们辛辛苦苦没报酬没奖励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个觉都不让睡了,想举罢工泥板不解释。   坐在卧榻上给死神涂抹药膏的修普诺斯,直接栽地上,还扯裂开了死神的伤口。   塔那都斯是第一个听到冥王诅咒的。不过他习惯了沉默,也就懒得提醒自己的兄弟。   他若无其事从摔懵了的睡神手里夺过药膏,将重新流出来的肠子又敷衍了事地塞回去,内脏乱七八糟也看不见,保证外皮完好别敞风就行。   泊瑟芬没有顺风耳,当然听不到别的神唧唧歪歪的抱怨跟捶地的声音,但是她眼睛没问题。   这试探底线,直接踩哈迪斯的脚丫子上去了。   哈迪斯哪里是不在乎她的分房,她感觉这张消失的椅子,就是哈迪斯想给她的下场。   分房计划由于自身误判形势外加采取过激的方法,宣告彻底失败。   她立刻摆正态度,半边脸都藏到拢着而显得柔软的被枕里,又小心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美好的笑容,眼弯弯的。“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哈迪斯。”   能退能进就是她今天的人生格言,所以她非常快速抽回在哈迪斯底线上狂踩的脚,又缩回自己的兔子洞里,探出两只耳朵企图卖萌混过关。   为了活着,咱不寒碜。   哈迪斯站在满地灰烬的幽暗处,苍白阴冷的脸没有显露出半点怒意,却让现场唯一的观众觉得四面都是风,冷得恨不得裹几十层被子渡过这个寒冬。   终于,他往前踏了一步。   泊瑟芬满脸笑容地,往后退了两步。   哈迪斯看到她开始变得紧张的神色,心又被她猫爪般的情绪挠了好几下。那爪又小又尖,却比巨神族一脚踹过来还要让他心肺闷痛。   所有潮动都退回黑暗里,他微低着头,压住所有攻击性,试着拿出最温和的模样。   冷雪凝成的眉眼开始消融出柔软的痕迹,习惯了石化状态的脸部肌肉,想要做出点别表情,都是需要准备跟训练的事情。   泊瑟芬见哈迪斯像是在发呆,四周的气氛也没有那么惊悚,刚要放松下去,就看到哈迪斯又抬头看向她。   然后他对她露出一个笑。   很轻,不太自然,又竭尽温柔的笑容。他渴望安抚她的不安与害怕。   泊瑟芬呆呆站着,抱着的枕头落到脚背,闷扑一声像是砸她心坎里。   这个笑对哈迪斯来说,就如要在石头上雕花一样,费力半天才雕出这么一小朵。   接着他的眼尾重新垂下,嘴角拉平,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严肃冷漠的模样。   泊瑟芬才回过神来,连忙弯身去捡枕头,为了掩饰什么地说:“不分房就不分房,将家具毁掉干什么,多浪费。”   哈迪斯本来不满意自己失败的表情管理。   但是心里莫名地平静起来,她所有的不开心跟排斥都一扫而空。   不等哈迪斯分析她的心情,泊瑟芬已经重新抱着枕头被子,跟背后有禽兽在追一样落荒而逃。   哈迪斯盯了她的背影一会,才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   像是有两个心跳声在他胸腔内碰撞,一个大而狂暴,一个轻细而躲闪。   他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狂暴的心跳声,已经遮盖住了那个幻觉般的柔美的撞击,他没有继续深思就无声跟随过去。   等到了房屋门口,远远就看到泊瑟芬抱着被枕不安地来回踱步,就是不想进入屋子里。   哈迪斯刚要说什么,泊瑟芬却已经看到他,直接大步跑入门内。   这态度都不用感受她的情绪,显而易见她已经厌烦这个屋宇,这个床到极点。哈迪斯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她背对着他在努力铺床。   皱巴巴的被子,被她扯得更没形状。   哈迪斯刚要踏进去,却看到几朵从她身上掉落的花朵团在他脚尖。   夜晚到来的时候,她头上的花朵会比白天掉更多。   满地都是花跟花香。   踩过花,就像是踩着她身体的某部分。   哈迪斯将脚轻往回收,没有继续进门,而是双手环胸,安静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个有人气的场景,所有粗暴直接的威胁都消失在嘴边。   他能轻易碾碎所有家具跟床,却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已。   哈迪斯有出色的战争本能跟处理政务的敏锐智慧,却是个对任何复杂情感都感到陌生,如出生在坚硬铁器里的婴儿,绵软的温馨是他的生命盲区。   这导致他现在连踩过她掉的花时,都开始考虑会不会太粗暴了。   泊瑟芬铺好床,在心里计划表上悄悄将「分房计划」打了个小小的叉。   哈迪斯显然还没有做好跟她分房分床的准备,她错估了他的感情深度。   她双手交叉压了压缓解酸涩,算了,还是快睡觉恢复精神,明天再继续奋斗。   然后泊瑟芬回头,却看到大门不知道何时无声半关着,哈迪斯却没有进来。   门外,安静的长廊彻底变得死气沉沉。   壁画上沉睡的侍从们被什么猛禽盯上般,惊醒后就躲起来,包括那对可怜的爱情鸟。   火苗的声音都被某种冷酷的力量压制着,烧得小心翼翼,不敢过于晃动。   而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力量中心,半开的门一侧,哈迪斯坐在墙边垂着眼。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心情平和地凝固在一个角落里,周围的活物。   甚至是死物依旧恨不得长脚四处奔逃消失。   半开着的门内,轻缓的脚步声出现。   似乎犹豫了一会,门后的人才歪着头探出身来,先入眼的是她头发上灿烂的花团,花下才是散开的刘海跟她的脸。   泊瑟芬扒在厚实沉重的门沿边,不解地看着他,“哈迪斯,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总不能是突然哲学病发作,蹲在门口思考春夏秋冬,人生大事吧。   哈迪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快速接到一朵从她发上掉落的花,是日之眼。   也就是雏菊。   总是跟随着阳光生长的植物,才有了这个明亮的别名。   在冥府大量开出这种花,代表阳光进驻黑暗后,再次增强了她的力量。   哈迪斯半拢着手掌,没有伤害花朵,然后才缓声说:“你不喜这间屋子,是因为我的存在占据了你的床榻跟卧榻,还有椅子桌子。”   分房也只是想离开他的怀抱,她从未停止用各种方式拉远与他的距离。   “所以今夜我不进门,你可以获得一个甜梦的安睡。”   哈迪斯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也不含被嫌弃的怒意。   泊瑟芬碰着门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起来,她的脚甚至先于大脑理智而踏出去,仅仅只是一步又停止了。   他们中间依旧隔着半扇门,他坐着侧着脸安静看她,她站着歪头沉默与他对视,似乎在观察这只过于乖顺的冥王是否真的要睡走廊。   终于,观察完毕的泊瑟芬扒着门沿的手缓缓松开,就如她对黑暗,对冥府与哈迪斯所有藏于深处的恐惧,也随着松懈的指尖而消退。   她转身回屋子里,抱起刚铺整齐的被子又小步跑出门。   哈迪斯没有防备就被塞了满怀的被子,而刚才还不太敢接近他的泊瑟芬,已经蹲在他面前说:“走廊有点冷,你记得自己盖被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上的阴郁已经消失,态度也自然轻松了一些。   甚至起身离开的时候,泊瑟芬还做了一个以前不太敢做的动作,她伸手拍了拍哈迪斯的肩膀,“那晚安,明天见。”   泊瑟芬说完生怕哈迪斯反悔似的,转身就快步走回屋子里。   这里有放置衣物跟各种布料的金箱子,她抽出了个长毯子足够睡觉用。   等到真的躺到床上,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泊瑟芬才确定自己要单独睡觉。她侧着身体看着门那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哈迪斯却没有出现。   也许他真睡走廊里了。   泊瑟芬想到这个,其实还是有点愧疚的。毕竟这屋子这床也不是她的,她简直是鸠占鹊巢那只鸠。   她平躺着抬起手,看着手绳上的小短剑,从哈迪斯心里抽出来的。   虽然知道哈迪斯这个样子是外部力量造成的,但还是……   “很温柔啊。”泊瑟芬忍不住低声喃语起来,这样下去,她可能会不断地得寸进尺。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哈迪斯真能退到走廊里睡觉,而只是为了让她心情好。   当暴烈的占有欲逐渐转变成自我牺牲的深情,泊瑟芬发现自己的意志力,随着哈迪斯对她的底线越来越低,而变得薄弱起来。   泊瑟芬无奈地将手捂在脸上,固执警告自己。哈迪斯是颗糖,甜是甜,却不是她的,所以不能占为据有地吞下去。   唉,搞不好他还真的喜好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毕竟在爱情之箭的折磨下,竟然还想给人家做个雕像供着。   她当初为了保命乱扯的话,原来才是事实吗?   泊瑟芬又转个身,面无表情地想要理顺这个混乱的局面,最后头痛地放弃思考,情情爱爱什么的虽然纠结,但是却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回家的路——要是找到回去的方法,能将哈迪斯当行李一起打包带走吗?   泊瑟芬猛地双手拍脸,将自己的妄想给拍掉,算了,睡觉吧。   强扭的瓜不熟,不好吃。   被迫的爱情也不道德,不纯洁。   她不能对哈迪斯有非、分、之、想。   给自己进行了一轮道德洗脑后,泊瑟芬总算是四大皆空地闭上眼,不再觊觎被爱情操控的,睡在走廊里可可怜怜的冥王了。   心里的各种各样到让哈迪斯无法分辨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下去,是睡着了吗?   哈迪斯重新站起来,坐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示弱姿态,顺应她的要求,更是一种缓解她紧张情绪的最佳方式。   他伸手碰了碰壁画,一个簌簌发抖的侍者从彩绘花里钻出来,无声将头伸过墙去,也不敢多看就回来对冥王点了点头。   睡着了。   哈迪斯收回手,用一种严苛无比的审讯态度,凝视着自己的情感波动。   能继续忍耐住发疯的躁动吗?不能,快要忍不住。   哈迪斯面色阴沉,不敢再去看泊瑟芬一眼,今日的耐性比以前要弱。他转身就消失在原地,来到刚建起来的祭祀屋,崭新的彩绘图案用了大量刺目鲜艳的色彩。   可是细看,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中,是各种诡异复杂的几何跟长线团图案组成。   如无头无尾,无法逃脱的迷宫,神力低微点的神灵凝视久了都会开始眩晕。   哈迪斯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神像,他雕的时候是一比一还原她身上的各种细节,精细到她指甲的形状,皮肤的颜色,头发丝的蓬松感。唯一不相似的发色,也是他出于私心用冥府的力量染黑而成。   哈迪斯半跪下,俯趴下强健的背脊,将脸搁在神像冰冷坚硬的大腿上。他冷漠的眼神,在这间寂静的屋宇内才开始出现波动。   阴暗、贪婪、又温柔。   十足的忍耐变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色,当他学会掩饰自己蓬勃的爱意与张狂的欲望,她才愿意不抗拒他。   可是这种隐藏渴望的方法,却让他随时都可能失控,所以他需要一个剥离欲望的方法。   哈迪斯低垂下眼,黑色的卷发盖在眼下,阴影如蛇鳞森冷地覆在脸上。   继续装得弱小顺从,继续装下去肯定能得到那颗最甜美的果实,他隐约看到了泊瑟芬给他的希望。   欲念缠身地进行祷告后,他重新站起来,脸上冷静的面具一丝一丝裂开,露出欲求不得的狰狞神情。   如果泊瑟芬此刻看到他这个模样,会立刻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可怕的神明没有改变过,依旧是一开始那个毫无理智抢走她的强盗。   他深呼吸努力压制一会,才颤抖地闭上眼,感受血液在膨胀鼓动的血管里流动。   缠在他身体上的黑色的雾气,骤然化为生翼的怪物,凶猛啄向他的胸口,撕扯出想求偶而产生的强烈性冲动。   艳丽不详的壁画上,燃烧的火焰拉出了这副巨禽撕咬神明的织影,怪诞到让人产生畏惧感。   最终吞噬饱腹的双翼怪物长啸一声,刚要飞走。   本来安静缠在神像脚踝上的长蛇突然嘶了下,如一道闪电出现在飞禽头顶,张开不符合它身体的巨嘴,将整头代表哈迪斯爱情之火的飞兽吞下。   蛇吞下足够的「食物」后,没有变小,而是不停胀大,身上黑色鳞片发出金色的光芒。   它红色宝石眼睛发出可怖热情,立刻准确抬起头看向泊瑟芬沉睡的屋子方向,蛇身腹下一团永不满足的炙热在燃烧。   只有一个人才能缓解它疼痛。   这种疯狂的不满足,让它甚至不惧怕哈迪斯的威严,快速甩动巨大滚圆的长躯,曲线游行要冲出门,去寻找它的配偶。   哈迪斯如铜枪般挺直,安静站在门边,狂热的蛇刚要冲出去,他抬脚暴戾地将它踢回去。   蛇滚了好几圈撞上壁画,立刻凶性毕露,裂开嘴巴露出弯曲的蛇牙想要攻击时,一只手已经将它狠狠按到地上,不停撞击起来。   一下、两下、无数下。   哈迪斯的眼神始终冷酷至极,这条蛇是他的臂环,当初用来装入他灵魂情绪的容器。   冥府的力量侵蚀会让他变得如石块般坚硬无情,任何寻欢作乐的感情,都会跟着飞涨的权力而消散。   他坐上冥府王座的时候,对奥林波斯与热闹的人间还有留恋,才会将灵魂里,专门生产感情波动的赛莫斯割下一些,塞到臂环存储起来。   后来他所有感觉都掩埋在昏暗霉烂的死亡权力里,逐渐也就不在乎藏在臂环里的那点感情。   如果没有遇到泊瑟芬,那么这些曾经属于那个辉煌岁月的情感,也会随着时间逝去,而一点点流走,最终在他毫不在乎的漠视下彻底消失。   而爱神之箭的意外,却让这个藏着他感情的容器里,塞满了对泊瑟芬的欲望。   巨蛇在哈迪斯残忍的镇压下,快速缩小,最终重新变回那条乖顺石雕蛇,又回到泊瑟芬神像的脚踝上。   松懈完筋骨的神明面无表情地松开拳头,将大半狂暴的欲念藏到蛇里,只留下温和珍惜的情感的哈迪斯,总算能确保自己不会失控。   他看了一眼壁画,被蛇身蹭掉了些色彩。强迫症发作的冥王立刻拿出颜料,仔细地补上。   修补完墙壁的哈迪斯回到走廊,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地侧身看向屋宇内。   松油烧了大半,照明的火光变得暗沉,整个屋子都多上一层朦胧舒适的浅黄色。   藏子长毯下的泊瑟芬,大半张脸都看不到。只有一头开满花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落在床沿,如花瀑在黄金上流淌。   哈迪斯忍了又忍,觉得石头都没他能忍,干脆放弃地化为一道黑雾,偷偷坐到床边。   忍不了一就忍不了二,他沉默地侧坐着看她许久,确定她陷入深沉的睡梦里后,才伸出手,轻缓摸过她的头发。   花朵开心起来,亲了亲他的指尖,连麦穗都晃了晃金芒。   哈迪斯觉得自己又要去殴打巨蛇,不然就这样憋下去又会爆发。   他边想边低头要去亲吻她的花,却突然发现她睫毛颤动两下,没给人反应时间,紧闭的眼睛唰地睁开。   泊瑟芬瞪着眼,浑身僵硬了好几秒,才疑惑地转了转眼睛。   刚才好像看到哈迪斯?   不过床上躺的只有她自己,看来哈迪斯说话还是很有信誉的,说不上床就不上床,说睡走廊就睡走廊。   估计是刚才的噩梦让她产生幻觉了。   泊瑟芬费力回想刚才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脑子不太好使,梦七零八落的。   她一开始好像坐在一片黑黝黝,宽广得看不到边缘的空间里,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陪着她。   那个声音跟她聊了很久的天,后来不知道聊到什么,转到种田去。   “你让这片大地……开满生命……无数的植物……我让你回家……”后面的话泊瑟芬愣是想不起来。   不过梦都乱七八糟的,拼接不起来也是很正常。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乱糟糟的梦好像是她跟什么人做了个交易,然后那个人答应送她回家。   泊瑟芬翻个身,一些头发卷到她脸颊边。她无奈扯了扯嘴角,真是跑不掉就只能做做梦自我满足了。   要真有这个交易,她还在冥府里占别人的床干什么。   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黑暗?   偏黄的长发如肥沃的田野,开满了多彩的野花团。一朵黑色的,看不出啥品种的小花,如掉入天鹅群里的跛脚鸭,坚强地混在里面。   泊瑟芬无语盯着那朵黑花,她头发是开始中毒了吧。发色变来变去就算了,开花又结果也无所谓,但是花朵变黑就太可怕了。   她想起复仇神的头发,那满头可怕的黑蛇。难道在冥府住久了,头发就会变异成那种剧毒样子?   泊瑟芬脸色难看地揪住那朵黑不溜秋的花,扔到床外去,她嫌弃吹了吹手,明天要记得洗头。   摔在床下的黑色小花:“……”   泊瑟芬扔掉花后又仔细检查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多出黑花才勉强放下心。   可能睡了一会又醒来,她竟然不觉得困。忍不住翻个身,瞪着摇晃火影好一会,又无聊翻几圈。   将自己卷在毯子里变成春卷后,她才发觉自己的从床头滚到床尾,头发都沿着床边落下去。   半开的门那边,安静得可怕。   如果不是不觉得冷,泊瑟芬会以为哈迪斯不在。   难道以后她都要让哈迪斯睡走廊?   泊瑟芬看向那半扇开着的门,也许是夜太深,又太静谧,内心深处某种蚁咬的毛痒终于明显得无法忽略。   那是一种她不敢深思,甚至是陌生的情感在发芽。   泊瑟芬完全笑不出来,理智这玩意在面对失控的感性时,真的毫无招架之力。   她只能用毯子盖住脸,假装自己没有醒过,也就没有发现那点不敢去分析的悸动。   这种来自深夜里,突如其来的悲春伤秋,并没有被哈迪斯体会到。   他所有心力都用在攀爬上,用自己不太熟悉的变形模样,伸出两片薄弱的花瓣,揪住一小缕长发,重新龟速回到泊瑟芬的床上。   哈迪斯以分房为诱饵,让泊瑟芬对他更加放心,却不打算真的睡外面。   空荡荡的走廊让他开始感到厌恶无比,也终于理解为何宙斯的各种诡计都用在女人身上。   习惯拥抱着爱人沉睡的神,很难容忍再次失去那种温度。   当然对于宙斯随便变换伴侣这事,他并不理解。哪怕有各种因为争抢神权,破坏婚姻制度,繁衍更多孩子的原因在。   他依旧无法想象自己的床除了泊瑟芬外,还有谁能占据。谁敢碰他们的床,他就想砍死对方。   好不容易,用花瓣当手爬上床后,哈迪斯霸道地挤开一堆热闹多彩的花,蹦到她耳边。还将麦穗推远点,往她脸边最近的地方用力盛开。   一朵诡异的黑色花朵,如毒液凝结成的不详东西,半点可爱柔软不见地霸占着鬓发的位置。   泊瑟芬在毯子里憋气到难受,重新探出头,转眼就看到半朵耳边的黑花。   “……”她是真的要变异了吧,怎么黑花那么多?   再一次,用力地,泊瑟芬抓住那朵花,狠狠扔出去。   接着她不放心地皱眉地第二次检查头发,这花长得太渗人了,她看着就慌。   被扔变形的黑花躺在地上:“……”   为什么他变成一朵好看的花,她都不愿意喜爱他?别的花不扔,就扔他。 第73章 老公   这一晚的后半夜泊瑟芬并没有睡好, 时而睡醒扯掉新开的黑花,时而睡去做些想不起来的梦。   甚至还有哈迪斯一脸哀怨坐在她身边看她的梦,真是不忍直视。   等到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的时候, 泊瑟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无法离开哈迪斯, 不然睡眠质量怎么会烂成那个样子。   哈迪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他经常一脸阴郁,但是像是今天,连黑雾都充满张牙舞爪的抓狂形状也是少见。   一顿早饭吃得阴风阵阵,黑云欲压。   在这种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气氛下,泊瑟芬开始想念先前平淡乏味的日子,要不还是不分房?不然天天跟冰窟似的冥王共事,久了大伙都得神经衰弱。   她站在豌豆树下挥着剑, 偷瞅着满身可怖气息的哈迪斯,站在几位判官身侧制定新一批死亡名单。   每次他的硬笔尖滑过莎草纸时,总能听到一声细微诡异的声音,类似无望的惨叫?   哈迪斯心情得多烂,竟然逮着几个可怜的名字折磨, 那些名字的主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死前更倒霉。   死神察觉到她分神, 用剑敲了敲种豌豆的大陶缸, 这是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警告就是直接敲她的小短剑。   泊瑟芬惊醒地继续锻炼自己的挥剑姿势, 其实今天她的课程依旧是「逃命」。   不过哈迪斯没有出门,死神在他面前竟然沉默许久,才改为超级温和, 超级善良的剑姿练习。   她有理由相信, 死神要真让她继续昨天的课程, 站在他身后一脸阴森的哈迪斯, 也会拿着剑追杀他。   冥府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啥血腥恐怖的交流方式都可能出现。   在死神憋不住的嫌弃目光下,泊瑟芬依旧自我感觉良好练习了一早上。   因为运动量大,午餐看那些油光四溢的烤肉时,竟然没有产生排斥感。   就是吃完饭打算继续挥剑课程时,发现哈迪斯不见了。   她还以为哈迪斯是出去巡逻,随口问了死神一句,并不觉得自己能得到答案的泊瑟芬,低头摸索着手绳要哪剑的时候,就听到回答。   “哈迪斯往祭祀屋里走去,也许是睡不到你的床,就去抱神像大腿慰藉自己了。”   泊瑟芬动作僵了一瞬,又快速恢复正常,假装没听到继续转动手绳,寻找那把迷你的小剑。   死神语调死了般平直说:“你不嫉妒吗?”   泊瑟芬露出个不在乎的微笑,有些含糊说:“我跟哈迪斯其实不是那种关系,都是意外,他要是恢复正常我也高兴。”   死神直直盯着她,终于说:“哦……”   泊瑟芬:“……”   尼玛的这货是对她阴阳怪气了吧,是吧。   死神盯着她变得黯淡的表情,本该成为他养料的负面情绪,却也让他跟着不悦起来。“不喜欢,就焚烧掉那个破神像,反正做得也丑。”   泊瑟芬叹气,“那是能救赎哈迪斯的女神,再丑也不能弄坏了。”   接着俩货对神像之丑陋这个话题,来回论述了数回,从哈迪斯的制作技术不行,到坏心眼的死神引申到,神像主人也是个丑得不忍直视女神这种结论。   死神伸手捞着下巴,毫无波澜地八卦着,“我看那神像的模样倒是跟你差不多丑,你自己没有注意到它的脚趾跟你的脚趾都是十根吗?”   泊瑟芬不甘示弱地看着他的脚,“你也是十根,难道那神像是你自己?”   死神动了动脚趾,突然变成四十根,八个大拇指还耀武扬威地翘起来晃动。   泊瑟芬只想问候他本人,这里的神都不务正业,神力不用在造福人类上,就知道天天拿来膈应人。   接下来死神又逮着她与神像谁更丑展开话题,泊瑟芬毫无波动,并在暗中懊悔怎么上次那一剑没捅死他。   最后死神总算是认输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眼睛瘸成这样的神,只好直接摊牌:“那是你的神像,跟你一模一样。”   就少了两只眼一个嘴巴,她就不认识了?简直眼瞎。   泊瑟芬还以为死神又要捉弄她,“你不是说那是啥种子神吗?难不成我是种子神……”   话没有说完,就看到死神的脸色扭曲了下,身体也跟着轻微痉挛起来,剧痛让他眼眸涣散,他遭受到誓约反噬。   不能让泊瑟芬发现自己的身份。   所有的抵抗都是无效的,来自哈迪斯力量凝结成的最恶毒诅咒,是冥神毫无反抗希望的最强效攻击。   死神整张脸都疼模糊了,粘糊糊的阴影在他身上流窜,尖利地在撕开他的骨头。疼痛让他开始狂躁,产生厮杀的暴力想法。   这种诡异的模样,让泊瑟芬的剑尖忍不住对着他,似乎是察觉到他变形的脸孔后,那不详的破坏欲。   死神却没有动,只是声音不太稳地说:“那是我对你说的谎,你细看就知道那个神像是你。至于那个什么种子女神还是一个灵魂团,根本没有具体的模样。   你看自己的样子,曲卷的长发与润泽的容貌,纤细的手臂与的修长的腿……都与神像毫无差别。”   泊瑟芬很想再捅他一刀,这描述够得上骚扰了。   死神完全不觉得赞美她的身体是不礼貌的,他车轱辘了好长一段赞美词后,才说:   “以后别轻信任何神明的话,我们惯会欺骗与抢夺,也喜好用别人的痛苦来倒入愉悦自己的酒杯里畅饮。所以随便骗一个人伤心,是我们日常的玩乐手段。”   泊瑟芬无语了一会,就算以无耻为荣,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这个世界的三观底线真低到她大开眼界。   “哈迪斯给我弄个陶制品干什么?”她怀疑问。   死神面目全非的脸出现一种妖异黑暗的神情,冷白的牙齿如某种锯人的尖刀,“因为他想吃掉你,日日夜夜都想,却舍不得一口将你吞掉,只好弄个没温度的雕像抱着,安慰那颗求而不得的可怜心灵。”   揭露哈迪斯的秘密可没有诅咒,所以死神毫无负担地说出实话。   血腥味从死神半展开的黑翼上散开,刺骨的死亡之风夹杂着无数哀嚎的冤魂,逐渐笼罩住她。   当他说吃人的时候,那眼神简直阴暗到让人怀疑,想吃人其实是他自己。   泊瑟芬对于危险已经变得特别敏感,她察觉到死神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开始失控,余光看向几位判官。   却发现他们一脸苍白站着,无数单薄的线条人也凝固在堆积如山的泥板前,阴气森森地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她再一次意识到,这里如巨大的坟墓,而这些冥神就是坟墓的鬼。哪怕他们对你友善,也不代表会一直乐于助人。   这个念头一起,不轻易信任别人的泊瑟芬一步、三步、十几步后退开,然后没有迟疑转身就跑。   将人吓跑后,塔那都斯才摆脱了那种痛苦,她大概是被吓到忘了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早已停止干活的几位判官,一堆书记官跟壁画侍从,都面无表情看着刚作死完的死神。   会议厅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塔那都斯没有受到影响地看着门外,绿色的豌豆叶子垂在他头顶,他伸手开始摘豌豆荚,冷声说:“还不是时候泄露她的身份。”   誓约的力量会随着泊瑟芬逃离的渴望变浅,而失去力量。可是刚才说出种子神的身份时,誓约的反噬却强烈到不可思议。   “还想着离开。”米诺斯轻声将事实说出来。   死神用袍布接着豌豆荚,“会留下来的。”   所有冥神,包括没有太多智慧的壁画人都赞同点头,会留下来的。   刚才也是一个很小的考验,如果泊瑟芬毫不犹豫对故意显露恶意的判官,伸出求救的手,那么代表她依旧天真而柔软。   只有她开始懂得怀疑,产生对抗意识的时候,冥府的黑暗才能侵蚀她的神力与意识。   当她一直接受冥府的教育,接受冥府的供奉,就将会自然而然地走向他们。   死神看到泊瑟芬逃往哈迪斯所在的方向,没有产生嫉妒心地蹲着剥豌豆荚。   门口那块地的植物还在试种,很多都没有结果,吃不了。豌豆是泊瑟芬暂时的蔬菜食物。   不剥多点的话,晚饭就没有豌豆汤喝。   当她属于哈迪斯的时候,也是属于冥府,属于冥府众神的。他是距离哈迪斯最近的神,也能分享她更多。   所以死神只想将泊瑟芬努力推到哈迪斯身边,让他们结合,无法分开,阻止大地之上的众神夺走她。   泊瑟芬拎着剑跑了好一段路,发现死神没跟上来,才确定自己大概是摆脱掉那个可怕的老师。   她脚步慢下来,开始回想是不是反应过激。   死神抽风的时候,当她看向判官,竟然觉得他们的眼神跟死神没有任何差别。   冰冷阴森,仿佛随时都会揭开自己表面那层硬实的人皮,露出怪物的内里,将她吞下去嚼巴嚼巴填肚子。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离开那个地方,像是察觉到兽群来临的食草动物,压根不过脑,就窜往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   至于什么是安全的地方……   泊瑟芬的脚步慢下来,站在大楼梯上,前方是长方形的庭院,而在庭院对面,那个刚建立不久,看起来是负责祭祀的屋子,就是放置那个女神像的地方。   哈迪斯可能在这里。   泊瑟芬握了握手里的短剑,才认命地踏过长廊走向祭祀屋子。   她经过彩绘的墙。接近祭祀屋的大门时,就听到焰火嚯嚯的声音,薄白的烟气弥漫在空中,都是燎嗓的木香。   她忍不住伸手挥了挥眼前的火烟,毫无防备走前两步。而在朦胧的烟雾中,那随着黑曜石刀劈下而弯曲的身影,是一头健壮光裸的兽,肆意展露着最原始的野性,骤然扑入她的眼帘。   泊瑟芬浑身僵住,满眼都是坚硬的乌木在石片的狂击下,四处飞溅的残屑,还有那个正在砍劈下圆木的男人。   圆厚的油铜盆熊熊燃烧着,四散的火星跳跃在那挥舞着石器刀的手臂上。   涂抹上神膏的光滑皮肤被照亮,耀眼得如一道烈火,直接冲着被烟雾熏嗓的地方烧过去,烫得心猛跳。   泊瑟芬的眼里也弥漫起了隐秘的热气,那热气顺着哈迪斯侧脸的鼻梁,到达用力抿着而显出攻击力的嘴唇里。   接着又到他紧绷如鞭的腰背上,还有那腰之下,那毫无遮拦透着极致雄性美的腿部。   这种大胆的诱惑凶猛无比,狩猎着路过的无辜者。   「无辜者」——泊瑟芬觉得自己被狩猎到,一箭穿心那种。垂死挣扎都快要不好使,只能原地躺平。   将一块巨大的黑色木头劈开的哈迪斯,似乎才发现她的到来,平静地转头看向她。   处于道德沦丧状态的泊瑟芬,一下就想起来礼义廉耻。   她连忙伸手捂住脸,“我走错屋子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眼睛怎么了?”放下石刀的哈迪斯转瞬就出现在她面前,不容拒绝地拿下她遮眼的手。   泊瑟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防线被撕开,露出某个不穿衣服的神的脸,他还故意般低头对她低语:“是烟雾熏到了吗?”   双眼通红的泊瑟芬:是被你钓到了。   早知道就留在会议厅跟死神对峙,死神跟一屋子坟墓老鬼是危险。   但是哈迪斯比他们加起来却要可怕一百倍。   她的眼神左右横移,心虚谴责他,“你怎么不穿衣服?”   哈迪斯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习以为常地回应:“衣服束缚我的动作,我在做一把新的椅子,木头比较特殊,需要威武有劲的手臂与能灵活移动的脚。我不畏冷暖变化,运动或者干活的时候自然会脱下衣服。”   乌木是他从破败的神庙里拿出来的,装满了以前冥府崇拜者的信仰之力。   没有遗忘之椅那种让人丧失情绪,丧失欢乐的力量,但是改变神职的力量还是有一些。   泊瑟芬才想起自己翻阅过相关的资料,这里的男人在割麦或者进行体育运动有时候会果奔。   所以哈迪斯砍柴不穿衣服也是正常的。   当全世界都不以光着身体为耻,就她还在高举道德大旗的时候,她又再次只想卷起旗子葛优躺。   抵抗太累了,不如沉沦。   她跳跃的眼神突然掠过了那个无脸的神像,火雾中那端坐着的身影,有种活过来的灵动感。   被美糊了一眼的泊瑟芬理智回归,滤镜也消失,终于意识到哈迪斯光着身体在神像面前劈柴,怎么瞅着像变态。   死神说,哈迪斯抱着神像大腿寻求慰藉。   泊瑟芬脸上的表情在不敢置信跟震撼中来回摇摆,她轻声问:“这个雕像是我吗?”   哈迪斯难得反应迟钝了下,才忍不住反问:“你看不出来?”   这不是跟她一模一样吗?   泊瑟芬沉默了,没脸的神像谁看得出来?而且发色都不一样。难道这群神就不会体谅一下人类的观察力是有极限的吗?   等等……   “你给我做个雕像干什么?”   哈迪斯又可疑地沉默了,好一会才在她变得诡异的眼神下,说出了部分实话,“对着它,可以缓解我的思念焚烧之苦。”   泊瑟芬:“……”   死神的话再再次浮现出来,慰藉、焚烧、缓解揉巴在一起就化出「变态」这词。   哈迪斯伸出手指,一小块乌木漂浮在指尖,才接着挑能说的实话,“也能将我的爱意供奉给雕像,让你身体死亡后,灵魂能接受我的信仰之力,有机会成神。”   不是有机会成神,而是阻止她恢复神职后直接离开。   这个神像的信仰之力只要大过德墨忒尔的神庙。   那么她现在的身体败亡后,灵魂就不会直接回到大地上,而是第一时间回归到这个神像里。   神像不必要有脸孔,只要她的灵魂进入,神像自然会变成她的活动之所,脸也会自动出现。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不止她活着的时候,哈迪斯不放过她,连她死后的生活都预约好了。   成神是不可能成神的,她要是真倒霉催到在这个世界待到死,也只想死后变成鬼飘回现代社会去。   可能是她没有说出口的拒绝表达得太明显,眼前的神难得垂下眼皮,眼尾都是丧气的弧度。   不过行动力强悍的冥王只是颓丧了一小会,抬手就用乌木残碎凝结出一把小凳子让她坐下。   泊瑟芬脸色顿时不好了,她咬牙提醒他,“你至少披件短衣。”   他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无遮无拦站着,而她坐着的时候,两个人的姿势多不堪入目吗?真坐了,她拼命往上瞧的眼睛,就没地放了。   哈迪斯在她努力转移视线的时候,眼里出现温柔又得意的情绪。他享受着内心里,那盛满的各种因为惊艳酿成的羞怯美酒后,才放慢节奏应了声。   展露健康的身体,也是神明追爱时一个强有力的方式。对他们来说,维持完美的身体是最需要拥有的品德。   哈迪斯随手给自己披上黑雾织成的布料,又系上金色的腰带,然后弯身拿起黑曜石片,面容变得严肃地继续劈木头。   精神松懈下来的泊瑟芬坐在小凳子上,她以为哈迪斯越来越温和,没想到他是憋慌了,背着她不知道偷偷干了多少少儿不宜的事。   她叹息了下,才伸出双手撑着脸,一副咸鱼不怕吊梁的放弃姿态。算了,只要日子还能过,哈迪斯不在她面前发疯就成,想太多会掉发的。   椅子很快就做好,每片黑亮沉重的木片在崭新的铜钉下连接起来,剩余的木头都扔入燃烧的盆里,腾烧的火更照亮了椅子的形状。   泊瑟芬瞧不出什么木工活的技巧,但基本的审美观还是有的。这坐具的模样流畅如水,精巧不俗气,放个几千年从土里被挖出来,绝对是能拍出价格的那类古董藏品。   椅子做好后,她看到哈迪斯将雕像放上去,而那张古怪又可怕的石椅子,被他扔到了大火盆里。   本不该燃烧的石头,却在乌木屑点燃的火里,缓慢烧化起来。   泊瑟芬飘开的思绪重新回来,原来是为给她换椅子。哪怕再多次告诉自己,是那破烂箭造成的效果,可是感动这玩意也不懂得敲门,就毛茸茸滚进来撒泼。   让她满心都是绿意盎然的痒意。   给泊瑟芬换好椅子的神明似乎捕捉到什么,伸手轻轻按着心口。他走到始作俑者的面前,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到嘴边的所有话都消失了。   “你喜欢我做的椅子,我多给你做几把。”她的情绪太柔软,如她开的花。   哈迪斯不敢再热情大胆进犯,只想轻缓安抚她。   泊瑟芬其实不想要椅子,可是哈迪斯蹲下与她平视的时候,过于真诚的目光让她拒绝不了。   她也没多想,就说出了困扰自己许久一个问题,“你的床不舒服,要不你用木头给我做个新床?”   哈迪斯呼吸粗重了几分,声音暗哑起来,“你确定?”   泊瑟芬没有什么不确定的,黄金床是好看。但是不舒服再华丽都白费工,她肯定点了点头。   哈迪斯像是得到了什么美好的承诺,黑沉的眼眸覆上一层喜悦的光辉,苍白的脸孔也鲜活得有了少年气。   泊瑟芬甚至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忍不住伸手去拨脸颊边落下的长发,指尖碰到脸的时候,滚热的温度如夏日疯长的阳光,刺到了她。   她连忙放下手,突然就想离开了。   哈迪斯却如没看到她的发红的脸色,不紧不慢地恢复先前那个锱铢必较的样子。   “我给你做张床,你也需给予我礼物。”   泊瑟芬当没发现自己脸红,淡定地看着他,不答应也没拒绝。   哈迪斯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你给我织一匹布,裁件衣服来换。”   泊瑟芬衡量了下,虽然她不会织布。可是这里是有负责织布的工坊的,不会多看几下总能学会。做个衣服怎么难不过做张床。   这生意能做。   泊瑟芬急于离开,没有深思就点头答应。   哈迪斯伸手将她没有成功往后拨的长发,轻往肩后撩去,手指收回来的时候,指腹若有若无擦过她的脸。   指尖也似乎沾上了阳光的温度。   泊瑟芬再能自我催眠都被这暧昧缠得窒息,她豁然起身,“我去挑线给你做衣服。”   说完,她扭头就往外跑。   哈迪斯也没阻拦,他只是摊开手,掌心出现正在往前狂奔的小泊瑟芬,她上阶梯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双手捂脸蹲下,懊恼得不敢抬起头来。   总算是记起来了。   哈迪斯嘴角忍不住勾起,不需要刻意练习的笑容自然出现在脸上。   他突然意识到,笑这种表情哪怕遗忘了千百年。当看到喜爱之人时,它就会再次回来。   而泊瑟芬已经走不动道了,她扶着墙恨不得捶自己。经过一段这个世界的风俗恶补,她看过这方面的常识。   当有男人说要为你做张新床,那大概率是你丈夫为你打造的婚床。   当一个女人想要为没血缘的男人做衣服,那很可能是妻子才负责的活。   所以她跟哈迪斯的对话跟求婚没两样,翻译下就是——   “哈迪斯,你当我老公吧。”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是的。” 第74章 噗啪   有些误会说开大家都好, 有些误会说开要你命。   据说答应了神的事情没有完成,或者供奉的祭品数量不够,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还会不得好死, 死而复生, 生而再死。   先前努力学习的时候,哈迪斯偶尔经过不小心手抖,漏了一卷关于冥府刑罚的纸。   泊瑟芬就看到上面那各种:上半截冰冻下半截泡岩浆,保持极度饥饿给予满地食物的幻想却吃不到,努力推石头上山再滚下来压扁你永循环等等创意十足,让人死不瞑目的好方法。   她光是想到那比十八层地狱都要摧残人的惩罚,所有不想织衣服的话,愣是倒咽下去。   无数次怀疑, 这里环境这么原始都是这群神搞的。精力都花在坑害别人上,哪有时间共同进步,一起创造美好的未来。   万恶的奴隶主,邪恶的神权时代。   抓狂的泊瑟芬看着眼前的重锤织机,伸用力捶腿, 所以这玩意到底要怎么用?   比人高的织布机上, 布满了密恐者望而生畏的亚麻线, 让不会的人无从下手。   织机房非常宽阔,各种样式古老得能进入博物馆, 模样却很新的织机都摆放在这里。有竖着放的,也有平放的地机。   它们虽然各有不同,织的布料纹样形态各异, 需要人工也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 在泊瑟芬眼里这些能进入棺材, 锤上铁钉的老玩意, 根本不是她能学会的。   负责教导泊瑟芬的是一个刚恢复神智,却已经死了几百年的克里特妇女,她沉默寡言,拿着神赐还给她的头发也不欣喜。   只是辛勤地跟随着泊瑟芬,手把手教她怎么操控织机,编织闪亮的布匹。   妇女生前是克里特王宫的一个负责编织的女奴,死后拥有一个要侍奉的王后的机会,她觉得是种荣耀。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编织老师眼前,已经被戴上王冠,变成王后的泊瑟芬,正揪着一把色泽微黄的长线,比看一套黄冈数学考题还愁苦。   她答应做衣服的时候,忘了做衣服后面的寓意,更忘了这里没有缝纫机,不是扯块布脚踩几下就能学会制衣的年代。   但是话说出口,就等于给自己上枷锁。她担心反悔了,会被恼羞成怒的哈迪斯拎去推石头。   唯一的好事是她发现只要织布完成,衣服也就完成。   因为这里的衣服别称就是一块布的艺术,给条腰带几个别针,一块长布就能玩出好几种衣服样式。   根本不需要裁剪,缝制,完善版型啥的。   坏事是,在没有现代机器的地方,织布才是最难的一道工序。   花费了大量时间,泊瑟芬总算是学会了怎么正确拿梭子,只是拿而已。   至于那些线是怎么在复杂的木头织机上变成布匹的,她盯着老师那双神奇的手觉得,这些负责织布的人比神还厉害。   她怀念坐家里,掏出手机刷刷啥玩意都能送上门的日子。   现在的她连块布都要自己织,这得猴年马月才能成功做件衣服出来。   老师已经忘了怎么说话了,她恭敬而顺从地看着泊瑟芬,再一次,用慢到独眼怪都能看清的手势,教导她怎么使用这个只要是女性都要会的东西。   泊瑟芬手抖着,模仿她的姿势。   一段时间后……   泊瑟芬对老师说:“要不,我去锤线吧。”   门外的引水槽边,是各种鬼魂跟奇形怪状的精灵,他们正在捶打亚麻线,那声音可比织机响时还悦耳。   泊瑟芬曾看过一会,表示这等粗活还是她来,卖力气怎么都比织布机简单。   她甚至想去隔壁房间,从负责制作毛织物的工作人员手里,薅点羊毛来纺。   再弄两根木签试着打围巾抵给哈迪斯,也算完成承诺。   老师立刻摇头,一脸惊恐看着她。   泊瑟芬只能认命继续学织布,经过她手的每根亚麻线,似乎都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那是它们被她笨拙的手浪费后不甘心的遗言。   最后根本没学会的泊瑟芬依旧乐观地想,她在异国他乡又开始学习新的技能了。   哪天学会了,又能回去的话,就立刻开个直播卖个原汁原味古人织布的情怀,保管各位老铁竖大拇指溜溜溜直发火箭。   学完织布技巧,还得去练习剑术跟逃命技巧,而各种知识泥板只能挪到晚上复习巩固。   又是朝气十足,往全能人才发展的一天。   被各种织布技巧折磨了一早上后,泊瑟芬脑子跟被线缠过一样,满脸麻木地回到大厅。   死神站在圆柱边,正用手摸着一只刻瑞斯精灵,在给它传达该死亡的人类名字。   泊瑟芬发现他没防备,立刻默不作声从手腕上摸下剑来。像是一只脚垫柔软的猫,无声弯着身体,脚一用力就往前冲,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往他后背用力扎过去。   这招堪称丧心病狂的的背刺,是塔那都斯耳提面命教导的。   他恨不得锤开她的脑子让她开窍,教得特别仔细凶残。   反正处于弱势的时候,砍人就要出其不意,要不择手段,别当那些要正面决斗要荣誉的傻逼。   生怕她忘记这个常识,教完就给她布置了除了逃命外的作业,要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剑攻击他。   哪怕只是剑尖碰到他的衣服也能算合格。   泊瑟芬非常尊师重道,非常听话,并且表示这个作业布置得很好。砍死神嘛,她毫无心理负担。   可惜这一剑刺出去的结果,是冷酷本酷的死神用小指轻松挡住她的剑,他双眼黑森森盯了她一会后,拎起长剑二话不说就追杀她。   只要哈迪斯不在,他就凶相毕露。   教导严格得跟大鹅追着狗娃子啄一样,恨不得将她头顶上的花都削秃了。   塔那都斯这个怂神,生怕砍伤她被哈迪斯报复,就逮着她的花不放。   每一朵花落地,他无人性的报数声就回响在耳边……   “第十五次头颅落地……第三十八次人头落地,叶子算你的脚还是手,第五十三次四肢被砍到……”   不能人身伤害,就精神伤害,她不听不听就不听。   泊瑟芬就在剑与花齐飞这一路上,变得矫健灵活起来,午餐的时候连烤肉都能多吃两块。   不过主食为什么一直都是肉,唯一的蔬菜依旧豌豆跟豌豆苗。   泊瑟芬就是再不挑食,面对这些贫乏得惨烈的食物,都只能边吃边在心里默默流泪。   怀念她没穿越前的日子。那是什么美食盛世啊。营养均衡算什么,那是山珍海味川粤鲁菜样样能吃到,更重要的是奶茶,奶茶啊!   这里倒是找得到奶,就是没有茶。   午餐后的泊瑟芬一脸忧郁地抄写坏掉的死亡泥板,比起之前一笔一划如蜗牛爬,现在已经能用很熟稔的速度刻写着。   连那些能编千百部恐怖片的各种死法也吓不到她了,毕竟金子是真香啊。   人穷志短的泊瑟芬,厚着脸皮守着这份低风险高收入的活,只想让手绳里那个小布袋沉上半分。   抄到需要休息的时候,就去看看同样忙成陀螺的三位判官。   经常是米诺斯坐在长石椅上,拿着长卷纸仔细确定是否有错漏。拉达曼提斯站着,低头小声说着工作进度。而埃阿科斯老是走来走去,很少停歇。   他们三个神四周,则是足以淹没会议厅的各种泥板卷纸,几乎围成一座城,能将他们困死在里面。   这个场景每次都能给泊瑟芬极大的冲击,她以后干啥都成,就是不能当冥府管理。瞅着这几个老头已经忙到麻木了,连皱起的皮肤纹路都莫名愁苦。   太惨了,简直神明版的零零七。   哈迪斯也忙到不见人影,这段时间经常玩消失,听说要去管理一块新地,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   泊瑟芬好奇,地下不都是哈迪斯管理的吗?怎么还有新地?   而困在泥板城里的三位判官,也在怀念自己的主神。   “我们劳苦如疲老的马,快要走不动路了,哈迪斯什么时候回来牵引我们的缰绳。”   以前这里的主神可是很勤快的,比他们还牛马十倍,公务到他们手里也会减少许多。   “得等到公猪吃到那颗最美味的橡实果,才会回头看到我们吧。”   追逐到想要的冥后,就能记起来公务了。   几位判官累了,也会转头齐刷刷去看那颗橡实。不,那个美丽的少女,眼里浮现出诡异的期待。   「少女」满脸:“?”   然后泊瑟芬露出一个礼貌的皮笑肉不笑,看她干什么?再看她抄写速度也就这样,别想她加班,一辈子都不可能加班。   -   哈迪斯手捧着新鲜的泥土,里面流淌着盖亚新鲜的血液,包裹着泊瑟芬的麦种。   泥土察觉到种子的熟悉气息,自动化为慈母呵护着它,无数种子已经开始钻出来绿色的幼苗,却没有迅速成长,结出穗子。   厄吕西翁上撒满了各种作物种子,不管是芝麻还是橄榄都开始成长。   这片属于冥府,却跟冥府格格不入的土地,被一道看不到的生机之力包围起来。   不管厄吕西翁外那些亡灵多么眼馋这个地方的美好,都被无情地隔离在外面。   惨苦哭泣惯了的亡魂,自从看到繁花开在脚边,就开始忧伤地蹲下思念着大地,反而不再哭泣。   哈迪斯也有段时间,没有受过失眠的困扰。   检查完了各种作物的生长情况,哈迪斯才将从盖亚身上抢夺来的泥土放回去,连同泥土上那株幼苗。   “成长太慢,是神力不够吗?”   这种生长速度,很难在短时间内给泊瑟芬换菜谱。   哈迪斯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忧愁这种话题,他甚至抢夺了一段大地上的和风,放在这里吹散为数不多的冥土气息。   难道是太阳马太热,烤干了土地。可是他早将河神的部分神力拿来,化为涓涓细流,足以灌溉植物。   所有条件都备足,怎么就不结果?   还是需要去见见德墨忒尔,劈开她脑子翻找一下种植方面的知识才行?   因为冥王失败的种植业绩,泊瑟芬的晚餐一成不变。她都怀念起大麦粥跟腌制橄榄,先前还吐槽过这俩玩意,是她错了,除了难吃外,它们还是蛮好的。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泊瑟芬恍惚伸手去摸身侧,一手的花,却没有摸到熟悉的温度,她困倦的思绪立刻清醒过来。   对了,哈迪斯还在睡走廊,都睡了几天。   走廊环境不太好,又空又冷又长又黑,还没有床。   刚才她在学习新知识的时候,遇到难的也不好意思问哈迪斯,都将人赶去睡门口了,总不能还将他当工具人利用到底。   泊瑟芬继续翻身,这是分床后她多出的坏毛病,怎么睡都不安稳。难道还跟哈迪斯睡习惯了,没他就难受?   不知道改变一个习惯需要多少天。   泊瑟芬盯着头顶开始神游天外,她织布的进度条撑死了就走了零点一。   不知道哈迪斯做的床到哪一步了,看他天天那么忙碌,估计是没太多时间劈木头。   那就好,大家都没做完,就不会来催她的衣服。   她又翻个身,苦恼爬上眉间,这个翻个没完没了的毛病不改掉,睡眠质量是提升不了。   泊瑟芬的眼神再次看向门,门外很安静,只有隐约的火光出现。   承认吧,她每次翻身最后总会翻到这边,看向那扇半开的门。   哈迪斯伸手碰了碰胸口,各种毛毛痒痒的情绪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冒出。   他在这些情绪里翻了下,看有没有「心软」。但是情绪太多,他偶尔捕捉到一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没睡。   哈迪斯倒是不怕等待,跟块石头凝固在黑暗里千八百年,听着各种鬼哭狼嚎,是他以前的生活状态。等到深夜,她沉睡后再爬上床去亲吻她的耐性还是有的。   他突然轻转过脸,从屋宇里内传来的脚步声到了门后就停止了,好一会后,那脚步声又响起来。   一道纤细的黑影从屋宇内延伸出来,紧接着是镶着回形纹的亚麻布裙摆挨蹭过门边,满头花的泊瑟芬走到门口看他。   被麦穗力量浸染过的眼睛,从黑色又变为淡薄的琥珀色,在朦胧的光线中,像能熠出甜化人的蜂蜜。   哈迪斯望着这双眼,只想重新给她染黑。   只要拿下她鬓发边的麦穗……   泊瑟芬对他浅笑了下。   哈迪斯抢夺她本源麦种的念头立刻消失了。   直到她走过来,跟着他一起靠着墙肩并肩坐在一起,他才从那个笑容里逃脱出来。   泊瑟芬见人三分笑也是防止尴尬,特别是看着哈迪斯低着头坐在大门口,身边只有一条薄被子陪着,将人赶出屋子的始作俑者顿时就没那么理直气壮。   “其实有的别的屋子,我……”   “别的屋内都没有床。”哈迪斯毫不掩饰自己装可怜的野心,他说话又实在。   除了泊瑟芬睡的那张床,这几天才新打造好的新床唰地扬成灰。   在泊瑟芬听不到的地方,判官们再次捶地咒骂,又来了怎么又来了,哈迪斯你这个只想谈恋爱的牲口,你不累别人都要累到二次死亡了。   连睡神都坐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沉思。哈迪斯是不是不欢迎他,才逮着床来毁灭。让人或者神不得安睡,就是在消减他的神力。   泊瑟芬想搬房间的念头被拒绝了,她其实也不觉得自己能成功。哈迪斯的爱情病,她已经放弃用厌恶来打败他。   「作」也是需要绞尽脑汁,费劲费力的。她的生活已经被学习占据了大半,在对待哈迪斯的病上也蹦不出什么花来。   泊瑟芬有更重要的话题,她摸了摸手绳上那个宝贵的小布袋,拿出挑拣过的一块黄金,不大也不算小,足以显示出她的诚意。   她将黄金握在掌心里,心里背诵了一下从祭神泥板上看来知识后,才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神明。张了几次嘴,话到临头还是觉得生涩。   哈迪斯温柔的眼神落到她为难的脸上,了然询问:“你想要什么吗?泊瑟芬。”   都是叫惯了名字的关系,可能是夜太深,火太旺,长廊空得恰到好处。   泊瑟芬只觉得哈迪斯低沉的嗓音,唤她的名字,撩得她耳朵要投降。   以前那个狂暴的哈迪斯虽然让人恐惧,现在这个温柔多情的哈迪斯却是另一种凶残。   本来还有点犹豫求人是不是需要那么慎重的泊瑟芬,生怕这气氛下,会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立刻一鼓作气挪动下位置,跟哈迪斯面对面。   然后双手合十,掌心压着那块黄金,跟个二愣子一样直勾勾盯着哈迪斯,声线僵硬说:“死者的保护神啊,财富的赐予者,仁慈伟大的克洛诺斯之子……”   仁慈这词按在哈迪斯头上,她都觉得是卖家欺诈,导致她念得特别心虚。   哈迪斯沉稳的表情出现了点波动,类似处于梦境里的那种恍惚。   泊瑟芬其实很羞耻,她又不敢移开眼神。这里拜祭神,说礼节性祷告的时候不兴跪,却要看着神的方向。   “以这无边黑……广袤的土地……”   无边黑暗什么鬼,祷告不就是拍神的马匹,给哈迪斯的祷告词竟然说实话,改一下。   “以这寂……可爱迷人的国度……”   寂静混沌的国度算是什么夸赞,改,都改了。   泊瑟芬念起来,才发现这祷告词完全是拿来得罪人的。   不求花团锦簇,也要让神听了舒心顺耳吧。   立志当彩虹机的泊瑟芬终于抛弃羞耻,身体前倾,摊开双手捧着那块金子,“愿你的公正鼓舞我,愿你的正直护佑我,这是我供奉的祭品……”   说完,她自然而然就勾着哈迪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将攥得发热的金子,塞到他手心里。   “请你以荣誉之名,实现你信徒的愿望。”   送完金子,泊瑟芬想到什么用力强调,“我现在是有求于你的人,不是命令你的人,而是将你当作我的神……咳,大家的神,所以你就老实接受我的祭品,将我当普通信徒。”   泊瑟芬生硬地将说漏嘴的话咬回来,差点没闹个大红脸。   哈迪斯单手拿着黄金,脸上那种入梦的神情虽然消失了,却多了一种非现实的木楞感。   火寂静燃烧着,一人一神都处于这种梦幻的氛围里。   本来尴尬的泊瑟芬看到他这样,终于受不了,一下就笑出声:“哈迪斯,我对着你祷告呢,你不是神吗,忘了信徒怎么给你送祭品了?”   这话说的其实很戳人伤口,哈迪斯真的没几个虔诚的信徒,偶尔有人记起要给冥府供奉,也是宰杀黑色牲口。   问题是哈迪斯最喜欢的是黄金,亮闪闪的玩意。   她最近学习的泥板多了很多神的知识,例如那个攻击他们的雅典娜就很多黄金贡品,还有人给她建造不灵不灵闪的金神像。   泊瑟芬看了都嫉妒,再一翻冥神的信徒贡品,嗬,就差查无此神。   地面上的神庙等于没有,信徒少得可以无视,贡品只有特殊节日才会在供奉完别的神后,留下些残羹剩饭给哈迪斯他们。   惨得她当场将泥板掰成两半,咋了死亡不值钱还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冥府天团就算长得丑点(除了哈迪斯盛世美颜),那是个顶个勤劳肯干,从不偷懒,又老实又本分,怎么没几个有市场?   她当场都想给他们写份对外宣传计划书,多拉几个粉才对得起他们的零零七。   哈迪斯才缓过神来,手指由轻到重,攥住了手里的金块。这不是她第一次想到祈求,却是第一次这么正式,这么认真。   信徒的祷告,越是虔诚纯粹,越是能进入到神明的耳朵里。   他记得在德墨忒尔管理的那个岛屿上。   在处理堤丰的逃跑时,也曾经有这么一个孱弱的声音在对他祷告,与她一样的力量。而现在的她,声音倒是响亮不少。   她那么早就崇拜他吗?   他们这算是互相崇拜,将彼此当作自己的主神,永远在一起。   哈迪斯发现自己浑身都是紧绷的,极度的亢奋让他眼底有光,却依旧努力控制着手力,生怕捏碎了泊瑟芬送给他的柔软贡品。   他也生疏了,连怎么回复信徒的套路话都快忘了。缓不下来的激动,无声拉紧他整个身体动作,导致他接近泊瑟芬的时候,都称得上笨拙。   哈迪斯眉头轻皱着,因为紧张,导致表情冷肃得可怕,“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泊瑟芬觉得对方怎么突然脸色都变了,而且他回复也不对,该是更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那种……   哈迪斯却已经将额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而慎重,呼吸在她的皮肤上颤动,声音也极低。   “都可以。”   泊瑟芬一动不敢动,心跳得很快,只觉得耳朵里都是这句承诺在飞翔。   每次他都给得太满了,满得她都要抱不住。   泊瑟芬轻声叹息,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一点点推开。   也不敢看他,只是低头说:“我只想跟你要一筐菜,还有麦子。”   厨房里的东西变得特别少,特别是菜蔬类,储藏室她也去看了,只有一堆又大又空的陶缸。   也许是冥府养不起她了,泊瑟芬面对着失踪的麦子满脸茫然。   “金子是换取这些东西的,所以你、你……”   你不要谁给你供奉一块小金子,就将自己卖了,看了都恨铁不成钢,都心疼。   泊瑟芬忍不住再三强调,强调再三,嘴都要磨出茧子了:“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哪怕是爱情也是需要互相尊重,当过于不对等的时候,就要放弃。”   就算真被爱情掌控了,也要爱护自己,而不是任由她予取予求。这不是爱情,这是以爱之名的单方面压榨。   泊瑟芬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看,没有发现哈迪斯正盯着她头顶的花,他控制不住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完全没有将泊瑟芬呕心沥血的忠告听进去,他只想跟她亲近。   泊瑟芬劝告到最后也觉得自己啰嗦,只能双手撑着脸颊,一脸随他便地让不争气的冥王摸头揉发。   算了,没救了,今日份恶毒全送给厄洛斯这个辣鸡,祝福他出门转角遇到爱。   就要被摸头摸到睡着的泊瑟芬,突然被哈迪斯抱起来,她立刻惊醒说:“我自己上床睡觉就行,哈迪斯。”   就现在这种感天动地,你情我愿的相处模式,真上床就刹不住车了。   哈迪斯却没有将她放下来,而是化为一团黑雾,轻盈落到王宫的大门口。门紧闭着,他伸脚踢了踢,震动了沉重的门板。   很快,门就打开,三个大狗头挤进来,伸着舌头流着哈达子,六只眼睛惨绿得吓人。   刻尔伯洛斯庞大的黑影,将他们彻底笼罩住,哈迪斯却完全无视它走出门,冷然的气势将高大的三头犬衬成渺小的傻二哈。   门外是黑暗,就如那祈祷词里说的一样,看不到终点,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这片孤独寂静的大地。   永远见不到日起日落的地方。   哈迪斯将她放下,刚踏到地上,泊瑟芬就感受发鬓边一轻,是他将麦穗取下来后放入她手里,又用手按压住她的手背。   泊瑟芬不解看着他,却发现手已经被他抬起,下一刻他握着她的手及掌心里的麦穗,用力往前扬起。   金色的麦穗飞出璀璨的光点,如不见月光的黑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一条亮如白昼的路出现在他们脚下。   麦子是打开厄吕西翁的门的钥匙,只有泊瑟芬有的钥匙,他刚才只是借一点神力给她的身体,让她提前发挥自己的力量。   哈迪斯将麦子重新别在她的发上,才说:“我本来想蔬果与麦子结果后才送给你。”   现在这土地太生,太荒,一点都达不到惊喜礼物的标准。   更重要的是他种植的橄榄木依旧是小树苗,没法给泊瑟芬打造床。   橄榄木里藏着雅典娜神庙多年来接受供奉的神力,比起普通的木头肯定会舒服很多,还自带幸运的祝福。   他神庙的乌木充满死亡与破坏,用来给她的神像做椅子,间接改变的她的神权有些用处,给她造家具就不合适。   泊瑟芬只觉得自己在做梦,清新的风吹过绿色的大地,麦芽尖连片地生长,莴笋叶子挤在麦子边,豆类的藤到处爬。   她没有看到山峦,也没有看到白云,只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阳光,罩满了整个世界。   泊瑟芬往前走两步,泥土沾在条鞋上,肥沃松软,充满熟悉的土腥味。   是适合耕种,拨动她DNA的土地。   泊瑟芬回头,微风吹拂过她的长发,野花在她脚下盛开起来。   “这里是冥府?”   哈迪斯并不满意此刻的厄吕西翁,担心泊瑟芬不喜欢这份没有果实的残缺礼物。   “在王宫的大门外,你要进来只需要挥动一下麦穗就行。”   哈迪斯说完,还是觉得这个礼物不好,至少现在不好。   他猜测是冥府的力量跟生机的力量在互相对抗。   特别是占据这一大片地的时候,黑暗力量发狂,才会压抑作物生长。   “大地之上现在是干燥的季节,长不出蔬果,我就想着给你种一片满是食物的土地出来。”   不止是干燥的原因,还是种子都被他抢走。哪怕是接下去的冬耕季节,大地也不会结出常见的果实。   哈迪斯一脸平静给她介绍有多少种能吃的作物,还有各种没有长大的果树。   泊瑟芬没有吭声,她站在花跟绿里,安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再是神明,不再是冥王,不再是绑票她,被迫爱着她的可怜人。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   一个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的男人。   “哈迪斯。”泊瑟芬突然笑着喊他。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将眼神从果树上移回来,就看到泊瑟芬弯身将脚边的花摘下来,一大把杂花好看得像是捧着个春天。   她单手抓着那把花,直接伸到哈迪斯面前,花朵后是泊瑟芬满眼的笑意。   “送给你。”   哈迪斯一愣,花到他手里的时候,听到泊瑟芬轻声嘀咕了句,“你是被迫的,我不是,这波还是亏了。”   话语刚落,各种细微的啪、花开的声音。噌,种子发芽的声音在这片地上出现。   蓬勃的生机席卷过无数的植物,黑暗的力量褪去,花落果出。   麦子也结穗了。   泊瑟芬也看到这个绝美的景色,她并不知道是自己的力量造成的,可是却觉得那些植物生长的模样——   噗啪。   是她心动的声音。   当生机的女神爱上某个地方,那里将无病无灾,四季长春,麦子满仓果实压枝。 第75章 初恋   泊瑟芬对于自己的初恋没有过很浪漫的想象, 什么图书馆偶遇,下雨的屋檐跟告白的天台,这种被描述烂的一见钟情梗, 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影视剧跟现实生活, 她还是分得很开的。   就她这种匮乏的想象力,对浪漫毫无同理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过自己陷入第一次爱情的背景,是波澜壮阔的神话世界。   让自己陷入第一次恋爱的对象,是个美丽的神明。   从来就有初恋不得善终的诅咒,这对象还不是人,年纪贼大,代沟贼深。   简直是各种临终Flag插满身, 就差绑个「没开始就先分手」的炸药包。   而且他们的相遇也是你我本无缘,全靠箭强牵。   这箭一拔,她跟哈迪斯就得身份对调了。变成她单恋,他冷漠地一脚踢开爱情这「障碍物」(她)。难道到那时她还要天天给他写情书倒追吗?   泊瑟芬是真苦恼, 她伸手去扯地上的藤, 开始编织给篮子摘菜。明天的早午晚餐可以加好多菜, 感动到她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去。   想到眼前这些水果麦子蔬菜,她手里的篮子开始逐渐扩大编织面积, 往筐的方向发展,连初恋都不香了。   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那样,心动的羞涩藏在编织筐的手指尖微抖, 她低着头闲聊一样说:“我很喜欢, 很喜欢……”   停顿半秒, 还是改了口, “这里。”   阳光是浅淡的黄,暖风摇曳着花束里的紫罗兰,下垂的蓝牵牛花。   所有植物都在泛滥开放,结果,又成熟落地。   周而复始地在冥土这片不受祝福的土地上,肆意展露自己的善意。   哈迪斯似乎有些无法相信,他手里的花朵无根自开自落了十来次后,才终于确定什么地低头看着她。   一种朦胧的喜悦,如绿意漫野的亲近感情,将他内心属于自己的所有疯狂贪婪的情感,都给挤到一边,然后若无旁人地滚来滚去不离开。   是她的情绪,一种持久到不可思议,又温柔到接近恋慕的情绪。   哈迪斯起初想不起这是喜欢,他唯一熟悉的是自己的爱意,如刀尖割肉,铜枪穿心的激烈灼热,每想她一次,骨头就要裂开一次。   怎么有人喜欢的情绪这么软,让心脏这么舒适。   哈迪斯手里的花,已经开满到将他的小腿淹没,他终于反应回来。   连爬满一身的花花草草都没有管,迅猛直接地半跪到正在编筐的少女面前,深黑的眼在狂喜抖颤,花朵已经开在他的鬈发里,苍白的脸上。   泊瑟芬抓紧编织筐,藤上的汁水都黏在掌心,她有些惊诧,“怎么了?”   不是又要控制不住了吧。   哈迪斯眼都没有眨,只是专注得可怕地看着她,最终他确定了什么——   “泊瑟芬。”   他声音郑重而勇往向前。   泊瑟芬:“嗯?”   “你愿意与我结合在一起,共同创造出生命了。”   泊瑟芬:“啥?”   哈迪斯心里那种可爱到想摸一摸的喜爱之情还在,是属于她的,她给他的!   以为她没有经历过,听不懂,哈迪斯认真地教导她:“你愿意跟我到床榻上,脱下彼此的腰带,亲吻彼此的嘴唇,渴望之火在你我赤-裸的身体上……”   泊瑟芬面无表情从地上摸起一颗熟烂的无花果,塞到这不要脸的货色嘴里后,立刻三连拒绝:“别想了,不可能的事,你给我拿出神的风范控制住脑子跟手脚。”   心动不到半分钟,她已经怀疑自己的品味,怎么看上这个满脑子都只有「跟我啾咪嘿哼」的货。   但想到他只是在发病,顿时又觉得自己能行了,等以后病好这家伙肯定正常现在一万倍吧。   哈迪斯的眼神疑惑得异常纯良,不知道泊瑟芬为什么拒绝他,明明她的情绪毫无抗拒的意思。   泊瑟芬被他瞅得眼皮直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老色批是只无辜的麋鹿,亮闪闪的眼睛清澈又干净。   泊瑟芬记得他不能吃人类的食物,本来要伸手将他嘴里的无花果拿下来,结果手指刚碰到果子,就听到牙齿磕碰果实的细微声响。   是哈迪斯不小心咬碎了紫红的果皮,滚烫的体温让他喉咙干渴,不自觉就将甜软的果肉咽下去。   等泊瑟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面前的神灵已经一头栽到花地里,他眼睑半垂,昏昏欲睡地看着她。   上次经历过哈迪斯醉酒事件后,泊瑟芬后来也问过神明的饮食禁忌。发现他们除了香火味,神食神饮,蜂蜜跟少量的哺乳动物奶汁外,吃啥啥都有副作用。   而且每个神的副作用还不同,有神吃到过多的人类食物会口吐白沫,还有的会暴躁撞墙。哈迪斯最明显的症状是醉醺醺,浑身无力。   睡醒就好。   泊瑟芬无情地围观了他好一会,不小心眼神扫过他下面,又立刻转回来。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这里直白到不要脸的求爱方式,比动物都要凶猛放荡。   泊瑟芬深呼吸几次,才冷静下去地将自己的腰带扎得更紧点。   接着拖着编织好的大筐,捡了一大堆花回来,倒在哈迪斯身上,将被水果毒醉的神给埋葬起来。   特别是将他下半身埋得看不见形状后,泊瑟芬才松一口气地自言自语。   “完全没有走向幸福结局的可能性啊。”   告白也没用,至少现在是没用,因为哈迪斯不会拒绝她的喜欢。   这种选手裁判都是她的初恋,毫无亮点,虚假得可怕,她可不想自己第一次谈恋爱就这么可悲。   还是得拔箭。   操碎了心的泊瑟芬蹲在哈迪斯旁边,伸出手指开始重新制定自己的计划。   不能在混吃等死地守着箭自己掉下来。   要是等到她老死了箭还不掉,她岂不是一辈子都是可怜的暗恋鬼。连句真心实意,对方有拒绝权力(大概有百分之一机会接受)的正常告白,都没机会说。   泊瑟芬的手指最终伸出了二,拔箭的目标顺利在她的计划表上挪到第二格,第一格依旧是学习生存能力跟收集生存物资(食物跟金子)。   总算是将自己随时都可能无疾而终的初恋心情收拾好,她才有空把注意力分给哈迪斯。   埋在花堆里的男人晕乎乎地看着她,他眼神涣散,无法聚焦,却还是下意识地将模糊的视线放到她身上。   散开的深黑发丝跟斑斓的花色,竟然很和谐地交缠在一起。   他平时大多是冷肃又阴郁的状态,打扮起来几斤黄金堆出的暴发户气息,都压不住他身上的冰冷黑暗。   这样的人,不,这样的神,强大不可贴近,美丽又只接受他人崇敬之情的高傲。   此刻却在她面前,柔软得跟花似的。   泊瑟芬伸手轻扫开他脸边的花朵,醉得要睡着的神灵却突然伸手,精准握住她的手腕,贴到自己的脸上蹭着。   滚热的温度烫得她的脉搏快起来。   泊瑟芬一愣,嘴角忍不住弯起来。情不知所以,令人陷入到无法自控的冲动里,她忍不住从花里挑了朵代表爱情的犬蔷薇,轻放到他的嘴唇上。   下一秒,她的吻落到花瓣上,都是芬芳的香气。   她不敢碰到哈迪斯的嘴角与脸颊,只能轻吻一朵花,生怕冒犯他。   以后啊,他病好的那一天再写告白情书,大大方方接受他的拒绝吧。   这个温柔的念头如和暖的风,吹过了整个黑暗的国度。张牙舞爪的生机力量,也突然化为和善的手臂,将泥泞潮湿的冥府拥抱起来。   冥府的神力像是受到冒犯,意思地扑腾了两下就停止反抗。剧烈的毒气也跟翻滚一会,才安静下去,直接躺平在这种温柔的神力里。   所有的冥神都听到一种奇异,轻微的声响。   是某种新生的生命,从腐朽的老木下钻出来,开始长大,又分裂,继续成长的动静。   就连早已沉睡的厄瑞波斯跟黑夜女神,都跟着惊动了一下。   在冥府的神跟精灵,怪兽与亡灵,几乎是同时望向一个方向。王宫中央庭院,那棵早已经枯死的石榴树,在重生发芽,伸枝,长叶子。   老得快要化为灰烬的树枝被新的枝叶取代,大量被剧毒侵蚀的亡魂得到治愈。   早已经失去的生殖力,重新在这片得不到拯救的土地上,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复苏。   这是怀抱生机本源,双手攥着生命种子的神灵,对冥府真心的认同与爱慕,赤脚踏入这个地方给予祝福才会产生的景象。   石榴树下,几位判官站立在这里,麻木的脸皮上难得出现震惊的表情。   生机的祝福驱散了他们躯体上的腐败,脸上那些苦愁的皱纹开始消失,最后从耄耋老人变成壮硕的中年人。   死神跟睡神肩挨着肩靠在一起,死神翅膀上的粘稠恶意消散了不少,一直诅咒唾骂他的亡灵们也安静起来。   睡神轻声感叹:“多少年没有看过石榴树这个样子。”   大家都以为,这棵树早被亡灵诅咒的毒气摧毁了。   死神满脸阴沉,似乎不太习惯浑身轻松,不再被生机力量使劲排斥的状态。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不记得了,很久以前它曾经开过花。”   却因为环境恶劣,没有结果没有新的种子,导致石榴树的生命力无法得到延伸,最终枯死。   石榴树,是冥府的繁殖力量来源,也是哈迪斯的生殖能力体现。当树生长时,冥府就开始有诞生新神的机会。   睡神望向冥府大门那边,企图侧耳倾听有没有「某种交合」的声音。   死神察觉到什么,迅猛握拳,直接砸到他后脑勺上,“将你的耳朵闭合起来。”   修普诺斯委屈抱着脑袋,“我只是疑惑,哈迪斯做了什么,竟然能让泊瑟芬这么慷慨。”   能复活整片下界土地的生殖力,需要庞大的生机神力滋养。   任何一个神都不可能轻易付出这么多力量,还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赠与。   何止是慷概,简直都无法想象是多无私的心灵,才这么眷顾哈迪斯跟他统治下的领土。   有些神灵哪怕是真心的爱慕,也不会如此付出。反而因为爱情的自私癫狂,会让神对自己的伴侣索取更多。   塔那都斯瘫着个脸想了会,才回答自己兄弟的问题。“哈迪斯大概很卖力取悦泊瑟芬,她很开心就赏赐哈迪斯这么多力量吧。”   修普诺斯:“……”   那哈迪斯还真是卖力,难道是想趁着刚恢复生殖力,就立刻创造新神?免得泊瑟芬恢复理智,收回神力就没机会。   泊瑟芬完全不知道「冥府八卦王们」,对着她跟哈迪斯的床角三五七事长舌了个遍。   她一个人撒开脚丫子,背着个大筐割麦摘菜捡果子,忙得不亦乐乎。   在扒着一棵苹果树摘苹果的时候,一只熟悉的火马从她头顶上慢悠悠走过去。   她抬头看,火马也幽怨低头看了她一眼,却不敢冒着被哈迪斯爆锤的风险停下脚步,继续缓步走着,保持厄吕西翁风和日丽的天气。   摘满了筐她才觉得累,走回到哈迪斯身边。看到他睡得沉,也忍不住侧躺到他身边,脸陷入到花瓣里,琥珀色的眼安静望着他沉睡的模样。   慢慢的,泊瑟芬的瞳色开始变深,她困倦眨了眨眼,再次睁开眼,里面已经完全变黑。   当她心生爱慕时,也代表开始接受冥府的神力。   就像是冥府对她庞大生机之力不忍反抗,心甘情愿任由她抚摸揉捏,交缠融入。   冥府缺少镜子,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外貌的泊瑟芬,压根没有发现过自己的眼睛变过几次颜色。   她只是觉得花香日暖,身边的人又刚刚好,就忍不住想睡一觉。   等到再次迷糊醒过来,泊瑟芬发现自己被哈迪斯抱在怀里,他背着一筐麦穗瓜果,拖着一棵粗大的橄榄树,正往前走。   泊瑟芬对他的气息跟温度太过熟悉,反而不容易清醒。她蹭了蹭他胸前的柔软衣物,又眯上眼逐渐陷入睡梦状态。   哈迪斯脚步放得更轻盈,就他们身后,每一步伴随着麦穗落地,花果成熟的盛景。   他们的力量在缓慢融合,纯粹的黑色里开始出现灿烂的金色痕迹。   虽然比起广阔的冥土来说,这些如光的金色还太少,却已经绽放着让所有神明都无法忽视的色彩。   哈迪斯还有些食物中毒的后遗症,整个神混混呆呆,他轻晃了晃怀里的人。   被晃醒的泊瑟芬睁开眼,一脸熬夜过后没睡醒的发懵,她双手往脸上揉,含糊问:“怎么了?”   哈迪斯就一直瞅她,也没有说话。   泊瑟芬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之处,难道是他还那啥沸腾,刚要从他怀抱里跳出去逃走,就听到哈迪斯不太确定地问她。   “你吻我?”   他问得平淡,泊瑟芬却觉得火在脸上烧。   被毒醉到那种程度竟然还记得事?太失策了,她揉脸的手黏在脸上,都不敢拿开,企图遮挡住哈迪斯探寻的目光。   可是哈迪斯非常执着,他再次,语气认真地问:“你真的吻我?”   好像这是个能改变世界,必须得到答案的真理问题。   泊瑟芬被问急了,脸也不遮了,良心也没了,直接否认:“那怎么能算是吻,不小心蹭到花,刚好那花长在你的嘴上,只是个意外。”   哈迪斯脸上,还是那种处于现实跟梦幻中间的恍惚表情。   她的感情毫无遮拦在他心上,踏着轻巧的碎步走来走去。   就是冷静如哈迪斯,也早已经被求而不得的爱火,给烧成一具名为卑微的骨架。连真实感受到对方喜爱之情的时候,也不断质疑是不是虚假的。   泊瑟芬没有没有冥王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辩解完后,不好意思地将眼神往别的地方飘,又心虚地想要转移话题。   “其实你们这里的礼仪这么奔放,哪怕不小心碰到嘴,也跟吸到空气那么自然吧。”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脸皮又厚了几层,这话也说得出口。   而且她也没有真碰到他……   哈迪斯依旧在纠结同一个问题,“意外,吻到我?”   泊瑟芬恼羞成怒了,“吻你怎么了,你还不是天天想吻我就吻我,我说什么了吗?你身为神大度点,别斤斤计较这点事。”   渣言渣语,就是这个正宗的味道。泊瑟芬说完,都觉得自己道德底线被划拉开个大口子,哗啦啦漏出去的都是她诚实美好的品德。   她连忙揪住岌岌可危的道德口子,补救般低声说:“如果你计较的话,我下次不会了。”   哈迪斯:“下次?”   就连泊瑟芬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惊诧,似乎觉得她还在觊觎他,所以吻了这次还有下次。   这个话题简直过于窒息,她根本没法跟哈迪斯一直掰扯这种话题。   如果不遮盖自己的想法,就哈迪斯这随时发情的牲口样,岂不是会变本加厉地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她对自己的意志力已经没有任何信心,对哈迪斯筑起的铜墙铁壁,现在都被腐蚀得处处是坑洞,理智随时能从千百个孔里钻出去越狱。   泊瑟芬最后使出了鸵鸟大法,闭上眼,侧过脸靠在他怀里假装睡觉,还欲盖弥彰嘀咕了句:“困了,不说了。”   这句话饱含她的愿望之力,竟然轻易实现,变成一朵花从哈迪斯齿间冒出来,开在唇上。   这是阻止他继续说话的意思。   他们的力量开始相融,也代表泊瑟芬的力量更能指挥他的神力,所有的期许比较容易实现。   哈迪斯唇齿间都是花枝的青涩味,他这才有点实质感,踏出的脚步也稳重几分,走一步就清醒一分。   清醒一分,眼睛就亮一分。   身体也灼烫如燃烧的雪松木,雀跃的喜悦似烧化的木炭屑,开始到处飞舞。   这种欣喜若狂的得到,再次将他薄弱的冷静,拖向不见希望的深渊。   哈迪斯轻咬着嘴上的花,舌尖撩过涩味的花心,一点点将花朵卷入口内吃下去,他看着泊瑟芬紧闭的眼睛,上面漆黑的睫毛在颤抖。   一个念头骤然而起,想将她推到满地的果实上,立刻与她分享被捏碎的果实肉,共饮甘甜的汁水。   哈迪斯甚至都站住,所有的动作只要她一个暗示性的颤抖,就能立刻爆发出来。   泊瑟芬也是装睡得很辛苦,而且她老觉得哈迪斯在瞪她,眼神如果是活的,都能在她脸上跳舞。   而且他都不走了,难道真要给他个说法?   就在泊瑟芬忍不住要睁开眼,打算面对这个尴尬的场面时,却发觉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几分,没等觉得痛,那股力道又松开。   接着哈迪斯沉默地继续往前走,似乎不再纠结偷吻这个可怕的话题。   泊瑟芬也松一口气,终于能安心继续装睡了。装着装着,她听到哈迪斯温柔的声音响起来,“睡吧。”   他的话里,藏着从睡神那里拿来的小部分力量,如愿让绷紧了精神的泊瑟芬陷入无梦的安眠。   哈迪斯细碎的吻,才敢落在她的发丝上跟晕红的脸边,这个动作能很好地压抑他满腔的兴奋,还有冷却动情的血液。   果然他只要维持好冷静的外表,举止克制礼貌,她就会慢慢喜爱上他。   所以要继续掩盖自己过分可怕的爱意,像是守护咸水里的一朵花那么谨慎,等待她对着自己开放。   哈迪斯的吻如獠牙,咬碎了沉睡的泊瑟芬脸颊边的花朵,吞咽下去。   他能生孩子了。   这是神明最重要的一个能力,等到她愿意,他们肯定能创造出最可爱最好的新神。   哈迪斯甚至都想到孩子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黑色最好。   头发如泊瑟芬一般茂密——黑色的黑色的。   泊瑟芬会如任何的母亲一样,喜爱他们诞生的神——杀了「祂」。   这个念头一起,哈迪斯所有渴望都退潮般逝去,他都没有得到她全部的喜爱,怎么能分给别的神。   背着筐,拖着树,抱着珍宝的恶兽站在他空旷的王宫里,再一次确定。   果然还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好,永恒漫长的神生,千年万年地互相陪伴,同饮同快乐同相恋同戴花冠。 第76章 轻蹭   探讨你一觉醒来大家都长得不一样, 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又穿越的问题的答案。   A,穿越了。   B,冥神集体上医院美颜整容护肤一条龙服务。   C, 神果然是一群好奇怪的生物啊。   泊瑟芬拿着个饭后苹果, 坐在哈迪斯身边,看看隔壁的三判官,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头发又黑又咣咣的。   虽然看的出的脸上还有点岁月的痕迹。   可是跟先前愁容满面皱纹为主的外貌,简直不是同一个神。   往门口看,在剥豌豆荚的死神连翅膀的羽毛都根根分明,完全没有先前污泥状的糟糕样子。   只有倒挂在豌豆树上小憩的睡神看着没啥变化。   泊瑟芬侧过身,凑到正在工作的冥王身边悄声问:“怎么大家都不太一样?”   哈迪斯停笔, 抬头冷漠扫了一圈各个神明,好像在找外来者或者来偷泊瑟芬的奸细,眼神锐利警惕得特别有压迫力。   观察个遍后,他低头侧脸地轻声回应:“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不都是同一批看腻了的神,神魂也很纯粹, 没有掺入什么不一样的外来力量。   泊瑟芬的表情非常迷茫,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但是哈迪斯都说一模一样, 她也只能揉揉眼多看两眼后,才放弃追究这个深奥的问题。   就当他们一样吧, 哪怕变异了也是往好看的方向变异,别哪天突然醒来变成克苏鲁章鱼怪就成。   她自认自己的抗压能力还算可以,毕竟天天待在魔幻现主义的生活里, 太较真是不利于建设乐观向上心态圈的。   说服了自己的泊瑟芬开开心心啃苹果, 吃完饭后水果后, 她看哈迪斯正在认真对付那堆公务。   用手默默丈量了下那堆工作量垒起来的高低长, 心里祝福了他一下后,泊瑟芬立刻抛弃他,转身就跑到书架区那里去。   她今天的目标是:找到厄洛斯的资料。   知己知彼,才能找到突破口子。   书架有专门放神的资料的区域,堆叠在最深远,最角落的地方积灰尘。   如果不是哈迪斯要教她认识神,估计这些资料堆成碎土跟烂草都没谁会愿意多看一眼。   泊瑟芬小心地在这堆饱受嫌弃,无人理会的泥板草纸中小心翻找,力气轻得生怕捏烂掉某个资料板子,还得花时间抄写还回去。   先前哈迪斯给她讲这里的神的时候,只是意思意思地扔了几块泥板在桌子上,然后也没有用上,他是直接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介绍给她听。   从创世神卡俄斯,到自混沌中诞生的盖亚,永远沉睡的塔尔塔罗斯等,念到盖亚生的天空海洋山脉的自然神明。   还有黑夜神生的白昼光明死亡睡眠,大洋神生的一堆记不住名字的女儿,宙斯那堆现在掌权并且很有存在感的孩子什么的。   身为一个没有感情的介绍机器,哈迪斯哪怕在讲类似那种「老妈跟儿子搞一块生了啥娃」,「儿子藏于老妈子宫内用刀切老爹勾勾」,「凶残老父生吞刚出生亲儿砸」,「神又看哪个人类不顺眼发大水淹死你全世界丫」等惨绝人寰,丧心病狂家族史时,表情都不带抖一下。   泊瑟芬当初听完那几堂惊悚程度拉满的神史课,再一万次怀疑,这真的是个神话世界吗?   这难道不是一群披着神皮的魔鬼?   魔鬼都没你们会玩。   拜这些震裂她十年的真实故事所赐,她很简单,连点一点这个功能都不用,当场就记住了这群奇葩玩意的名字。   人啊,果然对有故事性的知识点记得特别牢固。   介绍完后,这些泥板又重归角落里蚀坏。   泊瑟芬将这堆神名泥板重新翻出来,宙斯的、阿佛洛狄忒的、赫斯提亚……这些是属于奥林波斯神的,厄洛斯就在这堆泥板里。   哈迪斯给她上课的时候,只是大概让她记住神明跟对应的神权。   奥林波斯神系倒是多提了两句,除了封闭在灶火内自我燃烧的赫斯提亚外,所有神,特别是宙斯跟他生的娃,个个的性格都是石头底下藏着蝎,惯用计谋,心思歹毒,别对他们交付信任。   以哈迪斯的道德底线能说别的神坏话,那些神的品性得烂到什么程度才行。   泊瑟芬边挥着浮动的尘埃,边抽出快要烂掉的一块泥板。这块文字板陈旧得可怕,她用出对待豆腐的温柔劲,一点点将长条形的泥板抽出来。   古老模糊的字迹都要看不出尖笔刻出的凹痕,连「厄洛斯」这个神名都异常模糊。   更奇怪的是,当泥板全部抽出来的时候,后面一截崭新光亮,如火焰在新字上流动。   泊瑟芬啥情绪没有地搜索上面的字,打算翻译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泥板的前旧后新,估计是因为厄洛斯前半生是原始神,沉睡后如果没意外,他的资料就跟别的远古神一样陈旧。   不幸的是,他被美神嚼巴到肚子里,又被消化不良吐出来二次诞生,这也是他后半截资料变新的原因。   陈旧的那截泥面看不清几个字,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后半截的字体上,研究了半天,翻译出来的都是她已经知道的大众资料。   证明重新投胎的厄洛斯生活很简单,也没有干过什么轰烈大事。   就是很单纯地乱撒泼自己的爱情力量,胡闹起来跟只不分敌我的瞎眼瘸,逮着谁啄谁倒霉而已。   拳头又硬了,想给这王八蛋扎两刀。   身为「厄洛斯」受害者之一的泊瑟芬,要用尽力气控制自己,才不会将他的资料泥板捏碎。   不过在「爱神之箭」这几行简短的资料上,泊瑟芬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他的箭能让所有生灵产生狂喜的颤栗,熄灭理智微火,只为燃烧起来更凶猛的愉悦之爱。这份爱意让神明与人类臣服的时候,他就是这一刻的王者。】   这一刻的王者?   泊瑟芬站累了,直接坐在书架旁边,靠着一堆泥板卷纸对着这几行字思考。   别的神的泥板上大多都是永远,永恒,不可改变之类的词句。   厄洛斯这个描述代表他的力量,只能维持一时,不能持久?   泊瑟芬用手托着下巴,这种力量特质倒蛮正常的,哈迪斯那种凶残可怖的爱意,确实不太可能持续到永远。   “消失吗?”泊瑟芬觉得厄洛斯的箭,没泥板描述的那么劣质。   因为至少她现在看来,哈迪斯的爱意烧得更猛更旺了,简直就是「我永远比前一天更爱你」这种梦幻情话的最佳典范。   还是老实找方法拔箭吧,别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时间上。   泊瑟芬仰头看着堆到最顶端的各种泥书,里面不知道有没有更多描述爱神的资料,翻找起来是个大工程。   她的手指无意识放在泥板陈旧的一截,指尖轻敲了敲,几个残破的字体从泥板上浮到眼前。   【黄金的羽翅……混沌中……箭……无法……永远燃烧。】   泊瑟芬坐直身体,疑惑地低头看着陈旧的那截泥板,上面的字迹残缺到没有流畅的长句,导致她用自己浅薄的神明知识,压根翻不出原始版本。   但是这几个词的意思,东拉西拽理解起来,让她有些不安。   特别是「无法」……无法什么你倒是说啊。   泊瑟芬掂量着手里的泥板,轻吐出一口气,要不拎着这玩意去找哈迪斯问问。   一问又要绕回到拔箭这个经典老问题上,睡神的拔箭邀请他肯定处理过了。   处理方式百分百扔到放垃圾的芦苇筐里,等待运出去销毁。   泊瑟芬又站起来翻找资料,各种眼花缭乱的神名让她大开眼界。点一点功能用太多很累,她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跟手,去翻找关于爱情之类的残本,尽量了解这个世界的神明怎么看待「爱」这个问题。   要是人就好办了,他们正经人谈恋爱,就是很简单的喜欢告白在一起这么简单。   顶多告白不成功拜拜,或者在一起喜新厌旧分手而已。   谈得要命的恋爱,那都是能报警的变态。   泊瑟芬将不需要的资料搬运到脚边,将下层搬空后了,她不客气将爱神的介绍泥板扔到地上垫脚,然后伸长胳膊去探上层的石柜。   放置中间的一层大多也是泥板,最上层是轻盈的卷草纸跟柔软的皮制书。   刚要伸手碰触最边角的羊皮纸时,手指像是受到某种指引,不知不觉来到最中间的位置。   泊瑟芬甚至不知道自己改变选择,她黑色的眼睛里有瞬间出现温柔的金色光晕,属于神的灵魂如碰触到什么涌动起明媚而奇妙的渴望。   那是属于你的……   啪!   一只手用力拍在中间那几块泥板上,力量粗暴得书架都裂开几道缝,所有东西都在颤抖摇晃。   泊瑟芬一抖,眼里的金色骤然散开。   才发现自己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距离指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是男人苍白有力的手背,上面的血管鼓胀如某种狰狞的凸雕纹路,紧绷得随时能爆发毁了这里的一切。   泊瑟芬立刻清醒过来,她本能后退半步,整个人撞入熟悉的怀抱里,滚烫的气息让她轻嘶一声。   温度立刻褪去,四周黑雾里的火星更明亮。   她第一反应是转头,“哈迪斯?”   刚叫完名字,她就疑惑地沉默起来。   将她整个人困在书架间的神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叫唤。他的眼瞳略微扩大,眉头紧皱,表情冰冷地看着自己按书架的手。   泊瑟芬后知后觉又顺着他的视线,想看他在瞪什么东西。   结果脸来不及转,哈迪斯意识到什么地松开按着泥板的手指,双手一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无人幽暗的最深处,层层延伸出去的书架构造出一个半封闭的迷宫,微冷的风被灼烫的温度驱走。   泊瑟芬恍惚间只感受到这个怀抱的温度,还有身体相互贴着的剧烈心跳声。   “怎、怎么了?”她张嘴前都犹豫了几秒,生怕任何声音出现,都会打破这个让人脸红心热的拥抱。   “我怕你不见了。”   哈迪斯顺口回答,他的下颌挨着她的头发,所有注意力还在书架那边,刚才按住的泥板已经被神力托起来。   泥板的神名隐约浮现:【泊瑟芬】。   如果刚才她的手接触到自己的介绍泥板,那么无数的记忆信息就会立刻灌入她的灵魂里。   虽然人类的身体不一定能留住这些记忆,但是哪怕只能记住十分之一,这个属于冥府的身体就囚禁不住她。   哈迪斯眼神如看仇敌一样地看着那块泥板,直到彻底消失他才轻微松一口气。   但是很快的他的身体又重新僵硬起来。   当注意力重新回来的时候,柔软的触感无比清晰从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传来。   泊瑟芬有些费力地反抱着他,手轻缓地拍着他肌肉劲瘦的后背,如安抚着一个惊慌的孩子那样,不带任何欲望抚摸他的身体。   直到他紧张的状态转好点,泊瑟芬才跟着放松起来地说:“我只是在找书,你应该能察觉到我去哪里才对啊。”   她天天在书架区乱窜,爬上爬下的。他的温度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皮肤。   不管她跑到哪里去,只要感受到舒适的温暖,就知道是哈迪斯的力量在跟着她。   她刚才并没有觉得寒冷,他怎么会突然害怕她消失?   哈迪斯没有回答,他如一头终于藏入归巢的兀鹰,小心收拢着尖利的爪子跟粗糙的羽翅,更亲昵地依偎在她身上。   只有眼神依旧锐利得可怕地看向书架那堆资料,想着来次大清扫,将所有可能涉及到生命、生机或者植物之类神职的资料都给搬走。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她会消失。   她本来就不属于冥府,不属于他。   哈迪斯突然意识到什么地垂眸,他的心变得柔弱,从不畏惧任何挑战的神比没毛的雏鸟都不如,雏鸟至少还敢跳崖,他却无法忍受一点失去的危险。   恐惧这种陌生到可怕的情绪,已经变成他心头上的恶客,驱赶不出去。   哈迪斯眼神黑暗阴冷起来,他守护的拥抱逐渐失控加大力度。因为害怕失去她而产生的阴郁,暂时将他从浓烈的爱意中拉扯出来。   想起爱神力量的副作用,除了给予绝对的喜悦,还伴随着痛苦,患得患失,悲惨与毁灭。   他现在这种模样,难道也是箭矢带来的……   后背突然被重重锤了好几下,哈迪斯愣了下,才想到什么猛地松开手。   果然手臂力量消失,怀里的人立刻挣扎地退开,双手还狠狠按着他的胸口,企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将他推开。   “哈迪斯。”双手抵着他的泊瑟芬生气抬头,脸色红得冒烟,眼角都是憋出来的泪光。“你要闷死我吗?”   突然那么凶残勒住她,当她是猫没有骨头吗?   什么恐惧忧虑立刻消失,哈迪斯心里只剩下一股抓狂的情绪,是她的。   他本来还想着是不是受爱神之箭的影响变成懦夫,想要重新变为冷酷的战士。哪怕面对爱情也不能低头的目的,全部失败在她凶狠的眼神下。   哈迪斯甚至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的动作,他称得上心虚地看向别处。当然这个动作很细微迅速,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又改正过来。   泊瑟芬边喘气边揉眼泪,这就是人跟神的差别吗?   就算是体育生也没法一个简单的拥抱,就将人勒死。   她突然忧郁起来,瞅了瞅这满是古老书籍的环境,这无人安静的小地方,多好的约会地点。   想到那些只会出现在偶像剧里的图书馆相遇场景,一见钟情的男女主角面对面坐着,如诗歌般的爱情就产生了。   当然也有不可言说的小说里,图书馆角落里,校霸男主堵着小白兔女主,然后就对她咳咳咳。   她当然不敢要求那么多,但是简简单单帮忙整理个泥板,收集个资料,你来我往几下这么温馨的要求,为什么能变成她差点就被一个大力拥抱送坟里,她的暗恋也太接地府了。   泊瑟芬刚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脸颊处就被一只手掌包裹住。她靠着书架抬起头,看到哈迪斯的神情出现某种奇异的沉思,正默不作声观察着她。   不会又要勒她了吧。   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体背着光,黑色的发丝落在肩头,雾气里的火星如萤火虫飞散在他四周,他的脸在淡色的微光中,有种迷离的不真实感。   泊瑟芬在他平静的表情里,看到某种接近茫然的情绪,这让他比平时还要柔软。   她轻声说:“哈迪斯?”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简直像融化的甜糕,呢喃般都是糖。   意识到自己心跳又开始失控的泊瑟芬,生怕在这个安静的书架角落,会发生泄露自己心意的事,刚要推开他。   哈迪斯却终于确定了什么,抬手立刻捧住她另一边脸,在她没有反应回来前,低下头用嘴唇蹭了蹭她的唇角。   泊瑟芬被这个动作吓到往后仰着,后脑勺都抵着书架上的泥板。   哈迪斯却没有放开她,反而趁机挤过来,将她彻底封死在这里,他又低头轻啾了她一下。   一下又一下,不重,很单纯,很轻很软的吻将泊瑟芬给弄懵了。   哈迪斯亲得很认真,他每次停顿都会凝视她一下,确定了什么才再次吻下去。   终于泊瑟芬双手抬起,手掌已经不够用了,她手臂横着抵住他的脸,脸红通通地哆嗦着说:“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又又又发情了吗?   为什么这次发情这么、这么要命,温柔到她意志力崩成渣,毫无抵抗之力。   哈迪斯被她拒绝得很迷惘,他安静地再次看了她好一会后,没有任何犹豫抓开她的手,再次低头轻蹭了下她的唇。   泊瑟芬如傻鹅地呆着,眼都不会眨了。   哈迪斯蹭完才拉开点距离,他呼吸也有些乱,声音沙哑起来。   “是你让我吻你的。”   她的心告诉他,她想要这个。   因为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欲念,他还特意多亲几次,她的心没有拒绝他,还很高兴。   泊瑟芬被他的无耻震惊了,“难道不是你想吻我?”   她还以为,他是想将她偷吻的债要回去,结果他竟然倒打一耙,亲完人不认账。   哈迪斯冷静回答:“我想吻你的时候,会更深入。”   深入到不分你我,将她吃进去那种方式,才是他最渴望的。   所以当他心里出现她某种渴望的时候,才会发觉,她想让他吻她。   如吻着她的叶子那么清新,纯粹不带一丝作-爱念头,在满是书架的安静角落里同她唇角轻蹭。 第77章 女神   如果书架「贴贴」是一场战争, 泊瑟芬觉得自己在哈迪斯的攻势下是节节败退,防线全毁。   唯一的战绩是她坚持住了不贴回去的,不管对方贴多久, 她都坚强地抵抗住非人的诱惑, 没扒拉住对方啃一啃。   所以哈迪斯肯定没有看出她的动摇吧,更不可能看出她满脑子的「非分之想」……不对,要是神这玩意是会读心的呢?   为什么哈迪斯很多时候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猜她的心思能猜得那么准?   这个恐怖的猜测让泊瑟芬整个人都炸开,尴尬炸的,就她满脑子的不可言说想法,真要被读心,这个地球是不能呆了。   她得立刻给自己发射一火箭, 直接当太空流浪儿去。   因为这种让人面目全非的想象,让她手里的剑更加快速地挥动起来,企图将这个读心猜测砍死。   死神看了她一眼,评价说:“战意不错,力量不足。”   不过表情是不是狰狞了点?   泊瑟芬握剑的姿势已经很熟悉, 她练习着练习着, 突然转身对着死神的方向, 利落地往前横削,果然没有碰到他半点衣服。   塔那都斯轻松避开她后, 刚要抽出长剑挑飞她的武器,顺便砍几朵她头上的花的时候,却看到泊瑟芬又低头在喃喃自语。   她一直在分神, 也不知道想什么。   塔那都斯对她是有好奇心, 这种探索欲对死神来说是很少见的东西。   为了听清楚她的话, 他弯下身凑到她面前。   却看到她眼神凶残, 像头龇牙的兔子,连头发都要竖起来般表露自己凶狠的一面。   她的嘀咕磨在牙尖,念着让死神疑惑的话语,“难道真看出来了,真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他只看出泊瑟芬要从暴躁的兔子变成打滚的圆刺猬,又废又能蹦跶。   泊瑟芬却突然抬头,迟疑问他:“你们神会读心术吗?”   死神诚实摇头,至少他完全看不清楚她的心。   泊瑟芬轻松起来,还开心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也是,要是你们神能读心,你也不是这种表现了。”   说完,她手指骤然顺着死神赤-裸的胳膊往上,指尖碰触到他肩头别针,用力一抓,柔软的亚麻布就团在她掌心里。   “你看,我碰到你的衣服了。”   塔那都斯本来能在一瞬间化为尘埃消散开,让她的手指落不到实处。可是当她的手碰触他的皮肤时,所有的动作都僵硬住,某种激烈东西在手臂上爆开,如宙斯的雷击麻痹了他的身体跟神智。   连衣服被泊瑟芬揪住,他都只能呆滞看着她得意起来的模样,没有任何反应。   泊瑟芬本来还想冷笑怼他几句,毕竟这家伙拿剑追着她的花砍的时候,那嘴就跟抹了毒,张口都是冷嘲热讽,经常气得她跳脚。   结果这位便宜老师却只是看着她,维持着被她揪着的姿势,黑得让人不安的眼睛里燃起某种细弱的火苗,隐约显露出其中蠢蠢欲动的兴奋。   这让他长年死气阴沉的脸孔,迸发出了一种类似活过来的生动感,泊瑟芬倒没有察觉到他的危险,只是觉得对方被她不讲武德的偷袭落了面子,才这么用力瞪她。   她确实赢的不光彩,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手指松开对方的衣服后才解释:“你教我可以不择手段的。”   死神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往后退开,整个人似乎又沉入阴影里。黑色的翅膀无法控制轻扇动了下,所有的光都在不安晃动,随时会熄灭过去。   当死神熄灭所有光亮,黑暗就变成他的屠宰场,狩猎会成为他的本能。   泊瑟芬见他表情还是很诡异,难道被她赢了就那么受不了,神的心竟然这么玻璃?   毕竟哈迪斯最忠诚的下属,泊瑟芬生怕他罢工不干活,加重哈迪斯的负担,只好心累地往自己头上揪下两朵不值钱的小花,送给死神当赔礼。   “就当我没碰到你,抱歉让你难受了。”   所以好好干活,多为冥府减少工作量,让你家上司多点休息时间才是正事。   泊瑟芬觉得自己真是操劳,谁让冥府的员工不是面目可憎的老油条(判官们),就是直接神隐了(那些什么复仇女神啥的从不来上班)。   就死神一个靠谱,不能让他因为自尊受损而消极怠工。   死神看着她递过来的花,扇动的翅膀停顿住,所有外露的情绪都被一瞬间收回去,危险的气息也跟着消融在她面前,他又变成一块只会教导她用剑的石雕。   就在泊瑟芬以为死神要沉默到天荒地老,并且她腿开始酸了想找借口离开的时候,手里的花突然不见了。   那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死神的剑柄上,变成装饰的花纹,他摩挲了那花纹一下才说:“你完成得很好。”   泊瑟芬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不等她庆祝自己作业完成,站在她面前的死神已经幽幽抬头,如木偶般僵硬的身体也跟着动起来。   他的剑对着泊瑟芬的脸,“那接下来的教导就可以更严格。”   严格,先前还不够严格吗?   然后泊瑟芬就见识到这不当人的玩意神,用杀气跟威压追着她削了十条走廊。   她对冥府王宫复杂的路况能这么了解熟悉,绝对有死神的天大功劳。   他不止削,还放出亡灵骷髅之类的恐怖东西,扒着她不放。   泊瑟芬这下是真脸青了,当好几只骷髅手搭在她肩头,一堆亡灵在她后背吹冷气还嘿嘿冷笑,她只想喊救命。   她知道自己毕业后肯定会偶尔怀念起大学的生活。   但是她没有想到真开始想念的时候,是这种场景。   那亮堂阳间的教室,可可爱爱的同学,怎么也比她此时在阴间上课,伴随鬼片BGM大喇叭助兴,老师还丧病强一百万倍。   不能深想,一想就是热泪两行,糟心满筐。   就在死神将泊瑟芬追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哈迪斯的手不受控制就从祭祀火里抽出来。   感知到她情绪的冥王,身体都半虚幻起来,想要立刻赶到她身边,将所有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都驱除掉。   这种难以抗拒的冲动,很快又被哈迪斯压制住,他的身体重新恢复原样。   而在他身后,刚点燃的火腾烧而起,金色的火焰化出一个模糊的女性脸孔。   “哈迪斯,我尊贵勇武的兄弟,你唤我前来点亮的是供奉主神,永不熄灭的圣火。你是因为爱神之箭才彻底失去理智,做出这种自降神格的事吗?”   哈迪斯没有回头,他的眼神安静看着泊瑟芬所在的方向。   将增加泊瑟芬力量的教导,交给死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哪怕死神无法伤害泊瑟芬,只能用最简单的语言恐吓她,这也是他无法办到的事。   现在的他面对泊瑟芬,已经孱弱如婴孩,一句重语气的话都说不出口,胸腔里装的都是对她的无限依恋与分割藏匿起来的繁殖欲。   更别提为了训练泊瑟芬的脚力,要摆出凶狠的面容,提着剑追逐她。   身后的矮祭坛上,一个醇厚低沉的女声在继续劝告他,别下如此冲动鲁莽的决定。   “你与德墨忒尔不同,她的权力大部分来源种子神。你现在已经靠着自己的实力成为冥界的统治者,并不需要用如此珍贵虔诚的心意,去臣服爱护他神。”   越烧越高的火焰卷着四散的烟气,化出由火塑造的女性躯体,在灼烧的温度中,一张圣洁的脸开始清晰起来。   她闭着眼,双手捧着一个人类家庭惯用的注油陶灯具,一簇神魂金焰在灯上安静燃着。   哈迪斯的黑发在高温扭曲的空气中,有一种妖艳的淡红色,身后的女神低垂下脖颈,满是火焰的头颅凑到他耳边轻声警告。   “奥林波斯众神并不喜欢你夺走种子神,人类会因为缺少作物而大量死去。除了身负自然权责的神明,所有神都依赖人类的信仰而存在,没有人,就没有这些神的存在。”   哈迪斯无动于衷,还往前两步,避开自己姐妹的贴近后才转头看向她。   “赫斯提亚,我让你来点圣火,不是让你来当奥林波斯神的说客。”   赫斯提亚低垂着头,火在她眼眶里燃烧,却空洞得看不到半点热情。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油灯上,一小簇金焰舔舐上她的指甲。   “你点燃了圣火,等于昭告所有神明你要供奉泊瑟芬,你将要与整个奥林波斯为敌。”   哈迪斯的注意总算被拉回来,他心里放着另一个人的情绪而显得反应迟钝半分,等到真的理解赫斯提亚的话,他眼里所有因为爱而柔软的波动都彻底消失,连带面对自己姐妹的表情都变得阴郁无比。   “你以为我畏惧你们?”   赫斯提亚刚要开口,就看到哈迪斯摊开手,掌心里赫然站着她燃烧的身体。只要他狠掐住,她身体的骨头会立刻粉碎一大半。   哈迪斯毫无怜悯地对她说:“你的职责就是负责点火,而不是学着赫尔墨斯那张狡诈的嘴,充当一个不适合你的传达者。”   赫斯提亚彻底没有了声音,一会后她叹息,“我只是不愿你卷入这场争斗,当年宙斯利用厄里斯的力量抛出了一颗金苹果,将大量有能力的年轻人拉入东方战场,也让众神因为这场战争分裂争斗。”   这些年宙斯坐在中立的金座上,如慈父般调解所有神的纠纷,趁机将本来和气的女神势力撕裂开,又通过屠戮人类消除信仰,而收回一些神的权力。   “本来我们只是认为,他通过战争拿走部分神明的权力就满足了。可是你将泊瑟芬从德墨忒尔怀里夺走的时候,宙斯却不同意用自己的王权,说服你将泊瑟芬归还大地。”   这是不正常的,宙斯不止身兼自然神权,他最大的权力更多是来自人类的信仰。   如果泊瑟芬不归属奥林波斯,其实也在消减他的权责。   赫斯提亚面容哀伤起来,眼角落下一行火泪,“战争不满足他的野心,我们猜测宙斯是想通过干旱与饥荒,消亡现存大部分人类,来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身为亲近人类,手握大量人类信仰之力的女神,当说出这个可能出现的灭世阴谋时,痛苦悲悯之情让她的声音在发抖。   “宙斯拥有掌控天空雷雨的自然职权,他不会因为现在的人类全部死去而沉睡。他武力充沛,又暴戾强大,哪怕大地的人类死去,暂时失去人类神职产生的信仰力量,他也足以打败所有跟着他一起虚弱下去的神明。”   现存的大量人类都各有信仰的神灵,宙斯虽然是神灵中的最大权力者,却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将这些属于别的神的信徒全部屠戮殆尽,再亲手用属于自己的神力物品创造新人类,让他们眼里只有一个神明,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当雅典娜将这个猜测告诉他们的时候,所有亲近人类的神灵,都不愿意宙斯的阴谋实现,连年争斗让他们异常渴求和平。   “哈迪斯,请克制住这份对你毫无益处的爱慕之情,打开紧闭的黑暗墓门,将属于人类的生机放回大地吧。”   赫斯提亚伸出洒着火星的手掌,想要捧住哈迪斯的脸,她饱含希翼的声音与流淌着火泪的脸,交织出诡异的神圣感。   哈迪斯再一次,熟练地往后退开两步半,完美避开她的手,却没有预料几颗火星撩过他的洁白的脸侧。   虽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轻垂下眸,不悦地用手指轻擦过脸颊。   然后,他冷冷抬起眼,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微笑,“人类灭亡,神明陨落听起来真是一个不讨喜的悲剧。”   赫斯提亚伸出的手僵住,她不解看着哈迪斯,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他的脸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一时竟然觉得不适应。   哈迪斯维持那个嘲讽的笑容不变,双手轻松合起来,接着十指紧扣一用力,骨裂肉碎的声音在掌心传来。   赫斯提亚立刻弯下身体,团成淤泥状的模样,痛苦的惨叫紧随着响起来。   哈迪斯捏碎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低头看向因为重伤而不得不得变小团着的灶火神,才随意摊开双手对她说:   “是的,人类会失去生机与农作物种子而死去,你们这群寄生在人类身上的神也会被宙斯塞入陶瓮里埋葬起来,可是……”   他发出天真到残酷的疑惑感叹,“那又怎样?我要的只是泊瑟芬留在冥府,你们的兴衰与我无关,宙斯将你们全部赶尽杀绝也无所谓。”   繁荣的大地,光明的奥林波斯,唱着美好赞歌的众神们,一切都与死亡为本体的地下王国没有任何关系。   顶多是死亡的生灵多些,响起的哀歌有些吵闹,他们的公务繁忙点而已。   赫斯提亚缓缓抬头,听到他纯粹恶毒的话,一时无法反驳。   她记起来了,哈迪斯没有被冥府侵蚀掉情感前,他并不是一个善良的神灵。反而因为神力被污染,而显得异常阴暗疯狂。   这也是冥府神权,会那么轻易选择他的原因。   哈迪斯像是表情变化得累了,又骤然恢复成那张毫无情绪的面具脸,只有声音还听得出不耐烦。   “你点燃不点燃圣火,我都已经在供奉泊瑟芬,你只是一个宣告的作用。”   赫斯提亚的圣火一点燃,天上大地地下所有神明都能看到,这也是他邀请她来的原因,却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女神,也能变得这么聒噪。   干脆抢夺她一小部分力量,他自己点燃火算了。   赫斯提亚将哀叹咽回去,火焰快速重塑她的身躯,在噼啪的燃烧声里,她又收拢起了多情的一面,打算用利益诱使他。   “人类过多死亡,你也会受到影响。你统治的国度无法容纳这么多死去亡魂,他们的哀嚎与怨恨会再次污染侵蚀你的理智。   你会被冤魂紧捆在王座上,最终变成与塔尔塔罗斯一样无感情,无智慧,也无爱的存在。”   这种存在,几乎不可逆地变成某种无生命的东西,甚至都不算神,只是一种象征的存在而已。   赫斯提亚伸出手指着他,站在冥府土地上并没有让她产生畏惧,反而更加挑起她不服输的气势。   “哈迪斯,变成那种存在的你,什么都握不住。”   哈迪斯没想到有一天,从不掺和这些众神破事的赫斯提亚,也会这么尖锐地死戳他的弱点。   他不悦地绷紧脸部线条,手指一动,开始制造可以割裂炉火力量的黑铁工具。   赫斯提亚看到他明目张胆的强盗动作,她只好无奈地柔和下来,“我确实不擅长说服任何神灵,只是这次你站在宙斯身侧,与我们为敌是我不愿意看到。”   就像是特洛伊战争开始,众神就变成两派互相对峙。而泊瑟芬不归还大地这件事,是比特洛伊还严重的灾难,大量神灵也开始维护起自己的利益。   与人类亲近的神,会想尽方法让泊瑟芬回归大地,以德墨忒尔最为迫切。   有另外目的,会含糊其辞,拖延泊瑟芬回归的日子,例如宙斯跟哈迪斯。   赫斯提亚在被哈迪斯夺走一只手指前,化出荆条,从油灯上沾下最纯粹的一簇火苗,她将火苗放置在供神的祭坛上。   哪怕暂时为敌,她也不愿意与自己兄弟从此不死不休。   毕竟神的时间太过漫长,一时的分分合合是正常的现象。   “如果你非要在如此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被爱炙烤过的混乱决定,我也只能相信你有力量解决以后会出现的所有错误。”   本来想告诉他另一个阴谋,赫拉与雅典娜策划为他拔箭是个谎言。   哈迪斯久居地下,耳边常年都是怨灵的哭嚎,对奥林波斯的各种事情不太了解,连自己被射中的箭无法拔-出来都不知道。   可惜好心的劝道没有任何用处,赫斯提亚也只能隐瞒住这个事实。   哈迪斯连主神的位置都让给泊瑟芬,等待他熄灭爱情的火焰不知道要几年,人类等不了那么久。   只能期待哈迪斯偶尔的理智回归,会想到自己需要拔箭,携带着泊瑟芬回归大地之上,他们才有抢回种子神的希望。   赫斯提亚脑子转过种种思绪,终于静下心,伸出变得巨大的手掌,覆盖住祭坛上的火苗,开始赋予纯粹的祝福。   她望着哈迪斯平静咏唱:“拥有炉灶、祭坛、火堆之地,都能望见这份崇敬神明的光芒,信仰「她」将为你带来力量与好运,愿「她」与你同在。”   哈迪斯所有戒备的小动作都消失在这份吟唱中,他虚合着双手,手指上开始缠绕上泊瑟芬给他的祝福之力。   花朵开在他手指上,净化所有不详的气息。   当圣火点燃的时候,赫斯提亚从祭坛上走下来,留下不灭的金色火焰。   哈迪斯走到祭坛前,将双手放入火里,滚烫的金焰在他的皮肤上灼烧,他低声念着献祭贡品的祈祷词。   金色的火苗在他高大强势的身躯前,显得孱弱娇小。   哈迪斯虽然尽力想将自己变成合格的信徒,却没有属神那唯唯诺诺的气质。   虽然他的动作已经尽力温柔,却依旧让人觉得他比自己的主神要强大可怖得多。   赫斯提亚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协调,不合适的主从神明。   她完成点火后,本该沉默离开,却在看到他低头亲吻那簇为泊瑟芬点燃的圣火时,眉头跳了几下。   爱神之箭的力量,能强到让一个神性格大变到这种地步吗?   怎么觉得哈迪斯有点……癫狂?   赫斯提亚想到其余几个兄弟姐妹,特别宙斯那个为了权力与情-欲不择手段的烦心兄弟,又觉得哈迪斯这个样子也算正常。   再失控,也没宙斯那么无可救药。   她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现在所有决定都是因为爱神之箭的原因。要是哪天箭的力量消失了,你愿意放泊瑟芬回大地吗?”   爱火迟早会熄灭,爱慕消失后,以哈迪斯的力量,他肯定不会甘心臣服在泊瑟芬的脚下。   那个时候,他应该会放弃……   哈迪斯的手没有离开圣火,映着火光的脸孔冷静得可怕,完全看不出被爱神力量操控的模样。   他浸入圣火的手臂开始焦黑,痛楚是死亡的伴随品,这增强了他的理智。   越是脱离爱欲控制,想得越明白,答案越清晰。   赫斯提亚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淡薄,她半只脚离开了冥府,以为听不到的回答此刻却突然响起来。   “我不会放她离开。”   哈迪斯的声音平静到毫无起伏,他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属于我,不管我对她的爱火是否熄灭,她都要永远待在这里。”   赫斯提亚有些吃惊他的笃定与坚持,她敏锐地看向更远的未来。   “现在宙斯为了灭绝人类,会同意泊瑟芬待在你身边。可是将来他成功创造新一批人类出来,他肯定会跟你讨要泊瑟芬,你是打算与他为敌吗?”   不管宙斯的性格多糟糕,他依旧是他们中间最强的王者。哪怕是哈迪斯面对他,也不一定有胜算。   哈迪斯抬起头,他的眼神透过厚重的大地躯体,穿梭过大海与云层,终于搜寻到多泉的伊达山峰巅。   坐在山顶,单手托着腮帮子的宙斯若有所觉转动眼珠子,跟哈迪斯漆黑的眼眸对视上。   众神的王者对他轻勾起嘴角,露出了然的笑。   他已经看到冥府点燃的圣火,却不阻止。   而一无所知的德墨忒尔正趴在他的膝盖上,表情凄厉地诉说着离开泊瑟芬后,她悲痛的心情。   “宙斯,所有种子都被哈迪斯夺走,藏于地下世界,这样下去泊瑟芬与种子都会腐败。   你替我撕开厄瑞波斯的守护,打开冥府大门。我去与哈迪斯对峙,让他将泊瑟芬还回来。”   宙斯无聊地用手揉了揉脸,还顺便捋了下自己漂亮顺滑的胡子,才安慰着急上火的德墨忒尔。   “不经过哈迪斯的同意,我擅自越过他的领地就是不尊重他。地下的统治归属冥王,我只能同意你,大地与天空的力量将开始严厉制止哈迪斯的出现,他将被封锁在地下世界,不再有穿行我们领地的资格。”   说这话的时候,宙斯是看着哈迪斯的,看似警告又像是在提醒他。   如果要藏好自己所爱之神,就永远别让她有机会逃出黑暗的边界。   不然大地之上的所有力量都会全力阻止他的追逐。   宙斯边阻止神去寻找泊瑟芬,又不允许哈迪斯到大地上,这种平衡两方的权术是他玩弄惯了的游戏。   哈迪斯冷漠收回眼神,他手捧着信仰之火。花朵在他头发上盛开,紧接着蔓延上他眉骨,鼻梁,又到下颌。   多彩的花瓣覆盖在他脸上,却带不出半点温暖的质感。反而在花叶缝隙的阴影中,他的表情被衬得越发凶悍冷峭。   “神不在死亡的收割范围下,不代表我真无法将死的灾难带给你们。所有神,包括宙斯都不能从冥府里夺走我不愿意给的任何宝物,特别是……”   他翕动的嘴唇吐出占有欲十足的宣告。   “我的神。”   话音一落,赫斯提亚的身体就被黑雾撕散开,毫无防备的女神被这次突如其来的攻击,给重伤到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缩起来养伤。   哪怕赫斯提亚刚才没有对他有明显的敌意跟戒心,确定了对方是敌人的哈迪斯,铲除她的手段却毫无顾忌。   他还在心里立刻列起其他亲近人类的神名,赫尔墨斯、雅典娜、阿波罗、赫淮斯托斯……都是需要防范的家伙。   哈迪斯将手从火里抽出来,眼瞳里倒映着火的色泽,还有祭坛前方,安静坐在乌木椅子上的泊瑟芬神像。   他走上前去,收敛起满身强势的攻击欲半跪下。   他不需要泊瑟芬能为他带来力量跟好运,他只要——   哈迪斯安静地将脸贴在神像的大腿上,长睫毛半遮掩住眼。   “与我同在。”   声音轻得没入嘴边盛开的白色小冠花,无人听见。   正抱着一堆描述爱情资料的泊瑟芬猛然抬头,发现四周无人。她揉了下酸涩的眼部穴位,是累到产生幻听了吧。   怎么突然听到什么同在的。   她靠在泥板堆跟羊皮纸里,手里拿的是阿佛洛狄忒的事迹。没法子,熊孩子厄洛斯的资料分析来分析去的结果,除了想打死他外毫无参考价值。   她只好找他的力量继承者,美神阿佛洛狄忒来研究一下,到底要怎么解除爱情力量的影响。   “自由奔放地随地结合是对她的尊重……”   泊瑟芬无语了会,虽然追求真爱确实是自由的,但是随地结合也太辣眼了,尊重了神,但是却不尊重别人的眼睛啊。   算了,下一块泥板。   “交合后依旧可恢复童贞,再去寻找下一个爱人……”泊瑟芬再次沉默,神竟然还有这功能,为了得到信徒需要这么内卷吗?   泊瑟芬看了下放置神资料的区域,一眼望不到头。   确实得卷,不卷连写着名字的介绍泥板都放不到外侧,只能压在不见天日的角角角落里。   这地方的神也太多了。   泊瑟芬继续翻找下一份资料,她被死神从早餐追到午餐。吃完饭后才想到自己翘了做衣服课,只好去织机边看老师第无数次重复同一个姿势,企图教会她线是怎么变成布的。   教得很完美,除了她学不会外没有任何毛病。   晚饭后就是她的学习时间,她全部用来寻找解决方法了。她还特意做了笔记,来总结分析这里的神对爱情各种想法。   “爱是最伟大的力量,她能征服不朽的神与短命的人类。”   泊瑟芬边念叨边记下来,她发现记录阿佛洛狄忒的各种泥板资料。   不管是久远的传说还是最近的事迹,都在不断强调爱情力量的牛叉之处。   例如爱情还能征服各种暴力产生的争斗,两个敌对之国的领导爱上对方,就不会打战了。   总觉这个例子哪里不对劲,翻过。   爱能征服暴力,让人类与众神都愉悦地永生和平共处,互敬互爱,我们都是一家人。   嗯,这才是正确的范例。   “爱就是美,美能让最聪慧的智者对你俯首称臣……”   看了太多美神资料,都快被洗脑了。   如果这就是美神放出来吸引信徒的洗脑包,只能说这玩意确实特别有效。   比起爱神厄洛斯的各种资料,阿佛洛狄忒就是写自我推销文案的超级高手。   泊瑟芬放下笔,开始揪自己头发上的花玩,睡前一些花朵开始凋谢,多扒拉掉些容易洗头发。   通过这个方法,她总算摆脱掉想立刻去当美神信徒的冲动。   刚才脑子热的时候,真是各种有爱一切好,没爱都是草的糟糕想法。   泊瑟芬揪着花,揪着揪着,就发起愣来。   也不知道哈迪斯干什么去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他了,有点想见他。   思念的感觉有些陌生,泊瑟芬不太适应地将发红的脸半埋入手里,又忍不住发呆半会,才发散思维起来。   一直睡走廊会不会着凉,要不要让他回床上睡。可惜他是神,不会着凉,这个借口太明显了。   泊瑟芬挑了朵花瓣多的花,开始扯花瓣,欲盖弥彰地念叨:“让他上床不会被看出我的企图吧,会,不会,会……”   最后剩下一片花瓣,一个会字含在嘴里好久,泊瑟芬才厚着脸皮改口,“不会。”   所以今天晚上就能让哈迪斯上床睡,然后她就能偷摸着碰一碰他的手。就碰一碰,不干别的。   其实看多了爱的泥板跟莎草纸,有些话她还是很认同的。例如爱让人降低标准,变得更冲动,还非常希望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些什么。   泊瑟芬将凌乱的泥板一块一块收拾回去,收到一半,她重新捧着那块美能让人俯首称臣的泥板,反复看了好几遍,又翻出自己那点不见天日的暗恋一一对应。   为什么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件很明显的事?   爱慕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很容易对那个人妥协,甚至会忍不住对他好。   厌恶能让爱的箭消失,相反的是,爱能让中箭者百依百顺。   泊瑟芬想到这里一个哆嗦,立刻将泥板用力塞回书柜里,脸色有些青白。   当再次意识到哈迪斯会因为爱神之箭,而对自己的爱慕对象无底线言听计从,就特别难受。   她还不喜欢他的时候,就很抗拒哈迪斯被迫的自我牺牲。当她喜欢他的时候,更难以忍受他有被外来力量伤害操控,利用的风险。   哪怕这个对象是她自己,也不行。   泊瑟芬掐着拳头,恨不得将厄洛斯的泥板拿出来锤烂。   最后还是压抑住这种冲动……质量太好,根本掰不动,用脚踩了好久都不掉泥渣的好气。   她最后摊开手,看着手心里躺着被掐烂的花梗,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哈迪斯以后被迫对她千百次纵容,不如就让他听从她一次,直接将箭拔了吧。   “美能让智者俯首称臣。”她小声自语。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捯饬一番往哈迪斯面前凑,勾勾他的手指喊声宝贝,你愿意给我吗?他一说愿意,她立刻让他去拔箭。   这计划很简单,却是最可能实现的。   不过这里打扮成什么样子,才算是符合神眼里的美丽?   泊瑟芬翻了美神宣传的各种美的标准,首先要身材健美,哪拉垮身材比例跟肌肉线条都不能拉垮。   她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虽然有在锻炼了,可是腹肌这玩意,怎么也要好长一段时间才有明显的线条吧。   而身高……   泊瑟芬忍不住踮下脚尖后,立刻放弃这个造假的念头,承认了除非再次穿越。   不然二次发育这种生理奇迹比腹肌还难实现。   美的第一关,她就卡死了。   不过这些都是美神的宣传册,总有夸大的地方,她还是问问身边的神觉得美丽的女神有什么条件吧。   正在清点刻瑞斯精灵数量的死神,“哪种女神比较美?”   泊瑟芬拿着硬笔跟纸,一脸期待看着他点头。死神一看就是眼光高的,嘴这么毒性格还有病,肯定也挑剔才对吧。   死神诡异地凝视她,才慢吞吞说:“嗜血,能熟稔收割人命,强壮有肌肉,黑发脸青,最好牙齿好,能咬烂骨头处理死尸。”   大地之上的神彻底落入冥府,不种麦子就杀人,久了肯定很强壮,加上不见阳光脸会白到发青……   就在死神自由畅想将来时,泊瑟芬已经一脸晦气地走开了。   米诺斯:“美丽的女神吗?”   泊瑟芬一脸期待看着他,“不是女神也行,美丽的女人。”毕竟判官当过人,现在又有神职,参考意见肯定比较实在。   判官陷入了呆滞了回忆中,其余两位判官也走过来,围在米诺斯身侧开始加入呆滞套餐里。   泊瑟芬习惯性微笑——疑惑——跟着呆滞。   好半天后,她无语地拿着空白的笔记,离开三位老年痴呆判官身边。一看这几位就是工作时间太久了,头秃的同时连脑子也不好使。   他们每个神在听到问题时,脸上都透着听到陌生词汇的茫然,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神」,更没见过「美丽」。   等到她走开几步,身后就传来叽叽咕咕的村口大树下八卦唠嗑。   “常年如狗一样趴在公务泥板上,我早已经忘记什么是美的了。”埃阿科斯唉声叹气。   “怎么突然问美丽的女神,难道是如赫拉一样,想抓哈迪斯的情人?”名字最长的判官小声嘀咕。   米诺斯立刻精神起来,大声反驳,“哈迪斯没女神会要的,他每次到大地上,别说最美女神,连皮肤青绿的山林宁芙都要尖叫着跑开。   除了某位最近才来冥府做客的美丽少女,心善愿意待见他,没有任何女神,绝对没有其他女神愿意接近他。”   泊瑟芬终于忍无可忍转头喊一句,“别说得哈迪斯像瘟疫,他哪有你们说的那么惹人嫌。”   别的不说,就哈迪斯外貌怎么也算是冥府招牌吧。   真要对外宣传招信徒,凭冥府这群住的地太黑,随便长长的神哪个拿得出手的。   被她护犊子的态度吓到的判官们立刻恢复正经,各自搜罗块破泥板看着,假装没有吭声过。   泊瑟芬也反应回来,她嘴角抽了下,脚底抹油逃离这个社死现场。   跑到墙角边后,她将头抵着壁画上的番红花,恨不得撞碎一面墙来消除尴尬感,这些神是不是都看出来她对哈迪斯的态度不一样。   她的脸就那么藏不住事吗?   还是她只要看到哈迪斯就自动切换「垂涎三尺」表情包?   就在泊瑟芬表情变得七扭八歪,咬牙切齿时,耳边有什么轻扫而过。她以为是新的花在开,转眼看到的是一只从壁画里跳下来的鸟,轻飘飘落在她麦穗上蹭她的发丝。   她终于想起什么,抬头一瞧。   看到壁画花丛里好多个缤纷多彩的壁画人,排排藏着都在傻乎乎盯着她瞧。   这是社死到平面图上去了,泊瑟芬将莎草纸拿起来挡着脸,刚要火速后退消失在这里,墙上的侍从酒童们都跑下来,用手指碰了碰她的纸。   泊瑟芬觉得纸上多了好多字,翻过来就看到他们的对于美丽的评价,「你最好看」「美属于你」「你是唯一的女神」巴拉巴拉啥的夸夸粉红泡泡四处飞扬。   泊瑟芬还没有忘记这些都是哈迪斯画出来的,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类似冥王神力分衍出来的生命,也会继承原主的喜好。   哈迪斯的喜欢,会影响他们对她的感情。他们觉得美丽的人,也是哈迪斯自己的意识延伸出的想法。   爱就是美,泊瑟芬再次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   也许在爱慕她的哈迪斯眼里,不用任何外在装扮的她确实是美的。   泊瑟芬低着头看了好一会自己的脚,才压抑住拼命往上扬起的嘴角。   虽然知道是哈迪斯中毒后眼睛不好使,但是偷偷高兴一会也没事吧,反正也没人知道。   通过祭祀礼仪,将橄榄木献给泊瑟芬的哈迪斯,正在开始切割木头造床。   他察觉到一股接近熏醉的愉悦从心里升起,不由自主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怎么突然这么欢欣?   在泊瑟芬的情绪鼓舞下,他切木头的动作更加快更勤奋了。   哈迪斯只想让她更快乐下去,所以让所有力量更加顺从她,侍奉她,保护她,让她永远都有好的心情。   这股来自冥府本体愿望的力量过于纯粹,犹如一股热风吹过王宫各个角落,也吹散了许多壁画上陈旧的灰暗,更多的酒童侍者祭司从画上跳出来。   他们手拿花冠,双耳瓶与各种让人喜爱的物品,呼朋引伴地聚集在一起,往那个让神喜爱的少女的身边飞奔而去。   化出实体的亡魂也从高耸的立柱、地底、墙壁里纷纷苏醒过来,跟着载歌载舞。   他们是哈迪斯刚掌控冥府时,负责冥府宫殿底层工作的奴隶。后来冥府亡魂过多,日夜的啼哭与惨叫让他们承受不住,才被迫沉睡。   泊瑟芬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条热闹明亮的人群河流,拥簇裹挟着往外跑。她仿佛被浸入色彩浓郁的梦境里,目之所及都是欢乐跟繁花。   这是怎么了?   她糊里糊涂跟着他们走,后知后觉才发现这群人似乎想跟她玩。   吹芦笛跟拿竖琴的亡灵吹出的乐曲都轻快得飞起来,侍者姑娘们跳舞的裙边都卷出好看的弧度。   泊瑟芬站在他们中间,虽然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却被感染到,忍不住用脚踩着乱糟糟的拍子。   多日来学习的压力与找不到拔箭方法的焦虑,也被眼前这场盛大夺目的聚会给一扫而空。   泊瑟芬的花从头发上落了一地,爱乐的性子也跟着重新冒出来,她笑着给他们鼓掌。   这场盛会让所有冥神都转头去看,久居黑暗阴潮的地下,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绚烂的场景。   死神也转身看过去,连趴在他肩头的横死之神刻瑞斯,都安静温和起来。   几位判官勾肩搭背地感叹,“这就是美吧。”   泊瑟芬问他们心目中觉得美的女神,冥府被死亡与苍老的神力占据,哪有什么美丽的神。   就算有,也是最近才来到冥府的。   米诺斯还特意看了一眼死神,“塔那都斯,你说是吧。”   死神冷然瞟了他一样,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站在一旁看着。   花太繁盛,如光焰过于灼烫,让他们都不敢放肆太过接近。但这确实是很美,很美丽的一位女神。 第78章 晚安   哈迪斯也感受到王宫的热闹, 这是他许愿造成的结果,各种腐烂多年的古代亡灵重新响应他的神力,爬出来填充这份与冥府格格不入的喧闹甜梦。   盛筵, 笛与琴音, 宛如白昼的灯火,笑声——都是他的毒药。   惯于品尝各种绝望情绪,坐在潮湿无光的王座上的地下之王,早已感受不到这类欢乐的力量,甚至厌弃这种东西很久了。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掂量着一块木板的厚度,边强迫自己的神力屈服这种温暖的场景,不去故意破坏,边将床做得更好看。   给床柱子雕刻上各种繁琐精细的浮雕时,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捂着住脸,身体抗拒自己造成的热闹,可是只要体会到泊瑟芬的情绪。   哪怕只是最轻微的愉悦,都能将他不值一提的狂热爱意激动扫到角落里,让他跟着同喜。   好不容易压抑住身体的颤栗, 哈迪斯手里雕刻用的工具已经转个方向, 将心里的渴慕再次从胸膛内拉扯出来, 用力地割掉后扔给蛇吃。   随着这份感情被割舍掉,哈迪斯的大半理智总算回归, 没有迫不及待冲出去寻找泊瑟芬。   哈迪斯坐在地上,看着完成的床却不敢走出祭祀屋,他还要再冷静点才行。   能打动泊瑟芬的绝不是他的冲动, 而是他的克制。   他猜测泊瑟芬其实跟赫斯提亚一样, 走的是处女神的道路, 所以对欢爱之事才这么苛刻保守, 只是因为不愿意当任何神的妻子。   哈迪斯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之地中,才终于肯露出懊恼的挣扎,他的各种情绪在复苏,连想法都开始走极端。   如果泊瑟芬最后就是要维持未婚的单身状态,那他……   各种糟糕可怕的想法浮现,却被哈迪斯习以为常挥开。他需要更专注的思考,而不是放肆纵容自己的情感化为猛禽的獠牙,去啃咬惊吓泊瑟芬。   为了让自己的脑子热度降下去,他开始去思考宙斯的目的,一想到那个让很多神怕又厌的家伙,喜爱的冲动立刻消失了。   毁灭人类的阴谋对他们来说并不罕见,为了重新分配神权,谋杀大量活人,毁灭许多神的信仰基础是最有效的手段。   宙斯真是这个目的,倒不是不可能。   可是……   哈迪斯毫无感情念叨:“太慢了。”   藏着泊瑟芬确实可以饿死人类,可是大地之上,肯定还有德墨忒尔守护之力藏着的粮食,短时间内不可能将所有人都饿死。   利用藏匿种子的力量逼死人类,只能是一批一批,慢吞吞地死。   对霸道蛮横的宙斯来说,他真要灭世直接利用手里的权杖,下达各种灾难的命令更直接。   海啸、洪灾、地震、火山爆发、直接大地翻身将整批人类埋入冥府里,都是简单直接,而且不需要耗费时间就能办到的事情。   哈迪斯的眼瞳在眼眶里开始扩大,直到眼白全部消失,坐着的姿势也跟着紧绷起来。如果有了解他性格的人,就会发现他已经下意识进入警觉状态。   宙斯是打算利用泊瑟芬,还是打算利用他?   哈迪斯到底对于地上的了解太少,只是大概察觉到宙斯不止想毁灭人类,却还无法猜测出自己这位最强的兄弟的具体计划。   火盆里烧红的木头塌陷了一角,迸射出耀眼的火星,照亮了哈迪斯冷酷至极的脸孔。   不管宙斯打算利用什么,左右不过是为了更多权势。   只要泊瑟芬一直在幽浑的冥府,宙斯也无法使用太多的手段来插手他的权力之地。   当年三分权力的时候,他们都下过誓言,约定不轻易涉及对方的地盘。   比起猜测宙斯的各种想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烦恼。虽然他对自己的打造技艺很有自信。可是这张床不知道泊瑟芬喜不喜欢。   哈迪斯困恼地瞪着做好的床,只剩下一点装饰就可以完工。   他观察了好半天,还是继续拿起雕刻工具,多雕了好多花,企图让这张床更像一份完美的礼物。   然后他单手将「礼物」扛在肩头,直接就往他们的屋宇那边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亡灵都用震惊的目光瞅着他。   刚苏醒过来的亡灵大多保持生前的大部分神智,还记得他们的冥王很久以前不像这样。   壁画上有几个像是在望风的女侍,她们交头接耳了一会后,偷偷摸摸地藏在百合花里跑到前面去。   哈迪斯对这些跟鸟雀差不多的嘈杂视而不见,遇到有些呆滞的亡者没来得及避开,顺带就一脚将这些鬼踹开,走路姿势横得很自然。   泊瑟芬被几个多彩的线条女孩,扯着长袍的一角,急匆匆地往前跑。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形象,全身上下都是沐浴后的玫瑰芬芳气息,才干的头发太蓬松散乱。   她边急走边自己熟练地编织辫子,顺手将盛开的花朵别到辫子的表面上。   “你们带我去哪里?”泊瑟芬嘴里咬着一根金丝头绳,含糊地询问。   热闹过后几个壁画少女围着她,开始捧来纯金的饰品跟滑亮的长布料,簇拥着她去洗澡。   一开始泊瑟芬是没有意识到这次洗澡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然后当她们挤成一堆,开始往她身上试衣服,选香水跟臂环的时候。   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壁画上冲下来的人,好像察觉到她隐秘的心思——想打扮好看点诱使哈迪斯拔箭。   难道壁画其实是面许愿墙?   她将头发扎好,抬手摸了下耳边的麦穗,手腕上几个镯子碰撞声响像泉水一样。   泊瑟芬觉得自己有点类似黄金展示柜,不过想到跟哈迪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那亮闪闪的派头,就知道他财大气粗的喜好。   反而是这段时间他穿着朴素得可怕。除了手指上的戒指,基本啥玩意都不再往身上戴。   好像是……担心磕到她。   泊瑟芬想到这里,立刻摇头将「哈迪斯实在是太温柔」这个想法甩出脑外,假糖都是被迫压榨出来假糖,一点都不甜。   等拉着她跑过熟悉的长廊,回到她每天睡觉的地方,那些牵着她的少女们,连忙招呼附近壁画上所有的人跟动物们,一哄而散,溜到别的走廊去。   泊瑟芬孤零零站在门口,发了半会呆,才看到门大开着。顺着那些熟悉的摆设,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她,对着床的方向似乎在干什么。   哈迪斯抬手,摸过黄金床,床化为齑粉被黑雾吞噬,空出的地方刚好置放下橄榄木的大床。   他打开织机屋子那边抬过来的箱子,里面是编织好的配套被枕。   枕头两个,他弯身刚并排到一起,就听到泊瑟芬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似乎跟平时有不一样的地方。   除了脚步声还伴随着黄金磕碰的轻响。   哈迪斯转身,要去迎接她的到来,却看到空无一人的门口。   只有一角顺滑舒软的裙布,在门沿边摇曳着,可以看到裙尾镶边的银莲花。   泊瑟芬临到头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退缩。她靠着墙壁轻喘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在快跳,紧张羞涩得太像面对告白的对象。   她无声练习着引诱神明的台词,却发现自己跟临时上台,没有底稿的主持人一样,毫无底气,更没有控场的实力。   要是哈迪斯压根不听她的,这身一看就特意装扮过的样子岂不是很尴尬。   泊瑟芬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鼓励自己争气点,哪有活还没干就开始呼吸困难,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额?   她有些僵硬地抬起头,黑色的影子在她脚下,而影子的主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光与挤走了空间,安静却霸道地站立在她最先能看到他的地方。   他低着头也没有碰她,而是双手环胸,这个本来悠闲的姿态,却被他做得紧绷隐忍。   泊瑟芬与他黑漆漆的眼对视了一会,终于记起来要打招呼,“哈迪斯。”   哈迪斯轻应了声,眼神却落到她的低腰金色束带上,薄麻纱的宽大布料被腰带与饰针整理出无数如水波般的优雅线褶,从她的肩头顺着身体的弧度自然垂到脚上。   因为没有多披件斗篷,她细白的脖颈与锁骨都露出来,哈迪斯语气平淡说:“刚洗完澡,这样穿会冷。”   有他在,四周的温度都会上升,可浴室她不让他的黑雾跟进去,她刚穿衣的那段时间,不多披件毛织外衣会很难受。   哈迪斯看她的时候,泊瑟芬都要纠结到贴墙站,就担心他问为什么突然打扮得这么隆重,她总不好直接说要勾你。   没有想到纠结了大半天,就这?   他看到她的打扮就一句,这样穿会冷!   比起色-诱失败更可怕的是,在哈迪斯眼里她长啥样都没差别。毕竟爱情之箭这破玩意的神力,足以让人爱上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   所以她就算戴半斤黄金,在哈迪斯眼里也跟平时一样没有分别。   泊瑟芬心里再崩,也记得正事,拔箭这种大事不可能一次就能说服哈迪斯,没有自暴自弃的道理。   她抬头挺胸绷紧了气势,双手抬高啪一声就贴在哈迪斯光着的上手臂处,对方的肌肉线条非常结实流畅,触感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泊瑟芬觉得自己真是啥欲熏心了,这么正经的时刻,她竟然还在觊觎哈迪斯的身体,再不拔箭快点分开,她就要往变态进化了。   为增强说服力,她眼都不眨,面无表情地无声盯着哈迪斯的脸几秒,企图用这种冰冷的凶狠让对方服从自己。   哈迪斯也是面瘫式类型的表情,他与泊瑟芬面面相觑了一会,发现她眼神亮闪闪的,似乎很期待要跟他说什么。   完全没有get到对方的「凶猛」的冥王发呆了一下,内心深处的情绪虽然杂碎,但是她的期待还是很忠实地传达过来。   期待什么呢……她抬高手这个动作很适合某个表示亲近的动作。   然后哈迪斯伸出手,有力的手掌虎口刚好卡在泊瑟芬的腰上,停留了一瞬,掌握了不会掐痛她的力度后,略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轻松地举起来。   泊瑟芬还在酝酿大佬的犀利感,脚底突然脱离了地面,视线快速升高,身上的金饰跟着晃响,她被举高高了。   泊瑟芬低着头,看到哈迪斯一脸正经地将她举到最高点,还特意上下颠了下,认真得像个守财奴提着袋硬币小心摇晃听钱声。   她四肢垂着,头也垂着,像条丧气的咸海带一脸茫然看着他。脑子闪过的不再是箭什么,而是我在哪我在干什么我要去哪里?   哈迪斯将她举起来后,忍不住就顺手想将她抛起来再接住,纯粹是一种举高后遗症。   泊瑟芬突然感受到一股不知从何来的恶寒从后背窜起,她猜测可能是所处的海拔过高,导致温度降低……这是什么傻叉想法。   她脸色难看地低头瞪着眼前这个男人,忍无可忍问:“你在干什么?”   哈迪斯也发现她的情绪变了,从亮晶晶的期待变成憋闷的压抑,压抑下还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准备爆发的可怕情绪。   意识到自己猜错对方想法的冥王,立刻小心把她放下来,将她举起来的双手快速而自然地背到身后去。   泊瑟芬踏地的双脚虚浮几秒,才重新站稳。   这一闹什么羞涩紧张的小情绪都没有了,泊瑟芬觉得面对哈迪斯这种只会直来直往,跟动物一样求偶的神,就该比他更直截了当。   不是她偏见,至少她呆在这里这么久,这群冥神真的脑子都大大小小有点坑。   身为他们领导的哈迪斯该奇葩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你没有看出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先确定爱神之箭的力量范围,是不是在中箭的人眼里,不管她怎么变都没有什么不同。   哈迪斯安静打量了她一会,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才诚实地回答她:“你重了点。”   泊瑟芬:“……”   继「会冷」后又一打击,是你「你重了点」。   可能是她万念俱灰的表情吓到了哈迪斯,他又不太确定改口,“也许重的不是你,是你身上多出的金饰。”   泊瑟芬扶着墙,别拦她,她要将哈迪斯的头按到篝火盆里烤一烤。   就不能把嘴缝上吗?他是哑巴就完美无缺了。   眼看哈迪斯还想吐出什么可怕的话来,她凶恶地抬头对他说:“你想不想跟我上床睡觉?”   哈迪斯沉默了。   泊瑟芬一鼓作气,将自己的目的全部倒出来,“你们那上面的神是不是有给你发拔箭的邀请,我觉得这是很好的机会。你胸口的箭一直插着留个伤口好不全肯定很难受。   而且心肉里有异物久了会开始化脓影响你的健康。   你清醒的时候还跟我签了合……誓言,现在你脑子虽然开始糊涂记不住这些事,我却有义务提醒你,让你恢复以前健康的模样。我陪你一起去将箭拔了吧,哈迪斯。”   这一番话说得她掏心掏肺,毫无私心,还藏住了自己的不能言说的情感,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哈迪斯不声不响盯了她半会,再次问:“你要跟我上床睡觉?”   泊瑟芬慷慨激昂的情绪彻底歇菜了,这牲口,敢情她讲了大半天就记住这个吗?   “呵,走廊的风不错,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还是睡这里吧。”   这劝说是失败了,泊瑟芬早有心理准备倒没有太大的落差。   就是这家伙成功用嘴对她一阵暴力拳击,心灵被打痛的泊瑟芬表示,至少今天晚上别让她再看到他的脸,让她养好心伤明天再接再厉。   泊瑟芬木然地转身走入门内,还费力地推了下门,企图将哈迪斯关外面去。   感谢死神的无私训练,她臂力强悍了不少,随便举个两袋大米是没问题。就是这门重得不像门,竟然没法严丝无缝地关闭上。   她走到床边的时候,脚步一顿,那张让她睡得别扭的黄金床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大干净的木质床。   床铺着舒适的亚麻垫,边缘缀着许多穗子,床沿都是流畅精巧的螺旋花卉浮雕图案,连床足都是花朵的形状。   可以看出制作这张床的人竭尽全力在贴近她的喜好,连装饰的宝石都尽量挑选饱和度低的颜色。   唯有床腿上小心翼翼贴着的金箔装饰,是制作者本身偏好的最后倔强。   泊瑟芬看着并排的两个枕头,一个枕头绣着黑色的鸟禽,一个枕头绣着一朵花,拼接起来就是鸟贴着花。   连床下都放着橄榄木的踏板,好方便坐在床上的人脚能舒服放置下来,哈迪斯的身高肯定不需要这个玩意。   泊瑟芬收着力往床边坐下去,脚抬起放在绘满雏菊的踏板上,裙摆垂在脚背上,仿佛踩着一个小花园。   她按着床边的指尖,能触到浮雕光滑的线条,没有一丝木刺,鼻间是新木的清香。   这一刻她甚至都不去想是不是箭的力量,是不是假糖,或者是不是一个幻梦。   这份礼物让她所有情绪都跟浸了甜水,覆盖住了各种细碎复杂的思绪,只想着如果要回礼,也要这么用心才行。   与爱慕无关,只是要尊重他这份用尽心意的礼物。   “谢谢。”泊瑟芬轻声自语,这句话仿佛是召唤,话音刚落,一阵黑雾从门缝挤进来,凝集在她脚边。   黑雾化出了哈迪斯的身躯与四肢,他伸手拨开剩余的雾气,露出了死水般黑沉的眼跟白皙的脸孔。   他望向泊瑟芬的时候,那黑石般冰冷的眼立刻染上热意,“你叫我。”   他靠着门边的墙壁在反思自己哪里猜错了,就听到心里她对他的思念。   比流溢着白昼光亮的奈克塔耳还耀眼的情感,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是独属于泊瑟芬的情绪波动。   泊瑟芬先是疑惑了一下,以为是他听到自己的感谢才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被褥说:“我很喜欢这张床。”   哈迪斯知道她的满意,他满心都装着她的喜欢。   他的声音忍不住压低,如温风般想留住她此刻的愉悦,“你还有需要的东西吗?”   泊瑟芬立刻摇头,“这样很好了。”   哈迪斯疑惑:“不是还想要拔箭?”   泊瑟芬头摇到一半,以为自己耳鸣幻听。骤然清醒,她伸手用力扣住哈迪斯的手臂,满脸不可思议,“你愿意,真的吗?”   哈迪斯调整了姿势,让她扯得更舒服后,才教她,“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对我下命令。”   泊瑟芬扒着他的爪子一抖,下个鬼命令,他真是爱到情深怪癖多,哪有天天让喜欢的对象给他下命令的。   等箭一拔,他就会发现自己这种不可言说的癖好,统统都对她袒露了,还有她活路吗?   泊瑟芬心头的火热被理智哗啦泼盆水,立刻冷下来想法子。   虽然誓言板上面有规定拔完箭会放她走。   可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这么多秘密。没有看过他的脱掉衣服的身体,更没有见识到他对爱的卑微,就差往地上打滚求欢的疯狂。   人知道太多秘密,会死的。   泊瑟芬已经看到箭离开哈迪斯的身体后,他暴躁将她坐着的床举起来,追着她砸的盛景。   “拔箭肯定要拔的。”泊瑟芬抬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不过,我们先约法三章吧。”   然后——   “第一,你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杀我。”泊瑟芬笔尖沾墨,认真地一字一字写在羊皮纸上。   羊皮纸结实,易于携带,贵了点却是最好的写合同材质了。   哈迪斯本身就是死亡的代表,对于收割人命习以为常,甚至也想过泊瑟芬对冥府更有归属感的时候,让她脱离这个身体,重归神位。   既然她不愿意提前从这个身体里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哈迪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泊瑟芬写下第二个条件,“你不能没收我在冥府用劳动力换取的财物,还有别人给我的礼物。”   当然这些礼物不包括哈迪斯的,毕竟是神智不明的时候送的,肯定该还就还。   没看她今天打扮的时候,昂贵的首饰都不敢磕碰,待会还要完好收回盒子里。   她写这个条件是担心哈迪斯清醒过来后,没法宰了她就会想到抢劫她的财物,让她穷死。   哈迪斯的性格,不是她说啊,他真不是个善心神。   哈迪斯唇线紧绷,是他不够慷慨吗?   为什么泊瑟芬会担心自己抢夺她的物品?   “好。”   泊瑟芬听出了咬牙的感觉,立刻毫不犹豫将这条写得更细致。还没拔箭呢,就觉得不能拿走她的财产难受,等到脑子正常不得更过分。   最后一条。   泊瑟芬犹豫了下,没有立刻落笔,而是别开视线不太肯定说:“你会放我走吧。”   哈迪斯没有回答,甚至他的存在感都消失了。   泊瑟芬迟疑地看向他,差点没被吓到,眼前的神被黑雾笼罩,连脸都虚幻扭曲起来,简直是凭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面目全非。   他连声音都阴恻恻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你要离开我?”   泊瑟芬意识到自己踩了大雷,反正誓言板都提前有写过这个条件。等到箭拿出来哈迪斯自然会记起来,将她一脚踹出冥府,她何必现在在他的雷点上蹦迪。   所以她立刻战战兢兢在纸张上开始写,并且立刻安抚他说:“不离开我不离开,第三个条件是你拔箭后。如果我有生命危险你要救我一次,当然我会给你奉上足份的贡品。”   该薅的羊毛还是要薅。   这个该死的世界野蛮而危险,还以抢劫为荣,简直不开化到能天天震碎她三观的地步。   泊瑟芬摩挲一下笔,真遇到可怕的危险,立刻化身为哈迪斯的信徒祈求他的帮助,这个约定是担心哈迪斯会嫌弃她,而不愿意接受她的祈求之语。   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奸诈,连拔箭后的哈迪斯都要算计,心太黑了。   正在忧虑自己道德底线降低的泊瑟芬,只感觉到头一重,是哈迪斯的手在揉她的发旋。   他已经恢复正常的语气,“你不会有危险。”   泊瑟芬敷衍嗯了声,还在思考怎么哄他签下这份不平等合约,就听到他说:“我会将所有接近你的危险都抹除掉。”   这熟悉的凶残味道,她感动得扒开头顶的手,又感动地说:“你对我真好。”   刚好她手上的纸蹭了蹭他的戒指,蹭出一个完美的印章。   泊瑟芬立刻面无表情松开他的手,宝贝地吹了吹纸张上的墨渍后,马上收到自己的手绳布袋里,里面装着都是她的财物。   被利用完就被抛的哈?工具人?迪斯:“……”   泊瑟芬突然又不放心问:“你真的会去拔箭吧?”   哈迪斯开始怀疑自己的形象,在她心里是不是糟糕到连诺言都不能遵守。   他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指揉撮了一段雾气,顺手捏了半条蛇又迅速揉成一团,最终一只黑色圆滚的鸟飞上他的手指。   他吹一口气,鸟立刻散开消失在眼前。   对上泊瑟芬好奇的眼神,哈迪斯解释:“是给奥林波斯送的信,我同意拔箭邀请。”   只是拔箭的地址他大改了一下,到时候就算奥林波斯神打算利用拔箭的时机发难,也没有那个机会。   泊瑟芬有些恍惚,折腾了这么久总算看到曙光,她一时都觉得不真实。   哈迪斯被她的茫然迷惑,他伸出手捧住她的脸,轻柔抚平她眉间轻微皱起的痕迹。   手掌的温度让泊瑟芬回过神,她呢喃唤他:“哈迪斯。”   哈迪斯受到她的诱惑,贴近她的脸,渴求的气息沸腾起来,他压抑不住情绪对她说:“泊瑟芬,你愿意跟我上床睡觉了吗?”   泊瑟芬:“?”   哈迪斯提示她,“你刚才说……”   泊瑟芬无情掐住他的脸颊,扯得他嘴角变形,所以这句话是过不去了吗?他虚无的脑子就剩下这句话了吧。   哈迪斯看到她眼里的坚定,如失去了爱情的水分,肉眼可见地蔫了。   泊瑟芬认命地叹气,“睡就睡吧。”   哈迪斯又支棱起来,他渴望看着她。   泊瑟芬铺好两床被子,被子中间隔着距离,她趴着用头上的花朵放到中间那条三八线上,放好了一整条后。   确定床隔离好的泊瑟芬钻入被子里,安心地靠着新枕头说:“睡觉吧,很晚了。”   哈迪斯坐在另一床被子上,他冷冷瞅着中间那条花线,又瞅了瞅泊瑟芬。   泊瑟芬看出他的不满意,立刻对他指指点点,“不是你要上床睡觉吗,我都给你铺床了你哪里不满意。”   哈迪斯的气势,再次丧了下去,他忧郁得很委屈。   至少不用再睡走廊,泊瑟芬愿意让他上床。   认真说服自己的哈迪斯最终躺了下去,他侧着身体直勾勾盯着花线后的泊瑟芬。   泊瑟芬被他盯得慌,她默默地扯高被子半盖住脸,闭上眼假装睡觉。等了好久她偷偷睁开眼一瞧,哈迪斯的眼还是那么亮,那么大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放缓声音说:“哈迪斯,别动。”   说完,她伸出手越过花朵,放在他眼皮上,哈迪斯感受到什么身体一僵,却没有阻止她。   很快的,他闭上眼,呼吸也逐渐均匀起来。   泊瑟芬拿开手,指尖上缠着睡神第一次见面赠与她的美梦。   就算是神也无法抵抗的睡眠力量,带着最美好的祝愿,进入了哈迪斯的身体里。   她侧着脸,看了他许久,直到眼前的神明眉眼舒缓起来,如愿进入了那个甜梦里,她才露出微笑。   睡神送给她的美梦,她可以许下梦境的愿望。   她不知道哈迪斯会做什么梦,却绝对是他最希望,最想要的梦境。   泊瑟芬的手缓缓往下,最终来到他的手掌处,想趁他不知道,就碰一碰。   可是这个动作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泊瑟芬放弃了趁人之危的占便宜,手轻揪住了他的衣袍一角。   隔着花的香气,她轻声说:“愿你好梦,哈迪斯。”   还有……   晚安,哈迪斯。 第79章 约会   睡神正在摘床边散着开的罂粟花, 自从泊瑟芬来到冥府,不管多贫瘠的角落都缠绕着她的神力。   别的神如果手握一点植物的力量,就会被不断催生出来。   他拥有罂粟的种子, 是睡梦用的植物, 来到这里后罂粟花就不受他控制,会一直盛开在他的每一步路里。   睡神将大束美丽危险的花放到养花陶盆里,然后拿出一朵,无声无息要放到躺在长榻上的死神心口处。   花朵还没有碰到他,塔那都斯已经精准地扣住自己兄弟的手,那朵要促使他沉睡的花朵立刻湮灭在死的力量里。   修普诺斯不在意笑了笑,他靠在三角圆桌边,将更多的花收拾起来。   “你夜不能寐, 我只想送你一段美梦让你入睡。”   死神闭着眼,比夜还沉默,没有理会他。   睡神望向门外,篝火日夜不息燃烧。   多出的奴隶亡灵们还不习惯安静的冥府。   哪怕深夜也不愿意闭眼沉睡, 而是急于找事做, 开始清洗住廊, 台阶与庭院。   换灯油的女奴们路过他们的屋宇时,还记得很久以前的繁琐礼仪, 匍匐着身体对他们行礼。   睡神温和地安抚这群刚醒来的灵魂,他的性格与神权息息相关,没有冥神那么残酷麻木, 也不如奥林波斯神那么暴烈外露。   “这里热闹很多, 也更适合睡眠存在。”睡神坐到卧榻旁, 手搁在死神身侧。   以前他一直与塔那都斯在一起, 就连他从冥王手里接过部分死亡神权,他都陪着他身边,帮忙安抚亡灵。   后来冥府开始被亡灵淹没,冥土污浊泥泞起来,毒气与黑暗变成最可怕的存在,让这片初始还算安宁的大地,彻底沦陷成真正的灾难国度。   他的睡眠之力失去效果,亡灵的尖叫与愤怒跟他起了巨大的冲突,迫使他走向大地与天空,留在自己兄弟身边成为一件奢侈的事。   “我突然不太希望泊瑟芬彻底离开冥府,死亡这棵苦果树在她的抚摸下,竟然流出了甜美的甘露,这样的冥府宁静又宽广,适合我呆着。”   睡神温柔的话语,并无法打动自己心如铁石的兄弟,他睁开眼语带嫌弃之意,“你与山上那群甜言蜜语的恶神呆久了,连嘴都惹上他们的坏习惯。你別试探我,种子神不会再回大地。”   睡神有大量人类信徒,与赫尔墨斯一样都不希望这代人类灭亡,刚才的话不过是在测冥府的底线,看是否能放泊瑟芬回归大地。   现在的泊瑟芬沉睡太久,刚醒来的状态就如婴孩般,无法掌控自己手里的力量,在别的神眼里这样的她跟待宰的羊羔没有两样。   在没有将各种战斗的技能与生存常识教给她前,她依旧需要保护者的存在。但她接受保护者越多的馈赠,她就越会接近保护者的神权。   她现在的保护者,是冥神。这也是死神笃信,泊瑟芬最后肯定会转职为冥神的原因。   睡神好脾气笑着,他抬头看了一眼趴在屋顶上的刻瑞斯们,“你的精灵多了不少。”   哈迪斯恢复部分生殖力的时候,整个冥神团体都会同时拥有繁殖的力量。   死神都后悔跟他同一屋子睡,啰嗦聒噪,破坏他最爱的寂静。   修普诺斯见他不理人,就继续看向门外的景色。一团死亡凝聚而起的雾气骤然而至,冲入屋内。   来到睡神面前,又化为一只可爱的黑色圆鸟,连翅膀都雕得毛茸茸。   如果不是它的眼睛冷冽得可怖,睡神都要为它的可爱折服。   他与这只鸟的眼睛对视一下,就确定什么地变得严肃起来,他伸出手背,让鸟跳上来。   圆滚滚的鸟一脸冷酷地待在他手上,对已经睁开眼的死神叫了声,死神得到了命令立刻翻身而起。   他一改死气沉沉的模样,行动矫捷轻盈,直接从身后抱住了修普诺斯,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   睡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奥林波斯?”   死亡不上奥林波斯,不波及诸神,这是默认的规则,就连睡神也不敢没有得到同意将自己的兄弟带上去。   这只鸟是哈迪斯的信使,也是给赫拉他们关于拔箭的回应。睡神必须立刻赶往山上,将这个回信送达。   死神闭上眼,身体已经由实体转为半透明,他说:“不会被发现,我要去往山上一趟,需要为哈迪斯传达另一份口信。”   修普诺斯为难皱眉,他犹豫再三,“被发现,我们会被众神追逐殴打。”   死神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抽出长剑。   睡神立刻改口,“好吧,与其现在就被你痛打一顿,不如掩盖你的行踪,去赌一下那些惯会寻欢作乐的神的眼神是否还清亮,你可要藏好一点。”   他理智没有询问哈迪斯要送的口信是什么,他现在更多时间在大地之上,当地下与天上起了冲突,他一个不慎就会被里外嫌弃攻击。   知道得越少越好。   死神化为浅淡的一抹烟气,贴入自己兄弟的后背,最终融在他白色的衣服里。他们是双生子,气息一混合,几乎分辨不出彼此。   睡神确定他藏好后,立刻抱着一束罂粟花,踏着黑暗,一路往上狂奔而去。   大地上,干燥的风至北方吹来。明净的夜空之上,繁星发亮,大地与岛屿都散发着令人眩晕的热气。   睡神看了一眼干裂的大地,没有任何让人心安的绿色,只有沙漠似的干旱。连在睡夜里,他也能听到人类忧心忡忡的担忧之音。   睡神看了一样待在他肩头上的小鸟,希望这是哈迪斯同意拔箭的回信,拔完箭的地下王者肯定不需要爱情,就会放泊瑟芬回来。   到了最高的山峰下,睡神开始散播罂粟的花朵,将甜美的睡梦赠与与此事无关的神灵。   暗夜温柔地将他的力量播撒得更远。   几只猫头鹰从树梢上盯着他,其中一只张开翅膀飞到他前头,而站在睡神肩头的黑色小鸟随即跟上去。   睡神立刻知道接下去的事情与他无关,他紧张的心情松懈了下去。   立刻庆幸地对藏在自己身上的死神说:“幸好不需要我们直接上去面对赫拉,我猜雅典娜也要回来了。瞒得过赫拉高傲的粗心,肯定骗不了雅典娜的眼睛。对了,接下来你要去往哪位神明的宫殿里传达口信?”   死神如一道虚幻的影子,出现在睡神身边,嘴无声在他耳边张合了几下。   修普诺斯刚松懈下去的的表情,慢慢凝固石化了起来。他甚至无法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我还不如亲自去扯赫拉的衣袍,让她踹一脚都好。你没告诉我,你竟然要去偷圣火,不怕被宙斯抓到吊上高加索挖心肝吗?”   死神没有继续说什么,他只是伸手缠住修普诺斯的脖子,跟条绞索般可怕。   修普诺斯眼泪都落下来了,“这么久不见,你倒是会祸害我。”   死神扒着他,死不放手。   睡神不想要兄弟了,他只想逃回母亲的怀里,控诉这家伙对他的利用与欺负。   奥林波斯的议事厅里,摆放着十二神的圣火祭坛,每个祭坛都燃烧着这位神灵身上凝聚的所有的信仰之力。   信仰变少,圣火就会黯淡。信仰大盛,圣火也会跟着明亮起来。   这簇圣火燃烧不息,对应的神明的拥有的全部神庙里的圣火都不会出事。   就像是哈迪斯在地下王宫的祭祀屋里给泊瑟芬点燃主圣火的同时,只要是属于哈迪斯跟泊瑟芬的神庙,都会自动燃起圣火。   而死神哪里是去带口信,而是打别的神的信仰之火的主意。   “不可能的,我们无法逃过赫斯提亚的监察,她可是主圣火的守护神。”睡神连连摆手,企图阻止自己兄弟疯狂的念头。   死神不耐烦地出声,“赫斯提亚被哈迪斯打得重伤沉睡,短时间醒不过来。”   睡神一脸绝望,“所以是你们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吗?”   打伤赫斯提亚,利用睡眠的力量掩盖死神的气息,将他带上奥林波斯,去夺去德墨忒尔的信仰之火。他竟然莫名其妙就变成冥府的同伙。   塔那都斯理所当然说:“那属于泊瑟芬的信仰,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德墨忒尔利用泊瑟芬获取信仰,哈迪斯跟泊瑟芬在一起,德墨忒尔的信仰当然就变成冥府的。   睡神竟然差点就被说服了,他刚要拒绝这个疯狂的计划,自己的脚就往上走。死神贴在他身上,直接缠着他的四肢往自己想要的地方跑去。   修普诺斯:这兄弟不能要了,他喊救命还得及吗?   睡神在接近大门时,就被死神披上了隐形的力量,避开守门的神灵,他们无声出现在黄金铺地,巨柱耸立的议事厅内。   圆形的高台上,十二张由匠神亲自打造的座位环形摆放,而座位围绕的中心,是一簇最大的黄金圣火在熊熊燃烧,这是宙斯的信仰之火。   围着宙斯圣火外沿的一圈,就是其余十一位权势最大的神灵的圣火。   每位神的圣火都很好辨认,德墨忒尔的火焰里,隐约浮现着一片生机勃勃的麦穗田地。   死神放开了自己胆小怕事的兄弟,流淌着恶毒黑气的脚步,没有生息踏上属于永生神最圣洁的地方。   修普诺斯站在原地,并没有逃跑,而是无奈地藏在一根巨柱后,憋着声对死神说:   “动作得迅速点,黎明女神大概要苏醒了,在她的光亮下你的身体就藏不住了。”   塔那都斯对他点了点头,动作快得吓人得出现在德墨忒尔的圣火前,伸出双手打算将整个燃烧的祭坛端走。   火焰却像是感知到危险,立刻舔舐上他的手腕,扭曲的火光化出两只洁白的手,死死扣住死神偷窃的手臂。   “区区一个冥府属神,竟然也敢觊觎我的信仰之力,哈迪斯你简直欺辱我至深。”   刚才还在安静燃烧的圣火,腾地升高十来米,德墨忒尔的模样出现在火里,她愤怒无比地将死神狠狠拖入火焰中。   睡神一惊,立刻冲过去要去拉住塔那都斯,却扑个空直接撞到椅子上。等到惊慌起身,就发现死神已经消失了。   生怕死神被德墨忒尔打到神权泯灭,修普诺斯刚要跑去寻找母亲来捞他的时候,却看到门口出现了一堆神。   而站立在最前头的女神,正用冷漠阴沉的眼神看着他。   睡神无力地靠着柱子,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尊贵美丽的天后,夜这么深了你竟然还无法安睡吗?我愿为你效劳,编织上美梦献给你。”   这狗腿的奉承毫无作用,赫拉连一个笑颜都没有,直接看向德墨忒尔的圣火,似乎发现什么皱起眉头。   死神坠落到火焰深处藏着的神庙里,他趴在地上,被德墨忒尔用脚狠狠踩住背,骨头在她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夺走了泊瑟芬后,连我积攒多年的信仰都不放过。竟然就派了你这么个从神来干这些卑劣的偷窃之事,凌-辱我的品格。   我要用憎恨的火折磨你,再将你撕碎成一千块扔到深淼的俄刻阿诺斯里,让你永生永世都拼接不起来,漂浮在洋流中饱受冰冷之苦。”   德墨忒尔恨冥府恨到心脏都在日夜抽痛,她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冥神,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来发泄怒意。   死神好久没有受到这么重的伤害,嘴角与眼睛都渗出痛苦的神血。这里是属于德墨忒尔的主战场,每一刻都被她的信仰之火里焚烧,骨头血肉都烧化了,导致他动作迟钝。   淡金色的血从他的破裂的皮肤里渗透出来,默不作声地流入神庙的地砖内,一些浓稠恶意的黑雾也掺在这些血里,在德墨忒尔的暴戾殴打凌虐下融入这个神圣洁净之地。   如果是以前,德墨忒尔一定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地盘被外来力量污染,可是饱受瘟疫纠缠,又被厄里斯的怂恿蒙蔽了眼耳的农神,早已经失去对洁净之力的敏感度。   塔那都斯被剧痛中依旧没有表情,连眼睛都是冷静向下,看着自己的血与死气流出来才确认完成任务,紧绷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了几丝。   农神狂踩了塔那都斯好几百下,却发现越踩越薄。   以为是将他的血肉都踩烂了没有了脚感,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思,而是拿出鹰嘴锄,对准死神的头颅至上而下狠狠敲落,打算将他的头盖骨重碾成齑粉。   巨大沉重的农具刚碰到死神的额头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黑雾模糊了她的准头,死神的身体骤然四分五裂开,头也滚到德墨忒尔的身后,锄头只敲碎了地面石头。   德墨忒尔立刻回头,发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死亡气息,已经四面八方弥漫而起,由信仰凝聚而成的神庙被加快腐蚀折旧。   彩绘装饰与廊柱上方石雕的色彩如退潮般消失,橡木制作的小型雕塑发出细微的裂开声,是某种静默的力量在蚕食它。   或者说,在蚕食整个神庙。   德墨忒尔终于意识到,她脑子一热就将塔那都斯拖进来,是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这位夜神之子的神职确实比不过她,正常情况下他进入自己的信仰之力凝造而成的神庙,也无法对这里造成任何破坏。   可是,如果进来的不止是塔那都斯呢?   德墨忒尔拎着农锄,洁净圆润的脸孔上出现了细小的纹路与坑洞,神庙被黑气污染蚕食越多,她的皮肤就越差。   而放置在奥林波斯议事厅里,属于德墨忒尔的圣火,火势虽然不减半分,旺盛璀璨的金色焰火却开始黯淡起来。   散发的烟气也不再是谷物果实的清香。   而是一种让神与人都避之不及的可怖腐烂气息。   赫拉提着的心是彻底落不到实处,她身披闪亮的外袍,头发却没有扎起来,看得出是起床得匆忙没有任何梳洗就赶来议事厅。   而猫头鹰也看着圣火,圆润的眼如一面清透的镜子,里面藏着另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审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火焰的颜色有一段时间是金色占据上风。   可是那股黑暗的力量却一寸寸,不容驱赶地继续侵蚀着。   赫拉终于确定了,“是信徒之力的斗争,我们不好出手。”   猫头鹰也冷静开口,“圣火内部是德墨忒尔的私地,她只要头脑保持清醒,不要被激起怒火,利用多年积攒的力量就能一鼓作气将侵入者给赶出来。”   如果是偷窃或者故意毁灭圣火,众神还是能利用规则制裁小偷与强盗。   可现在明显来者是与德墨忒尔共同供奉同一位主神,他们的互相残杀外人就不好插手。   赫拉转头望向藏在柱子边的睡神,她的眼美得光彩流溢,当含上怒意又威压逼人,“修普诺斯,我们睡梦的主宰,你可是带上你死亡兄弟上山来,与德墨忒尔争夺信仰之力?”   虽然信徒之间的斗争他们不便插手坏了诸神之间的规矩,可是睡神将冥神带来却是不应该的。   睡神虽然很想否认,可是事实摆在这里,他又不是赫尔墨斯有颠倒是非的大本事,只好打起恩情牌。   “我的兄弟并没有带来任何厄运,只要他不挥动无声的长剑,就不会破坏这里的任何物品。   赫拉,你还记得上次你要害……咳,送赫拉克勒斯去往科斯的时候,我帮你哄睡了宙斯吗?事后宙斯追着我揍,差点没把我扯成几半。”   赫拉冷嗤了声,却听到雅典娜疑惑自语,“塔那都斯面对德墨忒尔有这么大的力气,能与她拼斗得这么厉害?”   两位女神沉默了会,才意识到什么地同时怒视睡神,“还有谁一起来了?”   德墨忒尔终于看清楚那黑气后的身影,却依旧怀疑自己的眼睛,“哈迪斯?”   死神拼接好自己的四肢,最后才用手捧着头,装到脖颈上。   黑雾阻止了血液的喷出又粘合了他的血肉,在快速愈合的过程里,他所有动作都有种诡异的抽搐感,仿佛扭曲着肢体的陶偶。   而操控他这尊陶偶的操纵师,此刻就出现在死神的后面。他只是一个影子,不见五官,只有代表冥王的冠冕与曲卷漆黑的头发,隐约可猜他的身份。   这个巨大的影子伸出手搭在死神肩头,护着他不被伤害后,才看向这座由信仰建造起来的神庙,死亡的污染是最恶毒的,所到之处任何生命都会被摧毁。   神庙的表面都被腐蚀掉,却在的面对更深的地基时放慢了破坏速度,人类多年供奉的力量没有那么容易就败在冥神的污染下。   只来一缕影子的哈迪斯并不是来跟农神战斗的,他无实质感的手拈着一点纯黑的砂砾,放到死神满是血的手掌里。   湿润的死之液体,浸入砂砾里,顿时这点东西膨胀蠕动起来,从死神的手里粘稠流淌而下,化为某种让人惊恐的软物,浑身上下每个气孔都是一个饥饿狰狞的嘴,开始快速啃咬吞入碰触到任何东西。   德墨忒尔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如铁锤落在她的头骨里,震得剧痛无比。   死神手里的黑物彻底放入这个神庙内部后,立刻回归自己工具人的本职,沉默地退让到影子身侧,收敛起所有存在感。   德墨忒尔发现了这些新出来的黑色软体的可怕之处,立刻拿出所有农具,企图将这些东西铲除掉,却在碰触到这些东西时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混沌土壤?”   只余长影的冥府之王,居高临下地用模糊的视线俯视着她,“你该早发现的,看来是繁荣平和的日子让你的心与眼都盲了,连斗争的骨头都软了下去,竟然在看到我的时候,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混沌的土壤,自塔尔塔罗斯的身躯心口而来,是哺孕出整个冥土的最主要物质。   任何光明的神权碰触到它,都会被它消亡殆尽,哪怕是宙斯都无法逆转这种蚕食。   农神是最喜爱储藏的神明,不止是粮食农具,更多的是人类的信仰。   她将多年来人类对她的供奉都藏在这个神庙里,哈迪斯将泊瑟芬抢走后,又将属于泊瑟芬的种子从大地与她的手里夺回去。   可是却不代表德墨忒尔就失去了所有力量。   为了防止她依旧拥有呼唤泊瑟芬回大地的能力,哈迪斯让死神藏于睡神的力量里,骗过了奥林波斯的守卫。   他又分一小部分的本体,放在死神的翅膀上,在骗过大地天空的眼睛后,成功来到了这里,扔下死亡土壤,彻底摧毁掉农神的所有储藏。   就像她将诅咒扔入冥府的储藏室想要饿死泊瑟芬,睚眦必报的冥王当然希望能回应这份丰盛的「馈赠」。   德墨忒尔发现自己确实无法将混沌之土消灭掉后,她才将眼神移到哈迪斯身上。   如果她的眼神能化为武器,哈迪斯来的这部分虚薄的身体,都要被片成碎末。   “哈迪斯,我强悍比不过你,卑劣更比不过你,你这只能藏于阴暗地下的恶神,你能利用暴力将我与泊瑟芬分开,又能毁灭我的神力,你能让泊瑟芬心甘情愿留在地下,喜爱这你这丑陋不堪的疯神吗?”   这话诛心又凶残,哈迪斯听了却完全没有被伤到。反而在认真沉思后,还严肃肯定地朝着农神点头,“能。”   泊瑟芬现在就真心实意喜爱他了,心甘情愿留下的日子指日可待。   德墨忒尔:“……”   这自信到不要脸皮的样子,有宙斯的六七分风采。   哈迪斯看到神庙上面的狭槽浅雕已经裂开,裂痕不断蔓延向四面八方。   土灰纷纷落下,所有锃亮的铜器长出深绿的斑,乳香发出呛鼻的气味。   差不多了,这种侵蚀程度,哪怕泊瑟芬现在是站在大地之上,没有冥府的遮挡,如此衰败的德墨忒尔,再也无法强制呼唤她,更无法强迫她实现那些不合理的祈愿。   而且因为污染与瘟疫缠身的缘故,她与泊瑟芬之间的联系也会大幅度断裂开,连最基本感应泊瑟芬位置的能力,谷物之神都失去了。   虽然彻底砸烂这里最保险,可是大地与天空开始发现他的踪迹,宙斯下的命令加上大地之上的厌恶排斥凝聚成对他驱赶命令。   哈迪斯已经感知到雷霆的力量瞄准过来,风跟土也要化为万千武器对准他的身体,再不走,就只能舍弃他这小部分本体。   死神侧过脸,也发觉到一股巨大的自然力量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他听到哈迪斯离开的命令,立刻张开黑色的翅膀,将他的长影纳入羽毛内,双脚离地就要彻底脱离这里。   德墨忒尔举起手,暴怒地指着死神大喝:“留下来,哈迪斯。”   破裂陈旧的神庙中央,面容慈爱安详的神像,在这一刻与德墨忒尔的动作高度重合。   「它」从高层的底座上走下来,伸出的手如桃金娘蝇拍般,毫不留情往塔那都斯头顶拍去。   坚硬的手指与坑洼的地面接触,发出巨大的声响,却没有碰到肉-体的实感。   挪开巨手,才发现以速度矫捷成名的死神早已经溜出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嘲笑着动作迟缓的谷物之神。   德墨忒尔呆呆坐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看着混沌之力破坏着眼前的一切。   而那尊巨大的农神雕像走下来后,才露出神像后背藏着的谷物篮子,篮子放着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镂空之球,球里蜷缩着一个沉睡的石雕少女。   这是泊瑟芬的神像。   德墨忒尔还记得当信仰她们的人类够多后,这个神庙开始成型的那一天,她开心地抱着沉睡成一团的泊瑟芬,跟她诉说了许久的喜悦之语。   她的力量跟神权早在出生那一刻,被自己父亲吞入肚子里就被剥夺完了。   从克洛诺斯的肚子逃出后,被污染最严重的不是哈迪斯,而是她。   “你一定不知道,如果你选择的不是我,我千疮百孔的身躯早已经堕落入不见阳光,不闻人间之音的深渊,化为无意识的腐败之物。”   德墨忒尔伸手,温柔抚摸着属于泊瑟芬的神像,地面的裂痕开始粉碎,化为光点漂浮消失。   这是信仰被消灭前,最后的灿烂色彩。   德墨忒尔缓缓闭上眼,眼泪从脸颊滑落而下,“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的,泊瑟芬。”   却被哈迪斯毁灭。   她拿着农锄的手指因为心痛而颤抖着,似乎在要下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最终悲痛欲绝的女神低头亲吻泊瑟芬的神像。   “我与你同在。”   谁也无法分开我们。   谷物之神睁开眼,脸已经开始出现破碎的乌黑斑点。她转身面对这漫天漫地的混沌死气,用尽全部力气举起农锄,敲往这座神庙最重要的地基深处。   神庙被狂风暴雨的神力瞬间摧毁,一切都破碎开,柱子与屋瓦横飞分走。   这个由多年信仰之力凝聚建造起来的神圣之地,在德墨忒尔这一锄头下,彻底消失。   唯一存在的地方,是她站着的那块高台,还有高台上泊瑟芬的神像。   德墨忒尔泪流满面地看着神庙在自己眼前消失,她彻底撕碎了哈迪斯带来的混沌之土,也彻底毁灭了她的大部分的信仰力。   “他连我给你铸造的神像都要污染,我不会让他碰到你半分。”德墨忒尔摊开手,血肉裂开的掌心流着血水,一颗豌豆在掌肉里隐约浮现。   “我很快就能找回你,到时候我们再重新建造新的神庙。”   只要泊瑟芬回到她身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毁灭掉也没关系。   ——   赶回冥府的哈迪斯察觉到混沌之土消失了,他略带可惜地低声自语,“动作倒是快。”   塔尔塔罗斯的心头土,不止能摧毁掉德墨忒尔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具有传染性。   只要碰触到德墨忒尔供奉的主神神像,泊瑟芬在大地上的光明属性就不再纯粹,而是永远都会纠缠着属于他的死亡气息。   就算以后泊瑟芬有机会回到德墨忒尔身边,不管受到多纯粹的供奉,也永远无法摆脱冥府的死气与他的跟随。   可惜德墨忒尔却连跟宙斯求救的时间都省了,直接用一整座神庙换取主神神像的纯粹性,不容许他伸手沾惹。   哈迪斯也是随口可惜一句,就开始筹备起下一个对付谷物神的谋划。   在泊瑟芬的归属上,他与自己的姐妹注定要你死我活地争斗下去,仇恨与防备就是他们以后相处的永恒底色。   ——   奥林波斯议事厅里,赫拉看到德墨忒尔的圣火被黑暗熬煎着,眼看就彻底改变颜色,在最后一刻所有受到污染的圣火都自我熄灭。   等到火焰恢复正常的金色,就余下一小簇火苗。   这代表谷物女神的力量就剩下这么一点。   如果没有新的信仰之力补充壮大,别说十二神的位置,随便一个二级神明都能打败她。   赫拉没想到哈迪斯会利用睡神,躲过所有神灵的眼进入这里打击德墨忒尔。   她撩起眼皮对着头顶上的黑色小鸟冷笑了一声,“哈迪斯,这就是你上奥林波斯提来的礼物吗?”   她甚至都怀疑这封回信是空的,根本没有同意拔箭的信息。   小鸟张嘴,发出尖利鸟啸声,“赫拉,这是我与德墨忒尔的信仰之争,与你们无关,你那么有精力就用去征服宙斯吧。”   这话毒辣得让一旁的雅典娜都不忍直视,她怕场面失控,立刻询问,“你可有拔出爱神之箭的意愿?”   这话是打开回信的钥匙,鸟立刻胀大化为猛禽,羽毛从它翅膀上落下,落到赫拉脚边的时候化形为一个金罐与一块泥板。   “我同意拔箭,却不会带泊瑟芬前往你们这里,也不会踏足冥府之外任何一寸土地。”   这番话彻底打乱了她们这边的计划,可是赫拉却不动声色,继续听信接下去的内容。   “我会恢复赫尔墨斯部分冥府领路神的权责,你让他单独带着厄洛斯前来冥府做客,拔出我胸口的箭吧。”   直接将地点放在冥府王宫,连神也只能去小爱神跟领路者。   如果她们有拔出爱神之箭的方法,几乎不用犹豫,这个条件赫拉会立刻答应。   可是这是个骗局,一旦揭穿了厄洛斯没有拔箭的力量,哈迪斯一定会将他踩扁。   鸟继续说:“如果你们同意,就用我带来的斯图克斯河水,对着这份不可侵渎的神力起誓。”   赫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留下监视用的孔雀鸟,与猫头鹰离开了好一会后才回来。   “就这么办吧,哈迪斯,你的条件我都同意,对着这份水流的名义我起誓。”   赫拉将手探入金罐里说,也提了一个条件。   “可当你爱火熄灭的时候,必须让赫尔墨斯将泊瑟芬带回大地。”   凶鸟无动于衷看着她,“是你们求我拔箭,无权提出额外的请求。”   赫拉怒极反笑,“你倒是以为自己这副浓情蜜意的痴情能一直坚持下去,别拔出了箭后,爱意转为厌恶,立刻反悔将泊瑟芬赶走才好。”   鸟确定了赫拉同意它带来的条件后,没有对她恶话有任何反应,就消散在原地。   赫拉接过宁芙递来亚麻布擦手,接着将布一扔,“伊丽丝,唤来赫尔墨斯,叫醒厄洛斯,就说我们有新的大事要烦恼。”   奥林波斯注定又是热闹不眠的一晚。   赶回冥府王宫的哈迪斯,轻盈地贴着地缝流入了屋宇。   新床上,躺着他的身体与无防备沉睡的泊瑟芬。   不久后恢复神智的哈迪斯睁开眼,神态清醒得让人怀疑他没有入睡过。他刚融合外出的那部分神魂,五感迟钝,视线模糊。   嗅觉是最先恢复的,浴油的香气,植物涩凉味,松脂的温暖。   接着是触觉,柔软的身体,长发缠绕的微痒,几近无声的呼吸吹拂。   每个呼吸间就恢复一部分感觉,最后视觉清晰,映入眼里是那张最熟悉,最美好的脸孔。   她安静侧躺在他胸前,手自然地蜷缩着放置在他心口处,几绺带花的头发垂在他的皮肤上,他们如同一体从脚到头依偎着。   哈迪斯睫毛眼皮上还压着睡眠的力量,舌尖也含着美梦,刚才泊瑟芬给他这些的时候,他因为还有事情需要完成,只是接受了一小部分睡眠,暂时将美梦含住没有消化。   现在忙完后,他也感受到困倦,刚要任由泊瑟芬给的梦进入身体,又想到什么的哈迪斯重新睁开眼,伸手轻扫开泊瑟芬嘴边的花,低头就亲吻住她柔软的唇瓣。   略微湿润的唇舌相接,大半的美梦送还给她,这样他们就能做同一个拥有美好祝福的梦。   哈迪斯紧抱住她,安静闭上眼重新伴随着她进入梦乡里。   他没有许愿构建梦境,而是将这份权力给予了泊瑟芬。当他在梦里站稳身体的时候,难得出现迷茫表情。   这是……泊瑟芬的美梦?   所有的景色都模糊得可怕,从未见过的建筑,与平整得奇怪的大路都蒙上窥不见细节的浓雾,热闹的人群没有脸,水糊的身体穿着怪异之极的衣服。   哈迪斯从未见过这些东西,连这里的人类都有股陌生感。   “哈迪斯。”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哈迪斯立刻转身,发现美梦的主人从模糊的人群里穿梭而过,她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哈迪斯从未见过的裙子,笑得灿烂飞奔到他身边。   她熟稔地勾住他的手,“走吧。”   哈迪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自然活泼的一面,她对他总带着一股谨慎试探,原来她无拘无束的时候这么鲜活可爱吗?   他任由泊瑟芬拉着他往前跑,这里的一切从未在现实里见过。虽然看不出清晰的轮廓,却能体会到这是个热闹多彩的世界,连阳光都是鲜亮的。   “去往哪里?”哈迪斯本来不想打扰她美梦,但是这个怪异的梦让他产生不安的情绪。   泊瑟芬笑眯眯回答,“约会啊。”   约会?   哈迪斯不太理解,却没有扫兴。   梦境是跳跃无序的,泊瑟芬带着他快速转换地方。   “哈迪斯,张嘴,这是抹茶味冰淇淋,你肯定没吃过。”   没味道,哈迪斯觉得自己吃了一口空气。   “哈迪斯,你喜欢烛光晚餐吗?牛排几分熟,金箔撒几两?”   哈迪斯:“?”   “哈迪斯,看电影吗?爱我爱你一辈子那种。”   哈迪斯:“嗯……”   “哈迪斯,到了摩天轮顶端要吻我啊。”   哈迪斯完全不知道什么摩天轮,他们现在跳跃到的地方在一个铁盒子里,开着透明窗,外面是没有颜色的天空。   他只知道,她要他的吻。   哈迪斯迫不及待低头贴上她的……手背。   泊瑟芬捂着嘴,终于憋不住笑起来,她是真觉得这个梦各种喜剧化。   “你也太听话了,也就是在梦里才能实现吧。”泊瑟芬笑出眼泪,她用各种烂大街到堪称幼稚的约会场景,将哈迪斯折腾个遍。   结果哈迪斯一点反抗都没有,乖得不可思议地任她折磨。   下一秒她的手被眼前的男人抓开,一个结实的吻就这么落下来,真实的触感让她恍惚以为梦醒回到现实。   吻了很久后,泊瑟芬呼吸不畅用头抵着他的胸口,这个梦各种粗制滥造,怎么偏偏亲密接触这么细致真实?   她果然对哈迪斯不怀好意,连梦都知道她的心。   在梦里的泊瑟芬羞耻感坚持不到半秒就消失了,她牵住哈迪斯的手,“我们回家吧。”   这句话刚说完,场景又换了,泊瑟芬站在一扇清晰的门前,她回头就看到哈迪斯站在她身侧。   果然是梦,她想。   一个带着哈迪斯回家见父母的美梦,就是哈迪斯的形象太深入她的内心,连梦境里他的衣服都是现实里长袍与条鞋,而不是她世界里的现代服饰。   泊瑟芬将手伸入口袋里,想要拿出钥匙打开门,却迟迟摸不到。钥匙落在行李箱里,行李箱……放在去往西西里的船上。   美好的梦境带来的所有愉悦感,都被一股来自现实的空虚击穿了,她的手甚至都不敢碰触门,只是愣愣看着。   真的只是梦而已。   泊瑟芬无奈笑了笑,“打不开呢,哈迪斯,我没法带你回家。”   哈迪斯安静望了她一会,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紧扣着,他低头将脸埋入她的肩窝处,这是一个示弱温顺的姿态。   他怕打碎这个梦境般,声音轻到不可思议。   “泊瑟芬,我当你的家好不好?”   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男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卑微,不敢放开她的手指半分。   泊瑟芬觉得这个梦越做越荒唐,哈迪斯的形象都要被她破坏完了,就差没被她欺负哭。   她叹气揉着他的头发说:“就是做梦,你也别轻易许承诺,家不家的无所谓,主要是要先求婚吧。”   结婚了,他们两个就是一家人。   梦境戛然而止,泊瑟芬唰地睁眼,脑子乱哄哄好一会,刚做的梦才浮现出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任何关联的剧情。泊瑟芬伸手揉了揉脸,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大白天脑子都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   她将所有奇奇怪怪的想法赶走后,才翻个身,后知后觉转过脸,就看到哈迪斯不知道醒了多久,他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泊瑟芬例行打招呼,“早安,哈迪斯。”   哈迪斯看了她一眼,情绪复杂到让被看的当事人都疑惑起来,怀疑自己头上是不是开出食人花。   “你要当我的新娘吗?”   泊瑟芬一脸没睡醒,然后她怀疑是哈迪斯没睡醒。   哈迪斯睫毛轻垂,姿态神情都柔和得不可思议,“你的嫁妆我已准备好。”   泊瑟芬醒悟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梦想成真吗?然后她对他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容,并且淡定拒绝了他。   “不了,你饿不饿,我们去吃早饭吧。”   哈迪斯这情情爱爱的病,感觉更重了,唉。 第80章 项圈   你要当我新娘吗?   泊瑟芬手里拿着亚麻线团, 微黄的线缠在手上,又落到地上,跟别的线绕在一起, 乱成看不清头尾的图案。   她跟头被剃了毛的羊差不多, 傻愣愣盯着那些线,活似要在里面找出自己的毛藏在哪根线里。   编织老师用梭子过线的声音,一下一下在旁边响起,规律的织布噪音总算让泊瑟芬回过神来。   哈迪斯也不是第一次求婚了,她竟然跟个没见过告白的土狍子一样反复回味。   那种刚醒来的微醺感,因为哈迪斯的再次求婚而延伸到现实中。   导致她现在都像还沉在梦里,情绪各种躁动。   泊瑟芬掐着线团,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心态。   早上吃完饭哈迪斯就掏出个契约泥板, 上面挤满了誓约神语,字体各种高大上能蹦金光的那种。   哈迪斯指着最关键的一条,翻译给她听。   大意总结,就是那个闯祸的爱神过段时间就会来冥府,帮哈迪斯拔出爱神之箭, 而冥府为了表示感谢, 也会回礼两头牛。   如果不出意外, 她跟哈迪斯很快就能从这段被迫的恋爱中解脱出来。   他们的关系也能恢复成最开始的状态,高大上的神跟路过的甲乙丙。   可喜可贺, 这段虚假万恶的爱情,竟然只要两头牛就能解决。   真它神的便宜。   所以……这应该是哈迪斯最后一次跟她求婚了。   泊瑟芬开始将杂乱的线一根一根重新绕回手里,动作不再是先前坐立不安的敷衍。   她轻声对自己说:“总要将回礼做出来。”   拔出箭后, 她礼物没做好都送不出手, 懒是不能偷了, 得快点将布编织好。   她自动坐到老师身边, 对老师半虚幻的身体习以为常,主动跟她比划手脚,将一些织布过程的难点总结出来询问她。   还拿出带在身边的小蜡板,将衣服所需要的几个尺寸问得更清楚。   特别是哈迪斯的身高与体格需要的布料会比普通人多。   她打算给哈迪斯织个外衣,也不染色了,就保持羊毛的自然色。等到衣服织出来后如果还有时间,就在边边上刺个简单的饰纹。   拼精致是拼不过哈迪斯那木雕大师的手艺,只能拼些心意在里面。   老师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已经能简单跟泊瑟芬对话,她用手臂给她演示外衣需要的尺寸,长度大约要十二腕尺以上。   并且还态度温柔提示她,她学习时织的这一小截布,连个缠腰布都做不成。   已经不摸鱼的泊瑟芬面无表情地在小本本上做数学题,一腕尺多长?算了,她自己先去刻个尺子吧。   还有三位判官对她算照顾,临走前也得给他们准备个礼物。亲手做肯定没空,拿半块黄金去拜托隔壁负责鞣皮的师傅,做三双牛皮凉鞋也能糊弄过去。   对了,死神……别说礼物,不拿老鼠药塞他嘴里她都算是圣母,略过。   三头犬越看越可爱,能送它给蝴蝶结项圈吗?不行,得送三个才够戴。   泊瑟芬将小本本记得满满当当,回过神来她惊恐地发现,哪有什么悲春伤秋,离别前只有焦头烂额的忙碌。   现在就开始织布、织布、织布!   上完织布课程,她又急匆匆去收麦子。在厄吕西翁土地上,所有植物都是内卷狂魔。   麦子三天成熟一茬,果实摘了掉了一大堆,隔天去看依旧硕果满满,连野花开起来那花盘子都要比正常花胖三圈。   她每次看到这片土地就饱受鼓励,连根草都比她还努力,她又怎么能躺倒不好好生活呢?   麦子重新烘干、脱壳、又在亡魂农民大叔们的帮助下磨粉,放入亚麻布袋里放置到厨房柜的陶罐中。   她不知道拔箭的具体日子,可是哈迪斯性格说出口的话很快就会实现,她也只能在离开前,尽量将各种琐碎的事情安排好。   收的大量麦子塞满储藏室后,她又开始收集植物调料,将各种水果制作成果干,或利用蜂蜜来弄果酱。   泊瑟芬完全将自己的私心明目张胆表示出来。   反正神不吃人类的食物,看在她这么努力收获的份上,希望她离开前能拿走部分东西,免得放在这里烂掉。   她手绳上的布袋换了一个金色的迷你袋子,是哈迪斯送给她的。看着小,结果跟哆啦A梦的百宝袋差不多,什么往里面装都不会满,还不改变袋子的重量。   这就是转角遇到神,蹭点衣角都能发的福利吗?感动了,她又将每天摘到的头一份果子给哈迪斯供上。   就让哈迪斯大神保佑她以后的日子都能过得风风火火,顺顺利利。   忙碌的日子过了好几天,被忽略得彻底的某神终于忍无可忍。   他看着泊瑟芬早出晚归,不管是学习,收集果实,跟着清洗储藏用的陶罐,还是自行发明量尺,制作出新的食物,修理织布机都将她的时间无间隙排满。   连晚上学习的时间,她都能靠着泥板直接睡着,累到多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哈迪斯掰断了手里的死亡名单,回头对米诺斯说:“亡灵奴仆不够多吧,要不要多叫醒一些?”   很多事,都不用泊瑟芬亲自动手去做。   米诺斯应对自如,“哈迪斯,家庭内部的事务是你妻子来决定的,泊瑟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简直完美得让我们无法挑剔。   你该放手,让她去领导你王宫内的所有仆人跟手艺工人,而不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拖住她的脚步。”   哈迪斯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妻子?”   米诺斯淡定点头,然后抱住一叠死亡名单离开。   跟其余两位判官凑到一起的时候,他才随口说:“没有过妻子的男人就是容易患得患失。”   其余两位判官也平静点头,对这点小事提不起任何兴趣。   米诺斯又心情愉悦说:“真热闹。”   判官们沉默一会,也露出了赞同的表情,这种热闹有烟火气,有声音回响,还有让人怀念的温馨。   曾经身为过人类的判官们,也开始因为泊瑟芬的存在,而苏醒了身体内部沉睡的各种情绪。   哈迪斯被一句妻子哄好的心情,终于在泊瑟芬再一次拿起笔,要开始跟他学习却直接靠着桌子睡过去的时候,彻底消散了。   他坐在桌子边,安静地凝视她疲惫的侧脸。灯火在她脸颊上跳动,随意用亚麻绳扎着的头发有一些散乱出来,落在她的紧闭的眼睛下。   所有被忽略的痛苦,都一点点转为某种渴慕,想要叫醒她的动作也变成另一种更轻柔,更怜惜的抚摸。   他的手轻扫过她头上盛开的花朵,又无声解开她的头绳,手指顺着她头发往下梳理干净植物的叶子。   偏深的发色在哈迪斯苍白的手掌中,闪着黑暗微光,沾惹着他的气息。   哈迪斯将沉睡的泊瑟芬揽入怀里,叫来一只美梦神,截取了一段祝福的力量出来,然后放入自己的嘴里,压在舌里。   既然白日要管理王宫事务,无法与他长时间相处,那么就把黑暗的夜晚留给他吧,泊瑟芬。   哈迪斯低头,碰到她唇时,身体立刻灼烫起来,黑雾习惯性涌动起来蚕食了这份热度,只让怀里的人感觉到温暖。   他隐忍克制到极限的时候,就会再次回到祭祀屋内,将这份满溢的欲望割舍出来喂蛇。   承受他情绪的蛇躯,已经庞大到能让部分冥土翻身,却被他的力量压抑住。   只要时间足够漫长,用死亡堆垒起来的冥土就天生能消化掉这份吓人的渴望。   所以哈迪斯才敢肆无忌惮将自己的情感塞到祭祀屋里。   他将所有贪婪的疯狂都藏起来,只余下最温柔,如斟在花瓣里一盏月光的吻,将美梦送入她嘴里。   泊瑟芬睁开眼,就看到大片花田与繁星低垂的夜空。   她恍惚了下,这是哪里?   虚浮感让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好一会,才被一种包裹式的暖意拉回神智。   她动了动睫毛,发现自己靠在一个宽大的怀抱里,身后的男人伸着双臂环抱着她。   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   这又是梦……吗?   泊瑟芬疑惑问:“哈迪斯,你怎么老出现在我梦里?”   哈迪斯:“这是我的梦。”   睡神被冥府坑怕了躲得不见踪影,想要抢夺他的力量比较麻烦。   冥府唯一的那点美梦力量太弱小,如果由泊瑟芬来掌控美梦可能会失控,所以他将她拉入自己的梦里。   泊瑟芬最近忙得脑子都停摆了,连带在梦里也愣愣的,“我到你梦里干什么?”   完全没有信的她已经开始自省,每次做点有内容的梦,都要跟哈迪斯黏在一起。   这难道就是喜欢?平时里忙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做梦才能体会到这种藏着的深刻思念吧。   哈迪斯凑近她,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脸侧,他鼻息有些乱,声音低沉,“跟我约会。”   他学她的话,学习得很快。   约会就代表能牵手,拥抱,贴着亲热。   泊瑟芬恍然大悟,原来她这么想跟哈迪斯约会吗?又看了看星空,一望无际的花,确定这次是田园浪漫风主题。   她是不是该说些「今晚的星空很美」「趁着睡觉之时来见你」等应景的情话,来烘托梦境的纯洁气氛。   还在筛选哪句情诗好的泊瑟芬突然一怔,贴着她的男人呼吸明显重起来。   他的手顺着她的下颌处,指尖试探地碰触到她的唇,指腹如蜂尾针,有种危险的温度。   所有纯洁的幻梦都碎开,泊瑟芬背脊紧张挺直,“哈……”   开口的瞬间,就吻上了哈迪斯的手指。这是一种很奇异的触感,类似人的温热皮肤,却坚韧得有非人感。   哈迪斯感受到她颤栗的紧绷,犹豫了下,还是克制住自己,手指轻微弯曲,想要收回来。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能让她排斥他。   却在下一瞬间,他的所有动作都凝固了。   泊瑟芬咬了他的指尖一下。很轻,是故意的。   这一刻宛如飓风过脑,悬星倒坠,所有的理智都崩塌在手指上这点脆弱又亲密的接触上。   泊瑟芬也是在梦里胆子大,咬了对方一下也不觉得怎么样。结果眼皮一抬,发现星空在无声破碎,繁花被风刮走,浓腻的色彩也跟着一扫而空,露出了如深渊般危险的黑暗。   这美梦变噩梦的速度也太快了,泊瑟芬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蜷缩在哈迪斯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不放。   如果做噩梦了,抱着哈迪斯这张保护贴牌就没事了。就是这张牌抱她抱得有点紧,是太紧了。   她的背部感受到哈迪斯胳膊有力的挤压,整个人无法避免跟他贴在一起。   脸蹭着他胸口,呼吸与他的心跳混乱交缠在一起,连带手跟脚都没有空间舒展而发麻地刺痛起来。   难受得太真实,让泊瑟芬忍不住怀疑。   难道是梦外哈迪斯又将中间那条花线给挤扁,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体下?   就哈迪斯的体重,不快点醒来估计会被他压窒息。   泊瑟芬着急了,连忙用额头顶了顶他的心口,含糊抗议:“太难受了,哈迪斯。”   哈迪斯没有吭声,而是强忍着什么把她团在自己的怀抱里,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塞入自己的身体内。   他的脸靠在她的头发边,眼眶内被激烈的黑雾彻底染黑。   好想,好想就这样……反正她只会将这里当作梦……想要……很想要。   就在泊瑟芬被他的拥抱束缚到连喘息声都压在喉咙里,开始感受到被噩梦操控的恐慌时,这个瓷实怀抱一下就松开了。   泊瑟芬连忙抬头,刚将憋得慌的一口气吐出来,就看到哈迪斯的脸半隐在暗影中,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眼神开始心虚地左右横移,虽然是梦,干啥都可以,但是梦里的哈迪斯实在太真实了,本来应该没什么的占便宜动作,愣是让她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要不要给他擦擦手指,就当没事发生?   就在泊瑟芬揪着一角衣服,想要抓住哈迪斯的手指,将那点微润的痕迹毁尸灭迹时,眼前的男人在她震惊的眼神里,将手指轻含在自己的唇间。   她呼吸屏住。   哈迪斯边沉默凝视她,边慢吞吞伸出舌尖,如某种正在求偶的冷血动物,痴迷地舔了下她咬过的地方。   她下意识抓紧手里的衣袍,某种汹涌的感觉将脑子里的理智一扫而光,只剩下被蛊惑的哆嗦。   空气都跟着粘稠起来,仿佛里面都弥漫着辛辣刺激的情药,让人无比上头。   泊瑟芬忍不住伸手,刚碰到哈迪斯的脸就狠狠攥紧拳头,接着双手往下用力抵住哈迪斯的身体,低头喊道:“就是做梦,也禁止犯罪。”   哈迪斯语气疑惑得很无辜,“泊瑟芬?”   泊瑟芬:“闭嘴,别用声音引诱我。”   哈迪斯:“……”   泊瑟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潜意识里要对哈迪斯干什么,明明白天也只是想跟他来场纯情的暗恋,结果到了夜晚她就原形毕露。   她对他的喜欢,原来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了吗?   要是今晚任由自己对他啥啥,下次是不是会变得更重口味。   捆绑、情趣……住脑,不然明早醒来开的花都是黄的。   好不容易,泊瑟芬终于做了个坚强的决定,“哈迪斯,以后我会尽量不梦到你。”   再多来几场梦,她不是在抵抗中力竭,就是抵抗不住人干了。   哈迪斯低眸看着她努力抵着自己的手,语气危险了几分,“为什么不愿意在梦里见我?”   白昼她过得繁忙,将他忽略得彻底,连黑夜与梦境都不愿意分享给他吗?   泊瑟芬对他没有什么防备,当然也更是在说服自己,“以后我不能肆无忌惮想象你的一切了,拔箭后,你不会对我产生任何爱意,我们……会分开的。你肯定不愿意,有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天天在梦里对你干这些事。”   所以在梦里,她也不能越线,不能对他肆无忌惮地幻想。   拔箭后是否还喜欢泊瑟芬这个问题,哈迪斯也认真推测过的。   他拔箭后就彻底不喜欢泊瑟芬的可能性……为零,这是经过他理智分析后的的答案。   可是拔出爱神之箭后,他会如现在将她奉为一切,自愿跪着无怨无悔地供养着战斗力如此孱弱的主神吗?   主神不够强,属神不一定会忠诚,连弑神都是他们干顺手的事。要是他对她的爱意不够深后,喜欢的那点感情抵不过吞噬她的冲动怎么办?   哈迪斯想到那个拔箭后的自己,会对泊瑟芬造成任何一点伤害,就开始焦躁愤怒起来。   泊瑟芬还在努力告诉自己,“所以我不能一直想你,不然我会天天梦到你……”   其实梦里他们要是纯粹牵牵手,看看花,她也不至于这么纠结。   可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向往小清新感情的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如此厚颜无耻,邪恶至极。   她真是错看自己了。   正往自己败坏的思想上呸呸的泊瑟芬只觉得腰间一紧,是哈迪斯再次拥住了她,并且用手抚摸着她的脖颈,温柔地迫使她抬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笼罩的原因,她觉得脸色苍白的哈迪斯,表情冷酷得让人如芒刺背。哪怕他轻抚她的动作不带一丝力气。   泊瑟芬依旧觉得,他整个人紧绷得要冲出杀敌。   哈迪斯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模样太凶残,低头贴近她的脖颈藏住了表情,轻浅的气息蹭过她的耳边,“如果拔箭后的我不像现在的我这么喜爱……”   这句话断了一会,她感受到哈迪斯要说出后面的话的困难。   好不容易,她又听到他压抑着不知道对谁的怒意重新开口。   “我不像现在那么深爱你,要伤害你,你就躲到厄吕西翁里拒绝我进入,或者命令我不准伤害你。”   他一点点将自己的话送入她耳里,“我会将一道誓言印记刻在喉咙上,如果我以后想要吃掉你,或者危及到你的生命时,你就直接启动这道誓言阻止我。”   他本来想刻更严苛的誓言印记,来达到拔箭后的他对她言听计从的目的。   可是越多条件的印记越容易被找到漏洞破开,加上他更怕泊瑟芬利用这道印记,命令他放她离开。   泊瑟芬看到哈迪斯离开她,黑色的雾气割开他的手指,血液溅出来飞到空中,化为一行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古老字体。   虽然看不懂这些字是什么,泊瑟芬却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巨大力量。   哈迪斯将这道接近诅咒的誓约放到脖子处,然后握住泊瑟芬的手,放到自己的喉咙上。   他此刻如放于祭台上的贡品,温顺无比地催促她,“一旦我攻击你,你就惩罚我跪下,沉睡,还可以让我分尸。”   这个阴间承诺本该很吓人,泊瑟芬却心口堵得慌,连眼角都有点发涩。   她想说不用的话却在他逐渐不安眼神下消失,仿佛拒绝他是很残忍的事。   终于泊瑟芬的手指碰到他的脖子,轻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话语一落,那些字体没入他的皮肤,如箍入肉的黑色纹身,与白色的皮肤交织出残忍的美感,再也无法从他的脖颈处消失。   只是一个梦,泊瑟芬这么想,然后将唇轻贴上去,亲吻他细微颤抖的喉结。   ——   做了个不知道什么滋味的梦,泊瑟芬光是回想就一脸纠结。   她偷看了哈迪斯一眼,眼神在他的脖子上停留半秒,光洁无比,没有黑色项圈,更没有她留下的吻痕。   不知道该庆幸是梦,然后唾弃自己各种不对劲的想法,还是该可惜是梦,哈迪斯脖子上那圈黑纹可真性感。   泊瑟芬脑内各种分神,拿笔的手用力画着哈迪斯小人。   可怜的小哈迪斯蹲下,摸着自己中箭的心口哎呀呀直叫,眼角留着宽带泪。   而他身边是个小泊瑟芬,一脸纠结地试着帮拔出箭。下一个画面就是拔出箭的小哈迪斯,喜不自禁地飞奔去抱他「球月光」。而留在原地的她,抱着一把残破的箭孤零零站着。   她的胸口也插着一把箭,用颜料涂得锃亮锃亮的,表示这崭新的爱情也扎中了她的心。   可惜……没人帮她拔箭。   泊瑟芬画到这里笔一停,卧槽,被自己的连环画故事感动了。她竟然觉得自己有当漫画家的天赋,她怎么能画得这么好?   这要是能穿回去发表,指不定就大红大紫各种版权大卖,后半辈子富贵滚滚来,还能到处去参加签名会,各种被人尊敬叫某漫画老师。   爱情都没滋味了,还是被人叫老师有面子哈哈哈。   泊瑟芬哈完立刻将长长的画卷起来,免得被人看到这些流水账的日记手绘。   脑子过过瘾是可以,这么羞耻的各种随笔以后得找个地方烧了。   卷到一半,她又用笔尖在哈迪斯小人的头上画了朵花,打算画完晾干后再收拾桌面,继续努力学习。   学习完后她还要抄写一大叠有裂缝的死亡泥板,离别前能多赚点钱是一点。   她都做好计划,在地图上翻翻找找了几个能种田的地方标出来,打算找判官们问问哪个地方好居住。   最好是物价便宜,有赶集市场,锅碗瓢盆容易换到的地方。   对于回家的念头她肯定是有的,问题是穿越时空涉及到复杂的时间的问题,她偷偷查过了各种神的资料,也试着问过哈迪斯他们。   结果时间神倒是有,但是这个神的存在就跟山川河流一样,已经不会苏醒过来,而是维持有序安静的流动,彻底化为自然中的一员。   跟哈迪斯学习的时候,她拿着好奇当幌子,像是随口那样问。   “那个神能变动时间吗?例如突然时间倒退,或者前进个几千年?”   哈迪斯是个耐心的老师,听到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都能耐心给出答案,“他没有那么大的神力去改变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哪怕是创世神也办不到。”   时间短暂停止几个瞬间,强大的神明就能办到,再长就涉及整个命运轮转,这是连神都无法动摇的规则。   泊瑟芬却脱口而出,“可是……”   可是……   她大脑空白起来,可是什么,心里隐约浮现出某个声音,好像承诺了她什么。   是什么呢?   一闪而过的疑惑没有深想的时间,就又被别的事情打断了。   泊瑟芬后来有空的也会努力回忆那些奇怪冲动的念头,想多她都觉得自己是太想家,才会产生那些迫切的妄想。   各种求证学习询问后,泊瑟芬确定了,要穿越回去靠神也靠不住。   她只能寄托自己死后灵魂能穿越回去,这已经是回家最大的可能性。   要是死后也没法回家呢?   泊瑟芬想到这个可能性心头就刺痛起来,想了很久,她才慢慢将自己的日记连环画剩下的部分卷起来。   卷到拔箭小人那里,她就听到在守门的刻尔伯洛斯叫起来。   是有客人来了。   接着是亡灵的侍从从外面走进来,接近门口的拉达曼迪斯拦住侍从,倾听他的话语后,转身对议事厅里的哈迪斯说:   “来自奥林波斯山的客人已经到达门外,由赫尔墨斯领路,阿佛洛狄忒之子厄洛斯来拜访……”   这个名字落到耳边,泊瑟芬只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将自己来冥府后画的一切都彻底卷起来,安静系了个结实的结。   拔箭的神来了,他们终于也要分开。 第81章 拔出   哈迪斯将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放, 眼里并没有看见来客的喜悦,而是暗含警惕地往外一瞟,仿佛在审视外来者的真实面目。   确定来的神只有赫尔墨斯跟厄洛斯后, 他才无声点下头, 示意可以开门请客,紧接着他意识到什么地望向泊瑟芬。   她不开心?   哈迪斯脚步一迈,转瞬来到她身后,无声观察她的所有动作。她正在改认真收拾笔跟墨水,并没有什么异样。   桌子上摆放的各种泥板纸卷的内容都在他眼里掠过,也没有能让人伤心的东西。   所以泊瑟芬的情绪为什么这么低落。   哈迪斯眉头轻皱起来,不自觉伸手要去碰触她的头发,安抚她不稳定的情绪。   赫尔墨斯揪着厄洛斯的外衫快速飞入门的时候, 就看到了冷酷无情的冥王,正用一种「操碎了心的老父亲」的表情看着满头是花的泊瑟芬。   他嘴角一歪,实在是习惯了哈迪斯那张比石头还硬实,从来见不到任何情绪的脸,骤然见到他这么「人性化」的一面, 都怀疑哈迪斯是不是被别的神假扮的。   而扒在他身上的厄洛斯已经彻底疯了, 他死死黏在赫尔墨斯身上, 窒息地大喊:“太可怕了,这里的一切, 土地河流宫殿地砖篝火都充斥着让我无法呼吸的神力,赫尔墨斯!快让我离开,我痛苦到想不起年轻人的爱欲了。”   爱神那娇嫩的脚趾头, 只愿意踩着年轻人身上最柔软的皮肤处。   冥府与冥神是苍老腐败的一切源头, 小厄洛斯要是敢落地, 脚底板立刻会被这些力量腐蚀成烂肉。   赫尔墨斯不敢放开厄洛斯的衣服, 他就怕松手,爱神直接飞走了,好不容易强押着他来假装拔箭,要是跑了就功亏一篑。   他为了安抚焦躁的厄洛斯,连忙抱着他,将他的头掰前,“看看前面,那是花朵盛开之地,缓一缓你痛苦的状态。”   厄洛斯立刻抬头寻找,就看到坐在桌子前的少女。   她的手随意横放在桌面上,摆放在一旁的整排油灯散发的黄光,将她的头发与蔓延到白颈上的花叶蒙上偏暖的色泽。   她似乎才察觉到他们这对不速之客的出现,抬眼安静看过来,嘴角略微紧绷,透露着一股不欢迎外人的情绪。   而哈迪斯没有生息地站在她身后,冷寂苍白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无生命的铁石守卫,将她所有清新的神力覆盖住,毫无遮拦地宣肆自己的占有欲。   这一对,不管是姿势表情,还是气息神力都展露出一种可怕的相似性,明明是两个神力极端相异的神明才对。   厄洛斯看后只觉得更难受,种子神被死亡牢牢握着,半点生机力都蹭不来,压根解不了渴。   赫尔墨斯也头疼地叹气,这才多久,泊瑟芬整个人都是哈迪斯的味道,连性情与动作都充满了冥王精心教导后的痕迹。   再不将她拉回大地,就来不及了。   泊瑟芬早已经习惯了哈迪斯的存在,他出现在身后时,她连本能的疑惑都没有。   反而是外来的神明将她的注意力拉过去。   她最开始看到的是那个正在低头跟小孩说话的少年,他双脚漂浮在距离地面十来公分的地方,肢体语言特别生动,头上带着的双翼帽子跟随他的动作起伏而扇动。   泊瑟芬觉得他很面熟,这个神她在哪里见过?这种明明看着陌生,却又一定在哪里打过照面的脸,让她的视线多停留了一会。   一些细碎的记忆刚开始模糊浮现出来,她的眼睛就被一只手蒙住。   哈迪斯的声音也在她头顶上响起,“真是辛苦你们那两条慢腾腾的腿,花费这么多时日才来到冥府,我在此恭候你们的时间,都久到足以忘掉与赫拉的约定。”   这语气没有半点欢迎客人的热意,反而因为居高临下的态度,让这种明晃晃的嘲讽更具杀伤力。   泊瑟芬连忙扒开他的手,来的可是帮他拔箭的神,还没有拔成功呢,他就搁在这里得罪人家。不怕待会拔箭的时候,被人下了黑手吗?   她刚想到帮他圆场面的话来,那个飞帽的年轻人已经先一步低头笑眯眯地道歉,“哈迪斯,我们来得迟并非路途的原因,而是要抓这小子来改正错误,需要跟阿佛洛狄忒讨得同意的结果才行。”   他口述又快又清晰,容不得人插嘴的架势却意外不讨人厌,显然是干习惯,并且也特别熟悉说话传信的活计。   “我还带来赫拉的祝福口信。”   赫尔墨斯说到这里一停,重新开口时已经收起了所有不严肃,面容都郑重端正起来。   “致地下的明主,我仁慈英明的兄弟,愿你一切安好,所有错误都将终结在今日。我对你日夜焚心的痛苦有感同身受的哀伤,特将阿佛洛狄忒之子送到你手里,受你的鞭笞与斥责。   随这口信一同送达的贡品都精心挑选过,希望冥府接受这份来自奥林波斯的问候礼,愿你我的友谊与同胞之情能永远长存。”   赫尔墨斯边说边掏出一份贡品名单,速度快得生怕哈迪斯开口拒绝。   “来自迦南人之手生产的最美紫罗兰羊皮袄与亚麻布若干,刚从亚述船搬运而来的扎成堆的雪松木,蜂蜜与无花果若干,乌木木制品若干套,阿提卡葡萄酒壶与伊斯玛洛酒……”   贡品名单长到直接从他手里滚到脚边,泊瑟芬越听越觉得这份沉甸甸的大礼包,装着都是给人类使用的物品。   哈迪斯很少会处理来自同级神明的礼物清单。   与其说这是礼物,不如说是你来我往的贸易。拿了这部分东西,就要还回差不多价值的物品。   如果是以前,他早就直接拒绝掉,结果送来的都是泊瑟芬能使用的东西,他立刻接受了赫拉的示好,并且将两头牛的回礼单添加上白银黄金与象牙的工艺品。   赫尔墨斯叨叨着名单,完全没有口干的感觉。   反而是一旁瞅着他的泊瑟芬满脸惊奇,活似在看气都不喘,直接一串报菜单贯口重复十来次的牛人。   她再次在心里重复一万次,神果然是群好厉害,好奇怪的生物,连比赛说话都能得世界大奖的感觉。   轻而易举念完后,赫尔墨斯将名单递给米诺斯就算完成第一个任务。   而听到赫拉的口信的厄洛斯也后知后觉炸了,他两只小手揪着传信神的圆领生气大吼:   “说好的我只是来冥府一趟帮忙,很快就能离开,怎么赫拉还让哈迪斯打我,你还哄我来,你竟然将骗术用在我身上。”   赫尔墨斯被他扯到脖子都要断了,所有自信飞扬的神采都被扯成无奈的颓丧,“厄洛斯,这是客气话,你……”   厄洛斯吊在他身上撒泼打滚,“骗子骗子骗子,我不听不听不听……”   还说哈迪斯是操碎了心的老父亲,赫尔墨斯觉得他比哈迪斯还惨,何止操碎了心,他不老的容颜都要被厄洛斯闹出皱纹来了。   厄洛斯龇牙咧嘴地要去啃赫尔墨斯的脖子,一只手骤然出现在他身后,狠狠掐住他的后颈,如同拎猫一样将他往后提开。   张牙舞爪的小厄洛斯僵硬抬眼,就看到自己最痛恨,最厌恶也是最怕的神的脸。   他嘴张了几次,终于蹦出了礼貌又乖巧的招呼,“哦,好客英明的冥王,真是许久不见了。”   在死亡身边,爱情跟欢愉一文不值。爱神敢在远处放暗箭,直面哈迪斯立刻整个神都蔫了,连弓跟翅膀都跟着缩起来,不敢直面这个将他往死里克制的神。   哈迪斯的语气也算得上温和,“你喜欢我将你的手剁下来喂食给刻瑞斯吗?你的箭日夜在我心口上划出伤口,我觉得同样的箭也可以扎入你的心口才算是公平的回礼。”   沉默在墙角翻死人名单的死神听到哈迪斯的话,立刻嫌弃地侧过身。爱神厌恶冥府,他们冥神更不待见他,谁想吃他的手。   赫尔墨斯着急地用双手抱住厄洛斯的脚,强颜欢笑说:“现在拔箭最重要对吧,哈迪斯。厄洛斯的力量很依赖情绪的变化,你也不想他因为心情问题而失去神力,赖在这里呆上几个庆神节吧。”   这话说的,没有恶心到哈迪斯,倒是将厄洛斯吓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他一个依靠鲜活年轻的生命产生的爱情才能活下去的神,天天待在坟墓里,不出下个播种季他就得直接烂在冥土里永远沉睡。   哈迪斯完全没有理会赫尔墨斯,他的眉眼萦绕着不详的黑雾,无边的黑暗沉在他的眸色里,面无表情的脸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厄洛斯肢解拿出喂狗。   厄洛斯跟赫尔墨斯都不敢再吭声,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连喘息声都会得罪不好惹的哈迪斯。   要不是有誓约束缚着,就他们干的那些事,哈迪斯这尊睚眦必报的大神,早就用尽各种不安定的手法来折磨他们。   就在这种不安的气氛达到顶点时,有人揪了揪哈迪斯衣服。   哈迪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滞,又立刻收敛起所有恫吓外人的黑暗表情,连抓着厄洛斯的力量都不那么紧。   泊瑟芬从他身后探出头,手里揪着他的衣服,一脸小动物出洞的好奇看着这两个外来神,“你们现在就能拔箭,还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脖子快要被拧断的厄洛斯着急上火地大声说:“现在,马上就能拔箭,什么都不用准备,只需要哈迪斯爱的人在场就成。”   泊瑟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给哈迪斯拔箭的场面特别惨烈,最后还是失败了,这次有始作俑者在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吧。   她抬头对哈迪斯露出了笑,真心实意为他能摆脱困局而开心,“哈迪斯,那我们开始拔箭吧。”   这句话说完,她揪着他衣服的手指忍不住用力了三分,犹豫了几次才终于松开。   以后这种抓他衣服的事情不会再出现。   毕竟没有爱神之箭的哈迪斯对她生气的话,不会再对她有任何优待。   哈迪斯松开了厄洛斯,往后退几步,与泊瑟芬并排站着,他看着与赫尔墨斯互相抱着,显得弱小无助小爱神说:“把你的神力全部拿出来,我的心缠绕的不止你的箭产生的力量。”   他非常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爱情,不止有被箭催生膨胀而出的欲望。还有一股更无法言说,他也不太理解的情感存在。   如倒入金色杏汁的奈克塔耳,含酸带甜在爱神之箭上肆意流淌,这股力量才是他愿意安静跪在泊瑟芬身下的原因。   拔箭的时候,任何感情都会变成阻碍,让这个过程变得漫长而危险。   厄洛斯面对自己的专业立刻反应回来,他张开翅膀,飞到哈迪斯的面前眯着眼盯着他的心口瞧。   透过他的皮肉与骨头,他穿透的目光来到他有力跳动的心脏上,被拉扯过而产生破损的箭矢上,盎然的生机与彩色的花朵燎原般在盛开。   爱神的眼神慢慢迷离起来,灼烫的疯狂也在他眼里生长,他的心随着冥王的爱情而加速跳动起来,这是他的神力与这蓬勃的爱意产生共鸣的样子。   虽然是来自初代爱神制造的混沌之箭,能产生更多情-欲,也无法用任何力量拔掉。   但再火热的欲望也抵不过时间、死亡、利益争斗的磨损,箭最后总会自动掉落。   哈迪斯的神力注定了箭无法困住他多久。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这简直是个神迹。   厄洛斯因为亢奋而颤抖的眼神,直截了当地落到泊瑟芬的身上,她就是那个创造奇迹的神,让哈迪斯本身产生的感情淹没了爱神之箭的力量,又反哺了箭让它扎得更深。   箭现在更像是作为一个疯狂刺激哈迪斯的催化剂而存在,而不是情感产生的本源。   泊瑟芬被爱神看到背脊发毛,这家伙看着是个小孩子外表,眼神里那股张牙舞爪的癫狂却成熟得可怕。   虽然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冥神的各种耳提面命,还有观察身侧几位神的性格,得出了这里的神大概率都不怎么正常的结果。   可是真见到了这些不正常的神,还是让泊瑟芬感到绝望。   以后她就要在这些不正常的神统治下的土地上生活。   要是这群家伙哪天脑子一热兴冲冲就要毁灭人类来看乐子,她岂不是会莫名其妙被送命。   没对比就没伤害,真怀念自己家那道德感爆棚的各路神仙。   黑雾如有意识般,察觉到厄洛斯的眼神冒犯了泊瑟芬,骤然化为利刃对准他的眼瞳,恶狠狠扎下去。   一双手更快捂住小爱神的眼,将动作迟钝的他用力抱入自己的怀里,如风般迅速避开了所有的攻击。   劫后余生的赫尔墨斯猛喘一口气,苦笑着继续说软话:“哈迪斯,为了进入冥府而不被赶走,我们武器也放弃了,神力也被束缚住,是真的带着诚意来结束这个巨大的错误,还请给我们点耐心。”   身为引路神的权责,他将厄洛斯带到冥府,也要安全将他带回去。   哈迪斯手指一动,所有失控的雾气都缠绕上他的手。   爱神一直在这里让他的情绪变得暴躁,那些藏起来的渴求在爱神的影响下,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挣脱他的控制。   在蛇不顾一切撞开祭祀屋的门板,闯出来前必须将箭快点拔-出来,摆脱掉失控的繁殖欲。   站在一侧的泊瑟芬敏锐察觉到哈迪斯的不对劲,难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要报仇也要对方完成任务再说,她下意识拉住他的手,默不作声地扯着他往会议桌那边走。   哈迪斯隐忍着翻滚的激烈爱意,非常顺从跟过去。   赫尔墨斯目瞪口呆地看着变得乖巧的冥王,感觉看到宙斯从良,惊悚又荒诞。   将哈迪斯按在椅子上,泊瑟芬才回头对赫尔墨斯说:“你们开始拔箭吧,别拖延了。”   再拖都要打起来,将爱神这欠揍的货打死了谁来拔箭?泊瑟芬现实无情地想着。   从赫尔墨斯怀里冒出头的厄洛斯眼神亮得让人不安,他双手合十摩挲着说:   “当然,我既是爱情本身,又是毁灭爱情的王者,请信任我的神力,与我合二为一。”   泊瑟芬:“……”   她被这话弄到手指一抖,更用力抓着哈迪斯,合什么二一什么合,你别过来。   厄洛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多可怕,他短胳膊短腿地飞过来,一团和气的可爱对哈迪斯说:   “别挣扎,感受我的神力进入你的身体。我的神力与你的情感融合后,我会将熄灭爱火的铅箭扎入你的心脏,爱的金箭就会彻底泯灭消散。”   哈迪斯一脸冷漠的无动于衷,不过看到泊瑟芬担心的表情,还是轻垂下眼睑,没有拒绝地让守卫在他身上的死亡之力散开。   厄洛斯也收起所有嬉戏的态度,眼瞳被金色的神力覆盖。他合着的双手摊开,一把古朴黑灰的箭出现在手掌上。   箭散发着一股让人退避三舍的怠倦气息,毫无光泽的箭尖钝得不见棱角。   “我的神力已经进入哈迪斯的身体里,当我将铅剑扎入他的身体里,就不再有反悔的机会,你真不要这份炙热的爱情吗?”   厄洛斯歪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看着泊瑟芬,“为何要拒绝一位神明真挚地爱着你。哪怕他是中箭才开始对你产生感情,也是在爱你不是吗?”   他是爱神,当然能看出泊瑟芬心里的爱慕之心。   泊瑟芬没有想到会被点名,还附带考题。不过这题目她早已经有答案,也不难回答。   “为什么要拒绝,因为他一直在保护我。”她说完后,觉得大家瞅着她的眼神更迷茫,难道这个答案不够吗?   连哈迪斯也侧头望着她,愣是让她看出了眼巴巴的疑惑的感觉。   泊瑟芬温柔地勾着嘴角,终于找到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被外来的爱情操控很痛苦,无条件保护我,无底线爱慕我都不是出自你的意愿。虽然一开始我们的相遇有点粗暴,但也不是你自愿的。   你救我很多次,哈迪斯,所以我希望你能将箭拿出来,不再遭受这份不公平爱意的操控。”   有点共情感的人,将哈迪斯的遭遇往自己身上一揽,光是想象都能窒息。   为自己不爱的人疯狂降低自己的底线,自尊财富与心都无怨无悔地付出去,不求回报只想当一只超级大舔狗。   谢谢,光是想拳头就硬了。   泊瑟芬说出这些话也不觉得脸红,她脸皮早就练厚实了。这些是真心话,也有一点刷好感的小心思。   毕竟待会箭弄出来后,哈迪斯感情没有了。念在她没有坏心的份上,总能让她打包一些小麦果干锅碗盘碟离开。   不会那么抠门,连口吃都不给吧。   泊瑟芬想到这里表情柔和得能挤出水,“等到拔了箭后,你才能用自己的意识去爱一个人,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鸡汤一泼,所有神都神色莫辩起来。   连哈迪斯都有点头疼地伸手抚额,沉默良久才轻叹一声,似乎对什么破铜烂铁不成钢的失望表情。   虽然泊瑟芬这话听着特别暖心好意,可是到嘴边的肉都不吃,还谦虚善良让出来,他对她的教育真的那么失败吗?   不争不抢不欺骗不利用他,还有自我牺牲的念头,上个有点这种毛病的神,不知道被宙斯挖了多少年内脏,最近才被放出来。   教导方案得修改,得加严。就是喜爱他,也得懂得关键时刻利用他才行。   泊瑟芬怎么觉得有点冷场,难道是油火不够亮,她顺口催促,“动作可以快点,拔好箭刚好能留下来吃顿饭。”   赫尔墨斯立刻拒绝她恐怖的好意,“不用给我们留饭,吃过了。”   冥府的东西不能随便吃,连给神食用的神饮神食都含有冥府剧毒,谁吃都要冒着永远留在这里腐烂的危险。   厄洛斯反而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爱情不止会产生占有争夺的欲望,还有为对方放弃一切的牺牲精神……   他握紧手里的箭,像是找到一个更好玩的玩具那样,满脸喜爱的笑意,那还真是对不起种子神这份自我牺牲的甜美爱意。   他将箭尖抵住哈迪斯的心口,缓声说:“别攻击我的箭,如果你不想拔箭失败的话,哈迪斯。”   在处理爱情上,哈迪斯只是个孱弱的婴儿,他才是那个掌控者,连谎言他都能说得很漂亮无人能揭穿。   哈迪斯感受箭尖穿过他的血肉,一股冰冷的力量进入他的心口与四肢百骸,对他的爱意肆意推搡打压,冷却他鼓涨发热的血管。   这就是爱情离开的感觉?他本能觉得痛苦,不愿意这些情感温度离开自己。   厄洛斯冷眼旁观,不再出声,一切都来不及,哈迪斯无法将他的神力驱除掉,只能任由他揉捏操控。   泊瑟芬首先感到温度的变化,冷意从哈迪斯的手指尖开始蔓延,一直爬上她的身体。然后是他手上的力度松弛,从她手掌里滑下。   哈迪斯不知道何时闭上眼,安静地沉睡过去。   厄洛斯飞离开,来到赫尔墨斯身边,他露出天真的笑容,“好了,等到哈迪斯醒来后,所有来自爱神之箭的力量都会消失的。”   赫尔墨斯也连忙点头,“对对对,醒了就痊愈了。”语气急促得像是要说服谁。   泊瑟芬哆嗦地摸着手臂,没有哈迪斯牌制暖器,她说话牙齿都要跟颤,“哈迪斯什么时候才醒?”   厄洛斯无辜歪头说:“啊,谁知道呢。”   泊瑟芬瞪大眼睛看他,拔箭还能拔成植物神。   厄洛斯又哈哈笑着说:“等到他将箭上的爱情消灭完了,就会活泼地醒来。”   活泼不活泼不知道,这始作俑者倒是毫无愧疚,特别活泼。   赫尔墨斯担心小爱神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大雷,立刻提溜着他的后颈,对她说:   “那我们先走了,这里的神力对我跟厄洛斯侵蚀得很严重,我们无法久留。哈迪斯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你也别太担心。   总算说了句人话,泊瑟芬回头看向米诺斯,发现他赞同地点头,才有些疲惫地指了指大门,“不送,一路顺风。”   赫尔墨斯速度很快,下一刻就飞到门口,在出去前他突然回头对泊瑟芬说:“如果你以后没地方去,可以来找我……”   这句话成功地让他得到冥神们不善的眼刀子。   赫尔墨斯发现太早暴露自己的目的,连忙找补,“找我换东西,我有很多人类需要的好东西。”   泊瑟芬终于正眼瞅着他,就在赫尔墨斯以为她心动了,就看到站在哈迪斯身边的种子神,毫无热情地拍了几下手。   “刻耳柏洛斯,送客。”   赫尔墨斯立刻感受到身后吹来危险的热气,回过头,就跟三个巨大的狗头面对面。   泊瑟芬着重指着厄洛斯,“记得要多送送他。”   这段时间她成功用各种新做出的糕点,俘获了三头犬小可爱的心,导致她的话对狗神特别好用。   这不,三头犬咧开大嘴,汪汪汪逮着厄洛斯咬了不知道多少条街。   最后如果不是到了厄瑞波斯边界,差一点点就能将厄洛斯的翅膀给咬下来。   泊瑟芬表示真是残忍,下次见面还得这么干,扎爱神小人可是她闲暇的消遣。   哈迪斯单手撑着自己的脸,苍白地凝固在石座上,连呼吸都消失的寂静。   如果不是熟悉他睡觉的模样,她会以为他只是一具石头雕琢而成的尸体,还是好看的那种。   泊瑟芬沉默在他身边站了许久,确定他没有醒来,才慢慢伸手摸了摸他垂着的手,很冷,刺肤入骨的寒冷。   没有爱神之箭的哈迪斯,原来是块低温的冰。   不过爱神拔箭竟然是再插一支箭到哈迪斯的胸口。   如果不是见识过神的血肉再生能力,她都怀疑哈迪斯的心已经成为筛子,到处漏血。   也不知道他要睡多久,泊瑟芬边想边闲不下来地去搬个厚被子,给坐着睡觉的哈迪斯盖得严严实实。   她哈了哈自己冻麻的手,又跑去给自己翻找衣物,用宽大厚实的毛织物外袍披上头,裹住自己的全身。   壁画上的侍从们察觉到泊瑟芬冷,立刻招呼伙伴去搬运橄榄油与柴火,多点起篝火给她取暖。   有了新的火源与穿得厚实,泊瑟芬也就有余力干别的事,她坐在哈迪斯身边帮忙抄写死亡名单,完成后,她又匆匆吃好晚饭。   晚饭后的时间,她拿着自己好不容易织好的袍布,凑到明亮的火光边,认真地看着织布老师画给她的绣衣步骤,还有自己设计的叶藤镶边纹。   看完后的泊瑟芬低头努力用笨拙的手法绣花,想在哈迪斯醒来前将边缘绣好。   不过她怀疑醒来后的哈迪斯不会要这份礼物。   被针扎了一下,她连忙含住手指,等到血腥味在口腔内散开后,她继续若无其事绣花。   “如果你不要我就带走,这布我织得很仔细,连老师都赞我上手快。”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下,“要不要提前告别。”   说不害怕是假的,失去对她的爱意的哈迪斯,只是这个野蛮世界出生的冷酷神明,不会醒来就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吊在门外吹风吧。   真是期待他醒来恢复正常,又有点怂他醒来的模样。   泊瑟芬扯了扯外袍,是不是火盆太多,有点热了。   她没有发觉坐着的哈迪斯睫毛颤了下,凝固的状态在开始慢慢化冻,裹挟着沸腾的热意,一点点从他的皮肤渗透出来。 第82章 化蛇   火盆的光似乎也感受到某种危险, 而畏缩地黯淡下去。   正将一片叶子绣到关键处的泊瑟芬眯着眼,背对着哈迪斯往前倾,生怕因为光线的问题而将叶纹给绣坏了。   可能是距离火盆太近, 她的皮肤开始变热, 又渐渐如被火舔过般滚烫起来。   泊瑟芬难受地皱起眉头,连忙将外袍脱下。   两条手臂从厚实的毛织物中解脱出来后,却没有一丝清凉。   反而更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盛夏炙阳的温度。   不是火的原因,是四周的空气升温了。   哈迪斯?   泊瑟芬刚要回头,一只手猛地按住她的肩膀,烫得她抖了抖。   身后那个散发着熟悉气息的神明,也本能地降低自己手掌的温度, 将热气倾泄入无声无息,不知道何时弥漫到整个会议厅里的黑雾中。   火星把黑雾烫得灼红,一股可怖的排斥力将会议厅里还在的神明都给驱赶出去。   浓烈的色彩被也被这股力量刮蹭而过,在奔逃的侍从与酒童们顿时化为凝固的颜料死物,花褪去了红与黄, 多了被死气侵蚀的霉斑点。   一切都来的太快, 太无声。   泊瑟芬攥紧衣服意识到什么失控了, 她快速回头,看到清醒过来的哈迪斯与她贴着。   他的脸出现某种奇异的, 接近眩晕的陶醉表情,是直白赤-裸的渴慕。   “泊瑟芬。”   他轻声细语唤她的名字,温柔得让泊瑟芬毛骨悚然, 过于陌生的语调软化得不像话, 可是却比他冰冷的时候更加让人害怕。   “我想亲吻你。”