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嫌我太妖艳》 作者:逗猫遛狗 文案一: 李言蹊父母双亡,孝期过后被接入京中姑姑家,本以为能顺利与自小定下婚约的表哥成亲,却没想到表哥已经心有所属,李言蹊虽养在深闺,但貌美娇软身段妖娆自认为笼络男人有一手,定会重新夺回表哥的心,可是遇到了虞应战…… “我是不会娶你为妻的” 李言蹊:“???” 后来…… “表妹不如嫁给我吧。” “你哪位?” “你的表哥。” 咦,姑姑家怎么还有一个表哥? 哦,不是表哥,是婊哥啊! 文案二: “爹爹你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哦,我知道这是娘亲的名字。” 虞应战但笑不语抚了抚儿子的头,孩子你还太小。就像桃李的好,只有蹊步在树下的人知道,娇妻的好只有红纱帐中自己一人知晓。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李言蹊、虞应战 第1章   霜雪消融,万物复苏,来时匆忙的冰雪因着寒梅盛放而渐渐褪去凛冽,一时正是大地回春之相。   官道上十辆雕琢精致的马车递次前行,马蹄踢踏作响徐徐悠然。   徐嬷嬷是不赞同自家小姐带这么多东西入京的,一来小姐刚刚出孝,首饰衣衫太多让人瞧见会以为小姐不懂孝道,才出孝期就如此张扬,二来听闻那老太太喜欢衣着大方素雅的,小姐的衣裙颜色过于鲜亮,本来人就长的打眼,穿上那华裳佩上那贵饰万一给那老太太留下个不知本分的印象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徐嬷嬷又开始上火,这一上火就想要提点两句,抬头看去只见自家小姐挑帘看外头的热闹更是不赞许的摇了摇头:“不是老奴爱多说啊,国公夫人派人将姑娘接来京中这其中意思姑娘是明白的,这国公府不同咱们淮南那小城小巷里的府宅,规矩多着呢,姑娘可得要注意了,老奴说这些话都是为姑娘好……”   李言蹊原本因着瞧着外头的热闹而生起的一点兴趣被徐嬷嬷的话打散了个干净,明艳的脸骤然颓唐下来,红唇在徐嬷嬷看不见的地方开开合合,背诵着这一路来已经听的熟烂的话,当徐嬷嬷一如既往说道情深处抬袖抹泪时,李言蹊连学嬷嬷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红润的小嘴撇了撇。   好在这一次徐嬷嬷没哭多久,马车的窗帘被自外挑起,一张红润的苹果脸兴奋的出现在窗边:“小姐,奴婢问过了,那走夫卖的是制香用的玉兰,奴婢瞧着可新鲜了,奴婢给您买些咱们到了地方奴婢给您制香好不好?”   李言蹊作为淮南第一豪绅、李府的唯一嫡女自小便被娇惯着长大,李家老爷生意远及海外,所以李言蹊的平日的用度与宫中的公主比较起来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像在京城根儿下那些侯门贵胄得了宝贝但惮于皇室脸面而不敢正大光明的把玩,淮南离京甚远,李府在淮南省地便是个土皇上般的存在,当地知府、外放的官绅见面时也要给李家老爷些面子。   李家老爷会做人,外面八面玲珑不骄不傲,府中也无腌臜,风光了大半生也不过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是娇惯着,李家老爷宠着,府中上下的丫鬟婆子跟着宠着哄着,李言蹊得了个书香气息的名字硬生被宠成了个娇懒的性子。   小桃腮,柳叶眉,丹凤眼,李言蹊出众的容貌早在淮南便传遍了街巷,家里有这样一个娇美人李家老爷有些愁,生怕日后宝贝疙瘩受夫家欺负了去,便与嫁入京中的妹妹商量着早早定下了婚事,奈何李家老爷还未等见女儿及笄便因为随船出海遭遇了海难,连尸首都寻不见了。   好在府中有忠仆打点,往日李家老爷也会做人生死知己颇多,即便现在李家不如李家老爷在时那般风光但也绝非小门小户可比,府中只剩下一个女儿也无人敢欺门,毕竟除了有与李家老爷生前交好的一众知己好友护着外,李家可还有个远嫁入京中虞国公府的姑奶奶呢,所以李家非但没有因为李家老爷离世而败落反而京中国公府因为怜惜李家女儿年幼失亲而处处照顾。   内有忠仆帮衬打点,外有父亲挚友相帮,远在京中还有国公府做靠山,李家的生意日益盛隆,李言蹊的内外喜好用度自与以前一般无二。   李言蹊喜好的也无外乎是姑娘女儿们喜欢的那些胭脂水粉、首饰簪钗,身边有的几个丫鬟都是当初李家老爷重金聘来的,个个都是有一门独门手艺傍身的,会调香的会做首饰的会配药的哪一个都是个顶个的巧手向来讨李言蹊喜欢。   好不好?   听了丫鬟的话李言蹊对那新鲜的玉兰有些心痒痒,毕竟鸿雁制香的技艺极好,她向来喜欢那玉兰,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碰上了便想买上一些,可是……李言蹊斜瞥一眼正在擦眼泪的徐嬷嬷,轻咳一声,试探问道:“嬷嬷,买些回去行不行?”   这带了十辆马车的首饰衣裙的事还没解决,又要买花?   徐嬷嬷蹙眉瞪了一眼扒在车窗边的鸿雁,回过头苦口婆心的劝道:“小姐啊,花这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买,您喜欢我们都知道,现在哪个女儿家不爱美呢,但要分时候和场合,老爷虽然已经离开四年了,但老奴一直觉得老爷始终没有离开,一直敦促着老奴亲手将小姐交到国公夫人手中,国公府规矩多,小姐不能总如此纵着性子了,定要给老夫人留下个好印象,您真正嫁给了表少爷,到时候想要买什么花啊簪啊老奴一定说行。”   徐嬷嬷一路上的提点的话说了千万遍,眼见有再一次念经的趋势,李言蹊心中暗叹,长睫低垂,双手抚膝暗暗走神,神游一圈听到徐嬷嬷最后一句,眼眸骤然明亮,红唇一扬,兴冲冲的对着鸿雁扬了扬下巴:“快去买吧,嬷嬷说行!”   徐嬷嬷:“……”   等鸿雁将花买来,李言蹊一边支着额角媚眼含笑的把玩着花,一边看鸿雁忙活着将花夹入竹夹中,只有徐嬷嬷哀莫大过于心死一般靠着车壁闭眸不语。   偷偷瞧了眼嬷嬷,李言蹊暗自一叹,她何尝不知嬷嬷的心思,但去那样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她也很忐忑,唯有把平日喜好熟悉的东西放在手边她才能不去胡思乱想,看着手里的玉兰,李言蹊眼中有些怅然:“不知小刀有没有想我,头有没有疼。”   喃言的话一出口,袖子便被一侧的鸿雁扯了扯,回头见鸿雁眼角抽来抽去的示意,李言蹊看了眼靠在一侧的闭目养神的嬷嬷到底禁了声。   她要快些嫁给表哥啊,那样她就能早些将小刀接入京中了。   路上没耽搁,到了傍晚马车便到了国公府,迎门的管事虽然客气但只开了侧门,徐嬷嬷没入过京,不知京中那些纷杂的规矩,却也知道从侧门进有些不妥,来时候望着高门而打怵的心一时间被恼怒所取代,她气得够呛却生怕小姐也气着便劝道:“小姐莫要多想,姑奶奶到底是国公爷的继室,上有婆婆在下有前国公夫人留下的嫡子,如今虽然贵为国公夫人但总有难言之处,小姐切不可因小失大因着小事与姑奶奶生分了去。”   哪个门进李言蹊并不在意,她现在在意的是也不知那位表哥是不是还如小时候那般好说话,倘若不似小时候那般她该如何是好?   管事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打眼一瞧便知道那位随行的嬷嬷面色不好,便一边恭敬引路一边解释道:“实在不凑巧,夫人本是要去京外接表小姐的,奈何临时知道今个儿老夫人吃斋归来便先接了老夫人回府了,府里一时间事务繁杂夫人有些脱不开身表小姐莫要怪罪。”   听到这话,忍了一路怒意的徐嬷嬷才松了口气,看来不是要轻慢她家小姐的意思,不是她多心,实在是因为自打小姐出孝期,国公府迟迟不差人商量婚事给闹的,她实在怕这婚事有什么变故,委屈了她家小姐。   国公府的国公爷姓虞,虞家是簪缨世家,族内盘根节错,按照族谱上数一数这朝代更替了几次这虞家却也屹立不倒,但本朝本代奥援却不多,实有凋敝之相,好在老国公长子娶了先皇唯一的公主,当今皇帝的胞姐嘉平长公主才让虞家得以喘息,老国公长子也顺利继承了老国公的爵位。   皇上与长公主感情极好,念着与长公主的情谊在长公主出嫁之际不但赐下的添箱宝物无数并且虞家在仕子弟皆有进封,这让虞国公府显赫一时,但好景不长,嫁入国公府一年的嘉平长公主临产血崩,留下一子便撒手人寰了。   传言帝悲痛欲绝,更对长公主留下的一子百般疼爱,接入宫中抚养。   皇帝疼爱,可国公府也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啊,那位长公主留下的嫡长子便辗转宫中与国公府中,直到皇帝首肯,国公爷续娶了一个淮南豪绅家的小姐,那位嫡长子才彻底留在了宫中。   国公爷续娶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言蹊的姑姑李氏。   国公府毕竟是皇亲国戚,府宅极大,迈入了内院便有轿子上前,坐上轿子许久才到了内院。   李言蹊一下轿子便有头戴八宝金钗,锦衣华服的夫人携婢女嬷嬷上前,那夫人面容静雅,气质端庄,神色带喜,握住她的手好不亲热:“累坏了吧,本该让喃喃休息去的,可老太太想要见见你,你朗表哥也在。”   福了一礼,李言蹊凤眸因笑弯弯:“姑姑。”   可道是个娇人儿,李氏连道几声好,见她模样精致并无颠簸之相心里多了些喜欢。   对于自己这个侄女她不过见过几次,心里喜欢是喜欢,但到底越不过亲儿子去,之前答应哥哥结亲是因为自己在这府中往来还要靠哥哥接济,哥哥辞世她又不好做反悔的小人让人指摘,但总归心中忐忑,怕自己当年一时脑热做了错事,现在见了面,这么一瞧她这个侄女虽然家世不如贵门女子,这模样可是比京中那些个侯门女子精致得多,多少有些欣慰,李氏便亲热的携着李言蹊一同入了虞老夫人院子的正堂。   李言蹊确实貌美,粉红腮无脂而晕,丹凤眸水润明亮,体态曼妙妖娆,一颦一笑妩媚天成,若论起来这京中确实没有比她貌美可人的,但美貌这东西在虞老夫人眼中却是最为鸡肋。   虞老夫人本就瞧不上儿子续娶了小门小户家的女儿,若不是怕皇上多心,继室所出之子压过嫡孙她绝不会容许儿子娶李氏的,她瞧不上李氏自然也瞧不上这个不知打哪个乡下来的丫头,尤其是看到那狐媚模样心中更有些厌烦,不过为了府中和睦,老夫人还是像模像样的夸赞了两句,褪了一对金镯子。   那样式古朴?的金镯子李言蹊哪里看得上,进入堂中她的所有注意了都集中在老夫人身侧少年身上,与老夫人福了礼说了些话,李言蹊这才含笑,眼眸柔柔润润的正眼看向那少年:“表哥。”   虞应朗是见过这个自小便与自己定下婚约的表妹的,印象中那个绵软的姑娘几年未见却变得如此精致貌美,微微怔神随即点头含笑,抬手还礼:“表妹。”   婆婆与儿子的模样李氏看在眼里,既有晦涩又有喜悦,晦涩的是婆婆仍旧十年如一日的厌烦她连带厌烦她的亲人,喜悦的是至少儿子还算喜欢她这个侄女,那她便不折腾了吧,定下这个侄女既然是府内一致乐见的事她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说了些贴己的话,李氏便差人引李言蹊去休息,等到一众人离开时又独自回到婆婆院中。   那位长公主的儿子要回来了,她身为国公府的夫人自要为这个嫡长子经心。   虞老夫人最疼爱的人便是这个长孙了,往日不怒自威的面容听到长孙回来便柔缓许多,“切不可疏忽了去,这次知渊回来皇后娘娘已经与我透过口信了,皇上已经拟旨赐下将军府,这次回来便要位列一品了,阿弥陀佛祖上萌荫庇护啊,可惜长公主去的早,要不然见到了要多高兴啊。”   嘴角强牵了牵,李氏垂眸不语,听着婆婆的念语自己则暗自苦涩。   虞老夫人念完,也察觉了长媳面色不好,虽然她瞧不上这个长媳,但她操持内务尚可,她也不好落她脸面,笑着道:“我这人老了念叨的就多了,我没将你当外人,才无所顾忌的提了长公主,你也别忘心里去,你是明礼的妻子便也是知渊的嫡母,日后知渊的妻子也要给你奉茶的。”   点了点头,李氏面色稍好些,笑着逢迎道:“说来大公子如今也二十有五了,是到了娶妻的时候了也该相看人家了。”   这话一出,虞老夫人面色不大好看,十分怀疑的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儿媳,刚要斥责提点两句便被门外传来的朗声打断:“将军特命属下率先回京将信送于老夫人手上,老夫人现下可方便?”   听到是长孙的信,老夫人喜不自胜,忙趿着鞋子从榻上起身:“快送进来吧,哎呀,可辛苦了。”   那将士星眸朗目,俊逸十足,行事利落训练有素,将信奉上后推辞了茶水便匆匆离开复命。   老太太笑容满面拿着信坐回软塌上,正要拆信便见儿媳还在才想起刚刚未说完的话,随即眉头一皱,眼含三分怒,斥责道:“知渊的妻子可是有皇上做主的,你可莫要动什么歪脑筋,把乡下里蛊人惑人的女子往他跟前带,污了门楣。”   面上红白交加,李氏连强笑也挤不出来了,只想立刻回院子,所以听到老太太一声“退下吧。”便如蒙大赦起身离开。   却说这给虞老夫人送信之将士,名唤高昭一,是虞国公府嫡长子虞应战手下一支斥候军中的副将,行事机敏耳目聪慧,所以刚刚送信前即便没有刻意去听,那位国公夫人“也该相看人家”的话也不请自入的进了耳朵,既然提到了自家将军,便上了心。   随着管事出府门时高昭一眼眸扫了眼府门前搬行李的仆从,随口问道:“府上可是来了客人?”   那管事知道这位是大公子的手下副将不敢轻慢,便面含恭敬之色道:“是夫人的本家侄女。”   高昭一虽然是军中斥候的副将,但也出身高门望族,府门中的那点事来来去去就那么些样,见的多了,管事不过三言两语他便已参悟了其中的隐喻,只怕这位表小姐来的目的不单纯,再一联想刚刚不经意听到的话,心下推敲出了个结果,那位国公夫人怕是要给将军相看妻子塞人呢。   那商贾出身的新国公夫人相看的女子也配得上他家将军?   又与那管事多说两句,心里低声一呲,高昭一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第2章   茂密的针叶林中阴风阵阵,四周的枯叶随风旋起,小径上的几人勒马停下,为首身着黑甲的男人眼眸倏然凌厉,下一刻四下随行的将士侍卫纷纷拔剑而起,踏马迎上从两侧林中跃出的黑衣刺客。   刺客虽多但无需马上端坐的男人动手,顷刻之间便已被随行的将士斩杀毙命。   处理了尸首,一人上前拜礼:“将军,又是死士。”   马上身着曜黑铠甲内衬枣红黑纹长袍的男人轻抬下颌,俊美绝伦的面容在光阴下若隐若现,波澜不惊的黑眸寂寞如夜,周身散着一如往常的森寒,薄唇微启:“赶路吧。”   这是今日第二拨死士,虽然将军没有多言,但跟在四下的将士却面色沉沉:“究竟是何人要害将军?”他们回京并非秘密,往日与将军有恩怨的都有可能下手,所以这话说了也寻不出个结果,只能回京再查。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久便看到前去送信的高昭一策马归来。   高昭一快马折返,赶了一夜只想快些与将军汇合,看到高头大马上的将军,便迅速落马,上前跪拜:“末将不辱使命已将信送到老夫人手中。”   马上的虞应战轻轻颔首,见高昭一并未起身上马而是为难的站在原地,眉头不可察觉的一皱,“说。”   高昭一得令,骚了骚脑袋起身,“将军,末将本该快些回来,但在国公府听了些消息耽搁了些时候,末将觉得这事还是挺重要的,总该说与将军知晓。”   抬眼看了眼将军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便继续道:“国公夫人好似要为您相看妻室,似乎是本家的侄女,现已经住在府上了。”   四下的声音寂静一瞬,下一刻有几人压抑低笑,“前个儿我们还说国公府怎地一点都不着急,原是已经相看好了。”   “就是,咱们将军也该娶妻了,哪能总往战场跑呢,需得找个能伺候将军温柔贤惠的女子。”   众人打趣推搡,马蹄也跟着原地乱踏,那为首坐在黑马上的人始终未曾言语,墨眉却蹙了一蹙。   虞应战侧眸扫了众人一眼,率先打马奔驰离开,众人因那一眼轻瞥神色讪讪,见自家将军策马离开则互相捶了半晌才跟着驾马追赶。   打趣归打趣,但他们心中京中还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将军,更无人能左右将军的婚事,不说将军是皇上最宠爱的外甥,现在的将军单凭实力皇上也要给三分面子。   一路快马加鞭,比计划的早了一个时辰到了京中。因为有皇上特赦,一行人驾马直接进了宫中。   看到许久不见的外甥,议政殿中端坐在龙椅上的晋元帝面露喜色,一时激动的起身,大步上前:“这几年在外可好?”   虞应战做礼:“舅舅。”   眼睛温热,皇帝急忙将外甥扶起,捶打了两下外甥的肩:“倒是好样的。”   虞应战此次回京除了战胜受赏还是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但晋元帝显然关心的不是外甥如何力挫敌军的勇猛而是这三年多的惦记,君臣之言便成了舅甥闲谈,殿内候着的其他朝臣无不闻声迎合,直到日头渐落,晋元帝才怅然若失的放人。   从议政殿出来,虞应战又恢复以往的凌然疏离,即便四下的朝臣想搭话一二也被这骇人的气势吓退了去。   众人之间一身着白玉夹青竹纹袍,腰携明珏玉,头戴青松冠的俊逸男子拜别了几个同僚,神色飞扬的折身的向虞应战走近:“知渊兄!”   虞应战回身,看到来人冥想片刻才颔首:“定海兄。”   薛定洲笑容凝固:“……”知渊他脑子不好你要原谅他,不记得你很正常,虽然你们一起长大,虽然上个月你还随兄长去边关看过他……   真是心口闷了一口血,薛定洲实在纳罕,这人脑子不好使咋还能摆出如此高贵的姿态呢?   做了一番心里建树,薛定洲深吸一口气:“兄长让我问你最近头还痛吗?”   英眉一皱,虞应战了然自己认错了人却并无尬色,见属下牵过马来,翻身上马,神色淡淡道:“药无用了。”话罢便利落而去。   看着那疾驶离去的人,薛定洲不由叹气,药无用了大概等于头还痛着吧,枉费兄长狂喜这次的药能抑制知渊头痛这么久。   因为早接到了信,知道虞应战要到皇上跟前说话须得些时候,所以虞国公府推迟了用膳的时辰,国公府上下三房皆坐在正堂,连带着刚刚住进国公府一日的李言蹊也随着府中各房的小姐等在堂中。   虽然有丫鬟仆从伺候,但到底受了颠簸之苦,一直紧绷的娇身子前一日还好,得了舒坦的休息懒劲就犯了,早上起的晚了便错过了向表哥献殷勤的时机,又被徐嬷嬷念了一个上午,李言蹊这会儿实在有些精神不济,美眸游移了一圈不见昨个见的表哥更是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   然而李言蹊这哈欠没打完便看到门外两人并肩走进,一人身着黑袍脚蹬莽靴,气势冷峻,李言蹊并未细看便被他身侧温润清雅的男人夺取了注意力,身着青袍,腰携羊脂玉,一派芝兰玉树的男子正是她惦记一天的表哥虞应朗。   虞应战、虞应朗两人从朝堂归来便在府门前相遇所以一同入了府,兄弟虽然异母但不疏不近,与虞老太太拜过礼各自落座。   今日府内上下皆候在前堂是为给兄长接风,虞应朗自不好喧宾夺主拜过礼后便立在了娘亲身侧。   老太太看到长孙便满面喜色,在长孙拜礼时就就着身侧李氏的手起身将长孙扶起,一脸心疼道:“可瞧瞧,怎么瘦了许多啊,那地方风沙大定吃了好些苦吧,我的孙儿怎地去那个地方受苦了,若是公主知道……”说着话,老太太便抬袖抹起眼泪。   提到那位早逝的公主众人面色都暗淡下来,这厢老太太又一哭,四下的夫人小姐也跟着垂眸,只有身着粉纱缎锦裙的李言蹊看向李氏身侧的虞应朗,恍然不知四下变了个光景。   听着老太太抽泣诉说,坐在下首的虞应战英眉微皱,这皱眉虽然是有不耐在其中,但更多的却是因着那自打进门便察觉的视线,凭着本能看去,便见对面自家姐妹中站了个容色极为陌生的女子。   眼眸半眯未眯,眸光轻挑,颜色艳丽,狐媚之像十足,想到高昭一提到的话虞应战下意识的英眉一皱。   大庭广众之下看着男子,不知羞耻。   那般凌厉的视线即便再神经大条李言蹊也有所察觉,含笑的眸光从表哥身上收回移向坐在表哥前面半挡着表哥的男子,见那人寒眸凌厉,神色凌厉,李言蹊既心虚又有些害怕,心虚是因为嬷嬷曾说府门里规矩多,她刚刚偷看表哥是不是被这人察觉了?害怕这是因着这人身上带着的杀戮气息。   不自在的捻了捻手中的帕子,李言蹊迅速再想补救的计策,随即红润的唇微微上扬,凤眼流波柔柔一弯与往日讨好嬷嬷一般讨好一笑。   虞应战眼眸更寒却垂下眼来,原本就不喜女色的虞应战,现在更是因着那女子带着的目的性的一笑而厌烦几分。   李言蹊心有要事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家表哥身上,见那端坐的黑袍男子收回审视的寒光便轻轻松了口气继续去看自家表哥,然而那昨日还会笑看自己的表哥,这会儿却似全然看不到她一般,暗自蹙了蹙眉,李言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是她今日穿的不妥?   虞应朗不是没看见这个表妹,事实上他一进门便看到她了,只是那水润热切的眼眸让他难以直视,坐在娘亲身侧察觉了那道视线,虞应朗暗自轻叹,余光看到那粉裙女子收回视线便有些情不自禁的看去,这一看却移不开眸。   佳人眼眸红润,丰唇粉嫩,掐腰裙将那曼妙灵活勾勒,此时不知因为何事秀眉微蹙更添了另样的妩媚,心头猛地一跳,在佳人抬头时虞应朗迅速垂下眼帘。   虞应朗的变化李言蹊看在眼中,秀美微皱心中升起一团疑惑,为什么她总觉得表哥闪躲她呢?   这厢老太太已经抒发完了心头的思念,堂内的夫人们也都恢复了从容。   老太太的喜悦重新挂上眉梢,移眸看向自己另一个嫡孙:“倒是巧了,你们兄弟俩竟一道回来了,知微啊,你兄长回来了,你可要多与你兄长讨教学业,在朝中旁听可要上心。”   勋贵之家的贵子在考取功名前都会到殿旁听,然而这资格并非人人皆有,虞应朗能入殿旁听政事这是为何众人心知肚明,皇上对他们国公府处处照拂看的还不是长公主的面子。   这话虞应朗听的多了,低头应是,老太太满意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放在长孙身上:“我听闻皇上赐封了府宅?”   虞应战点头:“月末便能建好。”   老太太见孙儿言语疏离,又听闻新府宅月末便建好,一时间有些惆怅涩然,“你才刚回来又要搬出去,可叫我惦记,这次回来既然待的长些,便多陪陪祖母吧,不如……不如探春宴后再搬府吧。”   因为自小无母,又辗转宫中府门,亲近了府中的长辈又被接入宫中,亲近了宫中的长辈又回了府中,一来二去哪边也不亲近了,虞应战的性子也越发凉薄,后来上了战场一去就是十年看惯了生死便更沉默寡言了,性子如此,但虞应战知道祖母对他的疼爱,看着已经头发花白的祖母,没有多言只点了点头。   老太太见长孙点头了,眼眸有些湿润,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连连笑道:“好好好,知渊也累了快去洗漱吧,等会儿咱们去前堂用饭。” 第3章   耷拉着肩走进门,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的主仆俩同时没了生气,李言蹊径直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手肘一支,轻腮一托,凤眸微眯,缓缓叹了口气。   鸿雁也学着自家小姐的姿势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托着下巴跟着叹了口气,小姐的烦恼就是她的烦恼。   “呦,真是奇了,这是怎么了?出师未捷?”   身着红色叠纱长裙,高挑的女子年近三十风韵十足,放下手中的妆奁,孔雀似笑非笑的看着怨气写在脸上的李言蹊,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详,随意喃喃道:“不能啊……”她家小姐可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一颦一笑哪个男人能错的了眼。   孔雀独自喃喃半晌,随即猛地双手合十拍了一巴掌惊道:“小姐莫不是没按我说的来?”孔雀稍显焦急的走来走去,拍了拍额头,李言蹊其人不说话时只是个妖娆美艳的女子,一说话便暴露好女儿不该有的风流妩媚之气。   看着焦急的孔雀,李言蹊轻哼一声,凤眸一瞥反驳道:“我内心精明着的呢,自然知道端庄些,再说今天表哥连看都没有看我你那些话根本没派的上用场。”   “就是就是!小姐聪明着呢!”   小姐不高兴了,鸿雁跟着焦急,想帮小姐说些好话一看孔雀姐姐瞪过来的眼神便只咽了咽口水,缩着脖子继续坐在小姐身边为自家小姐捏腿。   收回瞪鸿雁的眼眸,孔雀蹙眉,这国公府表少爷莫不是个瞎子?李言蹊容貌佳又被她包装的如此温婉……难道是她表现的太主动了?对了对了男人向来不大喜欢主动的。   想清楚了,孔雀板着的脸重新笑靥如花,莲步上前去服侍自家小姐拆下头上的发饰,轻哄道:“小姐莫要生气了,既然那表少爷如此没有眼光小姐也莫要主动示好了。”男人都是贱骨头,她孔雀旁的不行男人的心思还是能摸得通透,一招不成她还有下一招,她就不信那表少爷能拒绝得了她家这样好的小姐!   李言蹊哪有孔雀‘见多识广’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气恼,着急的抬头:“那不行,我这次入京必须……”得让表哥娶了我!   后面的话来未来得及说出口,李言蹊便看到捧着衣裙要进门的徐嬷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虽然她们此行的目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但她若敢当众说出那出格的话徐嬷嬷定又要一顿教导了。   所以认怂了的李言蹊在徐嬷嬷进门时便摆正了腿,坐直了身,眼观鼻鼻观口仿若学子上课一般坐的标准。   徐嬷嬷进门就见了自家小姐的坐姿,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喜滋滋道:“一会儿到正堂用饭小姐莫要再穿的如此艳丽了,可要给老太太留下个好印象。”   漆盘‘磕嗒’一声被放在桌子上时,漆盘中的裙子便被拿了出来。   古朴类的素雅。   确实符合徐嬷嬷的眼光。   比起李言蹊的一脸嫌弃,孔雀却笑开了颜:“哟,徐嬷嬷心思当真缜密,是我们疏忽了,还好有您老在,一会儿我们就帮小姐换上。”   孔雀这话徐嬷嬷听的舒心,一扫几日以来的抑郁,终于有人肯定她的用心良苦了,小姐身边还真是得有孔雀这样年岁长些的人服侍。   伸手摸了摸衣裙,孔雀的笑颜却微滞,犹豫道:“素雅大方倒是素雅大方,可是我听闻老夫人素喜欢穿青灰,孔雀不懂规矩,不知这样的席宴要不要避讳撞色。”   孔雀说话略带迟疑,人更是陷入沉思。   徐嬷嬷一听心头也有些犹豫,她们是姑娘不知规矩,她个半百的婆子又岂是不知礼数的?这样的席宴确实该避讳些,若是着了撞了色的衣裙她家小姐岂不喧宾夺主了,不妥不妥,“那算了,哎呦,老了老了脑子都不好用了,竟忘了打听打听了。”   徐嬷嬷皱着眉头重新端起漆盘碎碎念的向外走去,独留几个人敬仰的看着孔雀。   孔雀仿若未觉,自顾自的将李言蹊的鬓发重新理好,随即笑着睨她一眼:“日后听不听我的?”   李言蹊轻哼一声任她摆弄。   李言蹊其实最信任的人便是孔雀,因为她是亲眼见证她是如何让固执的徐嬷嬷从开始的排斥变成现在的模样,孔雀出身不好,又是她身边来的最晚的丫鬟徐嬷嬷最不喜她,现在却对她视为肱骨。   孔雀为李言蹊挑选了一套素白收腰广袖裙,让鸿雁服侍换好后又选了些发饰为她戴好,估摸了时候,主仆三人便向着前堂赶去。   鸿雁是李家的家生子,除了在外学制香的那几年,可以说一直跟在李言蹊身边,性子温吞,小孩子脾气,走在石板路上看到两侧栽种繁茂的紫薇花,兴致冲冲的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小姐您不是肩膀长了两个湿疹子吗,奴婢去给你采些紫薇花,晚上给您敷敷可好?”   李言蹊最看重自己的外貌肌肤,这些日到了京中长了湿疹一直让她惦记,听到这话眼睛明亮:“去吧!”   两个姑娘一个讨好没心肺一个娇懒无所谓,一侧的孔雀颇为头疼,提着要溜去采花的鸿雁后颈回来,眼睛看向李言蹊:“要不是担心你这不讨喜的性子,我这会儿定与徐嬷嬷吃茶聊家常呢。”   不摘就不摘,竟然还攻击她?李言蹊不喜旁人说自己的不好,一听她说自己的性子不讨喜立刻反驳:“我的性子怎么了,你可别忘了,我在淮南可还有个疯狂的追求者呢!”李言蹊重重的咬出‘疯狂’两字,极力证明自己的魅力。   孔雀看着李言蹊半眯眼眸瞪着自己的模样心头好笑,不过……疯狂的追求者?亏她也说得出口,轻笑出声正要转身继续向前走时,蓦然看见前面岔路口处走来个挺拔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袍,墨发玉冠,容色俊美却周身肃杀,是那位刚刚回府的西远将军,孔雀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不怪她如此实在是以她的出身让她练就了能第一时间感知危险的本能。   孔雀看到了那人,李言蹊也看到了,想到自己刚才的话不由有些心虚,他没听见她刚刚说的话吧?   然而男人并未停步,甚至一个眼神都未曾瞥来,径直的沿着支路上了主路,一路走远。   看不见男人的背影,李言蹊不安的扯了扯身侧的孔雀:“怎么办,他是不是听到了?”   李言蹊忧心忡忡的模样唤回了孔雀神思,斜瞥她一眼:“你的目标又不是他,你担心什么?”   比起孔雀的自若,李言蹊却显得有些懊恼:“可嬷嬷说要想嫁给表哥可是要给府内上下都留下好印象呢。”   孔雀闻言睨她:“呦,这会儿记得嬷嬷说的话了?”   懒得再与她抬杠,瞪她一眼,李言蹊轻哼一声提着裙子迈上主路的台阶,气恼归气恼,李言蹊慌张过后恢复了些理智,孔雀说的没错,她的目标是表哥,只要把表哥哄好了任旁人反对也无妨。   因为正值春中,天气日渐转暖,设在前堂的接风宴便搬到了前堂的院中,既然在院中,男席女席便没了隔当,想也是个家宴老太太便也没吩咐设屏。   灯盏高挂,细数一下竟有百十盏之多,正堂的院子一时亮如白昼。   老太太还在,国公府便一直没有分家,上下三房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来了前堂,众人落座后便开了席。   李言蹊规规矩矩的坐好,用饭毕便端坐在原处,她言行得体,却耐不住身边有人抓耳挠腮。   再一次被扯住衣角,李言蹊移眸看去,只见一个粉白的男童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姐姐!你是仙女吗?”   男童震惊无比以及认真肯定的模样让李言蹊心中一时豪迈万丈,回身看了眼孔雀,得色一笑,你瞧瞧,你瞧瞧你说我不好,可有人觉得我是个菲玉!   孔雀也笑,不过笑的无奈。   得意的重新回过头,李言蹊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柔声道:“不是哦。”   男童更为夸张的摇了摇头,双手捂着耳朵道:“我不信我不信,姐姐你一定是仙女,我都看到你背后有仙女的光环。”   李言蹊舒心了,心旷神怡了。   这时男童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你开心吗?”   李言蹊因笑而半眯的眼眸明亮生辉,脸上的笑意昭示着此时的心情,男孩见状心中更喜,讨好道:“那姐姐你能给我一块糖吗?”   “噗呲。”   男孩话落,还未待李言蹊反应便传来一道轻笑,顺着看去坐在男孩身侧,身着藕色蝶花裙的素净女子抱歉开口:“没想到妹妹神仙般的模样心思却如孩童一般纯真,先前还觉着妹妹是个难以亲近的,现在才发现妹妹如此可爱,这是家弟虞应明,素来顽皮让妹妹见笑了。”   李言蹊面上不甚在意的报以一笑,心里却委屈,她好想念她的小刀啊,只有小刀最好了。   身着藕色裙的女子名唤虞应嫣,是国公府二房嫡女,素来温婉贤,想到自己的失仪,现下有些赧然,见这位李家表妹没有不悦之色顿生亲近,“近日府中事物繁多,大伯母还未曾给妹妹介绍众姐妹吧,我越俎代庖为妹妹介绍可好?”   李言蹊入府时便知晓了些国公府的概况,国公府上下共有三房,长房嫡出二子虞应战、虞应朗,二房嫡出两女一子,三房嫡出只一子庶出的倒不少,了解归了解但却并不认得人,当下点了点头。   虞应嫣见状逐个与她介绍去,说向同桌的自家小妹时,原本就不满席宴时候过长的虞应娇轻哼一声,“有什么好相识的,说不定明个儿她就被祖母打发走了呢。”   听到妹妹夹气的话,虞应嫣秀美一皱瞪了眼妹妹,随即笑着回头拍了拍李言蹊的手:“二哥唤你一声表妹,我便也厚着脸皮这样唤了,娇娇胡言的,表妹莫要在意,妹妹来的好,也来得巧,这时候那西山的蔷薇开的正好,祖母前个儿在庙中还传话说明天带着我们去山中看蔷薇,妹妹这下能大饱眼福了。”   李言蹊虽然被周围人哄着宠着但并非不知事物天真浪漫小姐,听到虞应娇的话也察觉了她的不待见,心中轻哼,面上却含笑轻扫了眼对面的虞应娇,见她负怒的眼眸若有似无的瞥着自己头上的钗环,便微微一笑,示意一般轻轻点了点头,头上的珠钗石坠跟着轻晃,在灯火之下更为璀璨。   少女的眼神更为热切,热切中又添恼怒,李言蹊阖下眼帘。   虞应娇看着李言蹊头上那在光下闪烁着的宝石长坠子心里又妒又恼,那样通透罕见的粉色宝石她也不过在绫安公主的那里见过,自知是极为名贵的饰物,她央求了娘亲几次想要买,娘亲虽然嘴上答应可拖了半年也未曾兑现,她身为堂堂国公府的二小姐带不起,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却能带?她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越看那晃动的宝石坠子心越堵,见那人不语的垂下眼帘,又见姐姐瞪了自己,虞应娇不再看她,只是烦躁揉了揉帕子:“怎么还不散席啊,烦死了。”   这话倒似戳中的李言蹊的内心,她这个时候该是焚香沐浴之时,可这席宴迟迟不结束,好叫她焦心。   李言蹊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便随意乱瞄起来,看到男席的表哥时眼眸骤亮。   酒过了七八循,人人面上都染了酒气,在一众人敬酒毕,已然醉了的国公爷虞怀坚不住的拍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儿子:“知微啊,你可要以你的兄长为榜样。”   “是啊,知微啊,你兄长在你这般年纪可都上阵杀敌了,你可要努力啊,今年的秋闱也快了,来!喝了这杯,到时争取一举夺魁!”   ……   接过叔伯们递过来的酒盏,虞应朗涩然含笑,却依旧一一饮下,几个与虞应朗年岁相仿的少年也跟着叔伯们喝满面通红,同一桌上虞应战仿若身至无人之境独自酌酒,任父亲叔伯如何始终神色淡淡。   听着那边长辈的言语,李言蹊娥眉微蹙,旁人说她性子不如哪个好她都要怄半天,大庭广众下被人拿来做比较的岂不是更难过?   虽然她对这位表哥没有男女之情却总有一份亲情在里面,可看着面色发红却仍旧含笑接过一杯杯酒盏的虞应朗,李言蹊嘴唇若有似无的抿了抿,印象中表哥便是这样一个极为温柔的人,会在她大哭时领着她去买糖葫芦,会在她受其他孩童起欺负时挺身而出,会在她无理取闹时顺着她,从不曾说过拒绝的话。   李言蹊有些心软,心里一软便有些愧疚,表哥没变,可她却变了,她变成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自私自利的人,可怎么办呢,她不能放下小刀不管……   往日带着目的性的凤眸现下突然褪去了目的,静静的看着那饮酒的表哥,她若能与他顺利成亲一定会对他好的。   李言蹊这份诚挚并未送达到已经酒醉的虞应朗身上,反而引得坐在虞应朗身侧的虞应战皱紧了眉头。   月上中天,席宴终于在李言蹊的愧疚心虚中散去,比起来时明艳无所谓,此时的李言蹊有些沉闷,还未走出庭院时便拉过一侧的鸿雁道:“表哥今日喝了不少酒,你现在去准备些醒酒的汤水。”   主仆俩继续沿着小路前行,无人发现在其之后身着黑袍的男人头疼般的揉了揉额头,虞应战素来怕女人纠缠,因为怕麻烦所以从未碰触过男女之事,正如属下所言,他从很久前便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做他的妻子,而他心目中的妻子的模样绝不是这个不知安分的女子,蓄意接近他的女子。   继母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他不想给她难堪所以并未言明,可他现下实在有些厌烦。   沉着脸,待那主仆离开虞应战才继续前行,走入院中,想到那女子说的话,虞应战回身正色道:“倘若有人送羹汤一律推拒。”   守在门前的小厮一怔随即点头:“爷您放心。”   小厮回答的痛快,然而门也关上的痛快,想要进门服侍自家爷更衣的小厮摸了摸自己被门打的生疼的鼻子,他的爷真是从战场上回来了,瞧这古怪的性子天下还能找出二个人吗?   因为主子回府而又喜又悲的小厮虞尔双手各自插入两袖口吸着鼻子缓缓的坐在了门前,一会儿会有汤喝?嘿!爷不喝我喝! 第4章   席宴散去又被父亲叫去书房耳提面命许久,虞应朗才回到院中,一进院门原本急促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往日甚少有人涉足的院中,此时站着一位女子,女子身着素色梨花裙,手里捧着汤碗与一侧丫鬟铃笑着,白日里妩媚妖娆的女子现在在月光的涤洗下变得纯净明朗,惊叹她多变的同时,虞应朗有些微怔,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月下美人。   对于这个表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她扎着双丫髻时的模样,那时的她只会拉着他衣角口齿不清唤他‘表得’,他对这位表妹印象极好但也仅限印象好,对于两人的亲事……   轻轻一叹,虞应朗轻咳出声。   听到响动的主仆俩纷纷回神,李言蹊看到虞应朗的一刻笑容僵住,随即镇定自若的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鸿雁手上,自己则恢复来时的端庄素雅,从一侧角门消失了个干净。虽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礼仪周至,但略显急促的足下却昭示主人的慌乱和懊恼。   嬷嬷说过府门里最忌男女私下见面,她倒好,竟然与鸿雁说笑忘了时候,与他撞个正着岂能不慌?   李言蹊一连串的动作让原本整理言辞打算说清两人婚约之事的虞应朗一怔,随即轻轻一笑。   同样被自家小姐动作惊住的鸿雁见那俊逸的表少爷轻笑才回过神,想着自己还肩负重任,稍稍鼓起了些勇气上前:“表……表少爷这是我家小姐亲自送……呃……命奴婢送来的醒酒汤。”   鸿雁懊恼,不知小姐补救的来不来的及,会不会给表少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见小丫鬟局促不安,虞应朗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恢复了从容,接过那醒酒汤点了点头再未多言。   从长计议吧,这事一旦开口便是他们的不是,既然要说总归不能委屈了表妹,对不起亡故的舅舅。   国公府另一处院子。   等了半个晚上的虞尔擦了擦鼻涕,爷说的汤呢?熬干了?   彼时,孔雀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来回踱步的李言蹊,你要说她傻吧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你要说她聪明吧傻得时候时候连小刀都不如,见都见到了还不乘胜追击说些软语,竟然在最不合宜的时候想起了徐嬷嬷的话,她孔雀除了没帮她李言蹊上过厕所,其他的可是操碎了心啊。   不管一旁的孔雀如何腹诽鄙夷,李言蹊一本正经的手握成拳轻垂着另一只手,表哥收下汤没有?   门声‘吱呀’,李言蹊寻声望去,见到一脸欢喜的鸿雁心头的石头彻底放了下来。   孔雀见李言蹊展颜这才懒懒起身:“这下好了,快去睡吧,明个儿要是真去西山看蔷薇可是要起早的,今个儿在你那表哥面前是个温柔贤淑的明个儿可甭漏了陷。”   李言蹊这会儿心情好懒得与她多言,自顾自高兴的走向内室,鸿雁想跟着去服侍小姐更衣,突然见孔雀面色发白身形微晃,忙出手想要将人扶稳。   稳住身形,孔雀不着痕迹的避开鸿雁伸来的手,继而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出,如以往那般妩媚一笑:“伺候好小姐。”   鸿雁木愣愣的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孔雀转身离开,收回眼眸,鸿雁看向自己手中的纸袋。   牛皮纸袋里传来阵阵馨香,里面娇嫩欲滴的紫薇花瓣上还带些微的露水。   鸿雁挠着脑袋向内室走去,老实讲她不知道孔雀姐姐在小姐身边是什么样的存在,出现的突然,行事又不似丫鬟,有时候她一个人跟着小姐也会因着孔雀姐姐的偷懒而生气,可有时候又怜惜她时常病恙。   眉头皱起又舒展,鸿雁最终摇了摇头,苹果脸洋溢着骄傲,小姐身边有她一人伺候更好!她可是有野心要成为小姐身边的第一人!   蔷薇,药用价值颇多,对调理女子的气色尤其好,打从外邦引入更多的品种后蔷薇花便成了京中上下夫人小姐极受追捧的花种。   昨日临睡前各院都得到了传话,次日一早去西山赏花。   此时正是蔷薇花开放的时节,而京中属西山的蔷薇开的最好,种类最多,西山在这时便也成府门时常涉足玩赏的地界儿。   高墙似的蔷薇将西山‘建造’成了一个大型迷宫,蜿蜒曲折却也喷香四溢。   国公府的马车到达时,西山已经有了不少府门家的夫人少爷小姐了。   比起身侧兴致勃勃的虞应娇此时的李言蹊只有一个感受——又冷又困。   淮南地处南方,四季如春,早晚并无太大温差,而京中白日虽暖却早晚寒凉,李言蹊不适应,她怕冷,而看蔷薇必须要早上才行,越早越好,否则经历过午时的曝晒花便蔫了,但越早便也意味着越冷。   现在的李言蹊伸手碰到衣裙上的玉佩都要打个激灵。   这还不是让她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从马车上下来那一刻一阵凉风袭来后的感受,其他一同而来的小姐少爷都三个两个的四散开去,唯有李言蹊泪眼婆娑的看着徐嬷嬷,徐嬷嬷一叹为自家小姐拢了拢披风柔声安抚:“一会儿日头上来了就好了。”   徐嬷嬷心疼她家小姐,本想昨晚推拒了去但听闻府中的少爷今日都会跟着来便应下了,看着自家小姐冷成这幅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徐嬷嬷都想带着她家小姐回淮南老家算了。   “呀,表姐竟然冷成这样,早知道我给表姐带身衣裳好了。”   刚刚被嬷嬷扶下车的虞应娇轻轻一笑来到跟前,随即亲热的拉起李言蹊的手,“薇墙里挡风,表姐与我去薇墙里避风吧。”   她拖拽的用力,李言蹊心中疑惑她今日突如其来的热情,但还是回头向徐嬷嬷安抚的点了点头,随她走向蔷薇林中。   两人一入蔷薇林,虞应娇便放开了手,但笑容依旧灿烂:“表姐还未见过雨眠姐姐吧,你初来京中哪能不交两个朋友呢,雨眠姐姐性子温柔,表姐你定然喜欢。”   生怕她不肯与她前行,虞应娇一路说着话引着人,进入薇林不过须臾,李言蹊便见到了虞应娇口中之人。   然而在此地不止那一人,还有虞应朗及一名陌生男子。   见到几人,虞应娇娇笑转头对着李言蹊道:“言蹊表姐,这是我姨母家的表姐郑雨眠,这是我表哥郑少时,我没骗你吧,我这姐姐是不是生的好看极了?”   旁的她无所谓,但容貌可是李言蹊的骄傲,在她面前哪个算得上极好看?   不理虞应娇的挑唆,李言蹊看向一侧的自家表哥:“表哥。”   看到她时虞应朗便想起昨晚她夺路而逃的模样,幼时的她仓皇之下似乎也是如此,犯了错误为了躲避舅舅而将头埋在他的衣袍里,半大的身子露在外面嘴里却碎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因为突然想到往事,小时的那份亲近感似乎一下子回来了,轻轻一笑,虞应朗柔声开口:“喃喃。”   他的突然的亲近让李言蹊又惊喜又困惑,莫非是昨晚那汤起了作用?   此下还有旁人,李言蹊不便多探究,跟着向一侧的男子点了点头最后将眸光落向了那虞应娇口中‘好看极了’的表姐身上,模样倒是我见犹怜,可……在这荆棘密布的地方穿曳地裙?   李言蹊打量郑雨眠的同时,郑雨眠也在看着她,随即眼眸不安的看了眼虞应朗,见他不曾看向自己,暗自攥了攥手指强强挤出一笑:“李家妹妹。”   李言蹊总算明白为什么虞应娇从刚刚便不对劲了。   为印证心中所想李言蹊缓缓上前,刚想开口然而脖颈一痛,后面的拉力让李言蹊不由自主的前倾想要稳住身形,然而那紧绷的拉力下一刻却陡然消失,猝不及防李言蹊向前倒去。   滚地荆棘,看着便骇人,李言蹊惧怕的闭上眼睛可疼痛却并未袭来。   腰间骤然收紧的两只手臂将即将倾倒的李言蹊一同揽回,待李言蹊重新站稳,两只手臂又不约而同的收回。   稳住身形的李言蹊感谢着天地,按照顺序正要感谢救了自己的两人时,一道低闷声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先聊。”   极为失礼的话后便是那道烟纱曼妙离开的背影,紧接着便是虞应朗的声音:“眠儿!”   看到这一出,李言蹊不用出言印证也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嘴角扬着,面上的笑意未减,昨日她有多傻现在她便有多清明。   热闹散了,李言蹊身后虞应娇悄悄耸了耸肩,收回自己刚刚踩着披风的脚吐着舌头道:“日头快上来了,我要去看蔷薇了。”   刚刚还是五个人的地方顷刻变成了两人,李言蹊随意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枉费她昨夜心生愧疚,原来她这表哥早就移情别恋了,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早些退婚,现在她要到哪儿去找一个既能镇的住府宅又心软可靠的未婚夫来?   “李家小姐,你没事吧?”   声音来自另一只手臂的主人,李言蹊从沉思中回神抬眸看去,男人年纪似与虞应朗相仿,但与虞应朗时而透着爽朗的俊逸不同,他的书卷气息更为浓重,是个儒雅清俊之人。   在嬷嬷跟前李言蹊虽然爱撒娇耍懒,但在外可素是礼数得体,闻言轻轻点头做了一礼:“多谢出手相助。”   郑少时打从看到面前的女子那一刻眼眸便未从移开,所以刚刚才能及时出手与虞应朗一同将人揽起,甚少与女子打交道的郑少时不与她对视则已,一对视上便率先耳根一红,忙又低下头磕磕绊绊开口:“无妨……”   郑少时的反应让李言蹊好过许多,瞧瞧啊,有的是人喜欢她!然而骄傲归骄傲,自豪归自豪,李言蹊只是遵循礼数福礼离开。   端着轻步向前,直到感觉那人再也看不见自己时李言蹊这才抱住自己的双臂抖了抖,天好冷啊,冷到来不及悲伤表哥移情别恋,她需要太阳。 第5章   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花墙中跑去,郑雨眠不断啜泣,然而曳地裙突然不查地被荆棘勾住,郑雨眠再不能继续逃走终于被身后的虞应朗追赶上来。   寻到了人,虞应朗皱眉上前:“眠儿,你莫要乱跑,薇墙里曲折,我会寻不到你。”   郑雨眠咬唇只去解裙摆处的荆棘并不看他,虞应朗叹了口气攥住她的手臂:“眠儿,你听我解释。”   郑雨眠手下一顿,眼眸里困着泪水的抬头:“听你解释什么?她要摔倒你出手相助本没有错,更何况她是你自小定下婚约的人,她比我貌美,性格定也比我好,家底又殷实,你喜欢上她我也不怪你,是我配不上你,我爹爹早亡,家族落寞,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话说一半,郑雨眠已经泪流满面,看到往日素雅端庄的女子因为自己变得如此狼狈,虞应朗有些不忍,犹豫半晌,轻声道:“我与你在一起这么久了,在乎的是什么你岂能不知?”   郑雨眠依然抽泣,她本也不想在他面前这般失礼,但听到李家表小姐进京时她就慌了。   这门亲事因着女方身份低而少有人知晓,旁人不知她却知道,那位表小姐是知微未过门的妻子,没看到人时她还能安慰自己,她即便家世没落也好歹曾是官家贵女,容貌气度绝不是那个乡下来的表小姐可比的,昨夜知道今日能见到她,她盛装打扮,如今见了人,唯一能让她引以为傲的东西没了她便慌了。   那表小姐生的容貌艳丽,一颦一笑她身为女子都难以移眸,何况是男子,她身上的用度首饰无一不是精致罕见足见家底丰厚,叫她如何比?她不安了,所以只能孤注一掷。   她想问他要下承诺。   仍旧哽咽,郑雨眠轻轻推开虞应朗转过身去:“你我志趣相投又如何,在她面前我始终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对不起,今日是我失礼了,我们日后莫要再见面了。”   看着她轻颤的背影,再想到她平日里的恬静,虞应朗有些不忍:“眠儿,再给我点时间,我会与表妹退亲的,但表妹刚刚出孝入京需得些时日,眠儿,我……我……会娶你的。”   轻柔的声音让郑雨眠的抽泣渐渐平复,两人在一起时通常是克己守礼,他对她温柔却从不越矩,今日他能哄她,给她承诺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红着眼眸,咬唇道:“真的?”   “真的。”   这厢郎情妾意,那厢却迎风颤抖。   实在太冷,本着太阳光在哪她在哪的原则,李言蹊亦步亦趋的跟着光芒走,俨然成了蔷薇花丛中的一朵娇艳的向阳花。   手脚恢复了些温度,李言蹊垂头随意沿着地上的光芒移动,身上暖和些了,心中却凉个透彻,正如她先前所言,出了孝期她现在已经十六了,为了守住爹爹留下的家业及日后照顾小刀,虞应朗都是她心目中夫婿的不二人选,因为他是姑姑的儿子,因为他性子温润,因为他……在她小时对她甚好。   轻轻叹了口气,李言蹊眼眸有些暗淡,原来不止她变了,表哥也变了。   素白的小手摸了摸脖颈前的小金牌摸到了上面四个小字时,李言蹊喃喃:“事在人为。”   “喃喃乖,不要怕,事在人为,爹爹当初还一贫如洗呢现在不也能为喃喃攒下了嫁妆?”   因为想到爹爹,李言蹊眼眸有些发红,一向没心肺的人第一次真正的委屈了,嬷嬷管事们待她很好,可那个最惯着她宠着她的爹爹再也找不见了,那个在家能让她坐脖颈将她举高高,在外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爹爹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爹爹明明说过,她长得漂亮大家都会喜欢她的。   爹爹骗她。   擦了擦眼睛,李言蹊深吐一口气,她脆弱怎么行,她还有小刀呢,为了小刀她也要试着挽回表哥!   刚刚振作精神,身上那道随着太阳而移动的光束再次移走,李言蹊正准备重新做回向阳花时,猛的听到一声肃冷:“说。”   “在城外刺杀将军的人身无配物更无标记,似是有备而来,属下未能探出底细,寻迹查看,只能猜测那些人似来自京中。”   来自京中。   虞应战英眉微蹙,眼帘微垂,倘若来自京中那么他如今身在京中那日的刺杀或许不是他们最后一次出手,正凝神思忖,下一刻肃然的眼眸骤然凌厉的看向不远处的薇林。   虞应战?   刺杀?   李言蹊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无论哪个关键词都印证着一个事,这两人的谈话不是她能偷听的,然而现在骑虎难下,她如何离开?   紧张自己或许会被发现的李言蹊呼吸不易察觉的突然变得急促,下一刻一柄闪着银光的长剑便抵在李言蹊嫩白纤细的脖颈。   然而上一刻还因着被发现而惊慌失措的李言蹊在感受到自己脖颈冰凉的剑时眼眸再次充盈泪水。   娇艳妖娆的向阳花条件反射的惊呼出声:“凉!凉!凉!快拿开!快拿开!”   虞应战身边第一剑客:“……”   虞应战:“……”   只听命于虞应战一人的剑客第一次没有听到命令便收回了手。   脖子上里凉意褪去,红晕也爬上了李言蹊透粉的耳朵,李言蹊现在怕的是什么,怕的是失礼暴露本性,她虽然面上强烈反对孔雀的话,但心里还是赞同的,男人喜欢温柔贤惠的,从那郑雨眠就能看出些门道,自己已经处于劣势,若再让表哥的家人知道她一无是处?岂不更糟。   向阳花扫了眼容色凌厉的两人,故作端庄的轻咳一声,嘴角牵起一丝强笑:“这有点冷,我先行离开了。”   挪动脚步,不再看两人神色,李言蹊疾走而去。   心里后怕的李言蹊一手拍着自己鼓鼓的小胸脯,一边懊恼自己诸事不顺时迎头便撞入一人怀中,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与她话也说不全的郑少时。   已经做过一番心里建树的郑少时没了刚才的局促,虽然面颊仍旧泛红,但说出口的话却流利许多:“是家妹不懂礼数了,李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眠儿与知微纠缠不休。”   诶?   李言蹊正要拨步离开的脚一顿,抬头向他看去,凤眸微眯:“公子这话怎么说?”郎情妾意正是火热的时候怎么会因为旁人的阻拦而分离?   对上那道蛊人的凤眸,郑少时垂下眼帘:“我与知微自小一同长大,对他极为了解,知微他并不喜欢眠儿,只是在未懂情感时错将兴趣投合当做了情爱,知微对待眠儿从来都是以礼相待,并未越矩。李姑娘你……大可放心。”   李言蹊没想到郑少时追来是说这样一番话,虽然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并无影响却也给了她足够的理由和信心。   话说完,郑少时终于松了口气,退后一步轻轻做了一礼:“刚刚若有冒犯姑娘的地方望姑娘海涵,告辞。”   男女毕竟有别,此下虽无旁人,但更要避讳,郑少时骨子里便有着文人的傲骨,即便察觉自己心动异常却也做不来出格冒犯之事,轻轻转身信步离开。   郑少时走了好久,一直陷入沉思的李言蹊终于舒展秀美,凤眸明媚,笑的坚定:“我一定会让表哥娶了我。”   足下顿住,李言蹊身后几步之遥的虞应战俊美的面容绷的极紧,浓墨的剑眉轻皱。   李氏到底寻了个什么样的女子?   立在原地,虞应战眼眸疑惑,随即冷哼一声,他倒是要看看她哪里来的自信。 第6章   既然是回京述职,沐休日过后虞应战便上了朝。   边陲大胜的消息早在虞应战回京时便传回了京中,如今大楚正当洪祚盛世,百姓安居不短吃食,富足之时便着心边疆战事,听的多了,西远将军的名号也就如雷贯耳了,这个边关战无不胜的战神在民间有威望,在朝中也是人人逢迎的对象。   对于周遭的声音一概不理,虞应战独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一众大臣们得不到回应讪讪离去,皇帝身边的胡公公挥着拂尘从殿后走出,尖细喊道:“皇上驾到。”   由皇帝亲自过问督促,礼部受封的章程便快了许多,这日早朝便是虞应战的受封仪式。   胡公公宣读了圣旨,前面本是寻常不过的封制套话,但听到最后朝臣无不咋舌。   享亲王仪仗?   旁人是如何脸色晋元帝并不在意,满面含笑看向外甥:“既然西北战乱暂平,又有几位副将驻守,知渊这次便秋后再离开吧。”   墨眉一皱,虞应战撩袍跪地,抬手一拜:“西北虽定,但虎狼眈眈,臣请旨提前回战场。”   晋元帝喜悦的面容沉了下来,心虽恼怒,但看着固执跪在地上的外甥最终只沉声道:“莫要再多言,你下朝后到议政殿来。”   刚刚能入殿听政的新晋官员虽然听说过这个备受皇宠的西远将军,但这却是第一次见,原以为传言中皇帝疼爱西远将军的话不过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并无不假。   享亲王礼制,当殿顶撞皇帝皇帝也不过是淡淡一语,只怕皇帝的皇子们也没有这般待遇。   朝堂中刚刚还因着不被理睬而心生恼怒的朝臣这下只剩下巴结的心思了。   这日朝政便在心思各异中散去。   书殿内,一下朝便沉着脸的晋元帝就着胡公公端过来的金盆净了手这才拿着帕子看向一侧站着的外甥,含怒道:“你说说你这当真是在诛朕的心,你当年说要上战场,朕允了,你说要驻守边关,朕即便惦记着你也允了,现在朕想多留你几月你都不肯应朕,啊?朕问问你朕哪里得罪你了要你在这京中一刻也待不住?”   虞应战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任凭明帝责骂。   看他不回答,晋元帝的火气窜的老高:“你以为朕在乎你上战场替朕打仗?啊?一个将军抵不过你十个总能抵得过吧,朕何须自己的亲外甥上战场犯险,朕事事顺着你,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回京才几日便惦记着离开,枉费朕对你的疼爱。”   当真是气到了,晋元帝此时来回踱步,一向少言之人一旦怒火暴发素日积累的不快便一朝发泄了来。   “老远就听到皇上的声音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今个儿这么大的火气?”   轻柔的声音率先传入书殿,紧接着便是一阵馨香和玉器首饰相撞的清脆声,身着明黄百鸟朝凤服,头戴金镶玉八宝梨花簪的端庄女子随着几个嬷嬷进了书殿,直到将女子送入殿中,几个嬷嬷才松了手缓缓退去。   看到皇后进门,晋元帝敛了怒火,闭目揉着额头坐在了殿中的软塌上。   皇后含笑轻轻福了一礼,随即缓缓落座在晋元帝身侧,轻帕掩唇打趣道:“难得见皇上与知渊发火,皇上就不怕知渊与你生气再回那定城?”   定城是西北最大的州,在西北多年,虞应战的府邸便暂设在了定城。   晋元帝揉着额头的手放下,看了眼仍旧神色如常的外甥,冷哼道:“哼!他不与朕置气都要回去呢。”   皇后低低一笑,轻轻抬手去揉晋元帝的额头,眼眸则落在了虞应战身上:“臣妾看啊,这便是皇上思虑不周了,知渊在京中没个贴心人照料哪里会有牵挂,倘若成了亲,有了惦记的人保准他愿意留在京中。”   这倒是提醒了晋元帝,细细想来他这外甥也已经二十有五了,早该定亲了,都是他连年跑边关闹得,连他的终身大事都耽搁了。   拨开皇后的手,晋元帝沉声:“可有喜欢的?”   虞应战英眉此时因着皇后的话皱起,又听到问询抬手拜礼道:“臣尚未有成亲的打算。”   预想中的答案,晋元帝冷哼一声,摆了摆手:“你能有什么打算?朕看你除了想上战场打仗别的什么想法也没有,朕看不如让皇后帮你相看相看。”   “是啊是啊,知渊,你与舅母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听到晋元帝的话,皇后转过头来,头上的玉簪金饰碰撞叮当作响,“舅母定为你挑选两房你喜欢的。”   虞应战面容仍旧寒沉,垂下眼帘开口:“臣未有娶妻打算。”   皇后面上的笑容微滞,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柔柔道:“臣妾算是知道皇上刚刚为何那般生气了,瞧这孩子,可就打算用这一句话应付了咱们过去呢。”   叹了口气,晋元帝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若不想娶便算了,但提早回京之事莫要再提,下去吧。”   虞应战拜礼离开,不管刚刚殿中的两人经历了何等的心潮起伏始终神色淡淡。   殿中自虞应战离开便安静了下来,皇后轻轻摇头,似嗔似叹:“皇上也太纵着知渊了,知渊现在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伺候,姐姐她泉下有知岂不是要怪罪?”   听到皇后提到长姐,晋元帝垂下眼帘轻喃道:“你懂什么……”   他的长姐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女子。   说想要回西北不过是虞应战临时起意的想法,他的左右副将是他一手带出的,即便他不在也能应对边关突发战事,想要提前回去不过是因为想要少些麻烦。   “眉头皱的这样紧莫不是皇上提了赐婚之事?”   轻语声打断了虞应战的思绪,回身看去,身着浅绿色朝服的男人正缓缓走下殿前的白玉石阶,那人还未走近那周身的药香便先飘来,眉头稍展,虞应战轻轻颔首:“定海兄。”   轻笑走近,薛定海将手里刚刚从御药司配好的药递过去:“我看啊赐婚了也好,省的你这人太过凉薄,都快没了烟火气了。”自顾打趣,再抬头时薛定海上下打量了下好友,见他一脸阴沉便笑道:“怎么?阴沉成这幅模样当真是因为婚事?”   接过药包,虞应战手指一顿,想到那个蔷薇林中那个信誓旦旦的女子,蹙眉道:“不止。”   那日从西山归来,他便吩咐不许旁人靠近他的院子,许是因为这个他耳目清净了许多,李氏是他弟弟的生母,他到底不想给她难堪,只有这样才能杜绝那女子的接近减少些麻烦,但因此他也甚少去平日常去的凉亭练拳。   薛定海哈哈一笑,“难道是府中也在给你张罗亲事了?你还没回京,我娘就让我探探你的意思,如今看来也不用她操心了,不过耽搁了这么久你也该成亲了,可有喜欢的?”   喜欢的?   这是今日第二个人这样问他。   他自小专注习武修习兵法,娶嫁之事从未进入过他的规划中,喜欢人没有,可喜欢的类型……摸了摸官袍袖口处露出的一截黑色内衬,虞应战一向凌厉的眼眸有些许忡神,应当是与他娘亲一般温柔的女子吧,虽然他从未见过娘亲但关于娘亲的故事却听了许多。   舅舅曾言,娘亲在他尚未出生时便将他日后二十年的衣袍准备好,怀他十月便缝制了二十件衣袍。   想着想着,虞应战眉头一皱,一张妖艳的面容不期然的出现在脑海中。   足下顿住,闭眸揉了揉额头。   虞应战的动作让身侧并行的薛定海容色霎时严肃:“可是头又疼了?”   摇了摇头,那张脸从脑海中消失不见,虞应战看向好友:“秋后我势必要回战场,可有其他缓解之法?”   虞应战的头疾自小就有,不发作时并无大碍,但发作起来十分骇人,薛定海手下医治的病人无数,不能说他是妙手回春神医再世,但他手下从无寻不到症结的病人,虞应战是唯一个,寻不到病因,便不能治疗,即便能缓解也是短时之效。   “暂时也只能加重止痛的计量。”   听到弟弟回府说起药无用他便加重了药量,但通过加重药量止痛终究不是长久之效。   谈到病症薛定海有些低沉,一侧的虞应战却并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能缓解也好,不能缓解也罢他疼惯了的。   空气沉闷,阴郁的空中响起阵阵惊雷,两人同时沉静下来。   走至宫门,虞应战率先驾马离开,而薛定海则伫立在宫门外,看着好友的背影陷入沉思,或许有没有可能……他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雨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空气潮热窒闷,落下的雨滴在青石砖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渍却又很快蒸发再无痕迹。   沉思许久,薛定海做出了一个决定。   而此时住在国公府上的李言蹊也在孔雀的教化下心生一个念头。   将自己的推测说完,孔雀利落的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软塌上的主仆总结道:“这个郑雨眠是四面楚歌,能做出当众失礼的事恐怕是因为慌了神,至于因为什么慌了神……你求求我我就说。”   将手里的榛子壳放下,李言蹊用帕子擦了擦手:“行了,你好好养病吧,我走了。”   为什么慌神,还不是因为对两人的感情没有把握,郑少时看的明白,恐怕那位郑雨眠也心知肚明,虞应朗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   明白了内里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看着提裙而去的人,孔雀含笑轻轻依靠在门侧,没心没肺的人也有一日这样用心追求人的时候,可她的小姐才该是被人追逐的那一个啊。   国子监外牌楼的门洞里,李言蹊与鸿雁不错眼的看着零星从国子监出来的学子,在国子监内修习了一日的学子出来发现变了天忙都遮掩着头跑向牌楼。   “天最近真是一天一个变化,早上还大晴着怎么现下就下了这么大个雨。”   “就是,早知道不出来这么早了,罢了,等雨小些再走吧。”   掸着身上的雨水,几个身着国子监统一制式衣袍的男子步入了牌楼的门洞里。   张望着国子监的大门,李言蹊听到这话微微侧头,从伞下偷偷露出半张小脸,见那几人衣袍已经被雨打湿,回身吩咐:“去那边多买些伞回来。”   鸿雁得令撑着伞出了门洞,不过片刻便捧着几把伞归来。   一个眼色过去,鸿雁便捧着伞走向那几人:“我家小姐出门接家人,多带了些伞几位拿着用吧。”   几人早在进入门洞时便看到了那身着轻粉碎花裙的女子,但本着克己复礼的原则并未多瞧,现下看到多出来的几把伞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去,虽然那女子面容被伞遮着但不妨窥得一二。   看到了些许容貌,几人纷纷怔神。   鸿雁见无人接伞,有些不耐,“拿着啊!”   李言蹊侧目对着几人微微一笑,几人纷纷回神,赧然不敢再多瞧,拿了伞几人拜了一礼:“多谢小姐相助。”   红唇一勾,眼眸因笑弯成月牙:“举手之劳而已。”   几人再次惊神,后慌张的拿着伞推推搡搡的离开,这抹笑惹得旁人惊慌失措,也让刚刚从国子监走出的郑少时怔住。   他从不是关注周遭之人,从国子监离开便会不做停留的回家,可今日他从国子监大门出来不过一瞬便注意到了她,他虽然家落中道但家风仍旧严谨,女色之事从不上心,可自那日一别她总不期然入梦,以至于他将那不过一面的容貌记得清楚。   即便心动却知道两人的距离,心头莫名有些晦涩。   收敛心神,缓缓走进门洞,郑少时轻声开口:“李家小姐,知微上午已经离开了。”   今日是西远将军受封赏的日子,所以朝政并无其他国事商谈,虞应朗便也没有随同上朝而是去了国子监听课,可今日所授的是虞应朗早已通讼过得通史要政,天色阴霾,所以上午修习毕他便离开了国子监。   对于虞应朗的行踪李言蹊清楚,可她等的不是虞应朗。   似因着他的话怔住,李言蹊眸色里闪过失落,随即嘴角牵起一丝强笑:“多谢相告了。”   她的失落郑少时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忍,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然而却有一把伞递到他的眼前,有些诧异的抬头。   李言蹊眼眸中仍旧暗淡,但却故作轻松:“我瞧着郑家兄长也没有伞既然表哥已经离开,那这把伞便借给郑家兄长用吧,总算不辜负它的作用。”   看着那把精致的青色纸伞,郑少时犹豫的伸出手,接过伞的同时心头涌起一股冲动,然而这冲动还未来的及发酵便听到一声清脆:“哥哥。”   门洞里的李言蹊与郑少时同时抬头,门洞外郑雨眠撑着伞缓缓走进,眼眸含笑的看着两人:“哥哥今早出门没有带伞,娘亲吩咐眠儿出来送伞,倒是巧了竟在这里碰到了李家妹妹。”   对上那探寻的眼眸,李言蹊迅速垂下眼帘,似不安的捻了捻手中的帕子:“天色不早了,我……我该回府了,告辞。”   足下似有些凌乱,李言蹊匆匆离开门洞,然而立在一侧的郑雨眠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匆忙离开的背影……   回过头,郑雨眠去看自家兄长,见兄长也同她一般看着那背影怔神便轻轻一笑,说来,她的兄长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呢。   目光落在兄长手中的伞上,郑雨眠淡笑:“李家小姐竟是个热心肠呢。”   听到妹妹的声音,郑少时垂下眼帘:“娘亲让你带来的伞呢?”   郑雨眠淡笑将手中的另一把伞递去:“哥哥不是有伞吗?为何不用?”   郑少时并未多言,将手中的有些陈旧的伞撑开,进入雨中时才开口:“知微既然已有了婚约,你应懂些礼数,今日后莫要再随意出府与他私下见面了。”他对她心思不一般又能如何,他身无别物,落魄之族前途迷茫,为自己刚刚那尚不及脱口的心思感到可笑,郑少时踏雨而去,   郑雨眠面上的笑意僵住,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定下婚约又如何,知微又不喜欢她。   何况……何况那样不知安分不守规矩的女子如何配得上知微?   想到那因为被她撞见而惊慌失措的李家小姐,郑雨眠攥了攥帕子。   “小姐,我们不回府吗?”   “不,我们先去一趟国公府。” 第7章   国公府内,葱郁遮掩下的小路上。   李言蹊向后厨走去,而素来顺着自家小姐的鸿雁,此时皱着小脸跟在后面:”小姐做什么要亲自做汤啊。”   李言蹊现下心情极好:“我思来想去,那日西山中表哥对我亲近许多估摸是因着那汤,今日下雨,我正好做些羹汤给表哥送去。”   鸿雁闻言又一次不安的看了看身后的小路:“那小姐也不需要亲自做啊,这里油烟气重,若是让徐嬷嬷发现奴婢带您来这里,定要好一番数落了。”   凤眸微眯,李言蹊嘴角勾起,回身伸手将鸿雁的小脸搬向自己:“姑姑接我入府的目的嬷嬷心里知道,不过因这事生气。”   自家小姐颜色极好,对上小姐似笑非笑的凤眸,鸿雁什么也没听清,但苹果脸上突然有些发烫。   嬷嬷常说,她身为小姐身边的丫鬟不应不分对错事事纵着小姐,可面对这样的小姐她想不顺着也不行啊,想到自己的不争气,鸿雁又羞又恼,真该让徐嬷嬷瞧瞧小姐现在这幅样子,也好……也好教训教训……   小丫头讷讷不语一脸懊恼,以为她使小性子,李言蹊伸手捏了捏粉红的苹果脸,柔声安抚:“乖,日后小姐我给你糖吃。”   鸿雁这下彻底不敢抬头了,赧赧立原地,心中不断暗叹,明明不过是哄孩子的话,怎么听在耳朵里那样让人抓心挠肺呢?   主仆俩渐渐走远,月门外肃然立着的男人英眉皱紧。   不守规矩,不知羞耻,哪有府门小姐该有的端庄,大庭广众之下与丫鬟调笑,拉拉扯扯,举止如此轻浮散漫……   心头数落着那女子的言行,虞应战抬步继续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然而行走几步始终不见小厮跟上,便顿足回身。   看到小厮红晕着面容在原地失神,虞应战眼眸微寒,冷哼一声。   虞尔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个缩瑟忙回神过来,讨好的跟上前去,但待自家主子转身过去时,又不由自主的瞥了瞥那早已没了人的小径,唉,那位表小姐当真是个仙人般的人物,那句轻柔的话让人心头似装了羽毛般的又酸又麻,谁娶了去可真是会要了男人的命啊。   二爷好福气。   想到这里虞尔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身前挺拔肃然的自家爷,只想捶胸顿足,他家爷怎么如此不争气啊,看着看着,虞尔搔了搔自己的头,爷发寒了吗?怎么耳朵红成这般?   搓了两下因为下雨而便身寒冷的身子,虞尔暗自啐了一口,倒也是,什么天啊,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他刚刚才把厚些的衣服收起来。   香气四溢的鱼汤已经变得奶白,李言蹊不住的舔着嘴唇,看到小姐馋成这样,鸿雁为自家小姐先盛了一碗。   李言蹊一边喝着汤,一边心中遗憾,这样好喝的汤偏要拿去做道具,委实可惜了。   稍作收拾,李言蹊捧着汤碗向虞应朗的院子走去。   钩已下,也不知鱼儿上没上钩。   李言蹊捧着汤碗走到虞应朗的院子时,正遇上急匆匆向外走的虞应朗,似没看到他焦急的神色,李言蹊眼眸明亮,期盼道:“今日下了雨,有些凉,在淮南阴天下雨我们都喜欢喝汤,今日我便做了些,滋味极好,便想着,给表哥送来一份。”   看着精致骨瓷的汤盅,虞应朗有些为难:“表妹,我这会儿有些急事要出去,怕是不能喝表妹的汤了。”   面上的失落一闪而过,李言蹊故作轻松的讪然一笑:“啊,那无妨,正事要紧,我…… 我也突然想起嬷嬷交代了课业,那我先回去了。”话罢便要转身毫无纠缠之意。   她这番故作轻松的模样让虞应朗心生不忍,愧疚丛生,无论当初是什么原因定亲的也好,写下婚书的是他们家,现在要反悔的人是他,在舅舅离世后,在她只身一人无依无靠后,他要与她退亲……   “等等,表妹,我去去便回,表妹不如将汤留下,在汤凉前我应该赶得回。”   脱口而出的话让虞应朗有些后悔,但见她面容重新展颜,那后悔却消失不见,以至于人离开了,他仍旧捧着汤碗怔神在原地。   原本焦急出门的虞应朗慢慢皱紧眉头,摸了摸心口,那陌生的快速跳动让他失神,直到身侧传话的小厮提醒才复又前行。   雨水仍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国公府外的小巷口,郑雨眠静静的撑着伞,雨水已经打湿了裙摆的一角,她等着的人还没有出来。   郑雨眠有些懊恼的垂下眼眸,兄长虽然寡言少语不问府事,但也是一家之主,娘一向听兄长的,他说不许她出门,日后她若想见知微便更难了。   正在焦急时身后终于传来熟悉的轻唤:“眠儿。”   惊喜抬头,看到来人,郑雨眠快步走近,然而走到近前又顿住脚步,踟蹰开口:“哥哥不许我与你再见面,可我又怕见不到你,今日便想来见上一见,你可怪我自作主张?”   虞应朗将人带到自己的伞下,温润一笑:“这事是我无礼在先,少时兄怪我也在理,眠儿宽心等我与表妹退了亲,到时定会名正言顺的去府上请罪。”   心头微甜,听他提到两人的未来,郑雨眠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但想到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手指无意识的捻了捻帕子,咬了咬唇道:“我今日过来除了见你还有一事。”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虞应朗稍稍蹙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看着他探究疑惑的眼神,郑雨眠踌躇半晌,这才抬起头道:“今日我去国子监为兄长送伞,意外见到了李家小姐与兄长在一处,原以为她是过去寻你,与我兄长不过是说些话而已,可她见到我时却似受惊般,话未说一句便匆匆离开,非但如此,自那日西山回来兄长也有些不对劲,我担心……”   察觉虞应朗越来越低沉的面色,郑雨眠轻叹了口气:“我并非嘴碎闲言之人,今日与你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怕那位小姐做下错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迟迟不发一语,郑雨眠疑惑抬头,见他眉头紧皱,心中有些窒闷:“你生气了?”   虞应朗神色不愉,正色开口:“这种话莫要乱说。”   郑雨眠对待两人的关系向来敏感,察觉他言语中的严肃,眼眶立刻湿红:“你怪我多言了?可我当真是出于好心才来告诉你,李家妹妹入京不久,难免规矩上有些疏漏,我一个外人不好开口,但你是他表哥,定能提点一二,我不过是怕她日后出了错,落下口实,给国公府带来麻烦,我错了吗?”   莫名的有些不耐,虞应朗忍着不适开口:“你莫要多心,我没有旁的意思,这事莫要多言了,早些回去吧,我让虞文送你。”   转身想走,袖口蓦地被扯住,虞应朗转过身。   郑雨眠走近,红着眼眸定定的看着他:“你是生气我多言还是生气……生气她给我哥哥送伞?”   两人在一起时从来只谈风花雪月,现在却总多了试探,这让虞应朗突然感到疲惫,但想着两人也有过一段只论琴棋的美好,这让他再一次耐着性子轻哄:“没有,只是你莫要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了,喃喃虽然出生淮南小镇,但我舅舅是淮南附近四大州郡的商会会长,不是寻常的商人,喃喃她幼时的教习嬷嬷是从宫中请去的,我只是不想你乱说让旁人听了去,坏了喃喃的闺誉。”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耐,郑雨眠蓦地警醒自己言语的不妥,再不去提李言蹊,软下语气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再不提便是了,知微,那……我先走了。”   点了点头,虞应朗松了口气,吩咐身侧的小厮叫车送人,目送郑雨眠离开后眉头却又一次皱起。   虽然自己那样与眠儿说,可他心中也有些不确定,两人幼时相处过一些日子,可现已十几年未见了并不了解彼此的性子,倘若眠儿说的是真的呢?   那日在西山,她定然察觉了自己与眠儿的关系,那是不是便决定放弃了?   本应让他轻松的变故意外的让心中泛起一丝窒闷。   眉头无意识的皱起,虞应朗重新迈入国公府。   搅浑了两汪清泉的李言蹊本没想到鱼儿上钩的这样快,她前脚走她便后脚来,收到消息,本想去大门探听一下自己的成果,却因着淮南寄来的一封信困住了脚步。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副满含委屈的画,画画的人用大哭的小人无比直观的告诉她,他想她了。   低低一笑,李言蹊便开始提笔回信,最后在那张写着小刀的信纸上落下一吻,原本有些打退堂鼓的心又一次坚定,她一定要嫁给表哥,好早些将小刀接过来。   那厢,回到自己院子的虞应战面色阴沉的走进房中,虽然前些天交代过,但还有些不放心的回身嘱咐:“不许任何人靠近院子。”略作迟疑后继续道:“不许收任何人的羹汤。”   虞尔心头迟疑,还想再多说什么,门‘嘭’的一声被关上。   虞尔挠了挠脑袋,不许人靠近便罢了,怎么还特意强调羹汤? 第8章   虽然虞应朗知道自己的表妹不是那般不知礼数的人,然而郑雨眠的话似在他心中扎了根,本想再见表妹时问上一问,可又怕她多想。   然而这件事日益搅得他心神不定,索性这日在院中遇到,虞应朗主动抬步上前。   自那日送过汤后,李言蹊便不再主动出现在虞应朗面前,便是等着他主动问询,正巧她来京中许久还未曾了解过京城,这几日便由性子吃吃喝喝,听着丫鬟们叽叽喳喳说着京中的趣事。   “奴婢还听闻,京中的女子非但可以出门游玩,还能习武,原以为京中管束会更严苛,没想到……”鸿雁仰着小脸,将自己打听到的见闻说给自家小姐,正是兴奋之时,便见到小径尽头走来的表少爷。   侧耳聆听鸿雁说话的李言蹊自然也看到了,正要像这几日那般福礼避开,却听到虞应朗迟疑的开了口:“表妹留步。”   诧异的回过头,李言蹊疑惑的看向他。   她迷茫的眼眸让虞应朗有些为难,想到她的伞被别的男子拿着,心中有些不自在,犹豫片刻道:“表妹可曾送伞给了少时兄?”   疑惑变为了了然,李言蹊大方点头:“是啊,那日本来是去给表哥送伞,却不知表哥早已离开,意外遇到了郑家公子,我见他手无遮蔽之物,便将伞送给了郑家公子。不止送伞给了郑家公子还买了些伞给了其他学子,怎么了?表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她毫不避讳的说出当日之事,可见其坦诚,虞应朗蓦然有些愧疚,表妹性情天真心无城府,舅舅舅母亡故,只留下她一人无依无靠,她只身来京,他因着想要退亲百般躲避她,非但没有尽到一个做兄长的责任,照顾与她,反而因着旁人捕风捉影的话怀疑她的品性,越想越愧疚,再一对上她纯净的眼眸,虞应朗心头一软:“表妹来京这般久还未曾了解京中吧,不如我给表妹介绍一二?”   李言蹊心底暗笑,面上却露出惊喜,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凉亭:“有劳表哥了,表哥可要与喃喃好好讲讲这京中之事。”   含笑点头,虞应朗心中几日以来莫名堆积的郁气散去,看到表妹提裙率先走入凉亭时,却不由顿住了脚步。   他本是随意一瞥,眼眸却落在了那轻提裙摆的素手上,葱白细腻的双手轻捻红裙,艳丽的红裙衬的那指节白的耀眼,因为提着裙摆,纤细的手肘弯到了腰际,不盈一握的腰身被同色纱锦丝带松松系着,那纤细曼妙的腰身在墨如锦缎的长发下若隐若现。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子的背影便能夺人心魄。   李言蹊坐定,回身见表哥迟迟不动,心中暗疑,这人不是又后悔了吧?面上却不慌不忙的轻轻一笑,半依靠身侧的石桌,美眸弯弯,素手轻抬:“表哥?你怎么不坐过来呀?”   轻轻软软的话让院中的人霎时红了脸,这样的娇美人好似蛊惑世人的女妖,鸿雁以前不懂为何孔雀姐姐不许小姐随意与男子说话,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扫了眼红着脸怔神在原地的表少爷,鸿雁轻叹,她家小姐总能将再正常不过的话说的风流妩媚。   院中这幅俏表妹讷表哥的光景让不远处的虞尔暗暗叹息,有个青梅竹马自小定下婚约的表妹真好,他娘怎地不给他寻个青梅竹马呢?也好过他现在和他家爷一样打着光棍。   想到自家爷,虞尔猛然回神,平日爷都要到这处练剑的,如今这处被人占了,总不好再上前了:“爷,这有人了,咱么回去吧?”   虞应战偏过头,居高临下的冷凝他道:“怎么?这府中有我去不得的地方?”话罢大步向前继续走去。   诶?   虞尔疑惑怔在原地,明明是您自己一向不喜旁人叨扰啊,再说那表小姐和二少爷正是郎情妾意的时候,您去添什么乱啊!   虞应战面上阴沉,坚毅的下颌紧绷,大步走入凉亭,见到那不知安分的女子正支着下巴,一脸崇拜的听着对面之人说话,不由一声冷哼。   这一声冷哼让凉亭中说话的两人同时转过头,见到来人皆笑意顿消。   虞应朗率先起身做礼,恭敬道:“兄长。”   虞应战并未去看凉亭内的两人,低嗯一声自顾自的落了座。   “我刚刚回京对京中之事不甚了解,远远听见知微的话便觉有趣,也想过来听听。”   李言蹊也起身福礼,但心中却万马奔腾,有趣个屁,表哥刚刚说的哪是什么趣事,不过是国子监那些书生们私下谈论的屁政,她强忍着困意崇拜的看着表哥,不过是想他对自己多些好感,这个没眼色的,她好不容易连哄带骗让表哥主动接近她,他过来捣什么乱?   心里暗恨,李言蹊却不好贸然说告辞,跟着重新落座,然而坐下时才发觉不大对劲。   这凉亭内设有一张石桌,围着石桌有五个石凳,她与表哥虽然分坐对面,但中间不过只隔了一个凳子,按照礼数,这位应当坐在表哥的另一侧,与她隔着一个凳子的地方,然而他却坐在了她与表哥的中间。   身体微僵,李言蹊想到自己上一次在薇林中的情景,心中惊疑,他莫不是不喜自己,不想表哥亲近她吧。   本想找话头离开的李言蹊心中揣测难安,试探的看去,见那冷峻异常的脸上没有情绪,又见他认真听着表哥说话不似有心插·入,稍稍松了口气,嘴角重新扬起,继续一脸崇拜的看向自家表哥。   然而许是兄长在此,虞应朗正襟危坐,不敢轻慢行事,说的内容在李言蹊看来也更为枯燥,听了片刻,李言蹊便在两人看不见的时候不耐的抓了抓下巴,这何时是个头啊。   虞应战听的认真,但却与李言蹊一样,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鼻尖若有似无的钻入一阵阵馨香,不浓郁,却每闻一下便想闻另一下,耳侧时不时传来衣袂翻动的细碎声音,那香气便随着她的动作若有似无的钻来,下腹一紧,陌生的感觉让他浑身一僵。   想到知微同样闻得见,虞应战英眉深皱,这不知廉耻的女子,他不理睬与她,她便去勾引知微,现在又用这下作的手段!   怒气上涌,虞应战一手拍在了石桌上,耳侧因着他的动作,传来虞应朗的沉重声音:“兄长也觉得现如今外戚势大了?”   虞应战回过头,看到弟弟严肃炙热的眼眸,一阵默然。   片刻沉声:“臣不语帝是非,知微莫要再说朝堂之事了。”   虞应朗点头,随意释然一笑:“兄长在外数年,弟弟从未与兄长这般说过话,可着实对关外好奇,不如兄长今日与弟弟也讲讲那关外的趣闻吧。”   虞应朗确实是想听兄长征战之事,但说这话却是因着自家表妹,他知道她不爱听那些朝堂政事,可他所知的趣闻少之又少,便想着那关外总会有些意趣之事。   李言蹊不知虞应朗的心思,但闻言却计上心头,立刻坐好,表哥说话时她崇拜看着他,旁人说话时她表现的情趣缺缺,两厢对比,表哥该对她印象好些吧,毕竟男人都喜欢女子崇敬他一人。   然而机智的李言蹊却忘了自己身后有个拖后腿的。   虞应战神色淡淡,语气平平,每讲到一处便有“啪啪啪”的鼓掌声响起,接着便是惊奇的夸赞:“将军好厉害,这世上真有那样的野兽吗?”   听到身后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李言蹊暗自咬牙,只想回头封了鸿雁的嘴,然而这个念头才稍稍一起,又传来一阵急促热烈的掌声:“关外这样有趣吗,小姐,我们日后去关外瞧瞧好不好?”   ……   到了午膳之时,凉亭内的一人独秀才结束,李言蹊面色含笑,却在离开凉亭后眼眸微眯,阴森森的向院子走去。   原以为这一日与表哥相处的时间就这样结束了,然而夜里沐浴过后的李言蹊却收到小厮送过来的一支糖葫芦。   山楂大,糖衣厚,李言蹊挑剔的紧,哪怕是糖葫芦,李言蹊也只吃这一种,下人们只知给她买来糖葫芦,却不知她的挑剔,口齿还不清的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哭的撕心裂肺,唯有一人会买对她最喜欢吃的一种糖葫芦,那就是她爹爹,后来便是哄了她两个月的表哥。   支着额角,身着薄衫的李言蹊慵懒的卧在床榻上,纤细嫩白的手轻轻转动着竹签,看着灯光下光泽诱人的糖葫芦,嘴角勾起,她一定会嫁给他的。   入夜微凉,白日耽搁了练剑的人肃容在院中习武,凌厉的剑锋在空中划过让人胆寒的声响,练剑的人虽然招招到位,心思却慢慢飘远。   那香究竟是什么香?   或许……他不该完全拒绝她的示好,他意志坚定,不会为她的示好所动,可知微却心智脆弱。 第9章   虞尔这会有些烦躁,他不大明白怎么他的爷就跟羹汤杠上了。   想到爷出门上朝时扔下的那句:“倘若再有人送羹汤便收下。”   虞尔搔了搔脑袋,他记得《西游记》的话本子里有这样一个桥段,菩提老祖白日敲了孙大圣三下脑袋,孙大圣聪明啊,参悟透了,他家爷是不是也再暗示他什么?   毕竟他家爷口中那羹汤从始至终也没人送过来啊!   想到这里,虞尔眼睛一亮,没人给他的爷送,他去嘱咐小厨一声不就成了吗!   *   接到信,虞应朗临夜出府。   许久不见心上人,郑雨眠有些忐忑,她也不想夜里约他出来,可白日哥哥娘亲将她看的紧,她只能趁着府中夜深人静后出门。   看到虞应朗,郑雨眠欣喜上前,第一次不顾往日的礼数抱住他的腰。   虞应朗动作一滞,眉眼浮上不赞许,伸手轻轻将她推开:“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郑雨眠抬起头,将手中的伞递到他手中,笑着道:“这是那日李家妹妹送的伞,我兄长每日从国子监回来都要端详许久,既然是我误会了李家妹妹,便不想让旁人也误会了去,省的到时候坏了她闺誉,你把这伞交还给李家妹妹吧。”   听着郑雨眠的话,虞应朗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伞,他现在笃定表妹没有其他心思,可却不知少时兄是不是同样坦荡,一个男子常常端看一个女子送的伞,究竟是何种心思不难猜测。   心头莫名的不悦,虞应朗眉头皱起,生冷道:“不论郑兄是何心思,表妹并无他意,你若有心,便告知与郑兄,让他莫要误会了。”   被他的声音吓住,郑雨眠面上的笑意微僵,探究的看着他的脸,随即眼眸泛红,含着哭腔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心中那份不耐又一次出现,虞应朗想要反驳却没有开口。   郑雨眠摇头,提高了声音:“你喜欢上她了?”   虞应朗看着面前的女子,他与她在一起大多时候是切磋琴棋技艺,女子中像她这般棋艺精湛的少有,他惊奇又欣赏,可什么时候两人在一起不再只有琴棋书香之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尖锐敏感?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表妹,可从没想过后悔与她的约定,她为何每次都要与他提及表妹,一遍遍提醒他,他背信与舅舅的承诺。   郑雨眠却突然后退,眼泪从眼眶流出,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哭泣着转身离去。   虞应朗没有去追,静静的立在原地,突然有些后悔了,倘若他当初没有认识郑雨眠,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矛盾了。   她口口声声说他喜欢表妹,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那抹明媚蓦然出现在脑海,虞应朗怔怔陷入沉思。   前些天阴雨,李氏生了场小病,人道她是着了凉,可她自己心里知道,不过是多年积压的郁气,这两天放了晴,李氏的病有所好转,颇有兴致的带着李言蹊逛了逛京中几个有名的绸缎铺子,收获颇丰的回了府中。   虽然自家侄女不短衣裙,但她人在府中,她又是她的姑姑,李氏还是为李言蹊置办了几身衣裙褙子、簪钗首饰。   李氏为侄女试戴头钗,看着镜中明艳的姑娘,不住地夸赞道:“喃喃的模样定是随了嫂嫂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李言蹊试图想象着娘亲的容貌,然而始终模糊,随即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姑姑:“姑姑见过娘亲?”   李氏淡笑摇头:“你娘过门的时候,姑姑已经嫁入国公府了,未曾见过你娘。”   哥哥成亲时她刚刚生下知微,不便行动,等知微已经七岁懂事时,再听到的便是嫂嫂病重离世的消息,她回淮南祭拜嫂嫂,终于见到阔别已久的兄长,兄长虽无悲痛之色,但清俊的面容却染上了霜华,鬓发苍白,她几乎认不出,下人告知她,兄长的头发是嫂嫂去世那晚一夜变白的。   轻轻一叹,李氏似羡慕似惆怅:“姑姑虽然没见过你娘亲,但知道你娘亲定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女子,让你爹爹当年不惜翻墙头去瞧呢。”她的兄长早早丧妻,却再未续弦,除了看着喃喃,其他时候总是失神发呆,她那个嫂嫂定然讨人喜欢,否则怎会连兄长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听到这话,李言蹊也想到了爹爹,在她还小时,爹爹总会醉醺醺的归来,因她床气极重,他总会伏在她床边,小心翼翼的握着她还胖胖的手,希翼不打扰到睡着的她。   但他还是扰醒了她,用他刻意压低却仍旧很大的声音在她耳边哭嚎:“婉娘啊,我们女儿五岁了,好看极了,胖手胖脚胖脑袋啊,婉娘啊,女儿就是没有脖子啊,但真的很像你啊,呜呜呜呜呜呜。”   那是她第一次从爹爹口中听到娘亲的名讳,因着那时她还小,回应她爹的不是属于贴心小棉袄的一个抱抱,而是不耐烦的一脚。   呃。   李言蹊突然涌起一丝愧疚,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尽到小棉袄的义务,在府中也从来都是横耍来着。   在姑姑院中用过饭,李言蹊如以往那般离开了院子。   走在回院的小路上,李言蹊眼眸有些湿润,那个即便她一脚踹去也会大笑着握着她的小脚亲吻的爹爹坏透了,将她宠坏了却早早离开,她再也不喜欢他了。   李言蹊这厢刚刚离开李氏的院子,那厢虞应朗便去问安。   此时,李氏正与嬷嬷挑选过些日探春宴上各院应穿的衣袍,见到儿子进来便笑着唤人:“知微快过来看看,喜欢哪个。”   心里装着事,虞应朗随意指了件黑纹锦袍,一侧侍奉的嬷嬷面色迟疑的看了眼自家夫人,然而李氏却不看那嬷嬷,上前拿过那袍子:“这件好,快试试。”   李氏上前为儿子换外袍,虞应朗却心思不在,看着满脸喜悦的娘亲,踌躇之下开了口:“娘,倘若我不娶表妹,表妹会如何?”   李氏忙活的手一顿,复又继续为儿子整理:“你若不想娶,娘自然要将喃喃送回去,这次唤喃喃过来,娘便是想看看你的意思。”   娘亲的话并没有让虞应朗松口气,反而心头沉闷,这些天娘亲对待表妹极好,他以为他若提出不娶表妹的话定会被呵斥,然而娘亲的这番话却出乎他的意料,闷声道:“娘不担心会伤害表妹吗?”   其实对于儿子娶侄女,李氏也拿不定主意,既不想辜负了兄长,又不甘儿子娶个对他仕途无用的女子,她儿子是那样优秀,倘若娶个门当户对的才是锦上添花。   她总劝着自己该知足些,可到了这个位置,看到了侯门中的繁华,还是有些不甘,人从来都是往上走的,水才是往下流的。   轻轻一叹,李氏拍打了两下儿子的衣袍:“你是我的儿子,何人都越不过你去,娘听你的。”   虞应朗沉默不语,试过了衣袍便从娘亲院中离开。   这国公府的人对待表妹似乎人人热情,但真正在乎她的却没有,他们一句轻飘飘的话,随时都可能葬送表妹的未来,可哪里又有人在意呢,表妹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并无依靠的女子,即便他当真退亲,她也只能独自咽下所有的委屈。   心头莫名酸楚,为那个曾被舅舅放在手心中呵护的人酸楚。   舅舅若是知道了昔日珍爱的宝贝任人欺负定会亲自上门打他吧。   想到常常护在表妹身后柔声唤着:“喃喃。”的舅舅,想到幼时总喜欢牵着他手的小姑娘,他忽然心头明朗了,因着表妹的笑,他不敢多瞧,因着旁人轻慢,他会心生怒意出言维护,心疼表妹的处境,想要对她好……这些都是郑雨眠不曾给他的感受。   这是不是喜欢?   越想心越通畅。   他迷茫疑惑的心变得坚定,他想要娶表妹,他想要代替舅舅好好照顾她。   儿子走后,李氏没了摆弄衣袍的兴致,叹息的坐下,倘若儿子不想娶侄女,那她定是要好好弥补的,总不能亏了那孩子去,只是对不住哥哥了。   一侧的嬷嬷将刚刚二公子试穿的袍子重新叠整齐,有些不确定的上前:“夫人,这袍子原是给大爷定做的,倘若给了二爷还要去锦绣坊改改。”   李氏揉着头靠坐在软塌上,不耐的摆了摆手:“知微喜欢便拿去给他吧,到时候给大公子换件别的送去,不用拿出去改了,让府里的绣娘改吧。”   管事嬷嬷点头,招呼着下人将十几个装着衣袍裙子的漆盘送去各院,心里暗道,到底亲继有殊,夫人平日对大爷嘘寒问暖的私下里还不是最疼二爷,这贵比黄金的连丝缎若改了,余下的边料便也废了,这样金贵的绸缎二爷一个喜欢,夫人说改就改了。 第10章   虞应战下朝向宫外走去。   有心纠缠的人哪管他脸色如何,薛定洲自顾自的走在他身侧:“兄长前些天一回府就说要去苗疆,本来答应相看妻子的事也顾不了,这京中怕只有你们两个这个年纪还没定亲了。”   虞应战瞥他一眼。   薛定洲炸毛般的一窜老远:“我还年轻,年过二十四正是一枝花,再说我可是有喜欢的人,我跟你们不一样!”   冷哼一声,虞应战想起,薛定洲二十岁时似乎也曾说过这句话,但他素来懒于口舌,仍旧若无旁人迈向宫门。   薛定洲确实有喜欢的人,可他喜欢的吴家三小姐已经定亲了,并且探春宴后即将成亲。   想到这里薛定洲肩膀霎时颓唐下来,垂头丧气的向府中走去,再过几年他马上与他们一样了。   只顾着低落的薛定洲懊恼前行,突然迎头与人撞做一处,心里烦躁,并不在意,正要继续向前走,衣袖却被扯住。   薛定洲抬头,面前的男人衣衫破烂,头发蓬乱,是个乞丐。   乞丐并未急着让开路,而是四下看了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纸,神神秘秘的凑近薛定洲:“少年郎,要符吗?”   轻呲一声,薛定洲绕开继续前行,他看起来像傻子吗?   乞丐见人离开,一时着急顾不得其他跳起来高喊:“这可是心想事成十分灵验的符呢!”   薛定洲的脚步慢了下来,回身走近,严肃开口:“多少钱?”   *   探春宴近日时常被提起,李言蹊即便不刻意去听,也知晓了些。   探春宴这日原是皇室祭祖的日子,祭祖毕后宫中总会设宴,宴请朝臣及内眷,许多公子小姐平日无从结交,探看合适的人家,在这日便得了方便,成就几桩人口·交赞的亲事,久而久之这探春宴便得了这样一个雅名。   临近探春宴,街上来往采办首饰衣裙的夫人小姐便多了,李言蹊在淮安就因为爱抛头露面惹了不少闲言碎语,人在屋檐下不好给旁人惹了麻烦,这几日便乖乖的待在了自己的院中。   平日光洁明艳的脸被一层黑色膏体覆盖,李言蹊养神般的闭上眼眸,享受着来自于孔雀的服侍。   “小姐,刚刚角门递过来话,说前几天看见郑家小姐哭着离开的,表少爷回府时面色不大好看,您看咱们的计谋是不是初见成效了。”   咱们?   李言蹊斜瞥了眼讨好笑着的鸿雁,对着这个随时可能加入敌方阵营的丫鬟她实在不敢苟同。   鸿雁见小姐不搭理自己,苹果脸有些失落,红着眼眶道:“小姐那日应该与我通个气啊,我便为表少爷鼓掌了。”   轻哼一声,李言蹊起身去洗脸上的药膏,待脸上的药膏褪去,光洁水润的素容便重新显露。   倘若一个人生的清秀,画上浓厚的妆才能显出艳丽,但倘若一个人生来便妖娆,点个唇都似蛊人的妖女。   李言蹊便是如此,所以甚少涂脂抹粉,闺房里玩玩便算了,出门她从不施妆。   虽然面上不显,但李言蹊听了鸿雁的话,心头还是欢喜的,郑雨眠哭着离开,那便表明她与表哥生了忌嫌,他两人生了忌嫌,那便是她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用帕子将脸擦干净,李言蹊回身掐了掐正一脸委屈的鸿雁,眯眸凑近,长睫微阖,随着靠近那怡人的香气也跟着凑近,声音里带着温柔轻软:“好了,莫要哭了,日后你只需为小姐我鼓掌加油便好,乖些。”   移步离开,李言蹊兴致勃勃的向外走去。   坐在原处,孔雀看着面颊微红的鸿雁,暗自啧啧,她家小姐这自带风情的性子呦。   事情有了进展李言蹊高兴,一高兴便有些得意忘形,走到庭院时生生的撞入一人怀中,鼻腔的酸涩让李言蹊立刻站直身体,一支手条件反射的伸出,指着来人,正要开口怒斥一番却在看清人时生生将话咽回了肚子,容色一僵。   他收下她的羹汤她就这般高兴?   虞应战不再看她的脸,眸光落在鼻前皙白如玉的手上,默默失神,他从未注意过女子的手,细腻润泽,莹白透亮,连其中血管似乎都看的清……   他想到了少时舅舅送他的羊脂胎玉,可英眉又蹙,那玉虽腻白但他却从未生出把玩的心思……   不知面前人是何样的心思,李言蹊却在他皱眉的瞬间收回了手,垂下头福了一礼:“是我莽撞冲撞将军了。”   眼前的手消失不见,虞应战也回过神,肃容看向她。   她倒是八面玲珑收放自如,当真是个心思重的女子。   冷哼一声,虞应战想开口斥责,那日亭中熟悉的幽香又一次钻入鼻间,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探究的上前几步。   李言蹊因着他的动作猛地后退,惊异的看着他。   他这是做什么?   看着虞应战冷峻十足的面容,李言蹊实在难以将他与轻薄女子的男子联系到一起,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失礼,步步后退,李言蹊上下打量着他,妄图猜测他这番举动下的含义。   这是第一次李言蹊正视这个男人,墨眉黑眸,唇薄而有形,鼻梁高挺坚毅,容貌虽然俊美,却因着寒气异常而让人难以直视,以至于直接忽略了他原本的容貌,男人高大挺拔高出她足有两个头,即便隔着衣物也能看到他的黑袍之下积蓄着力量,随着他的走近,一片阴影罩下。   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他若是一个掌过来她也就没有多少气了吧。   看着像山一样将自己头上的光遮掩住的男人,李言蹊有些慌张,她该如何?倘若她喊出声,被人看见,她与表哥的亲事定然再无结果,可她若不喊任他欺凌,那她的清白难道就交代在这?   “交出来!”   嗯?   这样的转折,李言蹊始料未及,这耳熟的呵斥让李言蹊想到小时被绑架的一次经历,慌神下忙熟练的上下掏了掏,最终嫩白的手捏着金锭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放在他伸来的手中:“够……够不够?”   要是不够她可没有了,她身边总有鸿雁,身上从来不带银两的,不过她可以回去取。   虞应战成长于军中,行事皆有着将士的风范,意志向来坚定,他也曾被敌人算计,中过迷药媚药,但对于常年服药医治头痛的他来说,那些对他根本没有作用,可她身上的香药让他神思异常,他需得知晓,以便日后提防,这便是他不顾男女之别抬步上前的原因。   然而似乎他低估了那香的作用,越靠近,越神思越混乱,他看的得到她胸口的起伏,看得到交叠衣领处随着她喘息而起起伏伏的胸口及脖颈,那异样之感又一次向下汇去,让他连话都难以说出,面色骤红,这才忍着难耐怒喝出声。   看着因她的动作而出现在手上的一锭金子,虞应战额头上青筋一跳,因着下腹的疼痛额间溢出细密的薄汗。   不打算再与她浪费时候,一手伸出钳住住她的双臂缚于其身后,一手则伸向她腰间零零碎碎的荷包,收了几个荷包,那香气却未减,虞应战轻嗅,发现那香似在她脖颈处更为浓郁,循着她脖颈看去,见到一个红色绳结……   挂在脖子上?   因着双手被缚和他骤然的靠近,李言蹊开始真正的惊慌,怒目抬头:“你……”   然而话没说完,胸前却一凉意。   李言蹊从来没有体验过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解开肚兜的感受。   看着从红锦褙子里掉落在足下的肚兜,两人同时静默下来。   虞应战从刚刚的动作中清醒,这一清醒才发现两人的姿势何其暧昧。   何止是暧昧,简直是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李言蹊的双手被他一·手缚在身后,双颊因着他另一只在她腰间摸索的手而变得绯红,他的头正埋在她脖颈腻白处,衣领因着她刚刚的挣扎微微敞开,肚兜由红锦褙子里掉出,落在两人的脚下,无论从那个方向看,两人都不似清白的关系。   她因挣扎喘息,两人离的近,他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香气,虞应战垂眸看向她红艳的嘴唇,扫到那胸前鼓鼓起伏的一处,喉结上下一动。   因着呼吸,潮气弥漫在两人之间,虞应战衣袍下肌肉紧绷,屏住呼吸,僵硬的松开了手,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喘息着跌坐在原地,李言蹊怒瞪着凤眸,她李言蹊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给她等着,等她完成了手头的事,定要好好教训这个男人,想了想,想起那男人足有她三个肩宽的肩膀及肌肉遒劲的手臂,李言蹊咬了咬唇,罢了罢了,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君子不与小人计较。   看着掉在地上的肚兜,李言蹊面红耳赤的匆匆拾起,左右探看一眼,忙将肚兜塞回褙子内,隔着褙子她手下摸索不到带子,雕绣的花总磨胸口,好在最终将红锦绳从领口扯出,匆匆在脖颈后系好,迅速起身向着表哥的院子走去。   临近表哥的院子,李言蹊已经恢复了镇定,无论如何她都要快些让表哥娶了自己,她孤身一人在京,全无依靠,无论谁对谁错,只要涉及男女之事,最后错的那个人都只会是她,毕竟牺牲一个女子的名节比让西远将军背上贪图女色的恶名来的划算。   神色不快,在想到表哥与郑雨眠已经生忌嫌时,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一切不完全糟糕。   嘴角牵起,李言蹊迈入院门,然而红唇上的笑意因着院中的情形僵住。   男人亲密无间的拥抱着女人,一副情投意合之象。   她以为至少他们还有婚约在身,她以为至少他出身名门应知礼之人,他以为他即便不喜欢她心中对她也有一处柔软,可她没想到,他会完全不顾她的颜面与感受,将郑雨眠带入府中,光天化日下抱在怀里。   想到两人或许有更亲密的行径,想到这府中不知有多少人像虞应娇那样知道真相,在暗地嘲笑她,李言蹊垂下眼帘,转身走出院子。   她听不到身后表哥的轻唤,只想离开这处让她颜面扫地的院子。   *   虞尔看到自家爷走进院子,刚想问安,看到自家爷的脸时惊慌开口:“爷,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虞应战不言语,却因着小厮的惊呼声而记起呼吸。   脑子里不是轻薄了女子后的羞愧,而是苦恼,他今日的举动是无心之举,但她却是有心接近他的人,倘若因为今日之事,她误会他对她有意该如何是好?   在门前顿住脚步,虞应战转身,重新出了院子。 第11章   “我的喃喃若是得不到想要的可是会哭的,老爷我不在时,你们可不许让小姐哭啊,我走到哪里可都是感受的到的,我家喃喃一哭,老爷我的心可就跟着疼啊。”   小姑娘小嘴红润,眼眸有着哭过后的红肿,两腮因着吃着糖葫芦而随着咀嚼鼓动,满不在意爹爹的大掌抚着她的头,弄乱了她的辫子,更不知爹爹即将又一次随船远行。   没有帕子擦拭,李言蹊任由眼泪顺着面颊留下,嘴里喃喃:“坏死了,疼死你算了,让我想尽办法找靠山,落得颜面扫地的下场。”   李言蹊心里,她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越想起爹爹越难过,李言蹊摇头去想其他,妄图摆脱这样阴郁的情绪。   抽泣了不知多久,终于镇静下来,李言蹊颓肩瘫坐,长舒一口气:“好想小刀啊。”   “小刀是谁?”   从表哥院子跑出,李言蹊便坐在一处荒芜院子里的花丛中,闻声一僵,忙扶着身侧的小池潭起身。   看清来人,凤眸一瞪。   她眼中的恼怒让虞应战顿住了脚步,看到她哭的红肿的眼眸,还挂着泪水的脸颊,他心中难得升起一丝愧疚。   她身为清白人家的小姐,他不该以那样的方式去寻香药,她到底是个女子。   立在原地,虞应战默默的拿出帕子递了出去。   李言蹊凤眸微眯,实在难以猜透这人的心思,若说他喜欢她,可他神色疏离着实不像,若说他不喜欢她,可他刚刚解她肚兜的行径实在难以理解。   带着探究,李言蹊迎上他的眼眸。   黑眸幽森,并无波澜,容色坚毅,气势凌冽,全然不似贪图美色的人啊。   她看着自己,虞应战也看着她,看着那探究的凤眸,他蓦地想起刚刚角落中她身上的气息,和两人靠近时那呼吸带来的潮热,心头骤乱,猛然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他是怕她误会自己对她有意而过来警告与她,但他现在在做什么?   脸上挂着泪水实在有些痒痒,李言蹊一手挠了挠下巴,一手去拿他手中的帕子,然而下一刻却见那人猛地收回手,顺势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身侧的池塘中,转过身,大步离开了这处花丛。   李言蹊静默的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终于在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找到了自己刚刚疑惑的答案。   凤眸眯起,艰难的从牙关挤出两个字:“智障。”   李言蹊刚刚因着自尊心受挫而经历了一场难过,可有人却比她更难过。   从国公府出来,回到府中,郑雨眠便伏趴在床上抽泣,刚刚虞应朗将她推开去追李言蹊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   那日她负气与他分开,回府便心生悔意,论家世,她嫁给虞应朗是高攀,论学识虞应朗是国子监出了名的才子,前途无量,许是这些天他的软语让她失了神志,竟然负气离开,她该做的应是温柔小意的顺着他,哄着他,要他娶了自己。   所以她主动示好,又一次去了国公府。   她满以为他与她会再次和好,却没想到他说出那样一番话。   他说:“眠儿,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   她只能失措着去挽回,即便做他的妾她也不愿放手,抱住他,伏在他胸前低泣,希望他能再次怜惜她。   可看到李言蹊走开,他便急急去追,一句对不起便要将两人的关系彻底斩断,她如何能甘心,京中不乏有优秀的世家公子,可像虞应朗这样出身名门,性子温润,模样俊逸的却少之又少。   她费尽心机接近他,想要重新成为不忧生计的府门小姐,现在却跌落尘埃,她怎能甘心?   小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侧闻讯而来的乳母刘氏却心疼的紧,她出身农户,嘴笨不会说话,只能不住的轻拍自家小姐:“小姐别哭了,快与乳母说说,快与乳母说说啊。”   这样有损闺誉的事,郑雨眠不好与旁人说,但对于自小便疼爱她的乳母,她却没了顾忌:“知微他喜欢上别人了,他不要我了。”   刘氏出身贫农,家里的汉子被人打断了腿早早去见了阎王,她早年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干,卖了女儿,成了村里一夜一个铜板的破鞋,若不是后来怀了同村男人的孩子,被那家婆娘打出了村子,她大概还过着那样的营生,后来再次流产,体虚的紧,好在有奶·水,便辗转成了这郑府里的奶娘。   因为抱着对女儿的愧疚,刘氏将小姐当做亲生女儿养,心疼小姐被人抛弃,刘氏思索着如何是好,思来想去犹豫开口:“小姐当真喜欢那国公府的公子?”   郑雨眠抽泣的点头,刘氏闻言咬了咬牙,复而低语两句。   郑雨眠的抽泣声因为乳母的声音越来越小,面颊染上红晕,攥着手帕陷入沉思,随后点了点头。 第12章   连续几日李言蹊都没有睡好,并不是因为表哥别抱他人而伤心的,而是因为连续几个早晨都有爆竹声响起。   披着被子坐起,李言蹊凤眸微眯,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今日是宫中的探春宴,李言蹊本不用随着国公府的众人入宫,但按照虞老夫人的话:“哪有主人走了,独留客人在府的道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指摘咱们国公府不懂待客之道?”   所以李氏便也为李言蹊准备了衣裙,打算带她一同入宫。   睁着双眸,坐在镜奁前的李言蹊怔怔的看着一处,尚未从乏困中清醒,直到鸿雁给她擦了脸,才想起问道:“怎么回事?这两天怎么外面一直再放爆竹?”   鸿雁一边回话手下动作却也不停:“奴婢听说,是都察院吴大人家的三女儿退了亲。”说到退亲,鸿雁煞有其事的抻脖向外看了看,复又低声开口:“听说是夫家与皇上的九公主有私情被发现了。”   轻哼一声,李言蹊拿着桌上的金钗自己戴上,这京中私相授受的男男女女还真不少,这是发现的呢,没发现的还指不定多多呢,人人都因着她模样妖娆而诋毁她不安于室,那些个模样素净的,反倒让人瞠目结舌呢。   李言蹊不语,鸿雁却越说越来劲,说到趣处自己捂嘴轻笑:“那吴家三小姐是个练家子,自小习武,不用父兄出头,自己便将那负心汉打断了一条腿,外面鞭炮是那位小姐的兄长们命人放的,说他妹妹退亲是喜事。”   这倒有趣,李言蹊嘴角勾起,这京中还有这样不畏世俗眼光的官家?   因为是宫宴,李言蹊身边不好带着过多的仆从,与其他小姐一样,身边只带了鸿雁一个。   宫中戒备森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十几辆马车候在了国公府的后门,府中的老爷公子都已经上马等候在车旁,忽略那道视线,李言蹊就着鸿雁的手,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半晌,马车使动,浩浩荡荡的向宫中行去。   鸿雁没想到会跟着自家小姐进宫,有些紧张的攥着帕子,李言蹊却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那日自己的眼泪纯粹是因为接连受了挫折,伤了自尊心,她对他本没有男女之情,她不过一个目的,就是嫁给他,以便照顾小刀,为李府寻一个坚固的依靠,之所以不搭理他是因为自己的计策失败,她还没有想好新的计策。   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棘手,今天过后她必需想办法与表哥修复关系,不能再如此与他‘置气’了,时间久了难免那位会失去耐心。   想通了,李言蹊便不再多想,只打算今日好好瞧瞧这传言中的皇宫。   今日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携内眷入宫,宫门外车水马龙,等到国公府的马车进入宫中时已经临近暮时,探春宴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开始了。   李言蹊本应与国公府的小姐坐在一处,但却被突然出现的公公引坐在了相邻的一桌。   虽然这桌与其他小姐们坐的那桌毗邻,可中间却遮挡着细密的蒲葵,倘若有什么歌舞表演,她这处估摸半点也看不见了。   好在这偌大的圆桌旁坐着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席宴未开始,就已经独自酌酒的一位小姐。   