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书名:奴家不从良 作者:吃青梅酱呀 文案: 起初苏青接近顾渊只是为了钱,真不是奔着王妃的位置去的。 后来却渐渐发现,或许嫁入王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顾渊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在这个男人的背后,居然还隐藏着另一个面目…… 这件事好与不好,恐怕只有嫁入王府后的苏青自己知道。 ——老酱看文指南—— 1、女主肤白貌美,腰细腿长,轻松向文专注1V1不NP结局HE。 2、架空探案,开篇轻快渐渐惊悚悬疑,伏笔很深,请勿考据。 3、本文6月底即将完结,找作者玩微博关注@一叶如来_青梅。 内容标签:甜文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主角:苏青,顾渊 ┃ 配角:荀月楼 ┃ 其它:甜文,宠文,爽文 ================== ☆、第1章 勾搭   烛火旖旎,芙蓉帐中的身影映衬在窗帷上,缱绻暧昧。   听着男子略微有些粗重的喘息,苏青朱唇微启,纤细的十指顺着他的下颌滑落,缓缓落在胸前,似柔似缓地打着转,声色撩人:“听说,李郎今日把陈府的那门亲事退了?”   男子在她的撩拨下,咽了下干涩的喉,反手握住了她白润如脂的玉手,痴声道:“媚娘放心,如今我身上再无婚约,明日就去求爹娘成全,许我们择日成婚。”   “李郎待奴家真好。”苏青顺势倚上了男子的肩膀,眼底是浅淡氤氲的笑意,将桌上的酒杯递到他面前,神色极尽慵懒妩媚,“今日高兴,奴家敬你一杯。”   美人在怀,意乱情迷。男子二话不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猿意马地将她抱到床上,急不可待地便想退去她半掩春|色的衣衫:“如今万事俱备再无顾虑,媚娘可总算可以从了我?”   回应他的,是苏青面上似笑非笑的浅淡弧度。   烛火忽明忽暗地衬着她妖娆魅人的容颜,双瞳剪水,若画卷中落出的姿容映进眼里,一时间恍若隔世,神智微散,不知不觉间让人仿似梦境。   其实,他确是真的入了梦境,酒杯跌落地上,整个人不省人事。   看着跟前如死狗般瘫倒在床上的男子,苏青的眸底酿起一抹清晰分明的讥讽,将双肩散落的衣襟拢起,抬脚就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了两脚:“择日成婚?从了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贱样还指望能让老娘瞧上眼!”   随手从他怀里掏出一叠的银票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苏青愉快地哼着小曲推门而出。   府外暗处早就候了一辆马车,车前坐了个轻笠蓑衣的少年,见苏青钻进车里,便一拉缰绳,一路往城外驶去。   苏青懒洋洋地靠在车里的软塌上,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勾魂撩人的事实则做得极累,现在完了工,终于给了她充足的时间闭眸小憩。   不得不说,这种坏人姻缘的活计,也是一个体力活。必须先用充足的时间详细了解渣男的所有生活喜好与行为习惯,才能设计惊鸿一瞥的无意相识,然后郎情妾意,海誓山盟,最终让他与其他女子断绝纠缠,立誓非卿不娶。每次的委托都是这个样子,在她的细心安排下,永远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然而,下一个委托却让苏青从未有过地感到有些头疼。   这是一场难度前所未有,酬劳也是前所未有的交易。   这么说吧,截止目前为止,苏青一共总计拆散过十八对青梅竹马,解除过二十四次婚约,搅黄过三十六场大婚,然而这些所有的报酬加起来,来不及这一笔新买卖的十分之一。再换个说法,若能顺风顺水地完成这次任务,即使她后半辈子再也不赚一分钱,也足够让她死后抱着大把的金砖入土为安、含笑九泉。   于是苏青当时脑子一热,一拍桌子,豪气万分地接下了这个有史以来最为艰巨的任务。   她仍需要扮演一个勾搭男人然后始乱终弃的角色,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是哪家普普通通的公子,而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顾渊。   顾渊是什么人?十五岁时便立派异党辅佐年五岁的幼弟登基,身居辅政要职,要说起来,手上的实权恐怕比这位摆设皇帝还要大得多。如今时隔七年,顾渊二十三岁。若换别的皇亲贵胄,恐怕早已妻妾成群,然而别说王妃了,顾渊的府里一清二白,连个侍妾都不曾有过。多少朝官大臣一车车地往他府上送去绝代美人,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即便如此,碍于他冷情绝性的性子,街头巷尾里甚至没人敢有半点相关他性趣的流言蜚语。   于是苏青关于顾渊的记录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几个字:孤僻乖张,不近女色。   所以,一个自诩风情无双的她,要如何搞定一个不近女色的男人?   前车可鉴,借由官员的手将她送进摄政王府是完全行不通的,苏青只有另辟蹊径。经过多方打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得到每年的二月十八,顾渊都会上云湖山拜庙的消息。   一身简洁的粗布短衣,被苏青凹凸有致的身材硬是挤出了别样的一番韵味。将发迹的青丝凌乱地挑出几根,素面朝天的容颜间带上几分略有憔悴感的妆容,再将身上的粗衫狠狠意撕,衣襟顿时狼狈地落开,露出若隐若现的玉肌。垂落的衣摆也被整得七零八落,加上楚楚可怜的神情,显得格外的我见犹怜。   苏青蹲在山道旁的草丛中,遥遥看到渐行渐近的车队,看准时机拖着一条显是扭到的腿,跌跌撞撞地冲出道来,声色凄惨无比:“救命!有强盗,大人救我!救命——!”   声落,整个人便失重般狠狠栽在了地上,正正当当地拦在了道路中央,阻住了整个去路。   苏青一抬头,恰好驰到跟前的马匹在缰绳一拉下长嘶一声生生停下,飞扬而起的尘土顿时糊了她一脸,原本的假哭顿时真被呛出了一顿眼泪来。紧接着是接连不断“护驾”的声音,转瞬间,无数把明晃晃的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脸色不由一白,强定心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愈发我见犹怜。   “王爷,是个民女。”跟前的男人回头禀报道。   “哦?”   从前方的轿中传来一个声音,平静却很冷漠,苏青暗暗吞下一口口水,抬头看去。   恰好此时车帘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一张面若桃花的脸,他的眉眼淡淡,凤眸狭长,却是平淡无波的神色。这样柔和的容颜偏偏视线寒冷,落在身上极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却是冻得苏青忍不住一下哆嗦,面额间竟然隐隐泛出一层薄汗来。   这个男人长了一张足以欺骗世人的脸,但这并不影响这一照面下苏青对他本质的判断。摄政王顾渊,一如传闻里所说的,他绝对不是什么善类。到了这个时候当然已经没了退路,她现在作为一个普通至极的农妇,面对此情此景,当然应该是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苏青在顾渊进一步的探究之前慌忙低下头去,肩膀一上一下地开始啜泣,不多会,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下。伴随着唇角禁不住的微微触动,苏青故意侧了点身,露出自己弧线极美的侧颜,细长的眼睫略略抬起,神态甚是楚楚可怜:“这位大人,奴……奴家刚遭贼匪追杀……求大人,求大人救救奴家……”   周围在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彻底静下,苏青边抬袖拭着眼角,边偷眼打量,却见一干士兵眼观鼻鼻观心地甚至没多看她一眼,更是没有人有怜香惜玉地上来扶一把的意思。她心里难得地泛上一种没底的感觉,这摄政王手下的军规难道就这么严明,美色当前所有人居然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苏青默默地咬起了唇,眼里的神色愈发凄然了,哭得更是梨花带雨。按照长久以来的经验,她确信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定是勾魂至极、观之心怜,绝对没有哪个男人可以视而不见。   然而,周围依旧一片寂静。   就在她哭得嗓子都有些冒烟的时候,轿中的人终于开了口:“蔺影,把她丢旁边去。”   丢旁边,把谁?苏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就在她哭声这么一停的功夫,已经有人拎着她的衣襟,“啪嗒”一声就真的将她整个人给扔在了路旁。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愣愣地看去,中央的道路顿时又空落了出来,整个车队就这样仿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行去。   苏青盯着这个陆续从跟前经过的车队,整张脸顿时黑了下来。这算什么,顾渊那种身份的人不多看她一眼也就算了,居然连他手下的这些士兵在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居然也目不斜视?此情此景,简直是对她职业一种深刻至极的羞辱!   苏青保持着跌坐的姿势半晌,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拖着破碎的衣衫,一撒脚丫就三步并两步地狂奔上前。不顾拦阻在她跟前的刀剑,她哭得愈发触人心弦:“求求大人别抛下奴家……匪徒杀了奴家爹娘,现在只剩下奴家一人了……要是落在他们手里,定是不能活命的,求大人救我……奴家今生今世做牛做马都无以回报啊大人!”   这样声线颤得异样旖旎的哭声,听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跟前这个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良民而不是刺客,饶是摄政王府的亲兵,也不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人性命,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等自家王爷发话。   “停车。”顾渊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苏青瑟缩了一下,识相地将哭声放轻了一些,但依旧低着头绵延不绝地啜泣着。   在这没完没了的哭声中,车帘一掀,顾渊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到苏青的跟前,他微微垂眸,似是饶有兴趣地将她一番打量,唇角浅薄地抿了起来:“听这位姑娘的意思,好像是想卖身给本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毫无情绪的一句话,听到耳里的时候,苏青莫名泛起了一层冷汗。 ☆、第2章 少年   苏青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却是徒劳,她露出一副受惊的表情,嘴角更是以假乱真地一哆嗦,便应声跪在了地上:“王……你是王爷?”   顾渊沉默地看着她,忽然用修指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颌,唇角抿出了一抹喜怒不明的弧度。拇指在她脸上抚过,肌肤相触的感觉让苏青心跳不由一滞。他好像分毫没有察觉到她的紧张,视线在她的面容间落过:“要是擦干净了脸,倒还有几分姿色。”   看着顾渊指尖染上的泥尘,苏青的脸略略僵了几分。   她说怎么死活勾不到男人的魂,敢情现在自己顶着的是张泥渍斑驳的大花脸?   待顾渊的手在脸上差不多彻底抚上了一圈,估摸着脸上应是干净了不少,苏青再次扬起双眸,语调楚楚可怜:“奴家现在无依无靠,若不能得到王爷收留,真不知该如何自处。王爷爱民如子,怎忍眼睁睁看奴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孤苦此生……”   顾渊的眉心触了两下,收回手,取巾帕漫不经心地拭了拭指尖,似是在品味她的话语,低低地笑了声:“爱民如子?恐怕你找错了人。”就当苏青愣神的功夫,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不过,确实有些意思。”   沉闷的笑声随着他的转身落入了轿里,不稍许,传出一句话来:“蔺影,带她上车。”   这是成了?苏青懵在原地,慢慢才回过神来,一抬腿就要跟着顾渊一起上车,却伸来了一只手将她拦在原地。   刚才动手“丢”她的那个少年正面色不豫地站在跟前,初时苏青一门心思落在顾渊身上没有留心,这时一眼看清他的样貌不禁眼睛一亮。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模样,倒是丝毫不比她家阿莫差上几分。只是这身形显然比阿莫要结实上不少,毕竟王府的伙食比跟着她东奔西走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蔺影在她这样露骨的打量下黑起了脸:“你算什么身份,居然还想上王爷的马车?”   苏青满脸委屈地看着他:“这位小哥,刚才明明是王爷这样吩咐的。”   蔺影被她给气乐了,冷笑道:“对,王爷让你上车没错,但这辆才是给你的!”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苏青的嘴角不由一抽。   风萧瑟,悬落的枯叶盘踞在周围,那一车满当的货物摇摇欲坠,老牛应景地打了个响鼻,整个情景就更加地萧条了几分。   这是一辆牛车。   “想留在王爷身边,就要做好当货品的准备。”蔺影讥诮地看了她一眼,“还不快上去?”   苏青在他的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车去,将整个人在货物堆里蜷成了一个团,身子就随着震动一上一下地晃动着。摇啊摇,摇到骨头酥。   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马车上,脸色阴恻恻的很是哀怨。   这也不怪她,毕竟前一刻还满心欢喜地自以为成功得了顾渊的垂怜,后一刻就落了个坐牛车的待遇,换谁都不免会有心理落差。说来也是奇了怪了,死在她手上的男人明明不计其数,怎么这个顾渊偏偏就这么不开窍呢?   待上山拜完庙,一行人启程返回摄政王府。   苏青衣衫褴褛的模样在一行人中无疑最是显眼,落在顾渊一行的最后方,这场面的盛大程度堪比游街示众。她的身子骨在这样的颠簸下麻木地没了感觉,就这样跟个动物一样面无表情地被人观赏了一路。   到摄政王府的时候,她全身僵硬地下了车,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晋王府”三个大字满脸木然。   莫名感到有些凄凉,怎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赔本的买卖呢?   跟前的光线一黯,顾渊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微微一顿,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这样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来:“带去后府洗干净了。”   什么叫洗干净了?她难道是根萝卜吗!苏青额前的青筋微微一颤,却只能露出喜极而泣的神情:“王爷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   话音未落,顾渊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衣摆微扬的修长背影。   蔺影在前头不耐烦地催促:“还不快走。”   这小子自开始起就对她没过一个好脸色,知道的晓他是忠诚爱主,不知道的恐怕还得让人误会是被她抢了情人。苏青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却也不敢怠慢,提起精神跟了上去。   沿着石径往里走去,乱花迷眼,假山旖旎,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虽然是格外公正考究的布局,这个摄政王府却比她想象中的要简朴上很多。不说那些王公大臣的官宅,就是以前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富商豪绅,恐怕也比这里要奢侈上很多。   两人刚进后院,忽然跳出一个人来,笑颜嫣然:“小影,王爷这是又看上了什么人?”   苏青垂着眸子细下打量,眼里不由有些惊叹。   要知道,蔺影已经是长了张极讨女孩子喜欢的一张俏脸了,只是平日里总是少年老成地板着一张脸,难免让人心生隔阂。但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同,他的双眸在笑颜中显得圆润可人,脸颊粉嫩地似是随时可以掐出水来,加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就算扮个女装,恐怕也要比不少女子要诱人得多。   蔺影在少年的话语中显得有些不悦:“柳逸,我说过不要叫我‘小影’。”   “有什么关系嘛。”叫柳逸的少年笑声微扬,视线一晃下落在苏青的身上,然后微微一滞,双唇微启,渐渐张开“啊”了一声,音调顿时高扬了起来,“骗人的吧,王爷居然带回来一个女人!”   苏青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微微一空,有些不能理解。   作为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顾渊带一个女人回家,莫非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吗?   随着柳逸的一声惊叹,院里顿时传来一片躁动,然后便见有人影陆续从里头冒出,把苏青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个……各色不一的美少年一时间将整个别院衬托地春|色旖旎,苏青的脑海里却是“嗡”地一声,强作镇定才没让自己直接脚软地坐到地上。饶是她见过太多的大场面,也实在不能接受在这不近女色的摄政王顾渊的后院,居然足足养了近二十个风华迥异的翩翩少年郎?   此时被他们围在中间各怀心思地打量探究着,苏青的内心终于泪崩。   不带这么玩的,这难道是要她去跟一群如花似玉的少年们抢男人吗!   “蔺影,让你跟王爷出去怎么不知道劝着点?这种邋遢的女人,怎也能往王府里带的?”冷冰冰的话语,语调与顾渊甚有几分相似,开口的少年脸色有些微白,却神如清泉,一眼看去有种不容亵近的高远。   蔺影看了他一眼,冷笑:“王爷是说劝就能劝得住的?白芷,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有意见的话,就自己去找王爷说去。”说罢,没好气地转头对苏青道:“看什么看,还不跟我进去。”   苏青几乎是无意识地跟着他往里面走,背后是依稀可闻窃窃私语声,其中有一个淡定温和的声音落进耳中,温润和煦:“何必在意这个女人,都散了吧。王爷的性子谁不知道,赶出府不过是几天的事。”   苏青脚下闻言一个踉跄,唇角不悦地微微一抽。嘿,老娘纵横情场多年,难道还能怕上你们这些黄毛小子不成?   进了间屋,蔺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女装,丢在桌上就转身走了。   苏青将房门关上,整个人陷在氤氲的水汽中,清洗着身上的疲惫,脑子里却是有些一团乱。   按照原先的计划,由她先混进晋王府,待过上几天,再想办法把苏莫也给弄进来,这样一来也好多个照应。但是刚才的那种情景,让她有些深深郁卒了。倒不是说苏莫能叫那些少年给比下去,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的毫不逊色,才让她更加深感忧虑啊!   “看来,得想个办法通知阿莫,让他暂时按兵不动啊……”苏青琢磨着。   沐浴更衣完毕推门而出,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也回眸望来。   当那张容颜落入眼中,苏青的神色不由微微一滞,不确定地张了张嘴角:“阿……莫?”   少年眼里落过一丝的困惑,片刻间温润地笑了起来:“姑娘是在叫我?”   好听地如泉落般的声音,不久之前刚在院中听过。黑白分明的眸,深邃浓郁的眼睫,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却是一种从不曾看到过的温润如水的神色。然而,最大的不同在于——苏莫并不能开口说话。   苏青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警惕地问:“你是谁?”   少年轻轻一笑,清逸如娴静的远山:“步羡音。” ☆、第3章 游园   本名自然是不能用的,当步羡音问起时,苏青信手拈来,杜撰了个叫“淑幼兰”的假身份。   步羡音受了蔺影之托来带她四处走走,苏青以低眉顺首的温顺状跟在后面,更多的心思落在这张与苏莫如出一辙的脸上。实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因为苏莫是个哑巴,就连她这个自小将他带大的人也几乎分辨不清这两人的区别。他与苏莫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关联。   苏青加快步子小跑了两步,与步羡音并肩走着,不动声色地打探:“不知步公子家住何方,是哪里人士?”   步羡音停下了步子,回眸看来,忽然问道:“淑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苏青困惑:“问这做什么?”   步羡音温润至极地一笑,儒雅得体:“我只是觉得以姑娘的年纪,老牛吃嫩草恐怕不大妥当。”   老牛?嫩草?苏青一下子噎住,额前的青筋微微一触,强忍怒意瞥开眼去,才没往这张笑颜如玉的面容一拳揍去。不想透露给她就直说,有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地攻击她的年龄?虽说她确实比步羡音虚长了几岁,但不轮摆到哪都是如花似玉的年华,怎么也不该称上一个“老”字!   步羡音仿似没看到她的脸色,依旧不徐不缓地往前走去。   过了不一会,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喧闹,他步子一顿,循声走了过去。   苏青跟着步羡音一前一后走进了侧面不远的院中,遥遥便有盆栽陶器接二连三地从屋子里抛出,在院里摔了一地碎片。绵延不绝的哭声格外响亮得铺满整个院子,显得格外不依不饶,还夹杂着声嘶力竭的质问:“浮生你太过分了!前日明明说好的要把《玉梅谱》给我,怎么可以说送就送了?”   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无奈,幽幽地道:“哎呀哎呀,你就别哭了。都说了是王爷让我交给燕芜的。他年纪小,修习这个剑法正好,你硬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别真拿我当小孩哄,你前些日子常去那个燕芜的院子,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啧啧啧,什么叫拿你当小孩哄,你本来不就是个小孩吗?”   “晏!浮!生!”暴怒的哭吼骤起,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影子从门内飞旋而出。   苏青愣神间只觉这团黑影朝自己越飞越近,隐隐有剧烈的风声,忽然被步羡音轻描淡写得往后一拉,刚跌撞得退了几步。一抬头,恰好看到那只檀木圆桌在她脚尖的位置轰然镇裂了几块巨砖,木屑四散地溅了一地,瞬间支离破碎。   后知后觉,惊了一声冷汗出来。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我看以后也别主什么事了,何处需要拆房,直接把你派去就是。”步羡音的一句话,让前一刻还暴躁至极的争执瞬间寂静了下来。   不多会,从屋里走出一个男子,视线懒洋洋地掠过,轻轻笑了起来:“哟,羡音这是带人游园呢?我就说王爷带回来的女人怎可能像白芷说的那么不堪,未施粉黛就这么妖娆动人,确是一等一的品相。换成是我,都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   美至极则近妖。看到他时,苏青的脑海里莫名闪过这样一句话,还没来得及细品,便见从男子身后又钻出一个小孩的脑袋来,却是更加的可爱诱人。   因为刚才的嚎啕大哭,那双眼睛显得有些微红,白玉娃娃面上还带着几分委屈的神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道:“都还没我们家浮生长得好看,丢出去当粗使丫鬟还差不多。”   苏青把已经到嘴边的夸赞话语瞬间又咽了回去。   步羡音透过跌落的房门看到屋里狼狈不堪的情形,拎着衣襟把小孩提到面前,双眸平视:“季峦,这是你月里拆的第五次房子。如果你的个头能和脾气一样涨势,或许我会更高兴一些。”说完抬手随便地一丢,瞥了眼把季峦牢牢接在怀里的晏浮生,道:“若我没记错,你们的月俸已经没有了,没钱修葺也不错,正好多吹点冷风静静脑子。”   季峦不服:“才五次就不够用了?这不可能!”   步羡音道:“够不够用都是我说了算,可不可能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季峦气得从晏浮生的怀里跳了下来,在地上来回绕了好几圈,忽然抬起头来:“我们来比扳手腕,谁赢了就听谁的。”   步羡音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睫:“你怎么不干脆跟我比拆房子?”   季峦一噎,脸色更黑了。   苏青终于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一抬头触上季峦恶狠狠瞪来的视线,掩饰地轻咳一声,周旋道:“步公子,对小孩何必这样苛责。这几日夜寒露重的,要是让小公子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步羡音淡淡看了她一眼,苏青依稀觉得这眼神里隐含深意,正疑惑间,便听一声怒吼:“谁是小孩?谁是小公子?我哪里看起来小了!别以为你是王爷的女人,爷我就真的不敢动你!”   “阿峦你别乱来!”   晏浮生见势不对想要阻止,然而季峦已经像撕纸片一样,一手扯下了另外半扇仅存的门扉,抬手朝苏青的方向狠狠掷去。   过大的力量下掀起一阵急剧的狂风,苏青还没回神,整个人就已被吹飞了起来,眼前景致凌乱,足足十余米后才重新跌落回地面。   “嘶——!”苏青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剧痛过后只觉得整个屁股都已经开花了。耳边呼啸的风好不容易停下,一抬头看到身边深深插陷在石砖地里的门扉,脸色微微一僵,顿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这种麻木的空白感,一直持续到从院子里出来。   背后还落有如怨如艾的视线,苏青心里愈发凄楚,这小孩居然还委屈上劲了,受伤的明明是她好不好?   谁能想到这季峦个头看起来明明不过八岁的样子,居然有这么一身的怪力气!原本她还以为先前的桌子是晏浮生甩出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季峦闹脾气乱丢东西的结果。真是白瞎了这可爱诱人的好皮囊,这小屁孩子不止力气大,脾气还坏,以后再碰到他可更要留点心。   苏青拖着裂成几瓣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在后头走着,留意到步羡音嘴角这扎眼至极的弧度,心里不由腾起一股怨气:“步公子,你刚才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现在这样幸灾乐祸是不是有些过分?”   步羡音回头:“哦,是吗?”   苏青脸黑:“难道不是?”   步羡音温温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是好意让姑娘长个记性,以后在这后府中要记得谨言慎行,要不然连发善心替你收尸的人都未必会有。”他微仰头,下颌落上些许斑驳的光影,望着远处的楼阁声调淡缓:“后府九院,每院里住有两到三人,可不是每一个都像季峦这样好脾气的。”   这个小屁孩哪里好脾气了?苏青闻言唇角狠狠一抽,揉着屁股再品味这话中含义,感觉屁股上的痛觉隐隐泛到心口开始钻疼了起来。听步羡音的意思,看来这摄政王府中,恐怕还存在着更不好相处的角色。   又走了两步,苏青有些好奇地问:“步公子是和何人共住一院的?”   步羡音道:“一块冷漠死板又无趣的冰块。”   苏青惊叹,这形容听起来倒像是个妙人。   步羡音瞥了眼她的神色,悠悠补了一句:“他的脾气就不太好。淑姑娘如果喜欢,也可以多来走动走动。”   如果季峦算是好脾气,那脾气不好得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苏青脸色顿时一沉,忙道:“步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这里就是我的住处。”步羡音在一处庭院门前驻足,回头看着她轻笑,“可要进去看看?”   庭院里绿荫葱葱,较季峦那边稀疏寒碜的模样,不知道要好上多少。高低不一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一眼看去,倒多有几分古色古香的意境。此时阁楼上站着一人,白衣轻扬,遥遥看去的身影有些清瘦,执笛轻吟,风起衣扬,仿佛随时欲乘风而去。   此情此景不似人间可见,却因苏青认出这人是在门口时羞辱他的病少年白芷,硬生生被她打上了七分折扣。她当然没有自取其辱的兴趣爱好,对步羡音显然只是客套的邀请,随口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道:“还是不要打扰这位公子的雅兴了。”   步羡音垂眸一笑,也不揭穿。   正交谈间远远跑来个丫鬟,给步羡音行了个礼,转身对苏青道:“姑娘,王爷传你去墨堂。”   “王爷传我?”苏青眼睛顿时一亮,忙道,“劳烦这位姐姐稍等!”说着一把抓住了步羡音的袖子,问:“步公子,你可知道哪里能找到水粉胭脂?”   步羡音微愣后轻笑:“淑姑娘跟我来。” ☆、第4章 堂问   墨堂。浓郁的酒香弥漫。   顾渊慵懒地靠着太师椅,指尖似有似无地敲击着桌案,视线透过窗棂落在屋外,语调甚是淡漠:“近几日皇上的课业抓得可紧?”   蔺影答:“一切如常。”   顾渊举杯抿了一口清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翰林院新晋了几位大学士,都是学林鼎鼎有名的学识大家。你派人给曹阁老带句话,就说皇上最近学习文旨游刃有余,让他可以看着多安排一些新的课业。”   蔺影微微一愣,应道:“是。”   顾渊安排的课业是怎样的繁重程度蔺影向来清楚,也不知自家王爷到底是从哪里看出的“游刃有余”,一想到新加安排后恐怕连吃饭时间都要靠“挤”了,连他都忍不住要为小皇上默哀一番。   案上放了一封厚重的密函。里面是那个陌生女人的调查结果。   蔺影的视线从信封上瞥过,在顾渊喜怒难测的神情下,终于忍不住问:“王爷,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来历?如果真的别有所图,直接赶出府就是,何必还要亲自见她?”   “别有所图?”顾渊似品味般咀嚼着四个字的含义,有种意味深长的独特感觉自唇齿间散开,轻笑了一声,“或许正是因为别有所图,本王才更应该好好看看……”   蔺影只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自家王爷的心思。敛眉收息地候在一旁,静候差遣。   “奴家淑幼兰,参见王爷。”苏青盈盈的声色从门外传来。   “蔺影,你先退下。”   这样的吩咐让蔺影感到有些诧异,低头应了声,毕恭毕敬地退出屋子。   在门口擦肩而过时,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曼妙身姿入眼,步子忍不住微微一顿。只这么片刻的功夫,苏青已经进了屋里,只留下款款的背影落在眼底,散成了淡淡的惊诧。这真的是那个被捡回王府的女人?   苏青进屋后余光浅浅在顾渊身上掠过,就匆匆低下头去。   顾渊问:“你叫淑幼兰?”   苏青回道:“是。”   顾渊的视线似有似无地微微一沉,唇角意味深长地勾起:“你知道本王要问什么。”   无非是让她交待自己的身世。只是,苏青没想到顾渊会这么直白。   她定了定神,语调微缓:“回王爷,奴家生在一户普通的商贾人家,因家道中落,不得不跟爹娘进京另谋出路。谁料竟在途中遇了贼匪……娘为护奴家逃命都已遇害,如今只剩奴家一人,除了留在王府,奴家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还能去哪……”   话落本欲垂泪,但瞥上顾渊淡漠无痕的神色,一时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便举袖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留下微红的眼眶,噙着晶莹未落的泪珠。   顾渊垂眸看着她,深幽的眼眸里隐隐透着暗光。   眼前的女子眉目间略施粉黛,淡如水墨。不染纤尘的青丝如瀑地落在身后,双眸垂垂欲泪,人畜无害的模样甚是让人心怜。倒不是因为何等的国色天香足以让所有花容都黯然失色,实在是他极少这样仔细地去看一个女人,真的静下心来一品,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像极了寒冬中迎风独立的孤梅,落叶生香。   他支着手,纤指淡然地托着半面的脸,打量的视线露骨且毫无避讳。   过了许久,苏青的双脚已经开始发麻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青感觉刚刚有些愈合的屁股感觉好像又要被再次压裂。   然后时间依旧一点一滴地过去。   案上的檀香渐渐燃尽,顾渊垂眸俯视,语调甚淡:“就是府里最低微的侍女,也都要经过宫中的九重宫测选出,现在凭两三句话,你就想进摄政王府?未免,太看轻了一些。”   再这样跪下去,她的整个屁股都要给坐烂了!   苏青狠狠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原本还嗪在眼眶里的泪水顿时倾如泉涌,顺着脸颊缓缓滴落在地面上,片刻间泪流成河。   她拖着身子盘踞到顾渊身边,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擦拭着眼角的眼泪:“奴家早已无家可归,只要王爷让奴家留下,让奴家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求您别赶奴家走!奴家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只要能在王爷身边,让奴家上刀山下火海都万死不辞……”   顾渊看着自己渐渐被泪水染透的长袖,微微眯了眯眼,顿时周身寒气大作:“松手。”   苏青在冰冷涉骨的语调中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袖子。这样的眼神太冷冽,干脆将整张脸埋进了衣袖,直接趴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哭了起来。她的哭功甚好,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甚至还绵延有序地似带着悠长的节奏,漫漫地浮满了屋中的整个角落:“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像是一个无边无界的咒语,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顾渊沉默半晌,眉梢微微一搐。   这个女人很吵。   在低沉的注视下,苏青的哭声识趣地轻了下来,幽幽地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话语依旧带着哽咽:“王爷若不留下奴家,奴家出去也不过是个去作坊的凄苦命……倒不如……不如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话未落,一柄长剑就“咣当”一声落在了她的跟前。   苏青的哭声戛然而止,恍惚间一脸木讷地抬头,只见顾渊在她这样久久的凝视下,语调甚是淡漠:“在这里留个全尸,确实比哪日身首异处要好得多。”   苏青:“……”   她的最终目的是要留在摄政王府而不是真的要自尽好不好!   这男人居然完全不懂怜香惜玉。苏青看着森然的剑刃,感觉有些生无可恋。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愣了片刻,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幽幽地问:“王爷,您会不会算命?”   顾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会。”   苏青拭干了眼角的泪水,露出格外真挚的神色,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奴家曾经师从钟鼓山太一真人,刚才在后府里曾经掐指一算,王爷命中有我,奴家命中有你。王爷要是赶了奴家出府,那可是逆天而行,若因此得罪了大罗神仙就万万不妙了!”   顾渊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被那双清冷的眸子紧紧锁着,苏青虽可以强作镇定,却也觉出不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但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已经被一把拽了过去。   咫尺的吐息擦过她的脸颊,她在深邃的瞳中看到了自己有些惶恐的神色。他的眸色锐利,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只逃不出手心的猎物。   苏青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顾渊却忽然笑了起来:“既然你那么想留下来,本王就成全你。”   苏青感到背脊渗上的凉气更加阴寒了。   顾渊的嘴角还挂着冷冷的笑意,冰凉彻骨的指尖顺着她的衣衫挑弄起下颌,轻抚上她的朱唇,弧度更盛:“不知淑姑娘厨艺如何?”   苏青看着眼前几近妖孽的脸,陡然回过神来。全身的紧张似在此时一松,她便顺势瘫软在了顾渊的身上,耳语厮磨:“奴家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不知王爷喜欢什么菜品,奴家来给您做。”   屋里的氛围片刻间旖旎了许多。   然而头上却落过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来:“正好,前几天后府死了个厨子。”   苏青有些困惑地抬头,视线掠过顾渊微微扬起的唇角,虽然极浅,总觉得这抹笑里意味深长。   这一瞬隐隐有种不安,总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又白演了这场卖力的戏。   果不其然,顾渊终究没有将她留下来当贴身侍女,而是扔去了后府的厨房。这无疑是让她当那些少年公子们的“饲主”,负责他们全部的膳食。   苏青面无表情地被人领到了一间空荡荡的茅屋门口。   窗户破了一半,残破的门靠一条宽重的锁链才勉强能半关上,屋顶上遥遥看去还有几个黝黑的大窟窿。不时有几只鸟雀飞进去,片刻后又骤然掠出,从她的头顶呀呀飞过……   苏青的内心是抗拒的。   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才不得不认命地推门进去。   破旧的房门在“吱呀”的声响过后随风腾起了一片灰尘,顿时整个屋里都有了一种腾云驾雾的升仙感觉,莫名有些感慨,顾渊咋不让她上天呢。   屁股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晚上总得有地方落脚,她只能认命地挽起袖子开始勤勤恳恳地打扫。   不远处,层叠的树影间落有两个身影。   “王爷,为什么不把这个女人送走?”那封调查的密函格外厚重,蔺影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淑幼兰来历清白。   “送走她才更麻烦。”淡淡地看了蔺影一眼,顾渊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来,“看好她,别让她搞出什么乱子。要是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你也不用再留在王府了。”   蔺影遥遥看着屋里忙碌异常的人影,闻言,一张脸沉地铁青。真是大材小用! ☆、第5章 馒头   苏青手脚麻利地把屋子打扫了一圈。   虽然还有浓重的土气,好歹不像开始那样随便一踩都能漫天飞尘。   天色渐渐暗下,她从角落的抽屉里找出几根蜡烛点上。坐上床头,只听下面的隔板“嘎吱”一声,稍稍一动就是磕碜至极的摩擦声,听得牙齿发麻。   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向周围。啧啧啧,家徒四壁、一平如洗。   惨,简直不能更惨。   这一坐下来,肚子就开始耐不住的咕咕叫了,生生折腾了一天倒忘记了吃东西。这间茅屋不知道多久没住人了,显然不可能有余粮。   苏青一琢磨,这里离厨房倒是很近,倒不如摸过去顺便踩个点。   侯府的厨房在夜色中依然透着显得富丽堂皇的感觉,跟先前的茅房相比,明明不过一条甬道的距离,却是天差地别。这难免产生一种那些土豆萝卜都过得比她金贵的错觉。   举着火舌子推门进去,很快就在灶头旁发现了两根小黄瓜。   这两根黄瓜又焉又扁,苏青满脸嫌弃地叼在嘴里咀嚼着。   侧一侧头,似有似无地闻到了一股子面香,她吸着鼻尖找去,在旁边的炉灶上发现了一笼蒸熟的馒头。   虽然已经凉了,看起来依旧松软香酥。   苏青本来就饥肠辘辘,哪还有挑剔的心思,不假思索地就要去掏,忽然有个诡异的影子一闪,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白糯糯的馒头凭空消失了。   手的动作还停在半空,隐隐掠过一阵凉风,渗入衣襟,让她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有一道诡异的视线落在身后,让背脊下意识地一僵,暗暗吞了口口水,屏息转过身去。   这一眼,苏青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片。   借着火舌子微弱的光线,咫尺的那张脸因遍目的深褶而显得明暗不定,像是裂开的枯木,镶嵌着一双几乎没有眼白的瞳孔。一只手住着一根破旧的拐杖,另一只手托着白地晃眼的馒头,在枯乏如柴的手指的比衬下显得格外阴森骇人。   黑色的袍子盖住了整个佝偻干枯的身子,两侧斑白的鬓发垂落,眸里映着蹿动的火焰,有些龟裂的唇缓缓勾起,弧度落在这样的一张脸上,诡异至极。   “鬼啊——!”   苏青的面色更加惨白了起来,看着那渐渐朝自己逼近的影子,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拔腿就要往门外跑去。   还没跑几步,后头拐杖豁然一扬,她的脚踝就被凌空掠去的石子击中,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火舌子掉落后跌撞了两下,顷刻熄灭。   苏青全身一哆嗦,自知跑不掉了,有些绝望地把眼睛一闭,躺在地上屏息装死。心里默默地猛念阿弥陀佛,诚心诚意地祈祷佛祖能看在她从不杀生的份上,让这鬼怪饶她一命。   就在她碎碎念不止的时候,头顶上响起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到底是哪里来的女娃子,连我的馒头都敢偷?”   她的馒头?难道是人不是鬼?   苏青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来,瞥到了地上的影子。   心里稍定,抬头看去。   那双瞳孔依旧透着诡异,借着月色,才慢慢看清是个装束古怪的婆婆。   苏青拍着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干笑一声掩饰刚才的尴尬:“婆婆啊,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干嘛呢,人吓人吓死人啊。”   话未落,拐杖当头就是一下,她不由抱着头蹿了起来:“痛啊,婆婆!”   “谁是你婆婆,叫我覃姑。”   眉头一皱,整张脸就像是拧巴在了一起。   先有一个不愿服小的季峦,现在又来了个不服老的覃姑,这摄政王府的人怎么偏偏就跟年纪干上了呢?苏青生怕再这么来一下得把她脑袋砸个窟窿出来,忙道:“是是是,覃姑!覃姑!”   “说吧,你这小女娃子是从哪冒出来的?以前可没见过你。”   终于是放过她了。苏青暗松了口气,答道:“奴家名叫淑幼兰,是新来这里的……厨娘。”   覃姑略感惊讶:“他们这回找人倒还挺利索。”   这回?苏青留意到话里的深意,试探地问:“后府经常换厨子吗?”   覃姑却没有多搭理她的意思,黑灯瞎火的好像分毫没有影响她的行动,也不见怎么迈动脚步,就似一片云一样悠悠地“飘”了进去。翻箱倒柜一阵,再飘出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两只竹篮,随手就将其中一个就塞进了苏青的手里:“跟我来。”   苏青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以示抗议,但覃姑转眼间早已飘远了。   沿着甬道走进一片竹林,然后越走越深。   风刮在脖子上的时候泛起了阵阵的冷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到阴寒的感觉越来越重,苏青跟在后头,不由拢紧了衣衫。   不多会,遥遥地看到一些漂浮的灯光。   覃姑黑色的衣衫在风中狂摆,愈发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一个飘浮无踪的游魂。   继续行了片刻后终于停下步子,她俯身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放了出来,嘴里喃喃:“阿南,今日是你的头七。覃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专门给你带了些酒菜来,希望你能早登极乐。”   苏青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孔不由微微缩起。   这深更半夜的,居然是来拜坟?   覃姑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动静,不由有些不耐烦:“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把东西拿过来?”   苏青慌忙把篮子送去,却忍不住盯着墓碑上的字看,试探着问道:“覃姑,这位阿南哥是你的什么人啊?”   覃姑点燃了一本经烧着,火光映红了脸上的半边褶皱:“阿南生前是后府的厨子。”   ……   既然你那么想留下来,本王就成全你。   不知淑姑娘厨艺如何?   正好,前几天后府死了个厨子。   ……   墨堂里顾渊似笑非笑的神色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青心头不安的感觉顿时浓郁了起来。   她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问道:“这位阿南哥,是怎么死的?”   覃姑这才回头看来,嘴角微微地勾起。恰好一阵风,她花白的鬓发散在嘴边,衬得她的唇角似染了层血迹般鲜红,语调空洞地响起:“你说呢?”   苏青没来由地全身一哆嗦,陡然站起身来,恰好踢翻了脚边的酒壶,“哗啦”一声洒了一片。   覃姑缓缓地站起身来,枯瘦的身子在月色下拉出了好长的一道影,如柴的手遥遥往远处一指,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差点忘了介绍,这些啊都是以前后府里的厨子。这个是以豪,这个是东子,这个是阿空……”   后面说了些什么苏青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只觉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个鳞次栉比的坟头是显得那么整齐,那么肃穆,简直要比后府那些的亭台楼阁更加让人望而生叹。   第一个反应是想跑,第二个反应则是——脚已经软了,完全跑不动。   现在深深感受到顾渊人面兽心的算计,她简直痛心疾首。   覃姑深深看了她一眼,难得带了些同情,拿了个馒头递到她手上,道:“饿很久了吧,先吃点东西充充饥。”   苏青的视线依旧悲痛欲绝地落在那些坟墓上,依稀间仿佛感觉,不久的将来在那些墓碑上,将也会加上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无意识地接过馒头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咬了两口,她忽然回过神来,问:“覃姑,这馒头不是贡品吗?”   覃姑淡淡道:“已经祭拜完了,拿去吃也不浪费。”   苏青视线掠过那些森然的墓碑,终于“呕——”地一声把吞进去的那些馒头全部都吐了出来。   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吃馒头了。 ☆、第6章 掌勺   整整一个晚上,苏青都睡得很不安生。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却又被外面的鸡鸣声给吵醒了。   她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谁料公鸡偏偏越叫越是兴起,此起彼伏地还甚有规律。苏青脸一黑就抽了把扫帚出去驱赶,结果这鸡脾气还挺倔,边在前头跑着,边还耀武扬威地跟她对啼,头顶上的鸡冠摇的花枝乱颤,生生就是一种嚣张至极的嘲讽。   在摄政王府里,居然连一只鸡都要欺负她?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青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遥遥看着络绎不绝往厨房里搬运食材的人影,睨了眼还在自己跟前活蹦乱跳的大花公鸡,冷冷地勾起了嘴角。蹦吧,跳吧,等会上了砧板还不是死鸡一只?到时候叫破喉咙也没人可以来救你!   这样一想心情甚好,她拖着扫帚走了过去,绕着新进的食材看了一圈,捡个番茄在嘴里咬上一口,拍了拍在那收拾篮筐的男子,问:“这位小哥,你们是哪家送来的食材啊?看起来倒很新鲜。”   被询问的男子闻声抬起头来,见她一身粗布简衣却貌若凝脂,眼睛不由一直,忙应道:“我们是玉贡楼的伙计,这些菜都是楼里运来的,绝对是京城里最新鲜的。”他忍不住多看了苏青几眼,问道:“这位姑娘是?以前可没见过你。”   “奴家是新来的厨娘。”苏青三两口啃完了番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这位小哥,恕我直言,你们的食材虽是新鲜,但品类好像未免太单一了些。奴家初来乍到的不懂规矩,不知按照以规矩,若有特殊的食材需求的话,往常都该怎么处理?”   伙计笑道:“这简单,不说别的,我们玉贡楼的食材保准是京城里最全的。只要是王府有需求,大可跟我们去楼里随意挑选。”   这不就有空出去找阿莫了?苏青闻言,笑得眯起了双眼来:“听小哥一席话,真是万分受用啊。日后有不懂的地方,还需要小哥多多担待了。”   伙计被她这么一笑惹得脸上顿时一烫,低头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姑娘客气了。”   能找到出府的机会无疑是好事,苏青又掏了个番茄靠在旁边的树下啃着,一边不由地开始琢磨。当初跟苏莫约定的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内的时间内,她必须要找机会去跟他见上一面,要不然这小子恐怕就得想尽办法混到王府里来了。   正想着,遥遥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过来。   覃姑穿了身普通妇人的粗布短衣,完全没了前一夜那诡异悚人的气息。用那双毫无眼白的眸子淡淡地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那些伙计见她过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神色敬畏地带着她将食材逐一清点了一圈,最后取了账本签完字,这才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很显然,这覃姑在王府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女娃子你过来。”   听这么一声招呼,苏青忙不迭跑了过去,一脸狗腿地应道:“覃姑何事?”   覃姑指了指厨房道:“今天中午你来掌勺,今日两餐要把这些食材都给煮了。菜式品类都由你定,手脚利索些,要是过了膳点可是要挨板子的。”   苏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觉得一片黑压压的菜筐将本来空旷的厨房挤了个满满当当,脸色顿时一沉。那么多全煮了?这王府里养的都是猪吗!   然不待她抱怨,覃姑已经转身慢吞吞地走远了,悠悠地又是先前的话语:“要挨板子的。”   一阵萧瑟的寒风吹过,苏青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厨房。   在此以前,她的这一身厨艺一直以来都是以驯服男人的胃为准则,每一道菜都是为了精益求精,何曾这样大批量地生产过?这一时间手忙脚乱地却偏偏提不起速,顿时急得汗透淋漓。当晌午丫鬟们来取午膳时,早已经累趴在了灶台前。   苏青精疲力尽地看着桌上的菜肴被一一端走,终于彻底松了口气。私藏的鸡肉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用余下的残羹冷炙填了填肚子,回屋子舒舒服服地洗上了一个澡。正准备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好好做个美梦,房门却又响了起来。   说是敲门,其实透过门的缝隙就能很清楚地看清楚彼此的情形。苏青一抬头,瞥见外头站着的人一身侍女装扮,也不敢怠慢,忙跑去开了门:“这位姐姐是有何事?”   侍女回道:“你就是淑姑娘吧?王爷传你去琴心院。”   一听“王爷”两字,苏青所有的困意顿时消散了一大半。现在这个时间,估摸正在用午膳,顾渊忽然找她,该不是她做的菜式出了什么问题?一路走去,整个心里难免一阵忐忑。待渐渐走近,看着一路有些眼熟的景致,她才稍稍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步羡音住的地方吗?   走近几步,遥遥传来一阵琴音。   苏青凝神聆听了片刻,琴声清丽中带几分脱俗,可惜额外带了几分不食烟火的高远,反而仿佛始终隔了一层薄纱,无法透入人心。片刻间可以看到人影,一眼最先看到的是中央抚琴的白芷,宽袍广袖随风微摆,举手投足是雅士之风,微白地有些病态的面容间,神情如他的琴音一般疏远。   左侧的桌旁坐了一人,正微偏着头,淡品佳酿。他的视线落在那道抚琴的身影上,指尖在桌上随着节拍轻轻地敲击着,阳光打上眉梢与侧颜的轮廓,难得渲染出了些许柔和。   年华静好,苏青一时不由恍了神,下意识慢下了步子。   身后忽然有只手在她肩上搭了一把,回头,只见步羡音微笑地看着她:“今日才知道,淑姑娘的厨艺原来也这么好。”苏青闻言一噎,正想委婉客套几句,又听他笑吟吟道:“只不过姑娘的刀工未免狠辣了点,刚上的那盆菜肴不知道是名为‘血肉模糊’呢,还应该叫做‘碎尸万段’?”   他一笑而过,苏青却是愣地怵在了原地。   琴音应声停下,白芷的视线遥遥落来,像极浅的风落过。   步羡音站在顾渊旁边笑而不语。   苏青低着头,视线不由掠过桌子上那盆骨肉难辨的糊东西,默默把头埋地更低了。就说刚才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怎么好死不死的偏偏就被送到这来了。她单纯是为了要报这只大花公鸡的扰梦之仇,特意让它死无全尸以泄心头之恨,谁知道这只鸡居然到死都不肯放过她。   “如果厨子只需要比谁剁的肉末更细的话,让柳逸来就够了。至少他剁的肉泥里不至于会出现骨头。”顾渊饮下一杯酒,用筷子搅动着这盘肉糊糊,“只是不知道淑姑娘剁的这么得心应手,下刀子的时候想着的又是谁?”   总觉得这些位高权重的总喜欢疑神疑鬼,连说话里都要时不时地探究,难免让人慎得慌。   状似随意的一问,苏青不由缩了下脖子,面色真挚地道:“回王爷。鸡。奴家自始至终想着的只有那只鸡!”   步羡音在旁边一声轻笑:“倒是没想到就一夜的功夫,淑姑娘竟跟后府的一只鸡住出了感情。”   “……”苏青默默地瞥开头去,有些不想再继续这个关于“鸡”的诡异话题,清咳了一声道,“其实奴家的厨艺真的不错,除了这盘炖肉,王爷难道就没觉得其他菜肴美味可口,色香俱全?”   一阵风过,带过几分淡淡的酒香。   顾渊像看白痴一样地看了她一眼:“比宫中御厨如何?”   差点忘了这位的身份。苏青被这么一噎反倒老脸一厚:“王爷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必也早已厌了,指不定奴家的家常小菜反倒更合胃口。”   “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家常小菜,本王保证,改天的饭桌上会摆上你的骨头。”顾渊轻轻地敲了敲盘子,凉薄地勾起了唇角。看了眼噤声不语的苏青,起身往外走去,丢下一句话来:“今夜晚膳做好后,直接送本王屋里来。”   苏青看着那冷峻修长的身影渐渐离开视线,愣愣地还在琢磨这话里的意思。   步羡音走过来将鸡肉糊搁到她手里,笑道:“要不是今日王爷留我房里用膳,还不知道王爷吃厌了那鲍参翅肚,如今居然真的想要换一换口味。这几天王爷食欲向来不佳,托了淑姑娘的福,中午倒是难得用了个好膳。”   苏青终于理会过来了这话中的含义,神色变了数变,强行压下了已经涌到嘴边的粗话。要是觉得她的菜式对口就直说,有必要拿着那只死鸡阴阳怪气半天吗!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步羡音一眼,毫无诚意地道:“那还真要谢过步公子邀王爷来院里用膳了。”   步羡音淡淡一笑:“昨晚王爷恰巧留宿琴心院,这是淑姑娘自己的福分。”   “留,宿?”苏青的嘴角微微一抽。这孤男寡男的,着实难以让人不浮想联翩。不对,这院里还有一个白芷!昨天晚上难不成……看着这张和苏莫如出一辙的脸,她实在感到有些不能接受脑海里不断涌出的画面。   “啪”地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万千,打断了她的臆想。   白芷脸色难耐地看着步羡音,语调低沉:“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步羡音轻笑一声,也不顾白芷反对,拉上他的手就往屋里走去:“好了别闹,午膳过后该吃药了,错过了时辰可不好。”临到门口时,回头看来一眼,遥遥摆了摆手:“淑姑娘,恕不远送啊。”然后,苏青眼睁睁地看着白芷在挣扎无效后,就这样被强行拖进了屋去。   她不由仰头看了看大好的天色,有些头疼:“果然不像是什么误会吧……” ☆、第7章 故知   苏青在回来的路上,遥遥看到覃姑拄着那根拐杖在院子里晒太阳,便忍不住凑上去打了个招呼。   覃姑连眼睛都没睁,淡淡地“嗯”了声显然没有多搭理她的意思。   苏青在那腻了会,忍不住开口打探:“覃姑你在王府里住了这么久,可清楚王爷口味?”   “你要给王爷备膳?”覃姑这才抬起眼来,见她连连点头,满脸褶皱微微一拧,就又闭上了眼去,语调慵懒,“要说我们王爷喜欢什么口味,该是,看他心情而定。”   苏青:“……”   得,还是要自己回去慢慢琢磨。   苏青一转身进了厨房,到了傍晚时分才从一堆柴火里钻出来,忙里偷闲地去换了身衣服。夕阳渐落,丫鬟们陆续来厨房领后府九院的菜肴,她作了简单的装扮,也将晚膳给顾渊送去。   经过几天的考量,苏青几乎已经放弃了从容貌上对顾渊进行攻克。很显然,这个男人对女人的长相丝毫没有兴趣,甚至对女人是否有兴趣也有待考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倒难得对自己的手艺有了些念想。与其执着要证实向来自恃的颜值,倒不如着手撩拨撩拨他的胃,要知道这也是抓住男人心的一大捷径。因此,今日给顾渊的晚膳是经过单独烹制的,可谓下足了功夫。   苏青到门口时,恰好撞见了从屋里走出的两人。   蔺影看到她后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露出了与往日一样不屑一顾的神色。旁边的季峦脸色本来也不怎么好看,但吸了吸鼻尖后,忽然凑到了她带来的食盒旁边嗅了嗅:“女人,这里头装了什么,闻起来倒还挺香。”   苏青深知这小屁孩的不好惹,微不可识地向身后护了护食,答道:“这是给王爷的晚膳。”   季峦抬头看了眼苏青:“听说你来后府当厨娘了?那今天中午小爷府里的饭菜也是你做的?”   苏青警惕地点了点头。   季峦的眼睛亮了下,还想说什么,蔺影已经沉着一张脸拖起他就往外走去,语调显然不悦:“除了吃还知道什么,滚回去干正事!”   季峦有想反抗,却被反手一把制住,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被拎了出去。这一身力气就像被完全卸了去,在蔺影面前显得毫无招架之力。遥遥的,是忍无可忍的一声爆吼:“蔺影你给小爷我放手!信不信哪天爷我拆了你的屋子!”   蔺影冷冷一笑:“你要敢拆我屋子,我就把你跟晏浮生的骨头全给拆了去喂狗。”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怕了,季峦居然真的就没了声响。   不得不说,一物降一物。   苏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走远,稍稍静了静心神,轻敲了下门,道:“王爷,晚膳来了。”听顾渊说了声“进来”,才推门进屋。   一张木案,上面两盏烛台,周围的书架上放满了年代久远的古籍,书香旖旎。顾渊正在案边看折子,旁侧的书简厚厚地叠地如一座小山,盖住了些许烛光,半面容颜忽明忽暗地愈发让人难以探究。他的神色浅淡,并没有因她的来到受到半点打扰。   苏青本就善于察言观色,此时也不打扰,轻手轻脚地将饭菜从食盒里一一端出搁到桌上,见顾渊依旧是抿唇深思的模样,便退到一旁安静地候着。   天色渐渐暗下,靠着墙壁感到微疲,忍不住有些犯困。苏青无意中一抬头,恰见顾渊起身,到了嘴边的哈欠顿时被她强咽了回去。依然是低首的恭敬姿态,只是有意往旁侧偏了几分,就让自己弧度好看的侧言恰到好处地露在了烛光之下。   顾渊视线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掠过,举杯饮了一口,道:“这酒淡了些。”   苏青道:“奴家为王爷备的晚膳,就是配这竹叶青最好。”   顾渊道:“此话何解?”   苏青俯身替顾渊又斟上一杯,纤指细如葱根,捏着酒杯递到他的面前,盈盈一指:“王爷不妨试试这盘‘潋滟芳菲’。”   顾渊试吃了一口,再品清酒果然舒爽很多,终于朝她看来,意味不明地一笑:“有点意思。”   苏青在他的注视下垂首,略显受宠若惊地应道:“午时听步公子说起王爷今日食欲不佳,奴家回去一想,应是饮酒过多所致,这才会斗胆一试。这些菜肴一可清润脾肺,二可惯饮清酒而避烈酒。王爷的身子本是长年累月疲累所致,奴家所制皆有药膳功效,若王爷能长期食用,那是更好不过了。”   “这么一说,本王道是该让淑姑娘帮忙好好调理了。”顾渊的视线落在她有些局促的面容间,指尖轻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一个惯于戴上各种面具的女人,有些时候,倒的确能让他产生几分兴趣。   今日苏青的本意不过是想先引起此人的注意,见目的达成,便温顺地在旁侧敛眉收息,浅笑不语。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在顾渊这种地位的男人身上更是如此。她可以感觉到一抹淡淡的视线在身上掠过,这样的探究下,粉黛微施的眉目显得愈发收敛。   两相无言地吃完了饭,顾渊看着苏青将碗筷收拾干净,就在她告退离开的时候,忽然开口:“城西山上的那些贼匪,本王已经让蔺影带人去清剿干净了。”   苏青刚迈出房门的步子微微一顿,回头恰好对上那抹深邃锐利的视线,眼帘一垂盖住了一闪而过的慌乱,脸上瞬间泛上一股解恨的释然,道:“谢王爷为奴家报仇雪恨!”款款欠身道谢,为显真实,还装腔作势地抬袖拭了拭干燥的眼角。   “不客气。”顾渊语调平淡,“夜深了,淑姑娘如果惜命的话,晚上还是不要在后府到处走动为好。”   最后一句话,仿似意味深长。   苏青却有些心不在焉,毕恭毕敬地抱着食盒退了出去。   刚走出院子,她满脸戚戚的神色就顷刻间一扫而空,痛心疾首地双手合十,朝着天上的月亮连连叩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城西的贼匪大哥,希望你们能早登极乐!小女子实在无意害你们性命,冤有头债有主,杀你们的是顾渊,要找就记得去找他,可千万别迁怒到我身上来……”   话是这么说着,但毕竟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苏青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两个大礼,在冷风下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往回走去。   清剿干净城西的贼匪。顾渊说得倒是轻描淡写,谁又知道这背后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结结实实被斩杀的人没有八十也得有五十,这血淋淋的人命在他的嘴里说出,居然不过是一句毫无起伏“不客气”。   这就是她需要去狠狠抛弃一次的男人,如果真的以这种方式替被他坑害过的人生生出口恶气的话,估计不管她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碎尸万段的吧?苏青简直要被自己这种舍己为人的伟大情怀给感动哭了。   回茅屋的一路,苏青满脑子都是那些就义的贼匪,正在心中狂念阿弥陀佛,忽然从暗处蹿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来,没来得及回神已经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了脖子上。冰冷的刀刃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森然,让她不由更感凄凉。不会吧,报应来得这么快?   这人的喘息声格外沉重,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语调也是低沉地泛着生冷:“你有两个选择,带我出去或是死在这。”   换做平时,这俨然是要把人吓得花容失色的节奏,但话语一落入耳里,却让苏青不由有些愣神。   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一时半会她又不敢乱攀交情,便迟疑地扯了扯嘴角,试探地问:“这位壮士,你该不会是从姑射城来的吧?”   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子闻言不由一松,男子沙哑的语调带上了几分惊诧:“你是谁?”   是你个大头鬼啊!苏青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过头去盯着蒙面下仅存的那双黑眸,一字一顿道:“有没有搞错!你们姑射城的人都是属狗的吗?老娘在哪里就跟到哪里,还有完没完了,棱仿?”   “苏……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男子看清她的面容后身子一晃,刀脱力地掉落在了地上。   “托你家少主的福,能让我留下的地方,除了能赚大把大把的钱之外,还会有其他的原因吗?”苏青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忍不住拧起了眉。喘息得这样厉害,很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而既然能受这样重的伤,就表示他已经惊动到了王府里的那些守卫。   想了片刻,苏青慢悠悠地抬起了一根手指,唇角的笑渐渐浓郁了起来:“看在你家少主的面子上算你便宜些,一万两银票救你一条命,可是划算?”   眼前这个女人巧笑倩兮却黑心黑肺,棱仿只觉胸口一阵翻涌,生生吐出一口血来,眼前黑影盖过,就彻底昏了过去。   苏青看了眼已经不省人事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也算旧识一场,勉为其难就当他这是默认了这场交易吧。 ☆、第8章 惊夜   苏青把昏迷不醒的棱仿拖回了茅屋,奈何这间屋子实在有些太干净了,随便一眼看去就一览无余,她四下打量了一下,最后瞅准了空荡荡的床底。虽然还没来得及打扫脏是脏了点,但好歹算是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苏青狠狠地踹了几脚,才硬是把棱仿给塞进了那个狭隘空间里。刚大功告成松了口气,就遥遥听到一些渐渐临近的脚步声,透过镂空的门板,可以依稀看到陆续涌来的那些侍卫。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也没多想,她不慌不忙地开始宽衣解带。   步声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停下,苏青恰到时机地转过身去。   她宽衣的姿势停滞在那,衣襟微散,青丝如绸缎般柔软地垂在如脂的玉肩上,轻衣松散,与站在门口的人四目而对,双双愣在当场。   一屋子旖旎的春|色,让少年老成的蔺影难得地全身僵硬了一下,直愣愣地转过身去,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到屋里“啊”地一声尖叫响彻天地:“色狼啊——!”   蔺影的嘴角猛然一抽。   停步在不远处的队列,各人的脸色均是异样的色彩纷呈,偶尔漏出几声憋笑。蔺影整张脸上异样的红晕顿时渐渐低沉,狠狠抬眼瞪去,所有人顿时满脸肃穆地端立当场。只是因为憋得太过痛苦,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这厢苏青衣衫不整地推门而出,不待蔺影解释,当着他的面就是一顿哭骂:“好你个蔺影,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喜欢奴家就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居然还做出这种偷看的勾当来,真是恬不知耻!”   蔺影怒道:“喜欢你?简直痴人说梦!我追赶逃犯来此,谁能知道你居然正在……正在……”   “正在宽衣!”苏青一口接下了他的话语,低头啜泣地哭了起来,“你看到了对不对!你果然看到了!你居然偷看了奴家宽衣,奴家以后还要怎么出去见人,奴家的清白就此没了……还追赶逃犯,逃犯怎么会来这种偏远的地方,分明就是托辞!托辞!”   有人已经憋不住笑出声来,蔺影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你少信口雌黄,你的衣服根本没脱下来,哪有毁你清白!”   苏青得理不饶人地继续哭诉:“听听,听听,莫不是还没开始脱衣服让你失望了?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等好事,长大了还得了!今日祸害了奴家一个,明日迟早还想着祸害别家姑娘去。这等人面兽心,奴家真真是看错了你!”   他人面兽心?她看错了他?蔺影怒极地看了她半晌,嘴角触了又触,最后居然找不出半句解释的话来,只能忿忿地一甩衣袖,黑着脸转身就走:“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全都跟我走!逃犯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还不赶紧去别地方继续搜!”身后的哭声依旧好像绵延不绝地漏入耳里,让他只觉得整个头都难以抑制地疼了起来。   苏青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才面色悠然地擦了擦眼角,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屋里。   跟老娘比手段?呵,蔺影这种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毕竟还嫩了点。   蔺影一时半会绝对不会再来这里给自己添堵,一千两银票唾手可得,苏青感到很是高兴。盯着黑漆漆的床底看了半天,她又不由摇头叹息,怎么也没想到棱仿居然是越狱出来的。照姑射城在他们少主带领下散发的那股极度自命清高的气息,现在居然开始跟朝廷扯上关系,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一想到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主阁下,苏青的心情顿时又不好了起来。她心情一不好,就有再次涨价的冲动。姑射城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人命比外头的那些贱命可金贵着呢,一万两哪够啊,这不摆明了小瞧人吗!   床底下依稀有了些动静,隐隐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苏青抱着身子坐在嘎吱直响的藤椅上,眯长了眼睛看着慢慢探出来的那个脑袋,哂笑:“醒的还挺快,我还以为要等明天早上了呢。”   这张木床太过窄小,棱仿挣了一半就卡在了哪里,疑惑地抬眼瞅着苏青:“苏姑娘,你是怎么把我弄进去的?”   苏青默不作声作了两下踹的动作,在他黑沉的脸色下,曼声道:“也不坑你。踹进去一万两,拖出来也是一万两。”   “……”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苏姑娘,乘火打劫这种事永远做得得心应手。棱仿默默又用力挣脱了两下,依旧无济于事,只能认命道:“成交。”   “好嘞。”苏青笑眯眯地去搭把手,也不管棱仿是否身上有伤,在那副龇牙咧嘴痛得直哆嗦的表情下,把他硬生生给拽断了几根肋骨,才从床底下拯救出来。看着他蹲坐在地上一直喘着粗气,有些嫌弃地道:“暂时不会有人来这里搜查了,你怎么还不走?”   棱仿苦笑:“苏姑娘,我们好歹旧识一场,你就不能……”   “不能。”苏青打断了他的话,垂着眼懒洋洋地看着他,“我跟你们姑射城并不熟,跟你家少主更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意关系,甚至看他很不顺眼。想攀交情,可以,明码标价,要我亲自送你出王府,拿一百万两来。”   棱仿的嘴角狠狠一抽,肚子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问:“那如果想托苏姑娘弄些吃食呢?”   “噢,那便宜多了。”棱仿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却听苏青淡淡地道,“也就收你一万两吧。”他身子一歪,“咔嚓”一下闪到了老腰,疼地不由落出了几滴眼泪来。确实,跟那一百万两天价比起来,这回还真是便宜多了……   此时已到了夜半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后府遥遥看去,只有廊道上斑驳的灯火,在清风里忽明忽暗。苏青把白日里留下的玲珑糕找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用巾帕包好后藏进怀里,就又蹑手蹑脚地往回走去。   今日下来一共三万两,这波不亏。正这样心情愉悦地想着,不远的灌木丛忽然一阵异样的动静,苏青的步子不由微微一顿,然后飞速地加快了步子。这深更半夜的绝对不会遇到什么好东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灌木丛片刻后静了下来,然后声响骤然凌冽,仿似有什么在里面狂蹿,积得层层沙土飞扬,一路正是朝着她的方向。   这是什么东西!苏青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棱仿还在茅屋里,现在回去要是惊动了其他人那才叫死无全尸。   苏青无处可去,一咬牙,就干脆往灯火通明的方向跑去,后头的那东西四肢奔走的却是极快,片刻间已经越来越近。气喘吁吁间,依稀想起顾渊似乎提醒过她晚上不要出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鬼东西?   “淑姑娘!”   寂静间听到一声呼喊,苏青一抬头看到了往这边赶来的晏浮生,不由有些喜出望外,撒腿就朝他的方向跑去。谁料乐极生悲,一脚在亭前的石阶上踩空,向前摔的瞬间,怀里的玲珑糕顿时在空中落地有如仙女散花。   身后只听一阵破裂的凌风,那个疾奔的影子直直朝她扑了过来。   晏浮生遥遥地大喊了一声:“快闪开!”   苏青下意识地往侧面慌忙连打了几个滚,一抬头,却见那东西径直撞上了柱子,然后,整个亭子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撞歪了一半。   这怪力……借着灯火,她终于稍稍看清了一些。这一看,脸色顿时难看到了谷底——那个蹲在地上一爪一把玲珑糕,吃得正甚是欢脱的,不是季峦还能有谁?   苏青刚想说什么,只见季峦已经吃完了糕点,抿着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上的甜味,忽然又转向她来。看到那双空洞无任何情绪的眼睛,她咧了咧嘴角,忽然说不出话来了。这样的神色,跟平日里完全不同,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此时的脑海里,无由地闪出三个字来:夜游症?   晏浮生见她呆在那久久不懂,慌忙喊道:“淑姑娘快跑,阿峦晚上从不认人,他会杀了你的!”   怎么不早说!苏青闻言才骤然回神,想要跑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峦一手劈倒了旁边的巨树,面露凶意地朝她飞扑而来。猛然间就被撞倒在地,屁股难免生疼,她有些认命地闭上眼去,怀里骤然一沉,接下去却没有预料中被撕裂的剧痛。   过了片刻,心有余悸地慢慢睁开眼来,只见季峦蜷着身子缩在她的怀里,满脸很是舒适的神色,不时还吸着鼻尖嗅一嗅,好像很是满意她身上的味道。   抬头看向匆匆跑来的晏浮生,苏青脸色微有难看地指了指怀里像极野猫的小屁孩,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晏浮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奇道:“阿峦好像很喜欢你。”   好像为了证实他的话般,季峦毫无预兆地忽然抬头,凑到苏青的脸前懒懒散散地舔了一口,然后在她有些石化的姿势下又往怀里蹭了蹭。   这臭小子居然吃她豆腐?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苏青脸色变了数变,扬手想要一巴掌抽去,却被晏浮生一把拦住。他眉目微扬,好意地轻声提醒:“淑姑娘三思,阿峦的起床气更吓人。”   看了眼那摇摇欲坠的凉亭,苏青面无表情地把举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晏浮生小心翼翼地抱起浅浅睡去的季峦,似是感慨地留下一句话来:“哎呀呀,看来我们后府的厨子,终于不用再换了……”   这句话她倒是听懂了。   所以,那些倒霉厨子都是因为撞上了夜游的季峦,才一命呜呼的?   回到茅屋时,苏青依旧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把仅存的两块玲珑糕丢进棱仿怀里,沉声道:“涨价了,两块五万两!吃完速度给老娘走人。”   说完,也不看他那瞬间僵硬的脸色,一盖被子倒头就睡。 ☆、第9章 偷会   当苏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棱仿早就已经没了踪影,对此倒并不担心,想必是回姑射城去了。