他说着想, 唇却在轻吐出这句话时, 就不经过同意顺着她头发上的花朵,一朵一朵亲吻过去。炙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侧,越来越急躁的动作甚至都变成舔舐。   泊瑟芬被他这副模样搞到浑身发僵,这好久不见的疯样,让她终于确定了——这家伙发情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发情,是那种疯狂程度拉满,掏心掏肺都无法阻止的抓狂式发情,这种状态下的哈迪斯,就是一头毫无理性,也没有清醒意识的兽。   她不甘心地掐住哈迪斯正在揉捏她腰部的手,用足了狠劲。虽然没法留下痕迹或者伤口,可是这种力量却能试探出对方还剩下多少理智。   哈迪斯的动作一顿,连唇上的动作都克制了许多。   泊瑟芬似乎看到他清醒过来的希望,刚要伸手却拍他的脸,却看到他的眼瞳在火光下,如涂抹上粘稠的金色蜂蜜,带着某种狂乱又甜蜜的色泽,让人望之就感受到溺死的侵略性。   泊瑟芬要喊出口的任何话都冻在嘴里,这双眼睛太像毒蛇竖瞳,带着攻击前的一切特征,哈迪斯看起来比初次见面那会还危险。   不是说拔箭后他就变正常了?   正常状态的哈迪斯是这个鬼样子……不对,他们不会是被阴了吧。   那个傻逼爱神的箭有问题?谁都没有检查他的箭跟神力,哈迪斯上次还差点将他打死,他寻机报复很有可能。   所以他不止不拔箭,还在箭里做手脚,让哈迪斯彻底失控?   像是要印证她不安的猜测,哈迪斯的手顺着她的腿,穿过她的膝盖下方,将她直接抱起来,放到长桌上。   所有的泥板纸张都被推落下地,发出令人心惊的破裂声响。   哈迪斯完全没有看到泊瑟芬脸上的惊慌,他低头对她露出一个肆意到癫狂的笑容,“泊瑟芬,我的心口在为你激荡,我的灵魂为了你被灼烧,我要你与我一起感受这种着迷的碰撞与温度。”   这变态的表情,说着可以当场埋了的尬言尬语,让泊瑟芬都要忘记害怕,只想捂着他的脸,不忍直视地对他大吼醒醒啊喂,社死得脚趾都要打结成编织袋了。   ——   算是落荒而逃到大地上的赫尔墨斯,放开了厄洛斯的衣领,整个神直接坐在地上仰天长叹:   “还好逃出来了,计谋也如愿成功。雅典娜赠与的胜利与幸运真算是用上了,我刚才还在想如果被揭穿,我们会不会彻底留在冥府,被裹上泥衣服塞入塔尔塔罗斯监狱,永世不得翻身。”   厄洛斯也疲惫地耷拉着翅膀,可是他却兴奋得停不下来地绕着传信神乱转乱跑,“成功了,我成功了。”   赫尔墨斯露出欣慰的笑,“是啊,赫拉跟雅典娜策定这个谋略的时候,我就觉得太冒险儿。哈迪斯对遗忘河的气息很熟悉,我们将遗忘的神力藏在铅箭里,很容易被冥神揭穿。”   哈迪斯对誓言还是太过看重,反而没有想过赫拉会宁愿承受毁约后的惩罚,也要违反他们的约定。   混沌箭拔不出来,爱火在彻底燃烧的时候,铅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是赫尔墨斯因为长期在冥府往返,各种冥河的水都储藏了点,这纯粹是属于他的贸易习惯产生的囤积癖。   雅典娜知道这件事后,直接将从厄洛斯箭筒里抽出来的铅箭,扔入放着里忒河水的陶缸里泡着。   她还借用了赫淮斯托斯的手,给铅开了细口,让河水进入灭绝欲望的箭矢内部,又利用赫尔墨斯的欺骗之力,给箭蒙上一层完好的假象。   最后,雅典娜拿出大量胜利者的信仰与幸运的神力,掺入赫拉亲自端来的神饮里,让赫尔墨斯跟厄洛斯喝下,以确保他们航行顺利,不出意外。   雅典娜对赫尔墨斯说:“铅箭无法发挥作用,那是因为哈迪斯记住泊瑟芬,只要哈迪斯忘记她,铅箭就会发挥它该有的力量。   那个时候,泊瑟芬将会遭受冥王避之不及的厌弃。   你走出冥府后一定要守着厄瑞波斯边缘,等待被赶出来的泊瑟芬,接应她回到奥林波斯。”   遗忘之水出自冥府,哈迪斯天生就有抵抗之力。   奥林波斯方面并不是要哈迪斯永远忘记泊瑟芬,只要忘记一天。不,哪怕只是一个早上他们就算是计谋成功。   而所有的誓约反噬跟惩罚,赫拉都担下,保护着他们。   赫尔墨斯盘着腿坐着,旁边是一个大裂口,属于能进出冥府的某条缝隙。   他用手擦着额头,累得慌地叹气,“接到泊瑟芬我们就快跑,将遗忘神力塞入哈迪斯心里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不一定能成功。”   谁让那条河是哈迪斯管辖的,哪怕计谋到了最后阶段,他依旧心慌意乱,某种不详的预感如饿兽在追赶着他。   厄洛斯却跳到他身边,伸了个懒腰笑着说:“赫尔墨斯,我们走吧。”   赫尔墨斯还盯着裂缝,深渊的黑暗藏在里面,盯久了眼睛都疼。   他揉着眉头说:“还得等泊瑟芬被赶出冥府。”   铅箭一发挥作用,哈迪斯就会特别厌恶泊瑟芬。不管是毁掉她的人类躯壳,还是将她整个神扔出冥府都算他们赢了。   厄洛斯天真地捧着自己的脸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感受到哈迪斯的爱意彻底失控,他将会彻底与泊瑟芬结合,不可能再回来。”   赫尔墨斯自己就是欺骗之神,对他人的语气是否真实有敏锐的感应。   他先是沉默半会,才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厄洛斯。   “你干了什么?”   厄洛斯也没法否认,而是有些害羞地挠挠脸笑着说:“这段时间厄里斯都会在夜晚上我的床,她摸着我的脸哄我睡觉。”   厄里斯……灾难厄运的结合体,乐于踩在所有神倒霉的脊梁上起舞的疯神。   赫尔墨斯目光犀利起来,“她怎么能上奥林波斯,你邀请她来的?”   厄里斯是出尽坏主意的神,也是很多祸害的源头。   她不受喜爱欢乐光明的奥林波斯神的欢迎,没有受到邀请无法轻易上山。   厄洛斯笑得更开心,他露出牙齿,伸出圆乎乎的小短手温柔摸着赫尔墨斯的脸,孩子的神态,眼神却带着迷醉人心的朦胧感。   “赫尔墨斯,我的神力被我的母亲所掌控,并没有发出邀请的资格。”   他如与自己曾经的老师做游戏般,将嘴凑到他耳边说着冷酷的悄悄话,“是宙斯,我们无所不能的神王与父亲,他要的是生与死的结合。哪怕割下所有人类的头颅,放到祭坛上当祭品,也要用鲜血给哈迪斯与泊瑟芬婚床涂抹上最美丽的光彩。”   爱神无论说什么让人觉得恐惧的话语,都带着令人无法抵御的蛊惑节奏。   “我将铅箭换成了金箭,只是在金箭外成包裹一层伪装的铅粉。箭会将更多膨胀的繁殖欲塞入他的心里,焚烧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宙斯要我让哈迪斯彻底变成爱情的信徒。”   说到这里,厄洛斯的语气又多了几丝懊恼的抱怨,“为什么哈迪斯能忍住不碰泊瑟芬,我看到他们洁白如新的身躯就头痛。我想是哈迪斯不行太久了,我添把火这是帮助他恢复欢愉的能力。”   他的金色之箭,直接扎碎了哈迪斯约束藏住的所有欲望,以前多隐忍,现今都会一股脑爆发出来。   赫尔墨斯仿佛看到深渊里的黑暗都扑过来,糊了他满脸。他对厄洛斯是抱有信任感的,不止是曾经教导过他的原因,而是厄洛斯大量的信仰力也来自人类。   这种利益攸关的事,爱神再任性也不会左右摇摆。   赫尔墨斯从来伶俐的嘴第一次这么笨重,“你竟然会这么听宙斯的话,泊瑟芬的存在事关神明的永生,我与你都该站在人类身侧。哪怕一时间无法反抗宙斯,也要努力改变他裁决的事情。”   人类灭亡,生机沉入冥府。   这个事实是他们再遵从宙斯,也不可接受的。   厄洛斯露出稚童般的笑容,“可是我想长高啊,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连厄洛斯是受到宙斯强迫都猜测过,唯独没有想过是这种答案。   厄洛斯再次强调,“我想长高,很想。我从阿佛洛狄忒肚子里出来后,就是孩童的模样。你看我,每次要跟你说话都要踮脚尖,拼命仰着头,你还是神明里算是矮的。”   赫尔墨斯的表情顿时拉下去,这还带语言攻击怎么回事。   厄洛斯老气横秋地唉声叹气,“我能怎么办,我母亲从不肯多分我一点神力让我成长,所有人类多少跟我没有关系,阿佛洛狄忒肯给我多少信仰才重要。   宙斯的计划不止是毁灭人类,他要的是哈迪斯跟泊瑟芬在一起,人类只是顺带要牺牲而已。”   孩子气还是在厄洛斯不成熟的唠叨中出现,连这些隐秘的事情他都可以跟赫尔墨斯分享。   赫尔墨斯沉下语气,“他的主要目的如果不是饿死人类,重新分派神权。那么他非要让冥王打开墓门,迎接种子神干什么?”   厄洛斯噎死人不偿命地说:“那谁知道,我们雷霆万钧至高无上的神王,拥有比雅典娜还优秀的脑子,他要谋划谁,谁都逃不过。”   赫尔墨斯头疼欲裂地双手抱头,他也不是无法面对失败的神。   可是这次失败是自己人背刺就太糟糕了。   暴怒的赫拉跟生气的雅典娜凑在一起,就是宙斯都只能先躲起来。   厄洛斯还在不怕死地念个不停,“宙斯让我将箭换了,逼迫哈迪斯为情发狂,等到以后神权重新分配,就将我与阿佛洛狄忒的母子牵绊扯开,我就能自由收获自己信徒的供奉而强壮高大起来。”   厄洛斯说起这些乐得连眼睛都亮晶晶,结果见到一脸生无可恋,只想磕死在石头上的赫尔墨斯,声音才忍不住带了点心虚。   “这次违反誓约的惩罚都由赫拉承受,不会伤害到我们。”   赫尔墨斯终于爆发了,他大吼一声,“厄洛斯,你非要逼我发怒将你撕开吗,你这是背叛我们!与其让赫拉知道跑来抓你,不如我先将你剁碎藏起来,也好过被她折磨。”   去一趟冥府,哪怕最糟糕的是遗忘之水失效,让泊瑟芬回来失败,也不会波及自身。   毕竟谋划本来就存在失败的可能。   可是换箭,听从宙斯的话背叛赫拉,就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失败能抹除掉。   赫尔墨斯自从过了婴儿期,跟随阿波罗一阵子后,脾气就很少这么暴烈。他脑子被一团火烧着,无数恶毒的想法穿刺着他的理智。   他动作迅猛起来,就凭厄洛斯那速度连扇动翅膀都来不及,就被他狠狠抓住。   厄洛斯吓得尖叫,浑身抽搐,“赫尔墨斯,你就是砍碎我,我也要长高,就要长高我就要!”   魔音贯脑不过如此,赫尔墨斯凶狠大喝:“闭嘴,你拿掺了毒的阴谋来献媚,又用布满毒疮的心来危害我们,你还有理闹,我让你闹。”   说完,他直接撩开小爱神的短袍,大力往他光着的屁股上打。   厄洛斯:“……”   等到那巴掌真的落到他身上,发出响亮啪声,他终于崩溃了。   “赫尔墨斯,你还不如将我交给赫拉,你给我住手呜呜呜。”   对于急于长大证明自己,身处叛逆期,又不甘心屈服母亲之下的爱神来说,此刻的尊严如华彩斑斓的羽毛,被活生生扯下还不如直接将他的头塞入火山口。   将小爱神打到当场自闭的赫尔墨斯,凭空化出笔,随手揉搓出一张纸后,就写上任务失败的原因。   这个没法说谎,特别是等到哈迪斯与泊瑟芬结合后,两种极端神权交缠产生震荡骗不过神。   在写厄洛斯的罪行时,他笔尖颤抖,犹豫再三还是咬牙写上宙斯强逼,厄里斯怂恿。他的骗术在为厄洛斯开脱的时候,到达顶峰。   赫拉不信任宙斯,更不信厄里斯,不会找他们对峙。   可是他也只能为厄洛斯做到这种地步,剩下的……   他将信件放入一段北风中,让又快又凌冽的风带着信送到奥林波斯。   接着他单手拎着小爱神,直接转身就往奥林波斯相反的方向狂飞。   爱神:“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皱眉骂他,“闭嘴,我们逃去倪克斯那里,我要偷她一块夜幕遮盖住我们。”   如果他猜得没错,接下去不止冥府会追杀他们,连奥林波斯也会。没法将厄洛斯送给赫拉折磨,他就只能跟着一起逃走。   这趟真是不和女神贴背,连他都栽跟头。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腥的气味,密封无路的屋宇内响起剧烈的喘息声。   无数的黑雾蠢蠢欲动地化为蛇躯,往墙壁、地砖上滑动发出嘶嘶的捕猎响动。   它们是神力的具象化,也是神本身情绪激烈过度扭曲出的糟糕兽性。   这些到处乱爬的兽态者们,流出莹亮的毒液,编造无光的囚笼,在寻找能拯救自己的爱人。   喘息声越来越重,一声一声如落地的脚步,顺着花香味接近。   泊瑟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一道影子贴在两个石头柜的狭缝里,手指的力道绷到极限,握着沾了神血的短剑。   哈迪斯失控得太快,太凶残,他将她压在桌子上的时候,连力气都收不住,差点没把她的手臂给掐骨折。   还有那狂乱到不给她任何反抗机会的暴戾索求,完全无法在他眼里看到一丝理智,只有病态到让她望之生寒的邪恶与黑暗。   这不是哈迪斯,至少不是正常状态下的哈迪斯。   泊瑟芬将自己藏往更深更窄之处,忍着痛咬住凌乱碎裂的衣袍一角,单手拎到肩头打上死结,衣袍顿时少了一大截,来到她膝盖处。   布料遮不住的锁骨与脖子出现触目惊心的红痕与牙印,她想到刚才那张被压垮的桌子跟那些碾碎的泥板,一下就看到自己的下场。   丧失了理性的哈迪斯,毫无人性只想发泄的冥王,能将她轻而易举压碎。   泊瑟芬听到喘息声在接近她,仿佛听到自己要完蛋的倒计时。哈迪斯的脚步无声,只有他失控的呼吸声在告诉她,危险逼近。   死神的训练让她懂得了躲避的技巧,她顺着书架缝隙,又快又稳地躲入另一个角落,她在接近大门。   门被无数的蛇潮淹没,虽然她已经被死神拎着剑追杀了上百遍,练出了脏话千句不出口的稳定心性,还是被那些涌动的蛇吓到脸色青白。   这根本逃不出去,她还不如去跟哈迪斯肉搏。   她攥紧短剑,托塔那都斯的教导,不管何时都不能放弃武器。   如果不是无数次的训练形成了动作记忆,她早在将剑扎入哈迪斯的肩膀,淡金色的血液喷溅上脸的时候,就直接扔了唯一能抵抗他的武器。   她想到刚才的混乱与偷袭,拼命压抑的呼吸终于乱了几分。   她没有想到自己面对哈迪斯的疯狂时,在那一瞬间对他竟然能下那么狠的手,唯一的仁慈是没有将剑刺入他的脖子里。   在她攻击那一刻,都没有将哈迪斯当作神,本能避开他的要害处,是连他不死这个事实都忘了。   泊瑟芬藏于最不起眼的泥板堆积处的小角落里,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剑,宝石依旧亮闪,一层淡金色的湿润在剑身上。   后知后觉的痛苦与悲伤终于袭来,让她头发上的花也耷拉了下来,毫无精神。   哈迪斯……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他用这么凶残的攻击,哈迪斯现在这个鬼样子也不是自愿的……   砰,一只手压碎了两米来高的泥板,所有的泥板书架被这股力量彻底拉扯开,露出了巨大的缝隙。   藏匿住泊瑟芬的阴影被晕黄的火光取代,她如被拉出泥洞的兔子,脸上血色全无,花朵都惊恐地卷着花瓣合起来。   哈迪斯逆着光安静地站在残破的泥板后,他白冷的脸出现淡黑色的鳞纹,精致得诡异的金色瞳孔看不出一丝偏人的模样,也没有他平时薄情寡欲的冷淡。   他看到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喘息,“泊瑟芬。”   可能是错觉,泊瑟芬看到他呼唤她时,张合的嘴唇间隙似乎露出了猩红带岔的舌芯,如化蛇般。   泊瑟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还能保持清醒,甚至还能分神回忆起初来冥府那会,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哈迪斯化为大蛇将她卷吧卷吧吃了。   所以这是噩梦降临吗?   当哈迪斯用足以将她的手拧断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直接从角落里拉出来。疼到表情扭曲的泊瑟芬,在心里再次重复,他不是故意的。   然后她另外一只手灵活转动,短剑对着他的手背就划过去,用尽所有力量的去瞄准也只能做到不将他手掌割断,皮肉就没法保证完好。   神的血液从这把能弑神的剑尖流出来,哈迪斯充满混乱情绪的眼里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燎原的火已经化为无边的火海,将他彻底掩盖在最底下,他拼命睁开眼,到处都是红色腾烧的蛇躯缠绕着他。   蛇的海洋,交缠翻滚,所有张开的蛇嘴里吐出的毒汁,都化为弯曲交缠的黑线,将他彻底缠住。   好像有谁在他心里低语,让他冷静。   冷静冷静冷静冷——声音再次消失,被炙热的高温烧成灰烬。   空气在沸腾,连火光都炫目得让人不安。   泊瑟芬被闷到额头跟脖子都是汗渍,这把剑能让神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进而让失控的理智回归。   果然哈迪斯停下所有动作,她不受控制看向他的左肩头,血液痕迹从那个部位肆意流淌下来,滑过半裸的胸膛与腹部肌肉,滑出淡金色的纹路。   血还没有干,伤口早就痊愈消失。   泊瑟芬下意识松口气,然后趁着哈迪斯发呆地看着伤口,再次轻巧地往后退开。但因为体力透支得太厉害,脚落地的瞬间差点软倒在地上。   泊瑟芬连忙撑着墙壁,呼着气,强撑着快速往门那边跑。越跑越慢,慢到最后她都要往后退缩。   整个大厅,包括彩绘的墙壁都爬满了蛇。   泊瑟芬眼前一黑,身体僵硬得厉害,说实话她再催眠自己,看到这堆长条玩意也会秒怂。   这种恐惧不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她怕蛇救命!   泊瑟芬伸手擦着脸上的汗,好热,热到她视线都恍惚起来。她知道自己状态快到极限,体力这一关没有长年累月的训练,无法立刻提升到很厉害的程度。   她只是凭借对哈迪斯的熟悉,经受过死神训练的速度,还有手里的剑才能跟失控的神明周旋一会。   终于泊瑟芬艰难踏出半步,一条蛇吐出舌芯游到她脚边,讨好地要亲吻她的脚。   缩脚,后退,惊恐地再蹦开三步。泊瑟芬头皮都炸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蛇这种丧心病狂的动物,长这样就该自我了断去,为什么还能繁衍出来吓人。   她远离了蛇,身体还因为恐惧颤栗轻颤着,温暖的触感已经顺着她的脖颈贪婪地滑过,那个她逃离的神贴在她身后,低着头认真地亲吻她皮肤。   似安抚,又在索取她。   泊瑟芬被他逐渐加重的力道弄到痛起来,忍不住低呼一声,他被激到更加疯狂,将她转过身按到墙上,低头寻求她的唇。   异常的入侵感,从他的舌尖传来,泊瑟芬脚趾都是紧绷的,她甚至恐惧去咬他的舌头,生怕真的咬到分叉的舌头。   被按住的地方,骨头快要裂了。   泊瑟芬痛到麻木,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唯一的力量都在手指上。而手指上握着的剑,已经抵着面前的男人的胸口处。   可是失控的哈迪斯毫不在意自己的心口大敞,任由她的剑尖刺入他的血肉,抵达胸骨。   血流出来顺着剑刃淌满她的手,热得不正常。   泊瑟芬知道他是神,他不会死,哪怕伤害的是心脏也会痊愈,可是手却动不了。   怎么样也是喜欢的人,哪怕他现在发了疯,也没法立刻变脸对他毫无心理负担狂下死手。   要不是他神志不清,两情相愿之下,这也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   泊瑟芬惨唧唧地想,要不跟哈迪斯商量一下,她趁着自己还剩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动了动麻痹无力的身体,发出虚弱的声音。   “哈迪斯,你轻点好不好,太粗暴了。”   哈迪斯听而不闻,他如缠住猎物的巨蟒,死死绞住她的身体,要将她吞吃殆尽。   泊瑟芬的肩膀传来啃咬力度般的吻,吸吮的细微声响在她耳边不断放大,连同哈迪斯不满足的喘息,湿润的唇瓣与肌肤的接触,最终交缠成一副猛兽撕扯食物的盛宴之景。   “你轻点……”泊瑟芬视线模糊地靠在他坚硬的肩膀上,她的状态到达极限了,躲避不开的结果大概就是被拆吃入腹。   这结果可真是糟糕透顶。   她边努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边将手里的剑送入他的心脏。   哈迪斯哆嗦一下,可是这点停顿人类根本无法捕捉,短剑也顺着他痊愈闭合的伤口落到地上,啃咬着生机的神,恢复任何伤口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泊瑟芬终于撑不住闭上眼,又不甘心地奋力睁眼,如尸体刨棺材板般发出最后一声愤怒的呢喃。   “别在这!不然我死不瞑目。”   都是蛇,蛇!地方也不知道挑一挑,活该他单身一万年。 第83章 吻我   哈迪斯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无节制的疯狂繁殖欲望,化为无数烧红的铁屑融入他的皮肤血肉与骨头里,他每次呼吸都在舔舐火焰。   失控了。   哈迪斯站在一片火海里, 一条巨大到见不到尾的黑蛇, 高高在上地俯视而下,它宝石红的眼眸倒影着渺小的他。   失去理智的枷锁,从绝欲死亡的壳子里破裂出来的,就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抵抗的疯狂爱意。   不能遇到泊瑟芬,不能碰她,看她,想她。   哈迪斯咬碎自己一根手指,化为出一把黑色的长剑, 在黑蛇掀开巨口一头冲撞过来的瞬间,将长剑扎入他的蛇头。   必须夺回一丝理智,逃到祭祀屋自我封锁起来,用黑暗与坟墓的土灰将自己的身躯掩盖住,彻底与泊瑟芬隔离开。   绝对不能伤害她, 不能伤……   哈迪斯被蛇头撞开, 滚落到灼烫的熔浆里。他狼狈地跳起来仰头与蛇眼对视, 剑抵着脚下粘稠的火流,连喘息艰难起来, 胸腔里盈满的是无法抵抗的爱意。   他看到红色的蛇瞳里,无数黑雾纠缠成锁链,捆绑住站立在火色中心的两个相叠的身体。   男性的身材高大强壮, 如烙在陶瓶上的黑绘图案, 不断在扭动变形成某种可怖强大的剪影, 覆盖住了娇小的身体。   黑与红在流淌, 融合,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窃窃细语,从这些让人恍惚的颜色中艰难挤出来。   “哈迪斯,你能听……”   “停下……”   哈迪斯手里的剑已经化为蛇,啃食他剩下的指头,他意识到什么地用双手抓着脸开始发抖。   她声音里的痛苦,一点一点钻入他的耳朵里,在挤满爱意的脑子里留下最让他感到害怕的诅咒。   “别让我恨你……”   哈迪斯总算看清楚蛇瞳里,是他在对泊瑟芬施暴的现实。   属于神性最狂妄的本能彻底爆发,让他变得毫无底线只想疯狂扩张,吞噬所有一切生命来满足自己胃口。   他吞噬的对象,就是泊瑟芬。   哈迪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肩膀、碰触到的脸都被欲望的蛇鳞覆盖,他在异化成怪物。   一只伤害泊瑟芬的怪物。   巨大的绝望与愤怒化为自我切割的刀尖,穿透了他的脖颈,黑色的古老咒纹在这处皮肤上隐约浮现。   哈迪斯终于能在这份剧烈的疼痛中,夺回一点清醒的机会。   泊瑟芬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去见阎王了,不,死在这里搞不好是见哈迪斯。   还没有勾魂使者赚中间价,眼睛一睁在冥府,一闭,巧了尸体也在冥府。   连死后有罪啥的刑法流程也省了,毕竟她是烫死的,也算是下了油锅淌过火河,死得可省事可惨了。   泊瑟芬以前觉得这些万能药黑雾多可爱,现在就有多可怕,它在高温状态下竟然还有一点治愈人的能力,每次她陷入昏迷,黑雾就会直接刺激她重新醒过来。   醒来后,黑雾又会吝啬收回深度恢复她的力量,重新变成牢笼般的束缚道具,将她死死缠在哈迪斯的怀里。   这是什么新型酷刑,还不如让她直接晕过去一了百了。   泊瑟芬恍惚间,觉得失控的哈迪斯跟个烧得滋滋作响的烙饼铁板差不多。   被烙的「饼」表示很想哭,但也只是想想。   在反复的来回拉扯中,她的神智已经陷入一种濒临窒息的昏眩里,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已经晕过去,还是死于缺水的干渴。   在这种痛苦的幻象中,她甚至有种自己的四肢已经零碎开的错觉。   汹涌而来的神明的气息,强势地淹没她的眼睛耳朵与舌头。她陷入暗潮的河流中,连记忆都被残忍切碎扔开。   这是场堪称惨烈的掠夺战,哈迪斯毫无疑问是碾碎一切的存在,她在他的压制下,没有任何翻身逃跑的机会。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泊瑟芬呼吸断续起来,她的精神在涣散,原来这才是他精神崩溃,彻底失去底线的模样。   热度逐渐在消失,却而代之是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她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实,死亡贴着她,在半步之外。   她正被蚕食,这个念头如凿子将她的求生欲敲醒,就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欢愉可以,要命不行。   这个念头如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击,让泊瑟芬有了抵抗被碾压的力量,忍着疼痛费力地用模糊的视线寻找哈迪斯的脸。   她眼里都是灰白的雪花点,视线聚焦的过程就是一场自虐的狂欢,连呼吸都会引起颤抖,却总算不是那种无实质的坠入感,连熟悉到痛苦的高温也重新回归。   她的手寻找到他的后背,紧绷的如弓的肌肉线条,是指甲无法挠进去的硬度,这可真是绝望的现实。   泊瑟芬的声音轻到含糊,“哈迪斯,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他没有听到,低着头用唇齿咬开她最后一根饰针,潮湿的呼吸与被扯坏掉的布料仿佛是最后的距离警示,再不逃跑就来不及。   她对唤回哈迪斯的理智开始感到无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类的任何挣扎都软弱得可怕。   “如果能听到……就停下……”   她不是那种大度能原谅所有伤害的人。   哪怕知道这是一场他也无法自控的意外,哪怕她喜欢他。   “别让我恨你……”   这句含在嘴里的话费力含糊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呼吸与他的皮肤温度几乎混在一起,烈火焚烧,神志不清。   所有动作都猛然停下,如被扼住般无法再前进半步,浓烈翻搅的黑雾也极速降温,冰冷的空气再一次降临到这个被特意密封起来的空间。   泊瑟芬对于自己得救了事实还处于接受不良的状态,她躺在地上,头发与花朵乱糟糟散开。   发丝挨着眼睫,让她忍不住眨了下眼,这点痒意让麻木的身体开始恢复感知能力,耳边那剧烈的喘息声逐渐变大。   是谁在恐惧地发抖着,连肌肉因为过度紧张造成的痉挛感,都一清二楚地通过他的身体传达过来。   泊瑟芬所有无助的挣扎也跟着停止,她的视线直直往上,终于看清楚身上的男人的表情。   他伸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说话。   可是张合的嘴唇却因为惊颤而只能大声喘着气,眼里的疯狂亢奋也被不敢置信的痛苦取代。   “为什么要……纵容我……”他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每个字都像是从割裂喉咙的伤口里挤出来,嘶哑得可怕。   泊瑟芬看到他按在脖子上的手指缝内,有什么淡墨的色彩在蔓延盛开,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那是什么?   哈迪斯的表情又重新被某种情感蛊惑,开始变得恍惚,他的脸似乎成为了放纵与痛苦的战场,时而清醒时而迷幻起来。   “你为什么……”他明明对她造成生命危险,为什么她对他没有浓烈的杀意。   脖子上束缚除非是伤到她的灵魂,才会主动阻止。如果他伤害的只是身体外壳,那要泊瑟芬对他产生浓重的杀意,诅咒才会帮她将他的脖子拧下来。   他以为这是很简单,很容易,对神来说刻入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不管是什么对自己造成威胁,都会主动迸发撕碎敌人的冲动。   她该撕了他,在他攻击她的时候。   泊瑟芬没时间理会那些不明所以的话,她感受到黑雾的治愈能力再次正常起来,麻木的四肢开始有了正常的刺痛感,手指跟脚踝也在恢复力气。   她用力推了下哈迪斯,这简单利落的一拨,竟然就将他推坐到一旁。   泊瑟芬立刻活过来地起身,手指哆嗦将剩下的破衣服拾掇拾掇往关键部位遮,这里其实光着膀子啥啥的到处走也没人大惊小怪,她自己就是忍受不了。   见哈迪斯还处于癫狂的摇摆期,恐惧后知后觉涌上来,刚才顾着喘气活命,现在才有劫后余生的力竭感。   她连蛇都不怕地往后退开,手脚都被黑雾缠着,刚才凶残无比的雾气也变得畏缩无比,似乎又被套上了枷锁,只留下疗伤的温柔。   哈迪斯坐在地上,背脊往下弯着,漆黑的发凌乱地垂在他低着的脸两侧。   他在用力控制自己的一切,每次辛苦的呼吸声都像是从胸膛深处鼓涨出来,他的眼睛被宝石红的光彩染上,迸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狂乱爱意,正在死死看着她。   泊瑟芬踉跄退到支撑柱边,她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还有未干的水汽。虽然跟哈迪斯隔开一段距离,却还是有种逃不走的强烈预感。   他们的僵持,取决于哈迪斯忍耐的极限在哪里。   空气粘稠到像蜘蛛巢穴,无色的丝拉着他们的身体在撕扯,连泊瑟芬向来迟钝的反应神经,都在发出尖锐的警告,催促她离开哈迪斯。   哈迪斯松开了她,却没有打开大门,也没有让蛇潮褪去。   她甚至看到摆放在门口处,那颗巨大的豌豆树缠绕着多彩的剧毒蛇,正在狂躁啃咬着翠绿的叶子与果实,让人望之生寒。   哈迪斯也如那些蛇一样,眼里流转某种宛如剧毒的色彩,美得邪恶。他无法放弃追逐泊瑟芬的欲望,只能疯狂与自己的爱情做争斗,企图挖出一点力量。   至少让她逃出这里。   哈迪斯伸出手,想要打开门,可是手指刚动一下,被爱神力量裹挟而来的爱意立刻撕碎他般燃烧起来,所有的抵抗意识都化为火里的蜡,快速被融化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弯下身,发出压抑的低吼。   无法自控,彻底失去控制只想着伤害自己爱的人。   对此刻的哈迪斯来说,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高傲与尊严,异化的鳞片也加速在他身体上攀爬。   泊瑟芬从来没有见过哈迪斯这么狼狈,她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难受得眼泪跟着涌出来。   刚才那么危险的时候她都忘了哭,现在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哈迪斯的崩溃而流泪。   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憎恨爱神之箭,憎恨哈迪斯被迫只能爱她这个错误。   泊瑟芬撑着柱子的手用力得扣出指甲血,黑雾尽责地去舔舐她的伤口,只是刚才微凉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度。   她试着往前走两步,这几乎是背叛自己的求生本能,却在做出这个可能要命的决定时,身体的颤抖止住了。   她也不再迟疑加快脚步跑到哈迪斯身边,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地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抱住他,将脸抵贴在他脉搏狂跳的脖颈上,滚热的温度从接触地方传来,扎入皮肤的疼痛。   泊瑟芬用力呼吸,压抑喉咙间的哽咽,企图用不成功的冷静语调来安抚痛苦不堪的哈迪斯。   “你有没有方法拔箭,告诉我,哈迪斯。”   哈迪斯忍耐到极限,无法出声,强忍的疼痛从骨头里冒出来,甚至每次喘息都是在凌迟自己。   “厌恶,痛恨还有什么能减少箭的力量,你是死亡之神是能克制爱情的,我帮你拔箭,拔掉你就不痛苦了。”   哈迪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像一大团企图寻求慰藉的动物幼崽,低头嗅吻着泊瑟芬环抱着她的手臂,他眼里有赤-裸裸的痴迷渴求,又时而被克制清醒所取代。   这份清醒来自心里最深处的爱意延伸,是不允许伤害她的执念。   “拔……不了,有混沌……”   哈迪斯刚才已经不顾一切扒开爱神的神力,看到箭矢最深处的混沌之力。   如果不是他锁住的繁殖力全部倾泄而出,将这份力量拉出来,他根本无法发现自己中的是原始之箭。   拔不了。   泊瑟芬从来没有遇过如此绝望的答案,细微的哭泣声终于从她的唇齿间溢出来。   她连忙用牙齿咬着唇瓣,不容许自己逃避地紧紧贴着他,用哽咽的声音说:“有什么方法能减少你的疼痛,有什么方法……”   话语突然被硬咽下去,泊瑟芬知道有方法。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才试着轻吻了吻他的下颌,温柔却带着明显的暗示。   他不敢动弹,反而她成为了索取者,一点一点往上亲吻他的侧脸与颤抖的嘴角。   “你的身体受不了……”哈迪斯也开始寻求她的吻,他喘息着警告泊瑟芬。   泊瑟芬无声地伸手摸着他的脸,她贴过去,感受到他呼吸的急促气流,轻声要求,“吻我,哈迪斯。”   哈迪斯显然已经陷入到混乱的意识世界中,他的眼睛被冰红的宝石类物质取代,脸上的蛇纹清楚地浮现出来,黑色的鳞上泛着黄金的光泽。   这种变化让泊瑟芬更直观地面对,哈迪斯不是人这个事实,甚至这种状态的他,连神都不是。   更像是一只被饱胀爱意灌满而成的异兽,强壮而疯狂。   而她是献祭给他的祭品,甘愿把最柔软的致命处递到他的武器下等待屠戮,然后被火焰烧成灰烬。   泊瑟芬恍惚想起她穿越异世之初,睁开眼就是他的祭品——冥王的新娘。   那个时候的她拼命想要活下去,后来到了冥府也是在恐惧中努力生活,学习,像极了一株扎根在不熟悉的土地上汲取营养的野草,她连回不了家的后续生活目标都制定好了。   如果能活下去,如果能跟哈迪斯好好活下去,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泊瑟芬不抱希望地笑了下,看来要开始思考死后世界的生活了。   毕竟,死后不一定真在冥府,异世来魂更可能灰飞烟灭。   空气再次在快速升温,是人类皮肤无法承受的热度,他的吻甚至多了几丝来自篝火中的松柏木气息。   可真难受……   泊瑟芬垂下睫毛,手指紧抓他的肩膀,想要继续让这个吻更深入。   唇瓣刚寻找到想要的位置要贴上去时,一只手按住她的脸。   他可能只是想阻止她的吻,结果手掌太大,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直接将她遮盖得严实。   空气瞬间冷寂下去,从烈火烹油到僵在原地,只需要有人用手按住你的脸,还很大力的那种。   泊瑟芬货真价实懵了,等到脸上的手离开,她才发现刚才那个凶残得面目狰狞的神,早已抽身退到墙边。   他脸色白得可怕,喘息急促地说:“别过来……”   鳞片覆到他的脚上,如果不是被泊瑟芬悲伤的情绪击中,他真的会肢解她的身体。   泊瑟芬突然怀疑自己的魅力值为负一百万。   不然没法解释哈迪斯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能躲着她走。   这情况类似催x药吨吨吨往下灌的人,终于能得到解药,他竟然立地成佛不要了。   她不太确定地挪动一下脚,就听到哈迪斯再次痛苦地阻止她,“你受不了。”   泊瑟芬试着说服他,“我看你意识还有一点,要不我们尽量试试。”   哈迪斯看着她,紧缩的瞳孔如实地映着她担忧的脸孔,专注得像是要靠这一眼坚持过很长的岁月。   血液已经沸腾到在血管上噼啪作响,甚至从他的眼角与耳朵里渗出来。   他对她轻勾嘴角,露出一个生涩的微笑,“等我恢复正常再回来,泊瑟芬。”   残缺的壁画色彩,开始流淌下肮脏的粘稠暗物。   密密麻麻的白骨与亡魂从石膏、石灰与地面缝隙中伸出手来。   它们倾诉着无数的诅咒之语,在掌控它们的王者身体上跳着葬礼的舞蹈,将他的四肢紧紧抓住往墙壁里拖拽。   哈迪斯已经没有力气,他疲惫地靠着这些污秽之物,安静地发出最后一个命令:去往祭祀之屋的墙壁迷宫。   那里是他给自己建造的坟墓,失去所有理智的他是无法逃出来的。   他要将自己关到消化完满身情潮为止。   大概需要很多年,很多年……才能再与她见面。   见到这个可怕的场景的泊瑟芬,背脊都吓麻了,她仿佛看到哈迪斯被无数的尸体鬼魂吞吃殆尽。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她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速度往前扑过去,在他被拖入巨大的尸骨漩涡前,用双手捞住他的小腿。   骨头与亡灵累积而成的洪流中,哈迪斯像是一具苍白的尸体,闭上眼毫无知觉地往下坠落。   泊瑟芬连一句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无数的唾骂与尖叫就冲入耳里,恶咒的力量如附骨之疽黏上皮肤时,剧痛瞬间刺穿她全身。   她只是轻微沾上就痛成这样,几乎不敢想象身处中心的哈迪斯承受着什么。   生存本能催促她松手,逃开这个宛如地狱的尸山骨海,可是她能逃开吗?   如果能逃——早就逃了。   泊瑟芬认命地松开与这些鬼手较劲的力道,让这些她最害怕的亡魂将她一起拖进去。   她如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扒拉着一堆骨头架子,伸手捞住哈迪斯的腰肢,整个人蜷缩到他怀中,一同掉落不知名黑暗深渊里。   宛如飓风造访过后的议事大厅重新恢复安静,所有建筑物的色彩都消失,变成布满裂痕,长满霉斑的故旧物。   这是死亡侵蚀过的痕迹。   大门终于成功被踹开,死神骤然而至,左右一扫,才将视线定在哈迪斯与泊瑟芬消失的那面墙上,那里有一大片显眼的灰色暗影。   米诺斯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来是箭出了问题,哈迪斯的神力失控到,连泊瑟芬的神力都被他吞噬了。”   死神皱起眉头,“他们……”   他的视线顺着老旧的墙壁一直往前看,终于看到目的地,“在祭祀屋的壁画迷宫里。”   第二位判官也跌跌撞撞冲进来,身后跟随的是埃阿科斯,他们转身伸手快速关上门,化出门栓紧固住大门。   一阵巨大的力量碰撞上门板,又顺着门廊往前而去。   是庭院的石榴树在疯狂生长,根系都膨胀出地面,直接掀翻地砖,在王宫内部肆意毁坏建筑。   石榴树是哈迪斯的繁殖象征,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米诺斯表情凝重地对其余两位判官说:“我们要有心理准备,泊瑟芬很可能会被哈迪斯吞噬。”   哈迪斯亲手绘制的迷宫,不经过同意谁都进不去,泊瑟芬被掳进去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   清醒哈迪斯会收敛自己的能力,小心不碰伤柔软的种子。而现在的哈迪斯大概连人都认不了,吞吃是神性本能,他会将自己最渴慕的神真的吃下去。   死神伸手重重地锤了一下墙壁,直接将墙面锤烂掉,他冷声说:“我们去找命运女神的纺纱线扔入迷宫,让迷路者能走出来。”   这不过是个自我安慰的举动,以哈迪斯的能力,在迷宫追上泊瑟芬轻而易举。就算他们找到线,也很可能赶不上。   但是在场的神明没有一个提出反对,米诺斯一锤定音,“走吧,塔那都斯,利用你无声与我们的巧辩,应该能偷来一截丝线。”   希望他们来得及将泊瑟芬从迷宫带出来。   被其余神牵念着的人,正昏昏糊糊地扶着额头努力站起来,她视线发黑,四周静谧得可怕,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响得厉害。   明明跟哈迪斯跌下来,不过闭上眼失神一会,就剩下她一个人。   泊瑟芬焦虑地喘着气,她用手撑着墙站着,尽量放缓呼吸平复过度紧张的身体。   这里很暗,只有不知从而来的灰蒙蒙光线,勉强让人能看清楚环境。   一条条复杂曲折的廊道交织在眼前,泊瑟芬光是要看清楚某个交叉的路口,眼睛都要看出泪来。   哈迪斯在哪?   泊瑟芬困惑地往前走,没有走两步她又停下,廊道交叉出的岔道口实在太多了,她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这是个迷宫。   他们在迷宫里失散了,想到哈迪斯那副丧失意识样子,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泊瑟芬完全无法说服自己,他能自己恢复正常。   他刚才任由死魂拖走的模样,像极了悲剧连续剧里,那个生离死别的「死别」。   泊瑟芬甚至有种诡异的感觉,一旦任由他消失,她就再也见不到他,这也是她义无反顾死抱着他不放的原因。   走了好几段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走廊后,泊瑟芬才揉了揉眼,开始寻找这些走廊不一样的细节。   不管是构造,还是柱子的数量,跟复制黏贴出来差不多。泊瑟芬寻找了一会,才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清楚了,廊道上到处都是色泽灰暗的壁画。   壁画很密集,也没有分开地混在一起,有在割麦的无脸人类,有盛开的花田,有在祭拜的场景。   画这么多东西,哪怕是哈迪斯也要费点时间。   泊瑟芬辨识着壁画的不同之处往前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些画的色彩都很模糊。   她看到头昏脑胀,忍不住用手揉鼻梁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摩挲声。   黏腻的,如什么东西快速滑行而过。   这种声音让泊瑟芬后颈泛凉,她警惕回头,视线却猛地冲入一片彩色的喧闹里。   无数穿着紧腰膨裙的少女甩开头发,踩着狂乱的舞步,在神像边嚎叫唱歌,似乎是赞美神灵的歌曲,弹唱诗人抱着七弦琴给她们疯狂的舞步伴奏。   是一幅正在举行古老的祭祀仪式的彩色壁画。   泊瑟芬走过去仔细端详一会,意识到什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神像长得跟她几乎相同。   所以是在给她举行祭祀之礼?   能做这种事的只有哈迪斯,他一直将她当成神,企图用各种祭祀的礼品塞到她嘴里。   哪怕她强调了好几次根本吃不到香火,他也不听总是暗搓搓地搞这些玩意。   所以躲起来画几幅拜她的壁画根本不奇怪。   想是这么想,泊瑟芬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渗得慌。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刚要进入下个岔口时,眼尾余光扫过转角处,那里有一片深邃的暗影,她的视线立刻定住。   直到真看清楚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才惊喜地喊出声,“哈迪斯?”   泊瑟芬早已经放弃思考接下去要做的事对不对,哈迪斯都被爱神之箭折腾傻了,她也顾不上事后会不会后悔,只想将眼前这关渡过去再说。   所以她冲过去的时候,已经下了十足的决定,那就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点。   真要死就死得干脆点,反正拖拖拉拉下去,也会被爱神之箭折腾死,至少死前抱着哈迪斯也值得。   泊瑟芬脑子已经热起来,连肾上腺素都赞同她的行为,给予她激情的馈赠,让她脚也不酸了胳膊也有力了。   这种状态给了她自信心,其实只要让哈迪斯保持一点点意识,降低温度,其余的行为也没有那么致命。   再不济还有黑雾,要是折腾的时间太长,事后来一片就痊愈了,所以不存在承受不了的问题。   泊瑟芬跑到他面前,抬头刚要说什么,却发现有点不对,哈迪斯是不是长高了?   面前的男人低头俯视着她,红色的眼瞳没有任何属于神的理智,或人的柔软,他伸出舌尖舔过自己的唇角,带出一抹猩红的颜色。   然后泊瑟芬听到他用一种欣喜,又陌生的语调说:“找到你了,泊瑟芬。”   泊瑟芬也看清楚他长高的原因,泛着碎金的蛇鳞一层一层从他的腹部往下延伸,延伸,延……出好长好大一条蛇尾。   泊瑟芬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什么咔嚓一下断了,那是理智崩溃的声音。   她终于知道哈迪斯为什么说她受不了,这谁受得了,这都跨物种了。虽然神跟人也跨物种,但是神至少有个人样,也没有匹配不上的问题。   而现在——   泊瑟芬猛然转身就狂跑,身后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滑行声快速响起,她头皮发麻地喊出真心实意的劝告。   “哈迪斯你醒醒,冷血动物跟恒温动物没有好下场,我们现在是不可能的。”   这无关爱不爱的问题,而是连配都配不上啊!   可惜变成冷血动物的哈迪斯明显听不懂人话,他突兀地出现在泊瑟芬身后,伸手在她的后颈部揉摸了一下,这是个明显想要占领她的动作。   充满动物性的标记性。   她的速度显然对他没有造成障碍,下一个动作就是用舌尖贴着她的耳朵,似乎进食前的品尝动作,巨大的蛇尾也灵活地滑到泊瑟芬前面,将她的去路堵死,还打算将她卷入自己的怀里。   泊瑟芬倒吸一口气,极速刹住脚步又钻入隔壁的走廊入口,感谢迷宫构造,交叉口够多给她腾挪的空间。   “泊瑟芬,泊瑟芬……”哈迪斯的声音充满无理智的喜悦,他伸出手抚摸她颤抖着的后背,终于能碰到她,能与她永远在一起。   高涨而上的爱意,让哈迪斯更加疯狂去追逐她。   泊瑟芬面无表情只顾跑路,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她非常确定自己跑不过他。   特别是当哈迪斯轻而易举地开始亲吻她,舌头压着她的唇瓣,要撬开她的牙关时,她都处于一种看惊奇大全的乡巴佬震惊里。   她还在奔跑中,他也是。   这样也可以?   难道还能在长跑中把事办了?   无数个让她三观重组,神志不清的问题冒出来,反而害怕情绪都只能往后稍稍。   泊瑟芬麻木不仁地开始思考,人跟某种动物的千百种姿势。特别是蛇躯柔软无骨,是不是卷起来不存在骨折问题。   还是会有的,她有,还会碎成一节一节的那种。   泊瑟芬终于跑不动,而身后那条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在「缓慢逃跑」的哈迪斯,轻而易举伸手扣住她的肩膀,亲昵地舔舐她的皮肤,声音如恶魔低语。   “我一直都在等你,等着将你吞入我的身体里。”   泊瑟芬清楚地意识到他话里的意图,很明显的答案,他说的吞,是真吞人还带消化液的那种吞。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诱人的沙哑,“你是我的……”   泊瑟芬感受自己的肩膀与脖子都被他舔出淤青来,本该是冰冷的蛇尾,却带着急躁的温度缠过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哈迪斯啃食殆尽,连骨头都不吐的那种。   哈迪斯缠绕上她的过程,被昏暗的光线投射到前方的壁画上,蛇躯的影子与人类的影子几乎融在一起,诡异冶艳。   他抱着她,用最原始的方式。   泊瑟芬看着那幅画,发现那图比他们还狂乱。   大片白花花的颜色入眼的时候,她还无法反应回来。   那些甜腻的白色里缠绕无数的红葡萄,圆润的葡萄被碾烂到丰满柔美的女性身躯下,无数癫狂的女人在跳舞喝酒。   一个美丽的少年头戴葡萄枝花冠,手拿着松果手杖,他伸出手在一个水罐里搅拌,红色的液体就流出来。   整个画面透露出的癫狂跟神经质的喜悦感,让泊瑟芬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颤栗。   酒。她想起来了,哈迪斯不能喝酒。   她需要很多酒水,强烈的渴望在陷入哈迪斯的蛇腹里时彻底爆发出来,泊瑟芬眼里泛起金色的光晕,像是受到某种召唤,手已经伸出去。   而在迷宫外,祭祀屋内,坐在乌木座上的神像,摊开的手指出现一颗新的种子。   那是哈迪斯来不及夺过来给予泊瑟芬的葡萄种子。   神像四周的壁画上,在复杂的迷宫图里有一处地方,突然迸发出翠绿与紫色的生机。   迷宫里的泊瑟芬,也察觉到肩膀上的力度一松,然后她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无数的葡萄藤在生长,紧紧束缚住正抱着她绞缠喘息的哈迪斯。   葡萄酒从葡萄藤上的果实里,如瀑布流淌出来,紫红色的酒淹没到他们的腰上,迷宫成为了巨大的酒罐。   泊瑟芬意识到什么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她的能力造成的,而不是受到哈迪斯的影响。   她听到咕咚一声,最后一丝缠着她的束缚彻底消失。   哈迪斯晕乎乎地摔入酒河里,他的身体被葡萄藤蔓覆盖而上,深红色的液体在他皮肤上流动。   泊瑟芬看到他那条巨大的蛇尾半漂浮在酒中,有些害怕地往后退开几步,这个动作激怒了醉酒的哈迪斯,他轻易扯开好几根葡萄藤,眼神炙热看着她。   酒也不能彻底让他躺平。   泊瑟芬在他扯裂葡萄藤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刺痛从身体深处出现,她甚至不明白这股疼痛来自哪里。   她不知道葡萄藤是她的神力,哈迪斯粗鲁的动作,扯伤了她的灵魂。   灵魂一旦受伤,诅咒立刻出现在哈迪斯的脖颈上。   黑色的古老诅咒之语,散发着黑暗的雾气,如一条致命的套索,猛然勒住他的喉咙,也阻止他暴起的其余动作。   泊瑟芬呼吸一顿,她看着那个熟悉又不熟悉的项圈,梦里的场景重现。   【一旦我攻击你,你就惩罚我跪下……】   甚至是沉睡,还有分尸。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那是真的,那么重的承诺,他怎么说诅咒就诅咒自己。   她看到瘫软在葡萄藤网里,半边脸浸在酒里的哈迪斯死死皱着眉,正被诅咒掐着脖子,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泊瑟芬想说什么话,喉咙却被拉紧,最终她伸手摸着他的脸,温暖的指尖抬起他的下颌。   她低头,再一次认真地说。   “吻我,哈迪斯。”   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听从她命令的哈迪斯,满身酒水的毒香。   “还有……”泊瑟芬轻声叹气。   “将蛇尾收起来。”   酒与葡萄叶翻滚起来,是蛇尾开始消失的力量带起来的波澜。   泊瑟芬觉得自己也被大量的酒水熏醉了,她红着脸伸出双臂攀上他的肩膀,闭上眼温柔命令。   “要轻点,哈迪斯。”   再轻点,如捧着脆弱的葡萄果实那般缓柔,它会因为甜蜜而发酵出白色的花,最终酿成只属于你的酒。 第84章 石榴   时间……过去多久?一天、两天……或者是一个月?   泊瑟芬异常茫然地躺着, 她脑子一片空白,呼吸间都是某种复杂甜腻的香气。   这种气息极具侵略性,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紧缚之物, 将她缠成茧里的猎物, 毫无逃脱的希望。   连最简单的思考都费尽所有力气,疲惫欲死的身体明明很痛苦。   可是她却被另一种甘涩如酒的悬空感所俘虏。   黏腻的酒液在她的失去掌控的身体下开着花,各种她认不清的繁花化为色彩浓烈的沼泽,在安静的壁画下喘息。   喘息……花怎么会喘息?   泊瑟芬懒散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她试着寻回自己失去触觉的手指。努力许久才勉强感知到手的重量,被什么抓着。   对方用一种占有欲十足的,五指弯曲插入她的指间缝隙, 指腹将她的手背压出印子的力度,死死扣着不放。   她失去焦距的视线里,慢慢出现了各种复杂交织在一起的粗壮轮廓,那是石榴树的根。   白色的须根,如同凶悍的活物, 从迷宫的地面与浅浮雕的墙壁里钻出来, 摧毁了平整的泥砖与壁画,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肆意成长出新的枝叶,开出鲜亮丰美的红花。   泊瑟芬习惯了黑暗的视线, 猝不及防被石榴花的颜色点亮,她狠狠眨了下眼,眼里憋久的泪水刷就落下来。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她虚弱地想, 也想起了自己还在逃……不, 是逃跑失败了。   又被植物根系捆绑住脚踝, 动弹不得地看着迷宫里唯一的主宰者, 伸出手拉住石榴根,将她这个被捆住的可怜猎物重新拖回去。   直到她的小腿被他滚烫的手攥住,那个熟悉到让她有心理阴影的温度,开始如蛇般游过她的腰,肩膀,最终缠住她的手来个十指紧扣。力道重得像被上了一道坚实的镣铐。紧密到有了清晰的痛感。   这已经他克制到极限,将自己委屈到崩溃后的模样。   泊瑟芬睁着眼,望入他那双泛着微金的黑瞳里。一开始眼睛是红的时候,他差点还掉了一次脖子。   明明那个时候,葡萄酒熏醉了哈迪斯的神智,脖子上的项圈限制了他发疯到六亲不认的欲望,她的命令也给他十足的惩罚。   可是当她第一次沉入他的怀里,他在那么重的镇压下依旧无法控制地咬住她的肩膀,牙齿入肉的声音就像野兽进食,血跟葡萄酒混在一起在他唇间发出细碎的水声。   她因为疼痛而尖叫了一声,脆弱的花瓣从他嘴里怒放而出,阻止他进一步的吞噬,他给予自己的诅咒也立刻出现反噬。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看到,哈迪斯给自己的诅咒有多凶残。那些入肉的墨纹笔画,化为迷你锋利的各式武器,毫不犹豫扎入他的喉咙里。   金色的血液溅了她一脸,直接将她吓到眼泪都飙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初恋,还有初次能凶残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与不同物种相爱所要承受的代价吗?   果然老祖宗诚不欺我,不门当户对【同样是人!】的恋爱它就是会有各种问题。   这些问题也太为难她这个恋爱新手了,地狱级N次方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糟糕处境。   在心态爆炸前,她双手已经按住他的摇摇欲坠的脖子,火急火燎地大吼:“别在这个时候掉脑袋,我会一辈子有心理阴影的。”   葡萄的嫩芽因为她急切的心情,而从手掌里快速生长出来,钻入他伤痕累累的血肉。   脆绿色的生机将脖子的伤口快速缝合住,让他恢复正常。   黑雾也趁机舔舐着她的肩头伤口让其愈合。   他们在互相治愈,也在胆战心惊中,用一种凶残,失控,混乱到令人无法置信的纠缠状态——在爱着彼此。   石榴根从壁画里张牙舞爪蔓延出来,耀武扬威地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泊瑟芬看着那些白色的根须活过来地将迷宫占据为巢,紧接着酒液、盛开又碾碎的花朵、无数葡萄枝上结着的果串子,也跟随着毁坏迷宫建筑,导致塌方的石榴根混成激荡的洪流,将他们卷入淹没。   在这个黑暗又动荡不安的小世界里,泊瑟芬不知道多少次在哈迪斯的耳边,虚弱疲惫地问:“你好点了吗?哈迪斯。”   哈迪斯一开始都会发出不满足的轻喘,后来……她终于受不了掐住他的脸,用尽力气去看他的眼睛,企图看出他的神智恢复多少。   蛇瞳——兽性大发状态。马滴,简直比真畜生还可怕。   她哆嗦着放开他,又听到某种熟悉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蛇鳞滑动声。   泊瑟芬立刻用力狂拍他的脸,“醒醒,醒醒,尾巴收起来!收起来啊会死人的!”   哈迪斯委屈地低头贴着她的肩窝,发出无意识的,类似泣音的祈求声。   他被渴望折磨到意识不清,如一头无比脆弱,只懂得依赖她的大型犬类……   泊瑟芬一开始是心软的,也只是一开始,等到后面她就揪他的头发,恨不得掐死他。   “哭什么,我都没哭,你还有脸哭,你是神你争气点快点恢复正常,有力气哭怎么没力气停下,你听到了吗?哈迪斯!”   脆弱个头,狂犬吧是一万头狂犬上身吧。   “雾,你的雾气滚开点,别以为神志不清就能为所欲为,我命令你停下……”   “脖子!又被反噬了,别顾着动扶住脖子,要断了,快点治一下。”   “你轻……停……我命……”   “我……算了……”   “……”再到后面的后面,泊瑟芬有段时间陷入到空白麻木的深渊里。   如一条逝去多时,风干石化的咸鱼,安详地睁着无神的眼睛彻底躺平,连身都懒得翻。   黑雾的治愈能力也无法让她有任何反应。   她脑子只有一个无比悔恨的念头:再有下次,还是让哈迪斯给骨头亡魂吃掉吧,她再也不想跟这个不知羞耻,只能开不能关,只能动不能停的货一块走了。   等到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的意识再次回归,就看到哈迪斯低头在黏糊地亲吻她,一种奇异如幻药的液体从他的唇齿间流入她的口里。   从未碰过的味道,连半点形容词都找不出来描述此时的感受,这些液体的进入,让她每次呼吸都发觉身体在重新恢复感知力。   仿佛有一股陌生的力量,穿透了她麻木过度的身体与四肢,从痒到酸到疼,只是一瞬间就将她的所有知觉都给刺醒。   她浑身紧绷,手撑着他的肩膀,咬牙哆嗦,嗓子却喊不出抗议的话来。   不当人,是神就能不当人到这种地步吗?   给她睡一觉他能亏破产吗?缺这点时间!   浑浊阴暗的环境中,身上的男人抬起头来,黑色的卷发乱而是湿地贴在额头,脸颊跟颈上。   泛着微金的黑眸里有刚褪去潮动的餍足,唇上被咬破的地方渗着显眼的金色液体,他舌尖舔过那抹金色的血液,又再次将血通过吻送入她的嘴里。   神的血液灌入她体内,加速恢复她的身体状况,将她的疲惫一扫而空,逼迫她重新清醒过来。   泊瑟芬颤颤巍巍地伸手掐着他脖子上的黑色烙纹,用最软的语气说着最硬的话,“哈、哈迪斯,你醒了、没?我命令你、你醒来。”   哈迪斯喉咙上的诅咒加紧,他眼里闪过一丝混乱疯狂,很快这命令就被解除了,她毫无杀意的命令产生的力量,无法恢复他因为暴涨的爱意而变得癫狂的精神状态。   他确实是清醒了不少,可是也因为她能一直发疯下去。   哈迪斯温柔得如扭曲的葡萄藤抱紧她,不容她半点抵抗地说:“我还饱受折磨,无法奉行你的命令。你可以割断我的脖子,把血浇灌到你的身体上,来惩罚我的不听话,泊瑟芬。”   他是甘愿她用尽力气,来分食了他。   不反抗,欣喜若狂,还帮她割自己的肉。   可惜她啊——   连使用诅咒命令他,都不忍心割破他无关紧要的喉咙。   哈迪斯都不忍心告诉她,如此纵容溺爱他,会让他更加猖狂地得寸进尺下去。   她所谓的谦虚礼让的善良,只能喂食出一头贪得无厌——日夜想要渎神的怪物。   泊瑟芬见他话说得这么流畅漂亮,这不是完全恢复正常了吗?   她刚要揭穿他不要脸伪装,就感到喉咙一阵灼烧的干渴燃起,她意识到不对地问:“你给我喝什么?”   哈迪斯舔了舔唇,好心好意说:“我的血可以给你永葆青春的力量,还能恢复你身体的受损之处,不过……”   不过什么倒是说啊,大喘什么气噎死算了。   哈迪斯的语气带着平时少见慵懒:“我的血液充满我的情绪,你可能会感染上一点。”   平时她的状态无法触碰神食神饮,更别说神的血液,过度的力量对人类的身体只会造成破坏。   而她现在的身体里外都是他的气息,加上她自身神力外渗,生机蓬勃无比。他才敢将自己的血液给她饮用,消化完后就是最大补品。   泊瑟芬瞪大眼睛看他,终于硬着头皮说:“我把血还给你,我好好休息就能恢复。”   休息这个词咬得特别重,斩钉截铁的明示。   哈迪斯伸手蹭着她的嘴角,散漫的举止说不出的暧昧,他低头压着声,连气息都浅得怕惊扰她。   “很累吗?”   泊瑟芬欲哭无泪地点头,她不敢说被灌了一口血后身体状态又原地复活,那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也失控起来,生怕哈迪斯又要开始为所欲为。   哈迪斯再次咬下嘴唇,淡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他重新贴上她的唇。   “看来是我喂得不够多。”   泊瑟芬:“……”   认命吧,躺尸吧,毁灭去吧。   然后她听到那熟悉的蛇鳞滑行声音在耳边响起,哈迪斯淡定无比地呢喃一句,“泊瑟芬,我又化为蛇。”   “——”   泊瑟芬立刻手脚矫健地踹开他,飞速揪着石榴根往外爬着逃命,“哈迪斯,你这么大的神懂点礼义廉耻吧,你明明清醒了……”   他难道就没有下限吗?没有吗!   腿被拉住,她僵硬回头,一截助纣为虐的石榴根缠在她的脚踝上。   哈迪斯如高傲可恶的胜利者,伸出手指抚摸着比锁都坚固的树根,然后不紧不慢地将脸贴在她的小腿上。   落下的黑发尖扫过腿上细腻的皮肤,引起泊瑟芬骤然紧绷的颤栗。   她气息凌乱地低头,哈迪斯的脸孔边开满了石榴花蕊,冷白的肤色湿晕着花的红色,无端多出某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妖异魅惑。   “我没有醒。”   他是从黑暗中攀爬上她身体的蛇,连为自己辩解的声音,都能变成蚕食猎物的武器。   多显眼的谎言,明明眸色里代表理智的黑色,都浓郁到能倒出来,可是……   泊瑟芬再一次松懈了身体,落入他早已经准备好的怀抱,丢盔弃甲地沉入他的魅力中。   毫无节制,与死共舞。   接下去的时间,她依旧会在间歇性的斗志中,企图逃离他的身边,拒绝这份漫长到不见任何结束希望的缠绵。   又失败在哈迪斯强势的引诱中。   他的血液成为她唇上的常客,在她的身体里浇灌出燎原之火,长出禁忌的欢愉。   偶尔清醒一会的泊瑟芬模糊地看着四周,发觉这个破碎的彩色迷宫中,黏腻的葡萄酒与葡萄藤消失了,盛开的繁花早已枯萎,只有凶残的石榴枝塞满了触目所及的所有角落。   似乎所有孱弱的植物都被这颗巨大的石榴树吞吃下去。   而她与哈迪斯,就躺在这棵根枝繁茂的大树中,看着花色在四周焚烧成火海,将他们的身体融成石榴的花籽。   哈迪斯发觉什么地抬起头,先前迷醉狂乱的表情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满足后的微醺感。   他看到翠绿的枝叶中,生机与死亡的神力交织成肥沃的养料,滋养着鲜红的花蕊,让它们结成青涩的小石榴。   那是他与泊瑟芬结合后,繁殖出的果实。   哈迪斯刚要摘下一个掐碎了看看内部构造,就感受到自己手指下,她不安的颤抖。   不待她挣扎,清醒过来反而更显强势霸道的哈迪斯再次低头,语气无师自通地带上她最爱的轻柔气音,如同寻求她安慰的顺从者。   “泊瑟芬,我在这里。”   他渴望掌控她,又一句神语都不忍说。不然以泊瑟芬的能力,在一开始就无法那么轻易地捆缚住彻底失控的他。   她在用诅咒命令他臣服前,他早已是先一步低头的同谋者。   比起一开始渴慕强势的占有,现在的他慢慢发现,他更想要的是她专属的一切。   “看着我……”   ——只看着我。   “感受着我……”   ——只感受我。   “命令我做你想要的一切……”   ——唯一,无可取代地爱慕着我。   无数柔软的话语编织出扭曲到可怕的独占欲,不容拒绝地缠到一无所知的泊瑟芬身上。   她被打扰到地皱起眉头,忍不住抬起无力的手指,穿过他漆黑的乱发,又一把拽住后有气无力地开口质疑:“是不是过去很久了?”   哈迪斯扣住她的手,轻吻着她的腕部内侧。   面对她时诚实的品德都是最不足一提的卑劣尘土,他成为了比欺骗之神还狡诈的恶神。   “才过去不到一天。”   泊瑟芬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她昏昏沉沉地努力思考,一天……不可能,一个月还差不多。   她的手突然被哈迪斯放到一个熟悉又危险的地方,他的脖颈上。   “你可以命令我说实话。”   泊瑟芬看着他期待到能反光的眼睛,无语了片刻,才认命地将脸靠在他胸前低声嘀咕:“明天就要恢复正常,哈迪斯……”   她迟疑了下,还是咬牙重重强调,“明天你还敢为所欲为,我就真要行使命令的权力。”   其实这事一开始虽然惨烈非人了点,后来就变得咳咳咳……你来我往什么的,可是她要再不给哈迪斯设立个时间限制,就怕他这个没有体力限制的神压根没有事后的概念,永远在进行中怎么办?   哈迪斯听话地点头,愉快地顺着她手腕往上轻吻。   而在泊瑟芬看不到的黑暗里,破碎的迷宫内部,宛如一个石榴树构造起来的巨大牢笼。   庞大无声的时间流动在迷宫外部滚滚而过,却在进入迷宫的瞬间,被死亡的力量抓住了脚踝,凝固在这个监牢里。   这里的时间流速被囚禁住了,只要抓住它的神明不松手,明天永远都无法到来。 第85章 神明   咔嚓, 轻微细碎的一声剪子声在深邃的巨洞内,一下又一下不间断地重叠回响着。   每响起一次都是某个生灵死去的哀歌。   米诺斯踏着无数残碎的线头,每个线头都可能是某只动物, 或者某个平庸的人类残缺的命运。   对这里的女神来说, 不断纺织新的命运之线没有任何休憩的时间,多年下来已经疲惫到不堪重负。   她们懒得去拾起地上的命运线头,甚至连带手里正在纺的新线。如果不是出现特别鲜亮的颜色,让她们无情冰冷的眼多一点波动,也会随着她们粗糙的手指而随意断裂开,连剪刀都不用就上了死亡名单。   米诺斯低头正在与一位蹲伏在纺锤边的老妇人说着话,她是持着剪刀, 掌控生灵死亡日期的阿特洛波斯。   冥府的神力与阿特洛波斯交织,泥板上大部分亡者的名字,都是这位用左手拨动纺锤的女神所决定的。   而冥府掌控的是命运断裂,堕入冥府的亡灵之后的生活。   所以他们能与她友好交往,偶尔来访, 还能蹭到几杯气味潮湿阴郁的奈克塔耳解解渴。   阿特洛波斯很沉默, 她漠然地看着纺锤在自己的姐妹手里转动着。   一根根代表寿命、感情、品德、经历的神力丝线, 最终扭成某个生灵从出生到结尾的一生。   这其中,神的命运之线无疑是最美丽, 最结实,也是最长的。   命运女神剪不断神灵的寿命之线,却拥有主宰神灵之线是否多彩的能力。   她们无聊的时候, 甚至会特意在宙斯的线上拨动一下, 让他摔跤或者做事不顺利。   米诺斯与女神交谈着明年的死亡人数, 好让冥府能提前烤制刻死亡名单的泥板。   他偶尔会抬头去看, 那些密密麻麻交缠着的命运之线,在巨大的洞顶铺开,交织出整个大地之上的命脉历史。   冥府神灵的线放置在一个比较宽敞的石头柜子下方,所有结实的长线的都是暗淡黑暗的,只有哈迪斯的线闪着王权的光泽,还有开着……花?   米诺斯向来沉稳的表情裂开了一瞬,又立刻想到这花是谁的命运之线,紧绷的精神回缓下来。   “生机自愿与死亡之线缠绕起来,这是很难见到的景象。”负责纺织线条的克罗索双手转动纺锤,异常忙碌,却分出神来与冥府来客对话。   这种交缠不止是神力混合,而是连身体与灵魂都卸下所有防备贴着。   这还是命运女神第一次见到,互相缠绕得这么紧实的两股神线。两个人类偶尔也会出现这种现象,可是在永生的神灵面前,这种现象代表了拿出自己所有的一切供奉给对方。   而自私的神们,哪怕是夫妻也会离对方远远的,生怕对方利用婚姻神权剥夺了自己的能力。   米诺斯很少听到克罗索的声音,她向来不太喜爱冥神的气息,生怕会污染她手里那部分代表「年轻人」的命运线。   能主动与米诺斯说话,是因为冥神的气味改变了,浓郁的黑暗气息出现无法忽视的植物香味。   米诺斯没有仔细去看哈迪斯的命运线。   毕竟上面还有泊瑟芬的花,他往前两步,隐形的死神在他身后,用手按着他的肩膀。   这代表一截空白的命运丝线到手。   米诺斯不动声色地继续与她们三姐妹交谈了会,这无疑是一场比以往更愉快的会晤。   特别是冥神的气味改变,让几位女神的表情更柔软起来,生机的力量天生就让万物欢欣鼓舞。   米诺斯走出命运女神的居所时,总算是松一口气,他对等候在门口的两位判官说:“哈迪斯没有吞噬泊瑟芬,我们赶得及回去。”   命运之线不会说谎,哈迪斯与泊瑟芬还在一起。   死神现出身形,安静地点头。   山洞里的克罗索站起身来,她的身形不断拉大拉长,如高耸的圆柱子僵直地伸到最顶端。   她伸出变大的手,拿着转动的纺锤,无数旋转的丝线不断变换着色彩。   一股股命运的神力,如漩涡般不断凝聚在她手里。   金色的神力中,有无数从混沌虚空中延伸出来的细线,它们互相编织,一根一根延绵不绝组成了庞大的生灵世界。   这股名为「生命」的不朽力量,是所有命运丝线诞生的始源之处。   她们负责挑选、编织、剪断却无法生产。   而这股与原始神一同出现的生机之力,已经开始产生自己的意识与喜好,无数的繁花从混沌团里盛开而出,顺着主线一路烧到了哈迪斯的黑色长线上。   那是除了命运女神外,谁都无法看全面的盛大美景。   克罗索虔诚地低头,“唯有你的命运,是我们不可预测编造更改的,愿你顺遂如意地实现自身的祈愿。”   其余两位女神也拉长自己的身高,站在自己姐妹身侧。   虽然无法预测这位与原始神同辈的「女神」的旦夕祸福,却依旧渴望送上自己的祝愿。   她们出生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这位「女神」与原始神达成了某个不可逆的誓约。   从此女神沉睡,大地生机勃发。   而当她苏醒,开始有自己的意识,并且想起自己最初的那个名字时,她将得偿所愿。   ——   “泊瑟芬……泊瑟芬……”   泊瑟芬眼皮重得睁不开,她觉得自己困在不见光的深海里,身体的所有部位都被压制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疯狂过后的疲惫前仆后继涌来,让她开始怀疑神这玩意是什么做的,这持久的动力来源哪里?   “喝点汁水再睡。”   熟悉的怀抱,还有对方让人颤栗的高温成功让泊瑟芬抬起眼皮,哈迪斯神情柔和的脸出现在眼底。   哈迪斯掐碎一个石榴,浓郁的神力包裹着红色的汁水,不知道为何看着有点渗人。   泊瑟芬盯着头顶上是石榴枝,花朵都变成了一个个红色成熟的果实,可能是光太黯淡,这些暗沉的红色都闪烁着让人不安的光。   泊瑟芬声音哑得不像话,“这是什么?”   感觉不像普通的石榴,瞅着有毒怎么回事?   哈迪斯将手里果汁递到她唇边,“你有段时间没有进食,需要食用一些温和的饮品补充体-液。”   泊瑟芬晕乎乎看着他,忍不住再次问:“你好了吗?”   哈迪斯没有回答,目光却停留在她微肿的唇瓣上。虽然已经尽力不伤到她,还用神力与神血恢复她的状态,可还是留下这些痕迹。   这些只属于他的痕迹。   这意味不明的眼神可太熟了,泊瑟芬立刻秒醒,她扯了扯盖在自己身上的黑色雾袍,将自己裹到只剩下两只黑亮的眼睛后,直勾勾瞧着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   哈迪斯眼里闪过一丝可惜,才继续耐心地哄她喝石榴汁。   泊瑟芬皱着眉摇头,“你不会又要我喝奇奇怪怪的玩意吧。”神血的阴影让她现在想想都要炸毛。   不被信任的冥王一脸平静,还伸手揉着她的头发表示自己的无害,“这是让你恢复正常的食物。”   泊瑟芬看了看那些红得跟预警信号一样的石榴,“为什么都是石榴?”   哈迪斯淡定回答:“这是我们结合产生的结晶。”   结晶?   一般来说能用上这种称呼的——这是我们爱的结晶。   泊瑟芬被这个念头吓到立刻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多石榴怎么可能是孩子。   她立刻伸出一根狂抖不止的手指,惊恐地指着头顶的石榴,“啥……啥结晶?”   哈迪斯沉默了一会。   这一会让泊瑟芬差点掐着他脖子悲鸣,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你们神不可能这么野吧,一胎好几百个?   你竟然还残忍地掐碎一个?   哈迪斯的手指轻抚着她紧皱的眉头,脸上出现一丝挣扎的表情,终于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才补全了上句话。   “这是我们的神力结晶。”   泊瑟芬愣怔住,神力?   哈迪斯没等她反应回来,又开始解释,“它们不是孩子,而是神力交融出现的果实。因为你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现,所以这些石榴都是空洞壳子,只装着我们的神力。”   如果他们的孩子出生,这些石榴里会有各种从神的灵魂。它们是跟随着主神而来,可是他与泊瑟芬结合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竟然没有孩子。   这也让这些石榴只剩下营养充足的汁水,刚好能给泊瑟芬补身体。   泊瑟芬紧绷的一口气总算是松懈下来。   虽然听不明白为什么没孩子,石榴就只是食物这种毫无逻辑的解释,可是不妨碍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完全没有当母亲的准备,她现在连自己的人生都捋不清,别说突然要带个孩子。   然后她又想到哈迪斯生孩子那方面不行,更放心了。   哈迪斯也认真反思自己,“也许是我的繁殖力还不够多,我们可以多试试。”与她亲近越多时间,繁殖力恢复得越快。   泊瑟芬一听,都要晕了,还不够多,还要试?   哈迪斯又将石榴汁递到她嘴边,在昏暗的环境里,浓绿与深红交织出某种隐秘的色泽,映在他的脸部轮廓上,无端多出蛊惑的邪恶感。   “泊瑟芬,喝一些。”   泊瑟芬眯上眼瞅了他一下,然后坚定地摇头,“不饿也不渴,就不喝了。”   怎么觉得哈迪斯像极了端着草莓小蛋糕的老巫婆,敢吃一口就会被他做成巫药。不过想到石榴是什么从神的窝,哪怕现在不是,她也张不开嘴。   哈迪斯单手捧着那汪如血的石榴汁,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好久,才终于确定她是真的不喝。   他所有的精神一下都耷拉下去,手里的红汁重新恢复成石榴,鲜红欲滴。   他们结合的石榴里,有生机与死亡交织出最纯粹的婚姻契约,她一旦接受,就等于与死亡融合,他也得到永远相伴她左右的资格,这种结合没有任何力量能分开,不管是空间还是时间。   ——可是她不想要。   低落只是一瞬间,拉回情绪的哈迪斯脸皮贼厚实地拿出她装财产的小袋子,将这颗石榴塞进去,“你什么时候渴了就拿出来食用。”   这次拒绝了,下次可能就吃了。   泊瑟芬一言难尽看着他,这明显有问题的果实谁敢吃,渴死也不碰。   可是视拒绝为无物的神明,依旧一脸淡定将装着石榴「最实在的婚约承诺」的小袋子,仔细系到她的黄金细镯子上,期盼她某天会愿意吃这颗石榴。   泊瑟芬的手指不自觉绷直了下,连带各个酸涩的身体部位也被某种紧张的情绪擒住,她比上次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更加小心。   “哈迪斯,我其实不是人吗?”   她缓缓舒展开手指,一团团花从掌心里冒出来,落到他们的四周,立刻生出根在黑暗的石榴林里开出花田来。   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力量来源她的身体内部,一个普通的人类,显然不可能拥有这种非人的超能力。   “你刚才说,我们的神力……这代表我拥有与你同源的力量,所以……”   “你是神明。”   这句话让空气冷寂了一瞬。   哈迪斯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他将她重新紧紧抱到自己怀里,将脸靠在她的肩窝处,呼吸滚热。   他身上那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早已消失,宛如被恐惧剥开了血肉,扒开了骨头,终于袒露了自己扎着箭矢的心脏。   他轻如吹拂一朵蒲公英般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   “别离开我,泊瑟芬。”   当他说出事实,所有约束的誓约都自动解除,没有吃下石榴的她只要抛弃肉-体就有了能离开的权力。 第86章 生命   哈迪斯的手一点点用力掐住她的发尾, 似乎这个可怜的小动作才能让他安心点,他渴望将自己的一切全部拉扯出来给她审判。   他自私的渴慕,顺应本能的兽性, 还有死亡侵蚀她的罪恶。   “我想留住你, 可是我只有充满哀悼与葬礼的国土,种不出你喜爱的任何植物,也无充满信仰之力的雄伟神殿。”   他的语气如平时那般冷而平缓,只是每到话尾就多出的轻微停顿,泄露了他喉咙处的颤抖。   “连我的王座充斥着你不喜爱的腐木气息。”   泊瑟芬还被「自己不是人」的消息冲击到两眼呆滞,木然地被哈迪斯揽入怀里都没有消化完这份震惊,就被他棉花般软乎乎的话闷了一脸。   他的王座哪有什么味道,倒是那些镶嵌的宝石闪出了壕无人性的光彩, 刺痛了她因为没钱而嫉妒得千疮百孔的心灵。   “连围绕在我身侧的属神们都面目丑陋,气味难闻。”   这……   泊瑟芬欲言又止,你家下属们知道你在后面这么诽谤他们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堪吧。   “我也无法一下拿出大量来自人类的崇拜神力,给你缝制鲜亮的袍子。连戴上你身体上的首饰也都是普通的金银石头,而非奥林波斯上, 女神们惯用的盛着纯净信仰之力的金色头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 没有让泊瑟芬看到他的脸。声音虽然竭力保持平静, 姿态却像极了将自己吊在审判架上的罪人,迫不得已地将自己所犯的罪行, 一条条从身体里拉出来供她审判。   他这种姿态甚至称得上是脆弱的?   都让泊瑟芬都手足无措起来,她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可是话都嘴边, 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哈迪斯这是在自卑?   泊瑟芬不确定地侧下脸, 结果这个动作却让他误会了什么, 手指松了下, 又立刻更用力抱住。   被勒成咸肉粽的泊瑟芬面无表情了会,才爆发地伸出一只手撑着他的下巴用力往上抬,“给我轻点,轻点会不会。”   骨头都要断了,什么敏感心思脆弱感觉都直接飞走,她就剩下暴躁得只想在线锤人的怒气。   哈迪斯犹豫了下,才舍不得地放松力气。   泊瑟芬揉着发麻的手臂,又消化了好一会哈迪斯的话后,才谨慎问出第一个问题,“我是什么神?”   哈迪斯从她头发那颗麦穗上拿下几颗金色的麦粒,沉默放到她手上。   泊瑟芬看了一下麦子,不太确定猜测,“我是个负责种田的神?”   果然种花家基因动了,连当个神都是种东西的。所以她是神明里的农民,这么接地气?   哈迪斯摇了下头,他将脸靠近,抵着她的额头,幽黑的眼直接与她对视。他的语速节奏变得慢起来,似乎担心她漏掉任何一个字。   “我会用神力构建一座通道,尽量保护你安全去面对自己一开始的记忆。你现在的身体是人类,人类的躯壳容量有限,等你苏醒后看过的记忆肯定会外漏很多,也就是遗忘或者变得模糊,你挑想要的记忆带回来就行。”   他很难解释她对神明,人类跟大地的重要性,只能让她自己去看,自己去选择想要珍藏的回忆。   毕竟让她现在的身体,去面对那些漫长岁月生产出来的庞大经历。   哪怕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也是无法承受的沉重负担。   泊瑟芬突如其来就要面对自己成神的过往有点慌,还不一定是她的,可能是她穿越的这个身份啥的先前是个神,那是要看别的神的神生……   “泊瑟芬。”哈迪斯意识到她的分神,无奈地轻叹后,他的眼底出现一层金色的光芒,紧接着一个吻就重重落到她脖子皮肤上,烙出的淡红的印记引领他神力穿过她的灵魂,将她猛然推入记忆之海。   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璀璨光芒在她眼瞳深处迸射而出,意识瞬间被拉入这片光海里。   她的耳边也响起哈迪斯自语般的一句话,“当年,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话里的情绪很淡,却又带着沉淀多年依旧对答案无法释怀的固执追逐。   泊瑟芬都来不及疑惑,就被粘稠的光淹没。她的衣服被剥去,身体丢开,剩下一团被神力包裹的灵魂在金色的汪洋里不断往下坠落。   她的意识被这种刺目的光亮搅得眩晕起来,只能拼命睁开眼,想要看清楚自己来到什么地方。无数的光片在汪洋里流淌,顺着她的身侧流泻而过。   一个光片就是一个记忆片段。   泊瑟芬被晃了一下眼,再仔细看很多记忆都消失在身后,刚冲面而来的是她来冥府的那段日子。   坐在围满财富陶缸中央的哈迪斯,一脸随意地摔矿产泥板给她听。   将碎纸放入她手心里,化为飞翔的文字的哈迪斯耐心而认真教导她。   灯火通明的竞技场上,哈迪斯立在金色的战车上,抬头望向坐在观众席上的她,所有黑暗的喧嚣都淡化消融而去。   他躺着低头,安静地让她的双手穿过他的黑发,捂着他的耳朵。   在长青草原上,他将一束灰暗的骨灰之花送给她。   汹涌的风暴中,他是驾驭海浪黑马的神,拽着缰绳的手形成的一块记忆碎片冲入她的心里。   繁多的关于冥府的记忆纷飞而来,造成了巨大的画面冲击力,泊瑟芬才发现她来这个世界后,所有的经历都与哈迪斯交缠在一起。   她对这个异世界的所有认知构建,都来自他。   黑夜褪去,白昼来临,突然飞起的海豚后一艘乌头船上抛下渔网捞起什么。   无数光块与蔚蓝的天空,亮得让人难受,泊瑟芬头昏脑胀地继续下坠,就与刚出水的渔网贴着擦过。   蜷缩在网中的少女突然睁开眼,毫无焦距的眼里出现脆亮的生机。   她如新生的婴儿,一无所知地凝视这个陌生的世界。   泊瑟芬却能一下就能看穿这具身体里出现的灵魂,是她自己。   无数绿色神力缠绕住那具刚死去的身体上,修复着死亡带来的所有损伤,恢复了身体的正常运转。   这是她穿越到这里的时候……   泊瑟芬刚这么想,就一头扎入深邃的海洋深处,无边的黑暗涌过来,她不知道面对这份无边无际的黑暗多久,才终于看到了光。   一双稚嫩,又伤痕累累的手,用力地扒开厚实到让泊瑟芬都感到茫然的黑暗,朝着她伸出来。   应该是一双孩子的手,可是为什么那么巨大。   有巨物恐惧症的泊瑟芬有点怂想要往后缩开,却发现自己瘫在原地动不了,她被抓住了。   狠狠的,用尽全力被对方用指尖扣住了头,一点点拽出去。   泊瑟芬一脸怀疑人生的惊恐,她怎么觉得自己变成根白萝卜,要被这只大手拔出去剁了煮了。   光芒越来越盛,她又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死死勒住,窒息疼痛让她双眼发黑,她拼了命挣脱,恍惚间听到有谁在说话,“我是……之子……我将尊奉……”   泊瑟芬被他掐到听不清楚话,快要直接厥过去的时候,力道突然松懈了不少,那双手将她举起来。   她立刻毫不犹豫挣脱开他那双能拧碎钢筋的手,整个人……不对,她成了球蹦出去,直接落到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虽然气味不怎么好闻,可是对方抱着她的力道轻缓了很多,不疼了。   泊瑟芬后怕地往后看,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原地,他满身血肉被黑色的雾气缠绕,苍白的脸沾满了血,悲伤到接近狰狞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泊瑟芬望着他,无数疑惑与话语都堵塞在喉咙里。   她又忍不住看向他被污秽的力量侵蚀得只剩下半边的身体,那种血肉模糊的场景混合着他可怜的表情,绞成一把悲怆无望的长-枪,狠狠捅向她的内心,无措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   ——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没啊,我只是不小心跳出去而已。你把我抓得太紧了,哈迪斯。   泊瑟芬才发现上次看到哈迪斯的记忆,还是经过他自己美化过的。她现在看到场面还惨烈得多,惨到她意识到当初哈迪斯愤怒地说「她是我唯一的救赎」的真实份量。   泊瑟芬想要抓住他的衣角,给予他净化的力量,可是下坠太极速,她的力量只是极速擦过他的伤口,染上血后就消失在这个深刻的记忆碎片里,又掉入更深的黑暗中。   这次的黑暗尤其久,却不安静,各种复杂的声响来自上面不断钻入耳里。   风声、雨声、根系钻土声、植物生长延伸出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变为舒适的催眠曲。而巨人捶地,青铜互击,还有战争的惨叫异常刺耳。   泊瑟芬思绪都模糊起来,却在无望的黑暗长河里,另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她的穿越之旅不是从那艘战船上开始,而是更早、更早的时候就来到这里。   可能是来太久了,除了穿越前那份最重要的记忆保存起来后,其余记忆都遗失了。   那她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在她开始思考的时候,时间的流逝也在加快。植物声消失了,风声雨声被流逝的时间远远甩开,巨人消失不见,铜与火交缠的歌声也听不到。   所有一切重归黑暗里,万物被埋葬,只剩下睁着眼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泊瑟芬。   她在这片无声的暗之洪流里漂浮许久,无聊的时候就会去看那片擦过哈迪斯伤口的地方。   仿佛上面还沾着早已经消失的血液。   她每看一次,心疼与愧疚的荆棘就会紧捆上来,让人越想越难受。   哪怕跳出去前分点力量给他也行啊,当年那么小,又伤得那么重的哈迪斯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怎么就落荒而逃了。   泊瑟芬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又醒悟过来,她跟哈迪斯也不认识,在那么难受的情况下直接逃走也是正常的事情,谁被掐成肉饼谁不跑。   话说哈迪斯不是刚出生吗,怎么力气那么大?   泊瑟芬边心疼得直抽气,边各种来回翻滚哀叹当年就这么错过了。   随着记忆涌入,她也开始记起来很多事情,例如她就是哈迪斯那个「白月光球」。   只要想到当初死命按头哈迪斯是很喜欢白月光球,才忘不了她的破事,她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记忆里。   难怪哈迪斯那个时候看她的眼神很诡异。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泊瑟芬继续滚滚滚,只要滚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来,滚了好久好久,依旧是一片见不到边界的黑暗。   她像是漂浮在无风也无星的宇宙里,虚无成为了这里唯一的主体,没有声音,没有生命,也没有哪怕一粒沙子。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这份记忆太漫长而显得异常沉重,她不知道在这个空旷到让人绝望的地方滚了多久,坐了多久,等了多久。   脑子里关于哈迪斯的记忆,也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如流水般消失,她成为了脑子空白的孤魂野鬼。   除了穿越前的记忆,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这个寂静到恶毒的空间里响起来。   “你,是谁?”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被拉慢了很久才落地,仿佛对方并不懂如何说话,语调生涩得像失去油的轮轴,没有一丝年轻人的顺滑悦耳。   泊瑟芬终于揪到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她兴奋地蹦起来说:“我是……”   奇怪,怎么名字出去就跟消音一样。   对方沉默很久,泊瑟芬着急了,生怕唯一的说话对象闹失踪,立刻跳来跳去地寻找他的影子,“你还在吗?”   “在。”   泊瑟芬连忙蹦回来,“那你在哪里?”   “我无处不在。”   泊瑟芬不太理解这个回答,难道她眼睛已经不行了,看哪都是黑乎乎的,哪有人?   没人有声也成,她又跟对方唠嗑了好一段时间,越聊越觉得这个无处不在的「人」有点傻不溜秋的。   “什么是车?”   “天空?”   “食物,吃?”   “船?”   泊瑟芬再迟钝,也觉得这家伙不正常,至少跟她不太像一个品种的生物。   但是她寂寞太久了,面对着眼前这个空洞到让人发疯的世界。   哪怕只是一个声音的陪伴也是莫大的恩赐。   至于这个声音是刚出生的妖怪,来此一游的外星人,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都无所谓。   当然臆想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她否决了,她再离谱也不可能想象出这么没有常识的伙伴。   “生命是什么?”   他在跟她聊天的时候,又捕捉到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词汇。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当老师,能教导他人的一天。不过她自己的水平也是低得堪忧,一下要解释生命这么熟悉的词,还得想一会。   “生命是动物跟植物,还有各种各样细菌等生物的统称,会繁衍,也会成长,会吃东西还会唠嗑。   当然不是什么生命都会说话,不过有些生命能在水里呼吸,有些生命寿命特别长,大家都各凭本事在大自然里讨饭吃,说话也不是必须的。”   泊瑟芬磕巴解释了半天,觉得自己说的也太干了,只好指了指自己直截了当说:“我就是一个生命,会说话的那种。”   “那我也是吗?”   泊瑟芬有点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吧,你是什么模样的生命?”   对方又沉默了老一会,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生命,最后他只是慢吞吞地说:“你能继续跟我说话,说你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吗?”   他说话越来越流畅,没有之前那么青涩卡壳。   泊瑟芬也缺人说话,她都要无聊疯了,有段时间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哑巴。   所以经常变换表情锻炼脸部肌肉,然后练习吐葡萄皮绕口令。   泊瑟芬开始变成唠叨小达人,从巴巴自己小时候玩的游戏开始,什么冰淇淋奶茶流行歌小说自家人都说个遍。   期间他们的对话模式经常是这样的。   泊瑟芬:“你会唱歌吗,不会啊,我哼两句给你听吧。”   泊瑟芬:“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啊,从来没有吃过东西,那你的人生已经乏味了一大半,我给你描绘一下食物的味道跟模样吧……我也好久没吃了。”   泊瑟芬:“玩游戏吗,我们来玩五子棋吧,没棋子石头也成,我再画个格子……连石头都没有?”   对方似乎被她打击到自闭,终于迟疑说:“我试着做一做。”   泊瑟芬还在想用什么代替棋子,没有实体,口头上一二一二也成,就是要考验记忆力,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随口就说:“好啊。”   这句话如开启这个黑暗无望的世界的钥匙,咔嚓一转,广阔的空间发出雷鸣的轰隆声,震得泊瑟芬连忙跳起来。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地绞动,翻滚,摇晃。   黑暗里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哺育颤动,不停地膨胀鼓起,让泊瑟芬完全立不住立不稳,只能到处滚。   她想问怎么了,可是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碰撞声,所有出口的话都被掩盖下去。   那膨胀的地方破开,一条脊椎似的巨大长影耸立而起,不断有东西从上面落下来,砸到黑暗中发出闷咚音。   那是什么?   泊瑟芬突然发现朦胧的黑雾开始散开,那长脊般的巨物显露出自己巍峨的一面,那是黑色的山脉,从山脉掉下来的是无数的石头。   石头太多了,如暴雨灌入这个空无之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漫长的「暴雨」总算是变小一点,石雨汇聚成厚实的大地。   泊瑟芬看着石块避开她,落到别的地方,有些落得多了就是山峰高坡,落得少的就是低洼之地。而她站立的地方没有落到任何石头,依旧是一片黑暗虚无。   她走到石头上,踩到了实在的地方,回头一看,就看到那片待习惯的黑暗在大地的衬托下,变成了无底的深渊。   泊瑟芬以为自己经过这么久的岁月,能对任何奇异现象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可是她错了,活得长不代表见得多。   至少眼前这种宛如创世的壮观景象,她上辈子,这辈子,大概下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了。   那个声音再次穿过渐渐停息的石雨,在她身侧出现,“石头有了。”   泊瑟芬再次忍不住四周张望,可是不管是刚诞生不久的大地,还是身后的深渊,她都没有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   最后她坐在石头上,看着那条巨大的山脉在还不稳定的地面上,断裂成大小不一的突起。   虽然四周的背景还是以浓黑为主,可是泊瑟芬知道这个空间已经跟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碰到了大地的实在感,不再是飘荡无依的虚无。   如果这是一个梦,也是一个瑰丽奇幻的梦境。   泊瑟芬拿起一块小石头,寻找到半块平坦的地方开始画棋格子。   她很多情绪都要忘记了,很多记忆也开始模糊。哪怕她时不时就拿出来擦亮擦新,也扛不住时间的侵蚀。   她轻声讲解五子棋简单有趣的玩法,又拿出一堆收集来的小石头,一块一块放在格子的交叉点上。   这是她小时候经常跟她爸玩的游戏。哪怕过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岁月,她碰到这个熟悉的游戏还是会觉得亲切。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响起,“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泊瑟芬疑惑抬头,却发现自己在流泪,她没想到自己实体都没有,竟然还有眼泪这玩意。   “我在哭吧。”她如以往面对他的任何问题一样,耐心诚实地解释。   “哭……为什么要哭?”   泊瑟芬攥紧手里的石头,沉默良久才说:“想家了。”   他可能是看出她与平时不同,所以没有继续当十万个为什么宝宝,问她家是什么。   他们下了很长时间的五子棋,大地也从一开始如海浪般波动不稳定,逐渐变得凝实厚重。   一无所有的地面更显得荒凉可怕,如一具看不到头尾的可怖尸体横亘在她脚下。   没有土地的呼吸感,动植物出现的心跳声,河溪血管的流动,一切都是死的。   五子棋下腻味后,泊瑟芬又与那个声音一起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这地大概种不出东西。”泊瑟芬看着这么空,这么大的地,总觉得不种点,建点什么就是亏的。   “是想要看到「生命」吗?”他跟她聊天许久,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也能自如地搭上话,她想要种的是一种叫植物的生命。   泊瑟芬瘫平在石子地上,看着昏沉无光的头顶,漫长的失神后她才轻声回答,“我家在的地方,有七十多亿个与我相同的生命在一起生活。我每一天出门都能跟无数个人擦肩而过,天气预报会告诉我今天是出太阳还是下大雨。   路边是绿化树,树下是长石凳子,或者凳子边还随意放着几辆单车。路边有奶茶店,转几条街是卖冰淇淋的超市……以前从不觉得遇到的这些是幸运,只是习以为常地过着平凡的每一天。”   真的很平凡,她的人生平凡得过于幸福美满,等意识到可能永远失去了,才只能攥着那些美好的回忆,眼睁睁看着它们如沙漏里的沙一样,一颗一颗地流走。   也许哪一天,她真的连这点支撑自己的回忆都会失去,彻底变成无意识的石头。   “我想看「生命」,想回家去与他们擦肩而过。”最后,泊瑟芬这样语气平静地说,渴望太久了,反而都显露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他也陪着她一同沉默,许久后他才说:“与我再下一盘棋。”   泊瑟芬立刻仰卧起坐,将所有想家的痛苦打包重新塞入内心里,恢复平日的模样。   她自怜自哀的时间一直很短,立刻活力十足说:“五子棋下完后,我教你下围棋。”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这盘棋下得很慢,他每一个子都思考很久才出声。   泊瑟芬也不在乎他们为什么下一盘棋要下那么久,他沉默的时候她就继续发呆。   终于她先连成五子,刚要宣布自己赢的时候,就听到他说:“我无法移动,只能困在原地,所以无法亲自送你回家。”   泊瑟芬收拾石头的动作停下,她茫然再次看向四周,依旧看不到他在哪里。   “无法移动,是被什么绑住手脚吗?要不我帮你解开。”   他说:“我的存在与你想象不同,你可愿意与我定下初始的誓约,完成了誓约后所产生的力量将会化为我的手指,送你回到你来这里之前的地方。”   他无法离开这里,无法动弹,哪怕能隐约看到她来的那条路,也不能将她抱到那里去。   泊瑟芬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粗糙的棋盘。   仿佛也化为棋盘上一块可怜的小石子那样,话都不会说了。   他继续说:“我想要创造生命,可是我不会,所以我需要你来当生命的源头。”   泊瑟芬终于抬头,不解地问:“源头?”   他:“我给你我的力量,你怀抱这部分力量沉睡在大地之下,将我的力量转为诞生生命的生机。   当生命成功产生后,他们会创造更多的生命,甚至是你说的文明。而他们产生的那部分力量,是「活」的,就能建造出一条让你回去的路。”   单凭他的力量创造的大地死气沉沉,他与她的属性格格不入,也无法用这份与她不同的力量送她回家。   只能慢慢养出无数与她相似的「生命」,那些「生命」产生的力量才能用在她身上。   泊瑟芬终于确定什么地仰起头,凝视着头顶那片翻滚的黑暗。即使想要极力保持呼吸的平稳,到嘴边的话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是神吗?”   “神?”   “无处不在,也无所不能。”她终于意识到与自己相处这么久的同伴,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大地产生的时候,她有了猜测,可是他再也没有变成其他东西,她以为他的力量就只能变成无数石头。   “我还无法真的无所不能。”他说,“希望接下去创造的生命可以无所不能,他们诞生后将能称自己为神,然后努力创造更多的神,你说过有一种力量能让两个生命产生新的生命,是……爱。”   泊瑟芬抿着嘴,不敢说自己连初恋都没有。   所谓的情情爱爱什么都是看文娱产品产生的幻想。   不过爱情能让两个陌生人组成家庭生孩子是真的,她也没有胡说八道。   虽然有回家的希望让人欣喜若狂,可是这创世的架势让泊瑟芬都惶恐起来,“我不一定能将你的力量变成生机,而且送我回去要创造一个世界也太……”   也太受不起了,她何德何能。   “我只是寂寞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语调的节奏缓而沉,“也很想看看有无数生命擦肩而过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他诞生很久,混沌黑暗是他的身躯,也从来没有觉得不对。   然后她突然闯进来,打开了另一个不曾见过,却耀眼得异常美丽的世界给他看。   从未产生的情绪跟着出现,不,应该说是他以前就有这种情绪。可是在她来之前,他并不知道这叫做孤独感。   哪怕知道,也不懂如何解决。   他将自己最纯粹,最柔软的一部分力量拿出来,“你无需做什么,我给你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就是你的力量来源。你只需要改名,接下去就是等待产生的生命足够多,凝聚的力量就能自动送你回去。”   泊瑟芬:“自动的吗,我只需要一直等就可以?”   “是的,安静地等着,这个誓约绑在起源点。一旦开始就没有任何力量能改变它,我也不能。”   泊瑟芬好奇问:“也就是说哪怕是我想要自愿留下来,也不可以吗?”   “无法更改。”他叹息说,似乎觉得她太为难人。   泊瑟芬忍不住笑起来,“只是想起来一些狗血电视剧,每次主人公兴匆匆要回家的时候,就会出现舍不得事情或者人,然后主人公产生不舍就不走了。”   虽然她不太可能遇到那么狗血的事,还是以防万一地说:“让我一直沉睡吧,睡到送我回去的力量足够了,就唤醒我直接送我回去。”   苏醒那么短的时间,她总不可能突然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这个要求很简单,他没有拒绝。   “当你苏醒,就会开始想起自己原来的名字,我赋予你的名字也会消失,那个时候你就会能回家。”   泊瑟芬没有异议地开心点头,“那你要给我什么名字?”   “泊瑟芬——种子。”   生机之源,给他对于生命的所有最好的想象。   这个名字的力量如山崩海啸,直接将泊瑟芬原来的名字掩埋下去,她一下就忘记自己叫什么,只记得一个异域风格浓郁的名字。   泊瑟芬开始困倦起来,她在被睡意打败前才大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相伴这么久,他都没有告诉她。   大地再次摇晃裂开,有什么东西开始挣脱束缚,在一步一步往上拱起,在这种剧烈响动中。   泊瑟芬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叫,卡俄斯。”   起源之地,混沌之身,一切的开始。   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是一个与这个世界同大同高的巨人,从最地底挺立起蜷缩的背脊。   他拆下更多的骨头化为更长的山脉,填补更多的裂缝,制造出不轻易崩坏震动的地面。   身上的肉化为山脉大地上的泥土,血管落到地上变成溪流长河,血水奔涌入低洼处变成潮动的大海。   他碎开了,化为这个世界的一切基石。   泊瑟芬怀抱着卡俄斯最柔软的力量开始沉睡,无数混沌之力开始缠绕着她,她则怀抱着回家的美梦慢慢的,将这股力量化为生机之力。   终于,不知道哪一天。   一颗绿色的种子轻探出土地,发出微啪的一声,生命诞生了。   与其同时,卡俄斯留下的五份混沌之力也终于哺育出了神,他们是大地、深渊、黑暗与夜,还有,爱。   这个世界有了生命。他们是神明、人类、动物、植物……   自然也开始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活力,日出日落,群山森林,月亮下的飞鸟,狐狸进出灌木丛化为泊瑟芬耳边的催眠曲。   人类也开始懂得了耕种放牧,建造屋子,编织布料,酿酒制陶。   这个世界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有人气,连空旷的大海都穿梭无数的渔船在捕捉鱼群,海豚飞跃而起溅起的水光就是一道彩虹。   而在海上,一具本该死去的身体再次睁开眼,空白的眼眸深处映照出整个世界的生命之色。   耳边传来的各种打破死寂的声响,那是誓约完成,她该回家的赞歌。   “泊瑟芬……”   她不叫泊瑟芬,她叫什么,好像叫……   “泊瑟芬?”   一个炙热的拥抱突然惊醒了她,泊瑟芬背脊紧绷,猛然睁开眼就看到哈迪斯的脸近在咫尺,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以最紧密的交合之态与她缠在一起。   泊瑟芬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家伙,如看着啥不是玩意的禽兽,咬牙切齿问:“你在干什么?”   哈迪斯毫无羞耻之心,“你沉入记忆之海太久,不及时叫醒你会头痛。”   泊瑟芬伸手用力掐他的脸颊肉,“我看到你才头痛。”懂不懂节制的。   哈迪斯却在细致地抚摸她的脸,他黑沉的眼出现让人头皮发麻的审视感,“你看到什么,为什么那么痛苦?”   泊瑟芬后知后觉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蚊子,她才恍然想起来。   她变成那个狗血的主人公,当要走的时候,就会遇到不舍得的人而想要留下来。   可是誓约是不可逆的,一旦开始想起,她就要回家。比电视剧主人公还惨,连选择权都没有。   回家与哈迪斯,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宛如刀割开心,失去任何一半都足以让她痛苦到绝望。   泊瑟芬不敢让哈迪斯看出什么,只能快速地抱住他,将头埋入他的胸口,生怕被警惕的他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她发生了什么事,哈迪斯将她抱得更紧,却没有问。   而泊瑟芬却突然闷闷地喊了句,“哈迪斯。”她都憋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了。   不给哈迪斯反应时间,她已经委屈地说:“我竟然比你老,我怎么比你还老。”   哈迪斯:“……”   这个问题能让她露出那么难受的表情?   泊瑟芬说着说着,真心实意凄惨起来,“我竟然,比你老!”   哈迪斯沉默了会,才认真安慰她,“你多老都好看。”   泊瑟芬:“……”   哈迪斯担心她不信,强调一遍,“你老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泊瑟芬:“……”   回家,她还是回家吧。 第87章 告白   “迷宫的时间停止了这么久, 哈迪斯是不打算出来了?”埃阿科斯整理着泥板,四周是苍白的鬼魂在进行议事厅修缮的收尾工作。   厨房那边几个亡魂主厨每天都来询问,泊瑟芬是否已经回来, 他们要提前准备她的吃食。   言语之间都是暗藏的担忧之情, 似乎怕她没有食物会成为他们一样的影子。   连编织工都会小心翼翼藏在柱子后,探头与走廊壁画上的侍从问询,泊瑟芬是否回来了,她还有一些编织作业放那里,孤零零等待着她。   米诺斯低头快速在签名盖章,累得眼尾都耷拉下来,“正常的事,不用那么惊奇。”   要不是泊瑟芬是人类身体, 都不用停止时间,在凝固的空间里她会被保存得很好。   除了神给她的伤害与消耗外,其余人类本身会出现的异样都不会产生。   他们将命运的丝线投入迷宫后,在迷宫外站了好几天, 最后发现人没出来, 又特意跑去命运女神看泊瑟芬的花线, 确定没事才放松下来。   现在他们的工作又恢复正常,除了缺少个比牛马还勤快百倍的冥王, 并且每天挪出时间去看看命运之线外,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死神站在门口,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完全没有理会几位判官的八卦。   廊道外, 巨大的石榴树结满了红艳的果实, 植物的清香压过了冥府腐烂的气息与篝火里燃烧的棺木味。   在高耸的石榴树上空, 浑浊的黑暗被清透的以太取代,亡灵飞鸟与鲸鱼在上空飞翔。时而几只鹿跳过鲸背,飞跃而过。   庞大的生机与冥府的死亡在结合,所有的一切都干净得不可思议。   死神以为自己会开始因为被生机占据了地盘,被净化走了力量。可是他缓慢地摊开手,却发现一颗野草从他掌心里长出来。   他冥神的属性依旧存在,还多了植物神的一点能力,让野草在手里长大。   这是泊瑟芬给予所有冥神一份美好的祝福与礼物,不剥夺他能力的同时,还给及他们新的神性。   可是照例来说不管泊瑟芬怎么喜爱冥府或者哈迪斯,极端的两种神力结合,肯定会造成一段时间的混乱动荡,他们也会跟着遭殃,被折磨一遍才对。   带来这么大变化的结合,却顺利得不可思议地安稳渡过,死神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毕竟幸运从不降临到冥府。   造成这种结果,只可能是哈迪斯与泊瑟芬结合后,诞生了「某一种神力」充当了生与死的路,接受吸收完了所有暴烈的冲击,才会让冥府获得难得的安详。   这种「神力」,应该是「新神」出现。   死神倾听了一下王宫外的声音,所有反叛的灵魂都安静得不像话。连三头犬都趴在大门边打鼾,没有吞噬对抗冥府的死魂的咀嚼声。   死神望向那些往右飞的灵魂鸟,顺着鸟吉祥的轨迹,望入污秽埋骨之地。   看到那些暴戾的灵魂被一股安详力量的按在地下,团成圆地闭上眼陷入沉稳的安睡。   死神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种安静绝对不止是泊瑟芬的力量带来的后果。   死神不解地看着那些石榴果,可是为什么只有神力没有从神的神魂,从神不诞生,代表主神也不在。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宙斯低头看着手里的奈克塔耳,掺入圣所信仰之力的饮品呈现出一种漂亮的蓝色。   他将饮品放到赫拉面前,对她说:“阿波罗的预言里,泊瑟芬与哈迪斯的结合会带来一位对我有巨大好处的新神。”   这个预言他还通过阿波罗的眼睛看过,未来的命运之线错综复杂,连他的能力也无法窥探几分。   所以当年为了看清自己的命运而对新生的阿波罗特别看重。   可惜阿波罗还是太年轻了,面对命运交织出的庞大世界,他也时常无所适从,并且看不清,这导致很多次预言出错。   普罗米修斯看命运之线的能力比年轻的阿波罗强。   可是每次都要折磨他好多年才能撬出一点预知信息。   他折磨他都折磨累了,还不如培养新的预言之神。   赫拉一脸严苛的冷意,望着自己丈夫的眼神没有柔软的爱意,只有昂扬的斗志。   “是一位高贵的女神,还是伟岸的男神?”她语带嘲讽地说,“以你的宽广的心胸,哪怕诞生的是一块木头,都能与之结合并且吞噬下对方的神力,夺去对方的神权吧。”   宙斯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而正在沉思谋划什么。   赫拉的话对他而言就是耳边风,每天爱他咒他编排他的声音多了去,他每一个都要在乎或报复的话,哪有时间与腰带精美的女子欢愉生孩子。   “难道是第一次结合不顺利,所以才没孩子诞生?”宙斯想到哈迪斯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处男神,而不是别的神那样只是保持身份的忠贞。   他们神的繁殖能力都很强,一次就诞生新神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没有成功才荒缪、宙斯心心念念哈迪斯的娃,终于低下矜贵的头颅,去寻找自己负责跑腿的孩子,“赫尔墨斯呢?”   他拨开云雾,也没有看到头戴双翼的传令神。   赫拉冷着脸说:“藏起来了,我本来想抓他出来,挖出他的心肝喂孔雀,再将他那张骗人的嘴黏在火山口里炙烤,没想到他竟然敢带走阿佛洛狄忒之子,那个闹心没脑的蠢玩意,一路奔跑入黑夜里藏匿起来。”   宙斯对于赫拉的怒意习以为常,他伸手摆了下,让倾倒神饮的神去叫睡神,“跑快点,我需要他带一样好东西,赠与哈迪斯。”   赫拉警惕看了他一样,将不安压在眼里,她的手指轻点了下自己的奈克塔耳,确定宙斯没有什么反应才说:“叫他送什么东西给哈迪斯?”   宙斯转头吩咐了宁芙一声,很快这群随从就捧来了一沓一沓的羊皮纸放到桌子上。   “我看看有哪些比较漂亮的画艺,挑出来一同送给我那个从来不识欢乐为何味的兄弟。”   赫拉看了一眼,就没有兴趣地移开视线。   宙斯挑挑拣拣好几卷羊皮画纸,比娱乐自己还认真。终于他数了数目,确保了各种姿势都涵盖到了,才用带子将所有皮纸捆扎起来放置到一边。   等待睡神回归冥府的时候,可以带进去。   他伸手要去拿自己的杯子,指尖还没有落到桌子上,就碰到了赫拉递来的神饮。   宙斯抬头,恰好就看到赫拉的表情已经变得温柔,眸光流转起来比缪斯的圣泉还清澈美好。   当她脱下保护女性婚约的威严统治者的外衣,就露出了身为妻子方面最让宙斯心动的一面。   她的话如长了翅膀般从嘴里飞出,“宙斯,冥王与他喜爱的女子沉浸在床榻的欢愉里,你可感受到激荡的情波,在你的心间碰撞,那是对我的爱意。”   这话轻易钻入宙斯的耳朵里,他也是惯会嘴舌沾蜜,四处调情的性子,顺手将赫拉给的金杯接过后,低头就轻吻了下她的手指。   然后凑到她身边,温热暧昧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耳边,“赫拉,我的妻子,你又要算计我什么?”   说完,手里的神饮直接倒到她脚边,甜美的液体流出黑色的粘稠物体,如蠕动的毒虫在寻找宿主那般四处流淌。   