李言蹊打量了那小姐一番,身着紫缎绣荆短襦,下配白缎素罗裙,十分简洁大方,气度虽没有女儿的娇柔温婉,但却多了些英气。   倒是个特别的女子,她在这京中遇到的多数娴淑静雅的女子,再不济就是像虞应娇那般,有些骄纵的,还未曾见过像她这般不拘小节,行事利落畅快的女子。   她看她时,她也循着视线看来,那女子嘴角擎着笑意,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怎么,你也得罪了那绫安公主?”   李言蹊想到今早听到的故事,含笑了然,拿起手边的空酒杯与她碰了碰:“久仰大名,吴三小姐。”   礼炮声响起后,席宴便在公公尖利的声音开始了,皇后身体有恙并未出席,高座之上便只有晋元帝一人,众臣悼念先皇,细数先皇功绩,妃嫔们则写悼文送出,这些礼制结束后才真正开席。   将男席女席分开两侧的镶玉台上顷刻涌出了许多长袖舞女,随着奏乐声慢慢摇曳身姿。   因为有蒲扇似的蒲葵遮挡,李言蹊看不清这婉转轻柔的歌舞,但她所坐之处也甚为热闹。   手被攥着,明亮的眼睛兴奋的看着她,俨然将她当做天涯同落人:“妹妹平日喜好什么?”   喝了两杯酒,李言蹊也有些面热,来这京中后,府内府外遇到的小姐一个比一个端着,她还没有这般畅谈的时候,闻言想了想:“大概是练舞?”她向来爱美,但小时候却胖,懂得了美丑后为了保持身材,睡前都会练舞。   吴岚眼眸光亮,坐近了几分:“我也喜欢练武!”   有些疑惑的上下打量一番,这位吴家小姐不大像是喜欢习舞的人啊?头有些眩晕,李言蹊继续思索着:“平日也喜欢喝些酒。”酸酸甜甜的果酒比涩涩的茶好喝!   听到这话,吴灿咧嘴一笑,喝掉了手中的酒:“巧了,我也喜欢”越浓越好。   酒过几旬,吴灿已经喝的醉气熏熏,李言蹊也醉眼朦胧,鸿雁急的去寻解救的汤,两人一个支着额角,凤眸氤氲含笑,一个趴在桌上举着酒杯继续酌酒。   “我喜欢点妆。”她的闺房乐趣。   “我也喜欢点桩。”可以稳固下盘。   两人鸡同鸭讲,竟将喜好对上,酒到最后已经如知己好友一般抱在一处。   那边奏乐声杂乱纷呈,听在吴岚耳朵里有些吵闹,想到今日她进宫的目的,眼眸明亮,拉起李言蹊的手:“我带妹妹去个地方。”   李言蹊迷茫的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被她拉离了席宴。   半晌,李言蹊半依靠着一处大开的宫门,思绪因酒变得混沌不堪,看到吴岚毫不忌讳的走入房中,她总觉得有些不对,这里虽无人把守,可这是宫中,岂能擅闯宫室?   手指伸出,摇摇晃晃指着已经进入宫内的吴岚,李言蹊眉头一皱:“你这样不好吧。”   苦恼的想了想自己刚刚察觉的不对,但头太过混沌,记不起到底要说什么不好了,上下移动手指,最后停在了吴岚踩在毯子上的绣鞋:“你这样不脱鞋就进入旁人房内,不大好吧。”   正如吴岚所言,她喜好饮酒,刚刚确实微醉,现在却已经恢复清醒,清醒之后才知道自己竟然带了个麻烦出来,可人是她带出来的,好不容易避开了人进来,若再带回去,路上指不定会惹人注意,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了。   看着已经在脱鞋,打算随她一同进来的李家小姐,吴岚有些好笑,刚刚只觉着李家小姐生的漂亮惹眼,与她同桌便心生好奇,但现在看到她醉酒后的可笑行径才真正觉得亲近。   不管吴岚在宫内是如何翻找,喝的烂醉的李言蹊红着小脸,坐在一侧的矮阶上,乖巧的将自己的鞋子脱下,看到鞋子凌乱又伸手将鞋摆整齐,这才要起身进入宫内,然而这会儿吴岚已经寻到了东西出来。   李言蹊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小脸晕红,黛眉微蹙,似埋怨她不等她,复又俯下身,仔细的将自己的鞋子穿好,不管一侧的吴岚如何焦急。   两人如来时那般闪躲开了宫人,吴岚刚要松口气却被一人拦下。   看到出现在夹路上的男子,吴岚后退两步,面上微僵:“西远将军。”   虞应战没有看她,而是伸手将她背后的女子拉过。   本就歪歪扭扭的李言蹊被人猛地拉着手腕,足下踉跄,进入一人怀中时,便似寻到了倚靠,乖乖的伏在那人胸口,抬头看着头顶上的下巴,柔柔一笑:“表哥。”   浑身紧绷继而缓缓发烫,虞应战略作迟疑,还是伸手虚扶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形。   吴岚本想硬着头皮去夺人,但因为李言蹊的话而顿住了手,看着拥在一起,郎情妾意的两人,吴岚突然有些不可思议,兄长口中不近女色刚正不阿的西远将军,喜欢的竟是这样模样妖娆的女子?   既然两人是这样的关系,吴岚便并未再出手夺人,看着两人离去,耸了耸肩缓步回席。   今日宫宴,打从李言蹊入座后,坐在另一侧男席的虞应战便看到了她,自那日花丛中一别,他再未见过她,但她却常常不请自来,进入他梦中。   先是那伏在他身下气喘吁吁,潮热红晕,再是那花丛中警惕提防,梨花带雨。   梦中她凤眸明媚,红唇皓齿,一手懒懒的支着额角,一手向他招手:“表哥,你过来呀。”   梦中她眼眸朦胧水润,紧咬朱唇,一手指着他的鼻尖,一手掐着不盈一握的柳腰似要怒斥。   梦中醒来,他鼻息间都是她身上那神秘的药香,虞应战知道是因为枕下那从她身上拿来的几个荷包。   他那日因为她流泪而心生愧疚,但细细回想却不由怀疑,那样一个身携媚香的女子,眼泪有多少真实性?   他那日竟忘了,她是携带着目的入府的,是个居心叵测之人。   香囊已经被他给了薛定海,在他寻出解药前,他须得对她多加防范,以免再着了她的道。   自她出现在宴上,便能听到身侧与她相关的谈笑议论声,皱起眉头,他便命人将她带去不起眼的桌席,省的她生出其他祸端,连累了国公府。   本以为她能安稳些,可她竟然在那无人之处肆意与人拉拉扯扯,毫无避讳。   更甚的是,他一杯酒喝下,再看过去,那蒲葵遮蔽处的两人已经不在了桌旁,倏然站起,不顾引得两侧的朝臣公子纷纷侧目,未作停留离开席宴。   这一处花草树木遮蔽下的亭子,虞应战蹙眉看着伏在他怀中的女子。   惹是生非,不懂得审时度势,她可知道,倘若被人发现她与那吴家小姐去了公主宫中偷东西会带来何样的麻烦?   冷哼一声,虞应战想命人将她送回,目光却落在了她脖颈处因为歪斜身子而露在外面的锦绳。   他知道那是什么。   “兄长,你在这啊,父亲寻你。”   突兀的话,让素来神色镇定的虞应战手下一抖,看着手中未被藏起反而被解开的锦绳,一阵默然。   为避免些不必要的误会,虞应战稍稍侧了身挡住了怀中人,背对着出现在院子门前的虞应朗道:“嗯。”   虞应朗奉父亲的命令过来寻兄长,看到兄长腿侧稍稍露出属于女子的裙角,顿住了脚步,随即淡淡一笑,兄长哪里是醒酒,原是与心爱的女子相会,不好多停留,虞应朗传了话便重新向席宴走去。   没想到兄长竟然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缓步走在小径上,虞应朗笑容慢慢松弛,他想到了表妹,那日与母亲说过话,他便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想要娶她,代替舅舅护着她,可那日院中之事被表妹撞见,他多少有些难堪,心中更是愧疚,想要讨好她,弥补她,可她似乎总在躲着他。   摸了摸怀中今日从如意斋取回的红玉糖葫芦坠饰,虞应朗有些忧心,倘若他将这个送给表妹,表妹可会原谅他?   然而这一处偏僻的花亭内,虞应战似面临着此生最大的难题,刚刚还在他手中的锦绳在他再次垂头时不见了,她的肚兜已经有一半露出了上衣的下摆。   额头青筋骤起,虞应战想唤人前来,但被人看见他又如何解释?   咬牙伸手去寻那消失的绳带,然而他手刚刚伸去她便一个瑟缩,怕她醒来,虞应战有些犹豫,将手放在自己的內襟温了温,这才再次伸手。   小心翼翼尽量不碰触到她,可她衣衫太小,他手伸过去便撑满了衣襟,不可避免的碰到肌肤,额头有细密的汗水,寻到那绳带,想要从她领口送出,手心猛地触到一处柔软。   僵立身子,下腹涌上难耐,虞应战忙将手拿出,咬牙半晌才去系那绳结,绳结细小,仿若他手掌中的纹路,一向轻松执剑的手现在却显得笨拙,系好后,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   绳结一系好,虞应战便将伏在他肩头的人推开,可两人分出空隙时,蓦地,对上了双明艳流光的凤眸。 第13章   虞应战第一次脑中一片混乱。   比起他的种种想法,那凤眸的主人却全无心思,眯起眸子,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软声喃道:“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虞应战下颌紧了紧,想将人推开,但她足下踉跄,不用他推便要仰倒而去,来不及多想揽住了她的腰,正如梦中那般,不盈一握,她的腰宽似还不及他手掌长,着实脆弱。   她太小了。   难怪……难怪梦中她会哭成那般……   知她仍旧醉着,虞应战垂眸看去,她诚然是个美艳惑人的女子,他是个男人,对她升起欲望并非奇事,可他不会因为这身体之欲娶她,他想要娶的女子始终是……剑眉皱起,虞应战努力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应属于妻子的轮廓,然而越发模糊不清,甚至下一刻便被那娇艳的脸所取代。   再要仔细回想时,脸忽然被细腻的双手抚上,回过神,看到的却是她越凑越近的红唇。   肌肉紧绷,虞应战缓缓屏住呼吸,哪知那凑过来的小脸突然停住,一脸懊恼的撅了撅红唇:“表哥,你太高了,我够不到。”   虞应战一惊,想立刻将人推开,然而那脆弱的腰身却浮现在脑海,顿住了手,沙哑开口:“放开。”   他的拒绝李言蹊即便酒醉也感受的到,想到他宁愿抱郑雨眠也不愿抱她,心里一怒,她哪里不及那她了?   亲不到他的唇,点着脚尖,顺势咬住了他的喉结。   喝酒后的李言蹊浑身软绵,哪有力道?现在的咬合力如初生婴儿一般无力,不疼,却让人根骨酥麻。   “表哥,你娶了我好不好。”   脖颈间一瞬间触碰到了潮湿柔软,喉咙瘙痒,喉结攒动。   然而片刻虞应战的僵硬却因着李言蹊的话而松弛下来。   黑眸凝视面前的女子。   他并不是看不起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女子,而是他自幼的观念里,门当户对尤为重要,侯门淑女自小以礼教制,重视礼数,娶那样的人府中才能安宁,他才能心无旁骛的驰骋疆场。   况且他的生母便是这样的人,温柔贤淑不喜张扬,他是要娶像他生母那样端庄内敛的女子。   想清楚了,神思也归了位,不得不承认,李氏所寻的这个女子确实有些本事。   将人推开,虞应战眼眸恢复往日的漠然,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笑看他的艳丽女子,冷声道:“我不能娶你……”   “锵——”的一声巨响,打断虞应战的话,闻风回身,兵刃破空而来,黑眸凌厉,迅速抽出腰间金镶玉的腰带,反手迎上。   腰带上的金扣与袭来的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目不暇接,院中迅速涌入几个黑衣人。   虞应战冷哼,这一次的刺杀似乎比上一次简陋了些,一目过去寥寥数人。   虞应战不知道,此时的另一处小径上,虞应朗面对的却是数十手执寒光剑的刺客。   想要留下活口,虞应战手上的招式并不狠厉,腰带伸出一掷一拉间,便将其中几个黑衣人的剑抽走,锋利的剑就着那力道‘登登’两声没入不远的树干,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手作钩状飞身攻来。   眼眸森黑,虞应战一手握拳,指骨猛地击中其中一人的胸口,在那黑衣人大吐一口血,连连后退时,另一只手则迅速卸掉一人的下巴,翻手握住黑衣人的脖颈:“说!受何人差遣?”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见状不敢上前,可现在这状况不死你死就是我活,犹豫片刻,几人提剑,再次攻来,自知不是对手,几人腾空之时对视一眼,一人踏着一人肩膀越空转身,身下的人攻向虞应战,腾空的人借力翻身落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女子跟前。   一剑击出,刺向李言蹊的胸口。   虞应战黑眸骤然紧缩,手下未收力道,“咔”一声,手中的黑衣人瞠目咽气,猛地一推,将手中之人扔向袭来的黑衣人,自己则迅速回身,掷出腰带,勒住那拿剑黑衣人的脖颈。   自此手下再不留情,不过片刻,院中已经尸横在地。   李言蹊眼中仍旧因着酒醉而迷离,分不清状况,踉跄时又被人抱入了怀中。   虞应战微微喘息,刚刚那心头颤动的感觉让他手有些发凉,心中只有一幕幕黑衣人出剑的画面。   醉酒的李言蹊显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经历了何等的心潮起伏,人都看不清的抬头一笑,凤眸慵懒娇憨,口中的吐着属于女子的馨兰芬芳。   她与他离得很近,鼻间竟都是她的气息……   “表哥……唔。”   他手上还有鲜血,随着他手握住她脸颊,鲜血蹭到了她洁白的脸上,他顾不得去在意,喘息着吻上那一整晚都让他难以移开眼眸的红唇。   他以为他与旁的男人不一样,他不会被情·欲所操控,但现在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同样有着男人的劣根,面对女色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第一次放纵自己的体内的热火,想尝尝那红唇的滋味。   滑腻异常,混着酒香甜软美妙,许是第一次亲吻,他不懂章法,只顾着啃食舔吮,他身量高大九尺有余,李言蹊虽比同龄女子高些但在他怀中却极为娇小,唇腔被那粗粝的舌头全部占满,鼻间都是属于男子的粗犷气息。   虞应战像一座大山将盛放摇曳着的桃花树紧紧的揽在胸前,一片花瓣都飘不出去。   “唔……”难以呼吸,李言蹊推着他的肩,推不动人便扭动身子,妄图摆脱他的桎梏。   坚硬的手臂死死的握着那纤细的腰肢,直到……直到怀中不再挣扎。   胸膛起伏,虞应战喘息着抬起头,怀中的人已经面泛不同于醉酒的红晕,眼眸紧闭,陷入昏厥。   慢慢恢复了神智,后悔在胸中涌起。   他不该招惹她。   *   宫宴快结束了,始终不见那两人回来,吴岚不住的回身去看身后的小径。   衣摆摩擦着树叶的声音响起,吴岚再次回身,是虞应战抱着人走来。   好在这处席宴隐蔽,虞应战将人抱过,除了同在一桌的吴岚,并未惊动其他女眷。   将人放下,虞应战神色严肃的看着吴岚:“劳烦吴三小姐带她先行回府。”   实在有些好奇,吴岚抬眸探究的看过去,但在对上那与往日无异的寒眸后却突然怯喏了,只点了点头,她平日可以与男子打作一团,可却对这个西远将军却总莫名的心怯,唔,大概和她自小怕夫子一样。   看着那人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吴岚才收回视线去看怀中昏睡过去的人。   这一看不由大骇,李家小姐的嘴唇怎么肿成这副模样!   后知后觉,鄙夷的看向那早已没人的小径,刚刚她还觉着以那西远将军的性子,带着姑娘离开估摸也不过是喝喝茶说说话,现在她只觉人不可貌相,任平日多正经的男人总有如狼似虎的一面。   *   虞应战重新走回男席,隐在暗处的侍卫上前耳语:“刚刚二爷花园遇袭重伤,国公爷怕惊动圣驾已将二爷送回府中。”   侍卫说完,见自家将军面色发白,额头似有薄汗,微微一怔:“将军可是头疾发作了?”   头有越来越痛的趋势,虞应战沉声:“备轿回府。” 第14章   虞尔抬着袖子摸了两把眼泪,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有一句还有呢,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现在就到了伤心处了。   他家爷年幼丧母,虽然宫里府里都似捧着,但宫中皇嗣众多,爷非皇子待得名不正言不顺,府中新夫人有孕,大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也围着那小公子转。爷头痛难耐时只自己缩在房中咬着木棍忍受。   试过了各种药都没有作用,爷便两边都不想再添麻。   人道他爷性子冷淡,可哪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爷的内心,孩子是不懂事,但总有懂事的时候,没了娘亲的爷心思敏感,自然感受到了自己游离在两面的边缘,所以年少时宁肯咬碎了木棍,断了牙齿也咽下血水不吭一声。   他那时恨极了那歇斯底里对爷吼着:“那时我的父皇,不是你的父皇!是你夺走了父皇对我的疼爱!”的四皇子,让他的爷对皇上也开始逐渐疏远,明明爷之前与皇上亲如父子,无话不谈。   所有人都阻止爷去边疆,可他却默默支持,他知道爷心里也会累,两面都融不进去也会难过,那边疆虽空旷无垠,可爷至少能忘记京中的纷杂去做他喜欢的事,所以他一次次看着他爷离开,一次次期盼他爷从战场归来。   他的爷越来越稳重卓越了,可那心也渐渐被铜墙铁壁包围了,由内向外淡漠疏离,似再不起波澜。   可他知道,他的爷,虽然坚强勇敢可心里脆弱敏感着呢。   想到爷昨日因头痛而痛苦的模样,虞尔心又痛又疼,公主当初怎么舍得这么早离开啊。   “什么时辰了?”   听到帐内传出响动,虞尔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沙哑道:“回爷的话,已经午时三刻了。”   已经感觉不到头疼了,但身上却潮热汗湿,虞应战英眉皱起,看了眼眼睛红肿的虞尔,冷哼道:“成什么样子。”   虞尔撇了撇嘴,看了眼自家爷惨白的脸,暗道,您也没比我好哪去。   虞应战脱掉身上的内衫,露出肌肉盘虬精悍紧实的臂膀:“知微如何了?”   知道爷醒来要沐浴,虞尔去拿新的里衣里裤:“二爷伤的有些重,现在还未醒来,不过太医说无性命之忧。”   不再开口,虞应战走入浴室。   半身浸在池中,挺拔坚实的身躯仍旧端坐,似闭目沉思。   虞尔在一侧准备药草,突然想起什么,嘿嘿一笑:“不过二爷也算因祸得福,虽然身受重伤,但有表小姐在侧陪伴呢。”   陡然睁开双目,黑眸涌动怒意,他昨日还忧心她会纠缠,她倒是未多想,昨日还想要嫁他,今日就去寻了新的目标,当真是个不安分的女子!   *   醉酒醒来,李言蹊头痛难耐,生怕昨日给姑姑留下不好的印象,早早起了身,见姑姑除了面色不好外并无异状才猜测估摸是那吴三小姐帮忙打了遮掩。   李氏面色疲惫,嘴角牵强一笑:“难得喃喃在京中寻到投合的朋友,姑姑怎么会拘着你。”   李言蹊看着李氏的模样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思忖,李氏为何一夜便憔悴如此,直至被李氏引到内室,才知道昨晚宫中发生了何事。   表哥被刺客袭击了。   李氏看到儿子昏迷不醒,心头酸涩,她就这一个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心里怎能好过?一夜未合眼的看着只恨不得自己替儿子遭这罪。   “太医今早才离开,白日又来了几次,可他现在还昏迷着,姑姑心难受,不能去人前哭只能在你面前哭两声,你别嫌。”   李言蹊点了点头,安抚的给姑姑倒了杯水后坐回李氏身侧。   她对待李氏其实很陌生,虽然有些血缘关系,但她几年未见早已经忘了,她之所以与她现下亲近也不过是为了早点嫁给表哥,她觉得李氏对她也是这样想的,姑侄关系淡薄,即便真想亲近也需要时间,现在极力示好亲近,为的不过是各自的目的。   但此时她是真心想安抚李氏,出自对于一个母亲的同情。   李氏喝了口水,稍稍平复了心绪,起身去投干净的帕子。   这时,门外却传来嬷嬷的声音:“夫人,国公爷命奴婢唤您过去。”   李氏闻言心中也惦记着凶手是否抓住,便回身嘱咐:“喃喃替姑姑守着吧,姑姑去去便回。”   点了点头,李言蹊接过李氏手中的帕子重新坐回床侧,不管如何,她现在与表哥还有婚约,亲事一日未解除,她便还有机会,但若他死了,她才要真正苦恼。   用帕子熟练的擦拭着虞应朗额头上的汗水,帕子凉了,李言蹊起身准备去投,手腕突然被握住。   低呼一声,李言蹊低头,正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眸:“表妹,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莫要生我的气了,等我好了我便娶你过门,好不好?”   虞应朗刚刚醒来,却因着怕她还生自己的气,忙说着讨好的话,话说的又急又快,胸口一痛,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李言蹊顾不得其他,忙去倒水,倒水时满心纳罕,表哥怎么有这么大的转变?   拿着温水回来递给虞应朗,他却未接,而是伸手去拿床侧小几上的荷包,将里面的红玉坠子拿出,在接过水杯同时将红玉坠子放在李言蹊手中。   是个小巧精致的糖葫芦。   因为是用红玉雕刻的,十分逼真,李言蹊喜欢极了。   想到他刚刚的话,李言蹊螓首低垂,把玩摩挲着手中小了十几倍的‘糖葫芦’,漫不经心的开口:“那位郑家小姐怎么办?”   虽然面上漫不经心,但李言蹊心却提起,她着实怕他想要将那郑家小姐也一同娶进府中,虽然她除了爹爹没见过哪个男子只守着一个女子的,但还是不想与人共侍一夫的,至少现在不想。   想到那日她转身离开,害怕失去她的心慌之感又一次涌来,不顾礼数,虞应朗拉住她的手,急急解释:“我承认我曾想娶郑家小姐,但我没有喜欢女子,不知什么是喜欢,以为与一个女子兴趣投合便算喜欢,可越与表妹相处我便越来越清楚,我对郑家小姐那份感觉不是喜欢,我会因着表妹心动,会想照顾表妹,我那日便是与郑家小姐说清楚,并无他意,我……我日后再不会与她纠缠,表妹,你能原谅我吗?”   李言蹊心里彻底松了口气,这场仗是她赢了吧,嘿嘿,她就知道她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虽不喜欢表哥,但从一开始她便打算与表哥做真正的夫妻,时间久了定然也会喜欢上。   盈盈抬头,李言蹊嘴角擎着笑意,偏过头:“当真?”   秀眉扬起,凤眸流光,红唇微勾……明明该是天真浪漫的动作却妩媚异常,目光落定在那润泽的红唇上,虞应朗只觉喉咙有些干涩,刚想要回她,可她却再一次垂下眼帘,将那异彩遮去,背对着他轻哼:“表哥怕是心里还惦记着郑家小姐吧。”   他迟迟不回她,李言蹊顿生恼怒,莫不是他心里还真存着齐人之福的心思?   她转身恼怒,虞应朗忙回神,将人搬过,焦急道:“不是的,表妹,我没回答只是……只是……”看着她失了神。   耳朵红热,虞应朗说不出一句话,赧然的看着她:“我……我……”   他未将剩下的话说出,但李言蹊看到他定定看着自己的模样也了然了,蓦地,她想到昨日睡梦中表哥的那一吻。   耳朵微红,李言蹊突然有些好奇,亲吻……是什么滋味?   窝藏了坏心思的李言蹊小脸微红,却故作疑惑:“表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说话间坐近几分,手抚上了虞应朗缠着绷带的胸口,微蹙黛眉:“可是伤口疼了?”   香气随着她的动作钻入鼻尖,虞应朗的呼吸蓦然急促,看着离自己极近的人,眼眸再一次落在了那红唇上。   虞应朗舔了舔唇,伸出手揽住她的腰,沙哑开口:“表妹,我……”   “哎呀,二爷醒了,二爷醒了。”   一室旖旎因惊呼陡然散去,再剩下的便只有杂乱的脚步声了。   ……   晌午日头下去些了,薛定海便带着一个小包袱过来。   将手中的小包袱交给一侧的虞尔,薛定海熟稔落座:“我过些天要去苗疆一趟,这些药估摸够你用一阵的了。”   素来沉默寡言,虞应战并未问他为何离开,只是点了点头。   薛定海像以往那般为他请了脉,见他脉象恢复稳定,便收拾东西起身,随后似是想起什么,在怀里掏了掏:“啊,上次你拿来的荷包我看过了,那香气并不是什么媚药暗香,就是有香气而已。”   虞应战闻言看向他,蹙眉道:“不可能。”   他这坚定的‘不可能’着实耐人寻味,薛定海重新坐下,打趣的开口:“怎么了?你闻了有何异状?”   虞应战一怔,顿觉耳朵发烫,却一言不发的收回眼眸。   薛定海低声一笑:“怎么?是闻着香心跳加快,还是对香的主人念念不忘,还是……”话音一顿,继续道:“还是有了白日不该有的想法?”   严肃轻咳,虞应战坐的更笔直了。   薛定海含笑起身,煞有其事的拱了拱手:“恭喜知渊了。” 第15章   把玩着手中的精致小巧的香囊,虞应战已经沉思了许久了,即便刚刚薛定海没有直说,他也知道他那句打趣是为何。   他承认他对她是有些不同,可她实在不适合……   他怎么知道不适合?   就因为她长得妖艳,举止散漫?   可事实证明她虽然抱着目的入府,但并没有用下作的方式勾引他,反而是他对她失礼了。   他其实并不了解她究竟适不适合做一个妻子……   把玩香囊的手顿住,虞应战对一向坚定的事有了动摇。   *   这日下朝,往日会与虞应战同路而行的薛定海明显感觉到身侧之人足下焦急。   顿住脚步,薛定海笑看着那焦急的背影,不住的摇头,肩膀却被另一侧的好友搭上:“知渊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走的这样快?”   一手端在胸口,一手轻抚着下巴,薛定海想到他拿香囊交给他时那一脸笃定有人勾引他的模样,笑言道:“大概是急着被勾引吧。”   虞应战虽然心里还有些抗拒相看这个李氏为他寻得女子,但诚如他先前所想,他不了解她又怎么知道她到底合不合适呢?所以打着试着了解的心思一回府便去了那人白日常去的湖畔凉亭。   然而走到小径,听到那处有软声传来时却慢慢顿住了脚步……   自打两人说开后,表哥便对她极好,但李言蹊向来居安思危,总结了表哥为何先前看中郑雨眠的原因,便也想投其所好,学些雕绣技艺。   琴棋书画是闺门女子都要学的,李言蹊学过,但学过后长久不练习早忘了,再说她本就不感兴趣,哪还会在西席、教习走后练习,所以再想拿起来便有些费力了。   噘着嘴,一脸不情愿的与手中的绣帕作对,苦大仇深后终于兴致冲冲的展颜,将手中绣了几日的帕子拿给一侧闲闲嗑瓜子的孔雀:“瞧吧,我绣的多好。”麒麟的寓意好,适合学子用,当年学术圣人与麒麟兽的故事广为流出,她知道,她要送这帕子给表哥。   孔雀将手中的瓜子扔到小碟中,拍了拍手才抬起眼眸,长“嗯”一声也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猴儿绣的不错,活灵活现的。”   李言蹊气恼起身,将帕子扔在地上踩了又踩,哼声道:“你不是说教我下棋吗?”   孔雀耸了耸肩,端过象棋来:“基础的你都懂,我就不用多说了,直接摆了个棋局,咱们破这棋局吧。”   坐回石桌前,李言蹊支起了下巴,看着已经展开的棋局犹豫片刻拿起了‘象’字棋。   孔雀虽然面色沉静,但心中却对她拿起象表示赞同,东临先生当初破这棋局时便是先提‘象’的,就在孔雀暗赞李言蹊对棋局杀伐有敏锐的触感时,眼睁睁的看着这她用她的‘象’越过楚河汉界,将她帅侧的車吃了。   “……”   “怎么了,象不是走田吗?”   孔雀抬起头,看着对面抓耳挠腮的人,隐忍片刻,缓缓吐气,问题是你这不是走田,你这是走过了一整个庄稼!   镇定自若的端起一侧的茶盏,孔雀润了润喉咙:“晌午了,我们去用饭吧,听徐嬷嬷说今日小厨做的是醋溜西塘肉。”   李言蹊鄙夷的看着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要她教她下棋她总有旁的事。   怨忿归怨忿,但李言蹊还是先于孔雀起了身,兴致勃勃的向外走去:“东西别收了,咱们下午等日头退下后再过来。”   长舒一口气,孔雀起身跟着走上小径。   凉亭内恢复了寂静,一直隐在树后的人才步入,捡起地上灰扑扑的帕子,剑眉微皱,看到棋盘上那有名的棋局和被象吃掉的車时,眉头蹙的更紧,冷声斥道:“一无是处。”   他本着想要了解她的念头前来,现在了解了才发现,她果然不是一个做妻子的合适人选。   沉着脸转身,虞应战走出了凉亭,迈上小径时再次闻到那道属于她身上的香气,残留在空中的香气已经弥散开来却一瞬就被他捕捉到了,足下的步子渐缓,想到刚刚凉亭中那女子抓耳挠腮一脸坦然的模样,摇了摇头,嘴角却不似先前那样紧绷。   她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那吻滋味极好。   再起抬步,虞应战卸下刚刚一瞬的柔缓,眉头皱紧,人都是会改变的,若有一个适合的教习嬷嬷指点她,她或许能成为一个合适与他的妻子也未得而知。   打定主意要为她挑选一个严苛的嬷嬷后,虞应战再不纠结,大步向院子走去。   虞应战刚刚迈入院子,徘徊在院中的虞尔便步上前来:“爷,刚刚国公爷回府后命人传话,等爷下朝去一趟书房。”   轻“嗯”一声,虞应战转身离开。   书房内,许久不曾相对而坐的父子俩皆面色沉沉。   虞应战是自幼时起便是这表情,然而虞国公却是因为心中有事:“我听闻你回京的路上也遭遇过伏击?”那日宫中他得到消息还未问上一问,小儿便也遭到了刺杀。   虞应战垂眸未语,虞国公却重重一手拍在桌案上:“真是胆大包天!”怒吼过后又叹息沉声:“那些人是冲着国公府来的?”   如果说先前,他猜测是针对他而来,但虞应朗同样受到刺杀,却不得不让人推测那些人其实是针对国公府而来。   如今朝堂虽然面上毫无波澜但私下却波涛暗涌,斗争不断,这斗争主要是以右丞相、名扬侯为首的外戚势力和以左丞相、虞国公等辅佐皇室三代的老臣之间的矛盾。   外戚势力不断扩大,侵占了原属于旧臣旧族的利益,侍奉朝堂多年的老臣旧部奋起反抗 ,矛盾加深,若不是皇上在态度上不偏不倚,两方估摸连面上的平和也难以为继。   虞应战素来对朝堂之事甚少问询,但并不代表他游离在朝堂之外,任人宰割,相反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无论他是因为朝堂斗争被牵连还是因为其他,有人敢刺杀他,他便要尽数奉还。   但冤有头债有主,他也没必要卷入朝堂斗争中去,一并都恨上了,寻到是何人所为便好。   从虞国公书房出来,虞应战神色淡漠侧头沉声:“去查。”   *   那被李言蹊神来一笔的棋局到底被搁置了,晌午休息过后,吴家小姐递来了请帖,邀请李言蹊参加春末的由她主持的斗酒会。   李言蹊看着那日子一脸为难。   这个日子原是吴三小姐与宋家大公子大婚的日子,但因为月前宋家公子与绫安公主出了丑事,这婚事已经不了了之了。   在这样的日子大张旗鼓的设宴……   没想到吴家比她想象的还凶悍。   李言蹊犹豫不决,便去询问了自家表哥。   身为国子监学识数一数二的学子及日后定要登朝入仕为官的虞应朗显然比李言蹊看的更远,他是国公府的二公子,虽然尚未考取功名,但出身便已决定了他的一些观念,包括敌视外戚。   他本是不想让李言蹊去的,因为吴家可以说是外戚之首右丞相的左膀右臂了,但她来京这般久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个与她兴趣相投的朋友,他不想拘着她,更何况朝堂上两方还维持着面上的客气,他何必连姑娘家友谊也要干涉,那样倒显得失了胸襟。   自后走近她身侧,看着她难以舒展的眉头,虞应朗淡淡一笑:“去吧,你来京中这么久难得有投机的朋友,但要记得少喝些酒,注意安全,莫要被旁人伤到。”   疑惑的偏过头,李言蹊有些不明白了,前一句让她少喝酒倒好理解,他关心她嘛,后一句就奇怪了,她又不是参与斗殴去了。   虞应朗含笑不语,只是自后抚摸着她的长发。 第16章   在都察院担任副都御史的吴大人是当朝右丞相的门生,现如今能身居督察院高位,若说多半仰仗右丞相也并无不妥,师生之谊再加上提携之恩,吴大人成为右丞相之派也并不稀奇,同为一个派别,吴大人家的三女儿便早早的与吏部尚书的嫡长子定下了亲事,倘若没有意外,今日本该是吴三小姐与宋家大公子大婚之日,可偏偏出了意外。   谁能想到一向喜欢在外疯癫乱跑,眼高于顶的九公主绫安竟然会与宋家大公子不清不白,大庭广众拥抱在一处不说,还亲吻在一起……都没眼看了,他们没眼看,可人家绫安公主可不在意,不管四下之人是何等的咋舌嗔目,拍拍屁股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半月之后再次离京了,任宋家大公子如何挽留,一骑马车几个仆从绝尘而去。   旧爱家“噼里啪啦”鞭炮声放的响,新欢与他好了不过半月便离开了,皇上像模像样的训斥了公主两声,一句不理朝臣家事打发了去,右丞相眼观鼻鼻观口,好嘛,吏部尚书替儿子背了背信的骂名与妄图高攀皇室却被抛弃的嘲笑,回家便打的宋大公子下不来床,递贴与吴家想要重修旧好,吴家拿了帖子也不顾他一品大员的颜面,就手就扔进了堂内的铜炉里,帖子烧的“噼啪”作响,尚书大人的牙也咬的“吱嘎”作响。   宋大公子还没等缓过劲又被一通打,终于好利索起身了,这日便悔不当初的徘徊在吴家的门前。   李言蹊总算明白那日表哥为何让她注意安全了。   听到下人回禀,原本正亲热拉着她手说话的吴岚冷哼一声,一脚挑起了院中兵器架上的银枪,提着枪便在众小姐的惊呼声中出了院子。   因为爹爹生意远及海外,李言蹊自认见多识广,却没见过这样果断凶狠的女子,拍着自己鼓鼓的小胸脯,李言蹊忍不住跟着出了门。   喜欢看热闹的不止李言蹊一人,其他小姐也都三五成群的聚在门外。   许是她出来的晚了,又或许是吴岚动作太快,她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吴岚已经将那薄情寡义的宋大公子踹翻在地了,脖颈间还被闪着寒光的枪头抵着。   宋大公子被自家老爹打怕了,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思前来,当下又被众多小姐看着,便稳了稳心绪,双手举起轻声道:“我自知对不起你,但我现在知错了,我是真心想挽回你,你若觉得杀了我能消气,我宁愿被你杀了,只希望你能重新接受我,岚儿,求你原谅我。”   这话说的又舒缓又动听,再加上宋大公子人长得清俊儒雅,眼神又如此坚定不移,还真有几位小姐羞红了脸,暗自猜测是不是世人判断此事太武断了,这宋大公子不像是绝情寡义的人啊。   四下有窃窃私语声响起,吴岚眼眸蓦然发红,她不擅言辞,却能感受到事态急转而下,她想愤怒的骂他道貌岸然,但越吼越显得她蛮不讲理,明明是他对不起她的,他竟然将他与她的定亲信物给了绫安,让绫安拿到大庭广众下让人瞧见,至她家脸面于不顾,明明是他的错……   攥紧手中的枪,吴岚咬牙只想一枪戳出。   李言蹊心中冷哼,凤眸微眯,好个吏部尚书的儿子,嘴皮子利索啊,本着同为女子的应互相帮助的心态,李言蹊不想顾忌会惹下什么麻烦的要张口,毕竟如若吴岚当真在大庭广众动了手,那便真的至她自己于不利之地了,然而她足下才动,那厢令四下众女子纷纷掩目的一幕发生了。   吴家三小姐“锵”的一声扔下了手中的长枪,大步走向府门前的照壁,在众人不解时,吴三小姐已经一手揽过一男子的脖颈,仰头便吻了上去,眨眼的功夫又转身走近宋家大公子面前,红着眼眶开口:“我知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吻个女子算不得什么,年少风流嘛,女子若敢这般,余生恐是会在咒骂嘲讽中度过的,失了名节的女子自挂东南枝了事才是世俗正途。   宋大公子面上的温润散去,徒留青白,颌骨微动,眼眸阴郁,再不顾众人,猛地转身扬长离去。   李言蹊惊讶于吴岚以玉石俱焚的心态拒绝宋大公子,也第一次了解了这位吴三小姐的真性情,上前几步,拉起她的手,柔柔一笑:“你不说要给我讲讲你修习的武学吗?”   抬袖擦了擦眼泪,吴岚仰头笑道:“走吧。”   众人神色各异的重新回到府中,原本拥挤的吴府门前恢复了寂静,谁还记得那个被吴三小姐吻着的人是谁。   虞应战记得,从众人看不到的巷口走出,蹙眉看着僵立在人家府前照壁旁的男子:“我要回府了。”   意外得了便宜的男人从僵硬中回神,面上的笑容越咧越大:“她亲我了,那破衣乞丐的符真有用,她亲我了。”   冷哼一声,虞应战转身,薛定洲现在即便对着石头都能分享喜悦,更何况身边是好友,一边说着自己的传奇经历一边不住的傻笑:“她真的退亲了,她亲我了!大庭广众之下亲我!那符灵验了!”   耳边聒噪,虞应战难得侧头:“你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岁。”   许愿符?   他看薛定海应该先给他弟弟看看脑子。   中途分离,虞应战径自回了国公府,想到自己打算的事,便也没回院子而是去了他从未去过的一处院落。   正是晌午府中各院用饭的时候,虞国公净手坐下,李氏一边奉上了筷子一边回头对着儿子道:“瞧你这几日的模样,娘还没见过你这样高兴呢。”她虽不知儿子为何改了主意,答应了与侄女的婚事,但见儿子高兴便也跟着高兴。   听到娘亲的打趣,虞应朗面上微燃。   李氏笑着摇头:“高兴就好,但要好好养伤,莫要耽搁了学业,算算日子秋闱也快到了。”   虞应朗点头,轻轻松了口气,虽然这些天他心神都是表妹,但他对自己的课业十分有信心。   一家人正要用饭,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听到是大儿子过来,虞国公一脸惊喜,同时便开了口:“知渊快进来吧,一家人哪有那么些讲究。”   虞应战进门,李氏也笑着起身,看到他身上的朝服还未换便局促道:“还未用饭吧,既然来了便一同用吧。”   李氏不过客套一说,本也没想他能留下用饭,哪知她刚说完,来人便自顾自落了座:“叨扰了。”   许是有虞应战在,所以饭桌上一片寂静,连咀嚼声都听不见,还是虞应战先开了口:“刚刚从吴府路过,听闻吴家小姐举办酒会,突然想起府中妹妹们也该学习主持仪会了。”   虞国公闻言诧异的看向大儿子,随即哈哈一笑,原以为儿子性格内敛,在外多年早已与家人生疏,没想到他会主动关心起家人,再想到他今日肯与他一同用饭,虞国公大为欣慰,往日对儿子因故生出的些许隔阂消散了些,点了点头转过头看向李氏:“夫人是府中主母,这事便由夫人张罗吧。”   府中小姐虽然都有教授礼仪的嬷嬷,但还未曾有教授置办仪会宴席的嬷嬷,学习主持礼会宴席通常是官家夫人,教授这种礼仪的嬷嬷自不是寻常的礼仪嬷嬷能比的,要重新张罗的,李氏想了到侄女日后也是要扶持儿子掌管府门的,借此让喃喃跟着学些也好,点了点头:“也是的,府中姑娘都快要到定亲的年龄,也该学些夫人的礼仪了。”   虞国公没有说话,那边虞应战却放下了筷子,抬起头:“薛家二公子与我交好,如今又在礼部任职,明日下朝会有宫里人过来,我先告辞了。”   起身大步离开,独留一家三人纳罕。   不过是请嬷嬷而已何须劳烦了宫里?   几人神色游移不定的用完了饭,虞应朗拜礼离开,李氏则与虞国公一同回了院子。   解去了外袍,两人休息在榻上时李氏有心讨好,便窝进丈夫怀中柔声道:“前日出门做衣裙,看到秦家夫人穿着流光丝做的裙子,当真好看。”   李氏嫁给丈夫二十几年,自知他喜欢自己私下里的软语撒娇,本以为他会与往日一样说让她也置办些,却没想到他听到她的话眉头却蹙了起来,李氏有些不安:“怎么了?”   虞国公看着李氏,手摸着她仍旧光洁秀美的脸颊,心中却一叹,以前她犯了些言语上的小错他总觉得她天真可人,现在听得多了却觉得她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些年依旧摆脱不了小门小户的性子,垂下眼帘,虞国公沉声:“那秦府穿的流丝是一品诰命夫人才能穿的。”   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短识,李氏面色通红,虞国公见状也心有不忍,寻了台阶给她下:“柔儿是期盼着咱们儿子日后考取功名给你挣个诰命过来?”   嘴角强牵了牵,靠在他怀中的李氏眼眸有些落寞,她在京生活这么久,始终似与那些夫人隔了层什么,见了那么多仍旧有她不知道的,倘若日后儿子娶了侄女,侄女也像她这般在外头出了丑,让儿子失了脸面怎么办?   手指在丈夫胸口打转,李氏犹豫开口:“真的要让儿子娶喃喃吗?”   虞国公了解她的想法,他本也不想让儿子娶那个低门女子,但只有让儿子低调些才能让他走的更长远,强强联合固然好,但知微的风头不能越过长子。   拍了拍妻子的肩,虞国公安抚的一笑:“长兄为父,他兄长是最注重规矩的,他既然没有反对,便是对他弟弟这亲事没有不满,我看便定下吧,你选个合适的日子正式定下知微的亲事吧。”   点了点头,李氏却在丈夫的怀来不满的咬了咬唇,谁都乐见其成她的儿子被压着,可明明她儿子那么优秀。   *   李言蹊没想到她刚刚不过是想给吴三小姐个台阶下,她就真的拉着她的手,给她科普起她所修习的武艺起来。   大晌午的旁的小姐都离开了,只有她两人还坐在亭子里。   看她满眼骄傲,说起武艺像变了个人一般,李言蹊不忍打断,到底看她耍了一套内家拳。   生怕她不明白,吴岚一边比划一边解释:“内家拳名声虽然不响亮,但贵在以柔克刚,礼制周全,师傅说过对手有的时候也是老师,所以要尊重对手。”   与一个只知吃喝耍心眼的懒美人普及武学拳法简直是浪费口水,李言蹊自看她对空气鞠了一个躬后眼睛便跟不上她的动作了,好在终于吴岚再耍了一套拳法后也累了,坐回了李言蹊身侧,一口喝下手边的茶水:“我知道妹妹不喜欢看,但谢谢妹妹肯陪我胡闹了。”   李言蹊含笑,凤眸垂下赔罪一般为她倒了杯茶:“姐姐不是世俗之人,我是俗人,看不大懂武功拳法什么的,不过姐姐耍了拳,能解了气便好了。”   吴岚拿过杯子,并未喝,而是看着那水面发呆,她是解了气了,可心中还痛着,打从知道他轻而易举的将两人定亲之物给了九公主便痛着,她可以呛公主,可对着他时却说不出话来,她是喜欢他的,可却也憎恶他可以毫无负担的将自己抛弃。   “绫安是有喜欢的人的,绫安之所以常年在外是因为追着一个武林人士,这事人尽皆知,我知道绫安不喜欢他,与他亲密,甚至要走他手上的定亲玉佩或许都是做戏给那个人看,可他看不透,人家不过一个手指头他便能将定亲之物奉上,我那时就在想,或许有一天我恐怕就是那玉的下场,明明是我潇洒的退亲,可心中疼痛的却也是我。”   吴岚说这话,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手掌一合,那从宫中偷回来的玉佩已经拦腰碎裂。   出府前,徐嬷嬷怕李言蹊不知内里说错话,已经与她说过绫安公主的传闻,这位绫安公主的母亲早逝,再加上皇后自从生了四皇子后便再无所出便被皇上放到了皇后膝下抚养,因着是皇上最小的公主,即便说不上宠着,但比起其他皇子公主,皇上对这位公主也偏爱些,以至于她及笄后在外面胡闹,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静静的听着,李言蹊绞尽脑汁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又听那边话锋一转:“不说这些无趣的了,妹妹不如说说西远将军私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起那些让她不快的,吴岚更愿意去探究一下那个严肃如夫子的人究竟双面到何种程度。   这倒是难住李言蹊了,她除了知道那人是个阴晴不定的智障外难说出好听的了,心里腹诽着,但面上李言蹊却一笑:“虽然宿在国公府,但我对这位将军并不了解,与他说话的次数一个手都数的过来,姐姐可为难我了。”   李言蹊这厢话落,那厢的吴岚面露惊异,上下打量一番,见她面上的确无女儿家的羞怯之意更是惊骇。   她那日似乎做了错事。   她这番惊诧李言蹊注意到了,心中疑惑她为何惊讶至此,便又听她问起自己用了何种唇脂,这个李言蹊在行,反客为主的与她介绍起来。   吴岚见她眉头舒展说的开心,心中松了口气,便当做那日的事从来没发生,她什么也不知道吧,她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友还不想立刻失去。 第17章   室内弥漫着淡雅的香气,香气中夹杂着中药的苦涩及茶叶的清香,三者合在一起并不难闻,反而添了些雍容雅致。   因清风而徐徐晃动的珠帘将堂内一分为二,珠帘内身着暗紫色百蝶扑花裙的周皇后素手轻捻茶匙取茶、沏茶,珠帘外晋元帝与虞应战分坐在正堂内的嵌石茶几两侧。   “尝尝,这是新进来的东洋参。”   晋元帝将手边刚倒好的茶推了过去,虞应战眉头不可查的皱了皱,到底拿起了茶盏抿了一口,涩口的尘土气在唇舌间弥漫,眉头皱紧,茶盏被放回了小几上。   晋元帝支着手肘在小几上,一手轻抚鼻尖一边留意他的动作,看到他明明嫌恶的皱起了眉头却仍旧泰然处之的模样,便哈哈大笑起来:“你小时候不喜欢朕的茶水,嫌朕的茶苦,朕喝茶水你都要放糖,朕都没嫌弃那参了糖的茶,你现在却嫌弃朕的茶嫌弃成这样。”   说着话,晋元帝将手中的茶盏也放在了一处,看着早已不同小时稚嫩的外甥,心中怅然若失:“听闻你昨日去了吴家?”   虞应战并不做声,晋元帝却面色沉了下来:“你被刺杀可是他们所为?”   “臣还未查清是何人所为。”   晋元帝冷哼一声:“前个儿你回京遭到了刺杀,如今你爹那二小子跟着遇袭,他们倒是好大的胆子!”   晋元帝口中的‘他们’自然不单单指的是吴家,而是现在在朝堂占据有利之地的外戚一派。   所以听到这一声低斥,周皇后的手一顿,立刻从珠帘后走出,跪在了晋元帝面前。   “皇上,臣妾有罪,臣妾恳请彻查此事,严惩不贷。”   周皇后面色沉静,眉头微蹙,双手交叠在腹前,跪的笔直。   晋元帝叹了口气,倾身将人扶起:“皇后有什么错,朕明白的,今日你也累了,回宫歇息吧。”   周皇后缓缓起身,福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晋元帝确实没有责怪发妻的意思。   周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本该是外戚势力壮大的原因之一,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后与生父右丞相早年便生下忌嫌,数十年未见彼此,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人道可能是为了保护族人,但晋元帝却知道,周皇后确实与右丞相关系不好,甚至可以说憎恨。   这原因嘛,说来也是皇室之耻,当年先皇醉酒看上了周皇后的生母,那时还未及丞相要位的周免当夜便将相守八年的妻子送上了龙床,所以现在养在右丞相膝下的那个名扬候并非是右丞相亲子,而该是他未能进入皇籍的十一弟。   周夫人性刚烈,生下皇嗣便吞金了,生母惨死,皇后便也由此生恨,嫁入宫中后再不与父亲族人往来。   这段风流韵事不是秘密,但此事涉及皇室脸面,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敢谈及。   所以即便晋元帝想要动外戚,皇后非但不会委屈求情,反而应是更愿置之度外,漠然处之。   收回深思,晋元帝沉声:“命人彻查西远将军受袭一案,加强京中戒备,凡见着夜衣而行者不问缘由就地斩杀。”   宫卫心知皇上当真动怒了,不敢耽搁应是退下。   虞应战从头至尾仿佛入定之人,并未因皇上的重视而有任何起伏。   看到外甥的模样,晋元帝有些心痛,他怎么就将姐姐的儿子养成了这幅模样。   放人离开,许久后,晋元帝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这个外甥何时能找到解心的女子,他一辈子不得舒心,他不希望外甥也如此。   “将宫中的东洋参都撤了吧,朕不喜欢喝。”   *   在虞应战向国公府走去的时候,李言蹊正与自家表哥坐在一处。   她没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何入京的,嫁给表哥的最终目的可是要将小刀接入京中。   看着坐在凉亭围凳上依靠着红漆柱子看书的表哥,李言蹊轻咳一声,不甚在意的开口:“表哥,你还记得小刀吗?”   虞应朗早在李言蹊抓耳挠腮整理措辞时,便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还想着她能说出来什么,原是提起了个人。   书放在一旁,伸手将坐在石凳上的人拉过,牵着她的手,虞应朗仰头看着她,想了想,记起了那位名唤小刀的少年。   舅母去世的那一年,他随母亲去了淮南,见到了粉嫩嫩胖乎乎的表妹,也看到了表妹身边黑发凌乱的少年,那少年比当时的他高很多,年纪似也比他大,虽眉目澄澈,却口齿不利,言行举止如同痴儿,他也确实是个痴儿,且身怀顽疾,每每头痛便如失智的恶犬。   他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但知道每当他发疯,舅舅都会命人将他拴起来,像狗一样狼狈的人却是舅舅的义子。   舅舅心肠好,救助的人很多,他知道。   “记得。怎么了,小刀兄弟还在李府?”   提到小刀,李言蹊便有些抗拒与表哥亲近,将手抽出坐回石凳上,但想到要说的话却犹豫了,她该如何说服未来的丈夫养着她的同时养着一个男人?虽然自家的家底足够自给自足,但在外人看来只会是这个样子。   李言蹊这一犹豫,话便没有那么顺畅的说出口了,虞应朗不解她的意思,但想到舅舅收养了一个痴傻之人做义子,在舅舅离世后表妹又继续照料,便开口道:“喃喃与舅舅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强强的笑了笑,李言蹊见他面上无嫌弃之意便决定开口,然而后面突然传来响动。   “宫里来了十几个嬷嬷,说是要分给各院教小姐们宫规礼制,夫人叫奴婢领到小姐面前认认人。”   亭中来人了,虞应朗不好再与表妹坐一处,点头起身,拿书离开。   话没说出李言蹊沉重的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便看到了眼似利剑的嬷嬷,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这位该不是分给她的礼仪嬷嬷吧?   片刻,李言蹊泪眼婆娑的被嬷嬷按在了椅子上:“今日,我们先学如何置办只邀请官家夫人及侯门小姐的席宴。”   还真是。   被寻来教授李言蹊礼制的嬷嬷夫家姓秋,因着带出过不少名门夫人,私下里都尊称一声秋嬷嬷,也正是因为打交道的都是些侯门贵府的夫人,所以听到上官大人的吩咐,让她来教一个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来的丫头时便心生轻蔑,再一打听这位是新国公夫人的本家侄女,全无依仗便更瞧不上了。   为了让这位听话,秋嬷嬷先要给这位小姐个下马威,所以无论这位如何对答如流她也要找出些不妥。   李言蹊是李府的大小姐,爹爹给她留下的不只是数百间的铺子和商船,还有百十来号的人,爹爹在世时无人敢欺负,爹爹不在世了也一样,所以李小姐是有脾气的。   凤眸眯起,冷哼的看着在自己面前拿大的秋嬷嬷,心里思忖着赶人的法子,当那嬷嬷再转过身时李言蹊又已经笑靥如花了。   秋嬷嬷其实心中惊讶于这位小姐对于各类礼制的熟稔,但她绝不会说,听到一处便冷哼:“夫人既然请我来,那我便对小姐严苛些,以免以后夫人怪罪,小姐,得罪了。”   藤条有技巧的打在手心儿,没有痕迹,只有疼痛,李言蹊心中暗骂,呼声却一声比一声高。   秋嬷嬷被她叫的打怵,停下了手继续问询。   无论是对还是错都是挨打,李言蹊被打的时候一边叫着一边冷哼,明天就让你哪来的哪去!   秋嬷嬷打人出了名的狠,但却被这位叫的不敢太用力,看到那素手肿起便收了手,居高临下的冷声道:“今日有些晚了,便到这里吧。”   冷哼着看那嬷嬷离开,李言蹊凤眸微垂,看着自己因为突如其来的‘横祸’肿起的手,你打不出痕迹我就画个痕迹。   新鲜的痕迹一出炉,李言蹊就端着手,泪眼婆娑的出了凉亭,向表哥的院子走去,然而酝酿好的泪意发挥的有点早。   当虞应战从宫中回府看到李言蹊时,便是她泪水掉落两腮,葱手红肿,青痕密布,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心头一震,虞应战怒火丛生,他是要请个严厉些的嬷嬷,但没有让她打她!心头怒火上涌,伸手想要去看她的手。   李言蹊看到他时也心头一震,因着他的动作惊恐的后退两步,夸张的逃离了这处。   虞应战:“……” 第18章   “这位姑娘,做人要懂得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凭什么排到我前面去?”   因为要离京,薛定海要准备些必备的药材在身边,从宫里支取虽然可以,但还要过单领药,过于繁琐,不过是些简单的药材,与宫中告完了长假他便到这药局挑些药材,哪想得自己不过是看了手中的书几页,再抬头他的前面就排满了人,明明还差两三个就到自己了,现在却还要等十几个人。   一时意气难平,薛定海拍了拍面前人的肩。   那身着绯纱,削肩如柳的女子掩唇回过头,轻瞥了他一眼,染了唇脂的红唇微启,娇哼一声道:“凭我们进入药局时迈的都是左脚,你进来迈的是右脚。”   她这副蛮不讲理的模样让薛定海怒火恒生,还不待开口,那边却听到前面排着的十几人跟着回头,杂声起哄笑呲:“就是,就凭我们迈的左脚,怎么了?!”   他这是遇到蛮不讲理的人了,怒火中烧,薛定海正要理论一番,那边已经注意他很久的伙计也面色不愉的走来:“这位客人,您进来不买药,站在咱们地中间看书,来者是客,咱们不好多说什么,可您也不能不让别人买药啊,您若是想买药,早前这些客人排您后面的时候您想什么呢?”   伙计不冷不热的话让薛定海面色微红,自觉理亏拱了拱手:“误会了,是来买药的,看书入了神,耽搁了生意,抱歉。”   他这抱歉一出口,伙计反而面臊,忙堆笑:“也怪我们未再多提醒几遍,不如客官您与我去后院瞧药?”   薛定海本就是低调不喜张扬之人,否则也不会独自前来买药,大庭广众之下被开后门他自不愿,便推拒了去,仍旧站在这处排队。   众人见这人是个知礼之人也都转过头去,再不多瞧。   反倒是刚刚被拍肩的女子笑的妩媚,半掩唇道:“既然是误会,公子若不嫌弃排在我前面如何?”   女子声音轻柔,全然不似刚刚那般伶牙俐齿,薛定海不由瞧去,见那狭长美目,红唇含笑时,面色蓦地涨红,忙又垂下头:“不……不了……”   女子低低一笑,心里暗道这是个呆子,再不瞧他转过身去。   女子转过身去,薛定海却仍旧面红耳赤的不敢抬头,但买完药却鬼使神差的跟在其后,眼见那女子进了虞国公府,不由眉头一皱,扯过守门的小厮问道:“刚刚进去的是何人?”   小厮识得这位太医院的薛大人,忙开口:“回大人的话,这位是府上表小姐身边的侍奉丫鬟,名唤孔雀,怎么了大人?”   听到问询,薛定海这才回神,随即摇头离开,自己竟然会做这等尾随女子的行径,委实奇怪可笑,明天便要离京了,他该回去收拾行李了。   *   秋嬷嬷心中忐忑,这会儿本该是去教授那李家小姐学规矩的,可她才刚梳了头发便被一脸凶神恶煞的侍卫提了出来,任她如何打探,那侍卫都不开口,她正在思忖自己平日得罪了谁,终于看到了正主。   心里一惊,秋嬷嬷忙在堂内跪下:“老奴拜见将军。”   今日是要上朝的,虞应战以往都会很早的离开,现在日头已经高升,他仍在国公府中。   端坐在正堂上,虞应战垂下眼帘:“你是个懂规矩的。”   那声音实在肃冷,秋嬷嬷闻声便一个缩瑟,心下摸不清这位爷的心思,干巴巴的点了点头:“老奴教习规矩五十余载了。”   冷哼一声,虞应战起身:“那就好。”   秋嬷嬷跪趴在地上,还来不及询问这‘那就好’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便有侍卫上前将她制住,一人提起竹板便“啪啪啪”的向她手掌打来。   打人的侍卫是受过训的将士出身,又是男子,看了将军的眼色手下便再没了轻重,只打的那嬷嬷手心淤血红肿。   *   看着给自己藏了一晚上的手上药的孔雀,李言蹊撇了撇嘴:“哪需要上药,我还想用这伤去博表哥的同情呢。”   孔雀长睫低垂,将手中的药膏涂抹均匀,看到那药膏全被吸收了去才抬头,杏眸轻瞪:“傻了不成,博同情还需要真刀真枪,你若不想要这嬷嬷,那位现在还不是都会由着你。”   孔雀的话让李言蹊一怔,自打与表哥说开话,表哥待她极好,确实,只要她随便一个撒娇使软,哪还用得着耍这苦肉计,可有了事她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而不是先想到依靠表哥,说到底她对他还是没有那么信任。   那嬷嬷打的有技巧的紧,昨晚已经消了不少红肿,现下擦上药那红肿便彻底消退了去,李言蹊托着下巴叹息时便听到外面秋嬷嬷的声音。   呵,新的一天开始了。   挺着鼓鼓的小胸脯,李言蹊打着十二分的精明出了门,与那嬷嬷走向自己常去的小亭时,才发现自己这十二分的精明都不够用了。   走到两侧是矮树丛的小径。   “小姐慢着,早上露水重,这树叶上都是露气,老奴先打打您再走。”   走到小亭子里。   “小姐等等!早上这石凳凉,先垫上个垫子。”   李言蹊:“……”   看着端着一个手臂忙来忙去的嬷嬷,李言蹊只觉疑惑,坐在凳子上,仔细打量这位昨天她只看过鼻孔的嬷嬷,人还是那个人,但现在她却时时垂头,笑如堆花,似要诱惑她走上犯罪边缘。   轻咳一声,李言蹊坐定,她今天本来就打算走上‘犯罪’边缘。   练习昨日的奉茶,脚下一歪,茶被泼了出去。   秋嬷嬷含笑摇头,双手缓缓拍了拍,一脸欣慰:“小姐这姿势真标准啊,老奴还没见过哪个侯门夫人,将军夫人有小姐这样好的身姿。”   啊?   提笔写下昨日置席宴的章程,咬着笔头,故意写错了几个,又画了一朵玉兰。   秋嬷嬷拿起纸抖了抖,待墨干后,掩帕一笑:“呦!小姐这想法极好,老奴怎么没想到在席宴上置办些花放在桌上呢,这玉兰可真好看,想必小姐极喜欢这玉兰吧。”   她去了天上的老父亲是不是显灵了?   一瞬的疑惑,李言蹊心中却自得,下巴向脖子内缩了缩,红唇得意微抿,她爹说的没错,她就是招人喜欢的。   这边亭子里一个骄傲自得,一个知道了内里蓄意奉承,主仆尽欢,那边,树丛之后,虞应战仍旧如往常一样,剑眉紧蹙,一脸不满的看着那仪态轻浮,姿势极不标准的女子。   朽木难雕、不成气候、不可救药。   暗斥转身,心头却松了口气,那自昨夜便淤积的怒火终于找到症结一般消散云外。   这秋嬷嬷不愧是教过侯门夫人的嬷嬷,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放下对她的敌视,李言蹊听了些倒也学了些真正贵族夫人应有的礼制。   秋嬷嬷知道这位原来是给将军未来的小夫人,早没了以下犯上的心思,包在袖子里的手掌还隐隐作痛,她想小心侍奉,自也要倾囊相授。   本以为表妹会不耐的虞应朗,来时看到的便是李言蹊仔细修习的模样,面容柔软,静静立在一处。   李言蹊察觉到了,轻咳一声,寻了个由头将秋嬷嬷打发离开,看不见身影后才花蝴蝶一般扑向自家表哥。   虞应朗笑的温柔,小心的扶住她的手:“可闷了?”   眼睛一亮,明媚的看向他。   虞应朗轻笑出声:“我便是来解救表妹于水火之间的。”   片刻,一白袍一红裙的表兄妹两人便出现在了京中最繁华的街巷。   男子挺拔俊逸,女子虽然围帽遮面却难掩娇俏,一前一后走在集市上,每每少女拿着手中的玩意儿含笑回头,身后的男子总会眉目温柔的回应,而后彬彬有礼的掏出银两,再与女子相携而去。   这番景致太过美好,总引得集市两侧的摊主侧目。   停在替人在扇子上描画作图的摊前,李言蹊着实惊艳那画师的技艺,并非是他画的像,而是他调的颜色仿若是本物的自然之色。   看着摊前几把扇子扇面上画的各色鲜花,李言蹊心中微动,敛着袖子去拿那案台上的画笔,偏头一笑:“表哥今日穿的这样素净,太过严肃了,不如我为表哥画上一朵花,给表哥添添色?”   李言蹊是不擅长画艺的,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画一画那紫粉色的玉兰。   她笑如桃花,红唇微扬,虞应朗深知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亲近不好,但也难以自制的由着她,木讷的点了点头。   李言蹊含笑回身,用笔沾了沾那一侧放着的紫粉色,回身便在虞应朗胸前衣襟交叠处点缀了一个小巧的玉兰花。   虞应朗看着她出神,眼眸温柔,等到她画好,仰头等他夸赞时他才淡笑回神:“表妹画的真好。”   付了银两,两人正要继续向前,却有人先含笑上了前。   “知微,听说你受伤了,现下可好些了。”来人一身国子监统一制式的衣袍,书生意气十足,眼眸不过轻轻一扫那带着围帽的女子,便只看着虞应朗了。   是国子监内一同修习的同门,虞应朗笑着上前与他寒暄,一侧的李言蹊则垂头走远些,去把玩那摊子前的折扇、团扇。   来人笑着推了推虞应朗的肩膀:“平日见知微总是头头是道的论说典故经纶,还未曾瞧过知微竟也会有这般柔情之时。”   虞应朗闻言面容微赧。   知他面薄,那书生再不打趣,只是说些今日所授的课业,两人交谈半晌,那书生才准备离开,似又想起什么,回身压低声音道:“知微一向不近女子,素不了解女子,我成亲的早便提点两句,女子不能娇惯着,会恃宠而骄的。”   一向温润的虞应朗安抚的笑了笑:“表妹不会。”   那书生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那我先提前恭喜知微了,日后便等着知微的喜酒了。”   赧然点头,看着好友离去,虞应朗便重新看向自家表妹,他的表妹这样好,不是普通女子能够同言而与的。 第19章   李言蹊喜欢玉兰花,李府上下都知道,每到玉兰花盛开的季节,阖府都会想着办法讨好这位,多买些玉兰装点府门各处,但现在李言蹊身在国公府,不好过于张扬,所以徐嬷嬷只在自家小姐睡醒前买来了一小朵不打眼的玉兰放在了她的枕边。   看着小姐睡的恬淡,徐嬷嬷欣慰的舒了口气,她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盼头,就是希望她家小姐能顺顺当当过一辈子,含笑起身,转身之际眼前蓦地出现了一大捧玉兰,徐嬷嬷面色沉了下来。   徐嬷嬷处处含蓄小心,鸿雁哪想得了那么多,手捧着一大把玉兰僵立在原地,她一路闪躲着徐嬷嬷,哪想得竟然在小姐房中被撞了个正着。   懊恼垂头,鸿雁已经做好被训斥一番的准备了,余光瞥见徐嬷嬷越靠越近,鸿雁垂丧着小脸,哪想得耳边只有一声冷哼,那身着暗红素褙子的嬷嬷便从她身边离开了。   鸿雁喜上眉梢,不去想嬷嬷为何放过了她,只想快些将手中的玉兰处理了,赶在明早小姐醒来时将香膏做好,喜滋滋的捧着花要去拿自己的器具,突然想起什么,从花中挑出了两枝最鲜艳的放在了小姐的床头,艳压那不打眼的小玉兰后这才蹦跳着拿了器具从房内离开。   次日,李言蹊照例与秋嬷嬷在小凉亭学习规矩,自打表哥重新回国子监修习,她便每日都在学规矩,李言蹊是个闲不住的,连续几日还能安安稳稳的坐着,但连续十几日就开始抓耳挠腮。   秋嬷嬷是个会看眼色的,知道这位的小心思,正想寻个由头给这位小姐放一日假,那边便看到小径尽头闪闪躲躲而来的鸿雁,含笑开口:“既然鸿雁姑娘来寻小姐了,今日便到这里吧,小姐,老奴告退了。”   李言蹊眼眸明亮,忙不迭地点头,一个月的相处,秋嬷嬷已经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小姐了,非是因为知晓这位是那将军看重的,而是在了解这位美艳十足的小姐,实则是个心地纯善聪慧异常的后,便不由自主的真正喜欢了,见她如此,更心软了几分:“老奴这些日家中有事,斗胆问上一问,能不能与小姐告假两日?”   李言蹊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恨不得立刻将这位嬷嬷送回家里,自是点头答应。   秋嬷嬷走后,胆子一向不大的鸿雁终于窃喜的从树丛中走出,神神秘秘的拿出怀里的小瓷瓶,骄傲兴奋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这是奴婢昨晚做的香膏,给你擦手用。”话罢又补充道:“是玉兰香的,嘿嘿。”   看着小瓷瓶,李言蹊立刻从凳子上起身,眼眸锃亮,一把抱住笑的傻兮兮的鸿雁:“鸿雁你真是小姐我的宝贝。”   宝贝?   冷哼一声,虞应战看着那凉亭中相拥一处的主仆俩,甩袖离开。   没有一点长进,该知会那嬷嬷一声了,她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与丫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半晌,虞应战看着手里一大捧玉兰花忡神,似是记不起这花是怎么出现在他手中的。   凉亭这处已经没了人,虞应战松了口气,耳朵微热的将花放在石桌上,轻咳一声才沉着脸抬步离去。   一大捧玉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李言蹊疑惑的看着出现在小凉亭的玉兰,孔雀送来的?   可孔雀现在又病了,已经许久未曾起身了……   眼眸骤然一亮,是表哥送的?   想到自己在表哥胸前画的那朵玉兰,李言蹊低低一笑,也挺好,她与表哥在一起并不是全然无趣,或许她终有一日会真正喜欢上他,想到这里,李言蹊又怅然的轻叹一声,几月未见小刀了,她越发惦记了。   等表哥秋闱后吧,秋闱后她一定与表哥说清,即便……即便他不肯接受她也一定要说了,她绝不能放下小刀不管。   捧着玉兰起身,李言蹊嘴角还带着淡笑,走在小径上,顺着手中鲜艳欲滴的花瓣,一双莽靴出现在了眼前,循着看上去,李言蹊嘴角的笑意僵住。   自那日花丛中一别,她虽偶尔在府中见过虞应战匆匆忙忙的身影便再未与他打过照面,本以为两人今后再无交集,他却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看着不发一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李言蹊神色游移不定,直到眼前伸过一只大手。   又来了。   对于这个西远将军,她了解的与府中人了解的一样,他母亲是嘉平长公主,他素不与继母李氏亲近,冷漠寡言,以上是徐嬷嬷对这位将军的评价,但李言蹊对此却多了一份见解,他或许脑子有些毛病,就像小刀,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行为举止却能暴露脑子中的问题。   向他看去,李言蹊心中颇为遗憾,怎么模样好些的脑子都有毛病呢?   打量了半晌,李言蹊见他眸光始终落在自己手中的玉兰花上,有些犹豫,试探的拿起一只玉兰小心的放在他的手掌上。   他手上茧子有些厚,且一衬之下那手掌过于大了,李言蹊有些害怕迅速缩回手,强笑了笑,点头示意后绕过他离开。   竖着耳朵听了听,知道那人没有追来,李言蹊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这人是靠着什么当上的将军?   随即心中便有了答案,长公主的儿子,皇帝的亲外甥,能靠的是什么?啧啧,生的那样高大没想到却是个外强中干的。   身后早已没了衣袂飘动的声音,虞应战仍立在原地,看着手中那朵小巧的玉兰,英眉皱起,这与他想的相差甚远,这样想着,手心却自那玉兰下发烫,那素手碰触过的感觉仍旧清晰,想到那小小的手,手心莫名的汗湿。   怔神许久,眉头又蹙紧几分,想到上午看到她扑向那丫鬟的一幕,心有不快,犹豫后却握着玉兰转身向自己院子中走去。   回到院子,坐在案前,再张开手时那被他小心握着的玉兰花已经皱巴巴的成了一个竖条,眉头皱紧,虞应战又重新站起身,听说秋嬷嬷告了假,那他该亲自提点她,不能再让她与丫鬟拉拉扯扯肆意调笑没规没矩了。   他从未靠近过这处宅院,这是他第一次走近,远远便能听到那柔软的低笑声。   脑海中再次浮现她与丫鬟相拥在一起的画面,英眉一蹙,满是不赞许。   缓缓走近,院中的亭子里的一幕让他再未能舒展眉头。   他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女子,也知道她虽然故作端庄但实则是个性子张扬无拘的女子,但他从不知道她竟然大胆至如此。   冷漠的看着那与自己弟弟亲密靠在一处笑的灿烂的女子,虞应战只觉胸中怒火上涌。   他接受她的示好,她又去与知微嬉笑,左右逢迎,她以为她能将他们兄弟俩玩弄于鼓掌之间?   谁给她的胆子竟然在国公府祸乱?   冷哼一声,虞应战寒着脸转身,大步离开,他早该知道这样的女子娶不得,是他脑热了,竟然真存了相看的心思。   走至墙下的石径处,蓦地顿住脚步,虞应战回身,他若就这样离开,她岂不是仍旧以为将他们蒙在鼓里? 第20章   握着两个糖葫芦,李言蹊含笑的将表哥送出了院子,随即疑惑的看着手中的玉兰,不是表哥送的那是谁送的?   再看看手中表哥送来的糖葫芦,李言蹊叹了口气,老实讲,她自退牙后就不大喜欢吃糖葫芦了,虽然下人也会买给她,那也只是她惦念爹爹的时候。   纳罕转身,李言蹊蓦地看到了一双凌厉的寒眸。   下意识的退后,待看清来人,李言蹊牵强一笑,福了一礼:“见过将军。”   居高临下的看着神色自若的她,虞应战冷哼一声。   李言蹊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正想如刚刚那般绕过他回院子,便听到那边开了口。   “我不会娶你。”   嗯?   李言蹊疑惑的抬头迎上那染寒的眸子,仔细端详了一番,他这是有什么误会?   听闻这位西远将军素不喜近女色……   稍稍迟疑,蓦地明白他之前对她的种种排斥及异状因何而来,他莫不是以为她是来勾引他的?再一想到自己曾被他逼至角落受那样的委屈,李言蹊也不顾心头的惧意了,凤眸微眯,冷笑开口:“将军看来是误会了吧,我虽未与表哥正式定下婚约,但也是有订婚的契约书在身的,我虽未入门,但确确实实只是将军未来的弟妹,将军这番话说的没由来,我自认出身小门小户,但绝非不安分的女子,自小也熟读女则,明白规矩,将军可莫要平白无故的污蔑与我,你我清清白白,什么娶嫁?将军莫要再说这等令人听而遐想,引人误会的话了。”   再福了一礼,不去看那男人脸色如何,李言蹊垂眸轻道:“若有冲撞之处,望将军恕罪,民女告退了。”   绕过面前的男人,李言蹊毫不迟疑的离开,心里虽疑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但着实不愿再与他有牵扯,自己与表哥的关系刚刚稳定些,为了能够快些将小刀接入京中,她绝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她一口一个表哥,一口一个将军将他与知微叫的分明,本怀怒而来的虞应战,怒火还没发,便被那伶牙俐齿堵在喉间,但听了她的话,他自是猜到了些,怒火堆积,虞应战面上阴沉一片,冷声道:“让高昭一速来见我。”   室内昏黑。   虞尔与高昭一两人一左一右的跪在地上。   “表小姐确实是二爷未过门的妻子,有说是当年夫人回淮南娘家时候定下的,这个小的不清楚,除了那院的,府里也少有人知晓,爷不在京中,小的没事爱各院打听才知道些,那羹汤也不是表小姐让人送来的,是小的想着爷隔一段时间就提一次,应是夜里想喝汤了,小的才自作主张的吩咐了小厨……”   虞尔说到最后随着那自上而来的气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嗫嚅道:“爷您不是也……也挺喜欢喝的嘛……”   高昭一越听背后汗出的越多,他身为斥候的副将,行军打仗多是要靠斥候传回的消息来做判断,将军对他信赖有加,一手提拔他为斥候军的副将,他也从未出过错,然而这一次却带回了错误的消息,让将军颜面尽失。   高昭一双手抱拳,垂头在地:“末将甘愿受罚。”   静静的端坐在椅子上,虞应战心头寂静一片,他是要惩处高昭一的,因为他带来了错误的讯息,日后打仗或许会犯更大的错,可他现在提不起心情与他说一句话。   起身走入房中,将门阖上,男人面色青白的端坐在床榻之上,揉着额头。   原来是误会。   还好,他知道了真相。   头越来越疼,眼前已经迷茫一片了,他知道是头疾又犯了,可哪里似乎与以往不大一样?   手抚上胸口,忍下唇齿间的血腥,一手紧扣床沿,极力隐忍痛意。   疼痛之际眼前再一次出现那抹明艳,这一次他看的清楚,她是透过他看向了坐在他身侧的知微,闷哼一声,口中的鲜血染湿了衣襟。   *   黄沙漫天的沙漠随着呼啸而过的大风瞬息万变,柔软的沙石用最温柔的方式吞噬着一个人的意志,一望无际的沙丘上,一席土色衣袍的男子踉跄前行。   腰间的水已经饮尽,男子的嘴唇已经皲裂开来,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在这一个月的赶路中变得黝黑,脸上泥沙交错,竟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了。   薛定海知道,倘若今日他不能走出这一片黄沙,他只怕要永远留在这柔软的沙海中了。   舔了舔嘴唇,舌头一如嘴唇一样干涩,望着一望无垠的黄沙,他自嘲一笑,他估摸是走不出去了。   一阵风过,早已没了体力的人仰倒在沙漠中,灼热刺眼的日光让薛定海眼眸眯起。   他苗疆没找到,只怕要先葬身在这里了,不知知渊日后会不会寻到他的尸首,好在他未告知他为何来这里,否则那心思敏感的人只怕余生都要在愧疚中度过了。   光晕越来越小,闭眸之际蓦地想起那个掩唇回眸对着他轻笑的女子,薛定海扯了扯嘴唇,闭上了眼睛。 第21章   这日一早,李言蹊伴着鸿雁从内室走出,便见徐嬷嬷摇头叹息的走入堂内。   净手准备用朝食,李言蹊与鸿雁对视一眼,不待问询,徐嬷嬷便长吁短叹的开了口:“那院的爷是个身份显赫的,可委实过得太遭罪。”   手下一顿,李言蹊也叹了口气,有些忧心,从前些天开始那位将军的院子便没有消停过,说是那位犯了头疾,严重到惊动了宫里,太医来了几拨始终未能寻到原因。   想到这里李言蹊又有些不安,那位犯了头疾不会是被她气的吧?   可她又没有说错……   心里莫名的难安,李言蹊垂头看着面前的碗,撅了撅嘴:“小刀也总头疼呢,怎么不见嬷嬷这么关心。”   徐嬷嬷为自家小姐盛汤的手顿住,不赞许的看过来:“小刀少爷虽然有顽疾在身,但咱们李府上下一条心,我不疼,咱们府里哪个不心疼着?可那位将军虽然出身显赫,但哪有个操心他的人,瞧呢,病了这么久府中、宫中都不知道那位有头疾,罢了罢了,那是人家的事咱们不多说了,不过小姐既然提了,那嬷嬷我可就与你再说说与咱们有关的了,小姐您小时与小刀少爷成日腻在一起便就罢了,您小着,可现在都大了,虽然小刀少爷是您的义兄……但咱们也要讲究男女大防,嬷嬷我不是不喜欢小刀少爷才防着您与他亲近,而是我担心男女终究有别怕您坏了名声,您是老奴的乖乖,老奴不经心着点能成吗?”   暗自叹了口气,李言蹊慢慢将粥送进口中,男女大防?可她当初不知道婚约之事,不知道什么是痴傻之症时,确实心心念念想要嫁给小刀,就连如今上京也一半是因着他啊。   想到那个短发凌乱远远被人牵着站在门前看着自己离开的人,李言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刀还不知道她幼时那句话再不能实现了吧。   傻子,他又能懂什么呢。   扎着两个朝天揪的胖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摇晃晃的扑向黑发少年。   “小刀,爹爹说我胖,日后要嫁不出去,你要娶我啊。”   短发凌乱的少年因着小姑娘的哭泣而手足无措,黑眸慌乱,急的不住去拉脖颈上的铁链:“喃喃,喃喃。”   鼻子莫名的发酸,李言蹊捧起汤碗小口啄着,汤水的热气升腾,将眼中的酸涩化作了一声轻叹。   因为惦记小刀,李言蹊分外低落,连带着听到要出府也兴致缺缺。   听太医说寻不到长孙病痛的症结,虞老夫人这才想着去佛前拜拜,捐些香油,毕竟寻得到症结的是病,寻不到症结的许不是病,她们这样的高门,暗地里窥探的邪祟多着呢。   老太太惦记长孙,却行动不大方便了,便让李氏代她出府,顾念着府中的几个孙儿也临近秋闱,索性一并让府中小的们都去拜拜。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准备并不仓促,李言蹊知道表哥也要去,几日没见,从府门出来就去瞧,瞧了一圈,表哥没看到,却率先看到了那黑马上的男人,男人面色虽比那日来的苍白,却仍旧带着与以往无异的寒意。   猛地对上那双黑眸,李言蹊一怔,忙低下头,提裙上了马车,心下却懊恼,那人刚刚不会就那般一直看着她吧?不会有人看见吧?   李言蹊心里不安,李氏也好不到哪去,婆婆只说让她去寺庙里,可没说这位嫡长子也要跟着?不知这位病可好些了,若是路上有个闪失她……   正思忖,车外传来响动:“女眷出行,到底让人惦记,老夫人见爷好些才让跟着护送的,也算出去散散病气,夫人不必担忧。”   知是那位身边的小厮,李氏僵硬挑帘向那处点了点头:“劳烦了。”这才吩咐动身。   广恩寺是京外比较大的寺庙,不但香火旺盛,沿途的风景也极好,马车走在路上便能听到潺潺流水的声音,在夏日里山水风光最让人惬意,李言蹊原本也会与其他小姐一样挑帘看向外面,但几次后便再提不起兴致了。   鸿雁不解的看着自出府便兴致缺缺的小姐:“小姐怎么不瞧风景了?”   心下烦躁,李言蹊连鸿雁也不理会了,先前她还怀疑,现在却可以肯定,那人确实在看着她,他如此光明正大的看她,倘若被人看见,难保不会被人说闲话,那日她明明说的清楚了啊。   李言蹊支着额角心思正烦,偏生这会儿坐在马车另一侧的虞应娇放下车帘回身,笑呲道:“表姐平日在京中与二哥经常拉拉扯扯,怎地出了城,到了这没人的地界反而遮掩不敢多瞧了,岂不是掩耳盗铃?”   虞应娇比她小,若是以往李言蹊是懒得与她浪费口舌的,但现在正烦,这处又无旁人,在外惯做端庄贤淑的李言蹊顾不得端庄了,睁开眼眸看向对面身着鹅黄轻纱的少女,娥眉轻皱,轻叹开口:“妹妹看我倒是看的仔细,我却从不曾关注过妹妹呢,想来有些惭愧。”   李言蹊这一语双关虞应娇自然听懂了,面上的笑意僵住,想说她才没关注她,她根本不在乎她,嘴才一张,又看到李言蹊皱眉起身,似关切的看向她:“以往不曾细瞧,现在看才发现,哎呀,妹妹的唇脂也太粗糙了,瞧这嘴唇都起皮了,鸿雁快拿我的唇脂给妹妹。”   鸿雁不明所以的去忙活。   虞应娇却在听到话后满面赤红,嘴唇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她用的唇脂确实质地一般,瞥眼看去,见李言蹊唇畔丰润,心里懊恼,她竟让一个乡下里来的丫头压过一头,再看到那被拿出的唇脂,是外邦来的样式,知她是在讽刺自己,眼眸骤然一红:“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需知道你现在还是外姓人,别以为二哥纵着你便得意忘形,我们是同族兄妹,我一句话便能让二哥不再理你,你得意什么?”   这番幼稚的话李言蹊不以为意,闭眸懒得再与她纠缠:“是我思虑不周了,倒也是了,这唇脂是我用过的自不好再给妹妹用了。”   心中怒意无处发泄,虞应娇咬唇转过头,二哥虽然不会听她的,但府中姐妹她最小多缠缠她不信二哥不应自己。   马车晌午的时候就到了广恩寺,寺庙前人来人往,李言蹊担忧那人不管不顾的看来,暗地去瞧,没看到那人的身影才下车。   李氏携着姑娘们上了香拜了佛,又随着师傅去捐香油,国公府的几个姑娘用过斋饭后便在寺庙中的桃林里穿行玩闹。   花枝颤巍巍,李言蹊够了半晌努力的结果却只有几个零碎的花瓣,正懊恼间便听到闷笑,回过身,眼眸一亮:“表哥快来摘给我!”   虞应朗含笑走近,将她从石头上扶下:“那处有矮些的,喃喃偏要这高处的。”   李言蹊笑的明媚:“有更好的我自要更好的啊。”   无奈摇头,淡笑走近桃树,虞应朗探手正要去折花枝,远远便听到惊呼:“二哥!”   清脆的声音夹着惊喜,那声音的主人也兴奋的跑近,随着好友姐妹而来的虞应娇眼眸轻扫了眼李言蹊,继而看向虞应朗,撒娇道:“二哥,你出来得正好,我们瞧着那边的桃花好看极了,你能不能去帮我们折上一支。”   衣袖被扯的变形,虞应朗无奈:“娇娇,我一会儿去摘给你可好?”他最近忙着秋闱之事,许久不曾与表妹说话了,今日只想与她好好说说话的。   心中微恼,虞应娇了然似的在两人身上巡睃,故作打趣一般道:“二哥诓我,二哥莫不是因为表姐在便不要自家妹妹们了吧。”   被自家妹妹打趣,虞应朗面色微赧。   见他不语,虞应娇噘嘴摇了摇虞应朗的手臂:“好二哥求你了,帮我们折去吧。”   被缠的紧了,虞应朗看向自家表妹犹豫开口:“娇娇年纪还小,不懂事,我去去就来……”   看到虞应娇眼底里的挑衅,李言蹊柔柔一笑:“没关系。”   嘴上这样说,但那一席白袍并着几个小姑娘远去时,李言蹊还是眯了眯眼眸,蓦地想起刚刚车中虞应娇那番话,向来希望疼爱自己的人处处以她为先的李小姐再看向头顶那未来得及摘下的桃花时,怎么看都没有刚刚那般喜欢了,轻哼一声心里带了些怨气,倘若旁的女子也这般缠着表哥怎么办?   再次伸手去折,然而一只大手却率先越过了她的头顶。   清脆的折枝声让李言蹊一怔,还在怔神,那枝被她看中许久的花便递到了眼前,耳边随之响起硬邦邦的沉冷:“给。”   缓缓垂下眼帘,李言蹊神色自若的接过那花,一手转动花枝一手去摸那花瓣,红唇轻启:“倒是巧了,从刚才我便想与将军说话了。”   轻轻柔柔的话让虞应战心头骤停,怔神的看向她。   李言蹊这时也勾唇抬头,凤眸似笑非笑,再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疏离冷漠了:“从刚刚我便想问,将军究竟是何意?我以为那日我说的很清楚了。”   那份莫名的期待消散,英眉皱起。   她那日是说的很清楚了,他也知道从始至终是他误会了,他不过是因为先前误会而心存愧疚,为她折花也不过是弥补先前对她的唐突……   他不发一语,李言蹊却不想再与他纠缠,垂下眼帘,把玩手中的花,素手所过之处花瓣扑簌簌的落下,连带最后那枝丫也被扔在了地上。   凤眸眯起,因为刚刚表哥的离去眼中存了牵连的怒意,李言蹊冷笑开口:“素闻将军是光明磊落之人,我想将军许是一时愧疚想要弥补当日唐突之举,但我身为表哥未过门的妻子,将军最该做的是避嫌,误会解开了我便不会在意了,将军也莫要放在心上,告辞。啊,对了,想来将军也不知,女儿家折花并不是多喜欢花,多半是为了给她折花的人,将军切莫再仓促行事了。”   看着零落在地的花,虞应战蹙紧眉头,胸腔涌动怒意,俊脸阴沉。   身着红纱石榴裙的女子面含淡笑,礼制周全,动作疏离,眉目嘲讽,见惯了她与仆从的亲近,甚至见到了她对待知微柔顺的模样,这样的疏离嘲呲让他更添恼怒,足下微动,手蓦地伸出。   看他如噎在喉,李言蹊心底刚刚因为虞应娇涌起的怒意散去许多,正得意要离去,手腕却被握住,低呼转身,蹙眉看向他:“将军这是做什么?”   虞应战喉结上下攒动,不属于自己的他从来都敬而远之,对待她他本该也是如此,可是他自知是误会后她仍旧频频入脑,一路上即便刻意压抑仍旧不由自主的向她看去,即便她那时唤的人不是他,可真正与她有过亲密的人是他。   黑眸阴沉的看着那蹙眉的女子,沉声道:“你倒是胆子大。” 第22章   “你倒是胆子大。”   这一声沉冷让刚刚还得意泄了火气的李言蹊浑身一僵, 蓦地从得意中清醒, 意识到面前的人虽然同样是虞府中人, 可绝不是自己能招惹撒气的对象,哪怕她有再大火气刚刚也该忍住的。   这么一回想,李言蹊那嚣张得意的气焰霎时只剩下一缕青烟。   凤眸染上慌张, 却故作镇定的开口:“放手!”   虞应战倒是应声放开了手,但下一刻便倾身上前, 一把揽过那纤细的腰肢, 将人抗在肩头。   眼前昏花, 李言蹊下意识的惊呼,怕人听见又忙捂住自己的唇, 再落地时便是一处无人打扰的角落了。   比先前更糟糕的处境。   因为一路倒空, 此时李言蹊小脸涨红,凤眸没了刚刚的咄咄逼人, 却水润异常, 四下无人, 自知身处不利之地,往日的伶牙俐齿一时也吐不出半点凌厉了, 磕磕绊绊开口:“男女授受不亲,我与表哥有婚约在身的。”   虞应战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见她眼眸游移闪着怯意, 胸口中一直涌动的怒意散去许多, 索性认真打量起这个小小的人来。   她不是端庄知礼的女子, 却是灵动异常, 她不是性格温婉的女子,却俏丽引人,以至于他即便知道了她并非李氏为他寻的人也不舍得放手。   他突然意识到,她的不喜欢比喜欢更让他没办法接受。   他迟迟不说话,将自己锁在这方寸,李言蹊摸不准这人的心思,心里暗自忐忑,她可没忘,面前的男人脑子不好使,冲动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正后悔自己刚刚的口舌之快,上面终于传来响动。   “多大?”   李言蹊一惊,似放弃抵抗的犯人一般迅速答道:“十六。”   显然目前这个小犯人为了保命什么都肯说,那审讯之人便也不客气了。   “小字是什么?”   回过神来,暗自哼了一声,李言蹊不情愿开口:“喃喃。”   “家中可还有人?”   撅了撅嘴,李言蹊不肯再开口了。   她这副小模样虞应战看的清楚,垂下眼帘,俊颜虽然依旧沉着,手却攥紧又松开,一时冲动,沉冷开口:“你嫁我吧。”   惊讶睁大眼眸,李言蹊一时未能回神,待清楚了他刚刚说了什么,心中一急忙开口:“不了不了,我与表哥情投意合,自小订下婚约,将军厚爱了。”   她这般快速的拒绝让虞应战面色微寒:“为什么。”   为什么不嫁,他好意思问出口,她都不好意思回答,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一是与表哥有婚约,二是比起表哥他对她来讲不过是个陌生人,况且,轻扫了眼那散发寒气的脸及那健硕高大如山一般的身形,她根本不喜欢他这样的。   她嫁给表哥能花前月下浓情蜜意。   她嫁给这人做什么?   老鹰捉小鸡吗?   若以往被人示好,李言蹊定会自得,但现在只觉棘手,因为这关系到自己与表哥的亲事能否顺利定下,倘若处理不好,她与表哥的亲事恐怕又要生变动,一时头痛万分。   见她游移不肯回答,虞应战冷声:“说。”   现在绝非与他硬碰硬的时候,李言蹊咬了咬唇,扬起小脸,晓之以情:“将军既然问我为何不嫁,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我虽出身低门,但爹爹素来爱护我,在我幼时便为我订下了与表哥的亲事,我虽不懂,但与表哥相处后才明白爹爹的用心良苦,表哥温润儒雅与我性子相投,纵容疼护我,从不强迫与我,男女娶嫁从来不是要最喜欢的,既然要相守那应该是最合适,表哥合适与我,将军,先前是我失礼了,这厢给将军赔罪了,还望将军莫要再为难与我。”   爹爹是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她爹爹定下她与表哥的亲事很大的原因是为了她日后有个依靠,那时他们还小哪里谈得上什么性子相投,可她现在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想脱困的办法,既不伤害这位颜面又能打消他突如其来的念头。   李言蹊不知道,她胡诌的话,虞应战听进去了。   正如他早已定下日后想要娶何样的女子,她也是一样。   回神过来,见自己将人困在这处,虞应战不由闭眸揉了揉额角,自遇见她开始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暗叹一声,虞应战睁开眼眸,侧开了身。   李言蹊轻轻松了口气,生怕再生变故再惹他生气,忙福了一礼:“多谢将军。”   看着她极为规矩的向他拜礼,虞应战真正清楚了自己往日的自作多情。   那日他归京,她看的人不是他。   那日酒席上,她心软的一眸看的也不是他。   深夜熬汤给的人更不是他。   连带那朦胧夜色下柔软的一吻也不是因为他。   就像他想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她想嫁的则是性格温润,处处容着她,合适与她的男子。   心头沉闷。   若以往有旁的女子看他,他根本不会注意到。   只那一眼,他怎么会固执的以为她会喜欢自己。   或许心底也在诉求,他从不碰触不属于自己的,作为回报,他是不是也该有独属于自己的人,诉求她喜欢自己,他独自一人了好久啊……   喉头一动,蓦地想起那柔软潮热的话。   “表哥,你娶了我好不好。”   明明是……说给他的。   ……   福礼起身,李言蹊正要离开,然而刚刚让出的路重新被堵住,恼怒抬头,对上那人漆黑的眼眸时,耳边同时传来低沉:“你嫁我吧。”   即便刻意压制怒火,此时的李言蹊也因他的反复无常忍不住了,凤眸眯起,再不做保留的开口,冷笑道:“刚刚因着将军是表哥的兄长,我不好言明,可似乎将军未能明白,既然如此,那我便再说的明白些,诚如将军不喜女子接近,我也不喜欢除了表哥以外的男子靠近,我不喜欢将军,喜欢的只有表哥一人。”   话落,来不及去看他的脸色,李言蹊看准空挡,不顾仪态逃也似离开。   高大的男人立在原地,俊颜阴沉,黑眸闪现怒意的看着那远去的背影。   半晌之后,蹙眉闭上了眼眸。   怎么能让她嫁给他。   *   从寺庙回来,虞尔便有些烦恼,他给爷求的平安符还没给爷,怎么好好的就坏了呢,据方丈所言这可是攸关性命的,正想自己拿针线修补一番,房内却传来属于自家爷的声音:“再拿些酒来。”   虞尔得令,放下手中的符,起身命小厨传酒水。   堂内,虞应战端坐在桌前,除了面颊微红外,周身仍旧冷峻,酒壶空了七八,却不见一丝醉态,深思熟虑后终于站起身来。   灯火将歇,各院已经寂静下来,国公府如此,薛太傅府中也是如此。   咧嘴睡的正香甜的薛定洲睡梦中莫名有些寒意,闭着眼睛抓了抓,不见被子,眯着眼睛转过身,看到坐在床侧朦胧的人影后吓得陡然坐起。   哆哆嗦嗦正想着今夜他估摸是要被洗劫一番时,熟悉的低沉响起:“你那符在哪里得到的。”   看清了来人,刚刚从睡梦中清醒的薛定洲呆立半晌才明白他口中的符是什么,嘿嘿一笑吹嘘道:“可灵验了,包你心想事成。”   半晌,薛定洲看着如刚刚自己一样被提起的老乞丐心中有那么一丝不忍,再看拿了符,端凝坐在桌前认真写着心愿的好友,仿若置身梦境。   想到自己先前对于这符的夸大,薛定洲不免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叮嘱:“其实也不能全仰仗这符。”   凌厉落笔,符纸上落下几个大字,严肃认真的许下自己的心愿,要她嫁给她。   “嗯。”   嗯什么嗯,他明明都不懂如何讨好女子,还偏偏总是什么都懂得高姿态,薛定洲默默窒了口气,上前几步道:“你想让人家喜欢你,总要说些软语,讨好的话,符虽然灵验但也要自己争取。”   放下手中的笔,虞应战沉着脸一板一眼的将那符纸折好放在胸口,仿若商议战事一般,严肃的看向薛定洲:“但闻其详。”   一瓶不满半瓶咣当的薛指导:“……”   他半晌说不出个一二三,虞应战蹙眉,轻扫了他一眼,大步离去。   他那是什么眼神?   就算他没比他强多少,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是他的前辈吧。   薛定洲气的火冒三丈,吱哇乱叫的踩着鞋子追出去,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我至少被岚岚亲了呢,比你强了不知到哪去呢!”   空旷的黑夜回荡着薛定洲的声音,回应他的却是临院娘亲的责骂:“半夜不睡觉,又发什么疯,皮痒了是不是!”   缩了缩脖子,薛定洲忙跑回房内,靠在门板上,想到那人赤红着脸一本正经写着许愿符的模样,不由摇头低笑,心里有了牵挂的人都是一样傻啊。   他有些好奇了,是什么人能让素来沉闷肃穆的人变成这副样子?   *   寺庙发生的事让李言蹊心神不宁了几日,除了按例去看看姑姑,她再不敢出院子,即便在自己院子里,也要动辄支起两只耳朵。   鸿雁自外走进院子,默默无言看着捧着手里冰葡萄动辄左顾右盼的自家小姐,眼眸微酸,看看嬷嬷都将她们管成什么样了,小姐吃个冰葡萄都不安生。   一个凉凉的葡萄被塞进口中,李言蹊疑惑的看着扁嘴要抹眼泪的鸿雁,她已经习惯了小丫头每每生出的各种奇怪想法,并不理会,而在看到她手中的帖子时开了口:“什么东西?”   鸿雁赶忙上前将帖子递过去。   帖子上烫金的几个大字让李言蹊一阵眩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越不想出院子,偏不得不出去。   秋初,督查院吴大人做寿,宴请国公府上下,包括她。   看着手中吴岚亲自誊写的帖子,没心没肺的懒美人从刚刚左顾右盼的吃葡萄变成了忧心忡忡的吃葡萄了。   *   秋日里没了夏日的灼热,越显微凉,本应是处处寂寥的季节,然而这秋初里的吴府却从早便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皆是朝中重臣及家眷。   吴大人做寿,声势浩大,阵势堪比王侯。   官家做寿自要遵循礼制,但涉及了朝堂有些规矩便不能照本宣科了,谁人不知这吴家的吴大人是右丞相眼前的红人,右丞相的左膀右臂,又岂是那些空有名头的王爷、侯爷可比的。   朝堂上两派斗争不断,刀光剑影暗藏杀机,但这种席宴大家都还是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平和,受邀在列的朝臣无论是哪个派别都应邀前来,吴府的热闹虽然是一般官家所不能比的,但无论是这阵势还是这重臣云集的热络都不是最令人咋舌的,令人咋舌的是那位随着国公府一同而来的西远将军。   谁人不知西远将军在朝堂中是软硬不吃的,即便面对皇上也善恶喜好全凭于心,这位也从来都是各个侯门席宴中难以请到的人,可现在却端端正正的坐在宴席之上,但即便仙人下了凡尘也无人敢靠近,毕竟这仙人是个周身带刀的主。   别人不敢,但曾同样在西北战场上浴血过的名扬侯却若无其事的落座在了虞应战身侧。   “将军从战场归来时我在大同,刚刚回来本也想寻机会邀将军一聚,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到了。”   一身暗灰竹纹青袍的男人自顾自的斟酒,头戴玉冠腰携珠玉,年过四旬的名扬侯仍旧带着年轻时征战沙场的血气,却没了年少时的张狂。   一杯盛满酒的酒杯被举起,名扬侯看向身侧之人,然而坐在他身侧的虞应战,仍如刚刚那般目不斜视独自酌酒。   空悬的酒杯无人与之相碰,执酒的名扬侯面上却无尬色,不甚在意的收了手:“将军倒与我年轻时一般无二。”   仰头喝下酒,名扬侯放下酒盏,垂眸轻叹:“可那时的我可没有将军这般有底气一直孤高到底,毕竟太孤高的人可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啊。”   两人所坐之处无人敢上前叨扰,也无人敢多瞧,但暗地里窥看的人却不少,毕竟名扬侯与西远将军不和的传闻流传甚广,这由来便是因着那西北定洲。   在西远将军接手定洲前,那盛产矿石的西北要塞可一直是在名扬侯手中,西北确实荒芜,荒芜到寸草难生,荒芜到只出产真金白银。   人人眼热的地方却无人敢碰,不说边外有枭狠狡诈的外族窥探,朝堂中也时常有人伺机而动,能够压制两方,独占西北要塞定洲的只有厮杀战场数十年的名扬侯,后来便是在名扬侯对敌溃败失守后,力挽狂澜的西远将军。   无论名扬侯是明褒实贬的冷语,还是话中峰回路转的夸赞,虞应战始终蹙眉不语,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波澜,反而有些走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从前无时无刻都能看到的人再不肯出院子。   诚然,如若她今日不会来,他也依旧不会参加这嘈杂的席宴。   自顾自言语,始终得不到回应,同样傲气的名扬侯也有些面色不愉了,低哼沉声:“既然将军不喜打扰,那我便不做叨扰了。”   名扬侯沉着脸起身,走向自己应坐的位置,却在看到远处,那列座末席却端坐着的少年时,顿住了脚步。   没落之族郑家的孩子,他曾在国子监见过。   坐在末席的人皆是无从安顿,地位极低的人,这般年岁被人轻慢却能泰然处之倒是一般贵子不能比,面上重新带笑,名扬侯抬步走近。   郑少时端坐的笔直,目不斜视,只想等着小厮寻了妹妹回来便离开。   父亲生前与吴大人是举杯之交,他能有束脩、进入国子监,也是因为吴大人慷慨解囊,今日吴大人生辰,他与妹妹不过是过来一拜,却未曾想被留在了席宴上,他推辞不得,本想等等再离开,可再一转身却看不到了妹妹的身影。   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妹妹回来,却忽见身侧几人纷纷起身,郑少时皱眉看去,在看到来人腰间的玉佩时,也跟着起身,不卑不亢的拜礼:“拜见侯爷。”   名扬侯淡笑落座,抖了下双袖,笑道:“坐吧,可是原廉州府丞郑邺之子?”   敛袖落座,郑少时垂眸:“是。”   名扬侯看着身侧不惊不喜的少年,再扫一眼这桌因他坐来皆诚惶诚恐的他人,两厢对比下,面露赞赏,垂眼抿酒:“我听国子监赵大人说起过你,你与那虞国公的二子并列国子监同期学子的头魁,年纪轻轻便有此等能耐,倒令人赞叹,若能走好足下,认真仔细些,定然前途无量。”   名扬侯这话已经意思明显了,在坐的也有国子监的学子,心中既羡慕郑少时能得名扬侯的青睐,又暗道名扬侯此番举动不知是福是祸。   郑少时抬手作揖,神色仍旧如先前一般恭顺却疏离:“承蒙侯爷看重,少时定在秋闱中竭力,走好每一步,不负侯爷赏识。”   执酒一笑,名扬侯并未因着他避重就轻,移花接木而愤怒,反而更为赞赏这少年的谨慎小心,刚刚不过一试,现下才真正对这不卑不亢,沉稳有余的少年刮目相看,抚掌低笑,名扬侯解下腰间的玉佩:“好,倘若有难处,世侄可到侯府寻我,今日既然来了便莫要急着离开,便当秋闱前的放松,多坐些时候吧。”   拿杯起身,名扬侯再不多言抬步离开,桌上的众人拜礼相送,直至名扬侯落座他桌上位才又各自坐下。   将玉佩收起,郑少时仍旧神色自若的酌酒,但眉头却微蹙,只觉怀里有个烫手的山芋,罢了,他再不去碰罢了。   *   李言蹊因为怕今日会碰到虞应战,昨晚一夜未睡好,晌午从府中出来仍旧神色紧绷小心翼翼,但上了马车,随着马蹄有节奏的踢踏作响,支着额角的手便慢慢滑落。   所以等在府门前的吴岚看到李言蹊时,便是她凤眸水润迷茫,双腮粉红,慵懒妩媚的模样,身为女子的吴岚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头都打了个颤儿,稳了心神,吴岚大步走近,越走近那车边主仆俩的谈话便越清晰。   徐嬷嬷一边爱怜的给自家小姐系着斗篷,一边低语埋怨:“老奴昨日都叮嘱过小姐,让小姐早些睡,您看您现在哪有个样子,唉,可真是让老奴操心的紧。”   李言蹊睡的不好,心情就不大好,正是脆弱之时,当下听了嬷嬷的怨,又想到自己那不能告知与人却让她担惊受怕的小秘密,便委屈极了,眼眸微红:“我昨晚睡不着嘛。”   绵软无力的话让四下吴府的丫头都不由耳红,徐嬷嬷更是心软的紧,忙拍了拍自家小姐的背:“好了好了,老奴的乖乖哟,可莫要在人家府上使性子,宴上跟着夫人和府中的其他小姐,莫要乱跑。”   轻哼一声,李言蹊再移眸,便看到笑着打量自己的吴岚,面上的委屈散去,抬步上前,凤眸明亮:“岚姐姐。”   心里唏嘘,这可真是个惑人的妖人儿,难怪那嬷嬷会这般不放心,毕竟有时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安抚的与徐嬷嬷作别,李言蹊与吴岚相携进入院中,两人数日不见,话堆做山,但吴岚身为吴家嫡女是要到吴夫人身边帮忙招呼其他夫人小姐的,交谈几语,李言蹊便自己一人乖乖坐在女眷的席宴上吃果酒,用点心了。   李言蹊乖巧的后果便是酒吃的有些多了,本就因为路上小憩而晕红的双颊更添娇色,虞应朗寻空前来看到的便是她这幅餮足娇美的模样。   看到远处竹林中的表哥,李言蹊惊喜站起,走出了为女眷置席的园子,莹白的手举着酒盏,如孩童一般分享自己的发现:“表哥,这是杨梅酒,好喝极了,我还以为这京中没有这杨梅呢。”   看到自家表妹兴冲冲的走近自己,虞应朗心软做一团,怕她足下踩到裙子便先于她走近:“喃喃慢些。”   李言蹊爱吃杨梅,淮南的杨梅又大又甜,一整个塞进口中汁水弥漫,酸甜开胃,连带着也爱这杨梅酒。   不理其他,李言蹊自顾自的分享自己的喜好:“表哥,你快尝尝。”   因着她眉眼间的喜悦,虞应朗心头跟着开心,不想扰了她的兴趣,抬手便要接过。   “知微他不能碰杨梅,会发疹子头晕,看不清事物。”   叶竹林间的小径上,一席素花长裙的女子缓缓走出,虽有胭脂遮掩,但仍旧难掩其憔悴。   看到来人,李言蹊从刚刚的兴致中回神,嘴角勾起:“是吗,还好郑家小姐提醒。”   然而郑雨眠却未看她,只是眼眸哀怨的看着她身侧的虞应朗:“知微,我能与你单独说句话吗?”   李言蹊闻言心头一紧,却不愿如她这般放低姿态的阻拦,只是暗自轻哼,生气的看着手中的酒杯。   虞应朗抬手拿过李言蹊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下,安抚一笑:“表妹放心,我去去就来。”自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表妹,他便再不会注意其他女子,对于郑雨眠也是一样,但他不能永远这般任她无休止的纠缠,总要用其他方式弥补,让他与表妹之间再不会有旁人打扰。   表哥当着郑雨眠的面喝下自己手中的酒,不给郑雨眠的面子,这让李言蹊心情好转些,但又有些担忧:“你不是会生疹子吗?”   虞应朗牵起她的手,俯身去看她的眼睛,温柔一笑:“喃喃亲自了解了,所以一会儿回府,要记得为我做些羹汤来。”   看到虞应朗喝下那酒时,郑雨眠踉跄后退,再看到两人那亲密无间的动作,面色更是苍白,她原以为的温柔原来并不是他真正的温柔,他宁愿在秋闱前生疹子,生病也要喝下那酒,维护那李家小姐的面子,郑雨眠死死咬住唇畔,第一次意识到他是真的喜欢上那李家小姐了。   原本还不放心的李言蹊在虞应朗回护她时便宽了心,想那郑家小姐也不是虎狼之辈便任表哥离开。   但当那两人消失在小径尽头时,李言蹊向园子走去的脚步却顿住,不,她并不放心。   提裙转身,李言蹊正要走上那小径,却又有些犹豫,离开这女眷座席之地,她有点怕。   在李言蹊左右犹豫间,那边虞应朗与郑雨眠已经走至无人的假山处。   垂下眼帘,此时的虞应朗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温柔:“先前种种实在抱歉,还好你我未曾越矩,我知这事总归有伤郑家小姐颜面,我愿尽力弥补,你若愿意,我会为小姐另谋良配。”   看他与刚刚判若两人,郑雨眠眼眸漫出泪水,轻笑一声:“良配?我的良配就是你,可你却不要我了。”   她这番出格的言论让虞应朗眉头一蹙,叹气抬头正想结束与她的谈话,却见郑雨眠泪眼含笑扯下自己领口的锦绳。   衣裙霎时脱落,堆在足下,□□白皙的身躯暴露光下,郑雨眠面颊泪水滴落:“我不需要弥补,我只想要你,即便做妾,知微,你纳我做妾吧。”   虞应朗大骇,忙垂头低呵:“虞文!”   一直跟在自家少爷身边的小厮忙从惊变中回神,上前手忙脚乱的替那郑家小姐去穿裙子。   虞应朗背对两人,俊逸的面容此时阴沉着,声音也比刚刚更加生冷:“郑家小姐,我今日是因着弥补的心思前来,对你并无他意,更不会纳你做妾,既然你不需要,我与表妹马上要正式定亲了,那请你莫要再纠缠,告辞。”   那人毫不迟疑的离开,对她没有一丝怜惜,甚至对她的身体没有一丝兴趣,她将她身为女子最宝贵的东西放在他眼前,可他都不肯要她,面如霜打,郑雨眠哭泣着伏在地上,她怎么能放弃,从她怀着心思接近他,从她了解他的性情喜欢上他,从她知道他满怀学识崇拜他,她便再不能离开他了,她怎么能够在满心都是他的时候放弃他,可他要真正定亲了,他再不会属于她了……   这边,已经蹭到小径尽头的李言蹊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离开女眷的园子,去寻表哥,却突然看到一双莽靴,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的李言蹊迅速做出反应,猛地转身,向小径那头的园子跑去。   她头也不抬的跑开,虞应战面色阴沉,正要去追,身侧林中衣袂翻动的声音让他眉头一蹙,凌厉看去,那与探春宴上武功路数相似的黑衣人飞身向吴府一处院落,接着消失不见了,虞应战犹豫,若现在追去许是能捉住那人,可……   不同与李言蹊的优柔寡断,虞应战迅速做出了决定,他现在不想理会其他,只想捉住那令他心神不宁的女子。   一口气跑进园中,隐隐能听到园中女眷打趣说笑的声音,李言蹊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正要得意向内走去,那原本以为甩开的男人再次立在她面前。   铁臂揽腰,大手掩唇,一气呵成,再一瞬两人皆消失在了原地。   *   已至无人的长廊下,臂膀仍旧将人扣在怀中,大手也仍旧捂着那应是红艳艳的唇,虞应战自后看着怀中人的小脑袋,突然不想放开手了。   他不想听到拒绝,不想听到会惹他生气的话。   坐在廊下的椅子上,虞应战顺势将她抱坐在怀中。   他知道她在女子间个子很高了,可她在他怀里却很小,他甚至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他的手去捂她的唇,却几乎将她的整个脸罩住……想到这里,虞应战眉头一皱,稍稍移开了些手,仅用两个手指便能将她红唇遮的严实。   她太小了。   忘了来时的目的,虞应战疑惑的看着怀里的女子,顺着看到她因挣扎而粉红的耳朵。   应是软软的。   喉结一动,不由自主的凑近,冷声道:“别动。”   耳边的低沉让李言蹊一惊,却真的不敢再动,看不到他的脸,那低沉的声音似乎更为严厉凶煞了,李言蹊心头升起惧意,这惧意让她忽略了耳边的潮热,凤眸霎时一红,备受李府捧着的李家小姐落下泪水。   又委屈又害怕。   偷偷用唇碰到了粉嫩耳朵的人虽然仍旧沉着脸,但俊颜却开始发热,毕竟这是虞应战第一次不被情绪支配的去亲近她。   红热蔓延到了脖颈时,虞应战突然感觉到手上一凉,接着便是那低不可闻的抽泣。   似被烫了一般收回手,虞应战沉了脸将人转过来,嘴唇开开合合,最终只蹙眉吐出几个字:“不许哭!”   受惊一般陡然停止哭泣,但似乎停的太快,李言蹊不住抽噎,凤眸里全是被人吼吓后的委屈,哪有平日半点的精明算计。   看她隐忍着的模样,虞应战又懊恼又无措,可又怕她钻空子离开,便不松手端坐等她平息。   半晌,发泄完心中的委屈,李言蹊已经神思归位,垂下的凤眸带着烦躁,心中全是脱困之法,思路还没有理清,那边已经等了许久的人却先开了口:“你嫁我吧,我秋中要提前回西北,等我回来便请旨娶你。”   正烦躁如何脱困的李言蹊闻言一怔,紧跟着一喜,不是因为那句‘嫁他’,而是那句‘秋中要回西北’。   虞应战话落许久也不见她应声,又看不见她的脸,眉头皱起,伸手去握她的脸。   虞应战从未与女子接触过,常年手握百斤枪戟的人又哪懂得控制力道,手伸过去,人倒是因着他的力道抬起了头,但小脸也在他手中变了形。   粉嫩的双颊被他捏在一起,平日惑人的薄唇也因力道嘟起,狭长妩媚的凤眸瞪得滚圆,自带妖娆的李言蹊此时妖娆全无,却可爱至极。   李言蹊最得意自己的容貌,最在意自己的容貌,看到那黑眸中自己现在的模样,当下念了虞应战祖上千百遍,平日精明的凤眸里全是怒气,再不能压抑了,端正姿态,字正腔圆怒斥道:“花胎!”(放开!)   李言蹊自认气势十足绝对凌厉,虞应战也确实因着她的呵斥怔了神。   含混不清的话加上不同往日美艳妖媚的模样,此时泛起一丝傻气的人让虞应战心头如蜻蜓点水一般,柔软一圈圈蔓延开来,轻轻放开手,大手这回小心翼翼的去握那双手,刚好能将两只手握于自己一手,往日沉冷的声音不可察的带着温柔:“你嫁给我吧。”   双颊虽然被放开了,可还隐隐作痛,哪里听得进去他说什么,李言蹊便胡乱嗯哼着去看虞应战的黑眸,旁人的眼眸总有些偏褐色,可他的眼眸真正是黑色的,四下没有镜子,虽然此处光线暗,但她打算克服困难暂且将他眸子当做镜子。   她紧张兮兮的左右端详,凤眸更是担忧的眯起。   待察觉到她的心思时,虞应战默默无言,却也跟着移眸去看她的小脸,却看到她脸上因他的力道出现了两道青痕,从嘴角延深,延深到了耳际。   虞应战比刚刚更加沉默了。   她怎么如此脆弱。   莫名有些心虚。   看着看着,虞应战便落在那不由自主微启的红唇上,喉结微动,不待怀中人端详完脸,沙哑开口:“探春宴上的事,你可还记得?”   李言蹊狐疑,凤眸眯起,回神过来。   喉结微动,虞应战俯身凑近:“你我曾这般,你如何还能嫁给知微。”   第一次主动亲吻一个人,虞应战面上虽然仍旧冷静自持,但手下却已经汗湿,吻上那红唇时更是失了准头,一吻过去只碰到红唇的一角。   可不防李言蹊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想要条件反射的去捂唇,然而手被人攥着,只得羞愤怒斥:“胡说!”嘴上怒斥,李言蹊却猛地想到那日在吴府,吴岚问起她的话,及她那时因她那句‘宿在府上,却不不了解’而露出的惊诧之色,心底一凉,她只记得那日探春宴她喝醉了,后面却什么都不知道。   虞应战看着她面上的怒意,英眉紧皱:“那日之事吴三小姐知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   李言蹊咬唇,凤眸垂下,他误会她想要勾引他莫不是因为这个?心里懊恼,可无论是不是真的,她先前都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她与他清清白白,可现她如何说的清楚。   看了眼自己的处境……   她自五岁起就再没坐男人腿上过了,若被人看见她哪里还有清白可言。   后知后觉的惊慌,李言蹊现下只想马上脱困,想到他秋中会离开,凤眸再次抬起,犹豫开口:“我若答应嫁你,我与表哥的婚约该怎么办?”   虞应战因为她话里那句软软的‘表哥’而不愉,但听到她语气松软了些,便也顾不得其他:“我自会与李……”氏,想到那称呼不妥,虞应战顿了口,看着怀中的人继续开口:“我自会与姑姑说清。”   她若嫁给他,她的姑姑便是他的姑姑。   真是不要脸啊。   长叹着腹诽,李言蹊暗哼垂下眼帘,声音却略显犹豫:“这太突然了,既然我与你有过……我……我没做好准备,我可以先答应你,与表哥退亲,但你要给我些时候。”   看不见她的脸,虞应战英眉又皱紧几分:“多久。”   似忐忑似犹豫不安,凤眸轻抬,最终似真的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开口:“等你回来。”   黑眸幽暗,似要探究到她的心里,李言蹊心若擂鼓不敢泄露自己半点心思,与他对视半晌耳畔终于传来那道低沉:“好,不过你不能再与他亲近。”   轻轻点了点头,李言蹊心中暗呲,她最不该亲近的人是他。   虞应战不知她的心思,却因着她的松口暗暗松了口气,那成日空洞的胸口似都因为她的话被填满,那陌生的满足感让他既紧张又……喜悦。   好像自他懂事以来,再没有能令他开心的事了。   看着怀里乖乖坐着的人,虞应战突觉满腔热意,他第一次想要讨好一个人,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闭眸忍了又忍,压抑着莫名的躁动,半晌,冷静下来的虞应战再次肃容沉声:“日后休要再随意与下人拉拉扯扯,要懂规矩。”   她什么时候与人拉拉扯扯了?   左右不过是应付他,李言蹊再不快也仍旧故作沉思后答应。   虞应战见她都点头答应,一时又不知再说些什么,他没有与女子相处过,可他不想就这样放她离开。   看她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帕子,知她是无趣了。   他一直是个沉闷的人……   明明她答应了嫁给他,他也总该说些什么。   耳朵蓦地有些发热,犹豫许久,绷着脸的男人刻意压低声音开口:“喃喃,我喜欢你。”   李言蹊手下一顿,抬头看着压低声音试图温柔的男人,突然怔住,想要暗嘲他故作温柔却不伦不类,想要呲他占有欲作祟根本不知什么是喜欢,可心中却呲嘲不出。   心中有一瞬的不自在,李言蹊重新垂下头,从莫名的神思中回神:“我该回去了。”   是太久了,宴席应该快要结束了,她已经答应了他,为了避嫌他也该守规矩放开她了。   他向来注重规矩的……   缓缓松开桎梏着她腰间的手,虞应战缓缓的将她从身上抱下,不待他再多说,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英眉再次皱起,足下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可眼前哪里还有那红裙的身影。   明明答应嫁给他,可她对他与对知微不一样。   *   席宴过半,后院的桌席上,夫人们已经三五结伴的离开,坐在景儿好的地方闲谈一处了。   李氏因为身份不低,所以也在众夫人间,但听着四下夫人的谈笑却高兴不起来,夫人们的圈子不是高嫁便能融进来的,嘴角有些苦涩,李氏却依旧含笑端坐一处。   “赵夫人病重我看不是因为石药无医,而是因着知道赵大人忙着张罗娶新夫人入府,急火攻心这才病重的,听说那新夫人是个小门小户来的女子,在京中都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才急不可耐的入了府,可惜了赵夫人那样好的女子了,一双儿女日后若是记在那不知廉耻的女子名下,想想便恶心。”   “也只那样的低门女子才能做出这等令人耻笑的事,等着吧,有他赵府大乱的时候,小门小户的女子娶不得,眉眼低着呢。“   几位夫人笑呲着吃茶,似全然不记得一侧的李氏也同样出身商户小门之家,或许不是不记得,而是习惯了轻视,习惯了那出身小门小户的夫人现虽身份高,却处处不多言。   众人再次低讽哄笑时,被其他夫人、侍女簇拥前来的侯夫人缓缓步入这处茶居。   身着暗紫色飞花素纱裙的侯夫人妆容精致得体,眼角有着一颗泪痣的眼眸似笑非笑:“什么小门小户?几位夫人说的好生有趣,我都想听听了。”   轻柔的话让四下夫人神色各异,侯夫人扫视一圈,轻叹开口:“几位夫人母族皆是世族勋贵,这么瞧着,我倒是没门没户的孤女呢,夫人们莫不是也要笑笑我吧。”   几位笑语嫣然的夫人面色微僵,互看一眼,她们甚少与这位侯夫人往来,刚刚的话也不过是与平日无意的碎语,却哪想得引的这位过来。   别人不好开口,上座上年岁大些的王妃闻言淡笑:“瞧你,见过捡金捡银的没见过捡玩笑话的。”   柔柔一笑,侯夫人忙道:“我不过是听了笑过来凑凑热闹,这么瞧着我这话倒是扰了各位夫人的兴致,罢了,我这讨人嫌的便自去吧。”   夫人们状似挽留的开口,直到那名扬侯夫人离去才又恢复先前的容色。   由于侯夫人这么一个岔,几位夫人闲谈的话题便变成了这位同样出身低些,却稳坐名扬侯正室的侯夫人身上。   “得意什么,当年还不是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丫头,背了皇后,爬了名扬侯的床也敢出来现眼,怕是觉得咱们忘了她当初被养在外室的时候了,哼!”   这位名扬侯的夫人姓冯,与名扬侯当年的往事不大光彩,她原是周皇后身边的侍女,备受周皇后器重,但周皇后素与名扬侯等族人不和,她却成了名扬侯的房中人。   碍于皇后的脸面,名扬侯没有将她接入侯府而是养在了外室,冯氏因着背叛了周皇后而让周皇后生恶不肯再为她撑腰,蹉跎几载,冯氏在府外养大了与名扬侯的孩子,到底曾是身边的人,皇后又素来大度,看那母子可怜,才松了口,给了她些体面,名扬侯才将那母子俩从外面接入府中。   彼时,那名扬侯原配夫人还未过世,正是有孕之时,丈夫在她有孕时娶了平妻便犯了妒意,心狠手辣害死了那刚刚随母入府,还未曾出府见过人的孩子。   冯氏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再不出院子,好在老天有眼,那心狠手辣的原配夫人临产之际忽染恶疾,孩子都没生下来便惨死在榻,确实是惨死,容貌自内腐烂,恶臭难闻,连丧两个孩子,名扬侯震怒要彻查此事,但无论是太医院的人还是府外的大夫都说并无毒害的迹象,确实是天降恶疾。   说到这里,一位夫人不住的唏嘘:“所以说做人不能太恶毒,真的会有现世报的,那先前的侯夫人也是遭了报应,那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结果自己的孩子也惨死腹中。”   众夫人神色各异,再不多言。   席宴在月上中天时散去,李言蹊心神不安的与吴岚作别,与其他夫人小姐一般要乘车离开。   徐嬷嬷年岁大了,依着车壁睡去,是孔雀下车来接她的。   心里烦躁,李言蹊自己已经率先解下斗篷,拿给孔雀时却见她望着不远处怔神,狐疑的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个身着暗紫纱裙的夫人,李言蹊识得,好似那名扬侯夫人,不解的道:“你认识?”   孔雀转过头,蹙眉似思索了半晌,虽然眼熟,却实在想不起见过这位夫人,随即摇了摇头:“不认识。”   想到可能涉及到孔雀先前的那行当,李言蹊不在多言,就着孔雀的手上了马车。 第23章   郑雨眠将症状说的轻了。   从吴府归来, 虞应朗便因着喝了杨梅酒而精神涣散,双眸不能视物, 急坏了一向以儿子为重心的李氏。   大夫刚刚一走,李氏便坐在儿子身侧:“怎么好好的喝了杨梅酒, 你明知道自己不能碰杨梅的。”   靠坐在床榻上,虞应朗忍着头晕,轻声安抚:“娘,只是误喝了一杯罢了,过些天便好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您做什么还紧张成这样。”   嗔怪一眼,李氏将一侧的被子扯过为儿子盖好:“你是娘的儿子,你有什么,在娘这里都要吓个半死, 行了,既然这一时半会你也看不清东西,今夜便早些睡吧。”   点了点头,唤人送娘亲离开, 虞应朗却仍旧靠坐在床榻上。   眼睛朦胧,看不清东西, 眼前便只有火光跳动, 室内寂静, 等了许久始终听不到外面有响动, 一向沉稳的人也有些不耐了, 正想掀被下床,那边便传来低呼:“做什么下来啊,我听姑姑说,表哥现在看不清东西的。”   娇软的声音让虞应朗嘴角泛起笑意,重新靠回床榻上:“表妹可送来了羹汤?”   端着漆盘走近,李言蹊一边动作一边喃喃:“原来表哥碰了杨梅会生这样严重的症状,若早知道我定不会让表哥喝。我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听着那娇嗔伴着瓷碗叮当的声音,虞应朗嘴角始终扬起,想到自己那日在寺庙中未能为她摘下的桃花总有些遗憾:“可我却不想再让表妹失望。”   听到这话,李言蹊端着汤碗的手顿住,双颊晕红,一手无意识的搅动汤匙散去那碗中热气一边犹豫,表哥待她很好,她的任性娇嗔他都能包容,这些日她更加坚定了嫁给表哥的决心,她自知若是提出心中所想表哥定也会同意,可她到底是女子,这事由女子提多少有些害羞。   心里犹豫,李言蹊一时有些怔神。   虞应朗此时也忡神,娘亲虽然也曾给他安排过通房侍奉,可他因为一直将心思放在课业上从未想过那些,今日在吴府,他虽及时垂头,却也看到了属于女子的身体,一路懊恼,但回到府中每每身边寂静下来,他便不由自主想起表妹,想到他与表妹那个没有开始的吻,想表妹……   呼吸蓦然急促,虞应朗面色微热,然而却又闻到表妹身上那独有的香气。   心中意动良久,虞应朗伸手过去。   手突然被攥住,汤碗洒在了床上,李言蹊惊呼一声,还未等去擦,人已被人揽在怀中。   纤细的腰肢,娇声的低呼,虞应朗下颌绷紧,喉结一动:“表妹……”   李言蹊骤然明白他这番动作下的含义,凤眸水润,已经准备好表哥接下来的动作,可他却只定定的看着她的唇。   他始终不肯动作,李言蹊扫过他不断攒动的喉结,心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他是不是看不清所以不好吻她呀?咬了咬唇抬头轻啄了下虞应朗的唇,双颊绯红,迅速垂头:“表哥能放开我了吗?”   她的主动让虞应朗耳朵轰鸣,面容通红,环着她的手更僵硬了。   感受到他的僵硬,知道他的紧张,李言蹊抿嘴一笑,没了刚刚的不自在和犹豫,轻叹一声靠在了他的胸口,软软开口:“表哥,我们早些定亲吧。”   虞应朗因着她的动作面容涨红,心头却柔软,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却能想象到表妹是何等娇俏,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好。”   与表哥商量了定亲之事,李言蹊终于放下心来,她与表哥商量的几个日子都是在虞应战离京之后,因着她刚出孝期,这定亲宴当小宴来做也并无不妥,只要计划顺利,她便能在虞应战回京前嫁给表哥。   解决了这一晚一直让她惦记的事,李言蹊再回自己的院子时便没了来时的不安,想到那个吻,端着漆盘小脸绯红,然而在瞄见了自己院子前密林中站着的高大身影,忙收敛了笑意,迅速垂头,想要装作不知的走入院子,那边又传来低咳声。   足下微顿,李言蹊懊恼的咬唇,不情愿的抬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现在还未与表哥退亲,瓜田李下的总要与你避嫌。”   从密林中走出,虞应战面色阴沉,眼睛却不悦的看着她手上的漆盘。   看到他严肃的眼眸,李言蹊的手不自觉的缩了缩,随即理直气壮挺了挺胸脯:“我既要与表哥退亲,总归是我对不起他,他如今染疾在身,我只是想尽量补偿些,这也不行吗?”   冷哼一声,虞应战垂下眼帘转身:“过来。”   那人落下一句话便率先抬步离开,李言蹊咬唇狠狠的跺了跺脚,四下瞧了瞧,并没有人,到底捧着漆盘走入那密林中,她再忍一忍,应付他离京后,她嫁给了表哥,表哥知道她的清白,事情落定她就再不怕他。   密林在暗夜里幽森,借着月光走在小径上总让人心生忐忑,但几个转路后便柳暗花明了,一处掩在密林中的亭子悠然出现。   那高大的男人已经端坐在亭子中了,李言蹊却再见四下寂静异常后有些不敢上前了。   端坐在亭子中,虞应战沉着脸看着那月色下的女子,她对待知微从来都是笑语嫣然,现下她已经决定与知微退亲嫁给他,怎么对他如此冷淡,冷哼一声,眼眸带了些怒意:“过来。”   黑夜之下,他凶似罗刹,又是脑子不清楚喜怒不定的人,李言蹊本就惴惴不安,听到他的低沉吓得一个缩瑟,小心翼翼的蹭过去。   看到她被吓到的模样,虞应战有些懊恼了,暗自一叹,她既然能答应嫁给他已经是好的开始,他岂能再让她害怕他疏远他,想及此,虞应战轻咳一声,看向她手中的羹汤:“那是你做的?”   李言蹊以为他因着自己给表哥送羹汤而恼怒,忙一笑:“我只是随便做做的,生病的人总要喝些补汤嘛,日后你若想喝我自然也会给你做,只给你一个人做。”   凤眸狭长妩媚,满是明亮,越是讨好人的时候越笑的娇柔美艳。   虞应战心头跳动的厉害,垂下眼帘,沉静的去拉她的手,将人拉坐在自己腿上时,才又去看她的眼睛,阴沉着脸道:“会给我做?”   黑眸幽深如黑洞,李言蹊对上他的眼眸时心中不自觉的害怕,却笑面如花仰头:“你……唔”   红唇被擒获,月色之下,身着红裙的纤细女子被男人揽坐在腿上,腰间铁臂桎梏,精巧的下巴被男人挑起,小脸扬着,向来皙白的小脸因着男人的亲吻涨的通红。   纤细的一只手撑在男人胸口,一手还端着漆盘,漆盘因主人的不专心而歪斜,在那盘中剩下的羹汤快要落在地上时,一只大手轻轻扶好,歪斜的漆盘再次被摆正。   大大的手能擎住漆盘,也能擎住怀中的人。   瘫软无力的李言蹊完全依靠在男人怀中,不得动弹半分的任独属于男子的气息包裹住自己。   与吴家宴上的那一吻相比,这一吻实在太长。   浑身炙热,虞应战衣袍之下肌肉绷紧,一边擒获怀中人的红唇,一边隐忍着自己,她很小,很脆弱,她是自己的了,日后还有很多机会。   李言蹊凤眸迷离水润,唇齿间溢出细碎呜咽,许久后,终于被放开,忙手抚胸口,急促喘息。   直起身,虞应战见她喘息如此,眉头紧蹙,想斥她身体太差,但见那水润迷离的凤眸中全是自己时,又将话咽入口中,喉头一动,这一次只轻啄了啄她的唇,沙哑道:“我不在京,你要乖些,要懂规矩。”   李言蹊眼眸怔怔的看这个高大的男人,还未从那陌生侵略感中抽离,脑子混乱不堪最终化作了一个疑问,这是亲吻?   一瞬的疑惑,李言蹊立刻回神,忙垂下脸来,心里恼怒,她好不容易用表哥的吻遮掩了他的,现在又被亲回去了!   看不见她的脸又听不到她的回应,虞应战眉头皱起,她坐在他怀中总是低垂着脸让他看不见,她实在太矮了,沉着脸,抬手将腿上的人抱起放在桌上,待能看清她的小脸时才再次开口:“你日后要懂些规矩,我不在京中,莫要成日在外乱走让人笑话。”   因他的动作惊住,被放在桌子上的李言蹊眼睛睁的圆滚,无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凤眸眯了眯,他这是在说自己不好?   李言蹊有些不大乐意了,坐在石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旁人觉得我不守规矩怎么了?虽便他们说去,我告诉你我在淮南还有个疯狂的追求者呢,有人不喜欢我,可还有人喜欢我呢,疯狂的喜欢!”   额头上的青筋似跳了跳,冷哼一声,虞应战蹙眉:“疯狂的追求者?”   李言蹊蓦地回神,心中害怕,但又不愿承认他说自己不好,眼睛游移,向来喜欢以此吹嘘的李言蹊十分不情愿的对外人道出实情:“不过那人是个傻子。”   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虞应战原本心中升起的恼怒消散了许多,大手抚着她的头发,为她整理着歪斜的衣襟,想到她平日的懒散样,不悦的嘱咐:“日后多花些时候学习规矩,莫要总失了仪态,懒懒散散不成个样子!”   她虽不是端庄的女子,但总能学会端庄。   心中因着他的嫌弃恼怒,李言蹊暗哼,既然喜欢那样的为何偏要缠着她,懒得与他多言,拨开他的手,李言蹊跳下石桌就要向院中走去。   虞应战眉头深皱,沉声呵道:“回来!”   这一声实在生冷,从未受过如此密集斥责的李言蹊眼眸骤然红了,抿唇转身看着端坐着的人,虞应战暗自头疼,他若一次妥协,那日后恐怕再不能管束她了,她年纪小,他大她良多,她既然没有长辈管束,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合该他出言约束。   将人重新拉回身边,虞应战沉着脸仿若夫子训斥学子一般开口:“日后要懂规矩知道吗?”   凤眸里带着眼泪,固执的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   虞应战额上青筋一跳,揽住她的腰,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回去睡吧。”   轻哼一声,心中还带着气的李言蹊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   虞应战看着那红裙消失,沉着脸端坐在石凳上,颇为头疼。   揉了揉额际,再一想到小姑娘娇柔嗔笑的模样,那紧绷才松软许多,罢了,等日后她嫁了他后再说吧,他常带她到军营中训练训练,打打拳吃吃苦便好了,总不会像现在这般松散了。   *   穿上同样的红裙,郑雨眠站在镜子前看了又看,镜子中的女子面容苍白黯淡,上了妆虽然秀丽,但在这京中她这等容貌的女子太多,她了解自己,所以早已不奢望能做他的妻了,可就算想要做他的妾,他都不肯要……   嘴里苦涩弥漫,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后才轻声询问:“我与她像吗?”   一直站在自家小姐身后服侍的乳母刘氏闻言手下顿住,想到与小姐一同出府时看见的那个艳丽女子,刘氏有些为难。   见过了那容色堪比仙人的女子,刘氏才知人外有人,但却又不好开口说实话。   不用刘氏开口,郑雨眠便自嘲一笑:“他的表妹是天上人,水中月,我是地上的污秽,若与她有相像之处,他又怎么会处处避我如蛇蝎。”   心疼自己的小姐,想到自己给小姐出的主意,刘氏忙打自己的脸:“是老奴让小姐受委屈了。”   郑雨眠垂眸转身,脱下自己身上的红裙:“莫要说那些了,与我出府买个束腰吧。”   那女人身段很好,即便她厌恶她厌恶的紧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妖娆曼妙是寻常女子不能比的,她既然要像她些,旁的不重要,轮廓必须肖似。   因为哥哥的禁止,郑雨眠只能与乳母偷偷出府,买了束腰回来却在门前撞见了从国子监回来的哥哥,一时怔住,局促站在原地。   郑少时看到妹妹心虚的模样,以为她又偷偷去寻了虞应朗,清俊的面容沉了下来:“你一定要这样自甘下贱吗?知微已经快与李家小姐定亲了,你一定要给别人添堵吗?我早前告诉过你莫要与知微来往,你不记得偏要自作主张,落得现在这般狼狈,现在我告诉你不许再接近那虞府,你又要自作主张,你是想日后永远活在别人的唾骂下?”   被哥哥如此严厉的训斥,郑雨眠面容惨白,听着声声质问,心中淤积了许久的委屈一股脑的涌上,双眼通红,泪水肆意,郑雨眠轻笑:“哥哥说这话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了那李家小姐?哥哥怕不是因为我把伞送还回去拿我撒气吧?哥哥处处维护那两人,可那两人却视哥哥如粪土呢,哥哥口口声声唤着知微的表字,可知微却当着我的面称你郑兄呢,他还亲口与我说过,要哥哥莫要癞□□想吃天鹅肉,让你不要多想呢,你心心维护的两个人可都没将你放在眼里!”   说道最后郑雨眠已经歇斯底里的吼出声,她现在想要重新融入那贵女之间再不得门路,所有贵女都暗地嘲讽她,让她颜面无存,她若不费尽心机,以她现在的年纪,又没有父兄撑腰,如何还能嫁个好人家?难道她一辈子都要受那些人嘲讽?他们不肯为她着想,她自己出手有什么错,她想要一个不忧生计的未来有什么错!   郑雨眠不顾哥哥的颜面痛哭流涕的嘲讽着。   郑少时面色青白,半晌说不出话来,知微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定然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思,自己也确实喜欢那不过几面的李家小姐,但以他现在一贫如洗的身份地位,若说癞□□想吃天鹅肉也并无不妥。   暗自嘲讽一笑,郑少时回神,无论妹妹是不是添油加醋,知微生怨他都可以理解,可他现在心里沉痛,并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妹妹说的没错,这是他的妹妹,他只顾管教,却从没有了解过妹妹内心的惶恐,他身为兄长,没有成为妹妹的依靠反而不顾她的颜面斥责羞辱,确实是他的不是。   低叹一声,郑少时上前轻轻将妹妹拥在怀中,抚着妹妹的头柔声开口:“眠儿将他放下吧,哥哥答应你,日后定会为你寻个更好的人家,好不好,你想要的体面哥哥都会为你争来。”   郑雨眠大哭不止,伏在兄长的胸口发泄着几个月以来的委屈,她相信哥哥说的,哥哥与知微学识不分仲伯,定会有个锦绣的未来,可她现在已经没办法抽离了,她已经真正喜欢上那个温润儒雅的男子了。   “好,亲眼看见他与李家小姐定亲我便再不纠缠。彻底死心。” 第24章   秋闱近了, 学子们因着秋闱而忙碌,入京的人越来越多,京中时常能看到身着素色长袍, 背着书箱进京赶考的书生,一时间京中十分热闹。   然而这日更为热闹,平日忙于修习的书生学子们也都赶到街上,想要瞧瞧那位传闻中的西远将军。   今日是西远将军回西北的日子。   可无论是坐在茶肆高楼上的,还是走在人群间的,都没有看到那大军中应骑马在前的将军。兴致阑珊, 未等见大军出了城便各自离去了。   若是以前,虞应战定会先于大军出发, 可现在大军已经离开, 将军本人却还在城外一处林中。   躲在一颗大树后面, 只露出毛茸茸的斗篷两边, 李言蹊遮掩着脸怒声道:“你让你身边的人都走远些。”   身着黑甲的虞应战寒着脸站在那大树不远处, 眉头皱起, 到底回身扫了眼身侧随行的几个副将。   那几位副将低声一笑,没想到将军竟然定下来这么个小妻子, 勾肩搭背做礼离开。   见人都走远了, 虞应战才重新开口:“过来。”   树后穿着兔毛斗篷的李言蹊不用他多说,一瞥见那些人走远便怒不可遏的走出,仰头去看那硬邦邦的男人:“我现在还未与表哥退亲, 你这样光明正大的让我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若有闲言碎语传出去, 我还如何做人?”   因为一时的怒意李言蹊早没了胆怯,愤怒的斥责着眼前的人,头上毛茸茸的兜帽因着她的动作滑落,一张精致的小脸露出,粉嫩的小耳朵冻得通红。   秋月中旬天气骤然阴冷下来,即便此时还是日头高升,但山中却处处寒风。   英眉紧蹙,看到她冻得通红的耳朵,虞应战抬手将她的兜帽戴好,听到她的话,冷哼一声,他的军纪严苛从不留闲言之人,但他素不喜口舌,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就快些与知微说清楚,你若说不出口那我便帮你说,你需记得,我给你的时间截止在我回京之前。”   李言蹊撅了撅嘴,心里暗哼他想得美,估摸等他春日里回来,她已经嫁给表哥了,再过几日她便要与表哥定亲了,姑姑已经相请好了日子,等知会了老夫人,她便与表哥正式定亲了,秋闱之后她便能与表哥完婚,任他有千里马也来不及了。   暗自一笑,心里高兴的李言蹊凤眸明亮,诚挚开口:“将军打仗要注意些,遇见困难要快点跑呀。”他毕竟是个走后门的将军,让他快跑些估摸比让他冲锋陷阵来的实在。   虞应战:“……”   打从他十五岁上战场,听到了许多鼓舞士气的话,无不是英勇殉国,顽强抗敌,坚持到底云云,第一次听到让他这个领兵抗敌的将军遇见困难快跑的,姑且当做听个新鲜,虞应战暗哼一声没有开口,继续整理她的斗篷,然而垂眸之际看到她里面穿着的薄纱收腰裙,眉头却死死的皱起。   他有内力傍身,不畏寒,她却是骨血脆弱,这样冷的天气竟然穿这样单薄的衣裙出门,明明冻得厉害却穿的这样少,心中不愉,虞应战便开了口:“日后不许再穿这样的裙子。”既扎眼又单薄。   原本好好的心情都因为他这话散了去,不许她这个不许她那个,他倒进入角色进入的快,她若是真嫁给他,难道日后与他一样成日穿个阴沉沉的黑色?   呸。   她是要嫁给表哥的,今日应付他离开,她便与他再无瓜葛。   树林因着秋风传来阵阵呼啸,想着她穿的单薄,该放她离开了,可看着她的一娇一嗔,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第一次留恋着京中,因她留恋,她是因为失了清白才肯嫁给他,本就不喜欢他,他该讨好她让她喜欢上自己,可他素不是会说话的人。   为她遮住山上呼啸的风,虞应战握住她的手暗暗催动内力,冷声开口:“喃喃,我很喜欢你,但我素来眼中揉不得沙子,你若敢欺骗我……”   后面的话虞应战没有说出,但李言蹊却因着他的话打了个颤儿,凤眸垂下,游移不安的开口:“我是孤女一个,你是将军,我若骗你你自然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用不着留余地,你想说什么呀,千刀万剐还是剥皮沉塘……”   越说越狠,说到最后凤眸已经有些发红了,虞应战蹙眉抬起她的下巴:“又胡说什么,罢了,晌午一过日头便落得快了,你早些回府吧。”   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李言蹊便要转身离开,心中的忐忑让她一刻都不敢去看他,脑海里都是他发现自己骗他他不会真的将她剥皮抽筋什么的吧?   “回来!”   还未来的及转身,又听到上面传来沉冷,什么‘过来’‘回来’的她又不是他养的狗,就不回去!   心里这样想,李言蹊还是咬唇仰头看着他,面色不耐:“又做什么?”   虞应战耳朵微红,定定的看着她的唇,她不许他与她亲近,他临回西北又有许多事处理,两人自那夜后再未有过亲近。   黑眸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唇,李言蹊自知他的意思,却故作嫌恶的看着他那黑色的铠甲:“你别靠近我,你那铠甲冰凉凉的,我怕凉,嬷嬷也不许我碰凉的,而且我会肚子疼。”   英眉紧皱,虞应战不甘的歇了心思,想放开手。   可他要离开四个月……他有四个月见不到她……   大手骤然一紧,在李言蹊目瞪口呆中,那高大的男人已经卸去铠甲只着一身里衣了。   将人拥进怀中,虞应战便再不犹豫轻吻上那微启的红唇。   寒风冽冽,再留下的便只有男人沉冷却带着些许温柔的话了。   “喃喃,你乖些,等我回来娶你。”   *   西北战事月余便起了,频频传来的捷报让京中上下皆是喜色,国公府门前更是彩灯高悬,明灯高挂,但却不是为了庆祝西北战捷。   这日是虞国公的二子定亲,虽然诸事从简但该有的哪样都不缺。   这一日当属徐嬷嬷最开心了,老爷交代她的事终于要落定了,想着想着心里还有些酸涩,从前走路摇晃的人一转眼就要嫁人了,心里总有些不舍,爱怜的为自家小姐梳头发,徐嬷嬷忍着泪意开口:“定了亲,小姐成亲前便不能与表少爷见面了,若有什么话今日便与表少爷说,夫妻之间更重要的是能够互相包容。”   李言蹊点头,透过镜子去看嬷嬷,笑的灿烂:“嬷嬷放心,表哥待我极好。”   抚摸着小姐的长发,知道小姐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徐嬷嬷暗自叹了口气,她这揣在心里护着的姑娘很快就要出嫁了,有些事她不愿去说可也不得不说,毕竟这世上她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像她们家老爷那样一辈子守着夫人,她若不叮嘱两句,日后这日来了,小姐如何接受的了。   徐嬷嬷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时,外面传来鸿雁欢喜的声音:“小姐,表少爷祭祖回来了!”   定亲这日一早虞应朗便去祭祖了,祭祖回来按照礼制便是定下成亲之事,宴请些亲近的宾客,老夫人一向不理这院的事,内外便有李氏亲自打理,好在不过是小宴,宴席也不过是十几桌而已。   郑少时与虞应朗是同门好友,又与虞府二房有表亲关系,自然在受邀之列,看到帖子他本是不想前来的,但帖子是虞应朗亲自送来的他便有些犹豫,再加上妹妹说过,看到知微定亲便会彻底死心,踟蹰后便携了妹妹母亲前来。   明明只是打算让妹妹见到了死心了便离开,但他再看到那一抹红纱锦裙的女子出现时却不想离开了。   独自酌酒,郑少时嘴里泛着苦涩,便当做见她的最后一眼吧,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放纵过自己想法,他背负着家中期望,战战兢兢,他不能奢望得到,便只最后看看吧……   她与刚入京时一般,衣裙却素净了许多,凤眸依旧明亮,每一个回眸都带着张扬绮丽,她的一颦一笑都昭示着她的喜悦。   喜悦就好,知微是个温润的男子与她很合适,一杯酒下肚,郑少时起身要寻妹妹离开,却见虞应朗向自己走来。   两人各拜一礼,却只谈秋闱不谈其他,直到虞应朗再次要离开,郑少时才开口:“恭喜你。”待她好些,后面的话郑少时没有说出口而是随酒一起下肚,他没有资格说那句。   她是他不能触及的人。   点头离开,虞应朗释然舒了口气,再抬步时却看到了一脸憔悴的郑雨眠。   郑雨眠挡在他身前却没有看他,而是拿着酒盏,看着不远处那眸色明亮的女子,神色忡忡,淡笑开口:“如若没有她,今日便应是你我的定亲宴吧。”转过头,郑雨眠眼眸微热:“你答应过我的。”   眉头一蹙,心中莫名的焦急,担心她大庭广众下会胡来,虞应朗伸手将人拉离了这处。   直至无人之处,虞应朗才沉声:“我那日说过了,我会以其他方式补偿,你不肯,现在这又是做什么?”   补偿?什么东西能弥补自己心口的缺失?   将手中的酒盏放在石桌上,郑雨眠吸了吸鼻子,将那酸涩隐去,轻叹开口:“喝了这杨梅酒吧,喝了便当做那日我在她面前丢了脸面的补偿,我再不纠缠你。”   因为是两人的定亲宴,知道喃喃喜欢这酒他便命人准备了,看着那酒盏,虞应朗蹙眉,临近秋闱了他不好再生病了。   “那日你因护着她喝下杨梅酒,现在就再为我也喝一杯吧。”   罢了,还有些时候,一杯酒而已。   不去看她,也不理她的言语,虞应朗抬手喝下那杨梅酒:“你我就此再无关系,希望郑家小姐再不纠缠,告辞。”   大步离开,虞应朗重新回到了席宴上招待着来往的宾客,这处草木间,郑雨眠缓缓坐在地上,眼眸含泪,嘴角却绽开笑容。   既然喜欢那女子?那她今晚便让他得到她。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喝完杨梅酒后的症状了。   席宴在掌灯时散去,李言蹊因为今日定了亲便早早的回了院子。   在席宴上喝了太多的酒,以至于虞应朗被扶着回到房中时竟不知此时的头晕目眩是因为醉酒还是那杨梅酒了。   因为怕娘担心,左右一两日便能好,虞应朗并没有将自己又喝了杨梅酒的事告知。   踉跄的仰躺在床上,虞应朗揉着发烫的额头,今日席宴上的表妹极美,从不点妆的她今日施了妆容,那般艳丽,想到她甜甜的叫自己表哥,想到那夜在他不能视物时她主动的一吻,她应该是很喜欢他吧,一如自己喜欢她一般。   酒后的晕眩及杨梅酒的作用,虞应朗缓缓闭上眼眸,然而睡梦中旖旎不断,耳边总能听到那柔软的声音,眼前竟又出现那朦胧的身影。   是他喝了杨梅酒的缘故吗?为什么在梦中竟也看不清表妹模样。   酒后的潮热让他在梦中表妹环上他腰际时不忍放手,主动去寻那芬芳。既是梦中他便不想犹豫,翻身将那熟悉的身姿压下,沙哑开口:“表妹。”   ……   鸡鸣声还未响起,郑少时便已经准备赶往国子监了,想到妹妹,足下却又顿住,叹息折步走向妹妹的房间。   叩了叩门,听不到里面的响动,郑少时蹙了蹙眉,恰看到刘氏端着水盆前来便开口:“昨晚眠儿可还好?”   刘氏没想到一大早便看到了大公子,吓得一个缩瑟,忙点头:“小姐好好的呢,现下还在睡着。”   看着眼眸游移的刘氏,郑少时肃容,怀疑的看向那紧闭的门:“开门!”   这声低喝让刘氏吓得水盆翻到,哭喊着跪在地上:“大公子,小姐昨晚没回来。”   一大早虞国公府门便被敲响,昨日府里有喜事,府中上下都睡得晚,管事满脸疲倦的将人迎进门,却因着来人的话精神了大半,忙跑向夫人的院子。   彼时李氏刚刚服侍虞国公穿戴好朝服,听到那郑家公子过来不甚在意,但听到那管事说的话却惊诧开口:“不可能!”   刚刚净了脸的虞国公也闻言蹙眉,将手中的帕子扔到地上,冷声道:“你看你管教出来的好儿子!”   李氏面色惨白:“或许是误会。”   身为侯门贵胄,这样的事虞国公见的多了,听了那管事三言两语便知道了儿子与那郑家小姐先前估摸也不是一般关系,忙着上朝便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个女人,倘若现在真在知微房中那便为他纳了吧,刚刚定亲便寻女人,传出去总归不好听,放进门里养着吧,也不差这么一个,我上朝去了。”   李氏顾不得送虞国公出府,看不到虞国公时便身形摇晃着扶着嬷嬷的手:“快,快,扶我去知微的院子。”   李氏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室内没有响动,但嬷嬷出来时李氏便知道里面的情况,看到嬷嬷点头,李氏闭眸揉着额头叹息:“这事先瞒着喃喃那里。”   然而李氏的话刚落,李言蹊便与徐嬷嬷一同迈入堂内,凤眸明亮,笑的开心:“我可不是要来寻表哥的,姑姑一早便不在院子,我便只能来这里寻姑姑了。”   看到那娇俏进门,李氏一僵,正想命嬷嬷将她带走,便听到内室传来怒吼。   “松手!”   “知微,是你昨晚将我留下的,是你将我留下的。”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让李言蹊一怔,面上的笑意僵住,僵硬的看向那紧闭的门扉。   下一刻门被自内打开,□□半身的男人及青痕密布同样衣不蔽体的女人伴着潮热走出。   男人是她的表哥,女人则是郑雨眠。   虞应朗看到李言蹊时浑身一僵,想要上前解释,刚一伸出手便见她猛地后退。   李言蹊还未从那惊诧中清醒,她不明白为什么表哥才跟她定亲便与郑雨眠在一起了,或许……是不是……是不是表哥一直再骗她……   咽了咽口水,李言蹊压制住喉咙间的酸意,匆匆对李氏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回到院子中,那喉咙间一直压制的恶心之感再也忍不住,李言蹊伏在花坛侧不断干呕,可属于男人和女人间的潮气似乎仍旧在鼻间。   徐嬷嬷看着心疼,不住的抚着自家小姐的脊背,心里却恨的牙痒痒,他们怎么敢如此欺负她家小姐,心里恨着,徐嬷嬷却不能说,只能安慰:“小姐莫要难过。”   过了许久,靠在嬷嬷怀中,平静下来的李言蹊凤眸微眯,难过倒是不难过,心中更多是可惜和失落,她以为那场战争是她赢了,可是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虚假的胜利,他有了别的女人她便不嫁他了吗?两人都定了亲,她又怎么能不嫁,只是可惜而已,毕竟除了小刀外,表哥是唯一一个让她有些心动的人。   想到小刀,李言蹊闭上眼眸,娇声道:“嬷嬷,我们回淮南一趟吧,我要嫁给表哥了,我想将小刀接来京中。”   “好。”   李言蹊离京了,再与李氏说明只是回淮南迁李府来京,并没有与表哥生怨后,便不做停留的离开了京中,甚至再未见虞应朗一眼。   一如来京时的十几辆马车,李言蹊走时也仍旧是十几辆,一向的张扬,即便迎着大雨离开仍旧浩浩荡荡。   李言蹊走后,京中便再一次传来西北捷报,然而伴随着捷报而来的却是令京中上下丧如考妣的消息:西远将军遇刺恶疾突发,呕血不止,丧命西北定洲府内,尸首已经在运往京中的路上了。   晋元帝闻信大怒晕厥,国公府上下一片阴霾,京中一时间都挂上了缟素。 第25章   扎着两个辫子的胖姑娘攥着手里还没有吃完的糖葫芦,红着眼睛仰头看着那短发少年:“小刀, 你是不是喜欢我。”   方便小姑娘看着自己, 少年懵懂的蹲下身重重点头:“嗯。”   圆滚滚的胖姑娘不顾手中糖葫芦的糖浆融化在了手上, 紧张的追问:“是不是特别喜欢?”   黑发少年点头:“嗯。”   胖姑娘得意, 想了想偏过肥嘟嘟的小脸, 头上毛茸茸的朝天揪跟着忧虑的颤了颤:“疯狂喜欢?”   “嗯。”   矮小的胖姑娘开心极了,不顾沾满糖浆的小脸亲了亲面前的少年。   之后全淮南都知道李家小姐有了一个疯狂的追求者,那便是傻子小刀。   小时候李言蹊不知道什么是痴傻,也不知道被傻子喜欢上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只知道因为她很胖所以别人都不愿与她玩,只有小刀会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为了证明自己的受欢迎, 所以小刀喜欢圆滚滚胖姑娘的事情一直流传在大街小巷, 小刀便也一直伴着她长大。   许久不见小刀了,虽然两人的书信从未断过, 但以小刀只会画会哭小人的水准,李言蹊实在不知道那傻子有没有真的想自己, 想到若是她回去, 他要不认识她了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一路颠簸虽然疲惫,但每每想到能回家, 李言蹊便不由自主的高兴, 远远看到城门上淮南那两个大字, 李言蹊几乎热泪盈眶了:“淮南是我的母亲啊。”   徐嬷嬷见自家小姐夸张的将手伸出窗外, 一边摇头轻叹一边将快半个身子探出去的人拉回。   淮南地处弋江南畔, 弋江蜿蜒入海,水养了肥沃的土地,带来了珍稀的物产,淮南便成了养人的宝地,据说还有古籍记载淮南很可能是祖先最早生活的地方,每一个淮南人都对这里有极大的自豪感,有山有水的淮南若说是养育了淮南人的母亲也并无不妥。   徐嬷嬷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升起一丝骄傲,早年夫人在世时,她服侍在夫人身边,老爷带着夫人走了不少地方,她也跟着看过了不少地方,无论哪里都不及他们淮南好,心里骄傲着,徐嬷嬷欣慰一叹,转过头却看到鸿雁小脸颓丧,蹙眉开口:“怎么了?咱们要回家了不开心吗?”   一连坐了十几天的马车,鸿雁已经头晕目眩了,虽然开心回淮南,但实在没有小姐那般的精力,白着小脸回应道:“开心,因为淮南是小姐的母亲。”   啥是骄傲?她现在只想吐。   徐嬷嬷:“……”   马车渐渐靠近淮南城,临近城门,便能看到身着李府统一制式衣袍的下人,知道是李府的人出来接了,李言蹊心中喜悦,忙从马车下来,然而脸上的笑意还未能升起,便看到那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男子很高却消瘦,容貌俊美英朗,一席斗篷兜头罩下,凌乱的黑色短发稍稍遮掩了眸子,但日光晃过,李言蹊仍旧能看到那黑眸中闪烁着的泪水,被一根铁链系在脖颈的黑发男子再看到她时,眼里是委屈,泪水顺着眼角掉落,声音沙哑却小心:“喃喃,你不要我了吗?”   心头蓦然疼痛,李言蹊不顾身侧的徐嬷嬷跳下马车,如小时那般扑向了男人的怀中,一路隐忍的委屈这一刻倾泻而出,哽咽开口:“小刀,我特别生气,全天下的男子都不喜欢我,坏死了。”   小刀黑眸闪烁着惊慌,顾不得自己的眼泪,忙抱着怀中的人:“喃喃,别哭,喃喃……”   听到他紧张急促的声音,担心他会发病,李言蹊隐忍着平复自己,在他怀中将自己的泪水蹭干净,感觉到自己脸上没有不妥后才美美的抬头安抚。   从李伯手中拿过拴着小刀的铁链,李言蹊小手牵着他的大手向城中走去。   徐嬷嬷满脸不愿,但又不敢接近小刀,只得命人先行送行李回府。   许是她刚刚回来,小刀缠的紧,李言蹊便没有回房,而是去了小刀的房中,熟练的为他解下脖颈上定制的链子,脖颈上除了红些外没有伤痕,知道他最近几日没有发病李言蹊松了口气,拿着药趴在他胸口为他小心涂抹着脖颈上的红痕。   小刀不敢乱动,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害喃喃受伤,僵硬的坐直着身子任她在他怀里忙着,手则不安份的去扯着地上放着的袋子,等到喃喃给自己上好了药,小刀才将袋子提起,又委屈又难过:“喃喃,我捡了好多天豆子,袋子都没有满,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言蹊看着因为他提袋子的动作而又从袋子里漏出的得豆子,心头柔软又心虚,她要离开淮南入京,小刀知道她要离开不肯,她便拿着袋子哄骗他说将袋子装满许个愿她就能回来,但她走前为了不让袋子满,偷偷在袋子上剪了个口子,算一算,她离开淮南半年了,这个傻子估摸捡了半年的豆子。   一想到府里人来来回回忙碌着,他高高大大的跟在后面捡豆子碍手碍脚的,还捡两个掉三个的模样李言蹊又有些好笑。   心虚自己骗了他,李言蹊仰头一笑:“不用装满也能许愿,我便是听了你的愿望就回来了。”   小刀闻言并不是很开心,落寞的看着手中还在掉豆子的袋子:“可我想许的愿望不是这个。”   李言蹊有些不开心了,凤眸眯了眯从他怀中起身,抱着手臂看着他:“呦,几个月不见你野心长了啊,还有别的愿望?”   小刀不明白她说什么,却不满她的离开,忙又将她扯回身边,失落道:“我本来想许愿喃喃能亲亲我,这样我又能得到喃喃又能得到喃喃的亲亲。”   轻哼一声,他倒是真的野心渐涨。   暗嘲过后,李言蹊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自明白了什么是男女之别后便再未亲过小刀了,她明白,可小刀不明白,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快要嫁人了。   她长大了,可他依然停留在那个懵懂的年纪。   抬手抚了抚他蓬乱的黑发,李言蹊柔声开口:“小刀,我要成亲了,我不能亲你,你日后也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眉头皱起,小刀不大高兴了,黑眸盯着她,一手举着自己手中还在不断掉豆子的袋子,一手指着自己的脸沉声道:“我有这么多豆子都不能得到喃喃一个亲亲吗?”   李言蹊看他托举豆子的模样,又好笑又气愤,但她日后是要嫁给表哥的,为了小刀能与她生活在一起,这种事情必须杜绝,故作严肃的站起身,李言蹊凤眸眯了眯:“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若日后想与我生活在一起,就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黑眸有些阴暗,俊颜紧绷,小刀手中的袋子猛地掉在地上,豆子哗啦啦洒了一地,李言蹊吓了一跳,忙反应过来小刀是要发病了,正要去拿铁链,下一刻男人已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从来没见过小刀这样,李言蹊吓红了眼,忙命人寻大夫。   *   陡然睁开眼眸,刺眼的日光让刚刚睁开的眼眸又重新闭上,吃力的抬手遮掩着日光。   手的遮掩让受不了强光的眼眸缓缓适应,半晌后床上刚刚苏醒的男人打量着自己身在的地方。   破草屋,不蔽日不避风,他甚至能透过草屋的间隙看到外面的葱郁,薛定海正疑惑自己身在何处时,身后传来“吱呀”的门声。   寻声看去,来人虽鹤发白眉,足下却松劲有力,那老者看到他醒来,不紧不慢端着碗走近:“你跑的西漠里做什么,想不开干嘛跑这么远?”   一边说话,老者一边将手中的药碗拿给他,薛定海想要反驳,可刚刚醒来实在有气无力,强撑着喝下了药,虽然药苦涩难耐,但至少喉中有了水,润了喉嗓,终于能发出些声音了:“不是想不开,在下从京中过来是为了寻找苗疆。”   老者接过空碗起身,听到这话更是摇头一笑:“这也是想不开,这么多年我们苗疆人为了果腹活命都往外跑,族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的,还没见有人赶着往这里来的。”   薛定海闻言微怔,原来以医药闻名的苗疆一族竟没落如此了。   抚着胸口轻咳两声,想到知渊那日渐严重的头疾,薛定海蹙眉:“实不相瞒,我来苗疆是为了我一个友人,他身有顽疾十几年,寻不到病源,我便想来苗疆问上一问,我这位友人他是不是中了蛊。”   蛊?老者闻言一怔,苗疆的蛊很珍惜,养蛊之术也并非人人都懂,虽然有的蛊会害人性命但早在很久这种蛊便被族中摒弃,现存的蛊大部分都是治病救人的,眉头一蹙老者再次坐下。   薛定海此行目的便是想知道知渊的病情,见老者有意听,便也不顾自身羸弱,将虞应战的得病情一一描述。   听了薛定海的话,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短蚺,锁眉思索,拿下头顶的帽子轻轻煽动,犹豫开口:“你那位友人确实是中蛊,听症状似是双生蛊。”   薛定海只听‘中蛊’便面容一僵,再看那老者神色游移不定便又开口:“什么是双生蛊?”   老者眼睛眯了眯,似不确定,闻声后看向薛定海:“啊,这种蛊毒一开始研制出来是为了一个人的性命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延续,培育母蛊,栽种子蛊的两人必须有血亲关系,以期栽种成功,让栽种子蛊的人长生不老。但据说即便成功,栽种子蛊的人若是体制差,在栽种母蛊的人身上苏醒也会忘记前尘往事,不过这还算好的结果,迄今这种好的结果还从未出现过,自此蛊研制问世便只有宿主寄主双双惨死的结果,这种长生不老的蛊毒没有长生不老的作用,反而会同时害两人性命,此蛊便被族中禁止了,没想到现在这蛊竟然仍旧存在。”   薛定洲听到‘双双惨死’便面色一白,抚着胸口闷咳两声:“可有解蛊之法?”   老者摇头将帽子戴上,遗憾的叹了口气:“我们苗疆蛊术珍惜,按照族规一个人掌管一种蛊术的方子,互不问询通传,后来族中没落了,大家都四散离去,大多蛊术都销声匿迹了。我这等伺候人的更不知道什么解蛊不解蛊的法子,你若是想知道便自行去瞧吧,现在我们族里最无用的便是那堆不值钱的破书。”   起身复行几步,老者又顿住脚步,犹豫再三转过身:“你说你从京中来,那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薛定海闻言抬头,恭敬道:“前辈您说。”   老者挠了挠后颈,面容柔软些:“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在京中见没见过眼角有个泪痣的漂亮姑娘……啊不应是……夫人?”   薛定洲闻言微怔,京中女子那样多,他又怎么会每个都注意……   老者说完话也面色微赧,自知问了糊涂话,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走了那么久了,是我老糊涂了,她那么精明的人又哪里会过的不好。”   长叹一声,老者抬步离去。   独留内室的薛定海看着紧闭的门扉陷入沉思,按照症状,知渊身上应该有子蛊,那么与知渊有血缘之人便种着母蛊,谁会以这样玉石俱焚的心态种着母蛊?   有人似乎从很久前便想杀死知渊。 第26章   听到惊呼声, 仆从呼啦啦涌入, 徐嬷嬷上下紧张的看着自家小姐是否受伤, 大夫小厮们也各司其职的在房内忙碌。   李言蹊怔怔的看着已经被放在床上的小刀, 心中不断的裂痛,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手脚发凉, 心如堕冰,她刚刚探过了,小刀没有呼吸了。   床榻侧的大夫在搭上床上人的手腕时,也面色一白, 再试了几次手下依旧没有跳动, 沉着脸转身正要与自家小姐说明情况,然而手下却又重新有了脉动,疑惑坐回,复又查看的诊了诊,这才松了口气,眉头舒展,起身一笑:“小姐莫要惊慌, 小刀少爷只是急火攻心晕厥了, 休息几日方能清醒。”   李言蹊苍白着脸松了口气, 跌坐在床侧。   怔怔坐在床侧, 任四下的人忙忙碌碌,李言蹊眼眸却越发温热, 忍着酸涩, 直到房内再无他人, 这才脸趴在双臂伏在床榻哭出声,在外精明妩媚的李言蹊在小刀面前永远是那个摇摇晃晃爱耍横的胖姑娘。   她很怕如果没了小刀,这世上最后一个全心全意无论她是何等模样都喜欢她的人也没有了。   哭累了,李言蹊红肿着凤眸静静的趴在床侧,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刀陷入沉思。   在懂得什么是没娘后,因着被那时的好友嘲讽,她任性偷跑出府,被人劫走后,知道再也见不到爹爹却也只敢忍着泪水惊恐的坐在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淮南,夜色之下除了驴车‘踏踏’的声音,便是鞭子抽打划破空中的凌厉。   她怕的紧,小小的她抱着自己不敢哭出声,却总能听到车外细碎的声音。   鼓起勇气挑开车帘,看到的便是碎发凌乱,一身狼狈的少年。   他一脚穿着鞋子一脚赤着,脖颈上还带着铁链,嘴里不住的喃喃着什么,她识得他,他是街角老乞丐捡的儿子,她怕他,因为他每每看到她总会冲她吼。   驴车走的慢,但对于那时幼小的她来说似乎走了好长时间,那少年终于被发现了,驴车上那将她捉来的男人骂着她不懂的话,上前打的那少年不断呕血。   她怕极了,偷偷看着车帘外,却只看到人影交错间躺在地上的少年对着她傻傻一笑。   驴车再次行进,他仍旧固执的踉跄跟着,任凭那些人如何殴打,直到那些人将执拗的他同样扔上了驴车。   短发黑而凌乱,脸上青紫红肿一片看不清他的相貌,黑眸却在看到她时一瞬便亮了,充满细碎伤口的手小心珍惜的去拉她胖胖的手,笑的安心:“喃喃。”   那是李言蹊第二次认真看这个总被老乞丐栓在街角的少年,却是第一次听清楚原来她与朋友玩时,他冲她吼着的是她的名字。   李言蹊不记的自己是怎么重回的李府,却永远记得那晚小刀的模样,眼中只有她,没有嫌弃嘲讽,她那是第一次感觉到被自爹爹以外的人小心珍惜着。   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掉落,李言蹊轻舒了口气,她想要入京嫁给表哥,讨好表哥,一是为了守住李府,二是为了小刀,既然也是为了他,她明知道他有严重的头疾,明知道他随时都会离开,为什么不让他过的开心些?她会慢慢告诉他,但在回京前,她只想让小刀开心,只想他别扔下她一个人,她怕。   只要李言蹊在府里,小刀犯病都是李言蹊亲自照料,所以这几日李言蹊一直陪在小刀床侧,可床榻上的人似要一睡不醒一般,等了许久也不见睁开眼眸。   李言蹊一次次的期盼前来,一次次的失落而去。   这日临近黄昏时候,正是各院用饭之际,来来往往的足步声落在耳中分外嘈杂,床上躺了多日的男人眉头皱紧,凌厉的黑眸下一刻骤然睁开。   陌生的环境让床上的人怔神片刻,刚坐起身,便看到自脖颈上延伸系到床柱上的铁链。   面容一沉,下颌绷紧,再抬眸看去却看到桌上的铜镜,透过铜镜看到镜中人的容貌时英眉皱的更深。   这个人是谁?   还来不及再多的思考,门突然被推开,伴着低呼声更多的人涌入房内。   冗杂的讯息跟着在仆从言谈中涌入脑中。   听到小刀醒来,李言蹊第一时间赶来,房内的大夫交代几声离开后,李言蹊便挥退了房中的仆从,拿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落座在床榻上,小心仔细的一勺勺喂过去,但很快发现似哪里有些奇怪。   抬头看去,小刀黑眸幽深直直的看着自己。   虽然小刀以前也喜欢直勾勾的看着她,可从未这般眼眸沉重……   蓦然想起什么,李言蹊放下手中的汤碗,小心看了看门外,随后盘坐上床榻,伸出一根手指头像似教训小孩子一般严肃认真的开口:“答应你可以,但你决不能与别人说哦,知道吗?”   说完不管床上的人有没有回应,李言蹊紧张的又看了眼门外,随即像小时候那般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忙又坐回原处,等待看到小刀眼眸明亮的模样。   然而李言蹊有些失望了,小刀黑眸仍旧阴沉沉的看着她,却不似以往那般黑眸晶亮,正待她疑惑,那边小刀突然有了动作,一个手掌抬起‘啪啪’两声打在她刚刚亲过的那张俊脸上,随着他的动作,苍白的脸上蓦然留下两个明晃晃的掌印。   李言蹊:“……”   你之前不是很期待我亲你的吗?   尽管李言蹊有些不开心小刀凶狠擦着自己脸的动作,但通过刚刚小刀一如以往没有头脑的行为她还是松了口气,小刀还是那个小刀。   看着因着他自己的巴掌肿起的脸,李言蹊又心疼又好笑,拿着帕子沾水为他消肿:“做什么打自己啊,不想我亲你我还不稀罕呢。”   靠在床上,‘小刀’阴沉着脸闭上眼眸,心中恼怒,她怎么能如此亲近一个男子,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曾这样对待这个男人过?脸颊似乎还有那柔软留下的触感,心中更是烦乱,她还未曾这样对待过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虞应战将刚刚得到得细碎讯息拼凑在一起。   这里是淮南,他现在在这个名唤小刀的男人体内,那大夫说,这个人也有头疾,那么他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与那头疾有关?   英眉紧锁,虞应战回想起自己晕厥前的情形。   冷冬将至,外族物资缺乏而扰乱西北边陲,他带兵出战 ,守边已有两个月,外族溃退之意明显,大军休停,他回了定洲府中却遭遇了刺杀。   那些人仍旧与在探春宴上的黑衣人武功路数一致,他曾错失两次拿人的机会这次便不再打算手下留情,然而在那刺客袭来之时,头蓦然疼痛,他向来隐忍惯了,即便上阵杀敌也能忍着满腔的血意强撑,可这一次阵痛却来势凶猛,猛吐鲜血,头痛不止,在那刺客一剑挥来前,他便已经躺倒在地了。   想到自己晕厥前的狼狈,虞应战心头沉重,那因为她亲吻旁人的怒意渐渐散去,缓缓睁开眼眸。   他从不在乎死亡,可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他却那样留恋活着,弥留之际他想的不是边关战事,不是朝堂斗阵,而是她,他要回京娶她,可他若离开连见她都不能了,一想及此心中便绝望。   李言蹊将浸了水的巾帕敷在他红肿的脸上,再回过神时便看到小刀仍旧黑眸不移一下的看着自己,托着下巴坐在床侧,撅了撅嘴娇声道:“为什么不与我说话?”   听到她软软的话虞应战回神,她待他时总是不甚开心,可她对待这个名唤‘小刀’的男子时却完全不一样,嗔娇含笑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他是该生气她这般娇柔的对待另一个男人,可现在突然舍不得与她生气了。   垂下眼帘,伸手过去握住她软软的小手,陷入黑暗时的后怕涌来,他原来这样怕失去她,怕到再次看到她时那些他素来在意的事甚至可以变得不重要,伸手轻轻将那含笑着的人抱入怀中,虞应战眼眸低垂,沙哑开口:“喃喃。”   他很想她。   在西北,他每日夜里得空想的都是她或怒或娇的模样,从不知想起一个人心头会那样柔软。鼻间是她身上的芳香,虞应战垂头看着她的眼眸,落定在哪红唇上时,隐忍半晌。   他现在未在自己身体内,不好与她再过亲近了。   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真正感受到她确实在自己的身边。   胸口沉痛,闷咳两声,虞应战放了开手。   既然有人势必要杀他,他现在内力全无,这个身子又太羸弱,没有把握应对突变前,他不宜轻举妄动,至少不能连累她。   疲惫来袭,想要再看看她已经没有精力,虞应战再次躺下时便闭上了眼眸。   李言蹊怔怔的看着睡去的小刀,总觉得小刀心情不甚好,为他拉过被子盖好,正要抽手离开然而手下却是一紧,轻轻一叹,凤眸担忧的看向床榻上的小刀,这一次虽然不是发病,但却让他晕厥甚久,他是不是也感受到分离的恐惧。   一向明媚的人闷闷的趴在床侧,不去想明日嬷嬷的责怪,闭上眼眸轻轻叹了口气,小时候傻傻的小刀照顾她,长大了,她也要照顾小刀。   年少便上了战场,印在骨子里的作息让沉睡了一夜的人在鸡鸣前起身,看到守在身边的人,虞应战眉头一蹙。   起身将趴在床侧的人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看着她酣睡的模样,心里疑惑,既然日子没有变化,她现下应该在京中,为何却回到了淮南?   心想与她亲近,附身过去,但想起什么又隐忍抬头,只为酣睡的人盖上被子后便起了身。   天还未露白,李府的院中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小刀少爷沉着脸从房内走出,即便心中惧怕他的阴晴不定,仍旧有小厮拿着袋子上前,哄孩子一样将一个破了洞的袋子递到他手中,低声哄道:“去西院捡豆子吧,那里的多。”也不妨碍他们干活。   阴沉着脸看着自己手中破了洞的袋子,虞应战眉头皱起,他从昨日便疑惑了,莫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是个痴儿?   这有些难办了,他如何掩饰做一个傻子?   西院无人的密林,一脸苍白的男人照例打拳习武,一招一式皆沉稳凌厉,然而心中却思量颇多。   他该先寻回他的身体。 第27章   这次小刀少爷生病, 徐嬷嬷看的明白,小姐心中估摸是放不下那个人了。   轻叹口气, 徐嬷嬷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家小姐的长发, 她家小姐模样是个精明的,实则心里一根筋的紧, 旁人对她好她便什么都不顾的要还回去, 小刀少爷在小姐幼时既能像兄长一样护着她,又能纵着她的性子与她玩做一处,从小一起长大, 她理解小姐对小刀少爷的依恋,可……   徐嬷嬷不住的长吁短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老奴知道您怕老奴念您,可也须得时时提醒小姐, 咱们春日里便要动身回京了,这一次回去小姐便要嫁为人妇,您即便再不愿与小刀少爷说明也要试着让他明白了。”   斜靠在软塌上,李言蹊凤眸微垂, 即便她再怨嬷嬷的念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是她必须要面对的, 她再淮南府中这般与小刀亲昵无人多言, 可若是回到了京中, 却不能再如此了。   是了,她快要嫁给表哥了。   回淮南也有半个月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起那个面容温润, 时常儒雅含笑看着她的男子, 她不愿想起他的,因为每当想起他,除了他与郑雨眠□□出现的画面她再想不起其他。   从镜奁前滚趴在床榻上,李言蹊看着手中的红玉糖葫芦,心中窒闷,路上即便不愿去听,却也无意的听进去不少,嬷嬷说表哥那日是喝多了酒识不清人,才犯下那等荒唐之事。   知道表哥并不是骗她,她应该高兴些的,可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男人都会酒后乱性吗?那是不是除了郑雨眠,日后还会有赵雨眠,周雨眠呢?   李言蹊从未想过自己与未来丈夫中间会有旁人,不是不愿去想,而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丈夫除了自己还会有旁人,毕竟……毕竟她的爹爹只有她娘亲一个人……   将脸埋入枕头,李言蹊心头难过,他爹爹在这淮南做了豪绅,是个土皇上的存在,她便是个横着淮南走的土公主,土公主到底不是真公主,出了淮南哪里还有人在意她的想法。   她难受表哥有别的女人,可她又能如何,她能与在乎她的撒娇使软,可表哥似乎不在乎她……   两人自小订下婚约,她既是他未来的妻子,她该学着大度。   闷闷的撅了撅嘴,李言蹊将脖子上的红玉糖葫芦摘下,放入镜奁中,可她从小便小心眼儿惯了,街角婆婆嫌她小时候扳着手指头都数不明白数,少给了她一块糖她都要喃喃上一整天的。   整理裙摆起身,凤眸眯起雄赳赳向外走去,回京的李言蹊需要大度,现在她只是小心眼的李言蹊,现在小心眼的李言蹊要去寻那个能包容她小心眼的人。   还未走入小刀的院子,李言蹊便看到院子前,高高大大的人在弯腰捡豆子,额前的碎发遮挡,看不清他的眼睛,可那傻兮兮固执的捡豆子的模样让李言蹊好笑,凤眸明亮,嘴角微扬:“小刀,我给你剪头发吧。”   从她停在院前的小径上时,虞应战便看到她了,听到她说的话,英眉不由自主的皱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能胡乱剪旁人的头发,这人虽是她义兄可她也该懂得男女大防,想要训斥的话许多,但随着那红裙走近,虞应战却因着她的动作怔住。   柔软的手握住他的两根手指,自然而然的牵着他向院内走去。   怔怔的看着与他说笑的她,两人虽然有过更进一步的亲昵,但他却从未看到过她这样自然的亲近和那份全心全意的依赖使软。   心中突然一涩,她为什么从不这样对他。   将人拉坐在院中的椅子上,等鸿雁拿了工具过来,李言蹊拿起剪刀端正凝神了半晌,才眯起眼眸动手。   初见小刀时他便是短着头发的模样,老乞丐说他犯头疾时即便束缚住手也会去扯头发,所以给他剪短了,以往小刀头发长时都是爹爹给他剪,后来爹爹离开便是她给他剪,起初她剪的也如老乞丐那般参差不齐,小刀却总顶着乱蓬蓬的脑袋安抚的冲她笑,在一次次愧疚中,李言蹊终于顺手些了。   坐在椅子上,端坐着的虞应战蹙眉看着在眼前忙碌的人,看到眼前人倾身渐近有些不悦,她可知她这般离得近,这个人的身体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可知她这般倾身这个人的脸对着的是……   眉头皱起,虞应战闭上眼睛,他必须快些回自己的身体,他日后必须要严加管束她些。   然而闭上眼睛那触感似乎更加明显了,素手在耳际轻轻划过,十分轻软,他握过她的手,柔软无骨纤细葱白,他本是意志坚定的人,可她却总能让他理智全无。   黑眸睁开,看着眼前娥眉微蹙的人,微微忡神。   那粉嫩的耳朵便在眼前,他却不能亲上一亲……   在虞应战看着粉嫩的耳朵怔神的时候,李言蹊在用小刷清理他脖颈间的碎发,一边动作一边轻声哄着开口:“小刀,我与表哥秋中定亲了,这次回京就要嫁给表哥了,日后再不能与你这般亲近了。”   察觉到手下的人僵住,李言蹊忙顿住手,安抚的抬头一笑:“不过这次回京我会带着你,我们仍旧生活在一起,什么都不会变。”   然而端坐着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舒缓,反而黑眸越发阴冷,喉结攒动,半晌才发声:“你定亲了?”   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李言蹊有些惊讶,展颜娇声道:“你别生气,我从没想过扔下你,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无论是上京嫁给表哥,还是骗你偷偷离开,都是为了日后能与你一直生活在一起,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要你护着,现在我会照顾你。”   她说的越多,虞应战心头越冰冷,刚刚因她靠近而隐忍着的悸动似破了一盆凉水,定定的看着这个容色艳丽的女子,第一次意识到她在京中或娇或嗔的所有都在算计之下,她是在他离京后定亲的,那么之前的种种便是一直在骗他?   无论是忌惮他的身份也好,害怕他的手段也罢,从来没有人敢骗他。   下颌紧绷,虞应战心中涌动怒意,她倒是胆子大,与他卧薪尝胆,当真不怕拆穿的一日会有什么后果?   还是她笃定自己不会动她?不能动她?   身体紧绷,虞应战站起身,阴沉着脸步步向她走近。   回想起离京前的那一天,他竟像傻子一样任她拿捏。   李言蹊不知道小刀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可却怕他这副她从来没见过的阴鸷,步步后退直到再无退路,凤眸蓄满委屈的抬头:“我都说会带你一起进京了,你做什么生气,要不是为了你,我哪里会那般委屈求全,你现在还要与我生气。”   表哥有了旁的女子,她怎么会不生气呢,她也是再慢慢付出真心,可她不能生气,要咽下委屈,至少这样表哥会觉得对不起她,容她带着小刀,别人无论什么都好,可唯有不愿小刀与自己生气的。   她每说一句便是在他心口割上一刀,可看到她眼睛里的晶莹时,虞应战顿住了脚步。   闭上眼眸,压下喷涌的怒火后,随即暗暗一嘲,她这份委屈,她这份小心翼翼都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这个身体的主人,对她来说自己不过是个需要她算计应付的人。   可他却又要因着她的眼泪妥协。   就像从京中离开,他甚至舍不得与她说重话。   他从未喜欢过女子,不会说好听的话讨好她,她又怎么会想要嫁给自己,是他傻了,以为抓在手里便是自己的了。   紧绷的身体舒缓,看着眼眶发红扁着嘴的女子,暗暗一叹,已经顾不得怒意,虞应战垂眸将人轻轻拥在怀中,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沉闷开口:“莫要哭了。”   李言蹊忍住自己的泪意,从他怀中抬头,小下巴抵在他胸口,凤眸里都是委屈的仰头看向他:“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心软她的娇气,虞应战抬手替她去擦眼角的泪水:“嗯。”   很生气,从没有这样生气一个人的欺骗,但让他更生气的却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他不过是一个需要她应付的人,他甚至在想她是不是从未正眼看过自己。   轻哼一声,李言蹊不开心的撅了撅嘴,闷声闷气道:“可你连什么是娶嫁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生气的?”   为她拭泪的动作顿住,心中所有的恼意都因着这句话释然。   这个名唤‘小刀’的男子不懂娶嫁,可她又哪里懂。   他骨子里古板守旧,婚嫁从不该是件草率之事,可她却将它当做了交易,无论是他也好还是知微也罢,似乎现在都不是能够停留在她心中的人,她的真实只给了这个名唤‘小刀’的男人。   突然松了口气。   她不喜欢他,却也不曾喜欢别的男人。他的情况并不是最糟糕。   他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李言蹊却仍旧因着他刚刚凶煞的模样心头委屈,凤眸眯起,抽泣着不断控诉:“你刚刚凶巴巴的,我都不认识你了。”吸了吸鼻子,越想越气,凤眸含怨:“你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   闻言虞应战眉头微蹙,她一向不懂规矩,他若听她的她岂不是更无拘无束了……看到她眼角的泪痕,虞应战干脆闭上了眼眸,沉声道:“好。”   看到小刀说一个口头的好还要深思熟虑的傻样子,李言蹊破涕为笑,扑进他怀中含着泪意,颤声着开口:“小刀你日后不要再与我生气了,我会害怕,爹爹离开后,我便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一直疼爱我啊。”   虞应战垂眸,心中蓦然有些酸涩,大手抚上她的长发:“好。”   他喜欢她,想要得到她,他会比任何人都对她好,想让她也喜欢他,心甘情愿嫁给他。   *   四下再无人,坐在浴池中时,虞应战才恢复以往的冷静,这两日他已经恢复些体力,这个身子虽然病重羸弱,但底子还算可以,恢复了体力,他该快些去寻他的身体了。   冲洗掉身上细碎的头发,虞应战沉眸起身,拿起一侧的巾帕擦拭,手蓦然顿住,看着镜中的男人,眉头紧蹙。   男人腰间的图腾他再熟悉不过了,凡是皇室子嗣出生便会有这样的图腾,这是始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特制的丹砂,出生便纹在皇室子孙的腰侧以示皇嗣尊崇。   抬头看向镜中那陌生的男人,虞应战眸色阴沉。   这个人到底是谁?   *   秋末的西北定洲已经开始挂起凛冽的寒风,大雪骤然降临阻隔了浩浩荡荡的大军,白幡高挂,身着缟素的将领们再出了定洲进入南地便体力不支,大军在南地整顿休息再决议出发。   南地的府丞府中,用来停放西远将军尸首的庭院,除了几个守护着的侍卫,还有一身劲装女子。   女子身着铁甲,身量修长匀称,容貌秀美却英气至极,长发利落的束起,铁甲外素色缟衣衬的她面色极白。   女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棺中的人,匆匆赶来的疲惫让她再看到棺中人时踉跄的跌坐在地,下一刻眼眸通红,泪水顺着脸颊坠落。   闻声赶来的高昭一行色匆匆,看到院中的妹妹,肃容开口:“你过来做什么,战事未歇,你既要在军中任职便该做好一个将士应做的。”   高晚双手攥紧,骤然抬头,眼眸赤红:“那京中都是想要他性命的人,为何要将他送回去。”   看到隐忍着怒意的妹妹,高昭一轻叹息,想要上前将妹妹拉起:“阿晚,将军的亲人在京中。”   高晚闻言冷呲,甩开他的手起身:“亲人?他没有亲人,他若有亲人为何他的兄弟不来接他回去,他若有亲人为何没有人知道他身怀顽疾十几年,他若有亲人他又会怎么少时便到这随时都会丧命的西北来,又为何总是孤身一人,无人问询,那京中没有人真正在乎他,何必让他回去。”   妹妹几近歇斯底里的话让高昭一心头沉重,不再言语,跟在将军身边的人又哪个不知道将军从来都独身一人,孤寂到让人敬畏之余还心生酸涩。   高晚闭眸忍着眼中的泪意,许久后轻叹出声:“兄长,我想嫁给他。”   蓦然看向妹妹,高昭一蹙眉:“休要胡言,将军已经去了。”   睁开眼眸,高晚看向那棺材中依然冷峻的人,嘴角牵起笑意的同时泪水掉落,沙哑道:“那又如何,我喜欢他,不在乎他是生是死,至少不想他孤单离开,至少在他离世时不再是一个人。”   高昭一蹙眉将妹妹拉过:“莫要胡言乱语了,将军他……将军是有喜欢的人的。”   闻言一僵,高晚呲笑的看向兄长:“将军喜欢的人?那个已经与国公府二公子在秋中定了亲的女子?那样的女子也配。”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高晚转身重新看向那棺中人:“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他,我不会让他孤寂的离世。”   高昭一见妹妹如此固执,额头骤疼,他敬重将军,更不能允许在将军逝世后妹妹如此乱来,正要命人将胡闹的妹妹拉离却听到属下来报:“高将军,府门外有位名唤薛定海的大人求见。”   太医院的薛大人是将军的好友,听闻他们离京前这位薛大人便离了京,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看着固执立在原地的妹妹,高昭一沉声吩咐一侧的侍卫:“看好高副尉。”话罢抬步离开。   兄长离去,高晚被架住双臂时仍固执的看着棺中人,直到被拉离才垂下眼帘。   她随兄长来西北已经六年了,为了能伴在他身边,不顾女子的身份在军中搏杀,她要站在他的身边,期望有一日她能够将自己的喜欢说出,可这一次他从京中回来,她却听到了其他将军的谈笑,他有喜欢的女子了,还未从惊痛中回神便又传来他遇刺发疾的消息,她远在战场,违抗军令赶回来时却连他的尸首都未看到。   一路追赶,现在看到了他的人,心中终于宁静,无论兄长如何说,她都要嫁给他,即便嫁给他的尸首她也要成为他的人,他名义上的妻子。 第28章   因为带着目的而来, 即便身体孱弱,薛定海仍旧在两个月内将苗疆的古籍看了大半, 关于双生蛊的记载实在太少,唯有的几处记载也都是描述栽种母蛊、子蛊的两个人是如何全身爆裂惨死的。   稍稍心中有些眉目,再加上在苗疆停留了太长时间, 估摸知渊的药或许不够用了,薛定海便准备离开了。   走出了绿地再次进入风沙中,背着古籍的薛定洲正要与救了他的那位老者辞别,身后又传来欲言又止的声音。   “等等,我还有些事想嘱托……”   薛定海闻言回身,看到金伯为难的模样便了然了他要说的话, 这两月以来, 金伯总是这般欲言又止,即便他现下不说, 他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抚一笑:“倘若我见到来自苗疆,眼角有泪痣的女子定会给金伯传书。”   金伯面色微讪, 点了点头,长叹道:“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一向任性,不肯受委屈,我只怕外面那样大, 会有人让她难过, 倘若她过得不好, 你一定要与我说,倘若她过得好……那便莫要与她提起我,只告诉我她的平安便好。”   点头答应,薛定海辞别了金伯。   一路向西赶往定洲,西漠同为西北地界与定洲并不远,然而还未到定洲,薛定海便听到了让他震惊的消息:西远将军遇刺发疾,陨于定洲府内。   寒风呼啸的天气,薛定海却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后背汗湿,再不做一丝耽搁赶往定洲,然而到了定洲护送尸首入京的大军早已离开,他顾不得休息再次驾马赶往大军可能会路过的南地。   南地知府府内。   薛定海沉脸进入堂内,来不及与高昭一互相作揖便开口:“知渊呢?”   高昭一见他神色匆匆,有一瞬的疑惑却只伸手引向内院:“将军在大院停放。”   点头抬步,薛定海一路走向大院,不顾四下的将士阻拦抬手摸向棺中人的手腕,面色仍旧沉着,但心里却松了口气,与那古籍上记载的不错,脉搏虚无,确实是亡故的脉象,可虚无后却又有些许平缓,双生蛊虽然从无成功之例记载下来,但不代表从未成功过,毕竟成功换命的人又哪里会暴露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感受到手下那微弱的平缓出现,薛定洲没了来时的焦急,既然从没有记载成功的例子,那想要杀害知渊的人定然只将它当做了害人性命的蛊毒,现在知渊不知在何处,他若现在暴露知渊还活着,敌暗他明,难免周遭有居心叵测的人。   收回手,薛定海任两侧的将士钳制,面上镇定却心乱如麻,若想解蛊他必须先带走知渊的身体。   稍迟些赶来的高昭一看到两侧将士钳制薛定海的手臂时眉头一皱,抬手示意将人放开后,抱拳赔罪:“薛大人勿怪,自打将军亡故,我们都动辄心惊胆战。”   垂眸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薛定海依旧沉着面容:“无妨。”   高昭一知道面前这位薛大人是为数不多与自家将军交好的人,见他不见平日的温润之气面色低沉着,心头跟着沉重,叹息开口:“其他将军在前堂,大人可要前去一坐?”   薛定海正要开口推拒,院门外身着军甲的将士赶来,一脸为难:“高将军,高副尉命人准备了喜服,说她今晚便要与将军……与将军……成亲。”   高昭一头上青筋一起,顾不得与薛定海多言便大步走出院中,另一侧薛定海却动作一顿,偏头看向那楠木棺,暗自一叹,看来为了保住好友的清白,他今日便需得将他带走。   这边,高昭一大步迈入前堂,看到堂内漆盘中的嫁衣时蓦然头疼,正想上前呵斥便有其他将军、副将上前将他拦下。   “将军未曾婚配便离开,到了那边仍旧孤身一人,高副尉既然对将军一往情深,你便成全了她吧。”   “你我皆是随在将军身边出生入死的将士,你难道愿意将军这般孤单离开?”   “你若因着是自家妹子不想让她嫁,那到时候我便让我那妹子嫁给将军,至少不让将军走的凄凉。”   “简直是胡闹!姻亲大事岂能儿戏,你们这是胡闹!”   怒喝声,劝慰声、反对声让高昭一面色越来越沉,最终轻叹开口:“我不是不想让阿晚嫁给将军,可将军有喜欢的人。将军那样的性子绝不可能娶一个不想娶的人。”   高昭一这话让堂中众人禁了声,高晚却闻声眼眸赤红着站起,环视众人后开口:“你们离开的急,未曾得到消息,那李家小姐已经在将军离开后与国公府二公子定亲了,婚事也定下了,那样的女子也配得上将军?”   眼中的泪水掉落,高晚闭上眼眸:“我知道将军不喜欢我,可我只是不想让他走的孤单,兄长放心,如若回京圣上问责,我高晚一人应下,大不了真的下去陪将军。”   高晚坚定不移的话让堂内的人心生动摇,此等敢爱敢恨,一往情深的女子到底让人动容。   之前还心有反对的人也渐渐倾斜,高昭一则闭上眼眸万分无奈。   无论是高昭一等其他副将反对也好,支持也罢,一向雷厉风行的高晚已经命人准备了媒人、嬷嬷筹备礼制。   嬷嬷带人布置府中时,高晚则没了刚刚的锐利,静静的坐在房内。   看着手中的喜服,高晚既心痛又喜悦,他离开了,她再也不会见到那个肃冷疏离的人了,可她终于能嫁给他了,即便日后不被承认受人嘲讽,她也要成为他的人,为他点烛上香,为他守节。   夜色来临,高晚轻轻松了口气,穿好自己的喜服这才手捧着属于男子的喜服向门外走去,她要亲自为他穿上喜服,等行了礼制,她便是他的妻。   将士把守着棺侧,几位将士看到一身红衣的高副尉互相对视一眼,得到命令不肯让步,然而高晚却眼眸凌厉,一手劈出,自幼拜师名门武将的高晚虽然身为女子,但身怀的武艺又岂是几个守卫士兵可比,四下的其他士兵又因着各自将军的命令不同不敢上前,高晚几个回合便将守棺的将士打倒在地。   喘息着捧着衣服走近,素手轻抬,眼眸温柔的推开棺盖,但看到空空如也的得棺内时,高晚蓦然怔住,焦急转身:“将军呢?”   生疏的赶着马车,黑漆漆的小路上歪歪斜斜走着弧线的马车让薛定海额头大汗淋漓,嘴里碎碎念不断:“为了保住你的清白,我可真是练就十八般武艺了,日后解了蛊你需得谢谢我,哎呦,怎么又歪了,往这边走行不行啊。”   虽然走了很久,可到了夜里仍旧未出南地,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时,薛定海顾不得碎念了,回头看去,见那尘土飞扬中身着军甲的众人,立刻回身急打马身,然而马车仍旧是那不紧不慢的速度,身后那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黑漆漆的小路也因着火光变得明亮。   伴着光亮及勒马嘶鸣,怒喝声传来:“薛大人,你劫走将军尸首可是杀头之罪,你若再不停车,我等便要放箭了。”   薛定海头疼万分,只恨自己不会赶马,生怕那些莽汉放箭,跳下马车,一扫来的这一部分人不是知渊身边眼熟的几个副将更为头疼,现在只怕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   举着火把,几人从马上跃下,走在前面的女子便是一身红妆的高晚。   薛定海大汗移步,身体护不住,至少他不能让知渊失了清白。   定神拱了拱手,薛定海斯斯文文的向那马上其他几个副将朗声:“西远将军生前与我交好,我今日将将军带走便是不愿将军故后受人摆布,尔等乃将军亲信岂能妄做定夺,倘若将军在天有灵岂不心寒。你们体恤将军也好,不忍他孤苦也罢,是否该在他故后成就姻亲也该回京后由皇上定夺,岂能在这等凄凉地仓促行事,尔等莫不是真莽汉而已?”   马上的几位副将听到那句‘真莽汉’面容皆是一红,武将被文臣骂草包不是一天两天了,面面相觑,虽有恼意但却不得不承认此人说话在理,他们体恤将军不假,但体恤归体恤又怎么为将军擅自定夺姻亲大事,岂不是以下犯上?这么一想心中后怕,心生悔意。   眼看刚刚还支持自己与将军成婚的人现下踌躇不定,高晚心中暗急,怒目抬头看向薛定海,怒斥开口:“休要胡言!你这盗取将军尸首的贼人分明图谋不轨,现在又想离间我们,我看你根本不是将军的友人,将军突然身故怕不是因为用了你的药!”话落再等不及夺回人,高晚一鞭挥出。   长鞭凌厉在空中划出骇人的声响,似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这一鞭子若落在身无武艺的薛定海身上定然也是会要去他半条命,心下惊骇,薛定海除了紧闭眼眸不能动作半分,然而等了许久不见疼痛袭来,耳边却有衣袂翻动的声音。   睁开眼眸,眼前不知何时多了数十名身着黑色锦衣的护卫,那刚刚还如主人一般狠厉的鞭子也早已被削成三节落在了地上。   众人皆因变故怔神时,林中小径,被斗篷兜头罩下的男子驾马走出。   火光之下,男人容貌虽俊美,却似受了颠簸之苦一般,满面苍白,然而黑眸却异常凌厉,垂下眼帘时,声音也如同擅夺人性命、杀伐地狱间的罗刹。   “滚。” 第29章   “滚。”   一声冷斥让众人遍体生寒。   看到来人, 马上身着军甲的众人莫名的心头一骇,那隐隐的阴戾之气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而马下的高晚即便心头惊惧,仍旧心有不甘,明明她马上便能与将军成婚了, 偏偏出来这么多挡路的, 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 她又岂能放弃, 咬了咬牙, 斥声道:“乱臣贼子妄图劫走将军尸首,其罪当诛, 还不快将这些人拿下!”   众人回神, 心虽隐怒高副尉焦急下的呵斥,但确实夺回将军尸首要紧,身着军甲的将士与锦衣护卫一时间怒吼纠缠,刀光剑影。   兵器碰撞的声音让薛定海不断缩瑟,但却足下不停,忙上了马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慌神了, 猛地抽打马鞭,马儿一声长嘶……   仍旧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薛定海心急如焚, 然而抽打了马屁股几下, 马儿没走多远他便看到一人与他并马行进, 薛定海心中一凛,侧目对上那人眼眸时,嘴角强牵了牵示了个好,心中却思忖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陡然身体一僵。   薛定海细细看去,那人容色俊美却阴沉,黑眸幽深,晦明晦暗,握着缰绳的手顿住,脑海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嘴唇一颤,沙哑开口:“知渊?”   见他这副热泪盈眶的模样,马上的虞应战垂下眼帘。   半晌,两人勒马于野外静谧的山林中。   薛定洲惊诧的绕着虞应战来回走了两圈,这才不可置信的开口:“这双生蛊当真令人惊奇。”   坐在马车上,虞应战看完自己的身体并无不妥后放下车帘,眉头紧锁的看向薛定海:“双生蛊?”   薛定海从啧啧惊奇中回神,随即肃容将自己从苗疆得来的消息说明。   虞应战面容阴沉,眼眸低垂不发一语,直到薛定海疑惑托着下巴道:“这蛊只能用在血亲之间,莫非你与这身体的主人有血亲关系?”   看向天边,算了算时候,估摸现在赶回淮南还来的及,虞应战下了马车,翻身上了马,马儿原地踏了几步,虞应战熟练的勒紧手中缰绳,直到马儿温顺下来才开口:“这人腰间有皇室印记,应是皇族中人。”   既是皇族中人那便确实与他有血亲关系。   至于他到底是谁还要另查,对于虞应战来说,为今最重要的是他需回自己的身体,英眉一蹙抬起头来:“可有解蛊的法子?”   薛定海闻言面色肃然:“有些许眉目,但还未有十足的把握,需得些日子将那古籍看完。”   在薛定海口中的有些许眉目便算是有十足的把握了,虞应战收了收手中的缰绳,稍稍安心,抬头见他满身疲惫便开口:“我已经去信身边暗部,调查当年京中可有遗落在外的皇嗣,大军虽然会如期抵达京中,但不会发丧,你大可留在南地,我随时可以寻到你。”   他今日夺人虽有原因,但以知渊的身份他也要被按上个株连九族的罪名,现下知道不会祸及家人,薛定海松了口气,有知渊在,他至少可以不用像先前那般提心吊胆,也可以专心研制解蛊之法。   踏着夜色前来,仍旧乘着夜色而去。   知道自己能够回到自己的身体,虞应战没了来时的担忧,翻身进入李府后并未急着回房,而是去了那李府最中间的院落。   室内寂静馨香,外间守着的丫鬟们已经睡熟,抬步进入里间时那层层纱衾下的女子便出现在他眼前。   薄纱轻衣将她身形勾勒,虞应战不敢多瞧,看到了人,面上的阴沉柔软许多,但在看到她侧躺无拘的模样时眉头蹙紧。   她的睡姿怎么这般随便!   常年生活在军中,刻板坚毅的人不满的抬手将人搬过,然而刚刚平躺过来的人却再一次侧身躺回原处。   眉头皱紧,大手又一次伸出将人搬过,可那沉睡中的人却似察觉有人打扰一般,闭着眼睛扁了扁嘴,哭腔发声:“嗯……”   蹙眉收回手,将滑落的被子盖好,大手轻拍了拍酣睡之人安抚半晌,一系列动作后,直到那扁起的嘴再次松软下来,男人才阴沉着脸离开。   再等等吧,等他哄着她嫁给他,与他睡在一起时再说吧,他到时定要好好板板她的睡姿。   *   西远将军殒命在西北的消息渐渐从京中传开,连淮南的大街小巷都再谈论这件事。   正堂内,李言蹊支着额角躺在软塌上看着管事伯伯送来的账簿,闻言叹息的蹙起了秀眉,遗憾开口:“他一个走后门当上将军的人,为什么那么拼命呢?”   在房中被安排数豆子的虞应战:“……”   他们之间好像有很深的误会。   想到那人亡故在外,李言蹊叹息着阖上手中的账簿,她对那肃容沉冷的男人虽然没有感情,但他与小刀一样有头疾,再联想到嬷嬷的话,一时不免有些怜惜,小刀尚有她在身边,那人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   李言蹊起了身,一侧的鸿雁便将狐裘拿过为自家小姐披上:“轿子都备好了,小姐再房内等等,等我去暖了轿子再出去。”   垂头系着斗篷的锦带,等鸿雁离去半晌,估摸了时候,李言蹊才提起裙摆向门外走去,然而刚走两步便察觉有些不对,顿住脚步回身,便看到身后高高大大的小刀,娥眉一蹙:“我去去就回,再说你不是不爱出府吗?”   小刀头疾发作时控制不了自己,在外会伤人,久而久之小刀不愿出府了,怎么今日他这般积极?   因着她的询问,虞应战浑身一僵,见她审视的眯起凤眸,更是立刻在想应对之法,哪知下一刻她却拿出了那应系在他脖颈的铁链,哄着开口:“那你要听话,过来,我帮你系好。”   她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让虞应战眉头微蹙,却只僵硬的点了点头。   因为小刀小时一直生活在老乞丐身边,每每犯头疾,老乞丐总会拴住他的脖颈,长此以往小刀便已经适应了脖颈带着铁链,带着铁链时他也会刻意克制些,在外若是犯了头疾,拉住铁链也不会伤害了周围的人。   抬手为他戴上脖颈的胶圈,但暗扣如何都扣不上,李言蹊因为过早的穿上狐裘,加上地龙烧的旺,以至于现下精巧的鼻尖隐隐有了汗意,扣子始终对不准,李言蹊有些懊恼,凤眸抬起,不悦的撅了撅红唇:“你弯下腰些来嘛。”   本就因着她身上的馨香而浑身僵硬的人听到这娇声更僵硬了。   他怔怔出神,始终不肯弯下腰来,李言蹊以为他又在耍脾气,气恼的眯了眯眼眸,随即一手提着狐裘一手拿着铁链双脚踩在他的脚上,笑盈盈再次的伸手哄道:“你乖些,你要出门就要带,否则伤到了人你又要自己难过好多天。”   她如此没有规矩的动作让虞应战蹙眉,但见她踩在他脚上身形摇晃,顾不得多想便伸手护住她的腰身,不悦她如此亲近这人的身体却又难以克制的不想松手,暗暗叹息,到底微微俯下身。   刚刚站稳的李言蹊见他乖乖俯身,一边为他系着胶圈,一边夸奖,说到高兴处双手兴冲冲的扣住他的耳朵自顾自的窃窃耳语,分享了小秘密,随即笑的更为开心的歪在他怀中。   她说什么虞应战没有听进去,黑眸定定的看着眼前凤眸因笑而眯起的女子,心中软做一团,喉结微动,心中叫嚣着的躁动让他难以移眸,护在她腰间的手骤然缩进,两人间再无间隙时,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怀中的柔软,额头一紧,虞应战闭上眼眸。   这是别人的身体,他不能吻她。   李言蹊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怔神,随即凤眸眯了眯:“放开!”   即便不悦她这般居高临下的语气,虞应战还是缓缓放开了手,心中莫名有些焦急,他需快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李言蹊自是感受到了小刀的僵硬,但随着他的放手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她确实该与小刀保持距离了,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想到这里李言蹊有些失落,她怎么总控制不住自己呢?暗暗咬唇,不行,她素是目的明确,神思清明理智之人,小刀不懂事她必须更懂事才行,她该承担起照顾小刀的责任。   暗暗下定决心,神思清明、理智从容的李言蹊,一手提起自己的裙摆,一手拉着自小刀脖颈延伸下来的铁链,肃容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她莫名穆然严肃却又故作谨慎明智的模样让虞应战默然,却还是在她要踩到身后狐裘时自后替她提起了狐裘后摆,见她顺利迈出门槛仍旧未放手。   然而刚刚还想着要承担起照顾责任,理智精明的李言蹊一出门便将自己下定的决心抛之脑后。   走在李言蹊身后的虞应战看着动辄被其他事物吸引的女子,嘴角松软,若他有幸活着,她便是他要娶的小妻子,他该哄着她些。   这是李言蹊回淮南后第一次出府走动,因为冬末她便要回京,离开前必须将李府一些琐碎处理干净,需得与爹爹生前的好友,曾经照顾过她的叔伯们正式拜别。   从一家府门出来,李言蹊便又去了城西的知府府邸。   牵着铁链,李言蹊与小刀由门前的下人引着走入府门,然而刚刚绕过门内的照壁便看到了被各色衣裙的小姐们簇拥而来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一身红裙狐裘,妆容艳丽,然而腮间的红脂蹭到了白狐裘的领口却仍不自知,自顾笑的灿烂:“喃喃,好久不见你了,我们几个巧着在后院说话,听闻你来了,都想过来瞧瞧你,怎么?你不是要嫁去京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哎呀!莫不是……”   那女子话未说完便故作歉意一笑:“瞧我这嘴”,然而身侧的几个女子却已经了然一般纷纷掩帕一笑,女子间一人含笑:“魏姐姐嘴怎么了?甜着呢,对了,喃喃你还不知道吧,你不在淮南时魏姐姐与赵知州的嫡子定亲了。虽然咱们没见过,但听说那人一表人才呢,日后魏姐姐说不定也要去京中呢。”   闻言,那名唤魏琳的女子回身含羞推搡那说话的女子,几人玩闹笑作一团。   提着裙摆的手放下,李言蹊凤眸眯起看着眼前的众人,勾唇笑道:“啊,那个快要调任京中的赵知州啊,这不是巧了吗,我在京中巧见过他家公子。”   似想了想那人的模样,李言蹊赞叹点头:“那人确实是一表人才,只不过有些胖。”眯起凤眸,上下扫了眼那魏琳,耸了耸肩:“大概比你胖出个四个人吧。”   见几人面色僵住,李言蹊心中得意,风轻云淡的提起裙子便要继续向前,然而似又想到什么,蹙眉侧身:“哦,对了,我忘了你不喜欢胖人了,那真是可惜了,那人真是一表人才博学多识呢。”   再不理众人,李言蹊轻快离开,她哪里见过那赵家公子,气气魏琳罢了。   几位小姐神色各异,失了颜面的魏琳咬牙切齿,正要将人拉住,不顾她颜面嘲斥时,蓦地对上一双阴沉的黑眸,那披着黑色斗篷的短发男人面若寒霜,眸光凌厉,魏琳身上一寒,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再抬头时那两人已经离开了院前。   这一段插曲李言蹊没有放在心上,魏琳也算与她自小一起长大,从小便是那样一张不饶人不讨喜的嘴,魏伯伯与爹爹交好,可她却与她玩不到一起去,小时候她年纪小总赖着脸跟在她们几人身后,但后来她说她没有娘亲,出言嘲讽后她便甚少与她们来往了,再后来她有了小刀,懂事了,独当一面了,也会呛回去了,几人关系便也越来越差,见面必互嘲一番。因着魏琳,她也再没有同龄的女性友人了,与她们嘲笑互呲看着几人跳脚便也当个趣儿。   李言蹊全不在意,然而身后继续为她提着狐裘的虞应战却面色阴寒,他决不能接受有人嘲讽他的小妻子,这一段插曲让虞应战心头震怒,也多了些考量,他之前一直想喃喃与知微退亲,但她若退亲再嫁他,虽然无人敢多言,但传出去旁人诋毁的定是喃喃。   亲不能退。   随着管事一路进入堂内,看到许久不见的魏伯伯,李言蹊面容含笑,端端正正的拜了一礼,随即优雅落座,全然不似那个李府娇软妩媚,动辄撒娇的李小姐。   两人寒暄半晌,李言蹊才缓缓开口:“伯伯,喃喃这次来除了拜访您,与您辞别,便是想将府中商船的船籍提出。”   每支商船都要有船籍,依靠船籍来进税,李言蹊想的清楚,自己既然要去京中必须将所有商船的船籍改成京址,一来奉税她好看的清楚,二来嘛,便是威慑那些窥视自家商船的人,她李家入税在京,若想占便宜也要掂量些。   听到李言蹊提起船籍之事,魏明抚着胡须的手顿住,随即长叹一声,颇为遗憾的开口:“侄女当真要提船籍?”   李言蹊自知他为何如此为难,面前的这位知府在淮南并无出色政绩,若要强说,唯一算的上政绩的,便是他一个知府每年向朝堂缴的税比附近七省加在一起都多,他这政绩哪里来的,大家心知肚明,他不肯放船她理解,李家最大的财源便是海运行商,入税的大头便是从商船上来。她带走了商船,便是将他日后唯一的政绩都带走了。   可她必须带走,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嫁去京中,若不将商船迁走,日后爹爹的商船或许在她不在意时便被人占去。   凤眸敛下,李言蹊故作羞涩垂头:“姑姑说我嫁去了京中,船籍若是迁去,入税在京也方便些。”   李言蹊的姑姑是虞国公的继室,托着那长公主也算半个皇亲,魏明闻言心头更是沉重,看着面前那烂漫不知的女子,心头连连可惜,实在不甘,可对方是国公府,当下也只能肉疼叹气:“那好吧,既然世侄女坚持那我也不好再出言阻拦,等将船籍提出,我自会命人送去府上。”   又多言几句,端庄拜礼,李言蹊才带着小刀离开。   坐在堂中上座的魏明却始终未能舒展眉头。   实在不甘心啊。 第30章   从知府府邸出来,上了轿子李言蹊便歪在了小刀怀中, 全然没了刚刚那端庄机灵的模样, 懒洋洋开口:“去酒庄吧。”   靠在小刀怀中, 李言蹊手指无意识的抓着小刀袋子里的豆子,凤眸眯起,这两日她便把一切处理好,再不能出府了, 她带走商船牵一发动全身,难保不招人恨。   看着懒懒歪在他怀里的人,虞应战神色莫变,他的小妻子实在多变,心思太多, 他也该做好提防, 看着她眯起的凤眸, 再看因着她歪斜着动作而从领口露出隐隐的饱满, 虞应战额头青筋骤起, 他除了提防她的小心思,必须对她严加管束!   她怎么能在里面穿的这样单薄 , 这个身体的主人全都能看到!   头疼归头疼,愤怒归愤怒, 虞应战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第一步还未走出去的事实, 所以在李言蹊与酒庄掌柜查账时, 他便端坐在一处桌席。   他端坐的坦然, 然而刚刚在这处桌席说笑吃酒的几人声音却随着那隐隐袭来的气压而越来越低, 到最后几人则变为互相趴着耳朵说话。   这个身体耳力不行,虞应战听到关键处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沉了脸开口:“我难道不能听?”   几人互看一眼,这一身黑袍的男子这样正经端庄,实在不是像爱听风流的人啊,倒是……倒是像抓·奸的人……   这话没人敢说出口,咽了咽口水一人试探开口,眼睛看向好友,余光却不放心的瞥向那黑袍男人是否因着他的话有异动。   “说……说……说到追女人,那个品秀你知道吧,上琅苑的那个,前个儿要死要活的跟我,还有那个梨花,见我去都要跟着我。唉,没办法只能耽搁了酒席,我这里自罚一杯。”说话的人暧昧一笑,啄了一口酒。   众人闻言呲笑他作假吹嘘,虞应战却蹙眉听的云里雾里,见人都笑开,便不悦的叩了叩桌子,直挑重点的沉声道:“她为何要死要活要跟你?”   那人说到得意处无人捧场反被呲笑,面上难堪,见虞应战问询便心生亲近,低笑开口:“兄弟我看你也是个识趣人,嘿嘿,你身材这样高,那儿也不错吧?这便是女人喜欢我的原因。“   看着这人暧昧不明的神色,陡然明白他口中的意思,虞应战英眉蹙起,女人喜欢?   倘若真的喜欢,那……   面色仍旧严肃,耳朵开始泛红,沉声:“嗯。”   心中万分为难,英眉却又是一蹙,可他不能再婚前便得了她,这么想来这些人的话皆是无用之话,这些人莫不是与薛定洲一般吹嘘胡诌?   这时耳侧传来另一桌的闲谈,虞应战肃容瞥这桌人一眼,冷哼一声,不忘拿着桌上装着豆子的袋子起身。   半晌又落座在了另一处,黑眸幽深的看着桌上同样因他到来而面容僵硬的几人,沉声道:“但闻其详。”   ……   在李言蹊与管事上二楼查账时,搅和了一圈的虞应战还是得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讨好女子便给女子买裙子首饰?   片刻,解开脖颈项圈的虞应战看着这处那些男人口中淮南最为有名的成衣坊,蹙眉沉眸。   太单薄,领口太大,太过艳丽……   失望沉怒的走出,然而却看到对面铺子里的裙子时顿住了脚步。   门可罗雀的店掌柜正支着下巴小憩,迷糊间只觉头上一层阴影,睁开眼眸看到那沉冷似罗刹的男人时吓的就要跪地告阎王老爷的饶,忽听到头上传来生冷:“红的,花的,厚的。”顿了顿,补充道:“裙子。”   ……   彼时,酒庄二楼,就着鸿雁的手李言蹊缓缓走至楼下,然而那明明答应她会好好坐着等她的人却不见了。   心中蓦然焦急,里外看了两圈,李言蹊急的眼眸泛红,小刀不识路的,若是走丢了怎么办?着急的时候发病了怎么办?伤了人怎么办?所有的担忧一股脑的涌上。   鸿雁安抚着自家小姐,酒庄的伙计们也正要四散开去寻人时,那身披黑色斗篷,脖颈带着黑色项圈,阴晴不定的男人目不斜视的大步走入。   看不到周遭人是何等焦急,虞应战沉着脸走近,看到李言蹊时便拿出手中的包袱,理直气壮的伸出手:“给。”   李言蹊眼眸微红的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面色苍白,垂眸暗自平息了心中的惶恐,回身拿过掌柜手中的铁链,不去看他手中的东西,素手轻抬去为他系链子,淡笑的转身与掌柜伯伯们拜别,拉着铁链便向门外走去。   虽不像来时那般依靠在他身侧,但李言蹊一路端坐并无异色,直到回了府中才凤眸眯起,端坐上位看着面前的小刀。   她这副审视的模样让虞应战疑惑,她没有因为自己给她买了裙子而开心,反而与他置气,她又不说为什么生气,要讨好她委实有些难,攥了攥手中的包袱,虞应战眉头蹙紧。   虞应战这厢思索间,脖颈骤然一紧,因着拉力猛俯下身来,与那凤眸相对时,便看到端坐的人凤眸妖冶眯起,精巧的下巴轻抬,水润的红唇不自觉的微启。   与她这样的近,鼻间竟都是那馨香,虞应战浑身一僵,喉结微动,思绪全无,脑中只有——   她又来勾引人了。   李言蹊手拉着系在小刀脖颈上的铁链,凤眸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刀,并非是她的错觉,小刀排斥与她的靠近,不再愿意戴这铁链,甚至越来越愿意出府,今日又自己离开,隐忍着委屈沙哑开口:“你是不是讨厌我想要离开了?”   她手紧紧的拉着铁链,那妖冶之气随着她似怨似嗔的声音散去,徒留一个柔软委屈的娇人,虞应战心头轻颤,手护住她纤细的腰身,单膝跪地与她平视,下意识的开口:“是去给你买裙子。”   凤眸垂下,两颗晶莹随之落下,好面子的人再不肯抬眸:“你骗我。”   看到她掉落在衣襟上的那两颗晶莹,虞应战第一次这般无措,额头骤然血红上涌,喉结攒动,不善言辞的人一时间除了手足无措,说不出好听的话来只能轻抚她的脊背,去看她的眼睛:“喃喃,莫要哭。”   李言蹊不肯给他看,含气的转身,抽泣开口:“你确实会越来越不喜欢我,我总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越想到小刀也会不喜欢自己,李言蹊越难过,往日对他不好的愧疚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一件一件的开始数:“我就是不好,你说要玩蹴鞠,我偏玩吃东西的游戏,我看你比我白,就让你出去晒太阳,我还剪了你的袋子,不让你攒豆子许愿,我就是坏死了。“   虞应战:“……”   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虞应战沉着脸将人转过,拿过一直提在手里的包袱递过去:“是去给喃喃买裙子,喃喃误会了。”   他从未涉足过繁华街巷,刚刚在一众女子的注视下买裙子,本以为自己会不自在,然而脑中除了想要讨好她再顾不得其他,他想要讨好她,让她知道他的喜欢,即便有一日她知道自己并非小刀也会记得他,至少他不想再做她眼中的陌生人。   他硬邦邦的话和坚定的眼眸让李言蹊从他刚刚走失的惊慌中渐渐清醒,红着鼻尖,闷闷的去看他手里的包袱,她知道小刀不会离开,可她太怕失去了,小刀什么都不懂,倘若走失,她连他都失去怎么办,吓吓他一向比训斥他来的好用。   吸着鼻子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红底大花牡丹厚棉锦裙,李言蹊心中还剩下的那点难过被沉默取代,被泪水涤洗过的明眸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怕她不懂这裙子的好处,虞应战蓦然有些紧张,补充开口:“怕你穿着会冷,我让师傅又多续了五斤棉花在里面。”   手拿着足有六斤重的连身裙,看到小刀紧张试探的模样,李言蹊强笑了笑,随即忧愁暗叹,小刀的痴傻之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小刀离开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回房坐在镜奁前,李言蹊仍旧心有戚戚,再一想到小刀拿着那厚重的棉裙一脸笃定她会喜欢的傻样子,摆弄匣子里颈链的手顿住,低低一笑,小刀何时学会这等讨好女儿家的把戏了?   为自家小姐梳头的鸿雁被小姐这副模样惊住,心中惊恐,四下的看了看,小心道:“小姐你是不是又瞒着嬷嬷做坏事了?”   听到鸿雁的话,轻咳一声,李言蹊不自在的重新看向手中的匣子,选来选去拿了一个自己许久不曾带过的颈链带上,随即一叹,回京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与小刀这样玩乐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与鸿雁一起将头上的发饰卸去,想到许久不见的孔雀,李言蹊担忧开口:“孔雀怎么样了?”   鸿雁闻言苹果脸颓丧下来:“大夫瞧过了,可孔雀姐姐不许我多问。”   李言蹊手下顿住,眉目染上担忧,孔雀打从回淮南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差,按照与她的约定她不该过问她的事,可涉及到她的身体,李言蹊便坐不住了,拿过斗篷起身。   *   黑发披散在肩后,孔雀苍白着脸站在案前,将信封好放在海东青腿上的竹筒中,将鹰放飞后才脱力坐在椅子上,眼眸怔怔的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碗,太过苦涩了,即便知道能缓解疼痛,仍旧下不了口。   “小姐,你夜半出来就出来,做什么顺手偷走采荷姐姐的话本子啊,再说嬷嬷要是发现您看着些定要说我的。”   “胡说,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这叫借阅,她睡的那么香我怎么忍心吵醒她。”   “是了是了,小姐就忍心叫我大半夜陪您出来。”   脚步声伴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渐近,听到那主仆俩的声音,孔雀嘴角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意,门被推开,身着狐裘的艳丽女子快步走近,嘤嘤嘤的将头埋入她怀中,眼含控诉的看着她:“孔雀你瞧瞧啊,鸿雁她变了,再也不是我那个体贴喜人人见人爱深得我心的小姑娘了。”   孔雀嘴角含笑,抬手端起桌上的汤碗一口一口啄饮,眼眸轻抬看了眼因着怀中人的话而立刻一脸愧疚的鸿雁,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   鸿雁原本担忧小姐偷看话本子被发现,又听小姐竟然给予她这么高的评价不由心生悔意,是啊,她毕竟是小姐身边的第一人怎么能不顺着她家小姐呢。   在鸿雁暗自愧疚时,李言蹊从孔雀怀中抬头,撅了噘嘴:“你最近是不是病的厉害了?为什么都不去寻我了?”   心头柔软,孔雀看着怀中这个动辄便撒娇的人嘴角微勾,扬起手中的空碗一笑:“最后一剂药,吃完了便好了,你做什么紧张兮兮的跑到我这里。”   因着她的话,李言蹊面露狐疑,正要询问时胸前的书蓦然被抽走。   “俊书生的俏贤妻?”   面颊微红,李言蹊忙将落在她手中的书夺回重新塞进自己的衣裙里,凤眸游移:“怎么了,旁人能看我就不能看了。”   嗔怪的看了眼打趣自己的孔雀,李言蹊故作镇定的提着斗篷起身:“既然你没事,那……那我就先走了。”   含笑起身,孔雀正要送主仆俩离去,哪知那走在前头的人却又突然回头,小手在怀里掏了半晌,一个包着油纸的糖球便被掏出,在孔雀还在怔神时,那糖球三两下便被拨开送入她口中,甜意在口中化开,那娇美的人凤眸含笑,邀功一般开口:“甜吧,以后若嫌苦,要告诉我啊,我偷偷藏了好些糖呢。”   轻轻点了点头,眼眸有少许温热,当甜意充满口腔时那来时欢喜的人也出了门,门再次被阖上,孔雀静静的感受那甜意,直到喉中再次涌上咸腥。 第31章   从药池中起身, 消瘦的男人惨白着脸穿上衣袍, 神色一如往常一样沉冷:“如何?”   站在药案前, 薛定海一计一计的配药, 闻声手下仍旧动作不停:“我想了想,既然你们两人的蛊现在都在头部, 那么若要引蛊必须先将蛊引至不会伤及性命之处。”   抬头看了眼正穿戴衣物的好友, 薛定海摇了摇头:“何必这般折腾,你留着这里几日等到解蛊后再去寻那李家小姐不成吗?”   将脖颈上的胶圈系好,虞应战蹙眉:“我会每晚赶来。”   手中的动作顿住, 薛定海含笑转头:“那位李家小姐这么好, 要你这般紧张的看着?”   垂眸去拿外袍, 虞应战容色仍旧沉着:“她太小,经常胡闹,我必须在她身边管束她些。”   看着俨然把那李家小姐当做自己所有物的好友,薛定海哑然失笑,管束?啧啧摇头:“到底是人家不懂事还是你想黏着人家。”话落半晌, 似又想起什么,薛定海轻咳一声,踌躇后正色道:“听闻那李家小姐身边有个名唤孔雀的侍女?”   向门走去的人顿住脚步, 虞应战蹙眉想了想, 除了记得是个女子外记不起其他,随即前辈一般回身冷哼:“你若想见便应自己去寻人。”   面色微赧, 薛定海轻咳一声再不发一语。   *   刚刚入冬, 天气骤变, 一向温暖的淮南也变得阴冷起来,徐嬷嬷啧叹今年天气变化甚大时,李言蹊刚刚查完了自家铺子的所有帐目。   提前看完帐,因着小刀买的那大花棉裙,李言蹊倒是生起了买裙子的兴致,原本回府的马车现下停在了淮南最大的成衣铺子前。   虞应战来过,所以没进门前便开始眉头紧锁,向来喜欢衣裙的李言蹊看到裙子也不理小刀现下是如何耍气,将铁链系在腰间便穿行在铺子中。   “这件好不好?”素手拿起一件桃红色百花裙,凤眸明亮。   心头沉重,看着那薄薄的外料,虞应战蹙眉摇了摇头。   李言蹊喜滋滋的将裙子拿给鸿雁:“这件要了”,继而兴致勃勃又去看下一件。   虞应战:“……”   在虞应战的蹙眉摇头中,李言蹊选了十几件裙子,走到男袍处时,兴冲冲的拿起一套水粉色的内衣看向身后的人:“这件给你好不好,你都没有颜色鲜艳些的里衣。”   英眉皱的死死,看着那水粉色的男式里衣,虞应战忍不住想要开口斥责,话没说出口,面前的人凤眸明亮,踮起脚尖,抬手附在他耳边,低声哄道:“你若答应我就给你你最想要的!”   想要出口训斥的话又咽了回去,因着那瘙耳的呢喃及耳畔的潮热,虞应战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见他满脸不愿却因着好处故作淡然应下的模样,李言蹊心中柔软,好笑的将手中的里衣拿给掌柜,继续向前走去。   李言蹊与小刀在这边看里衣时,坐在二楼魏琳心生怒意,抬手指着楼下,怒目看着二楼的掌柜:“既然是开门做生意,为何刚刚我要买那石榴锦缎裙没有,她买就有?”   掌柜看了看楼下,随即了然一笑,坦然道:“咱们的货从海外过来,用的是李家的船,借的是李府的东风,那些裙子也是李府随船运货的管事挑好为李家小姐备着的,按照约定这些定下的货只有每月李家小姐没来,咱们才能卖的。”   咬牙看着楼下,看着那笑容灿烂的女子,魏琳眼眸通红,多少次了,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李言蹊的,明明她爹是淮南知府,明明在这里她才是那个该拥有最好东西的人,但她却只能跟在李言蹊后边捡她不要的,猛地推开那掌柜,魏琳提裙下楼,冷声道:“回府!”   然而坐在马车中,魏琳心中始终怒火不减,她不管不顾的离开,那掌柜不过是虚虚抱歉,却也未松口给她定采成衣,好似她可有可无,再想那掌柜看着李言蹊一脸恭敬的模样,魏琳死死的攥着手中的帕子,从小到大,她喜欢的从来都是李言蹊已经玩过的,她费心得到的也从来都是李言蹊不屑一顾的,她总能得到比她更好的,就连嫁人她都要比自己嫁的好。   嬷嬷车夫始终不来,魏琳心下更为恼火,挑开车帘正想催促训斥,便看到那从店中走出的李言蹊,一身红衣,白狐裘披风,明明一样的打扮她却仍不及她,她是官家女,她是商门女,她凭什么处处不如她?积压着的怒火喷涌而出,魏琳起身拿过隙板上的马鞭狠狠抽打了下马,马儿一嘶向前跑去。   要上马车了,李言蹊垂头解着刚刚系在腰间的铁链,刚刚解开便听到耳边有人惊呼,还未抬头腰间便一紧,整个人向小刀怀中倒去。   街市上有小孩子因着马儿突然奔走而吓哭,杂乱的声音让低头看着怀中人的虞应战蹙眉抬头,看到疾驶过来的马车未做思考便猛地将面前的人代入怀中,心中愤怒有人闹市赶快马,将人代入怀避开马时迅速出手打在那马颈。   没了内力的拳头虽不及以往那般有力,但仍旧让那马脖颈处发出碎裂的声音,马侧颈受袭,整个马身便向一侧倒去,连带着后面的马车也跟着侧翻,马车“轰隆”倒地,自马车中同时摔出一名女子,女子飞趴在地,裙摆扬起盖在头顶,露出了白色里裤,原本因着惊乱而吓哭的孩童看到这一幕突然笑出声来。   小孩子们笑,大人也忍俊不禁,趴在地上浑身疼痛的魏琳面容涨红,顾不得疼痛,在嬷嬷惊呼上前时,大力推开嬷嬷向府中跑去。   众人或惊或笑,李言蹊却怔怔的看着将她抱在怀中的小刀,事情发生的虽突然,但她看的清楚,刚刚小刀的一系列动作并不像以往的小刀,听府中人说小刀现在晨时都会去西院练拳 ……   小刀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回到府中,李言蹊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命府中的大夫为小刀问脉。   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李言蹊神色忡忡,小刀是不是不傻了?   等了片刻,大夫从里间出来,李言蹊急急上前问询。   周大夫住在李府几十年,也算是看着李言蹊长大,看到她一脸焦急忙笑着安抚:“小刀少爷虽然行为与以往不大相同,脉象却仍旧与以往无疑,但老夫先前说过小刀少爷是天生痴症不能恢复,估摸今日之举是下意识的行为。”   闻言有些失望,李言蹊点了点头送大夫离开,再回房中时李言蹊坐到了小刀面前,疑惑的看着他,难道今日是她的错觉?   看着肃容端坐的小刀,李言蹊微微怔神,许是因为小刀最近傻兮兮讨好她而昏了头,她竟然再期盼着小刀恢复神智,会讨好她的小刀,像平常人一样会照顾她哄着她的小刀,总让她很安心,自她知事后第一次生出希望小刀恢复神智,嫁给他的想法……   她怔怔出神,虞应战眉头紧蹙,但并不是在想她是否有所怀疑,而是只关心她在成衣坊说的话,见她许久不肯上前,矛盾了一路的人轻咳一声,提醒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想要的吗?”   李言蹊闻声回神,小脸失落,小刀果然还是那个小刀,今日发生那样危险的事他还惦记这个,到底轻叹起身。   因着她的动作,虞应战蓦然有些紧张,他虽不愿她与这人亲近,可她主动吻的人是他……   看着他直勾勾的黑眸,李言蹊又好笑又无奈,走近时将脖颈上带了两日的颈链取下,看着上面的小黄鸭子有些不舍,但还是依照约定放在他手中,从她买来这颈链时小刀便喜欢,现在她给了他他定然开心吧。   知道小刀不是恢复神志李言蹊莫名低落,将小鸭子放在那大手中便自顾自离开。   门被阖上,室内静寂,虞应战阴沉着脸看着手上不断摇晃的小黄鸭子。   *   魏琳一身狼狈的回府,破损的衣裙让府中的下人吓得纷纷避目,在庭院吩咐下人将花草收进花房的魏夫人看到女儿这副模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魏琳赤红着眼睛看向娘亲:“娘,我恨死李言蹊了,她一介商户之女凭什么压在我头上,从小到大她仗着她爹欺压我,为了爹爹,我不敢说,今日我这般狼狈全拜他所赐,娘我实在忍不了了,爹爹是官为何要仰人鼻息啊!”   女儿的话让魏夫人大怒,想到那狐媚模样的李家姑娘当下信了个十成十,一想到女儿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受一个商户之女的欺压便心痛万分,只想立刻命人传人到跟前来训斥问责,可再一想那国公府便有些犹豫。   低声安抚了女儿,直到女儿疲惫睡去,魏夫人才端着身子走出外间,抬手唤机灵的到跟前来:“去打听打听那虞国公府。”   小厮常年在夫人前跑腿,心思活络机敏,不过一个下午便打听了回府。   “国公府好像并不重视那位李家小姐,虞二公子定亲当晚便纳了妾室,李家小姐回淮南收拾家业那国公府也未派人跟随。”   垂眸吹了吹手中的茶,待茶热散去些了,魏夫人才轻哼着啄饮一口,想到老爷这两日长吁短叹的事,心中突然有了眉目:“老爷现在还在任上?”   小厮附身回话:“回府了,在许姨娘那里呢。”   冷哼一声,魏夫人敦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他倒是心大。”   已经准备宿下的魏明听到夫人又夜半来寻人满脸不耐的整理衣襟走出,看到端坐在外室的妻子沉怒开口:“你这是越来越过分了。”   魏夫人冷哼,抬眸看向丈夫:“李家船籍被迁走你就这么算了,往后你这点政绩也没了,可还能与你那许姨娘温存!”   本就因着这事烦闷了几天的魏明听到这话满脸不悦,伸手拿茶水的手顿住,沉声一叹:“还能怎么办,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一想到那后面是国公府就都不成。”   闻言一笑魏夫人去替丈夫倒茶:“我打听过了,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听闻那虞二公子与李家小姐定亲的当晚便纳了妾,可见那虞二公子也没有多在意这个妻子,刚定亲便纳妾便是想羞辱这李家小姐呢,我想来想去,他们那个门户估摸也看不上这商户之家出来的姑娘,应下亲事只是怕背了信,被人指摘。”   魏明深深吸了口气,捻着胡子想了想,落坐在了自家夫人身侧:“夫人有何高见?”   魏夫人抿唇一笑,轻靠在丈夫怀中:“咱们的儿子也十七了,该纳一房妾室了。” 第32章   牛毫一般的银针在烛火中烧的通红, 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的拿过银针, 看准那臂弯几寸处的黑影陡然落针。   虽然一系列的动作熟稔有余,但薛定海额上却早已汗水密布, 旁人夸赞他医术如何了得那是旁人的看法, 他自己清楚涉及这蛊术他也不过只是个半吊子。   拿着白帕拭了拭额上的汗水,终于松了口气的抬头:“这人身上的蛊已引至臂处,你的身体因为尚在假死中, 血脉流动缓慢些, 等你身体里的蛊移至手臂, 届时便可引蛊解蛊,我想蛊毒一解你便应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看着埋入臂弯的最后一针, 虞应战面无波澜, 放下袖子便要起身离开。   将手边的工具收拾好,再一抬头看到好友要离开,薛定海急忙开口:“最近天色有异, 恐又霜降雪临之灾,倘若大雪封路总有些不方便,你别回淮南了,等到你身体里的蛊移至手臂, 解了蛊你再去也不迟,左右不过半月而已,你何必折腾了……”   然而门生磕动, 留下的只有一室寂静, 薛定海哑然失笑, 摇了摇头,知渊这是没有喜欢的便老僧入定,有了喜欢的命都不顾了,想来,他还没见过那位李家小姐,当应是个娴熟温婉的女子吧,毕竟知渊想要娶的便是那样的女子。   