刚走出门就看到不远的树阴下站了两人,听闻动静,齐齐朝这边看来。她的眼睫微微一挑,一时半会想不出这两人来找她所谓何事,总不至于是为前一夜道歉来的吧?   不待苏青开口,只见季峦背着两只手步伐匆匆地走到了跟前,满脸严肃地盯着她上下看了许久,忽然道:“你放心,小爷会对你负责的。”   苏青低头看着这个身高刚刚到她胸部的小屁孩,噎了半天,扯了扯嘴角:“季公子何出此言?”   季峦仿似下了重大的决定,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小爷我想过了,虽然你长得是不够贤良淑德了一点,出身是低贱卑微了一点,年纪也是稍微大了一点,不过看在下厨的手艺还过得去的份上,小爷也不会太过嫌弃。既然轻薄了你,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小爷还是有必要对你负上责任的。”   乍听这话,苏青气得不由身子一歪。   她不就胸大了些,臀翘了些,怎么就成了长得不够贤良淑德了呢?何况一个八岁大的小屁孩,跟别人比年纪真的合适吗?还有,他那跟只宠物猫一样的舔一口脸也能算得上是轻薄?还男子汉大丈夫要负责任,怎么不干脆说是他现在动了心思想养一个童养媳?   晏浮生早已笑得花枝乱颤,苏青忍不住一眼瞪去,没好气道:“昨夜季公子还真没对奴家做出太过逾越的举动来,反而跟晏公子倒是搂搂抱抱很是亲密,要说负责任,也不该是对奴家吧。”   季峦闻言也是一眼扫去:“浮生你不是说我昨天轻薄了这个女人吗?怎么听她的意思,反而是被你轻薄去了?”   晏浮生硬生生被呛了一口,连连摆手无辜道:“昨晚要不是淑姑娘,我哪里能拦得住你?只不过趁你睡熟了把你抱回房罢了。”   季峦皱着眉头在苏青旁边转了又转,连连摇头:“被这个女人拦住,实在没道理啊……”   苏青可没心思多琢磨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没道理”,生怕这位小爷一时兴起说出什么非她不娶的话来,忙道:“昨晚季公子像是对奴家所制的糕点很有兴趣,若着实喜欢的话,奴家不妨多做一些给季公子送去?”   季峦闻言面色一喜:“这个甚好,有什么好吃的,尽管做了给小爷送来!”   苏青藏下眼底的笑意,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来:“奴家拿手的点心倒是不少,可惜有些需要的食材特殊,恐怕是没法一展厨艺了……”   “要什么食材尽管去买,有什么好磨磨唧唧的。”季峦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的话,道,“回头你跟玉贡楼的伙计一起出府走一趟就是。要有哪个不开眼的拦着,尽管报小爷名号。”   “好嘞!我们季公子的面子就是大!”苏青闻言笑逐颜开,结结实实地拍了个响亮的马屁。   有了季峦的金口玉言,苏青跟着玉贡楼的伙计出府,居然还真是畅通无阻。没想到顾渊对后府的这几位倒是真好,锦衣玉食不说,看得出来全王府上下对他们均是毕恭毕敬,恭敬有加,甚至比不少大人府上那些个侧室的地位都要高上不少。   把满满当当的一张清单交给玉贡楼的伙计,苏青借口要去进点药膳辅材,独自一人溜了出去。沿途一路找去,终于在一个弄堂的转角口找到了熟悉的暗号图案,确定没人跟着,就偏身钻了进去。   在弄堂的深处停泊这一辆马车,随着几声清脆的口哨声落下,车帘一掀,露出来一张甚是熟悉的俊脸来。   那双终日无神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光色,就见跟前的女子毫无形象地朝他直扑而来,就被顺势推倒在了车厢的软塌上。苏莫任由那双手蹂|躏着自己散乱的发线,便听她抱怨道:“阿莫你知道吗,昨天我能居然在摄政王府里碰到姑射城的人,也真是够了!”   苏莫的眼睫微一抬,端坐起身子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   苏青倒是显得对这个话题没太多的兴趣,反而盯着那张跟步羡音一模一样的脸看了许久,不禁有些感慨。虽然步羡音待人处事确实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总觉得一直带着一个伪善的面具,一旦揭开,必然跟他的话语一样刻薄毒辣。倒不如自己家阿莫这样不苟言笑来得简简单单,虽然经常给人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不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提防。   想了一会,她道:“阿莫,这次我恐怕需要在摄政王府多待一段时日了。”   苏莫微微蹙眉,表示不解。   苏青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问:“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苏莫的背脊微微一僵,眼底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来,过了少许,默默点了点头。   “我在摄政王府遇到了一个人,叫‘步羡音’。他和你年龄相仿,长相相似。又或者说,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苏青拍了拍苏莫有些紧绷的手背,道,“这个步羡音一定跟你的身世存在某种关联,在王府期间,我会想办法去探他的底细,你现在不方便露面,暂时就先留在王府外静观其变。”   事关他的身世,苏青以为阿莫会很高兴地应下,却见他垂眸思酌了许久后才默默抬起头来,眼里是鲜少见到的坚毅神色。反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掌心,拧着眉心摇了摇头,意思溢于言表,分明是拒绝她着手此事。   苏青不悦道:“摄政王府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难得有一条可以追寻的线索,顺便查个清楚难道不好吗?像你这样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   苏莫看着她面色微沉。   每次阴着一张脸的时候,苏青就知道他定是不高兴了。但这次自己明明是为了他好又没有意胡闹,干脆决定对他无声的抗议置之不理,淡声道:“这回我做主,你就老实在外面待着,要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如果实在闲得无聊,你也可以去姑射城找那朵水仙花,他手下刚欠了我七万两银票,可别让他赖了去。”   苏莫闻言眸色微微一动,不经瞥开眼去。苏青跟那位少主的事,他着实是不想搀和。   苏青向来喜欢看他这样别别扭扭的样子,两人一动不动地僵视片刻,便忍不住将苏莫抱在怀里又是一番上下其手,这才依依不舍地跳下了马车。临行时还忍不住叮嘱:“你这张脸在王府的人看来毕竟太过显眼,一定在记住按兵不动,若非什么大事千万别主动联系我。”   苏莫并不情愿,却不得不点头应下。   只要他点头,就定不会胡乱惹出什么幺蛾子。苏青放下心来,一哼小调心情甚好地走出了巷子。在旁边的药铺里买上了些许调制膳食所需的药材,绕到玉贡楼将满满当当的一车食材捎上,便施施然地回了摄政王府。   一路上遥遥看到几个少年郎在院中煮酒赏谈,画面甚美,便让心情也随之愈发愉悦了起来。虽然要查的事,要勾的人都有待努力,好歹苏莫那已经安排妥当,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苏青使唤着人将大筐小筐搬进厨房,好不容易安放妥当,一出门,就迎上了一个脸色黝黑又表情别扭的人。她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声喷笑,若有若无地紧了紧衣衫,在他愈发阴沉的脸色下开口问:“蔺公子找奴家有事?”   苏青刚才看似漫不经心拉紧衣领的动作,联想到昨夜的种种,让蔺影险些有吐血的冲动。在她嫣然的笑颜间瞥开眼去,他的语调生硬道:“王爷让我给你传句话。”   苏青奇道:“王爷?”   蔺影显然对所传的话语很是不屑,冷笑一声道:“王爷需去淮洲一趟,此次乔装出行尚少一个相陪的‘侍妾’,让你明日收拾收拾准备陪驾同行。”   苏青冷不丁闻言,难免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   她这算不算是——升迁了?   不管这个侍妾的身份是真是假,只要有了跟顾渊朝夕相处的机会,日久生情还不是指日可待。 ☆、第10章 老爷   顾渊出门本来该算是件大事,不知为何偏偏安排在了摄政王府南面的侧门。这里离车水马龙的大街相距甚远,始终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几个小厮匆匆碌碌地在那忙碌地搬着箱子,苏青抱着所谓的行李在旁边巴巴看着,不由默默叹气,两相一比较,才更显自己的寒酸。其实也曾想过好好收拾细软,然而回到茅屋一看,除了几件单薄的轻衣,实在没有其他能让她捎上的东西。现在包裹里还藏了一些普用的药材,这是她以途中方便给王爷烹制药膳为由溜出去采购的,顺道也给苏莫通了个信。   苏青挨着门口等了半天,才终于瞅到有人从府里出来。   远远的先看到的是步羡音,旁边的男子看不清长相,待走近了些看清那一身的装束,她的身板不由的一挺,刚泛起的瞌睡顿时被压了下去。虽然穿的不是官服,但那双镶金锦绣玉麟靴却不是普通富贵人家可以穿得了的,这人摆在朝中,必是个不低于二品的大员。   苏青毕恭毕敬地收拾起了心思在侧面让了让,心里却不禁觉得有些有趣,这顾渊特地选了个侧门出府,偏偏还找了个朝廷大官来送行,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他是低调还是不低调。   两人经过门前,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然后那个男子便意味深长地“咦”了声,问道:“莫非这位就是要跟王爷同去的淑姑娘?”   步羡音笑了笑:“正是。”   留意到男子的视线落在身上,苏青也不好装没看见,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奴家见过这位大人。”   男子轻巧地免了她的礼,微微点头道:“能让王爷看上的女子果然气质不凡,只是这一趟难免要苦了这位姑娘。”   怎么这还没出发就开始苦了她呢?苏青被他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及她开口,在旁的步羡音已经温吞地接下话来:“弘大人谬赞了,能为王爷分忧这本就是淑姑娘的福气,何来受苦一说?”   男子正是当朝内阁首辅弘子宁,此时似也觉察到自己失言,轻轻一笑,道:“步公子所言甚是,是本官太过怜香惜玉了。”   苏青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心里越发惊疑。惊的是步羡音一个区区后府面首,居然能跟这位弘大人毫无芥蒂地相谈甚欢,而对方竟也没有半分鄙夷的神色,要说是碍于顾渊的面子,这位大人的演技也未免太过如火纯清了些;疑的则是这趟出行他们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然这字里行间的,为何总让她依稀感觉有些不安呢……   苏青忍不住狐疑地看了眼步羡音,恰逢他也朝她这望来。视线相触时她微微挑了挑眉,却见步羡音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随即便慢悠悠地瞥开眼去。呼吸一噎下她难免有些气结,顿时对自己的怀疑愈发坚定了起来,本想找机会拉他过来细问,一抬头恰见倾涌而出的一行人。   “凭什么连燕芜都可以跟去,我偏偏得留下来?”甚是暴躁的一声怒吼,不用看也知道是季峦那位暴脾气的小爷。   晏浮生在旁边笑盈盈地连哄带骗:“燕芜是去给王爷当书童的,阿峦你这么金贵的气质,走出去告诉别人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书童,也不能有谁信呀,你说对不对?”   季峦冷哼一声,不悦道:“给小爷另外新安排个身份不就行了,王爷这次不是要乔装成了富商吗?就让小爷我扮作王爷的私生子同行多合适!”   “噗!”苏青一个没忍住喷笑了出来,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大喊糟糕。   果然,季峦闻声看来,脸色顿时又难看了不少,指着她大叫道:“居然连这个女人都能跟去?这可不行,小爷我一定得去!”   晏浮生实在没辙了,只能双手一撒,满是无辜地看向步羡音。   “弘大人还在这里看着呢,你这撒泼的样子跟外头的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步羡音看了季峦一眼,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旁边一直噤声不语的那个小童,道,“你什么时候也能跟燕芜一样乖巧,什么时候就能带你出府。成天在外面闹事让人给你擦屁股,还指望带你远行?同是后府里的人,可没听说过谁能管谁叫爷的。”   苏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书童打扮的小孩在众人视线下羞得脸色微红。他长得本就格外精巧,此时微窘的神态更是惹人怜爱至极。这个叫燕芜的少年虽是跟季峦差不多身高,却更添了几分孩童该有的柔弱矜羞,顿时让人觉得亲昵不少。   季峦被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干脆开始就地撒泼:“我不管!我不服!就燕芜那三脚猫功夫也能出行,为什么小爷我就不能去?”   话音未落,遥遥有人平淡地答了一句:“本王亲定的人,倒想看看谁有意见。”   话音入耳,周围顿时一静。   季峦全身一个机灵,蓦地耷拉着脑袋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哪还有半分趾高气扬的样子。   顾渊经过时垂眸看了他一眼:“过阵子自有任务给你跟晏浮生,若再不受教,小心关去暗室。”   季峦听到“任务”时眼睛微微一亮,顿时心满意足地没再吱声。   跟弘子宁交待几句,顾渊回身向周围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苏青的身上,眉心微微一蹙,吩咐道:“蔺影,上城北的缎庄买几套女子的锦衣带上。”   苏青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身上,这分明是在嫌她寒碜。   蔺影回道:“王爷,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这量尺寸选衣服的多麻烦啊!一来一回还指不定要耽搁上多少个时间,何必费这事。”   “把庄内每个款式每个尺寸的衣服都买上一套,用不了多少功夫。”顾渊掀帘进了车厢,过了片刻,传出一句话来,“带她上车。”   苏青自然知道顾渊是在说她,下意识拉长了脖子往车队后头望去。   蔺影见她半天没个动静,不由瞪她:“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王爷叫你上车吗?”   苏青道:“可今日好像没有牛车啊……”   蔺影强忍头疼深吸了口气,才让语调平静了些:“谁让你坐牛车了?王爷这是让你上马车!”   苏青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坐马车的待遇,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站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地爬进马车,在顾渊的注视下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感恩戴德的话,便听他道:“随后几日记得叫我老爷。”   “是,老爷。”苏青俏生生地叫了一声,却见顾渊已经闭上了眼眸不再看她。   照理说此时她是该安静地做一个温婉体贴的侍妾,奈何心头的问题实在萦绕了太久,让她不禁想要弄个明白。斟酌了片刻,直到马车开始辘辘前行,终于开口问道:“老爷,关于这次出行,您就没有什么想要交待的吗?”   顾渊依旧靠着软塌小憩,不为所动。   苏青等了片刻没见回应,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始打量他的睡容。光从容貌而言,难得有人能像顾渊这样长了一张经得起万般挑剔的脸,只可惜经年累月处在权势顶峰,太过喜怒不形于色,难免会使人敬而远之。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简直禁欲至极,不得不说,可惜了一张好脸。   苏青这样想着,忍不住甚是惋惜地摇了摇头,不料此时顾渊的双眸忽然睁开,恰好四目相对。这样清冷的视线落入眸底,仿佛直刺入心,她只感到全身一哆嗦,慌忙移开眼去。   顾渊的眼睫微微一触,便又垂了下去,唇角微显玩味地抿起,问:“你想知道什么?”   苏青见他有了松口的意思,忙转回身来,道:“老爷想透露给奴家的,奴家自然都想知道。”   顾渊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富商,而你,只需要做我最疼爱的侍妾,就这么简单。”   苏青在这样的交待后,愈发狐疑了起来,继续拐弯抹角地问道:“奴家可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要是奴家一不小心坏了老爷的好事,那就大大不妙了。”   顾渊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对。”   苏青正竖起耳朵准备静闻其详,却忽然被一把拉了过去。片刻间只闻一股扑面而来的檀香气息,夹杂着浅淡却极醉人的酒味,贴在耳边的是胸膛平稳的跳动声,微微抬头,是顾渊咫尺的眉目,以及淡淡的吐息:“传闻中我应该与宠妾形影不离,你需要多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不要露了马脚。”   有那么片刻,骤然失神,心跳依稀也骤然快了些许。   然后苏青的眼睫似蝶翼般微微一垂,唇角的笑意逐渐浓郁,伸手静静地挽过他宽大的背脊,凑到他的耳边轻描淡写地琢了一口,眼里便染上了盈盈的微光,巧笑颜兮:“这样的话,老爷对奴家,可还满意?”   车厢内忽然一片寂静,然后才听到顾渊一声极淡的轻笑:“满意。” ☆、第11章 做戏   赶了一天的路程,落脚的地方叫梅来镇,刚进镇口时遥遥就可以看到鸿宴楼巍峨耸立的楼阁,无疑是镇上最好的酒楼。   苏青从马车上下来时,只觉一阵的腰酸腿痛。顾渊能开窍固然是好,奈何他自己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塌上小寐,她半伏在他身上偏是不敢多动半分,迷迷糊糊地一觉睡醒,姿势还是原来的姿势,四肢却已经僵硬地不能自控了。   顾渊一行人走进楼中,可谓前呼后拥,排场甚大,但再一想这人平日里的身份做派,恐怕还已经算是格外低调。   蔺影三言两语包下了一楼的整个后院,惹得掌柜的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狭长的缝,连连招呼小二要好生接待。   苏青跟在顾渊身后走着,经过几道长廊水榭,见他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子,她才在门口停住步子站了片刻。回头看向蔺影,忍不住问:“蔺公子,奴家住在哪里?”   尚未听到回答,顾渊的声音就从屋内传出:“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蔺影的嘴角闻言微微一触,像吃了只苍蝇一样看了眼苏青,朝屋内指了指:“你现在既然是老爷的宠妾,自然是跟老爷一起住。”   苏青:“……”   天算不如人算,这种让人无法琢磨的言行举止,还真是让她长了见识。   几乎是被蔺影一把推进了屋里,苏青站稳身子,眸光扫过屋里的摆设,最后落在桌前的那个人影上,抿紧了唇,露出踟躇的神色来:“老爷,奴家不卖身。”   顾渊闻言抬头看来一眼,不予评价,只是又默默地挪开眼去。   苏青准备好的后话忽然就噎在了那里。   有句话说得好,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她原本是想装一把矜持,来一套男人都喜欢的欲拒还迎的戏码,然而顾渊的这幅神情,走的又是哪门子套路?先是把她叫来同屋而眠,现在又摆出一副压根就没把她放眼里的神态,这是准备给她演柳下惠坐怀不乱的那套不成?   正琢磨,顾渊随手丢来一个包裹,吩咐道:“拿去换上。”   苏青打开,只见是一件朱红色的锦缎琉璃镶金衣,这要穿出去随意走上一圈,恐怕会比惊才艳艳的戏子更要惹眼不少。   顾渊这种掌权者的眼光,实在让她感到有些惶恐。   抱着衣衫犹豫了半天,她忍不住讷讷开口:“老爷,奴家觉得这身……”   顾渊的视线淡淡扫来,清冷地没半分多余情绪。   苏青的话语一滞,咽下了后头的话,默默转身走去屏风后头更衣。   梳妆完毕,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她只依稀感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俨然像极当初那只被她千刀万剐的大花公鸡。   别别扭扭地走出来,顾渊抬眸在她身上一眼扫过,淡淡地点了点头:“不错。”   苏青深沉且凝重地也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记下,原来摄政王喜欢的是这种口味。   梅来镇虽然是个小地方,鸿宴楼的生意却是格外兴隆,入夜时分,更是灯火通明。   苏青跟着顾渊走入大堂,分明感受到周围顷刻间投来的视线,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他。然后被顺势的一揽,就又被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姿势暧昧异常。   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顾渊很是习以为常,慢悠悠地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   指尖漫不经心地扰动着她的发线,唇角依稀是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副纨绔不羁的神色,与平日里判若两人,食指轻轻地挑起她的下颌,他的话语淡淡:“斟酒。”   苏青摸不透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自己现在这身行头已经招摇至极,倒也不在乎会不会更加惹人瞩目,干脆笑颜婉转地取起酒壶将酒杯满上,纤指捻起送到顾渊唇边,语调尽是妩然:“老爷,奴家敬你一杯。”   佳酿随着微启的双唇渐渐融入喉间,顾渊眼里有什么微微一晃,就被垂落的眼睫盖下。   这番春|色旖旎的场景,早已惹得周围一阵议论纷纷。投来的视线里有惊叹、有不屑、也有倾羡,顾渊却是在这般万众瞩目下泰然自若,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倜傥的富绅风情,分毫没有平日里让人难以逼视的深沉气质。   然而苏青撩到最后,却觉得有些索然无趣了。   要知道一个戏子觉得最有成就感的,无疑是引得自己的观众一同共鸣。但如果自己勾魂的对象一副理所当然配合自己演戏的态度,任谁都会感到兴致缺缺。   更何况最要命的是,自己眼前的这人偏还有种隐隐要反客为主的趋势。   看这只不安分地随意搁置的手,这浅醉迷离的神情,以及微敞慵懒的衣襟,甚至让她一度有些错觉,现在的情形不论怎么看,都摆明是他在勾引她吧!   苏青难得地产生了一股挫败感,漫不经心地又倒上了一杯酒,结果头顶上落来顾渊有些不悦的声音:“认真些。”   看了眼那微蹙的眉心,在深凝的注视下,她又不得不提起精神,一手搭上他的腰间,往那宽广的怀抱深处依偎上几分。   这种一饱手福的机会搁摄政王身上可是千年难求,且不说这人到底出于何种目的演的这一出,现在反正是人家主动要求让她去占他便宜,要是浪费实在是暴殄天物。   一顿饭没吃上多少,豆腐倒是吃了个饱,苏青挽着顾渊的手心满意足地往后院走去,就见店小二一脸讨好地凑了上来,视线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这位老爷晚上可千万要注意门户,近日来我们镇上不大太平,尊夫人如此万中无一的样貌,恐怕会引来那嚣张的飞贼。”   世间小贼千千万,要谨防偷香窃玉的却只有一种。   苏青不由看向顾渊,却见他微迷的双眸里没过多的情愫,也不知有没有将小二的提醒放在心上,摆了摆手,就挽着她走进了院子。   背后的视线刚隔断,他面容间的风流纨绔顷刻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不识喜怒的神情。   才刚走入,蔺影就迎了上来,道:“老爷,人手都已经准备妥了。”   顾渊点了点头,视线从苏青的面容间落过,语调和缓地仿似在说几时吃饭般,平淡无痕:“你今晚跟我睡。”   轻描淡写间,就从跟他“住”过度到了跟他“睡”。   苏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身霍地一片僵硬。   顾渊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要抓住那个镇上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就得罪到他的采花贼。   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这抓人的过程部署中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既要跟她一起睡,又要用这种丝毫不兴奋甚至毫无起伏的语调来进行表达。天可怜见,这种完全不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的表达方式实在让她感到很受伤好吗!   重点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猎物,从头到尾让她有些混淆,已是不记得第几次反复地询问自己,现在特么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顾渊没有留给她过多的时间,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苏青忙不迭也抬脚跟上,追问道:“老爷,您当初决定带上奴家,一开始就为了勾那采花贼?”   顾渊淡淡地“嗯”了声。   果然不是因为看上她才貌双全什么的……苏青有点挫败地瞥了他一眼,又问道:“刚才堂里这样演完一场戏,就真的能引那个飞贼上钩吗?”   顾渊的步子未停:“你觉得呢?”   苏青一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老爷英明,以奴家的样貌,想必那采花贼定会按捺不住。”   顾渊看了她一眼,不予评价。   苏青低头暗自纠结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问出了口:“老爷,既然一切是为了抓那飞贼,我们今晚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顾渊刚迈进屋子的一只脚生生顿在那里,隔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半晌,启唇反问:“你说呢?”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低光,就那么一落而过,就仿似足以浇灭心底蹿起的所有萤火。   苏青心头骤然一跳,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一低头默不作声地从旁侧钻进了屋,心里忍不住默默垂泪:实在太过禁欲了,根本无从下手啊!循序渐进,还是循序渐见吧…… ☆、第12章 绑架   就在苏青捶胸顿足之际,顾渊也走入了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他的视线从身上扫过,吩咐道:“更衣。”   苏青一日下来心里也基本已经麻木了,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替他解开腰带,烛火旖旎中忍不住在这样好看的侧容上微滞了视线,开口打探:“老爷今晚要抓那采花贼,在外布置了多少人手?”   顾渊答道:“三人。”   他的语调平淡至极,苏青闻言却是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抬头:“老爷有如此大把握,光凭三人就足以抓住那个飞贼?”   顾渊道:“本就要他将你带走,捉他作甚。”   “……!”   苏青不禁有些花容失色。   听顾渊的意思,故意造个严防的假象却不准备抓人,偏还要她来当这个鲜活水灵的诱饵,这分明是准备彻底卖了她!一旦落入那采花贼的手中,*事小(确定?),万一恰好遇到个变态,被先奸后杀了可怎么办!奴家实在做不到啊!   也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她惊恐的视线,顾渊背对着她,声色甚淡地道:“你没有其他选择。”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却是断绝了她所有的后路。   苏青神情木讷地替他脱下衣衫,露出背脊优美的弧线,每一寸肌肤都显得格外恰到好处,奈何此情此景实在让她有些无心观赏。心情沉重地伺候完更衣,满心却是今早弘子宁的话语——只是苦了这位姑娘了。   苦,确实是苦,心里苦!   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趁着顾渊不注意,苏青偷偷地从行李里掏出一件东西,默默藏进了衣袖里。   顾渊坐在桌边翻开了一本书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待你被那飞贼带走后,多留心找个人。此人姓‘柳’名‘芳华’,十八左右的年纪。”   苏青默默地应了声“是”,心里却是凄楚无比。好端端地要被迫去招惹那个采花贼不说,那么艰险的情况下她首先要考虑的还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要去找一个人!更让她有些无法接受的是,柳芳华,听这名字,还特么分明是一个女人!   同样身为女人,待遇差距怎就这么大呢,莫非是这位王爷的老情人?   她忍不住斜眼打量顾渊,却从那面容间看不到分毫焦躁急切的情绪,顿时又拿不准主意了。这么兴师动众深谋远虑地去寻觅的女子,难道不应该是他的心上人吗?怎么这副神态看起来,却又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一样……   顾渊被她打量地有些不悦,从书中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的人,没有留在我身边的价值。”   苏青一琢磨这话中的含义,稍稍有了些精神:“老爷的意思是,只要奴家替老爷找到了人……”   顾渊道:“留你在我内院中做事。”   苏青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正是她想要的!   顾渊又将注意投在了书卷中,不再说话。   烛火旖旎,映着他的侧颜惑人至甚。苏青静候在旁边伴他品读,不时替他倒上一杯清茶,两人的身影投落在窗扉间,甚有一种相敬如宾的协调感。   顾渊偶尔抬眸,娴静淡然的身影落入眼中,被垂落的眼睫淡淡覆下。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苏青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遥遥听着外头打更的声音,不由有些失了耐心。正欲靠口询问,却在外面隐隐泛起的动静下堪堪滞住。   来了!   顾渊的眼里有什么一掠而过,随手又漫不经心地翻过一卷书页。   苏青听到外面远处愈发清晰的动静,假意诧异了一下,惊呼道:“老爷,外头是怎么了?”   顾渊依旧看着书,显然有些懒得同她搭戏。   苏青难免感到有些无聊,替他又斟上一杯茶水,忽然觉得手上的力量微微一软,险些有些握不住那壶柄,心里便骤然咯噔了一下。   这种疲软的感觉很快从四肢漫布上了全身,临昏迷之前,她看到顾渊抬头与自己对视了一眼,在那深邃了然的视线下,她也不经意地露出了一抹哂笑,便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知觉。   分明已经是被人彻底用烂了的伎俩,现在的采花飞贼居然还在用老套的迷药,简直土气!   迷迷糊糊中,有个人影如鬼魅般掠进了屋子,烛火微微一闪,便将她轻轻巧巧地抗在了背上,从窗棂一跃而出。   夜色在此刻之后,彻底静下。   苏青从昏睡中转醒的时候,被一股子霉味呛得一阵连连咳嗽。周身由一层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麻布紧紧裹着,侧躺在榻上,双手在身后用麻绳牢牢捆住,耳边隐隐是诺有若无的啜泣声,显得格外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她忍不住一喜。此情此景俨然是被绑架成功了!   苏青用力地蹬了两下,终于把身上的破麻布给踢落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昏暗,借着窗外微漏的晨光,依稀可以看清楚周围墙角瑟缩着的一群女子,个个泪眼婆娑。这些女子有的粗衣短服,有的轻衣锦杉,身份显然不一而足,对她这个新来的却多是没有搭理的兴趣,个个都沉浸在顾自忧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苏青四下看了一圈,压低了声音打探道:“你们中可有一个叫柳芳华的姑娘?”   一片啜泣中一个角落的女子抬起头来,苏青满是希冀地看过去,却见她双眸含泪地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到了这里谁还有心思管别人,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苏青的脸色顿时一沉,心里忍不住郁闷:不是你你插什么嘴?   这时房门忽然被一把推开,阳光下修长的身影投落在地面上,前一刻还哭声彼浮的屋里一瞬间寂静一片。男子懒洋洋地靠在门口,一身绯衣比晨曦显得更为张扬,语调里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来来来,让爷来挑一挑,今日该选上哪一个。”   苏青难免有些瞠目结舌。这把采花的行当做成了怡红院的,眼前这人还是她见过的头一个。   那道视线落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也往后缩了一下身子。奈何身上的这身行当太过招摇,转眼间男子已经凑到了她的近前,视线在面容间一寸一寸地落下,仿似品味般喃喃细语:“不错不错,倒是差点忘了昨夜新入手了一个好货色。”   苏青没料到着采花贼竟长得如此花容月貌,此时他的眉目从暗影中落出,一眼看去难免有些神滞。就在他侧身的时候,她的视线停留在了那道几乎盘踞了整张侧颜的骇人疤痕上,狰狞刺目。   半毁的容颜并不能掩去另一半面容对人的诱惑,却足以让她的心跳骤然一停。   半面恶鬼半菩提。   忽然知道了这人的身份——花蝴蝶,玉绯珏。   传闻此人性情乖张,喜怒不定,如果眼前的人真是花蝴蝶,苏青可实在不想是跟他扯上太大的关系。   正当她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周旋,忽然有个女子自屋内跑出,一把拉住了玉绯珏的衣角,神色痴迷地看着那绝美的半边容颜,深情款款:“公子,请公子带我走,小女子早已仰慕公子许久,今生今世心甘情愿与公子长相厮守……”   话未说完,苏青已经被酸得一阵哆嗦。听这文绉绉的劲,该是哪个书香门第出来的闺阁小姐,却不知怎就看上这副妖孽的皮相,竟然痴狂成了这样,甚是病态。   玉绯珏低头看了一眼,纤指挑起女子的下颌,眉目间噙着一丝轻笑:“你可是觉得我的半边容颜甚美?”   女子在他倾城的一笑下险些丢了魂,痴痴地点头。她张了张口想再说什么,却在下一刻凄厉地一声惨叫,惊慌失措地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半边脸颊挣扎着往后退去。   依旧有不绝的鲜血从她的指间渗出,如翻到了猩红的染料,将她的面容染地一片狰狞,前一看那种迷恋的神情在这一瞬只留下如见厉鬼的森然惊恐。   玉绯珏的舌苔轻轻舐过指尖割裂肌肤后留下的血迹,极魅却极冷地一笑:“想与我长相厮守?很可惜,你不配。”   他的视线在屋里淡淡地划过,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最后落在了苏青身上。   苏青有些惶恐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和善可亲一些,生怕这个人一不高兴,在她的脸上也来上这么一下。   只见玉绯珏唇角悄无声息地微微一扬,忽然俯身将她轻描淡写地抱入了怀里,转瞬便如脚踏清风般掠了出去。衣袖一摆,房门再次落了锁。   苏青在这种堪称呵护有加的抱姿中,只觉内心深处一片翻涌不息的惊涛骇浪。   要是早知道在梅来镇扎窝的是这个魔头,她才不会鬼迷心窍地来做这出戏,简直是衰到家了! ☆、第13章 摄魂   当玉绯珏将她放开的时候,苏青慌忙往角落里缩了缩,面上有意露出几分惊慌失措的表情来,双眸警惕地看着他。   花蝴蝶素来喜欢在征服女人的过程中带来的快感,她越是这副决绝凌然的神色,就越是让玉绯珏感到兴奋。他的视线露骨地抚过,啧啧感叹道:“倒是没想到,这种铜臭味十足的商贾手里,居然还能藏有这样绝品的货色。”   苏青用一副畏惧的神态看着他:“你……你想做什么?”   玉绯珏巧笑,语调轻浮:“这样大费周章地把你连夜带回来,你说,我应该想要做什么?”   苏青仿似忽然明白过来眼前人的身份,闻言惊慌失色,连连后退几步撞上了冰凉的墙壁:“你就是传闻里的那个采花贼!”   玉绯珏早已习惯了这种惶恐的反应,眼里讥笑的神色漾起,指尖已经抚上她的侧颜,将青丝微搅着,语调甚是魅惑:“不要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唇角的弧度愈发浓烈,吐气如丝:“放心,我会给你做选择的机会。在名节与性命两者择其一,不论你选哪个,我都会成全你。说到做到。”   苏青愣愣地站着跟前那张残碎不堪的玉容,隐隐有阵冷意渗入骨髓。   让人做这种几近绝望的选择,这人是发自内心地为此事感到愉悦啊……   曾有传闻,玉绯珏本不是什么采花大盗,而是让无数少女魂牵梦萦的玉面郎君,后因受了情创而性情大变,才成为今日这样扭曲而诡异的存在。现在看来,当年他所受的刺激估计着实不小,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还在变态地以折磨女人的身心为乐,甚至乐此不疲。   苏青倒是接触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变态,只是从来没有哪一个变态得那么彻底罢了。   暗暗思索了一下,也就有了应对的办法。   她抬起一双盈盈垂泪的眼,哀恸至极地看着玉绯珏,语调凄凄:“奴家这种漂泊无依的人,在所有男人手里都不过是一件玩物,连真情真爱都不敢奢望,还能去在乎什么名节呢……公子若是想要奴家的身子,只要不嫌奴家脏,尽管拿去就是了。”   玉绯珏绑架数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干脆地朝他敞开怀抱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狭长的双眼眯起,将自己狰狞的伤疤朝她眼前凑了凑,语调不善:“你难道不怕我一不高兴就杀了你?”   苏青默默垂泪,神色惶恐不定:“奴家只有一个要求,还请公子答应。”   玉绯珏这才微满意了些许,一偏身懒懒靠上旁侧的竹椅,等着看她苦苦哀求的模样,道:“说来听听。”   苏青情深意切地看着他:“还请公子做事的时候轻一些,奴家……奴家怕疼。”   玉绯珏的身子一歪,险些从竹椅上摔下来。不待苏青再开口,已经翩曳而至她的身边,一手捏起了她的下颌,语调微沉:“女人,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处境?落在我的手上,只要稍不高兴,就可以随时取你性命。”   苏青作惶恐状:“公子想要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绝不忤逆公子的意思!”   玉绯珏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一声轻笑:“那好,宽衣上床。就现在。”   说罢,他转过身去,背朝着她缓缓抬起了双手。   得,一个两个的,全把她当成了丫鬟使唤?   苏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伸手扒拉上了他的衣领,轻手轻脚地替他脱去。   一层一层衣衫褪下,当光滑的肌肤露出时,背脊上一片狰狞森然的疤痕格外刺眼。有些伤口因深入骨髓而无法愈合,落入眼里,让人不禁避开眼去。很难想像,经历过怎样炼狱般的情形,才能造就这样的遍体鳞伤。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拥有这样破碎不堪身体的人,竟然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苏青的手微微一陡,感受到跟前的男子眼睫略微垂落,似隐隐泛起一层深浓的寒意。   她忙按捺住骤然蹿动的心跳,将脱下的衣衫挂上屏风,平淡地仿似什么都不曾看到。   一片寂静中,玉绯珏转过身来,神色间似含有另一种意味:“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这样平静的女人。”   苏青道:“奴家这样低贱的命,本就不配去打探任何多余的事。”   玉绯珏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眼里的笑意渐渐浓郁了起来:“很好,我忽然对你有了一些兴趣。”   苏青垂眸浅笑,眸若含星:“这是奴家的荣幸。”   在这种暧昧的氛围中,她轻轻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腰带垂落在地的片刻,就已被玉绯珏拦腰抱起,带到了床上。帘幕落下,视线落过男子咫尺旖旎的面容,苏青轻轻地“嘘”了声:“公子请不要着急。”   玉绯珏轻笑:“我不急。”   苏青眼里噙着一丝浅笑,缓缓地散开几缕衣衫,如脂的肌肤落在浅薄的晨曦间。   她探手入怀,忽然扬手在他的鼻息间轻描淡写地抚过,看着那双眼里的神色渐渐有些离散,话语轻迷:“若公子太过心急的话,奴家可是会很头疼的……”   声未落,玉绯珏的眉心因不适而微微蹙起,身上的力量一松,整个人便彻底脱力地一头栽下。   “砰”地一声,苏青全身的骨头被压得一阵轻响。   “老娘的腰啊!快给我起来!”   随着沉闷地一声怒吼,仿似遵从了某种指示,玉绯珏缓缓支起身来,默不作声地下了床,双目无神地站在了旁侧。   苏青两三下收拾整洁了自己的衣衫,把私藏的药瓶拿出来瞅了瞅,见里面的药粉依稀有些见底,不禁感到很是肉疼。要知道这一小瓶摄魂散就价值千金,偏偏一共还用不上几次,下次再买一定得找阿软更加优惠一些。   站在玉绯珏的跟前仔细打量了几眼脸上狰狞的伤口,苏青难免对这好端端破相的玉容感到有些惋惜,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跟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居然能心狠手辣地辣手摧花至此。   视线瞥过裸|露的胸膛,她轻咳一声,扫过屏风上的衣衫扔到了他脸上:“你先把这些穿上。”   玉绯珏伸手抓下盖住他脑袋的杂衣,面无表情地开始往身上套。   苏青坐在桌旁喝了一杯清茶润润喉,抬头见玉绯珏已经穿回了衣服,终于开始询问正题:“玉大公子,请问最近几天你在这梅来镇上搜刮了多少的姑娘?”   玉绯珏道:“十五个。”   苏青又问:“里面可有一个叫柳芳华的?”   玉绯珏道:“没有。”   苏青蹙眉:“你再仔细想想?”   玉绯珏道:“那夜我确实有想下手,但在动手之前,已经有人先我一步。”   苏青不禁有些惊叹,这位柳姑娘实乃奇女子也,摄政王找她,采花贼盯她,居然还有另外不知名的什么什么人也绑她。只是不知道顾渊千方百计把她送过来卧底,结果却没找到想要的人,会不会把账算在她的头上?   默默喝了口茶压压惊,苏青盯着玉绯珏这张残缺的脸看了许久,忍不住八卦道:“毁你容和虐待你的都是谁?是同个人吗?”   没有预料中的回答,玉绯珏无神的面容间泛起一层痛苦的神色,从紧锁的眉心向周围蔓延,层层薄汗渗出,渐渐让整片五官都逐渐扭曲了起来。   摄魂散足以让所有人失去神智而对人言听计从,但若是触碰到心里极度刻苦铭心的记忆时,就会引起强烈的反噬。   虽然当初交待药效时阿软曾经详细说过,但苏青曾用过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眼前的情形,心头顿时一跳,慌忙制止道:“好了好了,不想说就不需要你说了,不需要你说了!”   玉绯珏面上的神情闻言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真没想到这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杀人狂魔花蝴蝶,心里竟然藏了一片不可让人触碰的沉重往事。   苏青长叹了口气,也没多心思去探究他身上的隐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心里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   现在虽然已经确定了柳芳华并不在这里,照理说她也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可是如果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回去找顾渊,一来不能解释自己是如何从玉绯珏手中逃脱的,二来就算她宣称那位柳姑娘不在采花贼的手上,会不会反而会被认为是推卸责任的托词?   正琢磨着,忽然遥遥地传来几声狗叫。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狗?她微有些出神。   片刻间,女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显然是关押着的人被解救了出来。   在一片混乱中,蔺影的声音尤为清晰:“真要命!白糕快找!那死女人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   随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苏青的视线扫过屋里的一切,顿时有些难看。   他们居然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但眼下这种情形,她好像有些不好交待啊!   一眼扫过站在旁边一动未动的玉绯珏,苏青一咬牙,狠声吩咐道:“赶紧打晕我,然后弄昏自己!速度着些!” ☆、第14章 把柄   “你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们两人吗?”   “是的,老爷。”   “可否有人在你抵达之前脱逃?”   “基本不可能。外面早已被我们的人包围,就算是顶尖的高手也很难避开所有人耳目。”   “知道了,你退下吧。”   蔺影退出了屋外,顾渊将视线投向屋内床上躺着的女子,若有所思。半个时辰前蔺影将昏迷不醒的两个人带回,玉绯珏已被单独关押起来,转醒后却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如今就只剩下这个还未醒来的女人。   蔺影既然说了不可能会让一个人从包围中平白消失,那么就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从头到尾,这间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至于她是怎么做到让两人都晕厥在屋中的,他并不清楚,只能说这个女人做事的方式,确实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顾渊坐到床边,撩起苏青垂落在耳侧的青丝,视线掠过颈边时微微一顿。   全是一片春|色无边的吻痕。   看了半晌,伸手将她的衣襟拉高了几分。   苏青轻微地沉吟了一声,迷糊地睁开眼来,恰好与顾渊四目相对,然后微微一愣,顿时一把抱住被子吱溜溜退到了床角,片刻间已与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顾渊的姿势顿在半空,看了她一眼,将抬起的手收了回来:“你在怕什么?”   看周围的摆设陈列,显然已经被带回了鸿宴楼的别院。苏青在临晕倒之前尚在想着要如何蒙混过关,因此乍一见顾渊就做出了这样警惕的反应,片刻间就已经后悔了。打量了一眼顾渊的神色,她心下一定,面色惶恐道:“老爷?你怎么会在这里?采花贼呢!奴家……奴家是被救了吗?”   “……”   顾渊静静地看着她,苏青不由地感到背脊一阵地发麻。   一片寂静中,她不得不再次搭话:“采花贼已经抓到了吗?老爷可有找到柳姑娘?”   顾渊终于开了口:“芳华不在他手上。”   看来玉绯珏已经受过了审讯,这个消息不用通过她的口就传达到顾渊耳中,那自然是最好的。苏青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不由掂量,芳华,叫得倒是亲昵。   顾渊站起了身子,忽然唤道:“淑幼兰。”   苏青的背脊不由骤地一直,下意识回道:“老爷何事?”   顾渊道:“沐浴完毕后来前厅找我,换件高领的衣服。”   话落,就转身走出了房去。   苏青被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有些恍神,懵然地起身宽衣,只觉得脖颈一片酸楚。无意中视线瞥过旁边的铜镜,姿势不由僵硬地顿住。一转身凑近了又仔细照了照,一片鲜明惹眼的吻痕,心里顿时有一抹不详的阴影掠过。   顾渊刚才那表情,再联系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语,他分明是已经看到了吧!   若是平时,苏青倒也不会有什么太过的感觉,做她这行本就有风险,如果被吃了几次豆腐就寻死觅活,就根本不过考虑赚钱的问题。但现在不同!要知道,顾渊正是她的目标对象!   苏青有些欲哭无泪。   玉绯珏到底是用什么方式把她弄晕的?又或者说,在弄晕她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如今竟然被看到了自己曾经让其他男子轻薄过的一面,若王爷大人自身存有精神洁癖,会不会就此格外的嫌弃她?又或者更严重些,会不会直接将她视作一只破鞋而如弃草芥?   苏青越想越感到惶恐。   她怀着有些悲怆的情绪沐浴更衣完毕,一路无人地来到了前厅。里面除了顾渊外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甚至连蔺影都不知去向,这让她不免感到有些诧异。要说玉绯珏虽然是个恶名昭彰的角色,总不至于把所有人都派去看守他吧?   顾渊没有看她,只是垂首翻看着书卷,身边缭绕着旖旎的檀香。   苏青睨了半天他的神色,都琢磨不出这人的心思,但这对她恍若未见的态度,难免要让她往被嫌弃的方面作猜想。扭捏了半天,终究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一下存在感,琢磨了下便开口搭话:“老爷,那个采花贼现在被关在了何处?你们可有对他用刑?”   顾渊抬起了头来,语调莫名有些低沉:“你很关心他。”   怎么可以平白无故跟玉绯珏扯上关系,这样她岂不是永远都洗不清了!苏青慌忙摇头表忠心道:“奴家怎可能关心一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奴家明明是在关心老爷!”   顾渊看着她,视线在那“真挚”的神情间逡巡了片刻,又垂眸翻起了书卷:“如此最好。”   苏青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心里不由默默叹了口气,低眉顺首地到了案旁,极尽温顺地在旁边伺候阅卷。   顾渊抬头瞥了眼她斟茶倒水的侧影,也没拒绝。   过了片刻,有一行人自院外走入。   苏青一抬头,瞥见蔺影身边那个老神在在的身影,面色不由一僵。说好的关押囚禁呢?怎的现在看起来反而是一副座上宾的模样?   不待她多想,转眼间那人已经掠到了跟前,轻笑着在耳边吹了口气,笑颜宛然:“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苏青脸色铁青地看了玉绯珏一眼,只见他双眸含笑地看着她,倒是只字未提莫名昏厥一事,只能默默地也朝他扯了扯嘴角。   “玉公子,请上座。”玉绯珏还欲说什么,顾渊已经淡淡地开了口,“幼兰,给玉公子看茶。”   玉绯珏一笑置之,懒洋洋地靠上了紫檀椅,二郎腿悠悠荡起:“倒是没想到,我花蝴蝶居然还有失手的一天,顾公子手下倒真是人才济济。”   说话间,似有似无的,他的视线从苏青的身上一抚而过。   苏青的眉目愈发收敛,替他倒上一杯茶,转身又退回了顾渊身后。   蔺影不耐烦道:“废话少说,你说能带我们找到柳姑娘,以什么为证?”   玉绯珏轻笑:“还需要以什么为证?当然是凭我‘花蝴蝶’的名号咯。”   在这样的回答下,蔺影的嘴角顿时一抽。   “玉公子可知,若是言而无信,会是什么下场?”顾渊的语调淡淡的,面容间也没什么情绪,落入耳里却分明感觉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胁。   玉绯珏晃着二郎腿的姿势一顿,搅动着垂落耳侧的青丝,似笑非笑:“有我出马,怎么会有失手的可能?”   顾渊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推至他跟前:“很好。事成之后,这个就是你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蔺影脸色的却是骤然一变:“老爷,这个人万万不可!”   顾渊却是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眼前的男子。   当看清令牌上的纹路时,玉绯珏面容间的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僵滞。“原来你是……”他的视线落在顾渊的身上许久,才从震惊中缓缓恢复过来,唇角勾起,轻笑道,“看来今天这个跟头我栽的并不冤枉。”   顿了顿,他抬手,笑盈盈地将这块令牌又推了回去:“只可惜玉某游戏人间惯了,受不得沽名钓誉。只求事成之后,能依诺放我走人就是。”   蔺影不悦至极地冷哼一声:“简直不识抬举。”   这种态度难免有些奇怪,前面顾渊要给令牌的时候蔺影显然不喜,此时玉绯珏主动拒绝偏又更加恼怒了他。这样前后矛盾的模样让苏青不免感到好奇,刚想凑上去看个究竟,顾渊便已经将令牌收回了袖中,道:“也不强人所难。”   话落,一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玉绯珏施施然起身的功夫,微微望苏青身边凑了凑,语调暧昧:“这位姑娘好歹旧识一场,不妨送我一路也当叙叙旧?”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旧好叙?苏青暗暗翻了个白眼,却见顾渊并无阻拦的意思,只能跟着玉绯珏身后走了出去。   她有意地走在最后面,尽量与前面的一行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好在一路上这人并没有有意找茬的意思,倒也安稳。   直到到了左偏房的屋外,玉绯珏将其他人留在了外头,忽然转过身来,笑盈盈地问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苏青心中警惕大作,答道:“奴家淑幼兰。”   玉绯珏道:“听闻当时有人偷袭了别院,将你我二人击晕在了屋中,可有此事?”   用过摄魂散的人绝对不可能记得发生过什么,苏青心里笃定,面色未改地答道:“奴家也不甚清楚,当时只是依稀看到个人影,别的却是不记得了……”   玉绯珏忽然笑了起来,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很可惜,玉某的嗅觉向来异于常人,当时方圆十里,除了姑娘之外,恐怕并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要说起来,当时淑姑娘身上的味道,也甚是奇特呢……”   苏青不由心头一跳,抬眼打量着那副嫣然含笑的玉容。   刚在前堂的时候他未出言质问,一直留到现下没有旁人了才开口敲打,显然是不想当众揭穿。她一收唯唯诺诺的神情,缓缓地眯起了双眼:“玉公子想怎样大可明说,何必拐弯抹角?”   “倒没想到,在摄政王府中居然还有这么有趣的女人。”玉绯珏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笑得有如轻铃摇曳,“姑娘放心,此事你知我知,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至于报偿,只要姑娘记得欠我一件事即可,具体何事,待我想到后自然会说。”   苏青闻言不由一噎,纵使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无比凄楚地点头应下。这人分明是在仗着此事强行卖她一个人情,万一将来狮子大开口她该怎么办?不带这么玩的! ☆、第15章 乱葬   蔺影抱着剑靠在柱子上,正巧拦住了回去的路,就在她从跟前擦身而过时,一抬手拦了下来。   苏青本就心里不痛快,有些不耐烦地挑眉问道:“蔺公子何事?”   蔺影面色古怪地看了她半晌,却始终不开口。直到苏青渐渐有些耐不住性子,才微微蹙起了眉,问:“你跟那花蝴蝶搞上了?”   苏青身子一歪,险些撞到柱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静些:“蔺公子,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蔺影语调狐疑:“但是昨天我进屋的时候分明看到你们‘纠缠’在一起……”   苏青咬牙道:“蔺公子!奴家一个弱质女流,你认为面对花蝴蝶这样心狠手辣的角色,还可能会有反抗的机会吗?”   蔺影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沉重:“但当时是你压在他身上。”   “……!?”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青震惊过后,开始四下一阵搜索。   蔺影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你在找什么?”   苏青正色道:“找刀子,剁了玉绯珏以证实清白。”   蔺影的表情一时间丰富多彩:“不必如此……这里并没有人在意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她在意啊!苏青默然许久,最终长吁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其实吧,一切都是个误会。真的,只是个误会。一如那天晚上,蔺公子偷看了奴家宽衣时的……那种误会。”   蔺影的脸色变了数变,转身就走。   苏青慌忙撒腿跟上,心里想起一事来,问道:“奴家还有一事不明,想请蔺公子解答一二。那天奴家明明被撸去了荒郊野外的那处废宅中,你们是如何一夜之间就找到那里的?”   蔺影道:“白糕熟悉你那件衣服上特殊的味道,自然能找得到。”   苏青本欲想问白糕是又什么东西,此时恰好传来几声狗叫,一抬头便见燕芜抱着一团白绒绒的东西站在门口。一人一狗都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脑袋微耷,表情如出一辙。她看着那只软萌至极的京巴,联想到了当时听到的狗叫声,尝试地喊了声:“白糕?”回应她的是两声欢脱清脆的吠叫。   ……不愧是摄政王府,连一只京巴都不是凡狗!   带着满腔的惊叹,苏青回到了新备好的房中。   她虽然名义上仍是顾渊的侍妾,但现在已经不用再当什么诱饵,自然不用像之前那样跟顾渊同住一屋了。为此她尚且感到有些惋惜。这两天发生的事毕竟比较多,一个玉绯珏,一个没露过面的柳芳华,直觉上都是不得不让人警惕的人物,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迷迷糊糊地醒来,头不禁有些微微生疼。   屋外传来敲门声,有人唤道:“淑姑娘,可起来了吗?要出发了。”   苏青顿时精神一震,回道:“马上就来。”   火急火燎地收拾妥当一路赶去,刚出鸿宴楼遥遥便见玉绯珏坐在车前,朝她抛来一个媚眼,巧笑道:“淑姑娘好早。”   为了避免太过惹人注意,今日那狰狞的半面面容上掩了个月牙状的精雕面具,显得愈发的风华动人。然而经玉绯珏这么招摇至极的一叫,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就都聚拢了过来,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中,饶是再绝代的容颜进了眼里,都难免让苏青感到扎眼。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苏青侧过头来也不理他,一掀帘跳上了马车,恰好与车中的人四目相对。   被一气下她竟险些忘了顾渊尚在车上,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反省自己有欠妥当的礼数,玉绯珏忽然长鞭一扬,马车顿时辘辘地向开去。她的身子骤然一晃险些摔倒,就被一只手拉了过去,跌撞下径直倒进了宽广的怀里。   苏青感到心头略微一跳,片刻间娇弱地“哎呀”了一声,干脆顺势往顾渊身上靠了靠。   顾渊垂眸凝视着她,并没有伸手推开,直到车辆行驶地平稳了,才伸手将她一把拎到旁边的软塌上,道:“自己坐稳。”   苏青想多腻一会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看了眼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得了无生趣。   瞥了眼外面如风飞掠的景致,问:“老爷,我们这是去哪啊?”   顾渊道:“樵头山。”   苏青不由诧异:“樵头山?那不是出了名的匪窝吗?”   顾渊靠在软塌上,嘴角微微勾起:“玉绯珏说芳华被掳到了山上。”   他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但眼里却有一层浅浅低沉的光色。极淡的一句话,莫名地就让车厢里的氛围顷刻压抑了起来,苏青不由暗暗缩了缩脖子不再搭话。很显然,如果那位柳姑娘出了什么意外,很可能连整座樵头山都会被移为平地。   默默打量了一眼顾渊的神色,不禁感到有些吃味。什么女人居然能让这个男人如此在意?   经过半日路程的颠簸到了山脚,樵头山地势陡峭,马车无法行驶,只能徒步上山。   因为贼匪横行的关系,樵头山方圆百里都没什么人烟,杂草丛生难免有些荒凉。周围层层叠叠的枯木遮盖了不少视线,一行人穿行了好一阵,在玉绯珏的带领下只觉越走越深,后头的来路也渐渐地消失在了视野中。   蔺影有些按捺不住了,扬声道:“花蝴蝶,这种荒郊野外哪里有人。你该不是故意框我们吧?”   玉绯珏瞥了他一眼,嗔道:“快到了,快到了,急什么。”   苏青跟在后头只觉得双腿发酸,一抬头见燕芜一脸温顺地抱着白糕走在旁边,只觉这两小只的模样都可爱至极,忍不住凑上去道:“燕芜啊,你累不累?要不让姐姐帮你抱会白糕吧?”   燕芜稍稍思考了一下,乖巧地笑了笑,糯糯道:“好啊。”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小白狗递来。   苏青伸手刚要接过,前一刻还温顺的白糕仿似觉察到什么,双耳忽然一竖,一反刚才顺从的模样陡地一机灵,豁然就从燕芜怀里跳了出来,转眼望草丛深处狂奔而去。   苏青心头一跳,想拦已经拦不住了,只能忙不迭狂追上去:“白糕别跑!快回来!”   一群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人一狗在一片荒林中狂奔,随着顾渊的一句“都跟上”,这才回神,慌忙尾随而去。   苏青在一阵狂奔后只觉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追上了这只白毛球,却见它站定在一块岩石上朝着远处一阵狂吠。稍定了下喘息,顺着它叫的方向抬头看去,她只觉得到了胸口的那口气骤然又被吸了回去,刚才狂奔下激出的汗迹在背脊渗出浓烈的寒意。   前方的一条小道同往一处逶迤的山寨,在一片高树深林中,显得格外深幽森然。不远处是层次不齐的坟堆,诡异的半圆形遍布了半边视线。   山寨的大门紧紧锁着,了无生机的一片,与遥遥升起的炊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透过破旧的围栏,依稀可以看到一具具凌乱地错落在寨里的尸体,其中绞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影显得格外刺眼,半断未断的头颅连着脖颈,悬挂在半空中,仿似一枚摇曳讥嘲的旗帜。   苏青强忍着作呕的感觉后退了几步,抵在了身后那人身上。   顾渊深邃的眸色微微一动,顺势抬手就将她拉到了身后。瞥了眼被下意识紧紧攥住的手,没多说什么,回头对玉绯珏道:“可是这里?”   玉绯珏也没想到让人闻风丧胆的黑樵寨会成了这样一副情境,哑然地点了点头。   蔺影冷笑道:“还以为响当当的花蝴蝶有什么能耐呢,没想到还没我们白糕来得管用。”   玉绯珏闻言,似乎丝毫不觉这番话是对他的羞辱,不怒反笑:“那也是没有办法,昨日恰巧得了风寒,嗅觉倒是比不上白糕兄台了。说起来也是惭愧,惭愧。”   蔺影一噎,竟是接不下话来。   这樵头山的匪贼素来以凶悍残暴著称,就连官府也一直对此处避而远之,但看这山寨的模样,显然是刚刚遭遇了人的血洗。   到底是谁人下此狠手?顾渊微微蹙眉,刚想上前,却发现被身后的女人紧紧拽住而迈不开步子。垂眸看着那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道:“放开。”见她唯唯诺诺地松开了手,又道:“里面的场面会更加不适,你留在外面不用进去。”   苏青一听,看了眼周围萧瑟荒芜的景象,不由缩了缩脖子:“奴家……奴家想跟王爷在一起。”   顾渊沉默片刻,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摆,几乎是拖着她往山寨里走去。   越往里面走,周围的血气就越浓。   这样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路边一具比一具更加狰狞恶心的碎尸,让苏青的脸色愈发的煞白。   白糕缩在燕芜的怀里低声呜咽着,玉绯珏不适地捂了捂鼻息,刺鼻的气味让他有了些许痛苦的神情。忽然微蹙的眉心紧紧一拧,朝前方不远处的瓦房豁然望去,道:“那间屋里有人!”   所有人警惕地朝那个方向望去,恰见房门似被一股力量忽然推开,在无风的虚空中隐隐晃动着。 ☆、第16章 挑衅   最先落入众人眼中的是一缕水蓝色的衣摆,随后从屋里走出了一个女人。这种素净至极的颜色落在满目的荒芜里显得愈发格格不入,就像在一片鲜红浓烈的火海里川流而过的一汪清泉,周身的气场却如寒冰笼罩。   这一眼看去众人都有些晃神,周围片刻间静地只剩风声。   女子的视线冷飕飕地扫来,最后停在顾渊身上时,才微有一丝情绪一闪而过。   顾渊看着她被血染透的半边衣袖蹙了蹙眉,开口道:“芳华,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就是柳芳华。苏青原本紧抓着衣摆的手闻言不由一松,眼里的神色莫测了起来。   柳芳华刚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翩身往庭院掠过来。就在这么一瞬的功夫,方才站立的地方落了一把巨大的关刀,一声巨响后,生生将地面劈开了一道深邃的裂缝。她的眼里不由掠过一丝诧异:“居然还没死。”   话未落,有个魁梧的身影自屋里缓慢地走出,待看清这人的样子,所有人的脸色均是不由一变。   要说这人没死,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   显然是中毒已深的样子,他的整张脸黑地隐约可见里面的颅骨。左臂显是脱了臼,毫无生机地垂落在旁侧,右手僵硬地一把将地缝里的关刀拔出,转身的时候依稀可听到骨架“咯吱”的摩擦声。他的胸口上直直地扎了几根消骨钉,血液染透了一大片衣襟,此时也已经干涸地凝固在了身上。整副身躯显得支离破碎。   看着这个形同走尸的怪人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在场的人一个个难免惶恐起来。   顾渊看着柳芳华退到身边,才开了口:“不是说了让你在镇上静候。”   柳芳华道:“既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干脆将计就计。”   顾渊皱眉:“这就是你将计就计的结果?”   柳芳华闻言沉默,抬手将配剑甩给了他。她面容间一片宁静,纤衣已经染了一片浓烈的血迹,却依旧清雅至极,微咬了下唇角,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忽然发了疯,竟然六亲不认地见人就下毒手。这种着魔的样子,就与我爹当年一模一样……根本就,杀不死他。”   顾渊看着那步步逼近的怪人,冷然道:“不,这个人确实已经死了。”   苏青躲在顾渊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此情此景感觉甚是耳熟,好像某人在某时某处的时候曾经容光焕发地跟她描述过。一拍脑袋,就骤然想了起来。   “你可知道当年宋安生的《毒集》里还有过第三百七十九味毒|药?此毒名作‘血蛊’,可以让人身死却人不亡,因此又被称为‘死活人’。但这药实在是太霸道了,中毒者虽能爆发体内所有潜能,却无一不是神志尽失且屠戮成性,动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当年宋安生思酌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将此药从毒集中除去,以免酿成人间惨剧。现在想想,要是真让人拿到了这药的配方,啧啧啧……”   当时阿软同她说的时候俨然双眼冒光,一副恨不得当场去感受一下此毒的模样。   但眼前的怪人真是中了血蛊之毒吗?苏青从未见过,阿软当时也没具体跟她描述过毒发的情形,这一时半会的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依稀间好似记得当时好似跟她提起过破解之法,若要死马当活马医,现在越是急切地回想却越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正焦躁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她感到身子一轻,却是被顾渊一把提起扔到了玉绯珏的怀中。   他的话语甚淡:“玉公子既已兑现允诺,就不留你下来一同犯险了。但请行个方便,把闲杂人等帮忙带走,免得让我们无故分神。多谢。”   柳芳华这才留意到苏青的存在,凉飕飕的视线微微掠过。   一听要送她走,苏青不由面上一慌,挣扎着就想扒拉回顾渊身边。但等不及她动作,玉绯珏已经二话不说抗麻袋一样将她往肩膀上一甩,如一阵风般,片刻间已经足不点地地掠回了来时那片林中。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真的是血蛊那东西,那可是永生不休的存在!若顾渊有什么三长两短,要她上哪再去找这样的一笔大买卖!遥遥盛起的打斗声让心头越来越慌,苏青的脸色也跟着愈发难看了起来。   “混蛋,死蝴蝶,放我回去!”狠狠捶了几下不见生效,她一仰头,当着肩膀就狠狠咬下。谁料这一口下去,玉绯珏的身影在这么一瞬居然真的骤然一歪,倒头栽下的时候便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苏青直眼冒晶星,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正准备兴师问罪,看到玉绯珏一张惨无人色的脸后反而被吓了一跳,忙上去扶了他一把,问:“你这是怎么了?”   玉绯珏勉力支起身子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白了她一眼,道:“被熏的。”   “……”苏青忽然觉得,自己要是再去指责他刚才临阵逃窜的熊样,简直有些太不仁道。难怪有人说物极则必反,玉绯珏这天赋异禀的嗅觉,有的时候还真是有够拖后腿的。叹了口气,道:“那你自己休息好了就赶紧走吧,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玉绯珏喘息还有些沉重,闻言是一副见鬼的表情:“不是吧,你回去除了拖后腿还能做什么,就不怕被那怪物剁成肉泥?那里尸体已经够多了,恐怕还真不介意多上你这么一具。”   刚才突如其来的那一摔,反倒是让她记起了阿软那些被遗忘了的话。面对玉绯珏的鄙夷,苏青回报了一个更加鄙夷的白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我就是要回去告诉他们怎么灭那怪物。断头!断头懂吗?只有彻底让那怪物尸首分离了,才能让他死透!”   玉绯珏一愣过后啧啧称奇:“你怎么知道的?”   苏青朝他撇了撇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色,转身就往回赶去。   还没走几步,身上一轻,却是被玉绯珏拦腰抱了起来,耳边景致呼啸如风。一抬头,只见半面面具下柔和好看的弧度,她不由愣神:“你不走?”   玉绯珏一脸饶有兴趣的笑意:“这么难得一见的奇闻怎么可以轻易放过日后遇到其他美人,岂不是多了一件很有趣的谈资?”   “……”这人是真的确定,这种血腥恐怖的事适合来作*时候的谈资?苏青有些无力地移开了视线,问道:“你就不怕等会直接被熏晕过去?”   玉绯珏甩来一个看白痴一样的表情:“只要不用鼻子呼吸不就行了?”   苏青竟然无言以对。   言语间,两人已经又返回了山寨。   遥遥看去,留下的一行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此时蔺影独自一人拦在面前,显然已经有些吃力。   顾渊站在不远的地方,身后是已经着了伤的柳芳华。他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唯有眉目间是更盛的冷意,却让人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跟前的怪人根本毫无理智,面目狰狞地正在步步逼近,形势紧迫。   苏青等不到玉绯珏松手,就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狂奔过去,抢到顾渊跟前时已经喘气连连:“老爷,砍断他的头!砍断他的头就不能再动了!”   顾渊没料到她会去而复返,姿势微微一震,垂眸看着她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   苏青见他状似犹豫,不由急道:“这人中的可能是血蛊,只有这个法子能解!老爷若相信奴家的话,还请一试!”   然而顾渊还是未动。   前面的蔺影已经支撑不住了,被怪人一抬手掀翻在了地上,一声闷哼下,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苏青大惊,一把抓住了顾渊的袖子正要开口发誓,却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好看的唇角微微抿起,她到了嘴边的话就又被生生堵了回去。   甚至没有回头,顾渊骤然一扬手,长剑出鞘,带着凌厉的风,迎着怪人的脖颈直掠而去。   四溢的血花在他身后溅起,相似化作一道沉静的背景。   怪人硕大的身躯在断头之后轰然坠地,近在咫尺的画面极尽残忍,让蔺影的呼吸艰难地一滞。   没有回眸多看一眼,顾渊的指尖抚过苏青跌撞下红肿的前额,淡声道:“不要急。”   指尖的温度有些微凉,在这一瞬的注视下她不由微微有些恍神,便见顾渊已经转过身去。   面朝山寨里一片有如炼狱的血腥场面,常年深邃无痕的眼里渐渐漾起了一层异样的神色。   他似是找到了一个格外有趣的猎物般,捡起地上的长剑拭干血迹,垂眸看着地上已经毫无生机的尸首,自语般喃喃:“旧事重来?居然用这种方式向我挑衅,有点意思。” ☆、第17章 情敌   下山的时候,来的人已经伤亡了大半,可谓损失惨重。所有人的情绪都显得有些低迷。   苏青跟在队伍的后方,视线却时不时地往前面并肩走着的两人身上瞅,竖直了耳朵,屏息凝神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柳芳华道:“这些匪子显然是受了人利用,幕后的人既然如此张狂地将当年的手法重新使出,想必是没准备让我活着离开。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援兵。”   顾渊道:“那可未必。”   柳芳华道:“此话怎讲?”   顾渊道:“正是因为知道我会来,才会有今日的这出戏。”   柳芳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   顾渊冷笑:“对方很显然与恩师仇深似海。如今恩师已死,他现在最想毁掉的,恐怕正是作为恩师最得意门生的我。他不过是想要通过今日的事告诉我,不论他做任何事情,我都将无计可施。”   柳芳华沉默片刻,道:“如果师兄真是那人的目标,我们最好先回……”   顾渊打断了她的话:“等到了淮洲,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们的对话很简单,只言片语间,苏青联系了近日种种,稍稍有了一些推断。毕竟,能被顾渊认作恩师的,举天之下唯有被奉为“江淮柳氏”之首的柳承恩一人。   五年前柳家庄惨案轰动天下,一夜之间庄中二十余口无一生还。当柳承恩被发现时,他的头颅被高悬于堂中,血泪不断,因而此案又被人称为“血咒案”。后来也曾有传闻说,柳家当夜尚有一女幸免于难,现在看来恐怕就是这位柳芳华姑娘。这么一算,她与顾渊当是师兄妹关系。   让苏青感到诧异的是,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当年柳氏的灭门惨案,竟是跟血蛊有关?难怪刚才顾渊那么生气,被人明目张胆地将不愿回首的往事再演上一次,简直是态度轻蔑地给了个下马威。   不过,她明明只是老实本分地做本职的事儿,怎么莫名其妙就牵扯进这滔天大案中去了!?   苏青只觉内心一片惊涛骇浪翻涌不息,连上马车时顾渊屈尊降贵地搀了她一把都没有察觉。   柳芳华的视线在两人相交的手上落过,片刻间就收了回来,问:“这位姑娘是?”   不及苏青回话,顾渊已答道:“府上的厨娘。”   苏青一噎,不免有些憋屈。这男人前头还卿卿我我的,现在居然转眼就翻脸不认人。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还能说她是府上的厨娘呢?明明他就——已经答应让她做使唤丫鬟了吧!   心里忿忿,嘴上便也开了口:“柳姑娘,奴家刚得了老爷恩准留在房里伺候,你叫我‘幼兰’就好。”   话落的时候,顾渊忽然轻轻咳了咳,就在柳芳华略带疑惑的目光下,他靠着软塌闭上了眸。   柳芳华眼里的光色微动,便将视线投向车帘外辘辘驶过的景致,神情显得浅淡且有些落寞。   今日这么一闹,每个人难免都有些心事。   苏青也靠着车壁出神,车中一片寂静,随着马车的起起伏伏下,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再待悠悠醒来的时候,咫尺是一双满是不悦的眼,吓得她心头陡然一跳,惊醒过来连连后退了几步,叫到:“你……你要做什么!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蔺影脸色不善地道:“老爷让我别叫醒你,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能睡上多久。”   苏青这才留意到马车中只留了她一人,跟着蔺影下车,不由问道:“老爷他们呢?”   蔺影道:“你以为个个都跟你这么清闲?这都已经到了淮洲,我们现在借宿在卢学士的府上,老爷和柳姑娘现在正在大堂议事。”   苏青往周围看了一圈,却没见到另一个花枝招展的人影,随口问道:“玉绯珏总不能也一起去了吧?”   蔺影轻哼一声:“那个花蝴蝶到了淮洲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说什么有要事在身。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鬼知道是不是又跑哪里祸害姑娘去了。”   苏青点头,对他精准的推断表示理解。   蔺影随便地往院里一指,道:“这几日我们就暂住在这个别院里。沿那走廊就能到后院,西厢有几间空屋子你可以随便挑上一间。”   