宙斯忍不住挑起眉头,一脸假装出来的惊奇,“竟然是违反与冥府的誓约的反噬诅咒,我要是真喝下去,以后数十年都要遭受到哈迪斯的诅咒之力侵蚀。   而且还是从身体内部开始腐烂,呕血,哪怕奥林波斯最好的医神,也无法用任何药物缓解我半分痛苦。”   赫拉收起假惺惺的柔和嘴脸,那些从神饮里爬出来的诅咒缠上她的脚,甩不掉躲不开。   她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暴躁的愤怒,连对宙斯的恐惧,都被这日夜纠缠的污秽诅咒所消磨掉。   她猛然起身抱住了宙斯,整个人直接坐在他大腿上。   这个姿势亲密无比,她的指甲却扎在宙斯的脖颈皮肤上,用扣出肉末的力道按压着。   “宙斯,这就是你兄弟给我们带来的美妙礼品,我以为你会欣然接受。毕竟大地如今一片狼藉,我们很快就要面临人类大量死亡,众神神权消减的恐怖景象。都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凭什么要我承当所有的痛苦。”   宙斯冷笑出声,“我每次进行什么行动,你就怂恿众神来阻挠我的计划,试图与我作对。结果等到你自己有了灾祸,倒是要我替你去面对。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才让你疯了一样来谋夺我的神位。”   她疯狂的野心都溢出了眼眸,连飘逸的裙子都染满了对权力的渴望。   通过婚约来束缚抢夺他的神力,利用所有女性婚约对她产生的崇拜神力,用来对付他打压他,企图回归到远古时期女神占据上风,凌驾男神的辉煌过往。   赫拉的头颅如火在烧,违背诺言的后果,就是哈迪斯能利用所有最恶毒的诅咒来折磨她,干扰她,甚至不顾一切污染她的神力。   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充满了阴谋与抢夺。   哪怕有片刻温情的相处,也带着警惕的谋诈。   她对宙斯的忌惮与害怕都抛之脑后,本来想将誓约违背的后果放入神饮中,哄着宙斯乖乖喝下,至少让他病痛缠身个几十年。   结果却失败了。   赫拉如阴冷的蛇,用两条白皙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她似柔弱的少女般将脸贴在他肩窝处,轻声细语地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是你对我不忠,打击我的权力,才逼着我与你做对。所有与你上床并且生下孩子的女人,都是你参与谋夺我权力的同谋,都该遭受我的报复。”   宙斯也没有客气地伸手揪住她的长发,这头如水般顺滑的秀发,也曾经与他的黑发纠缠过,可惜现在的他们却在互相撕咬。   “赫拉,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依旧如喷涌的泉水无法止住。你不该如此忤逆我,只要你弯下高傲的头颅,乖顺地成为我怀里的爱人,我从不会剥夺你从我身上得来的雷霆之力,你我从来都是一体的……”   这如蜜水般美好的话,让赫拉终于忍不住嗤笑起来。   “如果没有婚约之力制约,你早就将我撕碎吞噬下去,你蛊惑神灵的能力真是太厉害了。”   她又轻声叹息起来,“你到底想要什么,真要把我们这些亲近人类的神明都赶尽杀绝吗?我知道你独断专行,从来不关心众神。可是你对人类却是有一分爱惜的,为什么要将种子放在冥府?”   她百思不得其解,哪怕要消灭他们,也不该用这么惨烈的手法。   争斗神权可以通过战争,通过阿瑞斯散播不理智狂暴神力,不和女神与她的孩子散播瘟疫与霉运。   甚至是与哈迪斯合作,让他们加快收割人命的脚步,达到剥夺某个地区的神力的目的。   要消亡神的神权,有太多方法,哪怕需要时间。可是他们是永生的神明,最不怕的就是时间的流失。   她与雅典娜,赫尔墨斯都仔细研究猜测过他的计划。   可是不管是哪种想法都有极大的漏洞。   雅典娜说,他们缺少很重要的消息,是宙斯知道,而他们被瞒住的事关生死的消息。   “那个还没有出世的所谓新神,真的能让你癫狂至此?连可能谋夺你权职之位的孩子,你都有方法轻松解决他们,还有什么事情大过你的王座?”   赫拉是真心实意在疑惑,以前宙斯不管要做什么事情。哪怕不告诉她,她也能凭借对他的了解猜测个一二。   唯独这次,他们都集体对他的疯狂感到不可理喻。   宙斯望向东方,阿波罗有所察觉地抬起头,与他对视的瞬间,预言之神眼里的命运之线交织的世界,也印入他的眼里。   庞大,杂乱,连神窥视一角都头痛欲裂的恐怖世界。   宙斯不舒服地眯上眼,他被妄图窥探未来命运的力量灼伤了眼瞳。   隐忍片刻后,他终于显露出贪婪狠戾的一面。   “我要吞噬命运,改变这片大地上所有神与人的的结局。”   哈迪斯与泊瑟芬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是逆转他们命运的神灵。   宙斯一开始看到泊瑟芬落入大地之下,也想过要立刻跟自己的兄弟讨要回来。   还让雅典娜将他的命令递给赫卡忒,让她去带种子神重新回归大地沉睡,安静生产生机之力。   可之后阿波罗却走入他的居所,将他看到残缺未来放入他的眼里。那个预言太过可怕,哪怕有可能看错,他们也无法承担万分之一会发生的可能性。   而在告诉他之前,阿波罗也提前部署了一切。   他将预言送入德尔斐女祭司的心里,借她们嚼月桂叶的口,让来自东方的战船将泊瑟芬送往三角岛,去与追捕堤丰的哈迪斯相遇。   本来泊瑟芬的命运是直接醒来,不会遇到哈迪斯。   阿波罗为了改变这个命运线,用尽了伊利翁信徒的信仰,导致神殿倒塌。还遭受到一段时间的万物反噬,连块石头都要陷害他,让他跌倒。   宙斯对自己的妻子显露出自己掠夺成性的凶残,“我要等待他们的孩子降生,然后抢来吞食掉。”   这样他就能得到彻底操控整片大地生死的能力,这才是至高无上的神王才该拥有的完整力量。   而不是饱受命运之线的操控束缚,想要动一根线都要遭受折磨。   赫拉沉默良久,似乎在消化他这份毫无道理的「胡言乱语」,改变大地上一切生灵的命运是什么意思?   宙斯伸手按到她的肩膀上,想要将她推开,“我已经满足你日夜不息的窥探欲,告诉你我的想法,现在你可以回自己的床上休息,承受誓约的反噬。”   看似温柔的话,其实暗含着她该去动弹不得躺着,别再妨碍他追逐权力的渴望。   最好是一躺不起,他可以趁着她衰弱下去,无法用夫妻的权力制约他的时候,他可以成功解开他们的婚约,将她的自然之力重新拿回来。   赫拉被他重重一推,差点摔到地上,她怒意十足地抬眼,指尖终于毫不犹豫抓破他的皮肤,抓出了血。   她将这点血攥在自己手里,宛如攥着宙斯般,恨不得将他捏碎了吞下去。   而来自冥府的黑暗污秽也缠绕上他们的腿。   哪怕宙斯不是承诺者,也被诅咒给彻底黏上,那是入骨的酷刑,去皮挖肉都刮不掉。   赫拉又恢复自己的温柔,她越是表现得喜爱他,两个人的婚约就越是稳固。   “宙斯,你忘了我们的神权可以分享,灾祸也要互相分担。”   没法让他一个人承当冥府的诅咒,那么她也要让他承受一半以上的灾祸,要虚弱就一起虚弱。她躺着,他也别妄想安稳坐着。   当年他与她在一起,这可是他亲自承诺的,他们福祸共享,神权对半。   虽然这个诺言经过这些年的破坏,已经如溃烂的肉那样生出虫,却还是有效果。   赫拉亲密地抱着他,“你看,哈迪斯这次可真是生气了。”   宙斯灼伤的眼眸刚痊愈,就看到无边无际的污秽从脚下涌来,那是来自冥府的水,冰冷刺骨,哪个神明沾惹上都要剥去一层皮。   就是宙斯,面对这一半的诅咒也得头疼不已。   “我迟早要将整个婚约制度彻底废除。”他这么说着,手却缓缓抱住她的腰,并没有避开这个诅咒。   赫拉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终于在宙斯怀里睡着。因为违背誓约的缘故,她这段时间都没有闭过眼。   黑暗在光明的奥林波斯上涌动,将神王夫妇的膝盖淹没。   这就是诅咒的极限,毕竟宙斯的信仰实在太多,有他分担誓约后果,赫拉就不用直挺挺躺上很长一段岁月。   哈迪斯低下头,收回看向奥林波斯的视线,现在大地排斥他,想要看清楚大地之上的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甚至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宙斯与赫拉抱在一起,跟一对无比恩爱的天鹅般轻声说着什么甜语。   宙斯的情话出了名的厉害,以前哈迪斯从不将这些小技巧放在眼里,可是此时他却是真心想要学一学。   哈迪斯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腕上,上面结结实实缠着一截透明的丝线,而丝线就牵在泊瑟芬手里。   这是米诺斯他们扔进来的命运丝线,能带领迷路的神回到最正确的方向上。   他拿到手后,发现恰好是年轻的新线,捆绑他人并不会疼痛,甚至还因为命运女神给予的神力,而能感受到无上欢愉。   本想用在泊瑟芬身上,结果她却一个笑容就哄着他,将线绑到他手腕上,然后就被拉着开始寻找出去的路。   她走在前面,攥着线拉着他边走边说:“你真的忘记怎么出去吗?别诳我,这个迷宫就是你画的。”   可能是线太短了,加上她现在依旧是人类,只能隐约感知出路的方向,却无法看清楚哪条路最快能走出去。   泊瑟芬走到酒神的绘画前,发现绘画里的狄奥尼索斯失去了葡萄,正蜷在空陶缸里沉睡,身侧的随从也在自相残杀,血与残肢散在睡着的酒神四周。   年轻的神灵睡着的模样天真温柔,可是他失去葡萄的权杖却串着的信徒头颅。   等等,这幅画不是酒神信徒狂欢图吗?怎么突然变成恐怖大全故事现场,还是那种扭曲到让人觉得反胃恶心的猎奇片。   有什么模糊的记忆从脑子快速闪过,大地……异样感刚升起来,又因为身体留不住的缘故快速消失。   她在记忆光海里好像经历了很多,可是醒来后回想起来除了大片大片的黑暗,一些零零碎碎的神的知识,就只有哈迪斯刚出生握着她,跟卡俄斯的承诺这两个记忆是最清晰的。   再努力去想,也能找寻回来更多的记忆。可是她的身体却会承受不住,只能暂时止住这个危险的行为。   哈迪斯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后,才想起泊瑟芬应该不喜欢这种场景,他用脚踢了一下墙壁,壁画立刻融化成斑驳的旧墙。   他踢完了画,才放轻声音说:“我绘制的时候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手指一抖,多了好几道不必要的走廊,整个迷宫地图都跟着乱了,所以忘了怎么走。”   唇舌吐出来的都是谎言,他毫无愧疚心地只想跟泊瑟芬一同游荡在这里。   只有他们两个互相拥抱着,哪怕沉睡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泊瑟芬扯紧了丝线,回过头阴恻恻看了他一眼,“你骗我倒是很熟稔,看来是做了很多次。”   都是她的影子这句话可能是真的,忘了怎么走不可能。神的脑子就没有所谓遗忘这个功能,他们能自由调用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的记忆,甚至是别的人或者神的记忆。只要能力够强悍,他们真的算是无所不能的一个种族。   哈迪斯那张半永久凝固的冷漠面具,被这句话击出裂缝,他难得心虚地抬头去看别处,不敢面对气势汹汹来质问的泊瑟芬。   泊瑟芬不想还能忍着,现在是越想越气、她转头面对着无处可逃的冥王,一步一步逼近他。   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直接将他用力推到墙壁上,直截了当地凝视着他。   没有抵抗的哈迪斯抿着唇,眼睛下垂,连黑色的鬈发都失去了精神气,跟着主人一同软趴趴地垂着。   泊瑟芬看到这个模样的他,心跳都落了一拍,心慌意乱的热意从她的掌心燃起,是来自触碰他的皮肤的温度。   他毫无抵抗地低下的脸,在安静的不安中有种任由她索取的驯服姿态。   连坚实的身体都松懈掉所有力道,只为了容纳她对神来说,过于脆弱的身体。   从前没有注意过的所有接触细节,都通过漫长无比的深入结合带来了不容拒绝的影响。   她现在连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都会忍不住在意起来。   “你……”她停顿了下,捋了会问题表格才先挑出其中一个,“你是不是一直在我的梦里自由进出?”   哈迪斯因为她的贴近,全身的筋骨与肌肉都开始绷起来,他对她的忍耐力已经无限接近无,又要开始体会到爱意过满,却无法全部倾泄而出的痛苦。   别吓到她,藏好这疯狂到他自己都觉得丑陋的占有欲……   哈迪斯试探性地点了点头,看到她下眼睑略微绷紧起来,站姿也僵硬起来的瞬间,就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没有任何脸皮负担的冥府之主出尔反尔地立刻摇头,又觉得这个说谎痕迹太重了,略一思索就企图用语言来让她消气。   “并没有每夜都进入你的梦里,只有过于思念你,渴望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迫不得已踏入你的梦境里。”   泊瑟芬的表情没有变化,她问:“哪几次?”   哈迪斯立刻想起他们在梦里一同的经历,唇线微扬起来,他冷硬的脸对于微笑这个表情越来越熟悉,特别是面对泊瑟芬的时候。   泊瑟芬沉默了下,才了然说:“约会那个梦?”   她亲吻他喉咙上的黑色烙纹就不提了。   难怪她醒来后总觉得那个梦清晰得可怕,完全不是她平时做梦的风格。   哈迪斯没有反驳,而是低头轻吻了下她的唇。   而他身后的旧墙壁开始发出柔和的光泽,从未出现在冥府的色彩风格,大片大片在墙面上泼洒开。   美丽的颜料快速绘制出了蒙上光的暖红色摩天轮车厢,温暖清透的天空,坐在车厢里的一对亲密的情侣在亲密吻着对方。   一切都是青春的,美好而梦幻的。   所有后续的问题都消失在舌尖,她看到这副熟悉到可怕,又陌生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壁画,嘴角一下扬上去,眼睛却酸涩起来。   “所以你知道……”   在寂静了一瞬后,她声音轻缓下去,宛如告白般把自己藏着的暗恋说出来。   “我喜欢你。” 第88章 燃烧   第一次喜欢的感情太生涩了, 她连爱都不敢说,生怕不够慎重。   泊瑟芬在这个阴暗杂乱,死寂又怪诞得如坟墓里地方, 那么认真地仰起头, 与他同色的眸子对视。   哈迪斯的表情是凝固的,就跟他身后的旧石砖一样,有种蒙上尘的死物感,他连眼瞳都没有转动过,老老实实地映着她的脸。   他——在茫然。   泊瑟芬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这么了解他各种没有什么变化的小表情。   她的呼吸有点重,轻轻的喘息后是她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她几乎是用在拥抱他的距离, 在跟他一字一句地表白。   “哈迪斯,我喜欢你。”   上一句如果只是带着疑惑的反问,这句就是她放下所有主动权,算计与思虑,如单纯冲动的青春期少女, 将手里攥湿的情书递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   虽然他们这对少女少男老了点, 却不妨碍泊瑟芬将自己的一切翻开, 放置在他面前时,满脸青涩的紧张。   摩天轮图上的柔光照亮了她的脸, 带出了淡淡的红晕,背着光的哈迪斯被灰色的阴暗笼罩,如一道贴在壁画上的影子, 连表情都被模糊了。   泊瑟芬其实不奢望得到回应, 或者说, 哪怕得到回应, 她也……   “泊瑟芬。”他唤她。   含在唇齿间的一个名字,仿佛已经被嚼了几千遍,才肯用舌尖分出千分之一,轻声说出来。好像连名字,他都渴望彻底占有,不肯分享。   泊瑟芬看到哈迪斯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眼瞳轻微扩大,少见的光亮出现在眼底,冷肃木然的脸也开始出现不可思议的变化,纯粹至极的喜悦从他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里都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她恍惚间,看到他从安静影子化为了有温度的实体,连苍白的脸都有了十足的烟火气。   他从一个神轻易变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只为了她不够成熟的告白而真心实意地狂喜着。   明明只是叫她一下而已,可表情的每一个变化都在告诉她,回应她的告白。   哈迪斯再次轻而缓地唤她,“泊瑟芬……”   他伸出手温柔到如捧着最柔软的水地撩开她的长发,露出布满红晕的耳朵,上面没有任何坠饰,他低头细碎地吻着。   无关欲望,只是单纯的触碰,如在碰她告白后身体出现的每一寸变化。   他在吻她的耳朵,被紧张染红的脸颊。因为过快呼吸而颤抖的唇,每吻一个地方他都要慢慢叫她。   泊瑟芬。   这个名字仿佛成为他漫长生命里最重要,最珍贵的一切。   哈迪斯从来没有这么真实感受过爱情是什么,被爱意与欲望的浪潮裹挟着不断往她身边走,不顾一切只想抓住她,来慰藉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以为自己知道泊瑟芬对他的感情,她无法压抑的心动,一直通过情绪传达过来。   可是这一切的所谓「知道」,在她一句简单的喜欢中碎成廉价的齑粉。   所有关于爱情的感受,都在她的这句话喜欢中,逐渐变化成某种崭新的,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感。   比欲与爱更深,比任何最好的舞蹈琴音更美,比最纯的黄金更明亮,甚至比死亡的本质更宁静。   心口上的花与箭更加紧密地缠在一起,流出欢愉的血。   哈迪斯的吻如呼吸,珍而重之地不停落在她的脸上,每落一下就是一句轻唤:泊瑟芬、泊瑟芬……   所有灰暗与颓败都在消逝,破旧的墙壁与迷宫在死亡喜悦下,开始无声崩塌在他们的脚下。   巨大的石块稍无声息破裂,四散,在无边的黑暗中化为沾着蓝铜矿与孔雀石的尘雨。   泊瑟芬的睫毛上沾上了一点朱砂色,刺激到眨了下眼,重新睁开眼就发现他们已经站在祭祀屋里的墙边。   大片的墙面上的那片迷幻多彩,又诡异无比的迷宫壁画,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无数的花朵开在上面。   泊瑟芬却没有空闲去注意这些,她木楞地红着脸,直直站着没有任何反应地抬着头,被他的温柔彻底俘虏了。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从这个跟谈情说爱毫无关系的神明嘴里吟咏出来,也能变成一行情诗,每一句都没有提到爱,每一声却都是藏不住的「喜欢你」。   哈迪斯侧过头,用脸蹭了蹭她的脸颊,亲密地贴着,用这个可爱到接近乖巧的动作来表示自己的开心。   就像是一只春天的小熊。   毛绒动物表达喜爱的最直接动作,紧拥,吻,贴贴一样不落地表达出来。   泊瑟芬软乎乎的脸被他贴到有些变形,整个人都无所适从起来,这样的哈迪斯太少见了,她以为他的回应会特别激动,冲动甚至是嘿嘿……咳……   结果来这么一下,直接将她锤到发懵。她恨不得抱头让他别这样,她认输了真认输了。   舍不得离开他,想跟他一直在一起,她就是那个倒霉催的狗血悲剧主人公,不舍得的情绪疯狂涌起来。回家却是唯一的选择,不容许她后悔去选择。   这趟穿越旅程,从一开始就是单程的车票。   她仿佛成为了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的旅人,偶尔看到窗外,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哈迪斯,一见倾心却发现自己永远下不了车。   他们只能隔着车窗相望,再逐渐远离对方,直到毫无交集。   泊瑟芬想到这里,哈迪斯给予的所有温柔的回应都成为窒息的悲伤,她憋着呼吸,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难受。   情绪一变,开心跟她蹭着的哈迪斯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收起来,他声调一低,疑惑问:“泊瑟芬?”   这一叫,直接将她叫破防了,她咬着下唇整张脸都皱成个委屈的包子,在告白的时候来个悲伤欲绝的反应实在太缺德了,她连忙转移话题企图让自己的情绪缓回来。   “哈迪斯,我喜欢你是真的。”   她说得眉头都在抖,哈迪斯都担心她要掉眼泪,只能连忙伸出手指摸在她眼角处,认真等着要是真有泪水能及时擦掉。   泊瑟芬继续抖着声音说:“你喜欢我是爱神之箭的效果,你要分清楚幻觉与现实。”   哈迪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泊瑟芬:“……”   这都不反驳的吗?至少说一句哪怕是幻觉,可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点喜欢你的场面话吧。   她觉得自己更悲伤了。   哈迪斯握住她的手,认真地将她紧攥的手指一根一根顺开,担心她的指甲扎到肉里。   “最古老的混沌之箭,带着原始爱神最纯粹的欲念,这不是我们这代神明能去除的力量。”   泊瑟芬想到卡俄斯抬手举足就要开天辟地的模样,确实比哈迪斯的力量要强悍很多。   她努力回想跟卡俄斯的相处细节,除了下棋他们还聊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惜随着岁月过去那些画面流失了很多。   她每次要想清晰点,都只能带来剧烈的刺痛感。   “真的没有方法了吗?”她轻声自语,好似在问自己。   哈迪斯用手指慢吞吞地磨蹭着她被指甲扎过的掌心肉,一点点用抚平上面快要消失的痕迹,动作过于认真,衬得连话都显得漫不经心起来。   “宙斯是是被混沌之箭射中最多次的神明,他本身就是异常冷漠无情的神灵,也从不信任爱,爱神之箭进入他内心带来的只能是最纯粹的欲望。如果只有欲望不掺杂其余感情,就能让爱情的力量失效。”   爱神之箭拔不出来,却不代表不会熄灭成普通的金块。只要不相信爱情,不被爱情俘虏,只沉浸在爱神给的欲望中。   一旦欲望得到满足就能让箭失去效果。   比起他,厄洛斯与阿佛洛狄忒最想征服的神其实是宙斯才对。   只是连仅剩下的那十来支混沌之箭,都只是让宙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抛弃一个。   这种毫不留情的做法让爱神与美神都得不到力量,久了只能被迫放弃往宙斯胸口扎箭。   哈迪斯认真筛选自己知道的真相,如先前教导她那样,将爱神之箭的缺点说清楚。   最后他平静地总结自己的状态:“已经无法拔-出来的箭,不管是幻觉还是外来的神力怂恿,我都视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神的眼里,一件无法改变的谎言就是事实,他对她的爱不管来自哪里,对他来说都是真实的。   泊瑟芬对他的话只感到目瞪口呆,三观崩裂,这就是“我反抗不了直接躺下享受还要催眠自己谎言说多了都是正确”的自我攻略全过程吗?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虽然是谎言,可谎言说喜欢你,我就当作真的喜欢。】   泊瑟芬无力地垂眸,可能是她是个对于感情认知比较传统的人,实在没法说服自己他的「喜欢」是真的喜欢。   果然,哪怕得到他相同的回应……也是假的。   这就是刚告白就要失恋吧。   泊瑟芬觉得自己一个连天崩地裂的创世场景都瞄过的人,就算经历一个小小的失恋也不是什么大事,难受个两分钟就能镇定下来。   可是这股如影随形的失落却真实地让她意识到,自我安慰法并没有什么用。   喜欢某个人跟见过什么场面压根没有关系,就是一亿年的星辰直接倒灌到眼里,爱而不得的遗憾依旧让人觉得悲惨。   “那你……”泊瑟芬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对我也只是欲望吗?”   一旦满足了,就跟那个辣鸡宙斯一样自动熄灭?这是不是代表,只要他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感情就能摆脱爱神之箭?   哪怕这可能是最后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泊瑟芬的心就跟脸一样依旧拧成苦巴巴的酸橘子。   想让哈迪斯恢复正常的渴望跟她失恋的悲伤并不冲突,她可以边祝福他边自己蹲墙角哭一哭,顺便给自己的初恋栽两朵花当墓碑。   倒霉主人公不经历一场惨兮兮的悲剧恋爱,都不算有戏剧冲突。   哈迪斯还在疑惑自己的表达哪里让她不开心,正在快速审视自己说过的所有话时,就听到她的问题。   紧随而来的是她的情绪像猫爪般拍了拍他的心,还一拍再拍,挠得又痒又疼,还带着酸涩感。   不到一瞬,他立刻找到了让她不开心的答案。   他意识到自己习惯了无情如上位者的说话节奏,连表达自己最柔软的情感都用上了最乏味冷漠的表达方式。   要更热情,更直白才行。   哈迪斯扣住了她想要离开的手指,低下头吻住她。不是刚才那种纯洁的轻贴,而是更深更持久的缠绵。   气息交融的亲密感让人不由得沉沦而下,泊瑟芬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被太阳晒过的暖被里,所有情之所至的接触都毫无刻意的痕迹。   泊瑟芬都没发现,她被他带着,抱着太过贴近,最后连脚都踩在他的凉鞋上。   她被吻得晕乎乎得想睡觉的时候,哈迪斯摸了摸她的脸,让她看墙壁,那是一大片暖色的繁花,是种很舒适的美感。   看久了,人的心情都跟着变好。   “迷宫刚才就已经消失了。”哈迪斯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平淡,气息却能听出乱了点节奏。   泊瑟芬抿着发麻的唇瓣,不解地看他,发现他的眼眸黑而带着湿润的清亮,多了几丝柔软的温度。   “厄洛斯的箭带来的磅礴欲望,每次在夜里都会疯狂攻击我,你与我同床的时候,我担心会失去理智侵袭你,就在这里绘制了这个迷宫。”   泊瑟芬第一次来这里看到这片壁画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种让不舒服的奇异感,却没有想过是哈迪斯特意绘制的。   毕竟哈迪斯有些审美确实很阴间,哪怕用了大量的色彩也总是让人感觉阴森森,连侍从跟酒童要不是看习惯了,那尖尖的脸跟那纤长的四肢都有种说不出的惊悚感。   “用神力编织出来的迷宫是用来囚禁怪物的。”他并没有掩盖自己是「怪物」这个事实,只是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曾经所有痛苦的挣扎轻松揭过去。   “「怪物」不会轻易满足,欲望也不是一次就能解决的事情。”哈迪斯眼神里的温度变得炙热,带着让她后颈发麻的掠夺狠劲。   在迷宫里,他失控的时候就是这种模样,泊瑟芬都有点怵他。   他克制着自己每一寸危险的动作,没有让她感受到过分的冒犯,只是言语却带着毫无遮掩的渴求。   “我现在哪怕只是看到你的头发,你偶尔路过的背影,或者一朵遗落的花都会忍不住去追逐。”   哈迪斯眼里的光亮被某种更深的黑暗吞食,他的唇落到她的耳侧,看着鲜花盛开的墙说:“我对你的欲望并未得到满足,囚禁我的迷宫却没有存在的必要。”   泊瑟芬定定地看着他,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困惑的心情让连呼吸都屏住了。   哈迪斯难得有了闲心,低声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是个有耐心的老师,连提问都带着宠溺的温和,甚至附带正确的答案。   “已经有比迷宫更好的力量束缚住我。”   哈迪斯低头轻嗅了下她发丝上的开的花,最近她头顶大多开着的都是代表爱意的犬蔷薇。   泊瑟芬觉得他温柔得不像话,对那个答案隐隐有预料,却依旧希望他没有陷得那么深,好有救回来的希望。   可惜哈迪斯的皮肤温度却让她的奢望都成了幻影,他的身体如火在燃烧。   “黄金的羽翼下诞生的不死神灵,立于混沌中的厄洛斯,手持着金色的爱欲之箭,任何神明在他的箭之下都必将放下神智与计谋,无法逃脱那份渴慕繁衍的心动。”   他像在念诗,用一种古老的韵律,将这段话娓娓道来。   这些颇有美感的句子有些熟悉,也许她先前蹭在某片残缺的泥板上看过,模糊不轻的字句留下了星点的印象,然后又在他诉说中补全了完整的段落。   “繁衍来自欲望,心动来自爱。”   哈迪斯扣着她的手指,单膝跪下仰头望着她。哪怕是如此卑微的姿势,他在自己孱弱的主神面前依旧强势得可怕。   泊瑟芬却看到他的眼神里的热情,纯粹到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也没有一点不甘愿的挣扎。她不自觉低下头,被蛊惑般地想要更亲近他。   而他的声音也在恰好在这一刻响起。   “爱将永远燃烧。”   来自混沌之中最纯粹的欲念,一旦化为真正的爱意,就会延绵不息地烧下去。所以再也不存在欲望满足,就能让箭失效的可能性。   他用最直白的表达,回馈她犹豫地递出来的「情书」。   “我爱你,泊瑟芬。”   泊瑟芬所有动作都凝固在这句告白里,她想告诉自己是假的……   哈迪斯将她的手牵到自己唇边,垂眸虔诚吻着,“永不熄灭,永远燃烧地爱你。”   高大的男人跪在她面前,所有的花朵都落在他脚边生长,他低垂的脖颈白如水银,眸子里的黑暗不再如鹰爪般锋利冷酷,而是流动着柔软的炙焰。   这是她从未看过的美景,仿佛空气都染上了闪烁的光。   泊瑟芬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生怕亵渎了他此刻剥开一切,虔诚得让她动容,甚至感动得眼泪都要涌上来的回应。   她只能也蹲下身去,反扣住他热得干燥的手,然后依偎在他怀里,安静而紧密。 第89章 想要   静谧的黑夜中, 正在拨弄着星子玩弄的小爱神猛然回头,他金色的发丝哪怕在无边的黑暗里也泛柔亮的碎光,像是沉睡在倪克斯胸膛上的一颗金琥珀。   “赫尔墨斯。”他因为乏味的匿藏生活, 而感到了无生趣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 整个人扑到赫尔墨斯身上。   双手做枕正在沉睡的引路神,还在做着水起草涨,牛羊吃得膘肥体壮,他的信徒都能靠着畜牧业获得一袋黄金的美梦。   被厄洛斯一扑,整个人直接蹦跶起来,他快速扫过小爱神的手,没有拿着那把恶毒的爱神之弓,才松一口气, 压抑住想踹开这家伙的冲动。   然后他猛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定睛一看,才几岁大的小爱神,不知道何时竟然长高。   厄洛斯趴在他身上,满眼笑意, 脸上圆润的肉消瘦了不少, 精致的少年气取代了天真婴儿肥, 他举止多了一些孩童没有的从容。   “你看,赫尔墨斯, 我长高了。”他开心地扯着引路神的衣布,将自己的脸凑到赫尔墨斯眼前,两个人贴得很近。   因为足够近, 赫尔墨斯清晰地感受到小爱神抽长的身高, 增加的体重, 甚至是他的脸部轮廓的每一丝青涩的变化。   赫尔墨斯不适应地用手按开他的脸, “你哪来这么多信仰力?还是摆脱了你母亲的桎梏,她终于想到要分点力量给你长大了?”   说到这里,赫尔墨斯也失笑地摇了下头,就阿佛洛狄忒那个自私又敏感的性格,不将厄洛斯使劲踩到自己美丽的脚趾下,让他重新变成婴儿就够仁慈了。   怎么可能会愿意分一点力量给爱神。   毕竟他先前在宙斯身侧,就曾听过偷喝了酒的美神小声与赫拉笑着说,打算不断削弱厄洛斯的力量,让他重归婴儿时期,再试着再次将他吞食下去,消化完他身上最后的爱情之力。   现在的美神,因为掌控爱的力量不完整,甚至连爱神之弓都拿不起来。   虽然可能是醉后中毒的胡言乱语,但也能在这些玩笑里看出美神对爱神的戒备。   厄洛斯翻身打了个欢喜的滚,开心地大笑起来,“是来自死亡的爱意,滋生了灵魂相知的神力,在我的身体里开了花。泊瑟芬跟哈迪斯终于互相爱慕,互相交合了。”   他跳起来,对于自己的身体有种欣喜若狂的探索欲,他边扔开自己的饰针脱下衣服,边在如旷野的黑夜里狂奔大喊:   “我能感受到爱意在我体内蓬勃地生长,我从来没有这么饱满地感受过爱对我的意义,哈迪斯!泊瑟芬!让爱火将你们的骨头焚烧在一起,成为我成长的养料吧。”   赫尔墨斯不忍直视地用手重力按脸。虽然能成长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像是厄洛斯这种表达欢喜的方式。   冥王或者泊瑟芬看到了,都要将他毫无用处的脑壳踩到地上,如踩碎一只乌龟壳那样啪嗒裂开才算解气。   厄洛斯又飞快地冲到自己曾经的老师面前,他收起喜悦的神色,用稍显稚嫩嗓音对他说:   “我不能让阿佛洛狄忒将我的力量重新收走,她的掌控欲让我感到窒息。”   这是孩童的厄洛斯很少思考的问题。   虽然他也会拼命想着怎么反抗自己母亲的掠夺。   可是更多凭借孩童恶意的天真,横冲直撞,到处惹祸来发泄自己的痛苦。   年岁一上来,连脑子也成熟了些。   赫尔墨斯握住他的手臂,想让他更冷静点。   “为何哈迪斯与泊瑟芬相爱的力量,全部都归属与你,以前不都是直接放到阿佛洛狄忒的篮子里,等着她自己享用吗?”   厄洛斯从美神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神权就被美神剥夺了大半,导致厄洛斯永远长不大,只能成为依附她的属从。   属神,从神,是无法反抗强大的主神对自己的剥夺的。   连带所有信徒对他的直接信仰,都会先到达主神手里,主神要是不贪婪,才会将这份信仰原封不动还回去。   孩子,更无法轻易反抗赠与自己身体的母亲。   除非足够强大,强大到完全能无视命运的束缚,或者拥有推翻上一辈,改变大地所有生灵的未来的伟大神权,才能有吞噬上一辈的资格。   例如为人类来与神灵带来黄金时代的克洛诺斯,就打败了代表残暴莽荒,只懂无脑繁衍的乌拉诺斯。   而能让所有生命看到文明曙光的宙斯,成功地让命运的选择站在自己身侧,才从自己的父亲手里争夺到统治权。   厄洛斯明显不可能有这种能改天换地的能力,这让赫尔墨斯无法理解。   少年的爱神有一头璀璨的金发,他意气风发地双手环胸,得意地仰起头说:   “因为阿佛洛狄忒她不喜欢死亡的气息,更惧怕哈迪斯的神力。她生怕自己的美貌被死亡污染,长出衰老的皱纹,就直接隔绝了整个冥府。”   所有如果任何一个冥神突然想要爱情的滋润,美神也是对此不屑一顾,并且避之不及。   死亡的国度,从来都是光明、欢愉、幸运、爱情,所有美好的神厌弃的地方。   厄洛斯兴奋地来回踱步,他急于跟自己唯一的伙伴分享自己的好事。   “当初我故意将箭对准哈迪斯的胸口的时候,也是在狂赌哈迪斯会折服在爱情的诱惑下。”   赫尔墨斯听出不对劲,“等等,你是故意将箭射向哈迪斯的?”   不是说乱射吗?   厄洛斯立刻点头,“我有段时间不是一直追着阿波罗跑吗?他代表理智的力量,让我时常陷入狂乱的脑子能得到片刻的宁静。然后我发现他费尽了力气,将一位美貌的伊利翁少女送到海上去。”   厄洛斯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我还以为他又爱上什么女孩,想要在海上搞出风暴,然后打扮得跟只漂亮的天鹅一样去拯救对方,收获她的心。结果!”   他惊奇地摊开手感叹:“我竟然看到哈迪斯出行,那艘船恰好横亘在他出行的道路上,而那个少女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个灵魂。”   赫尔墨斯面无表情地捧场,“换了个泊瑟芬。”   厄洛斯立刻点头,“阿波罗肯定预言到了什么,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机会,我的箭对上死亡从来都是失败的。可是阿波罗不会突然想让种子神与死亡神相遇,我就试着将箭射出去。”   说到这里,厄洛斯眼神亮得跟他弄乱的星子一样,“我竟然真将爱神之箭送入哈迪斯的心里。”   阿佛洛狄忒为了隔绝衰老的威胁,不要来自冥府的信仰。   所以这部分来自冥府之主的爱慕信仰力,就全部给了他。   来自统领一个黑暗国度的王者的爱慕之心,所产生的力量抵得过成千上万个普通人的信仰,他立刻将这股力量一股脑吞噬到身体里,直接让自己成长起来。   而且死亡的腐蚀,都被泊瑟芬的爱意净化了。   赫尔墨斯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小爱神的节奏,他一脸颓废地叹气。比起对方的兴奋,他想到的是,阿佛洛狄忒如果知道自己儿子偷摸着自己成长了,她会歇斯底里来阻止。   不,搞不好她已经感知到了。   他立刻按住少年爱神,皱着眉头警告他,“给我藏好你的气息,不要再到处蹦跶,赫拉恨不得要将你切烂,现在多了阿佛洛狄忒的注意,危险就如你身后的秃鹫,随时要食你的腐肉。”   而且他就没有想过阿波罗能看到哈迪斯与泊瑟芬的相遇,难道就没有看到他的存在吗?   真是蠢死都不知道,爱这玩意果然是让智慧降低的最佳利刃,随便被爱划伤一下脑子就不用要了。   赫尔墨斯觉得要是自己蠢点也就不用头疼那么多了,他双手用力揉脸,企图规划他们以后的生活,总不能永远躲在夜神手臂下。   小偷之神已经考虑要偷谁的神力,来掩盖自己的气息,好伪装成不受关注的次级神或者山间宁芙,获得自由游荡大地的机会。   大地的一天天荒芜下去,他那些依赖换物为生的信徒们,会受到重大打击。   哈迪斯与泊瑟芬相爱,这让他感受到绝望。因为泊瑟芬可能以后就待在冥府里,哈迪斯还带走了大量的可食用的植物本源种子。   饿死的人会一批一批地出现,也就没脑的爱神还在欢腾,他要想方法能改变一点是一点。   赫尔墨斯突然抬头,猛然擒住厄洛斯的手,他脸色阴冷无比,“厄洛斯,你在干什么?”   厄洛斯手心里藏着一枚黄金箭头,散发着浓郁的爱意气息,他刚才无声无息想要将箭扎入赫尔墨斯的后背肌肉里。   一旦中箭,赫尔墨斯逃不过爱意的调弄。而且,这里就他们两个神,他第一眼看到总不可能是化为自然的倪克斯。   厄洛斯被抓到也不尴尬,而是无辜眨了眨眼,“你看我也长大了,可以找一位年岁大点的情人。”   赫尔墨斯沉默了下,才一脸惊诧地「啊」了声,似乎觉得对方的理由很不可思议。   厄洛斯振振有词地说:“你是我老师,有义务教导我各种关于美德的知识。”   赫尔墨斯面无表情重复:“美德?”   厄洛斯露出个从美神那里学来的笑容,让人神都疯魔,“别惧怕爱,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一脸平静、平静……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他抡起大拳头就往他那张可恶的脸上使劲揍,“你就是想要夺走我的神力,找什么情人,我现在就当你父亲,把你抡起来扔出夜神的怀抱,让赫拉撕了你,让阿佛洛狄忒将你一块肉一块肉切下来扔到熏香炉里变成香火。”   厄洛斯捂着脸被打到抱头鼠窜嗷嗷直叫,狂奔了三天三夜到了夜的边缘,看到了烈日之下,寸草不生的大地。   盖亚的躯体是瘦骨嶙峋的骨头架子,遍布了无生命的碎骨头。他身为爱的神灵,竟然感受不到盖亚的任何情绪。   以前生机藏在大地中的时候,他偶尔从地面上跑过去,也能感受到这位敦厚的「母亲」给予的情绪反馈。   爱护,温柔,或者还有些别的细微,却不易察觉的情感。   可是自从泊瑟芬从大地里堕入冥府,大地就跟死了般,寂静得让情绪敏感的神觉得惊恐。就好像,大地的灵魂其实是泊瑟芬。   而失去了她,大地也就死了。   赫尔墨斯不知道何时站在爱神身侧,拧着眉头一脸哀愁,“你办的幸事,我们依附人类的香火而壮大。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彻底沦亡。”   沉睡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对他们来说跟死了没有两样。   厄洛斯顶着满头包,凭借直觉反驳:“阿波罗能看到未来的命运,他既然让泊瑟芬与哈迪斯相遇,肯定对我们有好处的,别忘记阿波罗也是靠着人类的信仰而活的神。”   不止阿波罗,连宙斯都赞同泊瑟芬在地下,肯定有巨大的好处才能驱使他们贪婪的统治者,去干这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赫尔墨斯没想到没脑子的爱神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他手臂横在他脖子上使劲勒住,“也对,大的事就让宙斯他们去烦恼,我只要在灾难来临时,尽量保住我的信徒就行。”   厄洛斯被勒到脖子都变长了,他扑腾了着说:“我还能长更高,让泊瑟芬跟哈迪斯更相爱吧,或者你的爱意也能……”   赫尔墨斯继续用拳头将他往死里捶,顺带还用脚又踢又踹,总算是让他安静了。   爱跟爱神这俩破玩意,烦死神不偿命。   ——   做了各种爱来爱去的事情后,终于从迷宫里爬出来的泊瑟芬感受到万众瞩目的围观体验。   一路跟哈迪斯走往自家屋宇的时候,所有壁画上是侍从都情绪沸腾了,他们抱住百合番红花,端着酒,还有头顶水果编织篮,在他们走过的背后欢欣鼓舞地偷着声庆祝。   “她回来了。”   这个她,泊瑟芬立刻意识到他们在说谁。   “脸色红润没有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连头发都很活泼。”   头发活泼这种形容……不对,重点难道不是尸体吗?   这群哈迪斯绘制出来的壁画围观群众,到底对他们的冥王想得多凶残?   “好久不见。”有声音轻悄悄地响起。   泊瑟芬忍不住回头,所有壁画上的人们立刻冻住,活似刚才的开心都是想象,他们只是一副完美的画作。   她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身侧站着个黑脸魔王,这群家伙早已经一拥而上,将她淹没起来。   “你不是说我们只是在迷宫里呆了一天?”泊瑟芬终于想起来,要事后算账,“他们都说很久没有看过我。”   都以为她死了,她是失踪了多久?   哈迪斯扭头看向走廊的大片彩绘长图,那阴森眼神比任何冰冷的剑都好使,刚才还在表演木头人的所有画中人,吓到连忙在墙上直接就给趴在了下去,将头藏入芦苇丛里。   恐吓,明目张胆毫无掩饰的恐吓。   泊瑟芬连忙拉着这尊大神往前快走,一条金色的小蛇从哈迪斯的颈部缓滑到手臂上,曲卷成臂环,红色的眼睛也带着威胁地看着那些壁画。   因为爱意比欲望深,用来装哈迪斯各种痴狂情感的容器,不会轻易全面失控,也就从神像的脚踝处解脱出来,重新回到自己的主人手臂上。   “迷宫确实只过去了一天。”哈迪斯毫无反省之心,他甚至还脸皮厚实地继续辩解,“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我们的详细过程,就知道时间并没有流逝多少。”   泊瑟芬立刻毫不犹豫地拒绝,“一天,就一天。”   他的一天漫长到她以为是一世纪,要不是看在他痛苦时的自我折磨实在太吓人了,她怎么可能那么放纵他的胡作非为。   那些蛇尾神血酒水黑雾,打住打住再想下去她就也要牲口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第一次能玩那么开那么重口。   当走过中央庭园的时候,她就看到那棵高耸不见顶的石榴石。红色的石榴藏在绿色的叶子里,亡灵侍从端着水盆,用亚麻布轻轻擦拭石榴的表面。   直到石榴壳在照明中反射出漂亮的瓷光。   空旷的得可怕的巨大庭院,被无处不在的植物丛,花卉与膨胀了几十倍大的巨型石榴树占据了空间。   她抬头看到,浑浊黑暗的上空,不知道何时被某种更干净透亮的气体取代,无数半透明的动物亡魂在上面飞翔嬉戏。   一只亡灵燕雀飞到她的肩头上,亲昵地用绒毛蹭着她的脸颊。   泊瑟芬痒得一缩,才发现她竟然能碰触到鸟,先前这些亡灵更像单薄的影子。虽然也能活动,可是真要触碰,时常能感受那种虚无穿透感。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弹开那只死透了,还想再死一次的鸟。然后他擦了擦她的脸,活似那鸟有毒,得弄干净才行。   突然他的动作顿了下,半缕头发被他的手指勾到。泊瑟芬觉得头发一紧,她刚要说话,却余光看到什么也跟着安静起来。   卷长攀花的头发颜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转深,最终每一丝长发都化为深浓的棕。   虽然习惯了头发动不动就如玛丽苏那样变来变去,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到看到它的转换,而且颜色直接跨越好几个度。   她抓住一捧深棕色的头发,在暗淡的阴影下,头发的颜色有一刻甚至像哈迪斯那样黑,当然火光又让头发看起来比纯粹的黑色更浅淡些。   “这是我们结合带来的变化吗?”她陷入记忆海回来后,时常闪过一些关于神的碎片常识,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接近哈迪斯,被他的力量传染了才导致自己变得不像人。   现在却才意识到,哈迪斯自身的神力是开不了花的。   哈迪斯松开了手指上的发丝,他的目光没有移开,而是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人类的血液长久在她脸颊上停留,泛着健康可爱的红晕。   “你喜爱我,你的生机力量也会眷顾我统治的国土。而我的神力,则会纠缠于你。”   可是死亡并无法真的哺育出生命,除了一片他拨给泊瑟芬有阳光的土地,生机的力量远不如在大地之上发挥得那么强大。   她的头发的颜色改变,代表越来越接近冥府的神权。特别是他们结合后,他的力量明显要更有攻击性。   她的神权才会被「污染」,或者再经过一段岁月,她就能彻底摆脱生机之神的权责,手持黑暗的权柄坐上冥府的王座。   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就这样与他更加紧密地互拥在一起,彻底与他待在黑暗永伴的冥府里。   明明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   可是当泊瑟芬满脸茫然捧着自己变色的头发,他依旧能感同身受她的不安。   “这是好事吗?”她看着冥府的空气都变好了,隐约知道是挂在自己身上的生机,让这片土地改善了环境。   对的,她不觉得生机这力量是她自己的。   而是好心的卡俄斯为了让她的灵魂能活到回家的时间,才将这份力量交给她保管。   等到她回家后,这份力量估计就会自动落到别的神手里,继续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要是能她能选择哪个神来掌管……   想到哈迪斯去一趟大地都被撵着跑,连大地上最公平的时间,看到他都安静如鸡地停顿住,恨不得他快点滚别碍着祂纯净的运转之路。   不能细想,一想就是大写的惨。   如果他能掌握生机的力量,是不是就能受到大地的欢迎了?   而且也不会再惧怕阳光照射眼睛的痛苦。   泊瑟芬愣愣看了身侧的神一会,才牵住他的手,颇有种同情怜悯的意味。   哈迪斯已经做好她质问的准备,毕竟他强留住她的事情,她得到了部分神的记忆肯定是知道的,特别她现在依旧住在人类的身体里。   只要是意识正常的神明,都不愿意将自己放在会生老病死,随时会如叶子般枯萎的人类躯壳里。   他将她的灵魂困在死亡的身体内,已经有了她愤怒嫌弃他的准备。感受到她内心柔软的怜悯,这是……原谅他了吗?   哈迪斯温柔地弯起手指,将滚烫的温度泄到黑雾里,力图让自己的温度能让人类的皮肤感到舒适。   “对冥府来说,你带来了和顺的平静。对我来说,你带给我的是比永生更远的幸福。”   泊瑟芬先是无法自控地感动得小鹿乱撞,又清醒过来失语了好一会,才小心试探着说:“你的幸福就是我一直在你身边?”   哈迪斯理所当然到接近本能地回应,“一直,加上永生的时间。”   好嘛,他是真彻底瘫平着享受永生燃烧不变的爱了。   别的不说,哈迪斯在告白这方面的直球,总能让她脑子负责理智方面的部位彻底离家出走。   可是缺失也只能缺失一时,没法真的笑嘻嘻得就跟个二傻子一样,等到自动离开后,任由他变成一条被抛弃的咸鱼,倒吊在无人理会横梁上风干到永远。   他这德行看着就像是要死要活的模样,期限还加上个永生就更惨烈了。   她喜欢他,变成他最大的灾难是她没想到的。   “你就没想过……”停了停,泊瑟芬发现哈迪斯像是察觉到她要出口的话,刚才算软柔温和的眼神,冰冷起来。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眉头微皱,眸色阴沉下去整个神那种恐怖的气势就出来了。   照张像,直接拎出去就能教育熊孩子。   「我要是离开了怎么办」这种话,还是在他要吓哭人的眼神下,来回转悠着不肯说出来。   哈迪斯感受到她的心情,夹杂着太多情绪,融合在一起很难猜测她真实的想法,能确定的是她在摇摆,在纠结。   犹豫什么呢……   哈迪斯看着她在火光照耀下,显得颜色浓郁的头发,这是彻底染上他气息的发色,也是她抛弃德墨忒尔不断朝着他走来的象征。   所以为什么还要有退缩的心情?   哈迪斯漠然的表情,因为茫然而多了几丝呆愣感。难道她还有别的选择,或者她依旧怀念着大地之上的生活?   所有的疑问挤成一团名为嫉妒的烈火,烧得满脸阴沉的冥王唇舌干苦,从初遇到如今的一路追逐的挫折全化为名为「不安」的铜枪,将刚获得的蜜罐都扎成碎片。   这是他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这么清晰感受到爱情的所有负面情绪,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你想去大地生活吗?”   泊瑟芬还在思考自己离开后,哈迪斯的寡夫生活,这成为了她最焦躁,最急于解决的大问题。   听到哈迪斯的话,她也没有多想就回答:“能到大地上吗?”   他不是被大地排斥?   话语刚落,手指骤然被抓到发疼。泊瑟芬发散的思维立刻被拉回来,意识到不对地抬起头,就看到哈迪斯沉默地看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竟然让她看出阴郁的哀怨。   他冷声说:“我不允许你去往大地之上。”   泊瑟芬一脸迷惑,“?”她什么时候要去大地了,她忙着给他找为爱降温的方法都来不及。   哈迪斯将自己最阴暗的想法说出来后,终于无所顾忌地展露出一直藏匿在心底的疯狂不安。   “如果你要去,我将会追随上你的脚步,将你去往的每一寸土地都污染成毒气的泥沼,砸毁你每个信徒为你建造的新庙,将不是我捧上的贡品全部都捏碎,你将无法得到除了我外,其余信徒给的香火,也不能为无关紧要的任何神与人实现他们的祈愿。”   特别是德墨忒尔,他没有污染她为泊瑟芬建造的神像,那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一旦让德墨忒尔重新得到泊瑟芬,她就能用那个神像储藏的所有神力,重现胁迫泊瑟芬实现各种不可理喻的愿望。   泊瑟芬本来想解释的话,转为简单利索的单音,“啊?”   这是威胁吧,这是恐吓吧,这是他大爷的在谈恋爱吗?   被嫉妒折磨得两眼黑沉可怖的冥王,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派恶毒反派的模样,“我让你无法离开死亡的人类身体,就是为了你的神魂逃脱不出冥府的追捕与我的跟随,也是将你与充满生命的大地隔绝开的最好拘束。”   出来了,出来了,黑暗的阴谋它来了,还自带变态的心理剥析。追捕跟拘束这词适合甜蜜的初恋,或者刚告白的亲亲的美好气氛吗?   泊瑟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大傻子,这是什么情商才能说出的话呢?   至少多谈几天恋爱,给人点心理准备再说你是个变态这种大实话吧(不是)。   哈迪斯还想张牙舞爪地将自己的阴狠冷酷全部暴露出来,泊瑟芬已经伸出手对他招了招,他反应迅速地低头,下一瞬间,一只手已经掐住他的脸颊肉,用力捏着。   刚才还阴森得吓哭小孩跟亡灵的神明,因为变形的脸而显得滑稽起来。   泊瑟芬一脸冷漠的平静,“好了,知道你没谈过恋爱,也知道你病得不清,我不计较。”   其实不管他后来的爱慕转为怎么样的狂犬病,更多也是在内心深处自己发疯。她压根没有忘记他们初遇那段时期,他才叫吓死人。   那个扯着她的手,去摸他心脏的花的名场面还挂在她脑子里。   而且时不时就拿出来各种鞭尸,好警醒自己,哈迪斯不是一个正常神智的神,他是一个被爱神之箭折磨疯了,只能拖着她一起沉沦入深渊污泥里的恶神。   她从来就没有觉得他是一个大好神,先前以为能拔箭,她心里除了各种出逃离开的计划外,还有一个如果他恼羞成怒要将她打死,该怎么办的担忧。   他凶得要杀人——这就是她对他的初期印象。   “我知道爱情会让你很痛苦,求而不得的欲望也会一直伴随着你。”   爱情之箭的负面力量,能无限放大中箭者的糟糕情绪。   所以关于爱情的自私占有欲与钻心挠肺的焦虑,都会疯狂地袭击他。   被爱神之箭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哈迪斯,她在迷宫里看过太多次。那种比分尸挖心还惨绝人寰的场景,让她只能一次一次无能为力地去主动抱他。   他像是中了毒的晚期患者,而她成了他唯一能缓解疼痛的解毒剂。   哪怕这个解毒剂不是他愿意吃的,也无法真正治愈他。但是能得到哪怕一刻的安宁,他也心甘情愿地伏趴在她的膝头,一次又一次地要献出自己的一切,来换回她一个温柔的眼神。   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泊瑟芬盯着他一会,才松开自己的手指,她捏的力气很大。   可是却没法在哈迪斯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神的皮真厚实。   她无奈地笑了下,才抬头吻了吻他的唇。   “如果你感到不安,别吓我,告诉我你要想要一个拥抱就行。你要是很难受,也别隐藏,告诉我你想要也可以。”   她一寸一寸地挤入他的怀里,声音轻软得如一个最幸福的美梦。   “哈迪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一直看着你,向往着你,不会被任何诱惑勾引走。”   她被他传染到了,说起话来也是莽撞直白到如初生的牛犊子一样,直接就冲着最肉麻动听的终点线冲过去。   “所以你不用去砸我的神庙,如果我有那东西的话。”说到这里一顿,泊瑟芬又严肃地念叨起来,“你够被大地嫌弃了,她只是睡了不是死了,你天天去破坏她的土地,当然会被别的神唾弃。还有贡品这东西我不会收,香火的味道只会让我想避开……”   哈迪斯被她一路念到什么想法都消失了,只剩下她抱着他的柔软温度,还有宛如与他亲吻的声音。   米诺斯与睡神一路走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对黏糊糊的爱情鸟,站在挂着鲜红果子的石榴树边。   一个给对方梳理满是花朵的长发,一个依靠在他胸前,轻声细语地说着慰藉心神的好话。   修普诺斯一时无语,用手肘拐了拐旁边的判官,“这场景可真是稀奇。”   见惯了大场面的米诺斯淡定站住,“这并不是少见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   冥府以后估计每天要看十次八次这画面,早点习惯比较好。   就是希望好久不见的冥王能恢复点以前的劳累命,帮忙给死亡泥板盖个印章。   要是他们的冥府之主顾着情爱不愿意动弹,找泊瑟芬也是可以的。   那次庭院谈话后,他们的感情稳定升温,生活也甜蜜平静无比……并没有那么好的事。   泊瑟芬一脸冷淡地翻阅着大量的奥林波斯神的资料,研究重点圈住「宙斯」。   因为这个神特别容易挣脱混沌之箭的束缚。   她就想确定,是不是他真的没有动过除了欲望外的感情,好查找摆脱箭的那丝可能性。   然后她发现,在找情人这方面,哈迪斯的能力明显不如那个神王百分之一根腿毛。   宙斯这个神吧,手握最牛权柄,指哪打哪,厉害得不行,样样都完美,就一个缺点。   渣,太渣了。   一翻他的卷纸资料,不是始乱终弃,就是人口贩子外加强奸犯。不是诈骗犯,就是家暴自家人的渣滓。   而且到处留情,到处花心,到处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孩子大多不是同一个妈。   她头痛地趴在桌子上,从迷宫里出来有一段日子了,她还是没找到让哈迪斯感情降温的方法。   极端的解决方式倒是有一个,就是去遗忘河拎来一桶水,给哈迪斯灌下去。   失忆忘了她,自然就没痛苦。   可是她又一打听,这法子保质期不行,哈迪斯是冥府之王,冥河的力量对别的神威力很大,对他就不知道打了多少倍的折扣。   哪怕他真喝下一桶,除非他自己脑子不清醒,每天都喝。   不然这些水的威力也只能让他失忆很短、很短的时间。   她努力回忆与卡俄斯在一起的日子。要是他现在还有意识,问一问他也成。混沌之力这个东西,本身就来自卡俄斯。   也许是人类的身体束缚太重,她一回忆太深的过去,神智就会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泊瑟芬……”   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温和地唤着她。   泊瑟芬没有回答,隐约知道有人叫她并不一定是好事,最好不要轻易回应。   “泊瑟芬……我知道……你想要的……”   泊瑟芬皱起眉头,呼吸加重起来,知道什么?   “拔出爱神之箭……方法。”   “什么方法?”顾不上回应会有什么后果,她立刻询问。   这是泊瑟芬日思夜想的事情,她没法阻止自己的离开。所以她不想离开后,留下饱受折磨的哈迪斯,任由他痛苦到永生永世。   她喜欢他,她不愿意看到他过得不好。   “来……来找我……”   泊瑟芬不解,“你是谁,我去哪里找你?”   “我是……盖亚。”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远,直到只剩下丝线一样的回响。   泊瑟芬急着问,“你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太远……”终于声音又被掩盖起来。   不管泊瑟芬怎么追问,或者往前奔跑,四处都像是被黑暗厚实的壳子包裹住,就剩下绝望的安静伴随着她的大声询问。   这种令人发疯的寂寞感,让她做噩梦般地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依旧趴在桌子上。   而她的身后,哈迪斯似乎发现她的不对劲,正俯下身来。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轻缓在摸她的脸,企图唤醒她。   泊瑟芬长舒一口气,对上他担忧的眼神避重就轻地说:“做个噩梦,梦到被压在厚实的黑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梦的内容倒是很清晰,她是真想太多了,连梦里都在寻找答案。   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都埋在土里,才会做这种梦吗?哈迪斯思索着,立刻截了半个欢乐女神的花冠,放到她的麦穗旁边,轻缓的快乐让泊瑟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侍从在换松油,大概临近晚上,她睡了有一会了。   “公务还剩下很多吗?”泊瑟芬想到回来之初,变得更年轻的几位判官,整整齐齐站在大厅门口看着他们。   而在他们身后,是堵塞掩盖整个议事大厅的各种公务泥板与莎草纸,那壮观的场面她还历历在目。   幸好这段日子,社畜判官与他们的王,加上被死神拉住没法走的睡神拼命整理,才让大厅空旷起来。   哈迪斯的表情有些奇异,他确定了她的心情转好后,才露出一点微醺的迷乱感。   “先前修普诺斯送来了宙斯的礼物。”   泊瑟芬听到这个渣的名字,立刻警惕起来,“收他的东西干什么?”   这家伙的经历累积起来简直大写一个「辣鸡」。   哈迪斯的眼神飘到桌子上,泊瑟芬跟随他的视线一看,发现自己面前不知道何时放了一大堆的卷纸,还有一堆金板。   “这是他送的礼物?”是资料还是什么信息,泊瑟芬没有防备拿起一块明晃晃得财大气粗的金板子,一瞄,眼直接晃瞎了。   这是什么?   哈迪斯也不知道翻阅了几遍,顺手就抽出一张颇有年头的羊皮纸,“这个姿势比较简单。”   泊瑟芬不受控制又一瞄,眼瞎二次,“等一下,这里面都不是两个人,那是什么动物?”   哈迪斯开始认真教导,“神能化形,例如这画里描述的是怎么化形为一股水流,就能到达最深的地方,更能无所不在地包裹着自己的爱人,而水又能变换出各种模样……”   “停,停下。”泊瑟芬烫手一样将金板扣在桌上阻止他,怎么还说上头了,连声调都高起来。   而且这何止水,连矿物都不放过,化为金沙是什么恐怖的想法,不敢细想,一想脑子都要被污染。   宙斯是来物理放毒吗?太可怕了。   哈迪斯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想要。”   泊瑟芬:“……”   哈迪斯的眼神比刚换油的篝火还亮,“你让我别隐藏,说可以……”   泊瑟芬冷酷打断他,“不可以。”   哈迪斯:“……”   泊瑟芬苦口婆心劝导:“宙斯不是个东西,别跟他学,将他送的东西都烧了。”   哈迪斯没有回应,而是再次看向那堆涂满马赛克的礼物。   泊瑟芬:“再看打断你的腿。”   哈迪斯:“……” 第90章 离开   放完狠话的泊瑟芬并没有看到哈迪斯有什么过度的反应, 他非常顺从地将所有金板子,各种年代不同材质不同的纸张,一样一样地扔到火盆里。   只是烧的速度有点慢, 似乎每一个糟糕的礼物都过了他的手跟眼。   而他手臂上, 被拒绝后就开始耷拉着小脑袋的金蛇,红色的宝石眼也跟着精神起来,它伸直身体,快速地转动眼珠子,肉眼可见的兴奋。   泊瑟芬没有看到这俩货明显在阴奉阳违。   毕竟神只要用眼过一遍任何资料,脑子都能记到死,烧了等于没烧。   她为了活动一下坐了大半天的身体, 缓解酸痛的腰背,跑去看豌豆树。   树长特别高,特别大,特别茂盛,都快一颗小种子变成一片豌豆森林。   最近她的饮食明显丰富了很多, 厨师也愿意跟她沟通, 甚至很高兴帮她实验各种没有看过的新食物。   连打铁的匠人, 也接到了研究炒菜锅的任务,显然这不是很简单的事, 特别大家都没有见过,从铁矿到铁锅的变化都要各种实验。   泊瑟芬在冥府成为了自由的小鸟,到处扑腾。   厄吕西翁是一片取之不尽的菜地跟粮食地, 足以让她随便造。   豌豆树显然不适合再待在大厅里, 她看到过死神, 好几次都没有什么耐心地挥着死神之剑, 将碍着他的路的豌豆枝条削掉。   泊瑟芬摸着豌豆的主干,根系都从陶缸里扎入泥砖下,看这生长速度,是打算真要将大厅当作自己的窝,再过段日子,大厅的顶都要掀翻了。   她对墙壁挥了挥手,几个强壮的侍从弯着身体,低头倾听她的话。   泊瑟芬刚要说什么,一只手就将这群家伙给按回墙壁里,那用短线支撑的脖子都差点被按断了。   哈迪斯就跟块大黏糕一样,非常自然地贴过来。   “泊瑟芬,你有什么想要解决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泊瑟芬总觉得他的情绪很亢奋,当然表情没有变化,她只是凭借着对他的了解猜测的。   她怀疑地打量着这么殷勤的冥王,平时她跟壁画上的人商量不大的事时,也没有看他这么急着冲过来。   “没有,我只是想将豌豆树挪到厄吕西翁上,让它自由生长。”毕竟是她艰难没菜的时候,曾为她救急救难过的功臣,她也不想让豌豆树一直缩在大厅里。   这样判官们不方便,树也长得憋屈。   哈迪斯刚要动手,泊瑟芬拍了拍他的手臂,“明天早上再去吧,早上的阳光也温和些。”   那匹火马也许是跑习惯了太阳车的轨道,晚上会休息,早上才起床播撒阳光。   哈迪斯放弃了直接抡一胳膊,将豌豆树连带陶缸扔出大门,砸到厄吕西翁土地上的想法,他低头说:“还需要为你的土地添上什么植物吗?”   泊瑟芬抬手摘了几把豌豆荚,顺口拒绝他,“已经种了很多菜,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要吃什么时候。”   这里的神也不吃人类的食物,她自己吃不完,还没法将水灵灵的菜们扎起来,拎几筐去菜市场卖,只能看着那些吃不完的菜烂在地里,心疼得直捶心肝。   她最近从研究怎么烘果干,做果酱,到变成试着研究能不能给蔬菜也脱个水,能保存一点是一点。   自从有了门口那片地,她就成为了会储藏的松鼠,整天跳来跳去地收拾自己的粮食。   哈迪斯似乎是有备而来,他又问:“那需要多抓几只动物来养吗?”   泊瑟芬还愣愣地在找个小篮子,放置自己的豌豆荚,打算晚饭的时候喝个豌豆汤什么的,听到他的话,动作停了下,才慢悠悠抬眼看过去。   如果她没理解错,哈迪斯上赶着的态度,透露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殷勤,这与他平日冷到发二的模样有点出入。   然后她思考片刻,才确定地说:“你看了宙斯给的那些玩意?”   哈迪斯顿时化为一尊石灰岩雕像,目光落到她手里的豌豆荚,就是不看她。   泊瑟芬了然点了点头,然后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今天晚上,你等我啊。”   哈迪斯明显没有预料她是这种态度,他维持了雕像的状态好一会,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地快速地看着她。   泊瑟芬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开,晚饭的牛肉要片汤呢,还是炙烤。啊,这里的调料少得惨烈,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哈迪斯使用神力提炼味精。   神该是无所不能的,对吧。   夜深沐浴后,涂抹上香膏的冥王大人,站在门口,他抱着泊瑟芬塞给他的枕头被子,眼睁睁看着她费力将门推上。   泊瑟芬推得慢,一个眼色飞过去,“你帮个忙,门太重了。”   哈迪斯一脸冷漠的呆滞,宛如一只迟钝的大鹅,气势颓丧地看着她。   泊瑟芬对他挑挑剔剔,“走廊没有什么不好的,透气又明亮,你浑身燥热正好通通风。对了,别晚上化为黑雾进入门缝,这样的行为很没有礼貌,也不准化出什么诡异的玩意,趴在我床头,你会吓到我的。”   哈迪斯不吭声,也不走开,更不想帮忙关门,他就用一种说不出意味的眼神,动也不动看着她。   泊瑟芬后知后觉才察觉到,他的眼尾都垂成一种委屈的可怜劲。   虽然还维持着神明那种高傲的无动于衷,可是他的蛇出卖了他。   金色的小蛇眼巴巴看着她,尖牙就差流出哈喇子,将自己的觊觎明晃晃都摊出来。   泊瑟芬与蛇看了几眼,刚软下的心非常淡定地硬起来,她手脚并用,毫不客气地用力关上门。   门关得异常严实,连缝隙都像是被密封着一样。   站在门外的哈迪斯在瞬间就收起所有可怜的模样。   而是一脸严肃地思索自己是不是情绪变化太小,她没有看到才不心软。   可是刚才明明有捕捉到她心疼他的情绪……   哈迪斯意识到什么地低头,就看到自己手臂上,那条傻愣愣正对着大门龇牙的蛇,将他的迫不及待的险恶心思,强势的攻击欲望都给表达出来了。   他一脸冷酷地将这条泄露他意图的蛇,扯成两断,扔到远远的地方,哪怕它要游回来也至少需要一夜。   太久没有带着自己灵魂情绪容器,都忘记了这是个不会隐藏自己想法的蠢玩意。   哈迪斯将被子扔到地上,然后顺着墙壁坐上去,守在门边,像是化为门口的守护陶兽,锐利冰冷的眼神望着长廊尽头。   他并没有违抗泊瑟芬的命令。   不准进门,不准化为任何形态偷摸着进去,更不能随意进出她的梦境。   就在哈迪斯打算为泊瑟芬守着门,直到早上的时候,门内那个熟悉的脚步又响起来,接着就是门慢慢推开道缝隙,他日思夜想的爱人探出半边身体,红着脸看着他。   “你可以回来睡。”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下,又端正态度说:“不能变成任何奇奇怪怪的动物,奇奇怪怪的矿物或者自然河川。”   哈迪斯安静地坐在地上,抬着头看她,那些假装出来的拙劣可怜气质,都消失不见了。   他突然伸出手,泊瑟芬不明所以地将手伸过去。以为他要牵住的时候,他却握着她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脸上。   就这样在安静的火油光里,他靠在她掌心里宛如无主幽魂有了依靠,又似荒墓之地开出了温柔的花朵。   这是死亡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平和。   ——   巨大的豌豆主干放到挖好的大坑里,泊瑟芬奋力地挥舞着自制小铲子,给功劳颇大的豌豆填土,豌豆的枝蔓到处攀爬,豌豆花与豌豆荚挂满了叶隙间。   泊瑟芬在给比较纤细的豌豆枝搭建架子的时候,哈迪斯非常安静地坐在一边,用镶着石榴石的短剑,利落地在削支撑条。   厄吕西翁的土地果然比阴暗的议事大厅好很多,豌豆树的根系开始扎入松软透气的泥土里时,主干都膨胀了一倍不止。   她就是手脚再利落,也跟不上这颗跟开了挂的豌豆王者生长的速度,很快她的支撑条就不够用了。   她只能坐在哈迪斯身边,看着他认真做手工,轻巧的动作利落得可怕,没有一丝多余的滞涩感。   削个长木条,都能削出独一无二的美感。   泊瑟芬双手撑着下巴,眼馋无比地看着他的手,这就是会做木工活的师傅的优秀技能啊。   似乎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了,哈迪斯的速度慢了下来,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复杂。木头屑落下,一个木质的小泊瑟芬站在他掌心里。   她一脸惊喜地伸手去摸,手指刚碰到那头雕得精致的头发时,小木人突然抱头蹲下去,它就跟活过来一样,又在哈迪斯的手掌上翻滚几下,最后趴着,将脸靠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一脸憨态地看着她。   泊瑟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抬起头,就看到哈迪斯一脸专注地看着她。   可能是温暖的和风,阳光又明亮,这个向来一脸阴郁冷酷的神明的表情都化为温柔线条,她几乎没有抵抗力地凑前去,轻吻了下他的唇。   酒   甚至她都想要将他推到绒绿的地上,窝在他的怀里干一些亲密的情侣天经地义该干的事情。   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想想,她的吻轻而快速,然后就坐直身体抬头望天。   反而是哈迪斯迟钝了半拍,还在后知后觉地抿了下唇,非常眷恋她留下的温度与气息。   手里的小泊瑟芬也因为他的分心,而掉在地上。因为身体还储藏着神力,掉下去后的小木人精力十足地奔跑起来,它碰到了豌豆树干,也不会转弯,直接就揪着叶子往上爬。   泊瑟芬一看,立刻跑过去抓它。   “泊瑟芬……”哈迪斯没有在意那个木偶,那些工艺品他一天不知道能制造多少。   哪怕要做一支能战斗的军队也不过费多点神力而已。   本想叫她不用去追,结果泊瑟芬却头不回,兴致冲冲地揪着豌豆树的枝条往上攀爬,她还顺口喊了一句:“这可是你要送我的。”   对,盲目恋爱中的人就是这么自信,泊瑟芬现在就处于这种狂热状态中。   她揪着因为换了土地而膨胀了数倍的豌豆叶子,踩着交织成密网的坚韧枝条,顺便还边爬边将成熟好看的豌豆荚摘到自己手腕上的迷你金袋里。   小木人爬了一会,就失去神力而安静倒在叶片上。泊瑟芬伸手拿下来,她站在豌豆树上,突然发现自己爬得特别高,高到快要能触碰刚慢悠悠走过的火马。   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风与豌豆叶仿佛都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   她低下头,看到哈迪斯坐在阳光里,他依旧不太适应过于敞亮明朗的环境,仰着头看她的时候也不自觉地眯上眼。   泊瑟芬将小木人塞入袋子里,刚要爬下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泊瑟芬……”   那是熟悉,却又完全想不起以前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她一恍惚,眼前无数翠绿的豌豆荚都飞落开,豆子散在光线里,化为无数的线头,扯出了漫天漫地的透明长线,互相交织纠缠成一个庞大的世界。   她深处其中,就像是落到地面上的一粒灰尘,只能随着线的洪流漂流,最终来到一个路口。   一个模糊巨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无声无息地伸出虚幻的手指,指向了右边的道路。   “去吧……去吧……这是我的承诺……回……”   泊瑟芬大脑一片空白,隐约只听到有谁在对话。   “你,是谁?”   “我是梁……”   爷爷握着她手,毛笔落在纸上的墨水,一笔一划终于清晰起来,那是她的姓。而姓后面,那个连系着她本来的世界的名字呼之欲出。   死亡的阴影似乎察觉到不详的预感,黑暗从她的脚踝往上涌起来,形成眷恋执着的锁链,想要阻止她离开。   可是泊瑟芬只是眼神空白地往前走,阻隔着她与大地之上所有活物,所有期盼她离开的信仰之力的躯壳,在开始溃败。   “当你苏醒,就会开始想起自己的名字……”   这句话越来越清晰,名字是一切的基石。   她最初的名字就是最初的世界的桥梁,只要她苏醒就能顺理成章想起她一开始的名字。   而在她醒的时候,本该顺利回忆起来的名字,却因为误入死去的少女身体里,而被拖延了时间,而后又进入冥府。   整片黑暗无活物的地下世界,都成为她倾听大地传达给她的信息的阻碍,让她无法睁开眼就离开,只能继续用「泊瑟芬」的身份滞留在这个奇幻的众神世界里。   哈迪斯意外用自己的死亡束缚她,阻拦她,爱上她,也被她所爱。   那个巨大的幻影如一个从创世之初就存在的誓言,守在在她回去的路口,给她指着回家的方向。   「他」已经不剩下什么,仿佛仅剩的存在意义,只是为了让她回家而已。   泊瑟芬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任何选择,连一丝轻微的颤抖不容许出现,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恐怖到超出人类,甚至是神的认知。   而那条细微曲折的长路,是在不容许更改,不允许回头的设定下,才能让她一步一步走向最初来的那个地方。   这就是她与创造这个世界最初的神,最纯粹的誓约。   不容更改,也无法阻挡,必须实现的承诺。   ——我送你回家。   泊瑟芬多走一步,身后那个神的世界的记忆就流逝一分,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世界,在水流的波纹中若隐若现。   那里有现代化的轮船、汽车、夏季的阳光下,穿着短袖T恤或者连衣裙的人们,吃着冰淇淋或者打着遮阳伞来来去去。   她离开的时候是夏天,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夏天。   在只差一步,伸手就碰到那边的世界的距离里,泊瑟芬几乎要想起姓之后的名字时,她往前的脚上,有什么狠狠扎入肉里,疼痛让她一往无前的速度迟滞住。   这一个停顿,她空白的大脑猛然刺入了惨烈的呼唤。   “泊瑟芬(母亲)。”   前一个是哈迪斯的声音,而叠在声音下的「母亲」细微得无人听到。   泊瑟芬一激灵,立刻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脚上不知道何时,缠着无数开满石榴花的枝叶,而在脆绿色的枝叶与红色的花蕾中,一条金色的小蛇张着嘴,将牙齿扎入她的皮肤内。   它们都在拼尽全力,阻止她走向前去。   泊瑟芬回过头去,刚要想起的名字又消失在脑海里,眼前那个庞大复杂的世界破裂开,无数飞散开的虚幻碎片后,终于露出眼前真实的场景。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拼命向上,伸出去的手。   那棵豌豆树不知道何时,从地上不断往上长,将她送到冥府的「天空」,她手指碰到的是大地最底层的石头。   豌豆最顶端的细嫩叶子,成为了最可怕的利器,还在不断凿碎石头,拼命要将她送到大地上。   泊瑟芬一脸发懵地看着自己的手,脑子乱哄哄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而且还一副要将冥府刨个出个洞,直接爬上去的模样。   而且刚才她看到了自己的姓,那名字……别想,不要想下去。   泊瑟芬意识到什么地阻止自己深入思考,她脑子浮现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概念,只要她完全想起自己的名字。那么她就会直接离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就算要离开,也不能这么突然就走。   等等,哈迪斯?   泊瑟芬揪着叶子,麻木的身体也慢慢恢复最初的感觉,刺疼从脚一阵阵传来。   她沉默地低头,就看到一只熟悉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踝,一条金色的蛇也从他的手臂攀爬上她的小腿,尖锐的牙齿咬着她的血肉。   它的眼睛红得似流转着恐惧悲伤的血,如同一松开就要丧失所有的绝望。   蛇的情绪,很大程度反应的是哈迪斯的情绪。   泊瑟芬这才看清楚,抓着她脚的主人,被无数的植物死死缠绕住,死亡的黑雾不断翻滚着,破坏了它们的根系,却又被更多绿色的植物,金色的麦穗与新鲜的果实所掩埋。   这里是温暖,祥和,只能容忍生机存在的厄吕西翁,排斥着所有阴暗腐烂的东西,死亡在被驱赶的情况下,显得异常弱势。   而驱赶死亡的,正是她自己。   被植物掩埋的哈迪斯只露出了一只手,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竭尽全力撕扯着他,要将他拖出这片只属于泊瑟芬的土地。   种子已经在他的血肉里钻出来,以前多喜爱他的植物,现在就对他就多残忍。   她看到那些开在他指甲盖里的花,带着淡色的血液,都不敢去想被卷成一个茧的神是不是被她的力量撕成碎片了。   只能弯下身,窒息般喘着气,不断地拨开那些钢筋条般的枝叶。   也许是她没有了要赶他出去的念头,不等她扯开几朵花,另一只手就从花茧里骤然伸出来,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   泊瑟芬差点被他扯下去,然后就看到了从囚笼里挣脱出来的哈迪斯。   他下半身依旧陷在植物里,上半身的衣物只剩下一些碎布,裸露的背部肌肉与肩颈线条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急于爆发的坚硬。   黑色的雾气掩盖住他半边脸,衬得他的脸色白得病态,不知道是不是挣扎得太厉害,那些被植物割裂撕开的伤口里,不停流出来的血化为湿润的血雾弥漫在他四周。   明明没有什么扭曲的表情,可是泊瑟芬却仿佛看到了最初那个失控的无情神明,带着神经质的癫狂,不顾一切想要将她拆吃入腹。   泊瑟芬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失去意识做的事,多惹人误会。她要将哈迪斯赶出厄吕西翁,然后坐着不停生长的豌豆树,爬出冥府,去往大地。   这在哈迪斯眼里,就是一脚重踹飞他后,转身就逃跑。   果然没等泊瑟芬解释,一点点从那些植物利刃重爬出来,宛如恶鬼索命的神面无表情抬头,声音嘶哑询问:“你要离开我吗?泊瑟芬。”   他的颈部也被花割开了一道伤口,导致话语都混着气喘的杂音,又可怜又惊悚。   泊瑟芬心疼到抓狂地连忙伸手去捂着他的脖子,刚要让他别说话了,快点治疗的时候,身后有什么贴上她的背部。   温暖,硬实,又安全的怀抱。   一个石头化成的无脸女性,温和地伸出坚硬的双臂,缓缓将她环抱住。   她温柔地在泊瑟芬耳边无声说着只有她才听得到的语言。   【泊瑟芬,挣脱你身上的躯壳,走向那条你来的道路。卡俄斯与你的誓约已到完成之日,他残余的手指找到正确的方向,回家吧。】   唯一束缚,让她无法顺利离开的是她这具身体。   【你无法再继续滞留,誓约的力量一日重过一日,死亡的躯壳并无法留住你多久。】   身体会被誓约,一点点切割开,让她的灵魂再无阻碍飞翔而出。如果不主动抛弃,那么她走前的日子会经受千刀万剐的苦痛。   泊瑟芬想要抱住哈迪斯的动作顿住了,她放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是谁?】   这个声音,这个气息太过熟悉,她甚至都不怀疑她的任何话。   【盖亚。】   这个名字代表了承载万物的地基,也代表日夜守护生机的摇篮。   【你知道怎么拔出爱神之箭?】   泊瑟芬想起了那个梦境,突然很想笑,她的梦简直是菜市场谁都能进来的样子。   【我送你去那个地方,你可以亲手扯断你们的牵绊,来自爱神箭矢的力量自然也会从你们之间消散。】   【好。】   除了答应,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短暂得可怕的交流后,要为哈迪斯解开束缚的手指,慢慢地顺着他的喉咙,落到到他的肩膀上。   她沉默地看着哈迪斯的脸,清晰地看到黑暗的愤怒在他眼底凝聚着,他似乎意识到她的答案。因为刚才要松开的植物,又重新快速束缚住他的动作。   “哈迪斯……”泊瑟芬从来没有觉得,分离的话会在这么意外的时候说出来,她以为他们还有时间。   哪怕真到了分开的时候,也是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一切后。   没想到,会是这么狼狈。   泊瑟芬觉得自己出口的每个字都是在吞咽烧红的铁块,“你很快就不会这么痛苦,也不会想念我,更不会这么执着地只爱我。”   一切的糖,都是假的。她要在离开前,快速将这个错误纠正。   泊瑟芬从不认为哈迪斯的爱情,在失去爱神之箭后能剩下多少,他的神职注定了他的感情会淡漠得可怕。   他爱她,只是一个意外的错误。   “是的,我要离开了。”   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回来。 第91章 疯狂   所有的挣扎都凝固在她这句话里, 埋在花坟里的哈迪斯只是怔怔地仰着头,从未有过的脆弱情绪那么清楚地在他脸上出现,连冷寂的黑眸也软成带着碎光的黑莓果酱……   泊瑟芬打住了自己发散开的食物比喻, 那碎光跟柔软是因为戳到花叶, 眼睛里泛起本能的水汽才出现的错觉。   可是就这样看着她的哈迪斯,实在可怜悲伤到让她要往上爬的意志,都开始粉碎成渣渣。   自从哈迪斯发现装可怜,能让她靠门扒墙捂着脸,无法用正常心态面对他后。   这堂堂一个老牌专门搞殡葬业的冷酷冥神,愣能让自己随时变得比刻尔伯洛斯还要狗,动不动就用这种让她揪心的神态来蛊惑她。   如果他张牙舞爪,泊瑟芬还能狠下心。结果他这个样子, 简直将她这个吃完就跑的渣人,架上道德烧烤架上来回翻滚地炙烤。   身后的盖亚用硬实的手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催促又在安抚。但她忘记自己是块石头, 拍得泊瑟芬背都红了一大片。   心痛加背痛, 让泊瑟芬眼睛也跟着红起来。她用力掐着哈迪斯的肩膀, 也不知道是要推开他还是抓着不放,最后只能傻乎乎地叮嘱他, “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一直受到他照顾的人,好像不太适合说这种话。   最后她停顿住, 压抑着快要爆发的伤心, 死咬着牙好一会才义无反顾地亲了他几下, 以后就没机会了, 能亲一次是一次。   这都是珍贵的回忆,要陪伴她余生的。   亲完也不敢看他,生怕看到他的脸就反悔了,问题是她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泊瑟芬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如睡完就不认账的渣女般,义无反顾地说:“你走吧,离开厄吕西翁。”   这是拒绝他停留在这里的命令,哈迪斯说这片土地上,她的话就是圣旨,想让谁滚谁都得滚。   她没有想到自己赶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哈迪斯,这是什么地狱式悲剧。   命令的行驶带着无法反驳的力量,哈迪斯从豌豆树上被推了下去,他脸上柔软的脆弱还没有收拾干净,连带眼神带着罕见的错愕感。   自从遇到泊瑟芬,他学会了很多表达情绪的表情,这些表情无一例外都用在了泊瑟芬身上。   这片生长在黑暗污泥上,如明珠般明亮的田园,在命令下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叶子冒出长针,草条变成铁刃,花朵能啃食血肉。   连最孱弱的种子也从土地里飞散出来,钻入了入侵者的身体里,不断钻进去汲取生命。   只要顺从泊瑟芬的意愿,离开这里,就能逃脱这种可怕的刑罚。   将哈迪斯推下去的泊瑟芬,站在最顶端的豌豆巨叶上,看着他变小的身影被植物海洋淹没,又快速拖到土地边缘,一寸寸地推出去。   而她被盖亚慢慢抱入怀里,也开始撤离这个地方。   只要没入到上层的石头里,泊瑟芬就会重新回到大地的怀抱中,盖亚也能用最快的速度,让她脱离冥府的掌控。   泊瑟芬死死盯着那团拉着哈迪斯离开的植物「恶犬」,身体也忍不住前倾。如果不是盖亚环抱着她,她几乎要跟着哈迪斯一头栽到下面去。   被撕咬,被拖拽,被她狠狠推下去。   泊瑟芬只想他快点离开这里,少受点折磨。甚至都恨不得跳下去,亲自将他拖出这片可恶的土地。   “我们要离开这里,泊瑟芬。”盖亚毫不在意冥王的下场,她的眼神温柔如母亲地凝视着自己怀里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她。   就如同以往千年万年那般,将她放到自己胸膛最柔软的地方,为她提供安稳甜美的睡梦。   看到那团绿色得可憎的植物,终于大半都出了厄吕西翁,泊瑟芬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声音哽咽,出口的话语都颤抖起来。   “走、走吧。”   这样没有任何解释就离开了,也许哈迪斯会恨她恨得牙痒痒的。   就如先前她还是一团球的时候,从他怀里蹦走选择了别的神的怀抱(为什么对那个别的神毫无印象),他也是恨她恨了不知道多少年。   恨意会让拔箭变得更顺利,泊瑟芬没有想到折腾那么久让他讨厌自己,最后竟然是用这种背叛的方式,往哈迪斯心口扎一刀。   泊瑟芬双手压着眼,再次重复着自语地说服自己:“走吧,快走吧。”   “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像是从最深的泥潭里,一点点撕扯出来的,牙齿碰舌的每个字句都用力到能闻到血腥味。   十指紧压着眼的泊瑟芬浑身一僵,轻移开指缝。   就看到黑色的死亡的雾气,粘稠地与清新的绿色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毒液般的泥沼,侵蚀着厄吕西翁的边缘之地,又开始漫入繁花光明之地。   而从泥沼中一寸一寸爬出来的哈迪斯,每一块肌肉都因为紧绷过度而颤动着。   他在拖出去的最后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悲惨事实,绝望让他爆发出无比恶意的疯狂力量。   铺天盖地的黑暗,开始抵抗着整个厄吕西翁的重压。   哈迪斯再次站起来,踏着植物与黑雾绞杀堆积成的尸骸阶梯,用一种不容后退的凶残模样,迅猛地接近着要逃离的泊瑟芬。   盖亚焦急起来,不等泊瑟芬说话,立刻伸出一只手,触碰最底层的石头,石头开裂出一道黑暗的通道。   她抱住泊瑟芬刚走进去,死亡的长剑带着腐蚀毒液,骤然扎穿了盖亚的手臂。   大地没有痛觉,手臂碎裂开,也毫不动容地快速变出新的手,往上的速度只是停滞一瞬,又恢复行动力。   哈迪斯不顾命令,不顾自己的血肉被怎么撕扯开,他用不可思议的速度追逐上来,植物也没有客气地攀附到他身上啃咬着。   很快的,他的身体覆盖上了密密麻麻的根系绿叶,他的眼尾开着鸢尾花,愤怒而起伏的胸膛上长出锋利的麦芒,无数藤蔓捆着他的大腿与脚腕,苍白的脸在浓色的花里,显出狂躁的艳丽感。   这一刻他看起来不像神,也没有人的外形,他与叶子花朵形成了不分彼此的整体,每棵从他血里绽放的生命,都鼓涨出难以想象的暴戾攻击欲。   肉-体的损伤远不及被抛弃的痛苦,哈迪斯甚至都不是在抓捕要离开的爱人,而是穷途末路的恶徒不顾一切的临死反扑。   他冷酷的表情开始狰狞起来,眼神如尖头蛇般毒辣死死锁定那个决定要抛弃他的少女。   这样的哈迪斯让人看一眼都能做十年噩梦,泊瑟芬以为自己看过他最失控的时候,也有了心理准备。结果她错了,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最」,只有「更」。   顾不上留恋的心思,泊瑟芬也努力去攀爬那个黑暗的通道。   盖亚刚才在她耳边轻声倾诉,她们通过这个黑暗的长道,她就会被直接送到能拔箭的地方。拔箭后她也能选择直接回家,避开身体被誓约凌虐的痛苦。   所以只要她爬出冥府,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泊瑟芬本来还想走一步三回头,将哈迪斯的模样留在眼里多几秒,现在看都不敢看。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救命!被抓到的话肯定会被吃掉的。   在她进入那条黑暗的石路时,石头发出碰撞的声响,是通道的门在她脚下开始合起来,打算将她彻底跟冥府隔离开。   四周的震动,耳边的声响,交织成即将分别的鸣响。   刚才所有的事情都来的太突然,看着厄里西翁土地的阳光消逝在脚下,她才清楚地意识到,真要离开了。   悲痛来得突然而汹涌,泊瑟芬试图呼吸,却发现连喘气这个简单的的动作,都跟过钢针板一样,刺痛得让人窒息。   泊瑟芬不敢回想哈迪斯被植物虐待的样子,她唯一能做的是连忙解开驱赶他的命令。   甚至都没法到了大地之上,确定他追不上才说,植物根在皮肤下蠕动肯定很痛。   她含糊的话语混着不受控往下掉的眼泪,急切得咬到嘴唇,“让整片土地都接受他,任何植物都不要再攻击他,光明请眷顾他,保护他吧。”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她拔出箭,就能让他彻底摆脱被爱情束缚的困境,再也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愿,倾家荡产不顾一起来追她。   坚持到最后,一切都是值得的。   泊瑟芬努力说服自己,再次坚定地往上攀爬。可是脚刚一用力,就被狠狠攥住。她所有动作都僵住。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离开这里,泊瑟芬?”恶魔的低语,在昏暗的石道里响起。   哈迪斯终于抓住她的脚,血肉模糊的手臂,撕开指甲缝的小花,黏糊糊地沾上她白皙的脚踝。   他只有上半身出现在半合起来的石道入口,攻击他的植物因为命令失效而枯萎卷曲,又被黑雾侵蚀成灰烬,落到他的脸孔上,带来凋谢的阴影。   也不知道是他的血太热还是他的手指太用力,泊瑟芬觉得脚跟在燃烧一样疼痛。   离别前的悲伤跟眼泪,被这么这么恐怖的哈迪斯直接吓飞走,她抱着盖亚簌簌发抖,现在跟哈迪斯说什么为他好才走的话,肯定听不进去。   哈迪斯疯了。   盖亚发觉到入侵者,沉着地对着大地低语,来自混沌远古的惩罚之力,顺着那份初始的誓约脉管流动而来,万物神灵的喜歌,温柔的金黄色信仰化为碾压死亡的利器。   光照亮了大地之母满是裂纹的石脸,温和的微笑化为冷厉的谴责。一只手捞着要被拖回去的泊瑟芬,一只手带着毁灭与混乱的噩梦,狠狠往冥王的头颅上拍下去。   她要让哈迪斯彻底落入塔尔塔罗斯的深渊里,沉睡上个几年,再也无法成为阻拦泊瑟芬回家的障碍。   她从不喜爱,眷顾被黑暗污染的哈迪斯。   因为他的存在只会伤害她怀里的生机之神。   每次他前来大地,她都恨不得裂开个大洞,让他直坠冥府,不要再出来。   也从不将好事让他听到,只会让大地生灵日夜咒骂冥府的恶语,落到他耳朵里,逼迫他只能与腐烂的黑暗国度共存。   暴怒的慈母,没有任何悲悯之心,只想着将不讨喜的孩子彻底掐成碎片。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陷入到「被一人扯一半」的窘境里,而且两方还打起来。   可能是互斗到了关键时刻,他们都忘记她还是个人,力气大到可怕,她已经听到脚跟腰部的骨头在嘎吱作响。   也许下一刻,她就会被扯成两半,公平分配。   光是想象那个血肉横飞的惨景,眼泪都给吓到缩回眼里。她决定自救,立刻费力弯身,去掰哈迪斯的手。   因为离他太近了,盖亚的手差点擦到她的脖子,只能连忙将攻击收回来。   哈迪斯察觉到她的动作,眼里仅剩下的一点眼白全部被黑暗吞噬。   他心里还残留着希望,感受到她情绪的爱恋与不舍,以为她只是受到大地的怂恿,才一时抛弃他。   可是当她毫无力量的手,紧扯着他的手指,想要用这种可笑的方式,让他松开的时候。   哈迪斯才看到了那些明媚的爱情背后,她坚定要离开的心。   为什么能在这么喜爱他的时候,丢掉他?   哈迪斯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他不断往上,顺着她的小腿,又攀爬到她大腿上,只想将她留在冥府。   大地底层的石头在与他的力量对抗,石片刮蹭他的皮肤,他脸上都是花朵的灰与黏糊的血,洁白漂亮的皮肤也像是腐蚀上了斑驳的锈迹。   这一切在泊瑟芬低头的时候,才在微弱的光线中看清楚。他的惨烈的悲伤与崩溃的狼藉,就在这场凶狠到不留后路的争抢中一览无遗。   所有自欺欺人的自我说服,都抵不过哈迪斯此刻的模样。   泊瑟芬忘记了一切,双手用力擦着他脸上狼狈的污物,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呐喊,每条神经都在尖叫,不要再伤害他。   哈迪斯也怔怔地停住了所有动作,他如同找到家的孤儿,几乎是本能地将脸靠在她的手心里,努力想要寻回她的亲昵。   不断挤压的石头安静了,盖亚也没有攻击他,所有的一切都在顺从泊瑟芬强烈的心愿,不再厌憎哈迪斯。   泊瑟芬耳边传来盖亚轻柔的叹息,还有她温和的摸头。似乎是觉得她今日是无法离开冥府,她又要回到死亡的怀抱。   终于哈迪斯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失而复得的心悸,让他的双臂如牢笼般紧固。   他混乱的喘息,灼烫的皮肤与过度紧张在抽搐的肌肉,都在空间狭小的黑暗石道里,与她的身体绞缠在一起。   他咬着牙,抓着她的发尾的花,像是威胁又像是恳求,“别离开我,泊瑟芬。”   泊瑟芬再次体会到他的巨力,本来就脆弱的老腰跟后背,发出抗议的哀鸣,一口血都要被他抱出来。   她迟早得死在他的拥抱里。可是……   泊瑟芬贪恋地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他令人窒息的怀里。   因为爱慕,哪怕是令人致死的温度也有着让她安心气息,连黑雾化为实质的锁链开始缠绕上她的身体,她也没有任何动容的神色。   她内心的感情甜美到能融化开所有狠戾的警惕,安抚发疯只想死死攥着她不放的恶神。   “哈迪斯,你看看我。”泊瑟芬轻声说。   哈迪斯本能屈服在她的温柔下,他微微松开她一点,低头就望入她的眼睛里。金色的眼瞳,是神权的力量在燃烧的象征。   等哈迪斯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   “好梦。”   简短到不会出错的原始神语,借自最初那位神明的声音,下达了不许拒绝的命令。   哈迪斯有想过要挣扎,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对她太没有防备,最美好的梦境潮涌般将他淹埋起来。   他恍惚地看了她一会,才抵不过神语的压制,闭上眼无力地垂下头。黑色的铁索也跟着他入了梦,从她身体上散开。   而他因为脱力,身体开始往后仰开,洁白的脖颈弧度柔软如献祭的羊羔。   泊瑟芬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到手背青筋突出。她眼里的金色又被黑暗逐渐吞噬,露出了想不顾一切的渴求,她第一次这么赤-裸地直视自己的痛苦欲望。   如果可以,她也想告诉他——你也是属于我的,哈迪斯。   不愿意将你推走,也不想这么轻易离开,更不能忍受拔出箭后,那份虚假的爱慕彻底消失了,又转头去爱慕另一个人。   这里的神,爱意泛滥到她想找几个专一的案例都难如登天。   爱情从来跟大度扯不上关系,独占欲不止只有他拥有,她也一样。   强行用人类的身体借用神力的后遗症,在她眼里的金色消失后瞬间爆发,极致的疼痛让她出现生理性的眩晕。   她双手也脱了力,沉睡的哈迪斯没有支撑点,直接下坠。   泊瑟芬立刻伸手要去抓他,在指尖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又想到什么犹豫起来,最终还是收回动作,任由他落回冥府。   等到哈迪斯被植物接住,安稳地躺在繁花里的时候,泊瑟芬才松一口气。   她维持那个低头看他的动作许久,终于疲惫地蜷缩成一团,靠在盖亚坚硬的怀里说:“我们走吧。”   盖亚将她团起来,看到她身体内部在破裂,本来不会这么快,一次神语的代价却让崩坏的过程快速缩短。   连生机的力量,都修补不起来这次身体的残伤。   早该沉睡下去的大地醒过来,与冥府的力量硬碰硬了一次,发生的震动让半垂着眼,坐在王座上小憩的宙斯骤然睁开眼。   他无聊漫长的神生最喜好的事之一,就是看乐子跟制造有趣的事件。   哪怕大地只是清醒一道神识,就能让到处找刺激的神王,眼神发亮地站起来,看看有什么戏剧化的大事能让他兴奋。   他的眼神穿过厚实的大地,看到了熟悉的灵魂与如母亲般温柔的盖亚。   她虚幻的身影在宙斯眼里孱弱单薄,弯着身体,习惯性地将种子神护在自己怀里。   盖亚从诞生之初,看到第一个孩子就是泊瑟芬,抱到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   宙斯的眼神燃起了光,仔细观察泊瑟芬。她如果成功离开冥府,哈迪斯要再次追逐上来可不容易。要是还没有怀孕,他得再次将泊瑟芬推回冥府里。   他打量了泊瑟芬的身体许久,没有孩子啊。   宙斯失望地拿起权杖,打算一霹雳送下去,不让她回归大地。结果权杖刚拿到手,他意识到什么地低下头,脸都要跟云朵凑到一块。   虽然没有看到,可是……   宙斯重新坐回神座上,她的灵魂除了缠绕着冥府的神力,自身的生机之力,还有另外一股淡到随时会消散的陌生气息。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来自新的神祇的崭新力量。   宙斯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喜欢隐藏的孩子。”   想到哈迪斯的隐形之力,如果是他的孩子,有这种力量确实是很正常的。   就是不知道为何刚出生的孩子立刻要将自己藏匿起来,连父母都无法捕捉到他/她的踪迹。   是预知到自己会出现危险吗?会藏在哪里?   这个谜题对宙斯而言,是主食前先上的蜜水奶制品贡物,特别的讨他喜欢。   宙斯又恢复刚才那副威严又淡漠的姿态,他抬起雷霆权柄,指向了直布罗陀海峡的方向,下达了恭迎生机回归大地的命令。   “明亮的仄费罗斯,牵起你由雾霭编织的缰绳,驾上你那能驱使风帆的车轮,吹散大地的干旱,将潮湿的水汽铺满土地带来舒适的花床,迎接即将到来的普亚诺普西昂月。”   西风脚步慢,宙斯又用手敲了一下埃癸斯,天空立刻滚雷巨响,乌云凝聚而起,狂风酝酿。   “诺托斯,你脚步急促,快赶到你温吞的兄弟面前,提前将暴雨不断往东倾倒,让死去的泉眼,干涸的溪河,见底的湖泊重新蓄满水。”   生机的种子落了地,人类重新耕种需要大量的清水,也需要凉爽的天气。   泊瑟芬带着哈迪斯的孩子回来,达成目标的宙斯就要开始维护起整个大地的生灵存活问题。   他毕竟也不是什么破坏神,能让那些饱受折磨的信徒们,过上些好日子也能让他心头喜悦。   响雷惊醒了靠在大陶瓮里沉睡,等待恢复元气的德墨忒尔。   她了无生趣地睁开眼,发觉是宙斯在行云布雨,冷笑着说:“没有植物的大地,就凭你那点雨水能干什么?”   没有泊瑟芬,宙斯的雨对人类来说也只是灾难而已。   德墨忒尔刚要继续闭眼沉睡,却意识到掌心深处的痒意,她迟缓了半拍地摊开手指,露出那颗珍贵的豌豆种子。   发芽了。   宛如溺水之人,垂死前吸到的那口空气。   满身散发着腐败味道的女神破开了陶瓮,爬出泥土来到大地上,风吹开她枯萎的头发。   她跪坐在干旱的裂地上,专注地地看着发芽的绿苗,“你回来了,泊瑟芬。”   德墨忒尔将豌豆的本源种子留在泊瑟芬的灵魂深处,又在种子里种下自己的力量。   就是防止哪一天泊瑟芬走丢了,能顺着豌豆种子留下的丰收神力,去寻找她。   坠入冥府的泊瑟芬,所有的气息与踪迹,都被哈迪斯那个恶毒狡诈的死亡神给彻底抹除了,豌豆的种子也无法找到她。   而现在她手里的种子发芽,证明泊瑟芬回归大地,摆脱了死亡的遮掩。   “你在哪里?”德墨忒尔看着发芽的种子,发现它迟迟长不出蜿蜒的道路,指引她去寻找泊瑟芬。   “活该遭受仇恨之火焚烧的哈迪斯,就该烂在我的咒骂里。”德墨忒尔又急又恨,只能小心地捧着种苗,踉跄起身。   被毁了神庙,又流逝大量储藏起来的丰收神力。   满身被来自冥府诅咒纠缠的德墨忒尔,无法催生豌豆苗,得出泊瑟芬正确的位置。   只能顺着豌豆苗指的大概的方向,跌跌撞撞往东方跑去。   宙斯随意看了一眼德墨忒尔,并不在意她地转移开眼神,盖亚抱着泊瑟芬应该会走到大地的胸脯上,然后继续沉睡下去。   可是他发现盖亚走的路并不对,他看到盖亚残留的那抹神识,坚定无比地一直往上走,那个方向是……命运女神的屋宇。   去哪里干什么?   难道盖亚也有什么解不开的谜题,需要拜托命运之神的指导。   这玩笑可不好笑,宙斯本能觉得不安,预感是每个神明具备的基本能力,他不知道盖亚带着泊瑟芬去那地方干什么。   但是他只要感觉到一丝不对,那么就打断。   宙斯快速拿起雷霆,乌云密布的天空隐见到武器的银光,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巨响,雷击凶狠地击碎了大地,冲着毁灭盖亚那抹清醒的神智而去。   泊瑟芬该留在泥土里,大地上,等着他将她的孩子找出来。而不该去往命运之地,这就是宙斯觉得最稳妥的路子。   多和蔼公平的面目,也掩盖不住宙斯暴虐专-制惯了的任性性子。妨碍他的任何障碍,全摧毁就行。   正在忍受身体内部绞痛的泊瑟芬,闭着眼轻声喘息着,盖亚用手轻抚着她满是冷汗的脸,却听到她正在迷糊地喃语着哈迪斯的名字。   她不太能理解这种感情,却能感同身受这个她自诞生以来,就守护着的孩子的悲伤。   盖亚刚要加快脚步,想快点让她实现愿望的时候,就意识到什么地抬起头,震耳欲聋的雷击炸出银白色的网,以摧枯拉朽之势,蒙头盖脸冲着她们而来。   这个攻击如果击中,泊瑟芬的身体将会毁灭。   盖亚没有感受到惊慌,她只是遗憾无法送泊瑟芬最后一程。如果她怀里的孩子只是灵魂,那么她现在仅存的清醒力量是能安全将她送回家。   可是她抱着是的一具脆弱短命的人类身体,这个身体是泊瑟芬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的联系。   一旦失去,她将永远无法拔出爱神之箭。   盖亚抵着泊瑟芬的额头,用最简短的语言,将后面的事情交代一下后直接将她抛出去。   接着回身就张开怀抱,将所有雷击抱入自己的怀里,用自己最后一丝意识抵御住了宙斯的攻击。   被扔出去的泊瑟芬穿过裂开的缝隙,落到了松软的泥地上,她接近昏厥的状态愣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给震醒过来。   耳边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半睁开眼却看不清楚任何具体的物品,只有走马观花般扭曲的颜色在飞速旋转。   她是掉入滚筒洗衣机里吗?   泊瑟芬痛苦地呼吸,肺部劳累过度得直接扯罢工横幅,没法让她顺畅地得到一口气氧气。她听到在各种兵荒马乱的噪音中,盖亚的声音轻缓如一首摇篮曲。   “泊瑟芬……”   她睫毛轻抖,失去焦点的视线终于看清楚了一道虚幻的影子,漂浮在她的面前。   “我给予你拔出厄洛斯之箭的方法,你将自己走向命运的屋宇,那里有无数命运的丝线,你去讨一把黑色的镰刀,敲动命运三姐妹的门扉,说明自己的来意。”   泊瑟芬的呼吸舒畅了点,却发现自己浑身暴露在狂风中,风中是刚落下的暴雨,如无数尖刺扎入她发冷的皮肤里。   这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盖亚的话。   盖亚的影子伸手抚摸她苍白的脸,还有她满头的石榴花,这是冥府追随上来,不肯放开她的执念。   “最后的日子你将会遭受到失去健康的伤害,这是你违背回家誓约,不肯离去的惩罚。”   泊瑟芬感受到了,暴雨下的皮肤开始如火烧般,让她狠狠攥住拳头死命隐忍。   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纯粹的肉-体疼痛,只有一开始穿越的时候有过,后面她就被哈迪斯的力量包围着。   后面除了迷宫的失控,他从来没有让她再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   哪怕在迷宫里的疯狂,他也会用舌尖一点点舔舐过那些细碎的伤口……停住。   泊瑟芬恨不得将脸埋入土里,直接将自己埋起来,她真是疯了,都这个时候还在想什么。   “如果你承受不住就放弃身体,直接回家。还有……”   盖亚的声音,弱了下去,如飞散的蒲公英,一吹就散。   “注意来自地下的怨恨与诅咒……”   泊瑟芬一听,不太理解地想了下,眼神逐渐清醒起来,“哈迪斯不会诅咒我。”   盖亚沉默了会,才为她的天真叹息了下,最终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他会追逐上来,用尽力量将你重新拖入深渊,这就是最大的诅咒。”   影子彻底消散开,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没有了。   泊瑟芬放慢呼吸,积蓄重新站起来的力量,结果又被一阵压死人的大雨给砸到晕头转向。   这天气也太恶劣了,好不容易爬到一块岩石边靠着,她才轻唤了声大地的名字,四周只有让人心慌的暴烈的雨声,冰冷的空气让一切都模糊起来。   这是要失去清醒的征兆,泊瑟芬再次敲了敲了地面,一片沉寂。   大地早已经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会清醒。   她终于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神的资料泥板。   这代表刚才跟她说话的盖亚,又沉睡下去吗?   泊瑟芬无力呢喃了句谢谢,才艰难从手腕上的迷你金袋子里,抽出一件毛织物外衣,将自己连头带脚包裹起来。   早知道有今天,就先收集些柔软的枯长叶,编织简陋蓑衣了。   泊瑟芬抱着流淌着水的厚实布衣,意识不清地闭上眼。   细密的雨丝却砸得她没法真的睡过去。   她无奈地伸手抹了把脸,“唉,真是碰到个坏天气。”   所以这个世界对她哪里都是灾难,只有哈迪斯才是她的吉祥神吧。只要离开他,所有厄运能立刻都浇到她头上。   泊瑟芬扯着湿漉漉的头布,看到凌乱的发丝上开着的红色石榴花,忍不住温柔地轻吻了下花朵。   然后她慢慢将头埋入横在膝盖上的双臂里,迷糊地叹息。   “我好难受,哈迪斯。”   躺在繁花里的神明,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泊瑟芬在呼唤他。   哈迪斯立刻睁开眼,美好的梦境立刻破碎开。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凌乱的花丛,踩烂的果子跟长到最高处的豌豆,都在用一种嘲笑的姿态告诉他。   泊瑟芬走了。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出了独属于泊瑟芬的这片光明之地。   当他离开厄吕西翁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扭曲黏腻起来,无声的脚步在没有刻意控制的情况下,流出黑色的毒汁。   安静沉睡的亡灵,都被这股暴戾的力量扒拉出来鞭尸,所有在死亡呵护下肆意成长的植物们,成片枯萎在肆意的折磨下。   除了用他的爱意凝结出来的厄吕西翁,所有生命刹那灰飞烟灭。   泊瑟芬的力量能自由在冥府存在的前提,是哈迪斯小心捧着,自愿躺平任由她蹂-躏,不敢放纵自己力气的缘故。   生机、欢乐、祥和在这片土地上,从来都是不堪一击的。   悲惨、哭嚎、无望的疯狂才是点缀他神权的宝石。   哈迪斯光着脚踏着开始变形,融化的土地,走入了王宫大门。三头犬不敢吭声,收着丑陋的尾巴躲在门后,三个狗头挤成一团安静如鸡。   黑雾变成收割一切的刀片,所到之处,会动的任何生物,包括壁画上的侍从都被撕成碎片。   几位判官年轻的面容,又被侵蚀出麻木的皱纹,他们站在门口,恭候着走过去的哈迪斯。   “让所有死亡精灵回归,所有负责引路的冥神停下,冥府的桨不再拨动,冥府从今日开始不再接受任何亡灵进入。”哈迪斯脚步没有停,直接下命令。   等话刚落,背影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米诺斯点了点头,接着带着两位判官进入议事厅,拿出空白的泥板,将新的命令写上去。   泊瑟芬刚走,他们就得到消息。   “从现在开始,死去的灵魂将日夜在大地之上哀歌。”   米诺斯将印章盖在泥板上,命令立刻生效。   埃阿科斯摸摸自己变得丑陋无比的面容,比一开始还苍老很多。   他不在意地说:“那就让他们哭得响点,也让奥林波斯神们体会一下冥府的日子。”   拉达曼迪斯老得头发都在簌簌掉落,他沧桑地蹲坐下去,“还不够,得让他们将泊瑟芬送回来才行。”   至于大地多乱,他们连冥府乱起来都能乐呵,大地上的生灵关他们什么事。   冥府的众神从来都是吝啬而恶毒的。一旦有珍宝进入到这个黑暗国度,就没有离开的选项。而哈迪斯就是这群吝啬神的头子。   死神也听到了哈迪斯的命令,他一脸阴沉地跳入塔尔塔罗斯,走到日夜被捶打的监牢大门前,拿下了放在门上的头盔,让死亡的风送到哈迪斯身边。   然后他坐在门边,如凝固的石头不再动弹,等候着下一个命令到来。   哈迪斯拿到了隐形头盔,抱在怀里。刚要踏入祭祀屋内,一道长影从融化的泥土里伸出来,影子黑得可怕,崎岖如裂缝的形状。   “这是注定好的命运,你早已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力量,在逼迫你放手。”影子的声音异常奇怪,呼呼如风声,似从最深之处吹上来。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穿过了影子。   仿佛他所有的情绪与感知都彻底消失,又变成了行尸走肉,即将陨落,化为自然一部分的濒死神灵。   “你追逐上去,也会遭受万物的唾弃与排斥。”影子冷冰冰说,完全听不出是来劝导人的。   哈迪斯终于回头看了它一眼,“你回去沉睡吧,塔尔塔罗斯,还有盖亚也一样,你们早该死得不能开口。”   所以为什么早该死透的自然原始神明们,一个一个都要爬出棺木,来扯他的后腿。   塔尔塔罗斯要醒来是费劲的事,他也是冷心冷肺的,动一个睫毛醒来一点意识,是因为让泊瑟芬回家的誓约,也影响到他。   有谁阻拦她回家,他们都要出来拦一下。   塔尔塔罗斯看到哈迪斯不理会他,直接进了屋子,就没有任何动作地沉入黑暗里继续沉睡,懒得理会任何生命的喧闹。   他拦了,不听话能怎么办。   哈迪斯来到了泊瑟芬的神像面前,他半跪下去伸手抚摸她的脸。光滑的每一寸木质的皮肤,都是他用最轻柔的手法,耐心地磨出来的。   每根黑色的发丝,都是他不动用神力,一根一根用工具雕琢而成。   神像的脸出现了一双眼睛,鼻子与嘴唇依旧是模糊的,这让哈迪斯都无法真的通过神像,去看自己爱的人。   “哪怕不想留在冥府,也可以带走我。”哈迪斯声音低沉,在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里,竟然有种缱绻的柔情。   他确实早就发现,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他们四周运转。   特别是他越接近大地,越能感受到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   大地并不是宙斯的一言堂,他能下达封锁整片大地的命令,是因为这股突然出现的原始之力在帮助他。   好像谁违背泊瑟芬的离开的意愿,谁就会遭受霉运。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最束缚你的罪魁祸首吗?”哈迪斯发现自己抬手摸一下大地的岩石,都重得像是撑着天空,他遭受到的力量反噬大到可怕。   他的手慢慢攥住雕像的黑发,用力到发丝碎裂,隐忍着的痛楚将他的内脏卷缩成一团,阴鸷与疯狂,击碎了他麻木沉寂的眉眼线条,每次喘息都是灾难性的痉挛。   “我要追随你的脚步,毁灭你路过的每片土地,杀死每个供奉你的信徒,踩碎每块为你提供力量的麦田。”   