定神施针总归劳神费力,薛定海坐回椅子上时不由自主的揉了揉额头,知渊有喜欢的人,他家阿洲也追着那吴三小姐任劳任怨,似乎只有自己孤家寡人呢……   *   北方降雪,人道瑞雪兆丰年,南方降雪则是异象。   淮南街头往日人头攒动的街巷因降雪骤空,即便有一两个人也都端着身子,行色匆匆,淮南地暖,南人甚少穿厚衫,加之百姓多是纺绩井臼、操心稼穑之人,银钱并不宽裕,甚少有人家中备厚衫,若有异常天气屋里躲个两日,不耽搁事物便也是了。   这天气变得突然,临到这日晌午雪降过膝时才停,趴在窗前看雪的李言蹊看雪停了,心便开始痒痒,偷偷瞥了瞥房内躺在小几上午憩的徐嬷嬷,李言蹊轻抬下巴,端了端身板,光明正大的要走出房内。   “咳。”   一声低咳,李言蹊顿住脚步,懊恼的看向端坐着数豆子的小刀,平日总是与她同仇敌忾的人现在越发与嬷嬷一致了,嬷嬷怕她受凉从不让她碰凉物,可她生在南方甚少见雪,她们不好奇,她却好奇得紧,想出去瞧瞧,毕竟若这时不去,日头上来了定然都化去了。   凤眸哀怨的看向小刀,李言蹊心中有那么一丝难过,小刀不向着她了。   她站在门前定定的看着自己,一脸委屈,虞应战眉头紧蹙,他不能总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既然徐嬷嬷说过她怕凉……暗自一叹,沉声开口:“想出去?”   点了点头,李言蹊眼巴巴的看了眼外面,随即不解的道:“你不是喜欢玩雪吗?”明明小刀比她更爱玩来着,以前天上飘点雪花他都要兴冲冲的拉着她去看的。   虞应战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头微疼。   都十六岁了,过了年便十七了,旁的女子如她这般大都有了孩子了,可她却成日想着玩闹,蹙眉沉默半晌,虞应战叹了口气,牵起她都手走向内室。   见小刀起身,以为她终于成功勾起他内心的渴盼,开心他要与自己出去玩雪,然而下一刻,李言蹊看到被他拿出的重达六斤的花裙子时满脸不满。   “穿这件。”   咬唇不想去穿,但又怕与他多说吵醒了嬷嬷,李言蹊只能拿过裙子去里间换上,不想去看镜子中应是圆滚滚的自己,李言蹊费力的走出门,然而出门时又被人从头罩上了一个狐裘斗篷。   虽然郁闷自己此时的形象,但移动到院子中,李言蹊终于如愿以偿的碰到了雪,可也只是碰到而已。   穿上了厚有六斤的棉裙后,李言蹊便如圆滚的雪球一般,外面罩着狐裘,再戴上兜帽,整个人只能扎在雪中再动弹不得。   环顾了两圈雪,兜帽却又滑了下来,盖住了半张小脸,圆滚滚的李言蹊现下连雪都看不到了,努力的抬了抬手想要将兜帽拿下,臂弯处的厚重让她难以抬起手臂,在兜帽中挣扎不出,李言蹊懊恼的撅了撅嘴:“你看嘛,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可是出来要堆雪人的!”   拿着扫帚打算在她看雪时清理院子的虞应战闻声抬头,看着她遮住半张脸的模样,心头微软,抬步上前想要替她将兜帽拉下,却在看到那红润的嘴唇时动弹不得。   她还欠他一个他最想得到的呢。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丰润的红唇,虞应战怔怔出神,他没有注意过旁的女子是何样的唇形,她的却好看极了,无论是生气还是睡觉,嘴唇总是翘起,他之前试过,她从未擦过唇脂,可她的唇总是这般艳红。   好看,滋味也好。   他是尝过她的滋味的,总让他夜夜回想。   喉结一动,虞应战俯下身,却在与那红唇若即若离时顿住。   “小刀快帮我将兜帽拿下来。”   娇气的声音进入耳朵,她的馨香也萦绕鼻尖,嘴唇未碰到那红唇便已经酥麻。   倾身欲吻的男人僵住,隐忍片刻才直起身,抬手将她头上的兜帽摘下。   水润的凤眸含着怒意,李言蹊想要怨怪他给自己穿了这样厚的衣裙,但抬头对上那温柔的黑眸时心头突然一颤,许是生活在一起,离得近了便忽略许多,现下想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刀似乎越来越不一样了,以前的小刀也会讨好她,但她知道在小刀心中她还是那个会与他一起玩的胖姑娘,可现在的小刀虽然仍旧会讨好她,却是对待女子那般的讨好。   不止小刀不一样了,她似乎也不一样了。   面颊微红,李言蹊忙垂下头闪躲那炙热的黑眸。   暗自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感受到那急促的跳动,她为什么越来越不对了?   见她移开眼眸,虞应战喉结一动也恢复了神智,俯身将人抱放在院中的亭子里,顺手拿了一捧雪放在亭中的桌上:“你玩这个,我去堆给你。”   穿的圆滚滚的李言蹊被放在亭子中仍旧沉思自己刚刚的异样,秀美纠结皱起,然而向来爱玩的人在看到被放在桌子上的一捧雪时才顾不得去想其他,又恢复兴致兴冲冲的伸出手去抓雪,但想到他刚刚的话,小嘴撅了撅,小刀凭什么把她当小孩子?他哪里有她聪明了?一边轻哼,一边继续伸出手去玩桌上的雪,不高兴的开口:“你最近有些奇怪,但我告诉你,以前你比我大我听你的就算了,可现在我可是比你大了,你需得听我的。”   将雪球滚大,听着那亭子中的碎念,虞应战肃容点头:“嗯。”   心中得意,李言蹊将手中的雪球握紧实,心中突然有了坏心思,但想起什么又蹙紧了秀美:“还有,你怎么能与嬷嬷关系好呢,你别忘了我前段时间还把我最喜欢的小鸭子给了你。”   将小些的雪球放在大雪球上,虞应战动作不停:“嗯。”   心中满意,李言蹊再抬头时看到已经堆好的雪人一脸惊喜:“小刀你好厉害啊。”   举着雪球,李言蹊歪歪扭扭的要走出亭子,惊喜的绕着雪人走来走去,随即兴冲冲的扑向小刀:“小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因着她的扑来,虞应战后退两步,眼眸怔怔的看着怀中小脸微红的人,嘴角松动,原来这就是讨好她,原来讨好了她,他会这样满足。   黑眸不自觉的温柔,虞应战垂头抱住怀中站不稳的人,轻声开口:“喃喃,你喜欢吗?”   此时怀着坏心思的李言蹊,并未注意面前人的温柔与清明,自顾自捏着手中的雪团,抿唇偷偷一笑,凤眸再抬起时极为光亮,小手随着抬眸时伸出,一个小雪球便被塞进小刀的后颈,李言蹊心里暗笑,嘴上却开脱道:“凉不凉?谁叫你偏叫我穿这样厚的这样丑的裙子。”   话落半晌不见那惊诧的声音,李言蹊笑容未褪,好奇向小刀看去,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时,笑容不由自主的微僵。   黑眸中的迷茫不在,只有幽深清明。   心中不知怎地陡然有异样感传来。   刚刚的急促的心跳乃至于玩乐的喜悦都因着这异样感消散,看着面前她熟悉的面容,李言蹊心中惊恐,似乎不是小刀不一样了,而是这个人好像……   怔神间,人突然被竖着抱起,李言蹊惊诧,双手不由自主的扶住小刀的肩,看着与自己齐平的小刀,李言蹊嘴唇喃喃,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小刀的额头抵上她的,耳边传来清晰的低沉:“喃喃,你喜欢吗?”   黑眸幽深清明,声音润泽低沉。   李言蹊浑身一僵,这个人好像不是小刀。   虞应战静静着看着她,小刀身上的蛊已经引至手臂,只要他自己身体上的蛊也引至手臂便可以准备取蛊,他已经不想再用别人的身体与她亲近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虞应战薄唇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却沙哑:“喃喃,我以后会对你好会纵着你,疼着你,你能喜欢我吗?”   熟悉的声音,却是不同的语气,这个语气……   李言蹊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小刀,嘴唇轻颤:“你……”   黑眸温柔的看着精致的人,想要吻上她的额安抚她,然而下一刻面容却因着突然出现在院中的黑衣人变得凌厉,将人抱放在亭中的石桌上,虞应战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乖些,不要乱动。”   原本温柔的黑眸在转身之际变得凌厉,看到院中的黑衣人却蹙了蹙眉头,这些人不是刺杀他的。   落地在院中的几个黑衣人本是要潜入李府,夜半行事,却没想到在院中便看到了李家小姐,相互对视一眼,机不可失,当即默契执刀袭来夺人。   铁腕握住来人手腕,骨裂声响起时,兵刃便也落了地,虞应战横眉抬手,夺过另一人的刀,执刀在手猛的扔出,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已经鲜血喷涌。   因着与人交战,小刀头上的兜帽落下,短发飞扬,脖颈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看着熟练与十几个黑衣人纠缠做一处的小刀,李言蹊仍旧怔怔的坐在亭院,刚刚她还怀疑自己是否胡思乱想,现在看到院中小刀招式娴熟的与人厮杀,看到那绝非一日之功能习得的武功时,浑身一冷,这个人不是小刀。   那他是谁? 第33章   兵器碰撞的嘈杂声引来了府中的护卫, 然而护卫赶来院中时,除了尸横一片的黑衣人再无他人。   众人上前处置尸体, 清扫院落, 巡视府中是否还有贼人, 一时间李府上下嘈嘈杂杂。   李府临近西院的小院内现下却寂静无比,连带着房中也十分沉静。   房间内, 李言蹊怔怔的被人抱在怀中, 额头虽抵着那人温热的胸口却浑身冰凉。   这个身体本就孱弱, 又因着刚刚动了武, 虞应战现下微微喘息, 浑身疲惫,然而却仍旧紧紧揽着怀中人,平息片刻,垂头看着怀中人不发一语, 心中有些焦急, 担忧她被刚刚的血腥吓到, 低哑开口:“喃喃与我说话。”   李言蹊身子骤然紧绷, 攥了攥袖中的手, 凤眸低垂:“你是谁?小刀哪去了。”   房内地龙烧的火热,她穿的厚, 忧心她一冷一热会生病, 听到她说了话, 心中稍安, 抬手去为她解着衣袍, 然而手却突然被攥住,低头看去,那美艳的小脸透着惊恐,凤眸通红,声音中却刻意维持着冷静:“你是谁?小刀哪去了?”   不似刚刚的娇语依赖,不似刚刚那样做了坏事会窃喜偷笑的她,在知道他不是小刀后她竟变得与从前无二,那是她在寺庙桃树下对他的态度,疏离冷静。   心中陡然怒火上涌,因着她突变的态度,因着她第一时间去惦念着别人,因着她……认不出自己。   大手不再忙着去解她的斗篷,猛地擒获她小巧的下巴,不再顾忌自己究竟在何处,不再去想那些黑衣人是谁,低头便吻上那红唇,他从来不该期盼她喜欢上他,她的一颦一笑都属于那个人,那个他从未见过却每日见得到的小刀。   两唇相接,火热一下涌上,从前与她还不甚熟练的人因着一股怒意无师自通,侵占那小舌掠夺她的一切,呜咽在耳边响起,那每晚都能看到的曼妙再次出现在脑海,大掌附在她的头后凭着本能加深这一吻。   感受到他的紧绷和怒意,李言蹊惊慌的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小脑袋不断拨弄,细碎伴着喘息溢出:“虞应战!”   迅猛的动作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声音顿住,喘息着与她分离。   黑眸低垂看着面色涨红,小嘴红肿一脸愤怒的人,虞应战一向阴沉冰冷的面容带上笑意,胸膛震动发出低哑的笑声,将人猛地抱起举高:“喃喃,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比任何人都疼爱你。只爱你一个人好不好。”   讨好的话不用刻意措词便脱口,看着那穿的圆滚滚的人眼眸微红,心更是柔软成一片,将她抱坐在怀中,小心的握住她的两个小手,俯身凑近她的耳侧,沙哑开口:“喃喃,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扭着身子挣开他,李言蹊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离,前所未有的难堪让她双手手背遮住眼睛哽咽道:“你把小刀还给我,你把小刀还给我。”   因着未能察觉小刀不在了而愧疚,因着自己那还未来的及想清楚的情愫而难堪,因着他窥看了自己的私心而心生惶恐,李言蹊忍不住哭出声来。   见她哭的厉害,虞应战额头骤然大汗,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素来不擅言辞、不喜与人解释的人将自己身上的蛊不加半分隐瞒的与她细细说明。   看着她哭的汗湿的额头,虞应战心头柔软,抬手替她褪下外袍、厚裙,为她擦去汗水:“他会回来的,喃喃莫要着急。”   还在抽泣,李言蹊的一向明艳的凤眸此时微微红肿,虞应战叹息的附身一下下吻着她的眼睛:“喃喃还想如何我都答应你,莫要哭了。”   抽泣抬头,李言蹊看向这个明明是小刀模样,里面却是虞应战的人,心生怯意,哽咽道:“我与表哥定亲了,你是不是要把我剥皮抽筋?弃尸荒野?”   面容柔软,现在已经学会掌握力道的人轻轻捻住她的下巴,附身啄了啄:“我何曾这样说过。”   李言蹊想了想,红肿的凤眸垂下,抽泣着恢复冷静,既然他不会杀她,她没必要惶恐,至于那份难堪,咬了咬唇,她想不明白便不去想只当刚刚是对小刀模样的羡慕好了,既然他不是小刀她日后必须与他保持距离。回神过来不愿被他这般干占便宜,迅速开口:“那我与表哥定亲了,我马上与表哥要成亲了,我不喜欢你,我先走了。”   迅速挣脱他起身,心中惊恐那人追来,李言蹊不做停留疾走到门边,正要拉门,身后却传来沉重的闷响。   李言蹊惊吓回头,见到小刀倒在了地上,心中惊恐,生怕小刀的身体有事,忙开门唤人。   半晌后,坐在距离床榻稍远些的椅子上,李言蹊红肿着凤眸眼巴巴的探头看着床榻上的小刀,既想过去瞧,又怕这人突然醒来抓住她。   周大夫蹙眉问脉,啧啧两声,起身时看到自家小姐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也顾不得奇怪了,忙出言安抚:“小姐莫要惊慌,小刀少爷无事只是体力耗尽再加上急火攻心才晕厥而已,而且,老夫刚刚问脉发现,小刀少爷的头疾似有缓解之像,妙哉妙哉,若事态转好,估摸小刀少爷日后便能再不用那铁链了。”   李言蹊闻言心中一喜,随即想到床上躺着的人不是小刀便小脸颓丧,送走了大夫,李言蹊也想要马上离开,却又担心小刀,踌躇之后便半个身子掩在门后,露出半张小脸暗暗窥探着房内的情况。   等了许久,床上刚刚施过针的人悠悠转醒,李言蹊看到了心中一紧,然而在看到小刀摸来摸去寻不到东西,委屈抬头时,眼眸一红扑了过去,开心的抱住那双眸迷茫的人:“小刀。”   小刀并不开心,寻不到自己装豆子的袋子心情不好,黑眸闪着泪光:“喃喃,你看见我的袋子了吗?”   *   淮南地暖,大雪过后不到一日便开始融化,然而街上仍旧人影稀少,此时本该忙碌在店中整业的人们纷纷聚集在知府前的巷口。   “官场之事真是瞬息万变啊,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便被抄了家呢?”   “这哪是什么官场之事啊,定是魏知府得罪了不得了的人,被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当晚便被抄家了。”   “也是活该啊,他在咱们淮南做了几十年的知府,谁不知道他那点政绩都是李家给的,连咱们大多路桥都是人家李府修的,我看啊,李家老爷若是在世买个官做做当咱们淮南的官也好。”   “莫要胡言乱语了,李家人怕他们那金贵的小姐伤心都不许提那位老爷呢。”   小巷被堵得水泄不通,然而大路却极为宽敞,高头大马上,头戴斗笠的男人挺拔端坐,驾马骑行而过。   知州府邸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家眷充奴充婢赶离了淮南,这样一件看似横祸的事传遍了淮南的大街小巷,众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啧啧称奇时,李言蹊在李府也如被抄了家一般丧如考妣。   坐在堂内,看着院中玩雪的小刀,李言蹊小脸颓丧。   小刀回来了也就意味着那人也回去了。   她现在每天都像过年,度日如年,连她偷藏起来的《俊公子的俏贤妻》都看不进去了,嘤。   坐在她对面的孔雀手捻着帕子遮掩在唇前,见她始终不曾落子便磕了磕棋盘:“不是要讨好你那俏表哥吗?怎么了这又是?”   抓了抓下巴,李言蹊一脸烦躁:“是俊公子!”   孔雀‘噗呲’一声笑开来,一手理着衣袍起身,一手仍旧遮挡住唇角:“那我先走了,我可不想俊公子。”   李言蹊是想要将一切当做从未发生,免去心中那不知名的难堪,可想到小刀身上有蛊毒,又心中烦闷。   他说小刀的头疾也是因为蛊毒,那人先前在国公府确实与小刀一样有头疾,虽然匪夷所思,但她信那人的所说,醒过来的小刀虽然记得这些日来些许的事情,但却并不能完全描述。   想到那人会再来,李言蹊烦闷的看了看棋盘,她讨厌死这种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的感受。   这边,孔雀摇曳走出门,一走出门刚刚还笑靥如花的脸骤然沉了下来,闷哼一声将刚刚一直隐忍的鲜血吐在帕子上,骇人的鲜血惊住迎面跑来的鸿雁。   看到鸿雁惊诧的表情,孔雀淡然的擦了擦嘴唇,安抚一笑:“我这是毒血,吐了便要恢复了,莫要与她说,那个小脑袋不知道在烦恼什么呢。”   看到孔雀姐姐依旧笑颜,鸿雁面色发白的点了点头,咬了咬唇不放心的开口:“孔雀姐姐你真的没事吗?”   将染血的帕子折起,孔雀启唇笑的灿烂,眉头一挑:“你看我像有事吗?”   鸿雁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再抬头时便是孔雀摇曳离开的背影。   鸿雁心中忐忑,孔雀姐姐向来不会哄她们的,应该是没事……   心下有要紧的事,鸿雁顾不得再多想了,忙又继续急冲冲的进入房中:“小姐,前院来人了,是……是那个说是亡故的西远将军。” 第34章   “小姐, 前院来人了,是……是那个说是亡故的西远将军。”   听到鸿雁的话, 李言蹊面容沉重,半晌才仿若英勇就义一般起身, 然而随鸿雁一起走到了前堂时却心生胆怯。   她不想面对那个阴沉沉的人,看到他就回想起那份难堪。   踌躇在门前, 李言蹊轻叹。   可她即便不想见他, 为了小刀身上的蛊也必须一见。   苦大仇深的吸了口气,李言蹊与鸿雁一同走入前堂,看到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脸沉冷时,一阵心虚, 算上昨天那一次她不是气晕他两次吧?   心生惧意,但李言蹊素来是输人不输阵,带着谈判的姿态,端端正正走入堂内, 规规矩矩拜礼, 然而刚要起身便听自上传来生冷:“都下去吧。”   李言蹊被他这主人姿态吓住,忙惊起拉过鸿雁:“不能走!”   鸿雁虽然惧怕这位杀戮气息极重的西远将军, 但并未被这位将军的血气吓到反而因着小姐的惊呼吓了一个缩瑟。   这一声惊呼除了惊住了鸿雁,也让堂内的几个嬷嬷纷纷怔住, 小姐虽然在府中恣意横行, 但在外人面前可从来都是端庄有礼的。   看着众人面色惊疑, 李言蹊微微僵住, 正想以男女避嫌为由留鸿雁等人在场, 那边却先传来虞应战的声音:“此时事关朝堂秘辛,李家小姐莫要惊慌,我今日前来只是与你说明令兄长的情况。”   他沉冷无波澜的声音让李言蹊微怔,暗暗看去,见他一眼未瞧自己心中有些松动,他好歹也是个将军,听说颇受皇宠,该是一个要脸面有底线的人吧,她昨日那样拒绝,不给他半分脸面,他总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了吧。   蓦然松了口气,李言蹊暗自安慰自己,她虽然长得漂亮但还经常讨人嫌呢,她没必要太过紧张,再一想到小刀的蛊毒,李言蹊点了点头,轻声道:“下去吧。”   看到众人远离,李言蹊暗暗一叹,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自己有缺点的借口安慰自己。   门被阖上时,李言蹊也回了神,端庄优雅的向堂座空椅走去,然而人还未到那空椅子跟前,整个人便悬空而起,下一刻便落在一人怀中,桎梏在腰间的铁臂让李言蹊瞬间绝望,现在这个不是她能随意挣脱的了的了,随即怒起,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愤怒抬眸,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唇已经被人擒获。   昨日听到她的拒绝虞应战满怀愤怒,看着那急急逃离的背影更是血气上涌,然而刚刚抬步人便陷入晕厥,再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还不及与薛定海先行引出蛊毒,驾马彻夜奔驰,命暗部铲除魏府,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赶来她跟前,可她却处处闪躲,明明两人曾那般亲密她难道还想如没事人一般?   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李言蹊唇上生疼,腰间也因着那铁臂的桎梏而疼痛,受不了一丝疼痛的李言蹊眼眸泛起泪光,她看他就是看她没人疼所以随便欺负她。   凤眸委屈的眨了眨,两大颗眼泪无声落下。   狂风暴雨骤然止住,携风暴而来的人离开了那已经被□□红肿的嘴唇。   唇被放开,人也跟着喘息,李言蹊满心的难过,抽抽搭搭的哭着。   虞应战心尖儿一颤,大手抬起去擦她的眼泪,蹙眉沉声:“怎么这般爱哭,嗯?日后做了娘亲难道还要在儿子面前哭?”   李言蹊听了委屈极了,她从来没想生儿子,她一定要生女儿的!随后哭的更委屈了,他连孩子都计划好了,她可怎么办啊,她不想与他老鹰捉小鸡,他手那么大,手臂那么重她的腰都要折断了,抽抽搭搭的哭着,嘴里还不住的抱怨:“你因着我没爹欺负我,弄痛我了,我难道不能哭吗?”   不是说事关朝堂秘辛吗?呸,骗子!   不过她现在与他这般不清不白,若说是宅门秘辛倒是够了。   见她哭的小脸泛红,虞应战眉头稍蹙,一时恼怒竟又忘了收力道,稍稍松开手臂,便要伸手去撩她裙底。   李言蹊因他的动作惊住,忙按住自己的裙摆:“你要做什么?”   见她如防贼一般,素来高大神武的将军有些不悦:“不是说疼,我看看。”   他还真是把自己当做他的了,他是不是察觉了自己那日的异样?李言蹊咬唇,手仍旧死死的按着裙摆:“我是表哥未过门的妻子,是将军的弟妹,将军怎能如此待我,毁我清白。”   心里冷哼,虞应战英眉皱紧,她这套说辞倒是说的流畅,沉着脸将她的小脸搬过,虞应战沉声:“你与我还有清白可言?你人我抱过……”顿了顿,拇指拭了拭她的红唇:“人我亲过,你还与我讲清白?还想嫁给旁人?你与我这些天都在一处,明明可以接受我现下又是为何?”   李言蹊因他钳制而被迫仰头,又听那笃定生冷的语气那难堪上涌,随即下巴撇开,凭着一股子怒意挣脱他的手站起身,凤眸微眯:“倘若这便算失了清白,那我也算先失清白于表哥了,表哥也抱过我,亲过我,那我也高攀不上将军了。”   因着她的话,虞应战浑身一僵,看着那鲜红欲滴的红唇,想到那美妙不止自己一人品尝过恼怒顿生,想到旁的男子与她这般亲近更是怒不可遏,面容顷刻冷肃。   他处处因她妥协,哄着她纵着她可她却用这种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话刺激他,她不喜欢他,更不想嫁他,没有任何保留,没有为她自己留一分余地的与他冷言。   看着面前艳丽的女子,虞应战咬牙顿声,他何必自取其辱,何必为了个女人颜面全无,不再看她一眼,推门大步离开。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半扇门打在墙壁上侯轰然倒塌,惊坏了院中众人,但看到那大步离去的高大男子却无人敢多言。   李言蹊也被那门声吓到,心下一个缩瑟,随即开始后悔,小刀的事还没解决呢,她太莽撞了,至少等小刀的蛊毒解了再与他分道扬镳啊,呸,她本就不是与他一路的人。   忧心忡忡的李言蹊这一日都没有精神,守在小刀身边陪他玩闹可始终惦记那蛊毒之事,试探的问了问周伯伯,得到的答案令人失望,蛊术出自苗疆,甚少有人懂,一向与爹爹游走海外的周伯伯也无从下手。   等小刀睡去,坐在床侧的李言蹊忧心忡忡的看着小刀的臂弯,周伯伯说小刀手臂里埋了许多银针,是不是那人为了治疗蛊毒埋下的?   她难道去求那人?可她也是要面子的啊,叹息躺在小刀的手上,李言蹊心中烦闷。   “喃喃,睡觉要盖被被,要不然会肚子疼!”   闻声抬头,看着睡梦中呓语的小刀,李言蹊眼眸泛红,小刀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无论她犯什么错都会疼她的人,为了他,面子又算什么,她不想失去他。   忍下泪意,李言蹊伸手为小刀盖上被子,在他耳畔沙哑开口:“小刀,我已经长大了,不会不盖被子了。”   以为这一晚自己定然会辗转反侧睡不着,然而许是白日费神太多,李言蹊沐浴过后沾上床榻便酣睡而去。   李言蹊一如既往的睡的香甜,夜色之下,灯火之中,一人却独酌在一处酒楼。   黑袍之人身形高大俊朗,浑身戾气,四下皆无人敢靠近,送酒的小二探了探头,发现那桌上送去的几坛烈酒已经空了,满脸不愿的在掌柜的推搡下抱着几坛子酒过去,装在坛子里的酒是妥妥放在了桌上,手中的酒壶却还哆哆嗦嗦的握在手里。   “磕嗒磕嗒磕嗒”酒壶的盖子随着小二抖来抖去的手不断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人,然而刚放下酒壶便看到那双令人破胆的黑眸,“磕嗒磕嗒磕嗒”这回是牙齿磕碰的声音,小二已经不敢再做耽搁忙跑向楼下。   酒喝了几坛,虞应战此时已经面容微醺,眼眸却仍旧黝黑,坐的也依旧笔直。   她怎么能一点都不对他动心呢,他还要如何才能让她动心,明明之前与他那般亲密,明明她也可以全心依赖他,为什么现在又变了,早知他不回这个身体了……可他还想活着娶她啊   他还要娶她啊,他那么喜欢一个女子,可她为什么不喜欢他。   娘,你能告诉我,他怎么才能让那个女子喜欢他。   他忘了,他早就没有娘了。   酒壶在手中碎裂,扔出钱袋,虞应战阴沉着脸起身,飞身离开,这处酒楼的这处桌椅似从未被人造访过一般。   室内仍旧是熟悉的馨香,他住在李府一个多月,闻惯了这馨香今日一闻仍旧新鲜,许是因着内室的人睡着,室内的烛火调的极暗,可他却能清清楚楚的看清纱衾下那酣眠的人。   她定然生气了,今日他摔坏了她府中的门。   虞应战静静的伫立在床侧,似要这般伫立一夜的人再看到因着床榻上的人翻身而露在外面的脚时,英眉皱紧,他现在可以不计较她的睡姿,可他不能容许她将脚露在外面,她那般瘦小,会着凉。   高大的男人蹲下身,想要将那皙白的足放回被中,然而在握上那嫩足后仿若看到了天下最难解的谜题,英眉皱的更深了,端详片刻,将那精致莹白的小脚握在手上,随即附身过去,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吻,她真小,脚竟然也这般小巧,轻轻摩挲了半晌终于恋恋不舍的将那细足放入被衾,然而再抬头时却对上一双妩媚的凤眸。   与她相处近两个月,她若呆呆怔神时便是这个模样,并非刻意勾引人,虞应战现在知道的。   想到自己刚刚的动作及白日的行径,虞应战心中一急:“我……”   李言蹊不等他开口便别过眼去,将头撇向床侧不去看他。   她虽然头转的快,但虞应战还是看到了那扁起的嘴,知道她难过了,不顾满身酒气上前钻进她的帐中,大掌抚上她的脊背,沙哑安抚:“喃喃,是我错了,莫哭。”   李言蹊最讨厌闻酒气,可每到深夜却无比留恋,因为那是爹爹带给她最多的记忆,爹爹也曾像这般夜半醉酒归来不敢吵醒她而小心吻着她胖胖的小脚,睡梦中醒来以为是爹爹来到身边了,但睁开眼睛却不是那个疼爱她的人,却是她要花心思讨好的人,这个人让她难堪,让她害怕,心里委屈极了,巨大的失落感袭来让她忘了现在该讨好他,让他为小刀解蛊,只顾着默默抹眼泪。   算是见过她各种哭法的虞应战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受气包一样的哭,心中又疼又软,大掌一下下为她顺气,沉冷的声音刻意柔缓:“莫要哭了,你要如何都由着你,只要你不委屈不难过都由着你可好?你想要嫁谁都好,我等着你,喃喃,莫要哭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明明还是很大,李言蹊听到耳中担心会惊到外间的鸿雁,忙止住自己的抽搭,闷声闷气的开口:“真的?”   “真的。”她不喜欢他,他能如何,强娶她回府?可她若这般哭他如何受得了,明明是那般爱笑的人,他来的晚了,便排队吧,他总能比知微活的长吧。   李言蹊从刚刚思念爹爹的难过中回神,听到这话,心中意动,试探开口:“那你要给小刀解蛊毒啊。”   心中涩然,一心惦念着她匆匆赶来,竟全然忘了两人身上蛊毒之事,点了点头:“好。”   听他答应,李言蹊松了口气,然而却始终不肯转过头,竖着耳朵听了听,不见那人离开,撅了撅嘴:“你怎么还不走啊,我困了。”   虞应战闭上眼眸站在纱衾外,沙哑道:“喃喃,我答应你所有,能不能让我这样守着你一晚。”   李言蹊并不愿意,可他答应给小刀解蛊,她若不还些回去岂不是她占了人便宜,不愿欠人人情债,李言蹊闭上眼眸不去看他:“好,那你日后不能再看我。”   “好。”   “不许再凶我。”   “好”   “不许……”   “……好”   夜色重归寂静,床榻上娇美的人重新睡去,似不知凡尘疾苦的天上人。   高大俊美的男人眼眸第一次微红,附身在她翘起的唇上落下一吻,静静伫立,日头初萌,才悄无声息的离去。 第35章   蛊虫见光则避, 所以室内仅留些微光亮。   东苑这处无人打扰的房内,药气蒸腾,两个平榻上躺着两个男子,一人眼眸紧闭不发一语,一人□□哀嚎头不断磕在榻上。   李言蹊惊怕小刀磕坏头, 拿过软枕上前为他垫在头下, 看到小刀几欲癫狂的动作, 眼眸暗红,急的心神骤乱。   现下不过是熏药确认毒虫是否还在针下, 并未真正取蛊, 但薛定海见那名唤小刀的男人已经痛至如此便眉头微蹙,抬手命人将他捆绑在平榻上, 自己则转身做请:“李家小姐, 我要开始引蛊了, 劳烦先请。”   心里忧心小刀, 但李言蹊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咬了咬唇拜礼离开。   送人离开, 薛定海瞥了眼即便同样疼痛却习惯隐忍的好友, 轻声一叹,他以为好友那般积极应是十拿九稳, 没想到人家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再一想那李家小姐艳丽的容色与印象中知渊所要寻的妻子的模样相差甚远, 便暗暗摇了摇头, 情爱真是让人不解。   即便出了房中, 李言蹊也未离开太远,小刀通常是不怕疼的,可现在这般声嘶力竭定是疼痛难忍,忧心忡忡的在门前踱步,然而走了几圈却发现跟来的鸿雁未发一声声响,不解看去,只见鸿雁虽满脸担忧面色沉重,疑惑开口:“怎么了。”   鸿雁没见过这位突然出现的薛大人,心中不安,听到问询忙凑近自家小姐:“小姐,你说那薛大人会不会厚此薄彼啊,虽然明面上用的是同样的药,那西远将军未发一句声响,可您看小刀少爷疼成什么样了,奴婢……奴婢只怕那薛大人故意让小刀少爷一直疼着。”   李言蹊微微一怔,突然想起那房中还有一人,与鸿雁不同,她是知道这位薛大人的,太医院的薛大人贤名在外,救死扶伤愿尝尽百草,听说这病因便是薛大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苗疆探出来的。   那人不发一言,大概只是单纯的隐忍惯了。   想到他与小刀同样的头疾,他疼痛十几年无人发现,小刀每犯头疾阖府上下定是一番折腾,甚至要拿铁链拴住,一样的病痛,可见那人如何能忍,可他年少时是如何隐忍过来的……   怔怔出神,李言蹊又想到嬷嬷的话,这样一想那样冷峻的人竟有些让人怜惜。   从日出到日落,前面嬷嬷已经命人催了几遍饭,李言蹊仍旧守在门前,直到房内□□声渐渐退去,门声轻阖,看到薛定海点头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房内的两人被送去早已备好的房间,嬷嬷再次催人过来,李言蹊向着薛定海端端正正拜了一礼:“薛大人劳累了,已经命人备了饭菜,您回房便可用饭歇息了。”   拿着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薛定海点了点头,见人要离开欲言又止的开口:“听闻李家小姐身边有个名唤孔雀的侍女?”   忽然听到孔雀的名字,李言蹊顿住脚步惊诧抬头:“嗯?薛大人可找孔雀有事,我将她唤来?”   闻言下意识的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没什么事,等日后再说吧。”面上淡笑,心头却局促的紧,薛定海一手握拳捶打再另一只手上,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离那处稍远些了,才松了口气,再等等吧,等……等她们回京时他再寻个借口见她,总归有时间的。   *   一勺一勺吹凉些送过去,李言蹊在小刀包含委屈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解释:“我不是要害你,那个大夫是为你治病,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带那个沉甸甸的铁链了,再也不会头疼了,你不开心吗?”   只听到自己不用带铁链,小刀神色便有些落寞,拉着李言蹊的手,心头不安:“可那样我会伤到喃喃,喃喃以前头后被我撞出了个包,那么大!周伯伯说,喃喃可能会被我撞傻,我不想喃喃变傻,我只能数到十,喃喃要是只能数到五,别人又要骗喃喃的钱了,喃喃又该哭鼻子了,我不想要喃喃哭。”   李言蹊:“……”   她其实有些难过小刀还记着小时候意外伤到她的事,不过是个小伤他那时却那样惊恐,以至于记到了现在,可听完又有些好笑,曾经很久一段时间,能数到十的小刀竟然在心智上碾压过她,就像他说的,身为商户之女,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数到五。   心有小脾气了,李言蹊不想让他再提起小时候的事,一勺接着一勺的喂过去,再不让他开口。   许是透支了太多体力,小刀喝了药后再次睡下,李言蹊含笑为小刀盖上被子,随即一叹,在小刀心中她似乎一直是扎着两个朝天揪的年纪,他不知道她已经在很久前便长大了……   从小刀房中出来,天色已晚,李言蹊本想直接回房,但想到自己还未过问那边总有些失礼便侧头看向鸿雁:“西远将军可也还好?”   鸿雁眉头紧蹙,听到问话轻叹一声:“好像不大好,小姐刚刚用饭时,薛大人又去看了,好像是西远将军不久前因着喝了酒手臂间的银针滑动,听说有半截蛊虫留在身体里了,奴婢来寻小姐时便看到薛大人慌慌张张的赶去,现下不知道如何了。”   想到有虫子在身体里,李言蹊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战栗,她想象都觉得忍受不了,那人是如何忍受的……   本不想过去,可她身为李府的主人,他们是客人,若不过去问询总有些失礼,况且因着那人小刀的蛊毒才解,她不去探看一眼是不是有些……过河拆桥?   站在小径上,李言蹊独自踌躇喃喃,鸿雁早已习惯她家小姐这副模样,当年老爷也是看到幼时的胖胖的小姐忧心忡忡的喃喃自语觉得好笑才为小姐起了这么个小字。   最终在长叹声中,李言蹊向着那东院走去,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畏首畏尾。   东苑现在已经被身着锦衣的护卫把守的严实,进入院子李言蹊倒没有多费口舌,却在门前被拦住,那侍卫语气十分客气但容色却是不容拒绝的严肃:“李家小姐,将军现下……”   “咳。”   那侍卫正要按照吩咐出言阻拦,但猛地听到房中低咳声,忙顿了口,思忖将军这是何意?薛太医离开前说让将军好好休息,将军明明也吩咐过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的。   看那侍卫一脸为难沉重,李言蹊眉头一蹙,凤眸浮上担忧,莫不是比刚刚鸿雁说的还严重?现下人在她府上,若是出了状况会不会牵连到李府,心中蓦然担忧,李言蹊小心的问出口:“将军可是病的严重了?”   侍卫正想如何回复,又听到室内传来轻咳,肃容试探着开口:“小姐您……自己去看吧。”   这次房内没有了声响,侍卫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李言蹊却因着他这欲言又止、深沉严肃的模样忧心坏了,心里都在罗列那人若是亡故在府上会带来的种种祸端。   忧心忡忡的进入房内,对上那一如既往的黑眸时,之前的种种担忧变为了疑惑,这人不是好好的吗?   纳罕落座,李言蹊稍稍松了口气,想要端庄有礼的问询一番以示关切,却在看到他臂弯时惊呼出声。   鼓鼓的手臂缠着纱布,然而纱布下却似凹陷了一块。   黑眸定定的看着她,见她惊吓到了才回神看向自己已经疼的麻痹的手臂,稍稍遮掩了下,虞应战眼眸低垂:“无大碍了。”   被生生挖下一块肉怎么会没事呢?   李言蹊面上该故作端庄的笑容再也挤不出来了,第一次满怀疑虑的正视这个人,她父母早亡,可她却被府中人疼护着长大,受了一点伤必要与每个人说上一遍等着众人的疼护,他尚有父亲在,又出身高门,他身边的人不疼他吗……   李言蹊眉目染上疑惑却还未探索下去便被门外来人打断。   那人同样是统一制式的锦袍侍卫,手中托着药碗走近,训练有素的将药放在床侧的矮几上便目不斜视的拜礼离开。   他的属下倒是与他性格相似。   暗暗低语,再抬头时李言蹊便看到虞应战倾身要去端碗,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臂立刻被鲜血染透,他却眉不皱,嘴不呲,仿若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一个习惯疼痛隐忍的人……   轻叹口气,说到底他对自己并未造成什么伤害,怪他借着小刀的身体让她心思紊乱让她难堪,但她若是第一时间认出他不是小刀又怎么会给他可乘之机。   他欺骗她在先,可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何必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成见,因着忧心小刀而来不及多想,现下回想起那晚来,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她何曾那样欺负过人。   素手先于他拿起汤碗,手一边拨散着碗中的热气,一边游移开口:“既然将军不方便那我便为将军代劳吧。”   黑眸定定的看着她,虞应战怔怔的靠回床榻。   莫名熟悉的气氛,李言蹊不自在的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悔,他怎么是她能可怜的人呢?心中后悔着,李言蹊垂眸,手也心不在焉的伸出去。   她凑的不够近,虞应战便主动上前喝过勺中的药,她伸近了他便顺着喝下,并无一丝不悦。   药过半了,李言蹊也从刚刚的懊恼中回神,抬头看去却见他嘴唇被烫的通红隐隐有小小的水泡,蓦然想起自己刚刚的走神,连连懊恼,急忙拿出怀里的药抬手为他擦拭,一边凤眸懊恼微眯,一边似对小刀那般念念不断:“你难道不会说疼吗?说疼了就有人疼了,说疼了身边就热闹了,你难道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碎碎念完,许久得不到回应,李言蹊疑惑,错眸对上那双黑眸时手下一僵,她在干什么?   面色讪讪,想要收回手,手却被大手握住,李言蹊蹙眉抬头时耳侧传来那熟悉的低沉沙哑:“喃喃,我很疼。”   黑眸一如既往的幽深黑暗,却意外有着波澜,他不是疼的麻痹了,疼痛怎么会麻痹呢,他只是习惯了坚强,对于游走在两处都是他的家又都不是他家的地方,面对闲言碎语、冷言恶语坚强是内心的最后一道屏障,倘若坍塌里面积蓄多年的涩意能安放在何处?   可他现在想告诉她,博取同情也好,只希望她对他不再排斥。   那晚站了一夜他便疼了一夜,每每想到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别人身边比挖肉蚀骨还让他疼。   他依旧面容肃冷,但那黑眸却没了锐利。   李言蹊一怔匆忙垂眸,随即撅了撅嘴,将汤匙里的汤药吹凉些送过去,自顾自的喃语:“你倒是会现学现卖,可我不是会疼惜你的人,你可别忘了那晚说好的,我只是感谢你能救小刀……”   她如以往那般念语使性,眼中没有排斥嘲讽,没有惧怕惊怒,虞应战小心的屏住呼吸,生怕惊到现在的她,细细聆听她口中的美妙。   或许……或许还不晚。 第36章   京中时局已经迫在眉睫,可暗部发来了几道加急信件都被搁置了, 搁置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将军有伤在身, 不便动身。   这伤不是手臂上早已经结痂的伤口,也不是蛊毒有所残留, 而是……   高大挺拔的男人端着大手,面容阴沉, 一根食指伸出,黑眸忧虑:“我的手很疼。”   坐在正堂上座, 懒洋洋的李言蹊看着手中的账册, 并未去看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受伤的人。   自家小姐如此冷淡沉眸, 四下的嬷嬷侍女皆松了口气, 这些日她们瞧的明白, 这位将军估摸是看中她们小姐了,可小姐有婚约在身,若在此时背信弃义, 定是要背上薄情寡义不是良配的骂名。   嬷嬷们欣慰着自家小姐坚定不移的态度,但一侧的小刀却蹙了蹙眉,他的喃喃真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有点不像是软糯糯的喃喃了, 那人多可怜啊,瞧啊, 手都流血了, 唔, 不过他昨日好像手也出过血, 这人怎么这么愿意受伤呢?   堂内无人说话,只有墨眉紧蹙的小刀心存怜悯的上前,拿着药膏去给那手指头上药,一板一眼的安抚:“喃喃很好的,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怪喃喃哦,今天喃喃可能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给我擦药的,特别过分!”   李言蹊闻言合上了手中的账册,轻哼一声抬步离去。   小刀没有察觉到那声轻哼,自顾自的给虞应战的手指上药,随即忧虑的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想问一问,你以后也要住在我们家吗?”他不太喜欢喃喃身边有别人。   自那娇美离开,虞应战便又恢复以往的沉冷,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碰触自己不由蹙眉,忍着不适垂下眼帘:“不会。”   他该回京了,即便再不舍她他也要离开了,他知道他的喃喃并非油盐不入的人而重燃希望,可他身边危机四伏,京中瞒不了多久,若那想要杀他的人知道他未死,他只会让她也陷入险境,可他走前想与她说些话……   小刀不会察言观色,不管他是否自不自在到底将药为他涂好,看到自己的涂得完美,心中暗暗窃喜,他现在多能干啊,一会儿定要与喃喃说一说,心里开心,再听到他会离开后,小刀更开心了,顿时将面前这个不被喃喃待见的男子当做了好友。   然而他把他当好朋友,但有人却在窥视着他腰间破了洞的袋子。   堂内没了那两人惦记的人,擦了药后便各自离去。   小刀有了新朋友高兴的紧,带着喜色离开,而虞应战则面容冷峻,看着手中破了洞的锦袋迈出堂内。   看到自家将军,门外久候的将领沉声上前:“将军,一切准备妥当了。”   将锦袋放在腰间,虞应战再抬头时黑眸沉静:“现在便动身。”   浩浩荡荡的锦衣护卫并着身着军甲的将士在淮南百姓的疑惑下离开了淮南城,人道这李家小姐到底是要嫁去京中做官太太了,竟然识得这样威武的人物。   众人或唏嘘或闲闲低语,而从京中赶来的孙副将已经焦急万分,这样的速度何时才能到京啊。   大军终于行至郊外,身后也终于传来马车‘踢踏’的声音,伴着车夫的勒马声,虞应战阴沉的容色稍稍柔缓,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看到来人众人心中了然,忙退避远处,孙副将也闻声回身,看到来人,眉头微蹙,他知道那是将军的心上人,可那女子是个脚踩两只船的狐媚女子,如何能配得上他们将军?心中不满但还是与其他将士护卫一同回避。   马车上怒哄哄下来的人小脸涨红,凤眸含怒却依旧明亮,足下急促,身后没了为她提狐裘的人一个趔趄便要摔倒,虞应战容色一慌,大步上前将人扶住。   伏在他怀中稳住身形,李言蹊撅了撅嘴,将自己的手抽回,凤眸一瞪,素净的手伸出:“小刀的袋子呢?”自了解他的性格后,她便放下难堪心生愧疚,可他留在李府多日本就易惹闲言碎语,她又不好出言赶人,只能与他保持距离,心里盼着他离开,然而他终于离开后,小刀却哭着过来说他的袋子被人拿走了,那是她少时第一次做出的绣品,小刀一向珍惜,将它看的很重要,她本不想去帮小刀拿回,可再一想到虞应战拿在手中,日后心智单纯的小刀若在国公府道破,定然后患无穷,所以李言蹊一路咬牙切齿赶来。   见她站稳,虞应战才英眉皱起低斥:“下次莫要穿这样长的大氅。”   凤眸轻瞪带着怨忿,垂眸轻哼并不再看他,有的人总是得寸进尺,她因着他受伤忍让与他,他却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模样。   虞应战心中暗叹,刚刚那见她摔倒的惊怕渐渐平息,罢了,她一向不听话,日后他命人替她准备些罢了,回京前他不想惹她生气。   想要好好看看她,可她又将头垂下了,因着她的孩子气心中柔软,也因着她的性子拿她不得,垂下眼帘虞应战开口:“喃喃,我需得回京了。”   大手将身侧已经装满的豆子的袋子拿出,豆子装到了极致便不再怕袋子的破损了。   接过已经撑的满满的袋子,李言蹊不甚在意的胡乱点头,想到他那晚的话,不放心的提醒:“日后回京,将军莫要忘了自己说的话。”   俊颜沉下,他不舍得惹她生气,她倒是总能惹他生气。   后悔自己那日因着她流泪一时冲动的话,不甘的伸手将人拥在怀中,隐忍着低沉刻意柔声:“喃喃,我喜欢你,愿意纵着你,倘若喃喃成亲了,我愿等你独身再次来求娶,可喃喃,你们没有成婚,他能给你我都能给你,我会比他对你更好,喃喃,我后悔了,我不能放手。”   黑眸幽深,李言蹊怔怔的看着她,看到那眼眸中熟悉的炙热,惊慌别开眼:“放手!”   没有为难她,虞应战放开了手,李言蹊一脱离桎梏便转身离开跑向自家马车。   怔怔的坐在马车上,然而脑海里仍旧是他的话。   那样硬邦邦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眉间疑惑,李言蹊的手不由自主的挑开车帘向后看去。   高大的男人神色肃冷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勒马于军队之后,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心中蓦然一慌,放下车帘再不去想那人的一切。   勒马在原地的虞应战本是心中不舍,想看那坐着娇人的马车远去,但没想到她会挑帘看向他,俊颜微怔,再驾马转身时阴沉的面容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的喃喃是个不知事的,他如何能让,为了得到她他愿意交换一切。   *   夜色寂静,白缎高挂皇宫内外。   高殿之外,御路踏跺之下,身着军甲的众将士跪拜在地,而高殿之上面色苍白的晋元帝被周皇后扶着走出。   双眸通红,面容惨白,年过五旬的晋元帝本是身体强将,但现下苍悴许多,自从听闻外甥身故,晋元帝便一直是这般惨淡的模样,但身为帝王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并未因着病痛而有所衰减,沉着脸看一众将士,怒斥道:“大胆!为何阻拦发丧!”   早已接到密信的高昭一等人不敢坏事,硬着头皮便要上前,然而一身红色军甲的高晚却先于众人一步上了前,跪拜在地有礼开口:“圣上恕罪,臣等并非有意冒犯阻拦,而是一直跟在将军身边,只觉将军有心愿未了,不愿发丧。”   听到外甥尚有心愿未了,晋元帝面容稍缓,眉目仍旧锐利,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又岂知知渊有何心愿?”   众将士凝神蹙眉,高晚却大礼跪拜在地:“恕臣冒昧,妄自揣测将军心思,可臣等跟随将军在西北,见惯了将军孤苦,怜惜将军时常孤寂一人,臣今日斗胆妄言请求圣上准许臣与将军结成姻亲,至少……至少发丧前让将军不再孤寂一人,皇上,臣看着将军的背影太久了,求您成全。”   说道最后高晚已经哽咽,但心中却忐忑,那人将将军尸首夺走,兄长及其他副将阴沉几日却不发追令,她心中隐隐猜测将军是否还活着,可她先前犯了大错想要强嫁与他,那沉冷寡情的人定不会再容她在军中,她想要再接近他已经再无可能,今日便想孤注一掷,赌他们现在不能道破真相,赌圣上对将军心存怜悯不忍他孤苦。   看着跪在殿下泣不成声的女子,晋元帝心中愧疚,无论那殿下的女子是否有私心,可她说的不错,他让他最得意的外甥惨死关外,难道还让他最得意的外甥孤苦离开,他如何对得起他的长姐,对得起那明艳温柔的长姐啊。   跌坐在龙椅上,晋元帝容色颓丧,搀扶着晋元帝的周皇后因着高晚的话怔神,感受到身侧人坐下才回神,看到晋元帝又开始痛苦喘息,忙坐在他身侧抬手为他顺气,柔声安抚:“那孩子说的没错,我们不知知渊生前有没有惦记的女子,那是因为那孩子远在西北,我们关心少了,想来那孩子身边从未有过女子,这高副尉既能在军中任职定是得了知渊的看重,难得这孩子在知渊死后还这般一往情深,不如成全了她吧。”   晋元帝闭上眼眸,揉了揉额角,他那沉默寡言的外甥会想要娶这个女子吗?那样一板一眼的人会不会如长姐那般眼里揉不得沙子,宁缺毋滥呢?   长长一叹,晋元帝睁开眼睛,许是因为偏袒,他不忍那孩子当真孤寂离世,沉声开口:“来人!拿御笔来!”   高晚惊喜抬头,几位知道内情的将士纷纷抬步出言阻拦,殿外一时混乱,这时内殿的宫门突然被打开,还不等公公宣告,那驾马驶入宫中的人已经到了御路踏跺之下,容色肃穆,矫健挺拔一身黑色军甲的男子落马后大步上前拜礼,黑眸阴戾:“臣回来迟了。”   看到来人,殿下众人哗然,晋元帝更是从龙座上惊起,双眸一红,嘴唇轻颤:“知渊……可是你?” 第37章   太医问诊后, 寝宫内又恢复沉静。   晋元帝靠在床榻上, 不断轻咳, 他即便心中怒着知渊让自己提心吊胆,却仍不忍责怪这个能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孩子, 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外甥,所有的怒意最终只化作长长一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神色肃穆,等着训斥的虞应战因晋元帝的轻叹而抬头,看到那印象中本应是高大的人现下变得如此羸弱,心中不忍,垂眸开口:“舅舅……”   摆了摆手,晋元帝打断了他的话,闭上眼眸, 稳了稳胸腔的闷痛,再次睁眼时眸中带了沉肃:“朕了解你素喜独当一面的性子又岂会怪你隐瞒,与朕说说吧,到底是何人想要害你?”   虞应战垂眸, 暗部来报, 当年除了名扬侯与外室幼子被先名扬侯夫人杀害,皇室并无其他同年子嗣记录在案, 按照年纪,小刀很可能是名扬侯与那外室所生之子。   英眉紧蹙, 虞应战心中仍有疑惑, 可下蛊时他尚年幼, 那时的名扬侯并未对他积怨,心中存疑便不愿过早多言,虞应战开口:“臣已派人着手去查。”   看着端坐着的外甥,晋元帝冷哼一声,罢了,知渊心思深,考量甚多,他不愿多说,那他亲自命人去查,无论是私人恩怨也好,朝堂对立也罢,既然有人敢对知渊动手,他决不能姑息。   疲惫的闭上眼眸,身子尚虚的晋元帝摆手开口:“你也回去吧,刚刚回京多休息几日吧。”   拜礼离开,然而从寝宫中出来,虞应战仍旧眉头紧锁,大步迈出宫门时蓦地想到他离京前在吴家宴席上看到的那黑衣人。   凝神片刻,上马之际吩咐身侧暗部护卫:“去查那晚出现在吴府的黑衣人。”   护卫得令离去,虞应战也驾马回了将军府。   身形高大的男人面容阴沉,黑眸凌厉,虞应战迈入将军府时看到早已跪在院中等候发落的众将士,不发一语上前,一脚先踹翻了跪在一侧的高昭一。   足下没有收力道,高昭一胸膛一痛倒在地上时猛吐一口血。   因着虞应战的动作惊呼出声,高晚迅速起身跪在兄长身前,泣不成声:“是高晚一人的主意,我倾慕将军想要嫁给将军,失了心智,高晚愿一人承担。”话罢闭上眼眸,身体直挺挺的跪着,泪水从双颊滑落,英姿褪去只有属于女子不得所爱后的脆弱。   黑眸阴戾的看向跪在高昭一前面的人,足下仍旧未收力道,向来不知怜惜为何物的人仍旧一视同仁的一脚踹了过去,一并踹翻了几个将领后才沉声开口:“在场之人皆杖责一百,未死,扔出军中免去军籍。”   将军府上下一时哀嚎不断,淮南李府也并不安生。   与虞应战分别回府,一路心思紊乱的李言蹊还来不及多想自己刚刚的异状,便因着鸿雁的话吓得魂飞魄散。   孔雀呕血晕倒了。   府中一番折腾,李言蹊起身送走了叹息摇头的周伯伯,眼眸忍着泪意的坐回榻侧,扁着嘴一言不发的看着床榻上的孔雀,生怕一开口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反而面色苍白的孔雀清淡一笑,轻声安抚:“我这病并非是病,症结已经深入骨髓了,看不好的,与其让你傻傻的跟着担忧,不如瞒下,多两天清净时候。”   想要反驳她说自己傻,但一想到她已经羸弱至此,李言蹊便生不出半点不快了,眼中泪水终于擎不住了,好面子的人趴在床上一声不发,双肩却克制不住的耸动。   心中涩然,孔雀却仍旧笑着打趣:“想到什么事了竟然笑成这副模样?说出来与姐姐听听。”   怒而抬头,李言蹊红肿着凤眸看向含笑的孔雀,想要噘嘴说她,却在看到她嘴角的笑时释然,她遇见孔雀之初她便是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她何必哭丧着让她时刻记着濒临死亡。   可她向来心里脆弱本就见不得分离,对待孔雀更是一直心存怜惜,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啊。   红着眼睛趴回孔雀身侧,李言蹊掩下心中的悲伤,孔雀是个骄傲的人,她不需要旁人的怜惜,即便她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般的狼狈仍旧泰然自若的笑着。   想到那时,李言蹊不由怔神,与其说是那时她看到的孔雀,不如说是孔雀先看到的她。   她六岁生辰那一日,爹爹虽然在李府设宴,可因着她使性子,爹爹便带她出府去看上元夜的彩灯,坐在爹爹脖颈,她心满意足的打量街市的热闹光景,却因着坐的太高,脑袋不断的撞向悬挂在空中的灯,可她的傻爹爹还不知道的哼着小曲,时不时颠着她问询:“乖宝宝,高不高?”   满怀怒火,一向只敢在爹爹面前耍横的人嘴巴撅的倒是老高,正想出言教训爹爹一番却率先撞上一人含笑的眼眸,她一时心生胆怯忙垂下头。   她那时胖胖的,其他女子瞧着她笑,总是因着她圆滚滚的模样。   哼,她圆滚滚怎么了,她今天吃蹄膀时还顺便做了四个蹲下起来呢!爹爹还说是因为她小才会胖的!   气哄哄地攥着爹爹的头发,不顾爹爹的痛呼李言蹊鼓起勇气再次抬眸看去,那站在花门前的女子见她看来嘴角弯弯仍旧淡笑,李言蹊察觉不到嘲讽,正在疑惑时却顺着看到那女子原是被一壮汉攥着双手,而那壮汉正不断的掴掌在她脸上。   “若不是你伺候不周,周员外能死在你床上?你还想跑?我看就是你害死的,你个烂货,今天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打死你!贱人!”   那壮汉的怒吼让她一个缩瑟,忙用胖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可耳边那呵斥声仍旧不断,小手分开些缝隙,再看去时那女子仍旧嘴角擎着笑意的看着她,不顾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不顾性命危在旦夕,笑的仿若世外之人。   那时她太小,不知她眼中的是什么,可她总觉得这一切的热闹繁华与那人格格不入,突然不想看灯了,忧心忡忡的看着那女子,复而低头看向爹爹:“爹爹,我想要她!”   那个比她大了九岁的孔雀因着她的一句话来了李府,府里来了新的人,她好奇的紧,又心里怕怕的,总拉着小刀在门外看她,时候久了,她终于蹭她跟前,满肚子的疑惑都因着她对着自己一笑而咽了回去。   她只记得,那时孔雀笑的灿烂,轻柔的哄着她开口:“喃喃别问哦,我不想骗你。”   因为她眸中的温柔怔神,她点了点头,再未问起她的过往。   看着难过的趴在床侧的小姑娘,孔雀苍白的嘴角泛起笑意,抬手抚上她的头发,圆滚滚的胖姑娘已经成长为美艳的女子了,可怎么依旧没有一个人来疼她呢,就这么离开她有些不放心啊,明明那时被宠溺着的胖姑娘怎么能没有人继续宠溺她呢。   那个虞应朗实在配不上她的小姐啊。   她若身为男子多好。   笑意淡去,孔雀摇了摇头,她若身为男子也配不上她家小姐的。   她知道自己撑不过几年的,顺势进入李府也是因为好奇上元夜上那个有趣的姑娘,现在突然要离开,心中竟然会如此不舍,她竟然留恋这个世间了,留恋这个让她每天都能展颜的小姑娘了。   她好想继续活着啊。   闷咳两声,孔雀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便因着钻入鼻间的异香眉头一蹙,顾不得其他,垂眸沉静开口:“喃喃,我想喝你做的鱼汤,听鸿雁说你做的很好喝。”   泪水洗涤过的眼眸极为明亮,现下却盛着疑惑,精致的小脸上因着刚刚的趴伏压出了两道痕迹,闻言怔怔的点了点头,李言蹊起身软声道:“那你等等哦。”   点头看着她离开,想到她若看到自己脸上压出的痕迹定会懊恼的模样便觉好笑,孔雀摇了摇头,当门被阖上时,嘴角的笑意也散了去,杏眸低垂,轻轻叹息:“出来吧。”   声落,自暗处走出一名男子,男子头发被玉冠高束,面容俊逸,一身夜行黑袍,眉目间难掩血气,嘴角泛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那药没用吗?”   孔雀抑制不住的低咳,全无血色的面容昭示着身体的境况。   黑衣男子耸了耸肩,斜靠在窗旁:“枉费我收到信便回门里与师傅那里为你求了药,啧啧,浪费了那样珍贵的药材了。”   平复了胸腔的窒闷,孔雀懒懒的靠在床榻,虽然面色苍白,但嘴角却又泛起与往常无异的笑,眼眸微阖,帕子掩在唇间,娇媚开口:“那我可真是无以为报了,不如……不如奴家侍奉你萧大爷一回?”   萧夺轻呲一声,自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抛向床内:“师傅知道你快要死了让我拿这个给你,说是捡到你时找到的。”话落,墨眉挑了挑,上下扫了眼那床内的孔雀:“再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若长成那样我说不等会冒着生命危险与你欢/好一回。”   见他挑着下巴示意门外,孔雀杏眸轻瞪,拿过那玉佩的同时也轻哼开口:“她可不是你动的了的,你若碰她我死了也要再上来带你下去。”   低低一笑,萧夺摇了摇头,跳上窗,散漫回头:“今天还有取几个人头回门里,就此别过了。”   男人如来时一样,不见衣袂翻动声,话落时人已消失在房内,孔雀并未抬头,而是怔怔的看着手中熟悉又陌生的玉佩。 第38章   玉佩润泽透亮, 触手生温, 绝非一般人家所有。   嘴角微勾,孔雀自嘲一笑,看来她幼时家境不错, 胸腔的闷痛再一次涌上, 孔雀闭上眼眸忍下翻涌的血气,握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泛白。   被封住多年的记忆下一刻如电闪一般充实脑海。   陡然睁开眼眸,孔雀神色肃然的看着手中的玉佩,脑海中却出现一处宅院。   宅院墙高瓦亮,陈设精致,仆从忙碌, 可属于她的只有黑漆漆的柜子。   被塞在橱柜中的她透着缝隙看着外面的一切, 心中渴望那个男人的到来。   男人是她的爹爹,她很陌生, 期盼是因为每当那个人来,她便不用被锁在柜子里, 也不用每日喝那令她锥心刺骨的汤药,她甚至可以走出房内, 去看外面的花草。   爹爹终于来了, 娘亲高兴的与爹爹用饭,她则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不顾日渐虚弱的身体蹲在烈日下, 小心的端详院中仅开了一朵的小花, 她今天想将那花朵带去柜子里。   装着私心的伸出手, 然而手还未来的及碰到花,她已经被人抱在了怀中,惊惧僵住,耳边却传来爽朗的大笑:“景儿可不能折花弄柳,该如其他男儿一样骑马快活才行!那样才是我的儿子!”   男人生的高大,长着茧子的手握的她生疼,可她不敢多言,娘说不可以惹爹爹生气,即便她不是男孩也必须是个男孩。   她尚在年幼,心头忐忑自己说了谎,可却也因为说了谎,她得到了一个来自父亲的疼护,害怕之后便被谎言换来的喜悦所掩盖。   那个下午是她幼时最快意的时候,她被爹爹拥在怀中骑着高马在院中奔走,她被爹爹放在脖颈去看墙外的海棠。   那是她困在柜子七年里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肆意的大笑。   她因自己说了一次谎换来的喜悦而高兴,但没想到报应也来得快,她不记得其他了,只记得自己的鼻腔不断流血,只记得猛吐鲜血后在那痛入骨髓的疼痛中闭上了眼眸,她短暂的记忆便戛然而止。   门声‘吱呀’响起,孔雀从陌生的记忆中回神,难怪师傅会封了她的记忆,确实不值得留恋啊,除了对那记忆最后的疼痛印象比较深刻,她并没有知道父母尚在人世的喜悦,毕竟现下想来自己似乎只是娘亲的一个棋子。   顺着门声看去,当看到那个那含笑走入的女子时孔雀眼帘微垂,她其实是回味的吧,所以即便失去了记忆也因着上元夜看到喃喃时便移不开眼眸,少女含气坐在爹爹脖颈的样子,备受宠溺的样子都让她从心底羡慕吧。   她也曾有过被爹爹宠爱的时候,可却是骗来的。   眼眸酸涩,胸腔的铁腥再一次涌上,孔雀阖上越发沉重的眼帘,她已经不想抵抗了,她这一世过的不自在,若有来世她希望过得好些。   “怕做坏了,我特意让鸿雁瞧着我做的,你若不快些好,鸿雁估摸要一直心怀愧疚,不敢来见你了……”   李言蹊自顾自的说着话进门,将漆盘放在床侧的矮几上,落座去拿汤碗时手却被握住,一枚玉佩被塞入手中,看着玉佩上的‘御’字疑惑抬头,看到的却是孔雀眼帘轻轻阖上,嘴角含笑的模样。   孔雀还是那样艳丽,即便现下容色苍白仍旧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不像她动辄爱哭撒娇,孔雀从来都坚强到看不见一丝狼狈。   忍住喉间的哽咽,李言蹊双眸朦胧,抬袖为已经静静睡去的孔雀擦拭嘴角还尚未拭去的鲜血,她以前不懂,可现在懂了,虞应战也好,孔雀也好,都不是天生擅长隐忍痛苦的,而是习惯了坚强,毕竟坚强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脆弱,可人怎么会生来坚强呢?   心骤然一疼,李言蹊还是哭出了声。   孔雀离开的这日天空飘起了雪花,但薄薄的雪花还未等落在地上便已经化作了雨水,雨水将淮南的大街小巷涤洗的一尘不染,似要让那个满身尘埃的女子干干净净的离开。   *   将军府内的正堂之上,虞应战沉静端坐,神色并未因着属下的回禀而有一丝变化。   然而听了护卫的回禀,下座的几位副将已经拍案而起:“那陈禀好大的胆子,我看他这是公然挑衅将军,既然他要与将军作对,我等决不能放过他!”   “此事现在做下论断还太早,名扬侯等人岂是这般鲁莽之人?”   众人七嘴八舌,面容或怒或沉,虞应战仍旧端坐在正堂上座,眼眸低垂,眉头微蹙,他想要调查吴府出现的黑衣人并非是想寻刺杀他的人,而是因为其他,那日因着喃喃他匆忙下来不及思考,冷静想来,与其说那黑衣人是被他意外撞见,不如说是想要引他去追。   毕竟他的暗部查了许久都查不到踪迹的刺客又怎么会那般明晃晃的出现在吴府,露出马脚。   黑眸阴沉之际,有锦衣护卫自外走入,容色沉肃回禀:“将军,皇上刚刚得到大理寺密信,似是寻到刺杀将军的主使。”   蹙眉抬头,虞应战大步向外走去:“入宫。”   然而当虞应战入宫时,那被大理寺压入殿中的户部尚书陈禀已经因着殿前问话时意欲行刺晋元帝而被宫卫斩于殿前。   殿内除了清洗血水的宫人再无其他。   “真是胆大包天,朕竟不知眼下竟然藏着这等虎狼之辈!”   怒喝声伴着急促的拍案声从殿内传来,虞应战拜礼进入殿内时晋元帝正是因怒面红耳赤之际。   看到外甥进来,因刚刚殿上受袭之事而震怒的晋元帝吐了口气,端坐回了椅子上:“大理寺奉命探查你受袭一案,今日有了结果想必你也收到信儿了,人倒是找到了,哼,后面的连连带带却都洗的干净。”   沉眸落座,虞应战却紧锁眉头,陈禀一死,所有证据便都指向了名扬侯,他即便心有怀疑现下也无其他线索了。   饮了杯茶,晋元帝恢复了冷静,沉肃叹道:“不过也该是时候了,朕放任他们太久了。”   动外戚一派并非一日之功,君臣一时交谈许久。   日头将要落下,门外的公公问膳时两人才结束谈话。   公公上前为晋元帝穿戴斗篷,晋元帝看着仍旧肃容的外甥摇了摇头,他这个外甥估摸也就只有商谈政事时才肯与他多言几句,想到之前高殿外的情形不由含笑抬头:“想来朕还从未见知渊那般沉怒的模样,不喜欢那高副尉,那知渊喜欢什么样的?你与朕说说,朕命皇后照着你喜欢的给你找,这次你死里逃生,也算有后福,该想一想成亲的事了,不过依你这性子,朕只怕日后你的儿子也会如你这般是个闷葫芦。”   虞应战从沉思中回神,听到‘成亲’一词,脑中陡然想起那娇美的人,耳朵微热却仍旧蹙眉:“臣有喜欢的女子了。”   系着斗篷锦带的手顿住,晋元帝稀奇的抬头,看到外甥这副面热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哈哈一笑:“好好好,改日领到朕跟前,朕为你赐婚。”   拜别了晋元帝,虞应战便出了宫,上马之际脑中却浮现晋元帝的话,他若与她有了孩子,必须像他些才好,若如她那般娇气,他既管束不了她,再管束不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虞应战驾马离去却并未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去了虞国公府。   看望了祖母,与祖母说了些话,虞应战便起身去见父亲,他此次回府并非完全为了探看祖母,还有一事需与父亲知会,冬日快尽了,喃喃快回京了,他该早些做好准备。   沉眸走在长径上,虞应战一边听着虞尔的回话,一边向父亲的书房走去,当看到夹路尽头厮缠在一起的两人时,英眉一蹙。   “知微,我与你一同去看娘吧。”   “放手!”   一身白袍的虞应朗面容仍旧俊逸,身形却消瘦许多,往日的温润之气因着身侧女子的紧随而被阴沉所取代。   抽出自己的袖子,虞应朗抬头时也看到了虞应战,忙上前拜礼:“兄长。”   轻抬眼帘,看着亲密站在一起的两人,虞应战英眉又蹙紧几分,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喃喃身上,可似乎忽略了这府中好些事。   低嗯一声,想到刚刚虞尔说的,虞应战垂眸:“你若想要继续参加秋闱明年便继续参加,倘若不喜欢便选个喜欢的官职。”   虞应郎闻言心头一涩,他想如兄长一般不靠任何人便能建功立业,却出师未捷,可秋闱失利他又能怨谁,无论是他与郑雨眠酒后失仪也好,还是因为惦记离去的表妹也罢,身为男儿那些都不该是他失败的借口,强强一笑,拜礼道:“多谢兄长好意,我想明年再试。”   点了点头,虞应战也再不多言的抬步离去,然而走出长径,黑眸却骤然一冷:“我离京后那院发生了何事?”   正在啧啧暗叹二爷这下妻妾都有了的虞尔猛地听到自家爷的话,当下一怔,他家爷何时对那院的事感兴趣了?心里嘀咕,虞尔忙将府中那绮丽之事与自家爷说明,最后不由发愁:“为了维护二爷的颜面,夫人在表小姐离开后做主,将那位郑家小姐纳为了二爷的妾室,您看二爷这下妻妾可都有了爷您……唉,咱们将军府也怪冷清的。”   虞尔自顾叹气却未曾见自家爷越发阴沉的脸。   知微这样待她,她竟还心心念念的嫁给知微,她的那点能耐倒都是用来对付他了!   冷哼一声虞应战回身瞥向虞尔:“府中冷清?”   强笑了笑,虞尔搔了搔头:“也不是……”   “那我们依旧住在国公府。”   “诶?”他就是随便说说啊,爷未免也太在意他的想法了。   大步走远,虞应战皱起的英眉舒展,知微纳妾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第39章   因为不知孔雀的真正姓氏, 李言蹊便按照族中规矩给孔雀冠上李姓,以义姐的身份葬入了李家坟园。   与姑姑告知离开三个月整顿李府, 三个月已尽, 去信京中后,李言蹊便重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小刀身体不好, 便交代了李府剩下的仆从待小刀身子好些再动身赶往京中。   看着渐行渐远的淮南, 李言蹊放下车帘, 心中愈发沉重, 若非祭祖,她该再不会有机会回这里了, 她幼时全部的记忆都在淮南,高兴也好, 生气也罢,她真正要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时,只有满心的不舍。   心有留恋, 便觉得马车走的快了,心中的沉闷还未散去, 马车便已经临近京都了。   此时的国公府,因着听闻长孙亡故而生了一场大病的虞老夫人大病初愈,靠在正堂的软塌上受着几个儿媳孙子的请安。   与几个儿媳孙子说了些话, 老夫人看向一直垂眸不语的李氏, 眉头一蹙, 想要提点斥责两句但想到四下尚有人在便闭了口, 只语重心长道:“听闻你家那侄女要回来了?”   侄女虽然受了委屈,但未到老太太身前打招呼便离开总有些失礼,听到老太太问询,李氏以为老太太这是又要借机训斥忙含笑开口:“喃喃年纪小,想到什么便是什么,等她回来,我定要她到娘面前请罪。”   眼帘轻抬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媳,老太太叹了口气,她如何能不气?如何能看上这个小门小户来的儿媳?她虽然生气那姑娘不稳妥的性子,但更怨怪她这儿媳不懂规矩不知从中调和,该重视的地方重视不到,不该重视的地方她还当回事:“请罪倒是其次,她到底是要与知微成亲了,知微未娶妻先纳了妾,那孩子心里定有不舒坦,她那般年纪使使性子也正常,可日后两个孩子是要过日子的,两人关系最重要,两人的关系好了,你那院才能省心,那孩子回来你可知会知微了?”   又被斥责了一番,李氏无心思索其他,牵强笑了笑:“没,知微这些时候忙着学业,我想着既然日后都是一家人了便免了那些俗礼,当下应以明年秋闱的大事为重,等喃喃回来打算派管事去接便好了。”   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虞老太太忍不住提高声音斥责:“这时候想着知微的学业了,之前想什么呢?差这么一天了?我看这府里都要被你搅乱了,怎么提点都没个长进!”   被怒喝的突然,李氏眼眸骤红,忙垂头忍住泪意。   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虞老太太更怒,还想斥责,门外传来嬷嬷惊喜的低呼:“夫人,郑姨娘好似有孕了。”   室内的人皆怔神,一侧的李氏却不顾委屈的惊喜起身,随即犹豫局促的看向自家婆婆。   虞老太太长叹一声,疲惫的摆了摆手,等人离开才叹息:“一个庶出的孩子竟叫她高兴成这样,没个见识,可怜我们知微了,长子竟是庶出,真是乱套。”   本是懒得去理那院的事,但想到日后府中和睦,老太太还是开了口:“那孩子今日回京,苏嬷嬷你代我去接接吧,也算给那孩子些脸面,既然是订了亲的,该去接接的。”   苏嬷嬷领命正要离开,一直端坐不语的虞应战垂眸起身:“今日有雪,路滑不便,孙儿去接吧。”   虞老太太睁开眼眸,心猛地提起,上下打量了下长孙,看长孙一如既往沉稳有余的模样才松了口气,随即自嘲一笑,在府门惯了,瞧她这多疑的,知渊日后也算是那孩子的兄长,去接她入府也算府中给了她体面,点了点头:“路上注意些,晚上留在府中用饭吧。”   点头应是,高大的男人转身离开。   越临近京中,徐嬷嬷便越不安,想到从京中打探来的消息,实在是恨的牙痒痒,虽然不得不承认这能维护表少爷的脸面,但却也为自家小姐不忿,先纳了妾,他们可曾想过她家小姐的脸面?   徐嬷嬷想整理措辞安慰自家小姐,但越想越气的够呛,反倒是看着徐嬷嬷一会叹气一会皱眉的李言蹊哭笑不得的上前安抚:“好嬷嬷,不过是一个妾罢了,表哥待我好,我哪会在意的。”   她可是想的开了,她从入国公府开始便是为了李府和小刀,之前之所以那般失仪大概是因着她对表哥有所期待,可想来如果只是为了李府和小刀,她对表哥没了那份期待一切似乎并不难过了。再说她即便没有经验总知道妾大不过妻的,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但至少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啊。   徐嬷嬷看着自家小姐得意的神色,心中轻叹,她家小姐不懂啊。   不去操心那还看不见的事,李言蹊挑帘去看帘外的雪花,看着看着便听到鸿雁的低呼:“小姐……小姐……国公府派人来接了……”   暗自吐了口气,李言蹊凤眸染上一如既往的明亮,并未疑惑鸿雁磕绊的声音,素手挑帘。   官道尽头,黑马上的男人一身漆黑长袍,容色严肃,肩膀处的雪已经覆了薄薄一层,身后除了随行的一众护卫并无国公府的下人跟随。   重新将车帘放下,李言蹊暗自懊恼,她倒是忘了还有这样一个麻烦在。   看到渐近的马车虞应战并未多言的垂下眼帘,是虞尔下马上前做礼:“二爷课业繁忙,老太太命大爷来接表小姐。”   听到外面的声音,徐嬷嬷面色不大好,但还是下了马车去回话,替自家小姐还了礼,一众人再次前行,一路相安无事,車内咬唇不语的李言蹊才松了口气。   然而等到了国公府的后院,众人整理马车物件时,那一路未曾言语的人却开了口:“都下去。”   跟随而来的李府仆从皆是一怔,徐嬷嬷闻声更是赶忙上前护住马车,强强挤出一笑:“将军这样不合规矩……”   虞应战面容肃冷,黑眸低沉,只是定定的看着马车,众人不动,但下一刻后院便被身着军甲的护卫包围,不过须臾人便都清退个干净。   当院中静寂下来,看着马车内始终没有响动,虞应战翻身下马,蹙眉上前:“喃喃,出来。”   因着他熟稔的称呼,李言蹊愤而挑开车帘,怒意十足的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要让我日后被人唾弃不成?”这里是国公府后院,若被人知道她大概只有投河这一条出路了。   看到她如往日一样有朝气的模样,虞应战蹙紧的眉头稍稍舒展,密信来报,她身边那名唤孔雀的侍女亡故,想她与身边的人一向感情好,忧心她难过一直惦记,现在见了人才彻底松了口气,至于她口中说的……   伸出一只手到车帘前,虞应战定定看着车里的人:“各处都有人把守,不会有旁人,出来喃喃。”   轻哼一声,李言蹊偏就往里缩了缩,然而屁股才挪动两下人就被揽腰抱出,再回神时人已经坐在车外的隙板上了,足下没有矮凳,双腿便悬荡在空中,面前是那人胸膛,推也推不动,愤怒抬头便对上那人的黑眸。   心头一怔,想要怒斥他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她想到了孔雀,想到那个总是用浅笑遮掩脆弱的女子,面前的男人似乎也是一样的人。   不过他总是凶巴巴的。   见她含怒的垂下头,虞应战眉头一蹙,抬手将她下巴抬起,倾身靠近,然而薄唇却在那红唇一寸处停住。   李言蹊双颊绯红,双手惊慌的抵着他的胸口,正是羞愤时耳边却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喃喃你看,我想吻你,甚至要了你也无人敢阻拦,他护不了你,可我能。”   见他动作停住,李言蹊松了口气,随即因着他的话撅了撅嘴,可她嫁给表哥除了他外也没有人敢唐突她。   凤眸水润,红唇润泽,俯视着许久未见的小姑娘,虞应战喉结微动,艰难的将眼眸从那红唇上移开,抬手为她带上兜帽。   绳结系紧,兜帽外便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再次垂眸时,那红唇仍旧勾人的紧,这一次再难移开眼眸,大手重新抵住她的后脑,再不迟疑吻了上去。   他想她了。   滑腻柔软的唇如记忆里那般好。   午夜梦回,他脑中都是她挑帘看向他的模样,已经哄了这么久,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宝贝拱手让给一个不会珍惜她的人。   极力克制自己的力道,生怕弄痛她,听到呜咽响起时,大舌毫不犹豫的顺势抵入,一手撑着她的头后,一手揽住她的腰按向自己。   以为自己能控制了力道,可到了后面还是失控了。   大雪纷飞,院中寂静的只有两人的喘息,男人的吻炙热猛烈,掠夺着女子全部的思绪。   李言蹊凤眸迷离水润,因着他的桎梏和热吻兜帽再次滑落,男人顺着红唇吻向那露出一节的白嫩脖颈,最后啄吻上那精巧的耳朵。   李言蹊急促喘息,小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眸一红口不择言道:“你明明答应过,现在又出尔反尔,你怎么会这样坏?!”   因着她的哽咽抬头,虞应战轻轻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声音还带着沙哑:“喃喃倒是将我的话记得清楚,那为何不记得回京前我曾与喃喃说过的,喃喃,他配不上你。”   许是因着来京时的忐忑,又许是想起孔雀,心中的委屈趁势发泄,自顾自的哽咽垂眸:“你总是出尔反尔,你就是算准了我拿你不得,故意侮辱我!”   将她的手握在掌内,虞应战黑眸低沉:“喃喃也总是这般待我,既然能耍心眼讨好知微,为何总在我面前哭?嗯?”薄唇凑紧,又啄了啄那红唇:“喃喃算准了我会对你心软?”   李言蹊因着他的话怔住,下意识的止住抽泣。   见她怔神,虞应战将人从隙板上抱下,看着一瞬矮了许多的人,耐心的俯身为她整理着衣袍,直到她身上未有一丝凌乱后,才抬手擦了擦她唇上他刚刚留下的……口水。   俊颜蓦地微红:“喃喃,我不会强迫你,但希望你能不带任何怨气的重新考虑,无需你与知微退亲,我会为你处理好一切,喃喃,我也是你的表哥,同样有资格娶你。”   拇指拭了拭那红唇,见那红唇更加丰润,心中又动,俯身啄吻两下,想到自己刚刚说完的话,艰难的从齿关挤出几个字:“喃喃,我想要亲你并非故意唐突强迫你,而是你……你很好,我总控制不了。”   不擅夸赞的男人一句话说完已经俊颜通红,见人已经不再抽泣,轻咳一声,为她理了衣裙便转身离开。   见人离开,李言蹊才脱力靠在马车旁,耳朵不知是因着那夸赞还是因着那吻慢慢泛红,捂住发热的耳朵,不敢停留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应付了追来的徐嬷嬷,李言蹊怔怔的回了房,直到趴在软塌上,直到将自己的脸埋入枕头中时才喃语出声:“我是要嫁给表哥的,我是要嫁给表哥的,我是要嫁给表哥的……”   “喃喃,我也是你的表哥,同样有资格娶你。”   “我只希望你能不带任何怨气的重新考虑。”   “喃喃,我喜欢你。”   …… 第40章   李言蹊打从入京便做好见到表哥的准备了, 然而真正见到表哥时,所有的心里建设都不大好用。   看着渐近的两人,李言蹊垂下眼帘,她与表哥中间日后要多一个人了。   刚刚向母亲请安才知道表妹昨日便已经入京, 虞应朗心中恼怒娘亲未告知自己,现下想着去寻表妹,哪知被郑雨眠缠上,将人甩开, 再抬眸时看到院前站着的表妹心中一急, 上前开口:“喃喃,我后来给你的信你没有回, 我不知你昨日回了京。”   看着急切想要解释的表哥,李言蹊勾唇一笑, 凤眸依旧明亮:“无妨的。”   见表妹如以往一样的笑,虞应朗松了口气,抬手想去握她的手与她解释自己为何那日失了神志,却因着她躲避的动作顿住。   李言蹊也因着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微僵,但素来玲珑的人立刻恢复镇定,含笑开口:“昨日归京,还未曾与姑姑问安, 这会便不与表哥多说了。”   未瞥那一侧面容局促的郑雨眠, 李言蹊拜礼离开, 而虞应朗却看着自己的手怔神在原地, 表妹与以往一样的笑看着她, 声音也一样的娇软,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表妹不再与他生气,他该高兴的,现下有的只是窒闷。   “知微,你放心,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定会与妹妹解释清楚。”   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衣袖再次被扯住,虞应朗蹙眉回神,心头烦闷,抽回自己的衣袖大步离去,是他的错觉吗?   表妹厌恶他……   看不到表哥时,李言蹊懊恼的蹙眉,虽然心里想的明白,也能自若的对着表哥,可她总忘不了那两人亲密的一幕,大概……大概慢慢便能适应吧。   敛下心思,李言蹊再次含笑迈入正堂内,此时的李氏刚刚用过饭在吃茶,见到侄女进来笑着抬了抬手:“快过来坐。”   李言蹊拜礼,李氏含笑的将人拉过自己身边,按例问了问李府中的事,最后欲言又止的开口:“姑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日后你才是你表哥的妻子,莫要因着那些小事生了膈应,与他生分,院中多些孩子也热闹,你说呢?”   回京的路上已经做好被提点的准备,李言蹊乖巧的点头,然而听着听着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热闹?   这事到底难堪,李氏轻咳一声,抬手为侄女理了理鬓间:“那郑家小姐我本打算事情稳妥些送出府去,但现下她有了孕,便不大方便了,不过喃喃你放心,倘若她日后生下子嗣定会放在你膝下抚养,姑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有孕?   李言蹊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凤眸暗自眯了眯,老天真是不让她顺畅,克服了一件事总有另一件事等着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娘是个什么,还去给别人当娘?心中腹诽着,走出姑姑院门时突然有些茫然。   李言蹊茫然思索着,可伴在一侧的鸿雁却打从那院出来便开始抽泣:“小姐,表少爷怎么能如此待你,老爷知道定要退了这门亲事!”   鸿雁的抽泣声让李言蹊回神,看到她像自己遭到了背叛一样伤心难过,不由好笑的顺着安抚:“当然当然,爹爹知道定是要退亲的,毕竟我也不大适合给别人当娘。”   轻瞥了一眼还有心思玩笑的小姐,鸿雁哭的更大声了:“小姐你还有心思玩笑,那郑家小姐有孕,庶出为长,日后旁人要笑话小姐的,难怪孔雀姐姐说表少爷配不上小姐,嗝,奴婢看当真配不上!”   见她突然站定嚎啕,李言蹊惊吓的转身为了鸿雁顺了顺气:“配不上,配不上,小丫头莫要哭了。”鸿雁这几日便因着孔雀离开心里愧疚,今个儿算是一朝发泄出来了,李言蹊也管不了其他自顾自的顺着话说:“退亲,退亲,谁都配不上你家小姐我。”   用帕子为她擦拭半晌,见她睁圆眼眸呆呆的模样,不由勾唇捏了捏她的脸:“这回开心了?”   鸿雁的脸被捏的变形,但仍旧没有动作,磕磕绊绊开口:“表……表少爷。”   李言蹊动作一僵,看到路上那面色苍白的表哥,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陡然急促:“表哥。”   心中一旦有疑虑便像疯长的草,以前从未注意,现在才发现表妹对待任何人都是这般,或娇或嗔,并无不同。   虞应朗心中苦涩,她离京多久他就心不安多久,他曾怪她不听他解释便离开,怪她不听他解释独留他应对难堪,可最终所有的怨怪都变为了担心,担心她会与他退亲,担心她心里怨恨自己,可当他真正意识到她当真没有怨气时,心中却这般不是滋味。   她能重新回来大概并不是因为原谅他,也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在她心中有更要的事,重要到即便现下厌恶他仍旧愿意与他成亲。   因为表妹回府的欣喜被心口的疼痛所取代,垂下眼眸,虞应朗沙哑开口:“表妹,我想与你单独说话。”   嘱咐鸿雁先行回院子,李言蹊看着表哥离开的背影不由一叹,她既然要嫁给表哥不能如刚刚那般了。   熟悉的长亭中,曾是表妹学规矩的地方,是他守在她身边看书的地方。   也是他第一次对她心动之处。   垂下眼帘虞应朗攥紧手中的玉簪,沉闷开口:“喃喃怪我吗?”   因着自己刚刚的口无遮拦,李言蹊路上便已经想好补救的办法,闻言抬头一笑:“不怪,府门纳妾是难免的事,那日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现下想来是我任性了,表哥莫要与我生气呀。”   他想过她会哭会难过,也想过只要她回来他什么都应她,只要她一句不喜欢他定会不顾娘的阻拦将郑雨眠送走,只要她原谅他,不再与他生气。   现在她确实原谅了他,并未与他生气,甚至依旧与他娇笑,可他心中却愈发沉闷,府中上下皆知这事难堪不敢提及,可她却能毫无芥蒂的说不在意,她这份不在意竟比唾骂指责让他更难受。   嘴唇张了张,虞应朗心头突然有些惊慌,表妹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她不喜欢他,他该如何让她喜欢,焦急的想要示好,忙将一直握着的玉簪拿出,试探开口:“从定亲宴前便再为表妹刻,你离开后才刻好,你……你喜欢吗?”   看到他苍白焦急的面容,李言蹊一怔,顺着他手看去,看到那玉簪及他手上的伤痕不由一叹,她回京的路上便打算好了,以防心里难过,她今后只将表哥当做亲人,只想着是为了李府和小刀,没有男女之情,那份难过便消散了去,可表哥对她很好,从小时便对她好,看到他的不安她便想到那个席宴上处处被人提点却含笑应下的表哥。   作为亲人她不忍他这般小心试探的模样,手指伸出,还未碰到那玉簪,远处便有女声响起:   “知微,原来你在这里啊,娘说不见你去用午饭叫我来寻,你身体尚未好莫要在外面冻着了。”   郑雨眠款款走近,小心的护着肚子,等完全走入亭中时才讶然:“妹妹也在啊,倒是我没有眼色了,想来妹妹回府我还未曾探看妹妹,现下便先给妹妹赔个不是了。”   凤眸向来人看去,郑雨眠容色满足温婉,但面色依旧苍白憔悴,与先前吴府看到的女子并无不同,李言蹊暗自啧啧,与人为妾又怎么会舒坦,不过想来如若没有她,她说不定当初当真会嫁给表哥。   不想与这人做戏,李言蹊正要抬眸向表哥做辞时蓦地顿住,凤眸盯着郑雨眠头上的簪钗眯了眯,独一无二的簪子刚刚出现在她眼下,现在却又出现在另一个女子头上。   含笑转过头,看着表哥手中的簪钗陡然一笑,不再多言拜礼:“嬷嬷这会儿等的急了,表哥,我先走了。”   虞应朗也看到了郑雨眠头上那一模一样的簪子,知她误会了,见李言蹊离开,心中一急:“表妹!”   然而李言蹊足下未停,人早已离去,转身离开亭子时,脸上的笑意也褪去,她知道那簪子或许是郑雨眠寻人复刻,可却也足以在她头上浇上一盆冷水。   她可以为了李府和小刀忍着嫁给表哥,可这也意味着她接下来的日子不愿勾心斗角也不得不去勾心斗角。   即便没有爹爹,她也是被娇惯着长大,自小未碰触过那些府门手段,她当真能愿意一辈子与人算计?   “你若喜欢簪子我也可以买给你。”   正出神,李言蹊却因着面前出现的莽靴顿住脚,抬头看到来人,心里正烦躁着,轻哼一声便要绕过他离开,然而腰间一紧,两眼昏花时人已经被带出了府。   车行马走,人头攒动的街口。   被带上围帽,站在繁华的街市,李言蹊在街中人的吆喝声中怒起,一拳打在身侧之人胸口:“你干嘛把我带出来呀!嬷嬷寻不到我要着急的!”   面色肃穆的男人不为所动,反而顺势拉起那小手,沉眸开口:“给你买簪子。”   轻哼一声,怎么同样的事这个人做起来总是粗狂很多,明明没有旁人那风雅之气偏要硬生生的去做。   懒得理他,李言蹊将自己的手抽回,叹息瞥他一眼:“我不喜欢街市,现下要用饭了,我要回府。”   难得她这般不含怒意的与他说话,虞应战看着那凤眸怔怔出神,见她转身并未阻拦,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他下朝回来看到她与知微站在一起便满心窒闷,为什么旁人讨好她那般容易,他却这样难?   心里急着想要快些回府,李言蹊却再看到街市摊岸上的玩意忘了生气,不断溜神,惊奇的摸摸这个瞧瞧那个,沿着摊岸走了两步,足下一痛,惊呼出声,然而身侧却有一人比她喊得声音更大。   “你踩的?”黑眸凌厉。   “不是不是,我没踩这位小姐。”矮胖的男人急促的摆着手。   早已忘了身后还有个人的李言蹊见到那高大的男人肃容提着另一人的脖颈,吓得惊起,看到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小脸涨红,扯了扯虞应战的衣袖:“不是有人踩到我了,是我鞋里进了石子,你快将人家放下来呀。”   镇定自若的将手中的人放下,虞应战蹙眉便要俯身。   李言蹊因着他的动作惊住,推着他肩膀开口:“你干什么呀。”   抬头看她,见她左右提防的看着周围,英眉不满的紧蹙,将人一把抱起,直至两墙夹缝的无人处才将人放下,再次俯身去脱她的鞋子。   一只脚没有鞋子李言蹊站的不稳,下意识的去扶他的肩,见他蹲在地上磕着她鞋子的模样,微微一怔,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这般固执的想要娶她,明明她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他却仍旧如此固执。   看着单膝跪在地上一脸认真的男人,李言蹊有些疑惑,这人长得模样极好,怎么性子这般古怪,出尔反尔,阴晴不定,以前因着他板着脸以为是个心思沉重的,但自与他相识以来,总觉得他……是个傻的。   难道板着脸是为了掩饰他的傻?   想到他在小刀身上时做的傻事,李言蹊撇了撇嘴,难怪她那时未能认出小刀,他傻的太自然。   暗自打量着那固执的男人,李言蹊陷入沉思,不过现在想来他除了总啰嗦她外也没什么不好,至于他时常唐突她……小脸一红,就像他说的,她那么好,他喜欢她也正常,这么想来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猛地摇了摇头,顺着看他的肩膀,李言蹊秀美一蹙,可他太高了,与她不相配啊。   心中第一次有了动摇,回到国公府仍旧游移不定时有人帮她做出了选择。 第41章   看到表妹足下不停的离开,虞应朗心中焦急, 想要上前追赶却因着突入而来的眩晕而跌坐在椅子上。   见他一脸惨白, 郑雨眠忧心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你既然受了寒便莫要再在这寒凉处了, 回房吧。”   闷咳了两声,虞应朗挥开她的,眼眸含怒:“你怎么会有这簪子?”这簪子是他亲手雕刻的,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   面容一滞,郑雨眠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苦涩一笑:“我不知那是要送给李家妹妹的, 那日在你书房看见觉得好看便寻人复刻了一个,我若是知道是要送给李家妹妹的又岂会随意动。”   见他怒意难平, 郑雨眠蹲下身子,将头上的簪钗拿下,局促的看向他的眼眸:“我日后不会再带了, 你莫要生气了。”   沉怒的闭上眼眸, 虞应朗口中皆是苦涩, 他怒也怒过了, 斥责也斥责过了, 可他摆脱不了郑雨眠这个过错,在妻子尚未过门身边有了妾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是他背叛表妹在先,又怎么奢求表妹会喜欢他。   至少表妹还会嫁给他, 至少他的妻仍旧是表妹, 他该满足的。   见他垂眸不语, 眼含懊悔,郑雨眠面色发白,一个女人如此被心爱的男人嫌恶,纵然做好心理准备,但每每看到时仍旧心涩,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明明从前他也会含笑与她低语,现在却视她如粪土。   攥了攥手指,郑雨眠强笑回身,依旧温婉,拿过孙嬷嬷手中的斗篷为那不肯离开的人披上,叹息开口:“李家小姐性子娇柔可人,又是知礼之人,岂会与知微置气,知微莫要多心。”   怔怔的看着手中未能送出的玉簪,虞应朗苦涩一笑,他的表妹确实没有生他的气了:“她不会生气,她确实不会生气,她从不会因不在意的事生气。”   斗篷随着虞应朗的动作掉在地上,郑雨眠伸手去捡,却因着虞应朗的话顿住,垂眸开口:“知微是觉得李家妹妹不喜欢你。”   他不再言语,郑雨眠拿起地上的斗篷再次为他披上,柔柔一笑:“知微误会了,同为女子自是了解女子,李家妹妹是个骄傲的人,心头与知微置了气,又岂会轻易让人瞧见,府中人多,若被人瞧见总会说三道四怨怪妹妹不知大度,妹妹是在意的。”   虞应朗闻言蹙眉,疑惑去看身侧为表妹说话的女子。   郑雨眠眉目温柔,见他看过来眼眸垂下,轻声开口:“我喜欢你,成了你的妾我已经满足了,有了我们的孩子更是意外之喜,这事一开始便因我而起,我自想弥补,日后知微与李家妹妹和睦,我便也不会日夜愧疚了。”   虞应朗冷哼一声不再去看她,看着手中的簪子,却思索着郑雨眠刚刚的话,表妹确实是个骄傲的人,会不会是他多想了,表妹其实是在意他的……   感受不到他的眸光,郑雨眠抬头柔声开口:“女子都会恃宠而骄的,因为知道你的在乎,所以与知微生气时,知微越靠近李家妹妹只会越抵触。时候久了是要伤感情的,知微既然不能确定李家小姐的心思,我愿做这个恶人,帮你试探李家妹妹。”   握着簪子的手顿住,虞应朗本是不欲与她多言的,但却因为她口中的‘恃宠而骄’怔神,许久之前他与表妹在街市游玩,碰到的同门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犹豫侧目:“你要如何试探?”   郑雨眠抬眸淡笑开口,虞应战闻言蹙眉,沉闷起身,点头应下,步出亭子后面容阴沉:“即便你帮了我,这次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送到庄子上,对不起,我不能容你在府。”   垂眸苦涩一笑,郑雨眠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我知道。”   虞应朗再不停留大步离去,独留在亭子中的郑雨眠却散去面上的淡笑,双手攥紧,无论她如何央求讨好,他都不肯将她留下,即便她现在怀着他的孩子,既然她注定要被送走,她也不想让那两人舒坦。   *   对称之物向来受追捧,大多玉饰钗行的簪钗都是成双成对的卖,寓意好,可因着那高大之人固执的性子,好好的一对冰玉簪现下成了独一无二的一支。   把玩着手中的簪子,李言蹊打从昨晚归府便眉头打结,她自知道那人不是小刀后,那份她来不及思考的难堪便被她掩藏起来。   现下想来自己为何会因着知道他并非小刀时那般难堪呢?   李言蹊暗自纠结,门自外被推开,知道是鸿雁过来伺候洗漱了,可李言蹊仍旧埋在被中端详手中昨日买来的簪子,端详许久不见鸿雁出声,被子中的人疑惑的探头。   鸿雁一脸为难的站在原地,不知这事该不该与小姐说,苹果了皱成了一团。   看她为难成这副模样,李言蹊纳罕:“怎么了?”   双手绞在一起,鸿雁不情愿的蚊声开口:“那位郑姨娘过来了。”   半晌后,收拾妥当的李言蹊在用饭,在前堂等了许久仍旧不见人的郑雨眠却伴着丫鬟从前堂走来。   徐嬷嬷等人见到来人想要阻拦,那人已经自顾自的落座在了桌前,面色依旧苍白,但脸上却没了那温婉之气:“妹妹既然不肯见我,那我便只能来见妹妹了,我先下身子有孕,不大方便,便不与妹妹见礼了。”   李言蹊凤眸眯了眯,她不与郑雨眠见面是顾忌她有个什么闪失,牵连到她,她却比她胆子大,红唇勾起:“郑家小姐大晌午老远的从东苑跑过来,现在才想起不方便?”   笑容一僵,郑雨眠攥了攥手指,垂眸开口:“听闻妹妹身边有个丫鬟是花楼出来的?花楼的女子素来手段了得,难怪妹妹能引的知微这般在意,昨晚知微宿在我那里,梦中唤着的还是妹妹。”   对她知根知底啊,将最后一口粥喝尽,拿过帕子拭了拭嘴角,李言蹊再抬眸时眼中淡去笑意,冷哼开口:“勾引人?那我倒不会,不过我倒知道如何让你流产。”   郑雨眠闻言抚在肚子上的手怔住,面色惨白的起身:“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勾唇一笑,李言蹊就着鸿雁的手起身。   见她走近,郑雨眠身侧的丫鬟忙上前阻拦却被嬷嬷们率先制住。   走到跟前,李言蹊抬手钳制上郑雨眠的下巴:“想从我嘴里听到好听的?你也要看看有没有资格,我嫁入府中虽是正妻,但我不会在意其他,你想独占表哥也好……”伸手拍了拍她的肚子,红唇依旧勾着:“想要为表哥生儿育女也罢,我都不在意,我可偏就在意有人说我身边人,你可以与你的知微恩恩爱爱,与你的知微诗情画意……”   “住口!”   朗声率先传入房内,随后那一席白袍的男子迈入房中,虞应朗往日温柔的眼眸带着失望,怔怔的看向自家表妹。   她一口一个你的知微,一口一个不在意锥在他心口,来时仅剩的一点期盼都因着她的话烟消云散。   看到来人,放开郑雨眠的下巴,李言蹊垂下眼帘,突然觉得疲惫,她日后当真要这般应付他,应付郑雨眠吗?   “知微,你来接我了?”   郑雨眠看到来人眼眸透着喜色,随即惊慌的扯了扯虞应朗的袖子:“知微,我们走吧。”   虞应朗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解释自己与郑雨眠如此不过是想要试探她,可李言蹊却先于他开口:“这会儿要去姑姑那里请安了,我先走了?”   不去看僵硬不动的人,李言蹊垂下眼帘,拿过鸿雁手中的斗篷绕过两人离开房内。   李言蹊没有去李氏的院子,走上小径时便直接坐在葱郁后的小亭子里。   她本就是懒散没规矩的人,想要寻得也不过是安身的一隅,现在一切都超出她的计划了,她真的要嫁给表哥吗?   想到表哥眼眸中的失望,李言蹊撅了撅嘴,眼眸泛红,他失望什么,自打知道自己定亲她便满怀忐忑,入了京费尽心思讨好他,可他刚刚与她定亲便与旁的女子在一起,失望的人该是她吧,她处处妥协,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难道一辈子都这样留在国公府吗?   支着额角,凤眸低垂时两个晶莹落下,是不是因为有了那样宠溺她的爹爹,有了那样美好的年少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运气了。   正扁着嘴想要按照惯例数落早早离去的爹爹一番,人突然被抱起,朦胧抬眸时已经落在那高大的怀中。   “你想好嫁我了吗?” 第42章   冬末之时, 树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没了雪的覆盖, 枝丫变得稀疏很多,稀疏之下,亭子中的光景便一览无遗。   高大的男子寒着脸, 眉头紧蹙, 一手笨拙的去擦拭怀中女子的眼泪, 一手揽在女子腰间牢固的将人锁在腿上。   女子模样娇美,然而小脸却是埋下,抽抽搭搭的不肯抬头。   李言蹊就是觉得没面子啊,她信誓旦旦的要嫁给表哥, 信誓旦旦的在这人面前说自己与表哥两情相悦, 感情甚笃, 现在回想起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没有脸面, 此时看谁都像嘲笑她的人,如今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又被他瞧见,除了难过没面子她想不起其他。   因着她为旁人难过而面容阴沉, 见那小脸已经哭的粉红,一再隐忍的虞应战也有些不快了:“莫要哭了。”   低沉的斥责让李言蹊顿住, 推开他的手,抬眸更加委屈的看着面前的人, 眼泪逛荡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嘴扁成一条线:“你做什么凶我?是不是觉得我无依无靠便可以随便训斥, 是不是现在心里还嘲讽我被表哥嫌弃?”   小脸不满她的离开, 虞应战眉头蹙紧,将人抱回怀中,大手轻抚她的后背:“莫要胡说。”   轻哼一声,李言蹊撅了撅嘴,眼睛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染湿了那黑色衣袍,素手无意识的抠着眼前的金扣子:“你就是,你总训斥我,吓唬我,还装作小刀骗我,出尔反尔,占我便宜,还骗走了我的小鸭子项坠……”   细数着他带给自己的各种不快,发泄着自己的怒意,提到自己的小鸭子,李言蹊顿住,似想起什么,不顾脸上还挂着晶莹,再次抬头,蹙着秀美,素手一伸:“把我的项坠还给我?”他离开李府后,她便命人找过小刀的房内了,那项坠不见了。   虞应战知道现下重要的是哄着她嫁给他的时候,应该事事顺着她,但即便那项坠他并不喜欢,可也是她唯一送给他的东西,心中犹豫,还是沉着脸将怀中的项坠拿出放在那素手上。   看到自己喜欢的玩意重新回到手上,李言蹊眉眼舒展,自顾自的把玩。   见她不再抽泣,虞应战英眉也舒展开来,为她整理好因抽泣而歪斜的衣襟,再次沉声:“喃喃,我日后不会再训斥你,不会吓唬你,至于出尔反尔,我只是因着喜欢你,日后我也只会有你一人,你嫁我吧。”   把玩着项坠的手顿住,李言蹊垂下眼帘看着尚温热的项坠,她因着表哥处处妥协,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后路,可她明明是有后路的。   扬起哭的泛粉的小脸,李言蹊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因为他一开始的嫌弃斥责让她心生恼怒,又因他的强迫而心生厌烦,可回想起来,他始终固执笨拙的跟在她身后。   不用她去讨好,反而被人讨好,李言蹊心头微动。   回想起来,自己的难堪不过是因为自己信誓旦旦说了不会喜欢他,却因着他在小刀身体里时心生异样而恼羞成怒罢了,他虽然不懂那风花雪月,可他是第一个这般与她说喜欢的男子,只喜欢她一人……虽然只是听着好听,可却让她眼眸酸涩。   撅了撅嘴,李言蹊开口:“只喜欢我一人?”   对上那探寻的凤眸,虞应战似有所觉的心头骤然急促,手心汗湿,沙哑开口:“嗯。”   李言蹊抿了抿唇,她因着他身形高大而心生惧怕,可这人除了严肃高大些并没什么不好,嫁给他,她至少不用担心现在给一个陌生的孩子做娘,不会带着不适应付表哥,应付郑雨眠。   心头砰砰直跳,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事,李言蹊有些忐忑,垂头犹豫半晌,最后攥了攥手,抬眸一笑:“好。”   手心已经汗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虞应战只觉耳鸣,喉结微动,想要接近那红唇。   看到那炙热的眼眸,李言蹊蓦地双颊绯红,懊恼这人总想着亲近,先于他的动作伸手遮住他的唇,撅了撅嘴:“不过在我与表哥退亲前,在我们成婚前不许你这般唐突我。”   两人本就有过亲密,反而她答应嫁给他后却不行,虞应战英眉皱起。   看着他的肃容,李言蹊轻哼一声,抱起双臂,凤眸眯了眯:“还是你并非真的想要娶我,只是想欺辱我而已?”   虞应战闻言沉眸,罢了,既然她应下,两人的婚期他定早些好了:“好。”   暗暗松了口气,李言蹊小脸重新浮上喜色,解决了自己心头纠结难过的问题,粉着小脸便要雀跃离开,然而足还没有碰到地上,人就再次被大手扣住。   李言蹊捂住唇,怀疑的抬头:“你刚刚答应不会唐突我的。”   明明他是她日后的丈夫,她却防他如虎狼,想到她在乎脸面的性子,虞应战叹息开口:“你的发乱了。”   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摸不见鸿雁早上为自己绑的辫子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时的形象,忙垂眸看去,自己的衣裙还很整齐,只有头发乱了些,懊恼的咬了咬唇,定是刚刚头抵着他胸口时弄乱的。   不过她这个形象回院子只怕没等徐嬷嬷斥责,路上也要受丫鬟嬷嬷指指点点了。   李言蹊抬手挑起几缕头发,想象着鸿雁编的辫子时陷入沉思。   见她现下没了刚刚的娇俏只余下苦大仇深,虞应战嘴角舒缓,大手伸过,拿过那几缕发丝:“你乖些,莫要动。”   冷冬快要过去,春风开始拂面。   娇美的少女因着溜神而自在的荡着腿,身后高大的男人蹙着眉头为怀中的女子编着辫子。   凭着记忆笨拙的将辫子编好,虞应战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要嫁给自己了,她日后是他的妻了。   心中悸动,又想到她的不许,英眉紧蹙,屏住呼吸垂头小心啄了啄那粉红的耳尖。   耳朵有些痒,李言蹊未察觉的抬手抓了抓:“好了没有?”   面容柔缓,大手绕过握住那两只小手,她终于要是他的了。   *   再回到院子,李言蹊没了离开前的难过,想一想,一开始表哥便与郑雨眠投合,若不是因为她,表哥定是要娶郑雨眠的,也是自己算计在先,现下正好成全了那两人,也算殊途同归。   既然打算退亲,退亲之后便不好再住在国公府了,想及此,李言蹊看向自打她进门便面色不愉的徐嬷嬷:“宅子可置办妥了?”   李府迁入京中,自要置办宅子,李家能干的人向来多,这些琐碎从来无需李言蹊问询,徐嬷嬷还未从晌午的惊变中回神,忧心忡忡的开口:“置办好了,跟来的人都布置妥当了。”   临近宫中席宴,现下不大好开口,即便退亲也要等到席宴之后,看了眼忧心的嬷嬷,李言蹊咬了咬唇:“我想回自己的府上住。”   徐嬷嬷以为是因着晌午的事自家小姐委屈了,心头疼的颤,想要劝慰自家小姐忍一忍,可实在开不了口,府中人一起疼爱着的小姐在他们虞府中这般委屈,老爷若知道岂能不心疼,往后这样的事许是更多,婚前便由着自家小姐的性子吧:“好。”   嬷嬷松了口,李言蹊便也不犹豫了,换了身衣裙去了姑姑的院子。   对于郑雨眠,李氏是不在意的,但对于郑雨眠肚子里的孩子,李氏比谁都在意,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儿子的孩子自然都金贵,心里恼怒那郑雨眠没有眼色的凑去那院,但也不快侄女险些让郑雨眠肚子里的孩子有事。   看到侄女进门,李氏不悦叹气:“那人有知微的孩子,为了知微让一让,少说两句又能如何?”   淡笑垂眸,李言蹊应是,见她认错认得快,李氏也不好多言,正要叹息安慰两句,李言蹊却先抬眸开口:“姑姑,府中管事置办了新宅子,我还没有见过,我想回去宿上些日子。”   李氏闻言眉头一蹙,她不过是轻轻说了两句,她便要搬出府去,竟这般任性,面色不愉,她是听闻她这个侄女被哥哥纵着,想来也是,府中没有约束的,喃喃性子纵些也正常,但她日后要入府,她不能跟着纵着,今日她若哄着她留下来,日后难保喃喃将自己看重更没个规矩。   放下手中的茶盏,李氏垂下眼帘,淡声道:“也好。”   得了首肯,李言蹊便拜礼离开。   看着侄女离去的背影,李氏忧虑的摇了摇头,是她错了,当初为了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定下亲事,如果儿子娶的是个官家贵女是不是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来?   从姑姑院中出来,李言蹊撅了撅嘴,即便心中做好打算,但见往日还会与她梳头的姑姑不问缘由的冷态时,心中失落,毕竟是她的亲人。   李言蹊心中做好打算,可一同而来的鸿雁却不知,心中担忧小姐日后不受婆婆待见可如何是好,眉眼低垂忧虑的走着,迎面便与一人撞做一处,衣襟顷刻被汤水浸湿。   看到鸿雁衣衫湿透,李言蹊蹙眉回头,见那撞人的小丫头小脸吓得惨白,便只命人离开,自己则拉着鸿雁坐在不远的庭院。   李言蹊正拿着帕子为鸿雁擦拭胸口的水渍,耳边却传来远处小路上的低语。   “见过十几台箱子的银子吗?”   “没见过怎么了?”   “我与你说你莫要往外传,二爷秋闱失利,老爷夫人差我们给国子监的几位大人送了十几箱子的银子。”   “这有什么呀,二爷是夫人亲生的,自然看重二爷,去年探春宴,那连丝缎做的袍子本是给大爷的,贵比黄金呢,二爷要了,夫人不在意的就命人给裁了。至于老爷嘛,小的总是多受些疼爱的。”   为鸿雁擦干净衣襟,那路上的仆从也已经走远,李言蹊重新向院子走去时,释然一笑,这世上又不止她一人不被亲人疼护,她又有什么伤心的。 第43章   “胡闹!”   晋元帝挥袖转身, 背对着外甥闭上眼眸, 随即又心有不甘的转过轻呵:“朕对你要求不多,可你却寻了个定了亲的商户女子, 你叫朕如何答应?”   撩袍矮身, 虞应战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垂下眼帘:“知微不能珍惜她,我喜欢她,我会珍惜她。”   闻言晋元帝一怔, 半晌后才回神走下堂榻的木阶, 将那固执的人扶起, 叹息开口:“真那么喜欢?”   虞应战垂头应声,晋元帝最后一点坚持都化作了长叹, 自己最疼爱的外甥,他自然是有私心的, 他的外甥如今功和爵虽都不用他操心, 可他还是更愿意外甥能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室锦上添花,可他偏偏寻了个订了亲的低户女子。   坐回堂榻,晋元帝沉眸看着外甥, 可即便他有私心也不愿外甥不如意,因为长姐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想到长姐, 晋元帝怔怔出神, 孕中的长姐抚着肚子, 笑的那样温柔, 但说出的话却让他震惊:“明礼不能珍惜我, 阿弟,我想和离。”   妻子有孕,丈夫房中添人虽不是礼法定下的规矩,但也是府门中约定俗成的事,虞国公纳妾长姐却想要和离,他惊讶于长姐的想法,面色微赧:“男人都是这样,长姐何必……何必这般想不开?”   那一身素白柔美的人仍旧端庄,明眸温柔却也坚定:“可阿姐我想寻个特别的。”   他忘了,自己登基是长姐辅佐的,然而长姐自成亲后敛去往日睿智聪慧,深居简出,他再见她她总是温柔淡笑的模样,时候久了,那样的长姐让他忘了他的长姐也是个特别的女子,他特别的长姐确实……该配一个特别的男子,一个能对她一心一意的人,他应了长姐,待她生下知渊便赐下和离,但长姐未能等到……   想到了长姐,晋元帝眼眸微热,闭上眼眸叹息开口:“你不是向来得意你那弟弟吗?”知渊虽然自小便性子沉稳,但小时候的知渊却不像现在这般能完全隐藏心性喜好,他曾因着幼时的知渊想要回虞府而心生不悦,纳罕那府中有什么引着他更愿意待在虞国公府,差公公打探才知道是因着那虞国公的新夫人为他生了个弟弟,他稀罕的紧。   虞应战闻言垂眸,沉声开口:“这便是臣今日想要与舅舅请的第二道圣旨。”只要他能得到喃喃,他愿意用一切去弥补。   蹙眉睁开眼眸,晋元帝看向外甥,见那孩子一如既往神色坚毅,垂下眼帘,他看着他长大,现下岂能不知他的心思,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朕可以答应你,但朕也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虞应战肃容抬头,晋元帝啄了啄手中的茶,放下茶盏时也开了口:“听闻你身边左右副将已经能够独自应对西北战事了,知渊,日后留在京中吧,朕不想因着你提心吊胆了。”   “好。”   *   从宫中出来,坐在马上虞应战并没有像往日那般策马疾驶回府,而是端坐于马上,由着马自顾自的向前走。   一切好似梦境一般,他想过很多次她会嫁给他,但真正要得了她后反而觉得不真实,是不是这也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是个不讨喜的人,他真的能得了她吗?   