靠廊道的第一间是桃字房,苏青瞥了眼见里面布局干净,便随手把包裹往床上一丢,坐桌旁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抱着杯盏在手中来回地搓着。静下来一想,眼下显然有个不得不需要重视的问题——她好像不再是顾渊身边唯一的女人了!   柳芳华?情敌?   苏青低头,默默地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心里尽量客观地比较着。   其一,柳芳华纤细修长的身材,加上一张清新脱俗的脸,很容易让男子产生一种强烈的保护*;而她的身材则是要凹就凹,要凸就凸,更可以使人产生一种想要征服的冲动。可惜顾渊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征服的东西已经太多,恐怕少了很多刺激感,如果从理性上进行分析,保护欲显然更加吸引他。这一点上,完败。   其二,柳芳华出身名门望族,虽然现在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她这个籍籍无名且来历不明的“商贾之女”要与顾渊门当户对很多。而且这两人本就相识已久,师兄师妹的称呼简直不要太过亲昵,片刻间就可以撩动起美好的往事,回忆起如梦的曾经。而她跟顾渊……做饭那段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种回忆?显然,又是完败。   其三,原来被她准备拿来打悲情牌的“凄惨身世”,落在柳芳华的跟前一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一夜之间二十多口人的灭门惨案啊!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一个人漂泊江湖就为了追查真凶,坚强且隐忍,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恨不得片刻间就搂在怀里好好安慰才是。而她当初安排的被土匪一刀一个砍死了爹娘的戏码算什么鬼?茶余饭后拿来当谈资都感到寒碜!简直完败地不能再败。   其实如果柳芳华对顾渊毫无兴趣,以上三战惨败的战绩就根本不足为惧。关键就在于,凭着多年来磨练出来的敏锐直觉,苏青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位柳姑娘对自家王爷的依赖之情,根本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兄妹情谊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忍不住重重扶了扶额。半路杀出个陈咬金,眼前的形势简直急转直下,她想静静。   怀着沉重的心情,苏青把一身狼狈不堪的行头梳理干净,便去找了蔺影,语调柔软道:“蔺公子,奴家这是第一次来这淮洲,想要出门逛逛……”   “女人就是麻烦。”蔺影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她居然还有这闲情雅致,不由嫌弃地瞪了一眼,交待道,“别逛太晚,早点回来。”   淮洲是出了名的富庶地方,苏青倒还真是头一次来,在路边的店铺连番看过去,一时玩得有些流连忘返。   偏身进了一间首饰铺子,里面做工精致的簪子衬得满屋一片珠光宝气。既然注定要争宠,以前那朴素的模样万万是不能取了。毕竟对手是堂堂世家小姐,好歹不能在行头上就落了下成,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挑上一挑。   苏青拿着几根簪子在镜子前比划着有些不能取舍,忽然有只手拈起了她的簪子,一个仿似捏着嗓子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有句话说得好,好簪赠美人。这位姑娘要是看上了这枚珠簪,小生送你可好?”   苏青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长得歪瓜裂枣模样的富家公子,脸上一颗惹眼的大痣,正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那枚簪子就落在他的手上,此时正尽量摆着一副玉树临风的造型看着自己。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时往酥胸上抹过,纵使有意故作斯文,但依旧掩不住那浓浓的猥琐气息。   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居然是这脸怀大痣的丑公子给被调戏了?苏青不由乐了。看这公子哥虽然长得颇是感人,但从穿着打扮上看显然非富即贵,毕竟淮洲这里颇是鱼龙混杂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地儿,能这样当众轻薄民女的,自然都有一定的身份背景。   这种人她一贯就看不上,教训教训更是应该。何况有钱人家的公子又往往人傻钱多,玩起来有意思的很。   苏青的打量一过即收,从痣公子手上取过簪子,眼里一抹盈盈的笑意:“奴家多谢公子抬爱。”   痣公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过如此识时务的女人,不由有些受宠若惊。为显豪气,随手就甩了一张银票到柜台上,颇有风范地扬了扬头,道:“这支簪子本公子买下了!”   就在此时,苏青有些倾慕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凑过来轻轻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这位公子,这家店铺的首饰格外精致,奴家真的都好喜欢,还想再好好挑一挑呢。”   痣公子脸色一热,只觉得脑子顿时空了一大片,只愣愣道:“挑!想要什么都尽管挑!” ☆、第18章 逛楼   “公子觉得,这个镯子是否很衬奴家的肤色?”   “确是确是,买了!”   “这个项链做工极是考究,可惜,看起来太过金贵了些……”   “小钱而已,姑娘喜欢就让掌柜包起来。”   “公子,对面那家玉铺的首饰好像也很精致的样子。”   “走,一起去看看!买买买!”   苏青在街上一圈溜达下来,可谓满载而归。在一旁的茶铺小憩,痣公子显得依旧兴致盎然,问道:“姑娘还想去哪里?”想了想,又道:“要是觉得走累了,不妨跟我回府上坐坐。”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苏青心里嗤笑一声,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来:“今日出来甚久,奴家再不回去,恐怕舅舅担心。”   痣公子道:“无妨。姑娘住在哪里,我让人告之一声就是。”   苏青作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奴家现在暂住城南卢府,劳烦公子派人通传了。”   “卢府!?”痣公子的神色一时间莫幻了起来,“敢问卢学士是姑娘的……”   苏青诧异地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公子认识舅舅吗?”   几乎话落的同时,痣公子已经“嗖”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吃了满嘴黄连的表情,噎了半晌才道:“卢、卢姑娘,卢府向来家教森严,太晚回去恐怕会得遭卢学士怪罪,小生现在就送你回去可好?”   苏青面色含羞地看了他一眼,很是倾慕地道:“公子真是位温柔体贴的谦谦君子!”   痣公子扯起嘴角,僵硬地干笑了几声,心里却是欲哭无泪。跟卢学士沾亲带故的人,别说他了,放眼整个淮洲有谁敢碰上一下?今天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美人没捞着不说,几千两银票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   送到了卢府一条街开外的地方,痣公子反复交待了几次绝对不要提起与他相遇一事之后,在苏青深情款款的注视下,脚底抹油地落荒而逃了。   苏青本是琢磨着卢学士作为淮洲内赫赫有名的儒林大家,想来在地界上该有一定的威望,所以才会临时起意,拿他来做上这个挡箭牌。但这位公子的态度,却像是把卢家视为洪水猛兽一般,倒真是让她有些始料不及。看来,这位卢学士却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在外头把包装拆了,只留下里面的物什藏在怀里,苏青本准备偷偷摸摸地回屋去,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又停了一辆偌大的马车,看起来还有些眼熟。再走近些,撞见了在站在外头的人,不由奇道:“步公子,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来这里?”   步羡音循声投来视线,温温一笑:“王爷短期内无法回京,我需送些公文前来,顺便代白芷聊表一下相思之情。没有王爷留在府中,他那茶饭不思的模样甚是让人心疼。”   没想到那白芷表面上冷冰冰的,倒还是个痴情人。苏青恍然,露出了“我懂”的神情:“那步公子好好与王爷长谈,奴家就先回屋了。”   步羡音却是拦住了她,垂眸一笑:“今晚我们要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不知淑姑娘可有兴趣?”   苏青抬头问:“王爷去吗?”   步羡音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苏青又问:“那柳姑娘呢?”   步羡音凝神一想,道:“想是不去。”   苏青眼睛一亮,没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步羡音的笑里依稀有些别的意味。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傍晚,几个丫鬟送来了一套男装让她换上,等赶到大堂时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离地近了,“醉红楼”的字眼依稀落入耳中。   苏青的步子闻言微微一顿,嘴角猛地一抽。   难怪!难怪柳芳华没有同行。听这名字里浓浓的缱绻意境,他们居然是准备要去逛青楼?   步羡音低沉带笑的声音在此时悠悠响起:“哟,淑公子来了。”   苏青循声一眼蹬去,恰好顾渊往她这边看来,就顿时又把头埋了起来。这步羡音绝对是故意的,男人去青楼寻花问柳,她这样死皮赖脸地跟了去,恐怕只会平白讨上个无趣。这时顾渊的视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她默默低着头,恨不得找个缝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顾渊一眼即收,话语不轻不重,恰好让场中的人听了个清楚:“模样倒还俊俏。”   联想到摄政王府后院的春|色旖旎,苏青被这一夸,脸色反而阴晴不定了起来。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女装时未得到他顾渊青睐,反而一身少年郎的装扮倒是博了一句好评。心里不由琢磨,要不日后投其所好,天天穿个男装招摇过市?好像,值得考虑。   临出门时在门口遇到了柳芳华,她就这样视线淡淡地目送他们离开,一袭青衣随风微摆。   苏青坐在轿里看着那身影渐渐远去,心里不由唏嘘,卿本佳人,奈何为敌……   醉红楼是淮洲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平日里便客似云来,今夜更是门庭若市。楼外的马车遍布整条街道,甚至连邻街也停靠地满满当当,来来往往的均是行人,景况甚为壮观。   一行人里任何一个放在外面都是惹眼的主,更何况今日一同出行,没过片刻,就引得老鸨子殷娘亲自迎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腊红色长裙,三十开外的年纪却是风韵犹存,一张八面玲珑的脸,谈吐间显得滴水不漏:“这几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想是第一次来我醉红楼吧?若有哪里招待不周的,还请诸位多担待些。”   步羡音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殷娘不动声色打量着,却下意识地不敢看顾渊,只是打量了片刻藏在他身后的苏青,又瞥过脸色略显难看的蔺影,朝看起来好说话些的步羡音打探道:“不知几位公子想要找的美色,是姑娘还是……男倌?”   “谁要玩男人了!”蔺影闻言脸色愈发低沉,狠狠地抬眼瞪去。   狠戾的神色吓得殷娘脚下一软,被步羡音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笑道:“老鸨子不必太客气,我们是冲红鸾姑娘来的,随便安排一间敞亮的雅阁就行。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就是。”说着,将一张银票塞进了她的手中。   殷娘接了票子,脸上顿时恢复了不少血色,喜笑颜开地招了个龟公过来带路进楼。   雅间的位置不错,相比外面的嘈杂显得很是僻静,并能将一楼正堂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一关上门,步羡音打量了两眼蔺影的脸色,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我说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臭脾气?这里是青楼,你那副仇深似海的样子,就跟你娘子被谁拐到这里卖了一样。”   蔺影脸色微窘,依旧不服气地沉着脸:“这种纵情声色的场所,都是些不知耻的女人。”   “人家是不知羞耻,但又关你什么事?”步羡音眺望着楼下的情景,双瞳含笑地回眸看来,道,“今晚也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那就识情趣一点。待会该给那些姑娘们摸上几把的时候可别小气,反正也不会掉你几块肉。”   苏青偷偷抬眼瞥向蔺影,心下惊叹,这黑脸小子平时里看不出来,没想到居然这么纯。好想找机会再撩拨一下啊……   顾渊纤长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勾回了几人的注意:“来人了。”   话刚落,房门自外推开。   几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嫣然巧笑地款款走入,原本清静的房间片刻间脂香浓郁。   随着两个女子旁若无人地在身边落了坐,娇躯倚上,蔺影额角隐隐一突,几乎有种想要掀桌的冲动,最后还是在步羡音浅浅含笑的注视下,强行忍了。   步羡音缓缓走到桌旁,也轻描淡写地揽了两人在自己怀中,闲淡从容地抿了一口递来的清酒。   苏青在一旁看得兴趣盎然,本想揣摩一下顾渊被女人撩拨后是什么反应,谁料他只是微抬眼眸冷冷一扫,原本直奔他去的女人只觉背脊一寒,本能地生了怯意。去势这么生生一转,片刻间就成了一窝蜂地朝她的方向投怀送抱。   一时的莺莺燕燕让苏青顿觉眼花缭乱,忙里偷闲,忍不住哀怨地瞥了眼在那自饮自酌的顾渊。   他的身边仿似有一层浅迷的气场,再多的莺声燕语都扰不进他的世界。   他品他的酒,旁人采旁人的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不近女色?苏青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为表示忠心地替顾渊拦截骚扰,她对那些姑娘倒是配合至极。上下其手之间,竟然真的觉得喝花酒确实挺有乐趣。嗯……至少这手感确实很是不错,难怪这些臭男人都那么喜欢这种风月场所,就连她都萌生了流连忘返的感觉。   她这幅来者不拒的模样顿时又多围上几个姑娘来,春光旖旎,转眼间就入肚了数杯。   满眼明晃晃的酒杯依旧在跟前摇曳着,依稀间与咫尺的烛火遥相辉映。   苏青打了个酒嗝,正要饮下又一杯递到她唇边的酒杯,忽然被一只手劫了过去。一抬头,顾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跟前,垂眸淡淡地看着她:“以前怎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喝酒。”   许是酒味起了些许反应,苏青浅醉迷离地一笑,道:“老爷不知道的东西可多了。”   “确实是。”似是想起什么,顾渊眼里的神色微微一沉,一扬手,酒杯片刻间摔在地上溅开一地的水迹。在周围片刻的沉寂中,他的视线扫过一众女人,语调平稳地没带一丝情绪:“全都出去。”   苏青的脑海中混沌片刻,也依稀反应过来。   对啊,这满屋子都是女人,难怪顾渊会感到不悦。   她顿时张嘴帮腔,道:“就是,都出去!要什么姑娘,还不给爷换一波男倌进来!”   蔺影刚喝进嘴里的清酒“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第19章 命案   步羡音把脸撇开,不忍让人看到那弧度张扬的唇角,肩膀却忍不住地上下颤抖着。   在屋内死一样的寂静中,顾渊的眸光已经深邃了起来,视线冷飕飕地往周围一扫,几个女人只觉得通体发凉,片刻不敢多呆地就匆匆退出屋去。   苏青感到有些冷,伸手把自己的衣襟拉紧了一些,面上依旧有些疑惑:“嗯?怎么忽然间就都走了?”   她看了看蔺影,却见他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不解。   又朝步羡音看去,他也是笑眯眯的模样,虽然没蔺影那么明显,但总觉得不怀好意。   后知后觉的,苏青忽然明白了过来。   顾渊对外一定是一直避讳着自己好男色的癖好,更何况今日还有这两人相伴左右。喜欢男人这种事,被她这样当面拆穿,当然是——丢了面子的。   莫名触及了顾渊的逆鳞,苏青有些惶恐地尝试着圆回去:“老爷千万别误会,奴家刚刚叫的男倌并不是给老爷用的,是给奴家自己用的!毕竟奴家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日后也未必再有机会踏足了,一时情不自禁,才想要来点男倌尝尝鲜!”   顾渊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苏青是有些微醉,但神智尚还清醒,陡然有种危险的感觉,让她下意识闭了嘴。   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的头不由埋地越来越低,背脊禁不住渗出一层冷汗来。   然而顾渊却始终没有说话,苏青忍不住胆战心惊地抬头瞄了他一眼,谁料恰好触上一道意味莫名的视线,心头骤然一跳,便见他唇齿微启,挤出几个字来:“你很想尝男倌?”   苏青顿时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顾渊那么难琢磨的心思,这句话却让她清晰地有种感觉——如果她说一个“想”,今晚恐怕就会直接被卖进这醉红楼去。   她惶恐地缩了缩脖子,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步羡音忽然敲了敲窗棂,打破了两人僵持无言的情境:“老爷,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准备看好戏了。”   苏青一早就知道他们来这醉红楼一定别有目的,毕竟这种市井里的货色再好,也不至于能让顾渊这种身份的人屈尊降贵。她偷偷地瞟了眼顾渊的神色,见他闷不做声地饮着酒并无反对的意思,顿时好奇地扒拉到了步羡音身边,透过窗棂往楼下瞧去。   此时一阵旖旎的琵琶弹奏从大堂悠悠飘来,伴随着女子莺儿婉转的嗓音。   大堂中端坐的女子一身朱红色的绣裙,指尖乐律频出,像只手撩拨着听众的心弦,丝痒难耐下让人忍不住想要掀开纱幔一睹芳容。   苏青趴在窗边向下眺望,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侧脸极好看的弧度,即使作为一个女人来看,依稀也觉得这个红衣女子甚美。想来,就是先前步羡音说起过的红鸾姑娘了。   今夜的门庭若市本来就是由红鸾的挂牌竞价引起的,一曲终了,场内一片寂静后顿时叫好不绝,不少人在四下起哄,嚷嚷着要求她接下面纱。殷娘急匆匆地跑出来主持大局,一番周旋后终于吵吵闹闹地进入了竞价的环节。   红鸾站在场中,任由价格被叫得漫天飞起,始终没表示出过大的意思。   苏青饶有兴趣地正看着,眼见那价码从初始的五百两径直飞升到了五千两,不由啧啧称呼,正此时,忽听旁侧步羡音忽然轻笑道:“来了。”   苏青一愣。什么来了?   仿似为了解答她的疑惑,一个哭声凄凄惨惨地从外头传来,渗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机灵:“阎红鸾你这个贱蹄子,居然还敢在这里抛头露面……你……你还我夫君的命来……”   在场人无不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素缟的民妇手执灵位,自楼外期期艾艾地走入。她身后的女童仿似因为悲恸过度,整张脸上的表情也显得甚是扭曲,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瞪视着一个个好奇观望的旁人。   民妇衣着简谱,容颜的绝美却让众人一眼看去就移不开视线。她双眸含泪,更带了几分凄凉的悲情气息,话语娓娓道来,愈发让人感到我见犹怜:“阎红鸾,你几日前将我夫君约至八里凉亭暗害……今日,今日竟还在这里挂牌接客……你,你就真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吗?”   自进门起,苏青的视线就从她们身上没移开过。   总觉得,这样的两道身影让人觉得眼熟。   再仔细地盯了许久,才从那淡妆素抹的面容间依稀辨识出轮廓来。难怪有种说不出的熟悉,那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的寡妇除了宴浮生还能有谁,至于那个一脸所有人欠了他万八万两钱的丫鬟,不正是我们的尊贵无比的小爷——季峦吗?   苏青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一阵连连的咳嗽,忍不住回头问道:“这两人男扮女装的,是在唱的哪出?”   步羡音看着已经议论纷纷的大堂,却是笑而不语。   顾渊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好好看戏。”   苏青到嘴边的一堆问话,就这样被一句话给全部堵了回去。只能把注意力又投向了楼下。   这时候,场内的情形俨然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要知道,这民妇指控的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出人命了!   但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被红鸾姑娘这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给暗害呢?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议论声越来越大,整片大堂渐渐一片混乱。   在众人的注视下,阎红鸾却显得尤为不骄不躁,只是垂眸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妇人,道:“这位姐姐是否认错人了?我们好像从未见过,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这样诬赖我?”   晏浮生提着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神色哀怨至极:“我夫君是高源乡西口的秀才何子全,那日分明就是你将他勾去的八里凉亭,有我女儿季儿作证!阎红鸾,此时此地,你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说着,随手一推,硬是把季峦给一把推到了前头。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季峦脸色一黑,有些僵硬地道:“没错,那日我亲眼看到,就是她把我……我‘爹’……给叫去西山的。”   说到那个“爹”字时,他的语调分明颤了一下。听在众人耳中难免感到心酸。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寡妇,加上这么个年幼丧父的可爱闺女,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人间惨剧。   在听到“何子全”的名字时,阎红鸾眼里的神色微微晃了一下,看向晏浮生的视线里也分明带上了依稀的冷意。片刻间,却忽然笑了起来:“这个小丫头恐怕真的搞错了,淮洲离高源乡起码有一日的路程,但我每日都留在醉红楼中修习乐律,怎可能有时间往返?这些,殷娘和楼里的姐妹们都可作证。”   好端端的头牌突然被指控杀人,殷娘的脸色难看至极,这时闻言,忙帮腔道:“就是就是,我们都能作证。”   “有什么证词等到了衙门再说吧。”一个粗狂的嗓音忽然响起,顺势接下了她的话来。   当一行凶神恶煞的官差蜂拥而至,在场的人都惊讶地不由从席上站了起来,个个面面相觑。   官为财,商从权。醉红楼在淮洲立足多年,谁人不知道是因为背后跟朝廷有着极为“融洽”的关系。从前但凡醉红楼里有事,官府哪次不是恨不得尽快帮殷娘尽快摆平的?怎么,今日这穷乡僻壤里的寡妇来醉红楼里随便一哭闹,衙役就这么急不可待地来抓人了?这不是摆明了在断自己的财路吗?   殷娘的脸色一时间也有些阴晴不定,暗暗掏出几张银票送过去,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道:“刘捕头,今日这事,是不是哪里有什么误会?”   刘捕头看了她一眼,这种有钱不能收的场面,也真是叫他有苦难言。   今日京城里忽然来了人,差点就掀飞了衙门的大门,说是今晚拿不到人就要府尹大人乌纱不保。他倒是有意想要周旋,但也要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这趟来的是什么人啊?挥挥手指头就能把他们碾死在手心里的主!要是办不好这趟差事,恐怕连命都要没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指着那些个钱了!   他心下一狠,颤抖着手将殷娘递来的钱又摁了回去,做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道:“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徇私枉法?来人,还不把阎红鸾带回衙门去好好审讯审讯!”   在晏浮生依旧期期艾艾的哭声中,阎红鸾眼里的神色变了数变,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扬起,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由着衙役给她扣上了链锁一路出了醉红楼。   雅间中,步羡音回眸看了眼顾渊,笑道:“老爷,没想到这淮洲的府尹倒还是个明白人。”   顾渊冷笑:“那老狐狸自然明白得很。”   听这样的对话,显然一切都是经过了有意安排的。   只是这位红鸾姑娘不过是一位风尘女子,要想捉拿,何必要拐上这么大一个圈子?   苏青站在一旁暗自琢磨,忽然听到有人在外头轻轻地敲了敲房门,语调有些畏缩地低声道:“客……客官,你们要的男倌都送来了……”   很轻的一句话,却是顷刻间掀起了苏青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及她做出反应,顾渊已经开了口,道:“很好,都进来。”   随着房门的推入,苏青顿时感到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0章 醉酒   龟公点头哈腰地带了人进来,笑容满面道:“各位公子,我们的姑娘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担待。这坛绝品‘醉神仙’就当赔罪,现在送来的都是楼里最好的男倌,还请公子们好好享用……”   顾渊看都没看他,抬手随意一指:“都去伺候那位公子。”   龟公有些愣神,瞅了眼表情已经僵硬的苏青,但见房里的其他人都没反对的意思,便一把把旁边花枝招展的男倌给一把推了过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   说完,便带着一副了然的神色,笑眯眯地退出了雅间。   低低含笑的一声从耳边擦过,苏青回过神来时,却已经陷入了一片左拥右抱的局面。下意识张嘴把递来的酒水一饮而尽,她的心思却始终在偷看打量着顾渊的表情,整颗心悬在胸口都快紧张地停止跳动了。   顾渊的指尖似有似无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就像是敲在自己的心头,让她忍不住暗暗擦冷汗。   似乎是留意到苏青的视线,顾渊抬眼看来,审视一样地看着她:“不用顾虑我们,好好玩。”   被他这样看着简直比挨刀子都还难受,怎么可能还能好好玩!?   苏青感觉自己都快哭了。   但是顾渊的表情又分明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心里琢磨了一下,感觉自己还是不要忤逆比较好。   这次来的男倌一共有四人,此时都围绕在她身边,画面太过香艳,实在有些无福消受。顾渊是不敢招惹的,至于季峦,如果有男人敢动他他恐怕会直接把人砍了以示清白。苏青想了想,便只能赶了两个去伺候步羡音。   步羡音的眉梢轻轻一挑,倒也不抗拒,牵牵人家娇弱的小手便笑眯眯地调戏上了。   苏青对他这种义气的行为深深感动,这厢搂着那个叫箜篌的男倌坐在桌边,仰头又喝下了一杯酒去。不得不说这醉红楼的酒就是高端,入口回味无穷,甚是诱人。忍不住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箜篌答道:“这酒就是‘醉神仙’,可是一等一的佳酿,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多喝几杯。”   苏青也不客气,笑道:“甚好甚好。”   顾渊在旁边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浅杯低斟,手中的杯盏在不知不觉中放了下来。   蔺影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落了又落,眉心微微蹙起,把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醉神仙酒如其名,入口虽然淡雅,却是后劲极大。苏青初时没有什么反应,不多会酒劲上来,隐隐感到头脑发热,本就有些混沌的脑海就更加迷糊了。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耳边的穴道,她懒洋洋地靠在箜篌身边,吸了吸鼻间,嗅着那好闻的脂粉香气道:“酒是好酒……就是,有些乏了……走走走,我们去睡觉觉……”   箜篌闻言一愣,片刻间巧笑了起来:“公子醉了,箜篌这就扶公子去休息。”   说着,伸手就要去搀,顾渊已经豁然站起身来,拂袖间将他推翻在了地上,顺势就将苏青拉进了怀里。   箜篌吃痛下不敢吱声,在一眼极冷的扫视下,只能委屈地慌忙退到了角落。   顾渊垂眸看着苏青,眉心越拧越紧:“还玩不够?”   话语从耳边轻飘飘地掠过,便飞去了九霄云外。苏青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咫尺的脸有些出神。   这张脸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虽然眉头紧皱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凶,但一点都不影响这完好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的美感。眼眸好深,让人好想知道底下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也只有借着在梦里她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打量——这个让她垂涎三尺的男人。   唔,这样近地靠在跟前的嘴唇,好诱惑……   摄政王又怎么样,老娘一定要吃了你!   苏青的舌尖暗暗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涸的唇,吞了口口水,忽然嘴角懒洋洋地勾起,伸手一把拉住衣襟将顾渊扯了过来,一仰头,仿似品尝一件美食般,小心翼翼却又深沉地吻了上去。   这一瞬,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步羡音唇角的弧度难得地僵硬在了那里。   “啪”地一声,是蔺影手里的酒杯一抖,整个摔碎在了地上。   顾渊在她这种充满侵略性的占领下,眸色渐渐深邃了起来。   柔软的唇带着女子浅浅的香气,显得有些诱人。她微醉的眸子就这样浅浅含笑地看着他,没有平日里伪作出来的敬畏,也没有深思熟虑过后的算计,浅笑嫣然,妩媚地让他在这一瞬间也有些晃神。   只这么一瞬的功夫,苏青已经品尝完了美味,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嘴。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转向步羡音的方向,挣扎着想要从怀里挣脱出来,嘴里喃喃有词:“阿莫乖……来跟姐姐抱抱……”   顾渊一把拦住了她,眉梢微微挑起。   抱?   沉默地看着一阵,怀里女人依旧张牙舞爪地想要挣脱,他的心里莫名一阵烦躁,一抬手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青好像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到了,愣愣地看着他那冰冷的视线,动是不动了,却依旧没有领会到其中暗含的冷意。一把搂上了他的脖颈,毫不客气地一通乱摸。   蔺影脸色僵硬地终于忍不住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顾渊一抬腿已经头都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四个字:“打道回府。”   瞠目结舌地看向步羡音,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上笑得快断了气。   蔺影不由感到更加郁闷,沉声道:“老爷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   旁边的男倌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暗暗抹了把冷汗。原来那两人竟然是那种关系,难怪自他们进屋后,那位公子就一直是一脸想要杀人的表情……   步羡音笑了半天才支起身来,丢了一叠银票到桌上,抬步走出房去,悠悠道:“老爷的事,你我最好少管为妙。”   蔺影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跟着他走了出去。   顾渊一路抱着苏青回了卢府,除了吓掉了院门口扫地丫鬟的扫帚外,倒是没遇到什么人。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就把苏青直直地丢到了床上。   苏青的骨头被震地咯噔作响,哼哼唧唧地把身子缩了缩。   顾渊关上门,转过身来。   前面没有注意,这时候伴着烛光,才见她的衣襟在先前的折腾下已经略微敞开,依稀可见微露的玉肌。因醉酒的关系,双颊微红,束起的发丝垂落,凌乱而慵懒地散在好看的锁骨上,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无意识地用指尖拭了拭自己的双唇,上面仿似还留有淡淡的香气。顾渊眼里的眸色微微一晃,一抬手,掀起了旁边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顾渊转身,正欲走出屋子,却见苏青许是觉得太热,一脚踢翻了被子,嘴里略带慵懒地呢喃道:“水……要水……”   他的步子微微一顿,沉默地看了一阵,转过身倒了杯茶给她递去,眉心始终紧锁。   苏青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地低头喝了几口水,顾渊正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习惯了所有人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样子,忽然有人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来,他在一瞬难得有些微愣。   这时苏青却已经支起了身子。   双瞳剪水,被褥从她的身上滑下,露出如脂的玉肌,春光无限。   她随手拿过他手中的杯盏,漫不经心往旁边的地上一丢。就在顾渊那片刻愣神的功夫,已经将他一把拽了过去,翻身一扑,就压在了他的身上。   不待咫尺的那双眼里的怒气盛起,她的双手交缠在他的脖颈后,一俯身,又是一口吻了下来,硬生生堵住了他刚到嘴边的话语。   这一吻,不同与先前在醉红楼里的缱绻小心,更显得有些霸道而带些掠夺。   顾渊想要将她推开的动作就顿在了那里。   肌肤像是着火一样烫了起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这个浅醉迷离的女人,眼里有火花一闪而过,忽然,反击似地在她的唇上一口咬下。   苏青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片刻后,却似是很高兴的地勾起了嘴角,忽然凑到他的耳垂上啄了一小口,还意犹未尽地在柔软的地方吮了一下。   顾渊的十指骤然握紧。   苏青见他又不动了,俯身在胸前,在他的发间轻轻细吻,格外小心翼翼。   顾渊闭了闭眼,胸膛徐缓地起伏着,并没有伸手推开,却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屋内的氛围缱绻旖旎,夜很静,静地只能听到彼此低沉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青亲吻的动作渐渐地缓了下来,最后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像只蜷缩入睡的猫。   顾渊的眸子微微垂落,看着咫尺这张毫无警惕的睡容,眼里的神情瞬息万变。   过了许久,他提起苏青的衣襟将她从自己身上拎起来,丢进被褥之间,理了理被她翻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衫,站起身来。   在寂静的房里独立了许久,他猛地摇了摇头,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夜风很凉,让周身的热意渐渐散了不少。   顾渊微微抬眸,浅薄的月色覆在他身上,衬地容颜格外疏远。   面对这个处心积虑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他今晚貌似显得有些失态了。 ☆、第21章 协议   阳光轻落。顾渊坐在院里的石椅上,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神色里看不出情绪。   步羡音走入时,留意到他身上依旧是前一夜的衣服,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情绪,将手里的信函递了上去,道:“昨夜已经对那个女人用了刑,不过,她什么都不肯说。”   顾渊没看一眼,就将信封丢到了旁边,道:“情理之中。”   步羡音道:“是否要将她带来这里?”   顾渊想了想,点头:“带来吧。”   步羡音正要转身,忽然顿住了步子,唇角微扬:“老爷是否需要回屋去换身衣服?这酒味难免重了一些。”   顾渊的神色微微一滞,抬眼瞪去时步羡音早已经轻飘飘地掠了出去。   他眼里的眸色略深,下意识回头,往身后那层叠的楼台望去,眉心渐渐拧起。   照理说到了现在这个时辰,早就该醒了才对。   遥遥蹲坐在顾渊房里的苏青沉沉地打了个喷嚏,一双猩红的眼睛跟兔子一样有些眼泪汪汪。   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昨晚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以前,每次她喝醉醒来的时候,苏莫往往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虽然他不能说话,但是怎样的恐怖经历能让素来沉稳的苏莫忍耐不能,还是让人多少可以做出些,猜测的。   其实她酒量一直还不错,加上在外面的时候通常也很克制。只是昨晚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栽在那壶“醉神仙”的手上。所以,既然顾渊可以容许她还四肢完好地留在房里,应该,大约,可能并没有做出太过失态的事来吧……   心里斗争再三,苏青终于决定勇敢地迈步走出去,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只是,现在到底要不要去找顾渊呢?   毕竟不确定因素太多,苏青在门外面来回走了好几圈,依旧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犹犹豫豫地往花园走去,路过偏门的时候,被遥遥的争执声引去了视线。   这一眼看去,熟悉的身影落入眼里,她不由乐了——这不是那只花蝴蝶吗?   玉绯珏被小厮拦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指着他们的鼻子道:“都说了我是那位顾老爷的朋友!老朋友!懂吗?放我进去听到没有?”   小厮一脸犹豫:“这位公子你就耐心等等,我们已经派人去问了,你说的要都是真的,保准一会就让你进去。”   玉绯珏脸色低沉:“你们这是在怀疑我骗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以我的这种身份,难道还会骗你们不成吗!这种小门小户的,要不是看在顾老爷的面子上,本公子压根不用在门口看你们脸色。”   亏他说的出来,卢府能被人说是小门小户?小厮不屑地斜眼睨他。   玉绯珏面上微恼,一扬手,作势就要打人。   苏青顿时吓了一跳,她可不能真看玉绯珏把人家平白无故地揍上一顿,要不然这账要是算到摄政王府头上,到时候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了。   她慌忙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去,拦在了当中,道:“这位公子确实是老爷的故人,几位小哥还请行个方便。”   玉绯珏趾高气扬地扬了扬头:“都听到了没有!听到了?现在信了?”   几个小厮还是认得苏青的,虽然看玉绯珏那副模样很是不爽,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松开了手。   苏青生怕玉绯珏没完没了下去,一把拉起他就走,边走边问道:“玉公子不是有要事离开了吗?怎么忽然间又回来了?”   玉绯珏摇了摇脑袋:“天机不可泄露。”   苏青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继续搭话。   这边抓着玉绯珏,一路去花园找顾渊也就有了由头,倒是让她莫名觉得底气足了许多。   后花园里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多上许多,随着他们的走入,片刻间视线便都落了过来。   晏浮生已经换了一套正常的男装,一改昨日的期期艾艾,虽然还有几份妩媚的弱柳之姿,但已经风姿飒爽不少。此时笑眯眯地率先开了口,道:“淑姑娘来了。听说,昨夜你也去了醉红楼?我们演的那一出戏可觉得好看?”   随着他的话,顾渊抬了抬眸,也看了过来。   视线落在苏青的身上,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眸色略略一沉,愈发让人不好琢磨。   这个晏浮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说什么昨晚的事!苏青扯了扯嘴角,不敢看旁侧顾渊的表情,干巴巴笑道:“好看,好看,晏公子最好看。”   晏浮生轻轻一笑:“多谢淑姑娘夸奖。”   倒是一如既往的自恋,苏青暗暗翻了个白眼。   说话间,却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经跑到了她跟前朝身上嗅了嗅。   季峦一抬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狐疑地问:“你怎么跟老爷身上一个味儿?”   一句话,让苏青也有些懵在了那里。   她和顾渊,怎么可能一个味儿?   片刻间,顾渊视线里的冷意在这一瞬分明沉重了不少。   苏青不知为什么莫名萌生了一种心虚的感觉,陡然低下头去。   噫,她昨晚喝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峦蹙着眉刚还想说什么,顾渊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不咸不淡地止住了他的话:“玉公子,特地找上府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玉绯珏的视线在几个人身上来回一番打量,笑盈盈地道:“我听人说,醉红楼的红鸾姑娘害了人命被抓入狱,先前还只是猜测,现在看来确实是王爷所为了?”   顾渊道:“玉公子与那阎红鸾有交情?”   玉绯珏道:“交情谈不上,甚至并不认识。”   顾渊的眉梢微微挑起:“哦?”   玉绯珏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最后仿佛一汪沉凝的死水。   他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的样子,语调片刻间也阴寒了起来:“我虽不认识她,但她却认得我的一位故人。王爷当初不是想要我加入十三庭吗?找到那位故人便是玉某最后的心事,只要了了这桩,日后我花蝴蝶,这辈子便都是王爷你的人。就算哪日要我这条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顾渊凝视了他片刻,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原来,传闻都是真的。”   玉绯珏的眸色隐隐一荡,没再说话。   许久之后,只听顾渊淡声道:“人一会就会带来这里。到时候玉公子想如何就如何,只要记得,最后留一口气给本王问话即可。”   他说得很简单,却莫名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残忍。   玉绯珏双眸微睁,片刻间,便有些诡异扭曲地笑了起来:“谢王爷成全。”   顾渊垂眸勾了勾唇角,朝苏青招手:“过来斟茶。”   苏青在有些渗人的氛围中不禁拉了拉衣襟,木讷地替他将茶水倒上,心里却难免是暗暗惊诧。   怎么也没想到,那日顾渊给玉绯珏的令牌,竟然是十三庭的信物。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曾听闻过这个神秘组织的传言。   它是独立于朝廷的存在,里面的成员虽然无官无爵,却因直属摄政王旗下,而拥有一种足以让任何朝廷大院都深深顾忌的权利。   传闻,十三庭里的成员有的有经天纬地之才,有的有权衡天下之智,有的有万夫莫开之勇,有的有纵横天下之武……文武双辅,却又行踪诡异,因其行事手段有如顾渊个人的风格一般阴戾乖张,在传闻中往往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至于这只花蝴蝶……非要让他跟传说中的十三庭扯上关系,难免隐隐感觉有些画风不对。不过,如果照现在这幅诡异变态的神情,恐怕也不妨多让了。   苏青的视线落正落在玉绯珏身上正出神,顾渊忽然抬了抬眼,双手捏住了下颌迫使她转过头来,双唇微启:“好看吗?”   苏青被迫与他对视却猜不到心思,心头骤然一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渊的视线毫无避讳地在她面容间一番打量,这才慢慢松开了手:“看来昨夜睡得不错,现倒是精神。”   苏青忙后退了几步,毕恭毕敬地回道:“奴家托老爷的福。”   顾渊瞥了眼两人之间保留的距离,睨了她一会,面色淡淡:“但,我睡得不好。”   “……”苏青这才依稀想起来,昨晚自己好像鸠占鹊巢了,斟酌着话语,“要不,奴家稍后为老爷炖一盅安睡养神的药汤?”   顾渊点头,算是接受:“甚好。”   身上的压迫感终于松了一些,让苏青暗暗地松了口气。此时,忽然听到玉绯珏语调清冷地一声低笑,像是一阵凉风擦过背脊:“哟,来了。” ☆、第22章 审讯   很快,苏青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被步羡音牵着一路走来。   说是“牵”一点都不过分。   她全身上下都被沉重的锁链牢牢捆着,几乎碎成了破布的衣衫很难遮挡住微露的肌肤。只是现在的这幅血肉模糊的样子,一眼看去狰狞地让人忍不住移开视线,恐怕谁都没有心思去欣赏她的酮|体。   她的脖子上系这的铁链就在步羡音的手里,偏偏他是这样信步闲庭的神态,不徐不缓,更像是闲暇时候悠然散步的样子。   当苏青看清女人的那张脸时,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这不正是昨夜那位风姿绰约的红鸾姑娘吗?   步羡音把锁链往空地上一扔,笑道:“老爷,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阎红鸾眸色清冷地盯着顾渊,唇角是讥诮的弧度:“这位大人,你这样大费周章地把我抓来这里,有意思吗?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开始,也管起我们江湖上的事来了?”   “阎姑娘,我们的事先不急。”顾渊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侧眸,看向玉绯珏,“这里有位公子想先跟你说些话。”   阎红鸾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初时微微不解地蹙了下眉,当视线掠过那半边锦绣精致的面具时,眸里仿似有股轩然大波涌起,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忽然没了一丝血色。   玉绯珏噙着淡却冰冷的笑,在她的注视下,徐缓地将面具揭下,语调悠长且诡异:“阎红鸾,既然你提到了江湖,那我们就来算算江湖上的账如何?”   当那道狰狞的伤口一览无遗地暴露在跟前的时候,阎红鸾手上的抖动如闪电般传遍了全身,整个人已经禁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她挣扎着,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去,却只觉眼前疾风一掠,咽喉已经被那人禁在了手中,呼吸困难下,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玉绯珏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是什么人,不需要再介绍了吧?阎红鸾,你应该清楚,我一直都在找你们。就像,你们也一直在找机会取我性命一样……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就要这么怕我呢?”   仿似被眼前这样痛苦的表情勾起了兴致,他的指尖缓缓地抚过阎红鸾的脸颊,如一把锐利的刀子,缓慢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血透淋漓。   玉绯珏凑近了,徐徐舔过渗出的血迹,狂热的情绪席卷着他的整片眸底,不知不觉间,语调也愈发低沉沙哑:“阎红鸾,我对你可不感兴趣。我有兴趣的始终只是那个人的下落,你知道的,我说的人是谁。”   “你,别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任何线索……”阎红鸾的身子抖得似是一个筛子,毁容的恐惧比*上的痛处更让她感到煎熬,却依旧狠狠咬着唇,绝望却依旧不肯开口。   “哦?”玉绯珏眸底的神色微微一荡,一扬手,仿似弃置一件肮脏的东西一样,厌恶地将她朝地上狠狠甩去。   在一声可怕的折断声后,阎红鸾仿似一只飞蛾般直直地飞掠了出去,最后沉沉坠落,伴随着周围溅开的厚重的尘土,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   苏青被玉绯珏的残忍吓得忍不住摒住了呼吸。   季峦的声音显得心有余悸:“她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看着那毫无生机的娇躯,苏青不由暗暗吞了口口水。是啊,这个女人不会已经死了吧?   玉绯珏好似没听到季峦的话,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一把拽住阎红鸾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嘴角清冷无痕地勾了勾:“女人,要知道,这样嘴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又或者,你想试试其他更刺激的东西?”   语音落在最后,有些格外意味深长。   他转身看向顾渊:“可介意借间客房给我?”   顾渊的唇角淡然勾起:“随你高兴。”   步羡音意会过来,也跟着温温地笑了笑:“玉公子请跟我来。”   看着阎红鸾像一件死物一样被玉绯珏一路拖走,苏青感觉从骨子里不自禁地泛出一股冷意。   很显然,玉绯珏要用的另一种办法,只会更加让阎红鸾生不如死。   能让顾渊设计抓来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简单的人物。而且这个阎红鸾,又分明与玉绯珏沉重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看过太多人情冷暖,她从来不会去同情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然而此时,她却感到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不是为了阎红鸾,而是因为玉绯珏。   虽然一直跟这个男人不对付,但毕竟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看到玉绯珏现在这副冷情冷性的模样,心里难免有些压抑。他心里的伤疤不会让任何人触及,偏偏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自我剖析。不过,也许正是这样,他才能迫使自己铭记曾经那些这辈子都不容许忘记的过去。   说到底,可恨人自有可怜之处。   季峦看着他们走远,脸色有些不豫:“老爷,我们这样辛辛苦苦演戏抓回来的人,还没审呢,可别被那男人给直接玩死了。”   顾渊道:“放心,我们要的答案,他会问出来的。”   季峦不解:“老爷就这么信他?”   顾渊抬了抬眼睫,唇角淡漠至极地抿起:“玉绯珏会拿到我们想要的消息的,因为,他有必须得到答案的理由。”   漫不经心的语调,深入骨髓的凉薄。   权势顶峰的人拿捏一件事情,总是理智地让人觉得畏惧。   苏青听得有些恍惚,忽然见顾渊站起身来走到了自己跟前,心头不由一跳。   顾渊垂眸看着她,问:“你在想什么?”   苏青心生警惕,干脆借用了季峦刚才的话:“奴家在担心,玉公子会否直接将红鸾姑娘给……”   顾渊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玉绯珏也不是你需要挂记的人。   苏青不解:“那奴家该考虑什么啊?”   顾渊看了她一眼:“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今日该炖些什么药膳。”   苏青一愣:“……老爷饿了吗?”   “老爷,我们忽然想起还有些要事,就先告退了。”晏浮生忽然轻咳了两声,抬头看了看大好的天色,拖起季峦就往外走去。   “我们什么时候有……唔!”季峦刚想说什么,已经被一把捂住了嘴,因生怕弄疼晏浮生而不敢掰开他好看的细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被拖了出去。   几乎是被强拽着到了门口,待晏浮生终于松手,季峦猛地蹿了起来,面红耳赤道:“浮生你这是干什么啊!差点没把小爷我闷死!”   晏浮生无奈地搓了搓他的脑袋,道:“刚才的氛围你没看出来吗?识趣点走,别等着到时候让王爷开口撵人。”   季峦不解:“王爷撵我做什么?我这还有重要的事没汇报呢!你以为看个小小的青庭就容易吗?事情多的小爷我头都大了!”   说着,转身又要回去。   晏浮生叹了口气,只能抬手拉着他继续朝外走,语重心长道:“有什么事晚些再说吧,我们的王爷现在的事情可比你要报告的那些重要一百倍。”   季峦不服:“你少忽悠小爷!还能有什么大事可以比得过十三庭的事务?”   晏浮生没有回答,默默地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际。回想起昨天晚上来卢府后,蔺影跟他描述的全过程,忍不住感到有些头疼。要是其他的事,他可一点都不会为自家王爷担心,但从这次的情况特殊,莫名总让他有一种迟早要操碎了心的不好预感。   庭院中,顾渊抬眸看了眼两人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向了苏青。   垂眸端倪了片刻,伸手捻起落在她发梢间的一片落叶,忽然开口道:“以后不要喝酒了。”   苏青的脸色瞬间多彩斑斓了起来。   能让顾渊这样郑重其事地对她交待,果然,昨天晚上她是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吗?   犹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道昨晚奴家醉酒,可有唐突了王爷?”   顾渊无波的眸色微微晃过,唇上似漫上一道极淡极撩人的热意,在她注视下不由瞥开眼去:“……没有。”   “……”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要避开她的视线?苏青眼里狐疑的神色渐渐浓郁了起来。   顾渊沉默半晌,感受到她投来的视线,想了想,又道:“我在时,喝点也无妨。”   “是,老爷……”苏青面上应着,心里的疑惑却是更加重了。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酒品,可以让顾渊既不许她喝酒,又偏偏容许她在他面前破戒呢?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自家王爷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第23章 护短   最后还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留给苏青揣摩,正寻思,就来了个小厮将两人带去了前堂。   卢学士全名“卢松雪”,据说是与柳承恩一同求学问仕的师弟,也就是柳芳华与顾渊的师伯。与摄政王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难怪即使在淮洲这个富庶的地界上,也没有人敢得罪卢府半分。当然,卢松雪本身也是个人物,当年就曾与柳承恩齐名,也是位桃李天下的学孺大家。   苏青第一眼看到卢松雪的时候,不由有些愣神。与想象中不同,他虽然已过知命之年,面容间除了些许白头,却并没有多少老态。反而穿着一身随性至极的轻衣,大有几分文人墨客的张狂之态。观之十分可亲,没有丝毫前辈的架子。   顾渊到后不久,柳芳华也来到了前堂,视线从苏青身上极淡地扫过,便移了开去。   卢松雪开门见山道:“临近的那些乡镇,我已经派人做过查访,那樵头山上的贼匪最后出没的地方是南面不远的松溪镇。据说他们扫荡离开后不久,镇上有家药铺一不小心走了水,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柳芳华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那药铺可与樵头山上的异变有关?”   卢松雪摇头道:“这场大火发生的时间有些怪异,具体是否有关,还未可知。你们描述的那些情形有些太过诡异,一时半会实在摸不到其他头绪。”   顾渊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然垂下头来,问苏青道:“你那日说过的‘血蛊’是何物?”   苏青没想到他会想起问这个,忙把阿软当时说过的话详详细细地交待了一遍。   周围陷入一阵寂静。   卢松雪的视线打量着苏青,忽然道:“若真如这位淑姑娘所说,那种叫‘血蛊’的毒物,无疑是一条可以摸索的新线索。这样一来,那间药铺突如其来的大火,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柳芳华道:“既是世间罕见的毒物,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偏僻的小镇上?”   顾渊道:“如果那间药铺早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铺子了呢?”   柳芳华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早就有人潜伏在了药铺里?这不可能。松溪镇的人口本就不多,如果出现生人,其他镇民不可能没有察觉。”   顾渊淡淡地笑了笑,启唇吐出两字来:“易容。”   不是在匪子来洗劫当日才来的松溪镇上,而是早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前,那些人恐怕就已经埋伏在了镇里。又或者说,他们当日是与那樵头山的匪子约好在镇上碰头,互相试探一下虚实,所谓的洗劫,不过是为了掩饰而上演的戏码。   “淑姑娘,不知道你之前提到的那位阿软姑娘,是否方便约来见上一面?”   苏青被这种阴谋算计正有弄得有些头疼,忽然听卢松雪貌似漫不经心的一问,不由有些愣神。表面上是想询问阿软一些详情,但话背后藏着的那份深意,分明是对她产生了一些猜疑。   她的眉心皱了皱,想都没想就开口回绝道:“阿软向来行踪不定,上次见她也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一时半会实在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她。”   卢松雪道:“那位阿软姑娘倒也是个奇人。”   居然怀疑到她身上来了,真是莫名其妙!在探究的视线下,苏青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顾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卢师伯,我身边的人就不牢你多费心了。”   卢松雪一愣过后,干声一笑:“说的也是。”   柳芳华始终没有作声,清冷的视线在顾渊与苏青身上来回游离一番,开口道:“师兄,你有时候还是太过偏执。”   “即使偏执,也自然有我的道理。”顾渊在这样的对话中显得有些无趣,施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明日前往松溪镇。”   苏青不敢看卢松雪的脸色,把头一低避开柳芳华的视线,慌忙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渊走了出去。   暗暗品味顾渊话语里的含义,一想到卢松雪那一刻僵硬的脸色,她就忍不住想要偷笑。倒是没想到摄政王爷居然这么护短,即使她只是他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女,也一样一点都不给卢松雪这位师伯面子。越想就越感到苏爽,从未想过,她如今居然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前方顾渊迈动的步子忽然顿了下来,忽然转身看来,问道:“笑什么?”   太过猝不及防,苏青脸上的弧度不由一僵,忙道:“奴家没笑什么……”   顾渊也没追问,道:“此行去松溪镇会有些风险,你可以在淮洲等我们回来。”   这是要把她单独留下的意思?这怎么可以!苏青心头一跳,慌忙道:“奴家要跟老爷一起去!”   顾渊眸里的神色动了动。   苏青以为他还在犹豫,再接再厉地露出些许委屈的表情来,语调坚持:“刚才看卢学士的样子,似是不怎么喜欢奴家。现在老爷又要远行,留下奴家一个人,奴家心里实在有些害怕。还请老爷带着奴家一起去,奴家保证,绝对不会给老爷添麻烦的。”   过了片刻,依旧没有回应。   苏青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顾渊深邃的视线,不由又垂下头去。   顾渊眼里有一丝不同于寻常那样淡然的情愫晃过,忽然开口问:“为何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   苏青愣了愣,有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回过神来又压了回去。这样的问题让她有些犹豫,凝神想了想,斟酌着用词道:“老爷在奴家最危难的时候收留了奴家,就像是奴家的再生父母一样,为了报答老爷的大恩,奴家自然应该……”   “可以了。”不等她说完,顾渊的眼帘缓缓垂下,声色清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明明知道这个女人接近自己的目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来。   他心头有些恼怒,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苏青看着前面的背影,有点回不过味来。虽然并没有多少言语,但依稀有种感觉,自己好像在无意间把顾渊给得罪了?她想了想,有意以退为进地搭着话,语调甚是委屈:“老爷是否觉得,奴家这样总是纠缠着老爷,对奴家,感到厌恶了……”   顾渊的步子微微顿了顿,道:“没有。”   苏青心里一喜,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道:“那奴家以后天天跟着老爷,给老爷做吃食可好?”   顾渊沉默片刻,道:“好。”   苏青一听他居然应下,顿时觉得有种难以抑制的欣喜。面上不禁泛上几分笑意悠然的弧度,几乎是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道:“要是奴家将老爷的胃口养刁钻了怎么样,若是这样,说不定老爷就再也离不开奴家了。”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一愣,见前头顾渊也停下了步子,不由萌生一种惨烈的感觉。这杆子爬得太顺爬过了头,恐怕得从上面很惨地摔下来……   她顿时把头一垂,整张脸就埋了起来。   可以感受到一道落在身上的清晰分明的视线。   一段比平常更加悠长的沉默,就当苏青屏息地几乎就要窒息时,顾渊才开口道:“既然习惯了,自然不会让你离开。”   话语落下后,他又提步向前走去,留下苏青一个人懵然地站在原地。   这样的语调太过理所当然,太过简单至极,以至于让她不由有些犹豫了。   到底要不要再往厨艺的路上继续走远呢?听着顾渊的意思,要是真的习惯了她的手艺,岂不是要被他强行扣留在摄政王府,做一个暗无天日的厨娘?王府的待遇再好,一个厨子的工钱又能高到哪里去?这并不是她的目的啊!   顾渊走了几步没见她跟上,蹙着眉心回头看来。   苏青被这样淡淡的视线一刮,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身边,顾渊才又迈开了步子。   两人刚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便见玉绯珏面色淡漠地疾步走来。   一眼看去,只觉得他的脸色,比先前愈发苍白了不少。   苏青不由朝着他身后的厢房看去,只觉敞开的房门在风中荒芜地摇曳着,有些低沉的死气。   玉绯珏也不进屋,在门口拦下两人,话语言简意赅:“我需要去一趟姑射城。”   苏青闻言身子一震,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来。   怎么平白无故地又跟姑射城扯上关系了?要知道那朵水仙花虽然不问世事,但他手下四位阁主却一直严守戒律,从来只收钱办事,绝对不会牵扯进所谓的恩怨纠葛里才对。   顾渊也略微显出些许诧异,片刻已平静地问道:“还活着吗?”   玉绯珏知道他问的是阎红鸾,冷冷一笑道:“当然。只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死了反而会更好。”   话未落,不远处响起丫鬟的尖叫声,紧接着是一片莫名的慌乱。   不多会,蔺影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禀报道:“老爷,阎红鸾她,自尽了。”   顾渊点了点头,漠然道:“我想知道的事玉公子已经问出来了,这个女人是否活着,并没有什么区别。”   蔺影有些疑惑地道:“这阎红鸾既然连死都不怕,何以当日在醉红楼里甘心这样轻易被捕?”   顾渊抬头看了看悠远的天际,语调也有些疏散:“因为她只能是醉红楼里的‘红鸾姑娘’,而不能让人知道她与百鸟门的关联。只有像这样落在我们手中,她至少还有选择死的权利。”   话落,他转身走进了屋内:“回去准备,明日启程松溪镇。” ☆、第24章 珠宝   次日一早,一行人出发松溪镇,卢松雪也亲自出门送行。   他拍了拍顾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此行前途未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芳华,万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柳芳华道:“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卢伯伯无需挂心。”   卢松雪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向来要强,但毕竟是个女子。在你师兄身边时,大可以放下一些戒备,偶尔示弱些并不是什么坏事,要知道,你迟早也是要嫁人的。”   柳芳华略有些晃神,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苏青在旁边听着,不由心里嘟囔。听这卢学士话里的意思,像是有意要撮合柳芳华和顾渊。她与柳芳华比本来就处在劣势,现在居然又掺和进来这样一个长辈,未免也太过作弊了吧!   她偷偷打量顾渊的脸色,只见他依旧是无波无痕的淡然模样。正稍稍松了口气,便听旁边一声惊喜至极的“卢姑娘”。同众人一道将视线移去,便见一位面怀大痣的公子哥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她忍不住默默瞥开脸去。   卢松雪难得露面,早已吸引了不少人,而此时含情脉脉与她相认的,还真是算得上是位故人。   上回这位痣公子担心自己的风流韵事会被揭发,自然不敢声张露面,但今日就不一样了。卢松雪的交情不是谁都能攀附上的,痣公子这样亲切至极的一声呼唤,无疑是想借“卢学士侄女好友”的身份混个眼熟。   苏青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但见众人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顿时万分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然而,痣公子见她没有反应,又凑近了些许,喊了声:“卢姑娘不会忘记小生了吧?”   这回,他面朝的方向格外鲜明,苏青感受到周围落来的视线,恨不得当下直接动手把他脸上那颗明晃晃的大痣给抠下来。   步羡音笑眯眯地抬高几分语调:“哪位卢姑娘?”   痣公子奇道:“当然是卢学士的侄女了。”   步羡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青:“原来是这样。”   苏青的头顿时埋得更低了。要知道冒充皇亲国戚是重罪,卢松雪虽然算跟皇室没有直接关系,但也不妨多让了。假冒的事现在被这样当面拆穿,也不知道会怎么收拾她。   卢松雪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不待说什么,旁边有的人先一步冷冰冰地开了口:“这位公子,如果是想找人叙旧,今日恐怕没那个时间。”   能跟卢学士比肩的显然也是个大人物,何况顾渊一身掌权者的凛冽气度。痣公子在凉薄的语调下身子不由地抖了抖,当即识相地干笑了两声:“各位先忙,小生改日再来拜会。”说完,抹了抹脸上的冷汗,就灰溜溜地跑了。   待他走远,卢松雪才开口:“我何时有过一个同姓的侄女?”   苏青背脊一僵,却听顾渊道:“都是我之前的安排,改日再同师伯详说。”说罢,冷冷地扫了眼苏青,道:“上车出发。”   苏青哪里敢违抗,匆匆向卢松雪行了个礼,一撒狗腿就跟着顾渊跳上车去。   她这车上得娴熟至极,等进了车厢才反应过来,之前她是以侍妾的身份不得不跟顾渊同车,现在既然他们已经无需伪装了,摄政王的车驾哪里是她这样的身份可以随便坐的?   “老爷恕罪,奴家马上换车!”当顾渊看过来的时候,苏青慌忙起身要走,却听他淡淡道:“坐下,我有话问你。”   苏青:“……”   果然刚才堵住卢松雪的嘴只是为了家丑不可外扬,现在才是真正的审讯时间。   车队开始辘辘前行,顾渊靠着软榻微懒地闭上了眸,唇齿间落出三个字:“自己说。”   如果交待不满意,就让她有好果子吃。   苏青从三个字里品出了近一层的深意,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把当天的经过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边说边偷偷抬眼看顾渊脸色,见看不出什么端倪,心里难免更加忐忑不安,她暗暗咽了咽口水道:“奴家发誓,那日真的只是为了能不惹纠纷,才斗胆借用了卢学士的大名。但是,奴家绝对没有做有辱学士府门风的恶事!”   大庭广众下险些被公然调戏?顾渊的唇角很难觉察地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缓缓睁开眼来,道:“想来,那日收获不少?”   “那倒的确……呃?”苏青下意识点头答道,回神时候几乎要被自己蠢哭。跟顾渊对话实在压力太大,简直感觉自己硬生生被带回了八岁的智商。她的脸不由苦了起来,心塞地答道:“其实也没有多少,就是买了一些……珠宝首饰。”   顾渊垂眸看着她,也不说话,指尖在一片安静中轻敲着窗檐。   在这样的注视下,苏青心如刀绞地把行李拿出来摆到跟前,缓缓解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将那日新入手的首饰一件件摆出来:“这是金铺买的镯子,这是玉行买的发簪,这是……”   每拿出一样东西,总是感觉心头是那么痛。   苏青摆完最后一样,强忍住了眼角的泪,慎重地向顾渊表衷心:“老爷,就这些了。”她留意到顾渊的视线仍落在包裹上,慌忙一把捂住,真挚道:“剩下的都是奴家自己的!”   顾渊这才将视线收回。眸色掠过一地的珠光宝气时微微一晃,忽然抬手,金银珠宝就悉数被他卷去,直直地从车上如仙女散花般扔了出去。   “不要啊——!”苏青回神时候慌忙伸手去接,却只能看着它们消失在自己视线。   策马跟随在旁的蔺影冷不丁看到车中洒出一片珠宝不由一愣,紧接着被那声嘶力竭的嘶喊吓得他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慌忙策马到车前,问:“老爷,出了什么事?”   “没事。”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透着一种比起平常还要浓烈的低沉。   几乎没有多想,蔺影当机立断直接一拉缰绳,本能地跟马车保持开了一段距离。默默朝众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顿时让他们打消了去捡珠宝的念头,目不斜视地继续赶路。   钱财与小命,很然还是后者更宝贵些。   车厢里,顾渊支着身子打量着苏青已经收敛起来的脸色,哂笑道:“别的男人送的东西有那么舍不得?”   苏青闻言,心头顿时警惕道,一脸讨好的笑:“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老爷想扔就扔,只要能博老爷一笑,奴家又怎会舍不得呢?”大不了,回去后做个小人好好扎一顿而已。   顾渊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眉梢不悦地一挑:“扔了你的东西,也不会亏你,回头想要什么只管说,都买给你。”   苏青心头仿似在瞬间停止了滴血,一双眼睛陡然亮腾腾的,口是心非地客气道:“让老爷破费,奴家怎么好意思呢!”   但这种勇于担当的精神甚是让人钦佩!   “……”顾渊在她过于炽热的视线下不由瞥开眼去,轻咳一声道,“高兴了?”   “高兴!”苏青语调真挚至极,“毕竟,其他人送的那些,怎么能跟老爷相提并论!”   摄政王送礼物,每件没有千百两银票怎么拿得出手!不然多丢面子!   顾渊瞥了眼她容光焕发的模样,淡淡“嗯”了声,眼里的沉色也舒缓了不少。   早知道她喜欢钱,没想到居然这么喜欢。不过也不错,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看来,以后可以考虑多送她一些好东西。等这趟回京,找机会理一理库房就是了。   松溪镇。到时,诸人都难免诧异了一番。   这里本该是个富庶的地方,却因那次匪子的扫荡显得一片荒凉。莫名来到的车队更是引起了镇民的警惕,周围的店铺一个个大门紧闭,一派死气沉沉的样子。   蔺影在路上想找人询问,不及开口就一个个见鬼一样跑开老远。他脸色一沉,干脆轻功一展将人一把抓了回来,不悦道:“我们就想问你两句话,跑什么跑!”   男人被他吓得脸色顿时一白,差点跪下:“饶命啊,这位壮士饶命!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蔺影:“……我长得有这么可怕?”   “松手,你这哪是问人的态度?”步羡音轻轻拉开了蔺影,朝男人温文一笑,道,“这位大哥,我们只是想打听点事,并没有什么恶意,你别害怕。”   他的笑容格外温和,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无害且温婉。   男人稍稍定了定心,看了眼一行人明显身份斐然的装束,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说。”   蔺影被他截然相反的态度惹得忍不住冷哼一声。   步羡音问:“我们来贵镇是想找人,不知道近日可有其他外乡人来过?”   “有啊。”男人几乎想都没想,脱口答道,“前几日来了一对姐弟,还帮我们治好了不少乡亲的伤病呢!”   姐弟?步羡音与蔺影对视一眼,又问:“可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男人伸手一指:“呐,那个孩子就是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白糕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蹿了下来,此时正钻在一个小孩的怀里撒娇,蹭得他咯咯直笑。   旁边站着脸色难看的季峦,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不要用你的脏手碰小爷的狗!”   小孩乌润如墨的视线在季峦身上转了一圈,将小手往旁边一撒,无辜地道:“狗狗自己要粘着我的,怎么能怪我。不信你看!”   看着白糕一脸舒适地赖在他怀里的样子,季峦不由气得在心里暗暗吐了一口老血,怒道:“白糕你个死没良心的,到底谁才是你主人!” ☆、第25章 姐弟   小孩看着季峦皱了皱眉,道:“你既然那么喜欢,直接抱走就是了啊。”说着,抱起白糕递了过去:“呐,我比你大,作为哥哥让你也是应该的。”   季峦气结,怒道:“你说谁是哥哥?你从哪里看出比我大的?”   小孩左手抱着白糕,温吞地伸出右手来比了比他的身高,然后比了比自己的,就带着笑容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因为季峦没有他高啊!   季峦的脸色沉得铁青:“小爷我十三了,十三懂吗!你个小屁孩又是多大?”   “九岁。”小孩答道,乌黑的双眼还是看着季峦,一脸诧异,“你骗人,十三岁哪能这么矮!”   话刚落出口时,他感到身子忽然一轻,白糕呜咽一声从他的怀里逃窜了出来。