他抱住雕像的双腿,习惯性将自己的脸靠在她的腿上,健壮的身躯弯曲紧绷到接近断裂,他睁着空洞的黑眸,黑色的雾气从他眼里流下来,宛如黑色的泪水。   “你说你会一直看着我,你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就帮你实现。”   哈迪斯的身体渐渐凝固起来,无边无际的黑色影子从他的骨骸,肌肉,皮肤与毛发里渗出来,那是他的神魂。   如果身体无法接触大地,那么他就让自己的灵魂追逐上去。   黑暗吞噬了所有火焰,灯火璀璨的王宫顿时变成无光的死城。   坐在深渊监牢铜门前的塔那都斯,听到了哈迪斯的最后一道命令。   要是他这次没有将泊瑟芬成功接回来,就打开监牢的门,撕开大地的防护,让黑暗吞噬种子生存的所有地方。   泊瑟芬不愿意留在冥府,那就让冥府无处不在,让她没有任何选择权。 第92章 预言   是在做梦吗?   模糊的视线中, 有金色的光在闪烁,光里似乎有谁在用眷恋的眼神注视着她。   泊瑟芬头昏脑胀地睁开眼,耳边是雨水敲打在石头的屋顶上的声音, 无数的注油的陶灯给空旷的四周带来接近白昼的光亮。   她躺在铺着柔软被褥的卧椅上, 干净妥贴的衣服带着陌生的熏香味,雨夜的凉风吹拂进来,却无法吹灭油灯。   温馨,安全,清新又很舒服。   却让她有了惶恐的危机感,这里不是冥府,连空气里也没有熟悉松油脂味,耳边没有木材燃烧照明的轻响。   靠着油灯, 是无法彻底照亮被黑暗掩盖的冥府宫殿。   泊瑟芬整个人还有种漂浮在水里的不稳定感,脑子也跟被掏空一样,一时都忘记自己刚逃离冥府,已经来到大地上。   她缓了好一会,才终于看清楚正在弯身低头, 安静地看着她的人的脸。   率先占据眼球的是他的金发, 那柔亮的光泽感, 让泊瑟芬都要自惭形愧自己的头发被衬成一头枯草。   然后才是他俊朗得让人心生好感的脸,温和坚定的眼神直截了当给人透底, 他是个好人……神?   泊瑟芬分神看向四周,高耸的柱子整齐排列,撑起财大气粗的石灰岩屋顶。   到处都是看似低调其实挥霍的浅雕壁画, 还有随便放置的甜油陶罐, 随时能补充注油灯。   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更像是神的居所。   哈迪斯在教导她各种神的知识时, 曾经说过,现今大地上的人类所建造神庙规格,并无法满足好面子又贪婪的神明的虚荣心。   所以高处的神经常下山来监工,甚至亲自搬巨石,给自己的神庙与屋宇添砖加瓦,成为了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看到巨石建筑,十之八九不是神庙就是神自己居住的地方。   哈迪斯当初教导她的时候,是为了让她分清楚,人类与神明居住的地方的不同之处。没想到她重新从地下爬上来,立刻就能用上这种边角料常识。   安静坐在卧榻旁边的金发神明,并没有打扰刚醒来的泊瑟芬,任由她用戒备态度将四周观察清楚。   他在烛光中,温柔得像是一架金色的里拉琴,好似每根头发丝都蕴藏着和谐的旋律。   泊瑟芬不安警惕的心情,在他不带任何世俗欲望的眼神,逐渐安稳起来。   她浑身酸痛,背脊骨跟膝盖都像是遭受过重压,口舌干涩得可怕。离开哈迪斯,彻底失去能瞬间自愈的环境后,她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在崩溃。   连绵不绝的疼痛感反而成为了最不值得提起的事情,那种内部一点点在塌陷的惊恐,才是最大的噩梦。   “你是……谁?”她干涩着声音问,并没有因为对方看起来像是好神而一头磕上去。   金色的神明确定她终于恢复意识了,才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是居住在这附近的路过者,见你倒在雨水中就将你带来医治。”   他说完就拿起一个小陶瓶,将还无法动弹的泊瑟芬半抱起来,就要将里面的东西喂给他。   泊瑟芬立刻炸毛了,她头顶的石榴花都要开成咬人的形状,很快的,对方所有动作都停住。   光亮的油火里,暴雨的声音渐渐停歇,转了风向的雨丝化为缠绵的音符。   屋宇内,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泊瑟芬说:“给我松开。”   阿波罗的胸前,抵着一把能将神的身体捅对穿的短剑,剑刃上缠绕着浓郁的死亡之气,宝石里藏着的都是可怖的恶意。   别说被扎进去,就是碰一下也要快点去举行净化仪式,越是依赖人类正面信仰生存的神明,越是惧怕冥府的污秽。   阿波罗只得慢慢地重新将她放在卧榻上,手速极快在她后背放置上几个大靠垫,确定她坐稳了就退开,给她一个安全的距离。   泊瑟芬无力靠坐着,呼吸也成为沉重的负担,眼神带着几丝凌厉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家伙,手里的短剑也攥得死紧。   她仅剩的所有力量都在手指上。   阿波罗的神力特别亲和,理智的弓箭也放置在距离他不远的三脚桌边,加上熏炉里去除病痛,带来安眠的药香味,所有的一切,都能让任何一个初次与他见面的人放下戒备心。   可惜,不包括泊瑟芬。   他有些无辜地握着药瓶,金色曲卷的睫毛下,同色的眼珠子剔透得如一颗蜜糖,“我是勒托之子阿波罗,善琴与医的神明。我的荣誉建立在我的医药上,或者偶尔还会用上我那袋箭矢,去射下一些猎物来装点我那个香火不盛的低矮祭坛。救你回来,只是我的神职责任。”   高傲的福波斯诚心地将自己姿态放低,只想小心翼翼安抚刚回归大地的种子。   泊瑟芬迟缓地换了个姿势,持剑的手势却不变。   她困难地思索阿波罗的泥板资料,每次在回忆那些在冥府学习的知识,都恨不得真的长着神的脑袋,至少能过目不忘。   幸好阿波罗也是高光事迹特别多的神。   特别是他独一份的预言神庙,德尔菲门口还放着块能当世界中心的石头,那是卡俄斯的肚脐眼。   他大概在永生神里算是光明那派的?   虽然这里的神三观都堪忧,干的事情没有几件靠谱的。但在这种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泊瑟芬还是庆幸没有遇到喜欢将人开膛破肚,扔到祭坛火里焚烧的坏蛋。   她将短剑放在手边,扯了下嘴角露出个不走心的笑容……”谢谢你暂时的收容。”   说完她非常上道从迷你袋子里掏出篮鲜果,忍着不适费劲地放在地上,“这是给你的贡品,希望别嫌弃路过你领地的乞援人,供奉的一份轻薄心意。”   说到乞援人,她还从自己的迷你袋里,掏出根缠绕着羊绒的橄榄枝,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   这玩意她在学习各地风俗的时候就早早准备好,放到袋子里。   哈迪斯给的袋子保鲜功能很厉害,橄榄枝不知道放了多久都是嫩的。据说拿着这玩意就等于跟神同一家,能跟同样信仰的人讨一个避难所。   她那个时候满脑子逃跑的想法,连带爬上大地怎么求助都做了十几个后备计划。   阿波罗看着她那根散发着不祥之气,满是污浊黑雾的橄榄枝,默默往后又退了一点。   然后他又想到什么失笑说:“你该先说明你信仰的是哪个神明,才能拿出这乞援的枝条。”   泊瑟芬想了想,对啊,这是流程。   她能说自己信仰的是——优秀勤劳老实肯干俊美可爱左手捧黄金右手拿鲜花专门管死人的哈迪斯吗?   显然不能,阿波罗的神职跟冥府有很大的冲突,据泥板上前半部的资料显示,他可能是出生不顺利才手握一小部分的死亡权责。   那权责大概是他的噩梦,他就直接甩给赫尔墨斯让他去当死亡信使。   四舍五入说,阿波罗讨厌冥府。   所以泊瑟芬默默从迷你袋子里,掏出一只肥硕雪白的大羊腿,放到那篮子水果上,然后眼巴巴看他。   然后她发现阿波罗的眼神落在她手腕的迷你袋上,她立刻将手塞到毯子下,不给他觊觎的机会。   里面装着她全部家当,也不知道她多久才能找到命运的屋宇,实在丢不起。   阿波罗没有任何不满,他带着一种老友再见的熟稔,语调缓而优雅,“我想见你许久了,泊瑟芬。”   他的话如音乐,能让石头动容,又能让真正的琴弦与百灵鸟自惭形愧地躲起来。   泊瑟芬心里的紧绷情绪,一下就被他的声音驱散,连握着剑的手指都松懈了几分,这是神的能力。哪怕是宙斯面对阿波罗,很多时候都是无法抵抗他诚心的温柔。   “我们认识吗?”泊瑟芬思来想去,确定没有见过他。   冥神她熟悉,地上的神她是真没有见过几个,赫尔墨斯跟厄洛斯倒是印象深刻,想放狗咬他们的那种。   阿波罗摇了摇头,轻声解释:“我不曾见过你,你的灵魂永远藏匿在大地最柔软之处,大地的躯壳时常挪移翻身,带来天翻地裂的改变,也影响到大海的潮动。这让你沉睡之处,时常变换,让神明无法轻易找到你。”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睡个觉,还换了许多地方,可是哈迪斯是怎么找到她的?   难道因为他跟大地感应比较深,才能将她从土里扒拉出来?   “可是你带来了生命,我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声。”   也许是因为回忆,他的笑容带着几丝虚幻感,“出生后我就听不到你声音,却能感受到你无处不在。任何生命,不管是植物、动物、人类。甚至是神明,我都能他们灵魂里看到你的力量。”   他一开始以为与生命牵绊比较重的神明,都能看到她留下的痕迹,后来发现连宙斯如果不特意使用力量,也是没法看到的。   后来阿波罗才知道,是他的预言,让他半只脚踏入了命运丝线的世界里,而万千生命的命运之线的源头,都来自沉睡的泊瑟芬。   他想一直凝视她,却担心被命运的力量灼瞎眼睛。只能在庞大浩瀚,交织着无数过去现在未来的迷宫里闭眼前行,连带预言能力也无法百分百正确。   “因为经常望着你,所以我看到了你要离开的未来。”阿波罗伸出手往前,指尖闪烁着光的微芒,微芒化为一根一根的丝线,线又划出了一个圆形的球,球里是一个蜷缩着闭眼沉睡的无脸女孩。   说到她要离开,阿波罗柔和的笑容终于隐去,露出真心实意的悲伤。   泊瑟芬望着他的手里那团线画出的图案,其实她早先在记忆里已经知道自己沉睡的原因。   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看到自己沉睡的模样。   “我要离开,是与你们的创世神立下的誓约。”泊瑟芬试探着问,“这个誓约难道还能改变吗?”   想到还被她仍在冥府的哈迪斯,在箭还没有拔出来前,就他现在对她的感情,她妥妥渣渣跑不掉。   要是能选择回去与否,不,哪怕是能再拖延一段时间,以这个世界奇异的力量,是有可能找到来往两个世界的方法的。   毕竟卡俄斯曾经说过,他看到她来时的路。   有路,就能走,能来回折返的可能性。   泊瑟芬期待的眼神都亮了几分,看得眼前的光明神都黯淡下去,他只能立刻摇摇头,“这就如俄刻阿诺斯河日夜循环奔流的水无法停止,厚重的大地与轻盈的天空一旦分开就合不到一块,你的誓约并不是冥府的一罐水就能注定的,你甚至没有违背约定的力量。”   泊瑟芬顿时失望了,头顶的石榴花亲昵蹭了蹭她的脸颊,希望她别难过。   然后阿波罗看到她隐晦地瞄了眼那篮子果实跟羊腿,不会是觉得他很没用,打算将上供的东西又拿回去吧。   泊瑟芬当然没有想将羊腿拿回来的想法,她只是疑惑这家伙跟她唠叨这一堆干什么,这种疑惑非常真实地从她的脸上表达出来。   而且时不时就瞅她几眼,听着这行为真有点让人恶寒。   这让她刚下去的警惕心,又隐秘地浮现出来。   “我只是想见见你。”阿波罗再次轻声,坚定地说,眼神如蝉翼鼓飞,菊芋花开般热意十足。   泊瑟芬面无表情沉默跟他对视一会,然后点点头说:“那你见到了,还有事吗?”   难道,还需要给他签名?   阿波罗手指轻动,手里的线全散开,“我想为你送行,并且……我想为你预言。”   这是半路遇到个算卦的吗?她不知道眼前的神想干什么,可是体力的极速流逝导致她眼前开始发黑,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   真糟糕,发烧了。   她无力地将头靠在卧枕上,迷糊间感受到一只手轻抚上她的额头,她立刻睁圆眼睛,握紧手里的短剑。   在冥府接受的教育告诉她,众神没有几个好东西,谁自动贴上来都有企图,阿波罗表现得越友善她越是紧张。   阿波罗又慢慢的将手收回去,然后他低声念了几句为她的疾病祝福的话语,一股轻柔清凉的力量从她的头顶开始蔓延到全身,痛苦的热意被这股神奇的治疗之力驱散。   他重新拿出那个药瓶子,递给到泊瑟芬嘴边,“这是我调制药汁,一瓶能让你维持一段时间的行动力,并且暂时治愈你身体内崩裂的伤口。”   不等泊瑟芬拒绝,他又笑了笑,“也许你能在我的预言里找到一些不用回去,或者回去又能回来的答案。”   泊瑟芬一听,再次从袋子里掏出块金子,咣亮咣咣亮的,放到羊腿上。   这公平公正的交换态度,真有点哈迪斯的模样。   阿波罗看着自己手里再次被拒绝的药物,只能用脚划过地面,一道黑暗的水流从地下涌上来,他手指触碰着水。   “我能对着来自冥府的河流起誓,给你喂食的药物都没有掺杂任何操控你的力量。”   泊瑟芬看向他碰触的黑水,熟悉又让人安心气息让她知道,这确实是斯图克斯河的水。   不是她过度警惕,而是神的禁忌很繁杂奇特,大多时候他们都会用一种诡异的交换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不能不防,谁知道阿波罗会在她自愿的情况下,灌她什么东西。   她那个经常拿着长剑怼她的死神老师,天天对她耳提面命,永远不要对任何神或者人轻易安心。   想起她刚穿越来,那个要将她活祭的老王八,救他命跟救根绞命索差不多,泊瑟芬有理由去相信塔那都斯跟哈迪斯的教导。   终于她放下对着敌人的短剑,伸出友好的手,接过他手里的药瓶,然后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加上蜂蜜的香味,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味道,差点第一口就给喷出来。   这比中药的味道还让她不适应。   泊瑟芬喝完了药,发觉自己的四肢力量在快速恢复,疼痛与身体的崩溃感也全部消失,她握紧药瓶思考了一会,才从袋子里翻出三块黄金。   这可是她在冥府辛勤打工的酬劳,也不知道这药多珍贵,黄金能不能抵债。   泊瑟芬觉得对方确实只想救她,这让她特别愧疚刚才对他的防备,在对方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救了一条面目狰狞的白眼狼?   “永生的神灵,感谢你费心的守护,希望我对你的不敬爱没有伤到你的善心,你是否有想要的贡品,我上供焚烧给你。”   这些一本正经的话,哪怕是在冥府她很少说,不过学是学会了不少。刚才防备对方是坏人,现在确定真是好神了,泊瑟芬态度改变得飞快。   阿波罗拿出更多的药瓶,将它们放到一个亚麻布袋子里,也没接她手里的黄金,而是摊开自己的手心,诚心说:“你可以将手放置上来吗?”   生怕她不安,他又强调,“只是预言。”   泊瑟芬从他眼里看到清醒而理智的认真,他是真的打算为她预言,也许这跟他的能力有关系,也是他救她的目的?   她将手递过去,很不适应对方正常的体温。   哈迪斯的皮肤很多时候总是忽冷忽热,习惯了他的一切,泊瑟芬发现自己很难忍受任何陌生的触碰。   阿波罗安静地看着她,耐心等到她的指尖变得柔软,与他掌纹轻碰,他才半垂下睫毛,眼里的热意也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粘稠的金色在眼瞳表面流转。   凉爽的风闯进来,一只油灯灭了火,预言的声音如这阵风,撩起她的袍摆,吹入她的耳里。   “冰冷的雨水鞭打在生机与死亡凝结的身体上,你骑上骏马飞驰过爱情的争斗战场,爱与美的神明将拿出血红的酒水招待你,为你闭上暗夜的门扉。”   这是第一个预言。   阿波罗为她成功预言的瞬间,混沌的力量开始进入他的神力里,光明的神职更上一层楼。   “在玫瑰紫手指将现之时,会遇到前来寻找你的信徒与母亲,她给出了挽留的怀抱,你将做出二选一的选择。”   这是第二个预言。   阿波罗将所有命运的线看得更加清楚,也没有头疼欲裂的后遗症,这是他对生机的善意换来这片土地馈赠。   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让阿波罗忘了贪婪的下场,他睁大眼睛望向最深最远,最古老也最崭新的过去与未来。   “黑色的镰刀带你走向归去的路途,生与死的长路将要架起,你捧着红色的石榴站立在路尽头……”   第三个预言戛然而止,阿波罗眼瞳里纯净的金色出现灰白的裂痕,他连忙低下头闭上眼接着说。   “这就是你前去的道路所要遇到的难关,泊瑟芬。” 第93章 快脱   第三个预言看到一半, 直接灼瞎阿波罗的双眼,没有给他看下去的机会。是他太得意忘形了,也太急切想要看清楚一切而遭到了反噬。   难关不难关不知道, 泊瑟芬再次确定, 不管古今中外人神妖精,只要职业是算命的都不说大白话,生怕她能猜中一样……   这种连翻译都找不到对照表的非主流句子,最后怎么解释都可以,简称废话文学流派。   好歹是个靠预言混饭吃的神,总不能打他脸。泊瑟芬也不是人情世故半点都不懂,立刻又从袋子里掏出两把果干,用显眼的手法, 确定阿波罗看到了才给放在篮子最上面。   就这语言水平,给两把果干就差不多了吧。   一对一贡品兑换,以她在冥府研究的那点对神的皮毛了解,是能免除很多麻烦事的。   她看神的泥板资料时常看到有些人求神办事,却忘记给贡品就被百般刁难折磨。   想想那些酷刑……泊瑟芬又识相地掏出一小袋干香草, 顶着阿波罗诡异的眼神, 干巴巴解释:“这个炙烤羊腿的时候放点, 能增香,当然你也可以涂抹点蜂蜜。”   她本来想给他罐蜂蜜, 可是想到自己带出来的不多,就不声不响给换成不费钱的草了。   阿波罗真没想过要她的贡品,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的纹路, 好运的线终于开始浮现而出。   阻止泊瑟芬离开这里, 促使她与冥府之主相遇的厄运已经伴随他很久。   这种厄运完全不是他的能力能免除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支持的伊利翁战争一边倒地失败, 自己庇佑的子民一个一个死去。   而赫拉与雅典娜却能高举正义的权柄,对他穷追猛打。连他的神庙倒塌,祭祀被俘虏也没法轻易出手帮忙。   阿波罗轻攥住自己的手,他的医治,赠药与预言都是帮助她顺利实现愿望的方法,越是真心实意他越是能解除这份「来自泊瑟芬」的惩罚。   泊瑟芬根本没有时间去观察正在沉静思索什么的阿波罗。   哪怕他俊美得跟黄金铸成的雕像,她也没空欣赏。   她低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脚腕上首尾衔接的小金蛇,蛇尾不知道被什么刮蹭到,已经变成黑色的。红色的宝石眼黯淡无光,舌尖半吐,毫无活物的气息。   她跑得太匆忙,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脚上还挂着哈迪斯的蛇。   泊瑟芬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蛇那些细微的鳞片纹路,没有温度,冰冷坚硬,也无法挣脱,如一个华丽的锁链环。   它死了吗?   想到这条小蛇某种程度而言,代表的是哈迪斯的情绪变化。面对她的时候它是柔软易于曲卷的,还带哈迪斯本人过高的体温。而现在却化为真正的金属矿石,没有半点在冥府时的活泼乱跳。   是她来到大地上后,小金蛇被隔绝了情绪,还是……哈迪斯出了什么问题?   一时间什么被抛弃的哈迪斯借酒浇愁将自己愁死,颓废过度心如死灰失去所有感情重归沉睡,极度绝望将自己的心肺掏出来扔火盆里等等惨烈的场景,就这样浮现在泊瑟芬的脑海里。   吓得她立刻,马上,原地起身。   手一掏就从迷你袋里,抽出一件厚实的黑色短斗篷往自己身上披,手指灵活掏出几根饰针固定。又抓出一双防水的牛皮长靴,利落往脚上一穿打好结。   头发直接用石榴花柔软的枝条圈着束住后,她翻身下了卧榻,语调极快地对阿波罗说:“感谢你的收留,我还有急事需要处理,就不夜留了。”   离开前,不将哈迪斯的箭解决了,她一辈子都要被良心戳肺管子,生怕以后午夜梦回是哭着醒的,她已经没有任何时间浪费在休息上了。   阿波罗才慢悠悠抬起头,语气平缓地说:“外面雨大,路也泥泞,苦恼神或者会让你磕破脚趾,饥饿神会让你虚弱无力,隔壁战场的血腥气也会引来死亡的精灵,找到你路过的痕迹。你还是在此歇脚,等待雨水停歇,阳光驱赶走藏匿在黑暗中的厄运神们再上路吧。”   泊瑟芬并不知道,当她回归到大地后,冥府的一切都已经失控。刻瑞斯们在死神的肆意放纵下,到处吸食战场的鲜血,然后抛弃引导亡灵的任务,转而来疯狂寻找她。   连哈耳庇厄三姐妹都得到了冥府寻找她的传令,在大地上飞翔巡逻。   阿波罗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浸润在某种奇异的氛围里,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他,臣服或者坐下来倾听他的教谕。   泊瑟芬也被他晃了好几下神,差点就被说服了,可是只要摸一下石榴花,整个人就清醒过来。   她立刻绷紧精神,知道就她现在的弱鸡状态,在面对神的时候很容易被对方的神力所影响,不能再待在这里。   她往门的方向后退三步,表示自己要走的决心,还将橄榄枝条塞回袋子,用这种动作告诉阿波罗她不需要避难所。   阿波罗安静凝视她一会,才笑着说:“如果你想要更快到达目的地,你需要一匹马。”   泊瑟芬摸着马匹身上的鞍布,柔软厚实还有花纹,一看不是便宜货,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袋子,就差落下穷酸的眼泪。   她的金子,够买一匹马吗?她在冥府计算大地上的物价的时候,更多以用牛为单位,确实很少去查马的价格。   阿波罗往前两步,雨水落到他身上,又在沾湿他的前一刻就滑落到地上。   “别担忧马的归途,等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只需要给它一把干草料,它就能自动跑回来。”   泊瑟芬一听能用租的,立刻抬头挺胸,觉得自己的钱袋子又可以了。   阿波罗为她牵着马的缰绳,看着前方撞击而来的黑暗,“请在平民之子的屋宇下歇息,千万不要被雷电雨水遮住眼睛,踏上危险的阶梯。”   他金色的眼眸倒影着她的一切,“请最后一次倾听我为你送行的预言……”   马蹄的声音响起来,泊瑟芬驾驭着马消失在阿波罗的面前,他站了一会,才感叹:“能有这份警戒性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她对他始终抱着一份随时后退的戒备,黑色的眼睛没有被他的神力沾惹上半分,长发上的石榴花叶萦绕着冤魂的气息。   那是一份无法驱除的深刻诅咒,来自冥府的主人的执念产生的坐标,只要石榴花还在泊瑟芬的头上。   哈迪斯就能知道她在哪个地方。   阿波罗回到自己的屋宇内,放出去一只飞往宙斯处的乌鸦。是告诉宙斯,他并没有在泊瑟芬身上试探出孩子的去处。   他寻找到泊瑟芬的时候,宙斯就迫不及待让信使递来了命令,让他留住种子神的脚步,并且寻找出她那个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孩子。   阿波罗看向泊瑟芬刚才坐着的地方,从地下一点点渗透出来的粘稠恶意,已经爬上她躺过的卧榻,腐蚀光她用过的药瓶与碰过的靠枕。   其实他是知道孩子在哪里的,可是他通过泊瑟芬获得的力量,让他看到了命运丝线更远的尽头,那个拥抱着生死的新神,刚诞生的力量并不完整。   如当年的他一样,还需要通过各种荣耀之战与困苦的磨难,才能掌握自己的神职。   宙斯如果将此刻的新神吞噬入腹,也无法获得真正操控生死的神力。   反而白白浪费了一位可能改变大地命运的新神。   沉思过后的阿波罗清醒无比做出了放走泊瑟芬的决定,这是一场注定疯狂的豪赌。   因为预言有可能是错误的,特别是他这种半瞎子般的预言水平。可是……   阿波罗自己手心上的黄金,算了,他将满是冥府恶意的黄金重新攥到手里,拿了供奉的神,总要弯下高傲的身躯,露出温和的神态。   阿波罗迎着夜风,终于挥手招来一只白色的乌鸦,低声说了传令的内容,接着放飞出去,去往去赫拉的窗前。   就让赫拉来阻拦乱来的宙斯吧,她一向乐于打败自己的丈夫。   然后阿波罗提起了桌子边的箭袋,背负在身上,抽出几根理智之箭,转身就对准着屋宇之内,开始在拱起身躯的黑暗之影。   无数亡灵的影子互相粘黏着,支离破碎着,蠕动着从泊瑟芬碰过的地方爬出来,他们没有眼睛耳朵鼻子,只有一张哀嚎着的嘴巴,不断尖叫着自己的不幸与痛苦。   万物运转而起的光明信仰力,不断挤压,切割,毁灭这些恐怖的亡灵,阻碍着来自地下的力量,折断地上与地下相通的所有道路。   可是这些亡灵还是在冥王愤怒的驱使下,不在乎自身灭亡与否,前仆后继跟着泊瑟芬的脚步而来。   阿波罗听到了他们嘴里发狂地大喊着,“毁了她路过的所有神庙,触碰的所有物品,杀死所有让她离开的神明与人类!”   哈迪斯的执念,让整片冥土的亡灵都变成了直指大地的箭矢,不将他的愿望与诅咒实现,就一直一直爬上来。   阿波罗面无表情射碎了上百个亡者,有整片大地的阻拦,加上哈迪斯也被捆缚在冥府里,再多的亡灵,也迟早被消灭光。   箭袋里的箭只剩下九支的时候,阿波罗眼里的金色突然浓郁了几分,他感受到了一份异常不详的力量在出现。   他刚要看得更清楚,却发现眼前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了。不知道何时,一道高大到笼罩住整个屋内的黑影,无声无息从亡灵的残骸中站起来,带来了恐怖的威压。   而更多的亡者也跟随他的脚步,从他的脚边肢体扭曲爬出来。   阿波罗不太确定喊:“哈迪斯?”   看来他身上的厄运还没有彻底净化。自从强迫改变泊瑟芬回家的路线后,他遇到的每一件事永远都只会往最倒霉的方向倒下去。   以后,再也不能乱牵婚线啊。他边自我反省,边再次拿起弓,将箭射向了哈迪斯的胸口。   哪怕能将一分理智送到哈迪斯的身体里,也是帮泊瑟芬了。暴怒的地下王者,并不比雷霆之怒的众神之父善良多少。   黑色的乌鸦飞得很快,穿过了雨水,又乘着风飞往最高空,终于看到目的地。   刚要嘎嘎叫两声门,一只巨大的老鹰刷地飞出来,伸出利爪将它的身体狠狠攥烂,才扔到王座旁边。   正在闭目养神的宙斯缓缓睁开眼,略微失望地看着自己脚边奄奄一息的小乌鸦,“阿波罗也看不出来,那个孩子的所在吗?嗯,理智温和的交谈没有成果,那么就让更美好热情的神灵去迎接她吧。”   他对自己身侧的鹰说了句:“去吧,叫醒阿佛洛狄忒,告诉她厄洛斯极速成长的力量来自泊瑟芬。”   美神最近为了叛逆逃离她,并且私自长大的厄洛斯伤透了脑筋,她肯定非常乐意去见泊瑟芬,并且亲手掐碎她与哈迪斯的爱情,阻止自己儿子继续成长下去。   对孩子来说,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受到威胁。不管是逃离还是保护,总是要从藏匿之地里探出头来看看。   ——   “赫尔墨斯。”从紫色布料里豁然起身的厄洛斯大喊,他身穿单肩吊带式短衣,露出光溜溜的右肩与一侧的胸膛,白皙单薄的身躯充满了青春的稚嫩,他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成了美貌的库罗斯。   正在给棚子扎稳根基的赫尔墨斯头也没抬,擦掉脸上的水就怒气冲冲说:   “你吼叫什么,被噩梦神们侵蚀了还是被你母亲吃了,别把我当成时时刻刻守着你的狗,狗还有夜晚望着星星自由一会的权力呢。”   他此刻已经化为一位倒换迦南人布料的中年商人,脸上都是被海风吹皱的褶子,生怕被人看出自己是个神明。   厄洛斯着急地跳起来,抄起自己那些装着爱欲之火的箭筒与金色的弓,“我成长的身体在倒退,在变得更年轻,泊瑟芬跟哈迪斯出事了。”   赫尔墨斯看了一眼不寻常的雨水,这段时间他都不敢用任何神力,战战兢兢就当个真实的短命凡人。   他与厄洛斯拔箭失败,只会导致泊瑟芬久留冥府的后果。   他每天都愁眉苦脸接下去大地的灾荒要怎么应付,得罪赫拉跟美神又该怎么办,根本没有注意冥府与奥林波斯的消息。   而突如其来的夜雨,熟悉的暴躁鸣雷声,还有厄洛斯的话语,让赫尔墨斯意识到什么,立刻伸手碰触了风,倾听风的低语。   “泊瑟芬来到大地上了,冥府亡灵在暴动。”赫尔墨斯轻声自语,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厄洛斯穿上系带凉鞋,飞奔出遮雨的棚子,也不在乎外面是他最讨厌的恶劣天气,浑身湿透地回头对赫尔墨斯说:   “快跟我去找泊瑟芬,将她送往哈迪斯的身侧,我担心阿佛洛狄忒会去寻找她,夺走了属于我的力量。”   哈迪斯跟泊瑟芬的爱情,是他成熟的关键。   还是孩子的他脑子空白,无暇去思考自己成长的问题。而现在的他,已经尝到了自己掌握权力的美味,绝对不愿意再失去一切,重新回到阿佛洛狄忒的怀里,当一个稚嫩的弱者。   赫尔墨斯却没有动弹,而是站在遮雨棚下,踩着厄洛斯踢散开的紫布,人类的皱纹在他脸上快速抚平下去,清秀俊美的脸孔在阴影中显得圣洁而冷硬。   “厄洛斯,我不在乎种子的爱情,只在乎凡人的饥饿。哈迪斯与泊瑟芬分开才是我所希望的,你与我的路终究不同。”   已经长高的小爱神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心软与他一起去对付阿佛洛狄忒。   可是这次的赫尔墨斯却强硬得可怕,“这一趟你出去追寻泊瑟芬,如果遇上了阿佛洛狄忒就必须独自去面对。不管是多么亲密,美好的关系,遇上不同的选择时,你我也要反目成仇。”   厄洛斯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他依旧是稚嫩而贪图闲适的小爱神性格,又自私又虚荣,妄想得到成长的权势,却只想躲在赫尔墨斯身后,驱使他去为自己做事。   身为爱的化身,他拥有了「爱」这东西的一切缺点。   厄洛斯握紧弓,看着面无表情的赫尔墨斯,心如被拉紧的琴弦,发出不安的颤音。   他在爱情的神权里是巨兽,连荣耀加身,战绩斐然的阿波罗都曾受过他的驱使。   可是一旦离开了爱神之箭,他面对着众神却如一只孱弱的雏鸟,连石头划过脚皮都疼得哇哇大叫。   他现在恐惧的是赫尔墨斯与他分裂后,要对他暴力相向,并且割断他的双脚阻止他去守护冥王的爱情。   赫尔墨斯见他吓得都不敢动弹,虽然长高了不少,可内里还跟孩子差不多。   他转过身去,去捡地上乱掉的珍贵布料,干净清俊的脸上,也开始出现皱纹。   “厄洛斯,身体长高没有任何用处。爱情不止有占有、嫉妒、束缚与胆小组成的低级情感,更需要互相理解、为对方牺牲的勇气。你需要学会在在这种良好的爱情里,汲取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然永远都只是一个弱懦的次级神灵,遇到残酷点的战斗就要逃跑。说实话,凭阿佛洛狄忒那个不值一提的战斗力,也就厄洛斯会怕她。   而讽刺的是,能不受阿佛洛狄忒那无往不利的美色-诱惑的神,却只有厄洛斯。   赫尔墨斯变形成一个没有力量的人类后,才轻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教导,如果下次我们再出现冲突,我就要将戈矛对着你。”   外面夜雨冰冷,安静无比。赫尔墨斯回过头,发现厄洛斯早已经消失了。   他皱巴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至少这次,没有对着我的背部射箭,也不算真的自私固执到无可救药。”   厄洛斯疯狂往前飞翔,连雨水沾湿翅膀羽毛都顾不上,他暴躁地咬着牙骂着:   “可不要等我赶到,泊瑟芬就毁在阿佛洛狄忒手里,这可是我最荣耀的战绩。”   在赫尔墨斯捡布的时候,他察觉到对方卸下了防备,刚要抽出箭来,身高就骤然矮了一截,这是阿佛洛狄忒找到了泊瑟芬,然后开始对她的爱情下手产生的后果。   他都顾不上赫尔墨斯要教导他什么,直接张开翅膀就跑。   “要是有赫尔墨斯的金鞋就不用这么累,早知道在他沉睡于我身侧时,就该将爱情的火扎入他的骨头里。”   有赫尔墨斯的守护,他也不用这么狼狈这么丑陋地赶着路了。   ——   雨夜的风黏在厚实的斗篷布料上,沉甸甸地坠着水,泊瑟芬跨坐在编织华丽的鞍布上,手持缰绳夹紧马肚,压低身体快速往前奔跑。   她的骑马术是在冥府学的。   哈迪斯的几匹黑马经常在中央庭院散步,她在长廊上的时候,它们就挤过来,让她摸头。   后来她就牵着它们散步,再后来就试着骑了骑,发现竟然不会摔就自然学会了。   所以冥府真是她最好的学校,哈迪斯与冥神们在非常短的时间,就将她这种对这个世界认知为零的人,给拉扯到勉强能存活的地步。   无月的黑夜,她看不到任何路,也被雨水糊了双眼,只能靠着阿波罗送的马行走。来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她一拉缰绳,马立刻停下。   她轻声喘着气,肺部跟被火灼烧一样疼痛起来,连带胸口也翻搅着。她打开一小瓶药,长颈的陶瓶子,绘着阿波罗打战皮同的画像。   这一袋子药也是临行前,从阿波罗那里用黄金换来的,她全部的积蓄差不多都用在这个光明神的身上了。   虽然对方看起来一副硬塞白送的架势,她还是不敢真的收。看来她在冥府还是活得过于自在,她给哈迪斯的贡品真的少得可怜。   药物效果很好,但是药效也短。   随着身体的崩坏,她会开始丧失嗅觉,味觉,听觉……直到每根骨头都被誓约的力量拉扯成粉末,化为风中飞走的灰烬。   泊瑟芬喝完药,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浪费,在药物吃完前她必须赶到命运的屋宇。   因为她不确定在剧痛下能坚持多久。要是不小心松了一口气身体散了,就直接抛弃哈迪斯回家。   是她将箭插到哈迪斯的心脏里,所以要拼命将箭拔掉才行。   泊瑟芬等候药效流遍全身,体温恢复正常后,才费力四处张望。盖亚的影子消失后,一个若有若无的方向就烙印在她脑海里。   她只要往前看,就隐约能感知命运女神的方向,可是雨水打乱了她的感知,让她迷茫地在粘稠的黑暗里,孤独地驾着马匹来回徘徊。   就是神马能在黑暗中看清楚路,也没法在不确定方向的情况下走对路。   她开始变得迟钝的感知没有发觉自己路过的一切,都生机盎然起来,雨水下的泥土,被她每个脚印都播撒了生机的种子。   在这个不属于万物勃发的时节里,一年所有的花卉植物都开始肆意在生长。   花黏在马蹄下,草垫着她行走的路,土地无意识对她的爱意,为她驱赶了猎食者与毒物长虫。   只有雨水肆意播撒,不在意她沉重的身躯被冰冷的衣服拖累。   宙斯权杖命令下的乌云,锲而不舍跟随她,遮盖着她的视线,混淆她的分辨,又引导她前往另一条错误的道路。   泊瑟芬不知道那么弯弯绕绕的,她咳嗽了好几声,从袋子里掏出泉水喝了几口。东西太多了,她翻袋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将煮饭的家伙都带着。   没哪个逃跑的人能跟搬家一样,带着这么多干净的水、新鲜的食物跟各种用品,里面翻了下还有各种冥神与亡魂送的礼物,自己跟壁画上的人们做的工艺品。   真是随便碰一样,都是冥府的回忆,敲了下装水的瓶子,闷闷的思念之情在荡漾。   泊瑟芬将手收回来牵着马,站在看不清楚前路的大地上。看不到人类,也看不到神明,毫无节制的孤独感穿透了她。   她低头看了脚下的地面,似乎想穿透厚实的土层看到那个能给她力量的神,好一会后她才抬起头擦了擦脸,将雨水揉搓干净了,再次坚定地拉着马顺着那个大概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顺应不太靠谱的感觉走了多长的路,她看到远处出现影影绰绰火光,脑子已经淋得不太清醒的泊瑟芬努力看了一会。   才真的确定前方不是疲惫过度的海市蜃楼,而真的是一小片没有什么阻拦的居民群居地。   虽然没有地图,不知道自己掉在哪个地方。   但是盖亚为了让她接近命运女神的屋宇,肯定不会将她扔到什么西边尽头东边的岛屿,而是人群聚集的大地上。   也许阿开亚人,伊奥尼亚或者是多利亚人?   泊瑟芬不太确定地拿出了橄榄枝,她在冥府时间也没有长到,能将所有地区的主要方言都给消化完,只能希望大家不要语言不通,能讨个遮雨的外廊坐一下。   要是在树下避雨,她担心会被雷劈死。   泊瑟芬牵着马走到第一间屋子前,被淋湿的石头墙上攀沿着不知名的植物,她看到木质的门扉上,有隐约的油光透出。   她试着敲了敲门,声音在骤雨中,并没有传多远。   泊瑟芬像是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做什么事情都透着一股笨拙感,就在她想要将马绳绑在这间屋子外。然后将就在马腹下将就一晚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持着注油灯的老翁,头披着遮雨的长布,一脸疑惑地走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站立在白色的马匹旁的泊瑟芬。   无数碎嫩芽在她脚下,轻轻钻出土,正在开始生长。老翁瞪大了眼睛,连忙将门大开,“是哪位真福神来到我们幸运的门前,将赐福我们这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被当成神的泊瑟芬:“……”   不是,她也没有飞天遁地什么的,为什么一见面就被人看作神。   虽然她的灵魂某种程度算是个不成器,只会睡的植物神,可是身体还是实打实的人类。   虽然心里有些不安的疑惑,可是看到老翁家另一个人出来,泊瑟芬的心还是放下了,是一个更老的婆婆。就是有什么意外,她现在的身手打个老婆婆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她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有一种温柔到让人安心的感情,让泊瑟芬所有的疲惫一下都散开了,不是阿波罗那种清醒至极的温柔。   而是另一种,让人放下任何尖刺,只想躺在绒布上的安全感。   泊瑟芬慢慢走进去,两位老人带着她穿过小庭院,来到没有风雨的屋子内,老婆婆让她脱下满是水的外袍,又用干燥的亚麻布给她擦拭头发。   她安静地对她说了几句好听的,祭神会用上的好话,又用老人家特有的那种沙哑的声音说:   “请喝上几口干净的泉水,老头子去给你布置新的床褥。真好啊,我们这短命苦难的人,也能遇到如此美丽的神灵,这是庇佑的福气能让我们夫妻死后都过上好生活。”   这说得泊瑟芬都不好意思了,担心自己成了骗吃骗喝的骗子,连忙否认,“我只是个需要避雨的过路者,并不是神灵,无法给你带来什么幸运。”   老婆婆笑了,“你很像云游诗者们歌唱的女神,我们只是没有什么见识的低下之人,请别笑话我们。如果你遇难了,明日可跟我们一同去往神庙,让神庙祭祀帮你。”   泊瑟芬捧着水,心里还存着不喝外来东西的安全常识,随口将话题应付过去,“我得到过神谕,路过神庙不能进去。”   是阿波罗将马牵给她的时候,对她说的。   “第一个预言里的灾难之地,是在祭拜神明的神庙里,那是一个奢华,镀金并且有着各种美丽装饰品的虚荣庙宇,你将要小心别踏上这种巨石建筑。”   虽然阿波罗让她产生一种危机感,让她只能夜逃出他的视线,可是想到他的神职,她还是非常听话地将所有神庙。不管是小的还是大都看作洪水猛兽,绝对不去。   老婆婆有些惊叹,“看来是一份神祇的预言,但是对你倒是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你没有注意到这里是哪里吗?”   泊瑟芬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她手里捧着的陶碗,不知道何时变成了双耳的黄金酒杯,透明的泉水开始晕染出如血液般新鲜的颜色,从杯口汩汩涌出来,沾湿了她无法挣扎的手。   一股迷醉的芬芳从红色的液体里爆发般扩散开,携带者让人沦陷愉悦感,从她的皮肤开始触电般窜到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里,丰盛满溢的爱意从心间里出现。仿佛所有一切都化为了彩色的蝴蝶,在泊瑟芬的眼前飞舞旋转。   红色的酒水落了地,蔓延过的泥砖地面开始开裂,露出下面的洁白的大理石,四周开始在剧烈摇晃,灰烬从墙壁屋顶洒落下来。   黑暗中的普通屋子,如生长的巨树,不断拔高重组,门口的被泥土掩盖化为上坡的草地,冒出一台一台阶梯。   这是神庙,供奉危险神灵的神圣之地。   坐在泊瑟芬身侧的老妪,矮小的身体开始抽高,驼着的背部挺拔起来,露出柔软完美的女性曲线。   她脸上苍老的皱纹一根一根掉落在地上,变成白红相间的野玫瑰花团,如点燃的野火般灿烂。   刚才还颤颤巍巍的的手,轻碰上了泊瑟芬的手背时骤然变得年轻腻白,从老人变为裸着上身的美丽女神,如一条圣洁的金蛇,要攀爬上猎物的腰间般,温声细语哄着泊瑟芬说:   “这是舀入甘美之蜜的葡萄新酒,你既然路过我的庙宇,怎么能忍心不进来与我共饮一杯?”   她的眼神如一朵迷醉人的花,蛊惑着眼前所有的生灵,让人无法拒绝她任何要求。   泊瑟芬脑子乱成麻,她这是被仙人跳了,还是遇到人贩子神?   听说有些神最喜欢捕捉路过的人类去祭祀,砍头砍脚连带焚烧一条龙服务。   她资料确实看的多,也对这个荒蛮的世界的凶残有点了解。   可是也不至于她才上大地的第一天就能遇到这么大的危难。   这不是明摆着,这个鬼世界比泥板上描述的还要危险得多吗?   泊瑟芬看着自己手里诡异得一批的红色酒水,用尽力气让自己的脸远离双耳杯,颈部的脊椎因为绷得太过紧而开始发痛。   她的脚跟臀部就跟黏在强力胶水里一样,手臂跟背部也僵如老木枝,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挪动一分。   美得如魔鬼的女神,伸出涂着金粉的指甲,轻轻一点酒杯直接推到她唇边,戏谑地笑着说:“喝吧,喝下我为你准备的美酒。”   泊瑟芬想要拒绝,发现舌尖发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红色的液体,如毒液般一点点通过她的唇,进入她的嘴里。   如捉弄他人成功的孩童般,阿佛洛狄忒笑得更开心,她用懒懒的调子吟唱:   “战无不胜的美貌啊,困住一切的爱情啊。不管是永生的神灵,还是卑怯的虫豸,都要跪陷在你面前。”   她的歌声美得石头都动容,四周的圣火大盛,照亮了立于高台上的美神雕像,黄金的装饰,桃金娘与玫瑰的纹饰到处都是。   刚才给泊瑟芬开门的老人已经走进来,他身上的伪装也卸下,变成一个裹着短裙的健壮男性。   他是美神的俘虏与信徒,皮肤黝黑,面容立体,浑身上下都涂着光滑的橄榄油。   他跪趴在地下,不敢动弹。   美神笑眯眯地伸出脚,踩在他的头上,“美丽的爱情也会毁灭在移情别恋上,今夜你将代替泊瑟芬的爱人,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让她为你神魂颠倒。”   不管是神还是人的爱情,都不拥有忠贞这个品质。泊瑟芬可以与哈迪斯相恋,也可以与别人在一起。   厄洛斯现在的神力来自冥王与种子神相爱的感情,只要一方的爱慕被毁坏了,她那个急于逃离母亲怀抱的坏孩子,就又得乖巧地回家。   阿佛洛狄忒移开自己精致的脚,露出残酷的微笑,“去吧,我忠实的仆人。”   沉默的男人抬头,狂热地凝视着美神,里面的渴求一览无遗。女神了然用手撑着脸颊,没有表示拒绝,男人激动无比地低头亲吻着她的脚背。   当他的唇离开阿佛洛狄忒的脚,刚站起来的时候,一根从暗处的箭骤然射出,从男人的背后穿过去,将心口扎个对穿。   这是种满了厌恶的钝铅箭,中箭者第一眼看到了美神,本来一切都令他迷醉的女神,此刻却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恶心与恐惧顿时从男人心里出现,他惊慌地转身就跑。   阿佛洛狄忒豁然站起来,语气冰冷起来:“厄洛斯,怎么藏匿在暗处不敢与我相见,你像极了躲避狼群的小羊羔,簌簌发抖地等着我去找你。”   神明的怒意,波及了跑出大门的男人,他一个错脚直接滚下阶梯,脑壳当场磕在石头上开了花,血溅落了一地。   污秽的血液也被刻瑞斯的精灵缩发现,它们纷纷飞来吸取死亡鲜美的脑浆,血化为了黑色的阴影,铺出了一条不受大地驱赶的亡灵之路。   从一堆亡灵残骸中爬出来的哈迪斯,浓烈的黑雾缠绕在他的灵魂上,与整个世界的碾压做对抗。   他如自己脚下的万千亡者那样,灵魂踏上大地遭受的就是被无情碾碎的代价,每碎裂一次,他就快速拼接回来,拼得太粗糙了,导致自己黑乎乎的灵魂满是细碎的裂纹。   这种连神都耐不住的剧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哈迪斯。   他阴郁的眼神却冷酷坚定地看着上面的神庙,黑色的发丝都没有具体的线条,在他的脸边飘起曲卷着。   他在接近泊瑟芬,哈迪斯听到了她的喘息声,她脚步蹒跚地踢开了黄金的杯子,落到地上的回音,还有她蜷缩起来时,衣物褶皱的簌簌响动。   遇到危险了。   哈迪斯踏上阶梯,腿骨断裂,又被死亡之雾接上,推开门,手骨也断了,黑雾又缠绕上修修补补。   要去将威胁她的神都撕碎掉,然后温柔将害怕的她抱入怀里安慰着……为什么要背叛他。   哈迪斯的身体再一次经受不住越来越沉重的挤压,而碎成一滩黑色的粉末,浓雾又开始快速将他粘合起来,模糊的脸依旧能看到上面痛苦的表情。   他如一堆裹挟无数绝望的爱恋与被背叛的怨恨的黑色沙尘,一点点飞入门里,没入火光的阴影中,化为寂静的蛇影,要去抓住想要的人。   阿佛洛狄忒摇曳着腰带上的金穗子,一步一步地踏在干净的地面,她双手撩起自己美丽的长发,露出柔软的胸脯。   “我的孩子,你在跟我抓迷藏吗?我想想你最爱藏的地方,是在贡品的篮子里,还是桃金娘花纹的桌布下?”   美神一点点掀开了桌布,空空荡荡。   厄洛斯藏在神庙的壁画里,几次拿起弓,又放下了,他爱与厌憎的箭对阿佛洛狄忒都没有用处,要想打赢自己的母亲,他就要用暴戾的殴打来达到目的。   他看着自己又短一截的手脚,又目测了阿佛洛狄忒的身高,绝望发现他跟她打起来,他还真不一定能在力气上赢过她。   要是被抓到,就有被吃掉的风险。   厄洛斯甚至害怕得想要转身就跑,放弃泊瑟芬的爱情。   哪怕变成儿童藏起来也不愿意被她抓到。   他看到阿佛洛狄忒站过来,立刻背对着她,化为一副壁饰,紧张得不敢呼吸。   等到脚步声又远离,他偷偷回头就看到美神身后的影子里,竟然缓缓站起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黑影,他如同刚从冥府最深处爬上来的亡灵,隐形在每个无光的地方。   厄洛斯瞪大眼睛,他看着那个黑影,伸出手,恶毒的诅咒化为了一把长剑,直接往阿佛洛狄忒的背部穿过去。   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剧痛,让以美丽与诱惑为生的神灵惨叫出来,她以为自己是猎手,在寻找自己那个无法反抗自己的孩子。   可是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重伤倒地。   泊瑟芬听到了惨叫,她顾不上回头看,嘴里咬着石榴花,脚步凌乱地撑着墙边往前走。   热汗不间断地从她皮肤里渗出来。嘴里都是那些泛着玫瑰味的甜腻,这股甜浸透了她的喉咙,呼吸间的气体都化为无法自控的热流,让她眼前的一切都变成黏糊潮湿的热带雨林,每走一步足尖都涌上一股亢奋的激流,让她大脑空白,只想沉沦在某种甜美的官能感受里。   只有咬着石榴花外皮的汁水,才勉强止住这股强大的诱惑。   她这是被喂了xx药了吧,泊瑟芬单膝跪在墙边,脸色红过头发上的花,抬头就看到那个精致的神像,她模模糊糊地猜测着,阿佛洛狄忒?   先是阿波罗,现在是攻击她的美神,难道她是陷入到什么阴谋里吗?冲着谁来,哈迪斯?   泊瑟芬不想到哈迪斯还好点,一想到哈迪斯整个人就忍不住地蜷缩成一团,弓着的背脊都在发抖。   她努力地去掏袋子里短剑,阿佛洛狄忒想要让人强-暴她,气的她想要捅她两刀,可是能力不够,只能拼命维持清醒的意识,在关键的时候捅死那个要对她施暴的傻逼。   那个男人大概是个人类,是能弄死的。   被死神天天逮着追杀,泊瑟芬拥有了强烈的攻击意识,能不能成功一回事,她的本能反应已经是遇到攻击能打死对方就不用逃避。   她靠在墙边,虚弱得眼睛泛红,墙壁上是一副信徒扛着花柱的祭祀图,荒诞唯美。   她越看越难受,手指碰到了袋子里的短剑,冰冷的触感并不能让她好受点,只有让她更想念哈迪斯的皮肤与身体。   “哈迪斯……”她默默忍受,靠着想他的一切来坚持。   黑色的雾气不知道何时,已经凝聚在她身后,哈迪斯弯下身伸出双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肩头上。   手指刚要按住她的身体,将她带入冥府,泊瑟芬已经骤然回身,手持利刃用尽力气一挥,剑刃碰到了空气。   她凶狠得如一头力气不够的小兽,快速地看着刚才哈迪斯站立的地方,结果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泊瑟芬才察觉神庙光线的黯淡,还有安静的氛围,刚才那个混蛋神呢?   不是还在到处走来走去找她吗?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最大的危难并没有立刻袭击而来,让她半松一口气回头,就看到一张隐藏在雾气里的脸,黑乎乎一片对着她。   泊瑟芬浑身发麻,她眼瞳紧缩地看着眼前这个坐在她面前,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但是这种戒备只是一瞬,过于熟悉的气息让她混乱的思绪开始感到安心。   她不确定喊道:“哈迪斯?”   也许又是一个梦,哈迪斯还在冥府,怎么可能她叫一句他就来了。就算来了也不会这么安静看她,而是会将她拎起来咆哮为什么要抛弃他。   哈迪斯伸出虚幻的手指,轻摸她潮红的脸,“泊瑟芬,你要奔逃到哪里呢?”   为何一定要将他仍在黑暗的冥府,回到这片对她虎视眈眈的大地上,他的手顺着她的身体落到她的手臂上,开始用力起来,想要表达自己被扔下的愤怒与不解。   泊瑟芬愣了半秒,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地抓住他的手,灵魂状态的哈迪斯本来没有那么容易碰到,可是强烈的生机刹那缠绕上他的身体,花朵与叶子为他塑造了强壮完美的躯体,在泊瑟芬不顾一切的渴求下,他被万物压迫的厄运都被暂时驱散开。   哈迪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泊瑟芬恶狠狠按在地上,她跨坐在他身上,失去理智地到处摸着光裸的皮肤,似乎在寻找什么。   泊瑟芬顾不上再思考,她毫无理智地扯开那些残留在他身上的花叶,强势得跟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快,快脱衣服!”   她快要疯了,哈迪斯来得刚刚好。   哈迪斯:“……” 第94章 抱我   阿佛洛狄忒重伤着往外爬, 伤口里流出的不是伊科耳,而是黑色的污秽与死亡的泥屑,她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 还没有出现自己最怕的苍老痕迹。   可以要跟哈迪斯再共处一室就不一定了, 爱欲、美貌与死亡的神权处在极端的两边,放在一起死亡刚好克制她的一切。   哪怕在她的神庙里,死亡的黑雾也能肆无忌惮,用藐视的态度这里横行霸道。她撑着身体走到门边,想要逃离哈迪斯力量的辐射范围。   厄洛斯不受她影响是因为他们同根同源,力量彼此互相交叉,只是争个强弱而已。   哈迪斯不受她影响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灭绝一切的存在,所有与美丽相反的东西都能在死亡上找出来。   这导致阿佛洛狄忒对来自冥府的神力毫无抵抗的能力, 只能慌乱想逃跑。   本来哈迪斯坠入爱河,她是有机会利用这份爱情来操控他的,可是这份爱偏偏被厄洛斯吞噬了。   美神有些愤恨地锤着门,刚才就不该拖延时间,她直接按着泊瑟芬享受欢愉, 哪怕只是一会她也有本事让泊瑟芬忘掉一切。   对付不了哈迪斯, 打压下厄洛斯的成长也行。   阿佛洛狄忒叫来鸽子, 伸出的手背开始出现裂纹,她摸了摸鸽子的头, 让它去叫来阿瑞斯,带着战车来接她上奥林波斯洗净自己身体的污秽。   她回头看到自己的神庙内被浓郁的雾气笼罩住,光亮的黄金与火焰都消失在黑暗中, 唯一能生存的只有在到处攀爬的石榴枝叶, 是冥府的圣物。   她避开了新生的绿叶,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梯, 雨水浇湿了开始变得黯淡的腰带与她头发,身后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声无息跟随上来。   那是她的孩子,介于少年与童年期的年纪,他踏着她掉落的野玫瑰,刺扎破了他娇嫩的脚趾,血液流淌而出染出了刺目的纯红。   爱恨的箭簇无法对她造成伤害,纯粹的暴力却可以,厄洛斯手里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块,一脸冷酷地举起对着美神的后脑,狠狠砸下去。   砸伤她,再吃掉她的权力。   神不死,神的身体却会受伤,会疼痛,会根据神权而决定躯体的强健程度。   很不幸他跟阿佛洛狄忒都是身体脆弱,异常厌恶纯粹力量争斗的神灵。   对别的神,厄洛斯绝对不会用这种粗暴的手法去争输赢。   可是面对美神,被她吞噬的恐惧与渴望吞噬她的欲望,将小爱神变成了一头不顾一切的野兽,露出尖锐嗜血的獠牙就要咬出自己母亲的血肉。   这片土地的神明,骨子里流淌着纯粹的慕强本性。这让他们毫无道德,没有底线,自私凶狠地不断去抢夺一切能让自己变强的东西。   更不懂尊老爱幼,爱父爱母,比人类都还要肆意妄为。   石头砸到了她的头发,碰到了白色的羽毛。阿佛洛狄忒惊恐察觉到了危险,立刻化为一只白色的鸟,冲入雨水里,厄洛斯拼命追逐上去,从地上随手抓住一根树枝,搭在自己的弓上,射往鸟的翅膀。   他要将她留下来,夺得她的美色与爱欲神权,让他成为爱情神权里唯一的王者。   被树枝擦中翅膀的阿佛洛狄忒惊慌失措地落到地上,羽毛破碎开成为满地盛开的犬蔷薇,花瓣掉落在水里,又流入了附近的小河里。   厄洛斯不顾一切上去抓住花瓣,这是阿佛洛狄忒的血肉,化为了花瓣。   虽然分不清楚是她身体的那部分,他还是捏在手里化为了流动的神力,塞入自己的身体里。   吞噬了一部分力量的爱神,从十二三岁抽高为十六七岁,他扑入了河流里,化为一条鱼继续追逐阿佛洛狄忒的花瓣。   趁着她衰弱,最好将她撕成几半能吃多少吃多少。   在爱与美在用最原始残暴的方式厮杀的时候,被死亡黑雾占据的美神庙宇内,另一场比屠杀更原始的争斗也在激烈展开。   缠绕在黑雾里的脚趾用力蜷缩着,带着愤怒与怨恨而来的死亡雾气本来冰冷无比,又在泊瑟芬凶狠纠缠的刺激下重新燃烧起炙热的温度。   阿佛洛狄忒的酒里落满了腰带上的金粉,又下一颗从她手里滴落而下的血液。   全部喝下去的后果,就是让饮用之人的身体内部,都浸泡在欲望的法则里。   骤然如暴雨,原始如自然的强烈爱意夺取了泊瑟芬所有清醒的机会。   她与所爱之人结合的渴望,成千上百倍地在短暂的时间里不断增加,一波一波的热潮没有停歇地涌过来。   美神还在酒里加入一些激情的强势,让喝下的泊瑟芬失去分辨强弱的机会,只想着征服着眼前的男人,不顾一切去驱使他任自己为所欲为。   无处不在的花枝顺应她的命令,将自己下面的男人纠缠起来。她低着头,脸色红如浮着一层玫瑰色,伸手死死扣住他的腕部,然后压制在地上。   哈迪斯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   他的身体是新生的,又在生机的笼罩下没有受到原始之力的碾压。   白皙健康的皮肤与修长的四肢都毫无瑕疵,黑色的头发散开着,强健凶猛得如一头美丽的兽类。   又如甘愿禁锢在她纤细手指下,放弃一切挣扎的完美祭品。   泊瑟芬生怕他从自己身下逃走,双手不敢离开他的手腕,却抵不住想要亲近他的欲望,只能顺应本能低头去亲吻他的一切。   她被空虚无比的热情擒住,齿间咬住他的皮肤,颤抖地喘息着,还不够她要更多,更多什么……   她茫然得像是个摸索遗失了珍宝的瞎子,只能用唇四处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并不锋利的牙齿咬到了嫩绿的枝苗,就当作妨碍自己的衣服用力咬碎,唇瓣蹭到甜蜜的温度,就如渴死之人汲取甘露般吸吮。   泊瑟芬脚腕上的蛇也活过来,它眼里灰暗无望的颜色,重新盈满了光。蛇在哈迪斯的命令下,蜿蜒过她的背脊,来到她的脖颈处。   咬下去,注入死亡,就能驱散阿佛洛狄忒的力量,也能让她摆脱这种折磨。   咬得更重,能让她的身体直接死去,他就能抓住她的灵魂直接沦入冥府。   哈迪斯日夜都在饱受爱情-欲望的酷刑,当然知道泊瑟芬被这种暂时性的暴躁力量擒住有多痛苦。   他看着动作毫无章法的泊瑟芬,最终还是挣开她的手指,接着捧着她的脸,抬起头与她激烈地缠吻起来。   他如此怨恨她残忍的远离,睚眦必报的心思从来没有停歇过。他突然不想让她清醒过来,只想拉拽着她掉入他的爱意泥沼里,跟他感受同一种求而不得的绝望。   太不公平了。哈迪斯轻声哀叹她的名字,我的泊瑟芬。   接着又用自己的舌粗暴压着她的舌尖,让她逃而不得,只能发出茫然又委屈的哭泣音。   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的折磨,蛇收起了獠牙放弃了让她清醒的机会,又化为黑金交缠的锁链,在她肩膀与背部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这是哈迪斯最纯粹的欲望凝结而成的动物,不忍她受伤害,恨不得用最柔软的布料将她包裹起来的珍惜背面,是阴暗满溢的破坏欲。   暴力的爱,吞噬的爱,匍匐在地仰望时,还要伸出贪婪的手扣住她脚腕而担惊受怕的爱,又狼狈又可怜。   哈迪斯不肯让她满足,让她求而不得地用无助的眼神凝视他,她的皮肤温度在燃烧,头发的花红得像火,身体上泛着湿润的微光。   “看着我,泊瑟芬。”他的语气冷酷得像是下达命令,只有尾音的难以控制的轻颤,才泄露出言语下的祈求。   泊瑟芬的视线混乱而无序,热潮撕裂了她的身体,又侵入到每一寸血肉里。   生机的繁殖欲跟阿佛洛狄忒的力量相加,造成了她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   看着他,就能解脱吗?可是她想触碰他。   泊瑟芬眼里含泪地看着他,“哈迪斯。”她的语调抖得不成样子,绝望又无辜。   哈迪斯仰着头,双手握住她的腰部,像一尾要命的毒蛇,他身躯上白皙的皮肤满是汗湿的片纹,那是欲望覆盖而上产生的新蛇鳞。   他善于忍耐,更善于在跟她的爱情里极端自虐。在这场混乱又香艳的斗争中,他成为了胜利者。   而神的世界里,胜利方能得到一切,包括奴役落败者。   所以他重新躺回地上,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伸手拽住扭曲的锁链,链子的另一头是她的身体。   “你需要恳求我。”他平静地说,只有紧绷的腰腹与嘶哑的声音泄露了他的隐忍。   泊瑟芬坐在他身上,糟糕的挣扎只是加重她的状态,毫无缓解的希望。   她像是溺水者看着远离的救生圈,濒临崩溃地用几近失声的嗓子呢喃着:“别废话,给我。”   哈迪斯被她的模样勾到脑子空白,眼里的黑色爆发开,很快眼白就消失了,这是他到达极限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主动的泊瑟芬,在迷宫里的她更多是逃离者,而他是恶劣到令人恐惧的侵占者,是建造笼子将她锁起来为所欲为的暴戾君主,又是恳求她爱他的满腹拙劣算计的恶神。   她偶尔的主动,就能让他欣喜若狂。   哈迪斯伸出手,按压着她的唇,指尖都是她呼吸的滚烫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你喜欢大地上的生活吗?”他用偏柔软的指腹如掰开脆弱的花瓣那样,轻轻撑开她的唇,这是一个暧昧的强制性动作。   强迫她的嘴唇,对他说出最真实的答案。   泊瑟芬已经被酒水的力量淹没,她视觉里只有哈迪斯一个人,嗅觉全是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连听觉都彻底被他的声音占据。   无法抵御的欲念包裹着她的灵魂,让哈迪斯的审问顺利到不可思议。   她咬住他的手指,声音含糊黏腻,“不喜欢,我喜欢你。”   哈迪斯手指一僵,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止不住狂喜。   哪怕只是被阿佛洛狄忒的力量影响了,她的话是为了让自己解脱的谎言,也无法让他停止这种被喜爱的激动情绪。   她喜欢他,胜过大地。   哈迪斯纯黑的眼瞳浮出金色的薄光,温度在黑雾里肆意蔓延,到处都是金或者红色的火星子。   他其实比她更急不可耐,勉强维持的平静表情下,是骇人猛烈的渴望,痛苦与欢愉交织在他的每个克制的动作里。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冥府?”哈迪斯任由自己的手指沦陷,但也仅仅只是手指,在没有审问完毕前,他都不会动弹。   极致的拉扯最后先崩溃果然是没有经验的泊瑟芬,掌握死亡的神明,不知道在欲念的监牢中服了多少久的刑。   看着刚抬脚踏入门的泊瑟芬,他轻抬起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一种可恶的得意感。   她抱着他的手,脱力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身体的每寸肌肤都紧绷到颤栗,“哈迪斯……”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发出祈求的声音。   可是这个漫长的噩梦却像是没有尽头,最终她还是剥开了自己的心,吐露出所有对他的爱恋独白。   “我想要为你拔箭。”   她在与火共燃,从来没有谋求过那一丝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只想着在自己这个世界的生命与身体燃烧殆尽前,将这场带着谎言的爱情疾病,从他身上带走。   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就注定了要离开的结尾,这场漫长的沉睡让她避开了所有可能经历的痛苦,却躲不开苏醒后。在准备回家时,不小心撞上的璀璨的流星。   “我也想在你真正清醒,没有任何外力逼迫下,告诉你我的心意。”   不管最后得到的回应是什么,至少她以后回忆起来,都不至于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荒唐剧。   泊瑟芬黑色的眼睛不同于死亡的灰暗,而是带着水汽的莹润,表情夹杂着懵懂的迷乱,诱惑着她想征服的神明。   “哈迪斯,你真的喜欢我吗?”她声音带着缺水的暗哑,爱神的酒让她的理智与清醒都消失了,狂暴的欢愉将她拉入似梦非梦的深渊,这种状态的泊瑟芬并不觉得自己在现实里。   只是一场思念过度,才出现的奇异梦境。   梦是可以做任何事的,也可以肆无忌惮泄露自己的脆弱与恐惧。   这种痛苦轻易挖开了哈迪斯的心,肆无忌惮地倾倒下去,他有些迷茫,太多细碎而捕捉不足的情绪,让习惯野蛮直白的神灵甚至感到无措。   为什么要在乎爱神那把孱弱无力的箭?   他的爱情不管是什么原因产生的,不都是为了她而燃起的吗?   这句话在泊瑟芬传递过来的情感面前,变成了粗暴无比的质问,任何一个字都会刺伤她此刻如刚吐穗麦苗的柔软。   蛮横粗暴惯了,对待感情只会直接一步到位跨到繁殖上的神灵,让他去算计,谋夺,欺骗甚至去与别人殊死恶斗都是熟门熟路。   可是在泊瑟芬的爱慕面前,他比一只只会爪子乱抓野兽幼崽好不到哪里去。   她爱慕他,却不索取他的一切,反而竭尽全力要拔去他对她爱情。   哈迪斯对感情的认知,如遇到暴雨的坚硬土地,快速被软化,旧的观念被翻开,新的种子在萌芽。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情感,这丰沛的爱意不单纯是箭的力量。可是这种话面对泊瑟芬的问题,却无法变成一个让她信服的答案。   “那我们一起去寻找你渴求之物。”哈迪斯放松自己的全身,灵魂的诅咒从新生的脖子上重新出现,黑色的诅咒花纹浮现而出。   “爱神的箭矢在我的心里停留太久,连爱神都无法拔-出来,你要去往哪个方向,寻哪位神明来解决这个难题?”   她离开他只是因为爱神之箭,哈迪斯的怨恨开始转移到爱神身上,这个只会拿着玩具般轻盈的弓箭的小孩,为什么力量那么薄弱?   如果泊瑟芬无法找寻到拔出这把箭的方法,是不是就不再回冥府了?   也许可以让厄洛斯吞噬阿佛洛狄忒,让爱神的力量彻底成熟,身体强壮的成年爱神大概能将这把箭抹除掉。   或者将爱神按在最糟糕的困境里,不断折磨他,逼迫他自己成长。   抢夺,或经历磨难自我成长是神灵变强最好的两个方法。   泊瑟芬听不懂他的问题,她在焦渴难耐中,终于看到了一样自己熟悉,并且能熟稔掌握的武器。   她愣愣看着他的脖子,上面有她想要的一切,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掌控哈迪斯并且能命令他的缰绳。   她的手指慢慢的,轻而缓落到他的脖子上,猛然一用力擒住他,生怕他逃离自己的身边。   “抱住我,哈迪斯。”泊瑟芬在这种极端的混乱中,露出神性的一面,金色的力量覆盖上她黑暗的眼眸,她无意识地行驶自己任意驱使信徒的权力。   哈迪斯眯上眼,死亡的雾气从束缚者化为温柔的供养者,所有的种子快速生长,花朵与果实在这间死亡占据的神庙里成为了主体。   他温顺地听从她的所有命令,“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泊瑟芬。”甚至还化为讨好自己神明的狂热侍从,用自己的身体魅惑纠缠她。   他邪恶地怂恿着:“全部都可以。”   这句话让浪潮交织喷涌成大海,泊瑟芬直接坠入波涛汹涌的幽暗中。   她在巨浪中用尽力气去凝视眼前的男人,恍惚间他成为一只啜着她身体上的水的鹿,下一刻又化为有粗糙鳞片的蛇,在疼痛的摩挲中拉着她落入更深邃的极乐之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炫目又激烈的万花筒,她全部挣扎都徒劳无功,只有不断将脸靠在他的脖颈边,倾听着他急促的脉搏声,才能缓解自己被烈火灼烧的难受。   她模模糊糊间,感受到哈迪斯贴着她的唇,将问题抵入她的嘴里。   “等解决了爱神之箭后,你还会继续在大地上生活,还是更愿意跟我回冥府。”   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缠绕在她身上的蛇会不会将毒液注入她的身体里。   清醒的泊瑟芬会有别的答案,她其实没有选择权,她会直接回家。可是这个状态的她,能在两个错误的答案里,选到那个她最喜欢的选项已经是极限了。   她闭着眼,在颤抖的呼吸中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想跟你在一起,想……”她沉浸在无边的快乐中,悲伤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一直跟你在一起……”   蛇身上开出一朵花,哈迪斯咬断了花茎,将花朵送入她的嘴里,给她补充体力。   “好的。”他说,“你想去哪里,我都会跟随着你,喜欢做什么都去做吧,泊瑟芬。” 第95章 昨夜   厄洛斯从水里站起来, 又一步一步走到水面上,天边已经能听到黎明女神整理黄色长袍,检查马车的声响。   水流从他劲瘦的身躯上, 流向他赤-裸的脚踝。他白色的羽翅闪着金色的光, 短时间内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模样,是他撕扯下阿佛洛狄忒半边身体,吞噬下去后拥有的成果。   他精神好得不像话,整个世界相爱的人的细碎低语,都在他耳边回荡着。   手腕增强的力量,更清晰的视野,都让他确定自己的弓箭比孩童时期更准确,更凶猛。   他看着被死亡力量腐蚀, 而破旧落败的美神神庙,昏暗的雾气遮盖了一切,任何神灵都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厄洛斯却弹了弹自己手里的爱神之弓,然后抽出最后一根混沌之箭,本来是留给宙斯的, 可是宙斯太糟蹋他射出的箭了, 众神之父的爱情廉价得可怕, 他永远没法在他身上剥下几丝像样的爱情力量。   还不如,给泊瑟芬。   厄洛斯弹了弹弓弦, 举起弓,半眯上眼。他看不见却能听到花朵盛开,果实落地, 哈迪斯轻轻抚摸着沉睡过去的泊瑟芬的头发的声音。   他的听力从来没有那么好过, 越是爱意深浓的眷侣, 他越是能听到他们任何细碎的响动。   所以他的弓箭第一次这么准确的, 在看不见任何目标的情况下,光靠着他们相爱所发出的爱语,就轻而易举对准了泊瑟芬的心口。   冥王与种子神的爱情,所产生力量让他一直能茁壮成长,每一次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感情都让他开心得想跳起来。   他嘴里哼着充满爱意的诗歌——谁能拒绝我赠与的爱啊,石榴枝下的少女,笑靥动人,你将遇到我为你挑选的美好少年。   醒来的泊瑟芬会在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自己身侧的冥王,她心里会满溢出爱意的泉水,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任何离开他的想法。   他要哈迪斯跟泊瑟芬永生永世在一起,让他们纯粹忠实的爱情,成为他能永远强大下去的力量源泉。   “快睁开眼吧,你的眉梢与嘴唇,会因为第一眼看到的男人而出现喜悦的光芒。”厄洛斯笑着说,箭在弓上发出吟唱声,他骤然松手,箭飞驰出去。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的爱神之箭,射破了死亡的屏障,眼看就要扎入目标的心口,抱着泊瑟芬的哈迪斯抬起眼,他不紧不慢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时凶狠扣住了箭身。   箭头甚至没有碰到泊瑟芬的衣服。   厄洛斯意识到不对,他如遇到天敌前小动物,背脊率先发凉,羽毛都瑟缩着发抖。他转身立刻张开翅膀,迫不及待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甚至不明白哈迪斯为什么要阻止他,泊瑟芬爱上他不是喜事吗?   足尖刚离开水面带出一连串水珠,淡金色的血液跟着大片挥洒而下,厄洛斯愣愣低头,看到一根熟悉的箭矢从他后背穿透过来。   闪亮的箭尖在刺破他身体的同时,永生血就从伤口里大量涌出。   伤口被死亡用恶意的手法撕裂开,好让爱的力量进入得更顺利。   哈迪斯身披隐形的力量,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根黑色的铁链,上面吊着迷你的隐形头盔。   他离开了生机身边,身体也开始快速崩溃。   可哈迪斯却像感受不到新生的强壮身体,一块一块被摧毁的痛楚,他面容平静到见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手臂化为了银莲花,脚踝落成金盏花,胸膛的血肉飞出去,溅出一大片金雀花。   厄洛斯回过头也只看到满地鲜花在盛开,他重重倒在地上,伸手拼了命去掏那支进入自己内心的黄金箭,却只掏出了满手的神血与疯狂的爱意。   他的眼睛所到之处,就是他爱意倾泄的地方。   厄洛斯对自己的箭的力量太熟悉,他连忙将手捂住自己眼睛。   在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满地打滚的时候,心里竟然还庆幸哈迪斯离开得快。   不然他刚才回头就直接变成哈迪斯的俘虏。   被吓坏的小爱神又再次身高缩水,青年人的漂亮的身体,变得单薄消瘦,脸上的线条也更加圆润可爱,他变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丽少年。   生怕哈迪斯去而复返,将他扔到冥府深渊里,厄洛斯立刻忍着疼痛,随便往一个方向就拼命跑起来。   必须将自己藏起来忍耐爱的折磨,不能看到任何神灵,人类,动物。   哈迪斯回到了侧躺着,头枕在柔软枕头上的泊瑟芬身边,这是她最舒服最喜欢的一个睡姿。   他见半边被子从她的肩头滑落,想给她盖回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又化为了影子。   黑雾非常会看眼色,立刻化出两只黑色的小手手,规规矩矩帮忙将被子拉上去。   赫利俄斯的马车出现在黎明女神身后,曙光开始从天边出现。   哈迪斯坐着,手托着脸颊,眼睛动也不动凝视着泊瑟芬的睡颜。   好似世间万物的一切都不及她的呼吸声与睫毛的数量。   随着她身体里的热潮满足褪去,强烈需求他的愿望也在消逝,很快的那种熟悉的巨大排斥力又开始降临。   雾气在这种重压下一点点消散开,阳光从宛如废墟的神庙石缝里透进来,落到了泊瑟芬的眼皮上。   她轻皱起眉头,侧过脸去避开突如其来的光线。   哈迪斯想为她遮掩这点微不足道的的影响,却发现自己待在大地上的时间已经超出极限,连带神魂的力量也无法自如地凝结出实体来。   光还是穿过他的手,来到她的脸上。   哈迪斯需要回去汲取黑暗与死亡的力量,才能与整个大地对抗,再次回到泊瑟芬身边,跟随她的脚步。   还有也需要整理一下亡魂的情绪,冥府的亡灵在他的暴走下,全部都掀翻泥土与木棺,随着他的意愿往上攀爬,去摧毁泊瑟芬走过的每个地方。   他是他们的王者,如果不想这些冤魂一直跟随泊瑟芬,就要回去安抚(踩碎他们的头颅)这份疯狂的怨恨。   黑色的雾气消散开,金色的小蛇重新爬到泊瑟芬的脚踝上,圈绕起来,首尾相衔,灵魂的金色鳞片不断黯淡下去,最终成为一块普通的黄金,毫无生命的迹象。   哈迪斯伸手抚摸了下小蛇的头颅,将恶毒的死亡诅咒放入蛇的牙里,低声对它吩咐,谁碰触泊瑟芬都要被咬死,灵魂无需葬礼也会被拉入冥府,接受最残酷的刑罚审判。   做完这一切,哈迪斯的灵魂也被撕扯开,仅存在他身上的生机落到泊瑟芬四周,开出了无数的雏菊花。   他残碎地坠回冥府,进入自己的身体里后立刻睁开眼。黑暗还披盖在他身上,他跪在泊瑟芬的神像前,脸靠在她冰冷的大腿上。   哈迪斯仰起头,亲吻了她的唇一下,才再次闭上眼,继续倚靠在她身边睡过去恢复力量。   比起一开始他寻人的暴躁怨恨不同,重新归来的冥王平和而温情,黑暗的王宫也迎来难得的死寂。   靠着塔尔塔罗斯的深渊青铜门的死神骤然睁开眼,意识到哈迪斯没有带回泊瑟芬,他的手都要打开了大门了,可是下一刻他又放下手,再次闭眼沉睡。   因为哈迪斯只是回来恢复神魂神力,并没有带不回泊瑟芬的绝望。   泊瑟芬睡得很不安稳,她翻了下身慢慢醒过来,发现自己眼皮上被一层白蒙的光压着,是天亮了吗?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残垣断壁的神庙中。而四周到处都是横倒碎裂的石柱,化为碎块的彩色壁画,还有瘫破在地上的美神神像,攀附着各种鲜花。   泊瑟芬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一夜之间痊愈了。   她撑着残败的巨柱站起来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熟悉的疼痛,也没有疲惫感,更没有喝了不明酒水后产生的昏沉感,她才后知后觉去想昨天的一切事情,乱糟糟的神明与糟糕的经历,喝酒后的经历有一大段时间处于断片的状态,隐约她只知道自己很急切,很热,还有很渴。   泊瑟芬重新坐回特意放置在空阔处的卧榻,从迷你袋子里掏出水跟洗漱用品,她清理自己,又拿出外袍包裹住身体,最后才拿出食物就着水吃起来。   所以昨天晚上她干了什么?   泊瑟芬刚才穿衣服的时候特意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任何痕迹,连她先前走长路磨蹭出来的伤口都消失了。   这完全不正常,泊瑟芬喝了一口泉水后,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瓣,一个残破的记忆片段猛然浮现出来。   她的手穿过了柔软的黑发后,用力攥住,杂乱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重复着,看着我,泊瑟芬……   泊瑟芬身体一僵,低头看到脚边的花,又一个记忆碎片出现。   她掐着谁的脖子按到花丛里,低着头强迫对方与她的舌尖共舞,用吻点燃彼此暴烈的情-欲。隐秘安静的黑暗空间都沸腾起来,连石头都要软成一滩甜水。   手里水袋,啪一下就落到脚边。泊瑟芬伸手抱着头,不太确定地张了张唇,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然后她看到自己脚踝上的蛇。   蛇,好像缠绕的脚跟昨天不一样。   不看到蛇还好,一看到更多的画面就自动跳出来。凌乱的黑发,黑得幽沉的眼睛里浮出激烈的渴求,好像还带着几丝可怜的水汽,白色的皮肤被掐出的痕迹,带着破碎的凌虐感……   泊瑟芬抓着自己的长发,满头花簌簌掉落,她已经没脸见人了,“哈迪斯。”   昨天晚上她被美神暗算,导致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是哈迪斯跑来救她。   结果她恩将仇报,强迫他做出各种不可言说的糟糕姿势,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旺盛的需求。   而哈迪斯就真地任由她予取予求,身为一个神,倒是支棱点,怎么她说干嘛就干嘛。   真是她说撒盐他就翻身,说掐点柠檬汁入味他直接躺平。还自带盘子,给自己装饰上香料,像是一条腌制入味的鱼,恨不得直接将自己切碎了塞到她嘴里,就怕她饿死。   泊瑟芬凭借着眼前的场景,加上记忆片段推断出了真相,这还不如直接失忆,她完全不愿意回想自己那么狂野的一面。   泊瑟芬尴尬得吸了好几口空气,才勉强冷静下来。她满脸通红地抬头看向四周,阳光撒了一地,到处都是金粉般的颜色。   她揉了一把脸,希望揉厚实点,然后鼓起勇气站起来,走向阴影之处,小声叫道:“哈迪斯,你来了吗?”   没有回应。   泊瑟芬想到大地对哈迪斯的排斥,不会是被大地赶回去了吧。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想不出哈迪斯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而且他也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好不容易追逐上来,不是该将她拖入冥府吗各种惩罚吗?   泊瑟芬叫了好几声,在神庙里到处乱跳,寻找黑暗之处,最后确定哈迪斯不在。   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失望,她站在黑暗缝隙边好一会,才拉紧了头布,将能伤到神的短剑塞到内袍腰带上。   阿波罗与美神的出现给她敲醒了警钟,这个片土地并不友好,必须加快步伐。   她抬头看向残破的神庙屋顶,雨水已经停止,地中海的阳光泛滥地到处敲门入户。   泊瑟芬走出神庙,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她坐在石阶梯上用硬笔在自带的莎草纸上画地图,大概确定方向就牵着马往前走。   走了一会,她才回过头去看。   被死亡褪去一切光鲜之色的巨大神庙,倒塌在原地如某个溃败后散开骨架的巨人残骸,有一种冰冷残酷的神性。   泊瑟芬突然想起阿波罗的预言,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不太靠谱翻译一下是不是在告诉她,她在雨夜的时候会遇到阿佛洛狄忒,然后喝下她给的酒,然后发生了啥战斗之类的。   那第二个预言又是什么意思?黎明的时候,她妈来找她了?   泊瑟芬觉得阿波罗的预言不太可能是这种意思,所以为什么算命的都不说大白话。   她跃上马,摸了摸马鬃毛,然后飞驰而去,阳光落在马蹄印上,新的种子在上面萌芽生长。   【冰冷的雨水鞭打在生机与死亡凝结的身体上,你骑上骏马飞驰过爱情的争斗战场,爱与美的神明将拿出血红的酒水招待你,为你闭上暗夜的门扉。   亡灵之主来到你身侧,为你浇灌下甘甜的热情,你赠与他爱的种子与花朵,他化为柔软的植物,盛开在你洁白的身躯上。爱欲与纯美,是命运赠与你们的礼物。】 第96章 影子   “真是饱受命运眷顾的神灵。”宙斯拨开云雾, 看到骑着马,正在往命运之所的方向狂奔的泊瑟芬。   她眼神异常坚定,不管是烈日还是暴雨都没有阻挡住她的脚步。   大地的力量哪怕在沉睡, 也尽全力在呵护她所经过的任何道路。   所有危险都自动绕开, 所有美丽的色彩都往她在之处涌动而去。   泉水自动在她停驻之处冒出来,让她休息的时候能补充食用水。大树长出枝桠与树叶,给她遮盖阳光。   死亡的阴影在她背后追逐她,却始终不肯太过接近,生怕碰触到她的衣物与皮肤,磨掉她身上哪怕半点的光鲜之色。   宙斯握紧手里的权杖,雷电在他指尖缠绕跳跃。他虽然维持着温和的微笑, 眼神却平静到接近冰冷。   阿波罗的预言之术失败,阿佛洛狄忒的诱惑被哈迪斯打破,孩子的不现身让天神之父开始焦躁起来,他的手指还束缚着命运之线。   他在年轻时看到自己的命运之线后,一直渴望反抗, 挣扎, 却永远失败。   “这也是命运吗?”宙斯看着自己的手指, 上面都是挣脱命运之线失败后勒出来的伤痕。   吞噬了墨提斯的力量,又让雅典娜的「母亲」变成他自己, 在脑颅内消化完雅典娜的大半力量后,才将她放出来,进而彻底让她的神格永远低于他。   这是他第一次拼尽全力, 改变了被赶下王座的命运。   可是纺织命运丝线的女神, 就是劳苦命, 永远不懂得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条线断了, 她们快速编出新的丝线接替上。   这次他得到命运预言比较早,那个可能成为他威胁的孩子,还没有出现前,他就忍痛将美丽的忒提斯嫁给凡人。   利用人类短命孱弱的命运特质,彻底毁了忒提斯的孩子的成神之路。   他还冷静地挑起众神混乱,让伊利翁的战争一直不停歇地战斗下去,将忒提斯的孩子仍在其中,等待死亡将他的命勾走。   也利用战争让神的权力消弱,他坐在天平中间,冷眼旁观地看着自己的神权膨胀下去。   这是第二次,他让命运的丝线扭曲无法走下去。   而这一切痛苦的挣扎,都会终结在泊瑟芬的孩子身上。他(她)是唯一,永远能让他摆脱命运操控的神灵。   “可惜无法毁灭命运女神。”宙斯轻声自语,命运三姐妹的永生,捆绑在整个世界的运转上。   除非大地彻底毁灭,天空不再有生物,海洋如同死水,亡魂灰飞烟灭,不然她们永不可能沉睡。   宙斯挥了挥手,让眼前的云雾散开让他看得更远。很快的,德墨忒尔衣衫褴褛地出现在远方,手里捧着那棵豌豆苗,狼狈地寻找正确的方向。   他又侧耳倾听,听到她不休咒骂着哈迪斯与该死的冥府,夺走了她的主神。   “哈迪斯确实该一直待在冥府里。”宙斯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胡子,“该让德墨忒尔去见泊瑟芬。”   他招来自己的鹰,让它飞去德墨忒尔身侧,告诉她泊瑟芬的所在之地。又举起了权杖,命令了所有面向冥府的通道封锁严实。   这次封锁是不让还在冥府的神灵与亡魂,有爬到大地上的机会,哈迪斯也无法打开这些门。   当初抓阄的时候,说明了大地三兄弟都能自由出入。可是哈迪斯先前对大地毫无兴趣,导致多年积累下来,大地的管理权八-九分都在宙斯手里握着。   波塞冬偶尔想起来要在大地上争权夺利,也会被雅典娜弄出的精心陷阱给捆缚住。   宙斯听着所有门关闭的声音,加上大地对冥府的压制,哈迪斯这下要回到大地上,所付出的代价可要比先前大。   想到自己那个冷心冷肺的兄弟,突然为爱狂热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宙斯不太理解地思索片刻,还是想不出答案。   “爱神之箭的威力有那么强大吗?”   厄洛斯孩童的手脚,哪怕射出的是原始神制造的爱神之箭,也没有多少力量才对。   至少他中了好几次,除了短暂的炙热爱意,让他爱上了许多美丽的女子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是没有见过多少女神的缘故?”他不得不怀疑哈迪斯是长期处于黑暗的冥府,看不到几个美丽的女子才这样。   也不太对,哈迪斯在管理冥府前对女神的兴趣就不大,他更喜欢跟巨人们玩互扔石头的傻游戏。   最后,宙斯将注意力转到厄洛斯的身上,难道是小爱神实力增强了?   能让一个强大的神灵失去理智到这种地步,这种力量如果用得好,可以让他省多少事情。   他忍不住用看到好东西的目光,搜寻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奄奄一息的厄洛斯藏在人类聚居之处。   无数还滞留在大地之上,没有回归冥府的刻瑞斯们,长着獠牙,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   哈迪斯的报复向来凶残,他从来没有放过让他陷入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的打算。   厄洛斯的模样惨到出乎宙斯的意料,为了阻止自己成为爱情俘虏,厄洛斯自己的双目掏掉,血泪从眼眶里不停流出来。他受了重伤的身躯如短命的凡人,脆弱到连苍蝇都能过来啃几口。   小爱神藏在一块肮脏的破布中,缩在满是污水的阴暗巷子里,簌簌发抖,满身都是失去力量的颓败之色。   宙斯拿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爱神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力量流失得这么快,身体又弱,就让阿佛洛狄忒伤好后,直接去将他吃掉回炉重造吧。   放下酒杯的宙斯,再次将目光放在不断接近目的地的泊瑟芬身上。   她似乎有所感觉,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黑色的眼眸有一瞬间出现了金色的光晕,冷漠与圣洁交织在一起,竟然给他一种自己被俯视的感觉。   她灵魂的神性比任何一个神灵都要古老,怀抱的生机之力可以维护或者颠覆他们所在的整个世界,任何神在她面前,她都不用低下头去。   宙斯不满嘀咕,“神魂的品格太高,也不好消化,还是她的孩子好。”   不是没有想过要吞噬泊瑟芬,可是硬吞吞不下去。   就像是德墨忒尔守了那么多年,啃了那么多生机的力量,也无法用任何粗暴的方法,将泊瑟芬塞到自己的身体里。   好不容易,德墨忒尔以自己的身体为祭品,用残忍无比的方式压榨自己的血肉神力,才哺育出一个命运相系的「牢笼」,有机会将泊瑟芬吃掉,却被哈迪斯暴力打断这个生吞的进程。   现在是该让德墨忒尔将这个任务重新接上。   泊瑟芬的孩子是他的,泊瑟芬给德墨忒尔。   宙斯伸出手指,轻敲了下酒杯,酒水荡漾出诡谲的涟漪。他身后隐约能看到掌握天平之力,蒙着双眼的巨人女神的影子。   世间的「正义」与「平衡法则」,依旧掌握在他的手掌上。   宙斯看着涟漪化为了无数的道路,命运的预感被搅乱了,泊瑟芬的马开始走向了一座本不存在的死城,城市里只有一条正确的道路能让她出去。   神明华丽的幻影,奥林波斯无数往昔的荣光,都在这座不断重构的城市里出现。   “快去吧,让驮着你的马更加矫健,所有神都会眷顾你的旅途,让你顺利抵达我为你建造的乐园。”   宙斯将祝福下到自己的酒水里,看到泊瑟芬果然奔向他指定的方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将酒杯再次端起来,一口饮尽。   ——   赫拉肩头停着一只鸽子,她倾听了它传达的信息后,沉默站在窗前凝视云下的大地许久。   她的信徒们站在神庙外,对她虔诚地诉说着各种请求,力量源源不断地通过各种供奉的心意,来到她的身边。   她回过头,将目光从自己的信徒上,转到自己的丈夫身上。神圣光明的奥林波斯上,没有寒冷与贫瘠,只有被神王与众神之力照耀得熠熠生辉的黄金之地。   其中神王力量的光辉是最显眼,最庞大的。   赫拉伸出手,指尖仿佛能接触到那近在咫尺的神力,只是片刻她又醒悟过来,用力攥上手指。   婚姻的力量对宙斯的束缚越来越弱了,在她还没有找到更好能抢夺他力量的方法前,他却先找到了泊瑟芬的孩子。   命运钟爱的孩子,立于生与死的中间,能给这片大地带来彻底转变的神灵。   要是被宙斯吞噬了,那么下一个被吞噬的神就是她自己。   赫拉摸了摸鸽子,在掐死鸽子与送走鸽子中,终于选择了放开手,任由鸽子展翅而去。   她选择了阿波罗的预言,继续走向抵抗宙斯,维护自己婚约权力的神权之路上。   这个选择也代表,她站在保护泊瑟芬,保护她孩子成长的位置上。   ——   泊瑟芬扯了下头布,将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老有种被人凝视的诡异感,或者不是人,是神吗?   想起先前的遭遇,她警惕心就涌上来,时不时就会转头,去观察那抹不怀好意的目光来自哪里,也习惯性地隔一段时间后,就去摸自己腰间的短剑。   她牵着被颜料染得污糟的马匹,越过了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贫瘠山坡,走过几处甘甜的泉水之地,淌过一条溪流终于看到了拥有围墙的人类聚集之地。   远远望去,城墙不高,墙壁上的裂缝都长满了野草,看着就质量堪忧。   附近大概是有港口,各种外地商人,都扛着各种商品走入墙里去交换。   泊瑟芬在远处的山坡上观察许久,发现这里确实很热闹,还有一些妇人跟随着自己的丈夫进去休憩。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都装入迷你袋里,又确认自己身上看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后,才牵着马走过去。   这一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野兽基本没有遇到,时不时就能遇到泉眼跟野生花田,偶尔看到的果树也特别努力,在土地没有什么营养的情况下,愣是结出一堆甜蜜的果实。   泊瑟芬并没有缺食物的困扰,迷你袋里的东西多到她自己的都数不清楚。   特别是福地丰收的粮食,没有别人帮着消耗的情况下,她一个人能吃两三年。   就算哪天出意外袋子里的东西不见了,她薅一把头发上的麦穗粒,扔土里也能长出一堆来。就是耗体力,扔一次,一整天的体力值都见底了。   这导致泊瑟芬不敢再次轻易尝试,她现在一个人不能丧失战斗力。   她掏出了自己做的简易地图,拿出笔在上面某条路上打了个叉,走到一半预感就出现警告她,她不得不又折返回到一开始选择的地方,重新选一条路继续走。   预感实在太模糊,除非她错得很离谱,不然都不会提醒她。   这几天她就走错了三四次,每次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原路折返。   要不是她设备齐全,能架锅煮热食,煮热水,有多件厚实的毛织物衣物,还有能手动制作野外帐篷的材料,估计这会可能还在孤独无望的野外,哭唧唧地怀念着奢侈得罪恶的冥府生活。   现在她其实也怀念,但怀念的不是生活,而是那里的神。   第一天,怀念的是三头犬,担心没有她的投喂是不是又要去吃亡灵了。   她给它编织缝制的头带蝴蝶结跟尾巴装饰花带,不知道有没有被它坚硬的外皮磨坏掉。   然后想了三头犬一次,剩下的九十九次想的是哈迪斯。   第二天,怀念的是判官们,她不在的日子他们是不是没有休息的日子,她已经给哈迪斯提交了判官年纪大了,体力下降需要额外休息时间的申请表。   而且少了她一个苦逼抄写泥板的打工人,怎么也要为他们增加一点点的工作负担。   她送他们塞了安眠干花的枕头,也不知道一神两个够不够替换……想哈迪斯,很想哈迪斯。   第三天,才想起死神……那张凶恶宛如变态杀人犯的脸,害怕,还是继续想哈迪斯吧。   她编织好的衣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看到了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今天是离开冥府的第四天了,泊瑟芬喝一瓶阿波罗给的药水那种诡异的味道还是让她皱了很久的眉头。身体分裂的疼痛消散开,她忍不住叹气几声,这种折磨可真难熬。   正确的预感让泊瑟芬牵着马,进入了城墙内的市集,她打算找个能过夜的地方睡一晚后,才继续赶路。   也让马能跟着休息一下,毕竟是租借的。借来的时候高大威武,还回去的时候干瘪瘦小,阿波罗不得给她刻几个诅咒泥板。   说实话这里的神,不是她背后嚼神舌根。人前看着个个又高大上又光鲜,干的那些事吧,又太接地气。   动不动就要干仗,用力量弄死别人。泥板看多了还知道他们各种互坑,爱说谎,又残暴冷酷,还出轨成性喜爱打小三。   她饿瘦了人家的马,就这群神的直爽性子,真干得出扒她皮的事。   在冥府看多了这类乡村希腊神明迷史的后遗症,让她知道自己也大小算个神的时候,一点飞跃阶级的惊喜感都没有。   「你是个神」,在她这里更像骂人的话。   泊瑟芬拒绝自己是个神,她只是曾经与一位远古巨神谈过话的异时空穿越者。   现在所有属于神明的力量与异常,都来自当年那位神的托付。   拥抱他给予的小部分力量,为这片土地带来一点诞生生命的可能性。   现在生命来了,她任务也完成了,然后就该回家当个正常人……该死,又要想起哈迪斯。   她走入市集的时候并不显眼,像是这种热闹无比,拥挤着一堆商人的聚集之地,任何地方的人都可能出现。   她藏好了自己头发上的花跟麦穗,走到一处泉水眼边,洗了下手又洗了把脸。   身后是水果摊跟蔬菜摊,泊瑟芬边洗脸边听着他们在互换物品的讨价还价声。   她发觉这两个老板的说的竟然是地中海官话,也是哈迪斯一开始就教导她的语言。   说得真正宗,一点地方口音都没有。   泊瑟芬直起身体,随便瞄了一眼他们的商品,都是她见惯了的食物,心里却闪过一丝别扭。   她没有多想,强烈的预感在她心里出现,她的目光穿过满是橄榄扁桃无花果的水果摊,又一直往前看到了正在推销羊皮与畜肉的商贩,阳光落到刚被剥皮的羔羊肉上,闪着猩红的光泽。   天空蓝得纯净,一只鹰从上方飞跃而过。   泊瑟芬的眼里再次出现了神力的光晕,她用这种力量看得更远。   她踏在正确道路上的脚步声,哒哒哒从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城市里,一直朝前响起来。   似乎命运都在用清晰无比的歌声告诉她,快要找到了,她要找到命运的屋宇了。   泊瑟芬脚步向前,可是刚踏出一步后,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为什么她看不到这个人类居所城墙。刚才进来的门口已经不见了,被鳞次栉比的泥砖屋子所取代。   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房屋、道路、热闹的人群、欢乐的交谈或者歌声。   而她要走的路,就藏在这些突然出现的房屋人群后面,只要她能穿过人群,穿过这个聚集地的所有建造物,就能在地图上画上终点。   可是这个地方,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无限大,不见头尾的可怖。   刚才还干燥到飞扬着尘土的泥路,不知道何时宽阔平直起来,泥土也凝结成泥砖。   所有商贩,购买者与男人女人孩子都一派欢喜的模样,唯独不见面容枯萎的老人。刚才看到水果摊的诡异感,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各种新鲜到还挂着露珠的水果蔬菜们,都不是同一个月份生长出来,而这个时代并没有反季大棚技术。   鱼货也是,捕获的时间不同,却都活泼乱跳地在渔夫的无水大陶盆里甩着尾巴。   泊瑟芬攥紧缰绳,刚放松的情绪再次拉紧起来,她轻呼出一口气,压抑住本能出现的惊悚感,让自己冷静下去。   她牵着马,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不交换东西,一步一步沉着地最热闹的市集里退出去。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发现这些人并不是设定好的程序,而是异常真实的,会跟她搭上换物,也会给她推销奴隶。   还会给她让路,或者杂物太多不小心阻挡她的前进。   身体温度,脚步的重量与擦肩的呼吸声都构造出人群活生生的气息。   不是假人,也不是幻觉,更不是梦境。   泊瑟芬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疼痛到让她皱眉头。   这些巨大的真实构造出一个让她无法忍受的虚假现象,他们太开心了,温柔有礼貌,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戾气,疲惫跟困倦,只有快乐的表情。   一个人这样正常。成千上百个,还是在是在市场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已经能称为恐怖了。   泊瑟芬退到市集边的小巷里,贴在墙边,觉得自己就像是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去哪都能遇到「妖怪」。   这让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吃了自己长生不老。   不然怎么从冥府里出来没有几天,怪事就接二连三地针对她来。   泊瑟芬觉得这背后应该有一个策划者,冲着哈迪斯来的,或者冲着她来。   冲着哈迪斯无非是想绑票她,然后胁迫他去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冲着她来的,无非就是她会长麦子,可是能驱使神明接二连三跑过来膈应她,绝对不缺那点麦子吃。   那么就是不让她找到命运的屋宇……   但是这对那个策划者有什么好处,找不到命运的屋宇就是她撑不住了,身体崩溃,灵魂直接回家。   顶多就是哈迪斯以后要受爱情的折磨不知道多少年,看来还是绕回了哈迪斯。不管那个家伙冲着谁来的,跟哈迪斯是敌人没有跑了。   泊瑟芬头都大了,她宫斗剧看的不多,脑子绕不出那么多阴谋诡计,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结果走了一整天,泊瑟芬依旧没有看到城墙与各种能称为大门的地方。   而那些做完农活,像是刚从墙外回来的农民,带着农具与挎着一篮子蔬果,一脸笑意地跟她擦肩而过。   泊瑟芬大着胆子过去问一句,“你们刚才从哪里过来的?”   几个农民停住脚步,一脸开心笑着说:“从城外的农田回来,我们刚收获了一茬茬的粮食,放在驴背上驮到城里,供奉我们的主神。”   这笑的,真热情,却总有种设定好的僵硬感。   泊瑟芬觉得自己遇到游戏里的npc,就怕多观察一下,他们脸上都是像素马赛克。   也不知道能不能像是游戏里一样,问出正确的答案后,路就突然蹦出来?   泊瑟芬看着逐渐转暗的天空,黑夜要到了,疲惫如夜色一样安静涌过来,让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一个安全地方休息。   “到外面的路要怎么走?”泊瑟芬的手放在短剑手柄上,声音轻柔,姿态轻松,可是握剑的手指却用力到发白。   她的黑色的眼眸因为高度警惕,而呈现出一种冷冽的色泽。   几位农民完全没有发现她防备的姿态,毫无戒心地伸出手给她指方向,“那里(那里就是了)。”   几个人几张口,几只手,说的,指着的都是不同的方向。   泊瑟芬就知道没法那么简单找到答案,非常淡定继续追问下去,“我随便选择一个方向就能出去吗?”   一个农夫立刻摇头,“你要有供奉的主神,然后通过主神指定的方向,才能走出这里,我指的方向是我供奉的神的神庙。”   还真的像是哪个辣鸡游戏公司,头一拍随便做出的破游戏,不止有乱来的揭秘问题,还有老套的冒险任务。   泊瑟芬对这个用心做画面,用脚抠剧情的大型劣质游戏默默地倒竖手指。   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玩。   “你们供奉的神是谁?”   几个农夫七嘴八舌起来。   “伟大的荣耀者,声名远播的众神之父宙斯。”   “是教授我耕种,赐我温饱的谷物丰收神,她是让大地繁荣的德墨忒尔。”   “保护我的家庭,让我的妻子与孩子永远健康欢乐的神王妻子赫拉。”   听完的泊瑟芬更加确定这个地方真的很大,一个城市那么多主神,听他们描述,个个神的神庙都高耸雄伟,内部空间大到能骑马乱跑。   这个任务的核心,就是要她去找个神拜一下。就是不知道找哪个神正确。   又问了一些问题,可是除了祭典的时间与趣事外,别的也回答不出来。   泊瑟芬揉了揉鼻梁,呼吸沉重起来。她又拿出阿波罗的药水,只喝了一小半瓶,生怕还没有出去呢,药就喝完直接灰飞烟灭。   喝下药物后,她状态并没有变得多好,真实的疲惫感如铅重,将她的脚都压在地上,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艰辛。   知道几个农夫npc也问不出什么,泊瑟芬告别了这几个尽责的提示者。   赶在黑暗吞噬白昼的最后一丝光亮前,找到一个搭在外面的皮棚子,下面是大捆的干草料,再远点就是圈着等着卖掉的牛羊。   商人晚上大概是参加宴会了,她刚好能借用这里躺一下。   生怕马会吃了人家的粮草,泊瑟芬手法熟稔地从手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麦穗,给马当晚餐。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干净的泉水,给马补充水分。   伺候完了阿波罗给的神马,泊瑟芬自己也吃了点东西后,才苦巴巴地去附近的泉水处打水,做一些简单的洗漱。弄干净自己后,她掏出新的衣物,将身体重新裹得严实。   头发还湿着,她将洗好的头发落在衣物外面晾着。接着安静坐在一堆草料上,靠还留有白日余温的墙壁,半眯着眼小憩。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到对面的墙上,带出灰白的影子边缘线。   泊瑟芬呆滞地看着自己影子,渐渐的,那个影子开始变形,变得更大,更黑暗,糊成一团的长发也缩短起来,变成更加清晰的男性头部轮廓。   她眨了眨眼,却发现影子依旧是自己的影子,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劳累过度,思念过度的幻想。   泊瑟芬默默地用双手环着曲起的双腿,靠着墙的身体,开始感受到冰凉。而草料棚外,是各家各户燃起的灯油火光。   隔着一条街那里,还能听到夜游人群的欢声笑语。可能是习惯了冥府的冷肃,人间的烟火落到她脚边,她都宛如遇到刺般往旁边缩开。   这种感觉让她更加体会到孤独的重量,将她压得呼吸都不顺畅。   泊瑟芬歪着头看着对面的墙,随着月光与灯光的变化,影子的颜色也在变淡或者变浓。   变了很多次,她看到开始连连打哈欠,也没有再次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神的影子。   看来还是自己的想象力不够,她从迷你口袋里掏出画笔,然后起身走到墙边蹲下,随着她的移动,影子早已经换了位置。   她以为自己画的时候会费一番功夫,没有料到的是,笔尖刚落到粗粝的墙面上的时候,接下去的所有动作自然而然,就像日出日落潮涨潮处那样,从她的笔下轻松地流淌而出。   从头发的边缘线,到脸部轮廓到肩膀手臂,最后因为蹲的位置低,画到膝盖就没有位置。   泊瑟芬重新靠着墙侧坐着,看着自己绘制出来的影子。虽然没有脸跟五官,可是手臂上蛇环简略图,飘逸的衣物跟身体肌肉弧度,都一一对应上了她爱人的模样。   怪诞无边的城市带来的压抑与孤独,都化在这个画出来的影子里。   泊瑟芬看着看着,眼皮渐沉,终于身体靠着干草料,头抵着墙面睡着了。   巨大的月亮下,她没有看到自己画出来的影子开始变得浓郁黑暗,雾气从影子里想要溢出来,却像是遇到了透明的屏障,迟迟无法接触到泊瑟芬。   影子画试着迈出墙壁,没有成功。   在宙斯利用规则之力创造出来的地方,遭受大地厌恶,又遭受命运力量谴责的神,竟然迟迟挣脱不了这个束缚,跨不到大地之上来。   影子画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化出实体出现在泊瑟芬身边,连神魂都只能徘徊地下与地上的灰色边缘。   除了凝视她,很难做出更多的动作。   他只好撩起长袍,直接坐了下来,在墙里也尽量与泊瑟芬更加贴近。   整个无重量的身体都斜靠在她的肩侧,然后歪着头,与她接触墙面的头相抵着。   这是一个异常可爱亲密的姿势,像是互相倚靠的情侣,在月色里打盹。   前提是能忽略在这个亲昵的场景中,其中一个参与者没有脸,是一幅只有线条跟纯黑色块组成的简体画。   泊瑟芬似乎察觉到他的气息,在睡梦里轻声呢喃,“哈迪斯?”   墙里的影子在墙壁里,无声回应:“我在。”   说完,他也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无法传达给泊瑟芬,只能独自生了会闷气,才换了姿势,环起双臂,做出个将她抱入怀里的姿势。   月光冷而白,风也有点凉,泊瑟芬却没有醒过来,好像陷入了某个柔软的美梦里,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息。 第97章 母亲   泊瑟芬睡得不沉, 在梦境里的时间却异常漫长。   她看到自己站在玻璃般透明的地面上,地下是无尽的黑暗。哈迪斯站在黑暗中伸出手要拥抱她,却受到透明地面的阻隔, 只能仰着头, 安静地凝望她。   安静到她都能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干巴巴的伤心。   泊瑟芬只能坐下去,趴在地上,跟他对视。四周寂静如死,没有任何生物,所有声音都消失在出嘴前。   泊瑟芬一时分不清楚是真实的梦境,还是哈迪斯又跑到她梦里。   有神的世界就只有这一点不好,他们将虚幻与现实编织在一起,搞得她都很多时候都无法分清现实与虚构的界线。   泊瑟芬试着伸出手, 想要穿透无色的地面。却发现手指再用力,也无法给地面刮出一丝痕迹。她也只能双手横着交叠,将脸靠在手臂上,眼巴巴跟他对视。   哈迪斯抬起手,轻揉摸着那块距离她脸最近的透明之地, 咫尺的距离, 天涯的分隔。   泊瑟芬隐约知道, 也许这不是思念过度的梦。所以藏着一分克制谨慎, 没有无声说出自己所有分别后产生的负面情绪,也藏住那句在梦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告白之语。   她看着哈迪斯伸出的手,想碰她却碰不到, 这种强烈的分别预感, 第一次让她产生了哪怕将箭拔出来后, 也别告白的想法。   她随口说句爱你后拔腿就跑这种行为, 怎么看怎么渣。哪怕哈迪斯那个时候已经没那么喜欢她,不会太难过,可是万一他会感到遗憾呢?   喜欢到深处,没想到连他遗憾不遗憾这种苦恼,都恨不得帮他隔绝掉。   泊瑟芬轻笑了下,用母语对自己说:“啊,你没救了。”   回家后,是要百分百孤老终身的节奏。她对美好浪漫之事的所有想象,都用尽在这一段又长又短的绚烂旅程里。   旅程完毕后,剩余的岁月颜色大概率就剩下黑白灰。   怎么能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无视他神明的身份,孤僻的性格与不太可能爱她的事实,就义无反顾投入所有感情,砸到他身上听不到一个响字也觉得理所当然。   哈迪斯看到她说了话,没有听懂,低落的情绪却不会骗人。   他的手指用力扣入隔绝他们的屏障,侵蚀的力量暴烈蔓延出去,噼里啪啦的声响率先出现,接着就是细微的裂缝如叶脉般舒展开,黑雾在「叶脉」上汹涌而过,撕出更大的伤口。屏障崩塌,化为飞扬而起的碎片。   泊瑟芬猛然下坠,眼看要落入哈迪斯的怀抱里,身后一双带着诅咒气息的女性之手,突兀出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死死抱住。   “泊瑟芬,我找到你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扭曲可怕的占有欲的动作,又带着狂热扭曲的爱意,让泊瑟芬产生一种起鸡皮疙瘩的熟悉感。   是认识的人?泊瑟芬刚这么想,脚踝被哈迪斯用力攥住,她低头看到他黑色的眼里深处,倒影着她被人禁锢在怀里的画面。   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女人,浑身爬满枯萎的植物根系,纠缠在她身上,宛如与她缠成一体,永远无法分开。   这个可怕的景象,直接将泊瑟芬从梦里拉扯出来,她呼吸不畅地睁大眼,看着阳光从棚外投射到脚边,这是早上?   她揉了揉眼,长舒了一口气,还以为要死在梦里。   回忆一下梦里的遭遇,泊瑟芬觉得是自己潜意识确认这段感情没可能,才在坠入到哈迪斯怀里的瞬间,出现一个阻碍者,拦住她想要不顾一切冲向哈迪斯的动作。   泊瑟芬坐着缓了好一会,才拍拍脸起身。她去检查了一下阿波罗的马,很健康,就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麦穗,喂它吃饭。   在马吃饭的时候,泊瑟芬很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早晨的人群并没有减少,反而昨天晚上还算寂静的小道巷口,已经挤满了一些少年少女,他们头戴着美丽的花冠,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这些人笑得太过一致,泊瑟芬汗毛都竖起来了,恐惧这种最原始的本能在不断警告她,这里的一切都有危险。   让人害怕的事情,并不止突然出现的蟑螂老鼠,强盗杀人犯,放学入夜后空荡荡的学校楼梯口,还有正常的时间跟空间里,出现了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所有人都是幸福的,毫无负面情绪地笑嘻嘻了一天一夜这种事。   哪怕在金色的阳光下,温暖的气氛中,也是极其诡异的。   泊瑟芬牵着马想要逃离这里,却发现哪里都是人,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长了几分,偶尔黝黑影子的会变形成为一个高大的男人模样,跟随在她身后不离开,又在阳光与鹰隼发现他之前,消失在她的影子里。   泊瑟芬拿出地图,强烈的预感让她更加准确地将命运的屋宇画出来,最后的路线都指向了只要穿越过这座诡异的城就能看到目的地。   说来说去还是要通关游戏关卡。   泊瑟芬将地图塞入口袋里,就感受到熟悉的疼痛出现,血丝从牙缝里冒出来,手脚骨头都被刺骨的冷意包裹住。   疼   拿出一瓶药水面无表情喝下去。本来做好了忍受药味的折磨,结果药水接触舌尖的时候,她后知后觉发现,味道消失了。   不,是她的味觉失灵了。   泊瑟芬愣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将剩下的药都喝下去。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崩坏,但是真的某部分器官坏掉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样下去别说拔完箭后去见一见哈迪斯,可能在完成目的的瞬间,她身体就散飞掉。   就像是弥留的人,强撑着一口气只是为了完成某个心愿,当心愿完成也就直接躺平闭眼。   她身后的影子里在她喝药的瞬间,如投入石块的湖水抖起了一层涟漪波纹。   下一秒在波纹中,一根由无数碎片组成的手指伸出来,刚要探入她的口袋里要拿出那瓶药物检查,喧闹中某个熟悉又令人厌恶的目光,让手指的动作轻顿了下。   这一迟疑,光明的信仰之力立刻将手指搅为粉末,又落回影子里。   明亮的黄金之城,麦穗到处都是,饱足的人群与巨大的神庙,构建出了驱散颓丧与死亡的神圣之地。   站立在人群里,一身褴褛的女神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牵着马的泊瑟芬。   泊瑟芬若有所觉,她抬头望去。先是看到一群牛,戴着花环的数百名年轻的少男少女驱赶着它们,牛身上驮着各种鲜果麦穗,鲜亮得流出了金色的血。   歌声无处不在,甚至盖过了热闹的人群发出的噪音。今天这里在举行神的庆典。   “荣耀的众神,请降临在我们永不凋零的鲜花上,吃不完的食物中,自动酿成的美酒里,常青藤缠绕着我们美好的生命,请戴上我们献上的三色紫罗兰花冠,与我们一同在新生的土地上弹琴吹笛跳舞……”   歌词描述的美好景象,如同这个世界永远停留在生机勃勃的春季与硕果累累的秋季,人们不用为了生存而操劳,唯一需要做的是寻欢作乐与神共舞。   在歌声中,人群那边,一个穿着脏污衣袍,赤着伤痕累累的脚,手里握着奄奄一息的豌豆苗,满脸皱纹的女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泊瑟芬立刻意识到她与自己一样,都是这座城的外来者。   要不是对方看她的目光执拗得诡异,黏在她身上都刮不下的那种,泊瑟芬都想过去问问情况。   对方似乎想要过来,直接就进入牛群里,直勾勾朝着她走来。   泊瑟芬的心猛就提起来,她往后退一步,汹涌的人群却察觉到什么,立刻散开让出路来。   所有障碍消失时,泊瑟芬才注意到她破烂单薄的衣服下,肚子不正常的突起,孕妇?   庆典的舞蹈依旧在继续,却改变了方向,开始围绕着这位苍老的孕妇,在载歌载舞,他们围绕着她,却不接近她地唱颂歌。   这个场面是那么美满又畸形,圣洁又丑陋。   可是又觉得熟悉?   这股熟悉感来得突兀又汹涌,破碎的记忆飞扑而来。   