心中难得的不安,虞应战沉着脸陷入沉思时有人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一席国子监统一制式衣袍的男子打马一侧,眉眼含笑的拱手:“素闻西远将军英勇神武今日竟有幸一见,冒昧上前,还望将军恕罪。”   英眉皱起,虞应战侧头,朝中上下如他这般有意接近的人不少,他从来不以为意,但看到那人一身国子监的衣袍时开了口:“你是?”   孙遗兼虽然还是学子但平日听父亲谈起朝中之事,也知这位将军是个冷漠难近之人,但心怀仰慕,看到将军打马回府他便一时冲动上了前,做好了遇冷的准备,现下却被问询了姓名,面浮狂喜,急急拱手:“家父在礼部任职,草民名唤孙遗兼,与知微是同门好友,草民崇敬将军横戈跃马,骁勇善战,见到将军一时冲动上了前,打扰将军了。”   回过头,仍旧任马不快不慢的行进,虞应战垂下眼眸:“你识得知微?”   微微一怔,孙遗兼了然,原来素来冷漠不近人的西远将军肯搭理自己是因着好友,忙喜色开口:“识得,我与知微是举杯之交。”   黑眸低沉,看不出心神,虞应战蹙眉看向远处的繁华:“既然你是知微的好友,平日也该良箴宽慰些他,万事要以学业为重。”   连连称是,作为好友孙遗兼是知道知微最近心中有烦闷的,心中暗暗羡慕好友能得将军关系,拱手道:“将军放心,我定会劝慰知微。”   侧头正视看了眼那学子,虞应战便再不做耽搁策马离开。   然而一侧的孙遗兼却因着那一眼正视而心潮澎湃,朝中多少人想要巴结这位将军,可别说巴结说话了,从来皆是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今日自己不但说了话,还得到这位将军的正视,心中激动,想到刚刚将军的交代,孙遗兼暗暗坚定,他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   次日晌午一过,院子中的人便开始忙碌收拾东西。   既然没有打算回来,李言蹊便再支徐嬷嬷离开后吩咐下人将自己的用度都收拾妥当。   披着锦绸斗篷,站在墙外的李言蹊最后看了眼自己短暂居住过的小院子,嘴角弯弯,小院精致玲珑,春花烂漫,陈设布置皆是女子喜好的,惬意舒适。住进来时她确实惬意,可从没想过有一日离开竟比住进来更让她松心。   “妹妹也没想过你我现下换了个位置吧?”   闻声红唇一勾,李言蹊凤眸眯起,看向那被丫鬟嬷嬷搀扶而来的郑雨眠?   拉下头上的兜帽,李言蹊偏了偏头:“换了个位置?”   勾唇缓缓走近,看到郑雨眠身侧的嬷嬷丫鬟一脸紧张的后退,李言蹊低声一笑,凤眸明亮:“郑家小姐你莫不是当真陷入自己的臆想中去了,即便我离开,哪怕不嫁给表哥,你也不会是表哥的妻,同为女子你又何必为难我,你该知道前个儿表哥不愿娶你也好,现下纳你为妾也罢,或者说日后要送你出府,这都不是因着我,而是他不够喜欢你。”   因她的靠近,郑雨眠下意识的后退,紧张的护着肚子,听到她的话,面色一白:“你知道了?”   顿住足下,李言蹊垂下凤眸:“这府中哪有秘密,表哥是个直率的人,我今日离开不过是因着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你好自为之吧,既然有孕便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毕竟那是表哥的孩子。”她也是动过心的,所以在看到表哥眼中失望时才会理智全无,即便不过是那样拙劣的逢场作戏,现下冷静了,回想起来表哥并不是那样不问青红皂白的人。   见她容色平淡,郑雨眠咬了咬牙,重新戴上笑意,眼眸定定的看着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女子:“我什么都没有就不怕再失去,即便日后知微要送我离开又能如何,不怕告诉你,我离开前定也要毁了你与知微的亲事,你要知道,我既能有办法让知微纳我做妾,也有办法让你再嫁不进来。”   素手轻抬,鼓了鼓掌,李言蹊凤眸抬起,艳丽的小脸带着笑意:“那你可要加油。”   天色很快就要暗了,懒得再与她多言,话罢李言蹊便绕过那主仆几人继续向外走去。   错身之际,郑雨眠面上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蓦地转身,眼眸通红,歇斯底里的开口:“你有什么可骄傲得意的?你不过是个商户女子,你以为你还能骄傲多久?我等着看你跌入泥泞,等着看你比我更凄凉的下场!”   蹙眉转身,看向那歇斯底里的女子,但李言蹊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熟悉的阴沉。   “你等不到那一天。”   刚刚下朝的虞应战沉着脸站在李言蹊身后,黑眸阴鸷的看着不远处的郑雨眠,冷哼一声反手拿出虞尔腰间的短刃扔出去。   短匕碰撞到小径上的青石板发出清脆却骇人的声响,那阴沉的声音也再次想起:“不过你却能知道自己是何种凄凉的下场。”   看着脚边泛着冷光的短匕,郑雨眠面色发白,惊恐让她来不及思考,护着肚子跪在地上,浑身战栗:“将军……我……我……”   几个僵立的丫鬟嬷嬷跟着纷纷跪地,想到传言中这位将军在西北战场暴戾恣睢的话,年纪小的已经在惊吓中晕厥。   惊泣告饶中,李言蹊回身淡笑看了眼鸿雁:“我想起落了件东西在院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鸿雁从惊怕中回神,可来不及多言便见小姐向院子方向走去,想要追赶,却被一只手臂拦下,焦急抬眸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虞尔笑的讨好:“小姑娘,要听你家小姐的话哦。”   吓得后退几步,鸿雁再次抬头时,自家小姐已经不在,只看到那身着黑袍的将军消失在小径尽头的转角。   *   虞应战英眉紧蹙的跟在那一身粉红的人身后,见她沉默不语始终不回头看自己,心中的不安再次浮起,她胆子小,是不是刚刚他吓着她了?   正思索着,那一身粉缎斗篷的人终于顿住脚步,还未看清那小脸,他已经被推按在了院中的椅子上,蹙眉抬头,看到那双明亮的凤眸时,虞应战喉结一动。   因着他很高,即便现在她站着,他坐着,她也不过与他齐平,精致的小脸带着与往日无异的笑意,凤眸里却全是愉悦,她从不知被人不问缘由的护着会这样开心。   凤眸垂下,长睫遮掩了明眸中的艳丽:“你是不是答应过我大婚前不会再碰我?”   英眉皱起,以为她是在提点自己,虞应战颇为怨气的再次应声:“嗯。”   红唇勾了勾,在那人阴沉着脸时,李言蹊抬眸坐入他怀中,感受到他的僵硬,感受他环上她腰间的大手,李言蹊小脸一红,撅了撅嘴:“你不是说不会碰我吗?”   大手闻声再次放下,李言蹊含笑仰头凑了凑,够不到他的唇,秀眉皱起:“你低些来嘛。”   屏住呼吸,虞应战僵硬着身子垂头。   红唇如愿的凑近,轻啄了啄他的薄唇,凤眸明亮:“这是奖励。”   胸膛起伏,因着冲动俊脸上似有青筋暴起,喉结攒动:“喃喃……”   双颊绯红的从他腿上跳下,再次将头上的兜帽戴上,回身之际一笑:“日后依旧不许你碰我,我要回府了。”   有些含羞的人急急的向外走去,可她捣腾的那几步很快便被身后高大之人赶上,蹙眉回头,仰头看着那严肃的人,娇声道:“你又要反悔了?”   看着面前的女子,虞应战想要将人揽回怀中,不顾所有的品尝那勾起他全部□□的红唇,可动作因着那娇声顿住,别开眼:“我送你回去。”   李言蹊秀美蹙的更紧,摆了摆手:“不行不行,今日已经是出格之举了,定要有人怀疑的,在我退亲之前,你还是少与我来往,要与我保持距离。”   李言蹊忧虑的事从来不是虞应战会放在眼里的,但因着她忧虑他就是假装也要在意,沉声开口:“嗯。”   高兴他如此听话,李言蹊再不停留向院外走去。   因为一同有十几辆马车,所以一路上总有些慢,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马车才到李府。   就着鸿雁的手下车,感受到鸿雁手心汗湿冰冷,李言蹊担忧蹙眉:“怎么了?”   此时的鸿雁早已忘了虞府中的疑惑,只剩慌乱,眼眸通红的将自己一路上隐忍的事惶恐说出:“小姐,快进府吧,刚刚路上我看到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尾随在咱们车后。”   李言蹊移眸看去,巷口阴暗处似有一人轮廓,高大挺拔,看不清面容,她却熟悉的紧。   红唇勾了勾,李言蹊垂眸入府。   真是固执的人。 第44章   一如每次小试后一般, 食斋内上下三层都被学子坐满。   琴弦轻拨,琴音婉转悠扬, 身着素纱单衣的伶女荷袂蹁跹, 纱衣轻动, 当女子姗姗落座下来,银筝款按,奏成和鸣,自一楼的台上,悦耳的音律环绕着整个食斋。   食斋的雅致向来是所有附庸风雅的官家贵子交口称赞的。   三层内的一处厢房, 皆是国子监衣袍的几个学子听着那音律, 谈着小试的考题, 而坐席上,虞应朗则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啄酒。   这一次小试考题颇难,众人谈论的兴致高昂, 而向来喜欢与人高谈阔论的孙遗兼并未加入那谈话, 而是自打落座后便看向那独自啄酒的虞应朗。   那娇软却如刀子一般的话似乎就在耳边, 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 表妹的不喜欢,不在意, 想到昨日面对难堪只是淡笑离去的表妹, 虞应朗再次举起酒凑到嘴边,然而肩上一沉, 酒洒了大半。   蹙眉看向来人, 虞应朗复又垂下眼帘。   孙遗兼轻拍了拍好友的肩:“知微你莫要忘了自己的志向, 我虽不知你因何如此,但现在岂是是悲秋伤春的时候,待到你功成名就,一切自然迎刃而解,知微,你不该本末倒置。“   握着酒盏的手顿住,虞应朗因喝酒而面红的脸微怔。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专心学业了。   看着坐席上其他意气风发的学子,虞应朗想到自己现下的狼狈,自嘲摇头,非但不再专注课业,他竟与郑雨眠玩弄起府宅里的把戏,这哪里是君子所为。   摇了摇头,虞应朗放下酒盏,长叹一口气:“你说的对。”   身为男儿他确实不该再儿女情长了,表妹终归是要嫁给自己的,只要嫁给他,日后他考取了功名,送走了郑雨眠,好好护着表妹,与表妹解释清楚,一切误会便能迎刃而解,到时表妹定能明白他的心,终有一日表妹会喜欢上他。   心中几日的窒闷似豁然开朗,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酒盏,虞应朗抬头一笑:“多谢。”   挠了挠头,孙遗兼摆手赧然:“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你兄长。”将遇到将军的事与好友说明,说到最后孙遗兼眼眸中不由自主泛起羡慕之色:“真羡慕你有一个好兄长。”   看着好友羡慕的神色,虞应朗垂眸看向手中的酒盏,笑容渐淡,嘴角泛起苦涩,是啊,他有一个好兄长。   *   楣下的灯笼将李府前照的通亮,黑袍的男人蹙眉看着那不久前才漆染的大门,一动不动。   李府置府于寸土寸金的西街,静谧十足,此时又是月上梢头之际,那一身黑袍的男人在月光下显的寂冷。   她刚刚进去了,他也该回府了。   可他不想离开,想这样守着她门前直到她再一次出现。   是不是执念太深?   虞应战蹙眉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他竟然听见那独属于她的娇声。   “你怎么还没走?不是告诉你不许跟来吗?”   又一声钻入耳朵,虞应战侧头,西墙的转角处露出一个秀眉紧蹙的小脑袋。   李言蹊不满的看着傻愣愣站在府门前的男人,她打发了丫鬟嬷嬷,待院中的人散了个干净,心里一直犹豫,她猜着他应该回去了,可想到那人的性子,又不确定,忧心有人瞧见,便蹑手蹑脚的从后门出来,绕过墙垣,看向大门,呵,傻男人不但还在,现下更是光明正大的看着她家府门发呆。   不满的抱起双臂,凤眸眯了眯看着逐渐走近的男人:“又来做什么?不是与你交代了要与我保持距离吗?”   蹙眉沉沉一‘嗯’,虞应战的大手已经握住了她的小手:“我想带喃喃去买首饰。”   她答应嫁给他,舅舅也应下赐婚,可他却越发不安,怕她反悔,怕一切是假的,便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李言蹊撅了撅嘴,这夜月里的买什么首饰,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不由轻哼,他倒是什么都答应的快,可哪件事最后不是按照他的意思来,固执古板,却意外的粘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独立起来的,嘴里碎碎念着,然而李言蹊却也心动,来京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夜晚的京中呢。   喜欢热闹的李言蹊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首饰铺子时已经累的再也走不动了。   坐在角落里,看着伙计拿来的簪子,李言蹊颇有兴致,挑挑选选的听着伙计的话。   而被打发离远些的虞应战此时一脸阴沉的看着掌柜摊在眼前的簪子,研究过后,蹙眉沉声:“都要。”   还未等选这处上等货的其他人纷纷咋舌,咋舌这人不懂品鉴,咋舌这人囫囵吞枣不分好坏乱选一通,但不管旁人是如何咋舌,掌柜却高兴的紧,忙回身差人装匣。   好的坏的都被人一鼓作气的买走,未来得及选的众人心有不满,但看那人身形高大,冷面肃容却也不敢多说,自顾自散去,然而众人之间,一对主仆却为难的站在原地。   丫鬟小容见自家小姐等了这样久的琉璃簪与那些样式陈旧的簪子一同装匣,心有不甘,鼓起勇气上前,怯怯开口:“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从几月前便想要琉璃簪,琉璃簪三月一出,实在难等,您买了这么多簪子,能不能请您将其中那个琉璃簪让给我们家小姐。”   目不斜视,虞应战一声不发。   被人无视,小容小脸涨红,正在此时,站在一侧的素衣女子缓缓上前,含笑做礼,眼眸盈盈润润,柔声请求:“丫鬟冒失,还望公子切莫怪罪。这琉璃簪我确实喜欢,我愿意以高出三倍的价格买下公子手中的簪子,公子可否行个方便,将这簪子割爱让于我。”   女子身姿纤曼,举止娴雅,声音更是温柔,若是识礼的翩翩公子自然会顺水推舟亲近佳人。   然而见掌柜将首饰装好,虞应战转过身不悦的瞥了一眼挡路的两人,冷声道:“让开。”   面容上的笑意滞了滞,从来未被男子如此冷喝的宋舒棠一时惊住,但看到那男人的容貌时,粉白的脸更是通红:“是我们强人所难了……”   素来对旁人没有耐心的虞应战不待她说完便已经蹙眉绕过面前的两人,大步走向那坐着娇人的椅子。   话未说完,人已离去,一时难堪,宋舒棠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垂头攥了攥手中的帕子:“我们回府吧。”   同丫鬟向门外走去,然而在迈出铺子时,宋舒棠却不由自主侧目,看到那高大的男人,面颊又是一热,刚要收回眼眸,却看到那高大的男人将手中的漆盘放在了一女子面前,一时怔住,想要再看,耳侧响起丫鬟的轻唤,慌乱回过头,宋舒棠抿了抿嘴,上了马车。   刚刚那俊美公子邂逅温婉小姐的一幕李言蹊自也看到了,暗暗摇头那俊美公子不解风情之际,却也好笑那人即便面对女子也不为所动一分不让的模样,不过……凤眸垂下,拨了拨被递到眼前的匣子,找到那琉璃簪时,抬眸一笑:“我很喜欢这个。”   他不会因着旁的女子请求而心软,她莫名的高兴。   两人再回李府时已经月上中天了,走进寂静的巷子,耳边却似还隐约有那街市上的热络繁华。   已经到了门前,李言蹊却始终抽不回自己的手,娥眉微蹙,撅了撅嘴:“我该回去了。”   看到那水润的凤眸,虞应战眉头蹙紧,她是该回去了,可是……   “我想再带你去用些点心。”   看着他明明不想自己离开,却严肃认真的要带自己去用点心的模样,李言蹊低低一笑,垂下凤眸果断拒绝:“这样晚了,我该睡了。”   墨眉仍旧紧蹙,见她不应,忙用大手揽住她的腰,阻止她的离去:“那我想带你去……”   抬起凤眸,李言蹊眸中明艳流波,含笑开口:“为什么不想我离开?”   英眉皱紧,虞应战面容微红的别开眼眸:“我不放心你离开。”他期盼了太久,只要未真正得了她,他都不安。   哪个说他不解风情,他只是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她,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心中微动,李言蹊勾唇,下巴抵住他的胸口,仰头看着这个严肃刻板的男人,他长得很好看只是总寒着脸让人心里惧怕,可他在她面前却是个又古板又笨拙的人,难为他能想出带她买首饰、吃点心的拖延方法,若她不出府一看,他是不是当真要站在她府前一夜。   从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他,看着看着,爱溜神的李言蹊面上的笑意被嫉妒所取代,她还没见过有人的睫毛比自己的长!   骤然清醒,李言蹊蹙紧眉头,十分严肃的开口:“你闭上眼睛。”   浑身一僵,俊颜通红,想到那软软的唇,轻咳一声虞应战俯身闭上眼眸。   小手伸去,小脸探去,李言蹊细细的看了看,不满的撅了撅唇,他的睫毛怎么这样长?向来以美貌引以为傲的李言蹊有些不悦:“你的睫毛比我的长。”   等了半晌那期待的没有等到,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莫名的话,虞应战不满的蹙眉,一脸阴沉。   看着气鼓鼓抱着双臂的小姑娘,最终长叹,虞应战抬手将人拥在怀中,喉结微动,克制隐忍的吻上那水润的凤眸:“喃喃莫生气,喃喃的眼睛很好看。”   落在耳边的声音沙哑低沉却意外的好听,眼睑上的一吻也极为轻柔,李言蹊心头一颤,待那薄唇离开,长睫微动,抬眸看向那漆黑却温柔的眼眸,柔声道:“那你也不要不安好不好,我会退亲,等宫宴后我便会与姑姑说清楚。”   因着她轻柔的声音,虞应战肃容舒缓,眼眸低垂看着怀中的人:“嗯。”   红唇愉悦的勾了勾,似又想起什么李言蹊闷闷开口:“还有,那位郑家小姐现在有孕,你莫要与她计较了,她总归怀着表哥的孩子。”   她提起知微,虞应战蹙了蹙眉,却还是应声:“嗯。”   听出他的沉闷,李言蹊抬头,红唇勾起,偏了偏头:“对了,我倒忘了,你也是我的表哥,表哥我要去睡了,你能放开我了吗?”   娇声柔美,看着那凤眸,虞应战喉结一动,沙哑开口:“喃喃,我想……”   急急从他怀中钻出,李言蹊红着小脸转身:“不许!”随即想到他刚刚那一吻,后知后觉嗔去一眼:“我该睡了。”   不再去看他,李言蹊自顾自的回府,然而虞应战却因着那一眼娇嗔怔神。   他想要快些娶了她。   怔神良久,虞应战仍旧站在府墙外,直到自墙内丢出一个小小的石子才回神,薄唇泛起笑意,转身离去。出了巷口,想到她刚刚说的,英眉一皱,既然她要亲自去说,他不能让旁人给她委屈。   *   宫中每每有宴,便要好一阵忙碌,知道侄女当真离府,李氏来不及生气便因着冗杂的事物忘了去,将各院子宴上的用度吩咐妥当,天色已经很晚了。   自婆母那儿回到院子,正与身边的嬷嬷说话的李氏迈入正堂时因着那端坐的人一怔。   看到来人,李氏局促的落座,笑着问询:“大公子怎地过来了?”   虞应战垂眸拿出手中的一道圣旨交给身侧的虞尔,虞尔忙奉到了李氏面前。   看着那明黄的锦绸,李氏低呼一声,她再不懂也知面前的是圣旨,手指轻颤拿过,不明所以的看向虞应战:“这是什么?”   虞应战垂眸不语,一侧的虞尔却笑容满面:“夫人打开看看便知。”   不敢轻慢行事,李氏命人打水净手后才去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更是惊起,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端坐的人。   虞应战端坐垂眸:“你若答应我的要求,这圣旨上那空缺处便是知微的名讳。”   即便这位先前传言亡故,李氏也不敢肖想那世子爵位,一辈子不敢想的东西就这样摆在了眼前,咬了咬唇,李氏面色苍白的坐回椅子上:“大公子不妨说说。”   第一次抬起眼眸,黑眸幽深坚定:“我要喃喃。” 第45章   宫中, 几位夫人围坐在圆桌旁,吃茶谈笑。   “所以说为什么要娶门户低的女子?看吧,我先前就说过他们赵府有的乱了, 那新夫人未等前夫人病故就住进府上, 结果呢, 不过一年那赵大人就如法炮制,新人也变了旧人,闹去吧, 咱们总有笑话看。”   “可不是,底门矮户的女子娶不得,因为见识少, 眼前只有后院那些渣子事,哪里知道身为当家主母不但要操持府中上下, 在外也要八面玲珑多些结交, 成日只与那些不知从哪来的妾室勾心斗角, 哪有点正经精力再与其他夫人来往。”   说着话,几位夫人唏嘘不已, 眼中透着轻蔑。   往日听到这些话李氏也只当做听不见了, 但不知怎地今日这般难忍,垂眸攥紧手中的帕子, 李氏只觉那一声声‘底门矮户’刀子一般戳在她心口, 即便丈夫没有为她请封诰命, 但她好歹也是国公夫人, 她的儿子好歹也是有机会成为世子的……   李氏陡然一僵, 蓦地回想起那明晃晃的圣旨,回想起那位大公子沉冷的话。   “夫人若是同意差人告知便可。”   耳边那些夫人的谈笑李氏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心乱如麻,直到宫宴结束回到国公府仍旧端坐在正堂上出神。   她从不敢想这样的事,更不敢做下这样胆大的决定,她这一辈子唯一的冲动便是半推半就嫁给了丈夫,之后便一直怯怯诺诺的活着……   “夫人,郑姨娘过来请安了。”   嬷嬷步入堂内,俯身拜礼。   李氏猛然回神,叹息的揉了揉额头,不由怨怪:“她有那些闲工夫讨好我,不如好好照顾知微,知微这些天时常宿在国子监,还不都是因为她照顾不好惹得知微烦闷。”   知道自家夫人这又是在那些夫人间受了气回来,嬷嬷不敢多言,上前服侍李氏按揉着头。   半晌,郑雨眠与身侧的嬷嬷一同迈入堂内,与往日一般,似未看见李氏的不悦,淡笑拜礼,随后自然而然的上前为李氏捶腿按揉:“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妨与眠儿说说,咱们这院只有我们娘俩,我虽然不大知事,但总能分担些烦闷。”   李氏轻哼一声,垂眸不语,拿过一侧的茶盏润着喉咙,余光却瞥向那垂头为自己捶腿的郑家小姐。   按说这郑家小姐也是世家贵族出身,可在她未嫁给知微做妾前,即便府门落魄,也仍能在贵女中如鱼得水,想到自己从未曾在夫人间说得上话,李氏不由一叹,出身太重要了。   郑雨眠虽然没有资格去宫中的宴席,但却也知道那些门门道道,世家贵女,高门夫人向来排斥外来新贵,她也曾是官家贵女岂能不知,听着那长吁短叹,郑雨眠嘴角勾了勾,柔声道:“娘,眠儿这话可能不中听,但眠儿将您看做自己的亲娘,便不遮遮掩掩了,娘这么多年在那些夫人间受委屈,不是因为旁的就是因为出身,以前我也曾误会娘因着出身或许不能操持府中,但与娘亲近了才知道娘的好,娘做的比那些官家夫人都好,只是那些夫人不愿了解娘,又哪里能知道娘的好。”   那柔柔弱弱的劝慰虽然以下犯上,但却引得李氏怔神,是啊,她在府中除了婆母看不上她,哪个不说她的好,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蹙眉看着那为自己捶腿的女子,李氏垂眸不语,端起茶盏浅啄。   听不到训斥,郑雨眠面上的笑意却不减,继续开口:“娘,眠儿说这话可能对不起喃喃,毕竟她是您的侄女,但你听了责打眠儿,眠儿也要说,娘,倘若知微能娶世家贵女做妻子,那么日后贵女中便能知道您的好,那些夫人慢慢也就知道了,眠儿家道中落,却也是世家出身,自知若无世族带路,很难融入高门中。”   拿着茶盏的手顿住,李氏垂下眼帘,且不论她口中的话是否夹杂私心,她知道这话说的不假,她参加的大小席宴良多,虽与夫人们坐在一处,但她从来融不进去她们之间,放下手中的茶盏,李氏蹙眉看向郑雨眠:“你以为你说这些就能扶正?”   郑雨眠闻言抬眸,惊慌的摇了摇头:“娘误会了,虽然眠儿想成为知微的妻,但眠儿自知自己是何身份,眠儿这番话是真心为娘,为知微考虑,倘若有世族中的贵女做娘的儿媳,于娘,能解除夫人间的误会,于知微,日后的儿女不会被低看,眠儿绝不敢有私心。”   明白她就算有私心也不可能成为知微的妻,李氏轻哼垂眸:“行了你起来吧,这么晚了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郑雨眠点头起身,规矩的退步离去。   李氏看着门外寂静的院子,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委屈了一辈子,连累了知微处处受制,如今大好的机会在自己眼前,知微有了爵位,再娶上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室,难道她还要因着怯懦放弃?再说她这也不算对不起兄长,至少那孩子也算高嫁,皆大欢喜的结果,她胆大一次又何妨?   况且……况且是皇上下旨,谁又能对她的儿说三道四。   手心已经汗湿,握不住茶盏,李氏将茶盏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半晌,轻轻开口:“这春日夜里寒凉的,差人去大公子院中送些羹汤吧,嘱咐大公子可要好好照顾身体。”   *   日光难得的明媚,往日李言蹊定会趁着这时候出门晒晒太阳,给修花的伯伯添些乱,可现下人虽然穿戴整齐却仍旧滚在塌上不肯起身。   宫中的宴席结束,她应了他要在宫宴后与姑姑说清楚,可事到临头却不敢了,她怕姑姑的训斥,怕姑姑察觉自己心思有异侮辱她,那是她的亲人,她的话总比旁人的刺伤痛上百倍。   不如……明天再去?   “为何还不起来?”   低沉的声音让榻上的李言蹊一怔,陡然坐起,披着被子的人从被子里露出一张惊慌的小脸:“你怎么进来的?”   不满她见到自己时的惊恐,虞应战蹙了蹙眉,让身一侧,露出身后大开的门,坦然道:“从门进来。”   捶床坐起,李言蹊看到他理直气壮的模样顾不得其他,赤着脚下床,小脑袋拨弄着看向门外,见守门的丫鬟不在才将门合上,靠着门松了口气,凤眸眯起:“你怎么能随便到我府上来?”   虞应战沉着脸端坐在房中的椅子上,看到她□□的双足,极为不满,忍了又忍只道:“你该去虞府了。”   撅了撅嘴,脚下有些凉,李言蹊忙走回床边,缩回被子里,披着被子露出小脸,眼眸游移:“可是姑姑昨日才从宫宴回来,我贸贸然去说,姑姑说不定很累顾不上我,再说今日……”   小嘴动的快,李言蹊生拉硬拽的说着话,越说越激动,身上的被子在紧张局促下滑落。   蹙眉走近,拿过襦袜鞋子,虞应战一边为她穿戴,一边听着她的话,待到李言蹊口干舌燥的说完,虞应战也为她穿好了襦袜。   越想越慌,心里害怕的李言蹊扁着嘴,眼眸困着泪意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将那秀足最后放在鞋中,虞应战才抬头,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单膝跪地与她平视,英眉一皱:“不想去?”   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虞应战蹙眉,俯身啄吻了下她的额角,大手拍了拍她的脊背:“那便不去。”   生怕他逼迫自己,困着眼泪的凤眸闻言一喜,但想到刚刚他轻拍自己安抚的动作,猛地回神,凤眸眯了眯,泪意顿消,他做什么把她当做闹脾气的孩子?明明她在与他说这样严肃认真的事。   轻哼一声,荡了荡腿,李言蹊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已经着好了的鞋袜,微微一怔。   看她垂下头,虞应战蹙眉,抬手轻抚她的发:“喃喃不想去,我代喃喃去可好?”   他总会为她做任何她不愿的事,为她遮风挡雨。   他代她退亲算什么事,撅了撅嘴,李言蹊静静靠在他胸口,想到那定定站在府墙外不肯离开的人,心头一涩,闷声闷气的开口:“我自己去。”   低‘嗯’一声,虞应战揽着怀中人的腰将人抱起,拿过斗篷为她披好,嘱咐道:“路上莫要着急,注意足下,莫要分神去玩,早些回府。”   心中忐忑,李言蹊一边点头应声,一边任他为自己系斗篷,木木的转身,走到门前突然顿住,狐疑的回头,在他眼中,她好像不像是要去与姑姑说退亲,好似出去郊游。   退亲也好,郊游也罢,李言蹊到底坐上了去虞府的马车。   一路不安,就着鸿雁的手下了马车,看到出来迎接的嬷嬷时,李言蹊一怔。   “表小姐可来了,夫人等你许久了。”   淡笑的点了点头,李言蹊心中起疑,姑姑怎么知道她今日会来?   与嬷嬷一同走入正堂内,看到堂内端坐的姑姑,李言蹊垂眸附身,可礼还未拜人已经被轻轻扶起。   怔怔的抬头,对上姑姑含笑的眼眸,李言蹊眉头不可察的轻皱。   拉着她的手,李氏含笑轻拍了拍,将人拉坐下来,柔声道:“喃喃这么多礼做什么。”   以为姑姑是不再怨怪自己了,李言蹊蓦然有些愧疚,但想到那高大的男人,咬了咬唇,轻轻收回了自己的手,垂眸开口:“姑姑,喃喃今日过来虞府是有事与姑姑说。”话说了个开头似没有那么难了,凤眸抬起,眸光坚定:“喃喃今日想与知微表哥退亲。”   李氏眉眼依旧含笑,闻声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李言蹊心中一紧,还想开口,那边传来轻柔:“傻孩子,你就算要退亲也是与你知渊表哥退亲啊,况且这事姑姑做不了主。”   闻言一怔,李言蹊娥眉微蹙:“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李氏笑的温柔,抬手将李言蹊耳侧的发丝别再耳后:“喃喃大概是忘了,你与大公子自小便订了亲,大公子一直等着你,喃喃怎么能现在说退亲呢?日后嫁人可莫要如此任性了。”   惊愕起身,李言蹊定定的看着姑姑,可姑姑眼中并没有怨怒和闪烁。   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诧,李言蹊不再多言,匆匆附身拜礼离开。   看着侄女离去的背影,李氏笑意散去,轻轻舒了口气,这样便好了,她既不负兄长又为儿子寻了更好的路。   回府的路上,李言蹊心乱如麻,她知道问题定出在虞应战身上,心里怨怪他不与自己说,怨怪他将自作主张,然而种种羞恼都在看到那隐在府前照壁处的男人而沉静下来。   他素来是个端正严肃的人,可现下却因着她的在意躲在那照壁后。   眼眸温热,李言蹊忙垂下眼帘忍住泪意。   再一想到他晌午送自己离开时,不放心叮咛的模样,李言蹊不由破涕微笑。   马车渐渐停住,李言蹊知道自己该装作没看见他一般入府,可却为那个不善言辞却小心护着她的男人心软。   垂眸下了马车,在鸿雁的惊呼声中,李言蹊走向那高大的男人,轻轻抱住男人的腰,仰头一笑:“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第46章   国子监大门外的告示墙前, 身着白袍的学子簇拥着,手指点着寻找自己的姓名,忽而一人大呼回身,看向众人之外的虞应朗:“知微,这次小试,你又是魁首!”   虞应朗含笑点头, 看着走向自己的好友:“你也不错。”   从众人中挤出, 孙遗兼赧然的挠了挠头:“若不是知微你提点, 我哪里会进步这样大,我们几个这样的来国子监修习,大多都心知肚明,做做样子罢了, 只有知微你才是有真才实学的。”   两人说着话并肩向府门走去。   “廖赞了。”   “没有!知微你与我讲的试题当真让我醍醐灌顶, 比夫子说的精彩多了, 你若是夫子定然桃李天下。”   *   自打儿子去年秋闱失利, 李氏便对儿子更为上心了, 听到下人来报这次小试的成绩,一脸带笑,欣慰的点了点头, 她做的没错, 她的儿子前途不可限量, 婚事上更该为她的儿锦上添花。   含笑低头啄茶, 听到外面渐近的脚步, 李氏抬眸, 看到风尘仆仆的儿子,忙惊喜起身:“今日怎地回府了?用过饭了没有,既然回府便与娘一同用饭吧,你已经许久不曾在府中用饭了。”   虞应朗看着自己的娘亲,安抚一笑:“不了,娘,课业繁重,我只是回来看看您,等下回院子收拾些衣裳还要回国子监。”   儿子面色虽然苍白,但一扫阴郁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李氏欣慰的点了点头,但看着儿子拜礼离开,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不舍得紧跟着走到门前,再看过去只有儿子匆匆离开的背影,李氏不由一叹。   当真只不过是回府收拾些衣服,虞应朗打了个转儿便再次离府。   然而虞应朗前脚离开,晋元帝身边的长侍公公便奉旨意到了虞国公府,并头七匹大马皆坐着礼部及宫中权重的几位公公,浩浩荡荡的宫女侍从护卫一时挤满了虞国公府前的巷口。   这样的排场竟比当年长公主赐婚时更为盛隆。   守门的管事见过些世面,看到这阵势忙跑向院内。   半晌,匆忙着上朝服的老太太并着各院在府的儿子儿媳一同跪拜在门前。   见人来的齐全,喜公公才翻身下马,也不耽搁,抬步走向那跪在一侧的李氏,眉眼全是笑意:“恭喜啊李夫人,真真儿是双喜临门。”   跪在下首的众人暗暗惊诧,但不敢抬头去看,正是惶恐忐忑之际,头上传来尖利:“李家有女言蹊,贤良淑德,西远将军危急存亡之际,恩深不负,履约定亲,朕深感李氏女情深义重,今正式赐婚于西远将军与李家女言蹊,钦此。”   众人听着那圣旨两耳轰轰,可未等回神便被另一道旨意惊得再难回神。   “西远将军临危受命镇守西北,存亡之际,虞国公嫡出二子代兄定亲,手足情深,李氏教养有方,朕深感欣慰,特册封虞国公嫡二子为虞国公世子,钦此!”   跪在最前的虞老夫人已经跌坐在地上,众人簇拥围上时,喜公公面不改色的将手中两道圣旨交到了李氏手上:“李夫人真是端庄贤淑,有这样情深义重的侄女,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呢,宫中还等着回话,咱家便不多耽搁了,李家小姐不在,这旨意还须得李夫人亲自告知。”   李氏抖着手接过圣旨,旁的没有听清,但听到皇上赐封儿子为世子时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下来,皇上赐下封赏,皇上赐婚,谁又能说她不是,垂眸叩首,点头应是。   圣旨在手,李氏不敢耽搁,待公公及几位大人离开,李氏便乘车去了李府。   *   看着手中的圣旨,李言蹊凤眸眯了眯,那只会傻愣愣站在他府门前的男人似乎只有面对她时是个傻得,她倒忘了,他似乎年幼成长于宫中,年少驰骋在沙场,谋虑胆识兼具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傻人。   李言蹊抿唇不语,正堂内坐在一侧的李氏牵强一笑,眼眸不安:“喃喃,你不要怨怪姑姑,这样对你,对你表哥都好……”   红唇勾起,凤眸低垂,李言蹊仍旧笑的温婉端庄:“我不会怪姑姑。”   她不会怪,却也不会再与姑姑来往,她可以接受表哥与她之间,她率先考虑表哥,可以接受规矩与她之间,她先考量规矩,然而利益面前,她仍被姑姑排在最后,她似乎总是那个被排在后面的人。   那日她只当虞应战威胁了姑姑,心里存愧,现下才知道自己竟是被交换出去。   虽然结果是她想要的,但这样的过程总让她有些不是滋味。   不敢去看那凤眸,李氏叹息垂下头,但想起儿子的仕途,再次强笑抬头:“喃喃,日后……日后也莫要为难你表哥,他跟着姑姑也受了不少苦。”   轻轻点了点头,李言蹊却不再开口。   见她不语,李氏局促起身,匆匆走至门旁时顿住脚步,偏头轻叹:“喃喃,对不起。”   李言蹊垂头,鼻腔酸涩。   那时她太小,不懂为什么李府一夜都变成了白色,夜里起来,她寻不到爹爹娘亲,睁着眼睛紧紧抱着怀中的兔子,茫然的站在院子中,众人间那温婉的女子轻轻走近将她抱起,唤着她喃喃,与她唱着舒缓的小调,素手轻拍着她,直到她入睡,那温柔犹在。   那在她幼时会清唱小调的姑姑再也回不来了,李言蹊双眸朦胧,她今天没有亲人了。   *   从李府出来,李氏彻底松了口气,乘着马车回府,下车之际便看到府门前一身狼狈的儿子,惊呼一声,急急走近:“知微!”   额头汗湿,衣袍也被汗渍浸透,足下一支鞋子已经不见,素来温润的人闻讯便一路跑回府中,狼狈至极,看到娘亲,虞应朗喉结一动,眼眸怔怔,沙哑开口:“娘,表妹呢?”   拿帕子为儿子擦拭汗水的手顿住,李氏垂眸不语。   双眸赤红,虞应朗跪在李氏面前,哽咽开口:“娘!与表妹定亲的是我,表妹要嫁的人是我,怎么会是兄长,娘!”   不忍儿子眼中的悲切,李氏嘴唇微动,忙转过身去,艰难开口:“你表妹一直是与你兄长定下的婚约,自小便是。”   泪水涌出眼眶,挥袖擦去泪水,虞应朗咬紧牙关,忍着口中的咸腥,猛地起身向巷口跑去。   李氏急忙转身,然而巷口哪里还有儿子的身影。   将军府的大门被大力推开,狼狈之人闯入之时,守门的侍卫也纷纷拔刀抵住了来人的项口。   虞应朗胸膛起伏,瞠目看着院中肃容习武的兄长,低吼出声:“是你对不对,是你将她夺走,我不要什么世子之位,你把表妹还给我!”   蹙眉收手,虞应战将手中的枪戟放回架上:“你不适合她。”   不顾脖颈的刀,虞应朗咬牙上前,锋利的刀立刻刺破了喉间的皮肤,霎时有鲜血流下,心中的疼痛大过脖颈的伤口,虞应朗眼眸通红,嘶吼出声:“与她定下婚约的人是我,是我与表妹定亲的,你将她还给我!”   因着他口中的占有欲不悦,虞应战蹙眉转身:“知微你该成长了。”   闻言一怔,虞应朗僵立原地。   虞应战抬手挥退几个侍卫,缓缓走近,沉声开口:“我不能将她还给你,知微,你没有能力保护她,只会让她伤心;你不能照护好她,遇到挫折便一蹶不振。知微你是想她日后与你的妾室勾心斗角郁郁寡欢,还是想让她为你在朝堂提心吊胆?你有那样好的学识,莫要儿女情长了。”   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虞应战肃容向外走去。   双手握拳,虞应朗赤红着眼转身:“你不也是一样,明明是冷漠寡淡之人,又何必儿女情长。”   听着身后弟弟沙哑的声音,虞应战顿住脚步,黑眸幽深,冷声开口:“可我有足够的能力让我去儿女情长。”   他少年入战场,杀伐阵前,一次次被人打下马,一次次狼狈站起,直到有一天他将别人打下马,直到有一天他将近身的敌人都打下马,取下敌军将领的首级,直到再没有人能近他的身,身为虞国公嫡长子也好,身为别人口中备受皇帝疼爱的外甥也罢,他永远可以理直气壮的站在任何人面前,因为他的一切是他的血肉换来的,他从不欠任何人。   他是个骨子里冷漠的人,为了自己想要的绝不会心软。   *   “可你身上硬邦邦的我坐着不舒服嘛。”   李言蹊撅了撅嘴,红肿着眼睛看着一进府门便将她抱在怀中的男人。   错了,他不是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他至少会因为这样一个娇人心软,垂眸吻了吻她红肿的眼眸,虞应战蹙眉沉声:“眼睛怎么肿了。”   荡了荡自己的腿,李言蹊不高兴的垂眸:“将军真厉害,亏着你,我终于没有亲人了。”   嘴角放柔,附身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虞应战开口:“我也没有了。”   想到白日里自己在意识到再没有姑姑,再没有亲人时候的心痛,李言蹊担忧的看向他,小手在他心口小心摸了摸,红肿的凤眸从缝隙里泛着最后的明亮,笑着安抚:“还疼吗?”   心跳骤然急促,肃容涨红,看着那娇颜,虞应战喉结一动,沙哑开口:“喃喃我想与你生孩子。”   娇俏的笑容僵住,李言蹊身为商户女,常能接触三教九流,自见过口出粗话的粗犷男子,但却没想到会在这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同情散去,快速从他身下下来,退到门外,半张脸露出窥看着那一脸阴沉的男人,他这次不是让哪个粗男人上身了吧?   阴沉端坐在椅子上,虞应战忍了又忍,沉声开口:“过来!”   唔,一样的严肃,一样的神色,是他没错,李言蹊纳罕走近老老实实的坐回他腿上,肿的似馒头的凤眸从缝隙里露出精明的审视。   虞应战面容微红,想到自己的话,轻咳一声,他不该冲动,她还小不懂事,日后不能再让那些人住在将军府了,实在太影响他了。   宿在将军府的几位膀大腰圆的副将,鼾声大作之时只觉背后一冷,砸了砸嘴继续大睡过去,唔,便宜住所,便宜吃食这样舒坦的地方哪里找!舒服!   看着怀中仰头看着自己的人,蹙着那带着一丝不解的小眉头,虞应战只觉心软,沙哑道:“喃喃,我想亲你。”   从刚刚他话中的震惊回神,李言蹊凤眸嗔去,翩翩然起身:“想的美。”   翩翩然的人钻入榻上,提防的用被子将自己裹起,露出一张带着两个核桃的小脸,往日的美艳不再,全是稚气:“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虞应战心头软极,看着小巧的床榻住着小巧的人,喉结一动:“等你睡下我便走。”   向来怕气色不好,从不晚睡的李言蹊拱了拱身子,撅了撅嘴不再看她,可面向墙里,想到很久前他醉气熏熏守着她的那一夜,心中一涩,伸手拍了拍床榻,红着小脸坐起:“你可以坐在这里……”   话未全落,床榻吱呀,高大的男人已经充满了整个小床帐,看着靠坐在她床榻上的人,李言蹊秀眉皱起,她都没有地方躺下了。   低估了他的高大,李言蹊又为难的推了推他的胸口:“你太高了,你还是出去吧。”   因着面前人的出尔反尔,虞应战英眉皱紧,一脸不悦的看着那红唇。   咽了咽口水,察觉他心思的李言蹊只觉自己自讨苦吃,凤眸抬起,商量道:“亲完你,你就要离开啊。”   沉着脸应声:“嗯。”   莫名有些紧张,李言蹊凑近,寻了几个方向凑了凑都觉得不合适,想要远离再寻个合适的姿势时腰间一紧,人跌在硬邦邦的胸口,红唇被果断擒获。   果决的人向来风驰电掣,大舌不计后果的闯入,慰藉自己几日的隐忍。   翻身将人压下,大手扣住那因推拒乱窜的小手,细细体会这个来之不易的吻。   小舌滑腻,当真如印象中那般可口。   室内静谧,只有呜咽轻喘。 第47章   圣上赐婚西远将军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圣旨中的内容更是令人动容。   西远将军生死未卜之际李家小姐仍旧毅然决然的定亲, 情深义重, 不负情谊的话一时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   徐嬷嬷怔怔的坐在堂内一侧,还未从刚刚听到的内容中回神。   鸿雁一脸喜色的进门:“小姐,外面都在夸小姐呢。”   李言蹊当然喜欢旁人夸奖自己, 但看着嬷嬷震飞了魂魄的模样哪敢露出一点喜色, 双手惊诧的捂在唇前, 震惊的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鸿雁面上的笑意僵住, 回忆着前些天与那高大的西远将军拥在照壁后的小姐, 深感自家小姐有着的两幅面孔。   李言蹊戏做的足,但徐嬷嬷一声冷哼, 长叹着起身走近, 点了点自家小姐的头, 戳穿她的心思:“这样大的事小姐竟然瞒着老奴, 可叫老奴心惊。”难怪昨日国公夫人过来李府时再未有先前责怪自家小姐不懂规矩的怒意。   李言蹊撅了撅嘴, 双手抱住嬷嬷圆滚滚的腰身, 凤眸水润:“好嬷嬷莫要与我生气。”她倒是想与嬷嬷说,可她也不知那傻愣愣站在她府门前的男人心思竟然这般深, 她也是自昨日便一直措手不及。   垂眸轻抚着自家小姐的头, 看着还如小时候那般撒娇的小姐, 徐嬷嬷冰冷的手渐渐回温,眼眸微红, 老天爷开开眼吧, 可别再叫她失望了, 这一次要她家小姐幸福吧,她愿为此折寿了去,沙哑开口:“老奴的小姐向来聪慧,老奴岂能左右小姐的想法,老奴不是与小姐生气,只是忧心我家小姐日后委屈。”   那西远将军权倾朝野,文臣武将皆不敢招惹,她家小姐要嫁入更高的门户,她只觉更忐忑。   感受到嬷嬷的疼护,李言蹊眼眸温热,十分满足,她虽然没有亲人,可她身边的嬷嬷丫鬟都像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徐嬷嬷最看不得自家小姐哭,她家小姐每每一哭总是先扁着嘴,困着眼泪在眼眶中,可怜巴巴的让人不忍苛言,明明是个时常惹祸的主儿……   长长一叹,徐嬷嬷闭眸摆了摆手,无奈道:“好了好了,只要小姐日后能高兴,老奴又岂能多言。”   李言蹊展颜,眼睛里的眼泪还未消,精致的小脸上却都是兴奋:“鸿雁,我们去撷花吧。”   春日里正是撷花做香的好时候,爱制香的鸿雁比自家小姐更兴奋:“好呀!”   徐嬷嬷刚刚波澜起伏跌跌宕宕的情绪霎时回归沉静,板着脸看那不知事的两个姑娘,最后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双手合十碎念着向门外走去。   李言蹊这花没有采成,香更是没了影子,因为刚刚与鸿雁走到院前,便有守门的小厮上前来报:“小姐,有位小姐想要见您,说是您的好友。”   因着要去玩乐,小脸带着欢喜,然而现下欢喜却变为了疑惑,她在京中没有朋友啊……眉目一扬,难道是吴岚姐姐?李言蹊惊喜一笑:“快让人进来。”   李言蹊回院子换了身衣裳,提裙兴冲冲走入堂内,却再看到堂内端坐的紫衣女子时顿住了脚步。   不是吴岚姐姐。   见不是相熟的人,李言蹊恢复常色,凤眸眯了眯提裙迈入堂内,说是她的好友,她可是不识得的,这人来意着实耐人寻味。   端庄落座,李言蹊柔柔一笑:“敢问这位小姐因何来府?”   头发高束,虽然褪去了军甲,换上了女子裙衫的高晚周身仍旧带着将士的肃宁利落。   眼眸定定的看着那端庄含笑的女子,高晚忍着心中的酸涩,垂下眼帘:“我高晚出身高门,年少常年奔波在外,免不了与各色的人打交道,李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是清楚,李家小姐莫要端着了。”   她端着?   凤眸眯了眯,就算她性子张扬,但在外待客总不好横躺瘫着吧,旁的她不知,但现下她算是知道了,这人是来者不善。   低低一笑,李言蹊凤眸明亮,红唇翘起:“既然高小姐有一双慧眼,那我也不弄虚作假了,来人,还不搬来一个软塌,这坐着端着的我难受的紧。”   下人虽然惊诧自家小姐的吩咐,但不敢耽搁,不过片刻便端入堂内一个软塌,李言蹊懒洋洋侧躺在榻上,素手支着额角,凤眸眯起,笑着道:“高小姐可能说为何而来了?”   看着那不知端庄,任性妄为的女子,高晚咬了咬牙,双手紧握放在膝上,忍了又忍垂下眼帘:“我今日不是来与李家小姐争吵的,我今日过来是有要事提点李家小姐。”   红唇勾起,李言蹊眯了眯眸,这一个两个的都想要提点她,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好奇是什么自信让这位高家小姐过府,李言蹊故作严肃的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高晚郑重的抬起眼眸,看着那个不知规矩,容貌过分艳丽的女子,心头沉痛,这样水性杨花,见利忘义的女子哪里配得上将军!   眼中闪过嫌恶,高晚肃容开口:“在下之前乃西远将军麾下骑军副尉,随同将军纵横战场,一直伴在将军左右,了解将军比了解自己更甚,我今日过来是想叮嘱李家小姐,既然将军与李家小姐定下婚约,日后还望李家小姐莫要再任性行事,要对将军忠贞如一,尽心尽力侍奉好将军,收敛心性做好将军的妻子!”   心头疼痛,高晚说完闭上眼眸,她只求将军日后好便好了,她愿意这样疼痛一辈子,只要他好便好了。   看着那慷慨激昂,说的眼红的女子,李言蹊面上的笑意不减,凤眸抬起:“你说你了解你家将军?”   因着她的质疑,高晚陡然睁开眼眸,身上的血气一瞬迸发,定定的看着那榻上的女子。   并不畏惧她那凌厉,低低一笑,李言蹊起身,莲步走近,看着那怒意十足的女子。   这人想做一个情深不渝默默付出的女子,她偏就不成全,李言蹊凤眸弯弯:“那你可知你家将军曾说过我若嫁人,他便等我和离再娶?可知你家将军偏就喜欢我任性肆意?高副尉,看样子,你好像不怎么了解你家将军呢。”   高晚震怒而起,李言蹊垂眸轻退,下一刻人已经被陡然出现的数名暗卫护在身后。   身着锦衣黑袍的护卫阴沉沉的看着高晚。   看到那原是守在将军身边的暗卫现下却出现在这李家小姐身边,高晚后退两步,红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几人之后含笑的女子,看着那恃宠而骄不知安分的女子,想到她刚刚侮辱将军的话,咬牙挥袖:“不知廉耻!”   高晚扔下一句话就大步离去,等着大战三百回合的李言蹊话却憋闷在口中了,不满的抱住手臂,气鼓鼓喃喃:“你怎么不说你家将军不知廉耻!”   四下黑巾遮面的暗卫纷纷面色涨红,不知是因着那娇滴滴的声音还是因着这位准夫人责骂将军的话,不敢多听,下一瞬便拜礼消失。   虽然将人气跑,但李言蹊因着高晚扔下一句话就走的行为憋闷了好大一股气,看什么都不顺眼,花也不采了,制香也不看了,窝在房内榻上看手中的话本子,看了半晌,怒而坐起,指着手中的话本子:“这是哪个铺子送来的?字都印反了,知不知道!”   鸿雁不甚在意的放下手里的几个小瓷瓶,挠了挠脖子看了过去,撇了撇嘴将自家小姐手中拿倒了的书正过来,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拿起工具继续调香。   看着手中正过来的书,李言蹊轻咳一声,偷偷瞧了眼一侧的鸿雁,见她没有嘲笑之意,伸了伸脖子,将书淡然的放在一侧,躺回榻上,继续抱肩气鼓鼓窝在一处。   气着气着,爱溜神的人长睫轻阖,红唇勾起,甜甜睡去。   她撷花在路上,正是开心,突然有一只大手提起了她的后颈,悬空而起,李言蹊惊慌的抬头,发现四周的人都比自己大了好几倍,她吓得眼眸含泪,那大手却将她握在手心,虽然不紧,但却炙热难耐。   扇子似的睫毛颤了颤,凤眸缓缓睁开,双颊绯红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高大男子,水润的眼眸里都是茫然。   心头柔软她此时的迷糊,晌午下朝便来李府的虞应战肃容啄了啄她的唇,复又不赞同的蹙眉:“白日睡了这样久,夜里还如何睡的着。”   他素来作息规律,见不得旁人这般没有规律。   从迷茫中清醒,发现自己在这人怀里,李言蹊撅了撅嘴,难怪她这么热,心中因着白日的事兴致不高的轻‘嗯’一声,也不反驳。   以为她刚刚睡醒,心情不大好,虞应战并未多言,见她汗津津的便拿过小扇为她打扇,蹙眉沉声:“等汗意消了再出去。”   轻哼一声,李言蹊从他身下下来,扭过身子不去看他。   虞应战英眉皱紧,容色沉肃,他的小妻子又使小性子了,大手拍了拍那脊背,继续打扇,低了低声音,哄着道:“否则该着凉了。”   李言蹊噘着嘴,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手,那位高副尉无帖前来,若不是与他有过什么又怎么会那般理直气壮,一个女子能出入军中,他保不齐之前对那女子动过心思呢,想一想,那高副尉虽然凶巴巴的,但若论起来比吴岚姐姐还英姿飒爽,与他站在一起也很登对。   莫名不快,李言蹊又转了个身子,面对墙壁,就不理他!   沉着脸看着面壁思过?的人,虞应战抬步上前自后将人抱回怀中,落座床榻一侧的椅子上:“我没有罚你,你作何生气?”   他还想罚她?她都还没有怪他一边哄骗自己一边在军中想着旁的女子呢。   眼眶微红,李言蹊不开心的扁嘴。   大手握住她的小手,虞应战额头有些发汗,想到可能是礼部的人来过,忙哄着怀中的人开口:“我知道大婚定在春末有些快,但绝不会仓促,喃喃,我只是想早些娶你回去。”以前没有喜欢的,他便也从未识过女色,现下有了喜欢的疼爱的,总有些难以忍受。   心急,身体也急,他算一算也二十有六了……   从不快中回神,李言蹊一怔,现在春中,大婚定在了春末,这么快,她这么快就要嫁给他了啊。   怔怔出神,李言蹊想到去年忐忑入京时的自己,世事变迁,不过一年她已经要嫁给另一个人了,这样一回想,往日的种种都浮上心头,想到这人连抢带夺的跟着自己,明明严肃的紧却总有奇怪念头的高大男人,李言蹊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刚刚的窒闷稍稍散去些,轻叹的靠在他怀中,他哪有那个能力再与旁的女子有什么,傻成那个样子。   见她乖乖靠回自己怀中,虞应战松了口气,肃容吻了吻她的发顶,他得学更多讨好她的法子才行,不能总这样慌张。   在李府坦然自若的用了饭,几番催促下虞应战才从李府走出,虞尔去牵马之际,虞应战寒着脸开口:“出来!”   几位隐在暗处的锦衣暗卫顷刻现身,不待将军吩咐便将今日之事禀明,想到那位小夫人最后的话,暗卫有些犹豫。   虞应战只对自家瞻前顾后心思颇多的小妻子有耐心,对旁人却不是,冷哼一声:“说!”   暗卫暗暗叫苦,梗着脖子沉声:“小姐还说将军您……您才……咳……不知廉耻。”   肃容的俊颜在日头的余晖下微微泛红,暗卫不敢多瞧忙隐身而去,虞尔牵马过来看到匆匆离开的暗卫,再见自家爷肃容凝神,当下察觉情况有异,所以在听到自家爷唤自己时忙郑重上前。   虞应战垂眸翻身上马,想到自己一直惦记的事,沉声开了口:“多备些短斗篷,及小腿便好。”她总爱溜神,时常趔趄,他每每看着心惊,保不齐哪日摔了去。   一勒缰绳,交代完肃容凝神思索的事,虞应战驾马率先离开。   虞尔牵着马怔怔的站在原地。   他隐隐觉得,他家将军这不太像是娶妻啊…… 第48章   因着那无帖入府的女子, 李言蹊烦闷了两日, 但很快烦闷便被接踵而来的冗杂之事所取代, 临近大婚,府中每日都有宫中的公公嬷嬷过来。   看着熟门熟路布置府中的宫人们,李言蹊有那么一丝疑惑,这是她的府中吧,移眸看去, 看到同样局促站在院子中,与她遥遥相对缩成一堆的李府仆从们,更不确定了, 是……是她的李府吧……   招呼着宫人布置, 为首入府的几个掌事嬷嬷含笑走近, 说出了让李言蹊顷刻回神的话:“李小姐,皇后差咱们过来与小姐教授些宫规。”   府前李府仆从不适的跟着那些公公宫女,听着自家小姐出嫁时要遵循的仪制。   后院李言蹊用反复被拎出来溜溜的礼制,赢得了众嬷嬷的一致好评, 坦然自若的用茶吃点心。   照例下朝过来一看的虞应战看到李府内人头攒动的宫人侍从,不适的蹙了蹙眉头,却也未开口多言, 他的大婚,他即便再不喜繁琐也要遵循礼制,再看那亦步亦趋跟在宫人身后捣乱的娇滴滴, 英眉皱紧。   “鸿雁你看, 她长得与你多像, 快别弄了过来与我们一起用点心吧。”   苹果脸的小宫女面色为难,生怕嬷嬷待会儿瞧见生气,但看到那位明艳小姐身侧的丫鬟也觉得好奇,是有些像的。   抬步走近,虞应战看着众人忙碌间,摆着小桌子小椅子用茶点的娇人,不由嘴角泛起笑意,她定是无趣了,这京中没有与她相熟的人,现下赐婚她又束手束脚不敢出府,定然无趣了。   四下的宫人看到大步而来的是那西远将军,忙惊慌跪拜。   虞应战目不斜视将那捣乱的人拉起,大手揽着那细腰,沉声开口:“喃喃可想出去?”   凤眸明亮,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本就打算带人出去的虞应战直接牵着小娇妻,去了他前些日记下的那处酒楼,熟稔的选了点心吃食。   李言蹊刚刚吃了不少茶点,现下不饿,但看到那一脸期待的俊颜,仍旧拿起点心,这人真是一根筋的紧,眼睁睁的看着她用了茶点仍旧固执的来了这酒楼,与他相处这么久,她岂能不知他的想法,他估摸是定好了的,哪管她用没用饭,只剩一门心思带她过来了。   虽然腹诽这人的一根筋,但松软的点心入口,李言蹊眼眸骤然明亮,她用过的点心不少,海那边的、皇室师傅做的,她都用过,可这样松软甜滑的糕点却未尝过,再不多想,素手用小勺挖着吃的开心。   用着用着,李言蹊秀眉皱起,这酒楼陈设布置皆妥当,但似乎隔音不大好。   “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父亲现今被你连累至此还不够吗?!”   男子的怒喝声响起,伴着桌椅碰撞的声音。   “与我何干?无功不受禄,他为官多年又岂能不知,私下里做了哪些不齿之事,被人弹劾又有什么冤枉的。”   猛拍桌子的声音响起,男子沉怒:“你真是头昏了不成,为官就是想清廉……罢了,你可知监察司受命弹劾父亲的人是因着谁,是将军!你那日去李府做什么,你还嫌咱们高家不够乱吗?将军不喜欢你,从未正眼看过你,你做什么去李府胡闹!”   凤眸眯了眯,李言蹊嘴角勾起,难怪这素喜清净的人带她来这只有隔当的堂间来坐,原是让她听趣儿,男声她不识得,女声她可是前两日刚刚听过。   许是因着被兄长连续斥责,一直隐忍的高晚红着眼睛起身:“我为什么去李府?因为那女子不配侍奉在将军身边,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   “嘭——”   巨大的声响后,整扇连着楼顶的隔挡因着一个掷出的茶碗轰然倒地,打断了隔壁男女的争执,尘土飞扬中,看到那一侧端坐的人时,高昭一垂下眼帘,高晚浑身僵硬。   端坐椅子上的虞应战寒着脸看向高晚:“你是哪个东西?”   阴沉嫌恶的声音让高晚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面色苍白的跪下,嘴唇一颤:“将军……”   奉命将妹妹带到此处的高昭一容色憔悴,拜礼跪地:“将军,今日之后我便命人送家妹远嫁,再不回京,还望将军恕罪。”   垂下眼帘,任那两人跪着,虞应战将那拿着勺子怔神的人抱在怀中,见她小脸因着刚刚尘土飞扬染上些灰记,一时懊恼,用帕子擦了擦,沉声开口:“我确实说过倘若喃喃不嫁我,我便等着她和离后再娶,我也确实喜欢她的任性。”   擦掉了灰记,虞应战抬眸,黑眸阴沉的看向那跪在地上的高晚,沉声开口:“还有,你那日说错了,不知廉耻的是我。”   看着将军爱怜将那女子抱入怀中,高晚眼眸通红,再一听到那话中的内容,怔怔的跌坐在地。   冷哼一身,收回眼眸,虞应战抱着怀中人起身:“三日内京中不能再有高府。”   被抱出了酒楼,李言蹊仍旧拿着勺子怔神,她现在已经不知心中的雀跃是因着自己那日未说出口而憋闷的话被他说出来,还是因着其他了。   一手举着勺子,一手按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小胸脯,妩媚妖娆的人怔怔出神。   想她那日的不开心,以为解释清自己与那人并没有关系她会高兴了,但见她仍旧眉头紧蹙,虞应战心中不解,难道她不信?   将人放下,虞应战俯身去寻她的眼眸,沉声开口:“我只喜欢喃喃,从未喜欢过旁人。”   长睫一颤,李言蹊轻哼一声,轻轻偎依进他怀中,这个傻子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原是因着那日自己一时的耍脾气啊,红唇勾了勾,蹭了蹭他的胸口,李言蹊忘了这是街上了,小脸通红,软软开口:“我也喜欢你,越来越喜欢你。”   如他一般,她并不明白什么是情爱,小刀给她少年的陪伴,让她幼时孤单的心被填满,说着稚气的话,长大之后明白什么是责任,她毅然决然的上京履约婚事,表哥给她的是短暂的呵护,让她错觉的以为那是喜欢,可忘了那是自己一次次小心妥协换来的。   只有他,在他面前她或娇或嗔,或怒或喜从不用隐藏,他总会包容她的一切,即便……即便一开始她答应嫁他为的是李府和小刀。   浑身一僵,虞应战没想到会听到那样悦耳的声音,胸膛起伏,大手揽过纤腰,想要去吻她的唇。   “难得六哥没有去校场,对了,离京多年六哥怕不是忘了秋日里跑马赛吧,哦,我倒是忘了,六哥有头疾的,参加不了。”   一身明黄锦袍的男子嘴角噙笑,并着几个锦袍公子缓步走近。   想要吻怀中人的动作顿住,黑眸抬起射向那几人。   几个锦袍公子慑怕顿足,为首的黄袍男子笑意微僵却仍旧抬步走近:“六哥总是老样子,无论何时看到你都是这副吓人的模样。”   将怀中胡乱拨弄的小脑袋按回胸口,虞应战肃容抬眸:“四皇子。”   有皇令在先,倒无人介意这位将军礼数不周,纷纷拜礼。   四皇子含笑,一甩手中折扇,闲闲扇了扇,眼眸轻挑:“这是日后的六嫂吧,听闻六嫂貌美……”   四皇子的话没有说完,眼眸撞上那阴沉的黑眸,心下一缩瑟,面上仍旧带笑,耸了耸肩:“六哥怎地这般小气。”   目不斜视,不去看那几人,虞应战带着怀中人径直离去。   收了手中的折扇,四皇子面上的笑意褪去,神色阴鸷的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半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向李府走时,天色已经暗了,日头下去便凉的快了,出来的仓促,怕她着凉,路上虞应战买了件短些的斗篷为她披上。   看到披在身上的斗篷,李言蹊不甚开心:“我个子高,穿长斗篷才好看。”   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喃喃这样也好看。”   心里泛甜,但想到刚刚那一脸笑意却难掩阴鸷之气的四皇子,李言蹊有些担忧,虞应战是在宫中长大,按理说与那些皇子感情应该很好才是,怎么现下看来并不是呢,倘若他与那些人感情不好,那些人是皇子,他又怎么在那宫中过得好呢?   想到他的处境,李言蹊有些担忧,她日后嫁了他确实不该太任性了,不能成为他的帮助至少也不能拖他的后腿落下口实。   站在府门前,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李言蹊思虑后垂头:“我们定亲了,按礼数不能见面了,你日后莫要再过来了。”   不满的将人揽回身前,墨眉皱紧,黑眸幽深:“不行!我会想你。”   红唇不由自主的勾了勾,李言蹊轻哼,真是个讨厌的人。 第49章   自打两人定下婚期, 虞应战的书房便似搬到了李府, 每日下朝,再去校场应卯后便自顾自前来, 虽未正式下旨留京任职,但虞应战案牍劳烦,已经再为接洽任职查看卷宗。   然而看文书之时,无论是自己的小妻子睡着、玩着总要带在身边,可那样淘气爱玩之人又岂是好摆弄的, 每日必要费一番功夫,然而这日难得的乖巧坐在他怀中。   英眉皱紧,虞应战看着手中的文书,一个字都未能看进去,向来克己复礼的人揉了揉额角, 看来无论怀中人闹不闹他都没办法专心。   放下文书, 虞应战俯身看着手拄下巴, 翻看画册的小妻子:“在看什么?”   李言蹊凤眸低垂, 素手轻轻翻动着几本从各个地方送来的画册,眉眼温柔:“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她要大婚了,当年与爹爹交好的世伯叔叔们不但送来了添箱礼,更送来各地风俗的嫁衣,看着册子上有的裙样, 李言蹊知道虽然在大婚上穿不成, 但也极为开心, 爹爹去世的早, 但伯伯叔叔们却时常照拂着她。   瞥去一眼,看到她手下册子上,那空空洞洞似缎子又不似缎子的布做成的裙子,英眉紧皱,这样的裙子都是洞如何能穿!   相处久了,即便不回头也知道那人心里想什么,李言蹊轻哼:“你懂什么啊,这是丝纱是勾出来的,是外邦来的料子,层层叠叠后与寻常布匹无异,况且里面还内衬裙子呢。”   小手拄着下巴,葱白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自己粉润的脸颊,自顾自的翻看。   虞应战不懂,也不想懂,见她只专注于那册子,眉头皱起,定定的看着那粉粉的耳朵,俯身过去。   啄了一下,那专注的人没有动静。   又啄一下,那专注的人抓了抓耳朵。   严肃的唇角舒缓,这一次轻轻咬住那粉粉的耳朵。   看着册子看的好好的,耳朵不断痒痒,感受到哪温热,李言蹊轻哼,不理他。   然而那人却似得寸进尺,李言蹊蹙眉回头,凤眸轻抬:“你干什么呀。”   这一回头,那肃容之人倒是停下了动作,但李言蹊却面颊绯红,以前他于她是个外人,她甚少注意,但自打两人时时在一起,她才发现这人肃冷之下竟这样好看,黑眸幽深沉静,面容削冷却俊美,看着那直勾勾看着自己的人,李言蹊凤眸水润,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唇,红唇勾起:“你是不是想要奖励啊?”   英眉紧皱,但那俊颜却开始泛红,定定的看着她的唇。   心里偷偷一笑,看着一本正经……盯着她嘴唇的人,附身过去,下巴抵在他胸口:“那你可不许动啊。”   浑身紧绷,虞应战一时端坐的比在军营大帐议政时还直。   心中意动,见他这般严肃的模样,李言蹊心里已经乐不可支,不忍欺骗他,当真去寻他的薄唇。   为了方便她够到,虞应战低下头,然而即便这样,扭着身子的李言蹊啄了一下也探身好久,腰酸脖子痛,李言蹊刚刚那点异动都因这费力一啄消散了去,正准备转回身,人突然被抱在桌案上,下一刻便被锁在案间,红唇再次被啄上便不是刚刚那般轻柔了。   腰被扎住,两人间再无空隙,那凌厉的唇突袭着柔软的红唇,一时难耐便不忍拘泥于此,侵略自红唇处转移,到了耳间,到了纤细的脖颈……   凤眸迷离水润,领口一凉,李言蹊喘息推人:“你干什么呀。”   娇滴滴声音让虞应战顿住,闭眸隐忍半晌才抬起头,看到眼前衣裙稍稍凌乱的小妻子,额上青筋暴起,颌骨微动咬紧牙关,隐忍半晌,肃容抬手为她整理领口。   那纤细的脖颈在红痕的映衬下更加白皙,比那脖颈间的羊脂玉佩更为莹润。   眉头皱紧,虞应战面容沉肃的看着小妻子脖颈上,因着领口凌乱而露出的玉佩。   刚刚不可控的惊慌让李言蹊下定决心不许他日后来府,手扶胸口,嗔去一眼,却在看到他看着自己胸口的玉佩蹙眉时恢复神色,将玉自脖颈摘下,疑惑开口:“怎么了?这玉佩是孔雀离世时给我的。”   无怪李言蹊忘了其他,好奇虞应战的态度,因为自己见到这玉时也是这般,爹爹的生意远及海外,她见过的绫罗绸缎,玉石翡翠数不胜数,一眼见到这种玉质便知乃皇室特供,她虽然好奇,但那时她自己都步履维艰,便一直怕生什么事端未想打探。   将人从桌上抱回腿上,虞应战看着那刻有‘御’字玉佩,翻手转过,看到上面的‘瀚’字时,英眉皱紧。   先皇侵染臣妻,到底有伤皇室颜面,所以当年周夫人诞下的皇嗣,皇室并不承认,可到底是皇室子嗣,除了未写入皇籍,寄养于右丞相膝下,私下里的礼制却一应俱全,先皇未曾见过幼时的名扬侯,但在名扬侯百日时却送去一支独属于皇室子嗣的玉佩。   他也有,所以一见此玉便知乃皇室之物,而名扬侯表字便是‘擎瀚’。   这玉佩既然是自家小妻子身边人的遗物,那么那名名唤‘孔雀’的侍女身份似乎并不简单。   回过神,看到自家小妻子担忧的眉头皱起,嘴角一松,吻了吻她的额头:“无事,喃喃若想知,我查后便告知与你。”   撅了撅嘴,李言蹊靠在他怀中,那时她处境艰难,没有能力分心其他,但现在他是她未来的夫,即便她帮不上他什么,也难免忧心,犹豫来去,向来欢乐的人有些忧愁:“你万事都要小心啊,可莫要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会怕。”   心头柔软,虞应战眉头舒展:“好。”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的他更珍惜性命了,毕竟他要护着她,疼她一辈子。   一如每日一般,守着小妻子睡熟,虞应战才出李府,然而迈入李府的那一刻,虞应战容色恢复肃冷。   心中有疑,便立刻抬手遣人去查。   须臾,端坐于将军府内书房中时,虞应战看着眼前调查来的文书眉头紧蹙。   当年名扬侯夫人还是外室时所生下的那个孩子竟无人能描述相貌。   虞应战端坐于案前,一侧每日都会过来为好友请脉的薛定海,面容憔悴的收拾着自己的医具,半晌后垂下眼帘:“你若放心,我愿前往淮南一看,我听说……听说她葬在淮南。”   肃容垂眸,虞应战沉声:“劳烦了。”   强强扯了扯嘴角,薛定海背上自己的匣子起身:“不过,我可能赶不上知渊你的大婚了,这里提前说一声恭喜了。”   点头应声,虞应战抬眸,喉结一动,犹豫开口:“你……”   苍白着脸,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薛定海释然笑道:“你不是个会说安慰话的人,我知道。”   不再去看好友,薛定海转身离开,回身之际面上的笑容都变成了苦涩,是他自己胆怯,未能再与她说上一句话,笃定时候还长,笃定会再见到她,是他自己胆怯了才会这般,又如何好意思要人宽慰,他是个胆小的……   足下不停,薛定海直直的向府外走去,眼眸温热。   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兄长,薛定洲眉目染上担忧,看了半晌,长叹一声,转身迈入书房内。   步入书房,看到端坐于案前的好友,薛定洲轻咳一声,俊颜微红,等了半晌不见那人抬头,又狠狠一咳,然而他咳的撕心裂肺,等来的却是一个砸在胸口的破烂纸符,定睛一看,薛定洲更面热了,别开眼睛,喃言道:“我之前与你说了不能全靠符的,你做什么怨怪我。”   冷哼一声,虞应战蹙眉看向站在门前的薛定洲。   见他看向自己,薛定洲轻咳,踱步上前,话未开口俊颜先红。   这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开了口就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但比起追女子全靠玄学的自己,知渊可是迈出了他难以企及的一步,他要大婚了!   忍住难堪,薛定洲下定了决心,坚定抬起眼眸:“我也想要岚岚嫁给我,你教教我法子吧。”   互相取经的两人现下颠倒了个位置,一个孜孜不倦求贤若渴,一个比刚刚坐的更加端庄气壮。   拉过椅子坐在好友身侧,薛定洲支着额角在案上,抓了抓脑袋看着忙于文书间的好友:“你知道岚岚他爹与我爹政见不合,年前我还能到吴府门前溜溜,可现在岚岚被禁足了,那老牛鼻子明摆着不想我见我家岚岚。”   虞应战在朝堂素来中立,从不参合两方争斗,对于朝中左丞相与外戚一众的斗争却看的清楚,将刚刚来不及处理的文书阅完,瞥见薛定洲抓耳挠腮的模样,肃容沉声:“吴府大公子月前升任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   抓了抓脑袋,薛定洲有些跟不上好友的思路,随即眼眸一亮,他未来大舅子是詹事府少詹事?   面露喜色,薛定洲拱了拱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知渊好生了得。”   詹事府少詹事辅佐太子,当朝太子未立,詹事府的人自是与太傅一般同仇敌忾,太子太傅等人守朝三代与左丞相之族是世交,自然一同敌视外戚,嫡长子入左丞相一派,做爹的是右丞相的左膀右臂,他走不通未来岳父的路子,可同为一派的大舅子还等着他呢。   哈哈一笑,薛定洲转头就走,他从今天起不靠玄学要靠脑子了!   看着那人大笑离去,虞应战冷哼一声,周身的冷冽却舒缓,想到离去的薛定海,眉头又蹙,黑眸幽深,倘若那名唤孔雀的人才是名扬侯之‘子’,那小刀又是谁?   虞应战肃容沉思之时门被叩响,虞尔命人将几个箱子抬入房内让自家爷查看,看到爷看过来,虞尔满面喜悦,打开几个箱子:“爷,您看您吩咐的斗篷,我照着四季都做了。”   虞应战放下手中的文书,抬步上前,黑眸扫过,不悦开口:“怎么没有丝纱的?”   她已经不喜欢短披了,若没有喜欢的样式岂不更不愿穿!   虞尔面上的喜色褪去,得,他家爷对女衫还挺内行。 第50章   “西远将军战功赫赫, 驻守西北十余载,以卫昌明隆盛, 国泰民安,值太平无为之际, 任以京禁军都统之职,留护京中, 钦此。”   京禁军都统乃京中武将之首, 正一品之职, 虽早有风声传出, 但此时在朝堂上听到圣旨,朝臣皆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这位西远将军要留任京中他们是早有耳闻的, 令人咋舌的自不是这个,而是那明晃晃的圣旨里提都没提收回定洲之事, 难道西远将军任定洲封疆大将的同时任京禁军都统?   朝堂之上两派相争,僵持多年不下,倘若一方拉拢, 局势或许有所转变,但……   看了眼那神色肃冷一如以往疏离淡漠的西远将军, 众人垂眸暗叹, 那人哪是拉拢的了得。   众人心思各异, 但朝堂之上却只叩首拜礼, 散朝后便各自散去。   比起西远将军入任武将之首, 高家一族在仕之士皆遭暗贬,东放离京。   作为高家最后离开的一人,高昭一驾马立在城门前,面容憔悴的拜别几位昔日的同僚。   几位副将互相捶打两下肩,安慰开口:“你是将军一手提拔的,斯斯文文的,又不像我们出身贫寒是个大老粗,讨不得将军的喜欢,待将军消气了,便能回来了,等你回来咱们再好好喝一杯酒。”嘴上虽然这么安慰但心里知道,他们的将军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无论是世家贵子还是草芥寒门,若想留在其身边皆要靠本事说话。   高昭一苦涩淡笑,抬手拜礼,看着几位同僚驾马走远,一扫沧悴,眉头一蹙,容色肃然,勒紧缰绳,不作停歇的驾马向着贬庶之地相反的方向疾驶而去。   既然要留任京中,虞应战自然早已经安排好驻守西北的几位副将,放了文书,待几位副将离开,虞应战才回到府邸,看着将军府中打着赤膊习武的几人,越看眉头蹙的越紧。   察觉将军眼寒,几位一同留京,膀大腰圆的副将肃容上前,正以为将军是想操练他们一番,但却因着传来的话怔神。   扫视了几人,虞应战冷哼:“明日都搬出府去。”以往他不在意,府中大着,但日后小妻子要入府,这几人会吓到她。   身为西远将军身边的副将,家底自然不会少了去,可都是粗人,屋里面没个知冷热的,有需要了在外头哪个楼、坊的一歪,舒坦了再回将军府与同僚说些滋味趣事,有住有吃的,自在着呢,哪有想搬走另置府宅的意思。   但现下听到将军口中的厌烦却都互相暧昧一笑,知道将军热乎那小夫人的紧,忙拜礼应是。   并未去看几人挤眉弄眼的模样,想到一会儿要见的人,虞应战肃容抬步离府。   几位副将看着自家将军的背影暗暗咋舌,娶妻是不是很好啊,瞧他们一向阴沉的将军都似乎春风拂面了。   春日里总是这样阴晴不定,虽然李言蹊也喜欢雨打花台的景象,但不是在她外出时。   难得兴致勃勃出府,现下也只能败兴回去。   临到府门前,雨水已经淅淅沥沥的落下了,李言蹊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立在府门前的男子,想到他这几日越来越过分的亲近,心生为难,与他耍性子让他离开,他定会以为自己生气,又想法子讨好,但不与他耍性子,他便越发过分。   犹豫之间,看到那人肃容立在府门前,最终一叹,拿过鸿雁手中的伞抬步上前:“你怎么又来了,旁人见到你这般不好。”   将手中的伞撑起给他,见他仍旧肃容不动,素手推了推那如磐石一般的男子,凤眸抬起:“今日有雨,你快些回府吧。”   高大的男子一脸阴沉定定的支着伞站在原地。   李言蹊咬了咬唇,轻哼一声,决计定不理他,昨日她便吩咐府中下人不许他入府,今日可不能自己先反悔了去。   不再看他,李言蹊伴着鸿雁向府门走去,上了石阶,走至门槛前,再回头,那人仍旧伫立原地,粉红的花伞遮不住双肩,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伞面染透了那宽肩两侧,容色严肃,墨眉紧蹙。   看着那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撑着她的小花伞立在门前的模样,李言蹊所有的犹豫担忧都化作了‘噗呲’一笑,凤眸嗔去:“你衣袍都湿了,还不进门。”   男人高大挺拔,肃容俊美,女子艳丽娇俏,凤眸蛊人,旁人看到定要眼直这登对的男女,然而大雨之中,立在巷口,周身还带着酒气的青袍男子却心口裂痛,眼眸通红。   看着李府门前那一男一女走入府内,虞应朗手中的酒壶顺着手滑落在地,精致的酒壶碎裂在越见磅礴的大雨之中。   他弄丢了那个唯一会在众人称赞兄长时独看着自己的表妹,弄丢了那个在他说着枯燥言谈时仍旧凤眸明亮看着他一人的表妹。   他想求表妹原谅他,回到他身边,可兄长说的没错,即便表妹原谅他又能如何,他配不上她,更没有能力得到她。   难怪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   跌跌撞撞离开小巷,小巷在大雨的冲刷下再无温润男子来过的痕迹。   她已经许久未曾看见他了,知道他是厌恶看见自己,可却仍旧惦念着他,扶着腰,郑雨眠与嬷嬷一同守在院子口,站了许久,足下有些酸了,郑雨眠面容却依旧温柔,抚摸着自己的隆起的小腹,向来郁气缠绕的面颊难得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   这是她与他的孩子啊,她为了他抛弃女子的尊严,与母亲兄长断绝来往,可她从不后悔,至少她终于如愿伴在他身边了。   足歩声传来,郑雨眠面上一喜,但看到来人一身狼狈,忙惊呼上前将人扶住:“知微,你怎么了?”   衣袍湿透,往日温润俊朗之人面颊绯红,趔趄走入院子,迷离的眼眸再看到郑雨眠的面容时厌恶顿起,若不是她,他与表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若不是她,他也不会一次次做下错事。   赤红着眼眸,虞应朗大力挥开扶着自己的女子,踉跄走入院内。   雨水打湿了石板路,被大力挥开,郑雨眠足下不稳,惊呼一声,重重跌在了石板路上,下腹剧痛,郑雨眠面色煞白,嬷嬷丫鬟见状惊呼上前,因着惊呼,虞应朗咬牙转身,看到大雨之中自郑雨眠身下蔓延开来的血水时浑身一僵。   儿子在大雨中受了寒正发着热,李氏满心担忧,待大夫离开,李氏为昏迷中的儿子换了干净的帕子这才疲惫的坐在外间。   揉着额头,李氏面容苍白憔悴。   几个嬷嬷面色沉重的走入堂内,看到自家夫人的疲态,心中犹豫,可还是如实禀明:“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揉着额头的手顿住,李氏眉头紧皱,愤然抬眸:“说让她老实安分些,她偏生心思多,如今让虞府染了这腌臜的血气。”   越想越气,心疼儿子生病,心疼儿子的孩子,再一想到婆母若是知道定又要训斥她,李氏便气的站起,拿着帕子的手指着门外:“扔出去,她们郑家养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让他们郑家自己收尸去。”   大雨入注,衣袍已经染透了的虞府仆从抹了把脸,将草席裹着的女子扔在了这处乱葬岗,匆匆离去。   草席在雨水冲刷下浸透,支起的几根草杆也颤巍巍被打落,露在草席外面的手脚已经白的发胀,匆匆赶来的素袍男子怔怔的看着那破败的草席,不敢拨开。   然而上天似无好生之德,无情的任雨冲刷草席,直到那草席展开,将那份破败送至来人面前。   看到草席中没有一丝血色的妹妹,郑少时眼眸通红,双膝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跪着上前将那已经肿胀的妹妹抱在怀中,喉结攒动,声音沙哑:“眠儿,眠儿……”   男子隐忍的哽咽比嚎啕大哭更为悲痛,脱力跪爬在地上,头抵在妹妹的项口,郑少时双手陷入泥泞,赤红着眼眸不许眼眶中的泪水掉落,颌骨紧绷。   他要将妹妹现在的模样永远记在脑海。   将妹妹收殓埋葬,郑少时攥着手中的玉佩一身狼狈的立于名扬侯府前的街口,肃容神定在,正要抬步却与一翠衣女子撞做一处。   那侍女模样的翠衣女子连连做歉,心中有事郑少时垂眸不语便要抬步离去,然而那翠衣女子身后的马车里却传来舒缓的斥责:“越发没个规矩了,既然撞到这位公子还不赔些不是。”   翠衣女子闻言低头应声,忙从车内拿过一叠青团,温婉一笑:“冲撞了公子着实抱歉,春雨之际总该用些青团,这便给公子赔不是了。”   肃容蹙眉,郑少时点了点头,不欲再耽搁,拿过那碟子便抬步离开,行至名扬侯府前时,猛地顿足,转过身去,那街上哪里还有那马车。   *   那位在房内,丫鬟们便早早的避开,房中无人,李言蹊只能自己动手烘烤那她提的高老,却仍旧拖着地的黑袍。   将重重的黑袍挂好,拿着竹藤拍学着鸿雁平日的模样,拍打着那黑袍,李言蹊噘嘴不悦:“怎么总是这样的袍子啊,多难看啊,男子就该着些亮些的颜色,人本就阴沉沉的,成日穿这样制式一致的袍子难怪无人敢瞧你。”   虞应战身着同样黑色的里衣,端坐在椅子上,肃容看着那上面清理他外袍,下面却狠踩着他袍角仍不自知,碎念不断的小妻子,英眉皱紧。   得意自己将他袍子打理的干净,看到肩胛处仍旧有水渍,李言蹊更为认真的打着袍子。   从椅子上起身,虞应战沉着脸站在那娇人身后,大手伸去自后拥人在怀。   李言蹊撇了撇嘴,轻哼一声:“就是因着你成日胡来,我才不想你入府,你来的如此频繁倘若有人发现奏入宫中,怎么办?”   “嗯。”俊颜低垂,埋于白皙的脖颈,大手桎梏住纤腰,顺着吻上那莹润的红唇。   竹藤拍掉落,呜咽骤起,痴迷小妻子的人今日更过分了。   许久后,李言蹊凤眼迷离的瘫软在床榻上,衣衫从里至外换了个新的,然而给她换衣服的人已经肃容离去。   忧心自己换下的衣服被丫鬟嬷嬷发现,可浑身酸软的人除了担忧一下再提不起力气起身。   将军府中,幽暗的房内,高大的男人肃容立在铜盆前。   虽不知夜里将军为何站在盥洗房,但护卫从不是多言之人,看着将军的背影沉声回禀:“几个空职已经命人顶补,名扬侯并无异动。”   黑眸低垂,虞应战容色严肃,他曾与名扬侯在西北打过交道,那人是个心思缜密的,舅舅动作,那人不可能没有察觉。   暗卫禀明,肃容离去,而虞应战仍旧站在铜盆前,揉洗着手中的薄薄的白亵裤,看着手上不及他手掌大的亵裤,眉头紧蹙,这样小,她是如何穿进去的?   想到那两条皙白匀称的双腿。   嗯,难怪她能穿进去。 第51章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鸿雁将盥洗房烘好的衣裙捧入房内, 一边一件一件叠着衣裙, 一边将自己路上听来的话说给自家小姐听。   “那位郑家小姐听说是跌倒了, 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当晚便被抬出了府去。”   苹果脸泛着怯怯,想到听来的悲惨光景,鸿雁一个缩瑟。   李言蹊倚靠在软榻上, 看着账册出神, 那人虽然对她尖利, 可对那肚子里的孩子却眉眼温柔的紧, 想到那年岁与她相仿的女子就这样离世, 李言蹊心中蓦然有些低落。   以前她总以为男女之间性格相合才最重要,现在才觉得真正合适自己的才最重要, 比起她会回头,那郑家小姐似乎从未想过表哥到底是否合适与她。   轻叹着,蓦地想到那人, 李言蹊小脸渐渐染红。   主仆俩心思各异的做事,屋外雨水连绵,室内炭火噼啪, 十分寂静, 直到鸿雁惊讶出声。   将叠好的衣裙抱起,鸿雁打算放入衣柜中, 然而打开柜门, 看到那板板整整摆放在衣裙上的亵裤肚兜, 鸿雁眉头一蹙:“这是谁把小姐的里衣放在了外衫里了。”   说着话鸿雁便要伸手过去,一侧的李言蹊倏然从软榻上起身,忍着身下的不适上前夺过柜中那皱皱巴巴却意外干净的亵裤、肚兜。   鸿雁被自家小姐迅猛的动作惊住,但见小姐若无其事的坐回看帐便不再多言,自顾自将怀中干净的衣裙分放在柜中:“小姐下次不能这般将内衫放在外衫中了。”   背对着鸿雁的软塌上,李言蹊眼眸看着账册,面颊却因着怀中的亵裤肚兜泛红,想到那人做的事,容色更是红的滴血,恨不得拿剪刀将这几个薄布料剪了去。   通过昨晚,她突然发现,她好像并不清楚成亲是一件怎样的事。   阴雨的天气,人都爱犯懒,忙碌的街上已经少有走动的了,但宫中仍旧如往日那般时常差人到府。   这日到府的人更多,皆是身着锦衣,妆容得体的女官。   命人将数十个漆盘一一放入堂内,待一切妥当,为首的女官才上前拜礼道:“小姐切要记得试,倘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臣方能命人加急调试。”   又是一番折腾,端庄送人离开,李言蹊才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小嘴撅起看着那繁复的珠钗首饰,第一次没有因着亮晶晶的物什心生喜悦。   “西远将军大婚行的是皇子成亲的礼制,自然繁琐,不过好在婚期近,喃喃忍一忍便是了。”   清润的声音自外响起,李言蹊抬眸看去,眼眸明亮,含笑起身:“岚姐姐!”   娇软的声音让人酥去半边,看到那娇美的人一脸真挚的欣喜,吴岚也面带喜色:“自打你回京我一直被爹爹禁足,想要见你却只能心急,不过现下托着喃喃的福,我终于能出来走走了。”   李言蹊不解怔住,吴岚含笑啧啧:“我爹梗着脖子这么多年,还从未向谁服过软呢,那位怕你闷,要我过来陪你,从未见过那常年寒着脸的人这般着心的模样。”   私下里如何都还好,可被人这样打趣,李言蹊面颊微红,心里恼怒那人在外不知收敛胡言乱语。   半晌,李言蹊站在房内的镜奁前,任由嬷嬷们服侍,穿着嫁衣,吴岚则坐在房内的椅子上,看着那嫁衣出神。   看到嫁衣,便想到那个本该与她成亲的人已经娶了旁的女子,嘴里有些苦涩,吴岚轻轻一叹。   看着嬷嬷将里衣的带子系好,李言蹊听到那查不可闻的轻叹,好奇抬头,见吴岚面浮苦涩,凤眸弯弯,偏头道:“那位礼部的薛大人不得姐姐的喜欢吗?”   从怔神中回神,听到她说的,吴岚面容涨红,想到那跟在自己身后时常碎念的男子,不自在轻咳一声:“胡说什么,薛大人与我并无关系。”   自打她入京,关于礼部薛定洲时常跟在吴家小姐身后的笑谈便不绝于耳,细打听之下,才知道那位薛大人便是吴府门前被岚姐姐一怒之下吻着的人。   掩唇轻笑,挥开两侧的嬷嬷,李言蹊笑着走近,坐在吴岚一侧时,小脑袋偏过,凤眸微眯:“说来那位薛大人倒是与姐姐极为有缘呢,姐姐真这般冷漠无情?”   嗔了一眼那打趣自己的娇艳,吴岚才垂眸摆弄着自己腰间的荷包:“父亲师从右丞相门下,兄长官拜左丞相麾下,这么多年,父亲与兄长水火不容,在府中动辄因着政见不合闹不快,兄长这两年更是一气之下出走离府,府中已经够乱了,父亲也年岁大了,我不想忤逆他,那人不适合我。”   一旦婚姻涉及了朝堂政事,又岂是女子能做主的了得。她已经让爹娘蒙羞的了,不想爹娘再对她失望了,嘴里苦涩,吴岚再不多言。   看到吴岚不似刚刚那般笑容轻松,李言蹊娥眉微蹙,虽然她不懂朝堂政事,但人与人的争斗说到底便也都是为利而已,但那样为了女儿当堂挫伤吏部尚书颜面,维护女儿的吴大人真的会为了利益不顾女儿的一辈子的幸福?   很多时候,因着情况不同,有人逐利,有的人不过是为了自保。   她便是如此,李府在淮南看似霁月风光,但虎狼窥视,她只能另寻生机以保李府。   垂下眼帘,李言蹊轻轻转动桌上的茶盏,看着里面闪烁磷光的茶水,轻轻开口:“朝堂之中总是瞬息万变,岚姐姐的爹爹和兄长是何关系,不该是岚姐姐考虑终身大事的原因。”抬起眼眸,李言蹊凤眸弯弯:“倒是岚姐姐该从自己的内心去考虑,那样才不负岚姐姐的爹爹与兄长对岚姐姐的疼爱,为岚姐姐出的气。”   戏文中不但有红脸白脸的角儿,戏文中的内容可也大多取自真实。   李言蹊话未说明,但吴岚听在耳朵里也为之一怔,想到父亲因为看到薛定洲沉怒甩袖却未发一言的模样,一直担忧父亲与兄长关系的吴岚心中有些倾斜,或许许多事情并不是她肉眼触及那样简单。   心稍稍明朗,吴岚面上带笑,抬手做礼,眸色含笑:“妹妹当真聪明的紧。”   李言蹊提裙起身走回嬷嬷身边,继续穿戴嫁衣,凤眸含笑:“岚姐姐被爹爹兄长这样疼爱叫人好生羡慕呢。”   纤细的腰身被腰带系着,零零落落的环佩挂上,最后一件照纱羽衣着上,美人本就艳丽的容色更添妩媚妖娆,吴岚起身啧叹:“妹妹日后才是招人疼的主儿,叫人心生羡慕。”   寻常不过的夸赞,却让李言蹊小脸通红,向来喜欢旁人夸赞自己的人现下满面羞怯,倘若昨日不知,她现下还能并无所觉的心生憧憬,可现在她知道了,心中便升起惧意,想到那人做的事,用她亵裤擦拭的……   李言蹊涨红着脸再不敢抬头。   雨仍旧下着,试了嫁衣,嬷嬷便差人回话,李言蹊则亲自送因着那人一句话便匆匆赶来陪自己的吴岚。   送至街口,看到吴岚神采奕奕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李言蹊红唇弯弯,吴岚姐姐的潇洒肆意分明是因着被爹爹兄长疼护着,希望她能明白她今日所说,珍惜这份疼护寻找自己想要的。   站在巷口,看着马儿消失在街市中,李言蹊便要与鸿雁转身回府,然而在看到那冒着大雨一身白袍的男子时,不由顿住脚步。   大雨之中,白袍青冠的男子冒雨前行,容色肃然,即便雨水淋透了衣袍仍旧沉思前行,因着知微表哥的关系,李言蹊自然了解去年秋闱之事,表哥失利,这位冒雨而行的郑家公子却夺下魁首,成了名动京上的文状元,可似乎也只是如此,之后便再泛不起水花了。   李言蹊娥眉微蹙,她听府中的管事闲谈时提起过,倘若中第状元,皆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做起,当朝的丞相也皆出自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但这位似乎只在大理寺任个评事小职,那时她听到管事伯伯唏嘘大材小用时,并未在意,现下看到那人,她却想到了爹爹,爹爹当年从祖父手里接过的不过是几间破败的铺子,从一贫如洗开始,振兴了李府,其中酸涩艰辛无人知晓。   底门弱族总比高门贵子难出头的太多。   轻轻一叹,李言蹊抬手命鸿雁上前。   鸿雁得令匆匆前行,追赶上人时忙将手中伞送去,随即并不多言,手遮着雨匆匆向着自家小姐的伞下跑去。   将鸿雁纳回伞下,李言蹊察觉到那人的眸光,神色清淡,轻轻点了点头,伴着鸿雁向府门走去。   大雨之中,郑少时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那俏丽消失才垂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伞,还是那把青伞,兜兜转转它竟又回到手中,长叹一声,仰头看向阴郁的天空,疯长的念头让他攥紧手中还未递出的玉佩,他想要变得更强大,无论属命于谁,无论是何手段,只要能变强大。   *   看着不断向外张望的外甥,晋元帝摇了摇头,吃茶用了几个青团才放人离开,见自己不过话落,外甥便匆忙离去,摇头大笑:“你瞧瞧知渊,心怕咱们不知他有惦记的人。”   周皇后掩唇一笑,姗姗落座晋元帝一侧,敛袖斟茶:“臣妾也听闻知渊场往那李府跑呢,想是真惦记呢。”茶水填满,周皇后温婉一笑,欣慰叹道:“姐姐泉下有知定能安心了。”   晋元帝的手顿住,容色同样柔缓,抬眸怔怔的看向相伴多年的妻子,似察觉丈夫的眼眸,周皇后面颊微红,但见到晋元帝嘴角点心的碎渣,不由一笑,轻轻抬手为他擦拭:“皇上可莫要多吃这粘物,仔细里面的福纸也吞了进去。”   心中轻柔,想到妻子伴在身边多年,与他一同忍受宫中孤寂,长叹一声将人拉入怀中:“还好有你伴在朕身边。”   大步匆匆,从宫中走出,虞应战熟门熟路的走到李府正门,光明正大的想要迈入门去时,却因着府门前小厮的话一脸不悦,端着身子,绕过墙垣,从后院小门迈入府门。   看到这位将军气吞山口的气势,门前小厮唏嘘不已,估摸也只有这位能将小角门迈出走大门的气势了。   虽然怨怪他昨日的行为,但想到他昨日毁在炭盆里的黑袍,李言蹊便蹙起眉头,细回想起来他似乎总是着黑袍呢,抬手想命人为他张罗置办些旁的衣袍,话未出口,人便顿住。   她还未曾送过他什么呢。   李言蹊正托着下巴冥想时,人便已落入一人怀中,硬邦邦的触感让她撅了撅嘴,感受到那人的靠近,面颊赤红的嗔去:“不许你再那般了,我会生气!”   昨日那般她很陌生,来不及阻拦,现在明白些决不能再由他如此。   蹙眉看着仰头嗔怪的小妻子,虞应战沉声:“嗯。”却也还不忘附身啄一啄那含怒的红唇。   轻哼从他身上起身,他总是这般没有脸皮,嘴上答应着,动作还照着以往来。   见她不悦的坐远,英眉皱紧,想到她昨晚临时睡前心心惦记的事,起身上前坐在那背对着自己的小妻子身后:“我洗过了,做什么生气?”   忧心她使性子,他特意赶着上朝前送回来的。   蓦地想起晌午时看到的那个皱皱巴巴的亵裤肚兜,李言蹊猛地转身捂住他的唇,耳间泛红:“不许你说!”   虞应战蹙眉禁声,但仍旧定定看着自己面红耳赤的小妻子。   李言蹊咬唇嗔目,跪坐在床榻上,眼眸游移:“你若不乱来,我便为你做一身衣袍。”   他想乱来。   虞应战薄唇一动,但看到小妻子眼眸游移,神色惊慌,抬手将那慌张无措的人原模原样的搬到自己腿上:“好。”   跪坐在这人怀中,李言蹊却开始为自己的话懊恼,女红啊,她可是好久都没有动了,心中犹豫为难,忧心忡忡的抬起凤眸:“要不做里衣吧。”   揽着怀中人的腰,虞应战垂眸轻‘嗯’,大手握上搭在胸膛上的小手,放在唇边啄了啄,沙哑开口:“我为喃喃让步,喃喃也要让步。”   李言蹊蹙眉轻哼:“让什么步?”   虞应战俯身将人顺势放在床榻上,仍未放开手中的软若无骨的小手:“喃喃的手真好看。” 第52章   里衣半开, 坚实紧绷的胸膛还带着汗珠, 细细替沉睡的人整理新换上的里衣, 擦拭小手。   待那熟睡的人眉头舒展,虞应战这才支臂揽着娇柔,侧身看着眼角还有泪痕的小妻子。   想到她刚刚的排斥, 英眉紧皱。   不过这般, 他便因着她啜泣匆匆了事, 若到大婚时真正圆房该如何是好。   附身吻了吻那红肿的唇, 虞应战大掌拭了拭怀中人眼角的泪珠。   已经红唇肿胀的李言蹊, 睡梦中敏感的察觉唇上一痛, 秀眉皱起,条件反射的委屈巴巴呓语着一整晚的担忧:“不行不行,那样会有孕的。”   紧绷的嘴角舒软,单臂撑在娇滴滴人的耳侧, 将人罩笼,附身吻了吻那鼻尖, 如刚刚那般沙哑安抚:“喃喃莫要担忧, 只是这般不会的。”   他并未想婚前得了她,但却了解她的性子, 只想她大婚时不至于这般惊慌排斥,可似乎效果并不好。   将人圈在怀中,细致的看着怀中人, 大手轻拨那光洁额头上的几缕发丝, 时不时摸摸那柔软的耳朵, 烛火已经燃至一半,忍了又忍,等到怀中人睡得沉了,虞应战才再次附身,啄了啄睡梦中才会自然翘起的小唇。   刚刚睡沉便又被人扰,睡梦中的李言蹊怒哄哄的蹬了两下被子,带着哭腔轻‘嗯’几声,大力的翻了个身,骑着被子气鼓鼓的面向床内继续睡着。   虞应战容色肃然,眉头紧蹙,知道她梦中不喜旁人打扰,想了半晌看了眼烛火终于起身,收拾了地上换下的女子裙衫,这才着袍。   一身整齐后,回身看到那骑着被子睡得香甜的人,忍了又忍,想到她刚刚汗津津的模样,还是伸出了手,扯了两下被子不见动弹,却又听到那带着哭腔的轻‘嗯’,大手顿住,为难的站在原地。   半晌后高大的男人蹙额附身,再次钻入那小帐内,拍了拍那撅起的小屁股,压低声音商量:“喃喃,要盖被子,否则会着凉。”   撅着屁股的李言蹊睡得依旧香甜。   额头上似有青筋,虞应战蹙眉半晌,不想再惹那睡得香甜的人,踱步在几个柜子前,寻了几个柜子,除了裙衫里衣便是裙衫里衣,打开最后一个柜子,终于看到一床午间歇晌时盖的薄被,大手伸去,然而刚刚拿起薄被,下面叠做小山的裙衫里衣便稀里哗啦的从柜子里涌出,堆在足下。   看着散落一地零零落落的裙衫里衣。   虞应战:“……”   她房中的丫鬟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被子怎么能收进衣笥柜中。   将薄被给那露着半个身子的人盖好,半晌后,虞应战肃容沉眸端坐于软榻上。   夜里寂静,但京中许多处这时还燃着灯火,有学堂内挑灯夜读的寒门子弟;有春虫围绕,坐在酒楼里守着灯火,等着夜半来客的店小二;有挑着灯笼吆喝于巷口的更夫,还有……   微弱的灯火下,蹙着眉头,守在小妻子身边,笨拙的为小妻子叠着小衣裙的西远将军。   *   因为那零零落落的衣裙,虞应战接近亥时才离开李府。   再次端坐于书房内,虞应战抬眸看了眼自他进门便一脸严肃的护卫:“说。”   等候将军许久的护卫容色沉重,立刻将手中的加急信件禀明:“属下差人护送薛大人赶往淮南,今日收到信件,那位名唤孔雀的侍女确实因双生蛊而亡故,薛大人言,那位侍女幼时蛊毒发作之际生命堪忧,后应受人医治才未与子蛊寄主一同殒命,强撑了二十载已是极限。”   墨眉紧蹙,虞应战看向手中的信件,双生蛊既然是毒害人的蛊毒,那么那侍女身上有母蛊,她既是名扬侯的女儿,那因母蛊而暴毙的人是谁,下蛊的人又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看着手中那属于名扬侯的玉佩,沉眸开口:“差人潜入名扬侯府,若无召唤不得异动。”   “是。”   护卫垂眸退离,虞应战却看着玉佩凝神,他素不喜探听京中内院府宅之事,却也知道当年先名扬侯夫人因妒生恨,害死名扬侯外室之子,后遭天谴爆裂惨死,现在看来,不如说是现在的名扬侯夫人因妒生恨,以双生蛊以命害命,害死那位先名扬侯夫人,那天谴大概就是子蛊发作。   想要害他的人是否与外戚一派有关暂无定论,但当年给他下蛊的人倒是与那名扬侯夫人脱不开关系。   将玉佩扣于桌上,英眉仍旧紧蹙。   那小刀又是何人?   *   “到了关键的时候你就给我办错事,你说说多少次是我这把老骨头给你收拾残局?啊,难不成你要我这把老骨头日后到了下面也跟着你身后,给你处理烂摊子?”   虞老太太猛拍案几,茶盏震的歪倒,茶水洒了一桌子。   李氏抽泣着跪在地上,不发一语。   门外的嬷嬷匆匆走入,目不斜视的走至老太太跟前做礼,面色难堪:“送去郑府的东西都被郑夫人丢了出来。”   老太太阴沉着脸狠刮一眼长媳,坐回软塌上,揉着额头摆手:“罢了罢了,这也算咱们仁至义尽了。”   嬷嬷点头应是,虞老太太转眸看向跪在地上只知哭泣的长媳,想要训斥的话太多,但最终都化为一叹,她说的再多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圣旨已下,无论是不是她故意为之也扭转不了现状,叹息沉声:“下去吧,日后没有事莫要再到我跟前来,好好照看那爷俩。”   用帕子擦了擦面颊,李氏起身离开,径直去了儿子房中,虽然心里委屈自己被婆母训斥,但为了儿子,再难过她也要坚强。   床榻上的虞应朗已经醒来,耳闻了郑雨眠的死,一时忡神,他自幼成长于国公府,未曾见过杀戮,即便了解那边疆残酷也不过是从书本得来,那日郑雨眠跌倒的一幕一遍遍出现在自己眼前,鲜红的血,惊恐的眼眸。   将头埋在手掌中,虞应朗咬紧牙关。   李氏红着眼进门看到儿子的模样,紧张上前:“知微你怎么了?”   虞应朗僵着身子抬头,嘴唇皲裂:“娘,你将她丢出府了?”   李氏刚刚因着这事被婆母教训,心有戚戚,垂眸不语,眼眸游移:“知微,娘是一时糊涂,可若不是因着她,那可怜的孩子也不会没有出生便离开了,娘心疼那孩子。”   虞应朗看着娘亲红肿着眼睛,一脸怯懦的模样,口中的话再也说不出了,他先是伤害了表妹,又害死了郑雨眠,现在难道还要同所有人一般训斥娘亲吗?   娘亲在府中如何步履维艰他是清楚,也知道娘亲一切都是为了他,既然一切因他而起,他如何好责怪旁人,从一开始他便错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再一次次说着弥补,给郑雨眠再次接近他的机会,现在一切回归原位,他不想因着他的无能连娘亲都失去。   闭眸躺在床上,虞应朗叹息:“娘,你放心我会振作起来,我今日累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儿子没有怨怪,承诺振作,李氏喜极而泣,连连点头,抬步离去。   虞应朗怔怔的看着床帐,他一定会振作,他决不能像兄长说的那般一蹶不振。   *   洗了一上午手的李言蹊忘记因着昨晚升起的怨愤,现下急的要哭了,以前不过是绣绣帕子,绣绣荷包,从未接触过这样繁复的针脚,与府中的绣娘学了一个下午,李言蹊忧愁的望着手中的衣袍,听到外面丫鬟的低呼,扔下手中的绸缎,起身率先闯入来人的怀中。   小脸忧虑,凤眸水润,抱着来人的腰焦急的抬头:“你不要里衣了好不好,我给你绣一个巾帕吧,随身带着也方便。”   看她因着这等事急的双眸通红,虞应战暗叹,将人抱在怀中,轻拍了拍脊背:“好。”   不用做里衣,李言蹊一扫之前的忧虑,乖巧的坐在他怀中,但想到自己将外袍改成里衣,最后改成帕子的行径有些赧然,撅了撅嘴:“你是不是嫌弃我什么都不会了?”   大掌安抚着怀中又再使性子的小妻子:“不会。”   李言蹊得意,抬头看向他:“那我日后送你的帕子你一定要带在身上啊。”   沉眸应声,大手探去拿出怀中的药膏为她涂抹勃颈上的青痕,耳边是她兴致勃勃的话,手下却极为轻柔的为她涂抹着脖颈上的青痕:“好。”   李言蹊才不管其他,嘿嘿一笑,将自己已经准备好的粉色帕子拿出,邀功似得看向他:“你看我都准备好了,上面我绣了一个大老虎,多适合你。”   看着那粉红色的帕子,虞应战:“……”   他刚才答应什么了? 第53章   “这下好了, 知渊留任京中, 日后的跑马赛总有机看到与知渊赛马了,去年知渊因着头疾发作未能参与,实在遗憾。”   “知渊素不喜这等事,不过他不参加,他身边的副将也会参加,那跑马赛也会有趣许多。”   眼见话被扯的越来越远, 薛定洲叩了叩桌子:“说那些做什么, 后日知渊大婚, 说好了今日陪他吃酒玩耍的, 你们聊那些做什么。”   四下推杯换盏的几人因这话禁了声,并不是因着刚刚说的话当真远离了今日聚在一起吃酒的目的, 而是因为……   玩耍?   他们独自聚在一起可以说是酌酒怡情, 玩乐吃酒,那位在,那点乐趣哪里搬的出来, 不过他们不要求找个花楼情坊的, 但也该找个雅致意趣的酒楼吧,但瞧瞧, 他们现在坐在那儿?校场膳堂!   再环视四周, 皆是膀大腰圆的将士,还玩耍什么?谁玩耍谁?   薛定洲说完这话也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 梗着脖子开口:“知渊刚刚到任, 事务繁忙。”   几人耸肩,自小都是宫中皇子的伴读,一同长大哪能不了解些性情,这位就算不忙,也难移步他处。   碰杯喝着酒,话也止了住,这才发现一直端坐的人没有任何声响,举目望去,看到那高大挺拔的人正细致的擦着桌子时,不由怔住。   虞应战是个整齐严肃的人,行军中严谨认真,私下里也极为刻板,比起混在军中那些成日汗津津的莽汉子,他素来爱洁,他们知道,但让他们怔住的不是他一如既往的爱洁细致,而是那张自他坐下便再未擦完的桌子。   虞应战蹙眉端坐,拿着抹布擦拭着落目处的桌案,擦得不见一丝污秽时,又拿出怀中的粉红色的帕子轻拭了拭桌案,反复几次,听不到四下的吵杂,拿着帕子的大手顿住,随即大放端正的叠着手中的帕子。   几人不解对视,薛定洲却了然好友心思的率先嘿嘿一笑:“那帕子可是李家小姐送的。”   终于将帕子放回怀中,虞应战耳朵泛红,沉声道:“嗯。”   几人闻言含笑摇头,纷纷举杯道贺。   没有张弦曼妙的音律,没有婀娜动人的舞姿,但这酒几人吃的分外畅快,临到二更才各自散去。   因为已经是二更了,向来早睡的李言蹊现下已经睡熟,虞应战出现在房内时见到的便是已经睡得熟透的小妻子。   看着那睡得泛粉的小脸,虞应战英眉紧蹙,抬手过去将那熟透的人摘在怀中,凑近感受桃子的香气。   从舒舒服服卧于床榻变成了坐趴在硬邦邦的人胸口,李言蹊不适的蹙了蹙眉,越临近大婚,她便越莫名的紧张,总有些睡不好,稍有不适便会醒来,不悦的睁开眼眸,看到眼前熟悉的黑袍,刚刚醒来的李言蹊还带着起床气:“硬邦邦的,将我放下来!”   威严的将军不满她口中命令的话,英眉紧皱,却到底将小妻子放回床榻。   随即大手一挥拿过床上的两个软枕放在腿上、胸前,黑着眼眸再次看去,大手拍了拍腿上的枕头,不甘的哄着道:“这次不硬了。”   李言蹊从睡梦中彻底清醒,看着那一身酒气,面色泛红,笃定看着她的男人,被扰醒的气闷化作了轻轻一叹。   见小妻子没有刚刚那般不悦,便当做了默许,虞应战肃容抬手将那床侧的人重新抱回怀中,垂眸拍了拍,沉声道:“睡吧。”   她哪里还有睡意,李言蹊轻哼一声,却老实的靠回他怀中,然而眼眸在看到了他胸口露出一角熟悉的粉红时,秀眉微蹙,抬手将那一角扯出,看到那帕子时,李言蹊不由一笑,凤眸明亮的看着那一脸严肃的男人:“这么喜欢吗?”   上次她从他那里要走了小鸭子项坠,这个帕子是她送给他的第二件东西,她给他的他很珍惜,却谈不上喜欢,不想她再寻理由拿走,虞应战仍旧点了点头,随即欲言又止的开口:“不过喃喃下次莫要送我粉色的了。”   秀眉微蹙,托着下巴,李言蹊眯了眯眼眸:“你不喜欢?”   虞应战肃容,正色道:“喜欢。”   李言蹊眉眼笑开,拿着帕子的两角:“你喜欢哪里?”   虞应战蹙眉沉思,看着上面似猫儿一样的老虎,轻咳一声开口:“老虎乃百兽之王,动作迅猛,擅捕猎,诚如喃喃所言与我相配。”   ‘噗呲’一声,笑出声的李言蹊倾身上前,在那梗着脖子编话的人唇上落下一吻:“我很高兴你喜欢。”   因着那明艳,虞应战呼吸骤然急促,想要去吻,唇却先被素手遮住。   见他如此,李言蹊双颊绯红凤眸游移,蓦地想到前天夜里他对她那般后说的话,有些犹豫,但羞涩抵不过心中的好奇,忘却了羞涩,染上疑惑的凤眸格外透澈,低声问询:“你说那样不会有孕,那如何才会有孕?”   那日一见后,她这两日总有些不安。   凸起的喉结上下攒动,黑眸深邃,虞应战第一次意识到,这娇滴滴的人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彼时,名扬侯府,从京外赶回来的名扬侯大步迈入府中,一边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一侧的护卫,一边垂眸听着回禀。   “侯爷不在府中时,郑大人确实时常徘徊在府门前,不过半晌便离开了。”   低沉一笑,名扬侯大步落座,为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才抬眸开口:“踌躇满志的人遭受挫折才能清醒,单凭一己之力,任他有多好的能耐也只能屈居人下,他那傲骨能坚持多久。”   护卫垂头,继续道:“那位郑大人的妹妹前些日身故于与国公府。”   抚掌大笑,名扬侯连道几声好,双手拄膝沉沉一笑:“看来他注定要成为本侯的人了。”   “侯爷,您回来了。”   轻柔的声音自外传入,打断了堂内主仆的对话,名扬侯脸上的笑意淡去,挥了挥手,护卫忙隐入黑暗。   一身紫衣华裙的女子伴着丫鬟迈入堂内,眼眸中透着惊喜,姗姗上前。   垂下眼帘,名扬侯自顾自的斟茶,低‘嗯’一声,不再多言。   因着丈夫的冷淡,冯氏面上的笑意僵住,看到他在斟茶,再次抬头讨好,柔声道:“我来吧。”素手轻抬,却不小心碰到那大手,冯氏面颊微红,心颤的收回手。   名扬侯抬眸看着面颊微红的妻子,一时怔神,随即眼里闪过厌恶,冷哼一声,起身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人,抬手钳制住她的下巴,加重手下的力道,直到在见她眼眸中透出惊恐,才冷声开口:“日后莫要到我跟前来,你的脸让我恶心。”   大力将人甩开,名扬侯抬步离去。   刚刚还面染羞怯的冯氏一脸惨白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心口,惊恐喘息。   怎么会不喜欢她呢,明明之前那般喜欢的,明明当年在一众丫鬟间他只看到她了的,明明她嫁给他时他那般高兴……   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冯氏眼眸怔怔,到底是为什么,自景儿离世,他便再不似以往那般待她了,可倘若他当真那般看重子嗣,为何再不肯与她合房。   秀眉一皱,浑身一僵,冯氏的指甲陷入掌心。   难道他发现了?   摇了摇头,冯氏松开了紧握的手,轻轻擦拭手上的血渍。   不会的,以丈夫那样的性子,若真的知道真相绝不可能放过她。   想不通两人为何陷入如此境地,冯氏双手支额,一脸懊悔叹气,一步走错便步步走错,然而自己走的却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三更敲响,黑暗的夜里,郑府却灯火通明。   夜里赶来的大夫摇头叹息,拍了拍跪在地上之人的肩,抬步离去。   面色憔悴,衣袍凌乱的郑少时跪在母亲的床侧,眼眸通红。   郑夫人自女儿亡故便一病不起,自知自己的病情,虚弱的抬手握住儿子的手:“眠儿任性,娘担心她,我儿向来坚强,莫要因着娘难过。”   咬紧牙关,郑少时将头埋在娘亲的手中,不断摇头。   眼帘沉重的郑夫人半阖眼眸,轻轻开口:“我儿聪慧,却受累颇多,娘不在了希望我儿能肆意些,莫要在乎族中人言……”   懊悔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听不到娘亲的声音时,郑少时攥着床褥的手握紧,指骨泛起森白,忘记了自己的志向,忘记了最后的坚持,阴沉着脸抬头,看到娘亲阖上眼眸,郑少时起身,他今日的一切都是因着虞府,穷尽余生他也不会放过虞家。   安葬了娘亲,郑少时坐在府中堂内,看着桌上的玉佩许久,坚定起身向府门外走去。 第54章   春日里露气极重, 角门‘吱呀’作响,打散了清晨的雾气, 守门的小厮正要像以往一般清扫角门前,却在看到门前那一身潮气的男子时蹙眉:“你是谁啊, 做什么站在小门?”   男子闻声回身,面容疲惫却难掩清俊,沙哑开口:“我想要见你们家小姐。”   守门的小厮不识的这人,却也知道规矩, 狐疑的打量下这位公子,稍作犹豫向府内跑去。   明日大婚, 李府内一早便开始忙碌, 按照宫规挂上红缎灯笼, 一时人来人往。   几位嬷嬷在堂内点查明日要穿戴的嫁衣首饰,李言蹊与吴岚则坐在一处用点心。   看着好友自晨时便一脸喜色, 吴岚不由打趣:“今日这般高兴?”   凤眸嗔去一眼, 见吴岚面前的茶盏空了, 李言蹊敛袖斟茶:“自然高兴,我家兄长今日入京。”   小刀入京, 但不好大张旗鼓的随她一同出嫁,今日便先于她去了将军府,她虽然见不到人,但徐嬷嬷已经代她去将军府照料了, 原本就是为了李府和小刀入京, 颠簸不断, 现下终于能放心了。   了然的点了点头,蓦地想起什么,吴岚忙抓住李言蹊的手,肃容道:“说起来那绫安公主也是今日回京了,日后你难免会与她打照面,她若因着我欺负你,你定要与我说,反正我与她已经生了膈应,不在乎再得罪她。”   掩唇低低一笑,因着吴岚眼中的那份紧张,李言蹊凤眸明亮:“好。”   吴岚话罢稍稍放心,但眼瞧那素手斟茶,垂首艳丽的女子,这才想起面前这位现下又哪里用的她多担心。   两人正谈笑说话间,自堂外走入一名侍女,几步走近附身到李言蹊耳侧。   听着侍女的话,李言蹊点了点头,含笑回身与吴岚做辞。   “那人毕竟是男子,听到角门传话,奴婢们先知会了嬷嬷,嬷嬷实在赶不走那人,这才差奴婢过来寻小姐。”   走在去角门的路上,李言蹊娥眉微蹙的听着侍女的回话,印象中那人是个知礼守礼,恩怨分明的人,现下来府总不至于是因为失去妹妹迁怒与她吧。   轻轻颔首,将那侍女挥退,李言蹊敛去心思与鸿雁一同迈入后院。   走至后院,便看到立在院中的男人,那人仍旧一席白袍,然而白袍却染了些许污渍,容貌也比上次一见憔悴良多,虽惊讶他此时的狼狈,但李言蹊看到那沉静的眼眸时松了口气,看来不是找麻烦的,轻轻点头:“郑家公子。”   看着由远及近的人,郑少时眼眸怔怔,她与以往一样仍旧明朗灵动,他一个一无所有,如何开口?心头晦涩,隐忍的垂下头:“你要成亲了,恭喜。”   因着他出乎意料的话怔神,李言蹊含笑做礼:“多谢,倘若郑家公子不嫌弃明日可到府上小酌一杯。”   苦涩的摇了摇头,郑少时看着狼狈的自己,娘说他可以肆意些,可他哪里有肆意的本事,等了一夜,想要说的话仍旧没有勇气开口,足下麻木,郑少时转身向府门外走去。   看着那轻颓的背影与印象中那不卑不亢的人相去甚远,李言蹊蓦地想起管事曾说他的话,想他现在的境况和那濒临崩溃的眼眸,心有不忍,轻叹一声安慰:“郑家兄长,人生难免有起起落落,任何事都难下定论的,希望你能忍过一时,否极泰来。”   声音轻轻,却绊住了郑少时的脚步,垂下眼帘,胸前涩然,她很好,他配不上她,可他想要会成为配的上她的人。   未再回头,郑少时大步离去。   送走了郑少时,李言蹊才向院内走去,路上听闻鸿雁打探来的消息才知道为何那人那般绝望,心里同情那人失去亲人,李言蹊叹息的走回院内。   彼时红绸已经挂满了院子,看到处处热络,李言蹊心中的窒闷才稍稍散去,正如她先前所说,人生总有起起落落,她要在不开心的时候努力开心,在开心的时候更开心才行。   心情从听到郑家之事的沉闷中转为轻松,想着吴岚姐姐还在堂内,李言蹊面染重新上笑意走向堂内,然而提裙迈入堂内时,却不见吴岚姐姐,只见那日日来府的男人。   察觉他面色不愉,李言蹊后知后觉想起身边还有隐在暗处的护卫,眼见那人梗着脖子生气却仍旧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不由好笑,自顾自上前为自己倒水。   等了半晌不见她过来与自己说话,反而若无其事的喝茶吃点心,虞应战冷哼一声率先开了口:“过来。”   拍了拍手清理掉手上的碎渣,更加若无其事的起身,坐入那熟悉的怀中时,凤眸疑惑的看向他。   看着她的疑惑,虞应战欲言又止,心头沉闷,明明不过是说一句话而已,他若这般计较未免显得他没有胸襟,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我不喜欢那郑家公子。”   低笑出声,李言蹊咬住他的下巴:“吃醋了?”   冷哼一声,抬手稳住她乱晃的腰身,容色肃然的人声音依旧沉闷:“嗯。”   低笑他一脸严肃却吃着醋的模样,但想到他一早亲自去京外接小刀入府,李言蹊又不由心软,倾身在他脸上落下一吻:“高兴没有?”   紧绷的嘴角松软些,可眉头再次皱起,虞应战沉声:“没有。”   凤眸眯起,李言蹊不悦的撅了噘嘴:“那你要如何?”   心头一跳,虞应战正色开口:“明晚,喃喃要乖乖听话。”   面颊微红,李言蹊点了点头,她虽然不懂,但这几晚也算有了些经验,虽然害怕但对她也没什么伤害,答应他又能如何,笑着点头:“好。”   