待回神,整个人已经被季峦用一只手举在半空中,眼里不由露出几分惊叹:“小哥哥你力气好大啊!”   季峦只觉得胸口憋得甚慌,既说他矮,又叫他小哥哥,还夸他力气大?现在被他这样举着,这个熊孩子居然依旧一点都不见害怕!   必须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屁孩,也不犹豫,他一抬手就把人整个扔了出去。   小孩像个沙包一样向后掠去,直直下坠,最后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落在一个软绵绵的怀里,反而听到身下的人闷哼了一声。   他转头看去,喜道:“阿祖你来啦!”   话没说完,迎面而来一个暴栗揍在头上,让他忍不住痛呼一声。   被他当初软垫的少女穿了一身俭朴的粗衣短服,两根辫子捆在脑后,一双乌黑的眸子不悦地眯起,戳着小孩的脑袋骂骂咧咧道:“干嘛呢?这是干嘛呢!我平时教你的都是白教的不成!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你自己说说,丢不丢人?”   身为堂堂青庭之首,居然说被他欺负很丢人?季峦冷不丁听到这话,顿时被气乐了。刚想说什么,便听那小孩委屈兮兮地道:“阿宝没忘啊,阿宝刚刚都有照阿祖平时教的做了。”   “真的?”少女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与小孩齐齐转头看来。   两双如出一辙的乌亮眼眸,不知为何让季峦顿时有种不安的感觉。几乎与此同时,有一股禁不住的痒意从全身泛上,让他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挠。他的脸色顿时一沉,片刻间已经知道自己是中招了。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那个小屁孩手里!季峦心头羞辱的情绪刚冒了个苗头,来不及细品,已经剧痒难耐地扭动了起来。   少女看了一眼,很是失望叹了口气:“痒痒粉?你别告诉阿祖,前两天你鼓捣了半天就是在做这东西?”   小孩一脸期待地求表扬:“没错!阿宝厉害吧!”   少女无语凝噎。   季峦听着他们云淡风轻的对话差点岔气,身上的痒意片刻间已经汹涌腾起,让他忍不住地在地上打起滚来,气急败坏地叫道:“晏浮生!”   话落,一道身影翩曳而至时,发现纠葛的蔺影和步羡音也一道赶了过来。   奈何季峦的力气太大,没人能拉得住他,只能看着他忍无可忍地在地上痒地连连打滚,顿时一片尘土飞杨的一阵,就连身影都被彻底埋藏在了中间。   小孩在旁边看得拍手连连:“这位小哥哥真的厉害,连打滚都这么厉害!”   众人:“……”   步羡音与晏浮生交换了下眼色,缓步走上前去,微微施了一礼,道:“这位姑娘。”   少女显然对他们一行印象不佳,脸色不悦地哼了一声才抬头看来,神色忽然一滞:“苏莫?”不过也只片刻,又惊疑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苏莫是根木头,而且,他不能说话……”   步羡音在她莫名其妙的话语下温和一笑:“姑娘这是认错人了?”   少女上下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还逗留在“太像了”的震惊中,迟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轻轻一笑:“步羡音。”   晏浮生看着滚成一团的季峦有些焦心:“别聊了,快让他们给阿峦解毒!”   步羡音礼貌地道:“这位姑娘,你看……”   “阿宝。”少女叫了一声,一双眼始终没从他身上挪开,眉心微蹙地打量着。   饶是步羡音再喜怒不形如色,被这样露骨地看,脸色难免有些微僵:“我与姑娘的那位朋友真的那么像吗?”   少女点头:“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这位公子家中可有什么兄弟姐妹?”   步羡音唇角的弧度微微一滞,片刻间依旧笑得浅淡无痕:“没有。”   少女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   那边,小孩从怀里掏了些粉末朝那片飞扬的尘土上一撒。   不消片刻,季峦终于渐渐安分了下来。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怒火冲天地想要找人算账,然而此时身子已经脱力,被蔺影一把拦住。   小孩咧嘴一笑,跑到少女身边拉着她的衣角,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嘴角依稀可见湿润的口水。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场的人都是什么身手,都给听了个清楚:“阿祖,这些哥哥姐姐长得都真好看啊……”   赞叹的话早就听得很多,哥哥可以理解,至于所谓的姐姐……众人不由把视线投向晏浮生,却见他一副媚笑嫣然的模样,显然甚是高兴:“果然是个孩子,就喜欢说些大实话。”   众人:“……”   步羡音轻咳了一声,问:“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答道:“他叫宋宝,我叫宋软薇,我们二人在到处游历行医,前几天刚来的镇上。”   步羡音了然一笑:“真是凑巧,镇上那么多伤患,就恰好来了姑娘这样一位医者。”   宋软薇瞅了他一眼,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虽然是医者不假,但比起救人,我恐怕对杀人更有兴趣点。不知道,诸位公子有没有兴趣试试啊?”   刚吃过亏的季峦闻言,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这两人很可疑。   蔺影暗暗看了眼步羡音,见他微微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又将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   忽然,一声诧异的惊呼打断了几人的对话:“阿软?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软薇抬头看去,看清来人,不由也诧异地张了张口:“阿……”后面的字没出口,已经被女人如狼似虎地一把扑倒在了地上,嘴巴被纤手牢牢捂住,耳边传来苏青压低了的声音:“叫我幼蓝,别露馅。”   宋软薇眼里的神色一晃,大致猜到了她又在隐姓埋名,也就乐得不拆穿她,一把掰开了她的手才稍微喘上一口气。也低声问道:“知道了,不会拆穿你。话说那个步羡音又是怎么回事?”   苏青朝她撇了撇嘴,道:“我也在查。”   宋软薇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顾渊身上,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苏青的新目标?看着人模人样的,却被人找上阿青来教训他,难道又是一个衣冠禽兽?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语调似有似无地微微拉长了些:“这位是……”   “阿软。这位是奴家现在的家主顾老爷。”苏青俏生生地回道。   宋软薇在这样的语调下,不由打了个机灵。不论多少次,她恐怕永远都不会习惯这个女人这幅装模作样说话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   万万想不到,居然可以在这种地方碰到这位传闻中的阿软姑娘。以前听苏青描述,都以为是一位医龄深长的成熟女子,谁都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顾渊将少女打量了一番,却是直接开门见山道:“看来,宋姑娘也是为了血蛊之事来的?”   宋软薇先是一惊,片刻间眼里的神色慢慢亮了起来,分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么说来,你们也知道血蛊?”   苏青一见她神色,就知道是老毛病又犯了,忙道:“这事不着急,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   宋软薇道:“落脚?现在这镇上哪还有地方敢让外乡人借宿。”   苏青道:“那你和宋宝都住在哪?”   宋软薇看了她一眼,唇角意味深长地勾了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怎么,你们要和我们一起住吗?倒也不错,正好也更容易找那血蛊的下落,那里想必有不错的线索。”   能让宋软薇感到愉悦的地方?苏青不由萌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愣神的功夫,却被顾渊一把拉回了身后。   瞥了眼她刚刚被“轻薄”的脸,他神情淡淡地问:“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宋软薇愉快地吹了吹口哨:“那就出发吧,要不然上山后天都黑了。”   蔺影不解地问:“山上有地方留宿?”   宋软薇笑了起来:“既然活人不肯借宿,那就只能找死人咯。北面断魂坡上的义庄,你说,是不是个好地方?”   果然不是活人该去的地,苏青顿时被口水呛了一下。   季峦原本就疲倦地有些泛白的脸色,在这一刻显得更白了。   燕芜抱着白糕站在他旁边,见状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季哥哥别害怕,我保护你。”   季峦看着一人一狗如出一辙的神色,嘴角顿时一抽:“开、开玩笑!小爷怎、怎么可能会怕!”说着,转身就跳上了马车,喊道:“再磨蹭天就要黑了,还不快出发!”   苏青没有想到宋软薇居然真的是为了血蛊找来的。这就意味着,她之前的所有猜测十之*都是正确的。能下得了手使用血蛊这种毒物,该是怎样的心狠手辣。而这样的幕后黑手,最后的目标却是顾渊……   重新上了马车后,苏青满脑子都是这样的事。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下,她心思微沉,不禁有些担忧地拧起了眉。   忽然一根手指触上了她的眉心,将其缓缓揉平,才放下手来。   顾渊支着身子看着她,问道:“怕?”   苏青摇头。   “放心,没人可以伤得了你。”顾渊随手将旁侧的绒毯扔到她身上,道,“盖上,患上风寒就麻烦了。要是不想住义庄就睡马车,今晚让蔺影在外头守着。”   让蔺影守夜?她还不直接被他捅死?苏青用绒毯裹住身子,继续摇头:“奴家跟大家一起。”   顾渊看了她一眼:“随你。” ☆、第26章 义庄   断魂坡上的义庄,是松溪镇镇民专门用来暂时存放尸体的地方,平时没有什么人出没,显得格外阴气沉沉。   屋子内外都挂着一道道破旧的白条,院子里搁着一具具木棺,散着阵阵死尸的恶臭。   季峦紧紧抓着晏浮生的衣角,脸色难看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敢往周围多看,结巴道:“这……这个地方邪门得很,我、我们要不再去别地找找,看看有没有空闲的寺庙吧!”   蔺影忍不住嘲笑道道:“就你害怕。”   柳芳华已经独自将周围视察了一圈,此时从大堂内走出,如平常一样神色淡然:“没有异状,都进来吧。”   晏浮生噗嗤地笑了一声,对季峦道:“阿峦你胆子真小,居然还不如柳姑娘。”   “谁说小爷我胆子小了!”怒气冲冲的一句话未落,只见季峦足下生风,已经嗖地冲了进去。   晏浮生瞥了眼蔺影朝他暗暗竖起的大拇指,唇角微扬,也迈步跟上。   宋软薇将室内的蜡烛点上,让周围顿时亮堂了很多。她指了指旁边的草垛子,交待道:“都自己找地方睡啊,我就不招待了。”   蔺影环顾一圈没看过有干净的地方,不由问:“你们之前都睡的哪里?”   宋软薇轻轻一笑,指了指旁边两口被收拾干净的棺材。   蔺影脸色不由一僵。   步羡音走中央的供台前,有趣道:“这里又不烧香供佛,设这种供台做什么?”   宋软薇散散地道:“听说这间义庄原来是个佛堂,后来因为镇上死人太多,就莫名奇妙摆起尸体来了。”   步羡音诧异:“佛堂变义庄?这倒新奇。”   “这就新奇了?”宋软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了诡异的弧度,“你们知道为什么松溪镇附近没有乱葬岗只有这处义庄吗?我听镇民们说,这间义庄古怪得紧,经常入夜会有奇怪的声响,甚至会——吞尸体哦……”   “别说了!”季峦吓得一声尖叫,直接蹿进了步羡音的怀里。   晏浮生也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只能没好气地拍着他的背脊安慰。   柳芳华看着周围满眼的荒芜皱了皱眉,道:“有这时间说鬼故事,不如先把周围打扫打扫,毕竟还要过夜。”   步羡音闻言点头道:“趁着天还没黑,确实需要打扫一下。蔺影,你来。”   被他指名道姓,蔺影有些不悦,但不得不把长剑搁在一旁,动手收拾起来,不多会燕芜也卷起袖子参与了进来。   宋宝在旁边看得有趣就过来一道凑热闹,很快就被宋软薇拎走了。   平时见蔺影目空一切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样听步羡音的话?苏青不由有些惊叹,正准备上去帮忙,就被顾渊拦了下来。   他指了指从车上带下来的茶具,吩咐道:“去沏壶茶。”   苏青:“……”   在这荒郊野外还有心思喝茶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不过,看这屋内尘土飞扬的样子,显然还是安静地呆在角落更加让人容易接受。   苏青找了个位置生火沏茶,不多会便见宋软薇拖着宋宝走了过来。   一屁股在地上坐下,宋软薇伸手拍着宋宝一脑袋厚重的灰尘,看着她问:“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跟血蛊扯上关系的?我找这□□的配方已经找很久了,虽然还不知道它到底落在了谁的手里,但也不难发现那人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   苏青翻动着柴火,有些无奈道:“你问我也没用,我只知道那些人想要对付老爷。”   “啧啧啧,老爷老爷的,叫得挺亲。我看你是疯了吧!连血蛊都敢用的会是什么人,你为了点钱难道连命都不要了?我说……”宋软薇数落的话语忽然微微一顿,抬起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迟疑地问,“我说,你这回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苏青茫然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寂静了许久,她忽然摆了摆手,笑了几声道:“假戏真做?怎么可能!”   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起身拿烧开的的水壶沏了一壶茶,倒上一杯,一言不发地给顾渊送去。   “……”宋软薇搓着宋宝柔软的碎发,紧紧地抿着嘴吐出四个字来,“真的完了。”   苏青把茶递给顾渊,脑子依旧是空空的。   顾渊浅浅呷了一口,留意到她神色,问:“想什么?”   苏青有些游离地抬眸看去。   那双狭长的眸深邃至极,落在这样一副绝好的面容间,不由间,竟看得有些痴。刚才宋软薇的话似乎还依稀在耳,下意识看着他的唇,一时晃神下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味道很好的样子,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似乎尝过呢……   余光中,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道眉心似在微微拧起。   苏青陡然精神一阵,回过神来,顿作敛眉屏息的神态道:“回老爷,奴家没想什么!”   她刚才的走神早就尽收眼底,顾渊意味深长地抹了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哦。”   忽然一阵剧烈的声响,浓烟滚滚中,供台后面的墙体片刻间已经轰坠一地。   蔺影的训斥声低沉地响起:“你们又在闹什么!季峦,你怎么能把燕芜这样摔出去!”   季峦显得有些尴尬,道:“谁让他无聊来吓我,我也是一时没控制住……”   “阿峦,刚才燕芜也只是走近的时候没出声罢了。”晏浮生一脸“我也帮不了你”的表情,匆匆跑去查看情况,“燕芜,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深陷的窟窿中传来了燕芜温吞的声音,就在大家稍稍松口气时,只听他犹豫着道,“但是,这里好像……有个暗道。”   义庄里为什么会有暗道?众人不由心头一跳。   宋软薇闻言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兴奋道:“该不会和传闻中义庄吞尸的事件有关吧?”   话落,场内所有人依稀感到背脊骤然一凉。   “我进去看看。”柳芳华没有多言,躬身钻了进去。   紧接着,宋软薇拉着宋宝的小手,也兴趣盎然地尾随其后。   步羡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走吧。”   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入,苏青在最后面跟着顾渊,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挪着步子。   好可怕,她不想去啊!   单薄的火光昏沉地照着周围,重度紧张下,苏青一时没注意前方的石阶,一脚踩空后整个人顿时失重地往前栽去。   顾渊听到动静,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接住,双眸相视,彼此的朱唇离地不过半寸的距离。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甚至可以感受到一瞬间顾渊有些深沉的吐息。   苏青眼里的眸色慌乱地一荡。   心跳骤然加速下,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面露怯意地娇声道:“老爷,奴家好怕。”   说着,顺势就往顾渊的怀里钻。   胸膛的起伏声落在耳中,很沉,很重,好似不同寻常的急促。   苏青本来以为顾渊会恼怒地推开她,然后喝斥她不要跟进去,结果他却久久没有动作,顿时有些懵逼。   ——这剧本貌似不对?   忽然,暗道深处遥遥传来季峦的惊叫声,顾渊眸色骤然一沉,一把将苏青拦腰抱起,就步履生风地疾步行去。   两个人突兀的心跳混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苏青久久没有回神,肌肤透过衣衫紧贴,迎面是男子熟悉好闻的气息,似乎渗来微暖的体温。恍惚间几乎忘记了前一刻那样分明的惧意,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两人以这种万分古怪的姿势进入暗室时,所有人的眼里都闪过一丝诧异,然后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地移开了视线,只留下柳芳华神色间一缕微不可识的黯然。   室内的场面太过诡异,众人除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渊将苏青放下,环顾周围,面色微沉:“看来,这义庄果然会‘吃’尸体。”   苏青有些作呕的感觉。   暗室周围的架子上放置着大小不一的瓦罐。   有些瓦罐的盖子微开,露出里面浸泡着着东西——尸块,各种部位不一,新旧不一的尸块。   这些瓦罐有的显然已经搁置了很长时间,里面的尸块上也隐隐有了尸斑,而有些却是很新,似乎刚刚泡制没多久的样子。   然而与外面的义庄不同,暗室里没有丝毫尸臭的味道,反而有股犹如女子闺房的淡淡的脂香,却让周围的氛围显得越发诡异了起来。   正对暗道的墙上有个精雕细琢的图腾,形状似凤非凤,尖锐的鸟嘴上叼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石,双眼却是空洞无珠,格外诡异的空洞一片。   “是百鸟阁。”柳芳华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在火光间的脸色苍如白纸。   “看来是这里没错。”顾渊的视线落在那些渗人的瓦罐上,眸色愈发深幽,“但是,她们要这些尸体做什么?”   “我也很好奇这点。这一屋子的尸体可不是小数目,而且都是死尸,一定是有很有趣的用处。”宋软薇双眼冒光地跑到架子跟前,兴奋地拎起一截浸泡着的手臂,考验性地问,“阿宝你来看看,这些尸块为什么可以保存不烂呢?”   宋宝凑上去用鼻尖嗅了嗅,大声答道:“回阿祖,这些尸块都是用素柚草的汁液浸泡的,可以保证至少十年不腐!”   宋软薇满意地把那只手扔回了瓦罐里,揉了揉他脑袋:“阿宝真棒!”   在他们这样的举动下,众人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起来。   季峦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角落,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去招惹这对姐弟了! ☆、第27章 陷阱   柳芳华看了看图腾上染料的痕迹,判断道:“从新旧痕迹推断,这里应该建成几年了。”   宋软薇道:“但是从药水的浑浊度来看,这里的人应该刚走两三天。”   蔺影皱了皱眉,疑惑道:“既然留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忽然离开?除非……”   众人的神色在他没说完的半句话中古怪了起来。   ——除非,那些人知道他们会来。   但是,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销毁暗室,偏偏要把这些诡异的瓦罐原封不动地留下来呢?难道就那么放心,即使让他们看到,也一样无济于事吗?   蔺影不悦至极:“那些人,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步羡音笑道:“你要让别人看重你,倒先拿出点本事来。不可否认的,到现在为止,我们的确一直在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苏青站在旁边看着壁上的百鸟图腾,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真的会是百鸟门在挑衅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先前阎红鸾为什么不直接将玉绯珏一起引来松溪镇,而让他去了姑射城?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阎红鸾并不知道松溪镇,又或者说,百鸟门不可能事先知道他们会来这里。   苏青觉得脑子有些乱。   宋软薇在架子旁边饶有兴趣地鼓捣着尸块,嘴里念念有词:“啧啧啧,这下手的人刀工可真好,完全没有破坏掉骨头的关节。这些玩意,缝缝补补组装一下,指不定还能凑出个全尸来。”   顾渊的侧容落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间有些变幻莫测,这个时候忽然开口问:“宋姑娘,可有发现血蛊的痕迹?”   宋软薇终于将注意力从尸块中挪开,摇头道:“这里都是一些防腐与固血功效的药配,跟血蛊都毫无关系。”   柳芳华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难道我们找错了?”   “没有错!”有个念头从苏青脑海里一闪而过,顿时觉得背脊一凉,几乎脱口而出道,“但是,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季峦几乎举双手赞成:“对对对,出去!赶紧出去!”   蔺影一眼把他后面的话瞪了回去,道:“好不容易找来这里,什么都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晏浮生想了想,点头道:“总不能白来这一趟。”   “老爷!”苏青见他们不为所动,只能焦急地看向顾渊,却见他此时正用那双深邃无痕的眸子看着自己。   顾渊平时不论做任何决断都需要明确的理由,现在凭她无端的一句话就撤退几乎是毫无道理。   苏青想着,正准备详细解释上两句,刚张开嘴,确是被顾渊的一句话给堵上了:“出去再说。”   苏青愣住。   蔺影大惊道:“老爷,这怎么行!”   柳芳华也不解地看向顾渊:“师兄?”   “都先出去。”顾渊说着,拉起苏青的手便进了暗道。   “……”苏青直勾勾地盯着紧紧相连的双手,神智忍不住飘忽了起来。   顾渊显然是无条件信她了。但是……为什么?   后面的人很快也跟了上来。   到半途的时候,地面冷不丁地忽然一震,整个暗道顷刻间骤然天旋地转地摇晃了起来。所有人一惊下慌忙足不停步地往出口奔去,几乎在冲出暗道的最后一刻,身后的一切轰然坍塌。一片尘土飞扬过后,整个暗道已经被砖石彻底掩埋。   众人面面相觑。要是再晚离开片刻,所有人恐怕都要被埋在里面。   季峦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诧异地问苏青道:“你怎么知道暗道会塌?”   苏青也被这蔚为壮观的场面吓了一跳,扯了扯嘴角道:“我只是猜想会有人要对我们下手,但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想活埋了我们……”   步羡音饶有兴趣地笑了笑:“猜想不错。”   苏青解释道:“我刚才一直觉得,这个暗室有些太奇怪了。如果他们知道我们会来,为何不提前将东西都运走?即便是自信地相信我们从这间暗室里找不到痕迹,但既然有充足的撤离时间,居然连图腾都不作销毁,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从之前红鸾姑娘的态度来看,百鸟门自始至终都没想要暴露行踪,不是吗?”   话落,众人不由陷入了沉思。   顾渊的眼里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赞许,嘴角缓缓勾起,缓声道:“不愿意暴露行踪的百鸟门,偏偏留下了最重要最让我们感到有兴趣的线索,只有一种可能……”   话语稍稍一顿。   “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两人在同时说出四个字来。   苏青没想到顾渊居然跟自己想到了一处,惊喜地朝他看去,却间那唇角的弧度在此刻又浓郁了几分,不由微一愣神。这个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一直用的是“我”而没用谦称,显然已经有些逾越了。   她慌忙将脸上兴奋的神色顿时一收,垂首诺诺道:“老爷,奴家刚才……”   顾渊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道:“用‘我’字挺好,不需要改口。”   苏青闻言一愣:“……啊?”   这一刻的氛围有些有些旖旎暧昧,站在旁边的人难免有种莫名手足无措的感觉,一个个下意识地不由东张西望了起来。   步羡音打量了一圈周围,眸里的神色微微一晃,掩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刚才你们进暗道之前,有谁把这堂里的灯熄灭了吗?”   话一落,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清晰分明地记得,当初进这义庄的时候,大堂的所有蜡烛分明都已经点上了。   然而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室外皎洁的月色透过空荡的门扉落入,一条条白布透着皎白的薄色,随风飘动间,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   所有的烛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悉数熄灭了。   荒郊野外的义庄,在一片幽暗中只能看到整齐排布着的一具具棺木,格外阴森。   季峦觉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重重地吞了口干涸的口水,结巴道:“别……别自己吓自己了,蜡、蜡烛可能是被风吹灭的吧……”   晏浮生将他拉到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苏青不由地缩在顾渊身后,感到有人拉了拉她的一脚,回头一眼,见是宋软薇朝她一顿挤眉弄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两口偌大的棺木,在一众棺材中间,显得平常至极。   苏青狐疑地拧起了眉心,正有些不解,宋软薇已经拉着她凑到耳边,用极地的声音哑声道:“那是我和阿宝睡觉的地方。”   苏青背脊不由一震,此时回想起来——他们作床用的两口棺材,先前明明是开着的。   那里有埋伏!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刚想开口提醒顾渊,却间他已经招了步羡音过来,深邃的眸色落在那两具棺盖上面。   步羡音会意,悠悠一笑,忽然扬声道:“都别自己吓自己了,赶紧先把蜡烛都点起来才是。”说着,与蔺影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作不经心地缓缓踱步走去。   苏青默然。好吧,刚才离的那么近,顾渊果然听到了她们两人的对话。   “别发呆,一会跟紧我。”在耳边咫尺响起厚重好听的声音。   苏青一愣间骤然回神,一抬头就对上顾渊的视线,不由有些结巴道:“是!奴、奴家……”那双眼里微微眯起,眸色清晰分明地一沉,她一机灵下顿时改口:“我……我知道了!”   顾渊眼里满意的神色一闪而过,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苏青脸上微微有些燥热,默默伸手捂了捂,胡思乱想间才反应过来当前局势,忙凝神看去,忍不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步羡音与蔺影二人走到棺材前,步伐放地愈发轻盈,彼此对望一眼,摸上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今晚天气凉爽,只是不知道棺材里的这位睡得舒不舒服?”步羡音轻轻一笑间,忽然暗中用力,一掌将棺盖批开了。   一缕黑影受惊下如鬼魅般掠出,堪堪躲过两人的来袭时,嗓间一声尖锐的轻啸。   随着声落,堂内所有的棺木忽然悉数炸开,又有数个黑影掠出,穿梭在堂中的檐柱之间,身法快地几乎捕捉不到残影。   忽然,齐齐有一阵白色的粉末四溢撒开,铺天盖地地充满了周围。   “都别呼吸!”宋软薇鼻尖微微吸了吸,忽然扬声喊道。   众人慌忙憋气,便见她三两下从破旧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暗红色的药瓶,麻溜地跑着圈地在所有人身边都撒上了一些。最后满意地拍拍手收了工,才笑盈盈地朝顾渊挑了挑眉,道:“这一瓶解药五百两银子,这位老爷,可别赖账啊。”   “好说。”顾渊淡淡地一声,忽然抬手将苏青拉到了身后,偏身闪过了惊险万分的一剑。   没想到毒|药竟然毫无效果,黑影诧异间,手上的剑招顿时更加凛冽了。   顾渊拔出腰间的软剑,连连接下数招,低沉地轻嗤一声:“竟然连暗魉院的杀手都请来了,真是安排得滴水不漏。”   黑影不答,依旧杀招连连。   苏青在他的左拖右拽下不由有些头脑发昏,一抬头,恰见另一个黑影直直朝着宋宝掠去,忍不住大喊一声:“阿宝小心!”   宋宝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着迎面而来的刀光面上也不见惧意,不慌不忙地大声喊了一声:“阿祖救我!”   话未落,不知从哪掷来一个药瓶,被黑影偏身躲过的瞬间,在地上碎开,溅起的粉末依旧随风染上了那人的肌肤。   顷刻间,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义庄。   在旁打斗的人闻声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那个人影在地上翻滚扭曲,四肢怪异地蜷曲着,最后在这个姿势下再也没了动作,如枯木般彻底僵死在了那里。 ☆、第28章 水仙   宋软薇把宋宝拖到身边,把玩着手里的药瓶,阴恻恻地笑起来:“宋家的独苗,也是你们随便什么人想碰就能碰的?”   在这样的笑容下,本来想上前援助的杀手身影忽然一顿,无声中达成了默契,忽然转了方向,朝其他的人直直掠去。   看着又迎面来了一个黑影,苏青忍不住想要骂街——这些该死的墙头草!   她一缩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恰好顾渊一招犀利的剑招劈来,瞬间将来人逼地连腿了数步。这样的配合甚好,忍不住赞上一句:“老爷我们真是默契!”   顾渊垂眸看了她一眼,受下了这声夸赞。   他的招式行云流水般一转,刚掠到跟前的黑衣人还不见怎样动作,就被硬生生地劈落了一只手臂,沉沉地一声呜咽后,跌坐在了地上。   收剑归鞘,周围的战局也已经明细落幕,顾渊的话语冷漠至极:“总不会只有这些能耐?”   刀光剑影不再的义庄大堂里充斥着浓浓的血气。   随着这句话落,黑影们口中传出了尖锐高亢的笑声。   所有的笑声犹如出自同一个人,层层叠叠的话语落在周围,说不出的诡异悚人:“咯咯咯,你们真以为,今天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吗?咯咯咯,今天的夜晚,可是安静得很呢……”   他们的动作整齐地如出一辙的举动,双指扣入嘴中,刺耳尖锐的哨声顿时充斥环伺,生生划破寂静的夜。   如一场浩大整齐的葬礼,哨声中,血液自他们的唇角汩汩渗出,随着豁然坠地的身躯溅洒在地。   义庄外头隐隐泛起的火光,浩大的声势仿佛凭空冒出,顷刻间涌起的浩大动荡,与先前的阴沉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   季峦跑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不由叫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被包围了!”   柳芳华低头看了眼自己染血的长剑,眼里漫上了凛冽的寒意:“杀出去。”   蔺影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拦住:“外面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柳姑娘切莫冲动。”说着,半询问半下决心地道:“我先去探探虚实。”   步羡音瞥了他一眼,道:“叫别人别冲动,自己却急着赶去送死?今晚那么乱,可没人能空到给你收尸。”   话语幽幽地沉下,在这样的氛围中,落在心里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宋软薇看不过去他们别别扭扭的样子,没好气道:“我可不管这样接二连三对你们动手的是什么人,反正我跟阿宝必须毫发无损地出去,要不然,死也要拖下你们陪葬。”   说完,便在旁边拖了条椅子一翘二郎腿坐下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   苏青拧着眉心,在她的话语下也有些焦虑,一抬头看到顾渊正好朝自己看来,心头一跳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脱口道:“我哪也不去,就要跟着老爷!”   顾渊神色稍稍一顿,片刻间,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我本就想说,让你跟紧我些。”   此话甚合心意,苏青顿时连连点头。   正此时,忽然遥遥投来一根燃火的箭矢,一头扎在大堂的门槛上,火球滋滋地蹿了两下,随后渐渐熄灭了。   紧接着,又是一根。   接二连三射来的长箭密密麻麻地射来,渐渐形成了一层箭网,悬挂的白布着火燃起,瞬间开始漫开一片火海,熊熊地向周围无止尽地四溢而去。   季峦往后蹿了一大步,堪堪躲开射到脚边的箭矢,顿时又跑了回来:“那些人是想烧死我们!”   蔺影皱了皱眉,道:“只能冲出去,不然都得死在这里。”   宋软薇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着密集的箭雨道:“冲出去?你冲一个试试,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算被扎成了刺猬本祖奶奶也保你身上不会留下一个窟窿。”   蔺影怒道:“难道你有其他办法?”   宋软薇瞪他一眼:“没有!”   苏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火势都已经烧上屋檐了,现在整座房子已经摇摇欲坠地随时可能坍塌,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吵架,也是佩服。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蹿入了她的眸,看着余光中自己紧紧抓着的衣袖,周围微热的感觉让她不由有些恍惚。   现在明明处在生死一线之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心情不知为什么竟是这样的平静。   她抬头看去,对上顾渊深沉的视线,唇角微微勾起,忽然展颜一笑。   这一瞬的容颜是至极的狼狈,然而那双眸是这样的清亮,未施粉黛,简衣素服,这样浅笑嫣然的一抹弧度,偏偏有一种盛却万千火焰的惊艳夺目。   顾渊的心微微一顿。   ——这个经过蓄谋计划,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抬头看了眼周围狂涌的火光,开口道:“冲出去。”   “是!”众人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无人反对。   宋软薇本就是心情浮躁下随便发发脾气,冷哼一声就沉着脸不再说话。   就在众人蓄势待发的时候,嚣杂纷扰的周围,隐隐浮起一阵如泣如诉的箫声。   低沉动人的曲律扰动着人的心弦,浇灭了炽焰下的浮躁,冷然如万年雪山之上中年不化的寒冰,又似是缥缈无着的照月清风。   宋软薇的眸色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有救了!”   比起宋软薇的欣喜,苏青释然之下,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深深的疑惑——这个人怎么会来这里?   随着空灵的箫声,外面一片纷沓至来的马蹄,密集如网的箭矢仿佛受了干扰,纷纷停落。随着四起的杀戮声,血的气息愈发浓郁地蔓延,亦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个白衣的身影缓缓走来,身处修罗炼狱之间,却洁净地仿似不染纤尘。   身后是浅薄如纱的月色,身前是明暗蹿动的火光,他容颜的弧度如水墨画中精笔细啄的勾勒,空灵无神的视线穿越火海落在苏青身上时,仿似才微微有了些许虚无的焦点,再也没有移开分毫。   他的唇角勾起了几分,已是最为温存的弧度:“总算找到你了,阿青。”   感受到顾渊骤然深沉的视线,苏青看着眼前犹如谪仙般脱俗的男子,对刚刚的死里逃生忽然感到悲喜交加,默默地抬起一脸真挚地道:“老爷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有一个乳名,叫阿青……” ☆、第29章 三更   顾渊垂眸看着她,眼里尽是无法琢磨的神色,半晌过后,唇角微启,才吐出一句话来:“出去再说。”   苏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只觉千言万语在心头难开。   到了门口时,瞥见顾渊那双眸色微冷,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是白衣修长的人影。然而,这朵水仙花仿似丝毫没有察觉到微沉的氛围,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作为姑射城的少主,荀月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她始终没有想通的事情。   而现在,她却根本没有思考其他事情的*。当即伸手指了指门外,道:“我们外头说话。”   火光映衬着苍白清俊的脸庞,荀月楼的唇角抿起,应道:“好。”   走出义庄,外面是一片被铁骑纷尘践踏过的痕迹。   血的气息很浓,伴着深夜的清风,显得更加清冷荒芜。   有人策马驰来,到荀月楼跟前,自枣红马上一跃而下恭敬地跪秉道:“周围共计埋伏五十余人,现已全部歼灭,一个未留。”   众人闻言只觉得全身一震。   五十余人?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为了困死他们,居然用了这么大的手笔。如果没有这些人前来相救,刚才即使他们拼尽全力厮杀冲出,恐怕也只会凶多吉少。   顾渊打量过枣红马的配装,赞道:“姑射城荀氏的铁骑,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倒是欠了荀少主的一个人情。”   荀月楼道:“人情不用,我只要一个人。”   顾渊的神色骤然一凝。   不等荀月楼的视线落来,苏青已经差点跳了起来:“荀月楼,你别闹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荀月楼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似不解地道:“为何。”   苏青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被他噎死。   她根本不敢回头看顾渊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尽可能语重心长一些:“荀月楼,你作为姑射城的少主,应当以大事为重。当日离开时候我就已经与你说得明白,为什么非要到处打听我的下落呢?”   几乎无需思索,荀月楼无比平静地回道:“因为我喜欢你。”   如此绝世脱俗的容颜,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如此低沉婉转的语调,说的偏偏又是如此恶俗直白的话,而且次数多得简直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   苏青牢牢地盯着那空灵无神的眸子,有些气结道:“每次一见面就说这样的话,真的合适吗!”   荀月楼轻微地勾起唇角,依旧是那种很难辨识的弧度:“合适。”   “……”苏青终于彻底无言以对了。   荀月楼终于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却是转向了顾渊,问:“如何?”   苏青扶额,好有一种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   顾渊深深看了苏青一眼,道:“你喜欢她是你的事,她是否要跟你走是她的事,荀少主恐怕勉强不来。”   他的眼睫微微垂落,似是颇有几分兴趣地用指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语调不带喜怒:“不过,即使她要跟你走,恐怕也由不得她做主。现在,我才是她卖身契的主人。”   他抬眸瞥了一眼苏青,道:“阿青,过来我身边。”   这样的语调,苏青分明感到小心肝生生颤了两下。   余光瞥过顾渊抚摩扳指的动作,莫名感到这个男人此时的心情像是很糟糕。   她表示很能理解,毕竟刚刚被人一个接一个圈套地玩弄了一路,没谁的心情可以好得起来。更何况,偏偏现在还有一个无故找上门来的荀月楼。   忽然改口叫自己“阿青”,这难道是准备秋后算账的预兆……   苏青按捺下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强作镇定地走到了顾渊的身边,却见他似笑非笑地垂下了眸子,道:“明确地告诉他,你选择谁?”   这样的神情让人直觉感到危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当然是跟着老爷。”   “很好。”顾渊抬头看向荀月楼,道,“荀少主,很抱歉。”   深缓的语调落在幽冷的夜里显得愈发低沉,却有一种清风间微露的愉悦感。   季峦看着氛围有些诡异的场面,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道:“这个女人本来就是我们府里的人,老爷何必要跟他说什么抱歉,真是……唔!”   晏浮生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拉过去再次捂住了他的嘴,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季峦一怒下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叫道:“小爷我哪里像小孩了!”   话刚落,跟前人影一晃,已经被一脸沉闷的蔺影拎起衣襟一路拖了开去,语调也是透着不悦:“再嚷嚷信不信直接把你埋在土里。”   季峦脸色大变,顿时一捂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   宋软薇看着这个无药可救的孩子摇了摇头,抱着宋宝继续看热闹,顺势捅了捅站在身旁的步羡音道:“我说,你们家老爷平常说话都喜欢这么拐弯抹角的吗?这样说话,可迟早会吃亏的。”   步羡音闻言一愣,旋即轻笑:“谁说不是呢。”   留意到旁边的人居然一个个兴致盎然地看起了热闹,苏青为简直交友不慎感到很是头大。   此时荀月楼忖思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你。”   顾渊道:“我也是。”   荀月楼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不能让阿青继续跟着你们。”   顾渊抬头看了他一眼:“即使跟着我们,我也一样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荀月楼的眸色空灵地如一汪清泉,对上他的视线,仿佛在陈述一件必然的事:“不,你保护不了她。”   顾渊看着跟前仿似无欲无求的容颜,神色有这么一瞬的动容,沉默片刻,最后只留下唇角一抹了然冷漠的弧度:“看来,荀少主果然知道些什么。”   荀月楼看着他,默而不答,并不否认。   顾渊道:“看来,我们确实需要去姑射城走上一趟了。”   荀月楼道:“请便,姑射城从不闭门谢客。”   天下没有姑射城不知道的事,却有很多姑射城不能说的事。但凡牵扯到登门的访客所求之事,姑射城里的人永远不会告诉第三人知。正因如此,他们才既是江湖风卷云用的参与者,又是所有恩怨纷杀里的过客。   琢磨他们对话当中的含义,苏青终于知道荀月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断魂坡了。   ——荀月楼知道她现在跟在顾渊身边,也知道有人要对顾渊痛下杀手,所以专程赶来救她。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不淡定了。要知道姑射城对内向来严谨,荀月楼本就是个墨守陈规的人,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严苛地仿似是一切规章的样示。但今日这样堪称荒唐的千里救人的戏码,居然能出现在他的身上,甚至可以称之为匪夷所思。   联系了前因后果后再细细想来,苏青感到本就存在的感激之心里莫名又有了几分愧疚。她拉了下白皙无暇的衣袖,道:“荀月楼,你再让我想想。”   荀月楼点了点头,与众人保持开了一定的距离,在远处的树叶之下,遥遥地望着。   义庄在大火中坍塌成一片废墟,只留下一股沉沉的焦气。   没有地方落脚,众人找了块空旷的平地生起了篝火。   荀月楼将所有铁骑遣了回去,留下独自一人。修长的身影落在树下,月色无痕,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仿似不论何时都是这样的出尘高洁。也正因此,愈发有一种不该身处浊世的疏离感。   苏青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走了过去。   感受到有人走近,荀月楼转身看来,道:“不用着急回答我,今日累了就该早些休息。”   苏青:“……”   这么接地气的话,总让人觉得不该从荀月楼这样的男子口中听到。偏偏,他可以对所有人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却唯独对她的一日三餐与作息规律尤为一丝不苟。   见她没有反应,荀月楼寻思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道:“睡太晚对养颜不好。”   看着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苏青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荀月楼回道:“书里。”想了想,又道:“你上次说我无趣,我就多看了些。”   这些没见的日子里,他到底都看了一些什么书啊?姑射城的人采购的时候也不看着,果然是越来越会做事了。   想想水仙花以前不染凡尘的模样,苏青忍住了扶额的冲动,道:“你以后别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荀月楼点头应道:“嗯。”   话语过后,苏青却是陷入了沉默。   她很清楚,如果荀月楼肯出力帮忙的话,对顾渊而来无疑是如虎添翼。   只要她开口,他们就不需要再这样被动难堪,就可以轻松揪出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可以消除目前这样随时面临危机的艰险处境。   但是,就算她心里清楚,但根本无法开这个口。   这件事本来就不该跟荀月楼有任何关系的,即使是她也没有让他无故涉入的权力。正因为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态度,才更加不能对他加以利用。   片刻间苏青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抬头道:“荀月楼,今晚的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记得,也一定会找机会还你。不过现在你不该留下来,回姑射城去,可好?”   荀月楼愣了愣,眼里神色盈盈一晃,眸中透着几分微扬的光色,唇角勾起:“琴心他又输了。”   前不搭村后不搭调的一句话,苏青却偏偏听懂了,顿时脸色一沉:“陆琴心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   在她的心目中,姑射城里除了荀月楼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水仙花之外,其他人每一个都长了一肚子的坏心眼。每个人都是三句话不离个算计,不论跟谁打交道都是没安个好心,其中就以这个身为辅士的陆琴心为最。   然而,还多亏了这样,致使在即使荀月楼几乎不与外人往来的情况下,姑射城在那些人的打理下才依旧可以运作地有条不紊。   所以,对这些个大小狐狸们,苏青的评判是毁誉参半。   荀月楼道:“琴心说朝堂中的事,姑射城毕竟不便插手。我若今日出手救你,难免会被你牵扯进来。”语调微微一顿,他看着苏青,淡然道:“但我觉得你不会。”   “我在他的心中,从来就不是个好形象。”苏青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心里觉得有些有趣,便随口问了句,“但是荀月楼,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刚刚真的开口的话,你又准备怎么做?”   几乎没有考虑,荀月楼答道:“你要求的事,我都会答应。”   苏青凝视着他看起来不似玩笑的神情,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砸吧了下有些干燥的嘴,道:“那我让你先回姑射城,你也听我的?”   荀月楼道:“嗯。”   这样完全顺从的模样,苏青张了张嘴,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只能干咳了一声,有些哀叹:“荀月楼,你难道真的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荀月楼看着她,有些认真地寻思道,“琴心说,女人经常会说一些反话。如果你想话中的意思是想让我陪你,我便留下来。”   “……你想多了,赶紧回去!”苏青终于不想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怎么也想不明白,从以前起直到现在,跟这个人的对话为什么永远都是以她的无话可说而告终。   烛火忽明忽暗地蹿动着,经历了一整夜的折腾,众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地倒下了。   苏青蹑手蹑脚地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动静,一抬头,刚好对上顾渊深沉不明的视线。   她脸色微僵,只能默默地挪了过去,扯着讨好的笑,低声道:“好巧,老爷也还没睡呢。”   顾渊的声音不识喜怒,道:“坐。”   苏青看了圈周围,确定没有旁人,才慢吞吞地坐在了旁边的草垛上。   “叙旧叙完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顾渊垂着眼帘,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青知道刚才去找荀月楼的时候被他看到了,这事本就没想隐瞒,便干脆地点了点头:“荀月楼毕竟是个大人物,一直跟我们一起怕是不方便。所以,我就让他先回姑射城了。”   蹿动的火焰“啪”地一声烧裂了一块木柴。   顾渊淡声道:“让荀月楼先回去,到底是为了我们好,还是为了他好呢?”   苏青的眉梢微微一颤。   ——她能想到的事,顾渊当然也想得到。   刚才他们两人的对话中,荀月楼既然已经明确表示了知道今晚将要发生的这些事,难免会让人猜测,他恐怕甚至知道幕后人的真实身份。   然而,姑射城口风严谨是天下皆知的事,不可能强行让他们透露原访客的消息,唯一可行的便只有人情这条路了。   顾渊虽然不知道她与荀月楼之间的具体关系,但从堂堂少主亲自赶来救人这一举动中,恐怕也不难看出,那份关系怕是只深不浅。眼下的情形而言,用她来与姑射城攀交情不论成与不成,都该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她方才让荀月楼离开的举动,却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没有在顾渊的同意下,她自作聪明地强行抹杀了这条路。   ——堂堂摄政王的盛怒,她可承受不起。   苏青决定装疯卖傻,睁眼说瞎话:“当然是为了老爷好!”   顾渊一把将她拉了过去,直接揽入怀中。他垂眸,修长的指尖貌似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她发侧零落的青丝,语调格外意味深长:“挂心荀月楼?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是什么。”   现在最需要做的事?当然是搞定王爷大大你,然后卷钱跑路啦!对于这个目标苏青一直是格外清晰明确的。   在这样有些氛围的调调里,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顺势攀上了顾渊的脖颈,在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语调极近低柔地撩拨道:“老爷,你现在为何要一脸这么吓人的神色?要是不知道的人,恐怕都要以为你在吃我的醋呢……”   话语过耳,顾渊的姿势微微一僵。   感受到自耳边泛上的热意,苏青的眼眸顿时一眨,对他难得有些羞涩的反应顿时觉得很是有趣。   她便瞬间又朝顾渊身上贴了贴,指尖缓缓顺着他的背脊向下抚去,朱唇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垂,舌尖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舔,浅笑轻语:“老爷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顾渊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难得地闪过一丝错愕。   这样拦腰抱着的姿势并不是第一次,甚至可以说是娴熟,然而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双手却有些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这样软言厮磨的话语落在耳里的片刻,他的脑海中似有瞬间的空白,说出口的声音莫名有些微微发紧:“不要做一些不可能的假设。”   是意料中的回答,苏青倒也没有多少失落,反正是故意借此方式转移话题,眼见颇有成效,便继续随口挑弄道:“既然是假设,老爷又如何能断言绝不可能呢?”   “你就那么希望假设成真。”顾渊原本微紧的神色,在她这样似带浅笑的声色下,忽然带上了一种饶有兴趣的意味,低沉的声音微微扬起。   差点忘了这个女人是为了占有他而接近他。   他不否认任何的假设确实都存在成真的可能,但有一点必须确定——只要是他的女人,就必然是唯一,他的唯一,也将他视为唯一。   所以,作为交换,她也必须为他沦陷。   苏青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愣了下神,也只片刻的功夫,只觉得在一股巨大的力量下,眼前顿时一片天旋地转了起来,最后重重地压倒在了地上。   待回神时候,双手已被顾渊紧紧握住。   他压在她的身上,冷冷的眸直直地视着她的眸子,唇角微扬:“你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姿势吗。”   这样的语调,不是疑问而是一种陈述。   苏青来不及琢磨话里的深一层含义,只觉得双方的吐息混淆在了一处,不由有些痴离,下意识讷讷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喜欢……”   话没说完,顾渊已经俯下身来,堵住了她的嘴。   万籁寂静。   深幽空旷的荒山野地,那一瞬间,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篝火蹿动的声音,以及呼啸而过的风。   他们的身子紧紧贴着,苏青仿佛感受到他肌肤上传来的灼热,以及胸前疯狂攒动的心跳,脑海里顷刻间一片空白,没来得及回神,身体却诚实地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应。   这样的回应似是一种撩拨,让掠夺变得更加兴奋诱人。   绵长至极的一吻过后,顾渊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声音又低又沉地落过周围:“你会喜欢的。”   苏青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还没回过味来,却有些享受他这副呼吸凌乱的模样,恍惚中伸手,想要抚上他的侧颜。   遥遥一阵天崩地裂的轰响,巨大的震荡吓得她陡然一个机灵,顿时周身的燥意全消。   一抬头,恰好瞥见晏浮生从跟前目不斜视地匆匆跑过,一脸“我什么都没看到”的严肃神色。   顾渊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翻身站了起来。   苏青再厚的脸皮,也敌不过此时尴尬至极的感觉。   只是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让她根本没时间去顾虑脑海中想挖地洞钻下去的念头。   林间的一连排大树,仿佛受到了什么野兽的冲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棵接一棵地横倒了下去。   这种气氛似曾相识,她好像忽然明白过来刚才晏浮生在追什么了,忍不住暗暗扶了扶额。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定是季峦那小破孩又开始梦游了。   果不其然,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想,林中忽然一阵汹汹腾起的尘土,仔细凝视,才可以看到正中那个混乱狂奔的人影。不消片刻,便见那东西呜咽一声直直朝她的身上飞扑而来。   她叹了口气,端坐在那无奈地摊开了手,准备迎接这只扑进怀里的小破孩。   然而,跟前忽然站了一人,脸色低沉地抬手,直接把直掠而来的人影硬生生地掀翻在了地上。   季峦在地上自溜溜地滚了一路,接连撞飞了一路的巨石后,才终于停了下来。迷迷糊糊地醒来后,小脸上顿时怒起,一巴掌劈碎了身边的巨石,吼道:“谁敢打扰小爷睡!”   晏浮生来不及堵住他的嘴,闻言脸上只能闪过一抹节哀的神色。   “正好,以后都不需要睡了。”冷冰冰的一句话,将周围的温度压得一片低沉。   对危险的直觉,让季峦在一个机灵下顷刻间清醒过来,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情景后,也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再喊,耷拉着脑袋委屈道:“老爷,这些破坏掉的树我回头找人重新种上还不行吗……”   顾渊瞥了他一眼:“不行。”   季峦欲哭无泪地看向晏浮生,见他暗暗朝自己摇了摇头,知道毫无挽回的余地,心里顿时一片凄楚。不就是片野外的林子吗,当初他们十三庭火烧的山林都不计其数,也不知怎么,这次就偏偏惹怒王爷了呢?   走到晏浮生声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听他低声安慰道:“你就知足吧。现在只是没觉睡而已,王爷刚才一掌没直接劈死你,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季峦满脸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更加困惑,难道刚才他不只是平常的梦游,还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恶事了?   这件事他强睁着眼睛整整想了一晚上,直到次日回淮州的路上被勒令不许坐马车只能骑马尾随,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一行人中为何除了懵懂的燕芜与前一夜睡马车中的柳芳华之外,其他人看他的眼里总让他感觉有一种莫名深沉的同情呢?   前往姑射城之前,众人先回淮州去与卢松雪告别。   宋软薇表示没有兴趣跟他们去姑射城玩,临走前卖给苏青几瓶好用的药剂,再三交待清楚了药效后,就带着宋宝哼着小曲走了。   在得知前一晚在义庄里发生的事,卢松雪不免有些自责,道:“是我派去调查的人办事不力,没有提前洞察出蓄意留下的陷阱,才让你们险些遇难。”   柳芳华道:“这事不能怪您,无需自责。今日我们回来也只是与师伯说上一声,马上就走。”   卢松雪问:“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可是有了新的线索?”   柳芳华回道:“我们要去姑射城,至于是不是新的线索还未可知。”   “怎么会与姑射城扯上关系?”卢松雪面上露出几分诧异来,“时隔那么久的悬案,难道他们连这件事都能调查清楚?”   顾渊淡淡道:“这要去了才知道。”   卢松雪点头,道:“也对,总比毫无头绪强。前车之鉴,你们路上一定要万分小心。”   柳芳华应道:“我们会的。”   告别卢松雪后出府,一行人分为了两路。步羡音自京城带来的文书需要有人捎回,便交给了季峦与晏浮生二人。虽然季峦是满肚子的委屈,但一想到不在顾渊的眼皮子底下至少可以偷偷睡觉,便把心里的牢骚给吞了回去。   精简了行装后,两匹骏马带着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一路离开淮州南上。   蔺影策马在前方探路,经过前日的事之后更是警惕万分,忽见有道身影犹如鬼魅落下,几乎未有思索,转眼已经拔剑出鞘。   步羡音抬头一看,慌忙将他拉住,道:“你先看清是什么人。”   那道声音来势极快,却毫无方向可言,几乎笔直掠来,直勾勾地坠在跟前的地上,溅开一地浑浊的尘埃。便犹如断翅的蝴蝶,死物一般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未再动弹分毫,了无生机。   蔺影经提醒后定睛一看,这才认出了那身衣服,惊道:“这是玉绯珏!?”   他慌忙跳下马来想要去扶。   步羡音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托起玉绯珏的身子,皱眉道:“他这样的伤势恐怕已经流了过多的血,你这毛手毛脚的样子,是嫌他死得还不够快吗?”   受到外头的惊扰,马车随之停了下来,车厢中传来顾渊的声音:“何事?”   蔺影匆匆跑去,回禀道:“老爷,玉公子不知被何人所伤,似是伤势很重的样子。”   “玉绯珏?”话音刚落,顾渊一掀帘子便跳下车来,眉心一拧,道,“扶他上车。”   车里的软塌松软,虽然卸去了不少马车的颠簸,但对玉绯珏此时过分虚弱的身子而言,每一下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的呼吸很绵薄,身子也很烫,在这样神志涣散的情况下,根本无法从他口中问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才一日的功夫,谁都没有想到,明明应该在他们之前动身前往姑射城的玉绯珏,竟然会伤成了这幅样子。   苏青小心翼翼地替他拭着颊边渗出的绵薄的冷汗,看着那依旧不断的血水,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不禁焦急道:“老爷,现在怎么办?这样下去不行!”   顾渊看了她一眼,随手按了几个玉绯珏身上的的穴位,片刻间便止住了血势,道:“死不了。”   苏青面上顿时一喜,再看玉绯珏这幅样子,顿时又有些忧心,蹙眉道:“昨日玉公子听了阎红鸾的消息前往姑射城,如今又莫名遭人袭击。难道,这些事情果然都跟百鸟门有关?这样看来,她们是否已经知道我们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了?”   顾渊倚着车壁,曼声道:“与其说是与百鸟门有关,倒不如说是想让我们误以为是百鸟门。”   苏青惊讶道:“百鸟门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顾渊看了她一眼,否认道:“倒也未必。”   苏青感觉自己已经彻底晕头了,皱着眉头准备想清一些:“既是有人要让我们调查百鸟门,却又跟百鸟门脱不了关系?”   顾渊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心,并没有再接她的话:“这些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苏青不由问:“那我需要考虑什么?”   顾渊道:“我说过的,想想平日里做些什么药膳。”   苏青看着跟前这人,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为何这样的话语听到耳里,莫名有种让她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安静地接受圈养就好的错觉。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读懂了她神色中的含义,这一瞬,顾渊唇角的弧度莫名地柔和了些许。   苏青刚想再说什么,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只苍白如纸的手,飘渺无力地一晃,便彻底脱力地又坠了下去。   慌忙低头看去,只见玉绯珏苍白地无一丝血色的脸上,眼眸空洞地转过来看着自己,游丝般的声音颤颤悠悠地在车厢中响起:“你们……交流情话……也稍微……分下场合可好……”   因过分虚弱的关系,他的声音显得绵薄而透着哀怨,莫名地让寒毛都不由竖了起来。   周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苏青被他这样一吓,差点直接从榻子上弹起来,好在顾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醒了正好。”顾渊垂眸看着刚转醒的玉绯珏,唇角微微勾起,等他开口。   玉绯珏轻咳一声,沉声道:“对我动手的那些人,恐怕知道你们在调查当年的案子……而且,并不想让我,接触到百鸟门的人……”他淡淡地笑了起来,苍白的面容间,有那么一瞬间的冷然:“至于颜莺儿……这个女人,呵……或许正是那年惨案中一个重要的角色啊。”   顾渊抬头,轻且无情地淡声道:“放心,这个女人,一定会送到你的手里。”   玉绯珏抓住了他的手,默默握紧了些:“小心前面,恐怕……有人等着你。”   “哦?”顾渊眼底的眸色冷冽地一闪而过,阴戾的笑意渐渐渗起,“正好,我也要找他们。” ☆、第30章 传闻   玉绯珏没想到顾渊居然是这样的态度,疲惫地喘着粗气,轻轻嗤笑了一声,显然明白他话里的想法:“确实……能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当然是最好的法子。”   苏青听着他们的对话,慢慢地抿起了嘴角。   顾渊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将计就计地等着对面先开始动手。   很显然,义庄那一晚的事让他感到很不愉快,现在准备要让对方在自己设计的陷阱里,狠狠栽上一个跟头。   这个想法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一想到那些人心狠手辣的劲,以及那些匪夷所思的恋尸的癖好,总让她在想起来时不由有些头皮发麻,难免会为顾渊如此冒险的行径而感到不妥。   她抬头看了顾渊一眼,开口问道:“老爷,再往前去可是鹤山郡的地界?”   顾渊点头,道:“有何问题。”   苏青想了想,道:“鹤山郡周围山林野立,地势复杂得很。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从水路绕过那里,直去后面的沉水县?避开这段险恶之地,先进了姑射城势力所及的地段,正好也可以让对方乱一乱阵脚。这样一来,对方会因此忙里出错也不一定。”   一边说着,她一边打量着顾渊的神色,初始没有什么端倪,不知为何说到后来却见他脸色略沉了下来,不由识趣地住了口。   顾渊沉声道:“你对姑射城,倒是依赖得紧。”   苏青在这样的语调下微微一愣,当即否决:“没有的事。”   片刻后,又补充道:“我这么说,都是在为老爷考虑!”   然而顾渊没有什么多余的回应,只是淡声地转开了话题:“我们不会经过鹤山郡,此行将绕道去图州一趟。”   苏青诧异:“图州不是刚经历了水患吗?去那做什么?”   既然顾渊会提出来,就表示不是突发奇想想要去图州的,自然也不会是因为她提议改道而突然改变的主意。   毕竟,要从图州绕道去姑射城,可比走水路去沉水县要来得遥远上许多。   见顾渊久久没有回答,苏青蹙了蹙眉愈发感觉自己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去图州的原因,或许跟之前经历的那些事那些人都有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因由。但再往细想,又有些想不明白。   图州前阵子水患频繁,也一度引发疫情,为此朝廷拨下了大量的钱款物资赈灾,前阵子已经稳定了不少。难道顾渊是想借此路过的机会去视察一下府尹的工作?这样想虽然也说得通,但苏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隐隐不对。   玉绯珏不知什么时候起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青看着他那煞白的脸色,抿了抿唇,便没再出声打扰。   顾渊也不知道突然在不悦什么,一直也没再说话,闭眸小憩。   因为始终想不明白的缘故,苏青忍不住盯着顾渊微垂的眼睫有些发呆,视线从他的眉目渐渐落到他的鼻梢,又渐渐抚上微抿的朱唇。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某句话而闹脾气?   似是感受到视线,顾渊忽然睁开眼来。   苏青就这样被人抓了包,心头一跳下,莫名竟没有半点心虚的感觉,直接对上他的视线,勾起唇角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地笑了起来。   顾渊眼底的神色微微一晃,先前的沉凝终于渐渐散了不少。   抵达图州郡地界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附近村中只有一件简陋的客栈,虽然陈旧倒也干净。   步羡音抬头看了看客栈的悬悬欲坠的匾额,提议道:“天色也不早了,玉公子也需要静息休养,不如今晚我们就暂时在这里留宿吧。”   话刚落,就有一个伙计模样的男人从客栈里迎了出来,一脸热情地道:“几位客官可是住店?都请里面走!”   步羡音点了点头,与蔺影两人从车上搀下玉绯珏。   伙计一路领着众人往里走,一边道:“诸位舟车劳顿,晚膳已经备好,用完膳便可以回屋洗漱沐浴了,今晚夜凉,诸位还请早些休息。”   听这话中的意思,这家店竟然早知道他们会来?   步羡音眼里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问道:“这些都是谁人安排的?”   伙计笑盈盈回道:“对方只说是诸位的朋友,其他的话,我可不便说。”   步羡音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却似是想起什么来,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青一眼。   坐在桌前,看着一道道显然是按自己口味来点的菜肴,苏青脸色难免有些不定了起来,头也感觉有些隐隐作痛。   ——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安排好一切的朋友,到底是哪位仁兄了。   她伸手拦住了伙计,问道:“这位小哥,不知可否透露一下,安排这些东西的人现在何处”   伙计面色犹豫,苦着一张脸道:“姑娘,那位公子特地交待,小的真的不便透露啊。”   公子?苏青挑眉。   不待她追问,顾渊已经取了一张银票搁在桌上,淡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伙计的视线瞥过银票上的面额,眼睛顿时亮了亮,一把将银票藏进怀里,讨好地顿时露了底,笑道:“那位公子,现在就在二楼的祥云间里,可需要小的带路?”   “不用,我自己去。”话未落,苏青已经嗖地站了起来,径直冲上了楼去。   柳芳华微微蹙眉看了眼顾渊顿时沉下的神色,眼里的眸色隐隐晃了晃,也缓缓站了起来:“回头送几个菜进我房里,我先休息了。”   蔺影看着两人离开,有些哑然:“那我们……”   顾渊沉声道:“吃饭。”   餐桌旁的氛围顿时一片寂静,蔺影与步羡音交换了个视线,作未见顾渊低沉的脸色一般,安静地吃着饭菜,轻巧地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苏青找到祥云间门口,一抬手,直接推了进去。   屋里的人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出神,闻声转过头来,眼里神色微微一晃,唤道:“阿青,你怎么来了。”   他面色间没有惶恐,没有诧异,甚至连语调都平淡如水,一如眸色间的空灵无痕。   苏青被他这么一噎,到了嘴边的话莫名就堵在了那里。   随着眉心越拧越紧,她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不是听我的回姑射城去了吗,怎么又平白无故出现在了这里?”   荀月楼道:“本是准备回去,途中遇到了琴心派来的人,便又回来了。”   陆琴心居然会放任荀月楼留下来跟她同行?苏青闻言,心里越发有些局促不安了起来:“这样有意让你暂时别回去,你就不担心姑射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荀月楼摇头:“应该没有,姑射城最近在准备万壑典。”   苏青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种天下瞩目的盛会,若有发生了什么大事,肯定天下皆知,绝对不会这样风平浪静。   但若不是姑射城的缘故,那就说明与她有关了。   苏青狐疑地问道:“难道是因为,我们转道图州的途中,莫非又会遇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荀月楼依旧摇头:“琴心未说。”   他既然说不知道,那肯定就是真的不清楚了。   苏青一时间就真的捉摸不透了,只能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是准备继续跟着我们呢,还是直接表明身份,干脆与我们一道走?”   其实现在的情况,与表明身份也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荀月楼道:“跟你们一起。”   苏青点头:“也好。”但看他略有沉思的神情,不由问:“还有什么事?”   荀月楼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之前我没有跟着你们,是你们在跟着我。”   “……”   苏青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这时,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这位姑娘,你们这是准备,去图州吗?”   苏青一转头,瞥见端着水盆站在廊道上的客栈伙计。   留意到他脸色上有些惶恐的迟疑,她心头有些异样地一跳,问道:“我们是要去图州没错,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不妥……”伙计显得有些犹豫,视线有些飘忽地晃了晃,道,“不过你们最好听我一句劝,图州啊,还是能不去就别去了。”   果然有问题!苏青眼里的神色一闪,拐弯抹角地问道:“图州的水患不是已经在朝廷的赈灾措施下已经受到控制了吗?原先的疫情听说也已缓解,莫非,现在还存在着一些没有得到根治的疫症?”   伙计的脸色微微一白,似是不想提及这个话题,犹豫了很久,才道:“疫症确实得到了控制不错,朝廷已经找到了根治的药剂,即便有人新染上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他顿了顿,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只是最近图州邪门得很,四起的流言很甚,说是,城里不少家里的死人一个个都——诈尸了。” ☆、第31章 诡事   听到这样的话语,苏青的第一个念头是感到荒唐,但也在转念之间,莫名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异感。她没心思搭理荀月楼,一把拉起伙计就往外走去:“还知道一些什么消息,待会跟我们老爷老老实实交待清楚,报偿绝对不会少你。”   伙计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唬间,手里的盆子里洒出了不少水来。待听说有钱可收,他本来下意识挣扎的动作便也顿在了那里,顺顺当当地由着她拖去,一脸赔笑道:“姑娘尽管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顾渊房门前,苏青因心下急切,一时下忘了敲门,就这样径直推了进去。   屋里的人闻声看来,两人四目相对,刚解开衣襟的姿势就这样顿在了那里。   一头青丝没有束起,而是散乱地落在身侧,如水的月色落在他的身上,冲散了不少平日里的难以逼近的冷然,平添让人一眼无法移开视线的魅惑。   仿似水墨卷轴中走出的画中人,蓦然回首,深邃的眸色足以将任何人顷刻吸入。   苏青的视线顺着那下颌慢慢落过锁骨,最后停在肌肤微露的胸前,默默咽了口口水。   手上的力量一松,伙计在诧异下正欲扭过身在,就这样径直跌坐在了地上,水盆坠在地上“咣当”一声巨大的响声,隐隐在一片寂静的楼层中久久回荡。   “何事。”顾渊眼里的神色片刻间已经收起,仿似未查地将衣衫拉回,不紧不慢地将衣带系上。   苏青咽下了嘴边的口水,将地上的伙计一把推进了屋里,道:“老爷,图州郡里好像发生了一些怪事,我觉得蹊跷,就带这位小哥一起过来了。他知道的应该更清楚些。”   