泊瑟芬看到沉睡的自己蜷缩在谁的怀里,听着对方虔诚的供奉之语,随着供奉之后的祈求,她抱着的生机之力一丝一丝溢出去,化为无数种子落入一双手里。   那双手的主人跪着,将脸靠在她沉睡光球上,轻声细语地唱着颂歌。   那是一张皎洁干净的脸,眼神温柔醇厚,歌声柔美空灵,如最虔诚的信徒,在本来不需要跪拜之礼的地方,日日跪着为她低声唱歌。   那个人望着沉睡的自己,日夜膜拜着没有睁开眼的她,就像是把她当作唯一的光去爱慕。   这个画面一闪而过,远没有哈迪斯的记忆碎片那么清晰,还掺杂着大量祭祀的画面碎片。   唯一清楚到不容错认的是对方的声音,因为每日都听得到。   泊瑟芬因为回顾回忆而短暂静默了一会,回过神的时候,女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她很高,身体散发的气息并不是脏污的恶臭,而是冰冷刺骨的黑暗,如同刚掉落冥府深渊,又伤痕累累爬回来的模样。   “泊瑟芬。”她声音轻而缓,温柔得不可思议。   太熟悉了,沉睡的时候每一天都能听到的呼唤,泊瑟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自然而然就伸出去,碰触对方满是皱纹的脸。   如同奇迹般,她碰到的皮肤,都开出了花,衰老成为了青春的养分,女人刚才的老态被年轻美丽的外貌所取代。   黑暗的气息被馥郁温暖的香气覆盖,斑驳杂乱的长发从肩头披散而下,变得曲卷光滑,金黄的发色与眼眸,带着圣洁的光辉。   这是个女神,而非人类。   “我叫德墨忒尔,是日日夜夜在你身侧,陪伴着你的神明。”德墨忒尔的诅咒被她的生机抹除,死亡阴影的领地再次缩小。   当她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漫长岁月所积累出来的感情,将再次出现。   泊瑟芬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长度短了一截,而她脚底下,一直往下再往下的地下国度王宫里,她另一个信徒的身体剧烈颤抖了几下,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大地与冥府的信徒争夺,因为主神走的方向不同,注定有信徒要经受信仰之力被侵蚀的伤害。   泊瑟芬发现自己碰到德墨忒尔的脸,手指变成了浅黄色,不难看,却看不惯。   她忍不住偷着在自己的袍子外侧擦了擦,这色整得她跟得了黄疸病。   将黄色擦掉不少后,泊瑟芬才有空整理一下这个神的印象。   德墨忒尔,种田的,跟她神职类似。翻了翻碎乱得让她头痛欲裂的记忆,总算在记忆旮旯里找出认识的证据,似乎是她睡觉的时候抱着她的神。   抱了很多,很多年?   还天天给她唱歌讲故事,时不时还会用各种祭品供奉给她。   再翻下去,身体就要承受不住记忆挤压而裂开。   泊瑟芬只能停止去翻德墨忒尔的资料的动作。   所以这个神大概率、应该是个好的神吧。   毕竟热爱种田的神,老实憨厚得让人有亲切感。   泊瑟芬露出一个笑容,客气有余热情不足,估计是冥府呆久了,接人待物方面的技能都有些倒退。   谁天天跟一堆面瘫脸,工作狂,孤僻症的家伙打交道久了都这样。   “我们以前相处过,好久不见……”泊瑟芬停顿了下,才将嘴里念叨几次的名字喊出来,“德墨忒尔。”   虽然记忆里她们似乎相处了很长时间。   可是她都是睡着的,这跟最陌生的熟悉人没什么两样,连名字都要先练习才能不磕巴说出口。   德墨忒尔盯着她的眸色,黑暗得如装着哈迪斯整个灵魂,她脸上的悲伤一下流露出来,“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却是在如此不合适的情况下。”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所有,在光明的大地上,拥有身体的泊瑟芬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她,伸出手拥抱的只会是她。   她们共享永生不灭的生命与人类的香火。   麦穗是她们的眼与发的色彩,大地繁荣不败,生机永生伴随。   那些曾经美好的憧憬,都化为握不住的砂砾,一点点钻入农神的血肉里,带来绵长真实的疼痛。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泊瑟芬接近黑色的头发,又想去擦她的睫毛与眼睛。   她浸染了多少年才将她的颜色改变,才坠入冥府这么短的时间,就全变了。   这让德墨忒尔的动作都激烈起来,她低声说:“很快就会改回去,永远改回去,哈迪斯再也无法来到你身边。”   泊瑟芬早已经被训练得动作快过脑子,在对方的手上来前,她极速后退躲开,本来想躲得更远,背后却撞上了巷墙。   这里异常狭窄,还挤了这么多人,想灵活挪移都难。   德墨忒尔拥抱泊瑟芬习惯了,伸出手自然就能抱住她,从来没有遭遇过拒绝。所以当自己的手碰不到她的时候,农神温柔的眼神变得诧异。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沉默抬起头,失去笑容的脸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   泊瑟芬甚至都不觉得意外,这里的神怎么说吧,都这样……温柔是意外,不温柔才是常态。   因为还要找命运的屋宇,德墨忒尔看起来也不太对劲的样子,泊瑟芬决定还是跟她道别,不敢跟她打听事情。   “我……”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你希望离开这里,前往命运的居所。”德墨忒尔从身侧的人手里接过一篮子的蔬果,放置到脚边,所有动作都自然而然的优雅。   “你希望爱神的火能停息,让自大卑劣的冥府王者脱离爱神的陷阱,而你的身体会化为碎片,携带着剩余的所有生机,遍布所有土地,让粮食生长出来,养育着所有生命。”   她的声音低下去,“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事情,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而现在你要抛下一切,抛下你的信徒与神庙,彻底走向我找不到的地方。”   泊瑟芬靠着墙,她身后的影子诡异地出现在墙里,一道高大的影子虚浮而出,手脚不自然扭曲着,看清楚点才发现这个影子是由无数的碎片拼接起来,却一点都不显得脆弱,反而诡异得凶残。   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与冥府相反的力量在运转,来自冥府的灵魂在庞大的混沌之力摧残下,很难维持完整的模样。   而待在这里更是时刻都在遭受灵魂扯碎的疼痛。   身体化为碎片?   泊瑟芬身后残破的影子垂头思索着。确实,她的身体没有哪一刻这么接近死亡。离开冥府后,身体状态怎么会突然极速恶化到这种地步?   需要换新的身体……还有去往命运的居所,拔出爱神之箭需要求助命运神们?她们虽然掌握命运的编织权,却从不轻易改变任何神与人的命运。   泊瑟芬也在思考,这个神除了过来跟她叙旧,是不是还有啥事没有掰扯清楚,怎么一副她渣了她的感觉?   德墨忒尔的双手突然轻抚摸上自己的肚子,“这里有我与……”   泊瑟芬的目光也忍不住落到那里,脑子闪过一个荒缪的想法,这个孩子不会是她的……停住这种可怕的想法!不可能。   可是这里是神话世界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吗?   她睡了那么久,谁知道有没有犯下什么不知道的错误……   泊瑟芬的眼神逐渐惊恐起来,就担心对方下一句就是来找爹的。   就连她身后碎了几次,正在弯身给自己找灵魂碎片贴上的影子,也奇怪地歪头侧脸看着德墨忒尔的肚子。   这团蠕动的血肉,满是神性。   德墨忒尔的声音里终于透露出几丝喜悦,“是我与宙斯的血肉捏造出来的完美身体。”   泊瑟芬松一口气,原来是宙斯的,那就不意外了,宙斯别的不多,孩子最多。   “也是你的身体。”   泊瑟芬沉默片刻,才要确定什么询问:“谁的?身体?”   德墨忒尔的眼神又柔软了下来,都称得上是慈爱,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对泊瑟芬说:“你看看这个地方,有没有感到熟悉?”   泊瑟芬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开开心心吹笛弹琴,个个开心得跟二傻子,智商六十以下的npc,非常坚定地摇摇头,“没有,我不认识他们。”   真见过这些人,这个地方,肯定是噩梦,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忘记。   德墨忒尔用一种怀念往昔辉煌的感叹语气说:“你的神力曾经不停息地覆盖所有地方,那个时候的你沉睡在大地的怀里,生命在你的守护下从不需要劳作,不需要感受死亡的威胁,食物源源不断地从地里出现,那是神灵与人类最美好的时代。”   泊瑟芬一脸怀疑,有这种时代吗?冥府泥板是有记载过,但是她当乐子看就过去了,倒是没有想过是否真实存在。   “这个城市的一切,就是你守护下出现的盛景。”德墨忒尔向前两步,伸出双手,越来越接近她。   “你的生机在减少,泊瑟芬。我抱着你的时候,大地已经贫瘠起来,不再有这种富足的时代,所有人类与神明都不再悠闲,而是疲于奔命。   人类用劳碌换取生存的食物,神明操心自己的信仰,是否又因为短命的人类不够多而消失。”   德墨忒尔的声音是那么温暖又有说服力,“你的灵魂承载的生命力,并不是取之不竭的,一旦取完大地将彻底枯竭。我用尽一切方法供奉你,又将生机更好分配到每个生灵头上,不浪费你的力量,才让你的生机消散速度停缓下去。”   泊瑟芬茫然起来,当初神将生机的力量塞给她保管的时候,也没有说过有保质期这种事情,没有生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当初她来的那个世界那样吗?   德墨忒尔走到她面前,她是距离她如此之近,各种植物的香气如同催眠般,让泊瑟芬的眼神出现动摇,黑色的眼眸里出现一层类似污点的浅黄。   “泊瑟芬,这样下去你将彻底消散,大地也会陷入死寂,你必须得到重生。”   农神的手指轻摸着她的发,麦穗粒落到地上,金色的麦穗在她们脚下生长。熟悉的香气,熟悉的丰收让女神真心实意喜悦起来。   “让我给你新生的躯体,永远留在这里。”   泊瑟芬有些疑惑地抓到关键点,“留在这里?”   德墨忒尔笑着点头,手指已经来到她耳后,细腻亲密地抚摸着她的脸,像是以前将她的灵魂抱在怀里亲吻般相贴着。   没有死亡,没有衰老,没有一切磨损生命的劳动。   “是的,我知道你想要留下,不想彻底化为土地的养料消失,只要你重生就能成为这里的神明,与这片土地享受永生不灭的生命,生机也不会消散。”   德墨忒尔慢慢蹲下仰起头,将一篮子鲜果捧起来。   她尽力压抑自己激动的呼吸声,如同唱着安眠曲那样,轻软如羊羔毛般说:   “这是你唯一在这具破败的死亡躯体崩溃后,还能留下的新生机会。”   泊瑟芬听到这里,虽然还是抱有一份可能遇到诈骗犯的警惕感,可是多出一个能留下的选择的诱惑,大到她都忍不住心动。   “什么方法?”   虽然要送她回去的神说了他的誓约无法违背。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后代难道不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大概这是个特别厉害的神灵,而且那些记忆碎片里,她也不像是个恶神……   “成为我的孩子吧。”   鲜果猛然崩裂开,果肉溅落到泊瑟芬的脚下,德墨忒尔伸手抱住她的双腿,仰着头露出狂热而欣喜的表情。   “这是我给你的供奉,泊瑟芬,我祈求你,让我成为你的母亲。”   泊瑟芬:“……”   所以她是遇到个上赶着给人当妈的神了?   突然发现,还是冥府的神跟哈迪斯看起来正常点,大地上的神有一个算一个都病得不轻。 第98章 选择   双腿被她的手抱得死紧, 如同绞了一条温热的蟒蛇,让泊瑟芬无法动弹,又产生一丝别扭的惊悚感。   甚至有有一刻她的表情是空白的, 这是正常人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时, 大脑当机后产生的怔愣感。   德墨忒尔跪在碎裂的水果汁水里,衣服都被晕染出一层暗色的红色,如同她的眼睛,各种激烈的感情搅和在一起,连光泽都黏腻起来。   泊瑟芬跟她对视三秒,终于有点受不了地伸手,用力握住这个想当她妈的神的胳膊,别的不说, 这胳膊肘子还挺圆润的。   然后她露出礼貌不失淡定的笑,“你松一下,当我母亲就不用了,我不缺。”   边说边一点点将德墨忒尔的手指掰开。   就在要摆脱对方的抱腿杀时, 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不断减弱。而被抱住的腿部, 布料下的皮肤开始火烧起来, 这种温度来自抱着她的农神。   女神仰着头,露出洁白修长的脖子, 表情狂热依旧,只有眼瞳里的金色更加明亮,衬得她的皮肤雪白得可怕。   “回应你最忠诚的信徒的祈求吧, 泊瑟芬, 接受我的供奉。我带来你最喜好的果实, 也带来你迫切想要解决的问题的答案。”   德墨忒尔将自己柔软的脸贴在她衣裙上, 声音轻缓,“这片大地对你造成的损害,冥府对你的污染,都会消失。我将吞噬你无用,旧的死亡躯体,将你的灵魂放置在我的子宫里。那里早已哺育着最美丽的身体,是你最安宁的居所。”   她温柔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神语,无法忤逆。   命令的神力化为尖锐的丝线,一根一根勒进泊瑟芬本来就在疼痛的骨头缝里,将她反抗的举动都捆绑住,又一点点纠正,扯紧,拉起来,化为命令者想要的动作。   扯线木偶都没有泊瑟芬此刻糟糕的处境,至少木偶不会感受到疼痛。   当初与哈迪斯刚见面那会,也被这种语言操控过,可是感受完全不同。   哈迪斯的语言虽然也不容反驳,却是怂恿诱惑居多,挣扎的过程并不会伴随着剧痛。   “我会用尽力量来哺育你,日夜守护你重新复活在我体内的生命。万物也将会随着你的新生,而迎来真正的复苏。更重要的是……”   德墨忒尔的表情如同慈母般温柔,甜蜜的阳光给她的脸镀上一层美丽的金,似乎她畅想的未来已经成为了现实。   “我们会用一种谁也无法分开的关系,永远维系在一起。土地会变成我们的乐园,死亡将无法存在这个乐园里。”   泊瑟芬身后的黑影随着金色重归,而开始减缩起面积。他探出一只手,粘稠的黑暗从手臂上不断融化掉落。当碰到泊瑟芬的发尾的时候,手指已经瘦了一圈。   德墨忒尔的话不止泊瑟芬很吃惊,影子听后也凝固了片刻。   确实,将泊瑟芬塞入自己身体里,重新生下来这种关系,亲密到任何神力都无法剥夺。   但是这种重生的代价是所有的过去都化为乌有,诞生的是新的躯壳与婴儿的脑子。   而泊瑟芬与德墨忒尔的身份也将彻底颠倒,母亲是天生的主神,而从德墨忒尔肚子里重新诞生的泊瑟芬,自动降低神格,从接受供奉的原始神,变成供奉自己母亲的从神。   这个事实让跟随在泊瑟芬身后的影子异常愤怒,他化出锋利的黑铁利器,无声的武器有种狰狞的冷酷感。   他要割断德墨忒尔的头,污染她肚子里那团将要吞噬泊瑟芬的血肉。   死亡被排斥出这个虚幻的金色城市前,必须解决掉这只贪婪无度的吸血水蛭,不能让她继续趴在泊瑟芬身上汲取生命力。   泊瑟芬呼吸都变得急促,尖针往她的肉里往死里扎,而她的手也慢慢不受控制地举起来,轻放到德墨忒尔的头顶上。   别在农神发丝里的枯萎麦草,立刻抽出新的麦穗,生机重新出现在农神脸庞上,带出健康美丽的光泽。   这种作用是相互的,泊瑟芬在德墨忒尔的眼瞳深处,看到自己暗棕的发丝变淡变亮,似乎在朝着与农神相似的金黄色转换。   虽然这种颜色比起黯淡得死气的深棕好看很多,却给泊瑟芬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颜色的变化,似乎是紧迫的炸弹倒计时,每一秒都跳在心头上。   她觉得这个场景很奇怪,也很熟悉,熟悉到让人不舒服。她隐约看到庞大的记忆碎片海里,自己团着沉睡的间隙,癫狂的歌声吵醒了她。   她困难半睁开眼眼皮,只看到祭祀的舞队在唱歌,还有各种诡异到无法理解的祭祀仪式在进行。   然后她又沉睡过去,记忆又断裂开。   长年累月的记忆沉淀成坚硬石层,她想要凿出点有用的记忆都无比困难。   泊瑟芬头疼欲裂地看着德墨忒尔一寸寸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姿态很奇异,慢得不正常,每个动作都像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扛着重物那样往上抬起。   距离得太近,农神的骨关节咯吱声与疲惫又欣喜的喘息声,那么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不能让她站起来。   这个念头来得汹涌而迅猛,泊瑟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能那么凶残,无法动弹的双手瞬间爆发般蓄满力量,狠狠压在德墨忒尔圆润的肩头上,将她的动作往下压。   德墨忒尔被压下去,却在重新跪地前,身体凝固般定住。   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泊瑟芬,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爱意与占有欲。   泊瑟芬真觉得这个眼神可以去跟哈迪斯比赛一下,前期中箭的哈迪斯有这么可怕的神态吗……想起来了,好像,大概差不多就是这个状态。   是这里的神都这个德行,还是她就是变态吸引机,随便路过一个神瞅她都跟瞅块狂打五折的红烧肉差不多。   泊瑟芬决定不去研究这么深奥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拒绝她,“不管你要干什么,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成为你的孩子,也不要你给的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的铁律,就是别轻易拿任何神的东西,或者给出什么承诺,他们可从来没有好心。   泊瑟芬的力气不变,她脑子突然出现的念头告诉她,要让德墨忒尔重新跪下,千万不要让她站起来,这是最好的对抗方式。   这个念头来得奇怪又理所当然,泊瑟芬选择了相信自己。她低着头,压在德墨忒尔肩膀上的手指猛然用力,死死扣在她的肉里,用全部的力量压制着她。   金色的阳光更盛,四周的信徒都开始失去声音,他们精致可爱的脸开始黯淡起来,连身体衣袍都在变得虚幻。   这是一座从黄金时代投影过来的幻想之城,它曾经存在过,又随着生机贫乏而消失了。   她们站在辉煌的金色残骸里,一个站着低头俯视,一个跪着仰头,露出献祭者的脖颈。鲜花麦穗与四周围观的信徒们,都呈现一种奇异梦幻的色彩。   而在这种美得不像话的氛围里,主神与从神互换身份的厮杀在沉默进行。   泊瑟芬不太了解那堆规则,可是她漫长岁月凝聚而起的神格,却因为受到攻击,而让它的主人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并且做出最正确的反抗。   她身后一个黑色的长影也终于立起来,虚幻枯瘦的手持着一把死亡的长剑,沉默而冰冷地俯视着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的农神,打算将她砍成碎片。   在供奉同一个主神的情况下,能顺理成章互相厮杀就是这一刻。吞噬主神的叛徒,不配跪在她面前。   “等一等。”泊瑟芬突然开口说。   高举着剑的黑影一顿。   德墨忒尔也抬起眼。   泊瑟芬看了农神一会,犹豫了会才问:“你知道怎么走出这个城市吗?”   没法子,这个城市的人看起来都像是代码敲出来的假人,好不容易遇到个活神,再没有希望也要问一问。   虽然这个神看起来精神诡异,这不更代表她是真实的吗?   德墨忒尔笑了,她非常欣喜地为她解答疑虑,没有一丝勉强,“唯一的路在我的肚子里,你当我的孩子,我抱着你出去。”   这话每听一次都要刷新一次三观,泊瑟芬倒也没有当听不见,解开谜题的过程总是需要抽丝剥茧。   这个鬼地方估计就是专门针对她的大坑,但是谁会费那么大的劲来妨碍她?   翻来覆去地思索,明晃晃一个名字就浮现上来。   大地遭受雷击,将她抛出去,又遇到阿波罗跟阿佛洛狄忒,现在冲出个德墨忒尔,都是泥板上现在最掌权,放置在石柜最前,最显眼的神明。   能让这些神出来发疯,还能打雷,再顺带弄个城市迷宫来给她使绊子——宙斯?   她都睡成傻狗了,怎么也不能在睡觉的时候得罪这个当权者吧。   翻翻宙斯履历,好多情史,哦不,好多战绩。   虽然不想承认,哈迪斯的实力估计会被宙斯虐。这也没法子,这个世界信仰是唯一的力量来源,就哈迪斯那约等于无的信仰者,遇到她之前,没有直接睡在椅子上凝固成化石就算强悍的,还想跟宙斯打?   会被打死的。   看来宙斯因为想要冥府来搞她这个可能性不大,真要将她当肉票威胁变成恋爱脑的哈迪斯,直接把她一捆吊在坟地前就成,也不用搞这么大的阵仗。   泊瑟芬在自己的脑子被绕城蜘蛛丝王国前,总算是捋出个可能性,不要死亡,要生机?   “你跟宙斯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将我留住,让我当你的孩子?”   因为是真心实意想要知道,并且带着愤怒,话语一出来,直接就是命令。   德墨忒尔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习惯了从来不发命令的主神。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她没有任何预料,回答自然而然就出来。   “你的生机决定了人类的信仰所向,你的选择与情绪变化,都将影响到信仰力量归于哪位神明。”   这个答案让泊瑟芬一惊,她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说得她像是能主宰天下的上帝差不多。   又想到自己在冥府的日子,她立刻冷静了。没有被死神提着剑砍的上帝,更没有被冥王押着刷习题的上帝。   “你与大地、天空、爱欲之神的存在一样,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运转规则之一。没有神能轻易掌控清醒的你们,身为后代神的我们,要小心翼翼维持这个世界不崩溃,只能用尽方法让你们古老的意识消散,成为能被彻底掌控的神灵。”   或者成为无意识的沉睡者,如大地深渊黑暗般。   又或者像是爱欲之神,因为人类兴旺的需求而苏醒,无法再轻易沉睡,就被害怕原始神力量的新生神明所吞噬,取代他的主位,将掌控人类的权力死死握在手里,得到不衰不死的报酬。   泊瑟芬表情都麻了,不是上帝,而是最好的工具神,还是之一。   德墨忒尔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眼神里没有一丝不忍的怜悯,也没有任何窃取他人能力的愧疚。   “我一开始觉得你沉睡会比较好,后来却想要看看你醒过来的模样,才向宙斯讨来了部分的血肉,放入我的身体里滋养出你的身体。比起人类的信仰所向,与你在一起才是我的最重要的事情。”   泊瑟芬的苏醒会影响众神此刻的地位。   所以她给泊瑟芬争取身体的前提是,能让她从主神的位置走下来。   德墨忒尔说到泊瑟芬的时候,表情瞬间化为了水,柔润的脸孔满是温柔的光辉。   她想要吃掉泊瑟芬不是为了权力,更重要的是能永远保证泊瑟芬逃离不了她的身边。   泊瑟芬不止脸麻了,眼神也呆滞了,刷三观的速度完全赶不上神经病的奇葩想法。   果然是她太文明,无法融入这个诡异的吃人吃神的原始世界。   打败奇葩的方法是什么,就是别被她的话绕进去,例如问她为什么非要跟自己在一起。   泊瑟芬忍着一脚踹开这个黏糊糊的神的冲动,继续问:“你用什么滋养这个身体。”   是这个身体,不是「我」的身体,要将自己塞入德墨忒尔的身体里,还不如直接魂飞魄散算了。   德墨忒尔去沉默起来,她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回答。   泊瑟芬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保持按住她的姿势,忍着身体碎裂的疼痛,她眼神也逐渐冷冽起来,“你身上都是黑暗的诅咒气息。”   鲜花再多,香气再遮盖鼻子,鲜果再碎,味道再清新,也无法让泊瑟芬忽略这个女人身上浓重的腐朽味。   这个味道她不陌生,偶尔会在死神身上闻到过,或者摸到过一些死亡泥板也给她同样的触感。   泊瑟芬不细看还好,跟对方贴得太近,迫不得已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就无法避免地看到她皮肤下,那些缠绕的阴冷气息,如蛆虫蠕动,让她头皮发麻。   要不是脑子死死拉着一个念头,不能让她站起来,泊瑟芬早就往后蹦开好几米远离她。   德墨忒尔抱住她的腰轻声说:“我被哈迪斯诅咒了,他与我同为你的信徒,想要竭尽全力将你拉入冥府,将属于大地的信仰都握在自己手里,摆脱即将沉睡的命运。   只要你选择了他,你的生机也会带上死亡的气息,只有我才能让你的力量永远纯洁芬芳。你选择我,就能摆脱他。”   这么直白粗暴的挑拨离间,泊瑟芬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但凡宫斗剧多看两部,也不至于用出这么粗劣的计谋。还纯洁芬芳,这家伙当自己是洗洁精在世吗?   而她身后的黑影听到这话,却快速看向泊瑟芬,她对于神的规则不太熟悉,德墨忒尔的话藏着毒针,只要泊瑟芬回答,那么选择就会成为现实。   她会选择德墨忒尔留在喜爱的大地上,还是……选择谁,都无法阻止他跟随她的步伐。   黑色的影子变得更瘦了,他望着泊瑟芬浅黄的的头发一会,才掂量一下手里的剑,破碎的灵魂力量不够稳定,厚颜无耻的农神又死死抱着泊瑟芬当挡箭牌,力气不能错一分,不然会伤到泊瑟芬。   泊瑟芬有些什么不解地凝起眉头,似乎感受到某种让人痛苦的压力,从农神充满占有欲的怀抱里传来。   这种压力让她精神高度紧张,有什么声音终于通过层层屏障进入到耳朵里,如碰到暗礁的海浪,轰的砸出庞大的水花。   泊瑟芬被这些声音撞到脑壳疼,缓了好一会,才压着嗓子慢慢问:“你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我听到它们在哭。”   不等对方回答,泊瑟芬又一字一字强调,“不是冥府,不是哈迪斯,这些黑色的气息是从你的骨头里。特别是你的肚子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   终于掂量好力气的影子,找准一个角度后,就维持不动,等待泊瑟芬审问完。   德墨忒尔的嘴唇剧烈抖动了好几次,终于压抑下被主神审问就必须回答的冲动。   泊瑟芬掐着她肩膀的手指却开始抖动起来,她弯身更接近农神。那种痛苦的声音,像是从这个满身污秽的神明的骨头内敲出来,最终都汇集在她的子宫里互相蚕食。   终于听清楚了几句的泊瑟芬忍着极度的怒意,呼吸都停顿了几秒,胸口闷痛得要爆炸。   好不容易她终于将这口闷气长叹出来,以为会带出冒着火星的嘶哑,却发现更多的是憋气过度的虚弱。   “你用活人祭祀来滋养你的肚子里的肉,又用纯洁的灵魂来塑造肚子那团玩意的骨头。”   泊瑟芬说到这些恶心的行径的时候,终于从庞大细碎的记忆里,翻出来那些癫狂的歌舞画面。   在祭祀舞者的脚下,是无数惨死在祭坛前的尸体残肢。   要剁碎了,才更容易在祭坛里燃烧。   德墨忒尔理解她的怒气,“血肉残肢确实脏乱不堪,也污染了你神像前的台阶。但是我亲自主持祭礼,确保祭司们没有将一丝血气溅到你神像上。”   泊瑟芬的力量是纯洁柔软的,非常不喜欢血腥味。   知道自己的祭坛有很多人类的血肯定会生气,这也是她刚才避而不答的原因。   泊瑟芬:“……”   她无语的表情甚至呈现出一种「这个世界怎么了」的绝望。   德墨忒尔以为她的解释太粗略了,才没有得到她的原谅,说得更急切,“血肉与灵魂凝结的身体虽然还在我肚子里争吵,但是只要你的灵魂进入,他们都会屈服你的力量而安静下去,彻底融为你的一部分。”   泊瑟芬一下就被丢入冰冷的雪水里,四肢百骸都被阻断了血液流通,又在下一瞬间被投入岩浆,到处都迸溅开沸腾的血花。   “它们……他们还是活着的?”   德墨忒尔:“活着的血肉与灵魂才能保持新鲜,也能维持宙斯那块力量强大的血肉的活力。”   泊瑟芬很想让她不要说了,她的每一句都化为利刃,能将她的脖子一寸寸割开,再撒盐搅拌搅拌。   虽然不是她干的,可是德墨忒尔一脸「我是为了你」的表情,让她都恨不得掐死自己。怎么不早点清醒,把这个辣鸡给剁了。   德墨忒尔似乎在泊瑟芬的眼里看到什么,睁大的眼瞳里,又倒影出一抹纯粹的黑色,不是她身后的哈迪斯影子。   而是……泊瑟芬的发色。   颜色的改变,代表泊瑟芬选择来自冥府的信徒,也代表她要抛弃她。   德墨忒尔眼瞳的颜色立刻爆发出灿烂的金色,强烈的不安让她彻底疯狂,用尽了所有力量站起来,挣脱开了泊瑟芬的手指。   可是下一秒,清晰的割裂声响起来。   是刀刃穿过皮肤血肉,又转了一圈抽回的声音。刀尖抽到一半,狠绝地再次捅回去。   残忍,不容挣脱,要命的攻击。是死神惯用的手法。   刚以为自己挣脱开泊瑟芬的束缚,有了吞噬泊瑟芬资格的农神一脸茫然。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下,那个伤口在持续扩大,剧痛也随即而来。   然后她看到泊瑟芬望着她的眼神,无比的陌生寒冷。   对德墨忒尔来说,永远乖巧地团在她怀里沉睡的主神,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温柔与光明。   泊瑟芬的举动却告诉她,她被扔开了,被厌弃了。所有活下去的信念都在塌陷,日夜忍受痛苦诅咒的女神崩溃地嚎叫起来。   这种痛苦的叫喊,让四周都惊醒过来,充满幸福表情的信徒也开始扭曲地抱着脸吼叫着。   泊瑟芬在这堆神经病中,显得非常冷漠。   她手里的短剑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而锋利,刀刃往下,毫不犹豫刚要划开德墨忒尔的身体,放出那些在痛哭的灵魂,一道黑色的影子先一步切开了肚皮。   无数的人类灵魂飞出来,还有一堆白色的灵魂,那是黄金时代死亡后幸福游荡在大地上,守护人类的快乐精灵。   因为要尽量与光明的力量贴合,被吞噬的都是美好心灵的人类,与无害善良的亡魂。   泊瑟芬在白色的光芒中,看到流水般的黑暗在空中划过,刚才浅黄色的头发全部被染成纯粹的黑色。   泊瑟芬满头黑发,眼瞳也黑得几乎不透光,她手持短剑,站在抱着肚子重新跪下的农神身边,毫无怜悯也没有动容。   如一个最合格的冥神站在这里。   当头发与眼瞳的颜色彻底被改变的时候,代表她驱赶了神庙里代表大地的信徒,放弃了麦穗。   而选择黑暗,坐在冥府王座上的哈迪斯。从此给予生机的信仰之力,会自动流向冥王。   而逃出桎梏的灵魂们纷纷穿过黄金的虚影,城市的墙壁开始粉碎,一条平整的道路出现在泊瑟芬的脚下。   命运的屋宇,就在不远之处。 第99章 开门   黄金时代最后的虚影消散开的声音是哀鸣的, 带着末日的悲凉。   这种声音惊醒了无数的神明,让自然间的宁芙也惊慌地流起眼泪来。   这些与植物、大地、河流息息相关的精灵神明们,仰望着那片崩塌的废墟, 消散在气空中, 他们都倾听到种子沉入黑暗,不再专属于大地之上的消息。   如果冥神贪婪,种子神也不再怜悯他们,那么大地以后将一片荒芜,宁芙也会面对着没生命的山林植物而一群接着一群死去。   他们惊慌四散,踩坏了供奉的祭品与美丽的鲜花,宛如世界末日。   闲着无聊喝太多神饮而昏昏欲睡的宙斯,轻睁开眼, 金色的光晕在眼瞳深处流转,这是外溢的信仰之力。   巨大的雄鹰乖顺地立于一侧,正在给他倒酒的伽倪墨得斯靠在金座边已经睡了,手里的酒壶侧翻在脚边。   青春的甜水滑过了青铜的地面,无数的瓜果鲜花顺着神的饮品一路堆叠起来。   宙斯带着懒意的眼神, 透过层层云雾, 看到那座困住泊瑟芬的黄金城市, 化为飞起的尘雾。   而德墨忒尔正伸手抓着她主神的衣袍,苦苦哀求她的原谅, 想要重新获得那份昔日的垂怜与荣光。   宙斯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只觉得困惑。   本来该十拿九稳的计谋,就这样一条条作废掉, 这对宙斯来说甚至算得上新鲜,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谋划失败的紧张感。   他最紧张的时刻, 应该是年轻没有经验, 却要独自面对上一代的掌控者,也是就是自己的父亲,并亲自从他手里抢夺指挥权。   再后来他在墨提斯的帮助下,几乎没有出现过谋划失败的时候,连吞噬墨提斯也熟稔无比,心跳节奏都没有快几下。   宙斯将自己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随手放到伽倪墨得斯身边后站起来。   雄鹰立刻跳到他的肩头,高大雄伟的神王神态谈定,脚步闲适,他招来了自己的马车,打算直接飞到泊瑟芬身边,寻找她的孩子。   喝太多神饮,被甜美的梦乡俘获了一瞬,导致错过了农神与种子神的会晤过程,没有亲眼看到孩子。   只有声音,他听到那个孩子凶狠地说了句,“滚开,背叛者。”   这让他立刻睁开眼,却依旧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自带隐形力量的小神明,让宙斯的寻找之路曲折了不少。   宙斯却不恼怒,也不着急。   只要泊瑟芬逃不脱这片大地,哪怕她最后在哈迪斯的守护下,回归冥府,可以让他彻底摆脱命运的操控,并且永远坐在神座上不下来的「珍宝」,获得的道路有曲折是很正常的事。   宙斯站上了马车,车轮轰鸣而起的时候,他的模样也快速改变起来。漂亮的长胡须消失露出光洁的下颌,深邃的眼眸清澈如水,俊美的脸孔线条变得更加柔和,身上所有的光芒消失,露出顺滑的亚麻白袍。   他此刻的气质有三分贴合阿波罗的温柔,轻易让人对他产生亲切感。更重要的是,他的脸竟然与哈迪斯有六七分相似。   这是他幻化出来,最接近泊瑟芬审美的样貌,他本身的模样要更加阳刚点。   战车将停留在她的身侧,宙斯也会用这副模样去诱哄她远离命运屋宇,来到他的车上,然后车子将会直接飞上奥林波斯的最顶峰。   顺便也跟自己的兄弟见见面,他跟哈迪斯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得到泊瑟芬的孩子后,也该跟哈迪斯谈论一下冥府的权力划分。   特别是塔尔塔罗斯的监牢里,关着太多不安定的巨神。   门锁却在哈迪斯的手里,得要回来才行。   宙斯刚下山,赫拉的孔雀就开了屏,上面的数百只眼睛发出冰冷的光芒,每只眼睛都是一块画面碎片,组合在一起就是宙斯的踪迹。   看着孔雀的赫拉笑了起来,“看来我们全知全能,令万物屈服的王,又打算装饰起自己优越无比的皮囊,去欺哄无家可归的少女。”   笑声里充满了狰狞的厌憎与不甘,握在手里的神权日益稀薄,让她不安到极点。   她现今的权力已经无法与宙斯相比,他一霹雳就能直接将她所居住的青铜屋所,劈成碎片。婚约的制度,成为最后能约束他的神力。   如果他如愿得到了一切,毁灭的就是她。   赫拉转身就前往阿佛洛狄忒的居所,重伤的美神异常虚弱,诱惑力却不减半分,随着厄洛斯的失踪与力量衰弱。   美丽的女神,得到了更多的爱情之力。   赫拉着迷她的美色与诱人冲动的力量,毫不犹豫地向前,伸手轻按住她的伤口,“亲爱的孩子,我有重要的心事要与你倾诉。”   美神看到赫拉,连笑都变得勉强,特别是自己身体还这么脆弱的时候。虽然她也能诱惑赫拉,可是这要时间。   赫拉的婚约神权,能给她带来更多清醒的可能性。   伤口被掐着,美神就决定放下架子,“赫拉,我会诚心为你效劳。我猜是与宙斯的事情让你又失去了理智,无益的愤恨蒙蔽你睿智的双目,就打算借用我的力量,诱使什么无辜的女子去看宙斯的真面目,好摧毁你那些脆弱的人类情敌。”   赫拉着迷摸了摸她的腰带,“你猜错了我的目的,我只是来借用你最极端,最粗暴,最让神发狂的??之力。无需你纯洁的爱情与美好的幻想,给我你最浪荡的一切,让我去征服宙斯吧,阿佛洛狄忒。”   阿佛洛狄忒的手指也摸上自己的腰带,五指穿过赫拉的指缝,慢慢紧扣,她慵懒的声音含着无限的爱意。   “当然,我的神后,我将你如你所愿,你要诱惑拉拢的神是这个世界最有力量的王者,请你一定要用尽你圣洁的美貌,去补救你们开始破裂的感情。”   这事情美神太熟悉了,让彼此怨恨的夫妇重归于好,而这份产生的感情会化为她的力量。   赫拉与宙斯不知道多久没有同床了,这两位神明的分量。哪怕只是亲吻拥抱产生的细微怜惜,都比一百一千个人类短命的爱情来得实在。   阿佛洛狄忒连忙将华丽的腰带,围系在她纤细的腰间,“不管你要做什么,它都能完成你一切企盼,特别是爱情方面。”   两个女神因为伊利翁战争的不同信仰而产生的矛盾,在给宙斯使绊子的机会前,都暂时放下一切不合,露出满意的笑容。   得到了爱情的助力后,赫拉透过孔雀的花纹之眼,看到一片虚幻的金色雾影中,命运的门扉已经向着种子神敞开。   另一片翎毛里,宙斯的马车悠闲得几乎走不动。各种美丽的海女神与他打招呼,吸引着这位花心的全能之父,放下正事与她们调情。   “可真是傲慢啊。”   似乎是觉得泊瑟芬不管跑到哪里,都能轻易追逐上去。太多次的胜利,让宙斯懈怠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有紧迫感。   赫拉坐在矮凳上,细致地给自己涂抹玫瑰的神膏,将芬芳虚假的爱意,揉入自己细腻的皮肤里。   又开始用金色的丝线给自己编织浓密的头发,华丽的装饰品流转着炫目的光彩,却遮盖不住她姣好的面容。   赫拉将自己往年轻了打扮,她严厉太久了,不老青春的容貌都被威严的刻薄拖累,无神会去欣赏她的美丽,只会赞叹她的冷酷与高傲。   穿上智慧女神编织的长裙,戴上熟桑金耳坠后,赫拉伸出手指摸向了倒影出宙斯那片孔雀翎羽,动作十足柔情。   “作为一位贤惠的妻子,我本该留在你建造的屋宇里,尽责辅助你成为这片大地天空最伟大的主宰。而你也将回馈我,你一半的权力与力量,这是你对我许下的诺言,我最爱的兄弟。”   手指慢慢攥紧,羽毛连同宙斯的一切都捏在掌心,一点点破碎。   赫拉低垂下睫毛,轻声细语起来,“我们的结合,转换了我的神权,让我从自然女神转为守护婚约的奴隶,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爱情礼物。然后你又想破坏婚约,毁掉我仅剩的信仰祭坛。”   这是背叛。   这是耻辱。   这是要碾碎她的神格。   赫拉摊开手心,羽毛的碎块落到地上,她的鞋底踩上,“那也别怪我用恶意回报你。”   宙斯渴望吞噬泊瑟芬的孩子,而她,渴望吞噬宙斯。   仅仅美神的爱意还不够保险,赫拉又转身望着门口,很快修普诺斯脚步轻盈出现在门外。   他有些犹豫地在门外停顿了好一会,担心赫拉是来找他算账的。   毕竟农神搞到现在这个德行也有他一份功劳。   没想到赫拉根本没有废话,直接走出门,抓住他的衣领,踏上自己的轮车,又单手牵着缰绳,驭马飞驰出去。   修普诺斯一脸懵逼,他瞪大眼睛说:“赫拉,你为什么急切?”   难道又是去抓宙斯的奸?   赫拉冷冷看了他一眼,本该让人吓破胆的眼神,却让睡神目眩神迷起来,他察觉到不对连忙双手遮眼,他已经有了喜爱的雅典女子,本能排斥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慕。   睡神的怂包样让赫拉有些生气,她按着他的头,冷酷地说:“我需要你的能力,去让一个神明沉睡。”   让谁睡都得睡的修普诺斯,一听是自己熟练的业务范围立刻松一口气,可是松到一半又猛然噎住,这个场景太过熟悉,不会是……   “宙斯要去抓泊瑟芬,我要去阻止这场悲剧,你必须藏匿起来,等待时机让他松懈心神,进入梦乡。”   修普诺斯双手抱头,又来了又来了,这对凶残的夫妇为什么就逮着他一个祸害。   他偷偷低头往车子下看,直接跳下去能不能逃离赫拉的魔爪,残疾一段时间也好过被宙斯追杀。   上次他也帮过赫拉,让宙斯陷入睡眠一次。   后来不知道躲在自己母亲怀里多久,才逃过被宙斯撕成碎片吃下去的命运,实在不敢再重来一次。   “事后我许诺你,在我的城市里,给塔那都斯修建一座漂亮的神庙,每年固定给他举办一场热闹的祭典。”   睡神顿时沉默了,因为他兄弟的死亡污秽,大地哪个热闹的城市都拒绝设立他的祭坛,别说神庙,他的名字都跟消失了般。   这也加速了他兄弟的沉睡速度,睡神很担心哪天回冥府,就会看到死神凝固在某块黑铁石上,被刻瑞斯精灵的哀嚎声包围着。   信仰的力量,能让塔那都斯陪伴自己更久。   赫拉不再抓着睡神,而是面无表情继续赶路,她知道修普诺斯答应了暗算宙斯这份危险的工作。   冒着被宙斯干掉的风险,能为自己兄弟博得一个美好的前程,睡神肯定会认为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死神可能不想要这份荣耀,却不妨碍赫拉利用他们的兄弟情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   【在玫瑰紫手指将现之时,会遇到前来寻找你的信徒与母亲,她给出了挽留的怀抱,你将做出二选一的选择。】   如果这是个游戏,那么此刻的泊瑟芬是那个伸手点下确认键的玩家。   她继续往前走,不接受重生诱惑,抛弃一切去获得一个新身份的选择。   更拒绝多一个疯批款的新妈。   这种重生,与谋杀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两样。   她低头看着重伤的德墨忒尔,攥着短剑的手指紧到发麻。所有后知后觉情绪都涌上来,心跳开始狂跳着,一股火烧的疼痛清晰从皮肤上蔓延开,细微的伤痕在她的四肢上浮现出来,最终这种剧痛来到她的下腹处。   这是一种陌生至极的痛楚,她往后踉跄几步,靠在墙壁边弯着腰轻声吸着气,眼神却依旧警惕无比地盯着瘫倒在地上的农神。   看着对方美丽的脸,被黑色的诅咒侵蚀,金色的发丝也一截一截断裂,落到地上成为没有麦种的稻草。她挣扎着,不断伸出弯曲着的手指,要去触碰泊瑟芬的衣角。   泊瑟芬发现她也捂着被划开的腹部,疼的地方跟她一样。   ——这是神与信徒之间的联系,代表神与信徒已经开始融合,连痛感也会互相影响。   这个念头从那些杂碎得可怕的记忆中冒出来,泊瑟芬头也开始痛了。她伸手捂着额头,脸色白到吓人。因为融合的缘故,切割开两个人的关系,她也会受到伤害。   这个身体……快要崩溃了。   泊瑟芬哆嗦着手指,探入袋子里翻找阿波罗给的药瓶子。   一朵花落到她的肩头上,接着花蔓延出柔软的花枝,快速挤压编织成一只白皙的手。没有温度的指尖,终于碰到她的身体。   泊瑟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整个人就被身后那个带着植物涩冷味的怀抱困住,而翻找不出的药瓶子早已经被捏碎,药水凝聚成珠子虚浮在一只新生的手掌上。   确定了药没有危害性,珠子才重新躺回掌心,化为一汪水。   泊瑟芬没有回头,她看着自己前面的影子,从植物缠绕成人形开始,阳光就将这一幕忠实记录在地面上。   最终扭曲的影子定型,熟悉到可怕的轮廓。   哪怕植物构造而成的身体是陌生气息,泊瑟芬光凭个影子都能轻易看出来是谁。   她转过头去,看到哈迪斯的脸,植物还在他的五官上轻微浮动着,修补一些模糊的细节。   俊美的脸孔上,时不时出现不自然的抽动,明明是很荒诞惊悚的一幕,泊瑟芬强装冷漠的表情却瞬间软化下去,她声音轻颤:“哈迪斯。”   这声呼唤,更像是开闸的钥匙,哗的一声,所有不安的痛苦化为了归家的安心。   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去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也不再恐惧被他追逐上直接被拉下冥府的后果。   只有疲惫不堪的灵魂,寻到最安心的居所的松懈,所有戒备与冰冷的外壳都轰然倒塌,剩下的是满地渴望与他亲近的灰烬。   声带还没有编造完成的哈迪斯,将自己的手递到她的唇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催促她喝下去,却只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泊瑟芬伸出手,轻柔抚摸着他的手背,指甲轻蹭着手背凸出的地方,亲密至极的爱抚,宛如指腹的亲吻。   甚至能轻易感受到他每一寸手部肌肉的变化,因她的贴近而产生的各种细微的美好反馈。   这一刻的她产生一股浓重的厌倦感,她讨厌流浪般的逃亡生活,在满地阳光的土地上,如无家可归的动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思念这个东西,真是无声又霸道。她看到哈迪斯的时候,感动得都想哭出来。   泊瑟芬低头,亲吻一样地喝下他递过来的药水。   药效不如之前快速起作用,泊瑟芬喝完后,握住哈迪斯的手,沉默了一会,所有极致的感情压缩到最后,只剩下一句最简单的话语。   “对不起。”   对不起,她离开他。也对不起,她无能为力的别无选择。   哈迪斯深邃黑眸认真无比凝视她,所有的感情就比任何一次攻击都猛烈,愧疚是其中最尖锐的武器,直接扎到胸腔里。   这种感觉不好受,哈迪斯是个不太会处理情绪的神,他顺从本能的动作,是快速将她抱到怀里,勒得严严实实。   企图将她的不开心抱走。   黑色的雾气也顺着她脚踝上的蛇往上,开始治愈她身体的伤痕,却发现身体的崩溃朝着无法逆转的方向走去。   哈迪斯用只有一半的声带,困难含糊说:“回去,我给你弄个新的身体。”   泊瑟芬很想说,这是她最后的身体,一旦脱离,灵魂就直接回家去。   最后她只是叹息一下:“你是想再找个尸体,还是……也想将我生下来。”   对这里的神的节操毫无信心,泊瑟芬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哈迪斯摇头,如实说:“我的心里装了最多对你的爱意,掏出来给你做新的血肉,不会出现排斥的反应,以后还可以用纯净的信仰力给你凝造出更完美的身体,不过需要时间。”   德墨忒尔是走了极端,想要彻底掌握她的一切才会选择这种方法。   泊瑟芬:“……”   这是一份含黑量十足的告白了吧。   为什么他永远能用最面无表情的无辜脸,说着最恐怖的情话。   “不想回去吗?”她的迟疑被轻易捕捉到,紧张的神明更加贴近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炙热起来。   他的眼神也渐渐化出某种让人不安的凶狠与不顾一切的占有欲。   他像是被抛弃过的狗,只想逮着自己的主人不放,生怕再次被扔掉。   终于确定了什么,泊瑟芬笑了笑,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隐藏真话的本事能强到这种地步,说话的时候,心情竟然异常平静。   “哈迪斯,等我去拜访一下命运女神后,不管得到什么答案就跟你回冥府。”   这真实的谎言,真实的是想要跟他回冥府的情绪,谎言是不管结果是什么,离别都是注定的。   她再次与他十指紧扣,给他虚假的安全感。   “你也可以送我去,然后……再一起回家。”   就在刚才,她选择将短剑捅入德墨忒尔的肚子里的时候,疯狂的爱意如长着獠牙的巨兽,在她面前猛扑过来,要将她吞噬殆尽。   紧接着的是就是哈迪斯出现在她的身后,她抛弃了农神,选择了冥府。   这份选择,让哈迪斯有力量出现在大地上的同时,也让泊瑟芬窥探到了自己仅剩下的信徒的部分内心。   在看到他溢出的爱意情绪后——他能感受她的情绪起伏,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出现。   泊瑟芬终于知道不是自己面部表情丰富,只是因为他的心单方面跟她贴太近了。   如果不好好说谎,会一败涂地。   哈迪斯没有动弹,她打算去询问命运女神有没有拔箭的问题吧……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却不太确定,泊瑟芬内心深处所有的情绪都是破碎的,几丝不自然的紧张感刚要被他捕捉到。   无数爱意却温柔地出现,覆盖住了其余的情感。   这是突如其来的礼物,来自泊瑟芬对他轻柔的倾诉,她爱他,无数次地重复说着。   一切都不重要起来,哈迪斯也被她的温柔的甜水,浸泡成一个软乎乎心性的无用男人,有求必应成为他的必备技能。   化出的笔尖,画出了一只漂亮华丽的黄金鸟。还特意在鸟的羽毛上,点了无数彩虹般的宝石粉末,讨人喜欢的心态一览无遗。   连回头踹失败落水狗的狠劲都忘了,哈迪斯牵着泊瑟芬的手,直接上了飞鸟。   只想完成她的心愿后,快点带她回冥府,帮她换掉沾惹上疼痛疾病的身体。   鸟飞起的时候,哈迪斯才有空低头看了一眼瘫在地面上的农神。   他轻飘飘地扔下一个黑暗的诅咒,德墨忒尔的伤口将一直溃烂,无法治愈。   她将要抱着自己的肠子到处走,雅典娜的针线都无法帮她缝补上肚皮。   泊瑟芬以为就像是打游戏一样,寻找命运屋宇的任务还会被设计出什么障碍,让她来解密。   可是她没有想到,飞鸟的速度快得吓人,在她还在努力掩盖自己的心里波动时,就感受到将她抱得很紧的哈迪斯,用下颌蹭了蹭她黑色的头发。   “到了,我们将要拜访纺织命运丝线的莫伊莱。”   离别来得太快,她一时无语。   哈迪斯生怕她走的不够快,几乎是半抱着她来到一扇雾气蒙蒙的木门前,他伸手敲了三下。   “命运之神在大地上设立了好几个门,便于她们偶尔来人间游荡玩耍,这是我寻找到距离我们最近的门。”   只要敲开了门,就能进入,见到里面的女神。   哈迪斯不愧是解决问题的无情机器,说要去哪就立刻找到最快的捷径,半点不含糊。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身体其实撑一撑,能撑个半天一天的,跟哈迪斯多呆会,再看看月亮或者明天的黎明大概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哈迪斯伸手要直接推开的时候,泊瑟芬脑子都没有反应回来,双手就抓住他的手臂,“等一等。”   再跟她多待会,以后就看不到了。   哈迪斯并没有推开门,不是泊瑟芬的动作阻止他,而是门本来就推不开,不等他问等什么,门后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女性声音。   “请带黑铁铸造的镰刀上门拜访我们,掌控万物生机的神明啊。”   这句话让泊瑟芬想起了阿波罗给她的预言,所有的预言都应验了,最后一道考验是寻找黑铁镰刀吗?   【黑色的镰刀带你走向归去的路途……】   所以在寻找到镰刀前,她跟哈迪斯还有那么一点时间能相处,不知道是该紧张自己完不成任务,还是庆幸能多看哈迪斯几眼。   泊瑟芬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刚要抬头对哈迪斯说什么,却看到一脸淡定的神明已经在空中揉吧揉吧几下,一把分量很重的铁制镰刀就给捏出来。   他掂量两下后,直接用镰刀砰砰大力锤门。   “镰刀造好了,开门。”   他的语气竟然还带着几分嫌弃,似乎是觉得这几个老女神很贪心,不过上门看几眼就要带礼物。   泊瑟芬:“……” 第100章 我爱你啊   门那边的神似乎也无语了好一会, 才慢悠悠的,不情不愿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来自冥府的客人, 你的命运……”   来自冥府的恶神一脸淡定地抬起脚,迅猛踹向门板。门被踹开了,朦胧的白色的光点迎面冲出,是命运碎屑被冥府的力量震荡出来,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   泊瑟芬伸手挡在眼前,眯上眼想要看清楚负责编织命运的女神居所,却什么也看不清楚。耳边有谁轻叹了一下,好似在替谁的命运发出怜悯的声音。   泊瑟芬没有移动脚步,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动弹,就一直在门外,没有踏入最后的终点。可是等到放下手,门却在她的身后缓缓关闭。   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门里。   几乎是本能的, 泊瑟芬回头去看那扇正在关闭的门。   属于古老岁月所铸就的所有旧时的风景, 通过门的细缝, 化为无数的碎片从她的眼瞳深处飞快掠过。   紫色的爱情海,尖头的木头船, 暴风雨与飞驰而而来的死亡马车……   就像是一场光瞬的电影,快放到极致地从她眼前播放过一次。直到门彻底关闭, 她才缓过神来。   门内的世界并没有看到命运女神, 只有无数编织在一起又胡乱交叉的丝线, 铺天漫地延伸到不见边际的远方。   与其说是几位神的居所, 不如说是一个由线构造出来的另类世界。   泊瑟芬的手臂挨到某条线的时候,某个人的一生就出现在眼前。牙牙学语的婴儿,懵懂的儿童,稚嫩的少年,得意的壮年,白发齿松的老人,最终来到线尾的人生是一把枯骨与亲人的哭声。   脆弱又被规矩好的一生。   盖亚是怎么说的,来到命运的居所后,找到命运女神,顺着她们的指引找到她与哈迪斯的命运之线,然后……   比起泊瑟芬的生涩,哈迪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应该说命运编织生命的旅程的时候,他是参与的工匠之一。   人类死亡的日子大多都是命运女神规定好的,他们冥府会提前得到这份写满了生命结尾日期的清单。   时间到了,冥府会出动去收割这部分走到尽头的人类。   命运女神称这份清单为命运的终点,冥府则是叫他们为「死亡名单」「死亡泥板」等比较易懂的词语。   因为神权交缠了一部分,在人类死亡的命运上,哈迪斯也是可以做主的神之一,修改死亡日期与延长某些人的生命不过是多点工作量。   可是命运的其余权力,与冥府无关,线头与线的中间都少有死亡的参与。   还有神的命运线,命运女神也严禁其余神明出手干预。哪怕是宙斯这种坐在王座上,几乎掌握了一切的神王。   哈迪斯回想着命运女神的性格,比他还硬实并且是爱情绝缘体。爱神之箭的拔出估计是毫无希望,不过她们那古老的年纪懂的事会比他多也说不定。   拔箭这个冗长的问题,对冥王来说是属于解决不了就不用解决的小事务,可是泊瑟芬在乎。   以后他也许要将部分的事务权力过渡出去,或者利用冥府新增的生机,创造几个新神来分担死亡权责。   然后他就负责跟随泊瑟芬到处走,去寻找拔出爱神之箭的可能性,这么想起来,也是无比的美好的事情。   毕竟能一直跟泊瑟芬在一起,去哪里都行,毫不贪心的冥王大人开开心心地敲定以后的生活方式。   “请往前走……”不露面的命运女神突然出声说,三个声音先后重叠响起来。   泊瑟芬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路,而路的尽头,是半透明不断荡漾着水波的薄墙,墙那边的世界熟悉得让她怔住。   只是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请往前走」这句话里,并不包括哈迪斯。   泊瑟芬都来不及掩盖情绪,离别说一万次都比不上近在咫尺的现实。   她的心跳声开始快起来,呼吸也短促地轻喘着,这是更汹涌的情感扑来的前兆。   “哈迪斯……”要快点道别,不然就来不及了。   哈迪斯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情绪前,率先发现她身体开始出现崩塌的现象,黑雾的治疗也不起作用,她的灵魂依旧健康光亮,身体却散发着颓散前的气息。   如同果实熟透,甜腻得要破开皮的死亡味道。   “先跟我回冥府,处理你的躯壳问题。”哈迪斯察觉到她的痛苦,恨不得当场刮了自己的血肉立刻塑造出一个新身体出来,给她一个暂时的安置之所。   泊瑟芬望着他开始变得浑浊的眼眸,黑雾凝聚在他眼底,将他眼白吞噬了,这是他情绪爆发的模样。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指尖滑过的速度慢得充满眷恋。   “好的。”她笑着说,“你先将镰刀给我,哈迪斯。”   她要求得太自然,自然到他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她在命令他。   哈迪斯听她的话,如同听从本能,手抬起,将镰刀递给她。   镰刀轻滑过空气的声音响起,在马车上看风景的宙斯骤然转头,双目如炬看向自己将要去往的方向。   “我那久不见天日,不知险恶,不懂欺瞒的可怜兄弟,这是亲自将自己的妻子送上了一条不再归来的长夹道吗?”   宙斯无奈叹口气,摸了摸一路跟随自己的大地精灵们。这群来自黄金时代的灵魂,披着云雾到处漫游监视着大地的各处,是他最得力的眼目。   然后他一甩缰绳,“这场闹剧还得我去拦着,真是让我悠闲一下都不行,我就是命运长鞭驱赶着的劳苦牛马,等着下一个弑父的孩子出现,来安排我悲惨的结局。”   车子慢吞吞的节奏骤然加快,快到最后化为一道闪电,划开了薄云与清澈的气空。跟随他的大地精灵也被车轮挨蹭过,出现程度不同伤口。   命运的居所并没有固定在一个地方,随着命运多变的情绪变化,它能出现在比深渊更深的地方,也会出现在比奥林波斯山更高之处。   以前曾有一段时间,他打瞌睡的就时常听到纺织的声音,抬头一看,无用的命运碎屑线撒了他满身。   是命运的居所搬到他头上,不管他去哪里。   哪怕是睡在被窝里都能听到那三个老命运女神唠叨的声音。   烦死,扰他清梦,干涉他的选择,对待他就如同对待一只准备丢弃的病牛,还时不时要出来嘲讽他几句。   众神怨怼他的冷漠与多变,可他们从来没有体谅过他被命运之线捆绑的痛苦,又怎么能怪他对他们残酷。   宙斯如同天上地下最厉害的鹰隼,锐利的眼神扫射过这个世界每个角落。   泊瑟芬与最初之神的誓约,让无数古老神明的部分力量苏醒,编织出无法打破的转轮,只是为了让这个最初誓约能顺利实现。   这份力量,可真是让他眼馋。   继承了死亡与生机而诞生的孩子,也口含着命运与原始誓约的力量,是他得到操控命运权力的最后机会。   宙斯看不到故意隐藏起来的命运屋宇。   可是他听到熟悉的命运之线被编织,剪断的细碎声响。马蹄踏着云雾飞腾而起,快了,快了,他快要找到泊瑟芬,就在那个方向。   几个兄弟姐妹中,他是唯一没有被父亲吞噬的幸运之子,这代表着他的记忆传承的完整性,神的历史在他的身体里连成长河。   泊瑟芬的出现,卡俄斯与她的约定,他都看到了。   因为力量差距的缘故,他没有听清楚他们约定的内容,却知道泊瑟芬苏醒后要走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得在她彻底走向那条谁追不上去的路前,将跟随在她身边的孩子抓过来吞噬掉。   不然他的兄弟会失去妻子,而他会失去那个最珍贵的孩子。   宙斯朝着编织声飞速赶去,手里的雷霆蓄势待发,如同强盗,打算敲碎命运女神的门直接闯入。   门近在咫尺,宙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雷电凝聚而起,他的面容在雷光中被映照得如一块没有情感的冰。   门在威压下,不断裂开,空气也躁动地发出嗡嗡声,还有轻柔的一声惊呼。   顷刻间,所有冷漠与杀气都消融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中,荡漾而起的情感炙热如蝇群,横冲直撞,不得安生。   宙斯低头,就看到一辆比他精巧得多的马车飞掠而过,车轮划开了悬浮的白云。   他甚至没有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涂抹了神露而闪闪发光的卷发,发丝下摇晃的熟桑耳坠,衣袍的褶皱在风中,紧贴着美丽的身体线条飞扬而起。   一见钟情突如其来,都不用爱神之箭的助攻,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   她是那么像他的妻子,他曾经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姐妹,又没有他妻子势气凌人的威严,连拉扯缰绳的手指都柔和得那么恰好。   这就是他不断追寻女神,辗转过无数回床榻都求而不得的爱人。   命运屋宇忘了,泊瑟芬忘了,冥王与生机女神的孩子更忘了。宙斯毫不犹豫,生怕她离开了自己那般飞速转头死死追过去。   “前面那位美得连阿佛洛狄忒都自愧弗如的神灵,我是受你吸引而陷入狂热沙漠的渴死之人,请为我放慢你矜贵的脚步,让我啜饮你腿间的甘泉,拯救我濒死的干渴。”   前面的车子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那位驾驭马车的女神侧过脸,长发遮掩了她样貌,隐约能看到她洁白的下颌。   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就是他梦中那个最完美的女神,走出了幻觉,来到他的身边。   宙斯大喊:“你快停止自己的脚步吧,踩在我的身上。哪怕将我踩死都是至高的销魂享受。”   前面的马车似乎颠簸了一下,又及时稳住了,宙斯趁机冲过去,粗暴的马匹立刻撞了一下她的马,阻止了她继续前行的动作。   结果却看到了最熟悉的一张脸,就是日夜跟他争抢权力,让他防不胜防的妻子。   赫拉一脸无语的表情,她太久没有听过宙斯这些没脸皮的情话,一时都不知道是恶心好,还是怀念好。   宙斯迷乱的情绪清醒了一下,“赫拉,你离开自己的屋宇来这里干什么?”   赫拉轻瞥了他一眼,明明是平日看惯的神情,宙斯却背脊一绷,所有开始消逝或者隐藏着的感情,呼呼啦地往上生长。   这让他想起来当年所有相爱的细节,她与他如同爱情的鸟憩息在枝头,日夜依偎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他要与她永不分开,永远在一起。   这个世界第一份婚约制度,就在他们之间产生了。   赫拉冷笑着说:“这不是我们伟大忙碌的神王吗?这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你我分享着,可我去哪里还要受到你的质问,你见我不在自己的屋子待着,就那么愤怒不满吗?”   说完,她轻撩过发丝,柔媚的神情增添了几分从未见过的蛊惑。   这种神情与她最契合自己爱好的外貌,简直将宙斯踩在脚下揉搓,还要喊爽的地步。   这让他本来就不多的警惕心再次消散,他爱她,毋庸置疑。   不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一半权力交给她。   他们这段时间也许不愉快了点,但那只是漫长的时间带走了一些新鲜感,不代表他对她没有了情意。   宙斯为自己的欲望找到了借口,他将自己那张俊美年轻的面孔凑过去,“赫拉,别到处乱跑了,你就待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也别坐在寒酸的神后座椅上,又冷又硬,不如坐在我的腿上,我抱着你统治众神。”   赫拉笑了,笑得宙斯都呆了。   她知道宙斯对于美丽与爱情,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态度,爱神之箭在他身上每次都能起作用,就是因为他这个弱点。   可是他对太多美丽之物都有贪婪之心,违背了给她的承诺。今天这个弱点再次出现在他身上,哪怕天塌了,他今日也要死在她的身下。   赫拉如同戏耍般,冷淡说:“我受到俄开阿诺斯的邀请,要前往大地的边缘拜访他,路途遥远,就不耽误你干正事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将欲擒故纵手段发挥到极致的赫拉,一刻都不停留直接飞驰离开。   宙斯不依不挠,如热血的毛头小子般追逐上去,“赫拉,你停一下,让我嗅嗅你的发丝,它吸引着我,让我吻吻你的脖颈,那里的脉动是那么温暖,与我一同尽情??,别让我死在对你的饥渴中。”   两辆马车撞到一起,天雷勾地火。宙斯飞跃到了自己爱的女子身侧,勾住了她的腰带,那些华丽的金穗缠绕上他的手腕,将他牢牢捆缚住。   赫拉被他拉扯着往地上掉落,宙斯让三叶草快速生长,形成了宽阔厚软的大床,落入草里的时候,无数的百合与风信子跟着盛开。   蹲在树上当一只鸟的睡神,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场景。他要在宙斯最松懈的瞬间,将睡意塞入到他身体里。   这可是个危险的技术活,就跟进入哈迪斯荒芜黑暗的梦境一样可怕。   赫拉伸手按住了身下男人宽阔的肩膀,美神的力量在她身上发挥到极致。   她本来就曾掌控过这个男人情感,此刻不过是借着外物,将这份情感再次唤醒而已。   “是的,你爱极了年轻新鲜的肉-体,美丽姣好的脸孔,不分公母,我也不过是你傲慢滥情的岁月里,毫不特殊的一粒尘埃。”   宙斯热情地抱住她,也不知道抱的赫拉,还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我是如此喜爱你,你在我心上比整个奥林波斯加起来都要重,我能将自己的真话放在公平天秤上,绝无半丝谎言。”   赫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陪她渡过漫长岁月的男人,她意味不明地说:   “是啊,你就是用这种自信到傲慢的姿态,来让我陷入到你浅薄的爱意陷阱中。”   这句话基本就是拎着宙斯的脸来抽。果然让强势惯了的神王清醒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不该放纵自己的欲望,与她纠缠在一起。   赫拉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低头就咬住他的唇,吸吮着他的舌尖。   没有任何意外,宙斯迷失了,他抚摸着她的腰带,激动到浑身在颤抖。   赫拉抬起头,突然露出一个冷漠的笑,“让我看看你对我的爱意多旺盛,取悦我,宙斯,多说些我爱听的情话,多用上你腰部的力量,才能得到我的青睐。”   她伸手抚摸过自己白皙的脖颈,衣物坠落,叠在腰带上,形成了波浪的折纹。   此刻的她是繁殖期的蛇,长尾圈起,宛如一副捕猎绞杀的姿态,充满了毒辣致命的魅力。   宙斯彻底落入这个美色的陷阱,三分热度的爱意燃烧起来也能燎原,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只想听从这个将他当成牛马驾驭的女人的每句话。   ——   “怎么了?”泊瑟芬抓着镰刀的把手,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放手。   他确实做出了给她的姿态,也没有重新夺走镰刀,不算违背她的命令。   哈迪斯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性格,他终于怀疑起这趟命运之旅的目的,泊瑟芬确实很努力藏着自己的心思,却被他捕捉到了断续的悲伤波动。   这不是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更像是遗憾跟不舍,这是一种让他危机感顿起的情感。   要将她带走,不能留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起来,他的手背就沾上了血腥味,一滴从一大口几乎没有过渡,是从泊瑟芬的嘴里流出来的。   她也有些茫然的样子,被吓到地抬头看他,眼神里都是悲伤与无措。   哈迪斯握着镰刀的手顿时松开,连忙去擦她嘴边的血,她的脸白得可怕,衬得一双彻底被染黑的眼更纯粹。   “没事……”泊瑟芬开口,就是更多血从喉咙里挤出来。   身体在崩塌了,内脏在用一种不容治愈,不容回头的速度在碎裂。   她没了味觉、嗅觉,痛觉、听觉也在消失,摸哈迪斯的时候,手指滑过的地方就跟覆盖着一层木头壳子般,没有温度与肌肤质感的反馈。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这种遭遇产生的畏惧情绪,并不是一句能重生可以冲淡的。她竭力想要保持冷静,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跟哈迪斯好好说几句话。   因为她听不到他的声音,视觉也开始发黑,看不到他担忧的表情。   再不行动,她就没有机会了。   手里的镰刀挂在绳子上,变为迷你的武器,这是为了减轻重量。因为身体崩溃的原因,她的所有行动都变得迟钝,眼神也无神起来。   只有她一个人能走的路,只要坚定决心,就不会迷路。   泊瑟芬从来没有这么紧迫过,回光返照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肯定没有哪个身体坏到她这种地步的人,还能像她这么健步如飞,猛如脱兔。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跑不赢哈迪斯,可是这里是命运的屋宇……不,不是,这是卡俄斯为她建造的道路,只是刚好放在命运的屋宇里。   从生命诞生到如今产生的信仰力,都化为创世神的手指,只容她一个人踏上去。   所以她只需要转身跑三步,就与哈迪斯隔开了几千年的距离,哈迪斯的手本来已经抓住她的衣角,却被一股原始之力削断了手。   生机的力量让他的躯体再次快速愈合,这让已经高度近视,只能看到一点画面的泊瑟芬好受点。   哈迪斯还有点反应不回来,他往前走两步,却发现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减少半分。   他看不到那条路,只是敏锐意识到泊瑟芬虽然还在他面前,可是她脚下站的是另一个空间。他只能看到,却无法碰到她。   泊瑟芬因为痛觉没有了,她会好受点。   可是另一种不来自??的剧痛却要将她撕裂开,她剧烈地喘息着,伸手去摸命运的线。   一根根,是命运女神早早放在她身边的生命线。   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有的喜怒哀路。   初到的孤独,摸到了。沉睡的无知,在这里啊。   与哈迪斯的相爱……是花,无数的花。   这一条长到几乎卷不完的命线,在与哈迪斯交织的地方,全部都是盛开的繁花,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浓缩而起的最美好,最多彩芬芳的经历。   她将镰刀拿下来,锋利的一方对着花开的地方,一根黑色的长线与花朵紧紧缠着。   她抓住自己这条开着花的线,提起来,强行将它从哈迪斯的命运之线中扯出一道缝隙。   然后刀尖一点点,将自己的命运线割裂开。   爱神之箭无法拔出,那么就将爱神之箭的过往全部抹杀掉。   当他们相遇、相爱的时候,命运线就缠在一起了,只要断开,那么哈迪斯与她所有过去都会灰飞烟灭。   命运的编织权力,比爱神的权力高。   用权力摧毁权力,爱神之箭将不会有任何作用。   黑铁的镰刀,在坚韧的命运线面前也有些吃力。泊瑟芬手抖得厉害,血液从皮肤下渗出来,脑袋变得昏沉,她连呼吸的力量都要没有了。   就差一点了,泊瑟芬给自己打气。却在最后一点上,所有动作都停止,是哈迪斯的手掐着她的手腕。   为什么,他能跟上来?   泊瑟芬才发现,不是他跟上来,而是他抛弃了身体,附着在镰刀上,用灵魂的力量来阻止她。   这种阻止无法持久,也很痛苦,毕竟卡俄斯的手指只有她能站上去。   其余人会被当作侵略者,被暴力驱赶出去。   泊瑟芬觉得自己该说什么,她以为没有力气,奇异的是声带竟然还能工作。   她看不见他的模样,估计又是伤痕累累,就不能回去好好当他的送葬行业领头者吗?   过得多滋润,何必非得吊死在她这棵给不了回应的歪脖子树上。   “我只是在为你拔箭。”她费力说,“很快我们的问题就能解决了,爱神之箭消失后你就不会对我有感情,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痛苦。”   哈迪斯似乎说了什么,他掐着她手腕的力量开始弱起来,泊瑟芬的思维混沌得跟锅煮沸的粥差不多,她还想说什么呢?   声带告诉她,只能说最后一句遗言,身体狗带得差不多了。   泊瑟芬无法思考,只剩最后的本能,帮她挑选出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爱你,哈迪斯。”   明明说好了不告白的,可是……   “我爱你啊。”   声带超额完成任务,她竟然说了两句。   这两句话可能杀伤力太大了,镰刀上的力量松懈了一分,本来就裂到仅剩下最后一条丝的命运线,骤然断开。   她与他所有的命运牵扯,全部消失了。 第101章 生机   命运交织分离的瞬间, 她与哈迪斯,与这个世界最主要的牵扯都化为乌有。   本来就是尸体的身体快速溃散,血与肉, 骨与发丝都化为生机的花瓣, 落到了哈迪斯的手上,他竭力往前,抱住了她化为无数花朵的身体,想保护从身体里掉出来的灵魂。   小小的一团,圆乎乎的灵魂,里面藏着一个沉睡的泊瑟芬。   他现在也是灵魂,能轻易将她拥入自己的心脏深处,然后回到冥府为她重塑身体。   这是哈迪斯一直都在准备的事情, 永生不灭的肉-体,来自纯粹信仰凝聚而起的神格,她永远是血统来源最纯正的神明。   可是灵魂的手指伸出,无数花瓣飞来,穿过了他手掌心与半虚幻的身躯四处散开。   这个由无色命运线组成的世界, 被生机的绚烂的颜色所取代。   泊瑟芬的灵魂在这些花瓣里, 渐渐出现了身形, 不再是软乎乎的,生怕摔到草地上都会磕伤的一团, 而是具体的,完整的人形灵魂模样。   哈迪斯伸出的手,在接近她的身体前, 永远都隔着无限的距离。   明明看得到, 为什么碰不到?为什么……要碰她?   他们的交集所产生的任何感情与记忆, 都因为命运断裂而成为碎乱线头, 等待命运女神无情的清扫。   加上爱神之箭的消失所产生的恐怖虚无感,将哈迪斯的记忆搅得一团糟,神性自我保护本性立刻启动,将他所有记忆塞入了黑暗的深渊里,阻止他继续深入思考。   死亡之神伸着手,抓着一截命运之线,大脑骤然一片空白。   他在这里干什么?   他想抓住的是什么?   巨大的空虚紧攥住了哈迪斯,不断将他往下拖拽,冰冷的黑暗沉默粘稠地涌过来,将他所有的炙热的情感都覆盖藏匿下去。   他胸口里的爱神之箭渐渐化成苍白的粉末,随着花瓣飞散出去。饱满丰盛的欲望,失去了寄宿的对象,直接被按入无情的坟墓里化为死去的骨灰。   爱意的灰烬在泊瑟芬的面前散开,她肉-体的视觉消失,灵魂的眼睛已经睁开。   爱神之箭,拔-出来了。   随着这股澎湃的外来爱意死去,她与哈迪斯的拔箭誓约也解除,有什么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来。   是她刻在誓约泥板上的名字,随着泥板的破碎而化为齑粉。   挣扎了这么久,在大地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天,泊瑟芬觉得自己就是历经苦难,终于在最后时刻迎来了好结局的主人公,吊着的一口气总算能松下去。   猛然松懈后,是席卷而来的悲伤。她看着一脸平静的他,没有在他眼里看到熟悉的狂热爱慕,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失恋失得理所当然又猝不及防。   来不及哭,泊瑟芬耳边又传来了古老的呼唤声。   【当你苏醒……原来的名字……】   她不受控制回过头,几乎要说出自己原来的名字。   梁……又……   最后一个字咬死在嘴里,如最吝啬的葛朗台,迟迟不肯将自己最后一个购买车票的铜板给出去。   可是遇到的售票员太过慷慨,她明明还没有给全名字,一条宽阔的长道已经出现,在她的脚下延伸出去。   泊瑟芬从未那么清晰地看清这趟旅程的终点站,看到了她原来世界的坐标。   真正的苏醒不是她在海里被人捞起来那刻,而是此时此刻,她的灵魂摆脱死亡躯壳的束缚,终于踏上了归途之路。   化为整个世界基石的卡俄斯,沉默地用了漫长的时间,将他说过的诺言一一化为现实。   她的手上还捧着一团美丽的生机之力。   因为她要离开,这团生机也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开始自行溶解。   泊瑟芬才发现,她早已经变成生机真正的主人,它的存在都是因为她的存在。   这种突如其来的事实,将她吓得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抱住生机,阻止它消失。   不能让它没了,不然这个世界就长不出菜,也没有了粮食,那这里的人都吃什么。   这里的神这么坑爹,一看人类没有东西吃,第一反应肯定是要抛弃他们,去创造不用吃饭的种族,来继续崇拜他们供应信仰之力。   对人类来说,就是再一次灭世的大洪水。   而且人的大量死亡,冥府也会因为冥土重量增加继续下坠。   她看过泥板资料,冥府一开始与大地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是后来增加的亡灵与尸骨将整片冥土不断往下拉,越来越接近塔尔塔罗斯。   一旦与塔尔塔罗斯融合在一起,作为冥府象征的哈迪斯,就要跟深渊之神一同沉睡,化为自然的一部分。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要操心拯救世界这种大事,她上辈子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会那么精准踩中狗屎运,啥魔幻玩意都往她头顶砸,也不怕将她给砸残了。   必须将生机给予另一位神明,让他负担起继续守护人类的神职。   没有任何犹豫,泊瑟芬快速回头,在破碎的命运丝线外,看到了站那里的哈迪斯。   他抬着双手,紧紧攥着一段丝线,刚才的平静已经消失了,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巨大的茫然感,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情绪,迟疑到无措,像是迷了路的可怜人,在寻找失去的回家之路。   时间紧迫,泊瑟芬也没有空去思考他为什么是这个神情,抱着一团生机,从卡俄斯的手指上探出身体,用尽力量,将自己所有的光明都塞到他的怀里。   等到将力量一股脑塞给哈迪斯,剥离神格与神权的泊瑟芬心头骤然猛跳,灵魂发麻般炸起来,虚弱感随即涌来,给出的好像不是力量,而是将自己割了一大半送出去。   命运断裂后,她也有这种虚弱感,可是很快的新的命运编织完成,材料用的就是她单恋哈迪斯的爱意缠绕出来的线。   爱还是同样的爱,就是线再也没跟哈迪斯缠在一起,这就是我爱你,与你无关的悲催现实版。   庞大的生机之力,给及任何神,都会得到热烈的欢迎。唯独对冥神来说,是千刀万剐的痛苦。   哈迪斯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力量凶狠撞了一下,灵魂的模样都扭曲涣散了一会。   生机与死亡碰撞所产生的冲击力,化为喜与悲的混沌漩涡,将哈迪斯的神职卷入其中,互相争夺权力主位。   这不是生机在接触抚摸他,而是直接变成一把利刃,直接刺入他的身体里,强迫他接受一个全新的位置。完全相反的力量,让他的本位神权疯狂抵触起来。   泊瑟芬对这种事情是很陌生的,她在冥府的时候,哈迪斯也很少陪她深入研究神权转换的知识。   所以当她义无反顾将自己所有力量,倾泄到他的灵魂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种冲击力不亚于将哈迪斯分尸焚煮了。   冥王本来可以拒绝这种堪称谋杀的赠与,可是当看到泊瑟芬伸出手来,触碰到他的脸的时候,混乱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   黑色柔软的长发,无害圆润的深棕色眼眸,清秀小巧的女性脸孔。在他眼里,她甚至还带着些稚嫩青春的气质。   这个少女的灵魂外貌是陌生的,他却没有任何抵触,几乎是本能地将脸凑过去,渴求她进一步的抚摸。   就像是做了千万次那么熟稔而自然。连她给的痛苦都褪成了蜜般的安心。   泊瑟芬费力碰到他的脸时,就直接感受到他的疼痛,如凌冽的飓风,刮过她的手。后知后觉才想起,她的力量对哈迪斯来说过于极端。   本来想给他个美好的离别礼物,没想到却是狠狠折磨了他一把。哈迪斯这倒霉催的,遇到她后就没好事发生。   泊瑟芬自嘲地抿着嘴角,其实还想给他离别吻,又想到他们现在跟过路擦肩者没什么两样,这不是纯骚扰犯吗?   他还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乖乖让她摸脸,已经算是个奇迹。   明明……他看她的眼神已经陌生到可怕的地步。   “以后……”才说个开头,泊瑟芬的声音就破碎起来,“不用怕阳光了,哈迪斯。”   大地也会眷顾你,天空也不会排斥你,所有生命都会欢迎你。   以后啊,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也能好好生活。   泊瑟芬艰难地将抚摸他的脸的手收回,迟疑了一会,终于狠下心攥紧手指,又骤然松开,按在他的胸膛上。   “快回去吧。”   这个破神话世界到处都是危机,生机这玩意肯定也有神在觊觎,大地上的哈迪斯力量不足,又被硬塞了一堆跟他相反的生命之力,很容易遭受觊觎被打闷棍。   说完,她露出一个不成功的笑容,企图给他留下最后一个好印象,可是灵魂会流泪这件事她忘记了,泪水不受控制拼命冒出来。   哈迪斯受到混乱记忆冲击的大脑开始恢复运转,剧痛依旧像把斧子,一下一下往他的头颅上劈来,阻止他自毁式去搜索那些碎裂开的记忆与感情。   可是胸膛里抽紧的窒息不会骗人,他还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多重要前,就袒露了所有的柔软之处,用受到致命攻击就会沉睡死去的灵魂,去接近她,想要不顾一切去擦去她的眼泪。   她需要欢乐女神的一截衣袍或者一个花冠。   哈迪斯的手刚抬起,灵魂就不受控制往后仰倒,一股不容他拒绝的温柔推力,将他直接送入大地缝隙下。   他眼睁睁看着她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沉睡的盖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出了手,轻轻托着哈迪斯的灵魂,将他送入更深的冥土,去寻找他本来的身体。   熟悉的黑暗与腐烂的冰冷包裹着归来的冥府王者,极致的热与极致的冷,化为绞杀的刑具,将他的灵魂当作战场肆意屠杀。   疯狂的痛楚让哈迪斯难以忍受地伸手撑着额头,他咬紧牙,忍着这份对神来说也算恐怖的折磨,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女神神像的大腿上。   这是祭祀屋,刚刚这么想,一段他绘制祭祀屋壁画的记忆就出现,要禁锢自己,不能伤害所爱的神灵。   哈迪斯眼里的茫然开始消失,被转换神权的痛苦撕扯的疲惫出现,他低着头,凌乱湿润的黑发垂在脸颊边,模糊的视觉开始聚焦起来。   他看到自己的手,真实的知觉。从大地上回冥府了,这是他的身体。不止是灵魂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生机」。   他的手指上,捧着一团生命本源之力,是所有大地神明都趋之若鹜的宝物。   可是他不该带这个东西回来,他要带回的是……泊瑟芬。   这个刻入骨髓的事实,如砸开所有混乱眩晕障碍的武器,让哈迪斯一下清醒过来。   随着意识重归于正常,有什么东西比生机更膨胀,更鼓动地在破体而出——是他对泊瑟芬的爱意。   哈迪斯抬头,看到自己制造的神像,是泊瑟芬在冥府的象征,是他要给她聚集信仰的容器。而这个容器,却在他面前一片一片裂开。   这代表,这个神明不存在,容器也失去了意义,开始自我毁灭。   哈迪斯浑身血液如过了一遍冰水,他的记忆是乱的,可是熟悉的感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他死死抓着生机,肌肉都痉挛起来,如输了一切的赌徒握着自己最后的筹码。   记忆再乱,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又一次被泊瑟芬抛下了。   哈迪斯绝望地看着一团糟的记忆,表情不受控制阴暗狰狞起来,他将手插入生机里,不顾灼烧的疼痛,抬头往上看。   在生机的作用下,大地不再成为障碍,而是成为他真正的「母亲」,所看之处,不再有排斥,只有祝福。   他终于看到命运屋宇,也看到那条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长道,而长道尽头,泊瑟芬伸手碰触一扇涌动着潮水的门。   “我叫……”   他听到她低声说。   “梁又绿。”   誓约完成,门破裂开,潮水从门里涌来,开始淹没了泊瑟芬的身体。   哈迪斯眼瞳里渗出血水来,他终于意识到,泊瑟芬去的地方是另一个世界,而她依托的力量,是他们这边整个土地产生的信仰力。   还有时间,要快点,更快点——毁了这个世界!   让她脚下的土地失去力量,无力送走她。   哈迪斯满眼血红地低头看向深渊,语气冷静得无比残酷,“塔那托斯,开门。”   手指上的戒指也快速转动,所有河流山川图案都在变化,冥河与恶鬼一同涌向大地,不顾一切去追逐那个远去的身影。   他站起身,快速狂奔出去,黑色的亡灵之马拖着战车慌忙赶来,哈迪斯跳跃上去,带着没有消化完的生机,身后跟着浩荡的亡灵,砸开大地往上飞驰。   大地分开,为他的愿望而做出了支持的姿态,生机永远都是盖亚最深爱的孩子。   哈迪斯冲出大地,发现阳光灿烂,他睁着眼,却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刺痛,而只有无尽的温暖。   他才想起什么伸手摸着胸口,里面的箭消失了,可是……   “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泊瑟芬。”   哈迪斯咬着牙,浑身颤抖着,眼里的血被透明的液体所取代,他抓着生机,沐浴在太阳下,却宛如坠入最深的黑夜里, 第102章 杀子   【塔那都斯, 开门。】   疯狂的恨意与不顾一切的愤怒凝聚而起的命令,彻底砸碎地下的宁静,死寂的躯壳被哈迪斯出口的话撕成碎片, 显露出腐败皮肉下蠕动的躁狂亡灵。   冥府在震动, 无数火焰与尸骨搅成一团被命令带出地下,腐蚀的硫磺蒸腾而起,遮盖住了清亮的天空,黑水的冥河污染了河水溪流与海洋。   千年万年累积在地下的死魂重新曝晒在白昼下,如振翅的毒蝗,所到之处,活物全数下坠入深渊,成为冥土的一部分。   在塔尔塔罗斯下, 守着门的死神,睁开打瞌睡的双眼,被黑雾笼罩的死白脸上出现狰狞的抽动。   哈迪斯痛苦,冥土上的所有的神与魂都要跟着哭泣。   他们都是哈迪斯的延伸出来的力量,他的情绪波动, 会让越接近死亡的神, 越是受到巨大的冲击。   衰老、丑陋、腐败、悲痛、灾难、复仇、一切无关美好的神, 都听到哈迪斯暴怒无比喝令。   去往大地,带着灼烧一切的恨意, 往大地上去,去夺回整片冥土遗失在大地上的爱人。   塔那都斯立刻站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地伸出双臂, 撑住两扇黑铁大门, 一点点推开。   艰涩沉重的两块实铁, 带着奥林波斯与哈迪斯禁锢的力量, 让死神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彻底推开。   深渊的雾气与门内潮湿的腐臭交织在一起,踏入门的死神,立刻被这股恶毒的力量污染,背后的黑色羽翅再次失去具体的形状,如粘稠的泥水般往下流淌。   被关闭在这里的二代神,怒吼着自己被打败的不甘心,汹涌而至的声浪,灌入死神的耳朵里,冲入他的身体,几乎压碎他的内脏与骨架。   死神对于濒死的感觉很熟悉,疼痛也是死亡忠诚跟随者。所以在强大的仇恨力量面前,他依旧用稳定无比的动作,敲开一根一根捆绑巨人神的锁链。   本来还想看看上代神王在哪里,结果却发现克洛诺斯被深渊压在最底下,不知道睡了多久,要唤醒他太费时间了,死神只能放弃。   彻底从禁锢中冲来的巨神们,脚迈出去就是一个深谷,手臂一伸就碰到深渊之上的盖亚身躯。   塔纳都斯站在其中一个神的肩膀上,用收割生命的长剑,划开盖亚的身体,给他们指路。   以往还会拦着他们的大地之母,此刻却没有动静,冥神与亡魂身上都开出了花,那是生机纯粹的祝福。   “用愤怒的烈火,去折磨你们的敌人,冥府的门会在今日为你们打开,深渊的呼唤将无法束缚你们。”   塔纳都斯在所有逃出来的二代神耳边,平静冰冷地复述哈迪斯的命令,只是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带出了难得的暴躁火气。   “去砸碎他们的骨头,扯开他们的血肉,将死亡的阴影铺盖到海洋、大地、天空上。”   冥府的下坠与腐烂,是日复一日累积的亡灵堆积而成的后果。   骨架与死魂无处可去,无处可依,只能一层层堆在冥土里,最后累积出的怨恨力量,足以毁灭整个世界还有余留。   这些黑暗粘稠的恶意,被哈迪斯有意地封锁在冥土里,又加上盖亚与生机的隔绝,才令大地上光明祥和。   而现在,丢失了泊瑟芬的哈迪斯,敞开了自己的胸膛,将这些恶意都倾泄出去,震动的不止是冥神,还有奥林波斯们。   正在海里与海豚嬉戏的波塞冬回头,立刻抄起三叉戟,拖过海豚骑上,就往正在开裂的大地那边狂游。   他不敢相信地怒喊:“哈迪斯,你被什么神吃了吗?冥府的门怎么坏了?”   他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回来,门是哈迪斯自己打开的,还以为是冥府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失误,才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毕竟哈迪斯自从成为冥府统治者,就是最守诺与负责的那位王者,他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出大问题。   生机突然被转移给冥王,种子神的气息开始消失,赫尔墨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泊瑟芬被哈迪斯吞噬了。没有犹豫时间,顾不上被赫拉报复,他立刻给宙斯写信,希望得到自己父亲正确的指引。   是要继续拯救泊瑟芬,还是放任哈迪斯啃食种子。   结果信刚写到结尾,赫尔墨斯就受到巨大的冲击,一股无法承受的疼痛猛然出现,他握烂了手里的芦苇笔,一口金色的血吐了出来。   地面多处裂开,他几个香火旺盛的神庙都落入冥府里。   而哈迪斯突然崩溃发疯的情绪,也影响到他。   碎片般的信息,通过他部分冥神的神职涌来,赫尔墨斯边吐血边把所有信息凑起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个七七八八。   什么哈迪斯起了贪婪之心,吞噬种子的猜想被推翻,原来是泊瑟芬消失,哈迪斯发疯。   他也顾不上身体的痛苦,连忙擦了下嘴,扇动着脚上的小翅膀,如一阵狂风往哈迪斯的方向赶过去。   “厄洛斯,你干的好事。”   如果不是厄洛斯的箭,哪有这么多破事。还有阿波罗,都是他怂恿厄洛斯。   德墨忒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唤醒泊瑟芬干什么,掌控不住自己的主神又要吞噬人家,这下好了,全乱套了。   泊瑟芬不见了,哈迪斯发疯了,大地也要跟着钉棺材板。要是泊瑟芬从来没有醒过来,这些不幸之事一件都不会发生。   被这波死亡力量带走了大半信徒与牲畜的小偷之神,恨得在心里小本本上,记下这些该死的神的名字,好日后再想法子跟他们讨回损失的费用。   “冥府竟然能看到来自大地之上的天空,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埃阿科斯伸手挡住脸,哪怕那片天空被死亡的毒气覆盖,泄露的微光也刺激到他久不见光明的眼睛。   米诺斯摸着三头犬脖颈上的蝴蝶系带,“我们要走快点,不然就带不回迷路的泊瑟芬了。”   拉达曼迪斯还有点后知后觉,“是什么意外,导致生机转移,让泊瑟芬消失的。”   “还没消失,还有时间去将失去神职的泊瑟芬网回来,只要哈迪斯的力气够大。”   米诺斯在生机转换时,就察觉到自己纯粹的冥神职位出现新的变化。   紧随而来的是泊瑟芬的神格气息消失,厄吕西翁外的冥土长出了粮食,冥王崩溃。   这一连串的意外,让老判官好不容易年轻几分的脸,顿时就沧桑颓废下去。   哈迪斯发疯没关系,泊瑟芬不见了就很可惜。   自从冥府多了个女主人,他们的生活都变得有趣味多了。泊瑟芬离开,几位外壳开始年轻,内里却苍老不堪的判官,跟失去了自己家的孩子没两样,一切又都开始没意思起来。   而且两个干花枕头不够用,泊瑟芬在的话,会多给他们缝几个。   三头犬跑得飞快,两个狗头用来呼吸喘气,一个狗头在骂骂咧咧,“还不快点,还不快点,芝麻糕不见了,腿在偷懒,腿还在偷懒!”   泊瑟芬经常给它带各种甜糕,蜂蜜下得非常足,三头犬就大方地用自己最喜欢的糕点来形容她。   蜂蜜般美味,又像是芝麻多子般的生机勃勃。   正在阿波罗的居所里做客,想要套些预言的雅典娜,察觉到什么猛然起身。   手里瞬间化出了巨盾,埃癸斯上的蛇发出好战的尖嘶,她头顶上的橄榄叶桂冠在同时间枯萎起来。   战争出现,和平破裂。   “你预见这些了?”雅典娜刚才还算和气的眼神,此刻却如覆上一层沸腾的杀意。   这么大的事情阿波罗不可能看不到,看到了却不提前说,让众神避开灾难,这是对他们的背叛。   阿波罗也望出去,平静而理智地回复:“雅典娜,我的能力还没到这种地步,我能看到的是,众神还有希望。落日的余晖早已出现,想要让稚嫩的朝阳重生,就必须付出重大的代价。”   命运的线杂乱得可怕,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大概的主线。至于线上更细致的东西,他比一个瞎子的观察力好不了多少。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与脚在溃烂,与光明接近的他,开始被死亡的毒气侵蚀。   冥土上升,冥河涌出,亡魂与冥神污染大地,阿波罗是最先遭受反噬的神灵。   雅典娜的心脏疯狂跳动着,血液也在激烈流动,这是战争的号角在催促她快点赶去战场,去解决大地裂开的糟糕问题。   她手一扬,无数猫头鹰的影子快速掠出去,去探查更详细的信息。   “这真是我遇到过最糟糕无助的一场战斗,连我的胜利附属神都逃避开。你跟赫拉不信任我,我的父宙斯又瞒着我,等到哈迪斯发疯,大地损失惨重,你还要用预言术来敷衍我。”   雅典娜身上华丽的长袍开始覆盖上坚韧的铠甲,眼里最后一丝柔和被坚毅冷静取代,“我的智慧在你们面前,那是蒙上了眼,一无是处。”   从泊瑟芬落入冥府,到哈迪斯现在的疯狂。   这场巨大的阴谋里,雅典娜都无法在自己的亲人里,获得有用的信息,导致她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准备不足。   智慧无法凭空就推测谋划,而是需要足量的准确消息来当基石。   “不管是众神的余晖,还是新生的朝阳,我都无法的袖手旁观。你最好祈祷我们能阻止整片冥土出现在大地上,不然最先烂掉的神绝对是你。”   雅典娜顾不上跟阿波罗废话什么,她要骑上战马,拿起武器去阻止哈迪斯对大地的摧残。   人类信徒不能在这种时候大规模灭亡。   哪怕要灭世,也要在众神的计划下,提前准备好才可以。   阿波罗望着雅典娜远去的背影,平静无比地抽出一根与理智相反的箭,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射过去。   “生机来到哈迪斯的怀里,现在的大地还需要靠着哈迪斯苟延残喘,所以我们现在是敌人了。”   雅典娜的智慧神力偶尔会慢一拍,可是战斗本能却凶残无比。   光明神可以摧毁皮同的神箭,还没有碰到雅典娜的后背,就被巨型的盾牌挡住,战争女神没有回过头,多施舍给阿波罗一个眼神。   “阿波罗,这一箭以后我会还给你。哪怕你被死亡拖入泥沼,化为污水的一部分,我也会对着你肮脏的污泥身躯,砍下十剑来倾泄我报复的怒火。”   阿波罗握紧弓,抓过箭筒,没有任何迟疑就追上去。   金发的理智之神,手握的是可以屠戮一切的箭矢,疯狂高傲的好战因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十剑可能不够,因为我现在要追着你,用尽力气去毁灭你。在你报复我之前,还是先担心我的预言之箭,会射向你的哪个内脏。”   他现在就是哈迪斯暂时的保护者,光明神去保护黑暗的统治者,说故事的吟游诗人都编不出这么离谱的剧情。   可是在任性至极的众神世界里,荒诞与混乱才是他们很多时候的状态。   他们时常因为自己随心的一个念头,而肆意转换阵营。   上一刻还亲密依偎着,互相饮用对方的奈克塔耳,下一刻就能因为一句口角,拿出武器把自己的家人分尸。   残忍至极,宛如恶童心性,又自我无比,只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拼尽全力。   雅典娜被激怒了,她敲醒了自己的盾牌,“就凭借你那虚弱的长弓与干瘦的身体,能用你那鸡爪般脆弱的双脚追上我再说。”   神的世界里,能说他们没干一件人事,品德糟糕工作拉垮,就是不能说他们的身材不好。   这波语言攻击,就是不易冲动的阿波罗,也忍不住拉弓连续射出十八箭,就是要击碎雅典娜的防御。   雅典娜抽出金色的长矛,战火燃烧上她优美冰冷的眼眸。   “阿波罗,看来是你是不打算让我将这件仇恨放过夜,你最好祈祷自己的双脚还记得怎么逃跑,现在开始,我要竭尽全力地追杀你。”   阿波罗不畏惧地回答:“雅典娜,我们的互相斗争这都是我预言看到的,看来我们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操弄。预言的尽头我依旧是光彩灿烂的神明,为了这个结果,我现在转换为冥神都无所谓。”   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遵循命运的路。预言的神,是维持命运之线的另一个忠实的奴仆。   泊瑟芬的归路,哈迪斯的神权转换,都是线上最灿烂的色彩。   “你与我一样,都是与这代人类牵扯最深的神灵之一。如果我的神权没有预言这个麻烦的能力,我也会跟你一样沉浸在众神的荣光里,而发出愚蠢而沾沾自喜的笑声。”   雅典娜不听他废话,长矛一刺,大地裂开了深渊之缝,阿波罗飞速往后跳开,眼神却冷静无比继续盯着战争女神。   “这个世界早就在灭亡的边缘摇摇欲坠,生机的苏醒不过是加剧这个过程。”   雅典娜不是阿瑞斯,武斗时只有纯粹的情绪输出,越是激烈战斗,她越是冷静。   “你是说我们在你的预言里,都是该死的结局吗?”   在雅典娜不留情的攻击下,阿波罗开始体力不支,他从容的态度也消失不见,藏匿在内心深处的巨大痛苦,隐约在表情显露出来。   “深渊与冥府的尸骨已经累积到无法消化的程度,哈迪斯也迫不得已一直待在冥府,不敢轻易动弹。   生机繁衍的一切生物,最终走向了死亡,而死亡只能将他们暂时藏起来,却不代表死亡的生命消失。”   亡魂不会消失,只会增加,而亡灵产生的怨毒诅咒,更无法用任何方法去消弭。   哈迪斯是直面这群数量恐怖的亡灵的神之一,另一个给冥府托底的神是塔尔塔罗斯。   雅典娜攻击的速度变慢了,表情也开始变得严肃。   阿波罗知道她在思考,在剥析他的话,这是个飞鸟右来的吉兆。   “我们杀太多人了,雅典娜。”   这句话如最坚硬的盾牌,战争女神的尖锐之矛,刚好停留在阿波罗的眼瞳上方,矛尖的流光与他的瞳色交织在一起。   阿波罗也没有继续躲开,他的的站姿甚至是轻松的,出口的每一句却沉重无比。   “从创世神将泊瑟芬放入盖亚的怀里,生命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每一代的神明都摆脱不了杀戮嗜血的命运。”   金发的预言之神没有一开始面对命运的稚气,他参与到冥王与生机结合的这一场谋划里后。   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都在极速成长。   开始摆脱神明最初始的野蛮与疯狂的阿波罗,慢慢伸出手,指尖碰到长矛,上面的力量自动刮蹭他的皮肤,神血涌出,沾上战争武器,带出理智的冷光。   “生机给了我们足够的力量去创造新的生命,沉睡的泊瑟芬过于慷慨,也从来不懂得拒绝我们的过度索取,导致我们滥用创造生命的力量,又轻易地灭亡不合我们意的人类。”   “一代一代累积起来的尸骨,会在哈迪斯沉睡那天开始,从地下涌上地面。”   雅典娜的愤怒,被光明神的血一点点浸透,熄灭。   她长矛一抖,将他快要断开的手指甩开,没有将攻击进行下去。   “你费尽心力引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每个神都知道亡魂不会消失,却以为在哈迪斯守着的情况下,亡灵会永远在冥府徘徊。   雅典娜并不愚蠢,她也知道亡魂不断增加的数量,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却不知道会这么快就需要他们来面对。   阿波罗手上的伤口开始愈合,这是雅典娜没有注入神力攻击的原因,这也代表对方将他的话听进去,不再对他下死手。   他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我知道你会听我说,要是阿瑞斯我现在已经被分尸了。”   听到阿瑞斯,雅典娜也嫌弃地皱下眉头。“你需要我做什么,阿波罗。”   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引起她的注意,又揭示这么大的灾难,他肯定有什么目的。   阿波罗看着自己手掌的伤,缓缓攥住后才轻声说:“我只是不想这片由我们创造出来的大地,因为泊瑟芬的离开而灭亡。不止死亡会累积,生机也是有限的。”   他抬头看着冷静下来的雅典娜,“如果不是我谋划,泊瑟芬与哈迪斯不会相遇,他们一个会因为疲惫而沉睡去陪伴深渊。   一个会苏醒,古老的誓约会送她离开,伴随她而生的繁衍力量也随即自动消亡。这是我看到的第一条命运丝线的事件,而线的尽头,是大地灭亡,诸神沉睡。”   丧失创造生命的权力,众神就不再被需要。   这是命运线的分叉口,他只是难得看到了分叉口的命运线,好奇去凝视,才看到两条不同的命运之路。   而另一条道路……   “是我的参与,让生机与死亡结合,他们会诞生出一个特殊的神灵,新神的力量,会带来我们最需要的转机。”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干预下,一点点顺着命运最好的那条路上走。   如果没有泊瑟芬与哈迪斯的相遇,那么种子也不会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全部神权,转赠给给自己的爱人。   可是他只能干预,剩下的只能看「爱」的力量有多强大,能让这条自我拯救的长道顺利地抵达胜利的终点。   雅典娜听得头大,“新生的神在哪里,我去掳来。哈迪斯现在的行为就是在提前灭世。”   本来他睡了,那些亡灵才会从地下冒出来。   现在哈迪斯倒是没有睡觉,却为爱发疯,将大地的内脏骨架都扒开,将这群不知道比他们多多少倍的鬼魂拉扯上来。   阿波罗看着命运屋宇的方向,听到了门与屋宇外围全部崩塌的巨响,那是冥王驾驭着冥河之水,毁灭女神们的外墙的声音。   “现在所有的灾难,都是哺育新神的养料,我们不能阻止哈迪斯现在的毁灭行为,也不能去阻止泊瑟芬离开,现在刚诞生的「孩子」还没有掌握自己的力量。”   刚出生的孩子,背负着巨大神权的新神,伴随的就是横亘在他面前的考验。   “不管是我们的父亲,还是你跟我,真正掌握自己的能力的关键,都是因为解决了命定的问题,才强大起来。”   雅典娜也是个优秀的教导者,她立刻反应回来,“哈迪斯与泊瑟芬的分开,就是那个命定的问题?”   阿波罗笑了下,“是的,他们的分开,造就了自己孩子的能力。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一直等下去。”   雅典娜低头看了一眼他烂了六成的脚,“放任哈迪斯这样下去,我们还有等待的时间?”   这套话的意图太明显了,阿波罗沉默了会才说,“有一个神会阻止他毁灭大地的行为……”   话刚说完,他的衣服被雅典娜用力一揪,整个大男神就被她拖着跑。   还一脸深沉的光明神:“?”   雅典娜跳上战车,“废话太多了,虽然知道你的预言能力会带给你啰嗦的副作用,却不知道这么严重。你的目的,不止要我别阻止哈迪斯的任何行为,最重要的是你需要一个有点能力的打手,来阻止我们的父亲撕了哈迪斯。”   能让阿波罗拖着她,一直用各种话术来催眠她,肯定是需要她的地方很危险。   想来想去,也只有牵制宙斯才值得他这么费尽心力。   哈迪斯跟宙斯真打起来,冥王刚到手捂热生机都不一定能留得住。   “我可能阻止不了宙斯。”雅典娜第一次这么没有底气,还是自己最得意的战斗技能上。   “你要相信如此苦恼的神不止你一个,想要守护大地与奥林波斯的神也不止我们。”阿波罗留下意味深长的话,像是预言,又像是早已谋划好。   然后他伸手指着遥远的前方,那个地方的天空不知道何时,竟然出现风暴漩涡。   不管是阿波罗的鸟,还是雅典娜的猫头鹰,都忠实将这一幕传达自己主神的眼瞳里。   很快他们的眼里就出现一股洪流,那里面流淌着粘稠的尸骨与岩浆,那是几条河融合后,出现的死亡巨浪。   而毒雾鬼浪的最前端,是白骨马拉着的冥府战车。   战车的目的显然就是漩涡中心,那里翻滚着蓝色的潮水,却奇异的任何一颗水珠都落不下来,而是形成了无法冲破的屏障,将他们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彻底隔离开。   潮水里,泊瑟芬的灵魂从人形又蜷缩成沉睡的团子。   不管外面多么吵闹,她都闭着眼安静地陷入到深眠中。   巨神们伸手将土地掀翻,想要爬出来,一道威力强大的雷霆凭空出现,如陨落的银色流星,击穿了巨人的掌肉,又一路闪电带火花,将无法扑灭的火焰冲到地下,撕碎了其中一个巨神沉睡多年的疲乏身躯。   宙斯就是再沉浸在爱神的力量里,也被这种大场面惊醒过来。   他赤裸着身体翻身坐起,连质问赫拉都没时间,抓过雷霆就开始阻止巨神们的反叛。   也是怕回头就看到赫拉那张让他神魂激荡的脸,心就硬不起来,压抑身体的余热更艰难。   巨人神是让他烦恼的根源之一,更主要的是哈迪斯突然将半个冥府都给带出大地。   以前盖亚会阻止他出现在地上,现在却因为生机的偏袒,哈迪斯不再有通行的限制。   宙斯唤来了鹰,鹰身臌胀变大,足以驮上几个人。   他刚跳跃上去,身后一双手就抱住他的腰,将脸贴着他的后背。   赫拉温声细语,“宙斯,你又要为了你的荣誉,而抛下我去往哪里?”   哈迪斯跟赫拉有勾结吗?   宙斯一瞬间就想到这个场面可能与赫拉有关,她不会无缘无故拦着他,就为了给他片刻欢愉。   一场酣畅淋漓的交合,带来的快乐掺杂上苦涩的毒药,宙斯牙根都咬酸了。他抓着赫拉的手,白腻温软,过电的酥麻阵阵往他指尖上窜。   想要将她推下去的心思只是一顿,速度比闪电都快的黑鹰,已经来到哈迪斯的战车前方,正好拦住了汹涌而来的冥河的道路。   哈迪斯的双眼已经被纯黑的毒气所占据,他没有看到宙斯。没有看到鹰,没有看到赶来的波塞冬,也看不到破碎的土地上被灾难所占据。   他黑暗的眼里,狭窄得只能容入一个身影。   为他开路的是整片冥府力量,为他防御的是鲜花与稻穗。   宙斯手里的雷霆凝聚起纯粹的信仰之力,双眼燃起金色的光芒,瞄准哈迪斯的心脏。   打算将他上半身直接都炸碎,再将他分尸,每日让鹰去啄食他新生的内脏,阻止他的??再次生长。   死亡权责他会暂时压制住,生机直接就吞入他的肚子里消化。   拥有最强悍武力的宙斯,真的暴戾起来的时候,根本不用权谋跟算计,他只要一路推平过去,谁都拦不住他。   连哈迪斯的身体,在他眼里都算单薄清瘦。   炙热如阳的力量化为最锋利的攻击。就在手臂往下挥动的瞬间,一把从旁边横刺过来的长矛,拦住了他强大的力量,长矛被狠狠震动到,黄金的矛身开始碎裂。   “雅典娜?”宙斯有些吃惊。   就算雅典娜要背叛他,以她的脑子,也知道不该选这种大地生死存亡的时刻。   雅典娜拦下了宙斯五成的力量,胸口的骨头都断开几根,她半句话都回不了,一张口就是血。   宙斯也只是惊讶一瞬间,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挥,手掌推着雅典娜防御的盾牌,直接将她推飞出去。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理会别的神脑子在想什么。   宙斯重新凝聚起力量,后背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赫拉不知道何时凑到他肩旁,凑近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后,柔情蜜意说:“宙斯,这是给你的祝福,祝你所作所为都顺应我的愿望。”   伴随着这份自私自利的祝福,一把锋利坚硬的长剑,从他后背刺入,剑尖碰触到心脏,没有遇到任何抵触,就穿过去。   宙斯伸手握着神血横流的胸口,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忒弥斯手里的审判之剑,恶之审判。   赫拉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没有一丝面对他情人的歇斯底里,“你强大的时候,压制着忒弥斯的力量,夺去她的权柄,肆意挥霍她的审判权力,导致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明。每一桩你任性利用天枰来裁决的不公之事,都在这审判的剑尖上。”   这种力量,是宙斯无法抵抗的。   因为这是他自己利用律法徇私,所累积下来的神权反噬。   雅典娜的背叛,宙斯只是有一丝疑惑的情绪波动,赫拉的伤害,却让他出奇的愤怒。他回过头,表情无比的狰狞。   “赫拉,你就这么恨我?”   赫拉见他连权杖都要拿不起来,心情极好地说:“你强大的时候我恨你,你弱小的时候,我对你的爱会浓烈地涌现而出。”   她伸出双手,扳住他的脸,丰满的唇勾出毒辣艳丽的笑。   “宙斯,你要弱小下去,让我踩着你的头颅,怜惜地倾诉着我对你的满腔爱意,这就是你这么多年一直对我做的事情。”   婚约制度的产生,本来就是为了约束宙斯。   宙斯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婚约的约束就开始松动。可是当他的力量被剥夺,逐渐虚弱下去,赫拉就能通过婚约来抢夺他的神权。   一半的自然神职,一半的神王权力。   “你许诺给我的东西,既然不愿意实现,那么我就要一样一样自己拿回来。”   审判之剑无法让宙斯重伤多久,但是她要也只是他暂时失去行动力。无法阻止泊瑟芬离开,更无法得到泊瑟芬的孩子。   她要让宙斯,永远都得不到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所以……”赫拉笑嘻嘻地用尖利的指甲,如孔雀的嘴般,用力割过他的嘴唇,“让我爱你吧,宙斯。”   这句话刚落,哈迪斯的战车刚好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他甚至没有分一丝眼神给这对亲密依偎着的恩爱夫妻,所有的力量都用在赶路上。   前方的潮水开始在退潮,带着泊瑟芬的灵魂越来越远去。   哈迪斯仰起头,睁圆的眼里,只有她离开的背影。   别走……   绝望的祈求充斥在他的每根骨头,每一根血管里。   混乱的记忆让他头疼欲裂,悲惨的情绪与甜蜜的碎片记忆,化为万千种武器,生长在他的身体里。   每呼吸一次,就是一次自我凌迟。   哈迪斯抛弃战车,化为黑色的雾气,不顾一切地往上飞扑,却撞上一道冰冷的屏障。   那是任何神都无法打破的时间隔墙,哈迪斯从黑雾又快速凝聚出身体,他伸手不断往前,却碰触不到任何一滴水。   而泊瑟芬蜷缩在水里,如一枚小小的叶子,被巨浪慢慢吞没。   哈迪斯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呐喊,“不要离开我,泊瑟芬。”   黑暗的力量空前绝后地强大起来,死亡的悲伤是如此强大。不止土地在震裂,天空也在崩塌,这个世界正被死亡之主的惨烈所惩罚着。   他用自己的痛苦,企图将所有生命推往祭坛,点燃毁灭的赞歌,来破坏送走泊瑟芬的潮水。   “可怜的哈迪斯,你就算有撕开大地天空的力气,也阻止不了你的爱人离开这个事实。”   不和女神厄里斯带着各种灾难,站在哈迪斯的身后,轻声怂恿:“你毁灭世界需要时间,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你现在能留住她的唯一方法,就是那个石榴啊。”   从纯粹的恶意中诞生的女神,极度兴奋揪着自己的胸口,她从来没有这么强大过,而这一切都是哈迪斯带来的。   要让他,永远这么悲惨下去才行。   混乱的本能让厄里斯看到了泊瑟芬的孩子,会带来生与乐的希望,甚至带来平和美好的未来,她怕极了。   “你看到了吧,你碰不到的爱人怀里,抱着的什么?”   泊瑟芬怀里抱着一颗小小的石榴,那是他当初送给她的。   哈迪斯确实看到了,更准确地说,他与石榴几乎是血肉相连的,他碰不到泊瑟芬的灵魂,却能伸手轻易抓住那颗石榴。   厄洛斯激动得浑身颤抖,“将它抓住,然后捏碎,石榴的汁水就会流入泊瑟芬的灵魂里。”   哈迪斯没有回应。   可是黑暗阴冷的女神却知道,他动摇了。   “你知道它是谁,它可是你的孩子。一个拥有命运眷顾,手握强大神权的新生神明,只要捏碎这个刚诞生的孩子,喂食给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就能永远留在这里。”   吞噬新神的力量,就能拥有新神的权力与神格,这份神格就是泊瑟芬重生的资格。   重生的灵魂,与古老誓约的牵连将彻底断裂。   