看着笑得开心的小妻子,虞应战心头越发沉重。   吴岚不是不知道自己贸然离开有些失礼,可却也不得不不告而别,因为她看到了那与西远将军一同而来的人。   然而那人却似甩不掉一般。   “岚岚,我听说你最近习武膝盖受伤了,可严重?”   “岚岚,我听说你后日要去景安,可需要人陪?”   看着仍不理自己,自顾自向前走的女子,薛定洲抓抓脑袋,眼眸一亮,从左侧换到右侧的投其所好道:“岚岚,我听说你最近在学棍法,那棍法凌厉女子不大好学,若无师傅教授估难以学成精髓。”   耳边聒噪不断,吴岚本不欲理会,听到他提起自己修习棍法一事不由顿足,她自幼学习内家拳法,但因着母亲不许,她甚少动用枪戟棍棒,师傅也不肯教授她更多手持兵器的武艺,全靠自己摸索,他说的不错,虽然现在她耍棍棒流利却总有一种不得精髓之感,看着手中的棍子,吴岚轻哼:“你倒是了解。”   她肯搭理自己,薛定洲哪管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啊,我与知渊交好,时常到校场去看习武,对于武学虽不懂,却也了解不少。”   疑惑抬头,吴岚握了握手中的棍棒,犹豫开口:“你真见过?”   薛定洲喜笑颜开:“当然!”只不过什么都没记住。   轻哼一声,好奇大过其他,抬手揪住这人脖颈,直至一处小巷。   手操棍棒凌厉划破长空,遇到自己觉得不顺畅的地方,吴岚肃容回头:“这里可要横切?”   严肃的摇了摇头,薛定洲抬步上前纠正了下那握着棍棒的手:“拿的姿势不妥又怎么能习好武艺。”   吴岚窜了窜手,再次紧握棍棒,想要再试一次,却不见那人将手拿开,心中起疑抬眸看去,见那人眼眸定定的看着自己,眉头一挑,双手攥住棍棒的一头:“可是这样?”   能与惦记的人独处,薛定洲心中荡漾,闻到那馨香,喉结微动,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的人,心思飘远,上次不过是囫囵吞枣,他只顾着开心她亲近了他,却早已忘了那滋味,应该是极好的吧,听不进去旁人说话,薛定洲听到问询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极好极好。”   轻哼一声,吴岚眯起眼睛,棍棒一挑一挥,小巷子里便只余阵阵哀嚎了。   *   坐在将军府院中的亭子里,小刀眉头紧蹙,攥着手中的袋子看向紧闭的大门,身后陪了半晌的徐嬷嬷轻叹开口:“少爷莫要看了,明日便能见到小姐了。”   小刀闻言眼眸失落,不敢去看陌生的四周,手不安的抠着石桌:“我想找喃喃。”   徐嬷嬷轻轻叹息,坐在石凳上,掏出帕子为这位心智不全的孩子擦拭手,自顾自开口:“嬷嬷知道少爷与小姐感情好,可少爷也该知道,小姐长大了,嫁人了便不能再与少爷一起玩了,将军是个聪明体贴的会与少爷一样陪在小姐身边,会护着小姐,少爷要为小姐高兴。”   小刀黑眸低垂,并不高兴,仍旧直挺挺的坐在原处。   黄昏来临,虞应战从李府归来,看到庭院中坐着的两人时,大步走近。   徐嬷嬷局促起身,拜礼开口:“将军。”   与徐嬷嬷点了点头,虞应战独自落座一侧,沉声开口:“为何不去休息?”   小刀看了看来人,随即继续垂首摆弄着自己手中的袋子:“我想与喃喃玩。”   虞应战蹙眉:“她日后会与你一起玩。”   听到那与嬷嬷不一样的话,小刀黑眸闪过欣喜,但又想起嬷嬷说这人聪明会护着喃喃,又有些犹豫。   掏了掏自己的袋子,小刀拿出十颗豆子放在桌子上,试探道:“你知道这是几个吗?”   他要与自己玩?   虞应战沉眸半晌,想到他心智不全,他该让着他些,耐着性子沉声:“九颗。”   小刀眉头忧虑的蹙紧:“你这么笨怎么保护喃喃啊,这是十个豆子,我都能数清,你怎么数不清呢。”   恨铁不成钢一般,小刀又自袋子里拿出一颗豆子:“现在是几颗了?”   虞应战:“……” 第55章   爆竹声自清晨便响彻整个京中, 这日是西远将军大婚的日子,无论是城门口布施的粥棚,还是街头巷尾,一早便都挤满了人。   李府内外更是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宫人、侍从步履匆匆,不敢稍作疏忽耽搁。   内室的木门却似隔绝了一切喧嚣, 动作娴熟的女官、嬷嬷们有条不紊的服侍着这位将军的小夫人着衣,上妆。   然而容色艳丽妖娆的人虽然依旧美艳十足,但现下却没了往日的明艳好动,从一早便紧张乖巧的坐于镜奁前任人摆弄不发一语。   吴岚从门外进来,看到那往日的精明的小脸透着苦大仇深,不由低笑出声,上前将手中徐嬷嬷拿给她的册子递过去:“难得见到喃喃这副模样呢, 当真稀奇, 成亲当真有那么紧张吗?”   因着她的轻笑打趣,李言蹊回神过来,拿过那书, 撅了撅嘴:“岚姐姐日后有机会知晓,莫要着急。”   吴岚笑容僵住,随即恨恨伸手戳了戳:“现下倒是还能与我厉害着,难为我担心喃喃,不顾礼数的跑过来瞧你, 我这就扔下你一个人走。”   见她恼怒, 李言蹊低低一笑, 将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一侧,凤眸因笑而弯起:“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多谢岚姐姐过来瞧我。”   吴岚轻哼一声,翩然落座,但见她将那书放下,蹙眉开口:“那是你身边那位徐嬷嬷今早让送过来的,还说要叮嘱你瞧看。”   席宴设在将军府,吴岚本是与爹娘一同去了将军府的,然而因着惦记李言蹊便离开爹娘折身来了这李府。   因着她的话,李言蹊疑惑的抬眸,将书重新拿回手上,然而翻开册子,一看到上面那交颈的两个小人,面颊便一红,刚要合上却瞄到了全图,绯红的小脸陡然一白,凤眸立刻透出惊恐。   了解小妻子的性子,在知道两人悬殊后虞应战便禁了宫中教习房中术的嬷嬷去李府,想自己哄着那小妻子适应,可次次尝试哄骗,次次自己先心软,什么都试过,就是不敢试那悬殊之处。   可千防万防,虞应战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竟在大婚之日知晓了什么是洞房。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时,喜帕遮掩住了那因惊恐怔住的凤眸,娇美的人在震惊中被扶出房内。   一身大红的虞应战容色依旧严肃,看到被嬷嬷们扶出的小妻子,大步上前将人接过,然而感受到那小手的冰凉,英眉不可查的一蹙。   耳边再次传来奏乐声,即便心有疑惑,仍不做耽搁将小妻子送入轿中。   街市巷口,栅栏之外的孩童们稀罕的跟着浩荡的接亲队伍,时不时惊呼的捡着地上抛洒的铜钱,一路热络。   直至将军府门口,一身红袍的高大男人率先下马,待一侧的喜婆说了吉祥话,这才走近轿子前,踢了轿门。   然而等了许久不见轿子有响动,喜婆面容微僵,笑着催了几次,素手这才颤巍巍的自大红的嫁衣下伸出。   素手莹白葱玉,细腻纤纤,但不待众人多看,大手便将那小手牢牢握住。   高大的男人肃容将人打横抱起,一路沉稳的抱入正堂。   喜婆正要将红绸子递过,然而却因着那位将军的动作顿住。   路上便感受到小妻子的不对,以为她现下紧张,将人放下时,虞应战不顾四下人的瞧看,轻轻俯身隔着喜帕在那额上落下一吻,安抚道:“喃喃乖,一会儿便好。”   喜婆含笑点头,忙跟着安抚:“将军大人真是疼爱夫人,夫人快拿红绸吧。”   素手麻木的握上红绸缎,喜帕下的李言蹊并未有因着安抚削减半分惊恐。   看到喜绸被牵起,喜婆含笑说着吉祥,一侧候着的礼部大臣按照礼制朗声宣读礼典,虞国公一脸不悦的端坐于正堂之上,然而看向身侧发妻的牌位时,不由一叹,儿子娶了这样一个低门女子,她若知道可会怨怪他厚此薄彼。   礼部宣读了礼典,喜婆按照规矩要说拜堂的礼数时,门外突然响起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堂内的众人闻声转身,看到那大步而来一身明黄的晋元帝时纷纷面露惊诧,撩袍叩首。   晋元帝目不斜视,越过众人走至堂内,面染喜色:“朕今日也想要来凑凑知渊的热闹。”   众人神色不一,然而晋元帝却未察觉一般扫视了眼正堂,看到长姐的牌位时垂下眼帘,大步走到虞国公刚刚的位置坐下,朗声笑道:“都起来吧,可莫要错过知渊的吉时。”   公公使了个眼色,堂内恢复热络,奏乐声再次响起。   礼制行毕,热络喧嚣渐渐散去,正堂的宾客入席吃酒,而牵着红绸的两人则落座于后院的内室。   房中香烟袅袅,宁静幽雅,喜婆含笑命人端过盛着金秤杆的漆盘:“将军,挑帕吧。”   拿过金秤杆,虞应战垂下眼眸,却挥退众人。   喜婆面露惊色,不敢多言,俯身退去。   合门声响起,虞应战看着那面前的小妻子,心头悸动,轻轻抬手去挑那喜帕,然而喜帕轻飘飘掉落,娇美的人此时眼中蓄满泪水,正定定的看着他。   心头一颤,虞应战忙倾身单膝跪地,大手熟稔的拍了拍小妻子的脊背安抚:“喃喃,怎么了?与我说。”   一路隐忍的惊恐化为抽噎,李言蹊扁了扁嘴:“我怕。”   心头柔软,虞应战啄了啄那红唇:“喃喃乖,怕什么与我说。”   李言蹊自早上看过画册便惊恐着,满脑子都是他会把她看着都吓人的塞给她,她想要说她害怕他如书上那样对她,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只能委屈的看着他,等着他像往日那般心软,先答应什么都会由着她。   安抚的啄着她的红唇,虞应战眉头微蹙,迅速搜索她的异状因何而来,看着那委屈的眸子,试探开口:“喃喃,我今年二十有六了,我想喃喃给我生个孩子。”   李言蹊大哭。   知道了原因,虞应战额头青筋皱起,忙慌神的将人抱在怀中,压低声音安抚:“乖喃喃,不会疼,我这些天看了好多书。”   可她见过,她不可能的,双眸默默的流着眼泪,她还自以为掌控着一切,他竟然瞒着这样一件会要她命的事。   现下哪里还有心思去外喝酒,满心思都剩下安抚小妻子的虞应战一遍遍轻哄怀中的人:“喃喃乖,倘若喃喃乖乖听话,日后什么事都由着喃喃好不好?不会疼,喃喃信我。”   大手握上小手,薄唇啄吻她的额头,身着大红喜服的两人亲密坐在一起。   大哭过后李言蹊双眸水润,听他一遍遍说着讨好的话却依旧不肯让步,心中绝望,小手紧张的抓了抓面前人的衣襟,抽搭搭商量:“那要是疼,你不许继续。”   英眉皱起,看着怀中哭的汗津津的人,沉声:“好。”   从他怀中起身,李言蹊抬眸,凤眸水润:“你日后都会听我的?”   抬手擦了擦她小脸上挂着的两颗晶莹,高大的男人妥协:“嗯。”   轻哼一声,李言蹊扁了扁嘴继续靠在他怀中。   见怀中人不哭了,虞应战松了口气,拿起桌上尚未来得及喝的酒:“喃喃,还要喝这酒才算礼成。”   李言蹊撅了撅嘴,拿过那酒盅,啄了一下,浓重的酒气在唇腔蔓延,小脸嫌弃,委屈道:“不想喝,太苦了。”   见她不喜,虞应战利落的抬手将那两杯酒一并喝下,随即安抚的啄了啄那红唇,大步将人抱向床内,一边为她整理凌乱的衣裙,一边轻哄:“喃喃乖,我去去就来,若闷了便命人寻小刀过来与你玩。”   李言蹊本还想借机发泄些惊惧不快,但听到小刀的名字眼眸一亮,她本以为今日大婚见不到小刀了。   见那小脸高兴了,沉肃的人彻底松了口气,怎么都好,这是他心心惦记的宝贝,他愿意没有底线的纵着。   哄了人开心了,虞应战吩咐了守门的嬷嬷好生照料,这才抬步离去,不过片刻,房内便又多出一个双眸通红的人。   “喃喃。”   看到小时候总是疼着自己的小刀,李言蹊所有惊惧一并涌上,眼眸跟着骤红:“小刀。”   小刀比她更难过,掏出怀中的孔明锁:“我解不开。”   李言蹊:“……”   *   坐在椅子上,李言蹊撅着嘴踢着脚,看向那红着眼睛把玩孔明锁的小刀,轻哼一声,枉费她这般惦记他,他现在都不想她了。   小刀钻研着孔明锁,回想昨晚那人熟练的拆分组和,俊脸颓丧,那个人果然聪明,心中微涩,只有聪明的人能保护喃喃,他该放心了,可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放下手中的锁,小刀攥了攥手中的锦袋,落寞的趴在桌上:“喃喃以后还会与我玩吗?”他保护不了喃喃,只能与喃喃一起玩,可好多人都说喃喃长大了,不能与他玩了,他既不能保护喃喃,又不能陪喃喃一起玩了,他没有用。   看到那黑眸中泛着脆弱,李言蹊心头柔软,不顾头上零零落落的凤冠簪钗,提裙坐在小刀对面,学着他的模样趴在桌上,偏头看他:“当然。”   咧嘴一笑,小刀眼眸微湿,他还是有用的,瞧,喃喃还需要他陪着她玩,他们都说错了,喃喃没有长大,喃喃会与他一直在一起玩。   高兴的拨弄着手边的孔明锁,小刀想到昨晚陪着他玩的人扬眉一笑:“阿渊真是个聪明的人,他说的与喃喃说的一样。”   李言蹊闻言微怔,想到那一脸严肃的男人,嘴角弯弯,他处处为她考虑,她却好像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   满天星斗在灯火斑斓中隐去,将军府内觥筹交错,众人大有喝至天明的架势,然而推杯换盏间那一身大红的高大男子早已离去。   室内静谧,香馨怡人,门窗紧合,但烛台上的烛火却跳动个不停,直至最后一滴蜡低落在桌案上。   肌肉精悍的男人赤膊靠坐在床榻上,黑眸柔软的看着伏在怀中的小妻子,时不时低头啄吻那眼角仍带着泪痕的人,与以往不同,此时的李言蹊似一睡不醒般,任那人如何相扰,再无力动作半分。   啄着红唇,啄着耳朵,想到她刚刚害怕惊惧却仍旧隐忍看着他的眼眸,心头无限爱怜,又啄上那紧合的眼眸,看到那浓密的眼睫,只觉喜欢,肃容抬手摸了摸扇子似的长睫。   等了半晌,待感受到怀中人消去些汗意,沉迷摆弄昏睡小妻子的人终于肃容起身,为怀中人裹上顺手拿来的男子内衫,吩咐门外候着的虞尔收拾床榻,这才抱着怀中人走向浴室。   走入浴室,想到未拿换洗的内衫,蹙眉将怀中人放在浴室的软塌上,虞应战再次抬步向外走去。   虞尔手脚灵活,谨遵吩咐进门收拾床榻,然而看到床榻上已经完全染透的床褥,呆立原地,双,唏嘘不已。   他们的小夫人可怎么受得住啊。   出来取内衫的虞应战自也看到了那床褥,轻咳一声,蹙眉沉声:“出去,日后内院不需要人过来打扫。”   虞尔讷讷点头,退步离开。   沉肃的脸有些微红,英眉皱紧,虞应战大步上前收拾床榻。   亲自为小妻子清理的身子,懊恼的看着皙白上的青紫,虞应战眉头皱紧,回到床榻将人拥在怀中仍旧不肯舒展眉头,想到自己刚刚理智全无,后知后觉的愧疚,大手轻抚怀中人的脊背,轻轻拍着。   他素来是个理智的人,过了这段时间大概不会这般难以克制了吧…… 第56章   街市热闹, 人烟阜盛, 淮南每到春种时皆是这番景象, 然而处处繁华之外也有清寂寥落。   李家坟园内, 依靠着墓碑, 薛定海对着京中的方向举了举杯, 随即饮下手中的酒, 淡淡一笑:“知渊竟是我们三人中最先成亲的。”   又斟一杯酒, 薛定海回身与身后的墓碑碰了碰, 仰头一叹:“阿洲也有喜欢的女子, 喜欢了好些年。”   皇子身边皆有伴读,虽然知渊并非皇子, 但自小也如皇子一般成长于宫中, 他与阿洲便是知渊幼时的伴读,幼时他还觉得自己虽然不如阿洲性子张扬,但总归比知渊开朗,现下看来三人中只有自己最为孱懦。   “所以我只能与你的墓碑一同酌酒啊。”   苦涩一笑,薛定海再次抬手饮下杯中酒, 闭上眼眸, 轻轻一叹:“我明日便要回京了,再见了。”   眼眸温热, 一向温润谦和的人眼角湿润,哪有什么再见, 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回眸浅笑, 杏眸生辉, 让他唯一心动过的女子了。   *   步撵停到了宫门前,喜公公等人忙上前去扶满面通红的晋元帝。   踉跄的从步撵中走出,晋元帝面上的喜悦还未散去,闭眸长叹:“长姐,我们知渊娶了个喜欢的,长姐,我将知渊照顾的还算好吧。”   知自家圣上又怀念起长公主了,喜公公轻叹,与众人一同将圣上扶至寝宫。   为自家主子褪去鞋袜,喜公公起身招呼宫人打水奉汤过来时,便看到自外走入的皇后,微微诧异,皇后身子素来不好,按照以往这时早该睡下了,不过片刻迟疑,喜公公忙上前拜礼。   周皇后轻轻颔首,拿过宫人手中温热的帕子轻轻开口:“都下去吧。”   皇上对后宫雨露均沾,虽没有最宠爱的,但对这位皇后却极为看重,喜公公点头应是,退步到了外间。   见人醉的厉害,周皇后娥眉微蹙,素手盈盈,细细的擦拭着晋元帝的面颊。   帕子凉了,周皇后收手正要再去投帕子,手蓦地被握住,惊诧抬眸,正对上晋元帝迷离的双眸。   “霁槿……”   手下微僵,周皇后垂下眼眸,轻轻趴在晋元帝胸口,闭眸轻叹:“皇上,长公主姐姐已经离开很久了。”   *   天渐渐露白,然而沉寂半刻的室内再次传来床榻吱呀的声音。   在颠簸中睁开眼眸,迷离中看到那往日沉肃的俊颜现下潮红炙热,李言蹊又惊又不适的啜泣,喉咙沙哑:“我困嘛。”   容色紧绷的男人握着那纤腰,桎梏住小妻子不许她动弹半分,忍着难耐轻声哄着:“今日喃喃可以睡一天,乖,这次后我再不扰你。”   细细的小手哪里抵得过又沉又重的男人,昨夜的一时心软却让自己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耳边木床榫卯吱呀作响,双眸朦胧,喉咙沙哑的李言蹊只能再次随波逐流,因着疼痛难过又一次昏睡过去。   许久后,大手桎梏在那纤细的腰间,大汗淋漓的男人将那昏睡过去的小妻子顺着翻身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拍抚着那光洁的脊背,懊恼自己又一次的失控。   看着双颊绯红的小妻子靠在自己的胸口,虞应战松了口气。   抬手缠绕在她脖颈的几缕发丝理至她的颈后,似又想起什么,大手再次抬起,将那纤细嫩白的手臂拉过放在自己的腰间,两人亲密‘相拥’后,眉头舒展,这才拍抚怀中人的脊背哄着怀中人睡熟。   然而佳人在怀,哪里能忍,看看摸摸,那份难耐再次来临,虞应战额上青筋骤起,睡梦中的李言蹊立刻察觉异样闭眸扁嘴,不适的带着哭腔轻‘嗯’两声,蹬了蹬腿,妄图摆脱男人的桎梏,大手按住那双腿,虞应战闭眸忍了又忍,想到来日方长,终于咬紧牙分离,起身着袍。   收拾了房中,将小妻子收拾妥当,虞应战这才大步走出房内,看到那端着水盆走近的丫鬟,容色肃然:“夫人何时醒来何时去前院回禀。”   鸿雁因着那阴沉的脸吓得小脸惨白,急急应声,直到那位大步离去才松了口气,探了探没有听到房内传来响动,鸿雁便将散着热气的水盆放下,坐在门口托着下巴想了想刚刚将军吩咐的话,眉头一蹙,那位将军不会误会她家小姐喜好赖床吧?   苹果脸严肃的摇了摇,那位将军真是不了解她家小姐,她家小姐虽然人总是懒洋洋的但素来规矩着呢,她家小姐从来不会赖床的!   然而直到鸿雁水盆中的水凉透,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响动。   没了不适,没了那人大手翻来覆去的相扰,李言蹊终于得了属于自己的清净,挂着泪痕的人睡得极甜。   因着大婚,虞应战得了三日沐休,不必去校场,奈何小妻子实在体力太差,他守在她身边又难以克制,只得将不能全部发泄的精力再次放在操练将士上。   将军府中宿居的将士虽然各自离去置了府宅,但每日也会到将军府切磋武艺,得些将军的提点,本以为今日不会在前院看到将军,哪想得昨日大婚的将军今日又按时出现在院中沙场内。   众人面面相觑,暗道将军耐力了得后,立刻恢复往日习武时的严肃。   将士紧握手中的兵器,低喝挥臂,如往日那般习武打拳。   “喝!”   “哈!”   吼喝声一时响彻整个将军府,然而身为西北大将,自少从军的虞应战对自己手下的将士素来要求严格,众人觉得振聋发聩的低吼,虞应战却敏锐察觉出不妥,立刻沉眸呵斥:“声音这么小,一早没有用饭?”   昨日因着吃了席宴,众人多少有些疲惫,但现下听了将军的训斥立刻面色赧然。   扫视众人,虞应战冷声:“习武时怒喝是为了增强士气,行兵打仗最重要的便是士气,士气都没有如何上得了战场?”   副将们闻声肃容,再次拿起兵器时,招式凌厉果决,怒喝声也比刚刚更为嘹亮。   虞应战这才舒展眉头继续执枪习武。   前院这汗水淋漓,怒喝阵阵的地方,若是以往鸿雁绝不敢来,听着那一道道怒喝,鸿雁心头打颤,但想到小姐的吩咐还是壮着胆子战战兢兢的走近。   看到小妻子身边的丫鬟,虞应战眉头一蹙,抬手止住了众人的低吼,沉眸道:“夫人醒了?”   院子中皆是膀大腰圆,高高大大的壮汉,鸿雁吓得面色苍白,被众人注视着更是话都说的磕绊:“不是,是……是小姐……是夫人命奴婢过来……知会……知会将军小声些,吵到夫人休息了。”   话一说完,似察觉四下风都寂静了,鸿雁更为害怕了,忙拜礼跑向内院。   虞应战肃容轻咳,抬头沉声:“都不许出声。”   副将们:“……”   不是说是习武时怒喝是为了增强士气,是最重要的吗?   *   临到晌午仍没有人回禀自己的小妻子是否起床,虞应战便一身大汗的继续与将领们切磋武艺。   因着醉宿来晚的赵副将一脸忐忑的迈入府门,却因着院中哑剧一般的场面怔住,但想到自己已经违背军令了,忙抱拳上前沉声告罪:“末将起晚来迟,请将军责罚。”   院中静谧习武的众人因着那突兀的声音顿住,纷纷沉着脸回头,赵副将后退两步直接跪在地上,莫名的因着自己的大声而自责起来。   虞应战蹙眉放开手中与他切磋武艺的将士,大步上前,怒喝开口:“睡到……”顿了顿,肃容之人压低些声音:“睡到晌午?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将领吗?我身边从不留不守规矩违背军纪之人,你……”   “将军,夫人终于睡醒了!”   因着自家小姐未按时起床,忧心了一上午的鸿雁兴致冲冲的跑了,心中的喜悦大过惧怕,忙按吩咐上前回禀。   正训斥副将晚起的西远将军:“……”   轻咳一声,虞应战抬眸看了眼操练了一上午的副将们:“既然是我大婚,下不为例,沐休三日,都散了吧。”   众将士肃容点头,连道恭喜,虞应战转身大步离去。   半晌,没了自家将军在,几位肃容隐忍的副将大笑出声,他们素来刻板的将军好像寻了个不得了夫人。   “小姐……夫人想还吃什么?嬷嬷命人做了清粥小菜,先垫垫,晚上嬷嬷命人给你做喜欢的,想要吃什么?”   李言蹊仍旧困倦着,现下醒来不过因着肚子饿的紧,耳边听着嬷嬷的话,李言蹊歪歪斜斜的任嬷嬷服侍着衣,满脸委屈:“我不想吃粥,我想吃大鱼大肉。”   徐嬷嬷看到自家小姐脖颈上的青紫心生怨怪,再看自家小姐一脸委屈心软作一团,拿过帕子给小姐擦脸,叹息道:“晚上吃,晚上吃。”   听闻小妻子醒来,虞应战大步走入,看到房中的丫鬟嬷嬷,眉头一蹙,上前将想要吃大鱼大肉的小妻子抱入怀中,沉声开口:“都下去吧。”   徐嬷嬷犹豫的放下帕子,点了点头,却不放心的频频回头,直到迈出房内。   大手拿过帕子,继续为小妻子擦脸着衣。   被温热舒适的帕子罩在脸上,李言蹊闭上眼睛任他擦拭,闷声闷气得开口:“我可没有休息好啊,今晚我要好好休息。”   大手克制力道轻轻擦拭那小脸,拿下帕子,看着乖巧闭眸的小妻子,心头柔软,俯身啄吻那红唇:“嗯。”   心头一喜,李言蹊睁开眼眸然而看到那严肃的男人时,欣喜化作气闷,这人什么都嗯的快,可事到临头,总有他自己的想法,身下疼痛犹在,李言蹊气闷的抱起自己的手臂,凤眸眯起:“我是认真的!”   点了点头,虞应战仍旧神色肃然,拿过一侧叠好的裙衫为她着衣,看到拿上那不及豆大的扣子时眉头皱紧。   “你若是到时候反悔我会真的生气,我真的很疼,我现在都疼,我可是认真和你说的。”   碎碎念念,说到最后,想起昨晚那粗如手臂强塞给她时带来的疼痛,李言蹊眼眸通红,心有戚戚的开始哽咽。   额头汗湿,大手终于将那捉都难捉的扣子扣上,抬眸看小妻子委屈的模样,虞应战安抚的吻了吻:“好,今日让喃喃好好休息。”   通过昨晚,他真正意识到小妻子的体力有多差,为了日后,他觉得当务之急是先增强小妻子的体力。 第57章   虞应战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人, 用了晚饭, 将依旧神色恹恹的小妻子抱回房内, 挽着袖子一边给小妻子洗脚, 一边沉声:“喃喃明日与我去前院习武吧。”   昏昏欲睡中,李言蹊睁开凤眸,撅了撅嘴,暗呲这人总是这般想什么是什么, 但突然想到昨晚这人忙碌成那般,今日还有精力与将士习武切磋, 不由心生羡慕:“好啊,可是我身上现在还很痛。”   听到她答应,虞应战松了口气, 将细足擦拭干净, 送入床榻, 大手顺着握上那细细的腰肢, 轻轻按揉:“明日便不会痛了。”   他手上的力道虽然还是有些重, 但现下浑身酸痛的李言蹊却觉得十分舒适,凤眸微阖, 侧趴在锦被上, 小脑袋摇晃着:“可是我力气不大,拿不了什么兵器啊。”   看着那粉白的小脸, 虞应战心头柔软, 俯身吻了吻她的肩:“只是跑跑而已, 日后若常跑十圈八圈, 喃喃便不会这般酸痛了。”   撅了撅嘴,李言蹊眯起眼眸,十圈八圈?亏他说的出口,轻哼一声,却也不反驳。   寻了个舒适的睡姿,李言蹊重新闭上眼眸,准备借着那力道睡去,然而眼眸刚刚阖上,手便被大手握住,耳边同时传来沙哑潮热:“喃喃帮我。”   凤眸陡然睁开,满面涨红。   习武!明天必须去前院习武!就算她增强不了体力,也要让这个精力无处发泄的人彻底发泄下精力!   许是昨晚的按揉,又许是擦药擦的频繁,李言蹊次日起身身上的酸痛不见,当真神采奕奕的准备与虞应战去前院。   可是等了许久也未能离开房内。   不及豆子大的扣子再一次从手中溜走,虞应战眉头紧蹙,额头覆上薄汗,劲装的扣子不在胸前,而在胸侧,往日有过的几次扣扣子经验现下派不上用场了。   李言蹊等了半晌不见扣子扣好,低头去看,见俯身的人大汗淋漓,撅了撅嘴将人推开,起身走到镜前,侧过身,素手几下便将身侧的扣子扣好,万分不解道:“这个多容易啊,你看我多快!你要是不会就莫要总赶嬷嬷们出去,耽搁时候。”   虞应战眉头一蹙,沉默不语的握上那小手,冷声道:“我会。”   低头理了理裙子,听到他的话,李言蹊撇了撇嘴,这人难道日后当真打算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了?   看着那一脸严肃的男人,李言蹊最终叹了口气,荡了荡他握着自己的大手:“走吧。”   半晌,各怀目的的人到了前院。   夏日将临,日头火辣,一身劲装的李言蹊走到前院的沙场地便已经小脸泛红了,看着那泛红的小脸,心头不忍,虞应战肃容拿过嬷嬷一早准备好的伞和帕子,一边替她遮着,一边用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汗:“先跑五圈便好。”   对于习武前必跑五十圈以上的人,跑五圈不算什么,但对于向来懒得挪步的人来说却是天方夜谭,心里暗哼,不去看他,李言蹊当真像模像样的跑起来,然而不过片刻,跑出二十步不到的人,神色恹恹的抬眸,抱住虞应战的腰,噘嘴道:“我好累啊,不想跑了,你替我跑好不好。”   看着双眸泛红的小妻子,心头一软,虞应战面容肃然,沉声开口:“好。”   他给她示范一下也无妨。   半晌,惦记自家小姐的徐嬷嬷带着丫鬟们过来瞧看,见到的便是阴凉树下,自家小姐坐在男子衣袍上不断鼓掌的景象。   “好厉害啊,夫君你真厉害!”   徐嬷嬷:“……”   差人搬桌椅到阴凉树下,命人将准备的瓜果茶点放在桌上,徐嬷嬷这才带着丫鬟们离开,拍打着被自家小姐坐的褶皱的男子外袍,走出前院的徐嬷嬷才面露笑意,这位将军是个面冷的,但心里可却是疼她们小姐疼的紧。   看着虞应战跑了一上午,又打了几套拳,李言蹊甚为满意,待那人大汗走近时,主动起身为他擦汗。   沉着脸扫视四下已经吃完的瓜果茶点,虞应战心中一叹俯身吻了吻那主动凑过来的红唇,罢了,她哪里会喜欢这些,日后他控制些力道罢了,久了她总会适应的。   本想浅浅一啄,可那红唇中的果香实在令人流连,铁臂揽住纤腰,顺势将人抱起,直至将怀中人吻抵至树干,高大的男人这才喘息的将人放开一丝间隙:“喃喃乖些。”   乖什么?   李言蹊双眸迷离,还不待问询,唇又一次被覆上。   四下无人,却有呜咽响起,前院的沙场侧,一颗大树不断晃动,长出不久的得树叶因着晃动扑簌簌掉落。   来时还神采奕奕的娇美,回去时却神色低糜,李言蹊泪眼婆娑的趴在虞应战的肩头,满心不解,这人到底哪里来的精力?   精力旺盛的男人了解自己的小妻子,今日意外得了惊喜夜里便不忍再多为难她,与小妻子用了饭便出门打拳。   沐浴过后李言蹊本是要回床睡下的,可这处院子她刚刚住进来有些陌生,再加那人不许鸿雁嬷嬷们夜里过来服侍,寻不到趣事的李言蹊便坐在院中看虞应战打拳。   拳风狠厉,让人眼花缭乱,白日见时,一向对武艺不感兴趣的李言蹊都觉得心潮澎湃,但也因着白日里见过,现下便没了新奇,所以当看到在院子外捡豆子的小刀时,李言蹊便开始溜神。   小刀也看到了院中坐着的李言蹊,黑眸一亮,大步走来,举着袋子骄傲道:“喃喃,你看我捡了这么多豆子呢,这个府里虽然没有咱们府中舒服,但豆子很多呢!”   明明是管事怕他闲下来不开心,各处多撒了些,李言蹊好笑的看着小刀一脸欣喜的模样:“你怎么不玩你的孔明锁了?”   小刀闻言顿觉有些委屈,攥着手中的锦袋,坐在李言蹊身侧的椅子上:“我装不上了。”   李言蹊轻笑出声:“你拿出来,我帮你!”   小刀十分信任的点头,哗啦啦的将拆分开的孔明锁倒出,片刻两个脑袋立刻凑在一起认真研究。   打了一套拳法的虞应战回神过来,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小妻子溜神去玩的一幕。   蹙眉轻咳,不满她的溜神,定定的看着她。   听到轻咳,李言蹊抬头,凤眸弯弯,真挚开口:“夫君打的真好!”   英眉紧蹙,了然她没有看刚刚的自己,虞应战准备再打一遍拳。   这边又开始打拳,那边小刀合上两块木头疑惑抬头:“喃喃,这怎么弄啊。”   李言蹊再次溜神,与小刀一起研究孔明锁。   这一夜,为了让小妻子看上完整的一套拳,虞应战同一套拳法打了七遍,顺便教会了小刀如何装上孔明锁。   *   虽然是在沐休之中,但身居高位的虞应战仍旧每日与属下议政,晨时按时醒来,看到臂弯处的小妻子,心中一软,将人提起,让那小脑袋枕在枕头上,随即俯身啄了啄那红唇,看到她眼眸眯睁,坚毅的嘴角泛起些许弧度,将昨晚未来得及说的话告知小妻子:“我想为小刀寻一个教习。”   小刀身为皇室之人却身份不明,又与蛊毒相关,他出现在京中时日久了恐会有危险,寻一个教习既能保护他又能教授些他喜欢的。   迷离中的李言蹊并没有听清内容,胡乱的点了头,十分信任的再次将小脸贴在他胸口,软软轻声:“嗯。”   因着小妻子的依赖,想要外出议政的虞应战第一次升起了不想离开的念头。看着再次陷入沉睡的人,沉吟半晌,抱人起身。   书房内,几位参将分坐在外室,看着书房紧合的门互相对望一眼,半晌后才有人开口:“下官查明,名扬侯麾下有八千卫兵在京,其余四万远在大同,京中禁军现下足以应对,下官以为秋日后便是动手的大好时机。”   “不妥,名扬侯驻守西北十余年,绝不是冒失之人,况且即便现下真的能除掉名扬侯,扳倒右丞相,太子若立母族不在,左丞相一方独大,与储君不益!”   商谈几许,终究没有结果,有人怒而拍案:“管劳什子储君,倘若那四皇子当真能为储君,为何皇上还不下旨立储,我看八成皇上也不打算立那四皇子了。”   “莫要胡说,你可知你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   书房外室众人吵得热火朝天,面红耳赤,然而下一刻因着门内的‘吱呀’声戛然而止。   因着外面的吵闹,睡在里间的李言蹊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内便穿着里衣寻门,找到门推开,却只看到虞应战端坐在外,不由疑惑:“刚刚怎么这么吵呀。”   刚刚睡醒的人双眸还迷离着,看到偏着头一脸疑惑的小妻子,虞应战侧身抬手:“过来。”   李言蹊皱着小眉头,蹭着地直挺挺的走过去,撅了撅嘴坐在他怀中:“这里是哪儿啊,怎么不是房里啊。”   为小妻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轻‘嗯’一声后才开口:“是书房。”   睡的小脸粉红的人身上还带着热气,懒洋洋的任他摆弄,小脑袋尚处混沌:“刚刚那么吵是因为你自言自语吗?”   吻了吻面前人的额头:“不是。”   轻哼一声,李言蹊抠着他胸口的扣子,喃喃:“就是!你就是想吵醒我,自己自言自语。”   瞥了眼案几前三步开外紧合的两扇大门,虞应战垂下眼帘:“嗯。”   听他承认了,李言蹊混沌的小脑袋开始得意:“你这个人就是经常傻兮兮的自己都不知道。”   英眉一蹙,抚了抚怀中人的脊背:“可饿了?”   还有些困倦的人点了两下头。   将只着内衫的人抱起,虞应战肃容起身,沉声道:“秋日后动手。”   两扇紧闭的大门外,坐在外室的几个参将听到门内的低沉声,不发一语,默默点头,然而书房内再次传来软声。   “动身什么呀,你是不是要带我出去玩?”   “不是。”   “就是,我知道秋日里有跑马赛的,岚姐姐与我说了,我想去看。”   “……好。” 第58章   陪着小妻子用了饭, 歇了晌, 看着人睡着虞应战才又去了书房。   午睡醒来, 那人不在,李言蹊便懒洋洋的支着额角靠在软榻上, 凤眸低垂看着手中李府管事送来的账册,房内坐在圆桌的鸿雁时不时眉飞色舞的回身,将自己手中新调制的玉兰香分享给自家小姐。   正堂内似只有徐嬷嬷满面忧虑。   再一次放下手中的绷子, 徐嬷嬷不确定的蹙眉:“夫人明日要入宫,老奴想来想去还是该将朝服拿出来,穿正式些总不会出错。”   身为将军之妻,李言蹊是有命妇称号的,按照礼制, 皇上赐下的婚, 谢恩时她确实该与虞应战身着朝服入宫的, 可那人对于明日入宫穿什么似乎并不在意, 将鸿雁拿来的香膏轻轻擦拭手背,闻到熟悉的馨香,李言蹊红唇染笑, 放下账册趴在香枕上, 把玩着香膏:“他说不用。”   听到自家小姐对于将军的称呼,徐嬷嬷不悦的蹙眉, 但听到将军说不用便稍稍放心下来, 端着手中做针线的竹篮起身, 徐嬷嬷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前却一拍额际转身:“那小姐可吩咐准备了明日入宫要穿的衣袍了?”   看到徐嬷嬷一脸不放心的模样,李言蹊从软榻上坐起,抱住徐嬷嬷的手臂安抚:“嬷嬷既然都交给我了,便放心吧,一早便吩咐了,连丝锦做的外袍。”   连丝锦大方得体,昂贵却也精致,穿着入宫还算合适,徐嬷嬷点了点头,她家小姐没有掌过府宅,她难免有些不放心,松了口气,随即又怨怪的嗔了眼自家小姐:“什么他啊他啊的,小姐日后可不能这般称呼将军……”   刚刚应付了一件事,没想到还有另一件事等着她,李言蹊小脸颓丧,移眸准备溜神却在看到自外走入院子的人时,眼眸一亮,飞扑过去:“夫君!”   见她跑来,虞应战眉头一蹙忙大步上前,将人抱入怀中,看到人稳稳落入怀中才开口轻斥:“莫要乱跑踩到裙子……”   李言蹊敛去笑意,凤眸水润抬起,小嘴微扁。   虞应战顿住了口中的话,抬眼看向院门外站着的徐嬷嬷,了然怀中人这是刚刚受了教训,这会正不开心呢。   罢了,既然有人管着她,他莫要再惹她不快了。   拍了拍怀中人的脊背:“可饿了?”   李言蹊趴在他怀中,喜滋滋的摇了摇头。   堂门外,看到小姐不顾礼数的扑向将军姑爷,徐嬷嬷心肝也吓得一颤,远远瞄了眼那将军沉肃的面容,暗叹一声,罢了,听闻这位将军是个张弛有度的人,定知何时纵着,何时提点,府中有一个约束小姐的便好了,她莫要多操心了。   心中自我安慰,互相推诿的两人,让素来喜爱得寸进尺的李家小姐钻了空子,成了将军府中唯一的霸王。   因为要入宫,第二日一早,劳累一夜的李言蹊尽管百般不愿仍旧拱着被子起身,迷茫的看着雕花床头。   穿戴好衣袍,看着一身涤白,虞应战不适的蹙了蹙眉头,门外不敢进入内室的虞尔自是感受到自家将军不悦,忙笑着开口:“这是夫人命人准备的,特地给将军定做的。”   轻‘嗯’一身,虞应战侧头看了眼已经拱起来的小妻子,抬手将门阖上,大步走近,将小妻子头上的被子剥下,俯身吻了吻那微肿的红唇:“今日我们不入宫了?”   闻言,早上惯脾气不好的人瞪去一眼。   他可以不在乎礼数,她又哪有那个胆子,轻哼一声,李言蹊沙哑开口:“我要鸿雁给我穿衣裙。”   虞应战眉头微蹙,大手拿过那准备好的衣裙,见上面稍大些的扣子后松了口气:“喃喃乖,我给喃喃穿。”   又哼一声,李言蹊懒得再与他多言,坐在穿侧任他为自己着衣。   高大男人的单膝跪地,因为身着涤白,往日冷峻的面容少了些骇人的凌厉,更显得俊美,看着看着李言蹊便有些溜神,她从未见过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今日见了竟觉得极为好看,凤眸弯弯,沙哑开口:“你穿这个真好看呀。”   听到那沙哑娇软的声音,知道小妻子这是早上的床气褪去了,虞应战松了口气,看着睡的小脸粉红的妻子,心头柔软:“喃喃也好看。”   得意一笑,想到给他置办这袍子的缘由,李言蹊凤眸弯弯:“当初听下人说姑姑将给夫君置办的衣袍送去给了知微表哥,我便想给你置办一套了,我日后会对你好,日后你的衣袍都由我置办好不好?”   系着扣子的大手顿住,虞应战抬起眼眸,在那红唇上轻啄,眉头微蹙:“什么时候的事?”   抬手替他整理脖颈处的褶皱,听到问询,李言蹊不甚在意的偏了偏头:“听说是去年探春宴上。”   垂下眼帘,虞应战沉静的将小妻子衣裙上最后一个扣子扣好,大手轻轻将人揽起,心中却一凛。   从探春宴上那次刺杀后,似乎一切便错了方向。   那些人并不是针对国公府而来,针对的从头至尾只是他一人而已。   想要杀他的人不是外戚一派。   *   马车一路驶入宫中,停到内宫时便有等候许久的嬷嬷上前拜礼。   不去看那几人,虞应战肃容下马,大步上前将刚刚探出一个脑袋的小妻子抱下马车,不放心的吻了吻她的手:“与我一同去议政殿。”   在府里散漫任性,在外李言蹊从来都是端庄大方的,瞥了一眼不远处急忙垂眸的嬷嬷,懊恼他不懂规矩,收回自己的手,嗔去一眼:“你快走吧。”   英眉不悦的蹙起,容色也变得严肃,定定的看着她。   李言蹊决计不理他,轻哼一声绕过人向那嬷嬷们走去,然而刚走两步,顿足回身,也有些不舍,眼巴巴开口:“早些见过了皇上,也好早些过来接我啊,夫君。”   黑眸幽深,大步上前。   李言蹊一惊,忙提裙疾走。   见她如惊弓之鸟,恐她踩了裙摆,虞应战顿足,看着那背影满脸不悦。   “瞧瞧,你可曾见过朕的外甥这副模样?”   站在阶台上,晋元帝看着直挺挺站着的外甥含笑摇头。   喜公公哪敢跟着打趣,只是笑着应和:“新婚燕尔,难免如此。”   听到身后传来响动,虞应战垂眸回身,上前拜礼:“臣叩见圣上。”   摇头轻笑后,晋元帝故作沉怒:“你到是好样的,有了妻子连朕也顾不得了,让朕空吃了一早晨的茶。”   虞应战眉头微蹙,抬手正要告罪,晋元帝却轻哼:“走吧,还要朕等你多久。”   半晌,舅甥俩迈入书殿内,晋元帝落座于正堂上座,端起茶盏浅啄手中的茶:“你那头疾可好些了?”   话落半晌不见回答,晋元帝微诧抬头,看到外甥瞧看着墙上的画,不由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近,一同看向那《丘山绘雪图》,眉目舒展:“长姐擅画风景,这是当年帝陵修建寺庙时长姐参拜帝陵时画下的,你幼时对这些不喜,现下可能窥出些乐趣?”   虞应战闻言垂眸不语,晋元帝却看着那画出神,半晌后才长叹坐回椅子上,眸光悠远:“想来朕也许久未曾去过丘山拜佛祭祖了,前个儿还是皇后替朕去的。”摇了摇头,晋元帝再次看向站的端正的外甥:“坐吧,说说你最近头疾可好些了。”   拜礼落座,虞应战容色严肃:“臣的头疾并非天生顽疾,而是因为中蛊,臣被刺杀也并非是因为外戚,而是另有他人。”   听到蛊毒,晋元帝大惊起身:“什么?!”   虞应战垂下眼帘,将自己先前隐瞒解蛊一事与晋元帝托盘说出,知晓蛊毒已解,晋元帝松了口气,揉着额际沉声:“那下蛊之人你可有眉目。”   虞应战抬眸,眼眸幽深:“以防打草惊蛇,臣不能妄言。”   晋元帝揉着额头的手顿住,最终一叹,双手拄膝,正身端坐:“即便刺杀你的人不是名扬侯,现下也不能罢手了,外戚一派在朝中顽固太久了。”   虞应战垂眸应声,即便刺杀他的人不是名扬侯,外戚一派也一定要除,只不过他现下的目标不再是名扬侯而是那位名扬侯夫人。   君臣凝神商谈半晌,各自肃容,许久后晋元帝才又拿起茶盏啄茶:“那位新科状元你瞧着如何?”   想到那人大婚前寻过小妻子,虞应战不悦蹙眉,却如实回禀:“臣不了解。”   晋元帝拨弄茶盖,散去些浮沫,轻轻一叹:“那孩子一身傲气,殿试上朕便欣赏他,但也因着那一身傲气,朕不能轻易重用,殿试后,内阁商议下放他去了大理寺做个不打眼的小职,朕想挫挫他那傲骨便首肯了,现下听闻他逢遭大变,朕有意此时提拔于他,你看如何?”   即便摒弃心中的不悦,虞应战闻言眉头仍旧紧蹙,还待开口门外先响起喜公公尖利的声音:“四皇子觐见。”   晋元帝垂下眼眸,轻轻啄了啄手中的茶:“让他进来。”   听到门内应声,门外候着的四皇子萧绎大步迈入殿内,叩拜了晋元帝,起身时看到一侧坐着的虞应战,又抬手拱了拱,轻哼道:“原来六哥也在。”   “磕嗒”茶盏墩放在桌几上,晋元帝蹙眉开口:“你不去太傅那里,跑到朕这里做什么?”   听到父皇的话,四皇子想起正事,忙落座在椅子上,容色严肃:“父皇,那郑少时未秋闱时便再一众学子间小有名气,又是落魄世族出身,如今得不到器重,儿臣担忧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微微讶然四子这一番话,晋元帝眉头稍稍舒展:“朕自有考量。”   听到太傅与自己说起外世寒门的不忿,萧绎心头早已焦急不已,看到父皇不甚在意的模样,更是心急:“父皇,可是……”   “知渊以为如何?”   打断四子的话,晋元帝重新看向外甥。   虞应战眉头一蹙,不去看对面一脸阴沉瞧看自己的萧绎,垂下眼眸:“臣以为皇上已有定夺。”   闻言晋元帝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那郑家公子虽然傲骨铮铮却不好控制,但傲骨铮铮的人也敏感脆弱,家道中落又逢遭大变,这样的人若趁他跌入谷底时出手定能换其效忠,身为帝王他自然早有打算:“好好好,朕觉得那孩子不错,委以重任尚早,但任以吏部之职却不委屈了他。”   虞应战垂眸不再多言,一侧的四皇子闻言面色微沉,抬手拜礼:“儿臣刚刚入宫还未向母后问安,儿臣告辞了。”   晋元帝面上的喜色因着四子含气的话而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萧绎不做停留,沉着脸大步离去,明明是他先提出提拔重用郑少时,结果父皇却只征询了虞应战,现下即便达到来时的目的,他心里也难以痛快。   晋元帝看着儿子的背影不悦摇头,刚刚还觉着他懂事些了,现在看仍旧没个长进,长叹一声,晋元帝再转过头,看到端坐的外甥,想到刺杀之事,轻叹开口:“你不愿说朕不勉强你,朕也信你之能,但切要小心行事,倘若探查有变定要与朕禀明,莫要让朕为你忧心。” 第59章   与虞应战分离, 李言蹊便由一众嬷嬷引着向皇后寝宫走去, 迈入正堂便看到了那位低调雍容的周皇后。   上次入宫是探春宴时,但这位周皇后身子不好从不出席宫中席宴, 所以李言蹊未能瞧见,现下一见果然如传言那般是个温婉淡雅的人。   一身月白宫缎素雪绢裙,云鬓凤钗, 端庄淡雅,容貌秀丽温婉,轻轻执手, 娴熟的端着那骨瓷剔透的茶具。   李言蹊垂下眼帘,俯身拜礼。   听到响动,周皇后轻轻抬首, 看到来人, 眼眸一亮,忙起身上前,将人扶起, 左右瞧看后,柔柔开口:“知渊竟娶了这样好颜色的女子, 难怪藏着掖着不肯让我们婚前召见了。”   李言蹊含笑垂眸,故作赧然,由着周皇后牵着引向上座。   宫人上前收拾了桌上耍玩用的骨瓷茶具, 一侧的嬷嬷去奉新茶。   落座于正堂的榻上, 周皇后拉着李言蹊的手也并未放开, 不住的打量:“这样的娇美, 难怪那孩子动心了,知渊自小身边便没个玩的好的女子,长大了更是只将打仗放在眼里,皇上与本宫因着他大婚愁了许久。”   按例问了些话,稍稍热络之时,宫内的嬷嬷奉茶走进,将茶摆放在桌几上,这才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花瓣:“夏日来了,这桃花都落了,稍有点风便吹过来了。”   闻言周皇后抬头,看着那掉落地上的花瓣,有些遗憾:“本宫这身子拖累,刚刚回宫便病了,还未曾出去瞧看过,这花便都谢了。”   见自家主子面容黯淡,嬷嬷安抚笑道:“不晚不晚,还有开的好的呢,正巧今日将军夫人入宫,皇后何不与将军夫人一同去桃林赏花?”   面露期盼,周皇后回身看向李言蹊:“可好?”   因着大婚,回京以来李言蹊也未曾赏花看景,听闻宫中有桃林,心中早已雀跃,自然含笑点头。   成片的桃林让这一处宫园染的透粉,林中鸟鸣阵阵,声声悦耳。   坐在桃林的庭院里,李言蹊望着这大片桃林面露欣喜。   周皇后含笑啄茶,看着桃林眼眸幽远:“说来本宫第一次见皇上便是在桃林中,那时本宫不察,让身边侍女被人轻薄,是微服出巡的皇上救了本宫的侍女,本宫也因此与皇上结识,皇上当年啊还送给本宫一支桃花。”   想到往事,周皇后眼眸温柔。   在这样的美景中与心爱之人邂逅听来便美妙,向来喜欢看话本子的李言蹊回过头,看向那位皇后,见到皇后眼中透着温柔爱慕,李言蹊不由心生羡慕,听闻帝后关系很好,相敬如宾三十几年,多少女子希望与心爱的人有一个美妙的相遇后白头偕老。   感受到那明亮的眼眸看向自己,周皇后摇头轻笑,收敛心神,轻柔开口:“听闻你小字唤喃喃,本宫便也这般唤了,喃喃日后可要多体贴些知渊,长公主姐姐离开的早,他成长于宫中,宫中皇上与本宫目不及处,宫人言语上难免会有冲撞,皇子们那时也都还小,不懂事常说些气话,那孩子通事后心里便敏感着,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个,知渊成了这样沉闷的性子。”   轻轻一叹,周皇后轻拍了拍李言蹊的手,含笑道:“喃喃不知,幼时的知渊可是个会耍机灵伸小手,与我们讨要压岁钱的孩子。”   听着皇后的话,李言蹊嘴角跟着勾起,那样容色严肃的人也会如旁的孩子一般与大人讨要压岁钱?   她实在无法想象小小的虞应战伸手讨要压岁钱是何景象,想着想着,嘴角的笑意顿住,李言蹊垂眸摆弄手中的帕子,可又是经历了什么让那人变成现下这般冷面阴沉呢?   见她笑意褪去,周皇后轻叹移眸,看向那粉红的桃林:“所以喃喃日后可要好好待知渊,那孩子难得有一个愿意亲近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有嬷嬷自桃林外走入,来不及顾礼数,喜悦开口:“皇后娘娘,四皇子入宫了,这会在正堂等您。”   听闻儿子入宫,周皇后眼眸一亮,忙提裙起身,回身淡笑:“喃喃在这里等本宫片刻,等本宫打发了本宫那讨债的再与喃喃说些知渊幼时的趣事。”   李言蹊起身拜礼,含笑应是。   周皇后并着那嬷嬷一同离去,李言蹊重新坐回椅子上,小脸却染上郁色,当年小刀刚刚被爹爹收养时总是阴戾防备,会伤害靠近他的人,府中人都不喜欢小刀,她也怕他,可爹爹与她说小刀行乞时经常受人欺辱才会这般下意识防备伤人。   后来小刀越来越开朗,她几乎忘了小刀有过那样凶狠阴沉的时候了。   小刀因为有着李府上下的照料而变得越来越开朗,再后来意外伤人也不过是因着头疾无法控制。   可他呢……   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一个会耍着机灵与大人讨要压岁钱的男孩,变成现在这般阴沉冷肃……   “你穿这么大的衣服我不小心踩着怎么了?瞪我做什么?我不光要踩,我还要打你呢!”   身着锦衣的男孩们推推搡搡,将那身着宽大衣袍的男孩推倒在桃花树下。   男孩双手拄地,在拳脚袭来时攥紧拳头护住自己的头,抿嘴不语。   嘈杂声传来,打断了李言蹊的低落,提裙走出亭子,看到桃林间打作一处的男孩们,忙蹙眉走近:“你们这是做什么?”   男孩们闻声顿住手脚,为首一人冷哼上前:“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本宫如何?”   男孩眉目跋扈,面露不屑,还待上前身侧的一人忙将其拉住,附耳道:“这位是六哥的夫人,我与四哥出宫玩的时候见过。”   那眉目跋扈的男孩闻言面色难看,轻哼一声,拱了拱手:“六表嫂啊,刚刚是臣弟无礼,咳,这会太傅还等着,我们先走了。”   话罢几人匆匆推攘着离开,再不去看那地上被打的男孩一眼。   看着那几个雀跃离开的男孩,李言蹊眉头微蹙,上前将那被打的男孩抱起,看到他面上青紫,忙从怀中拿出伤药。   男孩站稳身子,自知现下狼狈,不肯抬头,一脸严肃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看着袍子破了几个洞,小眉头皱的更厉害,却不忘礼的拱了拱小手:“六嫂。”   看那小小一个却故作严肃的模样,李言蹊心头柔软,蹲下身为他涂抹伤药:“做什么穿这么大的衣服啊。”   闻到那馨香,萧纪下意识后退,却因着那温柔的声音,眼眸怔怔的站在了原地,看到面前艳丽的女子时,小脸泛红,讷讷开口:“我娘想给我做大些,日后我再长高还能穿。”   手微微顿住,李言蹊心里一涩,宫门紧闭,宫内幽深,锁了多少女子的韶华,皇上宠爱时,宫人迎来送往,嘘寒问暖,失去了皇宠,宫妃们便只能清冷孤寂独守空房。   龙虽生九子,可因着九子的母亲不同,龙子也各不相同。   看着面前故作神定却一身狼狈的男孩,李言蹊想到了自己的夫君,心中微疼。   会不会那人幼时也曾被人这般对待呢。   轻柔的为男孩的脸擦拭了药,李言蹊正要开口叮嘱,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喃喃,过来。”   回身看去,见到那高大的人一脸不悦。   李言蹊勾唇一笑,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孩,将帕子系在男孩小手的伤患处,最后将小瓷瓶放在他手中,凤眸温柔:“日后也要记得擦,虽说男孩无需在意容貌,可你现在这般漂亮,要好好珍惜,要常笑,可莫要学着你六哥,阴沉的连女子都不敢靠近。”   男孩怔怔点头,看到那站在六嫂身后的男人一脸阴沉时,小脸一白,垂下头来。   摸了摸男孩的头发,李言蹊起身,看到走近的夫君,忧郁扑入他怀中,仰着头开口:“夫君,与我讲讲你小时候好不好,我好心疼啊。”   不悦她刚刚与人亲近,虞应战看着怀中凤眸水润的人,俯身啄了啄她的红唇,了然是皇后与她说了什么。   抬眸看了眼那满面青紫的十四皇子,扫过他手中属于小妻子的帕子,眉头微蹙,垂眸安抚怀中人:“喃喃莫要忧心,我小时候没有那么没用,我是打人的,不是被打的。”   李言蹊:“……”   被打的十四皇子:“……”   虞应战说的话并非作假,他虽因自幼无父母在身边,备受言语讽刺,幼时会在意,但听多了便不在意了。   他不喜软弱,所以从不是弱者。   宫中一众皇子与他疏远,也并非是孤立他,而是被他打怕了。   他离开京中固然是因为喜欢肆意沙场,但更多的原因是他想要变得更强。   李言蹊心中从刚刚便淤积的酸涩消失不见,抱着那窄腰,干巴巴鼓了鼓掌:“啊,是这样啊,夫君,那你好棒棒啊。”   虞应战嘴角松软揽住怀中人,虽然幼时没有受过欺凌,可他也因着她心疼而开心:“四皇子过去了,皇后不会回来了,喃喃,我们回府吧。”   从入宫便一直小心谨慎的李言蹊听到这话,心中莫名一松,点了点头。   见两人正要离开,萧纪看着手中的帕子,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等等。”   自后传来稚嫩的童声,两人顿足回身,李言蹊看向那男孩。   见她看着自己,萧纪不自在的别开眼,攥了攥手中的帕子,最终鼓起勇气伸出小手:“那……那这个帕子我要如何还给六嫂。”   男孩这副明明想要却仍要遵循礼制的模样,仿若小一号的虞应战,李言蹊心里软极,上前摸了摸男孩的头:“送给你了,好不好?”   男孩眉头皱起,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心里喜欢的紧,李言蹊还想抱抱男孩,人却率先被抱起,离开了这处。   靠在他怀中,李言蹊红唇勾起,他是个性格内敛古板的人,可却愿意为她没有底线,会学着讨好她,只喜欢她一人,她为何羡慕旁人听来绮丽的故事?   想到他也曾送给过自己一支桃花,自己却因着置气扔掉,李言蹊不由心生愧疚,小脸蹭了蹭那人硬邦邦的胸口:“我好喜欢你送我的桃花啊,我好喜欢你啊。”   见她娇里娇气的抱自己,想到她每逢讨好必有心思的性子,虞应战蹙眉顿住脚步,略作思索,抬手示意,不远处的宫人看到召唤,匆忙走近做礼:“将军吩咐。”   虞应战抬眸扫视一圈,看了颗最大的桃树:“那棵一会儿送去将军府。”   宫人弯腰做礼:“是。”   虞应战肃容垂眸,吻上那红唇:“喜欢吗?”   李言蹊:“……”   其实她只是想与他撒个娇而已,不想要挖大树啊挖大树。   回宫的路上,虞应战没有骑马,而是与自己的小妻子一并上了马车。   李言蹊懒洋洋的靠在他怀中,想到刚刚宫中见到的那个四五岁男孩,第一次心中有些期盼,之前觉得抵触的事,现下好像也没那般抵触了,心思一起,李言蹊回过神,下巴抵在他胸口,凤眸明亮:“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浑身一僵,虞应战看向怀中的人,因着他看来的黑眸,李言蹊小脸微红,随即有些疑惑,小手挑帘看了看外面,见四下没有侍从在侧,忙抬手到他耳际,低语两句,随即面露担忧的看向他。   虞应战胸膛起伏,低沉暗哑:“喃喃想知道?”   点了点头,李言蹊凤眸里全是疑惑,既然打算与他要个孩子,她总不能什么都不知晓吧。   喉结微动,虞应战最终隐忍的闭上眼眸。   瞧他这般严肃,李言蹊更为疑惑,莫非他也不知?   撅了撅嘴,李言蹊打算回府定要问问嬷嬷,然而马车一停,人便被身后的人抱起,大步向房内走去。   房门被大力合紧,隐忍一路的人不再顾忌,将人一路抱上床榻。   床帐泄下,床榻吱呀,呜咽喘气骤起。   “不行,好疼,我不行的!”   “可以的,喃喃不是想知道孩子从哪里生出来吗?”   身下疼痛再次袭来,额头汗湿的李言蹊眼眸朦胧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脸震惊。   虞应战俯身,大手轻轻覆在小妻子的小腹上,沙哑闷哼:“喃喃,我想要个儿子。” 第60章   自从知道孩子会从哪里出来, 十分恐惧的李言蹊便放弃了那一日心血来潮的话。   她实在没有做好准备成为一个娘亲,至于虞应战……   他既然这么多年都不想要孩子, 也不会在意这两年了吧。   拍着小胸脯自我安慰后,李言蹊坦然自若的恢复了以往懒散爱玩的模样。   站在府中的花园内,素手拿着李府管事送来的两个她们自小玩到大的风筝,向院子寻了一圈,看到小刀时, 李言蹊眼眸一亮, 快步走近:“小刀, 我们来放风筝呀?”   花园中的亭子下, 小刀闻声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蹙着眉头,严肃的看向李言蹊:“喃喃,我再学习, 你莫要打扰我……”话说一半, 看到那两个因风忽扇着翅膀的大蝴蝶, 小刀将严肃的脸转向另一侧,看向师傅:“师傅, 我要与喃喃去玩,你莫要打扰我们。”   与将军府不远的校场内。   沐休过后, 虞应战恢复了往日的行程, 下了朝, 便直接来了校场, 跑马赛在即, 宫中设赛于跑马场,皇上届时亲临,禁军势必要做好防护,吩咐了禁军设兵之事,虞应战照例来了校场中看将士操练习武。   虞应战麾下兵力大多都是为应对西北战事训练的,对于京中禁军的操练虽不会像操练麾下士兵那般严格,但也不会宽松了去。   看到步兵执枪,怒喝阵阵,下盘比上一次稳固些了,虞应战蹙眉走过。   看到骑兵马上张弓开弦,手臂却隐隐颤抖,虞应战眉头蹙紧,顿住足下。   鸽子从鸽笼里放出,扑棱的翅膀飞向天空,已经张弓许久的将士双腿夹紧马身,策马追赶,颠簸中射出一箭,箭风破空而去,迅速凌厉,但却未能射下那白鸽,一声哨响,白鸽重回训鸽的将士手中,虞应战也阴沉着脸下了梯高台。   将士一脸懊恼时,感受到那莫名的威压,抬头看到阴沉而来的将军,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误被将军撞见了,更为慌张,在校场每日练习的将士,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够被将军看中,有朝一日从京禁军成为将军麾下真正热血沙场的将士,却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失误竟被将军撞见了。   攥着弓的手渐渐汗湿,将士跪拜在地:“末将失误并非是不能射中,而是天上飘着的风筝实在影响骑射。”   虞应战冷哼,垂眸拿过那将士手中的弓箭,黑眸扫了眼鸽笼侧训鸽的将士,垂下眼帘。   翅膀扑棱声响起,虞应战凝神抬眸,三把箭搭在弓弦上,当两只白鸽飞至高空时,高大之人翻身上马,凌厉的箭以肉眼难察的速度射出,两只箭稳稳的射中白鸽,多出的一支箭将那空中漂浮的风筝射下。   众人暗叹箭法了得之时,虞应战下马走近,垂眸看着地上跪拜的将士,厉声道:“年少失误本不是大事,你却因惧怕推诿,岂是将士所为?”   那跪地的将士满面通红,虞应战再不去看,偏头看向一侧跟随而来的副将,沉声道:“校场训兵之地,早已令行禁止任何物件遮蔽,寻了那风筝的主人加以□□。”   副将严肃应是,拜礼离开,虞应战则拿箭,亲自给一众骑射军师范执弓之术。   看到认真严肃的自家爷,虞尔不由唏嘘,他家爷当真神武果决,难怪能威慑西北战地,令边外之敌不敢再进犯。   虞尔心中似有万丈长虹,眼眸激动的看着自家爷,这天下没有比自家将军更厉害的人了吧。   半晌,领命的副将去而复返,离开时严肃的面容现下只剩欲言又止的为难,看到副将这瞻前顾后的模样,虞应战不悦的蹙眉:“说!”   副将跪拜在地,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凌厉:“将军,那风筝是夫人的,夫人这会生气回房了,末将未能瞧见……”   拿着弓的手顿住,垂下眼帘,虞应战将手中的弓放在虞尔的手上,轻咳一声,大步离去。   那步子迈的大,迈的突然,虞尔紧赶慢赶的跟不上,看到将军策马离去的背影,一条腿刚刚搭在马背上的虞尔五官皱在了一起,想起了自己刚刚说的话。   这世上没有比将军更厉害的人了吧。   还真有。   自己最喜欢,用了许多年的风筝破了那么大的口子,李言蹊气的回房便坐在了床榻上。   虞应战自外大步迈入房内,看到气鼓鼓坐在床榻里,面对这墙壁的小妻子,墨眉蹙紧,大步上前拍着那小肩膀轻哄:“是我弄错了,喃喃莫要生气。”   李言蹊听到安抚更气,一甩肩膀将那大手甩下,小脑袋埋在枕头里。   虞应战额头浮上薄汗,容色紧绷,上前将人捞入怀中:“我赔给你可好?”   李言蹊被人挖起,心头怒极,听到他的话,轻哼一声,现在府中执掌中馈的人是她府中的管事,管事说他的封赏俸禄都一并交给了她,他身上连个银两都没有拿什么赔给她?   看着怀中人唇撅的老高,虞应战暗自一叹,俯身吻了吻那唇:“我给喃喃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可好?”   凤眸终于抬起,不确信的开口:“你会做风筝?”   想要哄好小妻子的西远将军肃容点了点头,轻哼一声,李言蹊终于靠在他怀中,慢慢从激动的情绪中回神,想到自己刚刚的行径,面颊微热,但好面子的人才不肯承认自己因着小事发了脾气,撅了撅嘴:“我饿了。”   安抚了怀中人,虞应战松了口气,看了眼天色,命人摆饭。   玩了一个下午,又发了一场脾气,李言蹊饿极了,坐在身后的人怀中,自顾自的净手用饭。   小厨送来的肉饼清粥,看着便开胃。   李言蹊吃的开心,小腿不由自主的荡来荡去,感受到她现下的开心,虞应战抬手为她挽起袖子,嘴角松软,然而抬头时看到桌上剩下的肉饼,眉头一蹙。   肉饼虽然好吃,但边边角却有些硬,李言蹊不喜欢吃,每次吃肉饼总会将肉饼饼边剩下,虞应战看着那剩下的边角,欲言又止,李言蹊似有所觉的转过头,水亮的凤眸疑惑的看向他。   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垂头吻了吻她油汪汪的小嘴:“吃吧。”   凤眸嗔去一眼,李言蹊转过身自顾自吃的开心,身后的大手则执箸默默将那碟子里剩下的边边角角吃下。   日后吧,日后他定会严格要求她些,不能这般耍脾气,不能这般浪费……   夜幕初临,院中的仆从尽数散去。   “听说跑马赛上还有外宾前来,马儿都是精悍的战马?我见过许多马儿,但从未骑过,嬷嬷不许我骑马,她说很危险,可我想要骑,你到时候让我骑好不好?”   下巴支在那硬邦邦的胸口,沐浴后李言蹊凤眸明亮半趴在男人的胸口,绘声绘色的说着听来的事,一脸期待的看着男人。   虞应战身着里衣,一手执书一手揽在女子纤细的腰间轻拍了拍,看着怀中人凤眸明亮,俯身吻了吻,蹙眉轻“嗯。”   李言蹊达到目的凤眸锃亮,滚着身子埋入被子里,准备睡去。   怀中刚刚还乖巧趴着的人现下不见,英眉立刻皱紧,放下手中的书,向身侧看去,见小妻子将自己裹得严实,满脸不悦的探身过去。   将人搬过,铁臂撑在小妻子耳侧,俯在小妻子身上,虞应战眉头皱紧,啄了啄那只露出眼睛的人,沉声开口:“喃喃不是说要给我生个孩子吗?”   眼眸游移,李言蹊咬了咬唇:“可是我不敢。”他塞进来都很涨疼,如何能生得了孩子。   顺着唇吻向那皙白的脖颈,沙哑传来:“多试几次便好了,喃喃日后生子也不会痛了。”   因着他的啄吻,李言蹊眼眸越见朦胧,感受到那长着厚茧的大手深入衣襟,李言蹊忙伸手扣住,喘息开口:“不行,昨天刚刚有过,不许你碰!”   黑眸幽深,坚毅的面容开始泛红,低沉的声音染上沙哑:“喃喃乖。”   李言蹊双颊绯红,其实除了第一次他莽撞弄疼她外,后面只是难耐,可她总有些不喜自己那般完全迷失任人□□,说着自己回忆起来便羞愧的话,她骨子里还是深闺女子,如何能那般呢……   凤眸轻抬,看着面前额头汗湿,隐忍着的高大男人,咬了咬唇,可他待自己很好,还说会带,己去骑马,想了想昨日的难堪,李言蹊小心啄了啄他的唇,商量开口:“那你不许让我看,不许胡言乱语啊。”   虽然有过许多次了,可她没办法去看,可他偏偏情深时将她抱起,再她耳边说着那样耳热的话,让她去看那份狰狞……   看着那水汪汪眼眸,听着那轻轻软软的话,虞应战更疼了,低‘嗯’一声,埋身忙碌。   房内再次安静下来,日头已经初现。   抱着裹在巾帕里的小妻子从盥洗室出来,虞应战便准备去拿里衣,伏在他坚实的胸口,李言蹊眼眸疲惫,嘴里喃喃:“要那两套粉色的。”   大手从白色里衣上移开,犹豫半晌,最终拿了那两套粉红里衣。   为小妻子着好粉色里衣,看着同色的男子里衣,虞应战额头青筋一跳,看了眼睡得正想的妻子,罢了,左右在房中,无人瞧见。   “爷,你要的竹藤我给你送来了。”   外室门声吱呀一响,接着便传来低声,虞应战一脸阴沉。   叹了口气,沉着脸,到底大步起身拉开房门。   门外的虞尔等了半晌,不见室内有响动,挠了挠头,不是说急着要吗?还想抬手叩门,门却被自内拉开,虞尔笑着递出手中的藤篮,却在看到自家爷一身粉红锦缎里衣时,笑意僵住,怔怔立在原地。   虞应战肃容垂眸,拿过竹篓,抬眸看在那人仍旧怔在原地,眉头一蹙:“过些日子我要带夫人去跑马赛,命人准备夫人的骑装。”   急急回神,虞尔忙垂头,讷讷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要给夫人准备何样的马匹,门却被再次合上。   看着紧闭的门扉,虞尔挠着脑袋向外走去,自从有了那位小夫人,他家爷的喜好越来越迷幻了。   提着竹藤,虞应战坐回床榻,让身侧睡得香甜的人伏在怀中,这才抬手去拿那藤条。   蝴蝶的风筝该是什么样的? 第61章   烈日灼灼, 初秋残喘着盛夏的炙热,热气从地面蒸腾,却未等升起便被马儿飞奔带来的风吹散而去。   跑马赛起自军中,后因边境战乱, 骑射大盛, 跑马赛便成了皇室秋初时最为盛大的活动,每年朝见参拜的属国也会在此时派出各自的朝臣凑一份热闹, 切磋骑射技艺。   跑马场的驯马师有出自皇室世代御马的勋贵之家, 也有来自民间懂得、识马鉴马的师傅。民间的马师相马的技艺虽不逊于出自世家的御马师,但却带有民间马师的嗜好——赌马。   喜欢养马驯马,喜欢赛马竞技,但也喜欢从中赚些蝇头小利, 时间久了这赌马竟成了百姓们参与皇室赛马的契机, 近几年, 赛马下注已经成为皇室贵族,百姓平民约定俗成之事, 跑马赛也成为普天共参的活动。   怒吼阵阵,马儿嘶鸣奔驰,汗水挥洒染透了骑装, 开场的竞马表演便已经让人热血沸腾, 年少些的侯门贵子已经沉不住气的从座位上站起,心弦紧绷。   然而这一份热血激昂不属于李言蹊。   跑马场一侧, 专为世家贵族的少爷们准备的小马场内, 李言蹊墨发束于头后, 小脸不施粉黛却精致妩媚,一身红绸麟甲骑装,这一身利落让往日妖娆的人带了些飒爽之气。   李言蹊晨时换好骑装后也是这样认为,兴致勃勃换上骑装,然而到了跑马场,坐上了虞应战给她准备的马匹,那份飒爽之气便随着倾颓的小脸消失不见。   他是答应她来了跑马场,是答应会瞒着徐嬷嬷让她骑马,是答应让她体验风驰电掣的感觉,可是……   看了一圈自打两人进入小马场便都怔神在原地的小豆丁们,李言蹊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撅了撅嘴:“我不想要骑着个小马。”   牵着马的虞应战眉头紧蹙,看向骑在小马上还不及自己高的小妻子,严肃认真的开口:“你的马不是小马,比他们的都高,都快。”   似印证虞应战所说一般,四下一个骑着小矮马的男童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从怔神中清醒,直勾勾的下了与他一样高的小矮马,不顾仆从的劝阻踉跄走来,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大马’,伸出短胖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马儿的肚子,抬袖擦了擦自己的鼻涕,仰慕的看向李言蹊:“你的马好高啊。”   李言蹊并没有因为小豆丁的夸赞而开心,虽然比起这些小豆丁的矮马,她的小马确实算得上高大,可也比她想的那种高头大马矮小了太多啊。   见那小脸越发低落,虞应战眉头紧蹙,心怕她不喜欢这马,要闹着去骑高马,牵马的虞应战蹙眉看向那男童,沉声开口:“回你的马上去。”   男童因着那沉声,吓得一个踉跄蹲坐在地,看到那比‘大马’还高,一脸阴沉的男人后,眼睛含泪‘哇’的一声哭着跑向自己的小矮马,小胖腿费力的搭上自己的矮马,奶声奶气道:“驾!”   一览众山小的李言蹊也跟着双眸泛红,毕竟兴致冲冲热血而来,却发现自己只能与一群三四岁的小童一起玩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觉得她被低估了。   英眉夹紧,看四下的男童不再张望过来,虞应战重新看向小妻子,见到那凤眸泛红,额头上青筋一跳,抬手伸向小妻子的臂弯,将人从马上抱下,轻拍了拍:“怕了?那我们不骑了。”   若不是因为她身高骑不了更矮的小矮马,他是不是都要让她骑小豆丁们的矮马?   怕了?她李言蹊会因为骑一个不及她高,走了不过五步就要休息的小马害怕?   他根本就是存心不许她骑大马,他根本就是与徐嬷嬷站在了一起。   越想越气,李言蹊双眸愤恨,小手握成拳头狠狠的砸了下面前人的胸膛,可那麟甲厚重,盔甲发出沉闷声后,手侧便疼的火辣。   李言蹊更气了。   大手立刻握上那素手,吻了吻红肿处,看着小妻子额头因着那厚重的骑装溢出薄汗,眉头微蹙:“热不热,晨时从府中出来命人带了你喜欢的裙子。”顿了顿,沉声哄道:“是罩红拢纱的裙子。”   李言蹊小嘴微扁,轻哼抽回自己的手,第一次不想穿自己最喜欢的裙子:“我要骑马!”   因着小妻子热成这样仍不肯换下骑装,虞应战眉头再次蹙紧,但看到小妻子要上马,还是抬手过去,扶着那纤腰将人稳稳放在马上,大手也再次不放心的牵起缰绳,牵着小马带着自己的小妻子体验‘风驰电掣’。   马儿虽小,但也聊胜于无,至少李言蹊终于体验了心动已久的骑马。   一墙之隔总有欢呼激昂的声音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昭示着那一处大马场现下是何等的热闹,被人牵着马走了两圈,体验过‘风驰电掣’之感的李言蹊终于转了心思。   小妻子没了兴致,虞应战松了口气,抬手正要将人从马上抱下,身后传来响动。   “难怪哪都寻不到将军,原来将军竟在这处。”   “那个,将军,现在外面赛马结束了,开始竞马了,将军能不能一同赛马?”   黑眸无波,将马上的小妻子抱下,看到小妻子热的汗津津,不由蹙眉:“与我去换衣裙。”   李言蹊没有答话,而是抬眸看向那些少年,见几人热血仰慕的模样,不由心生好奇,自己的夫君似乎很受年少的贵子欢迎,眼眸从那几人身上移开,李言蹊看向一早便为她牵马的人。   不过想来,他平日素喜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的为何现下并无兴致呢?   隐去心中疑惑,李言蹊恢复在外时的从容,推了推面前的人:“我与岚姐姐约好要坐在一处的,这会儿女眷该都到齐了,有鸿雁服侍便好了。”   身为命妇,既然来参加这跑马赛,她不好与虞应战总在一处,心怕旁人会笑话自家夫君儿女情长,李言蹊与一众贵子点了点头,抬步而去,哪知刚刚优雅了几步人便被重新揽过。   握着小妻子的腰,虞应战垂眸在那时红唇上落下一吻:“我陪你换衣裙再走。”   众目睽睽下被吻,李言蹊惊慌抬眸,悄悄去看那些个少年,见人皆垂头轻咳散去,心头一怒,嗔了眼揽着自己的人,抱着手臂转身向大门外走去:“不用你!”   然而无论李言蹊如何不情愿,虞应战仍旧亲自为小妻子换下了那一席红绸骑装。   阁楼的一处厢房内。   为小妻子换好裙子后便吻着那红唇,许久后,唇舌分离,虞应战抬手擦了擦小妻子泛着水光的唇,不舍的又啄了啄沉声叮嘱:“一会儿我去接你,莫要乱跑,记得带着围帽,今日风大。”   李言蹊被吻的心口起伏,双眸泛着泪花,扶着心口连连点头。   了解小妻子的性子,估摸现在答应过会儿也要忘记,虞应战眉头微蹙,罢了,他命人多留意罢了,最后为小妻子拾掇整齐,这才不慌不忙抬步离去。   马场的这处厢房内,李言蹊双眸水润,红唇微肿,见人转身,凤眸立刻轻瞪那大步离去的人,她就要乱跑!就不带围帽!   心中叛逆,但李言蹊从厢房内出来时已经恢复自若,舔了舔自己微肿的唇,懊恼的拿过鸿雁手中的围帽,向着看台走去。   城东的跑马场是京中最大的跑马场,万顷琉璃设台,陈设恢弘,戒备森严,观赛的高台分为阶梯式两层,高阶平台乃重兵把守的禁地,是帝后及朝中重臣观赛之地,次阶平台则相对宽松,一分为二,左侧设的桌席坐着朝臣贵子,右侧设的桌席坐着侯门夫人贵府小姐。   此时的贵女坐席不似晨时那般松散,靠近中间的桌席已经坐满了人,一眼看去,寻到在最右侧桌席坐着的吴岚时,李言蹊凤眸弯弯,提裙走近。   等待观赛的吴岚早已激动不已,看到李言蹊走过,兴冲冲上前将人拉过,心怕她不喜欢这处偏僻,率先开口解释:“喃喃莫嫌弃这处偏僻,这可是我几年来总结最好的观赛位置,若坐在中间,听着那些夫人小姐们扯长短得,才看不好比赛呢。”   提裙落座,李言蹊安抚一笑:“我哪里会嫌弃,兰姐姐习武弄棒,武艺了得,自是通晓这些,我自然信姐姐的。”   这话听着着实悦耳,吴岚握住那素手,眉眼笑开:“喃喃可真是招人疼的紧,我现在是明白为何那位自从大婚便不肯放你出府了,这样好的人哪个肯放出来。”   面颊因着那调侃微红,李言蹊嗔去一眼,然而却看到吴岚身后还有一张空出的桌席,好奇开口:“既然坐在边上好,兰姐姐为何不坐在那桌呢。”   吴岚面上的笑意顿住,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开口:“那桌席靠近围栏,我总觉得不大安生。”   低低一笑,看着梗着脖子解释的吴岚,李言蹊凤眸明亮,了然道:“姐姐不是喜欢上桩吗?竟然也怕高?”   听她提起上桩一事,顾不得羞恼自己怕高的事实,也想到两人初识时那乌龙,不由也展颜笑开,随即故作沉怒的双手抱在胸前:“喃喃不也说喜欢上妆吗,怎地今日围帽遮面不许我多瞧,心怕我抢了你回府不成?”   两个姑娘笑着互相打趣中,并未瞧见紧靠围栏的那处桌席有人走近。   从不出席这等骇人比赛的宋舒棠带着身侧的丫鬟落座,因着寻到位置,轻轻松了口气,一侧的丫鬟小容却眉头紧蹙,嘴里埋怨:“小姐为何不与夫人坐在中间啊,看台这么高,风又这么大,坐这偏僻处,着凉了可如何是好啊。”   宋舒棠温柔一笑,将碎念不断得丫鬟拉坐在身侧,抬手轻点了点丫鬟的额头:“我是偷偷出来的,如何好与娘坐在一处,忘了不成?好了,知道你忧心我,我们看了比赛立刻就走好不好?”   温温柔柔的话,让小容咬了咬唇,她家小姐是个温婉贤淑的,堪称贵女典范,哪需她多操心,可自打小姐生了场大病,她便总放心不下,算了,难得小姐出府来玩,她莫要扫了小姐的兴致,小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斗篷为自家小姐披上:“那小姐可莫要再生病了。”   淡笑点头,宋舒棠转头看向那跑马场时却眼眸黯淡,她能见到他吗?听说他也来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将那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藏进心里,甚至不顾闺誉,命人暗地寻找那人,可她太晚了,当她终于知道那人是谁时,那人已经成婚了。   她虽然体弱但自小也未生过大病,可自打知道那人成亲,她便生了寒症,一病不起。   苦涩一笑,宋舒棠垂下眼帘,那人甚至不知她是谁,可她却喜欢上那面冷心热的男子了。   纤细的素手攥了攥胸口,宋舒棠心头微痛,她与他相遇晚了。   一声哨响骤然响起,宋舒棠吸了吸鼻子,忍住涩意,长叹抬头。   身着骑甲的侯门贵子策马奔驰,更为激烈的比赛让看台上的所有人凝神于那跑马场上。   重兵把守的高台上,晋元帝看着那跑马场内驾马疾驶的贵子、皇子们,欣慰的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叹开口:“器文百年,一朝被打才重拾重刃,难得他们能一年比一年精进。”   坐在次席的大臣闻言回身,看向龙座上的晋元帝,扶须点头:“有皇上的英明,才有现下的文武并重。”   晋元帝含笑不语,看向武将之席,慈爱开口:“知渊难得来参加跑马赛,怎地不去跑玩上两圈。”   虞应战闻声垂眸,为难拜礼:“臣不喜。”   同桌几个武将了然摇头大笑,一侧的文臣中却有人含笑出声:“西远将军征于西北,是真真正正的马上英雄,这等跑马赛,臣等看起来热血激昂,可在将军眼中怕不过是小打小玩,圣上莫要为难将军了。”   哈哈一笑,晋元帝点了点头,还未开口,武将上座一人起身做礼:“圣上难得有这番兴致,臣愿与西远将军策马切磋,只是不知西远将军可愿赏光?”   一身银甲的名扬侯从众人中走出,踱步上前,似笑非笑的眼眸似比以往凌厉许多。   若说京中能有资格与西远将军赛马的人莫非名扬侯莫属,一个是定州前守边将领,一个是现今炙手可热的大将,这种赛马定比场上的精彩百倍。   众人虽然想看,但闻声皆先看向了上座……   晋元帝因着名扬侯眼中的挑衅面容微沉,还待开口,一侧端坐的虞应战率先抬步上前:“臣请旨选马。”   晋元帝眉头微蹙,名扬侯武艺出众,早年带兵打仗战功赫赫,又年长知渊良多,心怕外甥受伤,晋元帝心中犹豫,沉思半晌,看向一脸肃容的外甥,最终一叹:“为两位将军备马。”   侯门贵子间的竞马因着意外而来的比赛中止,然而看台上的众人热意更盛。   “三圈后的红绸为终点,两位将军切莫受伤,切莫……”   公公宣读规则,叮嘱皇上身边公公嘱咐的话,然而赛场上并马而立的两人却神思各异。   白马原地踢踏,名扬侯垂眸摸着胯下的马儿,敛去了刚刚的挑衅锐利,淡笑轻叹:“没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西远将军竟如此看重于我,肯与我同场竞马。”   翻身上马,黑眸幽深,虞应战沉声:“守定州几年,自知侯爷能力卓绝。”侧过头,俊容肃冷,眉头微蹙:“自也了解侯爷为人。”   名扬侯从不该是这般心性外露的人,即便即将穷途末路。   马儿原地站定,名扬侯的手也顿住,哈哈一笑,起身侧头:“将军这话可是有弦外之音啊。”   转头看向远处已经举起红旗的将士,虞应战沉眸:“今日我若尽兴或许会放侯爷一马。”   名扬侯微怔,也转头看向那红旗,冷哼一声:“将军是说朝中逼仄于我之事?”   虞应战不再开口,名扬侯却心中惊疑,见他不语,咬牙沉下脸来。   红旗猛地挥落,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如离弦弓箭飞驰而出,并马疾驶,看台上的年轻贵子、朝臣皆起身扶栏观看,连带女席也都静音屏息。   马蹄声阵阵急促,速度已经难以捕捉,可一圈之后场上两人仍旧齐头并进,并无悬殊之相。   名扬侯俯身策马,心中暗惊,当年只身来西北的少年如今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冷哼一声再次开口:“既然是切磋,将军,那便得罪了。”   拍马而起,名扬侯一腿横扫而去,虞应战面容沉冷,抬臂抵袭反手握住名扬侯袭来的脚裸,将人扯于马下。   一腿拖地,铁臂却立刻锁紧马身,跺地而起,名扬侯险坐回马上,轻笑开口:“将军内力浑厚,当真了得。”   虞应战肃容侧头:“该我了。”   面上的笑容还未散去,那沉声落定之时便有凌厉的拳风袭来,名扬侯立刻肃容抬手。   黑白两马并马疾驰,马上两人拳脚纠葛令人惊心,看台上的晋元帝却面容阴沉隐隐作怒,这名扬侯好大的胆子!   行至两圈,马上两人依旧难分胜负,然而眼花缭乱的拳脚早已让众人忘记了这是竞马,纷纷惊诧两人狠厉的拳法。   疾驶的马上,虞应战侧头看了眼渐近的红绸,眉头微蹙。   见人侧头,名扬侯趁势一拳击出,然而手腕却被牢牢桎梏,再想出拳,却被率先锁喉,名扬侯面露惊色之时,虞应战一脚踢向白马马腹,马儿重心不稳身形摇晃,锁喉之手反握成拳,一拳袭向胸口将人打落马下。   看台上的所有人惊呼而起,虞应战蹙眉勒马,黑马抬蹄长嘶时,旋身看着跌落马下的名扬侯,沉声开口:“不是。”   什么不是?   眼眸迷离,名扬侯嘴唇微动,然而黑暗迅速侵蚀,心中疑惑再未问出口。   看台之上,名扬侯摔下马时,名扬侯夫人面容苍白,惊呼起身,众人下意识闻声望去。   推开众人,名扬侯夫人提裙跑下阶台,男席女席皆是一阵慌乱。   然而坐于男席的薛定海却眉头皱紧,沉静端坐。   “你说你从京中来,那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在京中见没见过眼角有个泪痣的漂亮姑娘……啊不应是……夫人?”   “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一向任性,不肯受委屈,我只怕外面那样大,会有人让她难过,倘若她过得不好,你一定要与我说,倘若她过得好……那便莫要与她提起我,只告诉我她的平安便好。”   ……   金伯的话仿若就在耳边,薛定海肃容看着名扬侯夫人的背影怔怔出神,若不是因着惊呼下意识去看,他竟不知道原来这位名扬侯夫人眼角带有泪痣。 第62章   激烈的竞马赛让看台上的众人阵阵惊呼, 原本端坐的贵女们也都起身上前, 扶栏观看。   看到名扬侯跌落马下, 众人更是惊叫连连, 然而比起旁人激动于那比赛的跌宕, 李言蹊心弦紧绷, 直到看到自家夫君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看完了比赛,李言蹊刚刚的疑惑也迎刃而解了, 难怪他之前对这跑马赛兴致缺缺, 估摸是因为觉这跑马赛上没有合适的对手吧。   看身侧的吴岚姐姐一脸兴奋的看向马场内,李言蹊提裙坐回原位,垂眸擦拭着手心的汗, 撅了撅红唇,刚刚名扬侯夫人惊慌失措的面容似乎就在眼前, 她越想便越觉得后怕, 万一……万一摔下马的人是他可如何是好。   想到那人让自己如此忧心, 李言蹊双眸含怨,透过众人看向那马场中的人。   马场内, 与孙副将并驾缓行的虞应战似有所觉的抬头, 看到众人间坐在后面含怨看着自己的小妻子, 眉头一蹙:“夫人可受了委屈?”   孙副将循着自家将军的眼眸向看台上看去,并未看见那位小夫人, 眉头却因着自家将军的话不可查的一蹙, 垂眸开口:“侍卫并未来报。”   黑眸扫过身侧之人, 虞应战眉头蹙紧, 回身沉声:“命人去问。”   孙副将拜礼应是,见自家将军驾马走远,抬手唤侍卫上前,还未开口,台上陡然传来女子此起彼伏的惊呼。   *   与其他人一样,看到那人出现,宋舒棠便起身走至栏杆侧,因着那激烈的竞马,心头紧绷,手指紧紧的攥着栏杆,待看到那人将名扬侯踢落马下,心中雀跃,自小的礼制让她不好与旁的女子一般惊呼,但心中也在默默激动于那人的胜利。   她听过他的战功,知道他的卓越,可从不知见到比听到更让她心动。   她因着他的得胜喜悦,因着他的卓绝心动,可冷静下来,却明白那人即便再好也不属于她。   想到那人为女子买簪子的情景,想到那人柔软的一面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心头晦涩,宋舒棠正要收回眼眸,却见那马上之人看向了自己。   一时慌张,宋舒棠急急垂头,神思一股脑涌上,他看到自己了?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便是那日问他买簪子的人了?他可会对她印象不好?   听说……听说……他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   自己虽与他错过,可并不表示她完全没有机会了。自己既然仰慕他,为何未试过便放弃?   况且他现在看着自己……   宋舒棠面颊微红,正要鼓起勇气抬头时,大风呼啸,站在栏杆前的女子皆惊呼掩面,避风之时众人忙乱拥挤,宋舒棠回身掩面遮挡风沙,然而肩膀陡然一痛,腰蓦地撞向围栏,足下不稳,整个人顷刻仰倒向栏杆之外。   “有人掉下看台了!”   一声惊呼,召唤侍卫上前的孙副将横眉紧蹙,勒紧缰绳,打马向看台冲去。   临近看台,孙副将拍马飞身,千钧一发之际揽住那白衣女子的腰际,旋身落地,站稳后蹙眉低头:“小姐可有受伤?”   意外来的突然,宋舒棠惊慌失色,手抚心口微微喘息,闻声苍白着小脸抬头,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无……无事……敢问……敢问如何称呼……日后定会命人到府上答谢救命之恩。”   两人靠的近,女子的馨香扑面而来,孙副将一时怔神,随即反应过来,赤红着脸将人放开,垂头抱拳:“在下乃西远将军亲卫副将,马场守卫本就是在下职内之务,岂敢邀功,倒是在下刚刚情急之下多有失礼了,望小姐勿怪。”   听到是那人的副将,宋舒棠微微一怔,心中的惊恐渐渐平复,这人是他手下的副将?刚刚他在看自己,这人会不会是他派来的?   “小姐,你可有受伤!”   小容的惊呼声传来,宋舒棠连忙回神,看到跑下阶台的丫鬟,微微松了口气,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从容,含笑拜礼后轻轻转身,垂眸走向自家惊慌而来的丫鬟,柔声安抚。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柔声,孙副将仍旧怔神原地,半晌抬手看了看自己揽过佳人的手,粗犷的面容涨的通红。   刚刚闹了那样大的事,不好再遮遮掩掩,由着丫鬟整理着衣裙,宋舒棠向女席中间娘亲的位置走去,说明了原委,听着娘亲的嗔怒怜惜,宋舒棠柔声安抚,直到女席这处恢复先前的热络才拜别娘亲起身,伴着丫鬟向那贵子间端坐的人走去。   因着名扬侯受伤晕厥,虞应战从马场上下来便去了晋元帝跟前告罪,晋元帝装模作样的训斥一番后,虞应战便坐在了次阶的皇子坐席间。   这一处坐着的皆是男子,所以当一身素纱白裙,容貌温婉的柔美女子出现时,众人皆暗自看去。   被众人注视,宋舒棠面颊微红,忍着不适,鼓起勇气稳稳上前,到了那西远将军的桌席前,宋舒棠松了口气,眼眸柔柔的看向那人,俯身拜礼:“刚刚遇险多亏将军麾下将士相救,心中感激不尽特来拜谢将军。”   声音温柔舒缓,令人闻声意动,刚刚还避讳不敢多瞧的皇子贵子现下光明正大的看去。   端坐在椅子上,虞应战垂眸把玩着手中那刻有名扬侯表字的玉佩,紧锁眉头。   话落许久,不见那人抬头看自己,宋舒棠面露难堪。   看到如此绝色的佳人受此冷落,同席几人忙出言安抚:“六哥刚刚被皇上斥责这会儿心气不顺,宋四小姐你先回吧。”   有人解围,宋舒棠面容缓和稍许,咬唇强强一笑,转身要走,却不甘心的回头再次向那人看去,见那人仍未抬头看自己,宋舒棠攥了攥手中的帕子,明明刚刚还会看她,为何现下不肯看她了,是不是不喜她如此唐突前来?   被倾慕的男子如此冷落,宋舒棠面颊通红,足下簌簌,不再去寻娘亲,带着丫鬟离开看台。   众人望着那曼妙的背影啧啧摇头,都是混迹风月场的男人,哪还看不出那位小姐的心思,暗暗大呼西远将军不识情趣。   旁人不敢明说,可身为皇后嫡子的四皇子却不避讳,轻哼开口:“这位宋四小姐是吏部尚书嫡出四女,她姐姐是本宫侧妃,模样长得好,人又贤淑,六哥难得有此艳福,不如纳入府去,娥皇女英相伴左右岂不快活,六哥也是男人,何必端着?”   见他不说话,挑了挑眉,萧绎勾唇不屑道:“六哥当真虚伪,男人哪个不喜好美色,臣弟后院各色女子皆有,六哥可想要两个?”   从揣摩的事情中回神,虞应战抬眸,沉声开口:“狗也是这般,从来不偏食,什么都吃。”   面上的笑意僵住,萧绎沉下脸来,拍案而起:“你算什么东西敢羞辱本宫,你当真以为自小在宫中长大,得了父皇的偏爱,便真能站在本宫头上了?本宫奉劝你,谨言慎行,莫要最后像你娘那般落得早亡的下场。”   俊颜阴沉,黑眸幽深,虞应战身上的威压让四下的人纷纷僵住,萧绎也因着那枭狠之气吓退两步,心头一颤。   正在此时,众人身后的阶梯上传来呵斥:“大胆!”   一声明黄宫装的周皇后伴着丫鬟而来,往日温柔的面容现下严肃隐怒,双眸定定的看着儿子,提裙走近,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巴掌挥出,打的四皇子头猛地偏过,白皙的面颊留下骇人的红痕。   周皇后眼眸通红的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一般开口:“你好大的胆子!你姑姑也是你能拿来置气提起的人?”   那一巴掌似用尽了周皇后所有的力气,周皇后胸口不断起伏,一侧的嬷嬷见状忙上前扶住皇后,连连安抚。   面对盛怒的母后,萧绎咬紧牙关,双眸通红。   看着儿子的模样,周皇后垂下眼帘,稳了稳心神才再次厉色开口:“来人,将四皇子带走,禁足府中!”   有侍卫得令上前,将那浑身紧绷的四皇子带离了这处,四皇子被带走,众人从刚刚的变故中回神,纷纷起身拜礼。   周皇后没有抬眸,揉着额头转身:“传与皇上,本宫身子不适,不能陪他看赛了。”   宫人领命离开,周皇后这才放下手,长叹走近,看着众人间那肃容的人,柔声开口:“知渊,你莫要怪他,舅母定会狠狠责罚他。”   虞应战垂下眼帘,抬手拜礼,却未开口。   周皇后轻轻一叹,就着宫人的手转身走下阶台。   男席这处的嘈杂很快便平息了去,并未影响女席的热络,夫人小姐们仍旧看着竞马或惊或喜。   然而刚刚还热衷于场上竞马的吴岚,现下却完全被左侧不远处桌席坐着的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疑惑吴岚姐姐频频侧头,李言蹊也循眸望去。   桌席的上座坐着一名华服宫装少女,少女面容秀致俏丽,举止端庄,却比在坐的其他女子丰腴许多。   吴岚啧啧摇头,回过头发现李言蹊也疑惑的在看那处桌席,开口解释:“那人便是绫安。”   那人便是让吴岚姐姐退婚了的绫安公主?   闻声回过头,李言蹊有些疑惑,那人的形象实在与她想的那种会夺人夫婿的女子模样相去甚远。   喝了口手中的茶,吴岚托着下巴再次啧啧摇头,也唏嘘不已:“半年未见她竟瘦了这么多,我虽然厌烦她,但着实想知道她是如何瘦下来的。”   这是瘦下来的模样?放下手中的茶盏,李言蹊疑惑:“她之前比现在还丰腴吗?”   吴岚闻言略作思索:“她以前比现在还丰腴许多 ,听其他贵女说,这位天生便丰腴,多喝些水都会比旁人重,看来那被她追着的江湖人对她影响很大,瞧呢,一直未能瘦下来的人现在都瘦下了许多。”   话罢,吴岚十分懊恼的埋首于桌案,哼声道:“好羡慕啊,我也想瘦些,我最近好些裙子都穿不下了。”   想到小时候胖胖的自己,想到小时候爹爹以她身上的肉骄傲的模样,看到一脸懊恼的吴岚姐姐,李言蹊极尽所能的安慰:“其实……其实女子丰腴些也挺好。”她爹以前这样安慰她的。   不过是日常抱怨,但听到安慰吴岚心里稍稍好受些,轻轻一叹,随即似发现了什么,疑惑开口:“不过妹妹好似比上次一见丰腴些了。”胸脯鼓鼓的。   李言蹊闻言蹙眉,容色立刻严肃,全然不是刚刚说丰腴好的模样:“是吗?!那我也该减减重了。”她爹的审美一样与旁人相去甚远,她决不能信她爹的话。   吴岚哭笑不得:“……”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心有小烦恼的李言蹊小手托腮一叹,安慰别人是一回事,落到自己身上又是一回事,果然胖是所有女子最不能忍的,她今晚不吃饭了!   与吴岚继续闲谈几许,洗了瓜果回来的鸿雁匆匆走近,附耳到自家小姐耳际,将刚刚男席之事说与自家小姐,李言蹊凤眸微眯,红唇勾起,有人看上她夫君了?   轻轻点头,李言蹊神色自若的与吴岚继续说话,直到许久后,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喃喃。”   闻声李言蹊起身与吴岚一笑,转身向自家夫君走去,然而走近那高大之人,李言蹊红唇一勾,错身轻哼,抬着下巴提裙走下台阶。   看着小妻子错身离去,虞应战眉头一蹙,知小妻子这是又哪里不快了,心里一边思忖着自己哪里惹了她,足下也未停,大步上前,一手握住小妻子的手,一手自然而然的替小妻子提起裙摆。   男子高大俊美,女子虽围帽遮面却身材曼妙妖娆,围帽飘动间总能窥看些艳丽,众人怔神于那曼妙,却也咋舌于这位肃冷的将军竟会为妻子提裙子。   从晨时开始想,想到一日的种种,仍旧不确定惹她如此耍脾气的是哪件事,虞应战沉着脸低语:“喃喃乖,你太小,高马顽劣你骑不了。”   李言蹊不语,虞应战眉头皱紧再次开口:“喃喃好看,我这么多年只喜欢喃喃一人,时刻想将喃喃带在身边,日后尽量克制,不会在外人面前吻你了好不好?”   面颊通红,李言蹊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侍卫丫鬟看来,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心头的窒闷好受许多,有人看上她家夫君是因着他好,她何必为难自己人,稍稍缓下脚步,任那人揽住自己。   歪打正着的虞应战松了口气,继续轻哄着怀中的人,然而看到迎面走上台阶的名扬侯夫人,肃容垂下眼帘,错身之际沉声开口:“夫人,你的玉佩掉了。”   因为丈夫昏迷而魂不守舍的冯氏闻言回身,白着脸牵强一笑:“不是我……”   然而玉佩入目,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不可置信的抬头,看清了刚刚与自己说话的人更是震惊。   似未察觉冯氏眼中的惊慌,虞应战垂眸命人将手中的玉佩送去,揽着怀中人继续走下阶台。   强笑的拿过那玉佩,此时的冯氏已经如堕冰窟。   景儿的玉佩明明随着景儿一同下葬了,怎么会在西远将军手中?!   本想与其他夫人告罪先行回府的冯氏,现下连告罪也不顾了,摇晃着身子握住身侧嬷嬷的手,稳住身形:“回府!”   一路惊神,回到侯府,冯氏未来得及去看丈夫的伤势,便怔怔坐在正堂之上。   景儿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西远将军手中?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以双生蛊,用景儿之命害那女人一尸两命?还是他知道了他身上有蛊毒之事?   心神俱慌,冯氏面色惨白,轻颤开口:“快,快拿我的腰牌来!”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去见那人。   一侧守着自家夫人的嬷嬷忙惊诧开口:“夫人,当年您嫁入侯府,腰牌便被收走了。”   闭眸揉着额角,冯氏咬了咬牙,她倒是忘了那人素来动作快,可她与那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必须要让那人知道。 第63章   临近傍晚, 街市渐渐人头攒动, 街边的铺子里也有令人垂涎的香气飘出,孩童们玩耍于街角巷口, 一片热闹, 若是以往李言蹊定会按压不住喜好热闹的性子, 挑帘望去。   然而现下,将军府的马车内仿若隔绝了那份热络嘈杂。   当看到虞应战将孔雀的玉佩拿给名扬侯夫人, 李言蹊已经顾不得耍性子了,往日种种的担忧一并浮上脑海。   头靠在那硬邦邦的怀中,小手无意识的攥着他衣襟,她的夫君虽然平日对她傻兮兮的, 可在外从来睿智果决,他答应她不会有事,她该信他,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他将她疼的像个孩子, 她也愿意做让他疼的孩子,可她从未忘记自己是他的妻。   她怕她傻兮兮的夫君有事。   凤眸没了往日的灵动,盛满了担忧。   小妻子一路没有响动,虞应战眉头微蹙,察觉出些不对,大手伸过抬起怀中人的下巴, 看到那小眉头紧蹙, 忙将人提抱起来, 蹙眉沉声:“喃喃与我说。”   被抱跪坐他腿上,李言蹊咬了咬唇,想到这是外面,没有开口,凤眸垂下靠在他的肩头,撅了撅嘴:“我待会问你什么,你都要与我说啊。”   知她是因着刚刚的事忧心而不是恼怒他,微微松了口气:“好。”   一回府内,应付了嬷嬷,李言蹊便匆匆回房,看到已经端坐在案几前的夫君,熟稔的坐去了他腿上,凤眸眯起,将一路隐忍的话问出:“孔雀是名扬侯的女儿?”   看到小妻子蹭到自己腿上,大手忙伸去揽住那纤细的腰身,啄了啄她的唇,沉声:“嗯。”   因他心不在焉的回答,凤眸嗔怒瞪去,双手抱臂,李言蹊跨坐正视:“你身上的蛊毒是她下的?”   因着她没有规矩的坐姿蹙眉,虞应战却抬手将人抱的更近些,托着那小屁股拍了拍:“不是。”   看出他的漫不经心,李言蹊轻哼一声,随即凤眸明亮,身子伏在他胸口,红唇微启咬了咬他的喉结,柔声开口:“你若乖乖说,我待会有奖励给你。”   大手僵住,心头骤跳,黑眸幽深,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给他奖励了。   喉结上下攒动,黑眸定定的看着面前精致的小妻子,心动那奖励,虽然不喜她忧心那些不重要的事,但还是开了口:“我与萧景身中同样的蛊毒,此蛊成功便是以牺牲一人性命换取另一人性命,失败便是子蛊母蛊寄生的两人在蛊毒发作时先后死亡。”   看到小妻子眉头纠结蹙起,俯身吻了吻:“我与小刀是前者,萧景与那位亡故的侯夫人则是后者。”   所以冯氏能被扶正便是以牺牲孔雀为代价?   李言蹊惊住,她不敢想象一个母亲会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咬了咬唇,李言蹊眼眸泛红,萧景啊,原来孔雀的名字这样好听,孔雀说她记不起小时候的事了,不知她离开时是否想起,她不希望她想起,倘若想起,知道自己只是被母亲利用的棋子,她会何等心痛。   小手攥紧自家夫君的衣襟,李言蹊眼眸朦胧,看到小妻子难过,虞应战蹙眉,大手安抚的拍了拍小妻子的脊背,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感受到手上的温热,李言蹊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既然这蛊毒有成功有失败,为什么会被用来害人?”   虞应战垂眸,将那曾经经历的凶险痛楚轻描淡写道出:“在我与小刀之前,没有成功之例。”   没有成功之例,这蛊便彻底成为杀人之蛊,无人了解蛊毒,便也无从查出死因,更寻不到凶手。   心头一震,李言蹊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襟,心中后怕,她原来差点失去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   听说他很小便有头疾,既然头疾是因着那蛊毒,他幼时生活的是何等凶险,想到曾经会耍心思与人要压岁钱的夫君曾置身险境,李言蹊心疼的紧,跪坐在他身上,与他平视,眼眸朦胧的看着一脸严肃紧绷的人,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眉峰,吻了吻他的眼睛,吻了吻他的鼻尖,最后吻了吻他的唇。   因着她轻柔爱怜的动作,虞应战浑身紧绷,喉结攒动,沙哑问询:“这是奖励?”   红唇勾起,眼眸中的泪水顺着眼角掉落,李言蹊轻笑出声,再次吻上他的唇:“傻子,这不是奖励,是我心疼你。”   大手猛地揽住怀中人的腰,胸膛起伏的人将人大步抱上床榻,不顾往日的怜惜将自己的全部重量交付。   高大的男人肌肉纠结,胸膛满是汗水,麦色的肌肤衬得身下的女子白的刺眼,再无缝隙的贴合,满室暧昧。   直到天色完全褪去颜色没入黑暗,房内才重新沉寂。   靠在男人怀中,李言蹊眼眸因疲惫微合,感受到环在腰间的大手又一次游移向下,忙伸手制住:“不行不行,我难过。”   大手停在小妻子的小腹,虞应战自后吻了吻怀中人的脖颈:“喃喃乖。”   累的不想开口,只牢牢的按住他的手,见小妻子意志坚定,大手终于放弃,正要从小腹游移向上,李言蹊骤然清醒,睁开眼眸,再次按住他的大手:“我要生气了。”   大手犹豫后终于不再动,最终老实的将自己的小妻子团放在胸膛,摸摸小手而已。   一身的疲惫让刚刚的怜惜心疼烟消云散,趴在他胸膛,清醒些的李言蹊后知后觉的开始算账,红唇撅的老高:“听说今日有人与夫君示好?听说是吏部尚书的嫡女呢,叫海棠儿?这样的名听着便心软,夫君那海棠儿漂亮吗?”   闻声蹙眉,虞应战啄了啄她的唇:“没有看。”   李言蹊轻哼,垂下眼帘,小手拄着下巴,一手在那硬邦邦的胸口画着圆圈:“那日后也不许你瞧。”   这有何难,他从不看女子:“嗯。”   红唇终于勾起,亲了亲他的下巴,感受到身下人的紧绷低笑出声。   趴在硬邦邦的胸膛许久,胸口有些疼,李言蹊想到还未来的及与嬷嬷说今日的趣事,便想起身,往日自己都是昏睡过去,哪知羞耻,可现下是醒着,没穿衣服她总有些害羞,想了半晌眼眸嗔去:“我要起来了,你不许看啊。”   虞应战蹙眉,点了点头。   李言蹊不放心的一手伸出遮住他的眼眸,一手够了够,拿起自己的肚兜迅速转身。   寻到肚兜起身便要穿上,然而心中忧心那人睁开眼眸,手下总有些慌乱,带子有些分不清。   直到那两个带子被大手握住:“我帮喃喃。”   面颊通红,李言蹊撅了撅嘴,但见那人当真一本正经的为自己系带子便也未开口阻拦。   细细的带子被大手系上了个漂亮的结,系好了带子,刚刚还一本正经的人,眼眸不由自主的移向那雪白的脊背,看到腰间一左一右的两个手印,英眉一蹙,黑眸幽深,附身吻了吻那脊背,大手不由自主的深入肚兜,将人抱入怀中。   李言蹊一声惊呼忙按住那大手,转头便要训斥,然而唇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擒住,大舌娴熟的突破齿关时,长着厚茧的大手也开始动作。   难舍难分大有再一次共赴沉沦时,外室的门突然被叩响:“爷,薛太医来府,说有要事相告。”   双手抵着那硬邦邦的胸膛,李言蹊闻声别开头,再那唇追来之时喘息开口:“我……我饿了。”   英眉皱起,黑眸定定看了半晌,最终将人抱起,抬手为人着衣。   半晌,虞应战一脸阴沉大步走向书房,李言蹊则眼泪汪汪的靠在徐嬷嬷怀中:“嬷嬷你让我与你睡吧,让我与你睡吧,否则我会死的。”   哭笑不得的抱着自己小姐,徐嬷嬷拍了下自家小姐的肩膀:“呸呸呸,莫要说这晦气话。”看着自家小姐委屈成这般,徐嬷嬷也不由一叹,眼眸犹豫,最后抬手为自家小姐整理鬓发,轻叹道:“听说以前将军没有通房妾室,现下难免如此,小姐莫要忧心,日后有了孩子便会轻松许多。”   眼巴巴的从徐嬷嬷怀中起身,李言蹊蹙眉偏头:“是这样吗?”   看着自家小姐小可怜的模样,心头柔软的徐嬷嬷轻咳一声,大概……大概吧,不去看自家小姐,徐嬷嬷挽着袖子起身:“小姐饿了吧,老奴这就命人布饭。”   心头狐疑犹豫,但听到这话李言蹊眼眸一亮:“嬷嬷莫要命人布饭了,今天我想亲自动手。”虽然他刚刚有些不是人,但他也是她的夫,行商之人不能言而无信,她说要奖励他定要奖励。   后院小厨开始热火朝天,前院书房内的两人却静默不语。   将那侯夫人的身份说明,薛定海已经确定那冯氏便是给知渊下蛊的人,转头看向案几后的好友:“那冯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虞应战垂眸端坐,容色沉静,答非所问道:“皇后如何了?”   疑惑的事未被解答反被问询,薛定海一怔,但想到刚刚跑马场上四皇子将皇后气病的事,知道知渊与被皇上皇后抚养长大,自小与那两人亲厚,还是先开了口:“皇后的御医是太医院的赵大人,林大人,皇后本身就体弱,听说刚刚回宫便气晕昏迷了。”   轻轻颔首,虞应战肃容起身:“定海兄可否帮我查看皇后往年的诊书。”   薛定海疑惑的点了点头,想到金伯,还想再问,便见那走至门旁的人顿住足下:“那人必死无疑。”   虽然心里清楚冯氏的下场,但听到耳朵里薛定海仍旧沉重,想到自己与金伯的承诺,轻轻一叹,罢了,等冯氏死后,他再与金伯写信吧,至少他能为他惦记的女子收尸。   虞应战从书房离开,回到房内没有看到用饭的小妻子,墨眉紧蹙,看着房内打扫的侍女,阴沉开口:“夫人呢?”   几个侍女年纪小,平日在李府与小姐嘻嘻哈哈活的纯粹,哪里见过这等血气之人,往日见了这位将军都绕道走,今日撞见了,只得抖着手磕磕巴巴的指向后院小厨。   小厨外丫鬟嬷嬷都站在外面,虽然各自做着手里的活计,但无一不是斜眼看着小厨内。   英眉紧蹙,虞应战大步迈入小厨。   正得意掐腰的李言蹊听到响动以为是嬷嬷放心不下又来嘱咐,急忙回头,但看到来人,小脸骤然露出喜悦,兴致冲冲将人拉过,邀功一般开口:“你爱吃肉,我特意给你做的酱烧肉,特别好吃,我刚刚尝了,做的很成功。”   看着那小脸汗湿,虞应战蹙眉抬手为她擦了擦汗。   不理他的动作,素手去掀锅盖,然而刚刚喷香四溢的肉香却变成了焦糊之味,李言蹊眉头一蹙,慌张抬头:“刚刚还好着呢。”   看着那焦糊的肉,俯身啄了啄怀中人的唇:“无事,我能吃。”   轻哼一声,李言蹊将人推开,不死心的打算重新开始:“不行,这是我给你的奖励,我一定要做好。”她以前能做出那么好喝的鱼汤,她不信做不好一个酱肉。   许久,锅子里的新肉汤再次咕嘟咕嘟泛起水泡,李言蹊尝了尝味道心满意足的盖上,回身抱住刚刚为她洗锅剁肉放材料的男人:“这次一定可以,我以前都会做汤呢。”   低‘嗯’一声,虞应战看着那带着汤汁的红唇怔神,沙哑开口:“我也想尝尝。”   李言蹊眉头微蹙,凤眸水润,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十分明白的开口:“不行哦,不能掀……唔”   因着那人尝鲜,再打开锅盖,面对又一次焦糊的肉时,李言蹊眼眸通红,她站在小厨一个多时辰,信誓旦旦不许嬷嬷鸿雁帮忙,结果做出来的是两锅焦糊的肉。   看着锅中的肉,虞应战十分严肃,将委屈巴巴的小妻子抱在怀中,不断安抚,随即沉肃的看着寻到焦糊而来的小厨仆从,冷声开口:“这是谁买的锅?这样的锅如何做饭!”   训斥了众人,虞应战肃容揽着自己的小妻子向房内走去,坐回房内,将人抱坐在腿上:“喃喃莫要难过,等换了新锅喃喃便能做好了。”   觉着颜面尽失的李言蹊,听到他的话似是抓住最后一丝光明,小手无意识的攥了攥他的衣襟,凤眸轻抬:“真的是因为锅?”   啄了啄那湿润的眼眸,虞应战沉声:“嗯。”   心头狐疑,但受不得批评与失败,爱面子的李言蹊很快便接受了,转阴为晴的靠回他的怀中,骄傲开口:“嗯,我还给你做过帕子,烫过外袍呢!”   暗暗松了口气,虞应战啄了啄怀中人的唇:“嗯。” 第64章   星光斑驳, 夜色寂寥, 葱郁遮蔽了夜色中最后一点光亮,整个侯府一片阴暗沉静。   院外寂静, 正堂内数人端坐却同样静穆。   众人面色阴沉难看,几日以来在朝中受的气一并涌上心头, 半晌, 一人沉吟开口:“你我等接连被打压排挤绝非巧合,有人暗地动作,为的是什么,不好说……”   听到这话, 一人拍案冷哼:“不好说?侯爷受伤, 今上非但没有补偿,反而趁势打压,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铜铃大的眼睛扫过众人,拱了拱手, 最终看向上座闭眸不语的名扬侯:“侯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卢将军, 莫要莽撞, 我们与左丞相僵持这么多年, 均衡朝政,皇上不会现下对我们动手!”   众人渐渐七嘴八舌, 原本肃穆的正堂内一时杂乱,许久后, 端坐在上座的名扬侯抬了抬手, 众人见状相继禁声。   沉吟许久, 名扬侯睁开眼眸,苍白着脸看向下首一言不发的少年:“你怎么不说话?”   听到问询,郑少时垂眸拱手:“下官短识,在几位大人面前不敢妄言。”   冷哼一声,名扬侯重新闭上眼眸:“你既然能入我名扬侯府商讨议政,那便是本王信得过的人,说!”   眉头蹙紧,郑少时起身拜礼,略作思索后开口:“臣以为,卢将军所言甚是,今上意图以明,若不动作,若山穷水尽时便晚了。”顿了顿声,继续开口:“侯爷,时势造英雄。”   轻哼一声,名扬侯睁开眼眸,看着身前稳重有礼的少年,眼眸幽深晦暗。   感受到沉沉的眸光,郑少时仍旧端手,不卑不亢的立于原地。   收回眼眸,名扬侯垂下眼眸,似喃言似自嘲:“英雄?本侯怕是枭雄都算不上。”   不过一时失神,名扬侯恢复沉静,双手拄膝,抬头时眼眸锐利枭狠:“我等与左丞相僵持数十年,维持朝堂均衡,既然今上不仁,那莫要怪我们不义,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回头是死,不回头还有活命的机会。”   听到这话,下座的几位大臣了然起身,肃容沉声:“臣等定以侯爷马首是瞻,绝不二心。”   议事定下,大臣们各自散去,名扬侯却仍旧端坐于正堂之上,看着那空旷的院落,眼眸幽远,半晌一锦衣侍卫现身一侧,面露担忧:“侯爷,那郑少时……”   名扬侯闭眸抬手,止住了来人的话:“常良,本侯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了。”   名唤常良的侍卫面露担忧,最终垂眸应是,再次隐去。   无人在侧,名扬侯睁开眼眸,容色阴沉,那人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今日我若尽兴或许会放侯爷一马。”   “将军是说朝中逼仄于我之事?”   “不是”   他落马时,那人的那句‘不是’,莫不是回答他先前的疑问?   面露犹豫,名扬侯眉头皱紧,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可对那人他始终没有把握。   重伤未愈,端坐良久的名扬侯一时头疼,抬手揉额时一双素手轻轻搭上。   感受到那柔软的手,名扬侯睁开眼眸,看清来人猛地挥开那素手,蹙眉厉喝:“你来做什么!”   素手一颤,冯氏白着脸看向自己的夫君,强强一笑,忍着惧怕开口:“夜深了,臣妾见侯爷还未歇息便想……便想过来看看。”   冷哼一声,名扬侯想要呵斥人离开,却在看到冯氏面露惊惧却仍旧含笑强撑的模样时,微微一怔,嘴唇一颤,鬼使神差的将人揽过:“满儿……”   丈夫面容不再阴戾,冯氏心头的害怕少去几分,暗暗松了口气,他对她还是有情的……   目光柔柔,冯氏面颊微红的依靠而去,眼眸抬起看着面前容色坚毅的男人,轻轻开口:“侯爷。”   轻柔的声音让一时怔□□扬侯回神,看着那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心中苦涩,垂眸忍下涩意,再抬头时眼中充满厌恶,大手桎梏住怀中人的下颚,阴鸷开口:“本侯说过厌恶你的脸,不许你到本侯身前,你竟将本侯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丈夫又恢复往日的疏离沉冷,冯氏浑身一僵,看到他眼中的厌恶,心中酸疼,却再次强笑开口:“侯爷……”   “啪——”   一个巴掌挥过,冯氏跌坐在地,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跪地告罪:“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闭上眼眸,名扬侯一声冷喝:“滚!”   冯氏一脸惨白,听到冷喝忙敛裙子起身,向自己的院子跑去,回到房中惊惧担忧一并涌上,冯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惧怕,痛哭出声。   哭了不知多久,冯氏抬起头,紧紧的攥住自己的手,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曾经的他会因为喜欢她与她软语温存,会因为两人的孩子亡故弥补与她将她扶正,会因为喜欢她处处包容。   可现在他不喜欢她了,自己利用景儿的事情一旦暴露,以他的性子,绝不会饶了她。   心头轻颤,冯氏手脚冰冷,眼眸坚定,无论那位西远将军是否知道真相,他都必须死!   *   从太医院向宫外走去,往日会与好友闲谈几许的薛定海现下眉头紧蹙,原以为知渊那日不过是因为担忧皇后随口一提,可今日看到赵大人几位同袍二十年前的出诊的记录,心中却升起疑惑。   轿子停到了将军府,薛定海熟门熟路的迈入府内,然而看到院子中的两人,却顿住脚步。   瞪着面前的高大男人,李言蹊捂住他的唇,哼声开口:“我不是让你亲我,我是让你看看我重了多少?”府中的秤要去后院寻,有些麻烦,所以一直觉得自己重了的李言蹊在看到自家夫君单手提起百十斤的铁器,便起了心思。   习武被打断的人形秤看着置气的小妻子:“是喃喃好看,我忍不住。”   轻哼一声,不吃他这一套,李言蹊再次伸展手臂,凤眸嗔怪:“过来抱我,这次不许乱来啊。”   点着头,一脸严肃的人再次一手抱着小妻子,一手试拿着几件重量相似的兵器。   窝在自家夫君怀中,双臂揽着自家夫君的脖颈,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开口的李言蹊手臂、腰肢一同酸痛,不耐的撅了撅嘴:“好没好呀,我腰都疼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手臂硬的跟铁一样啊。”   虞应战单手抱着小妻子,额头覆上薄汗,不是因为小妻子重,而是因为小妻子每每说话时,必有软软的热气骚动耳朵。   怀里的是自己疼爱不够的小妻子,往日一颦一笑都似拨撩,本就血气方刚的如何受得了,再次放下手中的铁器,转头便要吻上那红唇。   看到两人越发亲昵的动作,薛定海回神轻咳,面颊微红的打断两人:“知渊。”   倾身欲吻的人顿住,满脸阴沉的抬头。   李言蹊也闻声回神,看到站在门前的薛定海,面颊微红,忍着羞恼眉目含笑抬头:“薛大人。”   拱了拱手示意,薛定海复又看向一脸阴沉的好友,摇头一笑,率先抬步向书房走去。   见人走远,李言蹊转头看向一脸不悦的夫君,心头好笑,抬头啄了啄他的下巴安抚:“莫要让人等着。”   肃容垂眸,点了点头,刚要离去,却在看到她穿着曳地裙时不满的俯身,将拖在地上的裙子打了个结,挽到脚裸,确定她不会踩到后,这才满意的大步离去。   站在原地,李言蹊怔怔的看着自己裙角的疙瘩,半晌,上半身整整齐齐,下半身宛若插秧的李家小姐愤恨的跺了跺脚,瞪着那远去的人:“傻子。”   落座在书房,想到好友那副难舍难分的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见好友走近,理直气壮端坐于上座,笑着开口:“难怪我家阿洲跑你这里跑的这样频繁,知渊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轻哼一声,示意虞尔布茶后,虞应战肃容开口:“定海兄可查了诊书?”   听到好友问起心中疑惑之事,面上的笑意散去,薛定海蹙眉点了点头,将自己查看往年诊书的事说明:“我查看过皇后的脉象却是生产时伤了身体落下的体虚之症状,可出诊书上说皇后诞下四皇子时是顺产,并无异状。”   人形秤不靠谱,实在想知道自己重了多少的李言蹊提裙跑向后院的大厨,可见徐嬷嬷正交代几个师傅话,便有些犹豫,不敢上前捣乱,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排排猪肉后面,等待秤到自己。   刚刚采买了肉菜回来的大厨院内一时忙碌,一人大汗淋漓的得擦着汗,扯过一个猪放在秤上,一人看了斤量记下来,头也不抬的开口:“下一个。”   见最后一扇猪肉秤完,李言蹊凤眸含笑,走上称小猪的秤,喜滋滋开口:“我多重了呀?” 