顾渊淡淡道:“可是诈尸一事。”   苏青愣然:“老爷你知道?”   “知道一些。”顾渊在桌边坐下,抬眸看向被推到跟前来的伙计,道,“细说听听。”   视线淡淡地落在身上,伙计觉得全身一凉,话语如汩汩流出的泉水,顿时滔滔不绝地倾涌而出:“要从最早说起的话,那该属半年前的事了。当时附近水患极重,死尸遍野,不多时日,城西先有人患上了疫症,渐渐就开始往其他地方蔓延。要知道,当时的物资十分紧缺,一时间又找不到解救时疫的办法,李大人当机立断,就把患病的人都送进了西面泉柏山上的忘尘庵。”   疫症极易蔓延,那位李大人这样的举动虽说是万不得已,却也等同是断了那些人最后的生路。   原本烧香供佛的一座庵庙,就这样成了修罗场,难免让人感到有些唏嘘。   苏青的眉心微微拧起,问道:“当时那些上了山的人,都死了吗?”   伙计道:“怪就怪在这里!要知道山上一庵的病人,又根本没人照料,这不是摆明都死定了吗?谁料大概过了七天左右,当朝廷再派人上去送粮食的时候,居然发现那些人——全部又突然间病症全无了!”   “不会吧,病都好了?”苏青有些不相信了。   “可不是,还真是一个都没死!”伙计挺了挺胸,摆出一副绝对没有撒谎的耿直神情来,却是越说越兴奋,“那些人被接回城后就真的再没了半点病态,甚至比没病时候还要虎上许多。可是,只要一问到在庵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个个一问三不知。当时这奇事到处都传遍了,都说是庵堂里的佛祖显灵了。”   看他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苏青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这又跟诈尸有什么关系?”   “急什么,我不正说着呢。”伙计白了她一眼,道,“后来郡里就又送了一些疫症的患者去忘尘庵,过了几天都是病症全消地回了郡里,除了不记得那些天的事,简直个个生龙活虎。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忽然开始死人。”   苏青道:“不是说都药到病除了吗,怎么会死人?是疫症病死的?”   “倒不是疫症,但死的都是从庵里回来的人。”伙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调忽然诡异地凉了起来,“最先死的是猪肉铺的茅屠夫,据说当天在炕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婆娘醒来的时候,忽然就发现没气了。而且啊,死的样子那叫个慘,全身爬满了蛆虫,仵作来验尸的时候据说里面都已经烂透了,哪像是才死一天的尸体,简直就已经死了快个把月一样。”   在他凉飕飕的话语下,苏青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忍不住有些作呕:“那然后呢?”   “然后?”伙计扯了扯嘴角,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也微微白了起来,“然后就是个把月前的事了。像是中了什么邪一样,当初庵庙里回来的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地都死了,就连死状都是如出一辙。人人都觉得邪门,就上山把那忘尘庵给彻底拆了,再后来仔细一琢磨这事,从仵作推断的时间算,不正对上当时把他们送上山的时间吗?这样一来,那些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都是死人了。这……不是诈尸还能是什么。”   “真的是……很邪门啊。”苏青讷讷道,“那些尸体,你可有亲眼看过?”   伙计摇头道:“哪能啊,光听别人说就感到渗人,谁还能赶着去看。”   苏青抬头看向顾渊,却见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神情,忍不住问,“老爷,这些你也都,知道吗?”   “不知道。”顾渊捻着桌上的杯盏上下掂量着,曼声道,“不过,很有意思。”   他淡淡地瞥了伙计一眼,道:“你先出去。该打赏的,明天不会少你。”   伙计一听真有赏钱,两道这些人来时的阔绰,顿时笑逐颜开地退了出去。   顾渊看着苏青关上房门,抬眸看着她,道:“荀月楼来了?”   “是。”苏青有些无语了,本以为顾渊有什么要事要说,没想到居然是想起来追问这事来了。   顾渊道:“明日我们会进图州郡,让他一起吧。”   苏青原本也在犹豫该怎么提荀月楼的事,没想到顾渊居然主动开口,不由有些惊喜。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觉一道清冷的视线从身上掠过,那人的语调莫名低沉起来:“你很高兴。”   “有荀月楼的帮助,老爷如虎添翼,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苏青顺口之际地拍下了一句马屁,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   最近顾渊的举动着实有些怪,怪得让她不得不作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测。   她暗暗地打量这他的神色,脑海里却莫名地浮现出那一晚荒郊野外的情景来,虽然称不上孤男寡女,却免不得双颊微热、脸红心跳。   以前触碰过那么多的男人,这无疑是最反常的一次,她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却无法否认自己对顾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却也因为太过于难以把握,而让她有些惶恐。   如果这样的感觉称之为喜欢,那么——顾渊呢?   “老爷,如果我和柳姑娘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苏青满脑子混沌之间,在一片沉默中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顾渊刚送到唇边的杯盏微微一顿,抬头看来。   这个问题很蠢,而且很幼稚。   被深沉清冷的视线瞥过,苏青回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些什么,脸上不由泛起了一片红霞,顿时有些口不择言:“那,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图州的水患虽然受了控制,但谁能保证不会再次……不对,其实我想说的是……”   “救你。”低沉地透着磁性,很好听的两个吐音。   顾渊眼睫微垂,打断了她有些絮叨的辩解,掩下唇角极浅的那道弧度。   苏青愣住:“为什么要……救我?”   顾渊道:“芳华水性很好。”   苏青:“……”   她竟无言以对。   顾渊低头抿了口清酒,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忽然道:“那些所谓‘诈尸’的事件,应该跟我要找的那个人有关。到时,或许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等进图州郡后,你便跟在荀月楼的身边,绝对不要离开半步。明白?”   莫名转开又莫名转回的话题将苏青绕得有些晕,几乎要跟不上顾渊的思路。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是听出了其中的含义,恍了下神,不由问:“那老爷你呢?”   “我自然有自己的准备。到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一有危险,你就让荀月楼带上你走,越远越好。”   桌面在顾渊的指尖敲击下,一下又一下地散发着沉重的音,顾渊眺望着窗外,微散的衣襟垂落在夜色中间,莫名有些萧瑟孤寂的感觉。   这种无由产生的感觉本不该属于这个男人,苏青眸里的光色微微一顿,取来一件外套替盖在单薄的背脊上,声音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到:“我一定不会干扰到老爷的计划。”   背脊微微一僵。   顾渊在片刻的寂静之间眯长了眼,月色落在他的眼睫之间,依稀有些迷离视线。指尖微微一触,下意识有想抚上她的手,却在固定的半空之中停滞过后,最后还是落了回去。   对他而言,控制住自己,才是不会对身边的人产生伤害。 ☆、第32章 危夜   两人正相互无言,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争执。也不知道是谁掀翻了桌子,顿时一片嘈杂的声响,就跟拆屋子似的。夹杂在其中的是伙计和掌柜哭天喊地的求饶声,一阵高过一阵,此起彼伏的好不热闹。   苏青凝声一听,有个陌生的声音不时地嚷嚷两句,听不清楚具体内容,只觉得那语调显得甚是趾高气扬,一副十足十的官架子。   她心下好奇,问了顾渊的意思后,推门而出,想要去一看究竟。   旁侧的房门恰好也在此时推开,蔺影与步羡音双双走出屋来,抬眼见苏青竟从顾渊房中走出,眼里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旋即默契地移开了视线,视若无睹。   同层的其他两间屋里并没什么动静,屋内的人不知是已经睡了还是毫无兴趣,寂静一片。   堂中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官差,看起来凶悍蛮横的很,旁边站了两个小衙役,也一副嚣张跋扈的劲。   只见他此时正一脚踩着被踢翻的桌椅,举着大刀居高临下地叫嚣着:“又说没钱?官爷我都已经给你们拖了快整整一个月了,居然还叫唤没钱!今天再交不上税来,信不信爷就把你这房子拆了!”   掌柜在旁边使劲地给伙计脸色。   伙计本想作没看见,谁料掌柜已经冲上来直接往他的怀里探,不多会就掏出那张新打赏的银票,一脸讨好地递了上去:“官老爷,就这些了!真的只有这些了!您就帮帮忙,高抬贵手吧。”   官差拿过银票来瞅了一眼,随手就藏进了怀里,然而懒洋洋地抬了抬眉,又把手一摊,道:“这些不过是税钱,拖了那么久没缴全,又害爷我如此辛苦地跑了那么多趟,难道就不该给些利钱或是跑腿费吗?”   “没了!真的没了啊!”掌柜的快哭出来了,道:“最近图州这么大的祸事,哪还有人没事往这里跑啊。这些日子小店几乎就没开张过,就差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官爷你就发发慈悲,放过我们这次吧!”   “没生意?我瞧着今天这客栈里倒是挺热闹啊。”官差抬头瞧见在二楼廊道旁站着的几人,本就不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啧啧啧,有男有女的,这还叫什么没生意?瞧瞧这位小娘子,长得还真好看,比郡里的姑娘们要不知道强多少倍去。”   苏青莫名其妙被调戏了句,倒也不恼,笑盈盈地朝他甩了个媚眼,扬声搭话道:“这位官大哥怎么那么凶啊,瞧把掌柜的和伙计小哥吓成什么样子了。”   官差闻言,笑得满身肥膘颤了颤,道:“小娘子有所不知了,我们奉命行事的也是苦啊!这不,城里店铺都关的差不多了,收不到钱,大半夜的还得跑这偏远地干活,可不累得慌吗!”   苏青眼里的神色闪了闪,面上露出几分诧异,有意打探道:“图州郡里的店铺都关门了吗?这是为何!之前就有听说过郡里发生了诈尸的事,难道传闻里都是真的?”   冷不丁听到这事被提起,官差原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脸色微微白了白,道:“都别听他们瞎说,哪有这么邪门的事!那些都是疫症没根治而引起发的猝死,仵作早就验出了因由,谁料被外头这么风言风语地传了一传,倒还真像有那么回事一样。”   “诈尸?什么诈尸?”蔺影不是很明白话中的意思,蹙了蹙眉。   “既然都是流言,我们也不必多问了。”步羡音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瞥了蔺影一眼,就让他住了嘴。他显然已经从中听出了一下其他什么的含义,唇角微微勾起,笑道:“这位官爷既然有意想隐瞒什么,自然是有他的难言之隐,这样逼他说却也没什么意思。说是流言那就是流言吧。”   官差脸色显然不大好看:“看你们是外乡人,官爷我也不太跟你们计较,但还是要警告你们一句——祸从口出!有些不该打听的事不该知道的事就少问少想,知道吗!”   步羡音散漫地“哦”了一声,道:“现在官府里的人莫不是都这样,欺压百姓的时候驾轻就熟,碰到奇灵怪事就破了狗胆了?又不是没人传就没了那什么邪事,我看你来这收税,不过是因为夜色深了,不敢独自回图州郡城去,才来这里想故意借宿一宿的吧?”   顿了顿,他轻轻笑了笑:“这么看来,这图州郡晚上,恐怕是真的不大太平?”   苏青闻言眉头不由一皱。   她本想从这官差口中打探点什么,谁料这人口风如此严谨,竟是把她的话都给堵了回来。   然而步羡音分明应该不知道个中详情,如今怎的一副比她都还要熟知来龙去脉的模样,难不成刚才的对话中,她有不小心听漏了什么?   那官差在步羡音一番话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精彩,心里更是有苦难言。   今日他本是出门公干,谁料中途出了点变故,待要回城时天色却已经晚了。图州郡最近一到晚上邪事不断,先前几度有人出门就遇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吓得谁还敢半夜出去晃荡!这不,入夜后在外徘徊了半天,他这才想起地界附近有这么一出客栈,就赶紧来蹭住一晚,所谓收税也不过是顺便的事。   谁料到,居然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人把底细探了个干净。   他心里暗暗腹诽,碍着面子却感觉有些过不去,顿时抬头怒视着步羡音道:“你们都是哪里来的人,这么居心叵测地蛊惑人心,信不信官爷我明日都直接把你们抓到大牢里去!”说着,忍不住瞥了一眼苏青,吞了口口水道:“不过官爷我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这么水灵的小娘子,一定会另外安排个绝妙的地儿。”   话说到最后,显得有些露骨。旁侧的那些小衙役们都忍不住窃窃地偷笑起来。   苏青在市井中见惯了这种下作的人,倒没太大的感觉,只是对他入夜后不敢归的原因有些好奇。   本想问什么,只听身后房门忽然大开,有什么破空掠出,自二楼飞掠而下,恰好坠在官差跟前的地面上,深入几寸,只需要稍稍再往前偏一点,就可以刺入他的脚背,生生废掉一只脚。   官差片刻间没来得及回神,全身一哆嗦,只感到背后的冷汗下来了。   顾渊的声音沉沉地从屋里传来:“如果陈有为有那能耐关我们进牢,尽管让他来试试。”   声音很淡,很沉,却像冰凉的刀子,在心间狠狠地一刮,就有一种深凝的冷意从胸口片刻间蔓延到了全身。   官差本能地噤声,眼珠子滴溜溜地从几人身上掠过,却见个个对他的威胁毫无所动,联想到屋中人竟然直唤他们大人的名号,心里默认了几人的来历一定不凡,便识趣地不敢再有半句逾越的话。   步羡音见他终于知道怕了,唇角的弧度微微浓了几分,道:“其实官爷也无需紧张,我们不过是想知道图州郡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你放心说给我们听,我们定不会到处乱说传开去的。”   说着,视线似有似无地落过旁侧的掌柜与小二,两人眼力劲极好,顿时识趣地往里屋退去。   然而还未走两步,屋外顿时传来一些古怪的脚步声。   官差的脸色顿时一变,尖声叫到:“还去快去关门!速度!”   小衙役如条件反射般整个人都蹿了起来,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栈大门重重合上,落下门栓之后,还不忘推来几张桌椅,将大门牢牢抵住,仿似是怕什么东西冲进屋来似的。   苏青留意到几人顿时如纸色般煞白的脸色,心头不由诧异,此时旁侧的房门忽然推开,柳芳华从屋中走出,沉着眸子淡淡瞥过望来的几人,道:“都来看看这个。”   苏青没空再管楼下已经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几人,跟在步羡音身后走进屋去。   房间旁边的窗微微启开了一道缝,透过这条缝隙望出,是空旷僻静的官道。   绵薄的月光仿似一层薄纱,将道路上几个僵硬前行的身影映得愈发惨白。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了无生趣,因难以弯曲的关节,整个走路的姿势都显得古怪地格外渗人。   一步一步徐缓地挪动着步子,动作缓地如同木制机械,一个接一个地走来,似是受到什么驱赶,又如同不过是一次既定的游|行。   苏青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脊泛上,莫名想起了那日在樵头山上的情景,顿时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可抑止地蔓了起来。   如果这就是图州郡里入夜不得外出的原因,那么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尸体都是从那边来的话,现在已经开始开始出现在了远在郡外的这处地界,是否意味着,这些东西的数量仍在不断增长呢? ☆、第33章 许诺   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尸体跟那日在樵头山上的凶悍比起来,却又不尽相同。虽然是格外的诡异,但动作上显得更加迟钝很多,且没有凶残地肆意破坏,倒似只是漫无目的地出来溜达一圈,并未见有什么攻击性。   苏青越是留神琢磨,越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沉默片刻,蔺影当机立断地取剑走出:“我跟去看看!”   柳芳华二话没说,也准备一同前去,却被步羡音轻描淡写地拦了下来:“我与蔺影一起去就够了,柳姑娘留在客栈等消息就好。人太多,难免会打草惊蛇。”   苏青本想也装腔作势地跟他客套两句,谁料步羡音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这样径直跟了出去。   到嘴边的话顿时一塞,就被堵在了那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爽感。   “阿青。”顾渊在隔壁房间唤了一声,让苏青顿时收起了心思。   临出房门时,可以感受到柳芳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依旧清清冷冷,带着淡淡缱绻的哀愁。   这些日子的接触,让她对这位安静隐忍的柳姑娘多少也有了几分认知。   这个女子什么都好,奈何把感情埋藏太深,又不愿透露,许正是因为这样太过高傲的态度,难免要让她错过很多也失去很多。   原本以为,若柳芳华真的有意与她来争顾渊的话,她着实凶多吉少,谁料,这种念头居然自始至终,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心中。   在那个高傲如斯的女子看来,或许顾渊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烙痕,然而,纵使这个男人千般万般的好,既然对她毫无情愫,也就不值得她苦心追寻。   他便是她的师兄,仅此而已。   在苏青看来,这位柳姑娘的冷傲,在某方面就而言,如荀月楼一般,看世间百态不过都是嗤之一笑。但两人最大的不同却在于,荀月楼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会去索求,而柳芳华也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不屑于哪怕片刻间的屈膝降态。   然而,两人的这般态度孰对孰错,又有谁可以评判呢……   “想什么。”顾渊抿着苏青递过来的茶水,抬了抬眼睫。   苏青抬眸看去,望着那双深邃难懂的眸子微微出神,感慨万千下不由问道:“老爷可曾有过特别想要,却又忐忑不知能否最终得到的东西?”   顾渊的姿势微微一顿,垂眸想了想,道:“有。”   苏青本以为这样身份的人理当予求予得,不料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还有什么东西,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不知道能否得到的呢?   心里诧异,不由一愣间脱口问道:“是什么?”   然而,顾渊却是抬头看着她,默声不语。   苏青被他看得有些耐不住了,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如果老爷不想说的话……”   “本心。”淡淡的两个字,落在僻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青的眸子微微张大,乍听之下对这个如此深奥的答复有些难以领会,待渐渐品味出其中的深意后,眼里的神色顿时也复杂了起来。   本心。   若不是这样一问,恐怕很难想到,在很多人眼里最简单最本质的东西,对这个男人而言,却是奢求至极吗?   顾渊在她的沉默中却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那双眼里的情绪因为没作伪装,显得格外清晰分明,与其说是一种感慨,倒不如更多了几分自然流露的同情。   这种他本该最不屑,最讥讽的情绪,此时此地,莫名地竟没有引起他的半分反感,相反的,竟因她这么片刻间的领会,那么一瞬间,居然有一种不该存在的一丝安宁感。   他抬眸看去,对上苏青的视线,问:“你呢。”   苏青沉默了半晌,抿起唇,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回老爷,我想要的是,一世安宁。”   月色下的弧度浅薄,一身素净的衣,让此时的容颜格外脱俗清雅。   这样几分脱俗的姿态落入眼中,顾渊的眸子微微眯起,藏下那一瞬间的晃神。   莫名想到初在府中时,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时的情形。   当时的她如一朵傲梅,怎地都无法与市井的无赖女子作上遐想。   “一世安宁?”他轻抚着桌檐的纤指微微一顿,唇齿边的语调深长地带着点缱绻的意味,徐缓地开口,道,“我许你,如何?”   太过耐人寻味的话语,让苏青大脑不由空白了一瞬,待明白句中的含义后,猛然抬起头来,眼中依旧充满了错愕:“老……老爷你刚、刚说什么?”   顾渊抬眸看着她,语调平缓至极:“只要一日留在我身边,我便一日保你安宁。或者,你认为我做不到?”   护短。又是赤|裸裸的护短。   留一天就安宁一天?照这算法,想要安宁一世,难道她得为奴为婢地在他身边待上一辈子?   明知不可能,偏还说得这么堂而皇之,不愧是官场上出来的老油条。   苏青会过意来,心中的惊涛骇浪顷刻不复,嘴角顿时一抽:“老爷算账算的不错。”   顾渊轻轻一笑,算是应下了这句夸赞。   “茶水凉了,我去替老爷烧壶热的。”眼前人这样的神色,叫苏青感到有些憋气,然而这人偏又招惹不起,便干脆拎起水壶走了出去。   楼下的掌柜和伙计们依旧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她好笑地走过去拍了拍他们的肩,问道:“掌柜的,厨房可能借我用一下?”   掌柜哆嗦着抬了抬手:“请……请便。”   藏在旁边桌底下的官差移了移屁股,将脸转过来对着她,此时依旧有些结巴:“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出去那、那两个真的去追那些邪物去了?现、现在还有心、心思烧水泡茶,都、都不知道害怕的吗!”   苏青看着他这幅窝囊的模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调侃道:“我说这位官爷,外面的动静早就过去了,你们到底还在怕什么啊?”   “谁、谁说我怕了!”官差被她笑得老脸一红,凝声听了会果然没听到其他什么声响,顿时一挺身边就要站起来。   正此时,客栈的门忽然响了起来。   “叩叩叩——叩叩叩——”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敲门,不轻不重,且异常的规律,落在死寂一样的夜色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骤然一阵风过,屋里的烛火隐隐一晃,顷刻熄灭了下去。   官差刚站起的身子在双腿一软下顿时又跌坐在了地上,七魂丢了三魄。一路慌不择路地撞翻了几条椅子,在地上一片手足无措的扒拉,终于慌不择路地再次蜷回了桌子底下,两排牙齿吓得直打颤:“外面还,还还……还有!”   “叩叩叩——叩叩叩——”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敲门的声音愈发清晰分明。   苏青没被敲门声吓到,却是被他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月色投落下来,客栈的门扉上一片微透的亮色,没有人影。   然而敲门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清晰,落入耳中,连寒毛也禁不住幽幽立起。   第一个反应是,敲门的不可能是那些生死不明的怪人,至少他们没有做这种正常事情的脑子。   第二个反应是,这门外分明没有人影,又到底是什么在那敲门?   回头看了看,楼下几个男人脸色吓得一个比一个惨白,怕是指望不上了;再抬头望了望,楼上的几位不论哪个都是爷,去找他们求助,感觉也还是,算了吧……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有个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沉沉的,很是沙哑:“里面的人磨蹭什么,快点开门。”   这个声音有些苍老,听起来应该是位老人,听入耳中,让苏青莫名感到有种熟悉的感觉。   最主要的是——会说话,是个人!   简单地有了判断,苏青慌忙把水壶一搁,找来火舌子重新将蜡烛点上了火。轻手轻脚地将门栓落下,缓缓推开一条缝来,然后将水平的视线微微向下落了落,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一身黑色袍子,依稀露出些许斑白的鬓发,手上的拐杖几乎在门开的同时已经探了进来,迅雷不及掩耳地砸上了苏青的脑袋,话语里是隐隐的不悦:“你家老爷呢?”   深幽的视线沉沉落过,屋里几人已经惊到了嘴边的尖叫声陡然又被堵了回去。   苏青没想到覃姑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是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脑袋吃痛下顿时蹿了起来,连连应道:“老爷就在楼上,在楼上呢!”   覃姑毫无生机的眸子缓缓转过来,看了她一眼,脸色低沉道:“带我去见他。” ☆、第34章 坦情   苏青领着覃姑往楼上走去,边走忍不住一边偷眼打量。   虽然夜寒露重,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凉气,却从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疲态来,不得不感慨覃姑这位老人家实在是老当益壮。   有一点想不通的是,这样路途迢迢地从京城赶来图州,到底是为的何事。   似是听到动静,经过廊道时柳芳华推门而出,恰好迎上二人。   她脸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稍一愣下,转眼已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覃姑。”   覃姑淡淡看她一眼,面上的表情没半分变化。   经过身前时没有停顿半步,恍若未视地走了过去,只留下柳芳华一人干立在原地。   苏青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那清瘦的身影依旧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面容间看起来有些清白,眼睫略略覆下,也未掩去神色间泛起的凄涩。   这样的互动看在眼底,心里难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越来越不明白覃姑在摄政王府里到底是何地位。   若说只是后府的一个管事,照柳芳华刚才的礼仪,分明是后备对长辈般的恭敬,甚至即便被这样给与脸色,不说有半分不悦之情,反而有几分不该存在的惶恐。   “你留在外面。”覃姑留下这句话,没有敲门,就这样径直走进了顾渊房中。   苏青呆呆地站了一会,见柳芳华已经回屋,便下楼将烧好的茶水取来,站在门外候着,满脑子都是胡乱飞散的思绪。   屋里传来话语声,隐隐似有争执。   话语支离破碎地落入耳中,却又听不清楚详细的内容。   依稀间,她有好似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身子微微一震,她下意识地往门边又靠了靠,正想凑近听仔细一些,屋里步声渐渐逼近了门口,慌忙又避了开去,作非礼勿视状。   就在苏青一侧身走开门前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覃姑的视线落过她的侧颜,沉声道:“你住哪间?”   苏青当即伸手指了指侧面的第二间房。   覃姑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说完,也不看苏青僵硬的神色,一缕黑影便这样飘了过去。   推门,进屋,关门,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语。   苏青抬起的手依然僵硬在半空,脸色较原本的僵硬慢慢变白了几分,心里顿时腾起一个惶恐的念头——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覃姑今晚是准备和她共住一间客房?   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半夜醒来一睁眼看到覃姑那副面容时的情形,最后已然面如纸色。   这样的画面太美,简直想都不敢想啊!   苏青诚惶诚恐地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手里新烧热的水壶,轻轻叩了叩门,送了进去:“老爷,茶水烧好了。”   里面没有回声。   顾渊站在窗前,只留下隐隐的背影,在隐约的夜风间,有种本不该存在的单薄感。   苏青想到刚才的争执,识趣地噤声不语。   屋中只留下茶水汩汩入壶的声音,合盖时清脆的几声瓷器的相碰声,落在沉寂中格外清晰分明。   苏青重新沏好茶水本欲退下,抬眸看见顾渊依旧一动未动的身影,轻抿了下唇,忍不住开口:“老爷,晚上夜凉得很,小心风寒。”   她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回音。   心头微沉之下,正转身欲走,顾渊忽然开口道:“过来。”   屋内没有旁人,只可能叫的是她。   苏青把手中的水壶搁到旁边,走到近前,一抬头却是被顾渊的神情给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想这样问,话语却是哑在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这一愣的功夫,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顺着耳侧渐渐抚到下颌,纤长的指尖轻轻地摩过下颌。   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这样的打量很轻很淡,却已足以让胸中的心跳乱窜。   她强定下心,一抬头,直勾勾地看上那双眸。   ——没有平日里的深沉,却是更加让人无从琢磨的清透如琉璃的混沌神色。   顾渊没料到她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打量自己,眼里的眸色微微一晃,手上的动作也略顿了一下。   片刻间,唇角毫无温度地抿了起来:“看什么。”   苏青在他这一眼下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垂下眸去,下颌上的力量一重,却又被这人的纤指给挑了起来。   她顿时有些莫名其妙。   这到底要她看,还是不要她看啊?   顾渊垂眸,视线划过她每一分每一寸的神情,隐隐也有些晃神。   方才与覃姑的一袭谈话,牵连到十年前的陈年旧事。   有如将心头的刀疤生生割开,本是说不出的沉重压抑,然而,此时在这副淡淡关切又有些失魂错愕神情的容颜下,却莫名地有如清泉一汪,将隐隐渗出的血迹悄无声息地片刻冲散淡尽。   屋里就这样诡异地宁静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道:“可还记得那日山道上,你求我带你回府时,说了什么?”   苏青不懂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心里陡然有些惶恐。   这个人该不会是派人去查了她的底细,发现了什么作伪的东西了吧?但是她的那些伪造身份又分明是重金请人造就的,那店家的口碑甚好,照理说这次也不该会有什么差池才对!   仔细打量一番,见顾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怒意,心里稍稍定了定,忙仔细地回想着那日自己的一举一动,犹豫地答道:“当时,好似是夸老爷爱民如子来着……”   一抬头,只见顾渊的眉目略微拧紧了几分。   苏青心头顿时警惕,改口道:“不对不对,当时说的应该是……应该是……”   时隔太久,她想得有些头疼,还是感觉自己没有抓住顾渊的那个点。   实在是,不记得了啊!   苏青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全身就在顾渊骤然俯身的姿势下僵在了那里。应该本能地偏躲,然而太过震惊,以至于脑子在片刻的空白下,就这样毫无抗拒地感受到了唇上骤然落下的一股暖意。   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藏在袖中的药瓶,紧紧地握住,连带宽大的衣袖骤然拽紧,缱绻间,指尖又缓缓地松落了下来。   夜风吹过两人之间,她的眼眸在惊诧间隐隐张大。   咫尺是浓密狭长的眼睫,犹如蝶翅的扑闪,琉璃般的眸里有一层从未见过的极浅的迷离,说不出怎样的魅惑摄魂之态。   这样的一吻就仿似要将她的整片魂点滴不留地摄入,如品极味。   “当时你说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厮磨的唇齿间,隐隐透出这样的话语,消散在房间周围,说得这样毋庸置疑。极深极长的一吻过后,彼此可以听到双方有些沉重的喘息。   这样的语调入耳,苏青原本消散到九天之外的神志这才幽幽飘回脑海,微微一愣后看着顾渊,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今晚的顾渊真的太奇怪了,奇怪到根本不敢去猜想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更何况,在刚才跟覃姑对话之后,他的情绪显然比平常要来得更为怪异。在这种情形这种环境下所说出的话语,她该信吗?   心头依然在乱窜,全身是从未有过的燥热感,然而苏青的心里,却忽然间一片异常的平静。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当一个人在心情沉闷下的所有怪异举动,都可以视为闹情绪的作风,但凡这个时候,试探他话语的真伪毫无意义,她所需做的,就是无条件顺从就好。   她抬头看着顾渊的眉目沉思片刻,转瞬间藏下心中的揣摩,顺势偎上他的身边,语调羞涩地哄道:“只要老爷愿意,当时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老爷如果喜欢这种话,以后我就多多说给老爷听可好?”   “……”顾渊在这种哄小孩的语调中沉默半晌,道,“我从不玩笑。”   苏青略微勾起的唇角,就这样僵硬在了那里。   然而,顾渊已经松开了她:“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苏青恍惚地抬了抬头,顾渊已经拿起水壶塞进了她的手里。   他坐在桌便随手倒了杯茶,视线淡淡地落在那道僵硬地移向门口的背影上。   苏青满脑空白地抬步走到门前,转过身想说什么,房门忽然大开。   冷不丁被一吓间,她双手一抖,整个茶壶顿时自手上跌落了下来。   她感到身子一晃,是被顾渊一把拉进了怀里,然而眼一看出现在跟前的蔺影却是抱着脚一条三尺高,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顿时响彻客栈。   步羡音倚在门边,笑得全身微颤:“淑姑娘还没睡呢?这茶水看起来好烫的样子,刚烧的吗?”   蔺影的表情扭曲至甚,苏青有些目不忍视。   头顶上响起男子低沉却好听的声音:“回去睡。”   苏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人怀里,陡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水壶落荒而逃。   身后是步羡音温声含笑的语调:“不是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吗?看样子蔺影你的皮还不够厚啊。”   回应他的是一阵痛不欲生的哼哼声。   苏青心虚地没有再回过一次头,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客房,发现覃姑已经睡下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同床而睡的勇气,轻手轻脚地找了床被褥蜷缩在外头的躺椅上,望着窗外漏入的月色恍惚出神。   身边好似还有着顾渊的气息,经久不散,甚至依稀间,连耳边也还落有如风厮磨的话语声。   然而,她就这样水到渠成地把这个男人钓到手了吗?   怎么就,忽然间又那么不信了呢!?   下意识地,苏青回眸望了屋中的覃姑一眼,眉心略略拧起。   刚才分明可以感受到,与覃姑对话后的顾渊心绪极是不稳。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谈了什么,以至于即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顾渊,也会有,那样无法自控情绪的时候…… ☆、第35章 威慑   苏青抱着被褥就这样在外头的躺椅上发了一晚上的呆,待端来脸盆洗漱,一眼就看到两道惨不忍睹的黑眼圈。刚抬头,便见覃姑从跟前慢悠悠地飘过,嘴里念念有词:“年轻人睡眠就如此不好,以后难免人老珠黄,唉……”   还不就是因为你的关系!苏青额前青筋一抽,在理智反复默念几次“我打不过她”之后,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上去干架的冲动。   在房中时就依稀感觉外头有些嚣闹。   用脂粉盖了盖脸上的疲态,苏青推门走出,才发现一楼不知何时来了一大堆的人,吵吵闹闹地腾满了整个大堂。   而昨日那个耀武扬威的官差此时正敛着一脸讨好的笑,心虚地搓着手,神态要多狗腿有多狗腿:“没想到居然是两位大人来此公干,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们有大量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步羡音把玩着手上的令牌,唇角抿着一丝浅笑:“怎么,府尹大人还没来吗?”   “来了!下官来了!请王……哎哟!”门外匆匆跑来的人刚跨进门槛没几步,就被蔺影一抬腿,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蔺影拧着眉心挑了挑眉,道:“老爷一会就下来,不要喧哗。”   陈有为在这一跤下正感到一阵晕眩,冷不丁闻言,发觉了刚才自己险些口不择言地暴露了摄政王的身份,顿时背脊上就下来了一层薄汗。   他顾不上失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心有余悸地诺诺道:“是是,是是是,下官在楼下等顾老爷就是。”   旁边的官差看着自家大人这幅微缩如鼠的模样,都不由暗暗心惊。   本以为跟前的两位公子已经是京城里来的贵人了,没想到,楼上居然还有一位身份更加显赫的?   几人面面相觑一阵,都看到了各自眼里的惶恐,顿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秉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大气不敢再出一下。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顾渊的派场。   自房门中走出,他一步步走下楼来,到了陈有为跟前不待开口,二话不说,便抬脚径直将人给踹翻在了地上。   有如一团圆球,陈有为肥胖的身子就这样滴溜溜地一路滚着,最后沉沉地撞上了角落里的柱子。   一阵沉杂的撞击声之后,最后终于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停了下来。   陈有为闷哼几声,只觉得嘴里有了几分腥味。   全身如同散了架子般痛处难耐,却根本不敢怠慢,庞大的身躯几下扭动后甚是灵活地挣扎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回到顾渊跟前。   低着头余光落过跟前的鞋尖,冷汗直流下不跟多吭一声。   蔺影已经搬来了一条椅子,顾渊坐下,视线毫无温度地瞥了眼毕恭毕敬地跪在跟前的人,唇角微扬:“陈大人,为官多年,这处置事情的手法是倒是越来越高明了。”   陈有为被他不清不淡的一句话说得心里有些发虚,还好本就是在跪着,要不然腿软下又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落在身上的视线很淡却足以凉到心底,他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惊疑感,强打起勇气,才敢略显结巴地开口答道:“回王……回顾老爷的话,下官治理水患着实兢兢业业,纵……纵使有不足之处,也实在是力所不能及啊……还、还请顾老爷明察。”   “哦。”顾渊的语调微微拖长,似笑非笑,道,“看样子,陈大人呈到京城的奏折,想来也同你管制图州一般费心了。”   陈有为陡地哆嗦了一下,脸色煞白如纸。   昨夜发生的种种,在职的官差早已向他通传,他自知有些东西显然已经瞒不下去了,只能视死如归地直言道:“老爷赎罪,赎罪啊!实在不是下官要有意隐瞒,这种事毕竟太过怪力乱神,本就是京中禁忌,下官不敢胡乱禀报,生、生怕乱了人心!”   他之所以瞒而未报,本意自然是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但凡传出去,总归会有碍于他的官途。   然而,当下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却也不是信口胡说。   要知道,当初顾渊扶小皇帝登基时,手下染上的无数人命中到底藏有怎样的隐晦,很多人虽然不敢在明面上流传,私下却多少都是有些议论的。   众人皆知当年的腥风血雨是摄政王心中的一根深刺,很多秘事是不为人知也是不可为人知的。   朝中自从小皇帝登基后,就默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格外忌讳这种灵怪之事。   能不被牵扯就不被牵扯,个个都是避之不及。   陈有为一番表衷心的话落,却见顾渊始终默而不言,心里的惶恐感顿时愈发盛起。   步羡音晃悠悠地走上前来,颇是礼待地将陈有为自地上扶起,仔细地替他拍干净官服上沾染的灰尘,温声笑道:“陈大人为官向来兢兢业业,我家老爷又怎会不知。只是图州境内发生的事,恰让我们有了些许兴趣,若陈大人可以知无不言,想来可以替我们解开很多困惑。”   这样的笑如沐春风,陈有为越听,心里的惶恐却是越盛。   本以为几人只是恰好路过此地,被这些邪祟扰了兴致,这才迁怒于他。但是现在听这话中含义,这些人竟然是为了这些诡事有意来图州走上一遭的,其间的严重性,可就完全不同了。   他一双绿豆大的眼睛瞥过步羡音的神色,顿时一脸肃穆地道:“诸位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下官就是,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什么不知悉的地方,也定会派人打听得一清二楚!”   步羡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陈大人的模样长得是蠢了点,但脑子里想得一定比谁都明白。”   “这种客栈太过简陋,怕是辱了顾老爷身份,还请诸位移驾寒舍,也好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陈有为听不出他到底是夸是贬,只能汗涔涔地咧着嘴角在那干笑。视线飘过顾渊喜怒不明的脸色,嗓子干涩地强咽了一口口水,若不是整个人始终吊着一口气,感觉自己几乎随时都可以瘫软下去。   眼见官差们在自家大人的吩咐下,满是狗腿想地奔走安排,苏青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以前只听说过摄政王在朝中是如何翻手成云覆手雨,一直不曾亲眼见过,今日看这位府尹大人一副孙子见老子般的模样,这才真真切切领略到顾渊在朝中将是何等的地位。   楼上的房门打开,荀月楼一身白衣施施然地落入了众人眼中,不自觉引走了大片的视线。   在万众瞩目中,他的视线似无焦点地落过,最后微风般落在苏青的身上,这才缓缓顿住,便旁若无人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样的出场方式原本已是低调至极,然而在此般徐如清风的姿态下,偏偏让人下意识地要将视线投落在他身上。   然而,苏青的视线却是透过他,落在了后头那个沉默尾随的侍从身上,眉心微微拧起。   ——不对啊,昨夜见荀月楼的时候,并没有在他房里看到其他人才对。   在这样的注视下,原本毕恭毕敬地跟在后头的侍从仿似觉察,也抬头看来。   视线相处时彼此的神色都是略微一滞,在这样蜻蜓点水般地一触过后,便又低下了头去。   苏青的眼瞳却是骤然睁大,一惊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化了样貌却依旧可以叫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少年,骤然朝荀月楼瞪去。   荀月楼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意惹得有些不解,到了近前,道:“为何生气。”   苏青被他甚是无辜的语调惹得一噎,瞥眼见顾渊几人已经出了客栈,才压低了声音。虽然已经尽量按捺住了情绪,却依旧难以掩盖语调里中怒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质问:“是谁让你把阿莫带过来的!”   虽然做过了容貌上的掩饰,然而毕竟彼此太过熟悉,她一眼就可以认出自家的小阿莫。而且阿莫向来顺从,若不是受了人怂恿,怎么可能不听她的话好好留在京中等待消息,而突然乔装改扮地跟到了这个地方!   在她明显表答的不爽情绪中,苏莫抬起了眼眸,神色间露出几分歉意。   这样的神色落在眼里,苏青的心头不由一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待着荀月楼的解释。   然而等到的只有一句话:“琴心让我带上他。”   陆琴心。又是陆琴心!如果陆琴心让你去出家当和尚,你是不是也该听话地直接去物色寺庙了!   苏青刚平缓下的情绪忍不住又是一阵暴躁,看了看神色无波的荀月楼,又看了看甚是歉疚的苏莫,只觉胸前憋着一口气。   突然不想再说一句话,转身走出了客栈。 ☆、第36章 死城   玉绯珏经过一晚的休憩伤势已经好上很多,陈有为已经安排人去郡上请了大夫,此时多备了一辆马车,由步羡音随车照顾。另一边,也不知道为何,虽然前一夜的相见似是看柳芳华极不入眼,覃姑却已经上了她的马车。   苏青站在顾渊的马车前,在这么一瞬,忽然有些犹豫。   昨夜种种犹如梦境般在脑海中闪过,先前一直没有独处的时间,这个时候倒是莫名纠结了。   忽然有个力量将她顺势一带。   苏青诧异中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进了车厢里,一回头,看到的却是一身无暇的白衣。   荀月楼甚是淡然地坐在车厢的另一侧,随手将她搁在了身边的软塌上,自然至极地对车中的人说道:“出发吧。”   车厢中的温度在这一瞬莫名地骤然一沉。   苏青认识荀月楼许久,也算对他颇有认识,奈何这些认识也仅存在他那些手下前呼后拥的前提之下,从未见过他单独行动。   现在一看他如此自然数的行径,顿时心里涌起一片轩然大波来。   ——谁让他上来的!   苏青生怕顾渊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他一脚踹下车去。   然而,顾渊抬了抬脚,终究没有做出她臆想中的举动来,而是施施然地换了个姿势,淡淡地对外头候着的人吩咐道:“出发。”   苏青瞥了眼他的脸色,看起来甚是自然,却耐不住那双眸底沉淀下来的那片深幽。   她屏息坐在两人中间,马车的空间不大,却是让她谨慎凝神地格外心累。   正发呆,荀月楼忽然伸出一只手在她的额前探了探,吓得她一激灵,顿时一侧身避了开去:“做什么!”   荀月楼收回空落的手,道:“看你脸色不对,可是病了?”   苏青被他这样关切真挚的语调气得嘴角一抽。   要不是水仙花大大如此我行我素的行径,她现在犯得着郁卒成这幅样子吗!   话落的时候,可以感受到另一道视线也豁然落在身上,苏青只能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恰好让顾渊也清楚地听到:“我没病,好得很。”   此时既然他已经打开了话匣,想了想,她又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句苏莫的行踪:“刚才那位随行你的侍从小哥去哪了,怎么不见他?”   荀月楼道:“他上前头第一辆马车了。”   苏青闻言,微微愣了愣。   前头的第一辆马车,不是那个陈府尹新派人备给玉绯珏用的吗?现在车里除了那只花蝴蝶,还有一个步羡音。   很显然,苏莫并不是随便上的马车,而是经过思酌后的选择。   他是想见见这世上,另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苏青“嗯”了一声,心里情绪颇是复杂,没有再多问什么。   一片沉默中,不知什么东西忽然飞来,沉沉地盖住了她的视线。   苏青伸手从脑袋上扒拉下来,才发现是条绒毯。   顾渊的声音不轻不重:“盖上。”   说完便又阖上了眼。   那条绒毯摸在手上的感觉甚是舒适,比苏青以往见过的任何料子都要上好许多。之前始终盖在顾渊腿上,就这样行了一路,不用想也知道该是一件价值不菲的珍品。   而现在,顾渊的双腿之上却是空空落落的一片。   绒毯上面依稀还带着他浅浅的温度,触感里就更加带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就这样伸手铺了铺,暖暖地盖在了腿上,舒适得很。   顾渊并没有睁开眼睛,似是闭目养神,话语却是对荀月楼说的:“荀少主这是准备顺路跟我们一同去姑射城?”   荀月楼的视线一直落在绒毯上,闻言抬起头来,道:“是。”   顾渊点头,勾了勾嘴角:“那么,还请荀少主遵循我这的规矩。”   荀月楼有些疑惑,问:“什么规矩。”   顾渊睁开眼,静静地看向他:“遵从我说的所有话。”   荀月楼稍稍思酌片刻,点头道:“只要不影响到阿青,都可以。”   苏青被他这种毫无立场的举动弄得哑口无言,不由颇为鄙视地瞅了他一言。一抬头,却见顾渊话落之后朝她这看来,端坐的姿势顿时愈发笔挺,下意识狗腿地脱口而出:“一切以老爷马首是瞻!”   顾渊的唇角满意地抿了起来。   一路进了图州郡,几乎都是渺无人烟。   条条街道的周围都是门窗紧闭,萧瑟的风卷着一地厚重的尘土,若不是两边废旧的铺具,几乎要让人误认为是一座死城。   苏青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对这原本富庶至极的地方一下子没了任何遐想。   向远处张望,无意中触上道旁房屋窗棂上偷开的缝隙,与里头朝外张望的眼睛忽视了一瞬,屋里的人就陡地把窗子猛然甩上了。她骤然间被吓了一跳,再仔细留神,却见连屋里的帘子都已经彻底盖上了。   她有些狐疑地摸了摸下巴。   外来的人就有那么可怕吗?怎么个个都一副见鬼了的模样呢?   车队到了陈府门口停了下来,苏青一下车就看到了金字璀璨的匾额,回想一路上看到的荒芜景象,对这位趁大人的印象陡地降到了极点。要知道图州郡如今荒废至此,家家都是萧条萎靡的景象,偏偏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口却是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若光看这门面,几乎有种处在京城富庶繁盛的城东的错觉。   此时回想陈有为那肚满肠肥的模样,恐怕这人当官根本没有考虑过百姓的死活,而是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贪图享乐当中。   这就难怪,连那些收税的官差一个个的都可以如此张扬跋扈了。   那头玉绯珏已经由人小心翼翼地抬了进去。   陈有为显然事先已经叫人安排过,此时吩咐人将候在府中的大夫差去诊疗伤口,自己就满脸谦卑恭敬地候着顾渊下车。   他的视线从苏青身上转落,先前见她居然可以跟堂堂摄政王同车随行,虽然不甚明白具体身份,心里却也已经将她列入了巴结讨好的行列,对待的态度显得很是恭敬。   苏青自小在市井长大,带着苏莫东奔西走,不知因为这种贪官遭过多少的罪。此时看着陈有为。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一转身就一言不发地跟着一行人去照看玉绯珏了,单独留下了站在原地满脸尴尬的那人。   顾渊下车时恰好看到这番情形,抬头瞥一眼那张扬夺目的匾额,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陈大人的府邸倒是气派。”   话一落,陈有为全身上下刚凉的冷汗,顿时又涔涔地湿透了背脊。他慌忙赔笑道:“都是前几年额外置办了些产业赚了点小钱,让顾老爷见笑了。”   顾渊道:“陈大人应该知道,图州的赈灾款一直紧缺。”   “下、下官愿意替朝廷分忧解难……”陈有为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暗中累下的这些不义之财,恐怕都要被系数充公了,心里顿时一阵抽心抽肺的肉痛。   这句明示出自堂堂摄政王之口。   而在此之前,因顾渊一句话落得抄家灭门的官宦世家数不胜数。   陈有为很清楚,自己的举止稍有不慎,恐怕还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此时此刻,他俨然就连偷偷留下一些私钱的念头都不敢有。现在只能当作是破财消灾,不管怎样,总归好过乌纱不保、人头落地。   他苦巴巴地跟在顾渊身后往府里走去,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跟自己招手远去的场景。   忽然遥遥有个人横冲直撞地朝他冲来,还没靠近,已经被旁边的蔺影一脚踹飞出去。   然而那人沉沉地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却还不忘惶恐地叫唤道:“不好了大人!绿莺的尸体找到了!就在泗水河边,那里还、还、还有……”   “有什么有!找到就找到,瞎叫唤什么!这事我回头会去处置,没看到正招待贵客吗!”陈有为看清来人模样,差点从地上直接跳起来,顿时抬高了声调吼道,只希望这蠢货可以识趣地退下。   然而那人显然魂不守舍,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转眼间已经连滚带爬地到了他跟前,死死拽住了他的裤腿,全身哆嗦地像个筛子:“大、大、大人,快派人去看看吧!那里好多尸、尸体!除了绿莺,还、还有七八具,感觉都、都死了好几天了!”   见这人和陈有为相识,蔺影这次高抬贵脚地没有再把他踹开,在听清他话里的内容后,却是蹙了蹙眉。   陈有为显然也被他说的事给吓了一跳,圆胖的脸上顿时白了一片,惶恐道:“七八具?怎么会这么多?”   那人结巴道:“这些才是目前被冲上岸来的,陆、陆续还有新的尸体出现。已、已经有不少人来认领了,有些认出是几、几个月前弃置在乱葬的,还、还有不少看衣服的样子,像、像是那些时日失、失踪的几个姑娘们。”   蔺影闻言一愣,凑到顾渊身边,低声道:“老爷,昨夜我们跟踪到的地方,似乎正是泗水河上游……”   顾渊眼睫略略一垂,看了眼陈有为,道:“陈大人,好好查。”   陈有为此时已被这惊悚骇人的事吓得濒临崩溃,这样冷冰冰的语调突然落下,让他理智的弦骤然一紧后陡然彻底断裂,脚下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嘴里一阵几无意识的喃喃:“查……下官一定会……好好查……”   失魂落魄的模样甚是丢人,哪还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样子。   顾渊眸色鄙夷地看了一眼,不愿多滞留,只吩咐道:“蔺影,你看好他。”   蔺影了然,点头应下,伸手拖起陈有为就往外走去。   整片陈府占了极大的一片地,粗粗一看,恐怕连顾渊的摄政王府都不妨多让。一行人走了颇久才进到早先准备好的别院,玉绯珏被抬入后,大夫很快尾随进去,不多会便有几个丫鬟匆匆端着几盆血水走出。   苏青走到时恰见此情形,看得有些触目惊心,忍不住询问道:“他的伤势怎么样?”   大夫答道:“伤势确实是重,然而这位公子却是没什么大碍。”   苏青皱眉:“又说重又说没有大碍的,这到底是要不要紧?”   大夫看了她一眼,颇是感慨道:“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这样的伤早该死上三四回了。但这位公子的心智却是极为坚定,伤重至此却依旧可以活到现在,就已经足够说明,他轻易死不了。”   苏青哑然。   这花蝴蝶就某方面来说,还真不是个普通人。   送走了大夫,她走到床边瞅着跟前这个脸色煞白的男子,忍不住调侃:“玉公子,当时你不好好地去治疗伤口,死活要赶回来,就是为了要在我们刚离开淮州的时候半途拦下?”   玉绯珏狰狞刺目的半面容颜下,唇角微微勾起,整张脸显得愈发可怖骇人。此时声色格外单薄地说了句“没错”,看着苏青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弧度:“要是拦不到你们,我倒不如当时就死在那些人手上。”   话落,他骤然一阵猛烈的咳嗽。   苏青心头一跳,慌忙上前轻拍了两下背脊替他顺着气,眼里犹豫的神色略微闪过,最终开口道:“为一个女人,值得吗。”   玉绯珏的身子在她话落的时候骤然一震,咳嗽忽然仿似卡在了喉咙中,只剩下沉闷的哼声。   他抬头看向苏青,眼里仿似有万千狂旋的风暴在肆意飞旋。   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臂膀,苍白的脸色间容颜因紧触而显得有些扭曲,字字咬牙,一声一顿道:“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懂。”   苏青在他这样狰狞的神色间,不知为何漫起了一层怜悯的情绪。奈何手臂上的力量是这样重,隐隐几声骨骼的摩挲,吃痛下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就在这一时,眼前有道人影恍过,她心头骤然一跳,转念间,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荀月楼,住手!”   然而,依旧晚了一步。   荀月楼的力量虽然豁然收敛,一掌却已经拍上了玉绯珏的肩膀,使他整个人沉沉地撞在了床后的墙壁上。刚刚包扎的伤口顿时又渗出了一片血来,那张泛白的面容间瞬间又腾起一阵冷汗,唇色苍白至极。   “抱歉。”   荀月楼空灵的眸色微微一晃,面上却是平日里无二的神色,看不出丝毫歉疚。   苏青不得不将刚退出不久的人唤住,让他们再次把才出门的大夫给喊了回来。   玉绯珏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许久,嘴角还挂着血迹,最后却是沉闷地笑了起来:“女人,我就知道你来历不简单。之前处心积虑地留在顾渊身边也就算了,这个小白脸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姑射城城主的身份,怎么的也不可能用“小白脸”来形容,然而在这种露骨的羞辱之下,荀月楼除皱了皱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表示。   “他就是你想找的人。”苏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到玉绯珏眼底的震动,一伸手将他欲支起的身子随手按了回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不过,荀月楼可不好沟通。而且你想知道的事,他这个甩手掌柜恐怕也并不清楚。你现在首要的还是好好养伤,其他事情,等到了姑射城再说。”   说完,也不管玉绯珏理解与否,一把拉起荀月楼就往外走去。   就这样一路拖着水仙花出了院子,廊道之上苏青才停下步子,拧着眉薄怒道:“荀月楼!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打死他!”   荀月楼很坦诚地答道:“知道。”   苏青皱眉:“你若再这样,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尽早回姑射城去。”   荀月楼的视线落在她微红的手腕上,说道:“他刚才差点伤你。”   明明是无波无澜的神色与语调,话落耳边,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委屈感。   苏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道:“荀月楼,这里不是你的姑射城,你不应该想当然地去做一些事,明白吗?”   荀月楼看着她,不发一言,神色泠泠。   苏青一时语滞。   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说的这些人情世故,跟前的男人从来不曾有过思考,也从来不准备去理解深入。   从第一次遇见荀月楼起,很多东西很多事情都已经是注定的,他们两个人,天差地别。   她自小生活在市井,已经很习惯地去维护与每个人之间的关系,一件件事都需要去斟酌衡量,时时避免行差踏错。她要的所有东西都需要靠自己的独自努力去获取,她要保护的人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替他安排好以后的命途。因为她很清楚,很多事情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而他,却是姑射城的少主,自小在众多忠心耿耿的手下拥护中长大。他可以纤尘不染、与世无争地直面人世,可以做一切只要他愿意的事情,而无需去思考半分他人的想法。只因为,他从来不曾感受过漂泊无依时的那种仓皇茫然的手足无措感,也终归不可能去领会。   荀月楼终究了解不了她心里的想法,也了解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她,也永远做不到如他这样不论做任何事都这样随性而为,只留本心。   在这朵高远清幽的水仙花的心里,或许所有东西只分两种——他想的,以及,不想的。   然而,在她苏青的心里,需要考虑的却尘世浮尘中每个俗人必须经历的纷乱复杂。   说到底,她本俗世一凡人   苏青的眼睫微微垂落,有些心累地轻叹了一口气:“罢了,这次你收手还算及时,就暂且放过你。不过现在必须要立个规矩,以后除非我喊你的名字,不然绝对不许你再胡乱出手,知道吗?”   荀月楼的嘴角勾了勾,道:“好。”   在这样的神色下,苏青忍不住颇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玉绯珏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出来,却因为无意地捏了下她的手而被水仙花一掌拍死,这账还指不定得算在谁的头上……   风微微拂过,她一抬头,恰好看到步羡音从一片花圃中走过,身后尾随着他的人身影熟悉,心里不由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刚才没在玉绯珏房中看到阿莫,还在想是去了哪里,没想到下了马车后他竟然一直跟着步羡音?看起来,这两人的相处居然还挺融洽。   步羡音遥遥地也看到了廊道中的两人,步子一顿,忽然转身朝他们走来,到了近前微微含笑地开口道:“现在需要出门一趟,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苏青一头雾水:“看什么?”   步羡音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愈发温暖和煦的笑来:“很有趣的东西。”   话落的时候,在旁的苏莫忽然抬头看来一眼。   看出他眸里晃动的神色,苏青的心头顿时一凛——且不说现在准备要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反正绝不可能如步羡音所说的是个什么好事。   她看着步羡音的样子,难免显得有些警惕。   步羡音被她警惕的模样惹得有些莞尔,回头看了眼苏莫,了然道:“是了,你们认识。”稍顿,就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昨夜淑姑娘回屋得早,难道就没兴趣知道,我与蔺影暗中追访之后,到底都遇到了一些什么吗?”   经他这么一说,苏青难免有些心痒痒,犹豫下终于还是敌不过好奇心,道:“还是去看看吧。” ☆、第37章 控琴   泗水河环绕于图州郡旁,曾被百姓引以为傲地视为圣洁之处。然而,自水患轰然爆发之后,一度成为民不聊生的祸源。现在虽已渐渐平息,河道两旁也已经剩下一片荒芜,濡湿的沼地带着干涸硬直的泥土,草木萧瑟,寂寥至极。   这里一改往日的繁华景象,已是无人问津许久。   然而,今日却络绎不绝地来了许多人,个个的手上提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无一不是用一块粗布将自己的面容牢牢地掩着,却也依旧掩盖不去因心神不安而透出的惶恐神色。   苏青拨开守在外头的官差望去,遥遥就看到顾渊站在河边。   清风徐徐,吹得衣襟翩飞中微散了些许青丝,有一种说不出的绰约风姿。   她踩着一地的烂泥好不容易到了河边,一回头,便见荀月楼始终云淡风轻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这样一路走来,此时她脚上的一双鞋早已经满是泥泞,就连旁边的步羡音也难免脏了衣角,然而再看荀月楼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眼里忍不住露出几分赞叹来。   要怎么说水仙花可以当那一城之主,这洁身自好的水平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就算称之为天下一绝也毫不为过。   苏青小心翼翼地绕过坑洼的泥地凑了过去,顾渊抬头见她,随手递过来一块巾帕。   她莫名其妙地顺手接过,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狐疑地抬头看去,待看清那不远处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一堆东西,脸色顿时一白,顷刻间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在胸前翻涌,陡然一转身,就“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恰到好处地拿起巾帕来拭了拭嘴角,苏青依旧有些心有余悸,暗暗瞥了一眼顾渊,心里不由有些吃味——这人!还真是贴心得紧!   这个时候没人有心思去多理她,所有的心思几乎都落在了河边忙碌的人身上。   负责打捞的官差小心谨慎地又寻觅了一会,没多久便又从泗水河里掏起了一具沉重的东西。用尽力气拖上岸来,就片刻不愿多接触地丢到了旁边候着的架子上。   又一拨人将架子抬过来,如烫手山芋般,以最快的速度往地上堆在一处的地方一倒,“嗤”地一声挤溅出些许水迹。   旁人的脸色均又更加难看了几分。   蔺影沉声问道:“这是第几具了?”   仵作正在旁边忙地不可开交,闻言伸手从怀里掏出记录的册子来。瞅了一眼新捞上来的尸体,又在上面加了一笔,答道:“回公子,已经是第八具尸体了。”   陈有为站在离得老远的地方眺望着,面上愁云惨淡,却又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每有一具尸体被打捞的时候,他的身子就骤然哆嗦一下,带着身上的肥肉上下一颤,看上去只觉抖得甚有节奏。   此时他的整个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不说在他管辖的地界莫名出现了这么多的死尸,就说里头好几具尸体就与他脱不了干系。   虽然肢体零碎不堪,却依稀可见的曾经光鲜靓丽的衣着,让熟悉的人来看,不难猜出正是他名下万芳楼在前不久失踪的那几个姑娘。初时那些姑娘患了病症,他为省钱,本意是命老鸨子将她们安排出去找个地方自生自灭,谁料关进空院没几天后再去探看,竟是一个都没了踪影。为此,他还特地派人到处找了好几天。   这些女人虽然值钱,但死就死了,倒也没让他感到多少心疼。只是这些尸体突然出现的方式太过诡异,诡异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若是平时发现也就算了,他随便安排几个人将这些尸体就地掩埋也就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欺瞒过去,奈何现在却是生生地在顾渊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根本做不得半点手脚。   眼眶里的小眼珠子自溜溜地转着,陈有为这当官多年已经许久没用的脑子,史无前例地开始飞速地运转着,想要为自己彻底撇清关系给编上一个说法。   蔺影眉心微蹙,走到顾渊跟前道:“老爷,昨晚我们遇到的怪尸约莫有二十来个,现在却只出现了八具尸体。这边已经捞了许久,恐怕也捞不出更多的来了,这样算起来,应该还有十来具尸体不知去向,你看我们今天……”   顾渊冷冷道:“再等等。”   这些尸体因为在水里浸泡许久的缘故,已经显得有些浮肿,光从表面上看不出半点体貌特征,只能从衣着上依稀做些简单的辨识。其中有几个粗衣劲装的该是成年男人,另外几个轻纱曼袖的无疑是妙龄女子,只是此时关节奄奄地垂落着,每一处都好似被人强行拧下一般,呈现这一股奇异扭曲的姿势,堆成一团相互纠缠在那,说不出的古怪悚然。   苏青在旁边好不容易定下了神,却也不敢再朝叠罗汉一般堆放在那的尸堆多看一眼。此时听闻两人之间的对话,略略一愣,问道:“难道,昨晚你们就已经见过这些东西了?”   说话时她稍稍挪了挪身子,不料一脚踩上松陷下去的石块。   心神不宁下身子猛然一晃,就被顾渊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顺势往身边带了带,几乎就贴在了他的身边。   步羡音抬了抬眼睫,对这幅情形视而不见地眺望向远处,看着那一片静谧的泗水河,说道:“昨日我与蔺影二人尾随那些东西,借着夜色一路跟到了泗水河的上游,就看他们渐渐跟其他地方寻来的走尸汇到了一处,然后……”   苏青暗暗咽了口口水,下意识顺着他的语调问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步羡音挑眉看了她一眼,笑道:“然后,我们听到了一阵琴声。很好听的琴声。”   苏青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夜深人静,诡事横生,在那荒郊野外又传来不明来由的空幽琴声。   光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无意中抬了抬头,却见荀月楼不知何时也凝神听着,眸色间不似平日的空灵无痕,而是带上了些许极难察觉的惊讶神色,这让她心里难免有些诧异。   蔺影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事来,脸色陡然地有些难看,眉头紧蹙道:“当时那些东西突然暴走显然就是因为听了琴声的关系,我们当时就应该留下来查清楚,现在倒好,平白无故地退了回来,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也就这样断了。”   “留下来?当时抚琴那人显然已经发现了我们,你是准备留下来给这些东西当进攻用的活人靶子吗?”步羡音悠悠地瞥了蔺影一眼,手上的折扇顺势在他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道,“当时你我在明而敌在暗,若还不退,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眼下这些尸体不就是正好的例子?很显然,琴声的主人只不过是在拿那些东西做一个试验,而这一堆的尸体,就是试验之后的失败品。”   蔺影嘴角隐隐一抽,尤有不甘道:“你怎知道我们就解决不了他们。”   步羡音回眸看他,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你说呢?”   蔺影眸色一沉,显然在心里挣扎良久,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最终噤声不语。   苏青看了看两人,多少有些明白过来昨晚发生的事来。   实在让人没想到,这些诡异至极的东西的背后,居然还有人操控?   在这样诧异的信息中,她忍不住又回头看向荀月楼,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看这朵水仙花刚才的反应,似乎是知道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   心里正琢磨着,头顶传来了顾渊的声音:“对于此事,荀少主可是有什么看法?”   苏青心头一跳,知道刚才荀月楼的神色变化,到底是没有逃过这个男人的眼睛。   荀月楼的视线悠悠地落在令人作呕的尸堆上面,神色甚至没有半点的晃动,眉心极浅地微微蹙起,道:“没见过,但有些熟悉。”   没见过显然是说眼前的情形,那么有些熟悉指的又是什么?苏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顾渊点了点头,道:“百鸟门?”   荀月楼回头看了他一眼,应道:“是。”   顾渊唇角微微勾起,冷冷地低笑一声:“果然。”   苏青在两人打着的哑谜中间却是愈发不明就里,恍惚地转头看了一圈。   只见步羡音倒是一副了然的神色,蔺影则跟她一样是一脸懵逼的样子。而旁边的苏莫,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步羡音身上不曾移开过,恐怕连他们对话都不曾听进去几句。   苏青愈发好奇得紧,只觉得心痒难耐,张了张嘴刚想问个清楚,边听那验尸的仵作忽然间大叫了一声,声色仿似见了鬼一样尖锐惶恐:“这些关节怎么都是用线给连起来的!” ☆、第38章 秀爱   众人很快就被这样的一声惊呼引去了注意,围过去一看,果然见那半截被仵作拎在手中的骨骼之间,串联着一缕色泽诡异的线。   这是一种似丝非丝,似麻非麻的材质,若不是将四肢上的肉一层层剖开,很难让人察觉。   苏青忍不住敬佩地看了那个长相貌不惊人的仵作一眼。要知道,这验尸归验尸,要能狠得下心小心仔细地将尸体这样精炼地剖析透彻,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心下赞叹,但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冲击视线,让她先前按捺下去的呕吐感,在此时又瞬间蔓了上来。   柳芳华前一刻在岸边探看,此时走过来看了一眼,随手一提剑,轻轻地挑断了那根细线。   尸体的四肢就这样一脱离,直直地坠落下去,要不是有那么一层皮肉悬着,恐怕已经片刻间分成了两截。   她的眉心微微皱了皱,面上掠过一丝一样的情绪,紧抿着唇,对顾渊说道:“就此结束吧。”   为什么不继续查了?苏青有些不解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然而一回头,却见顾渊的神色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低寒如冰,便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这一日的排查,就这样莫名结束在这些匪夷所思的乱线之中。   回去陈府之后,顾渊一转身进了覃姑的屋子。整整待了一下午,没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些什么。   顾渊走出房门时,深拧的眉目间愈发多了几分低沉。   一路去,随行的人噤声不语,生怕一不小心触碰逆鳞。   顾渊走去几步后,忽然顿了顿步子,问道:“淑姑娘住在附近?”   侍卫闻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要找那个随行进府的姑娘,恭声答道:“之前陈大人将女眷都安排在了西厢,那位姑娘该是在离这里不远的清香院。”   话落,前面领路的人识趣地换了个方向,穿过了隔角的那处拱门。   不远处“清香院”的三个大字清晰地落入眼中。   顾渊将旁人留下独自走入,就看见了院中那个清丽的身影。   苏青回屋时就瞅见了院子里的白碧桃树,起了兴致想在晚膳时做上一份桃花羹。这时找陈府上的丫鬟要来了一个小竹篮子,脚下踩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石块,正身影摇摇晃晃地攀着桃枝。   此时较河边回来,她已经在沐浴梳妆后换了一身衣衫。   碧色的衣襟随风摆着,衬得她素面朝天的容颜有一种说不出的隽秀感。身后是落英纷繁的半片桃林,几乎与那天际遥遥的白云蓝天相连在了一处。   顾渊原本紧拧的眉目,在这袭身影落入眼里的时候,莫名地舒展开了几分。   苏青仿似有所察觉,下意识地回头看来,转身的瞬间脚下一空,身子陡地临空晃了晃,转眼间跟前却是风声微起,一晃神的功夫,就已经落在了男人宽阔的怀中。   她抬头,看着跟前那张近在咫尺的好看容颜,神色微僵。   苏青本欲从中挣脱,却见顾渊的眼睫一垂,一手托着她的纤腰,一手随便地一抬,便折下一株桃花来,放入了篮中。   苏青直勾勾地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回不过神,便见顾渊不知为何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将她轻轻地搁到了地上,然后便一丝不苟地折起了桃枝来。   因为身材纤长,刚才她做起来略显吃力的事情,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却甚是轻描淡写。   阳光皎好,照在纤长的细指上,每一道关节的弧度异常清晰,竟有种比漫眼的花色更为深沉的诱惑。他将采下的桃花一根一根地搁入竹篮中,不少许便满了大半个篮子,垂眸看来,留意到她在旁边看得出神的模样,唇角隐隐勾起了几分,问:“够了?”   “够,够了。”苏青回过神来,顿时感到有些窘迫。偷偷打量了两眼顾渊的神色,见他眉目间虽然仍有几分深沉,却较河边分开时,已经要来得稍稍和缓了许多。她提起篮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这么大一篮的花,足够做一大锅桃花羹了,正好最近都辛苦得很,就全当给大家的慰劳了。”   话刚落,手中一空,竹篮转眼间已经落入了顾渊的手中,片刻间眉心已经蹙起。   苏青不懂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站在那一脸惶恐地反复回想了几次,却依旧找不出任何槽点,最后只能做出唯一一种猜想,试探地问道:“老爷是不是,不喜欢喝桃花羹?”   顾渊道:“喜欢。”   苏青窘道:“那老爷是不喜欢这个篮子?”   顾渊低头看她,道:“没有。”   苏青沉默。那为什么要一脸不爽地抢她篮子!   顾渊忽然伸手,从竹篮中取出两枝桃花来,一抬手,就将其他的枝条顷刻间都倒落在了地上。这才又将仅留的硕果递到她手中,神色淡淡道:“这些足够煮上一碗。”   苏青一脸茫然地伸手接过:“那其他人……”   顾渊道:“煮一碗就够了。”   苏青:“……”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好像领会了什么。   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渊,她眼里的神色漫漫微妙了起来。   这是吃醋?又或者说是——占有欲?   