厄洛斯残忍地笑着说:“不会心疼了吧,它出生的时候,你就准确地捏碎了它,想要喂食给泊瑟芬了。你不知道它是你的孩子,可是你的神性本能在告诉你,它可是个好东西。”   神不会无缘无故选择一个东西,哪怕口渴随手摘下一个果子,那也是那棵树上最好的果实。   这就是神。   永远立于凡人之上的神圣生命。   厄洛斯试探着伸手,碰触到哈迪斯的肩膀,发现自己没有被拒绝,她笑得更开心。   “哈迪斯,抓住石榴,抓住泊瑟芬吧。”   她知道,这位即将丧失所爱的神明听进去了。 第103章 不爱   厄里斯狂热的眼神落在自己所支持的死亡之主身上, 她如一抹轻巧的邪恶黑影,比亡灵还腐朽阴暗。   她冷眼看着哈迪斯身上的生机被死亡逐渐融合,而死亡有强悍的污染性, 纯粹的生机之力, 被快速浸染腐蚀。   只要生机被彻底染黑,这片土地上的人再怎么崇拜哈迪斯,用黄金给他雕刻神像,他能给出的生机之力永远伴随着死亡的阴影。   例如粮食会带来染血的战争,生命会被沾染上夭折的瘟疫。   只要泊瑟芬彻底消失,那么这份污染过的繁衍之力,就会带来一个永远混乱,纷争不断, 能快速滋养不和神力的世界。   那是属于她的,无比美丽的世界。   厄里斯看着那颗石榴,掐碎吧,她的神力让她能看到制造灾难的关键点,她甚至知道石榴里的孩子一旦死亡, 泊瑟芬就不会再出现, 准确地说, 是复活。   为什么这么做会产生这种结果,她从来不好奇, 只要能制造正确的灾难就足够了。   所以……   “哈迪斯,收起你敏锐多疑的性子,听我真诚无害的善语。不过是一个你毫不在意的, 还没有彻底出生的稚嫩新神, 哪里比得过你付出全部生命去爱慕的伴侣, 她才是你想要的唯一珍宝……”   厄里斯咧开的嘴唇无比饱满, 渗着浓烈的色彩,一滴一滴往下落着怂恿的毒汁,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你对她的爱,可是足以让你弯下膝盖,将自己的尊严一节一节切开,放置在她面前当祭品,祈求成为她脚下一个卑微的信徒。”   哈迪斯的眼睛被粘稠的黑暗笼罩,已经看不出理智的影子,他的手指穿过了潮水,却只捞到了海水的影子。   那是另一个世界之物,与他无关。   手指无比清晰传来这个可怕的答案。   是的,只有一个东西是他能接触的,那就是泊瑟芬怀里的石榴,耳边是厄里斯柔和如蜘蛛丝的话。   “你的主神要抛弃你了,哈迪斯,你怎么还在磨蹭呢。”   不和女神的双手已经彻底放在他的肩膀上,整个身体只差一点,就能贴上他的后背,这代表着哈迪斯对她没有排斥,他开始信任她。   不,与其说是信任她,不如是绝望后抓住的一棵纤细的稻草,世界毁灭都能成为他留住泊瑟芬的筹码,区区一颗石榴,掐碎了又如何。   厄里斯看到哈迪斯没有回头,他的脸开始被黑雾笼罩,手指与半截身躯又开始雾化飞扬起来,那些黑雾化为更长的手臂,又像是一个铺天盖地的网,极速地扑向泊瑟芬抱着的石榴。   他黑暗的眼眸里流淌而出的不止是走投无路的疯狂,还有能与泊瑟芬离开,并且被她所拥抱的那个孩子的仇恨。   这份仇恨是——嫉妒,无比强烈的嫉妒。   为什么它能与她离开,而他却注定是被丢下的那一个。他极度狭窄小气的心性,此刻展现为淋漓尽致的报复欲。   杀意在死亡黑雾里透露出来,无数种尖锐的铁器,在黑雾里透露出了攻击的影子。   石榴一瞬间就知道自己面临着巨大危机,发出尖细的求救声,“母亲!”   泊瑟芬没有回应,只是本能地将身体蜷缩得更厉害,将它团着放置到自己的腹部处。   所有攻击戛然而止,哈迪斯听到自己心脏都要暴裂的声响,他的武器并不能碰到泊瑟芬。可是在黑雾碰到她的瞬间,所有攻击都自动停止。   黑雾是他情绪衍生物,他明知道伤害不了她,只会将那颗石榴扎成碎片。   可是他整个灵魂都在透露出一股强烈无比的排斥感。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可能性,都不能对她下手。   厄里斯的语气急切了些,“停止你的胡思乱想,快将它喂给泊瑟芬,你的铁器碰不到她的半根头发。”   这是事实。   哈迪斯被阴郁的黑影所笼罩的脸,惨白冰冷得可怕,他的手重新显露出具体的形状,一把能收割神灵神明的黑铁镰刀从模糊到清晰,出现在他一根一根凝结出来的手指上。   厄里斯笑了,这是黑雾不忍心伤害泊瑟芬,他要自己亲自上阵。这个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她的腰腹先是一凉。然后是利刃过肉,割骨,淌血各种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来。   哈迪斯的眼从来没有离开前方的泊瑟芬,他的姿势甚至没有变化,只是反手握着镰刀,凶残迅猛地用割刀的月牙尖,将身后那个喋喋不休的女神直接腰斩开。   “你离我太近了。”哈迪斯眉头皱得死紧,每一寸脸部表情都在显示着被恶心到的厌烦,“滚开。”   厄里斯目瞪口呆看着他,她是领教过哈迪斯不喜被人碰触,而被攻击过的神。但是她不知道都这种地步了,他的反应还这么剧烈?   不喜就不喜,说一声她就自动离开,何必直接将她切成两半,内脏肠子都流出去了,要长回来又痛又麻烦。   而且这是死亡的毒气造成的,她要是不想法子就任由自然生长,不长个几十年都恢复不到最初的完好模样。   厄里斯骂骂咧咧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脏器,痛得满脸狰狞地笑着爬开了,毁了石榴的暗示已经给出去,她现在的事情只剩下远离战场,提前去享受自己要胜利的喜悦果实。   哈迪斯察觉到石榴与自己的感应渐行渐远,他必须现在动手。一旦他跟石榴的感应断裂开,那么他将彻底失去泊瑟芬的踪迹。   隔离开的屏障,让他无法走到泊瑟芬的身边,没有一丝犹豫,他抬起左手臂,手里刚饮用了不和神的诅咒血液的镰刀,重新融化塑形,成为一把黑红的长弓。   右手指刚搭上弓弦,狂风卷流成为一根含着纯粹死气的箭矢,纯粹的力量吹拂过他的黑发。   在凌乱的发丝下,哈迪斯的表情失去了麻木的僵硬感,悲切的痛楚牵扯着他的眼部肌肉与嘴唇,颤抖中带出了一种癫狂的决绝。   他的黑雾不忍心碰泊瑟芬的灵魂,他的手也在阻止这一箭的射出,扣弦的手要用尽力量,才能一根根松开。   「嘣」。   这一箭射出的瞬间,整个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连带冥府也听到了悲鸣声。   雅典娜第一时间投掷出自己手里的战争之矛,“你疯了,哈迪斯。”   本来只是防着新神被宙斯吞噬,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哈迪斯在杀子,阿波罗也没有说有这个危难,他的预言能力真的熟练吗?   阿波罗站在地上,仰头看着这宛如诸神末路的混战,金色瞳孔亮如烈日,流动着灼烫的阳光。   他低声催促:“快点,我的父,拥有无上荣光的神王,用你能战胜一切的神力,将连接生与死的长桥建造而起吧。”   仿佛在响应他预言出口的每句话,天空之上一股纯净白焰撕扯开了四处弥漫的黑雾,绝对的神权力量冲垮了尸骨堆积出来的巨河,化出了银河般璀璨的守护之盾,在最后一刻拦截住了哈迪斯的箭。   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互相吞噬,冥府之主的死亡诅咒与神王的纯粹守护之心,融合后迸溅出来的每一丝力量,都形成从未见过的新的神力火花。   黑暗与光明,死亡与繁衍,交织成丰盛的养料,惊到了泊瑟芬怀里的小石榴,它有些懵懂地去怀抱这些杂乱无比的力量,像是抱住了最好的餐点,不顾一切地吞噬起来。   宙斯用尽力量,终于在赫拉的攻击下成功保护了石榴,差点被毁了掌控命运的机会的宙斯,才开始后怕起来。   他暴怒地冲着着自己的兄弟怒骂:“我的孩子,那是属于我的孩子,哈迪斯,你敢毁了它。”   刚才那一箭真成功了,石榴直接成为了石榴汁,进入泊瑟芬的灵魂深处里。   哪怕以后泊瑟芬真有机会再次重生,也不可能完整继承这个孩子的力量。   现在将吞噬搞得最成功的神也只有阿佛洛狄忒。   可是就连她费尽心力也只得到厄洛斯一半的神权。   他需要的是新神最完美的神权,残缺的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赫拉听到宙斯吼出的话,再次感叹自己低估了宙斯的脸皮厚度,以为他下限已经低到极限了,没想到还是她的想象力不够。   装都不装了,面对众神都能直接抢劫别人的孩子,以后神明不止要藏起自己美貌的妻子,还要藏起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她无语着将手里的剑再次狠狠往里扎,听到宙斯因为剧痛发出的剧烈喘息声。   还是这个声音悦耳。   刚刚赶到的赫尔墨斯,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看到巨鹰上,赫拉手里握着审判之剑,而剑上串着一个宙斯。   他震惊到瞳孔都在颤抖,为什么突然内讧得这么厉害?   奥林波斯的权力斗争竟然凶猛到这种地步,他怎么没有探到消息?   要去帮助宙斯的赫尔墨斯启动小飞鞋,刚要往上飞,就听到宙斯对着哈迪斯大喊的话,他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原地滚三圈。   什么意思?泊瑟芬的孩子是宙斯的!   什么权力争斗,什么奥林波斯明天要决裂了,统统在这句话面前灰飞烟灭。   瘫在地上的赫尔墨斯一时都不知道要帮谁,甚至觉得赫拉生气地用剑扎宙斯是正常反应。   这太可怕了,太混乱了。   谎话连篇的小偷之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品德太过高尚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宙斯被赫拉戳死是应该的,更别说哈迪斯要灭世了。   猜错了一切的小偷之神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唉声叹气地起身。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去帮帮自己的父亲,总不能真的放这大地陷入冥土里。   而且上代的巨神都跑出来了,虽然长期剥夺神力,捆缚身躯对他们造成巨大的伤害,却不代表他们弱到能随意对抗。   他们急需健壮的神王来领航,带领他们获得胜利的荣誉。   赫尔墨斯飞上去后,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糟得多。审判剑上的不公惩罚,都跟宙斯的心脏挂连在一起,紧得分不开,这种剧痛就是神也是难以承受的。   因为宙斯先前太过肆意利用忒弥斯的公正神权,累积了大量的反噬之力,平时压抑这种反噬对宙斯来说并不难,现在直接扎入心里。   除非诞生新的律法之神,设定了新的公平原则,解除他的惩罚,不然就只能硬熬到惩罚时间结束。   想到宙斯任性下,做出了种种不公平的裁决。   赫尔墨斯头大地抓着帽子上的小翅膀,惩罚个百年都算是保守估计。他只是个管交易的,这么大的难题解决不了。   赫拉站在宙斯身后,冷冷看赫尔墨斯一眼,漂亮的眼睛冷酷得泛着光,像是黑夜里择人而噬的恶兽。   赫尔墨斯被她的神权威压,吓到冷汗直冒,他慢慢往后退开,没有再做出一副要抢夺宙斯的姿态。赫拉也懒得理会他,而是将力量全用在压制自己丈夫身上。   赫尔墨斯只能转头看向哈迪斯,他看到冥王不知道何时,不顾一切地冲入两股力量的中间,伸出手臂探入了最炙热的地方,血肉都被烧灼成灰烬,只剩下骨头。   赫尔墨斯看到他失控到这种地步,熟悉的头痛又来了,他也顾不上自我保护,立刻飞过去,大喊:   “哈迪斯,冷静点吧,这片土地你也有守护的责任,你要将生机创造出来的美好世界,化为腐朽死寂的坟墓吗?”   大地已经一片狼藉,无数的亡灵堆积成吞噬土地的咸水海。   不管是植物动物还是人类,都被这股疯狂席卷而来的黑浪无情吞噬掉。   上代巨神与其说是来抢夺权柄,不如说是为了挣脱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而不择手段地攻击赶来的各类神明,企图夺走他们的神力,壮大自己,好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性战斗。   波塞冬带领海神与干净的海水,阻挡了一部分的死亡,繁荣地带的城市,也有各位主神留下的守护神力,在暂时对抗冥府的侵蚀。   山林里,阿波罗的双生子姐妹,阿尔忒弥斯骑着鹿,带着自己心爱的猎狗群们,开始狩猎冥府的亡灵。   阿瑞斯带着锻造之神新出炉的武器,驾驭着他的战车,带着他那群闻到血腥味如闻到战利品的孩子们,直接冲入巨神的战场里,一时山脉挪移,地面塌陷。   连平时惯于沉默的赫斯提亚也猛然现身,坐在奥林波斯主圣火上,双手张开,将守护的火种散播出去,落到每一户信仰奥林波斯神的人类家里,努力抵挡想要进入人类家庭杀戮的邪恶亡灵。   冥府从来都是寂静无声的存在,死亡权柄在极度自律的掌控者手里,也保持了死亡收割这一权能不会失去基本的公正性,更不轻易碰触神灵的生命线。   对于人类方面,不宣传自身谋夺额外的信仰力,也不会因为失去供奉就肆意报复。   时间久了,沉默寡言并且极度省事的冥神,就被热闹的大地生灵们忘记了。   忘记了……死亡的力量是多么恐怖。   毁灭就是为它而诞生的孩子,灾难是它桂冠上的花枝点缀品,生命不过是它随意挂在剑尖上的干尸。   没有比来自冥府的神灵,更适合破坏的这一冷酷的职责。   人类的信仰凝聚而起的城墙,被狂暴的死亡之力快速侵蚀着。   疾病、厄运、如骤雨般出现的致死意外,密集地袭击着每一个生灵。   就连古老的自然之神,也被迫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侵蚀,海水鲜亮透彻的海水被冥河浸染,开始变成不详的灰色,山林里仅剩的植物大片枯萎。   哪怕有自然女神竭尽全力的守护也阻止不了。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灭世场景,灾难的种类如此之多,诅咒生命的手法如此恶毒。   大量光明平和的神灵与宁芙,被逼到没处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力被污染,被剥夺。   塔利亚的美丽被苍老刻上皱纹,欢乐女神不笑了,阿佛洛狄忒本来就重伤的身躯,染上了可怕的疫病,她极度依靠繁衍与??的养分,而冥神的攻击,就是奔着杀死生命来的,她是最快感受到苦痛的神,连美貌都影响到了。   赫尔墨斯也被连累的不轻,他的信徒被波及到大量死亡的反噬,让他的头都要疼裂开了,他手握蛇杖,加上以前冥府职责累积下来的力量,造出了一艘冥河小船,顺着冥府往哈迪斯的身侧飘去,企图将自己的声音送出去。   “哈迪斯,醒醒,你在干什么?”   哈迪斯眼里根本没有别人,不管是宙斯还是赫尔墨斯,他们的话在他耳朵里跟苍蝇嗡嗡差不多。   宙斯的力量与他的冲撞在一起的时候,两股巨力交缠角力,生与死的距离撕开一道缝隙,那是能碰到时间。能碰到真实海水,能碰到泊瑟芬的缝隙。   惊喜来得太过猛烈,顾不上任何东西,他抛弃一切防护,把所有神力都凝聚在手臂上,硬深深刺入那道充满时空风暴的裂缝里。   皮肤开裂,血管臌胀爆出,再生的速度跟不上毁灭的速度,手骨很快就露出来。   哈迪斯的耳朵,也被穿透屏障的刺耳声音震得发懵,反噬的疼痛来得汹涌连绵,他却像是抓到最后一丝救命稻草的溺水鬼,执着地往前伸过去。   可是就像是海市蜃楼般,看到的距离与到达的距离并不一致。   他指尖过去的每一尺每一寸都是空白,虚无的空白。   看着触手可及,却是永无止境的分离。   她跟他,并不属于同一个空间,这点缝隙的力量随时都会消失,这是他们唯一的连接。石榴里的孩子也随着他们距离变远,血缘的牵连断裂得差不多。   不顾一切,竭尽全力地要进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的后果,是神都无法承担的,涌过来的虚无海水化为真实窒息感,哈迪斯瞬间被淹没,无法防御的水流化为万千根细线般的长剑,穿透过他身体的每一片血肉。   疼痛这种感觉不管到达哪种程度,哈迪斯都没有畏惧过。可是这次并不止痛,伴随而来是昏沉与虚弱,就如同回到了他父亲的肚子里,持续被剥夺力量,无法挣脱的囚禁那种无力感。   这样不放手下去,他的灵魂会被分成碎片,这是他的求生本能在身体伸出尖啸着警告。   只要放手,沉睡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就能……   “哈迪斯,你快点清醒,你忘记了吗?”   一个声音骤然出现在他身后,响亮得要吼破天一样,是赫尔墨斯,他伸手揪住哈迪斯的衣袍一角,四周的冥河水激烈地环绕着冥王急湍地流动,他的小船随时要被冲走。   利用信使的信仰力,赫尔墨斯大声,坚定,无比肯定地喊道:“哈迪斯,爱神之箭彻底从你心脏里移除了。”   赫尔墨斯举起权杖,降下清醒之力,这是从阿波罗那里薅来的。   “你——”   他一字一句打醒为爱发疯的冥王。   “不爱泊瑟芬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这个末世般的喧闹世界寂静了一瞬。   赫尔墨斯终于抓到机会,快速地说:“爱神之箭消失后,你会有短暂的不适应,也会顺着惯性没有意识到爱意已经消失。你只要停下冷静下来,死亡的权责很快就会将这部分后遗症消除的。”   这本来是厄洛斯的工作,来解决中箭者的后遗症。   可是那个不靠谱的小爱神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赫尔墨斯只好冒着被打碎的风险,全力来抹除这根箭最后那一丝力量。只要用提醒得当,中间的当事人很快就能脱离这份虚假的爱情。   他看到哈迪斯没有继续发疯,才松一口气。   解决了哈迪斯的后遗症,还要去安抚赫拉的情绪,让她别死扎宙斯的心口了,看着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他再次觉得自己就是惹人嫌,啥事都得管的老妈子。   赫尔墨斯催促哈迪斯,“你可以将手收回来,恢复你的理智……”   话语还没有完,他就看到哈迪斯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皮肤在力量的拉扯下,白到接近透明,黑色的眼睛如沉在冰水里的墨,浑浊晕染开的全是偏执入骨的情感,那些浓烈的黑色液体不断往眼角下流,悲伤而惊悚。   “赫尔墨斯,你以为厄洛斯那半残废的力量能操控我什么?”   哈迪斯每句话都像是从心肺里掏出来的,张口就是压抑不住的气喘声。   “他那把孱弱的破箭,在我眼里没有任何用处,消失与不消失都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如此确定,他心里涌上来的真实爱意,早已经将爱神之箭的力量冲刷走。   那把孩子家家把戏的短箭不过是个点火的火星。   如果他内心荒芜如石头地,怎么可能点燃。   他跟泊瑟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爱她的每一刻,到后来碰触所产生的每一场燎原大火,都是他内心的荒野自燃而起的感情。   “没有后遗症,与箭无关。”   哪怕记忆碎乱得聚集不成一个完整的片段,命运相缠的线被割断了,本能都在用尽一切告诉他这个事实。   全是真实的爱意,也许在船上见到她,或者更早的时候,他亲自将她从泥土里抱出来,她沉睡的灵魂落了一颗石榴籽给他。   那是他出生后,第一次碰触到的,最珍贵柔软之物。   爱意的种子,也许就在那时种在他的灵魂深处,等待着再次重逢,能发芽生根,把这份感情开满他整个世界。   这些话与其说是跟赫尔墨斯说,不如是最后的孤掷一注,在对泊瑟芬告白。   哈迪斯的手一直往前,如果不能跟随在她身边,还不如灵魂就这样撕碎在她离开的路上。   指尖突然碰触到了实物,那是一片柔软纤细的叶子,像是从黑暗的深渊中生长出来的希望,哈迪斯的手指被这片叶子缠绕住。   叶子后是一根很长,很脆弱的叶茎,那是石榴伸出来的手。   石榴树在生机与死亡结合的瞬间,就在哈迪斯极度的渴望下,凝聚出了永不分开的爱情契约。   而他们的孩子只是顺应本能,感应到父母的猛烈的爱情,而将石榴当作自己的栖身之所。   孩子的第一个神权责任,就是哈迪斯与泊瑟芬永远结合的连接之锁。   哪怕冒着毁灭的风险,它也在这种危险的时刻,凝聚出自己的全部神力,长出生与死的桥梁,渴望让分离的父母能重新相遇。   在叶子的缠绕下,哈迪斯的手指终于能碰到泊瑟芬的脸颊。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明明只是碰到灵魂,却像是碰到她沉睡后的皮肤温度。   哈迪斯甚至都不敢用力,只是慢慢的,缠绕着孩子给叶子桥梁,将整只手抚摸上泊瑟芬的脸。   沉睡的她像是感受到什么,轻蹭了蹭他的手,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   哈迪斯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   然后她的灵魂化开了,在海浪中,化为一片泡沫的虚影,消失在哈迪斯的手中。   石榴的力量太过弱小,它还只是个婴儿,无法生长出真正结实的通道,能让哈迪斯的手指碰到泊瑟芬一小会,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石榴长出来的所有叶子裂开,也全部消失了。   海水的影子退走,天空恢复正常,透明的屏障消失。   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泊瑟芬走了,留下了哈迪斯。 第104章 傻宝   哗——哗——   耳边传来风刮麦穗的噪音, 从遥远的地方,一茬一茬地响着,她在这些混乱嘈杂的声音中, 疲惫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的亮的, 碎的,散开的,像是麦穗粒被风吹到眼皮上,沾到眼球里,疼得只想闭上。   可是她发现这个最本能的动作,却困难得可怕,连呼吸……呼吸……   刚想到呼吸,窒息感铺天盖地就涌过来, 带着冰冷的水汽扎入她的肺部。   任何生物都拥有的求生能力,被猛烈拉扯出来,她终于意识到眼前一切的景象不是什么麦穗田。   而是水,无止境波涌着的水,水里的碎麦是泛在水面上起伏的阳光, 风刮的声音是水在潮动。   掉到水里了?   这个念头让她费尽全力想要搜寻回自己的四肢, 最先找回知觉的是手, 不顾一切挣开无处不在的涩力捆缚,探出的指尖扬起透明的水泡。   水泡中, 绿色薄小的叶子缠绕在手背上,在水与光中,有一种脆弱欲断的感觉。   石榴叶?   连思索的时间都不用, 她立刻知道这个植物的名字, 然后才是奇怪怎么那么笃定。   疑惑刚出现, 头顶上的碎光被一声沉闷轰破开, 接着是一道道黑影朝着她靠过来。   她被那些黑影拉住了漂浮着的身体,不断往上游动,混乱的动作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都让她的脑子跟知觉迟滞得可怕。   一只手突然重重托着她的脸,指甲挨着她的皮肤,细微的痛感触电般出现,连带着的是她所有的感知,耳边的嘈杂清晰起来,有人在大叫,用她不熟悉的语言喊着什么。   眼睛也恢复了清晰的视觉,水泡过去的世界,是炽白的光亮。恍惚地看着好几只手连拉带拽,将她拖上一艘红色的现代救生艇,陌生的几个人继续喊她。   他们的表情跟语气似乎在问她是谁?   她是……谁呢?   这个问题如所有答案的开头,让她寻回了一些思考能力,好像……旅游?   去哪里旅游……   然后呢,她落水了?   有人在拍着她的脸,让她清醒点,又似乎在催促她回答什么。   微麻的感觉从脸颊传来,她张了张嘴,含着海潮味的空气进入到口腔,她费力地回忆着自己是谁,是……   尖锐的疼痛突如其来,她身体抽搐了几下,脑子突然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人类的躯体过于脆弱,承受不起……记忆。   只要停止思考,疼痛就能停止。   她却跟谁较劲上,咬着牙试着继续回忆。有人立刻掐着她的下颌,扣着她的嘴,有人按压她的腹部,似乎怕她出问题。   在这片混乱无比的嘈杂中,被打乱了回忆过程的她,意识不清地呢喃出一个名字。   “泊……梁又……梁又绿。”   耳边还在回响着的潮水声变得平缓,好像刚才她听到的是两个世界交叠的噪音,现在消失了一半声音,整个世界就宁静了。   她没有发现,当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手指上无人看到脆绿色石榴叶枯萎消失了。   毕业后第一次独自跟团旅游,跟着导游在意大利一些景点走马观花晃了一圈后,又跟着上了要去西西里的渡轮。   结果在甲板上脚一滑直接落入水里,在失踪了几个钟头后,被救生艇跟救生人员找到捞起来。   从异国他乡的医院里醒来的梁又绿,被动接收到的就是这种信息,为什么是被动,因为她醒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就连导游跟导游助理,还有同团几个相处不久的同团旅游者来看她。   不管是叫她的名字,还是跟她聊天,她都感到非常陌生。   这种陌生不是没有经历过的陌生,而是太久没有见过的生疏感,好像脑子也被水淹坏了一半,不止身体反应变迟钝,连带记忆也出了些毛病。   不然为什么当有人叫她的名字时,她都会迟疑一下,似乎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听过。   更可怕的是,这个睁开眼就是整齐洁白的天花板,各种电器,床或者瓷砖地面,都让她有一种怪异的不自然感。   不该是这个模样,又该是这个模样。   难道这些玩意她都没见过,才会产生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也不对啊,她又不是长期居住在哪个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怎么也不可能对这些现代玩意有隔阂才对。   这种间歇性清醒,长期性懵逼的状态,让她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都开始无措起来。   直到在她看到自己父母急吼吼以最快的速度坐飞机赶来,将她紧紧抱入怀里,揉脸摸头哭哭啼啼表示自己的担忧时,所有麻木迟缓的感觉,在紧贴着母亲胸口,倾听着一声一声急促的心跳声,才彻底苏醒过来。   怀念的、欣喜的、感激的、脆弱的、委屈的、一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情绪,从她苍白的心灵里喷涌出来。   她就像是一个拿错地图的迷路孩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寻到正确的道路般,反手紧紧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家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回家了,她回家了。   这个事实产生了巨大的满足感,但是满足感后,却是一阵无底洞般的空虚,她似乎丢了什么。   是行李吗?还是她旅游不离身,当作纪念一路经历的旅游手帐?   接下去的事情过得很快,出院办理,回国安排,与旅游团沟通意外赔偿与保险赔付事宜,都是家人在办理。   梁又绿觉得自己自从进了一脑子水后,经手的每一件不陌生的事情,都跟几百年没做过一样,连怎么坐飞机都忘得差不多。   难道是泡水太久,脑子缺氧变痴呆了?   上了飞机,直到飞机起飞了,坐在她旁边的母亲,才略微松开紧握着她的手。   她担忧地说:“没事的,我们回去再去检查一下,别担心。”   梁又绿立刻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还是私底下揉着脸练习了一阵子才变自然。   她睡醒后才发现自己不止世界变陌生了,连脸都僵了,做什么表情都不太好使,幸好练习一阵子发现是能恢复的。   下了飞机,等候拿行李的时候,突然有人叫她。   梁又绿回头,发现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先生,他有些担心问:“没事吧,小姑娘。”   梁又绿这几天听这句话都听惯了,回复不用过脑自然而然就出来,“身体已经好了不少,谢谢关心。”   说完,才一阵恍惚,这是谁来着?模糊的过往经历如涂上厚重的泥层,回忆成为一个困难的任务。   她还在费力拨拉那堆跟破铜烂铁差不多的记忆时,对方已经拿出一本书,说了句:   “这是在渡轮上,我说要送给你的书,对没有基础的读者比较友好。要是你出去看海的时候我阻止一下,你也不会落水。”   老先生有些愧疚地叹息了一下,将书递给她。   梁又绿终于想起来,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特里纳克里亚。”   明明是拗口而难记的一个名字,却比她自己的名字还来得有熟悉感,说完她才愣住,不太理解这份理所当然的熟稔是从哪里来的。   老先生,也就是同团的古希腊史老教授欣慰笑了下,“拉着你一路听我的唠唠叨叨,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住我啰嗦的东西。”   毕竟不是谁都对希腊史有兴趣,还是在旅行过程中枯燥无味的过渡聊天,更不期待同行人能记得多少自己说过的话。   梁又绿也疑惑自己别的不记得,怎么就光记得这些,而且不止特里纳克里亚,更多细碎的关于地中海的知识浮现出来。   阿卡德语、细颈香水瓶、墓葬礼仪与陪葬品名单……   梁又绿不太理解这么多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是从哪里出现的。   难道是跟老先生同行的时候,听他讲过?   她没有发现自己想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翠绿的石榴叶子,若隐若现出现在她的发丝里。   在飞机场逗留的时候很短,她很快就跟随父母回去,带着老教授给她的《世界文明史-希腊的生活》,书里还夹着对方的联系电话。   回国后,生活又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先是去医院折腾来回折腾检查了几趟,也没有检查出什么,最后定性也只是惊吓过度造成的心理障碍。   随着回家的日子久了,她的各种怪异的症状在家人的关心下,一日一日好转起来。   陌生感也在不断减少,出门也不会因为看到汽车而盯着看不放,一脸不习惯的样子。   知道的她是落水后遗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穿越远古时代几千年,刚刚才回家。   身体状态恢复,又能吃能蹦能折腾自家的狗后,她终于在老父老母欣慰的眼神中,健健康康地制作简历,为自己的人生开启新的旅程,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好好赚钱养自己。   要说这趟旅程落下最大的一个后遗症,就是看到希腊史头就痛,物理上的痛。   她闲暇时,想起了老教授送的书,顺手拿起来看。   没想到才翻开几页,看到爱情海群岛如宝石般美丽这些文字片段,大片爱琴海的色块就飞掠过眼前,鲜花与鱼虾挂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上方,海水的色彩飞溅而起。   伴随这些碎片画面而来的是,疼得活似要被凿开的头,再努力想得更深入,那股痛苦从头就会开始延伸到身体各部。   痛到每片皮肤都在开裂般,手脚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立刻手脚颤抖,费力将这本书塞回书架里。难道她是在墨西拿海峡落水后,得了心理创伤,连看个有关地中海历史的书都受不了?   要不,以后别看了。   这个念头浮现后,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连吐气都觉得胸骨疼的梁又绿,才跟摆脱什么诅咒一样,浑身轻松起来,刚才出现的记忆片段又快速消退,重新尘封起来。   轻松后,她感受到的不是舒服,而是熟悉的空虚感。   这种空虚如深渊,每次呼吸,深渊都跟起了一场飓风,空洞洞地回响着什么。   悲伤随即而来,她艰难地控制呼吸的频率。可是却没法子控制这种莫名的难过。   她是不是失去了什么?   她应该是失去了什么?   不然不该这么痛苦,丢的不止是行李,还有什么呢?   梁又绿想不起来,又加上模糊的记忆已经清晰。   不管是时间还是过往的经历都是连贯的,她的人生线条确实没有断裂过。   至于在外国旅游的时候,除了落水,也没有遇到什么影响一生的大事。   所有的异样,只能暂时归于落水后遗症,努力用生活的忙碌来压制这种凶残的空虚感。   大半年的时间如流水般过去了,她从一个实习生顺利地成为一名白领正式工。   她发现自己处理事务的能力,从入职开始就没有生涩过。新人经历过坑洼她都没有踩到,刚入职就跟十年老油条一样,满脸写着专业社畜几个大字。   奇怪,她为什么对处理各种事务这么得心应手,这些事也没有干过,就是自然而然看一眼,上个手立刻就熟了。   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锻炼得如此适应各种工作的,难道她是天赋异禀打工者?   完全不想要这种天赋,给点当老板的天赋多好。   工作再忙碌,总有闲下来的时候。梁又绿一旦有空,就开始挠心挠肺地难受,躺下更是翻来翻去地纠结。   失眠成为她这半年来的生活主题,难得睡着,梦境也是诡异。她在一片虚空的荒土上不断走着,耳边回荡着无数的噪音,他们似乎在呼唤同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呢?   每次想要听清楚,她就头疼得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本来在梦里走了一夜路,人就累,还要受到头疼的折磨,梁又绿每次从床上爬起来都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这种不自然的生活状态,当然逃不过家人的火眼金睛。   母亲一脸担心地捧着她的脸说:“是中邪了吧,绿宝,你不会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吧,妈已经给寺庙捐了一个大红包,这周寺庙里的大师就来给你的脑子开光。做了亏心事咱也不用怕,鬼敲门你别开就行。”   梁又绿一脸淡定:“别叫绿宝,我长大了,小时候绰号就该埋葬在狗一样的童年里。”   给脑子开光是什么仪式,听着就诡异。不对,她能做什么亏心事,她从小到大都是捡到一分钱就给警察叔叔的好孩子。   父亲也一脸语重心长地将双手搭着她肩膀,“如果不是心理问题,就是你落水后泡水太久了,我又联系上xxx医院脑科的医生,周末我带你去看看,绿宝。”   梁又绿一脸阴郁:“别叫绿宝,叫泊……薄……啥来?”   她怎么突然忘了自己叫什么?   老爸叹息:“你傻了也不用担心,只要爸爸活着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傻宝。”   梁又绿奋力挣扎:“我还没有傻,你不用提前给我取绰号。”   老妈一锤定音:“傻宝蛮好听的。”   梁又绿:“……”   她的名字本来就不吉利,又绿又绿的头顶一片草原。为什么给她取名的这两位,还能取出更难听的名来。   跟家人进行过「良好沟通」后,心情总能好一阵子,也只是一阵子。   就连一起从校园出来的好朋友,也掐着她的脸担心问:“小又,你跟我在一起怎么跟丢了魂一样,是不是失恋了?”   是不是失恋了……   这句话不知道碍到她的眼睛什么事,眼泪唰地就往下落。   梁又绿张嘴连忙说没有,眼里的泪水就冒得更凶,五官简直跟上了战场各打各打的,都不听指挥。   梁又绿的嘴在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我真没有谈过恋爱,我初恋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边说,眼泪掉更凶了。   朋友叹息,然后给她一个拥抱。   梁又绿刚感受到温暖,就听到她说:“被甩了不是还有我嘛,我跟你一起去玩游乐园的碰碰车,很快就开心了。”   得,越抹越黑了。   不过她跟朋友倒是约好了,这个周日去游乐园玩。梁又绿其实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但是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就是好事。   天气晴气温冷,她穿上厚实的牛仔裤跟灰色外套,骑上共享单车就到了游乐园。   然后她双手插兜就往游乐园门口站着,等到约定时间差不多了,才发现手机微信里朋友老早就通知,有事没法来。   热闹的游乐园,新装饰上的鲜花气球背景主题,到处都是拿着玫瑰花,相约来回味童年滋味的「214」情侣。   梁又绿站在大门口,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个屠狗日,她形单影只地买了票,面无表情地进入碰碰车领域,开车撞开了不少爱侣的车。   绝对不是看别人眼热,纯粹善良。   情侣总要来点磨难才能体现深情永存,真爱永恒的珍贵来,今天就由她来当这个给他们磨难的好心人。   碰碰车玩腻了,梁又绿买了个七彩冰淇淋,迎着没有暖度的余晖四处晃悠,打算走累了就回家,天也差不多要黑了。   路过摩天轮的时候,梁又绿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挪不动脚。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独自一个人在摩天轮里,拿着开始融化的冰淇淋,坐着孤单的车厢。   梁又绿拿着小勺子,面无表情地挖着剩下的冰淇淋吃着,总觉得这个场景哪里都别扭,舌尖的甜味蔓延开,一点点化为苦涩。   不止脑子出现问题,心情随时骤变,连味觉也要变了。   梁又绿实在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吃东西,将冰淇淋盒子放到手边,伸手撑着脸。   疲惫感一日一日增加,那种失去什么的恐慌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而是如无孔不入的空气,每次呼吸都会出现。   人的呼吸频率多少,她想要寻找什么,却不知道找什么的茫然就增加多少。   “到底失去什么?”她轻声呢喃,日复一日问自己。   应该是忘了什么?   可是忘记什么呢?   这个问题逼得她不得安宁,比实在的身体痛苦都要来得难受。她每次要找寻答案,就如枪抵着头,一枪一枪地往里面打,击穿了她所有无能的努力。   梁又绿揉了揉脸,算了,生活这么幸福,这种莫名其妙的痛苦会消失的,她跟这种感觉较劲得那么认真干什么。   【泊瑟芬……】   耳边传来一声轻风般的叫唤。   遥远又古老的语言,从不知名的方向,穿过无数的岁月如一枚蒲公英的种子,落到她耳朵里。   这个声音太轻了,轻到听到的人只是一愣,刚要侧耳听清楚,就又消失在虚空里。   梁又绿并没有听清楚什么,只是回应已经本能出口,“嗯?”   翠绿色的石榴叶子,从枯萎纤细的枝叶里重新绽开,虚幻的绿色影子也出现在梁又绿的头发里。   沉寂在断裂的桥梁中间的石榴抬起叶子,“我找到她具体的位置了。”   铺天盖地的黑雾立刻涌来,雾气里一个高大的影子若隐若现。   石榴的叶子四处蔓延在雾气里,并没有遭受到攻击,“她在思念你,可是这种思念的力量太过薄弱,我无法用这种力量构建两个世界的通道,我需要更强大,更清晰的指令。”   黑影低头看它,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一脚将它踹开。   石榴对他的嫌弃习以为常,它自动从他身边滚开。   “你需要更多的信仰吗?”他的声音比任何一块石头都来得冷漠。   哪怕是疑问句,也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信仰力量够了,我需要的是你们再次交融一体的爱情,是清楚无比,没有任何阻碍的爱情。”   “你现在的力量能送我过去吗?”他仿佛没有听到石榴的要求,只有一个冷硬无比的问题。   “没办法,我只能送你剥除一切力量的灵魂过去,你落到那边的世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且要是她永远想不起我们,也不愿意拿回这边世界的名字,你的灵魂就要碎在那边,再也回不来。”   石榴非常坚定拒绝对方的无理要求,“所以我是不会冒着这种风险送你……嗯?”   一只手压住它的石榴脑袋,头顶传来无比惊悚的冰冷声音,“吃了你。”   石榴一哆嗦,连忙伸出一根纤细枝,“顺着这条小路去吧。”   黑雾快速散开,如融入水里的盐块,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只有石榴树的灰暗世界。   这里是卡俄斯手指的残骸之地,也是他们的世界与泊瑟芬的世界的中间地带。   石榴看向自己身后,波涛汹涌的海潮在涌动,海潮上是热闹的圆头船在航线上来往,他们会去往贸易港口,将货物流通起来。   人类会因为这些货物受益,又会再次供奉给神。   而现在收到最多供奉的神是——生机女神,泊瑟芬。   “一点都看不出当年这个世界差点全灭了。”石榴自言自语,“也是,三百年了,母亲。”   黑暗的三百年,从重建世界,重建秩序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得异常困难痛苦。   身负生机与死亡神职的神明,为了剥离跟自己融为一体的生命力量,一点点塞入德墨忒尔提供的神像里,不知道用了多少对自己异常残忍的方法。   “你也该回来了。”石榴想到当年它以为自己能跟随她走,结果被命运规则的隔墙撞崩了牙齿,直接摔到这个鬼地方。   它那个时候生怕丢了母亲,只能用尽所有力量,将一根细弱的枝叶紧紧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而它的根系又扎根在这里,另一条茎叶就连接在自己的父系血缘身上。   它成为了维系他们唯一的桥,不,应该是摇摇欲坠,被拉扯得随时会成两半的绳子。   要不是原来的世界突然开始喂养它纯粹的生命信仰力,它估计早就夭折了。   石榴其实是能走的,它切开两方的联系,自身庞大的神力就能孵化自己,不用当一颗三百岁的老石榴。   可是……   “母亲,你再回来抱一抱我啊。”   石榴可怜唧唧地守在荒凉的残骸之地,继续当它惨兮兮的桥。   “你哪怕偶尔想一想哈迪斯,也能养育一下我。”   他们纯粹的爱意,是抚育它的最佳养料。谁让它当年藏的地方,刚好是婚姻契约凝聚而成的果子,他们这份婚约还在它的身体里,早已融为一体。   ——   梁又绿从摩天轮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还在思索刚才那个声音是什么。   幻觉?耳鸣?风声?谁叫她了?   她见到天已经彻底黑了,立刻往游乐园外走,手机刚好响起来,她接通。   “绿宝,晚饭要做好了,别玩太晚了,快点回来吃饭。”手机那边是老妈的声音,“别下葱,那道菜下香菜,盐放少了……”   梁又绿已经走出游乐园,在路边等公交车,脚酸了不想骑自行车。   她摸着干瘪的肚子应着,“快到了,别给我下香菜,我就要葱。”   “好的。”那边传来老爸大声的回答。   他也喜欢葱花,不喜欢香菜,两票对一票,葱胜利。   满意地挂了电话,梁又绿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她双手刚要插兜,耳边就传来细碎又诡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磨蹭,一点点接近她。   四周没有人,公交车亭旁边只有路灯孤零零落在她身上,警觉的雷达立刻启动,梁又绿屏住呼吸,难道是流氓?   她慢慢回头,打算看到不对拔腿就跑,一口气憋在胸腔,绝对能喊出超分贝的救命。   而在黑暗的地面,虚幻的黑影缠着枯萎的石榴叶,从坚硬的地面浮现出来。   这些柔软又触碰不到的东西凝聚出半截残缺的手臂,手臂又变成了只剩下四指的手,似乎想迫切要抓住什么。   可是这个世界的力量,并没有给外来者任何优惠,在手指碰到梁又绿的脚踝时,指头开始碎裂。   脚踝处的冰冷,让梁又绿毛骨悚然,难道是蛇……那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然后她身体僵硬低头,终于看清楚了自己脚边的黑影,好像是一坨黑黑的,软弱弱的团子。   回到家的时候,饭香弥漫整个房子。   梁又绿都饿得不行了,闻到香味却没有迫不及待冲到饭桌边,叼走最香的一块排骨肉,而是犹犹豫豫,迟疑无比地走到正在拿碗筷的父母面前。   “是这样的……”   父母诡异的眼神落到她的双手上。   梁又绿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咱家已经养了甜甜圈了,但是它看着很可怜,能不能也养一养它?”   说完,她举起手里的小狗崽,黑黑软软的一团,两只眼睛圆乎乎的。它似乎有些懵,也有些晕,软乎乎地随着她举起来而晃着。   这就是刚才她在公交车亭里遇到萌物,梁又绿刚才低头一看,竟然看到一只小狗爪子软绵绵搭在她的脚上,它瘫软在地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可怜得不得了。   “我家有狗了。”她说服自己,“不能再养你。”   然后她迈开步子,却发现脚很重,是愧疚感拖累了她的脚步吗?   不是,是小狗费力咬住她的裤腿,它咬得很吃力,似乎生病了。唯一能用力的地方就是牙齿,剩下的身体都变成毛绒长条躺在地上,跟着她的脚步拖着。   这不养,还是人吗?   生怕父母拒绝家里变成狗窝,梁又绿立刻祭出大杀器,“它的名字叫做傻宝,你们不会抛弃傻宝吧。”   说完,将小狗举到自己脸边,同款可怜兮兮的眼睛出现。   一狗一人,祈求包养。 第105章 汪   养狗对他们家来说是一件熟门熟路的事情, 要多收养一只狗,首先要确定这只狗是否无主。   首先检查毛发,乱糟糟的。检查身体状态, 很瘦弱, 几乎摸不到肉。   检查颈部,没有任何牵引绳或者项圈的痕迹。检查精神,萎靡不振。是否有病痛,看起来不太乐观。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被弃养的流浪狗。   唯一让他们家比较不确定的是,新来的小狗的毛发很干净。虽然看着乱,却更像是毛太多没有梳过的效果。   “难道是刚被抛弃了?”老爸不确定地说。   老妈正在给新来的家庭小成员准备一些易消化的食物, “先不管有没有主人,先带它去看个病。”   明显就是一条生病的生命,捡回来后几乎都不动弹了,梁又绿蹲着,“我去吧, 顺便去兽医院将全套检查都做一遍。”   问她为什么蹲着, 因为趴在临时造的暖窝里的小狗, 一只眼闭着,一只眼耷拉着, 一只爪子死死勾着她的衣袖。   看得出它疲惫到快要支持不住另一只睁开的眼了,唯一的那点力气还用在她的衣服上。   跟一闭眼,一撒爪, 她就要消失了似。   梁又绿都怀疑, 难道她才是抛弃这只狗的主人, 不然它怎么一副抓到负心汉主人的样子。   她轻缓地伸出手, 一点点靠近它,最终手指碰到它的黑毛。小黑狗没有反抗,它甚至想要抬起头来更接近她。可是这个很简单的动作,对它来说却异常困难。   梁又绿的心脏被刺了一下,这种疼来得莫名,她不太理解自己的情绪怎么低落下去。   难道是太过喜欢狗而受不了它虚弱的样子?   小狗没有吃东西,在她的抚摸下,终于撑不住闭眼睡着了。   梁又绿却没有离开它身边,而是盯着看了好久,脚黏在它身边,舍不得移开半分。柔软的毛发滑过她的手掌,带来一股毛茸茸的可爱触感。   凌乱的黑毛,一点点在她耐心的轻抚下,恢复整洁。   黑色的小狗没有任何反应,连呼吸的起伏都消失了。要不是还有温度跟细微的颤动,梁又绿以为它都要死去。   那点代表生命力的柔软温度,成为了另一种无法理解的慰藉感,落水后醒来就开始累积在心里的各种激烈情绪,被奇异地抚平了。   等到她发现自己心绪平和下去,才后知后觉地停顿下所有动作,疑惑那些涌动如凶浪的茫然无助,竟然会因为捡回来一只小狗,而消失了大半。   要不是是她亲身经历着,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只是心情不好了一天半,而不是快要一年。   梁又绿试探般,将手指抽回来,离开了它的温度,熟悉的迷路感重新回来,悲伤也快速填满了她空洞的情绪缺口。   快速地,又将手放回它的毛上。   仿佛抚摸的不是一只小狗的身体,而是谁的灵魂。   这个念头刚刚从梁又绿的脑子里浮现,老爸的声音就打断了她思索进程。   “快看,我刚刚制作打印出来的失狗招领怎么样。就张贴在捡狗附近的电线杆上,还有发到网上的失狗招领帖子也写好了,没有太过泄露狗的信息,只是简单描述了下。如果傻宝真的有主人,看到应该会联系我们。”   虽然九成九确定狗是流浪的,可是哪怕只剩下不到半成的可能性,该做的还是要做。   梁又绿的注意力转向自己的父母那边,才意识到自己很不对劲,她硬生生将自己摸狗的手,从那堆有强力胶水的黑毛中拔出来。   她还心有余悸地拍拍手,恨不得立刻将手掌上,那种让她感受到浓烈慰藉的温度给拍走。   生怕自己从莫名其妙悲伤达人,变成摸狗才会感到愉悦的变态魔。   压抑下心里沸腾起来的情绪后,梁又绿凑到自己的父母身边,修改了一下狗的特征,确定描述没有太大的错误。   逛了一下午的游乐园,还捡回来了一个新的家庭成员,到了夜深了躺到床上等睡觉的时候,梁又绿才发现自己紧绷的情绪还安静不下去。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着,大脑努力放空,这个法子能催生睡意,平时百试百灵的方法,这次却不怎么灵验。   她翻个身,又翻回去,翻来翻去,将枕头压在脸上,又抱着被子从床尾滚到床头。   最终在手机上那个醒目的2:29时间数字转为3:00的时候,认命下了床。   她跟贼一样,偷摸着弯腰,慢如蜗牛打开房门,来到客厅里制造的临时狗窝边,看着里面那小小的一团。   它依旧沉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睡意是被你夺走了吧。”梁又绿将嘀咕含在嘴里。   这样蹲在客厅里也不是个事,要是老爸老妈哪个深夜起床上厕所,看到黑灯瞎火蹲着一个人,不是吓到就是一棍子敲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生怕真发生被当成贼的悲剧,她轻易地说服了自己,将临时的小窝抱起来,一小步一小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小狗放到自己的床头边。   她盘腿坐在床上,昏黄的台灯下,她能看到小黑狗模糊的轮廓,安静,柔软,宛如黑夜裹身。   梁又绿终于轻叹出声,“我是变态了吧。”   长期的不明情绪折磨,终于让她的病态起来,而且不是对人变态,是对狗。   她对一只可怜的小狗,有了一种诡异到说不明白的怜惜感。而且因为看不到它而开始失眠不安,心态崩溃……   梁又绿惊恐捂着脸,难道她有恋狗癖?   “不不不,不是,这是同情,这是我太善良了,看到条可怜的小狗,助狗为乐的美好品德发挥了强大的作用,等到给它看好病一切错觉都会消失。”   梁又绿觉得刚才出现的想法,已经刷低了人性底线,她颤颤巍巍地搂起被子,将自己盖严实了,以为会失眠,结果不到三分钟,困意压下。   她呼吸平稳下去,灵魂的躁动也跟着沉睡而安静起来。   蜷缩成团的小黑狗,勉强睁开眼,它往上看,那熟悉的灵魂气息,让它再次用尽力气伸出手。   无声的黑夜里,它伸出的爪子化为黑色的雾气,不连续,接近溃散的雾气缓缓爬上床,第一个碰触到是她从被子里探出来的脚踝。   白皙纤细的脚脖子处,被脆弱的雾气缠绕住,藏在皮肤下,灵魂里的蛇鳞开始浮现出来。   如同纹身的笔,一片一片金色的鳞片,精细地出现在她的脚上,那是一条攀爬在她脚上,不曾离开的蛇。   黄金的身躯,红宝石的眼眸。   欲望与贪婪扭曲而成的爱意是蛇的灵魂,它被这个陌生的世界压制到无法翻身,今夜又在熟悉的力量中被一点点唤醒。   这股饱胀的爱意,将细长的蛇身灌满,灌大。   金色的蛇身里,挤入了一个包含死亡与生机神力的神魂,太过强势的魂魄,让蛇冰冷的黄金骨架与鳞片出现裂痕。   爱意浇筑而成的欲望神物,终于感受到爱欲外的痛苦。那是原主人入骨的思念之苦,孤寂过度的癫狂,无数次崩溃,又用绝望的碎片重组起来的死不放手。   蛇从她的大腿不断往上,缠上她的腰,蛇头接触到她的颈部。   本该冰凉的舌芯却带上了无机物不该有的热度,舔舐上这致命处的脉搏。   它变大的身躯没有重量,如一片虚幻的影子,又如一片欲望的藤蔓海洋,将安稳沉睡的她卷入自己的毒牙下,一点点将睡梦恬静的人沉入炙热的深渊中。   房间里塞满了巨蛇的影子,扭曲的倒影在干净平整的白墙上,如诡谲的地狱之相。   力量膨胀到最后,蛇牙滴落出一滴血红的液体,挤入蛇身体里的神明终于在她的世界里,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泊瑟芬,快点想起我……”   神语的力量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孱弱无比,最终只是落了一??惑她的灵魂里。   【快点想起我,哪怕只是……只是一个名字……也好。】   沉睡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皱起眉头,呼吸频率急促了几分,嘴唇轻颤了一会,似乎在无声呢喃着什么。   那是一种,不属于中文,□□陌生,灵魂却熟悉的语言。   “谁……”   她无声问,眼皮一动,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是家里的台灯出故障了吗?   梁又绿疑惑地伸出手探出去,碰到一片冰凉粗糙的质感,意识到不对猛然缩回来,然后她发现自己是站着的。   梦游?   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是一种奇怪的触感,没有温度没有感觉,甚至没有痛感。   是做梦啊。   她恍然大悟,还是个清醒梦,就是那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的奇异现象。   因为意识到是梦,她胆子就大起来,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着。脚下凹凸不平,手里触碰的也是碎石头一样的东西……就是石头吧。   梁又绿摸了许久,终于确定自己在漆黑中摸石头。   这个清醒梦也太无聊了,难道她白天干活干得还不够多,好不容易做个不恍惚的梦,竟然还要搬石头?   她将手里的石头扔掉,开始往前走。因为是梦也不担心自己摔死,直接大胆往前走,碰到石头就踢开。   还别说,梦就是梦,老大一块看不清楚模样的石头,随便一脚就给踹飞了。   石头飞入寂静的远处,撞到了类似墙的东西,发出了清晰的碰撞声。   这种声音还带着回响渐行渐远,空阔安静又无光的环境。哪怕是梦里,也让梁又绿开始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孤独感。   她突然想要到有光的地方去,这个地方的黑,跟她现实中见过的任何一个黑暗空间都不同。   如果黑有五彩斑斓的颜色的话,这种黑色无疑是色彩中最底层,最粘稠,最无望的一种。   也许她能操控梦的原因,刚说了要有光,她摸索过一块类似墙面的东西,就看到幽暗的前方,有摇晃的光影出现。   她走了许久,才走到有光的地方,发现光源来自布置在高处的青铜盆里,燃烧着的柴火。   火光中,她看到自己脚下是充满裂痕的大理石地面。   摸索而来的墙壁上,有大量枯萎杂乱的彩绘线条。   墙画因为她的触摸,随着墙体上的石末,在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簌簌掉落。   梁又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但是这份陌生不是没有见过,而是「不该是这个模样」的差异感。   墙壁的颜色该更显眼饱满,色如琥珀,艳如葡萄的笔画在上面绽放出奇幻的动态生机,地面也该更平整,闪着金子光辉?   可能做梦的时间太长,梁又绿难以保持长时间清醒,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起来。   她顺应趋光的本性,跟随火光走入了一处空旷的大厅。   这里到处是倒下的承重柱,坍塌的墙砖。在这片能窥见以往辉煌,又被不知名暴力毁灭的废墟里。   除了精细裂开的木质家具,金银装饰品与铜器外,最多是各种滚落的瓶子。   陶瓶、铜瓶、金瓶……样式不一,唯一的共同点是里面都盛着酒水。   梁又绿弯身,拿起一个酒瓶子,里面剩下的那点液体在瓶子里晃荡着,浓郁的酒香弥漫而出。   她迟钝的梦境感官,被这股味道刺激到皮肤发麻,连带走过半个梦境的脚也开始酸痛起来。   该醒过来了,当梦变得疲惫,就该醒过来。   梁又绿的理性在提醒她,可是脚却跟受到谁的指引般,一直不断往更深邃的廊道走去。   廊道尽头,是敞开的高耸的大门,沉重的金色门板斜倒着,随时要倒塌。   门内,是到处攀爬的植物。   金色的麦穗在灰暗的环境中低着头无人采摘,结在屋子上方的不知名果子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而在这片欣欣向荣的,到处都是丰收之物的地方,不详的黑影纠缠在植物中,如黑色的蛇,又如束缚的鞭。   诡异矛盾到让人不安。   梁又绿觉得这个梦不可控起来,她想要离开这里,生怕下一刻女鬼就从门里爬出来,毕竟这是噩梦的标配了。   可是念头一动,门口的豌豆藤已经攀爬上她的四肢与腰肢,将她拖入门里。   “果然是噩梦。”梁又绿连忙挣扎,却抵不过植物的力量,最终被抛入门内,落入一棵粗壮的葡萄藤下。   她揪着一串葡萄站起来,发现自己满手沾满了葡萄流出来的酒液,真是奇怪又充满想象力的梦。然后她抬头就看到了,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梦的梦幻程度。   黯淡的微光中,深绿色藤叶爬满了半边黄金床,一具完美强壮的男性身体俯趴在上面沉睡着。   黑色的鬈发很长,随意散乱在他光裸的后背上,又一路往下掉落,挨着他垂在床下的手臂。   黑发缝隙露出的皮肤白得毫无血气,却带着锋利的力量感。   梁又绿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让她的眩晕感更重,酒气的气味与水果的甜腻黏糊无比,将她不断拉着往下坠落。   她脚步漂浮来到床边,没有任何迟疑地伸出手,碰到这具完美的身体。   冰冷的,宛如死物。   不对,温度不该这么冷,应该……给自己一拳。   梁又绿脸黑着转身,打算去醒醒梦。   就算是做梦也不该这么狂野变态才对,对着个光着身体的男人乱摸,再梦下去是不是就要违法乱纪了。   “泊瑟芬……”身后突然传来沙哑的呼唤。   梁又绿听到这个名字,刚要回应,却意识到这个名字不是她的。   这一迟疑,一双有力的手臂猛然将她的双手连带腰腹上下的位置都环绕住,后背贴上来一具死尸般凉爽的男性躯体。   他手指上还满是酒水的香气,碰触到她的身体的时候,那种香气跟他颤抖的指尖形成了让人坠落的药物,他的声音也带着迷离的不清醒。   “你回来了,泊瑟芬。”他的呼吸浸透了酒的气味,每呼唤这个名字一次,他的皮肤温度就上升几分,带出了毒药般的甜香。   “泊瑟芬……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泊瑟芬……”   梁又绿的每寸皮肤,都被他的呼吸跟声音染上酒气跟温度。   他的脸靠着她的后颈,柔软的致命之处被他温柔地挨蹭着,他叫着别人的名字,却跟在呼唤她般,深情而眷恋。   酒是神灵的毒药,也是拉他彻底陷入黑暗睡梦,不再痛苦的圣药。   梁又绿的脑子又闪过奇怪的知识,嘴已经忍不住先问:“你是谁?”   问完又觉得这个梦她做得太认真了,不过是梦而已。   “我是谁?”身后的他在黑暗中,轻声低语。   他在自言自语,可是梁又绿却听出他在反问她,明明他的语气平淡得可怕,可是却带出让人颤栗的冷意。   “我是谁?”他再次重复,这次的情绪却爆发般含在这个疑问的每个字里,“你问我是谁。”   梁又绿一瞬间就体会到他语气里的痛苦与委屈,像是他的心长在她的胸口里一样,他连呼吸的频率,都让她觉得异常熟悉。   这种奇怪的熟悉感让她没有任何恐惧感。   哪怕她被一下就压在金色的床上,后背靠着葡萄的果实,身上压着个宛如野兽般强大的男人,她也只是疑惑这份熟悉感从哪里来。   男人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脸,他如困兽般圈着她,力气大得惊人,似乎想要折断她身体里每根骨头嚼碎咽下去,又舍不得地克制着每一丝力气。   更熟悉了。   梁又绿迷惑地想着,为什么这么熟悉?   她伸出手,碰到这张黑夜中的脸,柔软含着热气的薄唇,坚硬的下颌轮廓,脸上紧绷的表情……他是在痛苦吗?   梁又绿动作一顿,再次认真问:“你是我认识的人吗?”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四周一切的声音都安静下去,只有他的心跳声异常明显,更明显的是她手指下,他的眼睛,没有眨眼的动作。   好像当她出现后,他的眼皮就没有动过一次,只是为了凝视她。   “我是。”   他突然低声说。   梁又绿动作一顿,他语调缓慢压抑,话语就如同从嗓子里磨出来般。   “我是你认识的人。”   这句话里饱含的情绪之复杂,之悲伤,让梁又绿产生了溺水的窒息感,她的手指依旧放在他的眼睛上,他没有眨眼,没有痛觉地注视她。   她猛然感受到强烈的悲伤,还有心疼,那股巨大的空洞再次出现,她嘴唇翕动,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哈……”   这个名字如重锤落到她的脑子里,剧痛让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她抱着头滚了几圈,直接落下床,摔到铺着毯子的地面上。   梁又绿有点懵地睁着眼,看着熟悉的房间布局,脑子空空的,好一会才反应回来,梦醒了。   她坐起身,看着窗外的阳光,直到阳光刺痛了眼睛,她才喃喃自语般念出一个名字。   “哈迪斯?”   长久以来的空洞与茫然,在这个名字出口的刹那,全部消失了。   床上的小黑狗也刚睁开眼,它转头一动不动地凝视她,黑暗的眼里倒映着坐在晨光中的她。   “哈迪斯。”她再次出声,这次却要叫唤谁般。   它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有些欣喜地张口,“汪。”   梁又绿:“?”   狗:“……” 第106章 拆散   梁又绿转头, 看到自己捡来的小黑狗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等等,为什么她能从一张可爱的狗脸上看到生无可恋这种情绪?   有一种狗确实一脸苦相,难道她捡到的就是这种品种的狗?   梁又绿跟一条狗傻愣愣地互望着, 阳光洒进来, 将彼此的影子拉长,微风摇晃着外面小院子的杏树,一切都无比宁静美好……啪……   梁又绿用力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然后她用手撑着拍痛的脸龇牙咧嘴起来。   终于疯了,她跟条狗岁月静好什么,她病得不清,也许该跟老爸拿个脑科专家所在医院的电话号码,给自己挂个号。   这一打岔, 她等到刷牙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念叨,“哈迪斯,是谁?”   这个名字熟悉到她灵魂都在颤抖,她认识他吗?   看着镜子里一脸没睡醒的颓丧的女人,两只睁不开的眼睛里, 透露的都是茫然跟疑惑。   早餐的时候, 新来的小黑狗依旧一动不动, 唯一能动的爪子瞅准她的裤腿,死拉着不放。这导致她只能拿个碗, 蹲在它脚边解决自己的早饭。   它不吃东西,也不喝水。   梁又绿真是愁到连粥都少吃了一碗半,转眼看到自家甜甜圈蹲在角落里守着自己的碗, 也不吃东西, 而是一脸「我怕怕」地看着她。   梁又绿:“……”   她是成为了狗表情专家了吗?   为什么她能在自家傻子狗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情绪, 它的标准表情就是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傻乐。   这种夹着尾巴缩在缝隙里, 舌头都不吐了的怂样是怎么回事?   老爸老妈要上班,梁又绿担心新来的小狗再耽搁就嗝屁了,直接请半天假拎着它去看兽医。   一套检查下来,竟然除了营养不良啥肠道问题都没有,最后归结于来到新环境的心理问题,给它打了营养点滴。   在给它打针的时候,小黑狗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歪着头看着那些尖锐的医疗器具,它似乎本能警惕起来,连黑色的眼里也透露出几丝凶狠。   梁又绿立刻给它顺毛,轻声哄着:“不疼的,乖乖。”   小黑狗没有反抗,因为警惕而圆起来的眼,再次疲惫而安心地半垂下去。   梁又绿将狗带回家后犯了难,她要去上班,可是小狗这样粘着她,她舍不得放手,能将它带入公司里吗?   有规定,不能。   塞包里偷渡?对小狗的健康不好。   梁又绿一脸不舍地摸着小黑狗的头,毛茸茸的,可可爱爱的,还一直用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看着她,跟看妈妈差不多。   她承认不是狗的问题,是她的问题,是她放不开它的爪子,它的毛茸茸,它的高颜值狗脸,不想上班了,只想抱狗摸毛。   原来她这么喜欢狗。   梁又绿一脸笑容地抱着小黑狗,回头就看到自家甜甜圈,它蹲在最远的角落里,几乎贴到墙皮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本来就大的脸,显得更圆了,它的爪子还在墙壁上使劲挠着,恨不得挠出洞来钻进去。   梁又绿看着墙皮上那些整齐的划痕,这一刻她发现,她对狗的喜爱存在着鸿沟般的双重标准。   怀里的这只小可爱她只想抱着,那个抠墙皮的傻憨她只想揪着它的狗毛,让它知道谁是主人。   墙皮要重刷很麻烦的,她要给甜甜圈剪指甲,狠狠剪。   上班前,她耐心十足地摸了一段时间的狗头后,才对新来的家庭成员温声细语说:   “别怕,爸爸去张贴领狗告示了,如果你有主人,他看到就会来找你,如果没有……”   梁又绿语气一顿,语气认真起来,“那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会养你一辈子。”   小狗不一定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养狗就好好养,千万不能将它们抛弃掉。   小黑狗听到她的话,仰起头来,眼神亮了几分,它张了张嘴似乎要汪什么,又想到什么立刻闭嘴,一脸自闭地垂下头。   梁又绿看到它的反应比昨天活泼了一点,心安了不少,“那我去上班赚钱养你跟甜甜圈,你好好在这家里等我回来。”   小黑狗看着她耐心地将它的小爪子,从她的裤子布料上一小根小根地想要轻轻扒开,它不松手,她也没有用大力,似乎怕碰痛了它。   小黑狗盯着她因为为难而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自己的爪子,没有继续为难她。   然后它看着她起身,去收拾东西,打理自己,弯身穿上外出的鞋子,提上了包,开门就要走出去。   它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她一声,“汪。”   梁又绿回过头,似乎愣了下,才意识到什么地将视线调下。然后她眉目舒展,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很快就回来。”   中午的阳光仿佛都落到她这个笑容里,所有的黑暗都彻底消散开。   门关上的时候,光线又黯淡起来。刚才还虚弱得不能动弹的小狗,终于用力,一点点撑起自己孱弱的身躯,它跌跌撞撞站起来,试着走两步,又因为地板太平滑而跌倒。   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它才不肯起来。   小狗也就是——哈迪斯。   他伸出自己的爪子,刚才还凝实的狗手,一点点化为黑雾,缠绕到甜甜圈的脖子上,将它一点点拖过来。   甜甜圈一脸吓尿地看着他,终于,它被黑雾拖到了哈迪斯面前。   哈迪斯冷酷地看着他,他无情地将重新凝聚起来的小爪子,按到甜甜圈的狗脑袋上,直接将自己的命令按入它的脑子里。   “趴下,当我的坐骑,带我去泊瑟芬所在的地方。”   甜甜圈委屈巴巴地趴下,然后它弱弱地嗷呜呜一声,“泊瑟芬是谁?”   哈迪斯按了一下它的狗脑袋,传入它脑子里的语气异常阴冷:“你的主人。”   甜甜圈是大型犬,加上自小吃得好睡得好,被照顾得膘肥体壮,撒开脚丫子飞奔的时候快得跟小牛犊一样。   哈迪斯坐在它狗头上,一只小爪子揪住它的毛,眼神冷漠地看着前方。   只有他能看到的绿色叶子藤蔓,纤细而脆弱地往前不断延伸,这是他灵魂里生长出来的石榴种子枝叶,叶子最末端缠绕的是泊瑟芬的灵魂。   在这个不由他操控的世界里,他所有力量都用在维系这段石榴叶的坚固上。   不管她要去哪里,他都能顺着叶子寻找到她。   甜甜圈跑到了自家主人上班的大楼下面,吐着舌头嗬嗬地汪起来,到了到了汪。老半天不见回应,它身体一抖,趴在它身上的小黑狗啪一下落地。   虚弱的小身体,过于庞大的灵魂造成的后果是,哈迪斯会短时间内多次沉睡。   他现在唯一让自己变强大的方法,是让泊瑟芬想起他,石榴建造的桥依赖这股力量,才能将更多的力量传输给他。   甜甜圈一脸茫然,它嗷呜了声,叫了好几声,终于确定小黑狗不动了。   保安看到大狗站在大楼门口,担心出事,立刻出来驱赶,甜甜圈立刻叼起小黑狗,撒开脚丫子跑开了。   它要回家汪呜呜。   不知道自家狗在楼下狂奔的梁又绿,趁着上班闲暇时打开电脑网页,手指有自己的想法般,将「哈迪斯」这个名字就输到搜索栏里。   第一页第一条是一款游戏介绍,往下拉一下,才看到这个名字的具体介绍,希腊神话的神。   一看到希腊神话,头筋就先开始跳。   她伸手按着太阳穴,她自从被希腊史那本书实打实折磨了一遍,只要看到希腊两个字就先退缩了。因为特意避开的原因,这大半年没有接触到相关的资料。   “克洛诺斯跟盖亚之子,出生就被克洛诺斯吃掉……”泊瑟芬按着头,忍着疼得抽气的副作用,死死盯着百度百科。   看到这句资料的时候,一些细碎的记忆碎片混乱闪过去。   某个看不清楚模样的孩子站在她身边,转瞬又跳跃到下个碎片里,孩子长成了强壮的战士,手持的长剑闪着的锋芒,如发着微光的火种,将她灰暗杂乱的记忆世界点亮了一角。   【这是我的诞生。】   这个记忆碎片让梁又绿猛然醒悟过来,她慌乱而激动地从笔筒里抓过一支中性笔,扯过一页空白的表格纸,疯狂画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画什么,只是不断告诉自己,要记起来,她要记起来,不顾一切去抓到自己失去的东西。   她失去的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是……哈迪斯。   哈迪斯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不是那种偶尔听过一耳,却从不用记忆的陌生神话里的神明,而是更加亲近,亲近到她失去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一切东西后,跟失去一条命一样。   “就像是梦一样,我到底是什么时候遇上你的?”   梁又绿看着自己疯狂画出来的东西,落水后产生的所有像是精神病发作才会有的感情,如无根浮萍,一直在她身体里空洞地漂着。   她知道自己在爱着,可是这份感情却毫无依据,毫无地基,她只是爱着,却没有爱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要爱哪个人。   这是一份毫无缘由,疯狂至极的爱。   她手指一寸寸地摸过自己刚画出来的杂乱线条,是一个没有样貌的男人,黑色曲卷的头发,高大的身体,再多的细节就没有了。   “这个人叫哈迪斯吗?”梁又绿趴在桌子上,忍耐着连绵不断的痛感,没有放弃地想要回忆起更多东西。   为什么是个外国神明的名字,也许他是个外国人,他父母又刚好拜哈迪斯这个神,就给自己的儿子取这个名字?   各种荒缪的想法出现在猜测里,可能猜得太离谱,疼痛都少了点。   “可是时间对不上?”她前前后后想了不知道多少遍,都腾不出时间去爱上谁。   可是感情这个东西无法骗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确定自己拥有了一份爱情,现在又确定这份爱情的另一个主角叫做「哈迪斯」。   现在最麻烦的是,在没有找到哈迪斯这个人之前,她无法确定自己是脑子有毛病产生的真实幻觉,还是因为什么奇遇,某个时间冻结的地方跟「哈迪斯」相遇,继而爱他爱得疯狂。哪怕失忆了,还能对着空气日思夜想。   就像是爱一个人都不用通过记忆跟脑子,而是爱入本能里,伴随这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思念的灼烫。   梁又绿再次抬头,看着百科上那个神灵哈迪斯的资料。“难道我落水后直接穿越到神话世界,跟希腊神话里的哈迪斯相爱了?”   她认真地思考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她落水那么久都没有淹死就是个奇迹,那么出现穿越这种出奇迹有多大的可能?   先不管有没有穿越的可能,梁又绿将视线移到百科的哈迪斯图片上,这丑兮兮的雕塑头像冲着她翻白眼,还有趴在雕像边的三头犬,更是丑得骨骼清奇。   所有玛丽苏的幻梦一下都清醒过来,梁又绿默默关上网页,解决掉自己的头疼症状。真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穿越这种猜测肯定是看小说看太多了。   她还是找找有没有叫做哈迪斯的外国人吧。   ——   “父亲,我的力量在消逝,你趁着我还能动快点回来。要是我沉睡了,母亲又没有想起你,你会直接消散在那边的世界里的。”   大石榴唉声叹气地拉着自己的石榴枝,一点点要将哈迪斯的灵魂拉回来,这是异常冒险的举动,一个不好它跟哈迪斯就要葬在同一个坟墓里。   “松开你的枝叶,别碰我。”   大石榴觉得自己出生不该是个石榴,而该是个苦果,反正苦恼神是跟着它不放了。   它猛然抓紧最后那根枝叶,“我们有不灭的时间去等待她,所以回来与我沉睡也成,烦恼也无所谓,我不能让你冒着消亡的风险,去赌母亲的记忆。”   希望太渺茫了,它要是还有继续支持桥梁的力量,它可能会继续等待。桥梁一旦断裂,哈迪斯就彻底没有后退的余地。   它就不该同意,在桥梁这么脆弱的时候,放任他离开自己的世界。   大石榴说完话,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立刻用尽全部力量,要将他扯回来。在生与死的长桥上,谁都不能对它说不行。   沉睡的小黑狗骤然睁开眼,眼瞳没有一丝光泽,如粘稠的沼泽地,里面污秽的黑暗都要流淌出来。   哈迪斯感受到神魂真实被扯回去的感受,他没有任何犹豫,连唯一的实体都不维持了,化为一缕一缕的雾气,脆弱的黑雾没有任何犹豫,就往泊瑟芬的方向飞掠过去。   哈迪斯当然知道他有无尽的时间,去等待自己的爱人回忆起他来。可是他等她等太久,已经等不下去了。   他只想不管一切待在她身边,不管是用什么模样,一块石头一条狗,不管用什么方式,□□碾碎灵魂残缺神力全无,都可以。   哪怕要消散,他也不会再离开这个有她的世界。   叼着小黑狗的甜甜圈正往家里跑,突然觉得嘴边一轻,低头一看小黑狗不见了。   它连忙急刹车,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然后低头拼命嗅着地面,又转身往回蹭着找。   梁又绿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走出去似乎听到了自家狗在叫的声音,忍不住四处张望,人来人往就是没有看到狗。   她疲惫地叹口气,用手锤了锤自己酸涩的肩颈处。因为经历过剧痛,头皮也很紧张,她恨不得立刻回家躺平。   走到车站的时候,梁又绿发现候车厅已经坐了不少再玩手机的上班族,她只能站到候车厅边的路灯下,没有任何掏手机的冲动,只想靠着路灯杆节省体力。   几只飞蛾不知道从何而来,围着路灯飞舞着。   这个季节有飞蛾吗?   她抬头看着那些小生命,结果越开越觉得那些飞着的东西像是长了翅膀的小花,花里夹杂着黑色的雾气,有一种怪诞的美感。   她疑惑揉了揉眼睛,飞蚊症?   重新睁开眼,睫毛上有什么轻盈的东西落下来,是漫天落下的花朵,黑暗中的花雨落到她的头发,衣服,还有手上。   梁又绿看着电视剧里才可能出现的浪漫场景,并没有傻愣当场。熟悉感再次出现,就好像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看到花朵开在不可能的地方的场景。   这些花消散在黑雾里,雾又凝聚而起,一个虚幻的身影出现在雾气中,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有一头曲卷的黑发,脸色白得如死去多时,眼瞳是一种无光的黑。   他是好看的,毫无生气的好看。   本来很惊悚的场景,梁又绿却没有逃,她如定格了一样站在原地,脑子里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有关他的记忆,可是……可是……   梁又绿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越来越急迫,没有任何犹豫,她张开了双臂,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像是扑向了自己全部的爱意。   她的灵魂先一步理智,喊出了明明不记得的人的名字。   “哈迪斯。”   这一声呼唤,不是费尽力气去搜寻的不安疑惑,而是哪怕记忆全部被删除,也知道是他的笃定。   噗啪,花朵猛地在梁又绿的头发上盛放。哈迪斯刚将雾气的身躯凝聚而起,就抱了满怀的花,清新柔软,没有被死气污染过,只有喜悦的生机盎然。   他本该被撞散的身体,却因为新的力量进入,而开始结实起来,他也用力抱住了她。   这一抱,跨越了三千年。   “泊瑟芬。”   他刚要倾诉自己等候多年的思念之情,无数石榴叶缠绕上他的四肢,是追逐上来的大石榴,用生死交融的巨大力量,将他的父亲拖回去。   “父亲,母亲想不起你的,放弃跟我回去吧。”没有看到哈迪斯怀里还有人的大石榴暴躁地说,它已经没了妈,不能没了爸。   反正神的时间无限,这个不省心的父亲就不能等到它积蓄满力量再来吗?   梁又绿怀里一空,她看到路灯灯光外,黑暗中裂开了一道深渊般的空间,开着红花宛如怪物般植物枝叶,将她刚抱住的人拖进去。   梁又绿从来都是本能比理智快,她冲出光圈,伸长手抓住哈迪斯的手臂,跟着他坠入了深渊中。   死亡与生机再次重逢的力量,卷起了神力的飓风,卷碎了所有石榴的叶子,命运的纺锤重新转动,新的命运丝线编出一个大光团,将他们吞噬进去。   大石榴站在桥上,一脸呆滞,而好不容易闻着味来的甜甜圈坐在路灯下,吐着舌头也一脸呆滞地看着黑暗的裂缝,与大石榴面面相觑。   一人一狗隔了几千年。   甜甜圈:“嗷呜?”小黑呢?   大石榴:“……”   刚才他父亲怀里,抱着的是母亲?还是它看错了,其实只有父亲而已。   刚要自欺欺人的大石榴,又听到狗说:“汪汪汪。”   我的主人呢,她的味道也在这里啊。   大石榴:“……”   所以它刚才是将好不容易重逢的父母拆散了吗? 第107章 追寻   大石榴默默甩出石榴叶编织了一顶花冠, 金色的光点从叶子中弥漫出来,光影淡而散,如濒死的萤火虫。   记忆没有恢复。   大石榴头顶的石榴枝簌簌发抖起来, 哈迪斯刚才已经被它扯回来, 它现在的力量无法再次将他送到母亲的世界呆着。   而母亲的记忆没有恢复,它没法汲取足够的力量,将母亲送到他们的世界里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刚才生死的神力碰撞,将命运的丝线给拉扯出来捆绑住他们,它父母现在已经分隔开了。   可是丝线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一旦命运的线消融开。那么这两千多年的时间相隔, 依旧会像是锋利的青铜剑一样,将两个世界脆弱的连系全部劈开,造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要是它没有那么手贱,将哈迪斯抢走,就让他们甜甜腻腻抱一会, 会不会记忆就能恢复了?   大石榴耳边传来噼啪的声响, 是命运在断裂。它看着那个正在消失的丝茧, 里面隐隐透露出一个熟悉的幻影世界。   母亲站在幻象世界的起始点,父亲站在终点, 等待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在这份用命运力量建造起来的脆弱长桥上,每时每刻都能听到编织线在断裂的危险的声响。   一旦线断完, 就是他们再次分开的时候。   然后又要等很多年很多年才可能再次重逢相聚。   大石榴手里的石榴花冠断裂开, 四周漂浮着代表生命种子的碎叶子, 它站在这里, 是一棵最孤独的植物。   “嗷呜?”   大石榴转头就看到时间缝隙外,路灯下,那只狗依旧蹲在那里等候。   大石榴突然发现,它哪里像植物,它像条狗。   ——   下坠的瞬间,梁又绿抱着的男人骤然消失在黑色的浓雾里。   她急忙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一条白色的线。   接着眼前的出现各种各样旋转的颜色,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完全不给她适应的机会,将她卷入其中,带来视线发黑的眩晕感。   她费劲睁开眼,看到那些不断涌来的颜色竟然是无数的花朵。   密密麻麻不知道几千万朵花拥挤在一起的色彩污染,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到惊悚。   在这堆彩色中,只有她手里的白色丝线亮得出奇,不管多少色彩都淹没不了。   就跟受到召唤般,梁又绿握紧线用力一扯。线条跟有生命一样,立刻缠绕上她的身体,将她不断往前拖拽。   色彩跟花朵开始从她身边褪开,一条黑暗的道路从她脚下延伸向前。   简直疯了。   梁又绿站在色彩与黑色中间,手里抓着一条丝线,满脑子都是疑惑。   荒缪感跟着开始恢复的理智来得无比仓促,她才想起刚才自己看到个奇怪的男人,手脚就跟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毫不犹豫就冲上去抱住人家。   对方不知道是人是鬼,她抱一下就落到这个魔幻的地方。   身处和平的日常生活中太久,导致她处理意外的事情显得有些迟钝,她甚至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害怕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自己是失忆的爱丽丝,第二次进入兔子洞。哪怕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对这些荒诞的景象异常适应。   梁又绿身后涌动着无数的花色,她却死死盯着前面那条黑暗的小路,脚再次跟有意识般,往前踏出一步。   刺痛从脚底传来,如踩到了荆棘地。   她本能缩回脚,皱起眉头,忍不住回头就看到这些绚烂的色彩上面,是她熟悉的世界。路灯,一条狗,公路跟公交车站。   公交车来了,候车厅里的乘客一个一个正在上车。   梁又绿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她回头就能走出这个诡异的地方,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里,走快点就是公交车最后一个乘客,能顺利回到家里。   家里厨房的桌子上还留有妈妈做的宵夜,热一热就是一碗深夜美食。   正常人都会选择,拔腿就往自己熟悉的世界里跑。   梁又绿抬起腿,再一次踏入黑暗里,她不理解自己的选择,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快得要窒息。刺痛从脚底,攀爬到脚踝,小腿,最终到全身。   她拉着丝线,艰难往无光的地方走着,像是在寻找最后一口-活气的濒死之人,害怕、惊慌、渴望与不顾一切的决然混在一起,给了她去寻找答案的勇气。   梁又绿脑子里不断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她想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她胸口的空洞一下就被填满了,他们是不是在别的地方相遇过,相识过,甚至相爱过。   无数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填满了她落水归来后的每个日子,让她跟个患有情绪病的绝症患者,在每个黑夜里都蜷缩着,睁着眼,不知道要去抱谁地纠结成一团。   梁又绿不想再过那种生活,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让自己从漂浮的痛苦中落地的真实答案。   黑暗中漂浮着浓雾,她拨开浓雾,就看到黑暗的尽头一面黯淡的墙出现。   梁又绿走到墙前面,这是一大片用泥浆涂抹,又用颜料绘制而成的壁画,也许是墙壁太过老旧,连带上面的颜色褪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浅雕出来的线条还存在。   手里的丝线尽头就在墙壁里,她走近一看,灰暗的线条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他有一头漂亮的鬈发,散乱在肩头。背对着她,单膝跪地,弯下身体不知道在搜寻什么。   他手腕上,系着一根白色的丝线,这条丝线从墙壁里一圈一圈落在地上,又落出墙壁外,来到她手里。   哪怕这么糊的画,她也能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   因为弯下身体而拱起的背部肌肉轮廓,还有小腿处紧绷而起的力量感,是个战士吗?就像是那些历史里,骑在战马上出外打战的勇士?   “这是海上的……这是教导……这是迷宫……”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墙壁里传来,那个绘制出来的身影边捡着什么,边在嘴里念叨。   “哪一截是她的笑容……”   他的语气焦躁起来,似乎费力在思考什么,却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这两条线哪个前哪个后?”   他似乎很痛苦,半蹲着的身体都弓起来,双手死死攥着什么开始颤抖起来。   明明画动起来还有声音跟鬼片没有两样,可是梁又绿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悚,而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他。   梁又绿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不,该说对方哪怕只是个简单的图画线条那么好奇过。   她伸手轻轻的,不敢使出一丝力气,摸了摸了那个男人的背影,生怕将这些要消散的线条碰碎。   手指碰到的却不是粗糙冰凉的墙体,而是直接探入墙壁里,触碰到他的背部,温热蓬勃的生命力,如蜂蜇到般刺入她的掌心里。   梁又绿被吓到一跳,扯了一下线,却发现没有扯动,那个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何时已经站起身来,他回过头,模糊的脸正对着她。   本该很惊悚的一幕,梁又绿却没有任何恐惧感,她甚至还往前走一步,更加贴近壁画。   而那个高大的身影也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隔着破败的墙面,从里面探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泊瑟芬才发现他手掌上死死抓着一捆丝线,有完整的,有破碎的,有沾惹尘土的。   仿佛他刚才蹲在地上就是在捡这些线头。   这些线很重要吗?   梁又绿刚这么想,对方就将她拽入墙壁里,她眼前一黑,脚步踉跄,重新恢复视线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张黑木桌子前。   桌子堆着各种脆弱的卷纸,有些纸上面还能看到植物的碎枝,卷纸边是随意放着的植物硬笔跟墨水。   梁又绿四处看了看,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刚才拽着她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消融在黑暗里,已经消失不见。   唯一的主角只有眼前的桌子跟桌子上的纸张。   这些东西,不管是模样还是散发的天然气息,都该放入博物馆里展览,充满了岁月的味道。   梁又绿对这些不该见过的东西,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感,她的手压着卷纸的一角,另一只手顺利地将卷纸一点点打开。   是卡通画。   很熟悉的卡通画,是她做旅游手帐的惯用绘制风格。   哪怕色彩单一,不如她的旅游手帐一些用蜡笔画出来那么多花样。   可是这种熟悉无比的线条与风格,都该是出自她的手。   第一页是船,尖头的木制船,特殊古老的模样,扬着帆布,这是她画的交通工具,每次旅游开始,制作新的旅游手账都是从交通工具开始的。   船,然后是海洋,简约的线条高高抛起又陡然落下,这是来风浪了吗?   梁又绿脑子又出现熟悉的剧痛,她低着头,眼睛却没有在这卷比较特殊的手账上移开。   压着纸张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继续摊开下个画面。   随意绘制的浪花中,一辆站立式的战车出现,看不到驾驭者是谁,黑乎乎的墨水里,只画了一只握着缰绳的手。   这只手是谁的?   梁又绿轻摸过那只手,本该是绘制的手指却突然动起来,简约无比的卡通线条瞬间变得写实起来,手指被填补上了冷白色,又出现了不该有的温度。   炽热干燥的触感让梁又绿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回来,那只手已经穿过她的指缝,十指交叉将她禁锢住,又在下一刻将她拖拽入纸里。   在她消失的时候,纸张开始自动打开,一幅一幅关于过往的画出现。画到中间出现了空白的页面,好像绘制的人不在了,下一页却又出现了新的卡通画。   比起先前的绘制风格更精致,更专业,看得出新来的画手已经用尽全力在模仿前几页的风格,却总少了一份随意感。   梁又绿进入纸里,如进入一个奇幻世界,她耳边是纸张飞速碰撞的哗啦啦声。   她也像是成为了一个卡通小人,头发化为挥洒开的墨水,衣服线条突出,色彩褪去。   纸张里的墨水如有生命般涌动起来,就如真正的海浪般,喷溅倾泄而出,往她两边重刷而过。   梁又绿落到墨水上,刚要沉下去,那只抓住她的手一用力,就将她扯上战车。   车前的马匹昂首阔步飞奔起来,飞掠过残骸的海船旁,又冲入黑色的地面的裂缝里,卡通画的水仙花开在他们的车轮下。   梁又绿眼花缭乱地被动接受眼前的一切,细节实在太模糊了,车子在纸张般的世界上飞驰,身边握着她手的男人……看身材是男人吧?   她转头,一头墨水般的长发吹乱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站立在旁边的男人,穿着跟她不一样样式的长袍,却看不清楚墨水里那张脸。   这么魔幻的世界,这么莫名其妙的接触,她最先出现的情绪竟然不是害怕跟好奇,而是安全感。   他手指的温度,给她一种令人眷恋的安稳触感。就好像,她曾经牵过他的手,牵了无数次。   “你是谁?”她竟然不是抓狂大叫,开口的第一句,是真心实意的询问。   墨水条里的他低头望着她,片刻后他轻声说:“我是你认识的人。”   很简单的自我介绍,连个名字都没有。   梁又绿愣愣地看着他,想要在一堆线条中看清楚他的表情。她的手指用力,很用力地反握着他,她的身体似乎在告诉她,别再弄丢了,弄丢了这只手的温度可怎么办。   “我好像……是该认识你。”梁又绿不太确定地抖着声音说,“可是我忘记了。”   她像个犯了错,却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孩子,小心翼翼试探着对方的态度,渴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线头都拿起来,扫干净上面的尘埃,一根一根接回去,你只要抓着线往前走,就能重新找到我。”   握着她的手的男人,用低缓认真的语气告诉她,就如一位渴望教导好学生的老师那样温柔。   “不用太匆忙,会伤了脚,我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你慢慢走。”   他的声音开始消失,画线在散开,他的身体也随着消失的线条而化为虚无的空气。   梁又绿听到他最后一句含在嘴里的呢喃,“泊瑟芬,我在命运的尽头等候。”   然后她手指一空,所有的温度都化为乌有。 第108章 想起   梁又绿手里剩下的只有一截白色的丝线, 她茫然四顾,发现四周的景色再次出现变化。   她发现自己站一艘船上,船上很热闹, 阳光亮得让人产生梦幻的恍惚感。   一个坐在甲板亚麻布棚下的少女, 满脸空白的木然。阳光移到她脸上,进入到她的眼瞳深处,温暖的光线惊醒了她,僵硬的表情活了过来,她无声呢喃了一个名字。   那应该是一种异国的语言。   梁又绿却跟着同步念出来,“泊瑟芬。”   这是少女的名字?   刚这么想,她发现自己竟然成为刚才的少女,耳边传来划桨者的歌唱声。   “少女你等我举着火炬去寻你……”   梁又绿看着眼前本该陌生, 却毫无陌生感的画面。她眼神往前看,对着突然出现的岛屿,自然而然就念出一个名字。   “特里纳克里亚。”   没有迟疑,她就是突然知道。   梁又绿脑海里出现一个清晰的画面,海难中的相遇, 铜铃声与时间凝固的世界。   那么接下来, 她跟他相遇。   刚这么想, 夜晚就降临,海难袭来, 却没有伤害到她,海水与风浪都自动避开了她的身体,铜铃声响起来。   梁又绿趴在船舷边, 拼命去看那团袭来的黑雾, 她看到黑雾中, 那个高大的身影没有一丝停滞, 就从她眼前飞过。   她手里的白线,就系在对方的手腕上。   梁又绿想起刚才他的话,只要跟着白线就能找到他,她看着那团远去的黑雾,犹豫了一下后,跨过船舷就往下跳。   海面成为柔软的丝绸,轻轻托着她,梁又绿立刻踩着海面,拼命往前跑去。   她的腿很沉重,身体也很迟钝,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死死拉扯着她,阻止她前进。   难怪说要慢慢走,腿都要迈不开了。可是慢慢走,根本追不上他。   梁又绿一咬牙,不断加快速度,腿受伤也无所谓,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快点追上他,每前进一步,脑子就出现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   从夜晚走到另一个夜晚,从海走到河,亡魂跟尸骨在她脚底下浮沉。她跟随着马车,如追着太阳的无望者,在寻找一份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忆。   她一路跑到一个黑暗的世界,荒凉的大地上,没有阳光也没有生命,只有无数的亡魂跟一座沉入在黑暗里的孤独宫殿。   梁又绿就跟回到家般,脚自动踏进去,脚底刚跨过门,心脏就砰的一声,如灵魂落地,所有的不安与迷惘都寻到了归途。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模糊的建筑轮廓浸在黑暗里,明明看不到任何细节,她的眼前依旧清晰地浮现出那些柱子、墙壁、地板的模样。   她甚至知道,驱散黑暗的火盆在哪里。   梁又绿走到铜盆边,摩挲着冰凉的器皿边缘。手掌的温度染上青铜的瞬间,沉寂已久的黑暗沸腾起来,火焰腾烧而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哈迪斯,命运没有编织出这次的灭世之难,你自行放出毁灭与死亡,是要毁灭掉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吗?你是在跟所有在世之神开战。”   乌云覆盖目之所及的一切,在乌云之上,一个身材雄伟,只在腰间搭块破布的男人手持奇怪的武器,他胸口狂流着金血,多到汇集成河流,到处倾泄。   而他身后站着的女人,却将双手轻搭在他肩头上,她跟他是那么亲密,仿佛是男人最坚实的后盾,说出的话却跟男人完全相反。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哈迪斯,亡灵之主的悲伤足以腐蚀掉所有宙斯的神庙,让我们拥有一切荣光的贪婪之王,也体会一下失去所有的绝望。”   那个叫做宙斯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也会腐蚀掉你的神庙,赫拉,这次我不会让你再轻飘飘地回到你的神座上,你背叛让我损失惨重。”   赫拉亲昵摸了摸他的脸颊,果然感受到他力量的衰退,她笑得更开心,“我的神庙哪有你多,我们的兄弟难得主导了一次灭世灾难,你吝啬狭隘的心胸就不能挤出一点祝福甜水,来给他设宴庆祝吗?”   宙斯带着恨意看了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招来所有的雷,对准大地扔下。   就像是画出来的场景一样,一幅一幅而过,雷如雨落,到了地面的时候,下一幅画才出现。   刚才跟她拥抱,又将她带到这个地方的男人出现在风暴中心。   他低着头,双手攥着什么,浓密的黑发乱成一团,睁着一双没有眼白的黑眸,茫然而空洞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手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像是一条被抛弃的狗,惶然得可怜。连别人伤害他,他都没有回击的能力,只会呆呆地站在原地,被无数的雷击穿透身体。   金色的血,从无数个伤口里飞溅出来,落到地上开出了无数的花。他看到这些花似乎才想到什么,黑色的雾气如粘稠的泪水,从他的眼眶内流出来。   他不断叫着:“泊瑟芬,泊瑟芬……”   这个名字成为他唯一会的语言,他叫得那么绝望悲伤。   梁又绿站在一边,突然很想伸手摸摸他,可是探出的手指,只摸到纸张般的触感,干燥平薄,毫无现实人体的真实感。   这好像是一本书,又像是一本画册,走过一页,就能看到新的画面。   翻页的人也不是她,她只是个旁观者,只能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被雷击,被风刮,被伤害。   被抛弃。   是这一页画告诉她的事情。   梁又绿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明明摸不到什么,却一直都没法收回来。直到下页的纸张摩擦声在耳边响起,她攥紧手指,“是那个叫泊瑟芬的人,抛弃你吗?”   他似乎听到了,转头看她,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睛黑得吓人。这模样往楼梯上一卧,或者往电视里一爬,就是新的惊悚电影卖座男主。   梁又绿这么怕鬼的人,却没有被吓到,她甚至觉得他很好看,好看得想抱一抱他。   “以所有生命为祭品,以盖亚与气空上的乌拉诺斯为建造材料,能搭建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吗?”   他的目光穿过她的身体,落到远方的大地上,终于说了一句「泊瑟芬」外的话。   他在认真思考,一边冷静一边悲伤,状态割裂得诡异。思考的结果并没有带来答案,他抬头往上看,面对着连绵不绝的雷击,冷漠重现出现在他的脸上。   “神的身体会被排斥,那么能化为人吗?”   他的身体被白色的闪电劈着,血肉在散开,很多次,梁又绿以为他在下一秒就会散开,可是蓬勃的神力又快速治愈他。   死亡的伤口生长出复活的花,极端的艳丽下,是无法忽视的伤害。   而承受这份酷刑的人完全丧失痛觉神经般,他在不断询问。   “□□如果无法跟随上去,那么我的灵魂呢?”   “灵魂太重了,切开送一部分过去可以吗?”   “一部分也过不去,一双手跟一双眼睛也可以。”他用最平静的语气与表情,说着最凄然的话,“哪怕送过去一只眼睛,能看到……也可以。”   不可以!   梁又绿话到嘴里,声音却被某种庞大的情绪给堵塞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他不该活成这个样子。   他该、该……活在阳光下,所有生命都会喜欢他,而不是站在这里承受雷击。   这个念头来得毫无道理,来到理所当然,来得无比汹涌。   “哈迪斯,还不快点关上冥府的大门,将所有死亡的污物塞入塔尔塔罗斯。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然我将置换你的神权职位,折磨你的下属神,我的怒火将会蔓延在你统治的每一寸国土上。”   宙斯终于忍无可忍,他的暴躁吸引了自己嗜血的孩子。阿瑞斯带领着一群战斗神,冲了过来,长剑与刀斧冲着哈迪斯的脖子与双脚而去。   武器落下,只砍到了朦胧的雾气,死亡的神力无处不在,又隐匿至极。   隐形是这位来自冥土最擅长的技能,他再次出现,已经站在宙斯的身侧,手指上放置着苍老的污秽,就要送入他被审判惩罚的心里。   他是在攻击宙斯最脆弱的地方,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额外动作。   宙斯眼瞳缩成针尖,金色的光芒凝聚在眼里,化为攻击性的剑尖,“哈迪斯,你疯了。”   他竟然敢攻击他,宙斯想过任何人会背叛他,伤害他,唯独没有想过哈迪斯能这么决然地要毁灭他。   赫拉的攻击,雅典娜的临阵倒戈,哈迪斯的疯狂,都化为真实的伤害,让这位无所不能,荣光披身的神王理智崩溃。   他已经不在乎大地是否陷入冥土,他要的是找回王者的尊严,让这群该死的神明都重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凝聚在他王冠上的所有信仰之力,立刻倾泄而出,不再顾忌是否会毁了这个世界。   “赫拉,哈迪斯,我们都一起走下王座,化为卑贱肮脏的焦土尘埃。如果我不再是神王,那么你们也要跟着我一起毁灭。”   神庙破败,人类灭亡,大地翻倒,天空开裂哪有怎么样?   如果他的力量不足以维持住奥林波斯山的统治地位。   那么这片大地就不配受他的保护,都去死吧。   雷电开始从普通的白色变成金色,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扩散开。比任何瘟疫都要迅猛,比任何战斗都要残忍。雷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生命成灰。   被无数的雷霆重新按压回地上的哈迪斯,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刺激宙斯癫狂,都是他谋算好的。   而其余神都乱了,宙斯不分敌我都攻击,而且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谁能顶得住他的力量。   雅典娜暴怒大喊:“阿波罗,阻止的神在哪里,我们都要毁灭了。”   哈迪斯再发疯,也没法一夜之间将这片土地的生命消灭。   可是宙斯可以,他真的用自己的神魂为代价去自爆,天跟地都要跟着他覆灭。   阿波罗在雷击下苦苦支撑,他虚弱苦笑,“我只是个瞎子,没有那么准确的预言能力。”   命运女神有时候都要为一些特殊事件,而改变命运的轨道。他一个依附在命运丝线上的蚂蚁,哪能将每个预言都看得清清楚楚。   赫拉也被这种力量波及到,她站在宙斯身后,最先感受到雷电过身的剧痛。   在要从云上掉下去的时候,她伸手抓着宙斯的衣袍,低声喊了句:“修普诺斯。”   藏匿在赫拉发带里的睡眠之神,无声无息伸出手,指尖都是罂粟花的粉末,如抚慰孩童安眠般,轻碰了碰宙斯暴躁到着火的眼眸。   一瞬间,都安静了。   发疯的神王顺从倒入赫拉的怀抱里,神王的妻子一脸安详抱着他,如看着最深爱的人。然后她伸出手,亮出尖利的指甲,开始剥开宙斯头顶上的王冠。   上面都是纯粹的信仰,平时不可能看到宙斯将这么多信仰放出来,她如果能得到这顶王冠,那么神王的位置换成她,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时候,她不介意将神后的王座赠与宙斯,谁让他们是夫妻,她对自己的伴侣一向大方。   刚抚摸一下王冠,一个身影快速来到她身边,双手就抢夺过宙斯的身体,将祝福的神力灌入王冠,所有外溢的信仰之力重新锁回去,阻止了赫拉想要抢夺力量的阴谋。   赫拉到手的权力飞了,压抑了无数年的失望全部爆发而出,她的脸跟脖子都因为怒气鼓胀起来,撕裂眼前这个小偷的攻击跟她尖利的咆哮同时出现。   “赫尔墨斯,你这条宙斯脚下的狗,我要你的血撒满我的双手,我要挖出你每根骨头,每个内脏,扯出你的肠子缠绕上你的脖颈。”   赫尔墨斯的速度再快,也没法在盛怒的赫拉手下逃脱,他只能先扔了手里的父亲,才开始垂死挣扎,拼命逃窜。   赫拉的力量重重捶打在他的后背上,他的鞋子飞出去,帽子裂开,连权杖都秃顶了,丧失飞行能力的赫尔墨斯直接坠入大地。   遭受到全身骨裂的痛苦前,一双手抱住他,是阿波罗。   他看着痛苦不堪的赫尔墨斯,知道赫拉不会放过他,只能让时间来带走仇恨。   所以他对赫尔墨斯说:“大概三百年,这片土地才可能恢复过来,你的贸易也要停止。在大地恢复繁荣前,你的神权都没有用处,与其活在这片不幸的土地上日夜受折磨,最后沉睡不醒,不如先休息一段时间。”   赫尔墨斯张口要抗议自己还有别的神职,阿波罗已经伸手按住他的眼睛,将借来的一段睡神的力量放进去。   这位从出生起就无比滑头可爱的神灵,就这样安静地睡在光明神的怀里。   安置好赫尔墨斯的阿波罗抬头,看到不远处那个蹒跚而来的身影,疲惫地叹一口气,“终于来了。”   阻止哈迪斯灭世的神,终于还是来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能阻止哈迪斯,可是预言都这么说了,也许真的能吧。   阿波罗抱着赫尔墨斯躺倒在焦土上,他看着天空,喃喃自语:“以后再也不干这种拯救大地的活计了,累得只想闭眼不醒。”   梁又绿站在哈迪斯一边,看着他重新站起来,眉间轻皱,似乎宙斯的沉睡让他有些意外。   他看了一眼不知掉落到哪里的赫尔墨斯,又看向整片大地。   “还不够吗……”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我该做什么?”   那个步履缓慢的女神终于走到他面前,她发出几声尖酸刻薄的嘲笑声,“你也一样被抛弃了,你跟我没有不同啊,哈迪斯。”   哈迪斯反应一直都是迟钝的,他视线缓了几分,才认出她。   德墨忒尔的外表已经如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一样,枯萎的皮肤上,流动着黑色的脓水,矮小的身体如一株将死的麦子,连站立都是倾斜的。   与她丑陋的外表不同的是,她的声音竟然还带着几丝悦耳的轻盈。   “哈迪斯,我知道需要什么才能让泊瑟芬重新回来。”   哈迪斯呆木如死的眼神沉寂了一会,才猛然亮起来,就像被注入了生命,连黑色的头发都开出几朵花来。   德墨忒尔笑了,笑得凄厉。   “她需要信仰才能回来,纯粹的,只属于泊瑟芬的信仰。繁荣的土地,虔诚的信徒,源源不断祈祷她回归的力量,最后凝聚出召唤她的通道,就能过去将她带回来。”   她每说一分,哈迪斯的眼神就亮一分,似乎她说什么他都会信,哪怕他们是仇人。   “她当初也是这么诞生成长的,每一天我都会将信仰之力喂食给她,我清楚地看到她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原因是什么。”   哈迪斯安静听着,他没有打断对方的话语,也没有询问,只有轻颤的身体才能泄露出他身体里急于爆发的躁动。   德墨忒尔的笑容渐渐大起来,语气也越来越怨毒,“可是你毁了这一切,哈迪斯,你看看你主宰下的大地变成什么样了。你是死亡的化身,你拿着泊瑟芬的神权,彻底污染了她的力量。   这个世界再也开不出最纯粹的花朵,结不出无毒的果实,你拿什么能让生灵去信仰泊瑟芬。”   死亡的污染性太强了,拥有繁衍权责的冥王,没有来得及保护繁衍力量的纯粹,就彻底染黑了它。   德墨忒尔看着眼前这个跟她一样崩溃的神明,没有任何复仇的快感,她只想让泊瑟芬回来,让她的主神回来。   “哈迪斯,将属于泊瑟芬的力量剥离出来。我的神殿里,供奉着这个世界最后一尊属于她的神像,它没有受到任何污染,是纯粹的,只属于泊瑟芬的供奉。”   德墨忒尔失去了所有笑容,泪水开始落下,“你污染过的繁衍神权,放置在她的神像前,然后要让她开始拥有很多信徒,让那些信徒不断地喂食神像光明的信仰之力。”   哈迪斯看着她的眼睛,他现在的力量能看到她的灵魂,也看到她没有说谎。   “不管多少年,都要一直一直信仰她。”   哈迪斯非常自然地点头。   德墨忒尔看着他,却恶意笑起来,“就你不能信仰她,因为你的力量会污染她的神庙,她的神像。哪怕她神庙的一阶台阶,你都不能踏上。你这个毒液满身的瘟疫王者,你将你的信徒身份剥开,快点。”   她穷凶极恶地命令他,濒死无力的女神,高高在上地命令着比她强大太多的神明。   哈迪斯沉默地看着她,然后他抬起手,默默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好。”   梁又绿听到他说,然后是手指进入神魂,一点点扯出繁衍神权的声音响起来。   她伸出双手,死死握住他伤害自己的手,可是只摸到纸质的触感,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她艰难地呼吸着,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悲伤到极致,是没有泪水的。   她握住他的手不放,用尽力气也只能说出一句。   “你怎么过成这样,不是已经拔箭了吗?”   这句话就是一把钥匙,话语刚落,大量的记忆碎片化为连贯的画面纷沓而至,她想起来了。 第109章 抛弃   记忆穿过身体, 如一把打开所有情感的钥匙。   梁又绿感受到熟悉的疼痛,跟随着苏醒的记忆蔓延开,从脚踝到后背, 又沿着骨头钻入心脏。   身体无法承受记忆的重量, 心脏疯狂跳动起来,每次呼吸都伴随着钢针的扎刺,皮肤被无数记忆碎片割伤,她在慢慢崩溃。   停止记忆,转身离开。   梁又绿的求生本能在她驱使她逃避。可是她的脚却跟扎了根一样,死死黏在原地。   她手里那片纸,那段属于哈迪斯的记忆, 在开始消散。她低头看着逐渐变得模糊的爱人,化为墨渍,落入空白的背景里。   她听到海潮的涌动,黑暗的夜里马车铜铃响起来,冥府的一切经历在剧痛中破壳苏醒。   神明、冥神、判官们、死神、壁画上的人们、精灵、亡灵……   还有, 还有。   “哈迪斯与……泊瑟芬。”   梁又绿猛然攥紧手里的命运之线, 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条长廊在脚下开始铺设而起来,她想走快点, 走向自己先前日思夜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地方。   她恢复的记忆就像是长廊的建造材料,只有模糊线条的长廊变得清晰起来, 长柱子与壁画也在清晰的记忆下恢复。   壁画上番红花丛后, 酒童与吹笛者, 探头看着她, 兴高采烈地笑着说:“泊瑟芬,你回来了。”   更多的人,在壁画上端出了水果与粮食,布料与首饰盒、他们笑嘻嘻地说:   “好久不见,泊瑟芬,我们又能点燃松油,燃起篝火,洒水清扫屋宇各处。”   梁又绿看着他们,张口几次,最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这只是那个构建记忆的神,绘制在纸张上的线条。   神生怕她进入这里后会感到孤独,而特意空了一页纸来绘制这个走廊,堆满了热闹的欢声笑语,好让她这个读者阅读起来不那么乏味。   欢声笑语后,是篝火亮起的会议厅。   米诺斯依旧站在两位判官在中间,四周的石桌随意摆放,四处散乱的死亡泥板堆到天花板,工作量比她先前在的时候更多了。   一脸苍老的米诺斯用笔在羊皮纸上勾画着,“这些物品都要封存起来,放置在神庙里,接受大地之上的信徒的信仰滋养。”   