第65章   朝堂中几月内风谲云诡, 暗潮汹涌,无论是涉事其中的还是独立于朝堂外得, 皆面色沉沉, 揣度着时事的变化。   酒楼的厢房内, 几名年岁稍长的大人一脸端凝。   “吏部、兵部明暗都有右丞相、名扬侯的人, 明箭好挡但暗箭难防, 名扬侯常驻的大同离京不远, 倘若调兵,只怕……”   “以往若不是皇上撑着,左丞相, 国公爷哪里是右丞相、 名扬侯的对手,往日忌惮于圣上,那些人还不敢明动, 现下如受惊鬣狗,这一仗委实令人堪忧啊。”   上座的朝臣抚须长叹, 听到这话下座的人也面露难色, 越听越不安,揣度不出个结果,下座的朝臣便都试探着看向那从开始便一言不发的人。   端坐于上座,虞应战也眉头皱紧,一脸严肃, 半晌沉重开口:“拿纸笔来。”   四下探看的朝臣闻言更是面容青白, 可见现下朝堂是何等的剑拔弩张, 往日从不参与私下议事的西远将军都这般严肃严谨。   厢房内朝臣继续商讨局势, 端坐的虞应战也面容紧绷的记录自己听来重要的事。   大手挥毫,笔锋凌厉,宣纸上留下一行行字迹——讨好女子要时不时准备惊喜,要多说些好听的话。   写到这里,虞应战墨眉皱起,可喃喃最近不喜欢听好听的话了。   “还有啊,这些还不行,想要让林娘完全对你死心塌地,嘿嘿,最后当然是要在床上征服她,让她对你欲罢不能,为你生上一窝崽崽,有了孩子到那时你说东她就不敢说西了。”   隔壁再次传来响动,听到‘床上征服’,虞应战手下一抖,看着留在之上的墨迹,俊颜阴沉,耳朵却渐渐染红,轻咳一声,眉目浮上疑惑,生了孩子,喃喃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了吗?他虽然打着想要孩子的借口与喃喃恩爱,可真正得了喃喃,反而不想再多出一人引喃喃注意了。   心中犹豫,虞应战暗自否定了听来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听到什么实质性能哄小妻子的方法,虞应战眉目紧锁,容色更为严肃了。   不知道这位溜神听着隔壁闲侃的诸位朝臣,见那上座的西远将军越来越严肃,不由心头微沉,同席的老臣见状也顾不得遇冷,凝容开口:“将军以为如何?”   俊颜抬起,看了看渐晚的天色,肃容起身:“本将不打算现下要子,府中还有要事,告辞。”   高大之人大步离去,留在厢房内的一众朝臣:“……”啥?   怔神半晌,厢房内的众臣摇头叹笑,再不谈政事只举杯喝酒,那位既有闲心想要子之事,看来局势估摸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紧张。   从酒楼离开,虞应战便想要早些回府见自己的小妻子,可还未上马便被拦住去路。   手挎腰带,许久未私下见过儿子的虞国公眉头紧蹙:“为了一个商户女,你连虞府都不打算回了?”   将手中的马缰交给虞尔,虞应战垂眸抬手:“父亲。”   看到一如以往一样守礼却疏离的儿子,虞国公轻叹:“为父知道你是怕府中有人给你那妻子受委屈,不肯带她来府,可她既然嫁入宗族又岂能谁都不接触?知渊,莫要让儿女情长蒙蔽了你的眼睛,失了冷静。”   莫要让儿女情长蒙蔽了你的眼睛失了冷静。   肃容抬眸,虞应战看向父亲:“父亲与母亲成亲时也是这般冷静吗?”   闻言一怔,虞国公面露怒意,沉声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话说一半,虞国公叹息闭眸:“是你祖母惦记你,命我与你递话,你若不愿回府便算了。”   拂袖转身,然而走出几步,虞国公复又顿住脚步,沙哑沉叹:“为父承认当年为了虞府娶你娘是别有用心步步为营,但为父也曾真心喜欢过,更是从未对不起你娘,是你娘对不起……罢了,已经过去了,为父不想再提,你好自为之。”   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虞应战眉头微蹙,随即再不耽搁,翻身上马向府内走去。   心中有疑,眉头一路未能舒展,迈入府内,看到左侧庭院内一片杂乱,虞应战不悦沉声:“如此没有规矩,不上战场便都不知规矩为何物了?”   将军府的仆从少有后入府的,大多都是将士出身,看到那左侧亭子里花花绿绿的缎子玩意,硬着头皮上前解释:“将军,夫人刚刚在这处玩,那些是夫人的。”   轻咳一声,虞应战不再言语,转眸看向右侧同样杂乱的亭子,这次仔细的瞧了瞧,知不是小妻子的物件后再次沉怒,管事见自家将军怒容,不好让自家将军落颜面,忙先开了口:“那是小刀少爷的。”   沉怒消去,虞应战蹙眉轻咳,再不去看那两处,大步向后院走去。   管事松了口气,一侧年纪小些的小厮挠头上前:“徐爷,那咱们收不收拾啊?”   徐管事摇头轻笑,敲了敲小厮的脑袋:“收拾什么,夫人说一会儿还会过来玩。”   然而用过饭,右侧亭子里的小刀倒是按时去玩自己的宝贝们了,左侧亭子里的各色玩意却未等到主人。   汗津津的伏在自家夫君的胸口,双颊潮红的李言蹊眼泪汪汪的控诉:“你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很忙啊。”她忙着去玩编绳呢。   不理会小妻子的控诉,大掌抚着小妻子光洁的脊背,眉头锁紧:“喃喃喜欢吗?”   喜欢什么呀?   凤眸轻瞪,李言蹊疑惑的看着自家夫君。   想到酒楼听来的话,虞应战耳朵微红,严肃的吻了下小妻子:“喃喃喜欢吗?”   嘴唇一痛,李言蹊愤愤拍了下身下坚实的胸膛,被放开时又瞪去一眼,随即想到他一回来火急火燎,但随后却不慌不忙,逼着自己口不择言说着那些话的情境。   心下蓦地了然,但李言蹊却不肯开口,涨红着脸埋入他胸膛。   到处都硬邦邦的人,她才不喜欢呢。   英眉皱紧,生怕自己不能让小妻子欲罢不能,肃容继续问询:“喃喃……”   面颊红的厉害,李言蹊急急捂住自己的耳朵转移话题:“虞国公府今早递来了帖子,是祖母的,说邀我们入府说话。”   闻言虞应战垂眸,大手替小妻子理了理披散的长发:“喃喃不去。”   轻哼一声,李言蹊再次乖乖的趴回他胸口,听到那沉稳的跳动,嘴角勾起:“我心里最爱你,最在乎你,所以会更坚强,而且你放心,我一旦遇到困难难过就往你怀里跑,让你给我出气,你莫要这般担心我好不好。”   大手顿住,心头急促跳动,高大的男人一个翻身,将自己的小妻子再次纳入身下,黑眸幽深,轻啄了啄那红唇,随即猛地沉没。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让小妻子欲罢不能,可他却知道小妻子让他欲罢不能了。   虞国公府,老太太的院子一早便开始忙碌,接到回话,老太太又怨又喜,怨长孙为了娶个底门矮户的丫头,与她心思深沉耍玩心机,现下更是为了不让那女子受屈连虞府都不来,却也喜今日终于能见到长孙了。   左等右等,听到门外嬷嬷的传唤,老太太喜色坐起,然而想到那会跟随而来的人喜色又收敛了去,抬手啄茶。   须臾,虞应战迈入堂内,抬手拜礼。   余光看到长孙,虞老夫人轻轻颔首:“坐吧。”随即放下手中的茶,徐徐抬头,然而看到只有长孙前来,面容一沉,之前听到长孙在跑马场给那女子提裙子她便心中有气,今日见人没来,虞老夫人更是气涌而上:“就这般维护着?连让她过来看看我都不许?”   虞应战垂眸:“我驾马出府,走的快些。”   轻哼一声,虞老夫人眉目皱起:“什么走快走慢,我虽老眼昏花却心里明镜。你这是怕我让你那妻子受委屈先过来探路呢。”   虞应战垂眸不语正襟危坐,想到长孙对那孩子的在乎,虞老太太叹了口气:“知渊啊,你这不是护着她,你看你爹娶那李氏时,护着新鲜着,到头来到那宫宴席宴,能力之外顾及不得出了错时,还不是让李氏学着掌府,祖母虽厌烦你娶那女子,但事已至此,不过是想那孩子日后不出大错,莫要学了她姑姑只存个小门小户的性子,想提点教化她。”   抬眸看向祖母,虞应战沉声:“不会。”   眉头皱紧,虞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怎么不会?你信那孩子,我却……”   “孙儿有能力护她一辈子。”   不是相信她会变成面面俱到的宗妇,变得端庄有礼,而是他有能力护着她的性子,任她随心所欲。   虞老夫人闻言怔住,看着长孙坚定的黑眸,一时出神,府门女子当真生来便端庄吗?不是,大多是因为没有父亲、兄长、丈夫无所顾忌的疼护所以不得不端庄有礼,不得不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错。   想到自己年少时的蜕变,虞老夫人垂下眼眸,轻轻一叹,不再开口。   由着嬷嬷引入,然而迈入正堂,李言蹊并没有看到一早为她穿好衣裙先行离开的夫君,堂内只有虞老夫人一人。   看到来人,虞老夫人抬手招人到跟前:“知渊去了他父亲那里。”   疑惑的点了点头,见老夫人面上没有厌烦严厉,心中有些不解。   握上那素手,想起长孙那番坚定的话,虞老夫人轻叹开口:“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听到夸赞,李言蹊面颊克制不住的显出得意,勾唇垂眸,小下巴向内缩了缩,她爹也这样说过!   “瞧我家喃喃多好看,这小脸尖尖像她娘……呃,这小胳膊细细的像她娘……呃,但这小手可是纤纤……呃,总之我家喃喃是个漂亮……呃,罢了,是个有福气的。”   想到爹爹当初与伯伯炫耀自己的那番话,心里暗暗赞叹爹爹的眼光,随即小眉头皱起。   不过……怎么现下越想越不大对?   看到面前的小姑娘藏不住性子,或疑惑或含气的小模样,本想顺着长孙,随意说两句便放人的老夫人不由多问出口:“听说你叫喃喃。”   李言蹊从往事中回神,点了点头,随即眉目掩饰不住的带了几分气:“小时候孙媳妇爱喃喃自语,爹爹嫌我话多,便给起了这个小字。”   想到小小的一个姑娘走到哪里便喃喃自语的情景,虞老夫人心头有些柔软,攥着那素手不再放开:“既然来了,喃喃与祖母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面色微红,李言蹊有些不情愿的开口:“孙媳妇小时候胖,傻里傻气的,祖母还是莫要听了。”   低低一笑,虞老夫人故作严肃的摇头:“要你说你便说。”   轻哼一声,李言蹊当真与虞老夫人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正堂内不断传来虞老夫人的笑声,守门的丫鬟嬷嬷惊诧连连,老夫人操持内务这么多年,她们只在府中有少爷小姐出生时,见过这位严肃端庄的老夫人展颜,哪里听过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声。   众人疑惑中,从书房回来的虞应战面色低沉。   祖母刚刚不是答应说一两句便放人吗?   虞老夫人年纪大了,笑了一个晌午即便还想多听听也有些力不从心了,知道长孙在外面等了许久,最终放开了手,强撑着抬眸看着那褪去她口中幼时丰润,变得纤细美艳的姑娘,打心眼里生出些喜欢:“喃喃,祖母今日本是想提点些与你,可那孩子护着,祖母又疼那孩子,便不打算苛责与你,可了解了你的心性心里也喜欢,旁的不与你多说,只想提点你一句,宫中府中面上处处和善,但从来暗潮汹涌,可以活的无害,但绝不可不设防,你身为臣妇,日后要参加的宫宴许多,切要记得这番话。”   点了点头,李言蹊垂眸拜礼,随后由嬷嬷引着离开。   迈入正堂,李言蹊舒了口气,那是他的祖母,她是抱着讨好之意前来,虽然与自己的计划相去甚远,但也算无心插柳。   看到不远处的夫君,李言蹊扬眉,快步走近。   虞应战不大开心,明明刚刚便有小厮传话入内,可自己的小妻子这般久才出来。   心有不快,但看到小妻子额覆薄汗却未穿斗篷,心头巨震,眉头紧蹙,拿过丫鬟手中的斗篷为小妻子披上,大手熟练的系着带子,以为她是嫌弃不肯穿,极力推荐:“虽然短些,但这是勾丝的,穿上好看。”   看着忙碌的自家夫君,李言蹊心头意动,想要奖励夫君一番,抬眸瞧瞧四下可有人在时,却看到院子外立在长径上的虞应朗。   有些惊然,但李言蹊还是勾唇一笑,轻轻点头:“表哥。”   打从兄长紧张的为表妹着衣时他便看到两人了,本想离开,可足下却似生根一般,看到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看到兄长小心翼翼照料表妹,他心头疼的厉害,即便万般否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兄长才是真正喜欢表妹的人。   不顾世俗眼光耍尽手段娶表妹过门,跑马场上不顾众人眼光为表妹提裙,心性淡漠的人如他说的那般,有足够的能力去儿女情长,比他更在乎表妹。   轻轻点头示意,缓缓转身,虞应朗抬步离开,比起兄长他的确配不上表妹。   *   从虞国公府回来,夜色已经熏黑,斑点星光闪闪烁烁。   难得自家夫君没有寻借口与她一同沐浴,李言蹊便由着鸿雁服侍洗了最顺畅的一次澡。   卧在床榻,将自己缩进暖洋洋的被子,露出满足的小脸,李言蹊便要睡去,然而察觉到足下微凉,眉头立刻带了一丝小疑惑,睁开眼眸,不对,她傻兮兮的夫君怎么没在?   披了外袍起身,李言蹊走出房内,看到坐在门前,一脸严肃……搓洗着她小衣的夫君,李言蹊蓦地回想起下午在虞国公府的情景,她夫君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   想了半晌,凤眸睁大,李言蹊忙上前窝进自家夫君怀中,讨好的啄了啄自家夫君抿起的薄唇:“以后我只唤夫君一人表哥好不好。”   等了许久许久许久小妻子的人终于面容舒缓,放下手中攒了几日的小衣,虞应战阴沉着脸,极为好哄的应声:“嗯。”   心头好笑自家夫君这般好哄,李言蹊再次啄了啄那薄唇:“快去睡吧,我没有你都睡不着了。”   黑眸幽深,抱起小妻子,大步回房。   房内云海翻涌,当那份难耐袭来还未跌落却被人翻身再次卷入身下的李言蹊双眸朦胧,阴谋,定然是阴谋,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   披着单衣,宋舒棠怔怔的依靠床榻,看着窗外的寂冷的月色出神。   小容打水进来,见自家小姐一成不变的坐姿,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挽着袖子为自家小姐洗脚一边开口:“听闻那位将军很喜欢他的夫人,小姐,您还是莫要想了。”   心头酸涩,宋舒棠垂下眼帘,她知道,他那位夫人在他临危时仍旧对他情深不渝,所以他很喜欢他的夫人,那两人的种种是她不能改变的,但她却能填补他另一处空缺,想到那人在跑马场上也曾怔怔的看过自己,宋舒棠淡淡一笑,听闻那人也是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的,这大抵是他那日看她的原因吧。   看到小姐依旧出神,小容最终叹了口气:“小姐莫要想了,睡吧。”   垂下眼帘,宋舒棠躺入床内轻轻闭上眼眸,他的妻子年岁小,总有疏漏之处,她不求他能像疼爱她妻子那般爱她,只求能够成为填补他心中空缺的存在,那样俊美卓绝的人不该独属于一人。 第66章   正如虞老太太所说, 身为朝臣命妇要参加的宫宴许多。   临近秋末,晋元帝生辰, 设宴荀华池,广邀属国使者、朝臣外宾率土同庆。   不同于其他席宴,这样有属国觐见的席宴, 无论是朝臣还是内眷皆要朝服正冠,阖府入宫参拜。   将军府从一早便开始忙碌,然而车马用度都准备好了许久,也不见府中人出来。   李言蹊是第一次穿命妇的朝服, 虞应战也是第一次为小妻子穿命妇的朝服, 看着从内到外加在一起足有十三件的朝服,一头大汗。   对着那不知从何系起的中衣, 虞应战蹙眉许久, 久到李言蹊依靠床侧已经小睡一觉醒来。   迷茫的看着面前的夫君, 李言蹊蹙眉抓了抓自己的脖颈, 黏软着开口:“怎么还没好啊?”   虞应战容色端凝, 抬头啄了啄小脸粉红的小妻子,蹙眉安抚:“快了。”   轻轻‘嗯’了一声, 昨夜劳累,现下还疲倦的人乖巧的坐在床侧,已经习惯自家夫君着衣的人随即十分信任的由着他忙碌,懒洋洋的错眸看向叠放在床侧剩下的几件朝服, 看到最上面叠放的白缎绣荷小衣, 小手漫不经心的伸出摸了摸, 红唇扬起,泛着红晕的小脸带上一丝惊喜,她以为命妇的朝服本该都是严肃端庄的,却没想到里面衬的小衣样式竟很合她的喜好。   摸着摸着,李言蹊秀眉微蹙,嗯?小衣?她没有穿内衬小衣便穿上了中衣?   蹙眉转头,看向仍旧攥着她中衣的两个带子,凝神严肃的自家夫君,李言蹊终于从混沌中清醒。   半晌,李言蹊在房内脱下被穿的乱七八糟的朝服,而被赶出的虞应战端坐于正堂之上,看着听命而来,准备为小妻子着朝服的一众丫鬟,英眉不悦的皱起。   扫过众人,虞应战面容沉肃,不死心的开口:“谁会写字。”   低沉肃冷的声音让房内的丫鬟们缩了缩脖子,小丫鬟长芦咽了口口水,看向身侧的白鹭,她不太会写字。   白鹭察觉到那视线看来,急忙看向身侧的画眉,她也不太会写字。   画眉心下一颤,跟着看向身侧的鸿雁。   察觉众人看向自己,鸿雁也忙转头看向身侧的……空地,欲哭无泪,鸿雁战战兢兢上前,磕磕巴巴开口:“奴婢会写字。”   皱起眉头,虞应战看向一侧的虞尔:“准备纸笔。”   虞尔得令离开,须臾便将纸笔拿回,虞应战沉声:“将着衣的顺序写下来。”   鸿雁虽然会写字,但从未做过‘文章’,心头害怕,听到命令仍旧拿过纸笔,冥想许久后终于落笔,直到最后一笔落定,才眼眸不安的松了口气,她从未写过文章,不知道她写了的将军姑爷能不能看懂。   端坐上座,虞应战拿过虞尔递来的纸,看到上面的内容,面容更沉了。   第一,把带子解开,第二,把衣服穿上,第三把带子系上。   鸿雁跟在自家小姐身边久了,了解些了这位将军,所以比起府中的其他丫鬟,是不太怕这位将军姑爷的,可现下才知道,这位将军姑爷真正沉起脸来有多可怕。   她家小姐怎么还不出来啊,鸿雁心里又委屈又害怕。   好在身侧终于传来门声,看到自家小姐,鸿雁眼眸立刻通红。   看到自家丫头委屈成这般,李言蹊疑惑的上前,拿过自家夫君手中的纸,见纸上的着衣步骤忍住笑意,忙回身抱住自家小丫头,理直气壮的瞥过去一眼,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怎么了啊,写的这么清楚你都不懂?哼,就不让你穿。”拍了拍怀里的小丫头:“鸿雁,我们走。”   任那端坐的人如何阴沉,这繁复的朝服仍旧是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穿好。   身为武将,长年征战在外,虞应战素来严谨,善于披荆斩棘,所以坐在前往宫中的马车上,抱着自家瘫软睡在怀中的小妻子,眉头皱起,逐层研究。   昨日劳累,正在小憩的李言蹊感受到那大手的骚扰,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小手伸去将大手打开。   已经研究到中层的虞应战被打断,顿了顿手,见小妻子重新睡去,啄了啄小妻子因熟睡微张的红唇,打算继续抬手研究,然而眉头却一蹙,他刚刚数到第几层了?   面色难看,大手准备重新研究时,向来不喜睡中被人打扰的李言蹊眉头彻底皱起,晕红着小脸在高大的男人怀中愤怒的拱身子蹬腿挣扎:“我不要你抱我了!”   高大的男人肃容端坐,轻拍了拍怀中闹脾气的人,再不动作。   须臾,马车驶入宫中,昏睡一路的人最终在自家夫君的叮嘱下,什么也没听进去的走向内宫。   席宴设于荀华池畔,但席宴未开,女眷皆聚集在内宫菊园内吃茶用点心。   由宫内的嬷嬷引着走向内宫的路上,李言蹊因熟睡而覆上的薄薄汗意渐渐消退,神思也恢复清爽,站在女眷聚集的园中,寻了一圈看到一众小姐间一身藕荷缀花裙的吴岚姐姐后,眼眸一亮。   手里拿着投壶箭羽的吴岚也看到了树墙外的李言蹊,忙疾步走近,欣喜道:“喃喃,你来的正巧,我们一起玩投壶吧。”   投壶是人多才能玩起来的,所以自小只与小刀玩在一起的李言蹊并没有玩过,与吴岚走入院中,看到一众贵女间那小小的一个长颈瓶,心中一时涌上雀跃。   贵女及年轻的夫人们各自拿着分来的箭羽,围站在长颈瓶口几步之外,拿着红翎箭羽的小姐率先投壶,然而这一箭还未投出,便传来轻笑声。   “投壶这般无趣的事也值得你们都围在这处?”   身着素白落花广袖宫裙,面容粉白丰腴的绫安公主伴着宫人走近,上前拿过那贵女手中首投的红翎箭羽,转身扔向那长颈瓶中,箭羽插·入,绫安偏头一笑:“不过想想本宫也许久未玩了,与你们一同玩玩也无妨。”   见到来人,贵女们纷纷拜礼,随即重新站好位置,但原本轻松闲适的气氛现下变的沉默,当初绫安抢了吴岚未婚夫婿的事众人皆知,即便知晓是绫安公主的不妥,却不好得罪,所以干脆匆匆投完便眼观鼻站在一侧。   众人心思各异玩的并不专心,唯有李言蹊一人真正专心于这对她来说新鲜的投壶,然而场上唯一一个专注于投壶的人,第一场接连投出的两个箭羽皆投到了外面。   看到投在外面的两支箭,李言蹊现在只想找她的夫君哄她,她丢了颜面,受了委屈了!   几场投射下来,十几人的投壶最后只剩下绫安和吴岚两人。   手心攥了把汗,一向好胜的绫安眼睛紧紧盯着长颈瓶口,捻着最后一支箭投出,然而铜铁的箭打在长颈瓶外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后便落在了地上。   看到投至外面的箭羽,绫安咬了咬唇,面露不愉。   吴岚也是最后一支箭,捻着箭,垂眸不语,素来认真的人如以往习武一般凝神,随即不做犹豫的抬手,正要投箭时,耳侧传来轻哼:“你真没必要与本宫置气,那样的姻亲有什么值得你珍惜的,你该感谢本宫,至少本宫让你看清了那宋家公子是何样的人,那样窝囊花心的男人也只有你喜欢,本宫瞧都瞧不上。”   专心看着这最后一投的贵女皆闻声抬头。   绫安面容含笑,双手抱臂,丰腴秀丽的脸上大方一笑:“如果今日赢了本宫,你心里好受,本宫让让你也无妨,左右不过是玩玩而已,本宫也不在乎。”   吴岚闻声唇角弯弯,眼眸含笑:“这句话我可是从小听到大,哪次我赢你,你不是这般说?我耳朵都生茧了。”   话罢,一箭投出,稳稳的落入那长颈瓶中。   看到绫安眼眸含怒,吴岚垂下眼帘,不再开口,提裙而去。   虽然吴岚面色镇定,举止得体,但李言蹊立刻察觉出那急忙敛下的眼眸泛红,正要提裙追去,身后再一次传来绫安的轻嘲:“本宫劝诸位莫要靠近她了,这般小肚鸡肠,不识好意,大家可莫要成为下一个被她针对上的人。”   李言蹊闻言顿住足下,凤眸微眯的转过身来,看着被侍女簇拥着的绫安,红唇勾起,这些她太熟悉了,当年在淮南,那位被她一直唤做姐姐的魏琳便是这般将她孤立于所有女子之外,当年她继续含笑讨好,因为没有在乎她的人,她只能主动融入,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任何人都不是能被所有人喜欢的,知道什么才是她该珍惜的人,什么是她不需要在乎的人,更知道人愈善便愈会被人欺的道理。   偏了偏头,李言蹊提裙上前,红唇微启:“公主所言甚是,当真不愧为公主。”   看着那娇柔美艳的女子转身,绫安眉头一蹙,知晓这位是六哥的妻子,心中不由轻哼,徒有外表,却没有灵魂,只会一辈子活在桎梏中,她看不上眼,但想到那她从不敢直视的六哥,冷哼开口:“六嫂廖赞了。”   低低一笑,李言蹊垂眸用帕子擦了擦手上因扔箭羽而染上的尘土,锐利抬眸,勾唇一笑,艳丽恒生:“愿公主日后喜欢的人也会有热心的女子帮公主试探,到时候公主也要识清人,可莫要再穷追不舍,大方放手才好。”   听到穷追不舍,绫安面色涨红,自己追着喜欢的人离京之事虽然沸沸扬扬,但从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嘲讽,气急开口:“你胡说什么!”   看到气急的人,李言蹊垂眸提裙,勾唇离开。   然而从园中离开,李言蹊便秀眉微蹙,寻找刚刚疾走离开的吴岚姐姐,沿着长径走了几步便看到长径尽头的柳林中站着两人,见一人正是吴岚姐姐,心头一喜正要抬步,却在看清那柳林中的另一人时,疑惑顿足,那位小薛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面前的人,眼眸通红,脸上还挂着泪意的吴岚同样疑惑。   拍打身上的枝杈树叶,脖颈带着血痕的薛定洲抬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真是巧了,我想岚岚,岚岚便出现了。”   垂下眼帘,心中沉闷的吴岚现下没有一丝心情与他说话,转身欲走。   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偷偷溜来的薛定洲,见人欲走,心中焦急大呵出声:“你给我站住!”   因着高喝,吴岚眯起眼睛转身,容色阴沉,薛定洲轻咳一声:“你能不能缓一缓你的足步?”   吸了吸鼻子,吴岚淡声开口:“这里虽无旁人但到底是内宫,若被人发现你可是要被问罪的。”   嘿嘿一笑,薛定洲从怀里摸出拳法秘籍:“无妨,我马上便走。”送书过去,然而一直慌慌张张的薛定洲终于发现不对,看到往日神采奕奕的人现下眼眸红着,忙正色急道:“你怎么哭了。”   别开脸,吴岚不肯开口。   想到那个自小与岚岚青梅竹马,形影不离,最后背信弃义的宋大公子,薛定洲心头沉闷,上前将人轻轻拥在怀中,眼眸低垂,轻叹开口:“岚岚,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小时在书院看到你便喜欢了,总想看着你,上学堂看着你,下学堂看着你,我跟在岚岚身后很久了,可岚岚……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呢?”   回忆起少时只能看着那自小定下亲的两人亲密无间,薛定洲越发沉闷,明明同样陪伴她长大,可他似乎总是别排斥在外的那一个。   一向俊逸的人难得露出脆弱,可对待事情素来认真的吴岚却闻言眉头一蹙,鄙夷的看向面前的男子:“所以这就是你十六岁了还被夫子扣在少童院的原因?”   学业一直不顺畅的薛定洲:“……”岚岚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看着那面容纠结在一起的人,吴岚垂下眼来,嘴角松软,推了推人,哼声道:“还不将我放开。”   不快的将人放开,薛定洲攥了攥手中的拳法秘籍,犹豫的送了出去,垂头低声:“这个……这个给你。”   看着被递至面前她心仪许久的书,吴岚心头微涩,她之所以会因为绫安提起那人而难过,是因为知道了绫安看不起那人,那人当初却仍旧为了绫安义无反顾的抛下自己。   回想起来,她只是为自己当年付出的真心不值。   明明是自己主动退亲的,可为何放不下的是她呢……   咬了咬唇,吴岚抬头,看向那不敢直视自己的男子,他待自己不好吗?   好,比那人好很多,就像她当初跟在那人后面,他也一样的跟着她。也是唯一一个不再乎她的过往,一心喜欢她的男子。   就像他说的,他一直看着自己成长,想到他少时时常掩在墙角,自认天衣无缝窥看的样子,吴岚心中最后一丝窒闷散去,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抬手伸去,轻哼一声:“书……书我收下了。”   纠结的眉头舒展,薛定洲惊喜抬头,他的岚岚从未收过他的东西,一时开心,薛定洲无措的将人抱住:“岚岚我……我……喜欢你。”   面颊突然涨红,吴岚咬唇垂眸:“放开。”   看到怀中人面颊涨红,薛定洲心头微动,所有的无措慌乱回归沉静,温柔开口:“岚岚,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   虽不知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但看到那柳林中两人相拥在一起,站在长径上的李言蹊面颊微红,想要避嫌离开,又怕有人过来,便命鸿雁在这处守着。   抬步离开,然而想要回园中的李言蹊还未走出多远,便看到一身素白云雁细锦裙的女子站在长径另一侧。   见人看来,宋舒棠淡淡一笑,俯身做礼,抬眸之时,端庄优雅尽显,曲颈敛颌,柔声开口:“李家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言蹊凤眸微眯,红唇一勾,海棠儿? 第67章   李言蹊走后的菊园内,一众贵女垂头不语, 侍女簇拥下的绫安面色微白, 咬了咬唇, 狠狠一瞪那人离开的月门, 回身环视四周,看四下的贵女们垂眸不语,轻笑开口:“怎么?你们也觉得本宫追着男子有失礼教?”   贵女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与绫安交好的几位贵女闻言更是讨好的上前:“公主多虑了。”   然而绫安却不买账,拂袖将上前的几人推开, 眼眸凌厉:“你们这些养在闺中的女子懂什么,哪里知道真正的情爱并不是父母之命,本宫读的外籍书颇多,领悟的东西岂是你们这些鼠目寸光之人能理解的, 你们可以笑, 但别怪本宫撞见撕烂你们的嘴。”   低呵让一众贵女面色惨白, 纷纷低头。   看众人面露惧意,稍稍发泄了心中的怒意的绫安冷哼转身,迈步而去。   然而远离那处菊园, 绫安死死咬住唇畔, 那戳中她内心的话似不断的在耳畔回响。   莫要穷追不舍……   越想越气,绫安原地跺了跺脚,她们懂什么, 情爱便该是这般自由主动的, 她做的没错, 她们只能活在别人的摆布中,只有她才是唯一清醒的人。   想到那人回京便消失不见,绫安咬了咬唇,侧身开口:“母后现在可还在宫中?”   一侧的侍女听到问询,忙点了点头。   绫安轻哼转身,向着皇后寝宫走去。   心中有气,一路阴沉着脸疾步而行,还未迈入角门,却看到正宫门外一道熟悉的背影,顿住足下,绫安心中疑惑,母后身体有恙,甚少与府门夫人往来走动,怎么有府门的夫人出现在母后的寝宫?   心中有疑,绫安眉头蹙紧,神似怔怔间猛地与手捧托盘的侍女在角门处撞在一起,急忙回神,见到衣襟的茶渍,气急含怒,一个巴掌掴了过去:“没有长眼睛?!”   侍女面颊一痛,被打的眼眸昏花,还未看清来人便急忙跪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绫安冷哼,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女,想到心中尚有急事,厌烦开口:“将这不守规矩的拖下去,杖责四十,如此莽撞的奴才如何能伺候好母后!”   角门处的侍卫闻声上前,侍女惊恐哀求,听着那哭喊绫安心里烦躁,足步不停迈入寝宫。   外面吵吵嚷嚷,正就着嬷嬷的手向内室走去的周皇后蹙眉顿足,差人上前问询后垂眸坐回了上座。   须臾,绫安迈入正堂,面容含笑的上前拜礼:“母后。”   看到自小养在膝下的公主,周皇后面露笑意,轻轻斥责:“瞧你,走到哪里都要鸡飞狗跳的,你父皇若知晓定要责罚与你。”   吐了吐舌头,绫安落座后抱住周皇后的手臂,讨巧一笑:“母后素来护着我,倒时候母后护着我,父皇定不敢训斥了。”   周皇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垂眸落在绫安的衣襟上,柳眉微蹙,抬手为她擦拭:“这是怎么了?”   不甚在意的垂头,也拿帕子为自己擦拭,绫安无意识的开口:“刚刚瞧见侯夫人在母后宫外,一时出神便与一个侍女撞在了一起。“   拿着帕子的素手顿住,随即周皇后抬眸嗔怪:“下次可莫要莽撞了。”   点了点头,想到自己来时的目的,绫安忙又抱上周皇后的手臂:“母后,萧夺回京了,可我怎么都寻不见他,母后求你让我见见他吧。”   周皇后闻言垂眸,端坐轻声:“又在胡说什么。”   撅了撅嘴,绫安放开周皇后的手臂,捻着手中的帕子开口:“母后莫要诓我,他是母后的寻来的护卫,听命于母后,他回京定是听了母后的命令,母后,我想见他。”   面容微恼,周皇后娥眉皱起,仍旧柔声劝说:“你是一个女儿家,怎么能……”   攥紧手中的帕子,绫安敛下眼眸:“母后若不肯让我见他,那我便去求父皇。”   声音顿住,周皇后眼眸定定的看着身侧的绫安,绫安不肯抬头,自顾自的开口:“母后,我喜欢他,我身为公主追着他满天下的跑,这样受人耻笑的日子我受够了,我想他娶我,母后,我要见他让他娶我。”   轻轻一叹,面色发白的周皇后垂下眼帘。   “在说什么?这般严肃,朕难得看到皇后凝容的模样,可是绫安又惹祸了?”   沉声自外传来,周皇后抬头,看到来人,温婉的面容重新浮上笑意,起身做礼:“皇上。”   迈入堂内的晋元帝抬手将人扶起,移眸看向同样拜礼的绫安,眉头微蹙沉声:“莫要成日纵着性子胡闹,日后也莫要再往外跑了,你也该定下亲事了。”   绫安闻言小脸颓丧,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女儿有喜欢……”   “刚刚臣妾还在与绫安说这件事,这次她回来,臣妾也不打算纵着她了,皇上不说,臣妾也定要为她寻一门能拴住她性子的婚事。”   打断绫安的话,柔柔的眼眸瞟过绫安,周皇后含笑点了点头,最后移眸落定在晋元帝身上,扶着晋元帝的手臂,柔声开口:“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去宴上了。”   看着局促原地的女儿,晋元帝眉头微蹙,想要训斥几番,但见女儿面容含笑,最终一叹,罢了女儿与儿子不同,纵着便纵着些吧,随即沉声垂眸:“走吧。”   帝后相伴而行,向着荀华池畔走去时,菊园外的一处长亭内,两人闲适静坐。   素手轻抬,宋舒棠拿过桌上侍女奉来的茶壶,娴熟斟茶,有礼的奉茶到李言蹊面前,柔声开口:“我曾听闻过李家妹妹与西远将军的故事,深感妹妹情深义重,这杯茶敬妹妹。”   含笑接过,李言蹊把玩着茶盏并未开口。   宋舒棠见状只是淡笑,再次抬手斟茶时才徐徐开口:“妹妹从未听闻过长公主的事吧。”似陷入回忆,顿住手,展颜憧憬:“长公主当年乃京中贵女的典范,无论是端庄仪姿,还是睿智聪慧皆是旁的女子不可比,当年可是许多男子想要求娶长公主呢……”说到这里,宋舒棠轻轻一叹,抬起眼眸。   见人抬眸看向自己,李言蹊红唇勾起,这便是要来了?   看着面前凤眸明亮的女子,宋舒棠继续开口:“长公主的端庄优雅在贵女间影响深远,可妹妹不知,长公主同样影响着将军。”   手心汗湿,宋舒棠垂眸,面颊染上些许红晕:“不知妹妹可曾听过,将军当年想要娶的是一房温婉贤淑,能操持内务的妻子?”   似笑非笑的看着那‘端庄优雅’的宋舒棠,这是做好了功课前来啊,不过……他曾想娶温婉贤淑的女子?凤眸眯了眯,想到现下不是责怪自家夫君的时候,李言蹊故作疑惑的蹙眉:“夫君未从说过这样的话啊。”   面颊赧热,宋舒棠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轻声开口:“将军与李家妹妹正是情深,将军又怎会言明,将军疼护妹妹,可妹妹也该为将军着想。”   忍住羞涩,宋舒棠再次抬头:“将军常年征战在外,没有亲人在身边,总有孤寂之时,妹妹天性浪漫,情深义重,让将军倾了心,可也因着妹妹的天行浪漫难免有疏漏之处,将军那样冷硬的人心里也会有柔软之处,渴盼温柔体贴的女子,否则……否则那日将军便不会侧眸与我,李家妹妹,不会与你争抢,更不会侵占属于你的一切,我只希望能辅佐你一同服侍将军,填补妹妹疏漏之处,帮助妹妹操持内务……”   “本将何时看过你!”   沉冷的声音自凉亭外传来,打断了轻柔的声音,席宴开始未见小妻子的虞应战不放心的离席寻来,一脸阴沉。 第68章   看到长亭外的高大男子,宋舒棠面色发白, 她曾在知晓他身份时命人从他麾下将士那里打探出消息, 知他曾经想要娶温婉贤淑的女子,也知那日他看自己, 并非因着喜欢她, 应是因着自己与他曾经想要娶的女子形象相符。所以在没有任何筹码下, 她只能从这位模样天真的李家小姐下手, 可哪曾想被人听见撞见。   不敢去看那人阴沉的俊容,宋舒棠攥紧手中的帕子, 想到自己会给他留下坏的印象便焦急不已,情急之下, 眼眸慌张的看向身侧那仍旧一脸天真的女子, 喃喃开口:“李家妹妹……”   做了这么久的小白花, 李言蹊刚刚准备显出原形, 但见自家夫君出现,眼眸明亮,又乖巧的做回了洋溢烂漫的小白花,感受到那期盼求助的眼眸,李言蹊点点头安抚一笑, 包在我身上一般走出长亭,抱上自家夫君的精悍的窄腰:“夫君, 海棠……嗯……宋家姐姐温柔体贴, 一片好意, 我听了后深感愧疚, 想来想去,夫君身边确实该有个贤淑的女子照料着。”   大手揽住自家小妻子的腰身,黑眸幽深,冷哼一声:“贤淑?”   李言蹊凤眸明亮,点了点头。   许久不见小妻子,惦记的紧的人看到那精怪的凤眸,俯身啄了啄红唇,随即寒着脸开口:“本将还不知这京中有比本将更贤淑的人。”   她的衣服他洗,她的一切都由他照料,虽然他不愿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可也不得不说这个词与他很贴切。   看到自家夫君十分自信的说出自己贤淑,李言蹊心里暗笑,随即小眉头皱起,故作认真的开口:“夫君你可莫要因为疼我而委屈了自己,夫君一心向着我,我也要疼夫君,偷偷看宋家姐姐做什么?你若喜欢咱们就娶回去嘛。”   冷哼一声,英眉皱起,不想再纵着小妻子爱耍玩的性子,虞应战寒着脸抬头:“宋小姐,本将从未窥看过你,莫要在本将妻子面前胡言乱语,从今往后宫中席宴,府门设宴,本将妻子出现之地宋家小姐不得出现,望好自为之。”   寒眸垂下,大手揽过等热闹的小妻子便要离开。   长亭内,听到那生冷的话后,宋舒棠惨白着脸后退几步,眼看那人转身,焦急脱口:“那日跑马赛上,将军可能扪心自问,当真没有看向我?”   以为没有热闹可看的李言蹊刚刚偃旗息鼓的小脑袋再次抬起,同宋舒棠一样看向自己夫君,眼含打趣,小手拍了拍梆硬的胸膛:“就是,拍拍良心。”   额头上青筋一跳,想到那日自己只看过看台一眼竟惹出这样的麻烦,不由头疼,阴沉开口:“所以那日喃喃为何要坐在那偏僻处,让这人寻得机会污蔑与我。”   李言蹊疑惑的偏了偏小脑袋,想到自己坐的位置,蹙了蹙眉,难不成那日坐在她们邻侧,从看台上掉下去的人便是这海棠儿?   实在没有印象,不过看到自家夫君头疼阴沉的模样,小白花终于决定放过打趣自家夫君,凤眸明亮的转身,笑容灿烂:“看来是误会一场,那日我与宋家小姐坐临,竟叫宋家小姐误会了去。”娥眉微蹙,李言蹊随即摇了摇头:“不过,宋家小姐日后可莫要把眼睛放在旁人夫君身上了,省的下次有人与宋家小姐对视,宋家小姐再误会了去。”   话语里的嘲讽让宋舒棠面色涨红,见两人相携离开,羞愤跌坐在石凳上。   然而一离开长亭,走去荀华池的长径上,小白花立刻显出原形,噘嘴轻哼开始算账:“听说夫君想要娶贤良淑德的女子呢,现下娶了我真是委屈了夫君。”   又在发小脾气了。   牵着自家小妻子的高大男人,英眉皱起,抬手将那噘嘴的人抱起,大步迈入葱郁之后,看到不远处的石桌,铁臂抬起将人放了上去,随即附身,看向那凤眸瞥向别处的小妻子,比她愤怒的沉声:“所以喃喃为何不早些出现!”   那样他曾经构想的人便都是她了。   因着他的沉怒抬头,又因着他一本正经的控诉面颊微红,李言蹊嘴角勾起,却垂眸轻哼:“你若是早早见到我才不会喜欢呢,我那么胖又黏人的紧,你要烦透了。”   听着软软的声音,看着小脸泛红的人,心软作一团的人喉结攒动,薄唇凑近,在与红唇若即若离处喑哑开口:“不会,喃喃,我生而为你。”   所以才会见到她时再移不开眼眸,所以才会解开尘封已久的心,所以才会无所不用其极的追逐,她像一个小太阳,将他的世界照亮的小太阳。   轻轻覆上那红唇,隐忍一啄,沙哑沉声:“喃喃。”   眼眸因两人间的潮热泛起氤氲,察觉到他的异样,李言蹊面色涨红,小手酸软的攥了攥:“不行,这是皇上的生辰宴。”   长着厚茧的大手轻轻握上胸膛上攥着衣襟的小手,隐忍的男人黑眸幽深:“喃喃乖,帮我。”   *   “宫宴是不是真的很盛大啊小姐?”   坐在府中庭院被一众丫鬟簇拥下的李言蹊闻言抓了抓小腮:“大……大概吧。”   想到昨日人口谈论的席宴,几个丫鬟更为兴奋:“那席宴上的属国使臣是不是真像外面传言那般,皆面留长髯?”   小脸纠结,信誓旦旦会与小姑娘们汇报宫中是何模样的李言蹊心虚垂下凤眸:“也许吧……”   丫鬟们得了自家小姐的准话,一个比一个兴奋,唯有李言蹊咬唇难堪,她大概是第一个在如此盛大的宫宴上睡过去的府门夫人吧,想到那人在葱郁间的乱来,李言蹊小脸通红。   心虚难堪的李言蹊被丫鬟们簇拥问询之时,鸿雁一脸喜悦的自外走入:“小姐,你猜奴婢听到什么了。”   看着鸿雁欣喜的面容,李言蹊有些好奇,听到什么了?   西远将军疼护妻子的传闻一时流传于街头巷尾,件件令人咋舌,众人赞叹西远将军与其夫人恩爱有加的时,京中一处酒楼内,几人也咋舌叹笑。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西远将军那样冷硬的人竟也为美人折腰成这般。”   “英雄难过美人关,据说跑马赛上,将军还曾为这位夫人提裙子。“   酒楼中,身着学子衣袍的男子互相侃笑,推杯换盏,另一桌与友人端坐的虞应战在听到谈话时,心中酸涩难耐,垂眸啄酒。   “这算什么,听说昨日皇上生辰宴上,吏部尚书嫡四女曾与将军示好,奈何那将军不解风情,冷面呵斥,我若是那位将军便一并都要了,男人哪个不喜左拥右抱香软在怀,一个娇俏艳丽,一个温柔雅致,收入府中岂不快活。”   眉头微蹙,听到邻侧几人如此轻慢表妹,面染些许酒意的虞应朗沉容起身,走至几人跟前:“涉及女子声誉,尔等大庭广众之下议论长短,岂是君子所为?!”   吃酒闲侃的几人闻声面面相觑,随即一人漫不经心举杯,暧昧一笑:“知微兄啊,那两人又不是你的妻子,你这气急什么?难不成……”调侃的看了看同桌的几位好友,男子试探笑言:“难不成知微兄你喜欢你那嫂嫂?”   面色涨红,虞应战怒容扫视众人,见几人笑做一团,想要开口解释怒喝,心中却升起一阵无力,明明是想维护表妹,可现在他似乎将事情弄得更糟糕了,手握成全,怒喝开口:“休要胡言!”   几人的笑意顿住,见人发火,那举杯的男子连连安抚:“知微兄莫要生气,我们知晓你的为人,不过是玩笑而已,不过看知微兄这般盛怒,不是因为那位,难道是因着喜欢那位温婉雅致的宋家小姐?”   心怕继续连累表妹的声誉,虞应朗不欲多言,冷哼一声,避而不答:“奉劝诸位谨言慎行,莫要妄议府门女子,倘若传出去,无论是我兄长还是尚书大人都不会置之不理。”   话罢虞应朗拂袖离开,酒楼中的几位学子轻咳互看一眼,再不多言,继续酌酒。   这处热闹散去,众人皆收回眼眸各自说笑。   临近窗台一侧的桌席,一身青灰长袍的男子垂眸端坐,轻轻抬起面前的酒盏,然而眼眸却落在楼下长街那沉怒而走的昔日好友身上。   既然‘默认’,那他不如成全了他。   见那背影消失在人群之间,郑少时收回眼眸,抬手饮下杯中酒,自从投身于名扬侯,他便知道毁了一个人不是要了他的性命,而是摧毁他的前路,让他一生失去希望,走入歧途。   他已经在路上,他等着他。   自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案,郑少时起身离开。   郑府虽扩建翻修,奴仆增多,但仍旧寥落寂静,郑少时迈入门内看到空荡荡的府门一时出神,妹妹与母亲走了这么久,他仍旧没有适应。   守门打着瞌睡的管事因着冷风一个激灵起身,见到门前站着的自家少爷忙上前拜礼。   郑少时回神敛眸:“今日可命人出府买了点心?”   管事见自家少爷无责怪之意,忙点头应是:“是少爷吩咐的糕点铺子,去的赶巧,说是新出锅的青团呢。”   郑少时垂眸不语,想到刚刚听到的事,顿足回身:“去街上寻几个眼色机灵的到我书房说话。”   管事心中有疑,想要问询忽见一锭银子抛来,忙手忙脚乱的接过银子,然而再抬头时,自家少爷已经不见了踪影。   端坐于书房内,郑少时蹙眉拿起桌上的青团,捻开青团,看到里面的字条,徐徐展开,见到上面的字时,蹙眉垂眸。   门被叩响,凝神静思的人轻轻抬手,将手中的字条放在了烛火之上,烛心因字条引的老长,自字条之下延伸,直至将最后的‘见机杀之’四个字吞没。   看到字条化为灰烬,这才开口:“进来。”   身着粗布麻衣,浑身流里流气的几人闻声进门,讨好上前:“爷您就说吧,有什么要求,不给咱们几个银子,咱们都愿意为您鞍前马后。”   见几人形色谄媚,冷峻的眉头皱起,郑少时垂下眼帘:“银子不会少了你们,只要你们把事情办好。” 第69章   “世族之家的小姐也会如此出格?听说那位宋四小姐可是贵女典范呢?”   “你不懂, 平日越是端着的女子私下里面越浪荡, 那虞国公世子既然能当众维护宋四小姐,没准两人早已成了好事了。”   “我看李大说的没错, 你们没见过, 那日酒楼里我可是见过虞国公世子对宋四小姐的维护, 那亲昵劲儿, 若不是成了好事岂会这般愤怒?”   ……   关于虞国公二公子与宋四小姐私相授受的传言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 愈演愈烈,往日端庄温婉的宋四小姐成了街头斗鸡走狗之人闲谈的对象,众人或嘲或笑之时, 尚书府上已经乱做一团。   “啊——”   一个巴掌挥过, 宋舒棠跌坐在地, 宋夫人见丈夫出手打了女儿,忙上前护住,一脸急怨:“你这是做什么?外面人胡言乱语就罢了, 你这做爹的为何也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女儿!”   宋大人气的面色涨红,颤抖着手指在空中点了点:“你养出的好女儿!”   不理会丈夫的气急败坏,宋夫人矮身将女儿扶起, 抬手安抚, 受到娘亲的安抚, 宋舒棠眼眸含泪, 不断摇头:“娘, 我没有, 我不识得虞府二公子。”   闻言宋大人冷哼, 拂袖端坐在上座,宋夫人一脸为难,拍了拍女儿的脊背:“棠儿先回房吧。”   脸上痛的厉害,心中却因着自己声誉被毁而惶恐,还想多说却见上座的父亲面色沉怒,宋舒棠只得咬唇离开。   见女儿离开,宋夫人才叹息落座在一脸凝重丈夫身边:“做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女儿难道不是你的?”   头疼的一叹,宋大人揉了揉额头,现在右丞相、名扬侯与国公府正是对质之时,这个档口出了这样的事,倘若他们与虞国公府结亲,名扬侯会如何看待他,结亲之后,他一个墙头之草即便半路站了左丞相虞国公,只怕仕途也要搁置于此了。   他本想在此一役见机行事,现在却不得不提前做出判断了。   彼时,虞国公府,虞国公同样气急败坏。   将檀木笔筒掷在地上,来回踱步的虞国公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二子:“两次在女人身上栽跟头,大庭广众下你发什么昏!这时候用得着你逞英雄?”   面色青白,虞应朗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   看儿子这模样,虞国公缚手闭上眼眸压抑怒火,娶那宋家小姐,二子日后仕恐会受那宋家拖累,不娶那宋家小姐,二子名声受损,日后仕途也不坦荡,无论左右儿子日后仕途皆不平顺。虞国公暗暗一叹,说到底是他这做爹的错了,他一早便不该由着他专注科考,早该在朝中给他谋个职,也好过他次次遭人算计,他绝不信那一夜传出的流言是偶然。   长叹一声,虞国公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二子被立世子,今上日后难免不喜,若当真娶了个有瑕疵的贵女,说不定适得其反,思虑再三,虞国公最终开口:“来人,递贴与宋府。”   “不用递贴,老哥哥,我先过府叨扰了。”   宋大人由下人引着,哈哈一笑迈入书房内,虞国公也敛去怒意,含笑起身:“宋大人。”   朝堂对立之人,现下一团和气,最后更是相谈甚欢,不谋而合定下了仓促而来的亲事。   亲事虽然仓促,但好在双方都为了维持体面按照规矩走了礼制,聘礼嫁妆的数量盖过了那街头巷尾的嘲讽。   问了日子,十月初十这日,宋舒棠便一身红妆嫁去了虞国公府。   锣鼓喧天中,新人送入了洞房,喜婆含笑催促挑喜帕时,众人之外,从未见过娶亲的李言蹊抻着脖子越过众人,新奇的看向房内。   虽然不知知微表哥怎么会与宋四小姐结亲,但因着表哥娶的是那位窥视她夫君宋四小姐,李言蹊心中总有些膈应,本不想前来,可祖母说想要见见她,想到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她不忍拒绝,因为没有长辈,有了她便很珍惜的,所以应邀前来,然而看到热络的气氛,李言蹊便忘了心中的膈应,只顾着新鲜了。   双手护在兴致勃勃的小妻子身侧,防着那矮小?的妻子被旁人挤到,虞应战眉头紧蹙,暗自冷哼,他们两人大婚,她可没有这般热切。   新房内,喜帕被挑开,众人称赞间,端坐在圆桌侧的两人皆心不在焉,虞应朗心头晦涩,他与她越行越远,自从再无相交之日了。   宋舒棠轻轻抬眸瞥向那众人之后的高大男子,看着那人亦步亦趋的维护身前的女子,素手握紧,垂下眼眸,敛下一切波澜,她会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做一个府门中称职的夫人,时间是最好的证明,她会让他知道错过自己是错的。   喜婆再一次催促,一身大红的两人回神的举杯,饮下了各自杯中的酒。   喜婆一声礼成,众人欢笑散去前院吃席。老太太最近病恙,李言蹊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说话,临到夜色降临才与虞应战从虞国公府离开。   因着府门有亲事,所以沿街的巷子皆是一片大红灯笼,自己的亲事没办法看到这热闹,倒是别人的亲事见到了。   许是因为那热络的感染,李言蹊现下十分雀跃,望向街市,见处处灯火繁华忙放下帘子回身抱住自家夫君的窄腰,凤眸明亮。   心里焦急回去搓洗小衣的虞应战面色沉沉,看到小妻子眼眸期盼,垂眸附身在那唇上落下一吻后沉声:“你们先回府吧。”   李言蹊红唇勾起,笑的灿烂,将军府的马车渐渐走远,街上高大男子轻轻牵着自家小妻子的手随她在人.流穿梭。   明明在虞府用过了饭,但闻到香气的李言蹊仍旧泛起口水,循着香味走近,看到摊位上还泛着热气的烧饼,素手一伸:“我要吃!”   “我要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于眼馋烧饼的李言蹊,另一道来自于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胖姑娘。   听到那理直气壮的声音,虞应战转头看向自家小妻子,而小胖姑娘身侧的男子也同时低头,无奈一笑,俯身将女儿抱起,买了一个烧饼。   不喜小妻子吃这街边的吃食,想要规劝哄着小妻子放弃,但虞应战见那带着女儿的男子爽快的掏了银钱,眉头微蹙,垂眸又见自家小妻子一脸期待,学着那男子的模样也掏了银钱。   小胖姑娘拿了烧饼‘嘿嘿’一笑,摇头晃脑的捧着自己的烧饼,带着双下巴高兴离开,李言蹊也愉悦的拿过烧饼,却听到那小胖姑娘的笑声抬头看去。   粉白的胖姑娘被爹爹单臂抱起,趴在自家爹爹的肩头,得意的拿着烧饼,从左手换到右手,不断的砸着嘴端详手中的烧饼,过了新鲜劲后终于咬下了一口,肉饼缺了一角,便有更多的肉馅露出。   看着这一幕,李言蹊微微怔神,眼眸酸涩,她没办法不想起爹爹,爹爹即便已经离开很久了,可好似一直活在她身边,那给她少时无尽的疼护爹爹也曾这般给她买烧饼。   “喃喃,烧饼好不好吃啊?”   记忆中的胖姑娘也新鲜着街市上的吃食,换着手端详那沾着芝麻泛着香气的肉饼,口水密布时刚要下口,然而嫌她沉重的爹爹一个颠抱,小手不稳,还冒着热气的烧饼便掉在了地上。   胖姑娘看着远去的烧饼眼眸蓄满泪水,傻爹爹依旧颠抱着她:“喃喃,烧饼好不好吃啊?”   红唇勾起,见那街头的父女远处,李言蹊从记忆中回神,可她爹爹可不似那位爹爹那般稳重,她也不似那女童那般精致小巧……不,她也精致,是她爹爹太瘦弱了!   不肯承认是因着幼时她胖,所以掉落了烧饼,李言蹊攥着烧饼寻找安慰:“你抱我!”   刚刚还因着自家小妻子忽然低落的情绪而蹙眉的虞应战看到小妻子一脸委屈,肃容轻咳,俯身抬臂,单臂将伸着小手的小妻子抱起。   心情转阴为晴,李言蹊趴在自家夫君的肩头咬下一口烧饼,两腮鼓鼓:“你是不是好喜欢我呀。”   高大男子一脸沉冷:“嗯。”   低低一笑,李言蹊歪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颜:“我也好喜欢你呀,夫君,你要抱稳我啊。”   耳朵通红,肃容之人蹙眉:“嗯。”   轻靠在自家夫君肩上,随着那沉稳的脚步,李言蹊眼眸越发沉重,握着烧饼的手放在怀中,眼眸微阖,嘴角的碎饼渣随着躺靠蹭到了黑袍之上,红唇泛起笑意,艳丽娇美的人跟着那沉稳的脚步渐渐睡去。   感受到肩头的小妻子呼吸均匀,虞应战蹙眉拿起那快要掉在地上的半个烧饼,忧心浪费的送到嘴边,默默如往常一般清理着小妻子的剩饭。   她最近越来越爱睡了。   朝堂内政随着吏部尚书与虞国公两家的结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处处受制的左丞相如虎添翼,双方皆似拉满了弓弦。 第70章   朝服还没来的及换下, 几位朝臣一下朝便直接从密道进入名扬侯府,凝重端坐于书房内。   一身军甲的名扬侯自外走入, 听到响动, 众人起身拜礼,名扬侯沉容跨步坐于上位时,几位朝臣才相继落错,刚刚落座, 早已等候许久的众人相继开口。   “侯爷, 微臣等调查了西远将军兵力, 其麾下悍将无人在京, 留京兵力加上京禁军不足五万。”   “侯爷, 西北暗哨也传来消息, 边境有隐乱迹象, 那几位将士皆驻扎大营, 无人得诏令回京。”   将几月调查之事禀明,众人眼眸灼灼看向上座,名扬侯沉眸不语, 下首的年长的朝臣抚须一笑,拱手定音:“侯爷, 时机到了。”   长长舒了口气,名扬侯抬起眼眸, 黑眸晦暗难分, 声音沉冷:“大雪来临之日便是洗涤京中之时。”   众人闻言凝容起身, 抬手拜礼。   书房内朝臣宣誓效忠, 书房外的冯氏面色惨白,紧握漆盘的手抖个不停,漆盘上的茶盏不断磕动发出声响,冯氏心中惊惧,忙将漆盘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匆匆离开了房内。   商议布兵事宜后,书房内的众人各自散去,名扬侯将头上沉重的长翎盔摘下,隐在暗处的侍卫常良蹙眉上前:“侯爷,刚刚夫人在外面。”   摆弄着长翎盔上的翎羽,名扬侯垂眸不语。   常良见状不再开口,正要隐去时,却听到往威严十足的主上一声叹息:“常良,日后莫要跟在我身边了,本侯另有要事委命于你。”   伴在名扬侯身边三十余栽,早已习惯伴在名扬侯身侧的常良闻言蹙眉,敏锐的察觉到侯爷与往日不大一样了,却不得不听命应是。   将手中的盔帽放下,名扬侯褪去了往日的凌厉,眼眸悠远,他不放心她啊,即便她那样恨他。   苦涩摇头,名扬侯闭上眼眸。   从院外匆匆走入房内,心中惊怕,冯氏回身将门阖紧,随即蹙眉垂眸坐在床榻上,侯爷要反?!   冰冷的手攥住自己的衣襟,冯氏眼眸透出惶恐,逆谋之事是要杀头的大罪,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先前担忧的事尚未解决,现下又知道丈夫打算谋反,冯氏一时心乱如麻,游移不定的摇头,忽瞥见镜子中的自己时,冯氏怔住,看着床侧小几上的镜子,素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细细摩挲,她为什么害怕?那人可以犯险坐上高位,她为什么不可以?两人拥有着共同的秘密,她既然不肯帮她,她便将她同那西远将军一同除掉,这世间便再没有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了。   同样出身卑贱,她为何要向她卑躬屈膝,看尽脸色。   心渐渐归于平静,冯氏双手交握于腿上,惶恐之色淡去,她的丈夫乃曾征战西北的名扬侯,威吓朝堂的重臣,她该相信她的丈夫。   冬月初九,大雪飞至,官道上被一夜而来的大雪覆盖,京中之人难以外出,京外之人难以进入,往日早该热闹的街市纷纷闭户,只有各府的马车如往日一般驶向宫中。   “啪——”烫金的奏折从高殿扔出,落在了名扬侯的脚下,晋元帝怒不可遏的起身:“说!怎么回事?”   名扬侯垂眸看着脚下的奏折,漫不经心的开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胆,你还不认罪?!”   附身捡起地上联名弹劾与自己的奏折,名扬侯慢慢展开,随即抬眸看向那本该是他兄长的皇帝,缓缓将那奏折撕落在地,奏折落地之时,名扬侯冷声开口:“我为何要认罪?反倒是圣上听尽谗言,昏庸无道,残害忠良该谢罪于天下人!”   脸上的怒火隐去,晋元帝缚手沉声:“你好大的胆子!”   不再开口,名扬侯抬手之际,大批银甲将士涌入朝中,大殿中的侍卫见状纷纷拔刀。   前殿对峙,一触即发。   皇后寝宫。   踱步于皇后寝宫之外,绫安面染不快,那日父皇生辰,母后明明答应会让她见萧夺,可等了快大半个月也不见萧夺踪影,心中焦急,绫安下定决心,她最后与她说一次,她若不答应她,她便不顾其他,直接去寻父皇。   考虑妥当,绫安由着身边的丫鬟挑帘进入正堂,看到坐在上座烧香的周皇后,绫安面上没了往日的讨好之意,垂眸拜礼:“母皇为何要诓绫安,既然答应了绫安为何出尔反尔?母皇若觉得为难,那绫安便去求父皇。”   手下一顿,幽幽叹息,周皇后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上,淡笑抬头:“你这是一早便过来要挟本宫了?”   清清淡淡的话却透着威严,绫安不由咬唇,她就是想要挟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不愿父皇知道萧夺的存在,可她与她并非亲生母女,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   见那立在跟前的绫安垂眸不语,周皇后面上的笑意淡去,将香炉拿给一侧的侍女放好,抬眸看了眼一侧的嬷嬷,似无奈般开口:“去拿纸笔吧,本宫真是怕了绫安这丫头了。”   知晓周皇后这是要写信给萧夺,绫安惊喜抬头,忙拜礼:“谢谢母后。”   慈爱的摇头,周皇后拿过纸笔,书信一封后交给嬷嬷,眼看着信被送走,绫安彻底放了心,忙坐于周皇后身侧:“母后您别怪我,我是真的喜欢他,您若不答应我实在没有办法。”   垂眸淡笑,周皇后正要拿起桌几上的茶盏时有侍女慌慌张张跑入,不待掌事的嬷嬷上前呵斥便惊慌开口:“皇后娘娘,名扬侯谋反了!”   拿着茶盏的手顿住,在一侧绫安已经惊呼起身时,周皇后忧心的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半晌顾不得在想其他,起身开口:“带人与本宫去前殿。”   此时的前殿已经乱做一团,宫门大合,京禁军与身着银色盔甲的反军交战于宫中,鲜血横流,不时有躲避兵刃枪戟的宫人从高殿翻折殒命。   长戟将冷剑挑开,一脚踢上那身着麟甲之人的胸口时,长戟刺入那人的喉咙,见到那喷涌的鲜血,虞应战蹙眉侧身,反手将战戟缚于身后,冷眸扫视,四下的身着银甲的将士再不敢上前转身与其他京禁军厮杀。   不再看周身的骚乱,黑眸看向银甲军之后的名扬侯,虞应战眉头皱紧,循着他的视线看向高殿转角处倚着栏杆的华服女子。   未到前殿便已听到兵刃碰撞的声音,然而心中忧心晋元帝的周皇后刚刚走到前殿便被京禁军的将士拦在外面,努力维持冷静,周皇后看向那拦着自己的侍卫,焦急开口:“皇上呢?皇上如何了?”   受命守卫此处的侍卫闻声拜礼:“娘娘放心,皇上无碍。”   稍稍松了口气,周皇后看向前殿乱做一团的大殿前,却猛地对上一人眼眸,心中一惊匆匆垂下眼帘。   听到父皇无事,一侧的绫安也松了口气,转头见身侧的周皇后面色惨白以为她是被这血腥的场面吓住了,忙安抚开口:“母后,要不我陪您回宫吧。”   周皇后闻言正要淡笑抬头便听见耳侧有呼喊声,有身着银甲的反军走上了阶梯,守在此处的护卫见状忙回身催促:“皇后娘娘请您先行回宫……”话未说完见前面阶梯上的反军走近,几人忙执刀而上。   面色苍白,周皇后正要与嬷嬷离开此处时,转头见绫安又专注于那大殿前的厮杀……   一时的念头涌上,周皇后双手攥紧。   大殿前两兵厮杀,正是杀红了眼时,大批身着黑色锦衣的杀手涌入,却不加入混战,直逼虞应战前来。   冷哼一声,执戟抬手之时,虞应战沉声:“打开宫门!”   隐在暗中的人既然皆已现身,便该是收网之时。   看似被打的措手不及节节败退的京禁军忽然得令,立刻整肃,打开宫门,一身黑色麟甲的将士率兵涌入。   身着黑色麟甲的将士凝容上前,叩首拜礼:“斥候副将高昭一幸不辱命带西北将士潜京,静候皇上,将军差遣。”   手执腰牌,郑少时垂眸拜礼:“微臣幸不辱命,接南麓将军兵马回京。”   听到两道声音,端坐于殿内的晋元帝起身,大步走至宫门外,冷眼看向殿下的名扬侯:“捉拿逆贼!”   身着银甲的几位将领见局势惊变,面色沉怒,看着那阶下垂眸的郑少时怒喝开口:“你们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敢背叛侯爷!”   郑少时垂眸向着高殿上的晋元帝拱了拱手:“身为朝臣,本应尽忠,郑某从来都只忠于圣上。南麓将军,动手吧。”   背叛提携于他的上官,南麓将军多少有些面色赧然,听到这话,又见那西远将军的将士从西北赶来,心知名扬侯大势已去,忙怒喝下令。   两兵交战在一起时,身着黑色麟甲的西北军已经将黑衣杀手清肃干净。   高昭一跪拜在前,等待命令。   看着远处交战的众人,虞应战敛眸开口:“带人去侯府捉拿冯氏,不得声张。”   高昭一领命带人离开,虞应战转身走向高殿之时,西北军也加入了交战。   局势扭转,有了西北军的加入,刚刚还僵持不下局势迅速倾斜,日近黄昏,除了名扬侯等几位将领,其余反军皆被斩杀于殿前。   血染大殿前的玉龙台,一片血腥中,晋元帝略作封赏,朝臣各自散去。   虞应战从宫内拜礼离开,一名宫人慌慌张张的跑入殿中:“皇上,绫安公主遭反军暗袭,刚刚从高殿上折下,现在生死不明。”   足下顿住,虞应战眉头一蹙,复又大步前行。   迈出宫门时想起上朝前答应了小妻子去买糕点,虞应战立刻将染了血气的外袍褪下,正要翻身上马时,高昭一匆匆赶到,一脸阴沉跪拜在前:“将军,末将赶到时,冯氏已死。” 第71章   宫乱以名扬侯一党收监天牢告终, 然而未等问斩的旨意传下,名扬侯便已经畏罪自戕,明暗党羽一时慌神, 纷纷投诚。   手握重权的名扬侯一死,朝中最大的威胁便已消除, 为了均衡朝政晋元帝并未赶尽杀绝,大多只下放贬官, 而在宫乱中有功者皆升三级。   下了朝,晋元帝径直去了议政殿, 看到垂眸拜礼的郑少时, 面浮淡笑,端坐于案几后沉声开口:“你倒是令朕刮目相看。”   郑少时闻言撩袍跪地,不卑不亢拜礼:“臣乃圣上一手提拔, 自该为圣上鞠躬尽瘁。”   晋元帝垂下眼帘,自顾自的抬手斟茶,虽然他与知渊早已部署好一切,但似乎得了个意外的惊喜,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竟敢在名扬侯眼下策反其手下悍将。这番投诚之举可不是一日能为, 除非从他入名扬侯帐下便开始谋划。   将手中的茶壶放下, 晋元帝抬眸打量面前的少年,他该信他忠心与他好, 还是说他心机深沉?   打量半晌, 晋元帝垂下眼帘开口:“起来吧。”缓缓将茶递至嘴边, 一杯茶喝下, 心中犹豫之事已有眉目,既然是一块这般小心翼翼求存的菲玉,他便给他一次机会又如何:“日后入驻内阁可莫要让朕失望。”   再次叩首拜礼,一身素袍的郑少时并无多余情绪,见他如此收敛,晋元帝满意点了点头:“退下吧。”   郑少时暗暗松了口气,退步离开,然而转身迈出议政殿,看到伴着仆从而来的周皇后时,浑身一僵,忙垂下眼帘。   比起郑少时的紧张,周皇后却似未瞧见那立在殿前的人一般,径直迈入议政殿内。   周皇后面色还有受惊后的苍白,进门见到晋元帝神色怔怔的看着门外,一边从侍女托盘上拿起羹汤,一边开口:“皇上这是在看什么。”   闻言收回眼眸,晋元帝拿过羹汤摇头淡笑:“你刚刚来时可瞧见了那孩子?朕觉得那孩子有朕当年的影子。”他当年不得皇宠,若不是有长姐照料辅佐,他也坐不上这大位,他只是想起他也曾有过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   绕过案几,周皇后落座在晋元帝身侧,眼眸柔柔:“不像,皇上即便那时不得宠也比这孩子胆子大多了,臣妾可没忘,臣妾与皇上相遇那日,皇上可是何等英武的救下臣妾的侍女呢。”   晋元帝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羹汤,随即似也想起什么,沉声道:“可那日朕却是多此一举,朕若知你那侍女日后会与名扬侯情投意合,岂会出手。”   笑容微僵,周皇后急急开口:“不是的……”   不想再提起名扬侯有关的人,晋元帝抬手揉了揉额角:“绫安可好些了。”   话被打断,周皇后猛地回神,收敛心绪,蹙眉摇头:“太医传话说从高殿跌下时碰了头。现下还未醒来。”   手顿住,晋元帝睁开眼眸,看着一脸忧心的妻子,轻叹开口:“劳累皇后了。”   淡笑摇了摇头,见那桌上的羹汤喝完,周皇后亲自收拾汤碗:“她自小在臣妾宫中长大,臣妾将那孩子当做亲生女儿,照看她十几年,何来劳累一说。”   点了点头,晋元帝不再开口,拿起案几上的奏折细细翻看,而一侧收拾了羹汤漆盘的周皇后见状也不再打扰,轻轻起身,如来时一般风轻云淡的离开。   当那道身影离开,晋元帝蹙眉抬头。   就像先前所说,他与知渊部署好了宫中的一切,不可能有反军之人蹬上高殿……   长叹一口气,晋元帝闭眸揉了揉额角,大概是他多想了,想到今日没有上朝的外甥,询问道:“今日太医院的人一早便都去了将军府,可知晓是何事?”   立在一侧的喜公公闻言笑着上前:“回皇上的话,将军府估摸是有好事了。”   *   虞应战今日并没有上朝,也没有按时打拳习武,而是陪着自家小妻子一直睡到了晌午。   放下手中的文书,看着小脸面向自己胸口,攥着自己衣襟依旧睡得香甜的小妻子,虞应战眉头皱紧,想到从一早便等在正堂的太医,最终拍了拍小妻子的屁股:“喃喃。”   屁股被频频重拍,李言蹊扁了扁嘴,吭叽两声,睁开一只眼,实在困倦的厉害,窜着上前在他严肃的脸上落下讨好一吻:“我还要睡。”   紧绷的脸颊因着那软软的唇濡湿一片,看着又睡去的小妻子,虞应战眉头蹙紧,已经日上三竿,如何好再如此窝躺于榻上?实在没有规矩!   沉冷的看着小妻子睡得粉嫩的小脸,大手最终抬起,将被子拉上来些,将小妻子重新盖好,随后轻拍了拍。   罢了,命太医入内问诊吧。   小妻子不愿起床,已经等了一个上午的高大的男人下床着衣,拿过外袍,察觉到室外传来响动,眉头一蹙:“说。”   已经静候许久的暗卫靠近门侧,隔着门压低声音开口:“冯氏致命的伤口在脖颈,刀钝力浅,不是习武之人所为。”   将外袍着好,虞应战眼眸低垂,冯氏一死,指向那人的直接证据便没了,那人倒是好手段。敛神沉思,忽听到身侧传来响动,回身看去,刚刚熟睡的小妻子现下已经坐了起来。   李言蹊是从燥热中醒来的,看着将自己裹的严实的被子,怒火上涌,怒而将被子扔到了地上,控诉的看着走近的男人:“你做什么把我裹这么紧,存心不想我睡是不是,你这个坏心眼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有最近多劳累,前天我……”   好像什么都没干。   “昨天我……”   好像也什么都没干。   “今天我……”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日头,李言蹊自己要把自己气哭了,虽然她什么都没干,可她就是劳累疲倦。   看着两眼泛红,面带倦色发着小脾气的小妻子,虞应战大步上前,见她果真热出一身汗,眉头蹙紧,拍了拍的小妻子脊背安抚:“喃喃睡吧,我去换个薄些的被子。”   一腔怒火似打在棉花上,李言蹊扁着嘴恢复了些神智:“我饿了。”   知小妻子这是要起来了,虞应战眉头稍稍舒展,拿过一侧的衣裙为她着衣。   条件反射的抬手,伸手,李言蹊看着面前的自家夫君任劳任怨的模样,想到自己刚刚骂他坏心眼的行径,突然有些愧疚,半眯着疲惫的凤眸,沙哑道:“夫君,我想亲亲你。”   大手顿住,虞应战沉着脸轻咳,随即倾身:“嗯。”   红唇一勾,抬起沉重的藕臂环上自家夫君的脖颈,李言蹊懒洋洋的倾身,撅唇在那脸颊上印下一吻后,整张脸也跟着贴上了那冷峻的脸颊,想要弥补自家夫君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再次睡去。   一吻附赠了一整张小脸,虞应战蹙眉,察觉小妻子又陷入昏睡,最终肃容将人塞回了床榻,啄了啄小妻子刚刚被压红的小鼻子。   吩咐了备饭拿薄被,吩咐传太医入内,虞应战便静静的守在自家小妻子身边。   半晌几位太医入内诊脉,印证了虞应战几日的怀疑:“恭喜将军,夫人有喜三月了。”   心中蓦然沉闷,命虞尔送几位大人离开,虞应战看着睡梦中的小妻子,忧心大过喜悦,他至今没有寻到管教自家小妻子的方法,有了孩子该如何管教?   揽人在怀中,大手覆上那一手便能罩全的小腹,英眉头却开始慢慢舒展,这里有……他与她的孩子?   心头蓦然柔软,高大的男人支腿起身,附身在那平坦的小腹落下一吻,不,是喜悦大过担忧。   那是他与她的孩子。   小妻子睡得香甜,虞应战便端详那平坦的小腹,本打算就这般守着小妻子醒来,却因着门外的传话眉头蹙起。   “爷,两位薛大人到府了。”   半晌,书房内,虞应战眉头紧锁凝容端坐,看到这样沉肃的好友,薛定海也不由蹙眉:“宫乱那日是南麓将军驻守侯府。杀害冯氏可是他的人所为?”   薛定洲更是严肃:“听闻那日宫外南麓将军的人马离开侯府入宫,侯府便一片血腥。”   两人各自沉肃间,虞应战凝重的点了点头:“我要做爹了。”   闻言一怔,两人顷刻明白好友的沉肃因何而来,薛定海率先含笑拱手:“恭喜了。”   明明心里欢心的紧却让他跟着紧张,薛定洲松缓了身子,轻哼一声,随即想到现下自己与岚岚的处境,不由一叹:“知渊都要做爹了,可我还没有走出第一步呢。”   看向案几上暗卫递来的文书,虞应战闻言沉声:“现在该是迈出第一步的最好时机。”吴家乃右丞相的左膀右臂,如今名扬侯失势,他最好的办法便是答应与薛家结亲,保全族内。   薛定洲撇了撇嘴:“吴大人现下即便被关入牢房也不肯见我。”   扫了眼薛定洲的官服,虞应战重新看向手中的文书:“听闻那位吴大人是个疼护妻女的。”   换了姿势,薛定洲颓丧托着脸,是啊,那人是个疼妻女的,怎么都落得这般境地了还不肯另谋生路……浑身一僵,薛定洲坐直身子,那人是个疼妻女的,不会是怕承了自己的情,忧心他日后对岚岚不好吧?   心急火燎的起身,薛定洲一边往外走一点叮嘱:“我这就换身衣服再去牢中与我的岳父大人促膝长谈,知渊,在我成功前,谁来求你你都不要放人啊。”   将手中的文书翻过一页,虞应战蹙眉:“吴家小姐与喃喃交好……”   跺了跺脚,薛定洲听到这话一咬牙忙向外跑去,他不能再耽搁了,必须要在岚岚求到李家小姐跟前前哄着那牛鼻子把岚岚嫁给他。   看到弟弟火急火燎的离开,薛定海摇了摇头,复想起自己的来意,蹙眉开口:“冯氏已死,知渊,我想将她的尸首交给那位曾经救过我的金伯。”   看着文书上最后一页,虞应战眉头微蹙,脖颈致命伤痕处有淤血?被刀割脉而亡,怎么会有淤血……   沉思半晌,虞应战垂眸将文书放下:“嗯。”   薛定海松了口气,这才起身离开。   书房内自薛定海离开便陷入寂静,虞应战肃容端坐,想到宫乱那日名扬侯看向周皇后的情景,蓦地垂眸:“冯氏与名扬侯如何相识?”   一侧的暗卫垂首应声:“名扬侯当年回京路过寺庙桃花林,对当时还是周家小姐侍女的冯氏一见倾心,做下出格之举。”   轻轻叩了叩案几,虞应战沉声:“那时两人便暗通款曲……”   暗卫思索半晌,犹豫开口:“当时冯氏并不愿,后被同在桃林的今上所救。” 第72章   “小姐, 寺里的桃花开的正好,我们去那里瞧瞧吧?”   一身翠绿衣裙的女子捧着取回的纸,兴冲冲的迈入堂内, 不顾身上扑簌簌掉落的树杈枝叶,一脸喜色的跪坐在佛前的蒲团, 眼眸期盼。   周家小姐每逢周夫人忌日都会来寺庙吃斋三月,抄经上香。   听到响动,周陵侧过头,食指抵唇,随即看到自家丫鬟一身狼狈, 黛眉微蹙:“让你去取些纸来,你怎地一身狼狈?”   低头看了眼身上歪斜的衣裙,冯满讪然抓了抓耳朵, 老老实实跪坐在蒲团上,眼眸游移:“我……奴婢刚刚想快些回来,走了小路。”   轻轻摇了摇头,知她是个性子活发的,周陵一叹, 看了眼从一早便伴在身边的其他几个丫鬟,轻声开口:“我这里还有几页没有抄完,左右无事, 你们都下去吧。”   闻言冯满眼眸一亮, 原本颓唐的肩膀又立起。   看到她这般渴盼, 周陵淡淡一笑, 抬眸看向一侧磨墨的丫鬟:“绿荷,一会儿长公主会来寺里,你与满儿一起指点她些规矩,若遇见了莫要惹了冲撞。”   点头应是,绿荷放下手中的事起身,伴着几个丫鬟一同离开堂内。   因着得了自家小姐的吩咐,一从堂内出来,绿荷便死死的挽住冯满的手臂。   想要上树折花的冯满如何都摆脱不了桎梏,小脸不愉:“绿荷姐姐,我以前在族里经常要上树下河采药摸鱼,我不会惹祸的,只是想上树折个花而已?你放开我吧。”   坚定的摇了摇头,习惯听从主子吩咐的绿荷蹙眉开口:“以前是以前,既然你现在是小姐的丫鬟可不能这般随便,小姐身为右丞相嫡女又是长公主的手帕交,暗地里有多少人盯着呢,我们失了规矩旁人会笑话小姐管教无方的。”   郁闷的坐在桃树下,冯满双手托腮看着粉嫩的桃花,心中不断后悔,早知道她便不搭救那周家小姐了,眉头一蹙,冯满叹息,可她当初不拿药医治周家小姐,身无分文,数日未曾进食的她恐怕也要抱着她仅剩的药和她爹给她留下的方子饿死街头。   见冯满老老实实坐下,不再想着上树折花,绿荷松了口气,跟着坐在她身侧,不放心的盯着人然而看着看着,绿荷羡慕开口:“满儿,你的皮肤真好,与小姐的皮肤一样好呢。”   哪个女子不喜旁人的夸赞,听到这话,正琢磨如何摆脱桎梏的冯满得意抬头:“那有什么,我们族里虽然落寞了,但有好多神药呢,我们家阿金捣的药香膏最好用。”   身为周府的家生子,绿荷从未离开过京中,但却听过书画里提到过许多神奇世族,闻言兴冲冲开口:“都有什么神药?”   出来几年了,冯满虽然不打算再回那个现下连饭都吃不饱的族里,但自小在那里长大岂能不想,眼眸憧憬细细与绿荷讲起。   桃花瓣随着风过而搭在树下两人的肩膀,树下两人一个听的认真,一个说的骄傲。   “我们族里还有江湖绝迹的易容术。”   啧啧称奇,听到这里,绿荷一脸好奇:“你也会?”   刚刚还得意的冯满摇了摇头,遗憾开口:“我手里都只是方子,我爹会些,可我爹去世也没有将技艺传授给我,我不大会的。”   失望的叹息,两个丫鬟再次托着下巴看着头顶的桃树,扯着新奇的见闻,直到一阵阵惊呼压过她们的声音。   “名扬侯来寺里了?侯爷这时不是驻守西北吗?”   “听说刚刚在大雄宝殿上香呢,若现下不见,那样的人估摸回京便再见不着了。”   ……   “不过我觉得有一天我定会学会那些方子的技艺的,我们族里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我一定要学会……”   冯满依旧自顾自说的开心,然而一侧的绿荷却再未听进去。   名扬侯在寺中……   少年征战沙场,勋功卓绝,容貌俊朗的名扬侯虽然是右丞相之子但她们也甚少能见到。   垂下眼帘,心中微动的绿荷咬了咬唇,看着身侧越说越开心的冯满为难开口:“我想去寺前那个大雄宝殿,你陪我一起可好。”   正回忆的开心,冯满闻言顿住,回神过来见绿荷一脸通红,不由疑惑:“你怎么了?”   心砰砰直跳,绿荷咬唇将她拉起,不发一言向寺前走去。   寺前拥挤,身穿军甲的将士将大雄宝殿围起,众人不得靠近。   与绿荷挤在人群中,不明白为何这处人这样多,厌烦这拥挤,冯满想要离开可回身见绿荷看着殿内怔神,不由疑惑,抬眸看去,蓦地对上一双黑眸,不认识那人是谁,冯满本想善意一笑,然而却看到那身着军甲的男人眼中的轻蔑,冯满咬唇,狠狠瞪去,随即转头看向绿荷:“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回桃林里吧。”   身侧的人仍旧没有反应,冯满蹙眉,随即眼眸一转,低低一笑,暗暗松了手,借着拥挤的人群溜走。   绿荷依旧怔怔的看着远处殿内的男子,刚刚名扬侯是在看满儿吗?   桃林的人都去看那战功赫赫的侯爷了,所以再回桃林,只有冯满一人。   无人相扰,冯满兴致勃勃的折着花,她们族中花草虽多,但却没有这般精心护养的花,大多是根茎极细的野花,走出了山里,她见过了许多新鲜事物,可这样大片大片的桃林却是第一次见,一时稀罕的紧。   攥着三枝花,冯满看了一圈,再次选中一棵喜欢的树,提裙而上,手里攥着东西多少有些不方便,攥成拳头的手扶着树,另一只手伸出去够那枝头,然而下一刻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自小时常因着上树受伤,冯满知晓接下来的疼痛忙闭上眼眸,然而疼痛却未袭来,随着一身闷哼落入一人怀中的冯满滚落在地,稳住身形冯满忙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眸。   每逢母亲的忌日,萧濯都会像模像样的喝些祭酒,若在京中也会来这寺里上一炷香,然而这一切并不是为了祭拜那个视他为污垢的母亲,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罢了。   看着身下怔神的女子,仍旧带着酒气的名扬侯抬手钳住住她的下巴,想到刚刚在人群中看到她时的场景,萧濯眯眸:“你敢瞪本侯?”   闻言回神,冯满涨红着脸推着面前的男人,然而身上的人纹丝未动,四下却传来渐近的脚步。   “侯爷原是有好事,为难咱们忧心你跟着你追来。”   “将军驻守西北几年竟也染了那蛮子的性情,听说蛮子们便也是这般遇到合适的女子便要了去哈哈哈哈”   ……   面色因酒涨红,血气方刚的人看着身下女子面色越来越红,心头微动,难得他觉得有趣……   各种污言秽语的话传入耳朵,冯满面色涨红,刚要破口大骂,唇突然被身上的人吻住,眼眸睁大,冯满奋力挣扎,然而身上的人纹丝不动,喘息越发粗重,身上一凉,冯满更为慌乱,随着那人的动作眼眸充盈泪水。   四下说笑声继续传来,然而冯满在身下剧痛后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了,心中疼恨只想杀了这个毁了她清白的男人。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频临绝望之时,然而却一轻,忍着疼痛起身,冯满眼眸朦胧看到一席白衣的男子将那唤做名扬侯的男子打倒在地,看到那一席白衣的男子褪下外袍罩在自己身上,看到那白衣男子……听到同行女子的召唤,大步走远:“长姐,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素纱长裙,黛眉微蹙,举止优雅从容,冯满从未见过这样柔美的女子,哪怕是那位足够柔美的周家小姐也比之不及。   相比之下她却狼狈至极,从她离开苗疆一路向北,从未因着自己的出身自卑,可现在却难以抬头,更不敢再多看那白衣男子一眼。   “长姐,你瞧我折了花给你。”   “说了是让你折花给周家小姐你倒是跑到这里与人打作一团。”   ……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一身狼狈的冯满怔怔起身,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   雨声淅沥,一向浅眠的人睁开眼眸,室内静谧,出神许久后纱帐中的人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她怎么又做这样的梦了,那记忆不该再属于她了。   缓缓起身,透过纱帐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周皇后抚上自己的脸颊,她早不是那个从穷乡僻壤而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了。   听到房内有响动,守在门外的嬷嬷忙探头问询。   垂下眼帘,周皇后舒了口气,淡笑抬头:“绫安可好些了?”   嬷嬷见皇后歇晌起身,忙上前伺候,垂眸将今日太医复诊的话禀明:“公主碰了脑袋,太医说日后估摸难以醒来。”   穿好鞋袜,周皇后忧愁一叹,起声向绫安寝宫走去。   皇后每日都会看望公主,宫中的侍从见皇后前来,忙退身离开,周皇后拿过侍女手中的帕子,落座在绫安穿侧,细细的擦拭着她的额角,轻叹开口:“真是个命大的孩子。”   帕子凉了,周皇后回身沉静的投着手中的帕子,按例问询:“皇上现在在何处?”   静侯一侧的嬷嬷有礼上前:“皇上刚刚召见了将军与将军夫人入宫。”   投帕子的手顿住,周皇后抬头:“所为何事?”   “听闻那位将军夫人有孕了。” 第73章   忧心小妻子知晓有孕会闹脾气, 虞应战沉肃凝容思虑了几日也未能想好如何告知。   见将军如此瞻前顾后, 府内众人除了比往日伺候的更加细致外也不敢多言, 所以当李言蹊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账册听到公公连道恭喜后, 一脸茫然。   “打从将军出生, 皇上便将将军接入宫中照料,皇上一直将将军当做亲子抚养,时时记挂,前些个日子太医问诊后,皇上知晓夫人您有孕便一直等着递信入宫, 可这一连几日都未音信, 皇上多少惦记, 命奴才们过来瞧瞧可有短缺,但您不要在意, 圣上没有旁的意思。”   点了一语,喜公公抬头见西远将军的这位小夫人握着苹果怔怔出神, 又不放心的轻咳:“皇上没有想召夫人入宫说话的意思, 夫人可莫要多心。”   李言蹊现下可顾不得多心, “咔嚓”红红的苹果随着升起的疑惑少了一个缺口。   她有孕了?   酸甜的汁水充满唇腔,小嘴开合个不停,李言蹊僵硬的转身看着那一件件被送入正堂的小衣衫, 小镯子,凤眸眯起, 环视一圈, 这才发现正堂内的丫鬟嬷嬷们似乎皆眼眸闪躲。   她怕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有孕的人吧?   下朝后照例去校场训兵, 心中藏着秘密虞应战一脸阴沉,这些日来的训兵比往日更为严格,日头将落,哀鸿遍野后,终于沉重的回到了府中。   如往日一般与小妻子用完饭,陪着小妻子到庭院散步,回到房中拿过她这些日来最爱吃的苹果塞进她的手中,随即墨眉紧蹙的虞应战挽起袖子,打水为小妻子洗脚。   看着沉眸寡言的夫君,再看看自己手中被塞入的大大苹果,李言蹊暗地轻哼却不耽搁的吃着苹果,任那人按摩自己的脚的同时开始整理措辞。   心中哼声阵阵,然而苹果酸甜的汁水在唇齿弥漫时,李言蹊的小脚不由自主的在水中蜷缩。   看着皙□□嫩的脚趾蜷缩,按揉小脚的大手顿住,更为轻柔的按揉,最后细细的将那双足擦拭,按照往日去接小妻子手中的果核时,却看到那小手中的苹果只吃去了一半,虞应战不由蹙眉,他今日选的大了?   担忧看去,见小妻子小脸不悦,这才发现不妥,沉声开口:“喃喃怎么了?”   今日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有孕后,李言蹊便开始想如何发难,本来想的好,可睡了一觉起来忘了大半,刚刚整理了措辞,却没想到他突然抬头,来不及咽下口中的果肉,凤眸眯起,提起气势,双颊鼓鼓的开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看着小妻子嘴角的果肉,虞应战蹙眉将人抱入怀中,轻啄了啄她的唇:“蟹肉汤性凉,刚刚便命人撤了下去,不是瞒着喃喃而是喃喃不能吃。”   想了想蟹肉汤滋味,李言蹊舔了舔唇,随后点了点头,难怪她刚刚见了蟹肉汤再转头就换成了肘花汤,那她放心了,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他不是故意瞒着她独吞……不对,什么蟹肉肘子的,她看起来像满脑子装吃的的人?轻哼一声李言蹊眯起凤眸:“我是说你为什么瞒着我有了身孕?”   虞应战蹙起眉头,心中一凛,他府中何时有这般嘴松的人了?   见他容色严肃,李言蹊在他怀中跪着起身:“是圣上身边的喜公公今日过来问询我才知晓。”素手轻抬把玩着他的墨发,李言蹊噘嘴:“夫君当真厉害,什么时候我身边的人都这般听夫君的话了?”   心怕她跪在他怀里稳不住身形,虞应战大手抚上她的腰,蹙眉叹息:“喃喃总是怕疼……”   他对她任何事都处处让步,没有底线,她那样怕疼,若是害怕说不想要,他……   李言蹊一怔,猛地反应过来他后面的话,红唇扁了扁,跪坐他腿上,小脸贴放在他胸口,她怕疼,怕小孩,可这世上哪有女子不生子的,说害怕,但孩子到来她岂会说不要,偏生他放在心里,将她所有的矫情撒娇都当真,眼眸微红,李言蹊轻哼:“我再怕疼也不会不要他。”   虞应战抱着自己的小妻子暗暗松了口气,见怀中人不甘噘嘴的模样,低头啄了啄。   虞应战松了心,李言蹊却仍旧因着自己是最后知道的人,碎念不断,趴在他怀里一边继续吃着手中的苹果,一边不满:“我虽然不知道如何做娘,但一定会学会如何做娘,你日后莫要顾东顾西,也莫要将我当做孩子……”   看着趴在自己胸前吃水果的小妻子,看到时不时掉落在他衣襟上的果肉,虞应战眉头紧蹙,再听到那口齿不清的话,大手轻抬抚了抚自家小妻子的脊背,肃容点了点头:“好,日后不会了。”   *   喜公公千万个‘不用在意’的叮嘱,李言蹊自然是听懂了,次日一早便与自家夫君一同入了宫,得了晋元帝的嘱咐赏赐,见晋元帝与自家夫君商议政事,李言蹊便眼观鼻的端坐静听,然而向来坐不住的人半晌便忘了端庄,看向皇帝寝宫正殿的字画。   画风精秀,着墨雅致,一幅幅看过去李言蹊暗暗赞叹的同时不由蹙了蹙眉头,这正堂内的每一幅画落款都是一人,萧霁槿。   听闻圣上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关系极好,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与晋元帝商讨政事的档口,见小妻子抓着下巴,知她是无趣了,附身去看她的眼眸:“可要出去玩?”   出去玩?正在出神,突然听到问询李言蹊眼眸一喜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这是在皇上面前,面色涨红摇了摇头。   英眉皱起,拿过一侧备好的斗篷为自家小妻子披好,随即看向一侧的丫鬟:“看好夫人。”   不悦的眯起眼眸,李言蹊轻哼,昨日才刚刚与他交代莫要将她当做孩子他根本就没记在心里,心中微怒,但李言蹊还是雀跃的与鸿雁走出了宫门。   冷冬来临,京中不似淮南那般温暖,花园中的花已经凋谢,但现下比起看花,李言蹊却更为疑惑自己听到的。   “这些梅花是长公主以前栽种的,那些盆景也是长公主的手艺……”   听着侍女的话,李言蹊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似乎皇帝寝宫的陈设皆与长公主有关,若不是姐弟,她几乎以为……   轻摇了摇头,李言蹊随着侍女一路走出了寝宫的内院,到了花园中,看到来不及扫去的雪,一时兴奋,然而进入园中,看到廊亭下小脸冻得通红却依旧拧着眉头看书的一小个,不由蹙眉上前:“这样冷,怎地不在房中?”   萧纪闻言从书中抬头,看到来人上前拜礼:“六嫂。”   看着那冻得通红的小手,李言蹊俯下身,将手中的暖炉送入那小手中:“行了,知道你小大人,是个知道礼数的。”   碰到那温软的手,萧纪小脸微红,想到娘亲的叮嘱,声音还带着稚气的十四皇子正色开口:“母妃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看着一小个人这般故作老成的模样,李言蹊瞥了瞥嘴,随即眼眸弯弯:“那十四弟帮我瞧瞧六嫂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吧,听说小孩子猜的最准。”   因着那句‘小孩子’萧纪眉头微蹙,听到后面面露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言蹊的肚子,凝重的点了点头,十分认真的研究。   男孩这般认真正色,李言蹊不由好笑,替着男孩温了脸颊,感受到小脸回温才收手:“可瞧出什么了?”   萧纪有些失落:“是男孩。”   低笑出声,李言蹊将手中的暖炉放在小手里:“十四弟不喜欢男孩?”   点了点头,他不喜欢,他自己便是男孩,只想有个妹妹……不是,是侄女,猛地回神,察觉到刚刚自己的失礼萧纪忙摇了摇头,磕磕巴巴的解释,李言蹊勾唇一笑,扶着栏杆起身:“好了,这样冷的天快回去吧,莫要在这里看书了。”   捧着手中的暖炉,萧纪出神,上次见到这位六嫂,他们宫中便多了些仆从侍奉,每逢冬日少有的炭火也足全,他自知不是因为父皇记起了他们,抬头见那一身红色斗篷的人要走,萧纪忙上前几步:“我会很努力。”他会很努力,努力成为像六哥那样不会受人欺凌的人,努力回报这位温温柔柔的六嫂。   回身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李言蹊一笑,上下端详了下一脸稚气却极为认真的男孩,心中升起打趣,附身在男孩耳侧低声一语。   萧纪闻言刚刚坚定的小脸一瞬涨红。   看着男孩红透的小脸,低低一笑,李言蹊挽着鸿雁的手扬长而去。   萧纪怔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开,心中生出期盼,六嫂的女儿应该如六嫂一般温柔吧。攥了攥拳头,萧纪蹙眉,六嫂既然要将女儿嫁给他,他该更努力才行! 第74章   看着小妻子的离开的背影许久, 虞应战也难以收回眼眸, 一脸担忧。   一侧端坐饮茶的晋元帝见状一笑, 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不悦开口:“朕这宫中是虎狼之地?叫你这般放心不下。”   垂下眼帘,虞应战蹙眉端坐。   外甥向来少语, 晋元帝也不在意, 摸了摸怀中的符, 不舍得拿出, 锦符的绣线已经因着常年的摩挲而变得斑驳,虽然破旧但却依旧干净, 看到这符,晋元帝眼眸发热, 回想起来,长姐留给他的不过只有这一符而已。   长舒一口气, 晋元帝将手中的符放在了案几的另一端,沙哑开口:“长姐离开的匆忙,未能给你留下些什么,这是你娘送给朕唯一一件物件, 一直保佑着朕,拿给你媳妇吧。”   他念着她太久了, 如今知渊有了自己的家, 他该放心了, 长姐说她不喜欢负心的男子, 想到那陪伴在自己身边二十几年的妻子, 晋元帝一叹,他该放下执念了……   虞应战蹙眉看向那符,握在手中:“舅舅既然肯将这符赠与,可否将这一室的字画也赠与知渊。”   笑容一僵,晋元帝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孩子,最终垂眸:“知渊不能这般贪心。”   将符放入怀中,虞应战抬起头,黑眸幽深:“舅舅才不该如此贪心。”   倏的抬头,看着那逼仄而来的眸光,晋元帝一时无处遁形,颌骨微动,沙哑开口:“你……”   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的眼眸,虞应战抬手拜礼:“朝中人才凋敝,不宜再伤元气,臣请旨赐婚于薛家二公子与吴家三小姐,破壁朝中惶惶局势。”   喉咙干涩,晋元帝定定的看着外甥:“知渊……我……”   “天色已晚,臣告退了。”不再多言,虞应战大步离开,晋元帝却看着外甥的背影怔怔出神,他何时知晓的,连他都不愿面对的秘密他是如何知晓的?   闭上眼眸,晋元帝手背覆上眼眸,知渊可也厌恶他了,就像长姐知道他那份难以启齿的情爱后那般……   湖畔柳叶飘落,光晕洒下,那一身涤白的素纱女子小腹高隆,静静的躺在躺椅上,仿若天上仙人令人驻足,胸腔的悸动达到顶峰,坐稳帝位的男人早已没了少年时的胆怯,许是想了太久,不顾是在虞国公府,男人缓步上前,跪在那仙子身侧,屏息落下一吻。   心中眷恋不舍,轻轻一叹,抬头离开那红唇时却对上那双湖水一般的眼眸,男人顿时紧张:“长姐,我……”   仙子不似以往那般温柔,而是面染寒霜的怒喝与他:“滚开!”   眼眸温热,晋元帝轻轻一叹。   *   大步离开书殿,迈出宫门,虞应战侧过头:“夫人在何处?”   隐在暗处的侍卫上前回禀,一脸为难:“夫人从院中出来被请去了皇后寝宫。”   眉头夹紧,虞应战顿足转身,大步向内宫走去。   本想直接去寻自家夫君,可刚刚与萧纪分离,出了园子,李言蹊便见到皇后身边的嬷嬷,盛情难却,只好入宫一坐。   亲自沏了杯茶过去,周皇后笑容温婉:“绫安受伤,本宫这些天一直忙着照看那孩子,竟不知喃喃有孕,听了这样大的喜事,本宫便顾不得其他,想要见见喃喃。”   握着茶杯浅笑,李言蹊看向那温柔淡雅的周皇后:“劳皇后惦记了。”   含笑不语,周皇后转头看向一侧的嬷嬷:“快命人将东西呈上。”   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到那被端入殿中的托盘李言蹊这才了然,小小的衣裙外袍格外精致,昨日她也见了,可昨日只顾着害怕惶恐,还未真正静心想自己有孕的事,看着那小小的物件,李言蹊突然有些紧张,她真的能生出一个孩子?   拿起一件豆青小素袍,周皇后笑的温柔:“本宫一早便命人准备了,喃喃瞧瞧可喜欢?知渊是个性子冷淡的孩子,总喜穿那灰扑扑的衣袍,日后可莫要让这小的也学了他爹去。”   想到小一号的自家夫君,李言蹊抿嘴一笑,伸手去拿那小衣裙,然而手上一痛,缩手回来未发现不妥,不甚在意的继续摸了摸那小衣袍,然而摸着摸着,李言蹊眉头却皱起,她小时候那样胖,万一她的儿子或是女儿与她一样该如何是好。   这个疑虑直到李言蹊从皇后寝宫离开也未能解开,她想要一个小一号的夫君,不想要一个胖胖的她。   虞应战大步前来,看到立在长径上一脸忧愁的妻子,心弦紧绷,将人拥在怀中:“怎么了?”   看到来人,李言蹊焦急的攥了攥自家夫君的衣襟:“从今日开始我要少吃些。”她不想要儿子女儿胖胖的。   上下打量了下怀中的小妻子,虞应战松了口气,将人打横抱起一路抱上了马车。   觉得自己的话并未被重视,坐在自家夫君怀中,李言蹊仍旧扒着自家夫君的衣襟重复:“我说要减重,日后莫要准备太多吃食与我。”   “嗯。”解去小妻子的斗篷放在一侧,随即拿了一个苹果递了过去。   默默的吃着苹果,李言蹊眉头再次皱起:“你说我要不要去求个符,我好怕他不漂亮啊。”   手下一顿,虞应战自怀中拿出锦符,塞入小手:“圣上送的,我娘求的。”   听到这话,李言蹊疑惑垂眸,端详着手中的锦符,看到已经褪色的线丝,秀眉难解的拧起,虞应战见状附身啄了啄那红唇:“怎么了?”   靠在他怀中,李言蹊犹豫的开口:“我总觉得皇上……”   皇上对待那位传闻中的长公主似乎不一般。   后面的话李言蹊没有说出口,自己所想的不过都是凭着自己的直觉,那位也已经去世,说出来只会让自家夫君徒添烦恼,轻叹攥紧那锦符,李言蹊静静靠在虞应战怀中。   大手抬起,不甚在意的将小妻子有些凌乱的发别至耳后,看到小妻子忧心忡忡,沉声开口:“我知道。”   他甚至知道父亲对母亲背叛于他的误解来自于一手照看他长大的舅舅。   他并不怨怪舅舅的情难自禁,他只是厌恶舅舅既不能纯粹的喜欢,又不肯放手。   李言蹊闻声抬头,怔怔的看着自家夫君,看到那冷峻的人轻描淡写的模样,心中酸涩。   难怪夫君自小在宫中长大,即便那皇上对待夫君比亲子更甚,他也仍旧疏离,她的夫君身边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因着他是虞应战而疼爱着他。   心疼自家夫君,李言蹊倾身吻了吻他的鼻尖:“夫君,我日后只疼爱你一个人。”   黑眸眯起,回神过来,虞应战面容深沉,喉结一动,隐忍的拍了拍怀中的人屁股,沙哑开口:“坐好。”   自己的心意未能得到夫君的肯定,撅了撅嘴,李言蹊双臂抱起,气鼓鼓坐好。   闭眸隐忍半晌,终于忍下那难耐,虞应战大手伸去,十指与那素手交握:“喃喃,我已经忍到极致了。”   耳畔潮热,李言蹊红唇勾起,哦,她忘了,她的夫君向来经不起拨撩。   经不起拨撩的虞应战一路抱着自家小妻子,眉头却始终拧紧,直到怀中的小妻子睡着后才沉声开口:“将夫人身边的护卫全部替换,今后无论何人不得近身。”   今日是他疏漏了。   次日,皇上下旨赐婚,牢中促膝长谈几日的两人一喜一叹,再薛定洲拍着胸脯保证,吴大人面色沉沉中,薛吴两家正式定亲。   前几个月孕期不稳,李言蹊并未出府,乖巧的在府中拍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直到临近吴岚大婚,李言蹊坐不住了。   喝了交杯酒,众人含笑散去,李言蹊按照答应自家夫君那般乖巧的坐在房内,摸着核桃与吴岚说话。   一身红衣的吴岚少了些往日的英气,多了些女儿家的晕红,李言蹊吃掉手中最后一个剥好的核桃,啧啧称奇。   扶住自己头上的凤冠,吴岚嗔去一眼:“你要瞧我到什么时候?”   托着下巴,李言蹊含笑眯眸:“想多瞧瞧岚姐姐这副有趣的模样,也不枉上次宫宴我与岚姐姐望风。”   瞪圆眼眸,吴岚好奇:“我什么模样?”   低低一笑,李言蹊凤眸明亮:“心里紧张开心却梗着脖子不肯承认的模样。”   面色涨红,吴岚轻哼起身,坐去那打趣瞧着自己的人身边,替她剥着核桃:“瞧吧瞧吧,反正也不会少了一块肉去。”   难得看到一向爽朗的人这般别扭,李言蹊嘿嘿一笑,红唇勾起,趴在桌上偏过头:“岚姐姐与我不坦诚,与那位小薛大人可要坦诚些。”   吴岚闻言垂下眼帘,将几粒剥好的核桃放入玉碟中,想到那严肃如夫子的西远将军那般紧张的护着喃喃的模样,再想到众人在房内起哄玩笑时那人一心一意剥着核桃,吴岚不由唏嘘看向李言蹊,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娇美的人是个御夫有方的,吴岚眼眸游移,轻咳开口:“喃喃与我说说平日该注意些什么。”   这是与她请教经验?吃着核桃,李言蹊抓了抓下巴,费力的思索自己的为妻之道:“小衣与外袍脱下来不能放在一起,因为他要分开洗,嬷嬷也说做妻子的该贤惠些,所以我都会体谅他些,帮他分好。”   吴岚:“……”   嗯……嬷嬷说的不是帮分衣服的意思吧。   后院两人闲谈,前院觥筹交错,虽然吴府不比从前,可现在薛府却在朝中的得势,这门亲事又是圣上亲自赐婚,席宴上往来皆是朝中重臣。   入驻内阁,郑少时自也在应邀之列,啄饮杯中酒,面容沉静端坐,直到身侧罩下一道阴影。   看到来人,郑少时放下手中酒杯,见那端坐之人身前无酒,不由一笑抬手酌酒:“将军吃酒席怎能不饮一杯酒。”   看到递至眼前的酒盏,虞应战垂眸:“郑大人越发游刃有余。”   抬眸看向远处一身红色喜服,笑容满面的薛定洲,郑少时轻叹:“人总要成长。”   黑眸幽深,虞应战拿起桌上的酒盏:“可郑大人成长还是太慢。”   闻言一怔,郑少时收眸看向身侧的人:“将军何意?”   抬起眼眸,虞应战薄唇微启:“街上任何人赠与青团,郑大人都敢吃吗?”   猛地站起身,郑少时面色惨白。   放下手中的酒盏,虞应战寒眸起身。 第75章   从薛家回府的路上, 马车踢踢踏踏, 拐入巷子里时四下由喧嚣变为寂静。   马车内虞应战垂眸端坐,英眉皱紧。   他没有耐心再探查下去了, 无论是不是那人, 凡是有关的人, 他都不能留,冯氏一死线索虽断, 可他宁愿错杀也不能让自己的小妻子身处险境,看着怀中嘴角泛着笑意的人, 虞应战附身啄了啄那红唇, 然而察觉嘴角沾上小妻子唇边的核桃碎,面色微沉。   日后他必须严格要求她些了, 决不能让儿子学他娘这般松散。   马车越来越慢, 察觉快到府时,虞应战拿过一侧的狐裘为自家小妻子着好。   还在车内便穿上了狐裘,又被人紧紧抱在怀中, 睡梦中的李言蹊眉头慢慢蹙起,当鼻尖溢出薄汗时, 满脸不愿的睁开眼眸, 睡的好好的被热醒,李言蹊一时满腹怨气。   并未察觉小妻子有异,马车一停, 虞应战将小妻子抱坐在一侧, 一手去拿手炉, 一手提上路上买来的糕点,沉声叮嘱:“不许动,等等再下车。”   见他拿东拿西还不忘盯着自己,李言蹊撅了撅嘴,她又不是小孩子,日后他若在她的小宝贝面前这般看着她,她如何在小宝贝面前做一个睿智精明的娘亲?   轻哼一声,不去看那越来越像嬷嬷的自家夫君,李言蹊戴上兜帽,挑开车帘率先下了车。   见小妻子不等自己便下了车,虞应战眉头皱起,提着东西想要追赶又忧心她乱跑,只得大步跟在后面。   李言蹊体热的紧,一回房便开始脱狐裘外袍中衣……一路脱到了内室,手里提着不少东西的虞应战跟着进门,看到延伸到室内的各色衣裙,满脸不悦,将糕点手炉物什拿到一个手上,另一只手去捡被丢在地上的衣裙小衣,跟着一路捡到了内室。   走入内室,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小几上,见坐在床内面对着墙壁气鼓鼓的小妻子,虞应战蹙眉:“糕点还热着,喃喃不吃了?”   微微侧头,李言蹊舔了舔嘴唇,随即坚定的面向墙壁:“不吃了!”   看到那稍稍侧过的脸又留恋的转过去,暗自一叹,虞应战大步上前,将换了一身红纱裙的小妻子抱入怀中:“又发什么脾气?嗯?”   心中委屈,李言蹊攥了攥面前人的衣襟,幽怨抬眸:“我不想你管着我,以后若是我的小宝贝看见了定然觉得我没有威信。”   威信?   看了眼动辄撒娇耍脾气的小妻子,附身啄了啄红唇,虞应战认真的点了点头,托着小妻子的屁股起身:“好。”   凤眸明亮,李言蹊双臂环上自家夫君的脖颈:“那日后我说什么你也都要配合。”   将人抱坐在椅子上,抬手拿过巾帕为她擦手,百忙之中得人低“嗯”一声,随即解开油纸包拿起一颗枣糕放在那白净的手上。   看到送到手上的玉枣糕,因为控制自己少食,晚膳用的极少的人现下忍不住诱惑咬下一口,随即又忧愁的抬头:“我都说了要少吃些的,我不想他生下来就胖胖的。”   “嗯,明天吧。”大手抬手将她头上的珠钗一一卸下。   明天也来得及,点了点头,李言蹊终于展颜,心安理得的靠在繁忙的夫君怀中吃着枣糕。   *   月色下的郑府院中,一人端坐庭院,一身垂首立在一侧。   坐在娘亲以前常坐的葡萄架下,一身素袍的郑少时看着月色出神,直到那原本就只有一角的月亮完全隐入云间才垂下眼帘。   他现在有足够的能力配得上她,只要除掉那人,但那又如何容易。   轻轻叹了口气,郑少时开口:“少时自当竭力而为。”   得到答复,立在一侧的黑衣人拜礼隐去,郑少时缓缓起身,缚手立在月下,虽然不容易,但那人已经知晓了他的底细,既然一定有一个人要死,他想要成为那个活下去的人。   想到今日喜宴上那眸色明亮的女子,郑少时眼眸怔怔,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得到她的机会……   *   因着自己夫君按时的投喂,心安理得又吃了一个月的李言蹊再察觉肚子大了一圈后猛然惊醒。   端着水果自外走入,看到自家小姐一脸忧愁,徐嬷嬷摇头上前落座一侧,为自家小姐削水果:“小姐莫要担忧,孩子幼时都会胖些,日后便瘦了,小姐小时也是如此。”   李言蹊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瘦下来的,只记得自己幼时因着墩墩的小身躯受了不少委屈。爹娘疼护,可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她可不想她家小宝贝也同她一样受人笑话,摸了摸刚刚熟悉起来的肚子,李言蹊坚定的放下了手中核桃,她都听说了,孕期若是吃的太多,小宝贝会长得很胖: “我从今天起要少吃。”   正剥核桃剥的兴起的小刀见到自己的剥的核桃被退回来,有些不大开心:“喃喃好不容易胖些,不能少吃!”   轻哼一声,看到小刀因着剥核桃而变脏的手,拿过帕子抬手为他擦拭,哼声道:“我就少吃!”   敏锐的察觉喃喃最近心情不大好,小刀为难的点了点头:“其实……少吃些也好。”   低声一笑,将那双手擦拭干净,李言蹊捧着粉腮看向日渐开朗的小刀:“小刀,你要有外甥了,你要做舅舅了。”   外甥?舅舅?   小刀迷茫的抬头。   见他疑惑,李言蹊愁苦的抓了抓下巴,随即凤眸明亮:“就是以后会有一个人,你可以使唤他帮你捡豆子,可以教他算数,能陪你一起玩。”   了然一笑,小刀攥了攥手中的袋子:“我想做舅舅。”   *   徐嬷嬷以为自家小姐不过与以往一般说说便忘了,然而自那日起李言蹊当真比平日少食了许多,徐嬷嬷急的转圈,虞应战也开始阴沉。   往日午时不会回府用饭,现下为了看着自家心血来潮的小妻子,虞应战必定准时回府。   吃了半碗饭几碟小菜,李言蹊优雅的擦了擦嘴,一侧端坐的虞应战沉声:“刘大人家的夫人有孕时一顿能吃四十几个包子,他们家的女儿生下来不过六斤。”   仿若未闻,李言蹊仍旧自顾自漱口净手。   一侧一同用饭的小刀却不可思议的抬头:“这样厉害啊!”随即失落的垂头:“我只能吃十个。”   虞应战轻咳,见小妻子不为所动,英眉皱起,放下手中的筷:“成大人家的儿媳一顿能吃六碗饭,生下的小儿子也不过六斤。”   震惊的手中的袋子掉在了地上,小刀颓丧:“我最多只能吃三碗……”   提裙起身,李言蹊翩然转身走入内室。   看着桌上唯一捧场,却捧错方向的小刀,虞应战一脸阴沉。   回了内室,换了薄纱睡裙,李言蹊支着额角卧在床榻上,抚摸自己渐渐熟悉起来的自家小宝贝,凤眸眯起,她若怀的是个男孩还好,她也不用这般担忧,可若怀的是个女儿,她决不能让她女儿受委屈!   想到刚刚自家夫君一脸阴沉坚决的模样,李言蹊咬了咬唇,酝酿了下情绪。   推开门,虞应战肃冷走入房内,她越来越胡闹了,他决不能这般纵着她了,冷眼看向床侧,打定主意要抱她回去再用半碗饭的虞应战倏然顿足。   美人侧躺在床榻上,纤细的藕臂支额,红纱单衣将身形勾勒,小腹稍隆,双腿匀称修长,明亮的凤眸带着讨好:“夫君,我不想吃了嘛。”   素了几个月的人浑身紧绷,来时提起的气势消散了大半,艰难的开口:“今日便算了。”   喑哑低沉,染了别样情绪的男声煞是好听。   大步上前,握上那嫩白的小手时轻轻啄了啄:“但明日喃喃须得好好用饭。”   自己如此求他,他都不肯让步,李言蹊委屈的扁了扁嘴,垂眸抠着他衣襟的扣子:“可我一想到我的小宝贝因着胖会被人笑话就难过。”她幼时经历的排挤记忆犹新,一想怀里的乖乖也会委屈的跟在别人身后强笑讨好,却依旧没人理她,她就难过。   附身吻上小妻子泛红的眼眸,虞应战沙哑开口:“喃喃,不会有人笑话他,无论他是何模样。”上床将人拥在怀中,继续安抚怀中这个泪巴巴的娇人:“若是男孩,我会教他习武,会带他在身边亲自教习,若是女儿,我会让她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无人敢笑话她。”   乖巧的将脸颊贴在他心口,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听着他心口沉稳的跳动,李言蹊点了点头,随即轻打了下身下的夫君:“不许胡说。”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又岂是能随意说出口的话。   怨怪他胡言乱语,但李言蹊松了口气,不过想一想,他家夫君这般细致的人定然会照顾好她的小宝贝,而且就算小时候她没有玩的好的女子,可她却有小刀,有人不喜欢她的小宝贝,但也总会有喜欢她家小宝贝的人。   稍稍犹豫,摸了摸自己刚刚没有吃饱的肚子,李言蹊仰头看向自家夫君:“那我再吃两碗去。”   看着水润柔软的眼眸,虞应战喉结攒动,沙哑开口:“等等。”   等什么?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去,见自家夫君眼眸深邃,李言蹊面颊通红:“这是白日。”   喘息吻上妻子的唇,高大的男人低声开口:“喃喃乖。”   他实在忍了太久了。 第76章   枝头绽蕊, 北风卷走最后一丝寒冷后,春回地暖, 花香弥漫。   春打头正是京中贵女外出游走赏花看景的好时候, 然而往日喜欢参与这玩乐之事的李言蹊现下却坐在院中阳光最好的位置,眉头微蹙, 认真仔细的剥着手里的葡萄。   而另一侧带了任务前来的吴岚正襟危坐,试探着劝慰:“什么事都好解决, 只要说出来, 但若是憋闷在心里, 不但解决不了,更愿意憋出郁症。”   紫衣被剥落,露出里面汁水果肉, 舔了舔嘴唇,将那饱满的一颗送入口中, 李言蹊十分满足, 凤眸愉悦弯弯,软软开口:“岚姐姐, 你刚刚说什么?”   看着面前的女子气色极佳, 比上次一见更为精致妩媚,吴岚这才开始不确定:“你不是有难过之事憋闷心中吗?”   那位不是说喃喃恐是有郁症吗?   一颗葡萄吃完,细白的手再次伸出,够了两颗, 想到还要伸手, 越发懒洋洋的人干脆将那碟子端起, 左右看了看,没有合适的地方,瞧看自己肚子鼓鼓,果断放在了肚子上,继续认真仔细的剥葡萄。   素手熟练的剥着葡萄,小嘴也不耽搁说话:“不是我有郁症,而是到了七个月,该有郁症了。”   吴岚疑惑,李言蹊红唇一勾:“我家夫君从太医院寻了个本子,照着本子防患于未然呢,那书上说七月时有孕之人易患郁症。”   吴岚了然,想起喃喃未曾像旁的夫人会孕吐,那位似乎也曾满脸忧愁忧的到薛府坐了一个上午,不由松了口气,随即好笑:“将军这次在薛府中端坐了一天,公公婆婆还以为是阿洲惹了祸,若不是大伯了解,叫我过来瞧瞧,那位恐怕还不肯开口继续坐下去。”   想到平日在府里一本正经,沉肃自若常抱着她安抚的夫君,跑去别人府上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李言蹊低低一笑:“劳烦岚姐姐过来走一趟了。”   没了担忧,吴岚支着手臂托着下巴放松下来:“哪里劳烦,若不是刚刚成亲不大方便出府,我定要过来常常扰你,不过也难得喃喃能三个月不曾出府。”   将手里的一碟葡萄吃的干净,许是因为好友前来,晒过了日头本该困乏的人现下却精神的紧,闻言心思微动:“不如岚姐姐与我出去走走?”   她是没有出府,因为她一提起出府,府中的人都开始眼观鼻鼻观口碎念天气。   这有何难,不过外头正是春日赏景之时,到处人杂,吴岚有些担忧,随即试探开口:“去哪里都行?”   除了夫君,府中哪里有会陪她出去玩的人,听到吴岚姐姐松开,李言蹊眉眼弯弯:“当然。”   “不是这样执枪,弓步才能斜拿枪,站立时要端握。”   “把棍子放下!现在是学习枪法,做什么拿棍?!”   “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流眼泪!”   走在少童院葱郁间的长径上,李言蹊抚着心口透过葱郁看向那空旷处大小不一或拿枪或拿棒的皆是汗津津男孩们,暗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不想要生个男孩。   拨开长径上支出的葵叶,一边沿着长径走,吴岚一边兴冲冲的解释:“许多府中的公子小姐幼时都会在少童院修习,女子修习书画绣艺,男子则修习诗书骑射,刀枪棍棒,我幼时便喜欢习武,常躲在这长径上看师傅教授那些男孩枪法。”   虽然不喜那令人汗津津的武艺,但李言蹊却十分新奇这少童院,与吴岚一路沿着长径走,倒也觉得有趣。   沿着这处环绕少童院的长径走了大半,李言蹊微微喘息,吴岚耳力极好,忙回过头:“喃喃体力不好,日后需得时常走走,我听说有孕之人更要多些锻炼。”   今日多了些走动,李言蹊也察觉了自己体力不足,落座女院这处秋千上,抚着肚子眉头微蹙,以往她是一个人还不觉得自己体力不好,现下有了肚子里这个倒是瞧出些不妥。   熟悉女院,吴岚吩咐身边人照料,抬步去寻水。   李言蹊则坐在秋千上静静休息,有些疲倦的靠着秋千的藤条,一手轻轻抚着肚子,秀眉微蹙,她虽然知道自己要做娘了,可她却仍旧不知如何做一个娘亲,口口声声想要做一个好娘亲,可她没有娘,完全不知要如何对待肚子里这小小一个,万一他不喜欢她怎么办。   噘嘴踢了踢脚下的石头,随着秋千的荡起,李言蹊垂下头。   秋千单调的‘吱呀’,下一刻却又停住。   脚点住地,停下秋千,李言蹊好奇侧头,看向另一侧的秋千前,粉嫩的小姑娘。   小姑娘小脸紧绷,一手攥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一边扭着屁股后稍,想要坐上秋千,奈何身材矮小,秋千随着小姑娘的后退而后退,却始终卡在小姑娘的腰间,似是意识到自己后退也坐不上秋千,粉嫩的小脸更不快了,小小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小手紧紧的攥着藤条。   低低一笑,李言蹊起身,双手将小姑娘抱起放在了秋千上:“下次出来坐秋千记得带一个凳子。”   小姑娘双足离地,小脸怔怔,察觉到自己坐上了秋千,粉嫩的脸上浮起笑意,小手交叠,偏头拜礼:“谢谢夫人。”   就着鸿雁的手站稳,李言蹊重新坐会自己的秋千,与小姑娘一同荡着秋千等着吴岚姐姐回来,然而刚刚转过头便察觉那小姑娘看来,含笑转头,瞧见那双黑亮的眼眸,李言蹊不由好笑:“你在想什么呀?”   小姑娘偏头,一左一右两个精致的辫子搭在肩头,眼含羡慕:“夫人真好看,我日后也想像夫人这般好看。”   不懂得如何做娘亲的李言蹊心头一动,似突然找到了与未来儿子女儿的相处之道,听惯了旁人的夸奖,小孩子的夸赞更让她开心,心里开心的紧,李言蹊荡了荡腿下定决心,她一定要生个嘴甜的女儿!   自有孕后便迷茫的人似终于找到了目标,从少童院回府便兴冲冲的拿着嬷嬷们准备好的小衣摆在床榻上,挑出各样的小裙子不肯放手。   虞应战蹙眉归来,看到围着小衣裙精神十足的小妻子松了口气,大手翻过书页,看向下一页,七月……会胎动频繁。   肃容沉眸,大步上前将忙碌在床前的小妻子抱在怀中,大手伸去摸了摸那圆滚滚的肚子,一脸阴沉,他的儿子没有动。   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虞应战打算待妻子睡下时再去薛府走一趟。   喜欢的看着手中的小裙子,李言蹊不甚在意自己被夫君抱在了怀中,然而那大手在衣裙外摸个没完又伸去了衣裙里,一时羞恼,忙按住大手:“不许你摸!”   