虽然强绷着,但她紧抿的唇角依旧忍不住地向上勾起,最后终究难以忍耐地极轻地闷笑了一声。   实在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摄政王!   顾渊的脸色并没有多少改变,淡淡地看着她,眸色波澜不惊。   要是平时有旁人露出这种分明取笑的神态,早已被他拖出去杖毙,何况现在的他实在不是那种心情愉悦的时候。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却是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平和且宁静。   直到她唇角的笑意好不容易被强行藏下,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复问道:“听到了吗?”   语调中已经有些浅浅的威胁。   苏青精神一震,顿时也不敢怠慢,露出一抹巧笑:“知道了!我只为老爷一人准备膳食,绝对不会便宜其他人的。”   如此展颜一笑,盛却万千芳华。   顾渊伸手捻起她凌乱的发梢间不知何时坠落的落英,道:“我不在乎你以前的事,如今只需你记住,日后这样的笑,也只可以让我一个人看到。”在苏青微微愣住的神色间,他缓缓地抬了抬眼睫,垂眸凝视上了她的眼睛,唇角微扬:“阿青,你应该记得我昨晚说过的话。永远,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语调落在最后,已是极轻极柔,这是苏青从相识到现在,第一次见顾渊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没有清冷,没有高傲,没有那种聛睨一切的凌然气度,而是一种虽是平淡却莫名让人仿似酥到骨子里的柔和。轻轻落落地进了耳中,慢慢地盘旋到心间,最后如一汪清泉倾透开去,融合进了呼吸的每一寸中,恍然间难以回神。   有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感觉,总觉得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让她在愣神间,心头却是莫名有些隐隐作痛。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当时自己的想法,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晃过,就这样不待思考地问了出去:“为什么是我?”   话落,顾渊片刻的沉默间,苏青也已经回过神来,简直感觉要被自己蠢哭。   刚刚她都说了什么啊!这种良辰美景,这样的花好月圆,前一刻到底是怎样脑子秀逗,才会问出这样煞风景的话来?又不是口口相传的狗血小言!   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她慌忙想要拯救霎那尴尬下来的氛围。   然而此时,本以为不会开口接话的顾渊,忽然作出了答复。   “我选女人,不需要理由。”   万般话语萦绕在心头,在这样格外平淡却足以让心跳骤顿的话语中,让苏青彻底懵逼了。   不是说摄政王大人不近女色吗?三番两次地旁敲侧击也就算了,这次是否算得上是正面表白?这一刻,她仿似感到了明晃晃的金钱在朝她招手,然而当初分明是自己处心积虑地想要诱他倾心,真的到了这最后一步的时候,心里却是一种格外古怪的情绪。   她抬了抬头看着顾渊,心头骤然一动。   自从覃姑来后,这个男人就各种不对劲,且不说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但现在进行的剧本,是不是有些不大符合她的身份呢?   说到底,自己现在这幅被撩得不要不要的样子,到底是有多丢脸!明明她才是专业的那一个,怎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就三番两次地本末倒置了?   苏青本是有些空白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异样的念头来,一抬头盯上顾渊秀色可餐的朱唇,忽然猛地朝他一个飞扑。   在毫无预兆的冲击下,顾渊连连退了几步,就这样被突然推倒在了园圃之上。   浓郁的花香伴随着身边土壤清新地方气息,而此时,身上的那个女人仿似在品尝佳酿,轻柔妩然地吮着他的唇角,眼里三分空幽七分魅惑。吐息抚过他的脸庞,话语如斯:“老爷这样的话,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她俯身,紧紧地锁住了他的呼吸。   一点点地侵占掠取,苏青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余光瞥见顾渊身侧缓缓握起的手,她的心头有一丝意犹未尽的愉悦——不管刚才是为何会发展成了那样诡异的情景,说到底,现在这样才是正确的画风嘛! ☆、第39章 房乱   苏青就这样正正当当地压在了顾渊的身上,唇齿缠绵地品尝了许久,抬眼瞅见他一瞬不瞬的注视,唇角缓缓勾了起来:“那么老爷,现在这样,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顾渊眼里眼里似有火花一闪而过,却没什么动作。   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让苏青刚刚有些清醒的神志顷刻间又湮灭在了脑海深处。   她的双臂一伸,轻轻地挽过顾渊的脖颈,上下其手地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一番乱摸。声色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擦过他面容的间的肌肤,轻轻地啄上了他英挺的鼻尖。   格外轻描淡写地一舐,转而蜻蜓点水般用舌尖浅浅舔过。   顾渊的身子在她的撩拨下骤然紧绷,忽然抬手一拽,就这样一翻身将她反推在地,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周围青草的香味带着泥土的气息,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一震之后,苏青抬眸,瞥见了顾渊微微散乱的衣襟。压住有些低沉的喘息声,她勾着嘴角似嗔非嗔地剐了一眼,笑道:“老爷,不过是跟开个玩笑,该不会就这样生气了吧?”   说着道歉的话,语调里却是欲拒还迎的满满诱惑,言语间,稍稍侧了侧身将自己的轻衣也往下拉了几分,露出些许的玉肌。感受着顾渊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在心跳加速下,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自内心深处隐隐腾起——成了成了!差最后一步就要成了!   顾渊眼里仿似有着万千狂澜翻涌不息,在这样的撩拨之中,伸手一把锢住了她的纤腰,几乎是将她一把提起,就翩身进了房,一抬手扔到了榻上。   苏青在一震下有些吃痛,刚支起了身子,却见顾渊就这样直直地压了上来。   看得出来他的动作已经很是小心,却因为意乱情迷依旧让她微疼地闷哼了一声。   顾渊的神色稍稍一滞,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沉声道:“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苏青抬头直接吮上了他的唇,唇齿相依,悠悠地笑了起来:“这是高兴还来不及的事,为什么要感到后悔。”   可以感受到顾渊身上一阵火热的烫意透过衣襟传来,隐隐地灼上思绪,莫名地竟然让她的体内仿似也有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   难道是这撩拨地过了头,自己居然不自觉地也入了戏?   苏青表面上的诱惑未减,心里略带狐疑地想着,一只手抚在顾渊的胸前,另一只则是悄无声息地朝暗藏在衣中的秀囊探去。   谁料就当她的指尖刚触上那微凉的药瓶时,顾渊豁地伸手扯下了她的外衫,径直丢到了旁边的地上。   苏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指尖的触感忽然空落,转眼间连带身上衣衫也跟着轻解松散。   微风拂来凉意未减,反而陡地有股热气直冲上了脑门,让她下意识地往男子的怀里一缩,避开了他投落下来的视线。   阿软留给她的摄魂散,居然就这样连带衣服被一并——被丢了开去!?   苏青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上这么一出,心慌意乱下,脑海中骤然空白了一瞬,一抬头便见顾渊垂眸看着自己,也是一副衣衫凌乱的模样。   视线在他的胸前一晃而过,纵使苏青一直自诩自己不是个容易受到诱惑的女人,在此情此景下,却陡然也有些把持不住地,彻底被眼前的美色给深深吸去了魂。   反正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没了退路,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倒不如选择牡丹花下死,好歹也能给日后留个做鬼也风流的念想。   她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心头一横,陡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于是二话不说,干脆翻身而起,将顾渊再次反扑在了床上,轻声笑道:“没想到老爷居然有这样好的情调,这光天化日的,也不怕被人看到了笑话。”   最后的话被顾渊用嘴生生堵住,她顺势一用力,便也品之有味地咬上了他的唇。   顾渊吃痛下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因此放过她,手上力量一重,将她一把揽过来,两个人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的指尖顺着她单薄的立衣缓缓抚下,貌似漫不经心的挑弄,在她全身上下游走了几圈,便诱得她的神志不禁微微一散,便埋首在了他的胸前,身体柔软地忍他肆意摆弄。   顾渊轻轻揉了揉她散乱的发线,挽至鼻间轻轻地嗅了嗅,语调有些沙哑地忽然开口,道:“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任何想问的吗?”   他身上始终有一种沉稳惑人的气息,苏青感受着他指尖厮磨的触感,闻言略略恍了下神,方才有些冲散神志的情潮此刻渐渐褪去。抬了抬头,对上顾渊的眸子,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道:“老爷自然有自己的原因。”   顾渊的姿势在这瞬间微微一僵。   两人所有动作就这样骤然停滞,双双僵持。   苏青打量了一番顾渊的神色,忽然松开了他,理了理紧剩的里衫坐了起来,沉默地与他对视了半响,不知为何,心里竟涌上一层浅浅的失落来。这样负面消极的情绪连她自己都不由被吓了一跳,但是揪心的感觉依旧很分明,伴随着有些起伏的胸膛,呼吸也渐渐舒缓了起来。   顾渊的神色较平日里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怪异,让人莫名有些联想到昨夜在客栈时的样子,不得不让人对他的反常生出一些无迹可寻的猜想来。   这种妄自猜测的感觉让苏青很不受用。   在此时此刻,她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心头万分诧异间却也明白过来一些既定的事实。   有些惶恐,更有些生涩。   然而,即便她潜意识里刻意想要回避,却也让她不得不直面地承认,对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动了情。   她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很清楚她这样的身份摆在这种位高权重的人跟前,恐怕不过是一件短暂引起兴致的一件玩物。   在这么一个一直自认为很理智的她身上,居然发生了如此不理智的事情,难免匪夷所思地让人实在无法接受。   苏青莫名对自己感到有些哀悼了。   毕竟难得动一次情,居然还是这么一个天底下最为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   好在对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倒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倒也从没有指望过自己看上的男人就一定也要看上自己,只是目前恰好对方正是当下需要的攻略对象,这么一想,就干脆决定更加坦白地将感情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了。   也就自怨自艾那么片刻的功夫,她已经收拾了情绪抬起头来。   顾渊看起来没有多言的意思,今日的相互撩拨显然也都已经没了兴致。   她便自力更生地下床捡起地上的衣衫披回到了身上,才又坐回了床边,看着顾渊格外情真意切地道:“其实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老爷即使只是心血来潮有那么一刻对了我动了真情,也就已经足够了。我这般的身份,从未想过要奢求什么。”   顾渊看了她一会,嗓音有些微哑:“并不是心血来潮。”   苏青没想到她说了那么多句话里,他偏偏答的是这个无关紧要的点,不由愣了愣。   顾渊伸手将外袍取来披上,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对刚才的事有了悔意,伸指揉了揉太阳穴,眉目间是浓浓的倦意。   这样的神情难免让人产生一些莫名的感觉。   苏青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渊,眼里的情绪一时间也有些复杂了起来。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顾渊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   虽然一直以来并没有开口问过,也一直故作大方地表现出一副对他的过往毫无兴趣的样子,但其实她很清楚,在内心深处,她是很想做那一个知道他一切的那个人。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注定只是个过客的身份,终有一日需要分道扬镳,并没有过分干涉对方的权力。   顾渊这个男人的心太深,太沉,想要去走入深处去把握,必须是一个内心无比坚强且愿意与他一同承受那份必然沉重至极的过往的,并且被他深爱到愿意一同与之分担的女人。   很可惜,这个人恐怕不会是她。   苏青片刻间已经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摆正了自己的立场,没有去戳顾渊回答的偏颇,轻缓且散漫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老爷现在的心情可是好多了?”   顾渊在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中,眼里的眸色微微晃了晃。   她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稍许,弧度极浅的唇角不易觉察地漫上了一丝暖意:“好多了。”   不知是为了掩饰还是刻意带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不再提及先前的那份暧昧缱绻。 ☆、第40章 院训   毕竟屋内春光旖旎,衣衫凌乱,虽然两人都是有意没有点破,但在这样的氛围中,依旧难免有些尴尬,顿时又是一阵相顾无言。正在这时,有一串脚步声隐隐靠近,有人在外头畏畏缩缩地叩了叩房门,讷讷问道:“顾、顾老爷可在里面?”   顾渊随手将外衣的带子轻描淡写地系上,应道:“何事。”   外面的人暗暗咽了口口水,心里如有水桶七上八下般,却不得不壮着胆子道:“方才玉公子跑到落云轩找荀公子去了,现在正在闹着,旁人拦都拦不住。陈大人特地差我来请顾老爷去看看,再这么下去,恐怕得要出事。”   苏青闻言心头顿时一跳,脱口问道:“听小哥的意思,这两人打起来了?”   陈府众人都知道西厢是女眷的住所,本该住在清香院的淑姑娘此时和顾渊同在屋里,反倒一点也没有惹人感到奇怪。小厮在外面听她问话,想都不想便有些焦心地答道:“小的来时双方倒还没动手,只是玉公子看起来一副要拆了屋子的架势实在吓人。从那赶过来有些时间,也不知道现在打起来了没有。”   苏青起身把鞋子匆匆穿上,手忙脚乱地收拾整齐了衣衫,一抬头见顾渊依旧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由催道:“老爷,这都要动起手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顾渊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淡声道:“闹不出人命。”   苏青不得不对他如此淡然自若的心境惹的有些佩服,然而心里却是真的有些着急的。   她倒是不担心玉绯珏会迁怒荀月楼,毕竟不说他现在一身的伤势,就算是健康无恙,以双方身手而言,恐怕也不能将那朵水仙花给怎么样。她真要担心的反而是那个去恣意生事的花蝴蝶。她不知道荀月楼会不会恼玉绯珏,却也不能保证这位少主大人会不会一个手下不留情的,不小心生生将他废了。   正是因为这样,苏青有些更加耐不住顾渊的淡定了,不由语重心长地道:“老爷,有些时候即使不闹出人命,也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顾渊抬了抬眼睫,道:“比如?”   苏青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比如……陈府的房子很可能真的会被这两个人给拆了。毕竟这里也是陈大人的产业,若要追究责任赔偿,恐怕会平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顾渊沉默了许久,让人看不透他到底是在认真琢磨着她说的话,还是在想一些其他的事。   隔了一会,他正了正衣衫,就一言不发地推门走了出去。   在外头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的小厮正格外的忐忑不安,此时见人出来,慌忙面露喜色,二话不说就屁颠颠地去前头领路。   苏青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厮有如重获新生般的欣慰神色,心里不由有些感叹。看这小哥焦急的模样,玉绯珏这次的闹腾,恐怕已经完全超出了小打小闹的范畴。   她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抬头看着顾渊修长的背影,莫名想起方才院中两人暧昧互撩的那些情景,心头顿时又感到有些不甚安宁了。   忍不住狠狠摇了摇脑袋,想把杂念驱逐,一抬头恰见顾渊回首看来,顿时四目相对,动作就彻底一僵。   顾渊拧眉道:“头疼?”   “……”苏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总不能说自己这是因为不负责任地撩了他,现在因为害怕负责而感到后悔了吧?   一只手伸过来,在她的额前探了探,那道拧起的眉好似怎么也无法松开一样,顾渊的话语依旧淡淡:“陈有为请来的大夫应该还在,一会叫来给你看看。”   苏青本想拒绝,然而在他一瞥而过的视线下,不由沉默了。   探了探脑袋朝前头领路的人看去,便见那小厮始终一副耳聋眼瞎的样子,目不斜视地在前面带着路,一副打死都不会回头多事的态度。   这让她忍不住心里暗暗赞叹,总觉得这位小伙子以后迟早前途无量。   这时候微微起了一阵风,青丝落在耳边略显凌乱,顾渊的步子稍稍一顿,干脆褪去外套直接盖在了她的身上,便继续往前走去。   苏青感到身上一层浅淡的暖意,忽然不敢再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小动作了。   到了落云轩外不远的地方,遥遥就可以看到里里外外围着不少人在那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虽说隔了一段距离,却依旧可以听到里面拆墙掀瓦般的杂乱声。不时有桌椅自院中腾飞而起,掠过高强径直飞出,无辜被砸到的一处围观人群顿时一阵惊叫,随后便作鸟兽散去,找了另外一处地就又开始继续围观。   这样的情形,难免有些滑稽。   小厮不敢多看顾渊现在的脸色,远远地就一阵疾跑过去哄散了凑热闹的人群。在门口点头哈腰地将两人引进去,自己则是非常识分寸地留在了外头。   还没来得及见到传闻中闹事的两人,苏青刚进门,反倒先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感到有些又好气又好笑。   苏莫也就算了,虽然名义上是荀月楼从姑射城里带来的侍从,但毕竟一直是低调谨慎的样子,贸然出手怕会太过引人注意,袖手旁观倒还可以理解。但是,这时候站在旁边看得一脸兴致盎然的步羡音又是什么鬼。   苏青没好气地道:“听说这里头都已经打开了,步公子居然还有兴致在这里看热闹,还真是不嫌事大。”   步羡音闻言回头看清来人,瞥过她身上盖着的男人的宽衣,视若未见地轻声笑了笑,毫无窘意地道:“玉绯珏这么喜欢折腾的性子,要是不随着他解了心结,日后恐怕还要有的受,干脆就先任他一次性闹个够,反正我们在旁边看着也闹不出什么花来,可不也是为了日后省点麻烦?”   苏青竟被他的这套歪理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四个字来:“果然精辟。”   这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直掠而来,顾渊眼疾手快地将苏青往旁边一拉,便见一块门扉深深地嵌入在了她方才站立的位置上。   他的眉心有些不悦地微微拧起,抬眸朝院中的人影看去,沉声道:“什么时候才能闹够?”   苏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了一跳,但看清楚院中的情形,顿时有些哑然,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步羡音可以这样泰然自若地在旁边看戏了。与其说是两人动手打架,倒不如说玉绯珏自己一个人在那自导自演着独角戏,而且还演得——相当累。   院里虽是一片混乱至极的局面,但除了断了除了倒了几棵古树,拆落了几扇门窗,废弃了几张桌椅之外,也就属玉绯珏这个罪魁祸首最为狼狈了。   身上的宽衣已经散落,发丝微掩了几分脸上狰狞的疤痕,却盖不住那层层浓郁的戾气。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荀月楼,尘渍沾染了满身,气息沉重间透着浓烈的不甘,跌坐在地上显然已经虚脱了气力。   而他耿耿于怀的那个男人,则是静默娴淡地高立在百年古木的粗枝之上。   白衣随风,一双空如琉璃的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唯有几分对他举动的不解与困惑,却依旧纤尘不染、超然脱俗地有如一副画卷。   像玉绯珏这样找人麻烦找成这幅德行的,也真是没谁了。   苏青不禁对这花蝴蝶产生了几分浓烈的同情,抬头看了眼荀月楼的样子,显然这次他很是听话地并没有贸然出手,心里不由有了几分欣慰。   顾渊的出现显然也让花蝴蝶稍稍克制了些许情绪,苏青走上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叹息半责备地道:“我说玉公子,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荀月楼是个甩手掌柜,你再追问他也实在没法大问出个什么事情。更何况你现在身上还有伤,真要打起来也是自己更加吃亏啊。”   玉绯珏沉沉地喘着粗气,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冷冷地勾了勾,轻呵一声,道:“姑射城的万壑大典即将举行,为了此次的圣品,百鸟门已经与姑射城的人多次有过私下交集。他既然身为姑射城的少主,要说毫不知情,谁信?”   原来百鸟门是对这次万壑大典的圣品有兴趣?难怪阎红鸾会让玉绯珏去姑射城找人了。   苏青闻言略感诧异,但仔细一想,一时半会却又记不得这次的圣品是何方神物了,便张口想问荀月楼。然而一抬头却见那人遥遥在古木的粗枝上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嘴角不由骤地一抽,扬声道:“你先下来!”   跟前清风一缕,荀月楼飘曳如仙般翩翩落在了跟前。   苏青已经没心思吐槽他这样独特的出场方式了,开门见山地问:“你可知道百鸟门在打你们圣物的主意?”   荀月楼平静地答道:“知道。”   苏青扶了扶额,道:“你们这回的万壑典到底又准备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荀月楼摇头:“琴心准备的,我不清楚。”   苏青一脸“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朝玉绯珏摊了摊手:“讲真,你与其纠缠这朵水仙花,不如去姑射城里找那只陆狐狸。而且,别说荀月楼真的不知道,就算他知道,就打架的水平而言,要是动起手来你真的打不过他,玉公子。”   玉绯珏面色不郁地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次的圣物是千雪蚕丝。”   苏青一抬头看到有如鬼魅般飘进院来的佝偻身影,虽然本该很是熟悉,却身上依旧忍不住泛起了一些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身子顺了顺手臂,却怎么也没想明白,覃姑怎会知道这种连姑射城的人也极少知情的事。   柳芳华跟着覃姑走入,默不作声地站到了旁边,许是因为听到先前玉绯珏说的话,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荀月楼的身上,略含深意。   步羡音悠悠地笑了起来:“真是没想到,这样打上一架,居然就把人全都给惊动了。”回头看去,留意到苏莫看着覃姑的眼底有些惧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你家少主没什么大事了,现在总可以放心了?我带你去外面随便转转,可好?”   苏莫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往院里看了一眼,见苏青暗暗朝他点了点头,才温顺地颌首,由着步羡音将他牵了出去。   苏青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偷偷勾了勾唇角。   她并不方便与阿莫碰面,但看得出来这几日他过得倒是很好,与其说扮演的是荀月楼的侍从,倒不如说俨然成了步羡音的小跟班。虽然还没有证据足以证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但凡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想来都不会怀疑这样清晰分明的血缘。   步羡音并不知道阿莫的真实身份,但是从两人间相互的交流来看,仿似有着一种无法觉察的羁绊,分明地使他们两人深深相连。   有时候想想,命运的羁绊或许确实是种无形中存在的东西。   覃姑的视线低沉地将众人看了一圈,最后落在顾渊的身上,道:“你确定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顾渊的眸色顿时一深,并未回答。   覃姑眼里的神色陡地如锥般锐利,脸上的褶子在她盛起的薄怒下愈发拧在一起,让人有些不忍逼视。她瞥了一眼噤声在旁的柳芳华,语调冰冷,话却是对顾渊说的:“十五年前我已经救过你一次,现在你为了怜香惜玉要再次踏进那个地狱去,就别再指望我会再次救你。”   柳芳华在她的话语下紧抿双唇,因太过用力,隐隐要渗出血来。   周围一片沉寂,只留下覃姑毫无平仄的声音:“或者说,你很希望再次遇到‘他’吗?”   苏青虽然不懂话语里的含义,但是心里却是莫名腾起一种不安的情绪来。   顾渊的眼睫略略垂下,眼里如一汪无波的死水,全身却是霎时如坠冰窖般,冰冷彻骨。   回忆仿佛黑色的旋窝,奔涌席卷地翻覆而来。在脑海里仿似交织成一处牢笼,有什么在脑海最深处的黑暗混沌中嘶吼。   一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的眉心骤然拧起,因内心抗拒的情绪而将他模糊的影像生生摒除。   袖中的十指暗暗地握紧,清风微乱了发丝,这一刻的神色低沉,几度让人窒息。   突然,冰凉如冰的指尖却忽然漫上一层暖意,使他从深陷的回忆中剥离。   低头看去,身后不知何时伸来一只手将他轻轻握住,仿似让全身微冷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苏青在顾渊回神的一瞬将手上的力量又稍稍重了些,蹙着眉心看着,却又不知道在说什么。   前一刻那样的神情,用是让人有些不愿意看到的感觉,至少在那一瞬的顾渊让人感觉格外的陌生且遥远,让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有种如果不牢牢把握就会彻底消失的错觉。   顾渊的视线落在互相交缠的指尖,稍稍一顿,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覃姑。眼里的神色微微一晃,他的声色低沉:“放心,我不会给他再次出现的机会。”   “冥顽不灵!”覃姑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怒意,扬起拐杖狠狠地就是抬手抽来。   这一下下手极重。   苏青吃过这杖打的苦头,自然知道有多少吃痛,何况此时覃姑偏偏又是一副怒极的神色,就下意识想把顾渊往后拉去。   本以为这种堂而皇之的突袭,对他这样的伸手而言躲得极是容易,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顾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么毫不留情的一杖子。   苏青怎么都不曾设想,这天下居然还有可以这样不留情面地抽打摄政王的人存在,陡地僵在那里,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然而,覃姑一杖过后还没收手的意思,接连又连连抽了好几下,每一下重重砸在顾渊的身上、臂间。   他只是微微拧了拧眉,依旧没有挪动半分。   依稀间,有微稠的液体自手臂间渗出,染上衣袖,渐渐地粘在一处。   “覃姑,要责怪就请怪我,不要责备师兄了。”柳芳华终于按捺不住地上前求情,想要用剑鞘拦开木杖,然而在覃姑面前不知道为何,本来利落的伸手却显得格外笨拙木讷。   去势在木杖的引领下去势生生一转,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挑落到了旁边的地上,覃姑冷冷地瞥过她一眼,面有讥色:“要不是我此生不想牵扯到柳家的事,你以为就真不敢动你了?要想插手管我,就算是你爹在这,恐怕也需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柳芳华的脸色骤然煞白,嘴唇紧紧抿起。   苏青见覃姑还真没完没了,这边又拉不动顾渊,心一横就干脆一脚踏出去挡在跟前,不偏不倚地受了再次落下的这一杖。   这一下好似感觉到一阵皮肉撕裂般的生疼,眼圈微红,倒吸一口冷气的瞬间,陡然挤出几滴眼泪来,声色凄楚地泣诉道:“我的好覃姑,你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啊!奴家这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这么一下,何况是老爷了。你这没轻没重地下手,万一让老爷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呢!”   说话间,她有意撩起袖子来,露出了胳膊上清晰分明的淤青,连她自己看着都感觉疼。   一道白影豁然掠来,径直挡在几人中间,关切地轻轻触了下伤处,见苏青顿时一阵龇牙咧嘴的吃痛模样,就再也不敢多碰了,回过头来,眸中的神态微微有些不善。好在他还记得与苏青之前的约定,倒是忍了没有径直动手。   覃姑的脸色略略一动,沉着脸色道:“荀少主是吧?还请让开。”   荀月楼毫无他想地回道:“不让。”   苏青生怕弄得太僵,忍着痛想要上去劝架,却已经被人拎起衣襟扯到了身后。   一抬头,只看见顾渊极是好看的侧颜,在微薄的阳光下依旧毫无情绪,然而他眼里的氤氲褪去,此时是深渊般的眸色,却是平静至极的话语,仿似陈述,是对覃姑说的:“还请相信我。”   这一瞬,覃姑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苏青的眼泪滴溜溜地往下掉着,只不过这回,却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实在痛得厉害,而不只是装腔作势地有意要惹人同情了。   她心里不由有些骂骂咧咧,默默抬眼瞅着顾渊面不改色的模样,又看了看他已经被血迹黏在了手臂上的衣袖,有些郁闷地咂了咂嘴。   她才这么一下就已经痛地要骂娘了,这人怎么硬接了十多杖,居然还能一副毫无感觉的样子呢?   顾渊话落之后没有再继续留下的意思,正当她还在胡思乱想,已经随手拦腰抱了起来,在众人的视线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荀月楼本想跟上,被柳芳华神色复杂地将拦了下来。   遥遥的,是玉绯珏气急的笑声:“果然还是鸡飞狗跳好谈情。”   苏青脸上莫名一热,本想从怀里挣脱下来,然而这样的姿势只要一动就足以触碰到顾渊的伤口,顿时缩在那里有些不敢动了,只能干巴巴地问道:“老爷,这是要去哪呢?”   顾渊脸色低沉,没有回答。   直到进了屋子将她放在床边,他仿似未见苏青满脸惶恐的神色,一抬手就将半截衣袖径直撕了下来,露出如脂的肌肤上清晰分明的一大块淤青。   他的眸色顿时愈发地深邃起来,语调前所未有的悚人:“别让我看到有下次。” ☆、第41章 敷药   苏青在这样满是威胁的语调下愣是不敢反抗一下,便见顾渊转身自屋内的柜子中取出伤药来,拎起她的手,拧着眉心敷药拭上。   他的动作本就很是小心,却依旧会不时碰到痛处,留意到她沉默中渐渐抿紧的唇角,便更加放轻了一些。   苏青垂眸看着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眼里不由泛上了一些暖意,见他上完药起身要走,慌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道:“老爷,你的伤也需要处理。”   顾渊的手臂上渗出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黏在衣袖上撕扯着伤口,随便轻轻一动,都足以是剧烈的钻痛。他并不是死人,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几乎麻木的痛意。只是,心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压抑,使他有必要借助这些外在的疼痛来让自己清醒,来让他想清楚自己做出的某种决定,甚至可以分散些许的注意,让他不至于陷入一些不愿回想的记忆中去。   顾渊回头看来,表情无波无痕,道:“不必。”   苏青拉着衣袖的手却并没有松开,用一脸不愿妥协的神色看着他,坚持地重复道:“还请老爷处理伤口,若不然,万一染上其他问题可就麻烦了。”   顾渊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挣脱走开,却也没有就此妥协的意思。   苏青看着那有些刺激视线的血迹,见顾渊久不动作,就干脆径自起身,将他直接按在了椅子上。   如他刚才那样一言不发地想将袖子撕下,然而并没有他这样的力气,也生怕这与衣袖黏在一起的皮肉会拉扯地生疼,她只能改变方式,俯身去解他的衣襟。   顾渊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又在她这幅不接受任何商量的神色中放了下来。   苏青将顾渊的衣衫褪下,上身就这样一丝|不挂地露在了眼前。   此情此景,两人离得甚近,因此看得格外清楚,锁骨间的线条流畅有力,她一时间有些移不开视线。分明是一张冷峻禁欲的面容,偏是莫名地让人勾起无限的遐想,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肆无忌惮地看个够。   苏青一边饱着眼福,一边却也没有忘记干正事。   因为有些血液已经干涸的关系,顾渊的袖子与手臂上的伤口被黏在一处。   她小心翼翼地将衣袖一点点地撕开,看在眼里都觉得很是生疼,用余光瞥过顾渊,却只看到了一副泰然无波的神色,仿似现在自己折腾的并不是他的手一样。心里难免感到有些郁卒,手上的动作却也不敢轻易松懈下来。   待终于将整件外衣换下,顾渊没有分毫动容,倒是把苏青累得个够呛。这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感觉让她有些不悦,不由沉起一张脸道:“老爷,把伤药给我。”   顾渊听话地抬手,将手里的药瓶递去。   苏青接过,拿起布巾先替他将伤口的两侧擦拭干净,看着有些红透的半截手臂,分明感到有些心疼。忙手脚麻利地将他的伤口处理妥当,才终于松了口气,然而再一想刚才院中的情形,眉目间又有了些许忧虑的神色。   要说事出无因,恐怕只能说是旁观的人不知缘由,毕竟,覃姑并不像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她想着,就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一抬头恰好对上顾渊平和的视线,四目相对,便不由愣了愣。刚才处理伤口时太过关注,竟然一直都没有留意,现在心思顿时有些莫名——这个男人该不是一直用这样的神情在看着她?   顾渊看着苏青情绪间的变化,将这样清晰分明的担忧收入眼底,眸色微微一荡,开口道:“不用在意覃姑的话。”   苏青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开口,一愣之后已经问出声来:“是不是真的如覃姑所言,继续查下去老爷会有危险?”   顾渊道:“是。”   苏青不料他回答得如此直白,凝视着他问:“会有多危险?”   顾渊稍稍一顿,道:“不知。”   无法预测的凶险。   闻言,苏青的心头骤然一跳。以顾渊的性子,不论做什么,都几乎都是成竹于胸的,然而现在却是一种如此不确定的态度,出乎意料之余也只能说明,后面可能发生的事恐怕要远远超乎想象。也难怪覃姑会这样恼怒地想要阻止。   苏青感到心头有些不是滋味,默了一会,道:“如果真的这样凶险,老爷为何非要不顾安危地继续查下去?就是因为,事关柳姑娘吗?”   话刚落,下颌就已经被修长的指尖挑了起来,顾渊垂落的眸色落在她的面容间,似是探究,又如一番饶有兴趣的琢磨。   就当苏青被他打量的开始有些略不自在的时候,他唇角抿起,忽然开口道:“如果我说是呢?”   苏青见他居然承认得如此坦白,顿时觉得自己前面酝酿在心的话顿时没了任何意义。毕竟人家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又有谁能拦呢!   这样貌似坦然地想着,心里却依旧感到很是拧巴,她不由地沉起一张脸来:“既然老爷自己想要替红颜知己出头,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请老爷多留意小心,万不要行太过冒险的事。”   顾渊把她的神色看了个周全,唇角的弧度愈发分明了许多。   他手上的力量稍稍松了松,见苏青已经没好气地撇开脸去,又淡淡说出一句话来:“我只是为了自己。”   要说追查当年柳府的灭门真凶,是为了替师妹柳芳华做主,苏青还可以理解,但如今顾渊却说的是为了他自己,便有些不明白了。回头看来,疑惑地问道:“老爷,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幕后的人是谁?”   顾渊道:“不,只是发现了一个有关联的人。”   苏青道:“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为何还要去姑射城,直接去追踪那人岂不是更好?”   几乎在她话落的时候,顾渊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苏青惊道:“有人杀人灭口?”   顾渊摇头:“早在我们开始调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苏青哑然地张了张嘴,已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既然这个有关联的人已经死了,那么前面覃姑在院中提到的人便不是他,但是,如果这话里字间暗示的危险人物其实与他们之前遇到的种种毫无关联,覃姑又为什么非要这样平白无故地提及呢?   她很悲催地发现,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够用。   顾渊随手将外衣披上,扫了一眼她的神色,眉目间有隐隐的情绪一闪而过,久经迟疑的话语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声色沉缓:“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想,这几日我会安排步羡音送你回京城,你在王府等我回去。”   苏青没想到前一刻还在你侬我侬,这一刻居然就要不留情面地赶她走,顿时在这样说翻脸就翻脸的举动下,惊地几乎跳了起来:“要我回去京城?”   “没错。”平平淡淡的两个字,落在空落的房间里,像是直接击在心头,顾渊的缓缓地站起了身来,背对着她,看不清是怎样的神色,“你本就是为了勾玉绯珏的一个饵,如今既然已经没了用处,自然应该回去。”   苏青双唇抿起,直勾勾地看着他:“老爷是觉得让我跟在身边,会成为累赘吗?”   顾渊背脊显得有些僵直,语调却平静地没有丝毫欺负:“如你所想。”   一缕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沉默许久,最后留下轻地听不出情绪的话语:“知道了,我会听从老爷的安排,收拾好行李择日离开。”   “很好。”   顾渊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地看着苏青离开,直到背影彻底消失,藏在衣下的双手隐隐握成的拳终于慢慢松落,低沉且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   眼下的局势已经越来越瞬息万变,怎么也料想不到,为了那个人而查,到最后却反而再次查到了他的身上——柳承恩。如果说现在发生的一切真的与他的这位世人皆知的恩师有关的话,作为一个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他到底还藏了多少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纵使知道危险,他却有着不得不查下去的理由,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便要放手,那个在幕后暗暗统筹着局势的那人,想必也不愿意如此轻易地放过他罢……   有一些事情,即便过了十多年,依旧是内心深处埋藏的沟壑,无法剥离,也无法越过。   有些晃神间,他垂眸看向自己手臂上细心处理过的伤口,眸低有什么略略一晃,最后化为一抹极是沉凝的神色。似是在对自己说般,话语极低地落入耳底,几乎听不清明:“如果‘那个人’真的会出现,就绝对不能让你遇到……”   不论何时何处他都很清楚,让她离开,该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第42章 安排   苏青从顾渊的房中出来,并没有真的如她所说的回屋去收拾细软,而是在外头拐了个弯,又回到了荀月楼所在的落云轩。   其他人早就都已经走了,院子里的狼藉也都由下人打扫干净。   进了屋子见到荀月楼,苏青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顾渊想把我送回京城去。”   荀月楼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样对你更好。”   苏青被他与顾渊如出一辙的想法弄得有些气闷,郁闷道:“别以为我真的会这样乖乖回去。待出发回京,我会让阿莫跟我一起,到时候在途中,再找机会脱身去姑射城。”   荀月楼皱了皱眉。   苏青径直无视了他不苟同的神色,忽然认真道:“撇开这些不说,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荀月楼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在这种时候,苏青对他这种毫无异议的态度倒很是受用,扬起一抹笑来:“也不需要你特意去做什么安排,只要在我离开的期间,你能继续跟顾渊他们同去姑射城就行。只要有你在,不管幕后是什么人,如若不愿意得罪姑射城,定然投鼠忌器。”   荀月楼沉思稍许,摇头道:“我想跟你一起。”   苏青扶额,语重心长地哄道:“我走的是回京的反向,姑射城的大典即将举行,你真的准备让陆狐狸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吗?你是少主,少主,明白吗?偶尔也该为你自己的下属体恤一些,如果真的跟我一起,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荀月楼眼里的神色微微一晃,在两者权益中间作了简单的判断,才稍稍有了些妥协的意思,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道:“那你把这个带上。”   苏青接过他递来的玉哨,打量着看起来极是精致好看的小玩意,顿时有些爱不释手,问道:“这是什么?”   荀月楼道:“罗煞吟。”   苏青把玩着的细指陡地一哆嗦,差点把玉哨陡然扔到地上。   谁不知道姑射城少主旗下狠如炼狱修罗的暗卫罗煞,那不是普通的人可以使唤得起的,要她用这玉哨来指挥这样的角色,岂不是让她玩火*?   这小玩意留在手心,顿时仿似重若千钧。苏青的唇角微微一抽,道:“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这东西我可用不起啊。”   荀月楼道:“不然,我还是跟你同行更好。”   苏青见他绕了一圈结果又转了回来,只能面无表情地将罗煞吟藏进了绣囊中,表示不愿意再纠结这个问题:“知道了,我留下。”   荀月楼终于不再执意,却又忽然凝眸看着她,道:“其实,不留在顾渊身边对你而言更好。”   苏青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来。   有时候男人的想法就是这样的如出一辙,不论是顾渊,还是荀月楼,总会站在那种保护的角度做出这种堂而皇之的判断。然而判断终归只是判断,奈何她是个只遵循自己内心的人,因而不需要太过理智,只要清楚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便够了。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反问道:“如果明知道我有危险,还让你离我远远的,你会愿意吗?”   荀月楼沉默许久,道:“我知道了。”   苏青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道:“不高兴了?”   荀月楼点头:“有些。”   苏青被他的坦诚倒是弄得有些哑然。   抬腿在桌边坐下,玩弄着手上的杯盏,她的语调不由地柔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记得很早就告诉过你,我们两人并不合适。荀月楼,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只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遇到过让你感到‘舒服’的人,所以才会单方面地认定了自己是喜欢我的。”   荀月楼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苏青看着他淡然的神色,语调略微一滞,有些讷讷:“这并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   荀月楼道:“既然没有不好,那就不碍事。”   “……”苏青再一次放弃了对他的说服,被他给噎得哑然无言,最后只能轻叹了口气叮嘱道,“没有了罗煞玉,你自己也一定要小心。如果那些人真的还是在半路上动了手,你便自己脱身,尽量不要被牵连进来。”   借用他的身份本就已经满足了一己私心,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自私到底,不想让毫无关联的人被彻底卷入其中。   荀月楼闻言微微一愣,唇角微不可识地向上扬了几分:“好。”   这时苏莫从院外回来,借着空落的门扉看到屋内的两人,一愣后走进了屋子。   他这样的一张玉容被易作了貌不惊人的样子,苏青多少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两把,道:“阿莫,这几日跟着步羡音到处跑,可是心里高兴了?”   苏莫任由她肆意地摆弄,也不伸手抗拒,闻言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一双眼里有神色微微闪动。   苏青许久没见苏莫这样的神色,心里也是欣喜,便更加打定了要让他们兄弟相认的主意,揉了揉他发间的青丝,问:“可有从他口中打探出什么身世来?”   苏莫面有几分失望,摇了摇头。   苏青长吁了一口气,道:“过两日你跟我一起出发回京,到时候途中只有我们三人,找个机会再探探他的口风吧。”   苏莫面有惑色地抬头,显然不理解为何突然又要回京,依旧顺从地点头应了。   苏青离开落云轩后回了清香院,为表示心里的不悦便一关房门,干脆再也没出来。   虽然知道顾渊送她走的目的,但是她心里总感觉很不是滋味。装深沉玩冷峻很厉害吗?分明是为了她好却一句也不作解释,这样的态度实在让她很不受用。   然而,每日送来的膳食照旧,除了来送食盒的丫鬟,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跨进过院子。   听着墙外偶尔匆匆奔过的步履声,苏青心头的那团火便就这样越憋越旺,如前几日般,全身懒散地靠在窗扉旁满心不爽地打着盹。   直到日落时分,忽然感受到有人走进了院来,苏青一激灵下回神,顿时抬眼看去,便见蔺影依旧是那有如千了他百千两银子的表情,脸色低沉地道:“你比较清楚老爷的口味,去下厨做份晚膳。”   时过几日对她不闻不问,这个时候却突然找她下厨,难不成是有意讲和?   可是,蔺影的这幅模样,可不像是个求人的样子。   苏青坐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挑了挑眉梢,道:“陈府的那些厨子呢?季小爷又不在这,总不至于又被别的人梦游给弄死了吧。”   蔺影瞪了他一眼,道:“老爷已经关在房里两日没吃东西了,要不是步羡音说你能有办法,我何必没事来搭理你。”   没见顾渊也不过三四天的事,怎就会在房间里给关了两天呢?苏青面上神色微滞,便脱口问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蔺影面色有些犹豫,似是在考虑是否应该回答。   这样藏着掖着的态度,看来真是发生了什么。   苏青瞅了他一眼,低沉地拖长了语调,道:“步羡音既然让你来找我,难道就没有告诉你有事相托的时候,应该拿出一些诚意来的吗?”   反正来清香院找人已经违背了顾渊的意思,横竖已注定挨骂,蔺影心一横,干脆也不再隐瞒,道:“事情发生在两日前,我们调查无果,便去了城西泉柏山上的忘尘庵。”   苏青皱眉道:“不是说那忘尘庵出事后,便已经被陈大人派人一把火给烧了吗?”   蔺影道:“是烧了没错,我们去的时候也就一片废墟,根本什么都没有留下。原来也已放弃了念想,谁料却是在庵堂不远的崖边,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   苏青略感惊诧:“山洞……莫不是跟当时义庄的密室一样?”   蔺影摇头道:“不一样。那个山洞里虽说明显有人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痕迹,但是看起来很干净,就如一个寻常人家的府邸一样,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不过里面有不同的洞穴四通八达地延续向各个不同的地方,看起来未免太大了一些。我们不敢怠慢,便赶紧回禀了老爷。”   顿了顿,他缓缓抬头看来,眼里依旧是浓浓的不解:“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老爷上山后便将我们都赶了出来,独自一人留在里面探看。随后从山上回府,就把自己给锁进了屋里,不饮不食,也不许任何人进去。就这样,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天了。”   话刚落,苏青便已经嗖地站了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去,心里不由有些骂骂咧咧。实在不知道顾渊这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就这折腾劲,居然还指着她放心回京呢? ☆、第43章 反常   蔺影在她的拉扯下顿时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一扬手从她的手中挣脱,却见苏青依旧头也不回地一路朝厨房走去。   眼里的神色不由微微一晃,渐渐漫起几分的不解来。   他是少数知道这个女人别有身份的人之一,但毕竟没有看过记述着她真实来历的密函,只知道这位淑姑娘久久留在王爷身边必然别有用意。及至在步羡音的点拨之下,渐渐将顾渊态度的转变看在眼里,他的心里依旧是警惕而反对的。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这么一瞬间,蔺影却忽然有种感觉——或许这个女人对自家王爷,确实也是用了真心?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两人便已到了厨房门口。   苏青忽然驻足回头看来,道:“外头等着。”   就在蔺影发愣的时间,一扬头便见木门被那女人毫无客气地一把甩上,顿时身影一动往后退了数步,这才生生避开鼻尖的撞门之灾。他的眉梢隐隐一触,额前腾起几根青筋来。要不是有求于人,他实在想将这个臭女人抓过来狠狠地揍上一顿。   苏青的手脚这回是前所未有的麻利,没多少时间就已经完成了几道菜肴,装进食盒里拎了出来。   一出门看到蔺影依旧一脸沉闷地站在门口,她就径自从他跟前走了过去,丢下一句话来:“我自己给老爷送去。”   蔺影一扬手,终于忍不住“啪”地一声拍断了旁边的粗树。   苏青莫名其妙地匆匆回看了一眼,然而脚下的步子却也一样没有逗留的意思。   院子中间,葳蕤茂盛的树下的绿荫之间,落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苏青走近了认出那人,微微一愣:“步公子?”   步羡音转过身来,依旧是温温婉婉的模样,双眸却是有些微深,一眼看去是前所未有的疲惫。见他们两人走来,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来:“淑姑娘来了。”   他的笑有些牵强,看得出来近两日格外疲累,至少再次之前他始终是一副万事散漫的模样,仿佛任什么事放在跟前都可以随遇而安地迎刃而解,从未表现出如现在这样的焦虑不安来。   步羡音越是这个模样,越让苏青心里感到有些没底,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顾渊的屋子大门紧闭,甚至连门窗也是自内紧紧锁着,几乎连流动的微风也给彻底屏蔽在了外面。   她的脚下顿了顿,才走过去,脸上却是有些扯不起笑来:“老爷到底怎么回事?”   步羡音看了一眼后头的蔺影,见他遥遥地点了点头,笑容微微一滞,眉心难得地锁了起来:“具体为何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必然跟那个山洞有关。然而我们后来也曾再去看过,却是依旧没发现什么古怪的东西。”   听了他的话,苏青愈发有些拿捏不准了,想了片刻,便提着食盒走到了门前,伸手叩了叩门。   沉闷的敲门声落在空落的院子里,片刻后便消寂了下去。   屋里一片空荡荡的仿似毫无人气,若不是确定顾渊在里面,几乎要怀疑现在的屋内空无一人。   苏青回头看去,清晰可见两人眼中浓重的忧虑,眉心拧得更紧。   深吸了口气,她扬高了声音道:“老爷,合您口味的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开门用膳可好?”   依旧是一片寂静,半晌没有动静。   苏青心里愈发的不安,这样的安静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现在已经更加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万分重大的事,要不然以顾渊的性子,怎可能这样反常失态。至少在这种情况下,起码也该有个相对的回应才是……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耐不住了,敲门的声音自小渐大,便叫得也越发大声了:“老爷你倒是开门啊,就算有事要处理,也该先填饱肚子才行。”   “你醒着吗老爷?该用膳了。”   “老爷你可是晕过去了?再不出来可真要硬闯了啊!”   “老爷?”   “老爷……”   她的声音夹杂在敲门声中,时高时低地落入耳里,杂乱无章地几乎是一种折磨。   蔺影的眉心拧了又拧,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抬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奈何透过十指的缝隙,接连不断的嚷嚷声依旧在络绎不绝地漏耳中,让他额间的青筋忍不住又突起了几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日落,依稀有了些许浅薄的月色,伴着时隐时现的星辰缀满夜空。   苏青敲着门扉的手依稀有些生疼,声音也微哑了起来。   当步羡音上来将她拦住的时候,才发觉她侧面的手掌间已经有些发红,稍稍一触,就有隐隐作痛的感觉。他蹙了蹙眉,道:“要不淑姑娘还是先回去吧,想来老爷他……是不愿开门了。”   苏青看着那禁闭的门扉,抿了抿唇,眼里的神色反倒愈发深凝了起来:“不愿开门就由他去了吗?如果他一直不愿意,是否就准备一直在这屋里关着不再出来了?哪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他以为他是荀月楼不成!”   刚说完,吸入的冷风刺着嗓子,引得她连连咳了几声,双瞳含怒却面容微白,落入男子眼中难免要让人心里萌生几分怜惜之情来。   步羡音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默声道:“要不然,至少先回去喝上点水休息一会再来。”   苏青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里面那位不也一样没有水喝么?我可不认为自己能金贵得过他。”   重新振了振精神刚抬手想要继续敲落,才刚叩出一个声响,忽然,屋内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你们都回去。”   空气像是凝固,在这样的话语间,周围陷入了一片缄默。   苏青说不出心间到底是什么滋味,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并没有丝毫因为得到回应而欣喜,反而有种堵得发慌的感觉,仿似有什么压在心上,说不出的沉闷。   她的眉心便这样紧紧拧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跟他赌气还是跟自己,顿时抬高了几分语调,道:“膳食都已经凉了,现在奴家就拿回厨房热去,一会还请老爷出来用膳。若不然,奴家就继续在外面等着,凉了再热,直到老爷愿意开门为止!”   字里行间,已经又开始用上了“奴家”这个自称。   说完,她回头看了看另外两人满脸哑然的神色,没好气道:“你们都回去吧,今天我还就在这里耗上了!”   苏青回厨房将饭菜重新热了一圈,再回到院中,便已空空落落地剩了她一人。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她的话还是顾渊开了口赶人,步羡音和季峦居然就真的走了。   “老爷,奴家就在外头等着,什么时候想用膳了,什么时候可要记得开门放奴家进去。”苏青面无表情地大声说了一句,便抱着食盒便一缩身子蹲在了房外的门槛上,这姿势又怪异又别扭,莫名有种流离失所的错觉,顿时愈发感觉心塞。   夜色渐渐降下,覆在身上显得很是凉薄。   苏青在微冷的风中紧了紧衣衫,蜷缩着身子搓着手,眼睫不由有些沉落,困顿的感觉泛上,让她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中,她便整个人靠在了门扉上,疲惫地闭了闭眼,下意识还是将怀中的食盒稍稍抱紧了一些,生怕让里面的饭菜翻了去。   夜深露重,周围一片寂静。   就当她险些以这个姿势就要睡去的时候,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   她的身子在失力中朝后倒下,就这样直直地倚在了一双修长的腿上。   苏青在一机灵下所有的困乏顿时不翼而飞,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只觉男人的半面容颜落在黑暗之中,只有下颌落覆盖着月色,好看的弧度清晰分明,却因有些干涸的嘴唇而透着几分浓烈的沧桑感。   “食盒留下,你可以回去了。”平淡地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明明只是较原先熟悉的语调添了几分沙哑,此时落进耳里却是种莫名陌生的感觉。   苏青的姿势顿时一僵。   身子刚坐直,她的余光便瞥见身后的人转身又要进屋。   心头陡然一跳下,顿时将食盒往旁边的地上一搁,一翻身已经整个人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裤脚,她固执地咬紧了唇,一字一顿道:“老爷,奴家一定要亲眼看着您吃完才能安心!”   顾渊的步子在这样的姿势下顿住,整个人便停在了那里。   一动未动片刻,依稀中感受到他在黑暗中转过身来,声音不辨喜怒:“我说过,不让你再用‘奴家’这个自称。”   苏青闻言不由有些晃神,转眼间却已经被一个力量提了起来。   离地近了,她才看清楚咫尺凝视着自己的那张脸,心头骤然地一下绞痛,声音顿时也有些微微的抖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第44章 互心   虽然说步羡音看起来已经很是憔悴,但现在顾渊的这幅样子恐怕才是真的让人不忍多看。   苏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直,却也没有将她推开,可这一时间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胡渣有些扎手,但这并不应该存在于一丝不苟的摄政王的脸上。最重要的是,迎面而来的一阵浓烈的酒气。   她的眉心愈发拧了起来。   这两人只告诉她顾渊一直没有进食,却没有告诉她居然在屋里放了那么多的酒?   顾渊的僵滞也就在这么一瞬,手上的力量便已经松开了,侧首避开她的手,眼里的神色微微一晃,道:“你可以出去了。”   苏青感受着他身边跟夜的凉意混在一处的酒味,就真的转过了身去,然而将门口的食盒拿起,就又径直走进了屋里,“啪”地一声搁在了桌子上。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而她的视线从始至终落在顾渊的身上,片刻没有移开过。   也不知道顾渊是否有留意到她的举动,感受到她的注视,却是径自转回了屋子,靠在床边,随手拎起一壶酒仰头灌着。   身影埋藏在一片夜色之间,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能隐隐听着低沉的呼吸声。   屋里一片黝黑,也不知道顾渊到底是怎么样做到可以这样行动无阻的。   苏青想要找东西将蜡烛点上,在桌子周围找了一会后什么都没找到,便摸索着往屋里找去。刚往里面迈了几步,脚尖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刚要踩下,却忽然被一把拽了过去,一抬头,是被顾渊牢牢锁在怀里。   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抬眸,手上什么微微一动,桌上的烛芯一点悠悠的光色,屋内便渐渐亮了起来。   苏青这才看清自己刚才险些踩上的地方。   一地斑驳零碎的酒壶碎屑,好在没有就这样一脚踩下去,若不然,脚底恐怕还地给扎出几个窟窿来。   她的眉梢微微一触,心里不由有些拧巴,这喝酒就喝酒了,怎么就连酒壶都给砸成了这样呢……抬头,看着咫尺的那张脸,有了光色,才愈发看清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憔悴与沉凝,那双本就如深渊的眸里透着的是冷意、疲倦,然而却愈发平静地犹如一汪死水。   不同于之前,许是因为屋里有了烛光,苏青这样的注视,让顾渊有些抗拒,眉心渐渐拧起。然而并没有像她料想中的那样将她一把丢下,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他抱着她的双臂似乎隐隐间越来越紧,仿似要将她整个人揉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苏青便顺势伸手也环过他的身子,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脊,一言未发。   倒不是因为没什么可问,相反,只因太多的问题缭绕在心头,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忽然觉得或许不问才是好的,顾渊这样的人,可以让他事态至此的究竟是何事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又或者说,此时此刻,有些不敢再往深入去想。   经久的疲惫让顾渊的全身有些冰凉,微暖的温度透过紧贴的衣衫,从怀中的娇躯上缓缓传来,使原本已经有些麻木僵涩的身子,仿似恢复过来一些知觉。   片刻间,屋里又陷入了安静。   苏青在顾渊怀中稍稍挪动了下身子,微坐直一些抬头端详着他略有舒缓的神色,打着商量道:“老爷,先吃点饭可好?”   顾渊垂眸看着她满脸的希冀,眼里的神色微微晃过,片刻后缓缓松开了手。   苏青见他这是有意妥协,心头大喜,忙跑到桌边将热过好几次的饭菜一盘盘端出来搁到桌上,还精心地做了下摆盘。抬头见顾渊在坐在床边,招呼道:“老爷快过来,可别浪费我的好手艺。”   顾渊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去了桌边坐下。   苏青看着他终于一口一口地吃进了东西,感觉自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然而待顾渊随便地简单吃上几口,便已搁下了筷子,一副走完过场即散的样子,又随手提起了在旁边的酒壶。   苏青想要去拦,被顾渊随意一晃避了开去,淡声道:“现在可以走了。”   进屋后一共不过几句话,句句都是让她离开,绕是苏青见他心绪异样本不想一般见识,此时也稍稍有些恼了。   往旁边找了找,她一眼看中角落没开封的酒壶,就径直拿开抬手打开,仰头也径直灌了几口,顿时呛得有些咳嗽连连,挑衅般地瞥一眼顾渊道:“不过都是普通的女儿红而已,老爷能这么没日没夜地喝上几天,还以为会是什么好酒呢。”   顾渊脸色略略一沉:“你喝什么酒,放下。”   苏青偏偏又举壶喝上两口,面色微红间故意拿话激他:“许你喝就不许我喝?这规矩定得还真是严苛得很。”   顾渊垂下了眸子,一抬手将手里的酒壶径直抛了过来。   苏青一下间动作顿时一僵,便听两个酒壶相触下“咔嚓”地一下声响。因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双双在坠地时破裂出了缝隙,酒水汩汩地在地上淌开,片刻间便流逝地一干二净,只剩下两个空壶,浓重的酒味充斥着屋内。   没想到这人说不动她居然动起了手,苏青的嘴角顿时一抽,忿忿地抬眼瞪去,恰好触上看来的视线,心底的气焰顿时没骨气地一奄,仿似整个人都沉沦进了那双神绪混沌的眸里。   顾渊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略微的头痛感漫上,让他忍不住揉了揉耳边的穴位,道:“少管我的事。”   苏青默了一会,感觉心头刚涌起的火就被这样冷不丁地浇灭了下去,抬眼看了看顾渊的神色,声音很轻地试探道:“老爷,你就真的,必须这样吗?”   顾渊指尖的动作定住了。   自从那处山洞被发现,很多被封锁在深处的回忆便支离破碎地涌入了脑海。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回到那个地方,更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   在常人看起来如同普通府邸的摆设,一点一分对他而言却是格外的冰冷彻骨,如记忆里一样的情境,即便此时此刻空荡无物,当他真的独自一人站在其中的时候,甚至如当初那样会忍不住地颤抖。   直至脑海中有个永生难忘的声音回响的时候,那一刻仿似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全身血液凝固一般,极度深寒。   面色无痕地将思绪收回,他眼里的神色微微凝了一下,冷冷道:“必须。”   在有些东西面前,若想好要保护,他便注定没有其他选择。   这一瞬,他没有去看苏青的神色。   窗扉被夜风吹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过了许久,顾渊的眼睫缓然垂落,静声道:“放心,这几日我不过是想彻底地静一静心。有的事该了则了,明日就出发去姑射城。你,回京城等我。”   苏青道:“知道了……”   她刚才一直在琢磨顾渊话里的意思,现在总算给琢磨明白了。无非就是觉得她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或许反倒还要成为一个累赘。更何况还有其他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在困扰着顾渊,而自己这样没完没了的追问,许是反倒招人烦了。   但是,招人烦这种事,她偏偏又不是第一次做。   她抬眼瞅了瞅顾渊的神色,实在对他这样把事情在心里独自憋着的样子感到心心塞,但还是理了理自己有些微乱的衣衫,走到他跟前,忽然俯身在唇上挑弄般地舔舐了一口。触上他抬头看来的视线,嘴角的笑豁然明媚:“老爷可要好好记得我的味道,若是哪日对膳食感到不合胃口,我可是还是会半途折回来的。”   吐息抚摩脸颊,而她就这样浅淡地一笑而过,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回了食盒,临行前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道:“当然,若老爷因太想念而自己招我回来,我会,更加高兴。”   话语依依,有种绵长的韵味,犹如一只手撩动着心房,即便屋里的人影渐渐离开了视野,几日来空旷孤冷的屋子,因女子淡淡的余香也仿似让人莫名心安许多。   顾渊一仰身,沉沉地倒在床上的被褥之间,随着烛火的豁然熄灭,周围再次陷入了一片无止尽的深幽之中。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去,指尖一触,恍惚中暗暗握紧了拳。   就在刚才最后的那刻,险些想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   然而,脑海中盘旋的回忆仿似时刻对他的提醒,理智最终获得了胜利,让他生生克制住了不该存在的冲动。往昔的点滴犹如诅咒,夜深人静之时,鬼魅般彻底笼上,仿似身临其境…… ☆、第45章 渊年   芙蓉坞中,一片景色旖旎如画。   顾渊满身狼狈地被人贩子拖曳到了一个大户人家门口,与一群面色惶恐的孩子们站在一起,也有些不知到底是何人花了大价钱将他们给买了去。不多会听到声音便抬眼望去,便见一位衣着儒雅的大人遥遥走来,视线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便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给领班的丢去一戴银两,不咸不淡地赞道:“不错。”   人贩子收了银子顿时笑容满面地连连鞠躬,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不多会,来了几个侍从,将他们给带回了院中一番仔细梳洗,才又将他们领去见未来的主人。   顾渊第一眼看到柳承恩,只觉是个知书达理的风流文士,奈何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容间莫名看不透背后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多留了几分警惕。看着其他孩子欣喜地接过把弄着新衣服,他的眉心蹙了蹙,始终犹豫地没有伸手接过。   “怎么,不喜欢?”一声话语落入耳中,一抬头,便见一副温和含笑的脸,眼里是怜悯关切。   顾渊看了他一眼,未发一眼,却也默不作声地终于收下了衣服。   柳承恩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眼,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许久,奈何这人太过有耐心,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让他不得不答道:“顾渊。”   柳承恩点了点头,神色间有几分意味深长,没再多问。   换上衣服后所有人很快就被聚集到了一间屋中。   孩子们看了圈周围,纷纷愣住,只见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尖锐的兵器,泛着森冷的光色,直勾勾地刺痛着视线。   这些人买了他们来,并不是想让他们做普通的仆人!   顾渊片刻间已经反应过来,有种格外不安的感觉刚刚涌上,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脱,被看守在旁的人伸手拦住,反手一把推了回来。   一个黑色劲衣的男人冷冰冰地看着他们,连语调里也透着冷意:“不管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你们只有在屋里待满三天,才可以从这里活着离开。当然,但愿到时候还有人可以活着……呵。”   在他诡异的冷笑落下的瞬间,顷刻间便涌入几人,一把将孩子们牢牢锢住,随后不知取出一瓶形状古怪药剂打开,倒入各人口中。   生涩的药味入嘴,顺着喉间淌入体内。   顾渊只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变得盘旋扭曲,望向周围的时候,一张张稚嫩的面容也仿似突然扭曲,伴着体内涌起的狂暴心绪,眼里仿似只留下浓烈的猩红杀戮。   回归本性般的嘶吼声中,有人已经从地面上的翻滚挣扎中站起,如同发疯般抓起墙上的兵器,朝旁边痛苦不堪的其他孩子直直刺去。   血气泛滥的同时,愈发刺激着胸口仿似被激起的兴奋,狂笑声伴随着痛苦的呐喊,短短一瞬间,原本沉寂一片的屋中霎时如悚人的修罗炼狱。   顾渊强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丝神志,避开一次次命悬一线的屠杀,紧紧锁住自己的双穴,才没让几乎破胸而出的杀意占据自己的最后一丝清醒。   每个人都疯了。   他在全身皮肤欲裂的痛楚中挣扎起来,一把抓起身边的长剑挡下致命砍来的一刀,一剑刺入那俨然已经失去神志的残躯,双目猩红。   无边无尽的屠杀整整进行了一日,最后仅留了几个尚留有几分清醒的孩子苟延残喘,疯狂地失去神志的人已经都成了地上毫无生机的尸体。   第二日,全身血脉眦张的感觉俨然生不如死,有人一刀割喉,独自了断生命。   待三日门开,屋中的孩子已经只留下了顾渊,以及另外一个强撑着意识却已气息微弱的男孩。   即使已经失去了一条腿,但顾渊却很清楚,那个孩子依旧格外迫切地想要活着,以至于在门开的瞬间,隐隐可以看到那双眼里充满希冀的光色。   柳承恩抬步走入,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却是对那个男孩一眼掠过,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长剑递到顾渊手中,眉目温和道:“杀了他,你便赢了。”   不是询问,没有给他选择,而是平淡地一句吩咐。   男孩眼里的眸色仿似顷刻黯淡,只留下浓烈的惶恐与哀求。   顾渊胸前一阵翻涌,仰头咳出一口血来,握着长剑走到他的跟前,看着对方满目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干净利落地一剑封喉。   他的一身衣衫早已染满鲜血,再抬头看向柳承恩时,仿似双手未染丝毫的鲜血,眸色无痕地问:“如此,你可满意。”   他的身后,是犹如修罗炼狱的满目鲜血,这样踩着遍地狰狞走出,偏是满脸无波无痕的神色,没有对死者的怜悯,也没有对生存的喜悦。   柳承恩垂眸看着他,满意地勾起了唇角:“我很满意。十日后是拜师大典,你将成为我最满意的作品,顾渊。”   顾渊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还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眸色隐隐一晃,终于在放松下来的一瞬感到眼前一黑,便全身脱力地晕厥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十日之后的拜师大典,他此时才知,眼前的这个叫柳承恩的男人竟是江淮一代有名的学术大家,慕名拜师的人络绎不绝,却一直以来都被婉言回绝。而他现在,则成了众人眼里的焦点,众人皆知的柳氏首徒。   武艺精湛,学术精通,才华横溢,逐渐名扬。   自此,每每游学天下,顾渊总是默不作声地站在柳承恩身后,冷眼看着满目的艳羡与赞赏,藏下眼底的讥诮与憎恶。   他很清楚,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个心系天下的大名士背地里的肮脏阴狠;也更清楚,就如这个男人那日同自己说的一般,他不过是他手中一件——最满意的作品。   柳承恩在私下研习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药剂,就如那日给所有孩童喂下的一般,但凡有新的进展,顾渊便注定是他最好的试验品。   他不知道这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默默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两道沉重的枷锁已经在手腕勒出浓烈的伤痕,顾渊沉重的喘息声落在空阔的暗示中,回声隐隐,如穷极挣扎的困兽。他的双眸因充斥的血丝而显得猩红,抬眼看着从楼梯口悠悠走入的人,挣扎着朝他涌去,几欲将他撕裂粉碎。   柳承恩品着淡酒,笑眯眯地走到他的跟前,看着这幅人兽不辨的模样,似笑非笑地仿似在欣赏一件珍品。嘴角浅浅地抿起,语调悠悠:“好徒弟,不过才是这个月的第四次,如果你这便受不了了,可怎么还有留在我身边的理由呢。”   话落,悠悠地转身离开,锁门随着他的转身应声落下。   暗室里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两道铁锁裂开的声音,手腕因为强行挣断铁链的怪力而渗出血来,顾渊冷冽的眸中狂旋的异样情绪被他生生抑制。   喘息绵长粗重,有如困兽。   他牢牢地抱着自己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难以抑制的颤抖透过躁动的血液,脑海中满是疼痛欲裂的感觉。有一种嗜血的屠戮疯狂地四蹿充斥,仿似有一个声音在无止无尽地在耳边回响,萦绕不散,凝成对征服掠夺几近病态的苛求,在仅存的一丝清醒的神志中险些按捺不下,最后化为兽|欲中穷极的一声嘶吼。   直到药剂的效果终于缓缓褪去,满间密室只留下了沉重悠长的喘息声,全身的汗与血的气息交错在一起,只留下全身彻骨偷心的凉意。   顾渊虚脱地倚在墙边,全身剥离般的感觉让他有些恍神,沉沉地闭了闭眼。   这几次服药之后,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盘旋,仿似随时都可以破体而出。那是种对杀戮格外渴求的*,扭曲、阴冷,只要一不小心就将彻底占据他的身体,吞噬理智。   