埃阿科斯侧眼一瞧,“连枕头跟鞋子都要放到箱子里吗?”   拉达曼达斯叹气:“毕竟是泊瑟芬过手制作的东西,充满了生机的祝福,她不在这里,我们的力量会污染这份祝福的。”   梁又绿走过去,看纸张上列满了物品名字。   床、首饰盒、衣服、椅子、纸笔、香水瓶……   都是女性的物品,也是泊瑟芬使用过的物品。   “哈迪斯呢?”埃阿科斯一脸忧郁地问。   米诺斯转过头,看向梁又绿,“他让我们负责封存物品的任务,可是有些东西确实没法让他松开手。你曾经给他做的衣服,你亲手画的作品,你睡过的床与被子都变成了最珍贵的财宝,他也许放不了手。”   拉达曼达斯也回过身来,对她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容,“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能让你来完成,泊瑟芬,你让他松开那双如牢笼的手,放开属于的你东西。   毕竟生与死的力量不相容,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神权污染你的物品,是另一件痛苦绝望的事情。”   梁又绿本来想问,为什么要封存泊瑟芬的东西?   然后她立刻想起来刚才看到事情,他将生机的神权从心里掏出来,然后……然后什么呢?   梁又绿以为自己会疑惑,可是答案很轻易就出现了。   因为他要将全部属于她的东西都送往大地接受供奉。   哪怕只是一个小枕头,一个小梳子,只要是沾惹上她的气息都含有生机的力量。   而力量,就是哺育神明的最好营养。   梁又绿扯了扯嘴角,无奈又苦涩,“还真是将我当女儿养啊,你们这里的神还能更乱来吗?”   曾经在那片骨灰平原上,哈迪斯告诉泊瑟芬,如果不能当妻子,当女儿也可以。她以为是一个诡异的玩笑,没想到却是个悲伤的事实。   他在重新养育她,用他们这个世界普遍,却极端的方式去攫取巨大的力量,制造新神的身体。   梁又绿走向那个熟悉地方,哈迪斯的房间,他们共处了无数个夜晚的屋宇。   空荡荡的走廊,灰暗的壁画,没有任何亡灵的声音,也不见任何线条人侍从。   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活力,像是个黑暗的废墟,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样子。   大门半开着,她站在门口,手撑着门,手指略微绷紧,犹豫了一下才探头望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空了一大半,她比较常用的东西都没有了。   只有一张床,床上还叠着方正的被子,床边坐着一个人,他低着头,一块编织得不算精细的羊毛线布料,安静躺在他的大腿上。   昏黄摇晃的光线下,他的身体不再挺拔有力。反而像是某种失去水分的植物,没有一丝精神气。   梁又绿走进门,看到他的手慢慢地抚摸着,那些一看就是用很生疏的手法,绣出来的镶边饰纹。   这是一件做得很一般的外衣,他却像是在抚摸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瓣,轻缓而珍视。   突然他停止动作,手指下干净的布料开始出现黑色的污渍。   这一刻,连篝火的声音都静默了。   这个从来都是冷静高傲的神明,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悲伤情绪。   悲伤是一种很能传染人的病毒,梁又绿安静地凝视他,很想伸手去抚摸他,或者递给他一捧花。   可是这一切的记忆对她来说是新的。对眼前的哈迪斯来说,却已经过去了。   哈迪斯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这件外衣慢慢叠起来,放到盒子里。   “塔那都斯,将所有东西都送往大地之上供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听不出起伏。   死神慢吞吞地出现,一脸死白的颓废,“哦……”   哈迪斯忍耐了一会,声音才听出一丝紧绷感,“跑快点,送往大地交界处的德墨忒尔手里时,手脚也要快速麻利。”   死神捧起盒子,动作迟缓。   哈迪斯说:“我可能会追杀你,让你将东西还回来,你要有准备。”   他难得这么好心提醒,也似乎在提醒自己,要松手别再碰触她的东西。   塔那都斯无语了下,突然侧身歪头看向梁又绿,“你知道吗,哈迪斯真的追杀了我一天一夜,我腿都跑断了,才成功将你的东西送出冥府。”   腿都跑断了,死神特别强调这句话。   梁又绿被他逗了一下,笑是笑不起来,悲伤的气氛却消散了不少。   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被送出去了,除了她经手过的死亡名单,泥板上的花还在盛开,名单上个个都能寿终正寝。   冥府的篝火在慢慢熄灭。   先是厨房,储藏室,然后就是各种偏僻的房间,接着是不常走的走廊,最后是待客大厅。   大厅上只剩下高处那把属于王者的椅子,那把小点的女性椅子不见了。   梁又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站在大厅许久,也没有重新坐上去,而是转身走出去。   她跟着他走到了那间绘制迷宫的房间,圣火无比黯淡,随时都要熄灭,却还撑着一口气,似乎在等待着谁来添油。   哈迪斯走到圣火前,他的脸如这火一般,没有一丝热意。   小火苗看到他来,费力摇晃了下。哈迪斯伸出手,火苗跳跃到手心里,他垂眸看着它,不知道犹豫了多久,才一点点,如扼杀自己的灵魂般,掐灭了这簇金色的火苗。   孱弱的火星散开,最终沉寂在空气里。   “我以后,就是没有主神的流浪者。”他低头,不敢松手,生怕看到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梁又绿有些无措,她再次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他。   哈迪斯却突然抬头,深深望入她的双眸里,他眼里出现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我被抛弃了,泊瑟芬。”   梁又绿所有动作都僵硬住。   随着圣火熄灭,所有松油火都跟着熄灭,黑暗无声无息笼罩了整个冥府宫殿。   只有一个地方还有光亮,就是处理事务的会议厅。   三位判官跟住在这里一样,各种冥神也每日都来这里,帮忙处理堆积如山的死亡名单。   大地现在还一片荒芜,众神混乱的一战,比任何洪水都可怕。   瘟疫与死亡虽然被有序收回来,奥林波斯那边的神灵却出了问题,负责天气繁衍的自然神灵宙斯,正在沉睡。   长期的干旱变成大地的主要问题,生机的种子要发芽需要雨水。   干旱带来饥饿,饥饿带来战乱,而战乱出现的贫瘠衰弱,不利于培养信徒。   哈迪斯斜靠着死亡名单泥板,却没有处理死亡的亡灵,而是在给自己的兄弟姐妹写信。   信件要求,让奥林波斯山必须推出一位能暂时替代宙斯的神,掌管繁衍雨水的权柄。   不然,他就要上山,将瘟疫带往神灵的住处。   失去了生机的冥王,身上只有纯粹的死气。他比以前更具备攻击力,也比以前更失去控制,不再死死握着公平不放,而成为了一位冷酷的,只为了能制造更多生机信徒的死亡神明。   谁让大地无法休养生息,恢复秩序,让人类活不下去,没空去往泊瑟芬的神庙祭拜。谁就会遭受整个冥府的怒火报复。   死亡不再是人类的专属,神明也开始上了冥王的死亡名单。   遭受大量信徒死亡,神庙毁坏而虚弱下去的奥林波斯神们,不想遭受冥府的反扑,只能将自己的一部分自然神权,转交给赫拉处理。   因为赫拉手上有一部分宙斯的力量,她来担任新的繁衍掌权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沉寂了许久的大地开始迎来了丰盛的雨水,藏匿再大地里的种子发芽,成长。   每次下雨的时候,冥神都会安静待在冥府,倾听着雨水敲击大地的响声,那是生命在叩门。   大地重新长出花草,果实与粮食。   饥荒在一年一年消失,人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生活的环境在变好,好像先前喜怒无常的神灵们都集体转性,变成得温顺可爱起来。   神庙也如雨后春笋出现。   泊瑟芬的神庙在德墨忒尔的宣传与守护下,变得重要而热闹。   可是能进入神庙的信徒,不再包括哈迪斯,还有……德墨忒尔。   他们谁也别嘲笑谁,见了面也都是两张死神脸无话可说。冥王是自动退让,不敢踏上神庙的台阶,生怕污染了泊瑟芬的神权。   德墨忒尔是被主神彻底否认,被抛弃的神灵,她是想踏也踏不上去。   只能让人类的祭司去处理神庙的事情,让人类的信徒去清扫台阶与神庙前的广场。   要重新凝聚起一股巨大的信仰之力,并不容易。梁又绿站在哈迪斯身边,看着一页一页的记忆翻过,都是各种各样繁忙的公务处理。   会议厅的灯火没有熄灭过,别的地方的灯火没有燃起过。   一年又一年,哈迪斯没有闭上眼休息过。他费尽心力,不顾一切地去守护人类的成长,收敛自己的权力,尽量延长新生人类的寿命。   这些人类,这些生命,在他眼里都是信仰之力。   是泊瑟芬能回来的保障。   大地开始恢复正常运转,人类社会来到比较平稳的发展时期。虽然还没有彻底恢复生息,却开始有了繁荣的前兆。   一些沉睡了百年的神在苏醒,一些只为了人类存在的新神在诞生。   梁又绿陪着他的记忆,慢慢走过了黑暗的岁月,迎来黎明的曙光。   记忆的翻阅声音再次响起来,她已经来到自己的神庙里,高耸的神像,安静圣洁地立于神庙高台上,手持花束与麦穗,穿着黄金衣袍,无心无情地垂着眸。   生机的力量,在这个神庙里凝聚着。   巨大的花束中间,一个白色的光团若隐若现出现,里面空无一物。   梁又绿不在乎这些,她四处张望,只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看到,她立刻去看自己手里的线,顺着线她走出神庙。   一望无际的神庙信徒正在台阶下站着,他们有的闭眼喃喃自语保佑丰收的,也有张开双手祈求幸福的。   梁又绿穿过人群,走出广场边缘,终于看到一个穿着简单短衣的高大身影,站在泉眼边,他认真洗着手。   洗完后,他走向了神庙的台阶。   梁又绿立刻小跑跟着上去,她忘记了身体承受记忆的疼痛,眼神只能放在他身上。   最终,哈迪斯来到了台阶前,他蹲下去,伸手似乎想要碰一下台阶。   最终手指却停留在第一个台阶上方,不敢落下去。   “化身为无力的人,轻碰一下,应该不会弄脏神庙的砖块。”哈迪斯轻声自语,似乎在考虑自己现在的力量,会对神庙造成什么影响。   哪怕再三确定,不会对神庙造成什么伤害,哈迪斯最终还是没有将手碰上去。   他只是坐在第一层阶梯前面,仰头看着上方的神庙,明明只隔着一段石梯,却跟天堑一样,毫无翻越的可能。   梁又绿来到他身后,没有看神庙,只是看着他。   孤独的背影,如坚硬的岩石没有一丝动弹。   她终于伸手,弯身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纸张的触感,干燥微凉。   不是哈迪斯的温度,他面对她的时候,皮肤的温度永远像是炎热的夏天。   “对不起……”   她将头埋入他渐渐变得虚无的背部上。   “我抛弃了你。”   泊瑟芬抛弃了哈迪斯,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 第110章 轮回   怀里那点微凉的温度都失去了, 这一页的孤独就这样被翻阅而过。不管她多用力,都抱不紧过去的哈迪斯。   爱神带来了爱神之箭, 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带走哈迪斯的爱意。   梁又绿攥着空荡荡的双手, 像是攥着哈迪斯被她抛弃后,那份无比沉重的思念。她哀伤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绞成一团,每一口呼吸都痛的。   “要是……”梁又绿轻声呢喃,带着抖动的气音,“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你是爱我的。   梁又绿仰起头,眼泪安静地顺着两颊流入脖颈处的发丝里,她无力地感叹, “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   改变不了他们相爱后,她会离开的事实。也改变不了她离开后,哈迪斯会一直等她,死不放弃地等着她这个悲剧的结局。   又一页翻过去,一个体态佝偻的老人, 披着女性的包头长袍, 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指, 正在指导一位青年耕种土地,一篮子金色的麦穗放置在田地边。   她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捧起土, 对青年说:“需要这种松软度,我们的神才能将自己的力量放置在这里,让种子发芽, 长出粮食。   她是无私的, 是稳重的母亲, 也是需要我们呵护的孩子, 忠诚的勤劳与细心的照看,是虔诚的信徒最该具备的品德。”   青年温顺地听从着,并且开始修理松土的农具。   “我们还需要河神们,从远方运来肥沃的沙土,积累出更多的平原。橄榄与葡萄也需要更多的水和阳光,奥林波斯山的神灵,不知道有没有在天气的神权上懈怠不作为。”   “我最近要上一趟奥林波斯山,到时候会去催一催,需要沟通的神明我也会去拜访。”   修普诺斯用笔记录着田地的数量,“信徒凝聚力开始出现效果,我最近听到泊瑟芬的神庙隐约传来回应。”   老妪猛然回头,激动起来,“是她回来了吗?”   睡神立刻摆手,“那倒不是,但是那份回应与泊瑟芬纠缠至深,只要有回应,我们就能循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迟早有一天……”   他慢慢回头,望向一旁的梁又绿,温和的笑容始终挂在嘴边,“你会回来的,泊瑟芬。”   接着睡神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坠入下一页。   梁又绿发现他们又回到冥府会议厅,几位判官都在,而堆积如山的泥板后面,坐在石椅上的神单手支着脸颊,沉默地闭着眼,对四周嘈杂的声响没有任何反应。   “又在讨论什么,那份新的回应?”睡神看到自己最熟悉的兄弟,立刻冲过去询问。   结果被自己最亲密的兄弟,一脚踹开,“你不该来冥府,更不该接近我,你现在有一部分权责是负责泊瑟芬神庙是事务,以后别轻易踏足黑暗的死亡之地。”   睡神委屈巴拉起来,“我只是来送酒,哈迪斯需要。”   死神死白着一张脸冷冷看着他,终于还是侧身,让修普诺斯走过去。   睡神拿出了一个盛酒的双耳陶罐,在里面加上了大量的罂粟汁液,“我只能这样让他减缓悲伤,睡眠是最好的疗效药,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是睡一觉后不能解决的。”   死神面无表情看着他调制能让神明安稳沉睡的酒水,确定唯一的后遗症是全身麻痹,头脑不明,晕晕乎乎的,就没有阻止睡神送上沉睡之酒,而是一脸事不关己地转身走开。   睡神对着他的背影说:“你要不要也喝点,好久没有在睡眠之地看过你了。”   对方没有回应,继续挂在黯淡的壁画上发呆着。   梁又绿跟随睡神的脚步,来到泥板墙后,看到斜靠在椅子上的男人。   他躺得很随意,倒塌的死亡名单垫在他脚下,没有处理完的公务泥块倒塌在他身侧,刚好撑着他斜出椅子的后背。   随意、散漫、异常疲惫。   他垂在椅子下的手指尖,是碎裂了一个又一个的酒罐。   梁又绿看到他大腿上躺着一卷打开的长纸,她慢慢走过去,生怕惊扰了他难得的安眠,连呼吸声都放缓了。   羊皮纸上,是她随意绘制的旅游手帐。杂乱的涂鸦,没有意义的线条,还有她绘制时,真实的心意。   一只硬笔还放在最后一页纸张上,画着一束笨拙的卡通花束,却不是她的笔迹。   是哈迪斯的。   花朵边是一排一排的小字。   【热情的爱人啊,快驾驭着思念的马车,来滋润我圣洁的胸。】   “这情诗,你怎么写到这里来?”梁又绿忍不住笑了笑,才想起先前学习这里的文字的时候,随手抽出来的学习材料。   她那个时候没有看到这么奔放的情诗,就没有好意思继续学习下去。能在她随手就拿到的地方,难道是哈迪斯很喜欢的文艺作品吗?   外表那么冷酷的神明,喜欢的东西倒是很符合他闷骚的性格。   梁又绿伸手,轻抚过那些字,将卷纸摊得更开些,露出整首诗的样貌。   【我鲜红的唇躺在你甜美的酒杯里,你快来品尝我永生的悲喜。悲是你,喜是你。】   手指落到最后顿住,结尾处的名字太过熟悉。   【哈迪斯赠与泊瑟芬的诗。】   她僵住的手指,被一只手轻柔握住。依旧是那种轻薄干燥的纸质感,不知道何时醒来的哈迪斯一脸醉后微醺,迷糊地看着她。   “泊瑟芬……”他轻叹,声音也染了醉意,“我想你了。”   他轻声细语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躺在酒罐上,如陷入狂热梦境的酒神信徒,在取悦自己最深爱的女子。   “很想很想……”没有任何怨怼,像失去鸟巢的幼鸟,语气软如最无害的肚皮羽毛,依赖地对她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委屈。   梁又绿维持被他牵着手的姿势,安静地倾听他的任何话语。直到火焰黯淡,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所有背景都在泛黄消逝。   她才迟到许久,低声回应。   “我也很想你。”   哪怕记忆里找不到他,可是除了记忆外,她的所有一切都在想念他。   这份经过挑选,压缩的记忆是那么漫长,她一页一页地走过去,生理性的疼痛是一个不详警告,让她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迟缓。   她走到后面,每一页都藏着礼物,那是一句一句通过他的笔尖,说出来的思念情话。   【你会回来的,泊瑟芬。】   成为了这份记忆画册里最常见的一句话,它通过各种人或者神口里说出来。可是她知道这么多句话的背后,只是一个神对她的思念而已。   这个世界也越来越繁华,轻便的帆船顺着风声的指引,在地中海来回穿梭,带来通过贸易获得的巨大财富。   贫瘠的土地被繁衍的神灵与宁芙们,日复一日改造着,变成肥沃的泥土,各种作物有了生长的条件。   小麦与大麦,橄榄与葡萄同时大量种植。   以前常见的战乱开始变成了传说,瘟疫与死亡这对双生子也变成了聋子跟哑巴,很少出现在这片美好的大地上,人类社会进入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   每位守护人类的神明都获得大量的馈赠,神庙越来越华丽,信仰越来越虔诚,光明驱散了黑暗时代的阴霾,云游诗人开口唱的都是神与人和睦的事迹。   就连死亡,都显得温和起来,长寿的人类大量增加,顺利老死的灵魂没有那么大的戾气,哭声也小了很多。   冥府的神明依旧讨人嫌,却不像是先前那样被人讳莫如深,连祭祀死亡的仪式都多起来。   奥林波斯也会在固定的时间,给泊瑟芬的神庙献上一部分纯粹的信仰。   如果他们不献祭,那么就会引来冥府的访客,还有随即而来的冥土污染。   一年一年累积的死亡污秽被封锁在冥府,不想要公平公办的冥王,想要去那个神明家里做客,拎上几筐冥土土特产去,就能吓得主人一个劲奔逃。   梁又绿看到面无表情的哈迪斯盯着神明的名单,看他们哪个没有给信仰,就给他们打上记仇的小勾勾。   那些有勾的神灵,随时都能受到冥府「爱的关照」,这份关照丰厚无比,打开就是污秽的死亡,黑暗的诅咒跟瘟疫的痛苦。   以前的冥府本来就够阴森诡异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更加进化,这简直就是收保护费的老流氓团体。   梁又绿站在哈迪斯身后,看到他一脸高冷严肃地打勾,真是再心酸都要被他这副德行搞笑了。   走着走着,发现线已经变得很短,短到再跨几步,就能看到线的尽头。   梁又绿的身体也到极限,她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无法治愈皮肤开始出现的裂痕。   这种伤痕,很吓人,她的心却出奇的平静,眼里只有自己手掌里那纤细的丝线。   尽头,就是等待她的哈迪斯了吧。   她的身体显然不足以能坚持到,跨过他绘制的记忆手账,到达现实彼端。   他们能相见的唯一手段,是她的灵魂脱离身体,再次穿越到他在的世界。   那段关于神的庞大记忆,让梁又绿对于这些神奇的事情不再是睁眼瞎。   场景再次转换,一张简约的石桌,上面放着一开始看到的卡通画手账,已经翻阅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什么都没有,桌子上放置笔跟墨,似乎等待着她来绘制。   她听到空白外,有什么在涌动着,像是水潮声。   梁又绿再次感受到熟悉的茫然,她看着最后一页纸,心跳得厉害,手忍不住摸上熟悉的芦苇笔,她隐约知道自己该画什么,却也清楚,一旦选择就无法回头。   手指几次紧攥住笔,几次又松开。   最后一次松开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背。   “别放弃,也别松开你的手。”她的手不止有笔,还有命运的线。   梁又绿以为是哈迪斯的记忆,可是她一瞬间就知道不是,按住她的手很虚幻,却能看出那不是哈迪斯的,他的声音偏稚嫩,有少年气的清亮感。   是谁?   “你想要放弃回到哈迪斯身边的机会吗?”他平静问,却不敢松开她的手。   梁又绿抬起头,侧脸看过去,身后不知道何时站着个模糊的身影,单薄纤细的少年如一道黑夜的月光,看不清五官。   她本该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有警惕心。   可是她的身体却出奇不排斥他的贴近。   恍惚间,她看到他变成一棵石榴树,叶子都要开在她的身躯上。   熟悉又陌生的人……神?   “哈迪斯给你留下的记忆,都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一面。”少年竭尽所能想要说服她,“这些年他过得其实很辛苦。”   停顿了一会,少年才改口,“是过得很痛苦。”   桌子上出现新的画本,四周的场景也跟着改变,少年叹息:“我看过太多这种场景了,真不想他以后也一直这样。”   一页翻过,黑暗的骨灰平原上,哈迪斯孤零零坐在漫天飘灰的地上,等她。   又一页翻过去,是哈迪斯在时间停止的海洋上等她。   又一页翻过去,是哈迪斯抱着酒壶,开始自我麻醉起来。   生机的力量不管去除得多彻底,每次他思念泛滥的时候,那份她给予的祝福像是附骨之疽的毒,就会化为花,化为果实,化为春天回到他身边。   哈迪斯抱着酒壶蜷缩在宫殿内最黑暗的角落,那些生机的力量都能攀爬过去,缠绕上他的脚踝,在他的脚趾与小腿处开出花,治愈他因为自我摧残带来的伤害。   而生怕这份治愈会污染生机的纯粹性,死亡的神明就会挣扎着清醒过来,弯着身一点点将那些花朵剔出自己的血肉。   他不能信仰她,不能使用她的力量,更不能太激烈地想着她。   他只能用一切方法去沉睡。   狼狈而孤独哈迪斯,活得一塌糊涂。这是她在他给的记忆手账里,看不到的东西。   “如果你现在松开手里的线,以后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隐藏得极深的恐惧与悲伤,终于泄露出一点颤抖的尾音。   她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次回头,那么记忆就会再次丧失。   而他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重新凝聚起一个机会,将哈迪斯送到失去记忆的她身边。   场景再次变化。   命运的屋宇里,在庞大如迷宫的丝线世界里,弯曲着身体,低着头几乎跪在地上的男人,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里,寻找那一小节一小节的命运线。   这是一件很困难,很可怕的工作,可是男人却像是感受不到其中的辛苦,日复一日在这里寻找只属于他的线段。   每找到一段,都会被他如获至宝地揣入胸怀,他怕又掉了。   不知道找了多少年,他才终于将所有碎裂的命运之线寻找出来,然后就是艰难的重新编织,很多时候,男人一脸死寂的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断线,很久后才听到他不确定地说:“你是什么时候吻我的,刚见面吗?”   这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场景,都要让人窒息。梁又绿攥紧手里的命运线,那是只属于哈迪斯跟泊瑟芬交缠过的所有经历。   她呆立很久,将所有涌上来的复杂情绪都压抑下去后,才认真纠正他,“刚见面是你吻我,我吻你是……我心动那天。”   所有场景如破碎的线般,一点点散开,空白重新回到她身边。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你就能回到他身边。”少年语气多了几丝急切,生怕她的再次抛弃。   梁又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桌子上的纸张,笔握在手里却没有沾墨。   她的身体很虚弱,脸色也发白起来,熬到最后一刻,她猛然抬起眼,眼神亮得坚定。   “我会再回来。”   她像是要跟谁解释一样,“我需要回去陪伴我的家人,他们需要我。”   少年垂头丧气起来,“要是你回不来呢?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能回到哈迪斯身边的机会。”   梁又绿突然说:“你是神。”   少年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里。   “如果我真的无法再回来,你现在就将我的灵魂切开。一部分灵魂去寻找哈迪斯,一部分灵魂留下回到我的家人身边。”   梁又绿没有说笑,她厌倦了这种该死的二选一命运,她宁愿将自己分成两半,却解决这种你爱人跟你亲人落水,你去救谁的破问题。   少年:“……”   他敢碰她的灵魂,他立刻会被哈迪斯变成石榴汁。   少年轻轻的,将她手里的笔抢过来,“问题没有这么极端,你都知道我的神了,神是很厉害的。”   梁又绿怀疑看了他一样,希腊神话的神确实厉害,无理取闹得厉害。   “你有一次机会去见哈迪斯,然后再回家去陪伴你的家人。”他好心指引,“只要你拿上这棵石榴,冲破这片空白之地,就能看到他了。”   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血红的石榴,“当然如果你突然反悔想要直接留在哈迪斯身边,啃一口石榴就行。”   梁又绿手里被塞了个石榴,少年跟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说:“去见哈迪斯的过程会很痛苦,你的身体会遭受重创。不过我会让你活着,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崩溃。”   他重复说:“真的很疼,你怕疼就直接回家吧。”   梁又绿还没有从刚才生离死别的气氛中脱离出来,还有点懵。   少年继续念:“别担心回不来,你回不来,哈迪斯就不能再次来找你吗?你安心回家等着就好,他一个那么厉害的神,随便在受点苦就能爬到你身边了。”   边说,他边将梁又绿推到空白边缘。   “不过你以后要多注意一下自己身边的动物昆虫,花花草草,指不定哪只蟑螂,或者哪盆狗尾巴草就是哈迪斯回到你身边的化身。”   梁又绿听他恨铁不成钢地自言自语起来,“说来说去,还是我不够强,卡俄斯那个糟老头怎么就留下这么多烂摊子。要不是化为自然了,我就能吃掉他……”   他将她推入空白的雾气里,最后确认:“你现在直接回去也没问题,毕竟走到两个世界的边缘,就是为了看一眼哈迪斯,你的身体真的要承受很可怕的反噬。”   梁又绿犹豫了会,才问:“会死吗?”   少年立刻摇头:“不放开石榴就不会死,你如果还想回家,就不要踏过两个世界的边界线,远远看一眼就够了。”   梁又绿握着石榴,专注凝视他好一会,还是无法看清楚他的脸,他虚幻得随时会消失。   她问出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我回到我家人身边,陪伴他们到老后,我该怎么回来?”   少年看向她手里那截命运线,不太想说,最后败在她炙热得可怕的眼神下,“你别松开命运线,哪怕回头也别松开,回去后你记忆会丢失,可是只要你记住线不脱手,你就能随时回头。   可是这个方法,会让你每一刻都会让你感受到剧痛,因为你拉扯的是两个世界的命运。”   梁又绿确认问一句,“不松开就行?”   少年真是操碎了心,他提醒:“时间要不够了。”   梁又绿往后退了几步,才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雾气里走去,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空白的场景已经崩溃了。   桌子上最后一页纸上开始出现墨痕,巨大的石榴树出现在纸张上,少年的幻影也昙花一现般,散成光点。   “我叫……”   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纸上的石榴树也弯曲成一座桥梁,桥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跑过去。   “κ?κλο?(轮回)。”   所有力量都甘愿变成她走过的路,百年凝聚而成的身体,再次碎开,用血肉骨架建构起她能回头的桥。   他刚才感受到父母对彼此最坚定的爱意,巨大的爱意化为汹涌的力量,灌入他的内心。   轮回,是架起生机与死亡的桥梁,也是将死亡化为生机的手。   少年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到自己手里的权柄,他的神权也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权柄上,他是父母的爱情见证,他们的爱意越清晰,他的力量就越庞大。   当梁又绿毫不犹豫地走向哈迪斯的时候,他就拥有了化出神躯的机会。   而刚才他用这个机会化出承载两个世界的长桥。   哈迪斯不用苦哈哈在桥的那边等候了,他能踏着轮回的桥,走向爱人的世界。   而他母亲也不会因为抓着命运线不放,而痛苦不堪。   他们相爱的代价,他来承受就行。   大石榴用叶子手摸了摸自己的石榴头,“又要当好多年的石榴,还不能挪地方。”   毕竟桥要是长脚到处跑,他父母怎么相遇呢。   “真是苦命活,我的神职怎么就是他们的桥呢?”幸好他父母的爱情够坚定,他才有机会壮大自己,让他们顺利相见。   刚才的各种恐吓手段是必要的,越是困难的处境,爱情双方的两人做出的决定才更有力量,而这份力量让他们更顺利在一起。   孤零零的大石榴唉声叹气地掏出几百本龙傲天小说,上次看到哪里了?   哦,歪嘴龙王霸气归来,真好看。   这些年要不是靠着这些,他要怎么熬啊,听说xx游戏又要上新了,待会就弄个来玩玩。 第111章 遇到   梁又绿一手抓着石榴, 一手牵着丝线,跨过长桥的时候,所有白雾都褪去, 阳光与海浪再次来到她身边。   她发现自己站在船舷边, 低头看着干净透彻的海水在涌动,海鸥在她头上飞翔。   前进的渡轮正穿梭在墨西拿海峡上,她是一个来异国旅行的游客。   这是她穿越那天,所在的场景。   她穿的衣服鞋子,甚至连扎头发的发圈都是同一个,所有的一切显得熟悉而遥远。她手里的线依旧在,却失去了指引方向的功能。   这次渡轮上没有人发生意外,梁又绿下船的时候, 还拖着她的小行李箱,箱子上的金枪鱼身份吊牌跟随着轮子的磕碰而摇晃着,里面的物品一件不差。   导游说的是中文,他是当地定居的华人。对于当地历史如数家珍, 聊起西西里的历史更是滔滔不绝。   随团的教历史老教授跟他一见如故, 聊起当地的历史跟文化就跟伯牙遇上子期, 就差手牵手一起走。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的景点, 正常的当地美食,正常的随团人群跟正常的阳光。   就她不正常。   梁又绿一次一次回头,看向自己走过的路。然后她发现, 所有的景色都散发着一层滤镜般的光晕, 如同一篮子饱润的夏日果实, 散发着过于美好的味道。   就连旅馆白色的窗框外, 都能看到埃特纳头顶蓝得过于纯粹的天。   梁又绿跟随旅团的人吃饭的时候,看着满桌布置得恰好的当地食物,还有插在花瓶里开得比阳光还鲜艳的花朵,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导游边吃边跟老教授聊天,“在西西里的中间位置,是小小的恩纳,那里有一个很有名的湖。”   老教授笑眯眯,如最尽责的npc一样回应:“佩尔古萨湖。”   导游立刻点头,“听说那湖连着冥府的缝隙,冥王拉着金色的战车从湖水里冲出来,然后他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   梁又绿忍不住说:“他们相遇的地方是埃特纳,不是佩尔古萨湖。”   老教授放下餐具,依旧一派和蔼之色,“那大概是当初那少女诞生的地方是佩尔古萨湖。所以人们以讹传讹,就将那里当作冥王与少女相遇的地方。”   某段来自那段最遥远岁月的记忆浮现出来,梁又绿沉默一会,才确定什么地点头,“是的,她来自佩尔古萨湖。”   那个异世孤魂掉落的地点,一开始是无尽虚无,然后是充满坚硬石块的大地。后来海水涌来,古海出现,日月换转,出现了碎星般的岛屿。   而她就沉睡在,那个叫做特里纳克里亚岛屿的中间地区。   少女的灵魂被大地碎裂的手抱着,伴随着湖水鸟叫的音乐,沉睡了很久。直到她醒来,邂逅了命运女神牵来的命运之线。   梁又绿看着自己餐盘里的海鲜沙拉,看久了,里面食物的颜色又浓郁了几分,她眨了眨眼,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种过于艳丽的审美品味,让她想起了哈迪斯。   吃完饭,导游带他们去当地出名的博物馆参观。   梁又绿一踏入博物馆的大门,熟悉感迎面扑来,她听到导游侃侃而谈的声音响起。   “这是来自三千年前,一位贵族女性的黄金首饰盒,里面藏有黄金饰品三十七件,其中包括打造得异常轻巧,宛如神造的手镯与镶嵌着多宝的项链。”   梁又绿看着这个有点眼熟的首饰盒,说是有点,是因为这种首饰盒实在太多了,多到她根本记不住具体样式,只能记住盒子的大概形状。   然后她又看到一件更熟悉的物品,一把线条流畅优美的乌木椅子,没法不熟悉,她坐惯了。   这间博物馆与其说是三千年前的女性贵族物品聚集地,不如说是泊瑟芬在冥府使用过的的物品展示厅。   不止首饰,还有衣服、使用过香料罐、酒杯、硬笔、羊毛纸张……   心情从惊奇——竟然有这么多东西——这玩意也要拿来展览吗——是不是收藏得太过齐全了。   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   ——哈迪斯是个变态吧!   不是梁又绿多想,而是只有跟踪狂兼具收藏癖的死变态,才能将另一个人的生活用品收得这么全,她很想说什么,最后却无话可说。   就在她面无表情地乱逛,数着那些曾经用过的东西能出现多少时,终于看到一件不是她的东西。   正确说,还是她的,不过是她制作出来的。   一件亚麻布的外袍,是古希腊那种常见的一块布的宽大样式,架在架子上,将那笨拙无比的镶边纹样,清晰无比的展露出来。   看到它,又想到哈迪斯坐在床边,低头摸着这件衣服的场景。   梁又绿看着这个衣服,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酸了,她才伸手揉了揉眼皮,将里面酸涩的泪意给擦走。   “你为什么悲伤?”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还来不及抬头的她停住了所有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   空气的温度不知何时燃烧起来,映照在玻璃柜子上的影子,如一团不熄灭的火焰,粘稠的黑色带着凶猛的热意,有种能吞噬一切的危险性。   手里的命运线不知道何时,从宽松垂落的状态,变得紧绷平直起来,线的另一端,攥着的那个神,终于来到她的身边。   他们手里的命运线,中间的距离短到只是一抬手的距离。   可是这么短的距离,梁又绿却失去立刻转头,再往前一步的勇气。她生怕再踏出一步,就是这段旅途的终点,然后她就要回家去,再也回不来。   “是这件衣服让你难受吗?”他执着地,不断地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仿佛她的心情变换成为了衡量他存在的唯一标准。   他没法走近她,只能站在她身后,渴望她的回头。   梁又绿依旧动也不动盯着玻璃柜上的影子,淡淡的阳光带着梦幻般的暖色,斜着照亮了玻璃面,她想要更接近倒映的影子,又担心往前就会离身后的男人更远。   最后梁又绿只是站在原地,所有浓烈的情感都汇聚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只是想看看它被你穿在身上的模样。”   从抚摸线开始,从测量尺寸开始,从真正上手编织开始。   她都在想,哈迪斯穿上这件衣服是什么样子。估计自己蹩脚的编织技术,无法影响到他身材优势的发挥。所以衣服再烂,哈迪斯穿上也该是好看的。   身后的温度变得更高,倒影里的颜色都化为浓烈的金色。   “你可以为我穿上。”   语气温和的一句话,却让梁又绿拥有想要不顾一切回头的冲动,她压抑这股可能让他们分开的渴求,想要停留更久的愿望略占上风。   她仔细看着倒影里,那些模糊了他身体容貌的颜色,又忍不住想要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你等我很久了吗?”   脱口而出的问题,让梁又绿迟一拍发现,原来这是她很想知道的事情。   哈迪斯回答简短快速,“不久。”   梁又绿听到这个答案,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信。   毕竟他嘴里的不久比起他的生命长度,确实是不久。   可是看着这一路走来的记忆,哪怕浓缩了不知道多少倍,依旧有一种让人望之绝望的漫长感。   哈迪斯也发现她不满意这个太过简单的答案,他沉思了几秒,又放缓语调,仿佛要安抚她般继续说:“能等到你,这个时间并不久。”   别的不知道,反正梁又绿就是觉得,从希腊众神这所学校毕业的神,出口的情话永远热情可爱让人想给他们打个满分。   哈迪斯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随口一句都能撩心。   梁又绿很想告诉他,她真要忍不住回头,一把揪住他不放。可是那个少年说了,只能远远看一眼,然后就直接回家。   除非……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攥着的石榴,鲜红圆润,如禁果引诱着别人啃食它。突然有点理解夏娃的情不自禁,虽然她啃的是苹果。   梁又绿用尽力气阻止自己去咬石榴,哈迪斯是爱情,家人是责任与爱,放弃哪个都要命,只能都不放弃。   抓紧命运线,等到她陪伴家人到生命终点。就算那个时候她已经老了,也一定要拉着这条线再次回到这里。   所以就看哈迪斯一眼,这次离开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看到他,这一眼就是她最后的晚餐。   身后的神,好像知道她的选择,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伸出手,可是手指却在碰触到她的发丝前,就被漫长的岁月隔离开,看似一线之隔,却永远无法到达。   哈迪斯看着自己的手,浓烈的不甘心最终化为耐性十足的沉默,手指也一根一根慢慢收拢回来,刚要放下手,手腕突然被人重重握住。   柔软的触感,如花在开。   梁又绿已经回过头,身体还来不及转正,手就先一步死死抓住他。   黑色的雾气与金色的光明都褪去了颜色,她捕捉到的神明,露出他本来的样貌。   神性的力量让他的外貌,如不受腐蚀的石头般,永远凝固在最年轻最强壮的年龄里。   黑色的头发在他亲自绘制出来的阳光下,漂亮得像黑色的猫一样,闪着金子的碎光。   噗啪。不知道过多久,梁又绿才发现,是自己再次心动的声音在绽放。   “哈迪斯,当初毕业后开始旅行,来到这里后看到这片清澈的海水,我就在想,如果能遇到爱情那肯定会很美好。”   毕竟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谁心里不藏着一点浪漫的幻想。   这里的阳光又热情得那么像谁干燥的大手,渴望牵一下是很正常的。   “然后我遇到你。”   不管是现实中,她没能成行的旅程,最终掉入海里。   还是现在,他在记忆的终点站,绘制出她曾经希望去的旅行地点。   她遇到的都是他。 第112章 生死   梁又绿话语刚落, 就听到风翻阅纸张的沙响,地中海的阳光穿过多彩的西西里窗户,将眼前的一切都照得无比明亮。   她看到博物馆的玻璃, 化为书页飞跃而起。就如连锁反应般, 所有属于那个三千年前的她的物品,都开始化为纸张里的图画,跟随阳光与风,在他们四周飞散开。   一切都是绘制出来的幻影,神为了自己的爱人,花费无数的日夜在线的尽头,用最好的笔,最珍贵的颜料, 最深沉的思念,画出这个能与她邂逅的地方。   而这一切,都在无法控制地消散。   因为时间到了,线断裂开的时候,古老的时间之墙重新堆砌而起, 分别的沙漏流淌到最末尾。   “我要离开了, 哈迪斯。”梁又绿看到眼前的一切在消亡, 知道命运的线无法再维系下去,他们要说再见了。   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 唯一真实的男人,在不计其数纷飞而起的纸张中,缓缓低下头, 将脸靠在她的手掌中。白皙的皮肤不再是冰冷的, 反而炙热到暖透了她的掌心。   他像是在寻求安慰, 更是在寻求她的爱意。   梁又绿看着他弯下身体, 用唇寻到她的手指含着,又逐渐地顺着她的小臂,一路亲吻而上。   他黑色的眼眸如烧着一簇旺盛的火焰,热得惊人,唇瓣在她的皮肤上,眼神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离开过。   他是如此执着,不计代价地看着她,所有言语这个眼神下都无比苍白。   像是这个世界毁灭了,他都会继续寻找她,继续爱她。   “把我带走,泊瑟芬。”   为了说出这句话,他等了三百年。   “别再将我扔下,梁又绿。”他改口了她的名字,两个名字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律,让他的唇舌有些干涩,却没有生疏感。   他学东西向来很快,不管是语言还是她改变过的名字,或者要化为什么非人的生物,只要能跟随她,学什么都可以。   “你承受巨大的痛苦,会变成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动物植物……”梁又绿强迫自己冷静下去说服他,可是并不太成功,她耳鸣得厉害,连过快摆动的心跳声,都满是带他走的奢望。   哈迪斯的吻已经来到她的脸颊边,轻颤的呼吸声后,是他疯狂的承诺。   “化为什么都可以,哪怕化为石头,我也要躺在你的脚下,别拒绝我。”   所有说服的举动都戛然而止,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濒临末路的绝望感。   仿佛她再多推开眼前的男人一分,他就能直接崩溃。   如果「为了他好」的理由只是更加折磨他,那为什么她还要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梁又绿往前一步,脚下的砖块崩溃成黑暗的虚无,四周的建筑物在破碎,她不再害怕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哈迪斯的后颈部,在最后一块阳光沉入黑暗时,吻了上去。   他的呼吸在颤抖,每次颤抖都能带出温度过高而产生的火星。   梁又绿从来没有吻过这么烫的唇瓣,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袍,觉得自己在自焚。   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一切都发生得理所当然。   她的手逐渐用力,一点点撕扯开他的衣服。直到脱下最后的遮掩,露出白皙坚实的胸膛,才清晰地感受到他滚烫的皮肤下,那激烈的心跳在她的手里搏动。   也许她的脑子也被这种无止境的感情烧坏了,装满阳光的命运起点被黑暗吞噬,也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哈迪斯的感情捕获了她,拉着她一同坠入这没有任何色彩的天堂里。   他们皮肤相贴,呼吸交缠,每次低声的喘息带出的都是针刺般的快感,一切都来得自然而然,又凶猛至极。   哈迪斯结实的手臂托着她,黑色鬈发下的脸孔带着情-色的潮热,逐渐被黑暗占据的眼眸,没有一丝移开地看着她。   这是猛兽盯着幼鹿的本能反应,又是贪婪凝视着爱人,并且永远得不到餍足的表现。   梁又绿被他抱在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蹭着他带着湿意的嘴唇,腿勾着他结实的腰,无法控制地颤栗着。   她与他是一样的,共同感受着同一种巨大的狂喜在身体里肆虐。   他们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找到了彼此,共享着灵魂深处那令人眩晕的酒液。   梁又绿抵着他的额头,与他对视,清晰地看到这双凝聚着浓烈爱意的黑眸里,闪耀着最灿烂的生机。   “哈迪斯……”她的呼吸因为缺氧而断续着,“我带你走。”   她的声音是模糊的,却在承诺的瞬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紧紧环抱住她的强健身体,那因为极度的喜悦而出现的震动。   梁又绿的手指穿过他光滑如缎的发丝,将他紧紧拥抱入自己的怀里,毫无顾忌地包容这个来自三千年前的神明的一切。   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记了一切。只有出现的疲惫感,才会让她意识到人类的极限。   哈迪斯也像是找到了主枝的藤蔓,用尽力量缠绕住她,汲取她给予的回应与温柔。   死亡的力量又开始失控,从毁灭后,成为一片黑暗的世界里激烈翻滚着。无数繁殖的巨蛇出现,爬上了她光洁的小腿。   金色的蛇环从她潮湿的脚踝处显露出身形,猩红色的宝石舌芯舔舐着她落下的汗水。   梁又绿没有阻止他的失控,她用柔软的唇贴着哈迪斯发热的耳朵,气息不稳地虚着声说:“以后都在一起。”   不管生还是死。   哈迪斯向来比她贪心得多,他下身因为失控而化出沉重的蛇尾,每块黑色的鳞片上都闪着金色的光,生机留给他的祝福化为了繁花,缠绕在身体上。   他吐出了最优美最古老的神语,“永远……”   这是誓约的时间,永远,永远在一起。   被她抛弃过的神,将所有不安跟悲伤都浓缩在这个誓约时间上。   梁又绿看着他湿润的眼睫毛,神志恍惚,身体所有感知都被填满了,听觉也在这种暴烈到接近歇斯底里的震荡中,显得无比迟钝。   嘴唇却比听觉更快一步地轻声重复他的话尾,“永远。”   誓约完成,神语的力量烙印而下,死亡与生机的力量开始结合为一体。   死亡是新生最肥沃的土壤。生从死中抽根拔芽,不断成长,最终重归于死。 第113章 女婿   绿色的叶子与红色的石榴花逐渐多起来, 来时的空白,被一层层的石榴枝叶覆盖。   它们如生命力最旺盛的兽,撒开强劲的腿, 脚下带着无数的种子根系, 不断地往前奔跑。   所到之处,荒芜无色的空间,都被植物的生命开拓出新的疆土。主干弯曲成桥的神明,第一次将彼岸那头属于父亲的世界,与母亲这边的世界彻底连接起来。   澎湃的爱意与繁殖欲,喂养着他孱弱的神力与身躯。   原本形体单薄的少年,再一次从休养生息的石榴籽内爬出来,他的模样青涩而健康, 抽高的身体有了青年人的轮廓线条,黑而亮的眼眸带着喜悦的笑意。   他的成熟,让手里的命运权杖更加结实,一个新的神位,因为他开始强大, 而熠熠生辉。   哪怕世人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无任何一片土地为他建立神庙, 他那微乎其微的信仰力,是来自母亲神像馈赠, 他依旧在这条成神的路上,艰难而踏实地走着。   因为他最重要的成长力量,是父母的爱情。而这份爱意的喂养, 从未断过。   少年抬眼看向两个世界的边缘处, 这里终于彻底被他占据统治了, 所以当他的母亲, 握着他父亲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的世界时。   他们手腕上的命运之线再次坚韧起来,没有一丝断裂的可能性。   少年坐在石榴树主干上,他的双脚还没有化形成功,由无数密密麻麻的粗大根系组成。   这些根系不断承受着他母亲回归自己世界,保持的记忆的痛苦,也承受着自己父亲,去往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被排斥的崩溃。   他们从边缘之地,每往回走一步,石榴的根系都会自发燃烧崩裂好几根。   但是因为无比的充沛的爱意滋养,死去的根系很快就长出新芽,抽出新的枝,承受住了世界规则运转的所有代价。   生死反复,轮回重生这项技能,在新神的权力掌心里,开始成熟起来。   “放心去探个亲吧,母亲。”   他神色温柔,头戴盛开着如火烧的石榴花头冠。   “从你怀里诞生的孩子,将带着喜悦的舞蹈,生命的盛筵与一个新的文明世界等候你的回归。”   走到尽头,差一步就能回到自己家的梁又绿,听到有人跟她说了一些什么话,话语太过遥远而听不清楚意思。可是那语气里的温柔,却能钻入心里。   她回头,只看到铺天盖地开着花的石榴枝,繁盛得空气都染上薄红的色彩。   “我来的时候,有个孩子般瘦弱的少年神,为我指引过道路,他是谁呢?”梁又绿转头问自己身侧的的男人。   哈迪斯表情没变,凝视她的眼神,仿佛藏着呢喃不尽的情话。   她的问题,他也很认真地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神明,回去后,找个坟墓给他扔点祭品就行。”   梁又绿觉得这也太随便了,试着探听:“他也是冥神吗?”   先前在冥府没见过,新招聘来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个神明总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熟悉感。   “是冥神,也不是。”   梁又绿听懂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希腊神一向身兼多职,也许这个少年神也有几个职位。   “那他叫什么?”名字一般能体现神明掌握的神力。   “一颗石榴。”   希腊神的名字向来直白,梁又绿怀疑这是掌管石榴的神的名字,冥府那株石榴树有管理神了?   哈迪斯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怎么感兴趣,他手指一用力,拉着梁又绿大步往前,再次坠入属于她的世界。   正在承受父母重逢,并且回家探亲代价的「一棵石榴」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了。   身为一个长期待在废墟破烂地的留守儿童,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爹无关紧要,娘不认识他的复杂感情。   等等,他父亲不会在探亲结束后,带着母亲回去,就将他撇在这里继续开花吧。   大石榴将各种陶冶身心的娱乐书籍放到一边,开始奋发图强继续攫取爱意,编织回去的道路,他爸不当人,他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回去。   突然有点理解他们家族弑父的传统为什么会存在,他也想弑父了。   “等我们一同回去,我要躺在你们中间睡觉。”   被留在中间地带的大石榴,在这个花开满地的阴暗角落里,冷酷地制定着自己的报复计划。   计划还包括,坐也要坐在他们中间,吃饭也要横在他们中间,走路也要挤在他们中间……他以后就自己生产出新的职位,叫做泊瑟芬与哈迪斯的中间神。   越想越气的大石榴,决定现在就变成狗,横在他们中间。   回到家的梁又绿,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出现一个叫做中间神的大石榴,她现在比较烦恼的是,怎么跟父母交代。   首先,她在外面过夜了。   其次,她带了个男人回家。   最后,她跟这个男人坐着的地方,是他们家的沙发上,而他们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父母。   梁又绿没想过,她跟哈迪斯穿过边界线回来的时候,门是直接往自家客厅里开的,他们掉下来的时候,哈迪斯几乎是本能地将她环入怀里不受到一点冲力。   所以他父母刚上夜班回来,开门就看到他们两个躺在沙发上,抱得就跟两只交颈鸳鸯一样。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痛苦而失去记忆,结果没有。   她以为哈迪斯会因为排斥的力量而变成某种动物或者植物,结果也没有。   他们就这么完好的,没有任何变化全须全尾地回到她的家里。   然后,门咔嚓一声,开了,门后是父母的脸。   空气有一刻是凝结的,是寂静的,梁又绿在经历了一场梦幻神奇,波涛汹涌又情深似海的冒险回来后,面对的就是无比现实的家庭现场实录。   终于,姜还是老的辣,盐还是妈妈吃得多。   梁妈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疏远的笑,“又绿啊,家里来朋友了怎么也不招呼,给人端杯茶来。”   梁爸面容扭曲,怎么没招呼,都招呼到抱一起了,抱一起了啊。   梁又绿张了张口,梁妈妈笑起来,眼里的阴森都能化为獠牙,“去泡茶。”   她怂了,嗖一下就往厨房里溜走,走前还担心看了一眼哈迪斯,趁着没人注意她,伸出两只手比划一下。   不准,伤害,他们。   哈迪斯坐得笔挺,五官深邃,表情淡定得跟在冥府处理公务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到意思。   等到自家孩子走了,梁妈终于亮出爪子,“请问你是,又绿的朋友吗?”   哈迪斯手里躺着梁又绿的手机,除了他,谁也没看到手机里源源不断溢出来大量的信息碎片。   陌生优美的文字,跟埃及尼罗河那边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处,不断进入了他的眼瞳里。   与泊瑟芬当初学语言学了很久才熟稔不同,哈迪斯几乎在几秒内就掌握了一些与这里的人沟通的技能。   还有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例如这里的母亲,父亲是不能轻易吞噬的,而是要喜欢保护他们。   哈迪斯边接受大量的现世信息,边在各种回答里挑出最简单的一个,“我是她的爱人。”   梁妈跟梁爸:“……”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直接吗?   生怕哈迪斯打死自家爸妈,随便扔两片茶叶,端着白开水就跑出来的梁又绿,看到的就是这个面面相觑的诡异场景,她头开始痛了。   这冷场速度太快,哈迪斯其实不太在乎对面这两个人类对他的态度,可是随着信息接收得更多,他意识到这里的父母是对子女的重要性。   所以,他掏出了礼物,一条二十来斤重的黄金放到桌子上,“第一次上门,没有带什么礼物,还请不要嫌弃。”   梁家三口:“……”   一时间,吃过的盐都不管用了,谁身上会揣这玩意?   唯一知道哈迪斯为什么会随手掏黄金的梁又绿,纯粹是头疼他不似人的直白表达方式。   能看出他已经很努力去迎合这里语言习惯,例如那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语言的巨人,婴儿的举动让了解他跟不了解他的都震惊了。   “怎么将我们在路边买的仿真黄金玩具拿出来了,哈哈。”梁又绿走过去,放下茶杯,然后淡定地将黄金拿起来,放回哈迪斯的手里,顺便一肘子捅他的腰——收起来。   经历了这么一场「友好神奇」的初次见面,话题终于进入正轨。   “在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吗?”梁妈的眼睛如同经过福尔摩斯基本演绎法的洗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这小伙子打量个遍。   梁又绿点头,“对的,我们在……”   她将他们的故事编织了一遍,去除掉那些过于神奇的细节,用接地气的话语包装一下,告诉了父母一个很正常相遇相恋的故事。   旅游间互相看对眼,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因为她的意外落水导致通讯中断,又因为缘分偶遇。   然后他们久别重逢就打算重新在一起。   哈迪斯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幽深无光。如果有人注意到,就会发现他似乎在看什么。   那是从手机里流出来的信息洪流,无数文字图案与视频漂浮在神的眼前。   因为多得可怕,将整个房子都占据了,甚至还渗了出去。如果有神在外面,就会看到这片区被一层一层交叠着的讯息包裹着。   梁又绿只是隐约看到房子里出现了一层模糊的金色光晕,像是朝阳的光辉,在白色的墙面上折射出神秘的花纹,改变墙本身的颜色。   随着对于这个世界的进一步了解,哈迪斯的形象再次在别人眼里发生变化。   除了梁又绿,其余看人看到他的模样,是一个穿着得体,黑眸黑发,长着一张最讨长辈喜爱的脸的中国青年。   所有人对他的脸部都是记不住的,因为人类不能直视神的脸孔。   当别人对他的外貌有了具体的印象,而没有受到袭击,是因为神的脸遮盖变形了。   梁爸跟梁妈甚至都没有怀疑,刚才为什么记不住这大小伙子的样子,此刻看清楚了,就觉得这小伙子长得周正俊美,做派也异常沉稳大气。   梁妈虽然觉得小伙子看着就心生好感,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你先前是在外国读书吗?”   哈迪斯收集信息分析,对象父母最喜欢的伴侣对象,学历高。他翻了翻世界排名最高那几所学校,然后说了其中一个。   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学校里的记录开始被修改,一个新的学生身份诞生。   而那所学校要教导的所有知识,都开始浮现,顺着信息流,来到哈迪斯的眼前。   梁爸听到学校名字,忍不住眨了眨眼,甚至有点怀疑。“这么好的学历,怎么不继续留下深造或者在外国找工作。”   “我回来找人。”他平静说,握着身侧的梁又绿的手,十指交叉,不留缝隙。   找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妈问:“你家人同意你这么做吗?”   哈迪斯扫了一眼大量的参考资料,没找到一个满意的回答,直接说实话:“他们没资格管我。”   这话,有故事啊。   梁妈看了梁爸一眼,后者立刻继续问:“刚毕业还在找工作吗?”   哈迪斯翻资料,爱人父母最喜欢的女婿,能给他们女儿一份安稳的生活,这里的安稳生活最基本的条件之一,是物质保证,还要体面点。   “我家里有一份产业,工作我已经开始在准备公务员考试。”   梁爸满意点头:“对的,你这么务实的想法是正确的,年轻人好好考,你这么优秀肯定能成功的。”   梁又绿一脸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进入一出魔幻主义大戏的现场。   哈迪斯在跟她父母讨论毕业找工作,还要公务员上岸等过于现实的问题,让她无法控制对这个场面产生了可怕的割裂感。   希腊冥王失业,来中国这里讨生活,并且爱上了公务员稳定的岗位。她得洗洗脑,逼自己忘掉以前在冥府踩亡魂头颅的哈迪斯嚣张成什么样,不然她要笑出声了。   梁妈神情也缓和了起来,“这么说你边负责家里的事情,还要忙于考公,真是辛苦了。”   哈迪斯认真扮演着一个受对方喜爱的女婿,“家里的事暂时不需要打理。”   梁爸开玩笑:“难道家里有栋楼能收租吗?”   哈迪斯认真考虑起来,楼?收租?   梁又绿担心哈迪斯又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例如他家里是开矿的,金银珠宝啥矿都有,这可不是私人能拥有的东西。   她立刻将他另外的职业说出来,“他家里开殡仪馆的,小小的一间,才几个员工的那种。”   确实就那么几个员工在日夜操劳,其他冥府员工,平时根本见不到面。   这年头,踏实工作就是好孩子,父母都是满意的。   梁妈又仔细问了他的情况,最后终于矜持点了点头。   “年轻人谈恋爱还是要好好处,日子还长,多谈几年才能知道彼此合不合适。”   这是同意松口的节奏了。   梁爸也笑起来,“今天留下来吃顿饭,我掌勺招呼小哈一下。”   因为某种力量的影响下,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中国小伙,叫哈迪斯这个名字多奇特。   哈迪斯也缓缓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这是他能挤出的,与亲切最相似的表情了。   “好的,爸,妈。”   梁家三口再一次沉默了。   这小伙子,可真热情。 第114章 妈啊   一顿饭吃得梁又绿心惊胆战, 眼睛黏在哈迪斯身上下不来。担心他说错话,担心他拿错东西, 还担心他拿筷子的手势不合适。   梁妈时不时还会刺探一句, 一顿饭的功夫,足以让哈迪斯将自己的身世给糊弄全了。   家境不错,模样长得好,学历好,年龄合适,人看着老实,眼神透着一股未被社会浸染过的清澈,不像是乱搞的, 目标明确不虚浮。除了跟家人关系看起来一般,还需要打探外。   真是哪哪都瞅着好。   梁妈露出和蔼的笑,给小哈添上一块红烧肉,“多吃点, 好长个啊, 孩子。”   一句孩子叫得梁又绿鸡皮疙瘩都起来, 她觉得自己得再披件毛衣才能在这里坐着不哆嗦。   梁爸恨铁不成钢地瞪梁妈一眼,接着又瞪自家女儿一眼。才一顿饭功夫, 他就只能看出自家女儿眼睛都贴在人家小伙子身上,抠都抠不下来,就算再喜欢也不能一下就全兜出去, 要是对方的喜欢没她那么多可怎么办。   又瞪了哈迪斯一眼, 发现这小伙子的眼睛也黏在自家女儿身上, 那还差不多。   梁爸气缓了缓, 才表情认真对哈迪斯说:“我们家不看重你有没有钱,就看重你的人品。特别是感情方面,我们家的人向来都对感情认真,我也希望你有同样的品性,真心喜欢又绿。”   哈迪斯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梁又绿身上,一小半注意力在学习新世界的知识上,应对两个人类几乎不费心思。直到他听到男性人类说这句话,才抬起黑黝黝的眼望着他。   这一眼,看得梁爸忍不住挺直后背,仿佛见到了大领导。   下一刻却又像是错觉般,眼前的年轻人表情柔和无比,他字句清晰得毫不含糊:“我爱她。”   喜欢太轻了,刚刚学会中文的神,不认为这个词语能概括他的感情,甚至连爱,也只能形容一部分。   三个字,字字重音。   又嫌字太少般,哈迪斯继续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管要跨越什么困难,我都要在她身边。”   梁又绿无奈捂脸,脸红了,不捂不行。   然后在他还想滔滔不绝描述自己的感情时,将一块花菜塞他嘴里去。   别说了,再说什么圣洁的胸膛都要来了。   论对感情的直白,就希腊众神那环境养出的嘴,谁都要靠边走。他们平日里衣服都可以不用穿,别说谈情说爱的直白话了。   他们这种习惯了含蓄中式表达方式的普通人,实在惹不起,惹不起。   吃完饭,梁又绿借口哈迪斯有事,抓着他就跑。这大半天过的,跟受刑差不多。   出了门,看着门外熟悉的街道,两边带来夏阴的绿化树,梁又绿才有些回到现实的真实感觉。   她仰头,眼睛里落入了夏日的光线,过于灿烂的色彩带来直接的刺痛,她眨了下眼,才意识到真的不是在做梦。   没有任何代价,她将哈迪斯带回了自己的世界。   她握着哈迪斯的手,暖得像是这个季节的温度,又努力将他整个人打量了一遍。没有缺手少脚,也没有多出什么额外肢体。   “你哪里难受,或者内脏有什么问题吗?留在这里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梁又绿的语气紧张起来,她手里的命运线还在,线的另一头环绕在哈迪斯的手腕上,线体是透明的,几乎融入空气中,可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线的力量。   比一开始拖着她走的那条线,要坚韧得多。而那颗石榴却消失了,不知道藏匿在哪里。   哈迪斯哪怕站在阳光下,也自带幽暗的滤镜,他的四周围绕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雾,眸色黑得不正常,没有一丝光的那种深沉。   听到爱人的问题,他面无表情地让黑雾蔓延出去,以往能铺天盖地占据大半个世界的黑暗,冲出去不过百米就停住了。   “力量被限制了。”哈迪斯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不包括神权。”   梁又绿也终于意识到奇怪之处,“我们不是同处一个世界的不同时间段吗?”   她以为自己穿越回到过去,然后遇到了三千年前的神明。可是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如果历史上真有神明的存在,那么现在这些神在哪里呢?   神是不死的,他们的神话依旧在流传。哪怕信仰之力再小,也不该全神覆灭,一个不剩。   哈迪斯看向天空,又看向大地,最后视线深入地下。   “没有神。”   他语气平静,不含诧异的情绪,“你所处的世界没有神,只有无数散开的能量,化为星星般的光芒,一直飞散出去。它们到达虚空,又融入了数量庞大的射线中,射线如骤雨落入大地,碰撞出新的能量。这里没有编织好的命运线,也没有掌控生死的神灵,更没有操纵历史的掌舵神王。”   他的眼神终于从遥远到无尽头的宇宙中,回归到梁又绿身上,“所以你们的诞生是碰撞出来的巧合,死亡也是磨损过度而自然回落的一个动作。我能看到这里的人类诞生在凝聚的能量里,又在死亡后重新分散出去。”   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规则,是无数巧合与奇迹交织出来的,没有神的立足之地。   哈迪斯站在这里,如站在海潮中,没有一片凝实的土地能让他落下,唯一的支点是石榴的桥与她死死不愿意松开的手。   他是异客,如当初的泊瑟芬一样。   梁又绿突然理解他的话,“所以我不是穿越时间遇到你,而是穿越空间?”   哈迪斯并没有意外的表现,仿佛她只是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常识,“我们从来没有在同一条线上出现过,而是两条永远无法交叉的平行线。如果我想找你,只能在两条线中间架起连接点。”   这也是,他这三百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拼尽全力去架构出这条路,那么他永远不可能找到她。   以为只是穿越,没想到是直接跑到平行世界去。梁又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想笑却心疼得绷紧了嘴角,她不能想那些经过美化的记忆画册,一想就难受。   “来找我辛苦了,哈迪斯。”她满腔的话语只化为了一句叹息。   哈迪斯四周的黑雾慢慢收拢回来,他的脸开始显露在明亮的阳光中,连眼瞳里也出现细碎的光点。   他弯身凑近,语气轻而诱惑。   “如果美丽的女神肯垂怜我多年的劳苦,还愿准许你忠诚的信徒,来到你的床榻上,能与你日夜同眠。”   他的吻,细密落到她的唇上。   从不吃亏的冥王开始算账,“我辛勤一日,你落一个吻给我,我辛勤一年,你把我当成弱小的种子夜夜拥抱……”   梁又绿被他亲懵了,愧疚让她想同意他的任何要求,可是又觉得答应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而且他们光天化日,在随时可能来人的街道转角处,这么亲来亲去实在不合适。   如果哈迪斯留下来,还得教他一堆这里的规矩。例如大庭广众之下别这么热情,在户外裸奔会被抓走,不能骑着车超速乱撞……   真是风水轮流转,哪里想到会有一天,她变成哈迪斯的老师。   而且他留下来的代价,可能不止力量被限制了,那个少年神明明告诉她,他们要维持这个相处状态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对那个少年神有一种诡异的信任感,完全没有怀疑过这句话是谎言。   梁又绿刚要冷静下去,伸手按住哈迪斯的脸,阻止他的热情时,脚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狗叫。   是甜甜圈。   它摇着尾巴兴冲冲地对着主人吐舌头,梁又绿刚要摸摸它的头,却发现不对,顺着狗头到狗背上,她看到一只熟悉的小狗趴在上面。   皮毛黑而软,眼睛圆而湿润,是傻宝。   梁又绿看到它,一股熟悉亲热的感情涌出来,伸出的手转为落到它的毛上,想摸一摸。手指才碰到狗毛,另一只手已经粗鲁地抓住它的小狗头拎起来。   梁又绿心一紧,本能要去阻止哈迪斯,却看到他与那只狗正在冷冷互相对视。   哈迪斯语气阴冷如面对最令人厌烦的亡魂枯骨,“不待在桥上,来这里干什么?”   傻宝也冷冷勾起嘴角,哼了一声,一点都没有狗的样子。   梁又绿在旁边忍不住问一下,“它是谁?”   难道是跟随哈迪斯而来的神?   哈迪斯非常淡定说:“它是我们交合的意外产物。”   什么交合不交合的,梁又绿想将他嘴捂住了,别这么口无遮拦,她无奈叹气:“什么意外产物,说得像是我们有孩子一样。”   这句话听起来太有歧义了。   哈迪斯与小黑狗平静转头看她,一神一狗的眼神很平和。   似乎这是一件「空气能用来呼吸」般天经地义的事情。   哈迪斯回应:“是的。”   梁又绿:“?”   小黑狗张口:“妈。”   梁又绿:“?”   她是幻听了吗?狗叫她妈啊。   小黑狗眼里冒出泪水,“妈妈,你再抱一抱我,我等了你三百年了。”   梁又绿:“……” 第115章 四季   这个世界的魔幻程度已经超出了梁又绿的想象, 她看看了天空,这大太阳,又圆又亮的, 也不像是会做梦的时间。   为了接受她有个狗儿子这种在「希腊神话世界无比正常在她的世界实属生殖隔离失控」的设定, 她的内心已经不知道前后打滚,左右空翻了多少次。   大石榴:“妈。”   梁又绿无奈扶额:“你是条狗,得叫汪。”   他们现在还在外面,四周人来人往。要是被谁看到狗在说话会上热搜的。   大石榴从善如流:“汪。”   梁又绿愣愣看了他好一会,扶额的手用力揉了揉脸,其实儿子是条狗这种事情,给她的震撼还不如——她竟然有个儿子?   什么时候生的, 她怎么不知道。   此刻无助的梁又绿只能看向唯一的知情者哈迪斯,他依旧淡定地坐着,似乎只是在陪着她看太阳,完全不知道她已经纠结成麻花辫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哈迪斯才接收到她的求助,他语气出奇柔和:“你不喜欢, 我可以吃了它, 它现在的能力已经很成熟, 我可以夺过来,不会影响到这里……”   「啪」。   梁又绿面无表情地拍上他的嘴,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这非人发言都怪他们家代代相传的吃神传统。   得找机会让哈迪斯上上他们这边的九年义务教育,着重培养他的思想品德, 务必让他成为一个德智体都合格的神。   父亲没啥用, 还很危险。身为一个母亲……母亲……她还是觉得这个词距离她很遥远, 一时身份转换很困难。   而且还不是人形, 不过想到他们世界那些变幻来变幻去的本事,也许他本来的样子并不是这个。   她瞅着小黑狗那湿漉漉,又无辜又茫然的狗眼,忍不住伸出手,犹豫了再犹豫,终于摸了摸他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   大石榴:“汪汪。”   梁又绿:“……”   哈迪斯言简意骇翻译:“轮回。”   大石榴:“汪汪汪嗷呜……”   面瘫的哈迪斯继续无障碍翻译:“在你怀里诞生,又遗落在两个世界中间的缝隙里,很想念你的拥抱……”   冷漠的神停止了翻译,伸手按着大石榴的狗头,用狗语回应:“不用怀念了,这不是你该肖想的,再有这种想念,就回归我的肚子里。”   大石榴委屈趴下去:“汪……”   梁又绿再次揉了揉脸,感觉他们父子两人的沟通无比流畅,是血缘的沦丧,还是社风的扭曲?她很难理解这份来自狗语的羁绊啊。   不理解归不理解,哈迪斯的凶残还是看得到的。她默默掰开哈迪斯掐狗头的手,然后将小狗抱起来,又轻又软如一蓬蒲公英,都不敢太用力,怕散开了。   梁又绿又感受那种深刻的,异常熟悉的亲密感,刚才那种因为母亲这个身份带来的陌生感,在这一秒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辛苦了。”   掉在什么两个世界里的缝隙,听着就很可怕。   大石榴睁圆眼睛,傻乎乎看着她,好像随时要掉泪一般。   梁又绿被他看得很感动,唇齿一碰,叫了他的名字,“傻宝。”   大石榴:“……”   还不如一颗石榴呢。   回家的时候,一家三口只有梁又绿跟狗,梁父梁母也没有多想,将狗给拎到狗窝里跟甜甜圈在一起。   然后梁又绿就看到大石榴一巴掌拍得甜甜圈去缩墙角,狗窝他一狗独霸,不容许它狗酣睡。   能看得出哈迪斯的影子,横行霸道,九漏鱼又多了一个。   梁又绿平静在需要教育的名单上,添上新的成员。   回到房间,梁又绿才回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很快的,在里面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张开手刚好在背后将她抱住。   紧密相贴,熟悉的温度让她后背都开始发烫,她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享受这一刻的静谧温馨。   记忆没有磨损感觉,让她更深地体会到此刻相处是多么不容易,她连声音都轻软到可爱的程度。   “我们这里,认识到结婚需要一个过程。”   哈迪斯也凝视她,没有一丝动弹地听着她的话。   “就是要约会,谈恋爱。”她的唇齿浅浅碰着,如咬着棉花糖。   信息网继续更新,哈迪斯在搜索这里的约会跟谈恋爱的资料时,无数情侣甜蜜的照片,视频,文字资料都开始出现。   梁又绿知道她跟哈迪斯其实不用走这个过程。   毕竟该经历都经历了,这个过程是给父母看的,总不能刚介绍给父母认识,明天就直接结婚。   会引起家庭战争的。   梁又绿生怕哈迪斯不懂这个,会被自家老爸拿扫帚打出去,正在绞尽脑汁,用比较容易理解的话来教哈迪斯该怎么做,才能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梁又绿算了算时间,“我们怎么也要谈个一两年的恋爱吧。”   这已经她父母接受的极限,她这个年纪,恋爱不以年来谈,是没法过家长关的。   哈迪斯看了一眼谈恋爱的无数片段,谈恋爱要约会,很多信息片段都这么说。   自认对这个世界的恋爱有了些了解,他更加用力抱着她,“那我们去约会。”   这句话,简单又从容。   “都大晚上了,还是明天再……”梁又绿话语未落,眼前就被黑雾笼罩了几秒,接着雾气散开,阳光从云层的夹缝里投射而下,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蓝紫色的花朵开遍地,远处是灰绿色的山与流淌着冰水的溪流。   风很凉,穿着短袖的梁又绿却感受不到冷,哈迪斯的温度一直很暖,跟待在壁炉的篝火旁一样。   哈迪斯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力气轻柔一按,她已经跟他面对面。   眼前的男人低着头,白皙的脸与漆黑的发在凉风里,有一种凝固了岁月的美好。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在天空开始下雨,巨大的彩虹在远处的山峦前划过时,才说:“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不曾落下过的太阳。”   梁又绿站在冷风中,头发也被风吹散,她似乎有点知道,哈迪斯在干什么,他在跟她约会。   就是这约会方式的节奏有点快,也有点远,如果她没有看错,这里是……冰岛南部吗?   永不落的太阳,虽然冰岛的太阳会落,但是却落得很慢很慢。   “你的力量不是受到限制吗?”梁又绿第一反应是担心他乱来会伤到自己。   四周的雾气又浓郁起来,哈迪斯的脸在雾气中开始模糊,他的声音也有些变形。   “我无法轻易操控这个世界的风雨雪水,生命与时间,也无法重构这里的空间,但是简单移动还是能办到的。”   因为「桥梁」稳固的原因,他的力量还留存有一些。在这个没有神的世界里,这点力量,足够他等到她回归。   梁又绿听完他的话,就发现自己坐在冰川的岩石上,冰水在他们脚下流着,带着金色的波鳞。   远方的彩虹又多了两道,晴天与冰雹同时存在,这个世界孤寂又唯美。   确实是哈迪斯会喜欢的地方,如果再带个黄金帐篷,估计哈迪斯能在这里开展他的冥府业务。   想到这里,梁又绿忍不住笑出来。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温度一直在保护她,寒冷绕着他们走。如果有别的旅客不小心误入这里,估计会被他们随意过头的穿着吓到。   她看着不散的日光,眼皮逐渐沉重起来,“哈迪斯,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约会?”她的声音懒洋洋。   哈迪斯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揽入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   然后才回应:“我看那些约会的相关资料,他们有些在下着雨的彩虹下告白。有些在一个叫做法国的地方的铁塔下亲吻。   有些在拥有大量灯光的城市高楼上喝酒,还有些在热闹的街头,握着一杯大概率是下了蜂蜜的饮料,对着心爱的人说你是我的优乐……”   她知道他看什么资料了,连广告都看,他的资料来源显然是各种不靠谱的影视剪辑片段。   梁又绿却没有纠正他的意思,而是忍着笑说:“那你打算都做一遍吗?”   哈迪斯已经做好计划,“明天晚上我就带你去法国的铁塔下接吻。”   可真是忙碌的约会,仗着自己不是人,就能为所欲为。   梁又绿声音里的困倦明显起来,“好啊,也可以将爱琴海的约会记上,夏天的爱琴海很美丽。”   哈迪斯沉默了会,才说:“那是终点站。”   他与她相遇的地方,他将这个地方当作约会的终点。   梁又绿慢慢闭上眼睛:“记得将我送回去,明天早上还要去上班,甜甜圈也需要喂食,傻宝需要吗?”   哈迪斯:“它不需要。”   梁又绿歪着头嘀咕:“跟你一样?”   她发现他吃得很少,怀疑他在这里不靠食物活着。   “跟我一样。”他的回答证实了她的怀疑。   梁又绿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里,“你们父子俩倒是好养活。”   这样她赚钱养家的负担就少点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哈迪斯也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得更真实。   他公务员考试通过后,非常认真去上班,又不知道去哪里搞了栋楼,过上了白天上班,晚上收租的人类生活。   梁父梁母一脸欣慰,不过当问起他的家人的时候。   哈迪斯微笑(经过无数次训练起来的模版社交笑容),“绝交了。”   简单明了,没有废话。   梁父梁母:“……”   接着又知道他突然多了栋楼,梁爸脑补了一系列豪门子弟被兄弟姐妹斗败,哈迪斯只得一栋楼失去继承权,被家人抛弃的狗血剧情后。   梁爸语重心长拍了拍这小伙子的肩膀:“人生起起落落很正常,别气馁,你家人不要你,来给我当儿子吧。”   梁妈用力一拍,将身边这个话不经脑子的老家伙拍开。   要是当儿子,跟绿宝岂不是成为兄妹了。   然后她笑得热情,“别担心,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以后啊,都是一家人。”   这么好的大小伙子,别人不要,他们要,最重要的是他们女儿要,就足够了。   哈迪斯依旧万能模版笑容,加万能模版回答:“好的,爸,妈。”   梁妈梁爸立刻笑得无比灿烂,这小嘴可真甜。   上班回来的梁又绿看到如此温馨的一幕已经麻木了,天天都看到,都成例行公事。   在她的教育下,哈迪斯现在基本不使用任何超出人类极限的力量,例如单手抡大车,双脚跳十楼,画纸片人出来处理工作……   更重要的是,不随便拿出贵金属出来挥霍。   他带的黄金都能将市场的黄金价格打崩盘。   要是敢拿出去花肯定会被查,被抓的。   为了让他成为一个三观正常的好人,她操碎了心。   反而是傻宝好点,他基本吃饱了就溜达,溜达累了就睡觉,虽然他溜达的代步工具是甜甜圈。但是他从没有过于离谱的操作。   连人话,他都是确定除了他们外,四周没人才会开口说,比哈迪斯省事多了。   唯一一次离谱的要求,也只是要求改名。   大石榴郑重无比地坐在他们中间,恰好是深夜,一张床的中间。   他已经长大很多,一个狗身子能将床占一半,狗脸依旧可爱,没有因为长大而折损半分美貌。   “我想过了,轮回是一种权力,虽然是我天生自带的神名。可是你们身为的父母,是有权利给我赋予新的名字的,轮回听着跟轮子差不多,不利于信仰传播。”   哈迪斯面无表情说:“一颗石榴。”   大石榴怒斥:“别叫我一颗石榴,那是我小时候,我现在长大了,早就破壳成神,哪点像石榴了。”   哈迪斯毫不动容:“一条狗。”   大石榴抓狂:“我这是暂时的,力量不够只能维持狗模样,我不是真的狗。”   梁又绿摸了摸他的头,安抚喊道:“傻宝。”   大石榴不敢吼,两只狗爪子握住母亲的手,可怜巴巴说:“咱们私底下叫,可是正式场合还是叫个正经点的名字吧。”   梁又绿一想,也是,非常尊重他问:“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大石榴笑了,他想很久,珍藏了很久的一个名字,一字一字从他的嘴里认真说出来。   “我想改名为——龙傲天。”   梁又绿:“不,你还是叫傻宝吧。”   哈迪斯伸手将他的狗脖子抓起来,冷冷看着他,“听到了吗?你的名字就是这个,滚。”   说完,傻宝就被扔出去,占据床中间的神力还太弱小,比不过哈迪斯的力量,轻易被踢开了。   就这样,大石榴的改名计划正式破产。   大石榴发誓,他要发展出多多的中间神信徒,超过他父亲,然后就赖死在他们在中间。这就是报复,睚疵必报的冥府之子的报复。   梁又绿不知道大石榴的雄心壮志,她的生活美好而平静,与哈迪斯的相处如多年没有感情瓶颈的热恋伴侣,他们如最平常的普通人一样过着日子。   唯一不普通的是,时不时一次转移空间的约会。   地球上所有拥有美丽景色的地方,他们都去过一遍。   哈迪斯实现了他的爱情约会计划,在巴黎铁塔下亲吻,在黄山迎客松边看日出,在北极看极光,在西西里摘柠檬……   还有,在他们附近街道上的奶茶店里,买了情侣可以一送一的奶茶。   梁又绿将奶茶放在哈迪斯面前,然后双手合十朝着他拜了拜,等到拜完了,才睁开眼笑着说:   “你知道吗?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差点就葬身鱼腹,是你经过凝固了时间救了我,那个时候我就想。啊,这个神可真是伟大,我要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供奉给他。”   哈迪斯看着眼前的奶茶杯,没有平时练好的笑容面具,一向情绪不显的脸,比起初见的冷酷,现在已经温柔得多。   他低头,喝了一口她给的饮料。甜得可怕,还是喝完了。因为他需要尝出这杯饮料的配方,好以后复制出来给她喝,这是她最喜欢的食物。   以时间相对论来说,美好的日子是在飞速前行的。   一年又一年,日月轮转,时间在梁又绿的体验里,快得不可思议。   谈恋爱,约会,结婚,所有的日子都顺理成章,如水自然。   最后,父母走到终老,他们走得很安详,哈迪斯的力量将他们的病痛屏蔽,让他们活到人类身体崩溃的最后一秒。   两位相爱了一辈子的老人,在一个寒冷的冬季末,安安静静躺入了骨灰盒里,又依他们的遗嘱,申请好了海葬。   在初春刚来的时候,哈迪斯陪着她上了船,终于将他们父母葬入宽广浩瀚的大洋里。   梁又绿的脸已经能看到皱纹,她的身体也不如年轻那么健康有活力,哈迪斯变化的样貌,在别人眼里跟她同步。   唯独在她眼里,他永远年轻俊美。   父母离去的悲伤,让梁又绿生了一场病,不痛苦,就是疲惫。   哈迪斯能去除这里的人的痛苦,却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与??的溃败,他不是这里的神,这里也没有生命的命运线。   在她病好的时候,哈迪斯抱着她来到最高的山顶上看星星。   “他们的生命能量散开,回归星空,又落了回来,融入了这个世界无数璀璨的能量光中,他们的??化为水汽,在风里、雨水中、河流大海。”   哈迪斯抱着她,帮她擦眼泪,“他们一直在你身边,从没有离开过。”   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的慰藉。亲人的逝去,再有心理准备,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抚平这种失去的伤痛。   又过了许多年,她在苍老,骨头也疏松了。   “我们去爱情海约会吧,哈迪斯。”   哈迪斯点了点头,梁又绿又说:“带上傻宝。”   自从大石榴的好伙伴甜甜圈死去后,就孤僻了些,经历了朋友死亡的孩子成熟了不少。   哈迪斯没有回答。   他们去爱情海旅游的时候,又是一个阳光丰盛的夏季。   这里的一切都自带光的滤镜,连花朵跟果实都比别的地方鲜艳。   梁又绿走了几个旅游景点就走不动了,他们以前在爱情海的一个小镇买过个房子,房子后有一片柑橘林。   在最后的日子里,梁又绿坐着摇椅,躺在柑橘树下。哈迪斯在一边给她盖毯子,大石榴趴在她椅子旁边打盹。   梁又绿迷迷糊糊看着头顶上的植物叶子,声音虚弱到听不清。   “哈迪斯,这一辈子,谢谢你。”   她为人的一世,是美好无比的一世。不论是春夏还是秋冬,每个四季都牵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   哈迪斯伸手,缓缓摸过她疲惫的双眼,“睡吧,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是啊,还很长。   不管是人还是神,只要身边的人是他,就够了。   梁又绿的嘴角露出微笑,终于闭上眼,身为人的??永远沉睡过去。 第116章 回归   死亡的感觉很奇特, 她脱离了沉重的躯壳,轻如一个梦地漂浮而起,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感情的波动。   她慢慢与空气相融, 尘埃与水汽就在她四周飘着。   就这样散开, 化为天地间的虚无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这个进程却被打断,有个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泊瑟芬。”   她听到后,回了头,就看到前方一个散发着璀璨光芒的生命在等她。   在看到光的一瞬间,她才看到自己无法散开的身体上,捆缚着无数透明的丝线,这些坚韧的细丝将她的灵魂紧紧缠绕凝聚起来, 不给她任何消散的机会。   死后的空白里,从远到近涌来熟悉的海潮声,还有他的呼唤。   她流失的记忆被潮水带来,抓住命运的线,往前走不要回头, 一直往前走, 不管遇到什么阻难, 不管身后有什么羁绊,都要向着终点跑过去。   终点在哪里?   “哈迪斯。”   她抓着命运的线头, 冲到这个璀璨的生命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迷雾褪去,眼前的神明身披紫色的长袍, □□的胳膊上缠绕着黄金蛇头臂镯, 漂亮的黑发里别着金麦穗, 黑沉如夜的眼眸中盛满了柔软的情感。   他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手里的命运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重叠相合。   “泊瑟芬。”哈迪斯再次喊她。   这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契约跟继承。   她感受到哈迪斯紧攥着她的力道很重,却没有听到他的催促,只有手掌持续走高的温度在提醒她,他情绪的激烈程度。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世界,然后没有任何牵挂地仰头看向哈迪斯,嘴角扬起轻声应答:“我在。”   这个回答代表她重新接受「泊瑟芬」这个名字,而当这个熟悉的名字进入灵魂的时候,她的外貌也开始变幻。   黑色的头发变得更长更浓密,发色转为闪耀的麦穗色,连深棕色的眼眸也被神力浸染,变成清澈的琥珀色。   头发上的花朵开得茂盛,都压住了泊瑟芬的眼睛。   哈迪斯双手捧着她的脸,将她眼上的花挥开,指尖轻碰着她的眉毛与睫毛来回摩挲,可是黑暗却无法轻易染上去。   她现在拥有无数的信徒,信仰带来的力量,这份力量能抵御所有与她不同的神力的侵入。   而现在的他不止神力与她相反,想重新以信徒的身份供奉她,也不能像是以前那么强买强卖,而是需要她的同意。   如果泊瑟芬不同意怎么办?   回归新神躯体的神灵,如果发生意外,可能会掉落东西,例如感情、人性、记忆。   哈迪斯不怕泊瑟芬丢掉这些,她对他记忆丢了,重新追逐她,制造回忆就行。感情丢了,也能重新培养。   他们的命运现在紧密缠绕着,她丢了什么也丢不开他。   哈迪斯明明知道这些,还是忍不住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脖颈上,他低头闭上眼,“重新写上誓约吧。”   箭毁灭,命运线断裂后,他们很多誓言都消散了。   脖子上的那圈誓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驱使我,驾驭我,也能命令我的契约。”他生怕她又丢了记忆,不认识他,会恐惧他不顾一切的追逐与贴近。   这个契约会让她知道,他是属于她的,就不会产生排斥了。   泊瑟芬嘴角的笑容凝固住,她很想说什么。可是这么多年哈迪斯听话是听话,说什么也照办,却不是因为她的教育大法好,而是他的无限迁就造成的结果。   他很难被改变,包括他危险至极的不安全感,跟畸形极端的爱意表达方式。   最终泊瑟芬将沉闷的一口气吐出去,手按着他宛如羔羊般乖顺的颈部,踮起脚尖亲吻他,他的气息从轻到重,缠绕在她的舌尖。   熟悉的,属于冥神的阴冷气息,从他没有遮掩的神躯上传来,带着一股夜雨过后的森凉感。   渐渐的,植物的清香进入这份冷意里,尝起来的滋味不再那么孤独。   泊瑟芬才松开他,声音如同耳语般温柔,“等我,哈迪斯。”   语言的说服没有什么用,长久的陪伴才能抚平他藏在平静下的疯狂。   泊瑟芬边说,边用手指摸了摸他手臂上的蛇头,金色的小蛇,红色的眼睛闪着艳丽噬人的光,一看就是哈迪斯凶猛的情绪的具象化表现。   小蛇高耸的蛇头又蜷缩回去,化为他手臂上的首饰。   泊瑟芬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用力一推,如推着坚硬的铁墙,让她顺利地往后仰倒下去。   怎么顺应自然,回到属于自己的出生地,这是藏于每个含着神力的灵魂的本能。   泊瑟芬看着距离他越来越远的哈迪斯,双手举起对他比了一个亲昵无比的爱心。   哈迪斯似乎有些犹豫,到最后一刻,他终于也伸出手回应了她的爱心。   泊瑟芬憋着笑,这就是他无原则迁就她的其中一个表现,永远不会拒绝她的任何幼稚的想法,并且想尽办法去实现。   噗通,她落入了一片宛如深海的白芒里,跟随她而来的是她手里的石榴。   这就是跟随他们回来的大石榴,构建回归的桥梁而倾尽所有神力,又沉睡成他最初的模样。   泊瑟芬没有犹豫,伸手将他握入手里,红色的石榴如宝石般光滑坚硬,闪着润泽的金光。   她的灵魂进入了最温暖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舒适熟悉。   身体开始形成,在无数的信仰包裹中,纯净的生命祈愿,带给她随心所欲的力量,所有的变化都自然而然。   这不是他人的身躯,而是她重生后,只属于自己的身体。   泊瑟芬睁开眼前,就闻到浓郁的花香与果香,她有些生涩地动了动睫毛,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站在巨型神像的手掌上,她能感受到四周漂浮的光点。   那是空气中蕴含的每一点神力,她抬起手指神力凝聚而起,托着她轻盈落到神殿的地面上。   她所处的地方是神殿内厅,她清楚看到自己身体四周的神力泛滥出去,所到之处,植物泛滥,种子到处抽根发芽,一瞬间就开出巨大的花,又结出爆满的果实。   泊瑟芬没有管这些东西,她有些惊奇自己看到的一切,跟人类不同,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是一股陌生,又理所当然属于她的巨大力量。   这就是神吗?   能移山倒海,创造生命的神。   泊瑟芬没有走出神殿,抬眼却能看到神殿外面,可能是神殿突然出现的植物花卉,吸引来大量的人围观,他们都停留在神殿阶梯下的广场上,惊讶地望着缠绕满花果的神殿建筑物。   泊瑟芬的眼光穿越过他们,看到了广场最边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旁边,还围绕着冥府的众神。   披着斗篷,不露出脸的判官们,还有靠在阴影处,肩头飞着死亡精灵的死神。   他们仿佛站在瘟疫之地,所有人类哪怕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本能地绕过他们。   泊瑟芬知道他们没法接近神庙,这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死亡强行走过来,会带来毁灭与崩塌。   这也是哈迪斯跟冥神们站得老远的缘故。   泊瑟芬远远看着他,哈迪斯也凝望着她,还上下将她打量得很仔细,似乎生怕她化出身体的过程会出现什么意外。   她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果然看到哈迪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泊瑟芬赤着脚走出去,刚要下阶梯,却突然想到什么,手指一动,藏于内厅后宝库里的一件衣物出现,这是她当年亲手编织的礼物。   今天这份礼物,终于能面对面送出去。   泊瑟芬露出开心的笑意,赤着脚,头戴麦穗花环,穿着新的女神长袍,踩着能让她在众人中隐形的花朵,一路往前奔跑。   跑到广场边缘,跟哈迪斯只有短短的十来米距离。   不能再近了,她的力量给冥府那边带去沉重的压力,死神率先沉入黑暗中,只探出个头,随时要遁走的样子。   判官集体退开十几步,也一副要跑路的模样。   冥府的几位,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性格。   泊瑟芬看向哪怕承受痛苦,也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哈迪斯,她手里拿着石榴,对哈迪斯说:“我回来了。”   泊瑟芬,你回来了。   这句话她在他的记忆里,听过无数人说过。   是啊,我回来了。   这就是她那个时候,最想回应的话。   哈迪斯露出一个不再生疏的微笑,“回来了,泊瑟芬。”   他想要往前走,可是她的力量将他往外推开。如果他强硬往前,就会伤害到地上开出的花。   哈迪斯最终停住脚步,本能伸出的手停顿了会,也缓缓收回去。   他需要重新得到信徒的位置,才能毫无顾忌地接近她。哈迪斯刚这么想,一个呼吸的怀抱已经将他紧紧抱住。   没有任何排斥,就这样,她抱住他。   泊瑟芬手里不知道何时攥着一把小小的黑色镰刀,如同玩具般的武器,却带着死亡的腐朽之气。   “从今日开始,我将成为你的信徒。”   信徒这个身份,会让种子的力量与死亡的力量重新缠绕起来。   如果是以前,这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可是傻宝的力量,却让这两份力量能自如转让。   这让她成为死亡信徒的同时,却没有过于污染种子的诞生力。   哈迪斯愣了好一会,才伸手重新碰触她的头发,她的发色变深了。可是当他松开手,她的发色又恢复回来。   她拥有了死亡信徒的身份,同时又依旧是种子的神明。   轮回吗?   哈迪斯缓慢而有力地握住她持有镰刀的手腕,“不是信徒……”他说,“是王者。”   她会成为冥府的王者,分享他的掌控权力。   她也会成为大地的生命之神,拥有最好的供奉。   阿波罗第三个预言出现——黑色的镰刀带你走向归去的路途,生与死的长路将要架起,你捧着红色的石榴站立在路尽头……   你选择回头,手持镰刀,握着石榴。   成为生的主神,死的女王。 第117章 完结   两个神明互为对方信徒的力量, 同时点燃了奥林波斯山圣殿里,一明一暗的两处圣火。   负责圣火维护的赫斯提亚骤然睁开金色的眼眸,望向那两簇正在慢慢相融的火焰。   死亡的黑与种子明亮的翠绿, 在另一种从未见过的红色神力的牵引中, 完成了无害且神圣的交合。   这在以前,不管是冥府要供奉生命,还是种子之神想要进入冥府,两方都会因为相斥的神权而互相对抗,互相污染损害。   而现在,她正在看这一场哪怕是神,都未曾遇到过的神迹。   圣火女神伸出焰火的手掌,将人间贡给她的一茬新麦, 放入火里。   这是祝福的贡品,来自家庭护佑神的真挚礼物,立刻变成生死相拥的一份助力。   而这不是独一份的礼物,从四面八方涌入圣火的祝福光点如暴雪纷下。   疲惫站在神殿深处的雅典娜,也在泊瑟芬回归的那一刻转头。深邃的目光穿透青色的以太, 又落入紫色的大海, 最终来到三角岛屿上, 泊瑟芬的主神殿里。   生命的种子回归的整个过程,都进入到智慧女神的眼睛里。   阿波罗的预言, 终于有了一个最完美的结果。   她想起三百年前,抱着沉睡的赫尔墨斯的光明神,几乎抽空力量地仰头看着她。   “我们因为贪婪而不断制造着新的人类, 新的生命, 又因为残忍高傲的性格, 而轻易毁灭生命。可是我们忘记了一件事, 不止神是永生的,所有神之外的生灵也有永生的特性。”   阿波罗平静而疲惫地说——“特别是从我们身体复制出去的人类,他们的躯壳没有我们坚硬,会随着时间而腐朽。可是他们的灵魂与神的灵魂一样长寿,哪怕肉-体消散,魂体却不灭。”   神很强大,人很脆弱。可是在灵魂上,人与神却出奇相似,不可毁灭,只能沉睡。   这也是冥府存在的必要性,那就是收容??毁灭的人类灵魂。   一开始灵魂比较少,冥府土地比大地还要宽阔,死去的人类在黑暗的国土上也能活得幸福。   后来因为几次灭世的摧残,无数的灵魂涌入冥府,终于造成了冥土的拥挤,最后不堪重负而摧毁了冥府的正常运转能力。   一层冥府土地不够承受这些生命,就将灵魂碾平覆盖上一层,又一层……最终,灵魂已经多到要溢出大地。   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末日景象,无处可去,只能吞食活人生存空间的的灵魂,会带着冥土的污染,将这片大地彻底摧毁。   阿波罗眼里的光在慢慢熄灭,“我该沉睡而去,没有生命种子的土地,不再需要预言者,因为未来是确定的。”   确定会崩塌,确定会所有生命包括神明都同归于尽,不再有光明。   “卡俄斯唯一见过的生命是泊瑟芬,他将所有创造生命的力量都寄托在泊瑟芬身上。这份力量却不是无尽的,一旦泊瑟芬身上的生命力耗尽,就代表这个世界不再有新的生命诞生。”   一边是被神明毁灭了肉-体的不灭亡灵,一边是种子神储藏的制造生命的力量的枯竭。   “所以泊瑟芬必须与哈迪斯相遇相爱,诞生出新的神明种子。而要让种子彻底成为救世的神明,就需要泊瑟芬带着种子回归到她原来的出生地,用异世那个生命力旺盛的世界,来孵化生与死的孩子。”   生的力量流向死亡的国度,最终生会变轻,死会变得更重。能让这两方力量循环不息,必须有一个力量维持住生流向死时,死又流向生的状态。   这才能保证世界的永生,阻止神灵的末日。   而拥有这种力量的神,只能诞生于泊瑟芬的怀里。   阿波罗说完这些,因为过度透支命运之力,身形逐渐消失在空气里。   “我们静静等待,克制贪婪暴躁,顺应哈迪斯的一切愿望,助他去追逐回拥有救世希望的泊瑟芬,那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预言与光明的神灵彻底陷入到深眠里。   雅典娜面对这个最后的预言,终于成为了辅助哈迪斯,重建信仰桥梁的一位神明。   不止她,所有还清醒,存在的神,都给出了自己一份力量。   其中包括那些不同意的神,也在各种威胁的压力下,低头同意退让自身的利益,重建一个稳定的人类社会。   这也是短短三百年,从未见过的繁荣重回这片大地的原因。   如果泊瑟芬回归失败,这就是神明给人类最后的礼物,一场回光返照的海市蜃楼。   幸好……   还是成功了。   雅典娜站在祭坛上,缓缓闭上眼。   她太累了,操劳了三百年不曾睡过。这片土地迎来新的生机,命运女神会从沉睡中醒来,预言者如阿波罗等神也会醒来。   而最重要的一位神,她的父亲宙斯,手持人类文明权柄的主神,也会睁开眼。   所以她也该休息一下了。   果然当她闭上眼的瞬间,宙斯如她所愿睁开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美貌依旧,带着熠熠生辉的王冠的妻子。   赫拉摸着站在她旁边的百眼孔雀,她对自己的丈夫淡淡说:“你醒了,宙斯,刚好能见证这片大地迎来你想要的新生,当然也能品尝到,新的神明成功诞生,你不再有吞噬他的机会的痛苦。”   当初宙斯为了吃掉泊瑟芬的孩子那种歇斯底里的样子,赫拉还历历在目。   原来宙斯想吃的不止是力量,而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能掌控生死轮回的神明,伸出手捧着就是盛着所有人类与神明的盘子,他哪怕只是打一个喷嚏,他们都要摇晃几下。   这种神权,难怪宙斯能眼红到这种地步。   宙斯动了动嘴唇,干涩的喉咙发出嘶哑笑声,“亲爱的赫拉,我最亲密的妻子,待我恢复身体,我要将你倒吊在奥林波斯山峰之上,以惩戒你对我的背叛。”   赫拉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截牛肠子,“我们的神权交织太久,难以分开,我的婚姻权责也需要你的存在才能维系。”   泊瑟芬的回归,代表着人类的未来将辉煌而光明。   自然权责已经不能维持神明的荣光,新的神权必须依附在人类的信仰需求上,她手持的婚姻就是最好的一份权力。   可不能让宙斯毁了。   “也许这就是婚姻的本质,互相依偎,同时又互相对抗,在争夺彼此的权力上,而永生永世连体下去。”   赫拉用不断变长的牛肠子,将宙斯捆绑成粽子。   然后就在自己丈夫难看无比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去吧,我的爱人,你彻底恢复身体前大概还有三年,这三年你会倒吊在奥林波斯最高峰,看着这片土地是如何迎来新的荣誉,我会给你最恶毒的祝福,让你的笑话传遍每一块土地上。”   这也是一种损害对方神力的方式,破坏神-的名声。   宙斯的权柄太过牢固,她只能夺过来一半,要继续蚕食他的权力,还需要更长远的时间。   只要婚约在,那么他就无法摆脱她的谋夺。   这就是他们的婚姻,掺杂着些许微不足道的爱意的权力宴席。   赫拉刚将宙斯吊上山峰,就看到刚醒不久的赫尔墨斯飞过来,他肩膀上扒着死亡精灵,是冥府传来的信息。   赫尔墨斯充当翻译者:“赫拉,哈迪斯想要一个众神参加的婚礼,希望身为婚姻主神的你可以给予最纯粹的祝福。”   死亡精灵又在赫尔墨斯耳边悄声低语了一句。   赫尔墨斯笑了:“无需你任何其余的神力,只需要「爱」就足够了。”   赫拉的婚姻祝福有各种各样,忠诚、掌控、利益、和睦……也包括爱。   越是强大的神因为婚姻这个制度而结合,赫拉得到的力量就越多。   强大威严的奥林波斯王者,伸出白如牛奶倾倒的手,握住了能凝聚婚姻契约的权杖,指向了冥府。   “告诉我最爱的兄弟,黑暗国度的仁慈之神哈迪斯,所有奥林波斯的神明都将携带重礼,参与这场最荣耀的盛宴。”   赫拉笑着停顿一下,才稳稳地补充了一句。   “宙斯除外。”   他还要倒吊三年,在他僵硬的躯壳没有恢复前,她每日都会派狂风吹破他的皮,烈日灼烧他的胡须,冷雨浸泡他的血肉,夺取他更多的权力。   赫拉光是想象就开心,当然最开心的是。   她的婚姻不止拥有嫉妒算计与争权夺利,也可以拥有最纯粹的爱意凝聚起来的结合。   哈迪斯与泊瑟芬的婚约,将会是她权杖上最璀璨的一枚宝石,闪着永不熄灭的耀眼光辉。   赫尔墨斯传达完了冥府的信息,又拿出一颗麦穗,是今年最新的一茬麦子。   “这是德墨忒尔的,她身为奥林波斯神明之一,希望在您的带领下,能一起去参加婚宴。”   赫拉立刻警惕起来,这些年来,对大地付出最大的神是哈迪斯,然后就是满脸风霜,浑身诅咒病痛的德墨忒尔。   哈迪斯是重新制定大地秩序,将利益退让给人类的掌控者。   德墨忒尔是泊瑟芬最忠诚的传教者,用残破的双脚走遍每一片能种植的土地,用泊瑟芬的名义,将所有种植技术传授给任何一个遇到的人类。   她给泊瑟芬带来了大量忠诚的信徒。   哪怕她自己无法踏上种子神神庙的阶梯,也从不后悔。   赫拉从不否认她的功劳,还赠与过她减轻诅咒的药物。   但是她对泊瑟芬偏执疯狂的情感,却让赫拉担心,德墨忒尔会成为另一个带来「金苹果」的不和女神。   赫尔墨斯看出了赫拉的顾虑,又将德墨忒尔的留言补充完整。   “她只是想看看泊瑟芬,缓解这几百年来的思念之情。她会与冥府签订契约,与泊瑟芬保持距离,不上前去,不开口,不动手脚,也不碰触任何物品,只留她的眼睛,能看一眼她的主神。”   这是一位被抛弃了数百年,却依旧忠诚的信徒。   赫拉沉思一会,才说:“如果只是想看看,也不需要签订契约,我将她的眼睛挂在我的项链上就行。”   这是能最近看到泊瑟芬的地方。   赫尔墨斯点头,然后拿出一连串货物清单,“都是珍奇无比的东西,婚宴上用最好,如果有想要的还请找我。”   这些年他沉睡,大地上的贸易行为,都是哈迪斯抢夺他部分神职进行的,他现在醒来,当然要将这部分权力拿回来。   也不知道阿波罗醒了没。   他没被赫拉撕了,还是因为阿波罗预言的功劳。沉睡的阿波罗保护他,赫拉看在阿波罗的面子上,就顺带原谅他做过的一切。   赫尔墨斯收起货物单,飞下奥林波斯山,往德尔菲神庙赶去的时候想,阿波罗要是不快点醒来,参加哈迪斯与泊瑟芬的婚礼就太可惜了。   他刚做成了赫拉购买婚礼物品的生意,得到了部分神力。如果阿波罗还在睡,就将神力给他用吧。   赶到神庙的赫尔墨斯猛顿住身体,他看到站在门口的神明迎着日光,站在中心点的位置,一头金发灿烂美丽。   不开心的小偷之神终于再次真心笑起来,“阿波罗,醒了啊。”   阿波罗回头,也露出一个微笑,“总要醒来,看看我亲手编出来的命运之线,能美好到什么地步。”   当年那个刚刚接触到预言神权的年轻神灵,第一次就看到了世界灭亡的碎线。   从此以后他就用尽一切力量,去寻找世界新生的可能性。   最后他终于抓住了一截空白的命运线,亲手编出了灭亡线外,另一条脆弱的支线。   那是泊瑟芬苏醒后,离开这片大地前一小段空隙时间,他的线细得可怜,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一个神,比任何人类都要祈祷神迹的发生。   那个神迹在哈迪斯遇上泊瑟芬的瞬间,竟然真的发生了。   哪怕有爱神的箭,也不曾真的能期待成功的爱情,却真如烈日般膨胀出无限的热意,让死亡的王者甘愿俯首,将自己的头颅放在刚醒来的少女的膝盖上。   阿波罗编出的那根细小到,随时会断裂的命运之线,被哈迪斯跟泊瑟芬接过去继续编织。   “在他们的婚礼上,我要送上我的预言当礼物。”阿波罗对自己的朋友笑着说。   赫尔墨斯跳到他旁边,“什么预言?得是好的,不然你会被哈迪斯打到重新沉睡。”   阿波罗的目光投向地下,“那是一份,他们永远相爱,永远幸福的预言。”   命运线的结尾,是最圆满的世界诞生。   哈迪斯与泊瑟芬的爱意,维系着轮回的运转,他们永远相爱,这个世界永远存在。   风吹过,将这份预言带到天空,带到大地,又带到地底。   远远的,赫尔墨斯的声音若隐若现,“参加婚礼的神越多越好,好久没有见过厄洛斯,他也该长大了点吧。”   阿波罗:“他遇上了自己的历练,如果成功,手里的权柄将从原始的繁衍欲望,蜕变成真正灵肉结合的神职,那是他真正成长的时刻。”   爱情不是只有繁衍的功能,厄洛斯应该能从哈迪斯与泊瑟芬身上,学到了真正属于自己,并且彻底摆脱阿佛洛狄忒的能力。   大地的神在苏醒,在喧闹。   大地之下,也同样热闹。   久不见篝火的王宫到处飞驰着亡灵跟线条人,洒扫去灰尘,修补建筑家具,打开宝库拿出各装饰物的工作多到吓鬼。   光是要点燃各处铜盆,火坑就用了好一会。   而灯火通明的王宫中央庭院里,巨大的石榴树下,泊瑟芬正在认真盯着放在石榴树枝上的红石榴。   她担忧到眉头都皱起来,“不会醒不过来吧。”   站在旁边的哈迪斯穿着她编织的衣袍,一脸专注地看着她,对石榴忽视个彻底。   安慰的话也特别敷衍:“醒不过来的神……”   吃了最好这话临到嘴边,就变成,“时间到了总会醒来。”   简直是最佳废话。   泊瑟芬回想着,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傻宝好像说过,他是靠着我们的爱意长大的,是不是我们要经常亲密,他才能醒来。”   哈迪斯认真点头:“如果这是他的需要,我们就该随他的心愿。”   话语刚落,石榴壳传来了清脆的裂开声。   大石榴小胳膊小腿从石榴壳里爬出来,他左右一瞧,父母都在,很好。   王宫还是那样寒酸,三头犬头戴蝴蝶结,在大门那边好奇窥探着,几位判官老脸愁苦,死神远远站着,正在翻阅死亡名单,看看今天谁又要下冥府。   大石榴身为新的冥府职工,一点都没有新来的生涩,而是雄心万丈地大喊:   “我们这里太荒凉了,我要将这片黑暗的国度,开发成最一流的繁华之地。”   爽文看多了,时常龙傲天上身的大石榴,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拳打老头宙斯,脚踢傻子波塞冬,活埋霸道哈迪斯,统一天海地三界。   泊瑟芬默默捧出差不多一米厚度的莎草纸,对于大石榴说:“那我们先工作,亡灵太多了,大地上新的生命又在减少,你引渡这批灵魂去重获新生吧。”   大石榴看到这么多纸,眉头抽了抽,刚费劲巴拉爬出石榴壳子就要工作,这也太凶残了吧。他看着满眼期待的母亲,最终还是咬咬牙不能怂。   “不就是这么点人名吗,都给我吧。”   泊瑟芬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人名,是时间目录,每一条时间目录下的亡灵名字泥板,已经搬运到会议厅。因为太多,只能先处理这部分,再继续处理下一部分。”   当她回归看到这么多工作,也是怀疑神生很久,为什么当了神,工作更多了。   虽然工作越多代表神权越厉害,可是也不能多到这种地步。   然后哈迪斯一句话解救了她,“这是轮回的权责,我们只需要负责相爱,给予他足够的力量就行。”   大实话,能让生死力量流动起来,并且形成闭环生生不息的神,目前只有轮回。   别的神想帮忙也帮不上。   哈迪斯看着一脸震惊的大石榴,终于当了一回合格的父亲,安慰自己的儿子。   “我会与你的母亲更相爱,给你更多的力量。”   大石榴沉默良久,终于再次爬回石榴壳子里,伸出小手将石榴合起来。   “我没出生,别叫我。”   泊瑟芬却敲了敲石榴,然后将大石榴放到掌心,牵着哈迪斯往回走。   “别担心,我们都会帮你的。”   她看向前方的冥府众神,还有无数先前与她相处过的侍从们。他们都像是看着一个幻象那样,不太敢接近,只敢远远看着。   泊瑟芬安静凝视他们一会,才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回来了。”   她说,欣喜的语气,带来了种子破土,百花盛开。枯萎的厄吕西翁在重生。   在花开的噼啪声里,静默的王宫再次沸腾起来。   “泊瑟芬回来了,她回来了。”   再次确定她回归的声音,传遍了王宫。   泊瑟芬更加用力握紧哈迪斯的手,轻声对他说:“我回家了,哈迪斯。”   身边的神明低下头,深深地亲吻她发丝上的花朵。   “我也是。”   他声音不再有冷酷,只有花开的柔软。   她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