这是格外危险的预兆,只要稍不留神,许,留在这具体内的便不再是他。   顾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暗室,柳承恩早就已经命人替他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   旖旎的水气散在周围,清洗着周身的疲惫,然而身边仿似有一种浓烈的血气萦绕,在鼻息间,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体内随时涌动的难耐躁动。   沐浴完毕,看着毕恭毕敬服侍自己更衣的侍从,他的眼里不由涌起一丝的讥讽。   所谓的柳氏首徒,不过是对外用的一个可笑的幌子,不论明面上如何的风光摄人,终究不过是那个男人眼中苟延残喘的一只蝼蚁罢了。   他的眸色无痕无波地微微一垂,问:“师傅去哪了?”   侍从毕恭毕敬地答道:“芳华小姐来了,先生去落霞阁陪小姐去了。”   顾渊眼睫一颤,眼里略有几分氤氲。   险些忘了,如今在柳承恩的门下,除了他这个首徒之外,还有他的亲生女儿柳芳华。 ☆、第46章 双魂   这天夜里,顾渊本是在自己的房中浅睡,隐隐地却是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心里有几分疑惑。   柳承恩待下极是严苛,这个时候能有谁敢如此肆意地在夜间弹琴?   他取来一件外衣披上,走出屋子循声走去,便见一颗石榴树下有一个纤瘦的身影。伫立原地听了片刻琴声,视线落在那随风轻扬的衣衫上,只觉身影伶娉,肌肤白皙,却是个自己相识的人。幽幽的曲律似是受到打扰,铮然而断,柳芳华回眸看来,两人的视线相互一触,彼此都有几分隐隐的诧异。   “师兄。”柳芳华的语调不徐不缓,也并没有什么起伏,分明不带情绪,却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顾渊看了她一眼,道:“为何还不去休息。”   柳芳华微微愣,答道:“还未觉困。”   顾渊蹙了蹙眉,道:“我并没有关心你休憩的意思,但是,你扰了旁人睡觉。”话落,他没有多看柳芳华的表情,而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古琴,淡声道:“你若要抚琴,白天大可进行,夜凉冻了双指,再好的琴音也耐不住心不在焉时破坏的意境。”   他本欲走,不料话刚落,柳芳华却已经径直拦在了他的跟前,抬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道:“早就听闻爹说师兄琴艺了得,不知是否有幸听师兄弹上一曲?”   顾渊没想到她非但不恼还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一愣下稍有犹豫,片刻的静默之后,终是在她希冀的眼神中垂了垂眼睫。   如泣如诉的琴音里带着缱绻悠然的韵味,在凉薄的夜色中仿似一只微寒的手,轻轻地自心间撩过,有一种沉闷压抑,又莫名让人心生寂寥的感觉。   柳芳华站在旁边,看着跟前抚琴的少年,眼底神色微微一晃,忽然轻轻地触碰上了他的肩膀,淡声道:“谢谢师兄,已经够了。”   顾渊的姿势骤然一停,琴音戛然而止,回首时留意到那双凝如寒冰的眸里带着几分浅浅的不安,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便豁然起身,径直回了屋子。   自此之后,每每落了夜色,院落中依旧有如往常般的寂静无声。这让每一夜落入睡梦中时,总有那些狰狞似血的可怖画面,如在咫尺,几度将他从梦境中惊醒,汗透淋漓。   两年一晃即逝,直到某日,柳承恩借出门游学为由,单独协同顾渊出门。   上马车不久,他便递来一颗药丸顾渊服下,不消片刻他便沉沉睡去。   待再醒来时,身处一个装饰典雅的石窟之中,里面的摆设与寻常府邸无疑,只是这些假山密林落在这样的石顶洞天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   柳承恩留意到他的打量,悠悠一笑:“喜欢这吗?我们将在这里住上很久。”   顾渊将自己的视线收回,面上毫无其他的情绪。   柳承恩淡淡打量了他两眼,唇角扬起:“渊儿,你可知道,就是你这样不骄不躁的性子最得我心意。”   顾渊默然不语,跟着带路的人回了自己房间休憩,过了晌午,便又有人来带他出去。   这处洞府极大,各处洞穴蜿蜒曲折地通向四面八方,若没有前人带路,恐怕独自一人很难在里面辨识方向。领路的人显然对这里已经极是熟悉,接连拐过几处岔路,便终于停落在一间森然的密室前,作了一个请入的动作。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入心头,顾渊眼里的神色微微一荡,抬步走入。   这是一间四面密封的暗室,墙上幽幽地火光若隐若暗地照亮着周围,将里面安置的一个个铁笼映衬地格外森然悚人。铁笼中或蜷缩、或挣扎、或横躺,都是些娇小瘦弱的孩童,落入眼中,仿似回想起那一日刚被带进府来的模样,不好的回忆让他下意识地撇开眼去。   男子修长的身影投落在石壁上,手里拿着一个晶莹的药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偏生阴戾地有让人本能地想要远远地离开他。   听到来人的步声,柳承恩抬起头来,玩弄着药瓶的姿势微微一滞,露出一抹温婉至极的笑来:“渊儿,你来了。”   话语落在心间,有种难以抑制的悸动感,顾渊暗暗握紧了有些隐隐颤动的双手,脸色阴沉地抬头与他对视,默声不语。   柳承恩走过来,忽然伸手,指尖在他的脸旁抚过,豁地用力捏住了他的下颌,扬手将药剂一滴不剩地倒入他的口中,眼里有因兴奋而流露出的隐隐光色:“渊儿,不要怕,我们很快就可以成功了。你看我给你准备了那么多的猎物,你很快,就可以好好地享受到最为愉悦的滋味,我们终将成为无人可比的,强者……”   令人作呕的液体带着刺激的味道顺着咽喉涌入,顾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在柳承恩松手的瞬间沉沉跌坐在地上,体内翻旋的感觉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剧烈,耳边“嗡——”地一声作响,片刻间,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便只能听到自己深沉粗重的呼吸。   隐约中,仿佛有个人从暗室中不徐不缓地走出,静默地关上了门。   全世界顷刻一片寂静,原本微亮的火光从眼前莫名剥离,他仿似陷入了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脑海中充斥着一个声音,仿似有无尽的呐喊声在向他狂呼,又似是体内的另一个他,在冰冷无情地在耳边落过格外清晰的吐音——血……要血……   不知过了多久,仿似有什么自内心身处慢慢苏醒,他再睁开眼,不是往日的漠然,而是冷至毫无生机的一种阴寒,视线落在旁边的铁笼上,因难耐的饥渴,眼里笼上了一层极致的兴奋。   拾起兵刃,步步逼近。   那一天,仿似整双眼里仅留了一片血色,哀嚎声、求饶声、呜咽声,浓烈地盘踞在周围,只能让他愈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看着女孩跌跌撞撞地连连退至角落,惶恐得尖叫着,满眼畏惧。   然而他提着刀子缓缓上前,在这样如见修罗的神情中勾起一抹极尽愉悦的弧度来。   手起刀落,溅起的血染透了墙上的斑驳,有一滴洒在他诡异笑意的唇间,被舌尖轻轻舔去,顿时四散的血腥味充斥在他的嘴中,仿似享受。   直到一切都终于散去,周围静谧地只留下他独自一人的喘息声,房门打开,鼓掌的声音幽幽地落在周围,透过墙壁重重地反响着回声。   柳承恩笑颜悠然,眼里尽是满意的神色:“很好,真的,非常好。”   迎面而来的冷风落在身上,仿似将顾渊涣散的甚至稍稍拉回了一些。周围充斥着的浓烈血味让他只觉胸前一阵天旋地转地作呕,所有力气被瞬间抽离一般,森然的兵刃沉沉坠落在地上,“铮”地一声,光色滑落周围遍地的尸骸,片刻只留一片死寂。   顾渊木然地抬头,却见那个男人依然这样笑着,人畜无害的面容间,是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的温和宛然:“渊儿,你果然,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注定只有你,可以成为我最杰出的作品。”   几乎每一夜,都是这样度过,牢笼里的人也渐渐地由最初的孩子,开始变成魁梧的壮汉,甚至于到最后,已是柳承恩精心训练的武师、杀手。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更不记得在那里一共度过了多少日夜,却依旧清晰地记得在药剂的引诱下,体内泛起的那种无法抑制的躁动,似一个永远无法剥离的诅咒。   这里是修罗炼狱,而他,也早已注定永远无法超生。   也是在那个洞府中的日子,顾渊曾经清楚地在脑海中辨识到存在的另一个声音,那是体内被硬生生勾出的又一道灵魂,每当他在沉睡中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满身的血痕,就可以知道,是“那个人”又出来了。   不同于他的冷漠无情,那个人嗜血乖张。   每每被心魔操控,他可以隐隐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却只能强用自己的心智,使自己得以在越来越短的时间内苏醒过来,而后,精疲力竭。   ……   这些本该早已深深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在洞府的再次出现时破冰而出,隐隐似伴随着被尘封体内的那个人不甘寂寞的低咒,随时准备在他意志薄弱的时候再次占据这副身躯。   寂静的夜色间,顾渊感受着满屋的酒味,心头仿似千钧巨石,沉重地压抑着呼吸。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逆来顺受的少年,也不该再让自己重蹈当年的覆辙。柳承恩已死,不管是谁在背后心有不甘地继续做着诡异的动作,他一定要让那人尝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第47章 问昔   两日后,收拾好行囊的苏青走出庭院,在陈府门口撞见已经整装待发的一行人。   她不由朝着那帘幕紧掩的马车瞥了一眼。   风微掠过,带过几阵浮动,仿似外面的嚣闹引不起车上那人的半分兴趣,静谧异常。   “淑姑娘请上车。”步羡音轻描淡写地将她往另外一处备置好的马车处领。   苏青腻了一会,见顾渊着实没有与她话别的意思,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马车。没多会,只见步羡音带着苏莫一起上了车,便拿眼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便瞥开脸去。   步羡音面不改色地受了她的这份嫌弃,了然地笑了笑,回头意味深长地对苏莫道:“看起来淑姑娘的心情并不太好,一路上可要小心着些。”   苏莫看看他,又看看苏青,默默点了点头,余光却依旧不时落在二人身上。   外头一阵嚣闹,是顾渊一行开始出发前往姑射城了,这边马车一震也开始缓缓前行。   苏青趴在车窗处往外眺望,看着与另一侧的车队与自己渐行渐远,整个眉心顿时都拧了起来。回头瞥过步羡音那笑眯眯的神色,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问道:“这两天老爷都怎么个情况?”   步羡音淡淡地“哦”了声,笑道:“托姑娘的福,老爷该吃吃,该睡睡,这两天好得很。若是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倒是经常念叨,要把姑娘早日安安稳稳地送回京城去,也好了一桩心事。”   她要真能成为顾渊的心事倒还好,然而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王爷大大显然还藏着其他真正的心事呢?苏青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临闭眼前与苏莫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个眼神,隐隐挑了挑眉,互相看到了彼此双方眼中的了然,便懒洋洋地躺倒在榻子上倒头就睡。   之前两人就已经偷偷碰过头,就这种准备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脱身的伎俩,对他们这种经常金蝉脱壳的人而言,简直驾轻就熟。   苏青心里早就已经暗暗有了盘算,顾渊不是不想让她跟着他去姑射城吗?那行,她不死皮赖脸地跟着他,而是选择自己以座上宾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去。   就这样在马车中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再醒来,已经又回到了淮洲郡的地界。   天色已晚,离最近的村镇也尚有一定的距离,几人便在外面搭起了篷子,准备暂住一宿。   苏莫手脚麻利地捡了些柴火堆到一处,不多会就燃起了熊熊的篝火来。   步羡音指挥着人将马车上下的东西收拾干净,便令侍卫遥遥地在附近看守执勤。一回头看到隐约攒动的火光,不由地夸了一句:“没想到阿莫的手脚还挺利索。”   苏莫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了声“嗯”。   苏青在旁边的草垛子上懒洋洋地坐着,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愈发的觉得有趣,心里有个想法一跳,已经开口叫到:“步公子。”   步羡音闻言才将视线从苏莫身上挪开,回过头来,问道:“何事?”   苏青道:“老爷的后府中年轻才俊甚多,到底是因何入府的,之前又都是何身份?就这事我已经好奇许久了,如今实在是憋不住,步公子能否就圆下我的好奇心,今日在外也是无聊,就给随便说说呗?”末了,又补道:“阿莫也甚感兴趣。”   旁边苏莫闻言,已经把手中的柴火丢到了一旁,找了个位置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一脸侧耳倾听的温顺模样。   步羡音眯了眯眼,终于没像之前那样和苏青打太极,而是施施然地理了理微有凌乱的衣衫,道:“行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的眼睫略微一抬,似笑非笑地抿起了唇角:“淑姑娘应该知道十三庭吧?”   苏青点头:“当然知道。”   十三庭的名号,但凡民间任意一个人都不会陌生。   步羡音道:“然而总是天下人皆知十三庭的存在,却很少有人知道,其设立的地点,是在摄政王后府。”   苏青有些哑然地张了张最,下意识地差点爆粗。   从进王府开始,她就一直以为这些如花似玉的美少年个个都是精心选入摄政王府来的面首,现在才知,他们居然是鼎鼎大名的十三庭?回想之前种种,她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还好自己对他们尚算客气,要不然以这些人雷厉风行的手段,她不知道已经该死上多少次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渊能留这么多“美色”在府中而屹立不品,实在真是——难得啊。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少年郎,不论哪一个从头到尾看下来,都不像是个寻寻常常的良家少男。   步羡音读出苏青神色间的诧异,了然她想法般地轻轻一笑,道:“其实我们也并不知道来王府之前经历过什么,只是听说当年是王爷将我们一并救出的,若没有王爷出手,我们恐怕早就已经死于非命了。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其实只要入了十三庭,我们也无需清楚自己以前的身份,只要知道自己对王爷的忠臣,这便够了。”   苏青没当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答案,如果连步羡音本身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恐怕要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身世线索就成了不可能的事。   她悠悠叹了口气,无意中一抬眸,却留意到苏莫闻言后眸里的神色微微一晃。这样的神色让她的思绪不由一荡,想起一件事来,心口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当年她在溪涧之间救下昏迷不醒的苏莫时,好似,他也已经没有了原先的记忆。   鉴于有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对这两人的关系,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而此时将只言片语里的含义连在一起细下想来,却是莫名地有一种契合。   也许当年,就在苏莫昏迷之前,他们两人本该是在一起的,然而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才能让那么多少年郎好端端地都没有了记忆呢?要知道,当年他们应该尚不足十岁才对。   步羡音似是对他们的沉默很满意,笑眯眯地勾起了唇角,语调悠悠:“这身世虽然说不上苦大仇深,但也绝对有些凄凉,淑姑娘难道就不说些安慰性的话语?”   苏青被他的话语拉回了思绪,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你需要吗?”   步羡音在她的反问中神色微微一滞,唇角缓缓勾起:“不需要。”   一天的奔波下来,多少都有些劳累,随便弄了些粗粮充饥,各人便在铺好的草垛子上休息。   前头的话题结束,一时间没有人开口再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盯着无边的星空初审,各有各的思绪。   步羡音的侧颜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间显得情绪不名,也不知是否被勾起了对自己身世的遐想,难得地没有往日掩饰用的笑颜,一片无波无痕的神色,眸色深邃莫名。   苏莫侧着身子躺着,视线却依旧是落在步羡音的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焦点,却可以感受到微微涣散的目光将他笼罩,虽有万般想问的话,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们的样子,苏青幽幽地叹了口气,翻过身来不再多看一眼。再这么看下去,她实在有些怕自己会忽然冲动地把苏莫的乔装给卸了,引领两人来一场感人至深的认亲戏码。   然而她现在显然还不能这么做。   首先她不能确认这场认亲之后会带来什么,如果只是一人没了记忆还情有可原,若是集体失忆,不得不考虑这背后更深一步的事了;其次,现在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步羡音某方面而言也算得上是顾渊贴身的人,不管那个幕后的人是谁,必然也将他看得很紧,在这个时候苏莫可以默不作声地摒除受到格外的关注是非常必要的;最后,她毕竟还需要想着办法再转道回姑射城去,现在的身份不管怎么样,都更加便于行动。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着手脱身,她,一时间却也还没有想好。   若回京的途中只有他们三人倒也罢了,放倒步羡音便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然而,顾渊偏偏是给他们安排了一大票子的侍卫护送,声势之浩大,俨然要比他留在身边的人还多,这让脱身的事并不是搞定一个步羡音那么简单的了。   她实在有些不明白他的想法,分明现在最有危险的人是他,偏偏还这样故作大方地一副要将她安全护送回京的样子。难不成,那些人好端端的还会把从他身上动的心思转移出来,反过来开始打她的主意不成?   苏青躺在垛子上有些困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意兴阑珊。   今夜在野外落脚,所有氛围一览无余,显得有些不好下手,还是等明日着脚一个客栈再从长计议好了…… ☆、第48章 真容   苏青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其他人早已经整装待发,便懒着身子慢悠悠地又爬回了马车上,继续赶路。   这幅格外顺从的样子,被步羡音看在眼里反倒有几分怀疑,眼见她又要睡去,忍不住开口笑道:“我还当淑姑娘此番回京一定是心不甘情不愿,今日看来,倒好像很是心满意足。”   苏青慢悠悠地抬眼瞥他,不怎么有诚意地道:“难道我说不想回京你就能放我回去?”   步羡音看了她一眼,笑道:“当然不行。”   苏青没好气地瞪他,道:“那你还说什么。”   话落,便又闭上了眼去继续浅寐,心里却是恻恻地一阵笑意,默默地在心底一阵考究。今晚要好好地赶一票大的,要是现在不养精蓄锐那怎么行?   又这样没日没夜地赶了一整天的路,这一回终于赶上了一处村镇,让苏青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客栈而没有继续风餐露宿。   刚上了二楼,她一边拉着散着架的身子骨走进了房间,一边装模作样地大声招呼道:“阿莫你来,帮我沏一壶茶水。”   若放在摄政王府内,她这样将人呼来喝去自然不合适,但是苏莫对外是姑射城的奴仆身份,加上荀月楼之前对苏青这样言听计从的样子,此时这般使唤苏莫却是丝毫不会叫人怀疑的事。   步羡音在下面安排侍从,也没将心思留在他们身上。   苏青在苏莫刚进门时便一把关上了房门,从包裹里摸索出一个药瓶递到他手上,嘱咐道:“这是阿软留下的这个药,据说效果极强,一会你想办法下在步羡音的茶水里,保证他今晚就算天塌下来也绝对醒不过来。”   苏莫看着手里的药瓶,有些迟疑地蹙了蹙眉。   苏青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发线,看着他眼里的纠结,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安抚道:“放心,只是让他睡着的药,又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剧毒,不会伤到你这位好兄弟的。”   苏莫眼里这才闪过一丝放心的神色,点了点头,把药瓶藏进了怀里。   苏青看着他退出房门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莫名复杂的情绪,伫立半晌,甚感落寞地长长叹了口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真的弟大不中留啊……   是夜,人定之时,整个客栈都陷入了沉静。   苏青在床上辗转,直到听到极是轻微的敲门声,才从床上一个翻身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便看到了苏莫那张许久不见的真容。   来不及揉捏这张让她心头甚痒的娇颜,苏青的面上略微一喜,问道:“成了?”   苏莫点了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   两人蹑手蹑脚地摸索到了步羡音的房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便见床上的人依旧气息徐缓,并没有从睡梦中醒来。虽然他们的动作很轻,但是照步羡音的功夫,也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觉,然而此时这样毫无动静,显然要归功于阿软的药效。   苏青满意地取了一根火舌子,将周围的光线微微照亮了些许。转身递给苏莫,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地找到了搁在柜上的行囊,毫不客气地翻找了起来。   不少会,便从中找出了一套平日里的便服,又过来递给了苏莫,贼贼地道:“你换上他的衣服行事,万一到时候遇到来抓我们的人,也好用你这张脸应个急。”   苏莫被她这幅样子弄得有些无语,倒也没有拒绝,脱下外衣,将步羡音的衣服给换了上去。   苏青随便地打乱了房里的摆设,造成了一种进了飞贼的错觉,这才心满意足地招呼道:“现在没其他问题了,我们该走了,尽快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话落,却没什么动静,一回头却见苏莫站在床前,思绪万千地看着床上的人,仿似有万般话语在心头,却只能任由萦绕而说不出口。   苏青的眸色微微一晃,开门的动作顿在那里,一时间也静默地没有再开口催促。   苏莫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吸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开,姿势却豁然僵住,手臂间豁然涌上的触觉让他久久不敢再回头。   伴随着他全身的僵硬,苏青的脸色一时间也并不好看,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只不该举起的手握住了苏莫的护腕。   月色下他关节分明的指尖显得格外好看,却是让所有人有些仓皇至极。   然而,步羡音却只是握着苏莫的手腕并没有开口,一双视线久久滞留在他的脸上,瞳孔微微收缩,伴随着微急促的呼吸声。唯有不自觉间收拢的纤指,将他的腕握得越来越紧。   早先他就已经觉察到了异样,便选择将计就计地做出中迷药的假象。本只是想引诱这两人主动暴露行踪而做一番调侃打击,谁料,反而是自己难得地开始有些慌乱。   苏莫的这张脸?   步羡音的呼吸微微一滞,唇角缓缓抿了起来,语调没有多少起伏道:“转过身来。”   手腕上格外紧的禁锢有种清晰分明的痛觉,苏莫全身僵硬下,连姿势也有些木讷。   闻声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却依旧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话语,默默地转过身去。   这一刻,四目相对。   看着这样两个如出一辙的人在浅薄的月色下相顾无言,苏青心头一酸,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真的是,有些太感人了啊……   “你是……阿……莫?”步羡音的脸色难得地有些泛白,看着眼前这人的面容,即便平日里再宠辱不惊,语调里也隐隐含上了一丝的颤抖。   苏莫在他的注视下紧紧摇住了唇角,垂下眼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之前是……易容?”步羡音眉心紧拧,眼里没有多少的喜怒,反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苏莫,仿似想要将他彻底看清。   苏青看着自家阿莫再低就该埋进地里的头,忍不住开口道:“步公子,我觉的你与阿莫的事,有必要找机会好好谈谈。”   步羡音这才将视线投落到她的身上,神色有几分古怪:“你也知道?”   “是。”苏青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语句想要解释,却被屋外豁然腾起的漫天火光给吓了一跳,慌忙跑到窗口往外望去,一惊下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今天搞什么,住个客栈都能走水?”   其实她本来下意识还想吐槽下药被抓这事,然而挡着步羡音的面,终究还是忍住了。   外面不远的地方一片滔天的火光,将沉寂的夜色映红了半边的天际。   起火的地方似是镇口的那处粮仓,对面的半边街道转眼就被汹涌的火势牵连,逃灾而出的人全都聚集在了路当中,一时间人头攒动混乱不堪。   不少许,连客栈中的其他访客也被纷纷惊动,外面愈发地乱成了一团。   步羡音转眼已经随手取下了屏风上的外衫披到了身上,疾行几步刚到了门口,豁然驻足转身看来,语调间依旧尚有几分不自然,迟疑了一下依旧说出了口:“阿莫,这场火的起因怪异,你们最好留在屋内不要胡乱走动。淑姑娘就靠你保护了。”   苏莫几乎在他话落的时候,便已慎重地点头应下。   苏青看着步羡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眉心微微拧了拧,回头看着尚有些惊魂未定的苏莫,忍不住语重心长道:“阿莫,我觉得,之前太久没有训练你的下药水平,日后有必要找个时间再给你好好温习温习了。”   苏莫闻言却是无法反驳,只能默默认了这个不轻不重的指责。然而再回想一下下药的整个过程,却依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在步羡音面前露了马脚。   苏青倒是没有再提逃跑的事。   如今已经被人当面抓脏,要是再这样恬不知耻地趁机溜走,除了让苏莫在自家兄弟面前留个言而无信的印象外,让她日后再见顾渊也愈发没法解释。   毕竟人赃俱获,即便她想要编造个适当的借口,也没法在全部露底后继续睁眼说瞎话啊……   外面的浓烟有些过大,嘈杂且混乱。   苏青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关上,却蓦地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落在一片嚣闹之中仿似一根针直直地扎进心头,尖锐地格外不是滋味:“哟哟哟,我道怎么能让摄政王这么放在心上呢,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咯咯咯,咯咯……”   这样的笑声,莫名荡漾在火光通天的夜幕之中,诡异地让人不由感到骨头发麻。   苏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只觉一团浓烈炽热的红色迎面而来,铺天盖地地覆盖住了她的整片视线。 ☆、第49章 口味   苏青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便有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陡然整个头便仿似轰然炸开般地陷入了一片剧痛之中。   耳边一阵嗡嗡的轰鸣,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红影朝着苏莫直掠而去,却不待开口出声,就已彻底陷入了一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面前早已不是客栈那种陈旧破落的布置,也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而是一个漆黑幽静的石室。仅有的一扇窗在头顶不远的地方,薄弱的光线自外面落入,稍稍让周围的暗淡消散了一些,至少依稀可以看清周围的景象。   当看到正对面墙上的那个纹案时,苏青眼里诧异的深色一闪而过,心里渐渐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把她抓来的是,百鸟门?   她匆匆往附近找去,直到在一侧的角落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苏莫,仔细看过后确定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略定了几分。   石室的旁边有个铺盖着貂绒的躺椅,轻倚在上面的女子似是听到了动静,懒洋洋地睁开眼来,语调似笑非笑:“哟,姑娘可算是醒了。”   这样的语调很陌生,伴着临昏迷之前嗅到的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苏青眸色微微凝起,警惕地看着她,并不答话。   女子对苏青这样的态度并不诧异,反而显得更加的妩媚了,走到跟前用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颌,语调悠悠:“真不知道你到底有哪里好,居然能让摄政王这么着急得送你走。只不过,他既然那么怕会让你遇到危险的事因而吃了苦头,反倒叫人格外想要如他的愿试试。”   苏青听地全身发凉,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百鸟门不应该是江湖上的门派吗?无故招惹朝廷中人,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女人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掩唇咯咯地笑了起来,尖锐的周围在石室中不断回响,说不出的刺耳,“我们百鸟门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又有谁人作过规定,非要有什么好处的呢?”   苏青打量着这个女人绝美却有些扭曲的笑颜,心里已经默默认定了她绝对是一个疯子。然而虽然并没有表露什么重点,但从前头的话语中,她也不难得知,百鸟门此次煞费苦心地抓她,恐怕就是为了要利用她来要挟顾渊。   那个男人会不会真的因她而接受要挟,她是不知,她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不论怎么样,如今落在百鸟门手上的自己,不管配合与否,都注定是要吃足苦头的。   托着她下颌的指尖格外冰凉,甚至有些不像是个活人。   联想到先前经历的种种,有个古怪的念头从脑海中涌现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抬眸细细地打量跟前的女子,因探究而一分一毫看得格外仔细。   女子没有得到预料中慌张的反应,有些感到诧异,此时被莫名其妙地一通打量,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用看了,我可不是什么死人。”   苏青被识破心思也不惊慌,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这边心下刚刚稍安了先,却又听跟前咫尺悠悠的吐息声,语调似笑非笑地带着几分趣味:“不过,如果这位姑娘喜欢的话,我不介意将尝试着将姑娘也做成一个精美的玩偶,保证只要稍稍忍一忍,以后就再也不会疼了……”   话语太冷,面前仿似冒出那些装满尸块的瓦罐,与那些用线串联起关节的残破浮尸,苏青的脸色终于不由一白,有种悚然的感觉自背脊顿时渗了上来。   他们之前调查的对象果然没错,这些诡异的东西真的与百鸟门脱不了关系。   然而也正因为一直以来调查的都是正主,让现在落在这些女人手上的她,显得处境更加不妙。   她心头顿时一凛,想要说一些迂回的话语,谁知这个时候旁侧一阵轻微的声响,将女子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看着这个时候转醒的苏莫,苏青心头愈发感到不妙,生怕这个女人忽然转移目标,顿时背脊一直,当即脱口而出道:“这位姑娘,说了那么久的话,可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咬着重音的话语成功地让女子回眸往来,一双狭长的眼微微勾起,嘴角弧度依依,吐气如兰:“怎么,跟玉郎在一起待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就没有跟你提起过我颜莺儿的名字吗?”   “你就是玉绯珏要找的那个女人?”苏青一个没有控制住情绪,经不住地脱口惊呼。   女子很是满意她这样的反应,笑得愈发妖媚异常:“很好,看来玉郎果然并没有忘记我。”   苏青豁然住了口,却是更加忍不住地开始打量这个可以被玉绯珏心心念念多年难忘的女人。   美则美矣,可惜太媚了一些。   在心里这样默默地评价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内心却又一下子似是跌落了谷底。   从玉绯珏之前的言语中不难看出,这个女人对当年的情郎都可以如此痛下狠手,就可见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再加上她在百鸟门中的地位恐怕甚高,只要一个高兴,如今落在她手上岂不是跟砧板上的肥肉无异。   颜莺儿笑得甚是开心,仿似当年伤了玉绯珏身心的人并不是她一般,勾着唇角回眸在苏莫身上一眼掠过,淡淡调侃道:“步公子既然醒了,为何如此安静?若有什么想问的话就尽管问来,毕竟也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苏莫眸色深幽地看着她,奈何全身酥软地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苏青哪里不知道颜莺儿是将苏莫误认作了步羡音,心头顿时一喜。   这样看来,这一回倒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好歹步羡音还没有被抓进这来。眼下她与苏莫双双失踪,他定会回城去找顾渊他们禀报。如今荀月楼如果遵守了与她的约定,应该尚与顾渊在一起,只要能接到消息,自然也知道她落了难境,到时候定能想方设法地救他们出去。   所以现在她的当务之急,只需要遵循一个“拖”字决。   苏青顿时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来,语调嫌恶道:“颜姑娘不需要多问了,他可答不了你的话。顾渊一直想将我囚禁在身边,本来我想借回京的途中找机会脱身,谁料这步羡音不识好歹偏偏不放我走。一时被他惹怒,我就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干脆将他毒哑了事。”   “毒哑了?”颜莺儿对她的话语显然将信将疑,微微蹙眉看了步羡音半晌,道,“你,当真不能说话?”   苏莫满脸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屑理会地撇开眼去。   颜莺儿眼底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渐渐化作了唇角的一抹笑意来,看着苏青笑道:“真是有点意思。步羡音可是顾渊十三庭里的得意门客,姑娘这样狠手地把他给毒哑,难道就不怕你家王爷来找你麻烦?”   苏青满脸讥诮,不满地勾起了唇角,道:“他找我麻烦难道找得还不够多吗?你们别看他面上对我多少宠爱,实则还不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东西罢了。要的时候便一把丢到床上为所欲为,真不知道这些掌权的男人凭什么就能把女人当玩物来耍。”   颜莺儿饶有趣味地听着,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道:“这么看来,姑娘对顾王爷倒是颇有怨念。”   “怨念?呵呵……”苏青面上哀怨的表情更甚,似是思及伤心之事,眼里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泪水,抬眸一瞬不瞬地视上她的眸子,如有万千倒不完的苦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字字凄凉道,“当初若不是我与父母来京投奔,途中遭了劫匪洗掠,又怎么可能投奔进这个让人恶心的摄政王府?”   “看那些人都长得人模狗样的,难道就真以为入了王府就是鱼跃龙门了吗?狗屁!要知道这些男人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又是个什么的样子?顾渊想玩我倒还是好事,若不想玩,还不是随便将我丢给其他人玩弄的份!”   “真不知道女人在他眼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疼我?宠我?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他倒是慷慨至极愿意主仆同享,但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噩梦!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直接卖身作坊为伶,也不敌现在的百般羞辱!”   在她的滔滔不绝中,颜莺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似还在回味她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真没想到,顾王爷的口味,倒还挺重……”   苏青见她对自己心口胡诌的话语有了反应,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连连点头,仿似终于遇到了知己:“可不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真要我回去,倒不如一刀杀了我更加痛快。” ☆、第50章 配合   然而颜莺儿没有再接话,周围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氛围中。她看了看苏青,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苏莫,微微提了提声,道:“照姑娘的意思,我这一回抓人倒是抓错了。顾王爷既然始终不过是把你作个玩物,自然不会因为一件小小的玩物而受人要挟。”   苏青点头毫无心虚地应道:“确实如此。”   颜莺儿的话语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似是认可了她的话。   唇角微微扬起,她徐缓地站起了身子,松开了捏着苏青下颌的手,淡声道:“既然已经将人抓来了,徒劳无货也是没有办法。正巧眼下‘试验品’倒是有些急缺,要不,就拿你们二位去充个数?”   苏青被她说得背脊生寒,一眼瞅见苏莫蓄势待发的样子,慌忙甩了个眼神过去将他按捺了回去,面上便彻底将惶恐的表情露了出来,神色畏惧道:“别!千万别把我也变成那种东西!与其要成这幅鬼样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不要!万万不要!”   颜莺儿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慌乱间无措地想要抓她裙摆的手,满意道:“如果想要活着出去,就与我们好好配合,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姑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知道!当然知道!”苏青在惊恐到极点下,显然有些口不择言,一抬眼无意中瞥见苏莫,顿时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指着他,声色无章地道,“把他放了!放了他!让他去通知顾渊!只要顾渊知道我被关押在这,一定会来救我的!”   边极尽卖力地表演着,边莫莫打量着颜莺儿的表情,见她眸色间凝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探究,苏青的心里也开始渐渐有了底,行径也就愈发地大胆了起来。   她就这样忽然大步地迈开了步子,手上狠狠一使力,将苏莫硬生生地拽了起来,话语里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绝决:“颜姑娘,步羡音现在不止嗓子哑,就连身子也已经是个废物。你这样留着他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让他去找顾渊,如果他没有办法说服顾渊来救我,那我也就——真的认了!”   “真没想到啊,身为堂堂十三庭之首的步公子,居然会这样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在苏青足以以假乱真的卖力演出下,颜莺儿看得饶有趣味,淡淡地“啧”了两声,显得兴致盎然道,“只不过,姑娘又如何保证步羡音定会替你将话传达呢?要知道,将他害成这幅样子的人可是你,若我是他,万不可能再去找人来救你,相反的,恐怕更应该是恨不得让你身首异处才对吧。”   “不,他会做到的,他有必须说服顾渊来救我的理由。”苏青阴恻恻地裂开了嘴,垂眸看着苏莫,语调也显得低沉地透着威胁,“他如果还想开口说话,或者说,如果还想找回这一身的武艺的话,就必须救我出去。如果我死了,天下就再也没人可以,给他解药了……”   在她这种太过浮夸露骨的演绎下,苏莫终于忍不住默默移开眼去。   颜莺儿一直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这种情境之下,苏青的表现堪称完美无缺,一时半会找不出什么明显的漏洞,愈发让她又多信了几分。   她施施然地走到暗室门口,临走前驻足回望了一眼,笑盈盈道:“姑娘的这个提议,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苏青看着那道铁门嘭地一声合上,只觉体内憋着的那股劲儿瞬间漏了个彻底,全身一软,几乎是挨着苏莫跌坐在了地上。   苏莫一手托住了她,然而握在她腕上的手又暗暗用了几分气力,紧得甚至有些生疼。   苏青知道苏莫是在不满自己刚才让他独自离开的提议,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阿莫,你应该清楚,这回百鸟门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现在要想让她们放我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正好借着颜莺儿将你误认成步羡音的机会,先给你顺势寻个脱身的理由。等出去后,你就赶紧去找荀月楼。既然百鸟门对这次姑射城的圣物格外有兴趣,如若姑射城也牵连进这件事来,定会让她们缚手缚脚。”   末了,她的话语稍稍一顿,道:“顾渊那边恐怕不会管我死活,但是,如果他真的有想要来救我的心……你若能拦,就尽量将他拦下吧。毕竟百鸟门抓我不过是为了诱他的幌子,万一真的中了套,只能说是得不偿失,甚至可能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愈发会多出几分危险来。”   苏莫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苏青说的确是事实,奈何眼里深重的担忧,因心头的沉重始终无法散去。   苏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双眸,笑骂道:“行了行了,赶紧将你的表情收一收,回头要是让人看到了,我前面这么卖力的演出可就前功尽弃了。说起来这百鸟门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忽悠,刚才被这颜莺儿这么盯着看,连我都简直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苏莫早已习惯了苏青的这种絮絮叨叨,默默叹了口气,手上一用力帮她竖直了身子,对她的话语未置评价。   这间暗牢密不透风,唯一的小窗在角落的高墙上。   白天只能隐约漏入几分薄弱的光线,晚上一片昏暗,偶尔可以看到点点星辰入眼。   苏青只能借着这些极少可得的信息,来粗简地推断在这里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多少时日。   过了两天,暗室的铁门打开,走进的终于不是每日来送饭的婢女,而是许久未见的颜莺儿。   她的视线悠悠地转过二人,就当苏青被她这种难读的神色弄得紧张莫名的时候,反而忽然笑了起来,道:“迎宾的准备我们已经做好了,那么,就有劳步公子带封书信去给顾王爷了。”   苏莫眼里的眸色顿时一沉,转眼已经进来两人将她强行带离了暗室,没留给他分毫犹豫的机会。   看着几人的身影离开,苏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蝼蚁尚苟且偷生,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虽说一直以来贪生怕死的属性已经她的骨髓,然而若真当死亡避无可避的时候,她倒反而片刻间平静了下来。   既然要死,她唯一的要求也不过就是,想要死得好看一些罢了。   脑海里的神志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苏青用厌恶的表情目送走了苏莫,然后顿时换上了一抹谄媚的笑容来,对颜莺儿道:“颜姑娘,现在步羡音既然已经不在了,你要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跟我说。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必定曝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颜姑娘千万不要让我吃什么皮肉之苦。我这人虽然贱命一条,可是,甚是怕疼。”   颜莺儿甚是欣赏她这幅见风使舵的模样,顿时被逗得咯咯直笑。指尖轻轻地挑起她的下颌,那双眼里尽是满意的神色,道:“姑娘尽管放心,之前那些不过是做给步羡音看的,有意要让顾渊认为你处境垂危罢了。现在名面上的表演既然已经做得差不多,姑娘如此愿意配合,自然不会怎样亏待。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姑娘好好享用吧。”   苏青本是随便说说,却没料到颜莺儿居然这么的“好说话”,一时间反倒愣在了那里。   不多会来了几个婢女,带着她离开了暗室。   曲径幽长,一路去几乎都是盘曲蜿蜒的石道。   让苏青感到愈发诧异的是,本以为自己是被管在哪处宅子里,然而出去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别有洞天的洞府。待走出甬道之后豁然开朗,除了沉沉盖下的石顶,几乎是一片豪宅的富丽堂皇。   这莫名让她联想到,前几日蔺影在图州郡陈府与他提起的那个山洞。   不由有个念头在脑海闪过——所以,顾渊那日反常的原因莫非与百鸟门有关   最后,苏青被带入了一间厢房。   给她准备的这间卧室布设虽然简洁,但从周围的装饰来看,该当是个用于招待上宾的客房。比之前的暗室,待遇自然好上不知道多少。   她走进不多会,便有几个婢女陆续打了热水送入,片刻间,氤氲的水气在屋中盘旋,对一个阶下囚而言,可谓款待有佳。   苏青有些搞不明白百鸟门到底是打的什么心思,但见几个婢女虽然举止得当,然而神色间并没多少敬重,想是有意派来监视。   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倒也本就没有要跑的意思,正巧几日来浑身汗臭难耐,干脆随遇而安地舒爽地洗了个澡。   更衣完毕自屏风后走出,苏青尚来不及找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妆容,一抬眸先看到了桌子上凭空多出的一壶茶水来。   看着两边目不斜视地候在门侧的婢女,苏青眼里的眸色微微一晃,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等着她的,总算是来了…… ☆、第51章 追溯   百鸟门为苏青准备的,是一壶似是清酒的东西,然而,里面却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待她回想对策,侍女们就已经围了上来,不容反驳地将酒杯递到了她嘴边。   苏青不得已喝下,不多会眼前一阵晕眩,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临昏睡之前,她心里终于忍不住青年暗骂一声:颜莺儿这个死女人果然没有真的相信她,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特么在跟她玩阴的!   昏迷之中,苏青依稀可以感觉到有人在对她上下其手地摆弄什么,然而头脑中剧烈的痛觉却是让她睁不开眼来。不知不觉中也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周围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心头有种分外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苏青挣扎着想要出声,却惊骇地发现全身没有力气,别说张嘴,就连牵动眼皮都是这样格外的力不从心。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上了全身,苏青不由地感到全身发凉,隐约间似乎有种格外无助的感觉,却听一阵轰然的声响。   似乎有人自外直闯而入,玉绯珏熟悉的声调因心绪的波动而显得有些诡异的扭曲:“颜莺儿,你果然在这里!”   颜莺儿的笑声落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尖锐,如同尖刃划入耳中:“呵,玉郎可是格外想我?莺儿也甚是想念呢……只不过谁想玉郎竟会屈尊给摄政王卖命,实在是让莺儿很是,失望啊……”   “到底是因为为本王卖命而失望,还是因为没料到会叫人新仇旧账一起算呢?”   虽然颜莺儿的在场与玉绯珏的出现,几乎让苏青知道自己昏睡了恐怕不止几日的时间了,然而当这个熟悉又冷咧的声音落入耳中时,却有着说不出的情绪在心间闪过。   苏莫到底还是没有可以拦得住他……   如果她此时知觉尽在,定会想办法让顾渊赶紧撤走,然而此时的她除了留神听着周围的动静之外,别无他法。   颜莺儿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怕?要是怕你,我又何必再这样煞费苦心地引你来这里呢?只是不知道,图州郡山野中那处作为见面礼的洞府,你可是满意,顾师兄?”   话落的一瞬,周围的人纷纷有所动容,神色间有几分诧异,本是一触即发的局势,在此时此刻氛围顿时莫测难控起来。   柳芳华的眉心拧起,面色不悦:“你叫何人师兄?”   颜莺儿嫣然笑道:“柳师姐,你我本就是同门一场,你这样质疑的态度,可真让师妹我心寒呢。”   柳芳华怒道:“谁与你是同门!”   颜莺儿道:“顾师兄身边多有师傅桃李天下的传人,师姐如此着急撇清关系可就不对了,何不问问顾师兄,他理当清楚很多。”   她的话未落,面前凛风一起,却是一道对她而言格外熟悉的身影直袭而来。   颜莺儿眼里的眸色略略一晃,轻描淡写地化去了玉绯珏大半的力势,漫不经心地娇嗔道:“玉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俗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更何况你我如此夫妻姻缘,你这般痛下杀手,实在让我很是痛心啊……”   初时只知道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不料竟有过夫妻之名,让在场的众人不由有些愕然。   但见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了一块,一时半会反倒是玉绯珏渐渐落了下风,便愈加犹豫不定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上前帮忙。   “都站着别动。”顾渊对柳芳华困惑的视线恍若未见,看了眼百鸟门在旁侧一动未动的部署,心知只要这边稍有动静,颜莺儿便会一声令下命人行动,默不作声地按捺下了蠢蠢欲动的旁人。   他的视线遥遥掠去,最后落在石棺之中一动不动地躺着的那个女子身上。   她一身绯红的长裙,翡翠明铛,若不是微红的面容昭示着她在一片寂静中的生机,险些让人以为这个女人已经就这样一直无止无尽地睡去。   一眼即收,顾渊的眼睫微微覆下,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自那日步羡音满身狼狈地带来这个女人失踪的消息之后,他选择了与荀月楼分道扬镳而一路沿途折回,到了淮州郡后始终再无线索。直到几日前收到百鸟门托人传来的信函,甚至没有过多部署的时间,他便又遵从其中的指示来了这里。纵观他经历的一生,这恐怕是唯一一次如此耿直地丝毫没有算计后果。   然而,现在苏青的这个样子,使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来越浓,隐隐不安。   一声巨大的轰响,玉绯珏满身狼狈地沉沉栽倒在了地上。   颜莺儿讥诮地看着他,满脸不屑道:“玉郎,当年你就不曾赢过我,如今功力又早已废了大半,难道还妄想能在我身上讨到便宜不成?照我说,与其恨我,真不如去恨你那个到现在还不愿替你出手的主子吧。”   玉绯珏吐出一口血痰,阴冷地看着她道:“本公子的私事,本就不需要旁人插手,你少挑拨离间。”   “那么多年月过去了,你怎依旧是这么的死要面子。”颜莺儿悠悠叹了口气,转眸看向顾渊,语调稍稍一转道,“人也见到了,看也已经看得够仔细了。顾师兄应该已经知道,后面该如何做较好了吧?”   顾渊淡声问道:“静经散还是凝仙露?”   颜莺儿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口,眉心微微一蹙下,不由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重了这个女人。打量了番他的神色,答道:“顾师兄好眼力,我们给这位姑娘服下的正是凝仙露。”   服下此毒者,一月内不服解药,就将在睡梦中永远昏睡下去,直到消亡殆尽,永世不醒。   顾渊的神色依旧没有分毫变动,缓缓抬眸看着颜莺儿,不见喜怒:“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颜莺儿闻言终于婉然一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只不过我这里手上留有师父当年留下的最后一瓶药剂,为了满足师父他老人家的遗愿,我们实在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顾渊唇角冰凉至极地勾起,当眸色落在那个格外熟悉的药瓶上时,已经有如深潭般愈发沉不见底:“难得师父临死还不忘我,只不过,你就如此确定,只要我喝下这瓶药,你们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毕竟,那可是你们苦苦探究了近十年,依旧毫无进展的东西。”   颜莺儿脸色微微一白,笑得有些勉强:“这就不牢师兄操心了。”   两人僵持的互视中,柳芳华再也忍不住,看向顾渊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鸟门不是屠我满门的罪魁祸首吗?为何忽然间竟以师兄妹相称?”   顾渊沉默良久,颜莺儿却是冷笑了起来:“柳师姐应当去谢你那位桃李满天下的父亲。别说我们百鸟门,就连顾师兄手下的十三庭,又何曾不是出自师父这位大家的手笔呢?”   始终护在顾渊身边的蔺影与步羡音闻言,神色皆是深深一滞。   幼时的记忆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言,都是格外陌生,然有一种感觉让他们曾有认识,该当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便不再有意去探究过。不论是谁,都不曾想过,竟然会于十年前丧命的柳承恩有关。   一时间再也没人开口。   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卢松雪忽然沉声道:“大胆妖女,这等邪魔歪道居然还妄图毁我师兄名誉。”   “哟,原来卢大学士也在啊!”颜莺儿原本有些凝重的脸色,在看到卢松雪之后愈发阴沉起来,嘴角诡异地勾了起来,回眸看向柳芳华,眼里隐隐是阴沉的光,“柳师姐,你真以为你的父亲是个有如传闻中般胸怀天下的学术大家吗?呵……作为这个男人的女儿,恐怕也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了。”   顾渊脸色微沉:“不要做多余的事。”   颜莺个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婢女两句,看着她离开,回眸看向顾渊,似笑非笑:“这可不是什么多余的事,难道,你希望这个人即便到死,依旧可以披着这个万人称道的面具吗,顾师兄?”   顾渊眸色一晃,眼里渐渐泛上一层浓郁的漠然。   侍女去而复返之后,带回的东西落入眼中,任在场的那一个人看了,脸色都骤然煞白,唯独他这样轻描淡写地瞥过,反倒唇角的那抹弧度愈发漠然。   无半点惊诧,甚至没有半点动容,一如对这种让人恶心战栗的东西他已经看过太多,多到几斤麻木。   颜莺儿的笑,张扬到已近有些癫狂,看着柳芳华,眼里有一团似是报复的快感,有团火焰戏谑地攒动:“柳师姐,你可知道,这个笼子里的,都是些什么吗……” ☆、第52章 名裂   直到那个笼子渐渐推到了正中心,许多人才从其中的血肉模糊中依稀辨别出人形,于是本就煞白的脸色瞬间又愈发地没有人色了起来。   被关押在里面的人,按照身形可以粗粗推断出是几个女人。然而不知为何,骨骼有些诡异的扭曲,佝偻在那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有粗重的锁链将她们牢束住,然而不清楚是受到过怎样的重力,即便一眼看过去粗硕坚固,然而依旧不该存在地展现着一种格外古怪的异样形状。   卢松雪在如此沉闷的氛围中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们都小心点,恐防有炸。我出去做一下部署,已备后患。”   顾渊默许了他的提议,道:“自己小心。”   卢松雪点头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颜莺儿显然对有人离开并没有什么意见,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柳芳华身上,笑道:“柳师姐,这些可都是你可爱可亲的师妹们,你此时如此畏惧的神色,可真是叫人心寒呢。”   柳芳华脸色甚是难看,紧咬着唇,道:“是你把她们变成这个样子的?”   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颜莺儿款款自台阶上走下,到铁笼前沉沉地一击打围栏。   在沉重的铁迹震荡声中,笼里的人如同受到刺激,猛然抬起头来,露出空洞无魂的眼眸,狰狞地裂开血口,对着她的指尖险些一口咬下。   颜莺儿一抬指,眼色怜悯地看着铁笼里的一番咆哮,再看向刘芳华,眼里尽是低冷淡漠地道:“呵,柳师姐虽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可也别这样污蔑好人。这种随时可以弃如草芥的失败品,可都是出自我们的师父,你的父亲——柳承恩的手笔。”   柳芳华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少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吗?”颜莺儿不怒反笑,抬眸看向顾渊,语意悠长,“若不信,怎不问问你这位顾师兄呢?要如何使一个活人硬生生变成如此,除了师父之外,就属他最清楚了吧?”   柳芳华投来的视线带了几分哀求,顾渊微微侧眸,看向颜莺儿的眸色平淡无痕,语调中也未有丝毫涟漪,淡声道:“原来,你们的目的是想让他身败名裂吗?”   他虽未答,却已经默声地给出了答案。   所以,真的是她那位引以为傲的父亲……   柳芳华脑海中的景象微微一空,巨大的冲击让她的脑海略微空白一阵,身子隐隐一晃,好在旁边的玉绯珏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搀住,这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玉绯珏眼里的神色异常复杂,颜莺儿的余光瞥过两人搀着的手勾起了唇角,迎着顾渊的视线,反问道:“难道,这样不好吗?”   “不,很好。”悠悠的一句话落过沉静的周围,顾渊这一刻没有再看柳芳华不再如往常那样平静的神色,而是缓缓走上前去。   蔺影担忧地想要上前拦住,被步羡音一把拉了回来,默默摇头制止了这样不切时宜的举动。   顾渊走到铁笼前,看着里面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身影,淡漠地勾起了唇角,道:“柳承恩为了一己私利,暗害了万千条性命不加。你们如今拿生人做试验,又与当初有多少的区别呢?”   看着颜莺儿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他徐徐敲了敲铁栏,语调阴沉讥诮:“这些女人,既然能够活到今日,不可能挨到如今才刚刚开始受到反噬的吧?”   颜莺儿本以为顾渊理当是这世间对柳承恩最为恨极的人,却是不曾料想,他竟在这种情景下还有心思推敲出这些事来,心里赞许之余,却也愈发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警惕。   她看了顾渊一眼,笑道:“为了找出彻底根治的解药,这些牺牲又能算得上什么呢?难道师兄就不想,除了体内的那一道心魔吗?”   顾渊看着眼前这张笑得有些扭曲的脸,眼底愈发沉如深潭,语调不识喜怒:“只是想求得解药,余生安宁,还是想要秉承那人的原路,继续走下去呢?”   淡漠的话语,周围的氛围愈发古怪起来。   颜莺儿面上的笑终于有些挂不住了,脸色沉下,语调也瞬间阴寒了起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些用于拼接的石块,以及串联死尸关节的细线。”顾渊淡声说着,到了此时此刻,话语依旧平淡至极,“你们处心积虑地想要姑射城此次的圣物,恐怕也不过是为了,缝尸罢了。”   颜莺儿依旧在笑:“既然都已经看得透彻,那也就无需再藏着掖着了。顾师兄是过来人,也该知道,能够走到如今的这步大家有多么不易,难道,那么多年的苦难,就真的足矣说过去就过去的吗?”   她的话稍稍一顿,回眸看向铁笼,语调悠长:“要知道,如果当年我们挨不过去,如今恐怕也该是与现在的她们一个样子了吧?”   话语落入耳中,顾渊的神色难得地微微一晃。   周围的氛围是如此的诡异,他们两人的对话仿佛隔离了周围,让旁人难以介足。   苏青在一片昏沉中,却是将所有内容听了个一字不差,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轩然大波,久久无法平静。   谁能想到呢?这一路来的诡异景象,竟都是出自柳承恩这个死在十年前的人之手。当年的恩怨莫名因为惨案而牵连到了现在,而她本该是一个毫无纠葛的过客,偏偏在今时今地如此深陷泥潭。   颜莺儿有意要用她来威胁顾渊喝下什么奇怪的药剂,之前的种种她是不清楚,然而在阿软的熏陶之下,药不能乱吃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要知道,万一顾渊真的变成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东西,那可怎么办?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想象了半天的苏青表示,她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啊!   心里越想越怕,纵使全身瘫软地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苏青还是努力地憋足了劲想要做一些挣扎,至少能让顾渊认清现状也好啊!   她屏住呼吸,暗暗地往外用力,简直连吃奶的劲都要使上了,然后……   “噗——!”   一阵奇怪的声响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开去,余音不绝,隐隐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刻味道。   苏青原本憋得有些发红的脸,此时此刻显然彻底红透了。好在她本该就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于是挺直的身子愈发一动不动,作僵直状。   古怪的沉默过了片刻,顾渊最先勾了勾嘴角:“看来,有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话出口,作挺尸状的苏青整个人顿时更加不好了。   到底是哪里看出她等不及了!她的意思明明是巴巴地赶他走好吗!   奈何顾渊并没有感受到她的内心的苦闷纠结,抬眸看了眼颜莺儿,道:“我照你说的做,给她把毒解了。”   他的话落,顿时响起几声“不可!”的惊呼声,柳芳华已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脸色微白道:“师兄,还请三思!”   她拽得很紧,甚至因太过用力,关节处隐隐透着几分微白有些隐约的颤抖。   那样的眼神里有惶恐,有惧怕,也有哀求……   顾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心高气傲的师妹露出这样直白露骨的情绪,微微一愣,身手徐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种药我并不是第一次喝,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落,他的眼睫缓缓垂落,盖住了眼底有些按捺不住的迷离。   确实,并不是第一次喝了。   果真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柳芳华何曾读不懂他话中的含义,迷茫之余却是沉沉的心痛。   很显然,她的父亲并不是她一直以来看到的样子,有如某处天地顷刻崩塌,她却茫然地只能发现身边的人实则受到伤害至深。看着笼子里那些甚至不能称为人的东西,惶恐的感觉让她甚至不敢想象之前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   两行晶莹的泪落下,话到嘴边只能留下哽咽:“师兄,对不起……”   然而,很多事情,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足以完结的。   顾渊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用力,便淡淡地收了回去。抬眸,淡淡地看过始终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步羡音与蔺影,意味深长的一眼,缓缓转过身去。   颜莺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调调侃:“怎么,顾师兄终于交代完了吗?实在没想到,外面谣传冷情绝性的摄政王,竟然反倒是这么一个多情的人,实在叫人没有想到啊,啧啧……”   话语停在顾渊低沉无情的一瞥之下。   他一眼即收,转向台上平躺的身影看去,道:“我需要先确认。”   颜莺儿侧身,不置可否地让开一条道来。   这种不存在其他解药的剧毒,只要这个男人有心救人,她就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动什么手脚。 ☆、第53章 身份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青莫名感受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渐渐逼近。明明很浅的视线,却犹如将她自内而外地彻底看透了一般,这是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及至最后,脚步声就在跟前停了下来。她不由地屏息凝神,然而那个显然已经到了她近旁的人偏偏没再有半点动静。   太过长久的时间让她屏得险些窒息,却忽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捏上了她的脸,一番被□□的感觉让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惊涛骇浪。   ……!!??   苏青饱受摧残,却怎么也想不透顾渊发的是哪门子疯,在此情此景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搓她的脸玩?   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无语的不止是苏青,颜莺儿看着顾渊这番行径,嘴角忍不住一抽。   要不是刚才他已经说了要验人,恐怕还真以为这是某处得来的恶趣味。然而,验明正身?搓得这么起劲,难不成是怕她找人易容改扮的不成?   最终还是咽下了到了嘴边呼之欲出的话语,颜莺儿略微垂眸,恰好瞥到玉绯珏冷然凌厉的视线,然而这次没有再出言挑衅,而只是恍若未视地淡淡避了开去。   颜莺儿可以安心淡定地等着,旁人却无法再耐下性子。   不顾步羡音阻拦,蔺影已经再也忍不住了,朝着顾渊喊道:“王爷你不能受这妖女威胁,绝对不能因冲动而落了她的诡计,即便淑姑娘中了她们的毒,也未必没有解法……”   顾渊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语调不悦道:“这不是你可以干预的,做好份内的事,不要逾权。”   蔺影脸色一白,紧咬着唇满脸焦虑,回头见步羡音一言不发地站在不远的地方,不由气不打一出来:“你平日不是自诩算无遗策吗?戏耍那些大臣倒确实得心应手,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就成哑巴了?”   步羡音的视线始终落在顾渊身上,对这样的质疑不见多少恼色,温声道:“我们王爷如何处事你还不清楚吗?与其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了王爷心境,倒不如好好留意下百鸟门的部署。要不然,到时候等姑射城的人来,小心手忙脚乱地反而再次放跑了人。”   蔺影被他一噎,面色诧异:“你什么时候派人去通知姑射城了?”   步羡音的神色微微一晃,落出极轻的一句话来:“阿莫应该已经去找荀少主了……”   他缓缓环视周围,看过伤势微重的玉绯珏,和心神不宁的柳芳华,难得地拧起了眉心,问道:“蔺影,卢学士离开有多久了?”   蔺影粗粗估摸了一下,回道:“快一个时辰了。”   步羡音拧起的眉心顿时有些愈紧了,语调里也不由带上了几分不安的感觉:“未见太久了一些……”   这边顾渊终于松开了在苏青脸色□□的手。   苏青只感觉到有阵火辣辣的疼灼烧在脸庞上,总觉得颜莺儿几日来毫无施虐的款待与顾渊的言行简直截然相反。   然而,就当她满腹牢骚地腹诽时,忽然听到一个低沉而无私情情绪的话语,极低地落在她的耳中,只有她一人可以听到:“我知道你醒着,现在给我好好听清楚,待喝下解药之后就给我走,永远不要再回来,苏,青。”   若说前面的话语有如一根根细针扎在心头,那么最后两个字就像极迎头而上的两记闷拳,将苏青震了个晕头转向,就连顾渊渐渐走远,也久久无法让骤然加速的心跳恢复过来。   脑袋里一团沉重混乱的水汽,若不是现在这样全身无力地不能动弹,她恐怕早就已经从石板上一跃而下,拔腿就跑了!   什么情况?断断几天的功夫,为何顾渊就已经查到了她的真实身份!那家伪造身份的黑店啊啊啊!亏她花了那么高的价钱买了个最好的服务,怎就莫名其妙地这样毫无预兆地泄了底了?   很显然,顾渊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那也一定也同样知道了她的身份,同理可证,这个男人已经顺带知道了她伺机混进摄政王府,处心积虑地靠近他的目的?   脑海中“嗡——”地一下声响,苏青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只感到一片万籁寂静。   相比苏青心中的惊涛骇浪,顾渊面色未改地看向颜莺儿,道:“解药拿来。”   颜莺儿闻言轻笑:“顾师兄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些,既然是说好的交易,自然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顾渊道:“你也知道是说好的交易,既然关乎当年的那些陈年旧事,就不必要牵扯进如今的人来。”   颜莺儿挑眉:“顾师兄的意思是?”   顾渊道:“解了她的毒,让他们带人离开。我不希望让太多的人看到,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好。”   颜莺儿犹豫了片刻,发现确实对自己有利一些,便也欣然接受:“可以。”   话落,她走到苏青跟前,自蓝色盒子中取出一刻药丸,掰开唇齿后,利索地塞了进去。   苏青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有些懵,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顿时漫上鼻息,纵使她努力想要强撑着最后一股神智,最终依旧彻底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颜莺儿回来,留意道顾渊蹙起的眉心,笑道:“毕竟同门一场,百鸟门绝不是背信弃义的人,更何况这位姑娘毕竟与我们无冤无仇,我们又何必要讲她赶尽杀绝呢?待一个小时后药效散去,她自然会醒。”   顾渊点头,俯身默不作声地将苏青拦腰抱起,将她交到了步羡音的手里,淡声安排道:“你们带着她离开这里,在外面等我命令。”   步羡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后面的颜莺儿,思虑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   蔺影却是不依,脸色难看道:“怎可以留王爷一个人在这里?太过危险了,绝不可以。”   顾渊的唇角冰冷地抿了起来:“怎的,连我也命令不动你了吗?”   蔺影沉默不语,满脸的不甘,却也没有再说出顶撞的言语。   顾渊回眸时,柳芳华的神色依旧有些茫然,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是异常坚定道:“师兄,轻让我留下。”   顾渊道:“百鸟门无意取我性命,你不必……”   柳芳华打断了他的话,字字清晰:“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并不希望我深入,然而,我既然已经知晓了一些事,即便不愿面对,也……必须去知悉。师兄,请让我留下,好吗?”   顾渊眸底的深潭微起了几丝涟漪,视线从柳芳华身上移开,落在旁侧的玉绯珏的身上顿住,在他开口之前已经漠声道:“你留下。”   玉绯珏准备到了嘴边的“肺腑之言”顿时被噎了回去,片刻间眼里漾起了一份噙着暖意的了然。余光瞥过颜莺儿婷婷而立的身影,下意识伸手抚过颊边的侧颜,心里有种浅浅异样的感觉——虽然依旧是冷情狠绝的模样,不知为何,今时今地见到的这个女子,总能让他莫名回想起当年初见时候的样子。   颜莺儿浅笑着看着闲杂人等一个个退了出去,周围顿时宽广空阔很多。她从袖中取出药瓶递上,笑吟吟地问道:“顾师兄,你是准备在这里服用呢?还是需要我另外给你单独安排一个地呢?”   顾渊接过,淡淡扫过她一眼,道:“这里就好。”   颜莺儿不料他会如此选择,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扫了眼柳芳华,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素闻顾师兄对柳师姐一直保护地很,今日怎么反倒不怜香惜玉了起来?”   顾渊道:“她既已选择留下,便已做好知悉一切的准备。”   颜莺儿嗤笑:“莫非你就不怕等会一不留神,就会伤伤了你的宝贝师妹。”   顾渊微垂的发丝掩不住眸底生冷的光,唇角的讥诮在此时愈盛道:“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有了解他,他不只是你们想象中的样子。”   如此笃定的话语,让颜莺儿一时间反倒有些拿捏不定,抢扯起嘴角道:“不过是个冷血屠戮的杀人魔罢了,还能是何等样子?”   顾渊淡淡扫了她一眼,未再接话。   柳芳华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们在说的是谁?”   颜莺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愈发诡异了起来:“柳师姐莫急,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或许你会发现,原来你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这位师兄呢,呵呵呵……\”   笑声冰冷地透过肌肤渗入骨髓,让周围掠过的风愈发阴寒冷冽。   柳芳华下意识地拽紧了衣衫。   就当顾渊仰头将药剂一饮而尽,这一瞬,有种异样不安的感觉瞬间笼罩住她的全身,便让视线彻底凝住,不敢再移开分毫。 ☆、第54章 药效   当药剂自喉间淌下,有一种熟悉难耐的感觉自体内涌上,旋即涌上的是脑海中一片剧烈的痛楚。   顾渊的身子失重般毫无预兆地一晃,始终留意着的柳芳华慌忙上前一步将他搀住。一低头,便见成汩的冷汗从他的额间滑落,手腕一痛,便是顾渊伸手按上,修指深深掐入她的手腕,仿似要嵌入血肉的痛让她不由咬紧双唇。   从未见过顾渊脸色如此苍白如纸的样子,再看不下去他眸底呼啸直起的狂澜,柳芳华抬眸盯着颜莺儿,狠声道:“你到底给师兄喝的什么东西,快把解药给我!”   颜莺儿似是被问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掩唇笑得花枝乱颤:“这可是你那位万人敬仰的爹给顾渊自小喝到大的东西,你居然反过来问我是什么?想要解药?要真有解药也早被你爹爹带到隐藏地府里去了,怎可能还会落得到我的手上。”   柳芳华被噎得脸色一白,被顾渊硬生生地一拽下身子一晃,险些没有随着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她强收回有些凌乱的思绪,牢牢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顾渊搀住,缓缓扶着他半跪了下来。   顾渊的发丝微垂,喘息显得有些急促,然而每一下却又深沉地让人感到很是辛苦,仿似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胸口,胸腔起伏间格外的艰难异常,脸上渐渐地连最后一分血色也开始褪去。然而他低垂着头,除了紧握的十指上力量愈发沉重,却只是般跪在那里留下一个微显起伏的背影,许久许久,没有过多的动作。   柳芳华紧抿着唇站在旁侧,一言不发地看着手腕处已被掐出的深重血痕,却只能默默感受着跟前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所在经历的无法想象的折磨。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是整条颤抖的手臂依旧暴露出了他在强忍下的痛,仿似全身都在经历难以想象的扭曲挣扎。   颜莺儿在此时此刻,却是出乎意料的沉稳淡然,一点都没有显露丝毫焦躁的意思。   玉绯珏看着她自始至终一瞬不瞬地落在顾渊身上的视线,神色难辨的面容间,紧紧地蹙起了双眉,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周围很静,在这一瞬却是静地仿似只留下了沉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开始静了下来,顾渊紧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微微一触,最终缓缓松开。   柳芳华心头大喜,顿时收回有些茫然涣散的视线,欣喜地朝他看去:“师兄,你可有什么大碍?”   话未落,下颌忽然被两只纤指捏住,一愣神间已经被人狠狠地一把拽起,通过凌乱散落的青丝,咫尺是一双本该熟悉然这一瞬显得格外陌生的视线,她的身子隐隐一颤,忽然发现在这样生冷的注视下,自己竟然有这么一瞬间失了声。   然后,柳芳华便看到了那干涸的双唇缓缓地勾起,仍是熟悉的声音,却仍是那样陌生到足以让所有人颤栗的语调:“看来,柳师妹很是关心我。”   即便室内没有半点的风,这一瞬,依旧仿似有一股彻骨的凉意,足以让人四肢僵硬。   柳芳华在这样的禁锢间张了张口,终于强压下狂蹿的心跳,发出了薄弱的声音:“你……是谁?”   回答她的是愈发浓郁扬起的唇角,以及深邃的眸低在一瞬间仿似看着死物一般空洞冷然的视线,他的舌尖缓缓舐过干涸的双唇,话语清晰:“我,自然是你的好师兄了。”   颜莺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终于等到你了。”话落,她缓缓地往前走来,然而还未及迈下第二步,迎面而来的啸声迫得她硬生生地往后连退数步,脸色顿时遍沉了下来:“我好意放你出来,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渊缓缓站起身子,冷然深邃的视线在她的身上一点即逝,语调森然:“我想你恐怕弄错了,我从来都不在意是否出来。”他伸手一扬,长剑出鞘,随着他鬼魅般的身影掠过,转眼间暗室内一片惨叫声,却也只片刻的功夫,在浓浓的血气间彻底沉寂。   就这样仿似品味般舔舐过剑尖上腥然粘稠的血液,已然到颜莺儿咫尺的顾渊垂眸毫无温度地看着这样交融,伸手轻轻拭过她终于因为感到恐惧而有些微白的脸,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既然那么想见我,现在又何必要感到害怕呢?”   颜莺儿闻言一滞,在这种随时足以被眼前人掌控生死的距离间,莫名地笑了起来:“他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一个只喜欢杀人的疯子。但是你错了,我并不怕你。要是没有我的帮助,你一样活不久。”   顾渊对这样的评价不置可否,垂眸看了一眼,长剑轻轻地抵上了她的喉:“那么,告诉你这些的那个人是否有和你说过,我,最讨厌受到人的威胁呢?”   这是对人命视如草芥的神色。   颜莺儿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片刻前那个男人说过的话语——他不只是你们想象中的样子……   确实,如今眼前的这个人不只是杀人魔,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不在意所有人的性命,甚至包括,他自己。   就在畏惧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涌上。   忽然遥遥地一阵惊天彻底的巨响,连带着整片洞府开始天旋地转地剧烈动荡。沉重的烟尘从通向外面的路径中远远地泛来,坠石凌乱之间,自洞府出去的退路在爆炸之后轰然坍塌。   不少许,遥遥地又有一处地方轰响不断。   冰凉的剑尖挑起了她的下颌,顾渊垂眸,神色冷漠地看着她,语调不徐不缓,仿似现在身困其中的人并不是他:“很显然,这些不该是你安排的。”   ……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也一样惊动了刚退出洞外的人,在这样天翻地覆一般的剧烈声响中,苏青全身一个机灵,骤然惊醒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渐渐习惯过来才终于开始看清跟前背对着她的两个焦虑的身影,早就挂在嘴边的话语顿时脱口而出:“这里是什么地方?老爷人呢!”   “你给我闭嘴!”蔺影没好气地低吼了一声,看着跟前轰然坍塌的洞口,脸色比往日愈发低沉,对苏青的转醒根本没有半分欣喜,反而说不上来的烦躁。   刚才听从顾渊的吩咐,带着全部的人力护送了这个累赘女人出来,就在刚出来不久之后遇到了终于折返回来的卢松雪,听闻他们描述便将他们怒斥了一顿,因心系顾渊安全,便带人又匆匆赶进了洞府去作支援。   他们身为十三庭的人无法违逆顾渊的吩咐,卢松雪如今入内援助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然而谁料就当那行人进去没多久,竟然发生了眼前的爆炸事件。   担忧与焦虑挤压在心头,顿时化作了一腔怒火,蔺影忍无可忍,看着步羡音声色低沉:“你不是笃定百鸟门的那些女人不会对王爷动手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步羡音站在空地中央,遥遥看着飞扬的尘土,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色,然而微蹙的眉心暴露了他心里隐隐的不安。耳边字字质问的话语仿似未闻,他的视线缓缓落过土石弥漫的洞口,深不见底的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算违逆了命令,我也必须带人去救王爷出来!”蔺影见他一动不动地没有动静,愈发地气不打一处来,心急下已经连半刻也待不住,取剑就准备要直接冲进去。   然而没走几步,又被步羡音伸手拦下:“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蔺影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一把甩开了他拦着的手,冷笑道,“难道你真想等王爷出了什么事,才肯不再摆这些破架子吗?”   “说了,让你不要轻举妄动。”步羡音看着他蹙起了眉,见蔺影执意要去,不得不强行出手拦下。   谁料蔺影怒起之下直接拔剑出鞘,他不得不举扇格开,两人兵刃相接之下,片刻间已经打斗在了一处。   蔺影怒极反笑,声色泠泠:“别以为拿了个十三庭的首令就可以肆意妄为,今天正好也让我瞧瞧,你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这样牢牢压在我们的上头!”   苏青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两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却也无法阻拦,刚才虽然没有说明,但有一点她倒是领会得很清楚。那就是——顾渊还在那个山洞里。   刚才的爆炸显然不是什么小动静,一时间她整个心也便顿时揪了起来,遥遥抬头看去,恰见有几个人影自山洞依稀涌出,顿时脱口喊道:“有人出来!”   步羡音与蔺影闻言,齐齐止住了打斗的动作。 ☆、第55章 周旋   从一片废墟中跑出来的是刚刚进去支援的卢松雪一行,他们显然也受到了坍塌的波及,此时满身碎屑显得好不狼狈。虽说能脱身出来总好过被活埋当场,但正因为他们显然也被围堵在了外头而与里头的顾渊等人彻底断了联系,一时间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卢松雪在沉重的烟尘间重重地咳了两声,遥遥看到莫名其妙交上手的两人,扬声道:“怎么还在那里打上了?要是精力太盛,倒不如赶紧帮忙进去看看,正中的路途堵住了,只能另外找找是否有别处进去的方式。”   蔺影问道:“卢学士知道有另外可以进去的路径?”   卢松雪道:“刚才探看的时候曾经发现过疑似的路,然而并不能十分肯定。现在主路已经被那些妖女给封死了,没有其他办法,也只能去试试看能不能走得通了。”   蔺影几乎想都没想:“那还等什么,赶紧去看看。百鸟门的那些妖女把王爷困在里面,也不知道又是什么阴谋诡计。”说完,正准备身先士卒,结果眼前冒出了一只手,步羡音又将他拦了下来,顿时感到有些火大:“姓步的,你到底几个意思!”   步羡音没有看他,反而是朝着卢松雪问道:“刚才爆炸的时候,卢学士在里面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动静?”   卢松雪想了下,道:“当时洞府坍塌了一片,我们一门心思地往外面退,并没有什么其他发现。”   步羡音道:“那么,卢学士为何就一口咬定是百鸟门做的手脚呢?”   蔺影被他的问题给弄乐了:“步羡音啊步羡音,往日来你自诩神机妙算,智谋无双,今日怎么就傻了呢?这爆炸如若不是百鸟门的人做出的安排,想要断离我们与老爷的联系,又会是什么人?”   步羡音似笑非笑地道:“这就要问卢学士了。”   刚才脑海里残留的一些感觉不大对劲的东西,在刚才看到卢松雪的瞬间终于一下子清明。   要知道那一番爆炸可不是普通的一些炸药就足够完成的,然而当初他们进洞之前,分明沿着来路都曾经做过详细的检查,若是百鸟门有意在暗处设陷阱暗害,早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露出了马脚。然而进洞府的一路,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他们做手脚。   更何况,这一条道是直通到底的,一路去根本未见任何分支,卢松雪刚才不过是带人出来检查过部署,怎么可能另外发现其他方向的路径,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对这片洞府很是熟悉。至于爆炸的炸药,也只有在那期间单独离开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他,有机会可以安排落实。   蔺影从他的语调中也已经隐隐察觉不对,虽然并不能如他般透析,但看向卢松雪的一瞬眼里已经漾上了层层的警惕,手不自觉地握上了身侧的剑柄。   卢松雪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悠悠一笑:“步贤侄在说什么呢?正如蔺贤侄所说的,如果不是百鸟门的人动的手,我又怎能知道还有何人有这样做的动机?”   要说起动机,卢松雪身为顾渊的师叔,一路随同他们调查下来怎么说也是煞费苦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平白无故受到质疑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   步羡音在看着他满脸困惑的模样倒不似作伪,一时间也略微有些不确信了起来。   苏青看着两边的对峙,依旧有些云里雾里,然而听到身后徐缓细微的声响,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恰好有一股锐利的兵刃入眼,顿时尖叫了起来:“小心后面!”   话音未落,那人却已经袭了过来,牢牢地将她禁锢当场,森然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感到咫尺的阴森凉意,苏青到了嘴边的尖叫顿时识趣地又憋了回去,因为只这片刻的功夫,她就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忽然乍起的风云之中,压根没有人可以管得了她的死活。   回眸看着身后那表情冷峻无情的男子,她嫣然地绽开了一个妩媚的笑来:“这位大哥你轻些,奴家很是怕疼……”   几乎就在这么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了一片埋伏的人来,四面八方地将他们包围了个周全,片刻间就已经纠缠在了一处。   眼见几个人同时包围上来,蔺影手中的长剑如虹,一转眼将所有人挑了个七零八落。翻身替步羡音挡开背面的暗袭,声色如同脸色一样的低沉,道:“之前算我无理取闹,这回又被你说对了。”   步羡音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眼周围滔滔不绝涌来的敌手,却是没空再跟他再继续这无足轻重的话题,低声道:“等会我会想办法将人引开,你有空救上淑姑娘朝姑射城的方向去。”   蔺影闻言不悦:“为什么要引开而不是一起走?”   步羡音道:“看眼下的情形,卢松雪暗中安排的人没有两百也至少有一百,我们这回来的人手有一大半还是卢府出来的,自己人算起来不足二十人,可没那么容易破围出去。”   蔺影闷声道:“就算要有人将人引开协助突围,那也应该有我去。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可别到时候自身难保。”   步羡音笑道:“自身难保那是肯定的,然而还真要由我去做那诱饵才行。首先,需要同时带上淑姑娘离开,以我的身手实在无法保证;其次,若让你去想办法诱导卢松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别一不小心弄得个全军覆没,谁都脱身不掉。”   蔺影被他说得一噎,满腔怨气却是反驳不地一句,一脚踹飞了络绎不绝涌上的府卫,临行前不忘语调沉凝地留下一声叮嘱:“你自己小心着些,若死在这里可别怪十三庭的首令落在我的手上。”   步羡音闻言一愣,抬眼只见那道人影凌空掠去,如同游龙般片刻间乱了前方一大片的阵脚,眼里隐隐泛上一丝笑意。转身挑开袭来的剑招,朝着卢松雪笑眯眯地扬高了语调:“卢学士,我们一路上可不像是有什么地方得罪的样子,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断人后路呢?”   卢松雪看着有如困兽的几人再次击退了一波进攻,缓缓扬了扬手,止住了后面的攻势,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前面都说了,凡是都需要有个动机,我自然也不会例外。你们这一路来确实并没有任何开罪的举动,然而要说起动机来,恐怕就该追溯到十多年前了。”   步羡音收起折扇,刚才的风波并没有扰到他闲云般的气度,微乱的发线反倒比平日里多添了几分情况。他细长的眼微微眯起,唇角轻启:“想必卢学士的这个动机,是跟柳氏有关。”   卢松雪眼里诧色一闪而过,渐渐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来:“十三庭之首的步羡音,果然是名不虚传。然而话说回来,既然是当年能让我师兄看上的角色,即便借由顾渊之力脱了身,又怎么可能是凡品呢?”   步羡音面上淡定的神情在这一瞬微有些龟裂,然而依旧唇角挂着一抹笑意,似品味似叹息地淡声喃喃道:“真没想到,原来我等这些孤儿的身世,竟还有这么一段说法。”   他的声音淡淡的,眉目虽然始终凝视着卢松雪,余光却是不时落在后侧方的位置。   几乎在蔺影越过人群直奔而来的瞬间,原本乖巧地犹如依人小鸟般的苏青忽然爆走,一抬头对着男子握剑柄的手狠狠咬去。   这一口几乎牟足了她所有的力气,顿时牙印深嵌,疼得那个府卫吃痛下手上力量一松,本欲扬手甩去一个巴掌,结果只听到一声割裂的声音。   血色四溢的瞬间,他只看到一只断裂的手臂从眼前豁然飞过,坠在地上时尚有几下抽搐。   涌上的剧烈痛意在四散的瞬间,让他眼前一黑,顿时晕死了过去。   在那些时日的熏陶下,眼前这幅血色狰狞的画面俨然只是小意思,苏青脸不变色心不跳转眼已经被蔺影护在了怀里,朝着外围突破而去。耳边风声呼啸,她一眼望去,看到独留在场的步羡音微微蹙了蹙眉,难免有一些担忧。   她虽然知道苏莫定是想方设法地去找荀月楼求助了,但因为始终在昏睡的缘故,根本不知道距离那个时候究竟过去了多少的时日。原本她放走苏莫,是以为可以让顾渊也能借助一下姑射城的力量,谁料他们两人竟是已经分道扬镳了,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求得援助的卢松雪,竟然反而心怀鬼胎。   此时此刻,她只能希望苏莫寻求的援兵得以早点到来。   眼见就要脱离敌阵,身后忽然传来卢松雪阴恻恻的笑声:“你们真的以为可以这么容易地就离开吗?” ☆、第56章 假威   这句话落进耳里的时候,苏青俨然有种想朝他脸上吐唾沫的冲动。然而很快就有事实证明,卢松雪确实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就在话落的一瞬间,迎面而来一个铺天大网,沉沉覆下,将两人结结实实地卷盖在了里面。   落网之鱼一般被狼狈地扑盖在了地上,蔺影原想用剑割开巨网,却不知是什么材料锁制的粗绳,几番砍下却是没有半点割痕。他冷冷地盯着卢松雪,一把将苏青拉到身后,小心警惕地护着。虽说不待见这个女人,然而顾渊的嘱托,他依旧是片刻不敢忘记。   卢松雪满意地看着两人安静下来,看着步羡音道:“步贤侄,如果真的想知道自己的往事,还需请你的人也一并安分一些。”   滑落,周围声音一片耸动,转眼钻出一排弓手,数十支箭牢牢地锁住了他们。   步羡音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卢松雪笑道:“以前的那些过往,其实你们完全不记得也并不奇怪,毕竟当年顾渊救出你们的时候,你们的记忆就已经被完全抹去了,自然不可能会知晓——自己原来也一样是从柳府里走出去的。”   步羡音眉心凝起,眸里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纵使一再对自己的身世有过再多的猜想,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从柳府中被带出去的。回想到之前颜莺儿在里面的所有言语,想到了那森然的洞府以及阴寒的牢笼,体内有种异样不适的感觉一晃而过,他握着扇子的手略微重了几分。   卢松雪状似不经意地缓缓走到他的跟前,俯身到他耳侧,笑眯眯道:“难道,步贤侄就不想知道在柳府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你们所有人彻底失去记忆了吗?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对你们都多有同情,要真论起来,柳家可应该也是你们的仇家才对,又何必听着顾渊的话跟我做对呢?我们……该是同一阵线的才对。”   步羡音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开了口:“是王爷救我们出来的,可是?”   卢松雪一愣,眉心拧了起来:“那又如何?”   步羡音道:“之前发生过什么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既然是王爷救了我们出来,如今我们只管为他卖命便是,其他并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   卢松雪看了他许久,冷笑起来:“继续给顾渊卖命?那不过是死路一条。这不过是你食古不化的个人选择,难不成还能替其他人一并做主不成?”   蔺影低沉且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遥遥传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他是十三庭之首,所有事自然可以做主。”   卢松雪扫了他一眼,没有预料中的怒火,倒是一片平静:“顾渊养出来的好狗,要是不是这样的愚忠,倒确实一点都不好玩了。只是可惜,这样的愚忠只能要了你们的命。”   苏青闻言脸色一沉,知道这分明是已经动了杀机了,慌忙一把将拦在跟前的蔺影拉开,不顾身后冷冷刮来的视线,朝着卢松雪扬声喊道:“我说卢学士,你这样剑拔弩张的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把这里的人杀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要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就此放下屠刀,我们或许还可以愉快地做一做忘年之交呗?”   卢松雪勾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淑姑娘倒是一个妙人,难怪就连顾渊这样的男人也可以被你给勾了去。只可惜红颜薄命,注定是要栽在这里了,若有什么遗言的话,我倒不介意替你传达一下。”   苏青似嗔非嗔地甩了媚眼给他,娇声道:“卢学士说这话可就不对了,王爷当时不过是看着可怜才收留了我,又怎么能说是栽在我手里了呢?这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不然要是被我家荀少主听到,回去有的是我好受的了。”   卢松雪的眉心微微一挑:“荀月楼?”   苏青掩唇轻笑:“可不是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与荀少主本就是旧交,少主对我很好一心想要将奴家迎娶过门。你也知道,好不容易重遇情郎,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若不是姑射城少主的面子,王爷又怎会想到送我回京去取回那沉甸甸的卖身契呢?”   卢松雪悠悠道:“这样说来,姑娘回京城是为了取卖身契重获自由身咯?”   苏青笑道:“可不正是这样吗!荀少主对我如何,卢学士要是不信,大可以问问他们二位,那可都是亲眼目睹的铁打的事实。若是姑射城的未来少主夫人在这里出了什么变故,想必卢学士也担待不起的吧?”   步羡音此时轻笑了一声,道:“确实可以作证。”   卢松雪看了几人神色,不似作伪,半疑半惑下微微抬手,周围的箭手顿时将箭搭在了弦上,牢牢锁住了几人。   他的神色难辩,苏青一时间捉摸不透此人心思,见蔺影的手又按上了长剑,不待他有什么动作,暗暗将他按住,转身干脆牢牢地挡在了他跟前。蔺影不料她会有这样的举动,眸底的神色隐隐一晃,并没有再作其他举动。   苏青一瞬不瞬地凝着卢松雪,心跳快得简直要从胸腔前蹿出,然而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语调听起来更加平缓一些,循循善诱道:“卢学士,你该不会真的想要与整个姑射城为敌吧?”   卢松雪淡漠地看着她,许久,唇角缓缓勾了起来,笑道:“我想淑姑娘你是搞错了。不管你与姑射城到底是何关系,今日在这里遭遇埋伏,皆是百鸟门做的手脚,可不要血口喷人地赖在我的身上。”   此时此刻,苏青才彻底领会到什么叫厚颜无耻,什么叫人面兽心,什么叫衣冠禽兽,闻言胸口的一口老血险些要喷出来。   到了这种时候,这人倒还真是不骄不躁地满心栽赃陷害啊!   但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呢?说到底,若不是亲眼所见,就连他们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压根没有怀疑过这个始终在身边出谋划策,携手相助的长辈。   她强忍着爆粗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颜悦色一些:“我想卢学士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不会做如此冲动的事。我既然已经平白无故失踪了那么久,难道你认为,姑射城的人真的会这样按兵不动地没有任何举动吗?”   话刚落,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遥遥地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声,如泣如诉地落入耳中,惊起了林间的几片飞雀,突如其来一阵躁动的扑闪,忽然将周围的氛围烘托地愈发诡异紧张。   在听到这熟悉笛音的片刻,苏青险些要喜极而泣地飙出几行热泪来。   ——从来没有感到荀月楼的出现是如此感人至深过!   卢松雪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他并没有想过援兵竟然会到得如此迅速,转眼看了周围一圈,神色低沉地直接下了杀令:“给我杀!”此情此景他显然没有多余的退路,既然已经注定为敌,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先杀为敬。   埋伏在周围的府卫纷纷如临大敌地搭弓上弦,长箭牢牢地锁住中央的几人,松手离弦,顿时呼啸破风的声音此起彼伏,形势陡然紧促。   苏青怎么都没想到卢松雪竟然会做这样鱼死网破的选择,心头顿时一惊,便听迎面而来一片尖锐的破风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蔺影一把抓了过去,两个人顿时抱成一团在地上麻溜地滚开了几圈,一番天旋地转之后抬眸看去,只见刚才两人所处的位置上面已经深深扎了一排的长箭,要不是刚才的反应速度,恐怕两人早已经都给扎成了刺猬。   手间有些湿漉漉的粘稠感,苏青一抬头,看到蔺影肩膀处已经渗出一层粘稠的血色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两人已经几乎贴在了渔网最边缘的位置,刚才的一番滚动之后搅在了一起,俨然无法再做动弹。然而旁边的弓箭手转眼已经搭上了新一波箭,只要这次箭雨一到,都不要考虑再做什么挣扎,两人注定要以满身窟窿的凄惨死状一命呜呼。   苏青看着只身在不远处自顾不暇的步羡音,默默放弃了得到救援的念头,只是心里略有些凄楚,毕竟死得这么难看并不是她想要的结局,早知道还不如在颜莺儿手上的时候直接服毒自尽来得干脆,好歹不会缺胳膊断腿地,至少能美美地留个全尸不是……   正想着,此起彼伏的呼啸声再次响起,苏青有些认命地闭上眼去。   然而跟前清风徐缓地荡过,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再缓缓睁开眼来,咫尺落入视野的是白净无瑕的一身轻衣,在这一片刻,仿似万籁寂静。 ☆、第57章 是谁   依旧是一身洁白的衣,显得格外的出尘脱俗,落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中,也仿佛丝毫没有惊扰到他的沉静淡薄。箭雨在被他挑开的瞬间豁然一顿,周围瞬间静下,没有半点声息地显得有几分诡异。   荀月楼垂眸,看着苏青此时很是狼狈的模样,眉心微微一拧,道:“来晚了,抱歉。”   此时后侧跑出一个人来,手忙脚乱地将渔网中的两人解救出来,将苏青全身上下打量了个周全,满脸关切。   “我没事,阿莫。”苏青留意到身边蔺影瞬间古怪的眼神,下意识将苏莫往自己身后护了一护。   “两个……步羡音?”蔺影来不及找卢松雪兴师问罪,自己先被一近一远两张完全相似的面容给弄得愣在了原地。   荀月楼眼见姑射城的人进场来已将场面控制,问:“阿青,现在怎么做?”   苏青拧了拧眉心,看向卢松雪,微微扬了扬语调:“卢学士,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   卢松雪脸色并不好看,看向荀月楼,勾起冰冷的唇来:“既然姑射城真的如此屈尊降贵地来趟这趟浑水,除了自认倒霉又能如何?唯一可笑的是你们在外面与我纠缠了这么多的时间,倒真是放心顾渊的死活。”   苏青眉心一跳,顿时打断了他的话:“少妖言惑众,老爷才不会出事!”话是这样说着,她的视线却忍免不了担心地往那始终再没有过动静的洞府往去,狠狠一咬牙,对蔺影道:“快去找找看其他的出路。”   卢松雪看出他们的动向,顿时笑得愈发大声了:“你们就省了这份心吧,我既然有意要将顾渊困在洞里,自然不可能会给他留另外的退路。”   虽是飞扬的弧度,然而他脸上却让人看不出半分的和煦,癫狂地笑着,仿似将心中的所有不快都渲泄而出一般:“世人皆知有一个柳承恩,却又有多少人认得我卢松雪?不过是区区比我早入门一个月罢了,偏生他就是大师兄,而我,便永远只能做他背后的陪衬呢?”   “我早就知道他暗中研习师门禁修的药剂很久了,不过偏是装作不知,直到那日趁他不在偷换了新药,才让他误食身亡。”仿似回忆起愉悦的事,卢松雪的笑中终于透出几分兴奋来,“其实那也只能怪他自己自作自受,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他研习这些的目的,居然是为了他自己。哈,姓柳的,表面上谦虚得体,心里竟是有这样的野心。但也多亏了他自己的野心啊,终究是让他自己给丧了命……”   苏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他近似疯癫的模样,眸色微微一沉,在这样谁都料想不到的真相中,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然后,她就留意到了卢松雪的视线缓缓落在自己身上,像一把刀子凛冽地划过,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卢松雪留意到她的举动,感到很满意,视线将她自上而下缓缓看过,缓声道:“其实,我本意是想毁了柳承恩的一切没错,其中自然包括顾渊,然而却奈何一直找不到他的命门,直到遇见,你的出现。”   苏青的心闻言猛然一跳,险些就要从胸口跃出,又被她强作镇定地按捺了回去:“你,你在胡说什么!”   卢松雪道:“你这个女人,接近顾渊本就是别有目的的吧?他明明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却依旧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这各种的原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苏青被他问得一瞬间有些恍惚,忽然感到手臂一凉,抬头留意到荀月楼握着自己的手,这才回过神来,然而面色也有些略不自然:“谁……谁和你说我接近老爷是另有目的的?你可不要做一些没必要的虚妄猜测!”   卢松雪脸色低沉地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们之间的纠葛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到底喜欢你什么,你又究竟是否对他有情,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是有一点我却是清楚得很,至少你们两人,恐怕此生此世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虽然苏青一直屏息让自己不要因卢松雪的话而动摇,然而当最后几个字落入耳中的时候,依旧感到全身一空,有种苍白空洞的感觉涌上全身,顿时闪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来。前面生死之间经历的种种让她并没有太多空隙去思索,此时给了她发愣的空间,却反而有些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她脑海就这样空白了一瞬,然后猛然就要朝洞府奔去,被荀月楼伸手狠狠拽住:“阿青……”   “放!手!”苏青此时满心只想着洞府里的情况,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感,让她无法再耐下性子在原地逗留片刻。   荀月楼没有松手,抬眸扫过卢松雪激将得逞后微显愉悦的深情,蹙起了眉。   忽然,一片破空的呼啸声,直接逼地卢府的府卫遥遥后退数步,随之而来地是一卷红绫,径直朝着卢松雪掠去,惊得他瞬间往旁侧闪避,只留下地面上一个深邃骇人的凹痕。   顺着来人的方向看去,当那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底时,苏青感到双脚一软,要不是荀月楼始终将她牢牢搀住,整个人便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卢松雪看清来人,脸色显得极是难看:“不可能,你们不可能再出来!”   颜莺儿冷笑地看着她:“你是怎样的人我是不清楚,只不过我掌管百鸟门那么多年,即便是对我师父也特意留了一手,更何况是你!旁侧密道全天下恐怕只有我一人知道,没料到今天还真防到了你这个小人!”   苏青没有再听他们之间到底交谈了什么,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旁侧的顾渊,片刻都不愿意再移开半分视线。仿似感受到了这种浓烈的注视,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旁侧的男子终于缓缓转过头来,在视线相触的瞬间眼底有一抹光色隐隐闪过,唇角冷冷勾起,一抬步子缓缓朝这边走来。   苏青没料到他居然可以这样旁若无人,直到对方已经到了自己的跟前,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荀月楼拦在半空的手被顾渊缓缓推开,他垂眸沉沉地看着苏青,唇角缓缓勾起,道:“是否想我?”   在那么一瞬间,苏青的脑海是空白的:“呃?”   话音未落,下颌一种已经被挑了起来,唇齿相依,是这样充满掠夺且强烈的热吻。   周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颜莺儿原本准备兴师问罪的话语在一瞬间顿时噎在了胸口,过于强烈的冲击让她忍不住一阵连连的咳嗽。   苏莫保持着最后一份理智牢牢地抱住了荀月楼的手臂,然而却发现那人根本没有半点动静,一双空灵的眸缓缓睁大了几些,直直地看着两人。   相互的吐息擦过肌肤,这一瞬的天地间仿似只留下了两人彼此的气息,互相纠缠缱绻在一起。   他的掌牢牢锁着她的背脊,骤然一下用力,将两个人的身子相互贴在了一处。   肌肤厮磨间,苏青感到他的吻从唇间缓缓落下,沿着她侧颈好看细长的弧线缓缓滑落,一点一点地沿着轻吮,最后落在肩头轻巧地一口咬下。   听着她微显沉重落处的吐息,他似乎这才满意地稍稍将她松开一些,冷傲而无痕地垂眸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毫无温度的浅笑:“虽然不错,但我本来还以为,他能看上的女人应该可以更好一些才对……”   似是品尝过后的品评,简单而平淡,甚至有些过分地无情客观。   苏青依旧被他以这样满是暧昧的姿势搂在怀里,这并不是第一次,然而分明是同样的人,这举止,这语调,这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理智在刚才的一瞬间,随着那样深重的吻早已经消失地没有了踪迹,此时再重新一点一滴地凝聚,就在他的力量从身边消走的瞬间,她一反手,整个人遍转而彻底挂在了顾渊的身上。   然而换过一下姿势之后,虽然依旧暧昧,氛围却愈发的古怪了起来。   苏青仿似丝毫未觉,唇角微微动了动:“你……”因为只是一种简单的感觉,一时间有些难以说出口,然而隐隐是一种难耐的滋味,又让她不得不将话语说得如此慎重:“你……是谁?”   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根问出的这句话,轻地紧有他一人可以听到。   话落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一片寂静。   眼前的人在她一瞬不瞬的凝视下,缓缓垂了垂眸,依旧是这样的视线,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他的唇齿微启,语调幽然:“当然是,顾渊。”   他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在那一瞬,苏青的心却是莫名地沉到了谷底。 ☆、第58章 胁情   站在后面看了半天的玉绯珏终于有些不能忍了,轻咳了一声,道:“我说两位,才片刻不见的功夫有必要如此想念?好歹先看一下场合可好?”   “我并不认为场合有什么问题。”顾渊缓缓地松开了苏青,抬头看向卢松雪,似笑非笑,“我这位师伯向来着急找死,何不就这样满足了他?我最讨厌这种,太过吵闹的场面。”   毫无预兆的,在话落的一瞬,苏莫的剑已经落入了他的手里,影如鬼魅,几乎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接近的卢松雪,只觉剑影闪过的瞬间,有一道浓烈的血腥味自鼻息间落过,清晰地散落在周围。   就在半截右腿被生生斩断的瞬间,卢松雪的双手紧紧地拽成了拳,身子一歪,半跪地跌倒在了顾渊的跟前。然而失去血色的唇紧抿在一起,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抬眸冷冷地看来,紧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你果然是个疯子。”   “我很喜欢这个称呼。”顾渊唇角静默地抿起,眼里荡漾起的是兴奋的光色,漫不经心地一挑剑又挑断了他的手经,看着溅起的鲜血染上朦灰的衣衫,在眼前的人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的瞬间,极是愉悦地笑了起来,“而且,我这个疯子,最喜欢你这种倔强的人了,师伯。”   剧烈的疼痛让卢松雪眼前一黑,强忍着才没有晕厥过去。   顾渊垂眸阴戾地看了他一眼,随手将长剑扔给了颜莺儿,讥诮地勾了勾唇角:“你是聪明人,绑他回去。”   他折返回来的时候,苏青依旧一动不动地愣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刚才血腥暴力的一幕,整张脸煞白得有些可怕。   荀月楼面无表情地拦下了顾渊。   顾渊看着他,眼里噙着一丝冷而浅的笑意,道:“荀少主,你拦不住我。”   话落,他继续欲往前走,放在胸前的手上力量也随之微微一重,制止了他的去势。   眼里的眸色一沉,有一种极隐晦的杀意漫漫浮了上来。   一只手放在了荀月楼的臂上,将他缓缓地拉了回来,也打消了两人的剑拔弩张。   苏青眼里的眸色依旧有一些的恍惚,带着一些叫人摸不透的情绪。她朝荀月楼勾了勾唇角,默默摇了摇头,这才看向顾渊,眸色一转,是一种浅笑迷离的姿态,半巧笑半调侃道:“老爷是准备带奴家去哪呢?”   顾渊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的戾气稍稍散了一些,唇角勾起:“你去了就知道。”   话落,也不管那么多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一抬手将苏青懒腰抱了起来,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走了出去。不知是因为刚才嗜血屠戮的模样太过摄人,还是因为对这种不合情景的调|情无言以对,全场一片寂静地看着两人离开,竟也没人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苏青埋首在这个本该熟悉的怀里,在这样分明熟悉的气息中,却是愈发感受到了这个怀抱的陌生。   她缓缓抬起了头,看着这个人格外好看的下颌,双眸微微眯起,心间微疼的感觉让她的整个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似是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异样,顾渊的步子稍稍缓了一些,似笑非笑地垂眸看了她一眼:“怎么,害怕?”   然而苏青抿紧了唇,垂落了眼眸,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不。”   顾渊微微一愣,转而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确实有点意思。”   苏青从来没有看到过顾渊如此大笑的样子,如同密林沟壑中忽然落入的阳光,有种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色。   她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心头紧绷的感觉在这一瞬顿时消散了不少,心里遍也渐渐平静了起来。   一路去,景致错落,然而却没有半点观赏的心思,满脑子里都是混乱四蹿的思绪。   隐隐记起那些天顾渊有些反常的模样,这样的男人总觉得是在惧怕些什么,然而当时的她无法深究更无法察觉,此时此地,忽然有一种莫名古怪的念头——顾渊不见了,因为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那么,她又要如何做,才能再次将他找回来呢?   当最后迈入客栈的时候,苏青终于反应过来,她与其思考那些遥远的问题,似乎更应该多想一下眼下自己的处境。直到被随手丢到床上,骨骼震得有几下生疼的同时,她有些哀怨地察觉到,自己终究是低估了这个顾渊准备来的最终地点。   眼见顾渊打法走了伙计将门关上,苏青微微睁大了眼,声音不由有些发紧:“老……老爷……奴家还,还没有准备好……”   顾渊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抬手开始宽衣,道:“没关系。”   苏青:“……”   她沉默了半天,终于又憋出一句话来:“老爷,现在身上脏,是否需要先洗个澡?”   顾渊道:“不需要。”   转眼间他已经将外面满是灰尘的衣服脱下挂在了旁侧的屏风上,回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顿时栖身上前,将苏青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迎面而来的吐息格外浓重地抚摩过肌肤,苏青径直地对上那双深邃无波的眸子,所有的动作顷刻滞涩,视线微微下落,便可以看到那毫无遮掩的堪称完美的男子躯体。   本以为心里该产生的排斥,此时却是荡然无存,那么一瞬的沉默之后,她轻轻地勾起了唇角,道:“没想到刚过这么多的事,老爷居然就这样地急不可耐了呢……”   由于有意地凑上身的缘故,声色旖旎地缭绕在顾渊的耳边,说不出的勾魂魅惑。眼前的人不是顾渊,却又是顾渊,这样让苏青格外纠结的现状之下分明容不得太多的犹豫,然而心里的平静早已先她一步做出了选择——不论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她必须把“顾渊”给带回来,即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   苏青一边耳鬓厮磨,一边伸手轻挑上了下颌,勾人的双眸微微眯起,看着咫尺那张俊逸的脸庞,若有所思地抚摩着,却被忽然伸出的手抓住了臂腕,低沉的话落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突兀:“阿青,你又何必逢场作戏呢?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他。”   苏青的眸色闻言顿时一晃,面上微微现出些许的恼意。一边拒不承认自己鸠占鹊巢的身份,一边偏又在她准备上下其手的时候如此坦白直言,这个男人到底是想怎样?她皱了皱眉,瞥了眼双方交缠在一处的手上,语调里再没半点笑意:“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顾渊嗤地一笑,微微俯身,两人的身子顿时贴在了一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肌肤的厮磨,他轻咬过她的耳垂,语调愉悦:“不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他’知道,现在跟你在床上共*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当慢慢领会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苏青感到心头仿似被刀子生生划过一般,莫名有一种割裂般的心惊泛上,双唇骤然一颤:“他,果然还在?”   没有太多言语,然而如果说之前的一切不过是推测,此时得到证实之后,全身有一种如坠冰窖的冷意泛上,全身僵硬之下仿似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去动弹分毫。以前在市井游荡甚久,并不是没有听说过有不同的魂公用一具身体的奇说,然而那时候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世间难得一见的奇事,竟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前。   顾渊,依旧在这具身体之中……   仿似忽然明白过来那些日子这个男人的迷茫,然而,当时他担心的事,在此时此地终究还是发生了。她心头隐隐有些绞痛,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的光色却是愈发的清明了起来,看着那双如狼盯上猎物般让人颤栗的眼神,语调平静地甚至有些诡异:“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老爷回来?”   低沉的笑声不轻不重地散落在周围,伴随着身子的隐隐颤动,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久久停不下来。终于笑够之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收起唇角的弧度,盯着她,轻声问:“如果是你被这样暗无天日地沉沉关了十年之久,你又会不会再轻易地,回去呢?”   他问得很是认真,分明是嘲笑的神情,但挡不住那双眼里深刻溢出的阴戾暴谑。   苏青在这样的注视下,全身的血液也仿似骤然凝固,久久地,再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如果这个人一直霸占着顾渊的身子?她,发现自己甚至有些不敢想。   肩上忽然一沉,伴随而来的是骤然的痛意,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有些隐约的血腥味散开,却是顾渊在她的肩头留下了一个清晰分明的齿印,舌尖轻轻地舐过如脂的肌肤,眼里有几分对自己杰作的沉迷。   他吮去渗出的薄血,语调迷离:“不过,如果你能伺候好我,或许,我会改变主意也未必……” ☆、第59章 伺候   话未落,唇齿间的腥味微微散开,柔软的触觉顿时覆了上来。   女子的娇躯带着独有的浅淡香味,一用力之下反而将他覆在了身下,一抬眸,只见一双盈盈含水的双眸,如魅似惑地噙着一丝极浅的笑,甚是勾魂。   他的唇角徐缓勾起,饶有趣味:“没想到居然这么着急?”   苏青没有回答,身边的衣衫徐徐滑落,俯下身去对着他的肩膀也是一口咬去。原本从他嘴中沾染而来的血气顿时与跟前的猩红混淆在一处,咬下时可以感受到肌肤骤然间无意识地收缩,然后遍有浅浅的润感蔓上唇齿,隐隐迷了视线。   如出一辙的,她轻拭着舌尖将最后的那些血丝一点点地舔净,意犹未尽地抚过唇角,盈盈抬眸,浅笑:“这下才是两清了。”   她的唇边还有着隐约的朱色,此时显得愈发浓烈,外面微露的阳光落入,如一层纱般将面容的轮廓勾勒地几分疏远,似是含苞待发的腊梅绽然盛开,一眼夺目。说话见,纤长的指尖缓缓地撩开了他的衣衫,在他的胸前似有似无地轻轻撩拨,不知不觉间,暧昧旖旎的氛围愈发地浓郁起来。   全身在这样的诱惑下显得有些燥热,顾渊伸手抓住了苏青的手腕,顺势一拉,便让她沉沉地扑倒在了他的怀里。挑起她的下颌,他的目光里已经露出了几分的灼热,声色微哑:“只是两清,恐怕不够吧?”   苏青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咫尺这张熟悉,却一度让她不敢太过逾越地直视的脸,这一瞬感到嗓子干得有些发紧,沉沉地咽了口口水,却只感到透过最后那蹭薄地不能再薄的衣衫,这个人体内的燥热仿佛也悄无声息地蔓延了上来,隐隐有些头脑发热。   眼前的人不是顾渊,她很清楚,然而另外一个叫她又觉得格外清晰的事就是——这个身体,始终是顾渊的。   换句话说,现在就算她口口声声用“伺候”的名义把他吃干抹尽,好像也……   这样暧昧的情景,迷醉的氛围,加上顾渊的这张脸与似笑非笑挑弄的神情,苏青感到有一股几乎按捺不住的*在体内翻涌,沉沉地要将此时脑海里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压抑下去。   终于,她眸里迷离的神色越来越重,用格外缠绵的姿势俯身而下,指尖顺着他的胸膛缓缓抚摸,一寸一寸肌肤地侵占,然后在顾渊猛地一把拽去之后,两人便以暧昧异常的姿势彻底搂抱在了一起,唇齿缠绵。   从最初一点一点的吮吸,在最后疯狂肆意的混乱亲吻,苏青感受到身上的最后一缕衣衫终于被彻底褪去。两人的身躯交缠在一起,男子沉重的喘息交缠在她的怀中,畅快淋漓下引得她一声低沉的娇嗔,便已注定再也停不下来了。   轻尘灼热的身体席卷过来,将她牢牢地拥怀里,耳边的喘息霍然急促。   吐息游离过她的身子,他的唇慢慢吻过她每寸的肌肤,每处都落上烙印。嘴角残留着血的气息,带着她的呼吸也渐渐开始急促。   她被这个一度咫尺防备的男子抱在怀中,他的手抚过她如脂的背脊,冰凉的触感每每碰上的刹那散开,留下片缠绵的余味。最后,只留下轻轻的一声呻|吟。   欲仙|欲死,意乱情迷。   周围一片寂静让苏青的眉心微微蹙起,恍惚间只感到有人在她的额间温和一吻。   这样的唇有些干涩,抚摩间有粗糙的触觉。   苏青的眼睫疲惫地微微一触,抬眸看去的时候莫名有种浅浅的满足,虽说女子皆重名节,然而对她而言,此时此刻满脑子却只有一个念头——她居然真的把顾渊睡了……   她眼里的雾气在发呆片刻之后缓缓散去,一抬头却恰好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完全叫人看不出喜怒,愈发无法揣摩他脑海中的思绪,神志在这么一瞬间就又再次散开。   朦胧间,有一只手缓缓托起了她的下颌,指尖轻轻地在她的脸颊抚摩,然后猛然地一下用力,便又再次被那个人抱在了怀里。   苏青猛然一愣间,身子在这一瞬骤然有些僵硬。   风徐缓地拂过,以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不知过了多久,直至骨骼显得微微有些僵硬,才终于感到那个紧抱的臂膀稍稍松开了几分。然而苏青依旧埋首在他的胸前,相互有些灼热的体温交织在一处,只感到那个人俯首,轻轻地吻过了她的发线。   身边满是男子的气息,苏青缓缓吸了口气,几乎是用一种微不可识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听到这几个字的霎那,她可以清晰分明地感受到这个怀抱在一瞬间的僵硬。   此时两个人都是□□的模样,先前*间因意乱情迷而显得格外肆意,到了此时此刻,她却反而有些不敢抬头多看了。   顾渊的胸膛有几分的起伏,急促的呼吸也在此时稍稍平静了下来,过分的寂静之后,他的声音终于缓缓地落在了耳边:“我是顾渊。”   只是简答的四个字,仿佛与之前如出一辙,却莫名让苏青心头一条,豁然抬起头来,视线对上,那双眼里的眸色清凉至极。   苏青的唇角微微一颤,再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个人……不见了?”   顾渊伸手用被褥将她裹住,捡起一旁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动作徐缓地穿好,在木榻边缘坐了一会,才低声道:“他好不容易才终于可以出来,没那么容易走。”看着满屋子的狼藉,他眼里的眸色微微一荡。   苏青也没料到自己居然真的能把顾渊给“睡”回来,这样看来那个占着顾渊身体的家伙倒还算是言而有信,至少没有框她。然而现在顾渊此时的反应,却反而让她感到如同有一盆冷水从头顶迎面浇下,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之后,虽说是为了“救人”这个由头,却分毫猜不透顾渊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   半天等不到回应,苏青浑身上下只觉得比凌迟还要来得难受,憋了半晌终于憋不住了,决定自己寻个痛快:“老爷,刚才的事情确实是奴家不对……但是奴家也实在是别无他法,还请老爷你……”   “回京之后我会让皇上赐婚。”   语调平淡的一句话,彻底将她的滔滔不绝给彻底堵了回去。   要不是还记得自己现在无处遮羞的样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苏青差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噎了半天,竟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渊回头看她:“有意见?”   苏青下意识地摇头。   顾渊平静地将她由上而下地打量了一番,唇角微微勾了勾,此时才第一次勾起如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耐人寻味的弧度来:“刚才的样子比平日里可爱多了,阿青。”   苏青闻言一愣,后知后觉地品味过来话中含义,面上一恼,一脸愠色地拎起身边的枕头扔了过去。全身忍不住又漫上了一股窘迫地热意,将自己包地如个粽子一样,很是怨念地看着他。   说起来,她也才刚刚知道,原来眼前的人其实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着她留下的目的。   回想着之前自己做过的种种居然始终被人当戏子在看,苏青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抬头一眼瞪去,忍不住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爷好像才刚说过,叫我走得越远越好,可对?”   顾渊看了她一会,忽然挑起她的下颌,在唇上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吻,道:“尝过味道,后悔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苏青彻头彻尾感受到了一种恬不知耻的气息。   奈何,她却愈发的无言以对。毕竟,这个人是在夸她味道好呢……   两个人就这样一瞬不瞬地对视了片刻,苏青缓缓地向前侧了侧,自然至极地靠上了他的背脊,语调忽然静了下来:“刚才你说‘他’没那么容易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渊的身子微微一僵,眼睫缓缓垂下,道:“我不确定。”   “不确定?”苏青紧咬了下唇,“你的意思是说,他还会再出来?”   周围一时间陷入一片沉默,顾渊忽然伸手将她牢牢地往怀里抱了抱,微紧的姿势将不心里因不确定而溢出的些许迷茫强行地按捺了回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的话语很轻,几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随时可能。”   原本,当年可以将这个人彻底压抑,已是用尽他全部的意志而勉力为止,然而如今,那份药效愈发浓烈的药剂,在喝下时他就已经有了一种感觉,体内始终有什么攒动的东西,终究已经不是他可以独自控制……然而有一点更让他心惊的是,许是同用他的身体太久,这个人对苏青的那种情愫,是他始料未及。 ☆、第60章 归期   不知道蔺影上哪里找来了一辆囚车,卢松雪被牢牢扣下锁在了里面。   两人归来的时候,周围的视线瞬间覆上,引得本就心虚的苏青心里一慌下意识想往后缩去,却被顾渊一把抓住:“我的女人,躲什么?”   这一瞬视线的焦点,便又瞬间聚集到了两人紧握的手上。   步羡音轻轻地咳了一声,适当地打破了当前有些诡异的氛围,走上跟前,交待道:“王爷,人手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将让蔺影提前启程,将卢松雪压入天牢待审。”   顾渊面上没有过多的神色,看了眼囚笼里面无人色的人,点头:“记得让李大人亲自审理,至于宫里,不需要送消息去给皇上。”   步羡音点头,还未及再说什么,跟前人影一晃,只见颜莺儿脸色难看地逼到了跟前,他一伸手将她牢牢拦下,问:“莺儿姑娘想要做什么,还是先看清眼下的形势为好。”   “形势?”颜莺儿冷笑一声,牢牢地睨着顾渊,脸色顿时越发难看了起来,“你是顾渊,你居然变回来了?不,你怎么可以回来!那个人……那个人还欠我重要的东西!”   顾渊看了这副娇容一眼,取了一份书简递去:“这是你要的东西。”   颜莺儿微微一愣,伸手接过后翻看了两眼,面色狐疑地问:“这副药,你自己可有用下?”   顾渊道:“我不需要。”   话落,他回头,朝柳芳华看去。   这边几分热闹的地方,却唯有柳芳华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仿似与旁人彻底隔绝开来。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比往日的清冷还要愈发地平淡如水,只是神色冰凉地看着眼前琐碎嚣闹的来往,唯有刚才听到颜莺儿的话时才豁然抬头看来,深无情绪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光色。   而这抹光色,在看到顾渊走来的瞬间,也顿时愈发闪动了起来。   顾渊到她跟前,道:“我回来了。”   柳芳华眸色一闪,此时才终于渐渐平静了下去,抿紧了唇,吐出微不可闻的三个字来:“对不起。”   即便从头到尾一无所知,即便都是她的父亲犯下的罪行,然而此时此刻,唯有“对不起”三个字可以表达现下的情感。有一点她始终知道,这样清浅的一句话根本抹灭不去几年来付诸在这个人身上的痛,即便他从未对她迁怒,然而知道真相之后的自己,却是愈发地不能对自己宽容地饶恕。甚至于即便当年世家灭门的苦,在此时此刻,甚至曾有一种罪有应得的感觉,留下的自己更犹如一场罪赎。   “不怪你。”顾渊看了她一眼,最终只留下这样一句话来。   苏青遥遥地看着两人,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只能隐隐感受着那股有些异样的氛围。正踢着脚边的石头出神,抬头便见顾渊走了过来,一愣的功夫便已经被他轻轻一拉,径直拉到了身侧。依旧是这熟悉的味道,落入那个怀中,她下意识微挣脱了几下,便听身上落来一句淡淡地话语:“不要动。”   仿佛施了令一样,苏青下意识便没了其他多余的动作,此时周围的木叶一阵淡淡的声响,轻摆的青丝抚过耳侧,她抬眸看着林间遥遥窜起的鸟雀,感受着婆娑的碧影,不由有些感慨:“起风了……”   两人在一起的身影落在一片影之间仿佛漫不经心的容易,周围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各自忙碌,识趣地没有做分毫的打扰。   临回京之前苏青去镇上与荀月楼告别,看着窗边那道白衣翩然的身影,难免有些恍惚。一直以来,她始终觉得这个男人的表达太过露骨,以至于下意识地避而远之,然而此时此刻到了坦言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心静。   “确定要去京城吗?”荀月楼看着她,依旧是那双空灵的眸子,仿似可以一眼看进心里。   苏青被他看得下意识避开了视线,答道:“确定了。”   荀月楼垂眸看着她,过了许久,道:“珍重。”   本来以为会有千言万语,到了最后竟然只留下这样两个字来,苏青愣了愣,终于抬头看上他的视线,然而此时这人却已经转身看向了屋外,唯有修长的背影落入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唇角微微抿起,最终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谢谢。”   几番借助姑射城的力量才能换来此时此刻的安然无恙,她知道这个男人并不如表面上这么闲散惬意,然而他重她,因而不求回报地救他,奈何此时此刻的她,最终也只能给他这样两个字来表达谢意。   荀月楼默声站在那里,屋里顿时寂静一片,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开口道:“我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这样的话语,到了最后,成了话别最终的句点。   柳芳华无处可去,最终决定与荀月楼一同前往姑射城,双方在镇口分道扬镳,苏青上了顾渊的马车,一路回去京城。   与出发的时候截然不同的心境,苏青此时懒洋洋地趴在车窗旁,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致,没有半分先前有过的敬畏,神色散漫。身上落着男子投来的淡淡视线,她在觉得困倦之后打了个哈欠,最终缩了下身子靠在了顾渊的怀里,也不看他是怎样神色,砸了下嘴便困顿地睡去。   车厢中一片寂静,到最后终于彻底地静了下来。   回王府后,苏青的住处自然而然地从后府搬到了顾渊住处隔壁的别院。说是搬,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包裹大小的行李,倒是苏莫被安排住去了步羡音所在的院落,入府时还受了一个牌子,自此便也是了十三庭的人。   说起步羡音与苏莫的身世,追朔到最后,却依旧没有半点头绪,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两人之间的兄弟身份,以及失忆之前曾经在柳府经历过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苏青想了一下,即便恋恋不舍,终于还是决定让他认祖归宗,将姓氏随了回去。   房中□□旖旎,苏青懒洋洋地靠在顾渊身上,指尖搅弄着他的衣襟,唇间似笑非笑:“王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身份的?”   顾渊手上端着书卷,闻言,才将视线缓缓移到了她的身上,道:“入府那日起。”   苏青神色一滞,脸色难免有些难看:“既然知道了我的‘居心叵测’,当时为何偏偏不赶我走,反而特地留下了哦。”   顾渊唇角微微抿起,按住了她有些不安分的手:“我怕麻烦。”   苏青琢磨了一会,咀嚼着他话中的含义,略睁大了几分眸子:“你知道是谁……”   顾渊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赐婚,明日皇上的圣旨应该就会下来,晚些出去置办些衣物,免得到时候接旨失了礼数。”   苏青闻言全身微微一震,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顿时有些慌了起来:“圣……圣旨?我可从来没有接过这东西啊!”   说话间她留意到了顾渊唇角极浅的那丝笑意,面上的愠色微微一漾,双手一支身子便整个人扑了上去。顾渊没料到她这个时候会忽然发难,心头诧异下就这样被她牢牢地压在了身下,一抬头,双唇就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苏青原本轻轻地吮着,渐渐感到了对方的反噬,两只手揽上了她的腰,便被一把彻底拉入了怀中。   屋外旖旎的□□散散地落入,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映地别样缱绻,然而就当那只手缓缓移上她腰间的时候,她的动作却忽然一滞,一把将那只手按住。   想起这几日他体内的人不时跑出来捣乱的历程,她抬眸凝视着他,满满的警惕:“你,是顾渊?”   那双眼里微微闪动的光色也在她的一问下滞在了那里,然而只这么一瞬的功夫,他便已经将她一把拉了过去,拦腰抱到旁边的床上,帘幕散下,话语极浅:“你说呢?”   他细长的指尖徐徐下滑,解散了那一身的衣襟,便听女子一身轻盈的浅笑,双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的整个身子也彻底揽入了床榻之中。肌肤互相的厮磨带着浓烈的暧昧,明明没有饮酒,在这样的唇齿交缠之间却莫名有一种浓烈的醉意,便在这样的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已经彻底地沉沦在了其中,再无自拔。   春|色尚好,清风徐来,将门扉吹地微微摆动,在浅薄的阳光之间,这番静谧中唯一的一点嚣闹,显得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白日里的情调也不是一日两日,来来往往的婢女小厮们识趣地避开了别院数丈的距离,来去匆匆,敞开的门扉始终没有人敢往里面多看去一眼。 ☆、第61章 闹剧   为了迎候赐婚圣旨的到来,顾渊特意命人在京中的绸缎庄定制了最好的锦缎,让宫中的手艺司衣坊制出后送入府中,还专门讨要了宫中一位伺候妃嫔的嬷嬷来贴身服侍。   苏青向来看人脸色惯了,一时间旁人反过来看着她的脸色行事,实在让她一时之间很是难以适应。一动不动地由着旁人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脑袋上比划着,本以为好端端将宫中的人要出来是断了人的命途,但看那嬷嬷一脸荣光满面的模样,才反应过来——虽说宫中的差事是人都挤破脑袋想要争的,但顾渊又是何等的人物,想来这摄政王府某方面而言,怕是比那宫廷更难混入。   这么想着,她就不免又想到了自己当时天真烂漫地以为蒙混进王府的单纯心思,比起顾渊的老谋深算,她简直不要太过天真无邪。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一打扮起来,倒还是人模人样的。”一声轻笑过后,屋里的人梳妆完毕顿时一片寂静,目不斜视地纷纷退了出去。   苏青顶着一脑袋的金银珠宝,看着顾渊的那副神色,只觉眼下已经很大的头,骤然间俨然感觉更大了:“我说‘这位王爷’,你已经占着这具身体两天了,难道还不累吗?”   “不累。”顾渊勾起唇角盈然一笑,挑起她的下颌仔细地端详一番,略显满意地点头,“虽说是个木头,顾渊的眼光倒确实极佳,真是对你宝贝得紧,看得我心里甚酸。”   苏青一脸无语地看着这张脸说着这样的话:“你到底何时回去?”   “今晚就回去,着急什么?”顾渊被她的话语惹得有些不悦,松开了指尖,垂首看着她,“我对你们这种平乏无趣的日子一点兴趣都没有,若真要说起来,唯一有趣的也便只有上宗人府审讯的时候,还能稍微有些乐子。”   近些时日摄政王是不是地便往宗人府跑,传闻里面时常哀嚎连天,许多要犯甚至守不住刑法被活活玩弄致死,死状惨烈至极。偏偏无人敢多做诟病,朝廷上下一致地对此保持缄默,唯有民间有了些许的风声,版本各异。   苏青想到这件事不免有些头大:“你这是生怕如今摄政王的地位太稳,想要无故生些事端吗?有些事情,差不多就行了可好?”   顾渊抿唇一笑:“那便要看我的心情了。”   苏青刚要说什么,一抬头恰见有个婢女从外面匆匆跑入,没来得及问话,便被她气喘吁吁的通传声给吓得双腿一哆嗦,差点给跪到了地上——“王爷,苏姑娘,皇、皇上来了!”   苏青只知道要接旨,却未料到居然会迎来了当今圣上本尊。   虽说顾渊是小皇帝舅舅的身份,但凡成了婚,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得上是个舅妈,可是如今毕竟八字没有一撇,以这样九五之尊的身份突然造访摄政王府,显然就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了。   难道,是因为听闻了她卑微的身份,因而特地来拒了这场婚事?这个念头自脑海里冒出,苏青跟在顾渊身份云里雾里地一路走出,忍不住有些出神,跨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磕,要不是被顾渊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   顾渊眉梢微微挑起,问:“怎么,紧张?”   苏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嘴角一哆嗦,却当真紧张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此时忽然大门一开,只见一个明晃晃的身影耀眼地落入眸中,还未来得及看清,她下意识地准备屈膝跪下,然而在此之前,那个本在东张西望的小人儿忽然眼睛骤然一亮,转眼间就径直地朝她飞奔而来:“皇嫂——!”   娇滴滴的一句呼声还未消缺,苏青只感到有什么直直地撞入了她的怀中,往后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等看清自己怀中的东西之后,双手顿时一抖,差点反射性地直接给丢出去。   然而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还是让她牢牢忍住,紧紧地抱着这个小人儿不让他摔去,苏青只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表情都不曾这样的五彩纷呈过:“皇……皇上?”   “是朕!”顾辰这样说着的时候依旧抬着一双明亮异常的眸子看着苏青,一动不动地仿佛要将她彻底地映入脑海里,嘴里啧啧赞叹,“原来皇嫂你长得这个样子!果然好看,朕果真是独具慧眼!”   苏青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长得好不好看,应该也是顾渊的眼光问题,又与跟前的这位小皇帝何干?   顾渊本是在旁静静看着,眼见顾辰的头磨蹭着就要往苏青的胸前挤去,伸手一把将他从她身上扯了下来,语调淡淡:“是独具慧眼,还是课业太闲?”   顾辰闻言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时兴奋而说漏了嘴,此时只能嘟着嘴摆出一抹讨好的神色来,诺诺道:“今日朕来这里主要是来将欠下皇嫂的东西当面归还的,顺便,才是来看看皇嫂的美貌。”   说着,站正了姿势,架势十足地拍了拍手。   声刚落,早就候在后面的宫女们举着托盘款款走入,一件件珍宝佳品落入眼中,顿时将周围一片华府都衬得珠光旖旎。   苏青看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强忍住才按捺未动,慢慢回味起刚才顾辰所说的话,有一种深深疑惑的情绪笼了上来。当今圣上欠她东西?何时的事,简直想都不敢想才对!   顾辰瞥见了她眼里的困惑,背着小手装模作样地扮了个大人的架势走到她跟前,双眼微微眯起:“皇嫂完成了当初朕交与的委托,成功勾到了皇叔,现在这些财物自然都该是皇嫂应得的才对。”   犹如晴天霹雳,苏青顿时僵立当场,连后头说的其他话语也再也听不进去一句了。   当今圣上亲临摄政王府赐婚的消息,一时间在京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对准摄政王妃身份的猜测亦掀到了一个最高峰,说法不一。   而作为现今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苏青托着下颌趴在窗边发呆,因白天的种种太过震撼的缘故,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直到此时此刻已经夜色渐沉,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所以,当初下委托故意让她来勾引顾渊的,居然是这个熊孩子皇帝?虽说顾渊常年来不沾美色确实容易遭人诟病,但这皇上未免也太闲了点,如此“贴心”地为自家皇叔操心终身大事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似乎终于明白当时顾渊为什么会因为“怕麻烦”而选择将她留下了,有这么一位让人操心的侄子在,换她她也膈应……   房间轻轻地自外被人推开,来人取了件外衫盖在她的身上,而苏青却只是有些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睫,有气无力地问道:“回来了?”   顾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抬手揽起她的身子,任由她软趴趴地赖在自己怀里,徐缓地在软塌上落了坐,问道:“还在想?”   他问得轻描淡写,苏青却是难免一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能不想吗?本以为王爷是碍于我的美色而将我留在身边,谁能料到居然……居然……居然只是摄于皇上的淫威?”   她这翻话间有意克紧了语调,听起来浓浓的哀怨气息迎面而来,让顾渊抚过她额前的指尖微微一顿,勾了勾唇角:“我不怕他,只是……”   苏青不由好奇:“只是什么?”   “只是,怕麻烦。”   苏青面色一窘,本就哀怨的表情间又溢上了一层浅浅的愠色,没好气地就想要从这个人的怀中挣脱出来。   顾渊被她这幅怨妇的模样娇恼模样惹得心头一漾,忽然手上力量一重,径直将她托了起来,唇齿牢牢地锁上。   深邃剧烈的吻让苏青的神志在这一瞬间豁然散去,意乱情迷之间在他指尖顺着肌肤抚下的时候沉闷地一身低吟,只感到抱着她的姿势忽然一滞,旋即整个人便被男人一把揽起,沉沉地坠入在了被褥之间,咫尺是熟悉且足以让她沉溺的气息。   苏青感受到男子宽大的掌心自她的背脊缓缓抚下,全身柔软地任由他肆意,她眼里尽是迷离的神色,舌尖舐去,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回应,话语里几分调侃,却又有一层难以琢磨的昧味:“不管怎么样,老爷现在……可注定是奴家的人了,现在可已经,没的反悔……”   片刻的寂静间,回应她的是愈发肆意的侵占,将她每一寸每一毫的肌肤不带任何克制地品过,吐息带着低沉的鼻音落在她的耳边,字字清晰:“你就是,我的王妃。”   在这样暧昧的氛围中,苏青徐缓地眯了眯眼睛,对着他的唇,一口咬上。   缱绻缠绵,遥遥想起当时两人初见的模样,她在他的怀里忍不住怯怯地笑了起来,忽然将顾渊一把拦住,肆意地一翻身,便整个人沉沉地压了上去,眼里尽是迷离的浅笑:“奴家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只要能在王爷身边,让奴家上刀山下火海都万死不辞……”   “听这位姑娘的意思,好像是想卖身给本王?”   “王爷爱民如子,怎忍眼睁睁看奴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孤苦此生……”   “确实,有点意思。”   最后的一句浅浅的话落,帘帷落下,其他的话语便彻底断在了此处。   ……   一月之后,摄政王大婚,皇上下旨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翘首以盼的京城百姓们终于在大婚当日看到了传闻中的摄政王妃,遥遥看去只觉红衣潋滟,就这样娴静地站在摄政王身边,如一朵绽放的红梅,霎那芳华。   一段佳话,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第62章 番外 许是顾渊这位皇叔太过苛责的缘故,自苏青一跃成为摄政王妃之后,小皇帝顾辰便常常招她入宫,看在外人眼里,总有一种摄政王爷恩宠不再,反倒是王妃独得圣心的感觉。若不是双方的岁数相差太大,恐怕迟早还得生出叔侄共抢一女的戏码来。 几乎日日在宣召入宫的节奏中度日,那日苏青刚从宫中回来,还未来得及梳洗,便被顾渊一把拉了出去,询问的话未出口,身子一轻,已经被搁上了马车中的软塌上。早已被宫廷生活困得有些乏味,苏青一见这阵仗,忍不住双眼一亮“这是准备去哪儿?” 顾渊靠在她的身边,伸手将她垂落的发线撩起“近几日朝中没什么大事,出去散散心。” 苏青想起今日顾辰与她说起的话来,不由瞥了他一眼“皇上不是说近些时日前线战事有些吃紧?” 顾渊姿势一顿,唇角勾起“都是小事。” 苏青琢磨着他的神色,笑眯眯地腻过身去,在他的腰间轻轻地抹了一把,似轻似柔地问道“那依王爷看来,什么才是大事呢?” 顾渊见她靠得近了,笑颜颜色尽入眼底,眸波如宁静地深潭微微一荡,顺势轻吮了下她的朱唇,深色无波地反问“你说呢?” 苏青被他撩拨地“咯咯”一笑,心里玩兴一起,眼底噙着一丝笑道“要说大事的话,又有哪个比得过再造一个小王爷呢?” 顾渊果不其然微微一愣,继而眉心微微拧了起来,苏青正以为自己有意堵住了他的嘴,不料却见他片刻后又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应道“确实如此。” 苏青一噎,有种自己给自己使了个绊子的窘迫感,正发愣,感觉那个身子缓缓地靠了过来,骤然心跳之间慌忙将他拦住。 看着已经到了咫尺地那双脸,她只觉心头微微一跳,分明是自己拦住了他进一步的动作,此时反倒是主动地旖了上去。面上有种许久没有品尝过的燥意,她缓缓低头避开了跟前落下的是注视,声音也不由地低软了起来“今日入宫,见到皇上如此可爱的模样,臣妾也确实有些……心动……若是与王爷的孩子……想必……想必……” 她“想必”了半天,难得地有了一种许久不曾感觉的羞意。 “这么喜欢,自己造一个就是。”头顶上的声音低沉而好听,难得地透着一丝平日里极少可见的温柔。 话落间,只感觉到男人宽大的手摸了过来,紧接着,身上的衣襟豁然一松,恰好外面落入缕缕清风,将裙袂吹地略微飞起,抚过带着热意的肌肤,尤有一丝凉意。 苏青的身子在一瞬间有些酥软,抬手慌忙按住他的手腕,视线掠过车帘的缝隙落在外头严正以待的侍卫身上,没好气地嗔道“也不看看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顾渊垂眸,瞥见她耳边的绯红,眼里的神色微微一荡。忽然伸手将苏青一把拉了过来,他忽然扬声唤道“蔺影!” 蔺影本就在旁静待,闻声应道“在!” 顾渊吩咐道“启程芙蓉园。路上别让人扰了兴致,将所有人都避开三丈开外。马车,让阿莫来驾。” 蔺影虽然不解为何会忽然想到步莫,但也不敢多问,片刻间已经布置妥当。 在阿莫的驱驰下,马车缓缓驶出城区,步入长风古道。 苏青始终被顾渊搂在怀里,微松的衣衫让她并不敢乱动,又因一路上这人指间似有似无的挑弄,全身微热的感觉下,呼吸有些低沉。她面颊上的绯红使容颜显得格外旖旎,伸手想要将那不安分的手制下,恰好一阵颠簸,只觉那肌肤相触见的力量忽然一大,忍不住地一声娇羞的闷哼,便有种再无法压制**的感觉。 就在神志这么片刻的恍开间,便可以感受到原本披落在身上的衣衫忽然彻底解开,周围尽是清风掠过的凉意,就当猛然抬头间触上那双深邃间有如浪涛呼啸的眸色时,燥热的感觉顿时愈发盛起,在他指尖随着颠簸忽然用上的重力之中,连喘息声也开始顷刻间涣散过去。 继而双唇被牢牢锁住,她低低地一声闷哼,因怕被旁人听到而显得愈发的隐晦而娇羞,有种难以言喻的撩拨感。这一瞬,只觉抚过身上的触觉愈发分明,原本一点一点的侵占顿时化成肆无忌惮的掠夺。 最后的理智终于彻底脱离,耻于被发现的隐涩与无法再按捺的**无止尽地冲撞着,她将声音紧紧地锁在喉间,却是一伸手勾上了他的脖颈,顺着背脊徐缓地抚摸下,直到腰间,亦解开了他的衣带,用力一扯,露出了线条极美的上半身轮廓。 深长地几近窒息的一吻过后,她猛地将身抬起,双唇顺着他的下颌一点一点地吮吸下,贪恋地浅浅品尝着他胸腔沉重的起伏感。随着马车辘辘的颠簸,隐晦避开旁人视听的刺激感将全身上下带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就当最后一处敏感被彻底勾起时,她隐隐感到那人的喘息也愈发的沉重,全身在这瞬间骤然一僵,片刻之间有猛然的力量将她带去,天旋地转之间便已经被牢牢压在了身下。 山道崎岖,双方相互簇拥的身子也随之一起上下颠簸,呻|吟终于禁锢不住地自咽喉深处破出,仿似隐忍过后的彻底松懈,片刻间便变得愈发地肆意妄为。**被一点一点地剖析出去,感受着身体融合在一起的相互依偎,最后一声沉沉的低吟,将最后的声息彻底湮没在了放纵过后的妄为之中。 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亦或是,不过是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任性疯狂,抛离所有世俗观念,仅止于本心。 及至下车,周围已经彻底静下,马车中依旧有种暧昧难耐的氛围,残留着片刻之前**的气息。 下车时苏青留意到步莫投过来的古怪视线,禁不住地轻轻咳了一声“阿莫,不要这么看着我,这是篇番外而已,要看就去看老酱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酱画外音“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想震一下而已。” 步莫“……”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