大手顿住,垂眸看着怀中人满脸不悦,虞应战蹙眉,太医和书上都说孕之人脾气不好是因着担忧害怕。   俯身啄了啄那红唇,轻哄开口:“喃喃莫怕。”   看着额头汗湿一脸发白的自家夫君,李言蹊撅了撅嘴,刚刚因着他摸来摸去而恼怒的气消散了大半,轻哼的靠在他怀中,明明是他自己成日胡思乱想担忧这个担忧那个,偏生觉得是她害怕,摸了摸自家夫君的心口,她从不知她家夫君这样胆小。   见小妻子消了气,虞应战暗自松了口气,书上说的果然没错,啄了啄她的发顶,继续安抚:“喃喃,何时我都会陪你,莫要害怕。”   真是个傻子,红唇勾起,任由他的大手抚着自己的肚子,李言蹊再次提起自己手中粉嫩嫩的小衣:“我喜欢这个颜色,明日我便叫嬷嬷给她多做些这个颜色的小衣,你说好不好?”   眼皮一跳,虞应战看向那素手中女子穿的粉色小衣,一脸阴沉,想到太医今日告知的结果,嘴唇微张,最终僵硬的点了点头:“好。”   喜滋滋的将小衣放下,李言蹊蹙眉思索,扳着手指想了一圈,没找到一点疏漏,似乎女儿的一切都在她不在意时准备好了,没有能亲自为女儿张罗的,李言蹊有些不大开心,重新靠回自家夫君怀中,小手闷闷的摸着自家夫君垂下的墨发。   随即眼眸一亮,想到白日看到那漂亮的小姑娘扎着的辫子,面露欣喜:“夫君,我想给你扎辫子。”她想练练手!   虞应战:“……”   他的小妻子越来越过分了。   “好。”   找到自己能为女儿做的,李言蹊兴冲冲的跨坐在自家夫君腿上,趴在他胸口寻了三束长发,蹙着眉头研究,然而编了两下,李言蹊小脸颓丧,拿着寻来编辫子的绳结,懊恼的趴在哪硬邦邦的胸口,她不会……   由着小妻子趴在自己胸前,但察觉到那圆滚滚的肚子顶在自己小腹,虞应战浑身紧绷,生怕她压到孩子,刚想开口便见怀中人一脸兴奋的抬头:“夫君,你看。”   两人的头发被一个红色丝节绑在了一起,坚硬的墨发被柔软缠绕着,喉结一动,冷肃的男人握上那扬着笑意的小脸:“很好看。”   薄唇覆上,品尝着那柔软,往日的紧张皆因着一吻消散。   由浅入深,唇舌难舍难分间,肌肉紧绷的小腹突然被有力一蹬,喘息将人放开,虞应战再次摸向那顶着自己小腹的肚子,黑眸怔怔,他的儿子动了! 第77章   夏日将近,拂面的春风开始涌动燥热, 衣衫渐薄之时却还有人身着狼裘。   皇宫内的大殿之上, 身着异服的契疆使臣凝重的禀明来意, 随后以最高的礼节跪拜在大殿上。   晋元帝稍作安抚, 并不言明, 吩咐安置驿馆后似未察觉那契疆使臣一脸焦急, 宣布退朝。   然而端坐于议政殿时, 晋元帝没了朝堂上的风轻云淡, 面色严峻开口:“尔等以为如何?”   议政殿内, 朝臣面面相觑, 思索利弊之时, 一侧旁听的皇子间, 四皇子萧绎缓步而出,抬手拜礼:“儿臣主战。”   看着四子一扫往日阴沉如此自信的走出, 晋元帝颔首:“说来听听。”   想到林太傅笃定告知与他的, 萧绎暗暗吐了口气,朗声开口:“兵家讲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东威将军能将契疆打至东冶湖外, 打到契疆派使节前来求和, 儿臣以为契疆自知气数已尽,现在正是攻下契疆的好时候。”   晋元帝闻言垂眸不语, 即便没有儿子这番言论, 他也是意在主战,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哪个皇帝不想一统天下。   虽然没有赞许,但晋元帝紧绷的面容舒缓许多,下首的朝臣见状心中也有了主意,试探附和。   “臣主和。”   众人拱手拜礼之时,武将一侧传来沉声,寻声望去,竟是向来少言的西远将军。   杀伐征战的人竟然主和,出乎众人意料,萧绎闻言面色一沉,端坐的晋元帝重新皱起眉头。   敛眸上前,高大的男人抬手拜礼:“契疆各王斗争严峻,现下出兵只会适得其反引契疆各王一致对外,现下各王中,王储处于劣势,臣以为应待王储气数将尽时以匡扶王储之名出兵。”   契疆马上夺天下,是彪马铁血之族,既然主动求和,若再强攻便是完全暴露夺下契疆的心,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垂眸思索半晌,晋元帝长长舒了口气,兵家之事确实急不得:“将契疆使臣的和书拿给朕。”   *   “啪——”   袖子扫过,桌上精致的茶盏皆打碎在地,茶水洒了一地,萧绎眼眸通红的端坐在正堂的宽榻上。   伴着嬷嬷走近正堂,看到满室狼藉,周皇后眉头微蹙:“这是做什么,素不来瞧本宫,过来了了便砸本宫的东西?”   因着恼怒失了理智,看到母后进门,萧绎忙垂眸站起,忍着怒火沙哑开口:“母后。”   轻轻一叹,周皇后伸手拉过与自己越见疏离的儿子,一同端坐与宽榻上时,温柔的为儿子擦拭手上被瓷器划破的伤口:“绎儿,你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要懂得忍耐。”   手握成拳,听到那自小便耳熟能详的话,萧绎红着眼眸一笑:“儿臣省得,父皇母后自小便疼爱那人,我永远是要忍的那一个,我知道,即便那人轻视我,即便那人现在在朝中几次三番针对我!”   越说越恨,萧绎脖颈已有青筋暴起,想到众目睽睽下让那人说到哑口无言,想到父皇也不顾他的颜面驳回了他的提议,想到自己在众臣面前颜面尽失,萧绎咬牙,他永远是那个不受重视的人!   察觉到儿子的激动,周皇后心中犹豫,最终咬了咬唇抬手抚上儿子的面颊,眼眸定定:“绎儿,母后最爱的人除了你父皇便是你,你要相信母后。”   母后的温柔让萧绎稍稍平静,但想到这几个月来那人朝堂上若有似无的排挤,眼眸赤红:“母后,可他……”   淡淡一笑,周皇后抬手为儿子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所以母后要绎儿学会忍耐。”抬起眼眸,周皇后笑容温婉,然而未达眼底的笑容却让萧绎浑身一僵,隐隐察觉出什么,嘴唇一颤:“母后……”   轻轻点了点头,周皇后温柔的看着儿子:“母后从来都是与绎儿一心。”   猛地站起身,萧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后,倏的想到虞应战幼时的头疾,想到他回京之时的几次刺杀……   周皇后不再多言,垂眸轻叹:“绎儿不要多心,平日专注课业,莫要分心,其他的母后都会为你照料好。”   宫人来来往往,听到这话只觉皇后温柔贤淑疼爱四皇子,细心照料,然而萧绎却听懂了那背后的隐喻,心中喜悦,更多的却是激动,他的母后这般聪慧,他定能与母后一同除掉那人。   *   三五成群的从宫中走出,平日交好的几人商量酌酒时,薛定洲抬头,大步上前,看着翻身上马的好友:“知渊也一同去吧。”   除了自小相识的薛定海薛定洲,虞应战与朝中之人少有往来,若有往来也是因着在朝中素来八面玲珑,好友颇多的薛定洲。   闻言英眉一蹙,坐在马上扫视了一众朝臣,端坐抬颌道:“本将夫人叮嘱让本将早些回府。”   端坐勒马,马上之人不做停留的驾马离去。   众人立在原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暗暗思索,那位小夫人究竟如何的好能引得这位每每提起都这般骄傲,想到那娇艳柔美的女子,众人蓦地暗暗羡慕,那样娇美的人定然温柔似水吧。   毕竟哪个男子会不喜温柔貌美的人?   眉头一蹙,想到这里,与薛定洲交好的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一侧的薛定洲。   平日在一起惯了,薛定洲岂能不知几个好友的想法,看到几人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面色涨红:“你们莫要胡思乱想,我家岚岚可温柔细致了,每次打我前都会给我鞠个躬。”   众人:“……”   没记错那位修习的是内家拳法,与对手交手前鞠躬是必要的步骤吧。   *   得了叮嘱的人足下不停的要去见自己的小妻子,然而迈入府门便被告知小妻子正在歇晌,一腔喜悦似泼了盆冷水,所以与到府回禀要事的林太傅端坐于书房内时,虞应战气压极低。   看到这位将军是如何兴致冲冲入府,又是如何一脸阴沉的林太傅抚须一笑,似乎这位将军并未有传言那般冷血。   “老朽已按照将军吩咐叮嘱四皇子,今日四皇子失了颜面,只怕老朽日后不能再留在四皇子身侧了。”   回神垂眸,虞应战沉声开口:“太傅可有看的上的皇子。”   看得上?这位将军敢言,林太傅却不敢如此轻慢,抚须摇头:“年长的皇子们资质不差太多,倒是年幼的几位皇子中有令老朽感兴趣的。”   抬起眼眸,虞应战蹙眉:“十四皇子?”   哈哈一笑,林太傅点了点头:“将军慧眼。”   *   一觉醒来,有些发怔,看着外头渐渐落下的日头,听着盥洗室里传来揉搓衣服的声音,李言蹊终于回神,摸了摸头侧上午自己做好的小鞋小襦袜,凤眸弯弯,爬起身来。   “夫君,你看这是我做的小襦袜,好不好看?”   肃容揉洗着自己的几件外袍,虞应战闻声抬头,看到小妻子小脸睡得粉红,喉结微动,想到她现在身子不便,想到自己手上的几件衣服,隐忍垂眸:“嗯。”   又摸了摸,不见自己做的小鞋子,李言蹊走出盥洗室,半晌托着两个小鞋走回,凤眸弯弯,小脸偏过,再次炫耀自己的手艺:“夫君,你看着这是我做的小鞋子,好不好看?”   无法专心盥洗衣袍的人再次转头,蹙眉点头后将那来来回回乱跑的小妻子圈在怀中。   被圈在自家夫君与盥洗的水盆间,不能去寻其他小衣的李言蹊呆了呆,抓着下巴思索半晌,正想要从夫君腋下溜走,然而看到那水盆里的几件白袍时蹙了蹙眉头,满脸不悦的开口:“你怎么每件衣服襟口都有油印啊,你这样不行,日后她若是看见也要学坏的。”   摸了摸自己的高高的肚子,李言蹊仰起头,她旁的不知道,但至少知道若要孩子养成好习惯,做爹娘的要以身作则。   搓着衣袍的大手顿住,虞应战垂头,定定看着教训自己的小妻子。   扶着腰,李言蹊嗔了一眼,凤眸满是不悦:“看什么看呀,你总这样吃东西掉在衣襟上,如何成为女儿的榜样啊……”   话说一半,李言蹊突然顿住,他的衣袍上的油印不是她留下的吧……   轻咳一声,李言蹊更为理直气壮的嗔去一眼:“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总在我吃东西时抱我,我哪里会掉东西在你身上,我怎么从来不掉在自己身上?日后你莫要再弄脏衣袍了。”   虞应战蹙眉点头:“嗯。”   勾唇一笑,李言蹊极为满意,扶着臃肿的腰身便要离开,转到左边是手臂,转到右边也是手臂,前面是水盆,后边是那墙一样的胸膛,李言蹊撅了撅嘴:“我今天做的小衣你还没看呢。”   固执的要将小妻子圈在身前的人俯身啄了啄那红唇:“喃喃乖些,莫要乱跑。”   轻哼一声,李言蹊环抱住那窄腰,放弃炫耀自己日渐进步的手艺:“那你要快些洗。”   “嗯。”   然而两人相拥未几,一件衣袍还未洗完,虞尔便一脸凝重的走入:“爷,夫人,虞老夫人病重了。” 第78章   正堂内,身着锦缎的各院夫人坐在堂内两侧的椅子上, 掩帕垂眸, 蚊声啜泣, 侍女嬷嬷立于一侧安抚着各自的主子,内室里,府中几个年岁小的姑娘围坐于床榻外,同样眼眸泛红。   青幔下,虞老夫人面如蜡色,但仍旧端庄,银白的发丝一如往日梳理的一丝不苟。   垂眸喝下手中的汤药, 将汤碗交给一侧的嬷嬷后, 虞老太太执帕拭了拭唇角抬眸,未看众人,只是看向那小腹高隆坐在床侧长孙媳,虚弱轻叹:“你这都要快生产了, 跑来做什么,这府里动辄惊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太太今年身子大不如以前,虞国公府时有草木皆兵,但若当真是寻常病痛晕厥,虞尔是不会那般惊慌回禀的。   咬了咬唇,李言蹊垂眸不语, 没了往日的卖乖讨巧。   眼眸有些沉, 虞老太太有些累了, 自己这次生病惹得母族及与她交好的夫人们纷纷到府, 一上午与那些个夫人说话已经让她去了大半的精力,强撑着看向四下的孙女、孙媳,虞老太太轻轻一叹,重新看向坐在跟前的长孙媳:“不过你现下过来也好,趁着我还有精力,也能嘱咐你些话。”   轻轻拉过那细嫩的手,虞老夫人抬起眼眸:“祖母我一生操持国公府内务,虽无太大的功劳却也没有过错,日后离开也无愧于心,唯有几件事放心不下,喃喃能否替祖母操心些?”   她虽从不过问自家夫君的事,但对自家夫君的动向却心知肚明,即便她满心疑惑,可她知道,若老太太离开,自家夫君估摸会彻底与虞府断了往来。   心里为难,但李言蹊抬眸看到头发花白,精神不在的虞老夫人,心中一叹,垂眸开口:“若喃喃能办到的,定会为祖母分忧。”   含笑摇头,虞老太太轻嗔:“你这时候不作乖装傻了?放心,祖母不会为难你。”   李言蹊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心还未完全落下便听到轻叹。   “你的弟弟妹妹尚且年少,你身为长嫂日后要多操心些,姻亲大事喃喃记得留心,这几个姑娘嫁的稳妥了,祖母泉下才能彻底安心。”   这是要她帮忙相看亲事?李言蹊一怔,还未开口,坐在椅子上的虞应娇已经闻声上前,眼眸通红跪在床侧:“祖母说这些做什么,什么泉下不泉下的,再说二嫂在府经管着府中之事,将府中治理的井井有条,对我们更是时常照拂,祖母莫要担心我们了,应快些养好病才是。”   虞应娇声音哽咽,似是不愿听到祖母说这样离世嘱托的话,然而心中却是因祖母让李言蹊为自己相看人家而焦急,她与她从来不对盘,让那人为自己相看人家岂不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同样坐在床侧的宋舒棠也因着虞老太太的托付面色微白,且不说她现下是国公府世子的发妻,日后是国公府的主母,就说现下,自她嫁入国公府中,操持内务,无人不称赞,老太太不托付于她,反而托付给一个在外立府的‘外人’,让她这个虞国公府日后的主母如何自处?   捻了捻手中的帕子,宋舒棠抚了抚埋首于床榻的虞应娇,淡笑抬头:“是啊,祖母说这些做什么,祖母莫要操心这些了,比起这些,弟弟妹妹现下都盼着您快些好起来,您放心,孙媳定会照料好弟弟妹妹。”   听到这轻柔的话,四下几个眼眸泛红的小姑娘见祖母病重之时仍旧操心她们,也不再忍着,纷纷上前。   看着围过来的孙女们,虞老太太一叹,虞家仰仗长公主得势,长孙放弃世子之位,又与虞国公府减少来往,她看的清楚,也知道长孙的心思,这番托付不过是不想在她去后虞府失去最后的依仗,腆着老脸也想长孙看在她的面子上照拂一二,看到孙女眼中的排斥,孙媳眼中的试探,虞老夫人一叹,疲惫的闭上眼眸,罢了,她也有些累了,不想再去操心了。   虞老太太这次病重比以往来的严重,往日与虞家交好的世族夫人皆到府探望,府中一时人杂,自儿子娶妻后,李氏便试探的放了府中内务,见那宋家小姐将府中治理的井然有序便彻底放了心。   不论丈夫如何不喜这个儿媳,李氏对这位宋家小姐是极为满意的,不仅仅是因着她能操持内务,替自己分忧,更多的是因着这个儿媳能提点些她往日与其他夫人交往时的疏漏之处,无论是衣着还是举止皆能娓娓相告。   就像郑雨眠曾说的,若想真正融入勋贵夫人间,须得有人引着。   被仆从簇拥走在桌席间,查看用度摆设的宋舒棠眉头微蹙,察觉出不妥后轻轻抬手命人上前,轻轻柔柔教训了几句,素手轻抬将不妥的摆设换下,随即更为严谨的离开查看别处。   这番干脆利落,极致谨慎的画面令坐在廊庭内的一众夫人接连称赞。   “世子妃当真如传言那般端庄柔美,夫人真是好福气。”   “她们这一辈的小姐中,世子妃可是最知礼温婉的。”   称赞不绝于耳,李氏含笑点头,高兴儿媳为自己长脸的同时不由有些疑惑,平日她在府中操持内务虽然同样尽心尽力,但却从未如今日这般亲力亲为。   不过因为婆母病重,今日过府瞧看的夫人多,更细致些也无妨,一瞬的疑惑,李氏回神继续与几位夫人说话。   离开设席的院子,走到无人的长径上时,宋舒棠松了口气,脑海中回想了一遍确实没有疏漏之处才松了口气,落座在了一侧的石凳上,攥着手中的帕子怔怔出神,那人看到了吧,她将虞府内外治理的无一丝疏漏,府内府外交口称赞,他可曾也知道了她的好,可曾后悔?   “世子妃,国公爷吩咐可以开宴了。”   耳侧传来丫鬟的声音,宋舒棠回过神来,轻轻敛眸起身,与丫鬟一同向席宴走去,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落座在这处稍微偏僻的桌席上,李言蹊看到不过一个眼神,便有丫鬟奉着帕子走近,毫不吝啬的夸赞:“国公府现下的得丫鬟小厮真是无微不至,那海棠儿当真是个会治理府门的小姐。”   拿过帕子为小妻子擦手,虞应战一脸阴沉,冷哼一声。   听到这声轻哼,李言蹊回过神来,忙转头看向自家夫君,安抚开口:“不过我的夫君更厉害,将咱们府中治理的更为尽然有序,真厉害!”   满意的啄了啄身侧的讨好的小妻子,虞应战抬手为小妻子夹吃食。   李言蹊松了口气,随即撇了撇嘴,她家夫君与男子比便算了,与女子比是个什么事啊。   吃着夹到碟子里的鱼肉,李言蹊长叹一口气,不过认真说起来她家夫君确实治理府门更为厉害,即便心中悲凉,也不得不承认,以往对她处处妥协徐嬷嬷和鸿雁都开始对自家夫君言听计从了。   板着手指数一数,李府上下只有小刀还坚定不移的支持着自己。   恍然自己现下孤身一人的李言蹊心中愤愤难平,吃着夹来的菜,喃喃着碎念不断。   远处,走至席宴上的宋舒棠怔怔立在原地,看着那为身侧的女子细心挑着鱼刺的高大男子从未抬头看过自己一眼,浑身麻木,她努力的做到最好,期盼那人后悔,可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清醒。   那人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无论她好与不好,那人从不曾在意。   看到那剔除了鱼刺的鱼肉被夹入那女子身前的碟子,看到那女子轻衣秀履,想到盛装而来的自己,宋舒棠眼眸朦胧匆忙垂下眼帘,跌跌撞撞离开前院。   身为世族贵女,喝过的酒不过都是些果酒米酒,这是宋舒棠第一次喝男子喝的烈酒。   坐在后院无人打扰的廊下,宋舒棠眼眸朦胧,不顾仪态饮下那闻着便醉人的酒。   从未体验过的辛辣弥漫唇腔,宋舒棠闭眸任眼泪流下。   看到自家小姐如此难过,小容低声开口:“小姐……”   睁开眼眸,素手轻抬拭了拭面颊,宋舒棠优雅一笑:“不过是受不了这辛辣罢了,你莫要忧心。”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那人不在意她,她也不在意那人。   小容讷讷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言。   垂下眼帘,宋舒棠再次抬起酒盏,然而还未饮下手中的酒便有李氏身边的嬷嬷匆匆走近。   “世子妃,世子不胜酒力回房了,夫人命老奴前来叮嘱世子妃多些照料。”   轻轻起身,宋舒棠颔首一笑:“劳烦嬷嬷了。”   渗入骨子里的端庄优雅不许她狼狈,绕过面前的嬷嬷,宋舒棠提裙向院子走去,她会过的很好,她日后也不会在意那人了,她会比那两人幸福,她不会在意那人了。   端坐在房中,虞应朗怔怔出神,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振作,可接连两次秋闱失利,入朝后处处受阻,往日觉得轻松的事似乎与想象相去甚远,身边的人都在变化,只有自己仍旧止步不前。   闭上眼眸,虞应朗胸腔闷痛,这便是安逸带给他的代价吗?   门声吱呀,酒上眉间有些眩晕,心中烦闷的虞应朗睁开眼眸,看到陌生的妻子端着漆盘走入,一时怔神,脑中浮现表妹明亮的眼眸,心中苦涩,垂眸沉声:“出去!”   端着羹汤前来的宋舒棠顿住脚步,打算放弃前尘过往一心一意与丈夫相处的宋舒棠因着那疏冷的声音,面色微白,一时难堪。   定定的看着那容色沉沉的丈夫,想到自己身为重臣之女现下却嫁给一个商户之女的儿子,想到自己日后要与一个嫌恶与她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宋舒棠心中涌起后悔,许是因着刚刚喝了酒,不再顾及礼数,心中委屈不甘的宋舒棠夺门而出,一路跑向后院的小门,只想离开这接连让她尽失颜面的虞府。   低低啜泣,酒气上头让足下踉跄,打开角门,宋舒棠却顿住,朦胧中看到门前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是他吗?他后悔了是不是,刚刚席宴上无视她是故意的是不是。   泪水掉落,宋舒棠抱住来人:“我喜欢你,不求你同样喜欢我,只求你接受我。”   高大的男人浑身僵硬,时常徘徊在虞府后门想要看一看心上人的男子没想到真的见到了心上人,大手抬起又放下,喉结攒动,最终将人紧紧抱在怀中,沙哑开口:“我也喜欢你,从那日跑马场上一见便喜欢了。” 第79章   蹙眉立在窗前, 看着朦胧的月色, 郑少时面色端凝, 无乱他如何调查, 都无法找到那人弱点, 那人似是个没有弱点的人。   垂眸叹息, 郑少时转身端坐于窗前的椅子上。   不,那人有弱点,可成为他弱点的人也是他绝不会碰触的。   长长一叹,郑少时抬手抚了抚额,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可唯一不愿碰的只有那一人而已。   书房门被自外推开, 听到脚步声,郑少时未看来人,闭眸开口:“说。”   奉命打探消息的小厮略作迟疑, 不知自己带来的消息是否有用, 随即上前附耳。   揉着额头的手顿住, 郑少时睁开眼眸:“你可看的清楚?”   小厮连连点头:“虞老太太病重, 小的们跟着那位将军去了国公府, 不敢靠近正门便一直躲在后门, 亲眼瞧见的。”   垂眸不语, 凝神思索良久, 郑少时容色舒缓, 淡淡开口:“下去吧。”   *   虞国公府后院的角门, 孙成面色青白, 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他知道她说喜欢不是因为他,而是因着自家将军。   嘴里苦涩,孙成怔怔看着怀中柔美端庄的女子,他一介布衣出身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绝不可能配得上这个世族出身的小姐,可他忘不了那日初见她的场景,一身白色纱裙,翩翩优雅,即便因跌落受惊仍旧举止得体,她似是天上人,而他喜欢上了一个他难以企及的女子。   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仍旧不由自主的徘徊在宋府前,得知虞二公子毁坏她的闺誉,他既愤怒她受到伤害又窃喜她污了名节,或许……或许他能有机会,可未等他的种种情绪蔓延,便听到她要嫁入虞国公府的消息。   在她大婚时他喝的酩酊大醉,以为自己再不会去妄想了,可清醒时仍旧不由自主的走到虞府,独自徘徊多少日夜,明知道不会见到她,可甘之如饴。   双颊因着酒气上涌变得绯红,宋舒棠抬头看向拥抱自己的男人,心中难掩悸动和委屈:“将军,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般放下尊严喜欢过一个男子,我哪里不如那李家小姐?为了你我放下尊严主动示好,为了你我赌气嫁入国公府,努力做好一切也不过是让你看到我,知道我的好,将军,我不好吗?”   轻轻柔柔的话伴着潮热弥漫在耳侧,孙成面色涨红,胸膛起伏,沙哑开口:“好。”   双眸沉重,宋舒棠柔柔一笑,轻轻闭上眼眸,静静的靠在他怀中:“将军,我真的喜欢你,我不会破坏你与李家小姐的感情,我愿意为妾,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声音渐低,宋舒棠的眼眸轻轻阖上。   看着怀中的人,孙成下颌紧绷,身为将军的副将,他自知将军的好,可听到她愿意做将军的妾室时却怔住,将军不愿纳为妾的人是他难以企及的人,闭上眼眸,孙成心中沉闷,紧紧抱住怀中人贪婪的独占这意外得来的亲近,今日之后他恐怕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机会接近她了……   睁开眼眸,孙成重新看向怀中昏睡的女子,心头狂跳,是啊,今日之后再没有机会了……   静谧的月色下高大的男人呼吸越发粗重,最终男人咬牙,打横将人抱起,离开了这处巷口。   鸡鸣渐起,天边露白,粗制的木板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途间客栈的小二轻轻叩了叩木门,低声询问:“客官您要打水洗脸吗?”   孙成睁开眼眸,看向臂弯处眼角还带着泪意的女子,眉头一蹙,他以为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躯才敢如此,却没想到那虞二公子没有碰过她。   心头沉重,孙成起身着衣,冷声开口:“不用。”   门外的小二听到吩咐,忙含笑应是,然而转身时却不耐的蹙眉,这位爷折腾了一晚,他听了一晚,本就没睡好,现下不要水,一会定要水,真是累人!   然而并未如那小二所想,房内孙成复杂的看着床上沉睡的女子,想到昨日自己的一时冲动,心乱如麻,起身离去。   沉着脸向自己的府门走去,孙成眉头蹙紧,身为男人哪个不愿自己喜爱的人完全属于自己,可现下这对他来讲最为棘手,她若愿意日后他会想办法娶她,可现下若是被人知道她失清白与他,只怕两人的下场……   蹙眉沉思,孙成抬眸要迈入府中后门时,却看到后门前站着一素袍男子。   看清来人,孙成一凛,顿住脚步:“郑大人。”   看着一身凌厉悍然却衣衫不整面有污垢的孙成,郑少时淡淡一笑:“那客栈的小二这般不知事吗?孙副将劳累了一夜竟也不送水进去与将军洗漱一番。”   坚毅的面容骤然阴厉,孙成咬牙看向来人。   依旧从容,郑少时端手于腰间,轻轻摇了摇头:“将军莫要紧张。我此来不是要要挟将军,而是想给将军指一条明路,毕竟将军也是再西北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人,我实在不想看到一位功绩卓绝的将军不被器重。”   话似戳中内心,孙成面色一白,他对自家将军忠心耿耿,跟随将军出生入死,可自那日跑马赛后他便被卸去要职,除了在京中按例巡城,他再不能参与重要之事,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那日跑马赛上自己对那位小夫人的疏忽。   攥紧拳头,孙成虽然心中不甘将军因着那一个蛊人的女子将他卸职,但面上仍旧不露山水。   见他沉默不语,郑少时转身,似自言自语般开口:“布衣之族永远挤不进勋贵之间,永远只能做勋贵之族的手下的侍从,除非有能够取代勋贵的地位和能力,到那时便能想其所想,要其所要,不必遮掩,可做惯奴仆的人哪有那个胆子敢肖想去做主子。”   轻笑摇了摇头,不去看身后之人,郑少时便要抬步离开。   握紧双拳,看着那素袍之人的背影,孙成咬牙上前几步,随即顿足:“在下乃粗人一个,现如今陷入困境,大人既然前来指点,不如直说。”   *   晨雾如薄纱,朦朦胧胧,凌厉的拳风将大片的水气击散,一身黑色劲装的虞应战如每日晨时一般在院中打拳。   侍卫回禀完截获的密信,静静立在一侧。   许久,神色如常的打完一套拳法,虞应战拿过一侧粉色的帕子拭了拭自己额上的薄汗,容色肃冷,半晌,垂眸沉声:“既然都想参与,那便莫要让人落下。”   侍卫得了吩咐,退身离开,虞应战则转身向后院走去,他们的结局取决于他们自己。   四皇子府邸。   看着太傅布置的课业,萧绎眉头紧蹙,放下手中的狼毫,暗暗出神,原以为母后透露给他长久隐瞒的秘密是要与他一同铲除那人,可母后仍旧如以前一般从不告知他任何计划,他隐隐能察觉母后有所动作,命人暗地观察,却没有任何收获,每次问询当真也如她说的那般,只命他专注课业。   他好歹也是娶妻立府的人,为何母后仍旧不肯信任他能够独当一面?   重重砸了下桌案,萧绎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门声磕动,萧绎蹙眉看去,见是自己安置在母后宫中打探消息的小厮,忙上前开口:“可探出些消息?”   小厮四下看了看,随即小步上前,将自己无意看到的内容一一禀明。   萧绎面容由紧绷变为舒缓,听到最后勾唇一笑,眼眸眯起,他要亲眼看到那人死!   “备马。”   *   临近产期,身子越来越沉重,李言蹊越发爱睡,白日府中下人定会因着避讳她睡着不敢打扰,来来往往从不出响动,然而今日院外分外嘈杂。   扶着腰起身,被吵醒的李言蹊迈出房门,远远看到院外来来往往一脸慌张的仆从,不由蹙眉:“怎么了?”   站在院门口看着院外的鸿雁听到问询,忙回身走近:“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无事的,是刚刚府中栓马车的马儿发了狂,带着马车跑出府了,现下管事、嬷嬷们都命人去寻了。”   李言蹊眉头一蹙,马儿发狂?这哪里算无事?看了眼紧张过来扶自己的鸿雁,李言蹊撇了撇嘴,越发觉得鸿雁那句‘无事的’是‘与她无关不需她操心所以无需多问’的意思。   与鸿雁重新回到房内,李言蹊早已没了困意,坐在软塌上,正要去拿点心时,忽然一阵眩晕头痛不已,抚着手边榻上的小几稳住身形,李言蹊面色煞白,然而片刻那头痛便消散去,仿佛刚刚的一痛是她的错觉。   “将军今日晨时离开时说有要事,午时不回府用饭了,吩咐奴婢说与小姐。”   一边投着擦手的帕子,鸿雁一边说话,想到那阴沉的将军,鸿雁不由一颤,转身要为自家小姐擦手时,察觉自家小姐面色发白,忙走上前惊慌开口:“小姐,您怎么了?”   那头痛已经不见,李言蹊闻言一笑,只当是错觉,安抚一笑:“无碍,莫要忧心。”   嘴上这样说,李言蹊却暗暗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手心汗湿,刚刚……应该是错觉吧。   *   烈日之下的校场内,京禁军依旧怒吼阵阵,操刃习武。   冷眉看向场中的将士,虞应战下颚紧绷,似有所思。   脚步声渐近,一身军甲的孙副将凝容上前,跪拜在地,急急开口:“将军,刚刚将军府有乱,末将等人闻讯赶去为时已晚,夫人……夫人被人劫持离府,现马车已出了城门,末将也已命人追赶。”   抱拳跪地,孙成面色发白:“末将守城疏漏,甘愿受罚。”   骤然抬头,黑眸定定的看着垂眸拜礼的人,随即一脚踢去,孙成闷哼一声大呕一口鲜血,虞应战咬牙,大步离开校场。   见人离开,孙成心中一紧,顾不得断裂的肋骨,咬牙起身,跌跌撞撞赶到校场口时见那黑袍之人赶马的方向是城外彻底松了口气。   *   城外百里之外巅崖,早已备好的两拨人马或隐于葱郁,或隐于长路两侧山巅的大石后。   烈日灼灼,汗水不断的从额上掉落,但无人敢动作半分,任汗水迷蒙,任热气升腾。   ‘得得得’的马蹄声渐近,隐匿的众人凝神,刻有将军府印记的马车沿着山巅间的夹路疾驶而过,众人迅速动作,隐在山巅石后的人皆抚上面前的巨石,隐在葱郁间的杀手也都握紧手中的刀。   片刻,更加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这处山路已封,追赶马车而来的人除了计划中人绝不可能是旁人,众人远远看去,见那黑马上驾马追赶马车的男人后迅速出手。   两侧山巅巨大的石头沿着山体滚下,如雨的巨石让黑马惊慌乱踏,然而密集的巨石却不再给马儿喘息的机会,砸的连人带马顷刻掩于落石之下。   两侧山巅同时掉落的巨石将这一处夹路变成了一个新的山体,见无需山中的杀手出手那人便毙命,众人心中有疑,然而未等命人上前查看,便又听有军甲的声音,来不及上前查看的众人纷纷隐去。 第80章   皇宫的书殿内。   晋元帝倏的从椅子上站起, 一脸惨白的看向那回禀的侍卫, 嘴唇轻颤:“你说什么?”   侍卫面色沉沉, 不敢再开口。   晋元帝两眼昏花,身形踉跄,一侧的周皇后担忧上前将人扶住:“皇上莫要着急, 知渊身手那样好, 不会有事的。”   他不该任由他独自探查, 不该事事信任他,已经差点让他失去一次性命,明知道有人暗地里想要害他, 他怎们能任由他独自行动, 是他糊涂啊, 他有何颜面去见他的长姐,他有何颜面口口声声将他照料的好!   胸口闷痛,晋元帝抖着手指向门外:“备车。”   除了浩荡的宫卫相随,来不及设仪仗,马车一路驶出了城门。   马车内,晋元帝眼眸怔怔,不发一语, 一同出宫的周皇后也面露担忧, 不断安抚。   马车行至京外百里的山巅, 看到那夹路上高高隆起的石山, 晋元帝一脸绝望。   早已赶到此处的京禁军统领见到御驾, 大步上前, 凝重开口:“圣上,末将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将军被掩入石下,两侧山崖皆有埋伏痕迹,末将猜测将军是被人设计杀害。”   哪里还能思考其他,晋元帝目不斜视,定定的看着那石山,忍着胸腔的闷痛咬牙:“给朕搬开!”   那统领领命,率领京禁军与赶来的宫卫一同搬着石山。   暮日临下,天边泛红,随着搬运着落石的士兵衣衫湿透,砸死的马被搬出,落石掩埋下也露出一人的腿。   拂开周皇后搀扶的手,晋元帝跌跌撞撞走近,看到最后一个落石被搬开,晋元帝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神色却由绝望变为了凝重。   忧心晋元帝的身体,周皇后走近,不敢去看那血腥,轻轻扶住丈夫的手臂:“皇上,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杀害知渊的凶手,我们先回宫吧。”   闻言,将眼眸从那尸体上移眸,晋元帝看向妻子,沙哑开口:“阿陵……”   成亲这么多年,他从未唤过这个不属于她的名字,听到那沙哑,周皇后不明所以的抬头,见晋元帝欲言又止,心中有疑,缓缓转头,向那石下看去。   落石将那人的面容砸的狰狞,但却依稀能辨认出些轮廓。   可周皇后并未去看那轮空便认出那躺在石下气绝良久的人。   锦云袍,金丝腰带,一身的衣袍与他晨时向她请安时的一样,浑身冰冷,周皇后睁大眼眸,不可置信的踉跄走近,众人上前去拦,周皇后似被触发了最敏感神经,不顾仪态挣扎着将人推开,摇头跪在那人身侧,面色青白,嘴唇颤抖:“绎儿,绎儿,绎儿!”   一声比一声凄厉,众人皆面色沉沉,晋元帝寒着脸闭眸:“来人!给朕去查!”   站在一侧的京禁军将领上前拜礼,还未开口,怔怔侧头看向来时的长路,随即神色一喜。   晋元帝不见应声,蹙眉睁开眼眸,同样看到长路上一人策马而来。   ‘得得得’的马蹄声伴着渐近,高马之上的男人一身凌厉,容色肃冷,不看众人,利落下马上前:“臣护驾来迟。”   神色怔怔,晋元帝眼眸微红,刚要闭眸掩饰,耳侧突然传来宫人惊呼。   “皇后!皇后!”   日头的余晖将要隐去,晕厥的周皇后被扶上马车送回宫中,晋元帝则端坐于马上垂眸静听。   “臣府中有乱,手下将士回禀臣妻被劫持,臣追马车出城临近山巅赶上马车,未曾见到臣妻,察觉中计,不想打草惊蛇,隐入车中随车从小路绕回京中探查。”   垂眸半晌,晋元帝声音沙哑:“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抬手拜礼,虞应战冷声:“内阁协办学士,郑少时。”   晋元帝疲惫的点了点头,虞应战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身后再次传来晋元帝沙哑的声音:”知渊……“   虞应战勒马侧头,垂眸不语。   晋元帝声音似梗在喉间,发不出声音,也问不出口心中的疑虑,半晌闭眸不再开口。   勒马转身,虞应战不再耽搁,一声低呵,黑马如箭射出。   *   听到下人的回禀,郑少时面色一白,死的人不是虞应战而是四皇子?想到那人即将带人前来,顾不得再多想哪里出了错,郑少时沙哑开口:“散去府中众人。”   自家少爷一脸惨白,府中仆从不明所以,但心中也察觉出些不妥,揣揣不安领了银钱离开,站在空旷的府中,郑少时环视一眼父亲留给他的这处宅院,苦涩一笑,成王败寇,即便有口难言现下也容不得他后悔。   只是……倘若从未有过期盼便罢了……   攥了攥拳头,郑少时咬牙,一侧的侍卫牵马上前:“大人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翻身上马,郑少时抬眸:“带人与我去将军府!”   从未有过期盼得到她,可眼睁睁看到有了机会却错失实在心有不甘。   将军府内,李言蹊坐在外院亭中忧心忡忡的用着点心,犹豫是否要将今日的异状告知自己的夫君,许是感受到她的忧心,隆起的肚子不断踢动,李言蹊忙垂下头,纤细的手细细安抚,眉眼温柔,未曾为娘亲前,她恐惧生子,从未想过如何做一个母亲,她了解自己,在外她可以大方端庄,可骨子里因着府中人纵容有些骄纵,不太适合成为一个娘亲,可肚子里这个的到来,让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心中柔软。   肚子的踢动因着安抚渐渐平缓,李言蹊起身,忽听亭外杂乱,今日骚乱颇多,李言蹊隐隐有些不安,抬头向探看亭外的鸿雁看去。   鸿雁看到外面隐隐涌动的火光,同样心有不安,但想将军吩咐万事以安抚小姐为先,便忍着不安,游移安抚:“没有事。”   李言蹊蹙眉走出亭子,看到外面有许多拿着火把的士兵把守长径两侧,秀眉蹙紧,喃喃开口:“前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鸿雁心怕自家小姐要去看热闹,忙磕磕巴巴劝阻:“奴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咱们府门一直紧闭,下午却莫名现出这样多的护卫,但奴婢看过了他们都拿着剑,有些吓人的,小姐莫要去看了。”   看到自家夫君留了这样多的暗卫在府,李言蹊心知有异,但看到紧张兮兮的鸿雁,勾唇一笑:“瞧你吓得,我喜欢热闹,但眼看着有异状,我只会带着我的小宝贝躲起来,哪会凑那份看着便危险的热闹,走吧,我们回院子。”   绕过鸿雁,李言蹊勾唇沿着重兵把守两侧的长径向院子走去,足下走的稳,手上却胡乱的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日后你也要与娘一般,机敏些,见到危险可莫要想着看热闹,听到没有。”   鸿雁见自家小姐走远,松了口气,忙跟着上前,然而越靠近前院,便越能听到兵刃碰撞的响动,心中害怕,鸿雁步步紧跟自家小姐,当路过那火把最为明亮的前院时,鸿雁不由自主的抬头,当透过葱郁搭构的墙,看到前院府门前站着的男子时,心中一惊,是那位郑大人!   鸿雁惧怕的低头,再不敢多瞧匆匆跟上自家小姐。   李言蹊与虞应战的院子在将军府最中间,平日便远离喧嚣,现下重兵把守更是固如金汤,离开了前院,那打斗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自墙外涌入的黑衣护卫与府中早已隐藏多时的暗卫兵刃交接,火把涌动间,阵阵厉声入耳。   隐在将军府中的暗卫皆是虞应战身边最精良的一支暗卫,黑衣护卫不是对手,眼见手下的护卫越来越少,郑少时咬牙,那人分明早已知晓他的计划!   一侧牵马的护卫见状面色沉沉,开口劝阻:“大人我们快走吧。”   心中不甘,郑少时正要转身便看到那葱郁后手抚肚子走过的女子,她依旧神色奕奕,娇柔美艳,抬步上前却又立刻顿住,透过火光,郑少时苦涩一笑,现下他自身难保,即便真的能带走她又能如何,任她与自己颠沛流离?   更何况……   看了眼四下锐减的随身护卫,攥紧的双拳松开,郑少时闭眸转身:“走吧。”   他带不走她。   “走去哪里?”   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沉着脸上前,更多的士兵涌入府门。   看着被护卫簇拥的郑少时,虞应战墨眉皱起,偏头看向一侧的管事:“夫人如何?”   管事训练有素,神定上前回禀。   听到小妻子这一日吃得好睡得好,并未受扰,虞应战松了口气,这才又看向郑少时,黑眸定定:“动手。”   一声令下,本就处于弱势的护卫面色微变,兵戟铿锵,混乱中郑少时却淡淡一笑:“四皇子是将军引去的?”   黑眸幽深,虞应战垂眸:“难道不是他想去?”   四皇子想要虞应战的命并非一两日,他确实没有必要引他前去,只要四皇子知道,以他几次三番探查计划的性子便不可能安耐的住,与其说四皇子因虞应战而亡,不若说咎由自取,郑少时笑着摇头,他不是他的对手啊。   并不畏惧死亡,从他拨开那青团,看到那字条他便将性命放弃。   只是没能见虞国公府败落,他有些遗憾。   敛去笑意,郑少时抬步,正要开口时,大批黑衣杀手涌入,加入混战。   看到出现的杀手,虞应战眉头蹙紧,这些人才是当初在宫宴上刺杀他的人。   三路人马纠缠,将军府前混乱,本想放弃抵抗的郑少时似看到一线生机,退下身上的白色斗篷,遁身离开。   一剑将围来的杀手斩杀,虞应战抬眸不见郑少时,立刻翻身上马驾马追去。   见要杀的两人离开,黑衣杀手不做停留,紧随追赶,府中暗卫继续守府,一身军甲的将士们则跟着策马追赶。   原本混战的前院又恢复了寂静,然而此时的后院却开始惊慌。   从长径走回房内,还未落座,李言蹊便面色一白,并非是因着下身逐渐传来的疼痛,而是因为那渐渐涌上的头痛。   一侧的鸿雁看到自家小姐裙摆濡湿,吓得发抖,知小姐这是要生产了,忙退步惊呼唤人。 第81章   两道疾驰的马匹穿过闹市, 引得闹市中人仰马翻, 然而来往的百姓还不及开口怨愤,一众黑布遮面的劲装男子同样骑马疾驶而过,接着便是身着军甲的将士们策马追赶。   隐隐察觉似有什么大事发生, 原本恼怒的百姓禁声看了半晌, 各自整理自己的铺子摊子时议论纷纷,灯火通明的街市须臾便又恢复了嘈杂。   京中灯火繁华,然而京郊外却如黑布罩笼,无一丝光亮,只能听到‘得得得’的马蹄声。   两道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一声马儿长嘶后, 急促的马蹄声才停住。   黑马高高抬蹄,坐在黑马上的虞应战寒眸看着被拦下的人。   郑少时胸膛起伏, 面上并无被追赶上的懊恼, 反而释然, 无论是对自己的仕途, 还是自己的未来,又或是他的性命,他都争取过了……   今日已经耽误他太多时候, 虞应战不耐的墨眉皱起,然而还未抬手, 便又看到长路上追赶而来的杀手。   整齐的勒马声响起, 黑衣杀手如黑鸦倾巢, 下颚紧绷, 向来不显心性的人面露厌恶不耐,挥剑跃马,与一众杀手纠缠在一起时,虞应战手下狠厉,招招致命。   紧随而来的将士同样加入混战,原本空旷无垠的长路兵刃碰撞,锵锵瘆人。   再一次涌起希望,郑少时勒住缰绳,然而这一次黑衣杀手似有所觉,分拨袭来,郑少时咬牙,生涩的抽剑挡下杀招。   虞应战左手反手执剑,挥臂间将围攻而来的杀手一剑击杀,右手猛地一掌击上另一侧袭来的杀手,黑衣杀手胸口剧痛,猛吐一口鲜血,连连后退,再次抬头手臂却被几名将士缚住,心头暗恨,正要咬下牙关时,下颌骤痛,骨裂声传来。   收手缚剑于身后,虞应战看着因卸下下颌而张嘴的杀手,冷声开口:“将人带走。”   几个将士肃容得令,拜礼退下。   黑压压一片的杀手因着训练有素的将士围攻而锐减,将最后几人被击杀毙命,身着军甲的一众将士整肃立在长径,静候吩咐。   抬步上前,当看到那匍匐在地的人时,赢准眉头微蹙。   郑少时出身落没世族,虽学识渊博但比起其他贵子武艺并不精湛,自不是那些杀手的对手,几招之后便从马上跌落,虽无人袭来,可他却也因着腿骨断裂而不能站起,额头汗湿,往日清俊的面容因鲜血而变得狼狈。   他娘说要他珍惜自己,所以即便很累,很恐惧未来若有一线希望,他仍旧想要活下去。   平日执笔的手抠在地上,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向前匍匐,豆大的汗水交杂着血水顺着额际流淌,迷蒙了双眼,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锦靴,郑少时才仰躺地上。   他从未愧对过任何人,对得起这一世走上的这一遭,他尽力了,从少时便背上振兴世族的枷锁,克制隐忍,可命运从不眷顾他,只希望若有来世他能投身于一个简单之家,不自卑自己的出身,不背负沉重的责任。   至少,至少在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时,他能第一时间说出心中的喜欢。   想到第一次看到那一身红纱,明艳娇美的女子时自己的磕绊,郑少时淡淡一笑,嘴唇轻颤,将即便是私下也不敢亵渎的名字轻轻喃出。   同样早早失去依靠的亲人,可她身上却未有一丝阴郁,总是明艳的让人难以直视,看着冷冷看着自己的虞应战,郑少时微怔。   这人似乎也同样自小孤身一人呢。   移眸怔然的看向天上闪烁的星斗,郑少时轻叹,倘若他当初勇敢些,在那蔷薇林初见她时便向她表明心意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   静默不语,郑少时闭上眼眸等待着疼痛的袭来,然而等了许久耳侧传来渐远的脚步,睁开眼眸去看,只看到那人上马的背影。   驾马驶向京中,虞应战一脸沉冷,一侧的几位副将蹙眉担忧:“将军,郑少时心思颇多,今日留他性命,恐会放虎归山。”   虞应战黑眸沉沉:“自有人会取他性命。”   狠狠打马,一甩众人,虞应战驾马离去,他不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西北杀出血路,只是不想那即便断腿,明知无法逃脱仍旧坚持不肯放弃的人死在自己手上罢了。   身为习武者,他向来尊重对手。   闻言,几位副将怔神,那些追赶而来的杀手皆被他们的人击杀,短时内,若他们不出手怎么会有人去要那人性命?   空旷的长路,郑少时静静的躺在地上,嘲讽一笑,被那人放过,他并不觉得庆幸,那样的人只会衬的他没用啊,闭上眼眸,郑少时眼眸微涩,死死的攥紧拳头。   那样的人……难怪她会喜欢……同样出身便背负枷锁,可他却比他勇敢太多。   枝丫被踩断,有脚步声传来,郑少时重新睁开眼眸,看到执剑而来,一脸淡漠的男子,不由一笑,沙哑开口:“难怪那日血洗侯府,到处都寻不见你,常侍卫。”   对于背叛侯爷的人,常良只觉厌恶,容色阴沉,咬牙开口:“若不是侯爷要我等留你狗命,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郑少时闻言一怔,敛去笑意。   常良单膝跪地,攥着郑少时的衣襟将人提起,眼眸阴鸷,附耳喃语的同时一剑刺入他心口,随后起身,扬长而去。   京外这一处又恢复了寂静黑暗,草木花蕾随风飘动,阵阵花香中,郑少时轻叹一声闭上眼眸,若有来世,让他幸福吧。   艳丽的蔷薇绽放,看到那因惊吓而失措的人,他情不自禁开口:“李家小姐,你没事吧?”   她眼眸明亮灵动,却故作矜持端庄:“多谢出手相助。”   他不擅与女子打交道,自卑于出身,顾忌族内之累,掩下一切悸动,磕磕巴巴开口:“无妨……”   若有来世,他想勇敢些,他也想幸福,鼻间似有花香,一向凝容的人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该将她送给他的那把伞带出来的,毕竟……那是唯一属于他的……   风吹动树叶,吹散了大片的血腥。   距离城门不远的大树上,树叶沙沙作响,翠郁间,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黑发被玉冠高束,容色俊美,一手扶着头顶横斜而过的粗壮树干,一手把玩着入宫的令牌,眼眸玩味看着那驾马疾驶入城门身着军甲的一众将士。   一侧身着同样制式衣袍的人浑身狼藉,鲜血染透衣襟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凝容回禀:“少主,离京最近的四处分堂刚刚一同被那人麾下将士寻迹捣毁。”   轻哼一声,萧夺垂下眼帘,原本就微敞的衣襟因着风动露出结实的胸膛,将入宫的令牌放入怀中,萧夺双手叠在头后,懒懒散散的跳下百米高的大树向城中走去。   瞧他师傅这接的是什么活?这么多年他损人损力便罢了,现在竟要他出卖色相。   难怪江湖中禁忌与朝堂中人打交道,皇室的生意当真不好做。   驸马?   想到那在他刚刚离京便又催他回京的信,萧夺挑眉,有皇室会召一个杀手做驸马?   冷哼一声,萧夺纵身跃上城墙。   他萧夺喜爱各色的美人,却独独不喜硬塞给他的。   *   勒马于正门前,一日未看到小妻子的虞应战心中惦记,大步迈入府门内,然而看到门内跪在地上,神色沉暗的府中仆从,心头一凛,眉头紧蹙,不待管事上前回禀便大步向院中走去。   未走近院中,耳力极好的虞应战便听到阵阵低泣,绕过墙垣,看到院中眼睛红肿的侍女嬷嬷,虞应战喉咙塞住,心似慢慢停住,推开门,闻到血腥之气,浑身一僵。   坐在椅子上,闻讯而来的薛定海素白的衣袍染上血迹,面色惨白,听到响动僵硬抬头,沙哑开口:“知渊……”   话未说完,室内率先传来哭泣:“小姐你醒醒啊,醒醒啊,快看看小公子啊,你不是说要做最好的娘亲吗,小姐啊,小姐啊啊啊啊啊,你快醒来啊,你这是要老奴死啊,你这是要老奴死啊。”   麻木站在原地,一向肃冷的人眼眸怔怔的看着躺在床榻上每每合眸嘴角必泛起笑意的小妻子,现下她嘴角依旧带着笑容,甚至比以往更为温柔,可那无论是娇嗔还是隐怒都泛粉的小脸现下却惨白至极。   “嬷嬷,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快抱起小公子,快抱起小公子!”   浑身战栗,慌乱中,虞应战眼眸通红的站在原地,仿若置身无人之境,听不到婴孩的哭声,听不到丫鬟侍从的呼喊,看不清匆匆上前的好友。   他是死了吧,否则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第82章   坐在宽榻上, 李言蹊面色惨白,素手死死的扣住手边的矮几, 忍着头痛及下腹的坠痛,脑中不断想起那个传闻。   传闻当年名扬侯夫人因妒生恨,杀害了冯氏的儿子而遭到天谴, 爆裂而亡, 名扬侯为了弥补冯氏丧子将冯氏扶正,那位名扬侯夫人则带着腹中的胎儿惨死,受在世之人唾骂。   她若是不知道内里,或许会和旁人一样,觉得那位名扬侯夫人心狠手辣,可她知道了,知道蛊毒的存在, 知道那位名扬侯夫人如何含冤而死,知道了自己或许同样中蛊,也知道……自己可能会有的结局。   眼眸朦胧, 李言蹊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比起自己的害怕, 她更怕她这个打从住在她肚子里便一直乖巧的孩子受到伤害, 她不曾像旁的夫人会孕吐,甚至胎动频繁时从未感觉到疼痛不适, 他未出生便是个体贴的孩子, 她不想她这样乖的小宝受到伤害。   喉咙哽咽, 向来怕疼的李言蹊忍着剧痛抬眸, 透过呼啦啦涌入房内的产婆们,看向站在门前慌张的鸿雁,尽力平静,尽力将字吐的清晰:“去寻太医院的薛大人。”   早在几月前便候在将军府中的产婆们将李言蹊稳稳的扶入内室,众人之后,鸿雁震惊于自家小姐惨白的脸,惊恐的咽着口水,她从小便跟在小姐身边,了解自家小姐,即便她现下什么都不懂却也隐隐觉得自家小姐有些不对,在嬷嬷们来往间,鸿雁步步后退,随即猛地折身向府外跑去。   一盆盆血水从内室端出,原本白净整洁的帕子皆染上红晕。   “哎呀,夫人已经开了十指了,可以生产了。”   “夫人别慌,慢慢用力。”   内室中,躺在床榻上李言蹊死死的咬住牙关,维持自己的清醒,努力集中精力听着产婆们的话,当年名扬侯夫人生产前便亡故,以至于那孩子死于腹中,她如何都好,但她的小宝决不能有事,她一定要将她的小宝在蛊毒完全发作时生下来!   双眸朦胧,一次比一次强烈的阵痛让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头痛欲裂中李言蹊有些委屈,她想要见他,更为强烈的阵痛袭来,顾不得多想,素手攥紧身下的床榻,继续用力。   正堂内,徐嬷嬷手抚心口,看着一盆盆血水惊慌踱步,时不时双手合十祈祷着自家小姐平安,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太医每月都会按时问诊,说了自家小姐除了体虚其他都好,生产没有问题,府中也早早准备好了,产婆大夫一个都不少,一切都有条不紊,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刚刚管事也命人通知了将军……   嘴里碎念,徐嬷嬷手抖得厉害,等了许久,直到听到室内传来婴啼,徐嬷嬷一喜,伴着丫鬟迈入内室。   一名产婆抱着刚刚襁褓上前,满面喜色:“是个小公子,夫人生产很顺利。”   皱巴巴的男童被包在早已备好的襁褓中,想要去锦屏后去看自家小姐的徐嬷嬷忙止步,小心接过,喜极而泣,还未开口问询便又听到锦屏内传来其他产婆们的惊呼。   “夫人怎么吐血了!”   徐嬷嬷心中一紧,正要绕过锦屏,然而一人先于她大步进入内室。   薛定海听到鸿雁的递信便马不停蹄的赶来,顾不得仪态闯入内室,跪在床侧抬手诊脉,随即容色肃然开始施针,现下已经来不及想这位被护在府门中的人为何会中蛊毒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探查蛊毒的位置。   看到来人,产后虚弱的李言蹊松了口气,远远的看了眼徐嬷嬷,安抚一笑,随即忍着疼痛轻声开口:“薛大人,我很信任你,可也想与你多说些,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可是我有些不放心他,他很坚强,总是很冷静严肃,可薛大人不知,他是个傻人,固执又笨拙,从未有人因着他是虞应战真正疼爱着他,走入他的心中,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习惯了独自一人,可薛大人对他来讲是不同的人,无论结果如何,薛大人,请您务必帮我照看好他,也要叮嘱他一定照看好我的小宝,否则……否则我会生气。”   眼眸疲惫,头痛难忍,一向怕痛的李言蹊勾唇一笑,想到自己每每闹脾气那人面容严肃,实则内心无措的模样,凤眸微湿,轻轻阖上,喃喃出声:“还有,嘱咐他,不许他娶旁人,他那样爱我,那般纵容我,我舍不得他去爱别人,我会嫉妒,会难过,我总是个任性的人,所以还想继续任性,我不想我的小宝唤别人娘亲……”   眼眸通红,一向温润的薛定海咬紧牙关,手下动作不停,一针针落下,声音干涩轻颤:“不会有事的——”   最后一针落下,将所有蛊毒定住,然而薛定海抬头时看到却是那美艳明媚的女子双眸紧阖的模样,声音戛然而止,薛定海僵硬的抬手为她擦去唇角的血迹,一头大汗,踉跄起身,脱力坐在椅子上,他还是来晚了。   耳侧传来嬷嬷丫鬟们的惊呼,薛定海想到还未归来的好友,面色沉重。   门下一刻被推开,一身黑袍的高大男人怔怔迈入房内,看到好友,薛定海胸腔一滞,喃喃开口:“知渊……”想到那明艳女子晕厥前的叮嘱,抬步上前,焦急的劝慰:“知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她,还有孩子,她离开前说过要你照看好孩子……知渊……知渊?”   黑眸涣散,面无血色。   薛定海一怔,抬手挥了挥,不见那人眼眸移动,浑身一僵。   *   仆从往来,甚少有人入内,独属于两人的内室一时人来人往,收拾了一室的血气,侍从嬷嬷们才再次退离。   床榻上,高大的男子怔怔的抱着怀中的女子,往日阴冷的黑眸空洞晦暗。   白袍染血的薛定海额头汗湿,沉稳施针,最后将根根泛着银光的针顺次自好友后颈拿下,见那因急火攻心而失明失聪的人眼眸恢复清明,才长舒一口气,轻轻将李言蹊昏睡前的话说出,最终一叹:“知渊,你们还有孩子。”   黑眸开始聚焦,阴沉的人低头吻了吻怀中人光洁的额头,她说她会生气,他确实很怕她生气闹脾气,因为他拙于言语,学了很久也只会那几样哄她的法子,他怕她日后不喜欢他,就像当初她初入国公府不曾看他,不曾喜欢他时那样,所以即便得到了她,也不敢松懈。   他以为自己会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会护好她,他从不多想她给他多少爱意,他疼爱她就够了,可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她对他的眷恋。   在她受伤,在她生死不明时感受到她对他的喜欢,让他痛彻心扉。   喉结攒动,喉间的塞噎感让发声变得艰难,再次敛下所有阴厉伤痛,虞应战沙哑开口:“将他抱来。”   她不会有事,他会寻到她的。   见好友恢复了镇定,薛定海松了口气,看到被侍卫抱来的男婴,薛定海再次开口:“蛊毒发作前他便出生,我刚刚问过脉了,他无事。”   早就学过如何抱婴儿的虞应战熟练的接过已经熟睡的儿子,沙哑开口:“多谢。”   薛东海讷讷,手攥紧又松开,轻叹开口:“那蛊毒既然只能在有血缘关系的两人身上栽蛊,栽种子蛊的人不是与她有血缘,便是与腹中胎儿有血缘,我……我会留意宫中是否有皇嗣中蛊。”   室内静谧,声落许久得不到回应,薛定海轻叹,不再做扰,抬步离开。   门被轻轻阖上,床榻上面色阴沉为儿子换小衣的虞应战黑眸幽深:“去查宫中皇嗣可有异状,安排教习侍奉教导十四皇子。”   隐在锦屏外的侍卫得令退离,虞应战怔怔的看着换好了一身粉色小衣的儿子,眼眸湿润,跪在床榻,将头埋在小妻子的脖颈间沙哑开口:“我不会照护他,你若离开,我便与你一同离开。”   她若真的离开,他怎么会娶别人,他只会伴在她身边,直到他粉身碎骨,直到他心神毁灭。   *   火日炙热,刺的常年生活在葱郁中的人有些不适,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金伯摘掉头上帽子,扇了扇,分清了方向,带上帽子继续前行。   信中说小姐因意外殒命,那位小友托了友人才能让他见上一面自家小姐的尸首,可他收到信再赶来已有五个月,他家小姐……   沉沉的叹了口气,金伯抹了把脸不去多想,继续寻找着信中所写的义庄位置。   这一处的义庄在京中最偏僻的巷子里,然而比起繁华的街市,这处冷寂偏僻的巷子却让金伯少了些不自在。   随着义庄内的管事进门,被引至那停放尸首的冰窖中,陌生的环境让金伯有些局促,然而看到那静静躺在棺中的女子后,僵立在原地。   眼睛骤然一红,金伯抬袖擦了擦眼角,跪在了自家小姐身边,粗哑着嗓子试了几次才开口:“奴才过来看看,您一走三十余年,奴才总归惦记的。”   他的小姐总是灵动活泼,他们族中这一辈守着蛊术方子的小主子们中,只有小姐最聪慧精明。   他那时胆子小又懦弱,只能看着她离开,可却日日在后悔中度过,她的小姐精明聪慧,却也是个任性的,从不曾受过委屈,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每每一想起小姐在外可能受委屈他便难以入眠,他想去寻她,可又怕她回来他见不到她,只能懦弱的等待着。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金伯心中沉痛,小心翼翼抬手为自家小姐擦拭面颊上的血渍,然而碰触到那冰冷的面颊时,金伯一怔,喃喃摇头:“这不是我家小姐!” 第83章   红黄彩鲤悠闲摆尾在小亭湖中, 湖上翠竹云柏延绵而后的长廊里,两个侍女手捧巾帕、银盆缓缓走向内院。   “我虽没读过几天书,但我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躺在里面的那位,估摸就是平日作恶多了, 老天都瞧不上眼了。”   “你倒是敢说,不过我也相信有现世报, 前个儿她刚命人将彩蝶姐打死, 现下就因着跌落高台昏迷不醒, 不是报应是什么。”   内室中,坐在床侧丰腴白皙的女子刚刚醒来, 还来不及思索其他, 听到门外的几声低语,赞同的点了点头,就是,作恶的人总会受到惩罚。   “心肠坏, 平日打骂, 动辄打死,我真希望她一辈子也不要醒来!”   “就是,看她那两层下巴,说好听点是丰腴, 说不好听了就是胖, 难怪追着人家萧公子身后, 人家不理她, 又恶毒又胖成那样谁会喜欢……”   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白皙的脸颊转过,看向不远的梳妆台,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皙白的手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叠起的两层下巴,刚刚清醒完全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的人喉咙一噎,听着那渐近的脚步,心中浮起一丝不确定。   嗯……她们刚刚说的人该不是她吧?   门声吱呀,身着水粉素裙的两个侍女低笑迈入房内,然而看到坐在床侧蹙眉的人时,惊呼一声,水盆接连翻打在地上,两个侍女急忙哭泣跪地叩首:“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敢了,公主放过奴婢吧。”   还真是她。   *   寝宫内一时杂乱,坐在镜奁前任由丫鬟服侍,绫安托着下巴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是当朝九公主,母妃早逝,自小寄养在皇后身边,性格差,草菅人命,不知礼数成日追着一武林人士在外游走……可她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透过镜子,环视了下这一处陌生的内室,不但寻不到一丝熟悉,反而总觉得这里与她格格不入,让她有些不安。   暗暗撅了撅嘴,从内室的陈设上移开眼眸,看向那抖着手给自己梳头,一脸惊恐的侍女,心中不忍,轻声安慰:“没……”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看着头已经磕出血的侍女,绫安苦大仇深的皱眉,她平日到底是有多坏?   自己虽然完全没了记忆,但却似个宝藏,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关于她的话题,都能挖掘出些个关于自己的信息。   听着院子中几个小丫鬟或忧愁或叹息半晌,在墙角露出半张脸的人十分忧愁的缩回墙内,靠着墙壁摇了摇头,她可是真厉害啊,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被这么多人厌烦还能活的好好的。   这厢正忧愁着,身着宫装的掌事嬷嬷自远处走近,面上含笑,不动声色探瞧了一番才含笑拜礼:“皇后听闻公主醒了,心中惦记,只是现下不大方便,便命老奴等寻公主去栖凤殿一坐。”   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亏心事的绫安现下心中十分紧张烦闷,胡乱点头应声。   栖凤宫内,层层帐帘下,周皇后面色惨淡,白巾缠额依靠在床侧,素手轻抬,轻轻搅动着手中的汤药。   “人可有消息?”   墨发高束,素来散漫的人敛眸开口:“在淮南寻到踪迹,在下收信赶回京中,已命手下继续探查。”   汤药的热气已经散去,然而看着那平静的汤药,周皇后却迟迟未喝,眉头皱起,虞应战在西北殒命,她以为是蛰伏的蛊毒发作,可他却又再次出现在京中,爹爹当年明明说过那蛊毒是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个人的致密之蛊,为什么他还能活?   那人府中似铜墙铁壁探,她无法探听任何消息,却不得不怀疑,绿荷上次入宫说他或许知道了蛊毒之事,那是否也寻到了解蛊之法?   不会的,爹爹说过这蛊毒是无解的……   周皇后放下手中的汤碗,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不,她虽出身苗疆,却早早离族,对蛊毒的了解不过是那一张张空洞的方子,所调制的蛊毒也是照着方子来,她对于蛊术生涩,了解不多,或许有所疏漏,那人不是没有可能寻到解蛊的方子。   为今之计便是快些寻到那个痴傻的孩子,探查蛊毒是否还在那人体内,倘若那蛊毒被解开,她手中便再也没有能牵制那人的筹码了。   “皇后娘娘,凌安公主过来了。”   睁开眼眸,放下揉着眉心的手,周皇后轻轻抬眸,看向纱帐外:“快传人进来。”   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已经失去了儿子,决不能再失去丈夫,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要更加小心谨慎。   听到纱帐内的声音,萧夺眉头微蹙,再那正堂门被打开时隐身而去。   垂眸不去看那隐去的萧夺,周皇后再次拿起放在一侧已经微凉的汤碗,在那一身红纱的绫安进门时眼眸忧虑:“太医说你不记得往事了?”   被众人背后诅咒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但不好受,她还有一点想跑,毕竟四周都是诅咒她的人实在睡不安稳食不下咽,所以走在来凤栖宫的路上,绫安一直眼眸游移心头不安,猛一听到有人关心自己,绫安心酸的点了点头,然而抬头看到那凝重试探的眼神时,心中一惊。   她不会之前连这位皇后也得罪过了?   看到她眼中的怯意,周皇后收回审视的眼眸,心中稍安,绫安被她娇惯着养大,不是个会收敛性子,隐忍克制,会藏的住事的人,看来她确实没了记忆。   松了口气,周皇后虚弱一笑,眼眸微红,柔柔开口:“无论何样都好,母后已经失去了你兄长,再不能失去你了……”   说这话时周皇后声音哽咽,一侧挂着纱帐的嬷嬷忙上前安抚:“娘娘。”   看着偎依在一起的主仆,绫安刚刚那份不安莫名的变为了酸涩,这酸涩并不是因着知道那位应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四哥哥在乱石中亡故,而是总觉得印象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心疼自己的嬷嬷在身边。   可为什么她一睁眼身边一个真心待她的人都没有呢?   许是因为又想起惨死的儿子,周皇后真的悲伤涌上,他是她与他的儿子,她亲自照料长大,是她心头的一块肉,看到那样的惨痛如何不疼,恨意涌上,周皇后攥紧手下的床褥,收住眼泪,沙哑开口:“母后失态了,你刚刚醒来,去休息吧。”   讷讷的点了点头,绫安起身离开。   门重新被阖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周皇后重新叹了口气,依靠在床榻上:“出来吧。”   隐在暗处的萧夺缓缓踱出,心中升起厌烦,想到那银票,再次耐着性子垂眸:“皇后吩咐。”   挥手命嬷嬷将纱帐掩下,周皇后轻轻一叹:“本宫需得你去苗疆走上一趟,为本宫查查双生蛊可有解蛊之法?”   到底是蛊毒没有作用还是那人寻到了解蛊之法,为何那人二十几年仍旧活着,为何将军府还未传来那女子暴毙的消息,为何绫安同样中蛊仍旧能没事醒来,明明当年那位侯夫人同样中蛊暴毙,为什么他们没有事。   闻言萧夺勾唇一笑:“哪里需要跑上那么远?”   倏的抬头,周皇后蹙眉看向那一身不羁的男子:“你知道?”   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萧夺漫不经心的开口:“皇后付银票我们杀人,打探消息,可皇后的事可折损了我们不少人,不少精力。”   冷哼一声,周皇后垂下眼帘:“本宫再加三倍酬金。”   见好就收,萧夺挑眉,勾唇开口,将当初师傅为了救治师姐,而调查的双生蛊消息徐徐道出。   周皇后震惊的攥着手下的床褥,双生蛊一开始并不是毒蛊?如果成功能将一人性命延续在另一人身上?   不,虞应战自小在宫中长大,她对他的心性颇为了解,他绝不是换了魂,定然是解了蛊……   揉着额头,周皇后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眼眸时,眸光渐渐冷静,既然知道了解蛊之法,那人为何迟迟不再有动作?   莫非是不能解蛊?   想到听来不可思议的换魂,周皇后忽然想到刚刚的绫安,心中怀疑,若是真的,这便是她最后的筹码:“本宫出五倍的酬金,从今日起,你要守在绫安身边莫要让她离开后宫半步,倘若收到本宫命令见机杀之。”   萧夺容色一变,面露厌烦,并非是因为早已习惯的杀人,而是因为自己竟要守着一个对他纠缠不休的女人,想了想那酬金,萧夺切齿离开。   走在回寝宫的路上,绫安越发不安,刚刚皇后的眼神不是她的错觉,比起寝宫中侍女们背地里的咒骂,她总觉得那样面容温柔,却暗含阴霾的女子更可怕,听说她从前殿高台上跌下来时是因为宫乱,当时她是与皇后在一起,那有没有可能……   想到刚刚周皇后那份凝重的试探,绫安打了个哆嗦,不是有可能,或许想要害她的人真的是那看似温婉的人,她该怎么办,去求那她完全没有印象的父皇吗?她在宫中名声这样差,真的会有人信任她吗?她以前怎么会这般没有脑子!   顿住脚步,绫安咬了咬唇,半晌手握成拳捶打在另一只手上,“不能留在宫中了。”   看了眼天边,看到过了中天的日头,喃喃开口:“来的及,天亮黑前动作快些来的及,要动作快点了。”   心中有了主意,绫安再不犹豫,向着寝宫疾走而去。   离宫?   墨眉一挑,依靠在树上的萧夺轻呲一声,现在有心思也好,他等等她也无妨,等他吓她再不敢离开,他也能得空出宫玩一玩,京中的花楼他还没去过。   心中焦急,想要风驰电掣收拾些银钱用度,打算快速离开的绫安回到房内便开始准备。   “必须快些,不必要的东西不能带,你要冷静……咦?这个香膏是玉兰香呢?诶?这个染唇膏质地好滑腻,嗯,怎么能买这个味道的香呢?这样刺鼻,我难道以前喜欢这种浓烈的味道,什么喜好?这个簪子怎么这般粗糙……”   “啪——”   月上梢头,打算吓那位公主不敢再动心思的人一脸阴沉,打死了脖颈上的蚊子,守株待兔一个下午的萧夺再没了耐心,一脸阴鸷的站在了那不断传来碎念的门前。   “吱呀”门终于被推开,察觉有人挡在门前,绫安眉头懊恼的皱成了一团,半晌自我安慰的垂头绕过面前的人,径直向寝宫的角门走去。   见她没有像以往那般矫揉造作的接近自己,甚至未抬头看他一眼,萧夺有些诧异,想到她撞了脑子有些了然,看那小跑出角门的背影,眼眸微眯正要抬步追去,突然听到寝宫正门侧的小门传来响动,看着那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稍入门中的背影,萧夺挑眉。   所以她的逃跑路线是从角门离开,从正门回来?   看到门外那一脸戾气的男子没有追来,绫安松了口气,扶着从未走过的漆红大门轻轻一叹,随即攥了攥手中的包袱转身,然而看到立在面前居高临下睥睨自己的男子时,心头绝望,忍了一天委屈惊恐的人再顾不得其他,火气委屈一同上涌,怒声开口:“你不用使用这等八卦阵捉我,我不跑了行了吧。”   怒而摔下包袱,绫安大步向房内走去,然而走出两步,想到那玉兰香膏,心头莫名不舍,回身捡起,再次大步离去。   八卦阵?   她不是摔失忆了,她估摸是摔坏了脑子。   不论旁人如何腹诽,认定自己被人戏弄了的绫安回房便趴在床上抽泣,不安一天的心随着泪水的流走稍稍安定。   她猜的没错,皇后并不想表面那般和善,想到在这宫中自己的孤立无援,想到自己被人嘲笑胖胖的双下巴,绫安委屈的摸了摸,像是被刺痛了心,她爹明明说过她很好看……   沉浸于难过,并未察觉那一闪而过的心思,摸了摸自己的腰身,绫安握拳坐起,别的她不能立刻去改变,可她能减重。   凭着脑海闪现的记忆,绫安描绘着姿势,顷刻粉白的面颊便浮现汗意。   眼眸执着,白皙的小脸因着汗意变得粉红,吐纳间胸口起伏,小眉头时不时疑惑的皱起,造作的人似变了一个模样,心头好奇,萧夺站在檐上看了半晌,看到那坐在床上的人红唇粉润,小舌时不时舔唇时,面色蓦地泛红,冷哼一声丢下一片琉璃瓦:“不知廉耻!”   循着闪现的记忆练习舞艺减重的绫安:“……” 第84章   灯火昏暗的内室, 虞应战抱着怀中的小儿端坐于案几前。   “属下调查, 夫人本家无亲属旁支。”   听到侍卫的回话, 虞应战静默不语, 了然妻子定是换魂在与他有血亲的皇族中人身上,垂眸看着怀中的抠着他衣袍扣子的儿子,心头生疼,她也曾喜爱抠着他衣襟的扣子把玩。   没有寻到小妻子,他不能轻举妄动让那人察觉。   推开身侧的窗子, 虞应战凝眸看向皇宫的方向, 可却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不能轻举妄动, 有人却可以。   次日一早, 炊烟升起, 雾气迷蒙。   坐在寝宫的正堂,不过几日便苍老许多的晋元帝拿过公公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面颊, 放下帕子抬眸看到那高大男子怀中扭着身子一脸不悦的小童时,沧桑的面颊露出些许笑意:“将他抱给朕。”   虞应战面露犹豫, 迟迟不肯上前。   见他毫不掩饰的提防,晋元帝心头窒闷,有人引知渊离京,做好埋伏, 然而出现在伏击中的人却是四子, 四子从不出皇城, 那日为何出宫?   听到四子府中下人的回禀他便隐隐有所猜测。   他知道四子与知渊自小不合, 他也了解四子的性子, 四子定然是知晓计划的,知晓却不完全了解,而不想他过多了解,不想他涉事其中,会保护他的人不是他,便只能是……   轻轻闭眸,晋元帝一叹,他这宫中竟处处是险境,他在他眼皮下长大,固执己见的将他留在宫中,可他却从未护好他。   似未看到晋元帝面上的沉痛,单手将乱动的儿子钳制住,虞应战沉声回禀校场朝中之事。   平日会与他告知调查进展的人,今日只字未提刺杀一事,甚至不肯让那孩子亲近他,晋元帝心中越发沉重,端坐不语,许久听到那人要拜礼离开,沙哑开口:“你今后连朕也不肯信了。”   转身要抱着儿子离开的虞应战垂眸顿足。   晋元帝眼眸微红的抬首:“朕将你视若亲子,明知道其中有端倪朕都不愿多想,你便是这样待朕?”   一个茶盏掷出,晋元帝喘息站起,怒目看着这个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他不是糊涂,四子为何出现在那山巅,他不是没有其他想法,他看着他长大,知道他沉默不语的背后何等的聪慧,可他不愿去多想,他舍不得责怪这个与长姐模样相似的,被他一直视若亲子的孩子。   可他倒好……他倒好……   “哇——”   一人失望愤怒,一人肃容不语中,刚刚还一脸茫然的小小一个大哭不止,虞应战蹙眉熟练的抱起拍了拍儿子的后背,那哭声仍旧不止,出生便好脾气的一小个彻底没了往日的好脾气。   怒意散去,晋元帝上前抱过那哭的伤心的一小个,小心拍打,沙哑开口:“他可有名讳了。”   “虞行彻。”   长叹点了点头,晋元帝看着与外甥肖似的小肉团,怒容彻底消散,见怀中的人不再哭时才又交还回去:“倘若是她所为,朕绝不姑息。”   虞应战垂眸不语,抱着儿子大步离开,晋元帝却沉眸坐回椅子上:“皇后现下可好些了?”   四皇子意外身故,周皇后一病不起,足不出户,以为皇上这是惦记皇后了,喜公公含笑上前:“太医说皇后好些了,今日还召本家的小姐入宫说话呢。”   *   凤栖宫,看着嬷嬷将那‘本家’的外甥女送出宫,周皇后垂下眼帘,笑意散去,将刚刚才拿到手中的汤碗也放在了一侧。   见皇后又将汤碗放下,一侧的嬷嬷面露担忧:“娘娘,您体虚着,总不喝药怎么能好?”   看着那黑森森的汤药,周皇后轻轻一叹,许是看过了养蛊的汤药,她对于这些汤药便本能的抗拒。   嬷嬷摇头拿过那汤碗,一勺一勺的送过去:“皇后本就体弱,还要惦记着夫人的忌日,好在今年那位小姐代皇后去寺里上香,否则老奴真真担心。”   垂眸忍着恶心喝着药,周皇后淡笑不语,她送这位外甥女出城,并未是因着周夫人的忌日,而是为了试探虞应战,她遮遮掩掩的将人送出城,倘若那人知晓必定有所动作。   她便也能顺势知道绫安到底是不是绫安,还是……早已换了一个人。   *   摸索了几日,已经完全熟悉寝宫的绫安知晓了那日的失误是因着自己的后,再次提起离开这处宫中的心思。   毛茸茸的脑袋探出,瞧不见那成日休息在树上的人后,绫安阖上门扉,几步窜向角门,四下探看了眼,瞧着没有侍从宫女,忙隐入角门旁的灌木中,拿着图纸看着皇宫的地图人慎重的研究着方向。   “从角门离开左转是内宫的二宫门,过了二宫门是长廊,沿着长廊走向的是前殿……”   看到七拐八拐的图纸,绫安正满腹疑惑,忽听耳侧传来响动,忙拿唇脂在图纸上做记号:“慢点说,慢点说。”   懒懒散散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管那人是否跟上:“从前殿右拐是中殿的花园,那里有斗兽园,有花豹、南虎、山狮……”   花豹、南虎、山狮……   娥眉微蹙,神色严谨,小手拿着唇脂一一记下,然而素手一顿,眼眸眯起,绫安怒而起身,将手中的图纸团成一团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着怒而从灌木中站起,头插着枝杈离开的人,萧夺勾唇一笑,他从不知这造作的女人撞了脑子会这样有趣。   “嬷嬷饶命,奴婢一直是看着公主的,嬷嬷饶命。”   通向房中的长廊下,侍女不顾早已沿着额上留下的血一下比一下重的磕头,站在一侧的掌事嬷嬷容色沉沉,冷眼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侍女。   迈入院中的绫安顿足,暗暗一叹,哪一次她都跑不了,反而是这些人因她遭殃。   轻咳一声,绫安继续向房中走去,长廊上的两人看到来人皆面容一松,嬷嬷更是堆笑上前:“公主您这又是去哪了,您身子刚刚好些,哪能总再往外跑呢。”   循着平日侍女们描绘的凶煞模样,睥睨看着那嬷嬷,绫安哼声:“出去走走而已,做什么把这处弄得这般脏,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不下去?”   见这位仍旧与往常无异,嬷嬷松了口气,不再为难那侍女退步离去。   端着小脸迈入房内,绫安撅了撅嘴,懊恼的坐在镜奁前,那人行踪不定,武艺极高,这几日来向外递信,设法偷跑都被那人拦下。   捧着自己的脸,绫安轻轻一叹,想到那侍女额头上的血痕,拿着桌上的小瓷瓶再次起身。   日头升的老高,侍女小词拿着浸湿的帕子坐在仆从院子里的墙下,一下下擦拭着自己头上的血迹,眼眸因疼痛而蓄满泪水。   “磕嗒”   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扔至脚下,小词含着眼泪看去,伸手拿起,闻到药香满心疑惑,然而还未等站起便听到墙转角处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小词吓得惊起,绕过墙壁,看向墙角,除了看到耙扫柳絮的耙子不断晃动,再未看到旁人,心中惊怕,攥着手中的小瓷瓶小词转身离去。   跪坐在灌木丛中,绫安眼眸通红,双手扶着那被耙子棍敲得火辣辣的额头,心中十分委屈,她怎么就踩上那耙子了。   四下难得静谧,自醒来便一直忐忑不安的人心中涌动酸涩,双眸朦胧时,绫安咬唇忍住抽泣,然而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锦靴,锦靴的主人徐徐附身,抬手捻上了她的下巴。   墨发高束,俊美不羁的男人勾唇一笑:“公主看来不仅傻,啧啧,还比以往更丑了。”   许是宣泄了委屈和难过,看到来人,绫安心中渐渐平缓下来,眯起眼眸,绫安第一次正视面前的男人,她承认自从醒来处在这样陌生的环境她有些手忙脚乱了,可至于丑……   虽然她胖些,可模样算得上秀美,不惹眼却也与丑不搭边,更何况……   扫视了下面前的男人,泪水涤洗的眼眸微眯,长睫垂落,往日明亮的眼眸带了几分凌厉鄙夷几分慵懒散漫:“你哪里来的资格说我丑?”   声音虽轻柔舒缓却骄傲无比,原本清秀的面容因着那眯眸勾唇的动作,透出不相符的慵懒妩媚,萧夺脸上的笑意顿住,心头一跳,怔神原地。   哪管他是何模样,绫安轻哼一声起身,扫了扫裙摆因跪坐的褶皱抬颌离去,然而走出那灌木丛,迟迟听不到响动,绫安回身见那人仍怔在原地,再瞧这临近角门的四下并无侍从往来,心若擂鼓,蓦地提裙向角门外跑去。   这一次无人追来,大致知晓了路径的绫安离开顺利离开寝宫,心中雀跃,然而七拐八拐不知通往何处,站在这一处花园的路口,犹豫时便听到侍女说话的声音,心中一惊,条件反射的钻入灌木丛中。   “听说西远将军今日是带着小公子上朝的呢,真真好笑,我还没见过男子带孩子的呢。”   “莫要这般大声,我刚刚从内宫出来,西远将军正向宫外走呢,不过听闻那位将军甚为爱护夫人呢 ,定是爱屋及乌疼爱极了小公子才带着上朝呢。”   声音渐行渐远,灌木从中的绫安眨了眨眼睛,随即脑中浮现一个沉着脸的高大男子抱着一个奶娃娃的模样,暗暗好笑,绫安再次抬头看向小径,不见有人正要从灌木从中起身便有看到那一身黑袍的高大之人,心下一惊再次矮下身。   高大的男人容色肃冷,怀中坐着一个东张西望的男童。   远远看见那抓着耳朵,睁着凤眸四处张望的男童,绫安心头蓦地柔软,随即瞧见那高大俊美的男人,双颊微红,心头砰砰直跳,怔怔的看着那人迎面而来,绫安鬼使神差的想要起身,嘴唇微启时蓦地被一双大手罩住,耳侧随即传来潮热:“公主不是忘了曾经求我娶你的事吧。” 第85章   萧夺长眸眯起, 脑海中不断回想绫安明亮的眼眸和勾起唇角, 慢慢从怔神中回神,挑眉起身, 她倒好似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然而回身不见那人的身影,恍然自己刚刚的出神让那人有了可乘之机, 萧夺轻呲, 不是好似有些不一样,而是当真不一样了。   飞身跃上树梢, 穿梭在宫中的苍翠之间,不过须臾便寻到那个只会在灌木丛中探头探脑的人,依靠在树枝间,萧夺看着那紧张兮兮的人,嘴角不由自主的牵起,她这般努力的想要离开, 他都有些不舍这般轻易的带她回去了。   姑且让她开心一会儿?   树下的灌木丛中,秀美的女子眼眸明亮, 小眉头或展或舒, 谨慎的四处探看,树上的人斜斜依靠树干,懒散眯眸看着树下的女子。   然而看着看着,在看到女子瞧着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而面颊绯红时, 萧夺眉头不易察觉的蹙起, 冷哼一声, 见那人渐近, 悄无声息的倾身跳下,大手捂上那怔神之人的唇,冷声开口:“公主不是忘了曾经求我娶你的事吧。”   感受到怀中的僵硬,萧夺蹙眉,然而手心碰触到那柔软的唇畔,心中微怔,下一瞬回神,自后将人拦腰提起,飞身离去。   重新回到寝宫侍从院外的墙角,绫安没了刚刚的气势,并非是因为惧怕面前的人,而是因为两人现下的姿势。   被人挡在这处死角,绫安极为不自在的咬唇,努力维持镇定:“让开。”   将人锁在墙与自己之间,萧夺眯着眼眸审视看着面前的女子,若说刚刚他不过是随便一说,现下才发现这人确实与以前大不相同了,虽然察觉不出到底哪里不同,不过至少,比起以前那个造作纠缠的人,现在失去记忆的人倒让他颇感兴趣。   看着面前的人面色发白却极力镇定,与刚刚那双颊绯红,明眸定定看着西远将军的人大不相同,萧夺心中涌起一丝不快,附身去看她的眼眸,眼眸眯起渐渐凑近:“我为何来这皇宫,公主当真不记得了?”   潮热的气息晕染额角,感受到那人的靠近,绫安忙抬手抵住那人渐近的胸口,干巴巴开口:“放……放肆。”   见她气势全无,局促强撑的模样,萧夺附耳低喃:“公主难道当真忘了求我娶你的事?”   绫安自是听过那传闻,可自她醒来的一个多月,察觉出危机为了保命还来不及,哪里顾得想那些儿女情长,听着自己过去那点可笑的事也全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了,再说……再说现在的她根本不喜欢这人。   混乱的心渐渐平稳,抬头看向那靠近自己的男人,她知道自己之前曾追着一人身后求娶,自也知道这人并不喜欢自己,她虽然现下陷入困境,可绝不会任人如此轻慢。   似仔细的扫视面前的男人一番,绫安眯起眼眸,略作思索,最后索然无味耸了耸肩:“大概是无趣甚丑,所以一点都不记得了。”   萧夺动作僵住,眼眸一眯。   看他神色沉下,绫安红唇泛起笑意,绕过面前的人墙轻快离去。   将他嘲讽与她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绫安心头畅快,一路轻哼小曲,然而到了房内看到镜子中一竖青紫自额头延深到眉间,忙坐在镜子前,眼泪汪汪,索然无味的是她啊,是她啊。   心情因着自己额上的青紫骤降,眼泪巴巴的为自己上药之时,门被自外拉开,满心在乎自己额头的人,不为所动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直到发觉身侧迟迟没有响动,这才挂着眼泪抬头,看到怔神站在门前的侍女,疑惑开口:“怎么了?”   小词看着桌上的小瓷瓶出神,她刚刚便觉得熟悉,现下见到了才印证了心中所想,那瓶药是公主送给她的?   静静的看着眼泪汪汪给自己上药的公主,小词有些恍惚,似乎……似乎公主自醒来后便不大一样了。   怔怔出神的小词听到问询,忙回过神,讷讷摇头,犹豫上前:“奴婢帮公主上药吧。”   心里轻哼,说到底自己额头上的伤也是因着给这小丫头送药,撅了撅嘴,想到自己做了好事反而受伤,心中委屈,便委屈巴巴抱起肩膀点了点头。   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小词心中最后一点惧怕散去,小心上前拿过瓷瓶,比起绫安手忙脚乱拭药的动作,动辄被打的小词却熟稔的紧。   整齐的纱布遮掩了难看的青紫,看到镜中自己少了些刚刚的狼狈可笑,绫安心中蓦地转晴,再看到镜中那认真仔细为纱布打结的侍女,绫安心中柔软,自醒来动荡的心似得到一丝安慰,在那人抬头时,绫安回身抱住小姑娘的腰身,瓮声瓮气的开口:“你真好。”   她以前那么坏,只不过送了一瓶药便能让小丫头心存怜惜的为自己上药,她以前怎么不知道珍惜身边的小丫头们呢。   小词双手无措,面色微红,随后讷讷拍了拍公主的脊背:“公主……”现在的公主很好,若公主永远这般就好了……   见那抱着侍女的腰身熟稔撒娇的人,轻呲一声,檐上俊美的男人飞身离开,想到刚刚在长径上看到的男人,眼眸眯起,他从不是大度之人,所以对于毁了他四个分堂他总要亲自会会。   *   萧夺伸手利落,不过一瞬便将绫安带走,但衣袂翻动的声音入耳,向来耳力极好的人立刻抬头,看到霎时消失在长径尽头的两人,虞应战眉头微蹙。   回到府内,将儿子放在床侧的小榻上,虞应战沉容投着帕子,如往日一样为小妻子擦拭身子。   门外,探信而来的侍卫回禀接到的密信:“将军,宫中今日有马车驶离,可要属下遣人跟随?”   仔细严谨的擦拭着怀中人的手,虞应战垂眸:“不必。”   他对外瞒下小妻子的病症,那人定然同样不安,若是知晓蛊毒别有他用定会百般试探。   想到今日在宫中看到过的两个身影,虞应战眉头蹙起,蓦地想起一种可能。   “啊……呀……”   咿呀声打断了虞应战的思绪,看了眼怀中眼眸紧闭的小妻子,虞应战附身吻了吻怀中人,随即看向被放在床侧小榻上乱喊乱叫的儿子,眉头皱的更紧,手臂一挥将小儿揽至怀中,大手猛的抢下他口中的粉红的帕子。   已经稍稍长开的一小个看着自己容色严肃的爹爹,不解的蹙起小眉头,粉白的小脸满是不悦,小拳头半握未握的放在胸前,然而脖子无力,只能活动大眼睛的一小个,即便心中不悦,仍旧无法提起气势,只能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爹爹。   不放心任何人照料儿子,虞应战自打儿子出身便带在身边,看到斜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冷哼,将一小个肉团放在床脚,大手将人摆正,沉着脸看着儿子,纵着小妻子一人便够了,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他都打算严加管束。   还不会抬头的一小个哪里会坐着,被自家爹爹堆放在床脚便沿着床栏滑倒,小脸埋入床榻,虞应战蹙眉揽住怀中的小妻子,再次抬手将小儿扶起,一小个肉团再次坐起,然而下一刻却又沿着另一边的床栏滑倒。   半晌,抱着怀中陷入晕厥的小妻子,虞应战端坐坐在小儿面前,严肃的看着被两个枕头夹在墙角的儿子,正色开口:“从今以后不许动为父的东西,不许乱吃东西,要守规矩,你可记住?”   堆在墙角的小肉团凤眸睁的老大,眼眸迷茫,定定的看着自家爹爹。   看到与妻子肖似的眼眸,虞应战怔神,垂下眼眸,心中轻叹,吻了吻伏在他胸口的小妻子,沙哑开口:“我很想你。”   不能坐的小肉团疑惑的看着放过了自己的爹爹,身子渐渐前倾,然而正要倒下去时,大手伸过将人抱起,虞应战肃容看着儿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现在还太小,日后他定要严加管教。   将小妻子放回床榻,抱着儿子收拾房内,下一刻虞应战眉头一凛,看向大开窗外,随即垂下眼帘:“既然敢来,为何藏头露尾?”   踱步而出,看到窗内那人一身黑袍,周身凌厉却抱着一个不相符的奶娃娃,围帽遮面的萧夺勾唇想要嘲呲,然而看到那奶娃娃透彻明亮的眼眸时不由一怔,随即回神抬眸:“在下可是听说将军身手了得,看来有些出入。”   迈出房门,蹙眉看向来人,虞应战冷声:“杀你足以。”   萧夺轻哼,长眸眯起,袖口滑出长剑,蹬地而起欺身上前。   托抱着儿子,虞应战挥剑挡下杀招,兵刃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一臂将人挥开。   察觉到浑厚的内力,萧夺蹙眉,借力踏上院中粗壮的树干再次袭来,树干颤抖,树叶震得簌簌落下。   兵刃再次交接时,招式凌厉,眼花缭乱。   虞应战擅长正统武学,而萧夺则是习武林所长,招式几百仍不见分晓。   一剑刺来,虞应战错步转身回肘,猛地击向来人胸口,随即回身不给来人喘息机会一脚踢上那人胸口。   猛吐一口鲜血,萧夺肃容正要起身,一禀长剑抵在颈口。   抱着儿子,虞应战冷眼看着地上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凤眸睁的滴流圆,妥妥的靠在爹爹臂弯处,小肉团双眼迷茫的看着地上的人,双下巴堆起,跟着默默的将小胖手放在了口中。   因着儿子吃手的动作,虞应战注意力从那黑衣杀手身上转移,不过一瞬,剑下之人已经消失不见,寒着脸看向怀中的儿子,大手伸去将那胖手从嘴里拿出,额上青筋一跳,半晌,小小一个肉团再次回到两个枕头夹着的墙角,接受来自爹爹的训斥。   *   左边的窗户看过了,右边的窗户看过了,那人最爱待的房檐上看过了,都不在!   小心口砰砰跳个不停,绫安迅速回房拿好包袱,然而推开门走了几步蓦地顿住,蹙眉回身,看到那依靠在门侧眼眸紧闭的男人时,小脸颓丧,看着手里的包袱,懊恼的向房内走去。   这一个多月来,她最大的进步大概就是学会了打包袱了吧,哦,不,还有熟悉了寝宫中各处的灌木丛。   正要迈入房门,然而绫安突然闻到一丝血腥,疑惑瞄了眼,见那人沉眸不语,抬步迈入房内,闭门半晌,再猛地拉开房门时,果见那刚刚还站着的人眼眸紧闭,一脸苍白的坐在了地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萧夺凌厉睁开眼眸,然而看到面前眼眸弯弯,不断满意点头的人,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明明还是以前一样的模样,可却分明有哪里不同了。   萧夺长眸眯起,顺着那光打到的白皙脸颊细细观察,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和那随着她点头而起伏的双下巴,蓦地想到那西远将军怀中的胖娃娃。   是了,她与以前不同了,天真明媚像个孩子,却又能妩媚娇软,似是骨子里透着妖艳。   想到灌木从中她那勾唇一笑,萧夺心头微动,渐渐凑近……   印象中自己应该是从未给人包扎过伤口的,但抬手下意识的包扎完,看到整齐的纱布,绫安十分骄傲,满意点头,察觉到投来的眸光,骄傲自得的偏头一笑:“可是我救了你性命。”   见她突然抬头,猛然清醒,心头一跳,萧夺迅速垂下眼帘,抬然而看到手臂上整齐厚重的纱布,不由轻呲,不过是失血而已,她倒是敢邀功……想到什么,垂眸懒散道:“怎么?想让我以身相许?”   嗔去一眼,绫安将手上的纱布打结,喃喃开口:“你放心,我对你无意,再说……”   猛地顿口,绫安突然蹙眉,刚刚……她想说什么?   再说……她是有丈夫的人?   听到那句‘对你无意’,后面的话萧夺已经并不在意了,心头窒闷,不顾那怔神的人,起身离开。 第86章   四子的死及隐隐察觉的阴谋让晋元帝一下苍老了许多, 然而身为帝王无暇过多的悲秋伤春。   契疆内乱数月,王储处于劣势痛失都城, 求助无门的王储再次派遣使者前来, 请兵夺位, 早已商讨过契疆之事的朝臣心知肚明,如先前西远将军所言,这一次才是收复契疆的大好机会, 待到王储兵马尽绝便是他们收复契疆之时, 朝中晋元帝自然欣然首肯, 然而大手一挥并非立刻出兵,而是设宴款待来朝使臣。   丝竹管弦袅袅, 鼓声筝声齐鸣,前来请兵的契疆使臣急的焦头烂额,坐立不安,然而席宴上, 下至朝臣, 上至帝王无一不是神定自若, 抚掌欣赏各式弦乐曼妙。   前殿各色音曼不绝于耳,后宫内殿, 公主寝宫却似隔绝了喧嚣。   侧身躺在软塌上, 绫安眼眸微眯,支额思索着自那日以来一直疑惑不解的事,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夫君, 明明她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 身为公主,又为什么总有与这自小长大的皇宫格格不入的感觉,还有,那应是她父亲的皇帝一直以来对她不闻不问,可印象中她似乎有一个极疼爱她的爹爹……   身着里衣薄衫,素手执扇轻轻摇头,神游中的人眼眸迷蒙,红唇微起,因着一连月余藏有心事而消瘦的皓腕随着那摇动的扇子若隐若现。   打水进门的小词不由怔神,随即试探轻唤:“公主可要洗漱?”   听到那怯怯的声音,绫安回神,眼眸弯弯成月牙,穿上内履上前坐于镜奁前,仰头一笑:“小词,你瞧我是不是瘦些了。”   看到那明艳的一笑,小词耳朵微红,匆匆垂头,讷讷点头。   见小丫头点头,绫安一脸喜色看向镜中,看来她这几日习舞的辛苦没有白费。   绫安喜滋滋捧着脸颊的模样让小词松了口气,随即嘴角弯弯,为自家公主梳发,虽然想不通,明明公主还是先前的模样,但她总觉得公主比先前好看多了,没有阴厉尖锐,明媚爱笑的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   瞧着自己瘦了许多,绫安心中有那么一丝安慰,回神看到鬓发间华贵精致的簪钗不由好奇:“今日做什么戴这样多的簪钗?”   服侍公主着衣,端详鬓发衣裙并无差池后,小词福礼:“契疆使臣来朝,设宴宫中,传皇子公主入席。”   宫中设宴,皇子公主都是要出席的,听到这里,绫安眼眸一亮,自醒来只因拜见皇后出过一次寝宫外,再未离开宫中十步的人心中雀跃,提裙便迫不及待的向外走去,打开门看到挡在门的男人,绫安抬起下巴,眼眸眯起,双手抱肩:“这是宫宴,按礼制我需得出席。”   避开那明艳的眼眸,萧夺垂眸,然而看到那细白的脚时,挑眉抬首:“你确定?”   狐疑他这话说的没由来,她参加宫宴便是参加宫宴,什么确定不确定,嗔去一眼,绫安顺着他的眸光看向自己,然而看到锦裙之下还穿着内履时,耳朵微红,‘嘭’的一声关门迈回房内。   嘴角勾起,然而想起什么,萧夺蓦地卸下笑意。   *   能够有机会离开寝宫,绫安心中雀跃,一路上抓耳挠腮想着法子脱身,可每每瞥到那隐在一处的男人便泄气,她是从寝宫出来了,可那人同样阴魂不散。   坐于这一处偏僻的女席,绫安从娟纸投书想到沾水手写求助,然而未等她行动,身侧却传来干呕。   在同席贵女厌恶偏头时,绫安狐疑看去,见身侧一身素白锦服的女子掩帕轻呕,面色发白,不由蹙眉将手边的水递了过去。   宋舒棠双眸因着干呕泛红,来不及说话,再一次干呕。   绫安看的不大舒服,却看出些不同,见那女子身侧的丫鬟手足无措,含笑安抚:“莫要惊慌,你家夫人估摸是有孕了。”她有经验,虽然她有孕时并无这样的症状,但那人动辄惊怪念语,她多少有了些了解。   听到这话,原本干呕不止的宋舒棠一时忘了身侧坐的是公主,惨白着脸,条件反射的开口:“不可能!”   同席的几位夫人皆因着这尖利一怔,纷纷侧头。   宋舒棠猛然回神,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起身拜礼:“刚刚臣妇失礼,望公主莫要怪罪。”   有孕之人总有些阴晴不定的,她知道的,安抚一笑,可还未开口绫安便怔住,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这些明明本该与她无关的记忆总是无意识的出现。   心头突然跳得厉害,绫安面色凝重,她总觉得自己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见到这位传闻中不好相与的公主凝容如此,同席的众人皆不敢言语,一时静谧,然而这静谧维持不到一刻,远处突然传来惊呼。   粗喘声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渐近,马上身着驯马装的人衣袍发冠早已因着马儿的发狂而歪斜,疯马狂奔穿过葱郁,表演马术的驯马师被挡在葱郁外,立刻从马上跌落,疯马更加肆无忌惮的疾驶,撞翻了葱郁之后的几个桌席奔着绫安所在的桌席前来。   因着惊呼回神,绫安动作迅速,立刻提裙闪到一侧,然而看到那一脸惨白抚着小腹的宋舒棠仍站在原地时,犹豫的跺了跺脚。   孩子之于她似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她不喜欢孩子,可看到那皱巴巴的小人时却心里溢满了温柔,每个娘亲都会珍惜自己的孩子,会因着失去孩子而痛不欲生,大脑一片混乱,再不做多想,绫安上前猛地将人拉开,然而将人拉离险境,脚下一个趔趄,自己却向前仰去……   风声呼啸,风过音止,倾倒的身子下一刻落入坚实的怀中。   疾驶的马儿,手臂揽住腰身夺过险境,似曾相识的画面让绫安心头一跳怔怔的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萧夺。   他说她以前喜欢他,可她全然不记得了,可这样熟悉的感觉和似曾相识的记忆让她有些犹豫了,她是不是……当真喜欢过这人。   杀人无数,萧夺从未想过自己会因着看到一个人折命于马下会这般心惊,不顾命令现身,飞身跃下藏匿的高树,将人抱在怀中几个闪躲开那疾驶的马儿,迅速将人抱离此处。   席宴慌乱,引得男席女席一同侧目,虞应战喂儿子用饭的手顿住,怔怔的看着那两人消失的空地,耳侧同时传来侍卫的声音。   “将军,绫安公主清醒之日确实是夫人晕厥之日。”   一切嘈杂退去,不惜暴露身份跃下高树的萧夺一路将人抱至无人的院子,向来散漫无拘的面容凝重,沉稳抬手查看她是否受伤。   绫安怔怔任他摆布,脑中一遍遍回想自己刚刚落入他怀中的熟悉之感,心中悸动,然而看到他手腕淤青时,蹙眉喃喃:“你受伤了。”   见她无事,萧夺松了口气,容色却依然严肃,定定的看着垂眸的女子,对于女人他从来都不甚在意,可他却会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原以为是因着再次醒来的她十分有趣,然而……   手抚上胸口,萧夺眯起眼眸,想到刚刚看到她置身险境时心口的疼痛窒闷,她对他似乎有些不同。   并不去想那人为何没有声音,当看到萧夺青紫的手腕,绫安有些愧疚,自顾自的在怀里掏了掏,掏了半晌掏出了一张银票。   猛地回神,想到自己打算借机逃离的初衷,绫安讪讪将银票放下,又掏了掏,掏出一个香膏?不敢抬头,生怕那人察觉自己的心思,再次讪讪将香膏放下,这一次谨慎的掏了掏,终于掏出药膏来,生怕自己一会儿没有机会再回到席宴上,后知后觉的解释:“我没有想跑啊,我只是觉得在宫中总有用得着的地方才带着银票的,香膏是我喜欢用的玉兰香,所以我……唔”   下颌被抬起,碎念中的人因着薄唇的覆上而止住了声音。   眼眸睁大,绫安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半晌将人放开,感受到那因着一吻而不断跳动的心,萧夺勾唇一笑,一扫几日的窒闷,俯身将人揽在怀中,他似乎不能继续接这个差事了。   额头抵上她的,沙哑开口:“绫安,我喜欢上你了。”   面色涨红,想要将人推开,然而听到这话绫安再次怔神,喜欢?她似乎听过一个男人说过类似的话,是他吗?这些令她熟悉的话是因着他?   抵在他胸口的手攥紧又松开,绫安蹙眉看向萧夺:“你以前是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话?”   以前?   萧夺蹙眉,想到曾经她与仆从跟在自己身后,自己在她面前与花楼女子调笑的画面,轻咳一声:“说过。”   了然的垂下头,绫安心中犹豫,她们说她曾经喜欢他,所以她熟悉这话的原因是因着他说过?   看她蹙眉不语,心中担忧她想起了之前自己的种种不好,萧夺抬手将那渐渐低下的小脑袋捧起,看到那因着他的动作而嗔怒的明眸,萧夺心中一软,附身轻哄:“绫安,我只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人,我会为你妥协任何事,你想离开,我明日便带你走好不好。”   因着双颊被挤压而恼怒的人,听到这话顾不得其他,眼眸一亮:“当真?” 第87章   走在热闹的集市上, 绫安新奇的左顾右盼,有了倚仗, 惶恐不安的人一下子松下心来。   看着眼前胡乱拨弄的小脑袋,萧夺勾唇,见她不断拿起摊子上的玩意,小心摩挲,心头柔软:“你若喜欢便买下。”   绫安确实喜欢这些玩意,但新奇归新奇, 她还没忘自己是在逃命的路上,哪能刚出宫门就带上许多东西。   “不太好吧,我们怎么能拿这么多没有用的东西上路呢?”   见她难得一副乖巧的模样,萧夺勾唇, 拿过她手上的玩意, 扔出一锭银子。   嘴上说着不想要,但拿到那挂饰满是喜欢, 绫安心中一时欢喜, 沿着长路一路走过, 再回神见萧夺手中多了许多玩意, 有些赧然,随即严肃开口:“不能再买了,我们要快些离京!”   好笑她粉白着小脸一脸严肃,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 萧夺跟着严肃:“所以绫儿终于想好我们要去哪了?”   严肃的小脸霎时颓丧, 她只凭着直觉想要离开宫中, 可真正离开了,她竟不知要去哪里。   见她小脸纠结,萧夺勾唇大手握上她的小手,提着零零碎碎的玩意走入陈设精致的酒楼:“绫儿慢慢想,莫要着急。”   明明是逃命,怎么能不急呢?   托着粉腮,无意识的吃着夹来的吃食,然而看到对面净手的人,绫安眼眸不悦的眯起:“你怎么不用我绣给你的粉色帕子,你以前都会好好珍惜我送给你的东西。”   见萧夺擦手的动作顿住,绫安仍旧自顾自撅了撅嘴:“你不是说都会带在身上吗。”   萧夺嘴角的笑意淡去几分,挑眉开口:“你曾送给过别人帕子?”   女子送绣艺给男子,其中寓意只有一个。   闻言怔住,绫安有些疑惑,她没有送帕子给他吗?可明明印象中她确实送给一个人帕子,她们不是说她之前很喜欢他吗?帕子难道不是送给他?   见她怔怔出神,萧夺眉头拧紧,了然她定然真的送过旁人帕子,一时不快,垂眸不语。   察觉他面色不愉,心头讪讪,绫安连忙讨好的夹去一片牛肉:“是我记错了,我最近总有些奇怪的想法,但我记着你喜欢吃牛肉。”   面色因着她的话更加阴沉,萧夺再次抬头,审视着面前的女子,昨日他说喜欢她,确实出自真心,可他却知道,她应下他却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想他带她离开。   想到她或许喜欢过旁人,想到她或许曾这般讨好过旁的男子,萧夺眼眸微眯,在此之前,从来都是她紧随自己,他从未仔细端详过她,若不是这一次因着皇后的命令守在她身边,他也不会了解她,正因为从来没有了解端详过,他对她的是否有过喜欢的人并不知晓。   垂下眼帘,萧夺声音淡了几分: “绫儿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绫安闻言一怔,夹牛肉的手顿住,不是曾经喜欢他吗?   嘴唇一动想要说出,可脑海中却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刚刚笃定要说出的话梗在喉间,绫安下意识垂眸咬唇:“没……没有。”   看到她游移不定的眼眸,萧夺心中窒闷,没有比现在更让他清楚她的不喜欢,面色一沉,放下手中的食箸,萧夺垂眸起身,大步离开酒楼的厢房。   见他大步离开,绫安心中慌乱,焦急起身,然而腿撞到椅子,骤然一痛,素手匆忙揉了揉,再追出厢房,那人已经走出了酒楼,一时焦急,绫安提裙便要追去,然而却被二楼的小二拦住去路。   “这位小姐,您还没结账呢,要走也要结账吧。”   “你等等啊,我有急事!”   “再急也不能不付账吧,一个姑娘家如何好吃霸王餐?”   面色涨红,见那人走远,心中不安,绫安上下摸了摸,这才想到银票在马车里,看到众人投来的眼眸,一时难堪,讷讷站在原地。   身上没有银两,但好在刚刚路上买了许多玩意,用还没过手的玩意抵帐,绫安有些不舍,这是他刚刚送给她的,虽然不舍,但却知道主次,果断将东西递出去,绫安急急出了酒楼,去寻那置气离开的人。   然而街头巷尾人来人往早没了那人的踪迹。   心中焦急,凭着印象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却始终寻不到人,绫安额头浮上薄汗,一路询问终于问到了见过那人的路人,绫安一喜,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有奇怪的记忆,但她既然打算接受他,那她该与他解释清楚,现下她不喜欢他,可他是她醒来少有对她示好的人,她会努力喜欢上他。   与那指路的姑娘道了谢,绫安正要转身,却见街对面的药铺中匆匆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素纱白裙,面色惨淡,眼眸怔怔,手无意识的覆在小腹上,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宋舒棠。   见到那人神色不好,绫安蹙眉看了眼那药铺里坐诊的大夫,细细想来昨日她告知她或许有孕时她便是这般,看来昨日她面色不好似乎并非是因着身体不适,怕是因为她不喜那个孩子。   见那人走远,绫安收回眼眸,想到萧夺,再次提裙向着那人指引的方向走去。   各色灯火点缀的门脸,花花绿绿的彩绸,搔首弄姿的女子,摩肩接踵的男子。   绫安疑惑的站在这一处入目便充斥粉黛香脂的门前。   这是什么地方?   许是临近暮时,这一处街市人来人往,站在门外看着那满堂的热络,绫安更为好奇,怔怔的迈入堂内,闻着那香脂水粉的香气,不由蹙眉,然而看到男男女女抱拥调笑,绫安面颊一红急急别开眼眸,随即攥了攥手,萧夺为何来这里?   疑惑的穿过人头攒动的大堂,看着倚栏而置的厢房一一看去,绫安怔住。   墨发因黑焰玉冠束起,俊美的人没有刚刚用饭时的不悦,薄唇勾起,眼眸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执着酒盏酌酒,身侧两个衣衫轻薄的女子伏在他胸口,对眸说笑。   莫名局促的后退,绫安摇了摇头,不对,他不会这样待她,他说过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人,只爱她一人,更不会丢下她一人独自应对慌张的局面,他总是会护着她。   “喃喃乖,嫁给我吧,我会待你好,只娶你一人,纵着你疼着你……”   低沉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绫安眼眸骤然一红,连连后退,随即猛地转身向门外跑去。   见她眼眸泛红时,欣喜之余,萧夺早已经按捺不住,猛地起身追去,然而推开众人追去时,门外哪还有那人的身影,心中突然涌上不安,萧夺猛地扯过一人:“刚刚那女子向哪里跑去了?”   无辜被扯过的人对上那染寒的眸子,吓得缩瑟,连连摆手:“没看见,没看见。”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巧合之事,众人各自忙碌中又怎么会注意不相熟的人,她不也是他想法设法引来的吗。   想到那泛红的眼眸,萧夺一阵后悔,站在人流中,不断搜寻,夜色渐暗,寻不到人,萧夺心中越发焦急,踏地而起,飞身回到两人用饭的酒楼,仍寻不到那人踪迹,正要迈出酒楼,似想起什么,蹙眉扯过楼中的小二:“今日那女子抵在这里的东西呢?”   小二闻言挠了挠脑袋思索片刻,随即将帕子搭在肩上,一脸懊恼:“别提了,那些破烂玩意不值钱,我们掌柜说看着膈应,早让我们扔了去,真是吃了大亏了,早知道不放那人走了,格老子的卖去花楼也不能放她走。”   因着小二的话,心中涌起怒火,萧夺眼眸微眯,袖中的剑便要出鞘,然而下一刻却怔住。   她失去记忆,他将她带出宫,她满心信任他时,他却将她扔在这她完全不熟悉的地方,那小二都可如此轻慢待她,何况旁人,他竟因着一时置气将她置身于慌乱之中,想到她曾慌张的站在这里,萧夺心头骤然一疼,他不知道是什么喜欢,所以用对待旁的女子那般对待她,现在完全知道了,他舍不得她受委屈,他再不会与她置气了,日后会好好待她,即便她当真喜欢过旁人,即便她不喜欢他。   他会找到她的。   不断被撞到肩膀,绫安一时烦躁,选了一处僻静的小路,茫然的走在月色下,绫安扁嘴摸了摸肚子,饿了。   她未失忆前是不是时常爱做梦啊,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一个男人疯狂的喜欢着她,疼爱着她呢?会抱着她哄着她,会百般纵容她,可明明醒来她是个众人嫌弃的公主啊。   京湖畔旁,寻了个还算干净的草地坐下,绫安托着小腮偏头,早知道她午时多吃点了。   “呀……啊……”   咿呀的声音让绫安一怔,回头看身侧多了个会蹬腿拱屁股的胖娃娃,绫安蹙眉,顺着抬头,看到不远处黑眸幽深,一脸阴沉的高大男子,绫安咽了咽口水,小手摆了摆:“你不要误会,这个不是我的孩子。”   男人容貌俊美,容色沉沉,黑眸深邃如夜,薄唇微抿,高大挺拔的身材似将这处隔绝,看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绫安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现下却满是狐疑害怕。   忍着惧意,抱起自己的小肩膀,绫安扬起下巴,眼眸微眯,状似无惧的开口:“你要做什么啊,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看到那习惯眯起的眼眸,虞应战心中涩然,难怪她没有一丝音信,她不记得他了,忍下酸涩,喉结微动,沙哑开口:“喃喃,我很想你。”   男人始终与她保持稍远的距离,然而他的话却十分清晰,绫安浑身一僵,脑中一片混乱,看着已经在草地上打滚的一小个肉团,猛地抬头,眼眸通红,嘴扁了又扁,满腹委屈的开口:“夫君你怎么才来啊,我都饿死怕死了。”   虞应战心疼的紧,抬步上前,却又顿住脚步:“喃喃,我现在不能抱你。”   附身去抱自己的胖儿子,李言蹊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家夫君贞洁病又犯了,满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软软开口:“等我回去,你要好好抱抱我。”   “好。” 第88章   这一次不像上一次那般仓促,应是早做了准备, 比起上次虞应战与小刀取蛊时的痛苦, 引蛊时李言蹊并不是很疼。   因为有了几次经验, 薛定海也不似之前那般紧张, 游刃有余的施药。   所以房内, 只有虞应战一人容色严肃凝重。   端坐在外间, 看到小妻子手臂裹上浸满药水的药布,虞应战眉头紧蹙,一脸阴沉, 双手紧握成拳, 额头布上薄汗, 极力压制声音中的颤抖:“喃喃莫怕。”   那边人的声音虽不大, 但气压却不小, 内间相对而坐的两人自然察觉到了那端坐之人的紧张, 薛定海淡笑不语, 李言蹊虽然也好笑自家夫君明明自己怕的紧却安抚她的模样, 可刚刚恢复记忆, 一想到她不在时, 他是何等的难过,便心疼自家夫君, 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小妻子睁着眼眸,乖巧点头, 虞应战稍稍松了心, 可攥成拳头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引蛊并不像先前自家夫君与小刀取蛊时那般疼, 但想到有蛊毒摆尾在体内,委实有些可怖,李言蹊不敢去想,在薛定洲收手去准备银针时,李言蹊看向坐在怀中的儿子。   儿子跨坐在她身上,她只能看到儿子圆滚滚的脑袋和因着婴儿肥而鼓起的脸颊,心里喜欢,抬手将儿子抱着面对自己。   小肉团原本跨坐在李言蹊的腿上,因着年纪小行动有限,看不见其他,只能看着对面外间一脸严肃的爹爹,十分不喜,干脆闭上了眼眸,然而突然被抱起,看到面前陌生的女子,睡意全无,满心好奇。   从出生便未与爹爹分离过,本就模样与虞应战相似的小肉团虽然什么都还不懂,但神态已经有了虞应战的影子。   淡淡的小眉头因着看到陌生人而皱起,凝重研究。   小心的握上胖儿子肉呼呼的小手,李言蹊附身:“彻儿,我是娘亲呀。”   因为小手被娘亲的两个手握着而坐,还不会抬头的小肉团脖子后仰,然而心中疑惑面前他并不熟悉的女人是谁,小肉团奋力的挺着脖子,肉肉的下巴随着“吭哧吭哧”的声音叠起。   看到为了脖子挺起而全身蛹动的儿子,李言蹊有些好笑,怕累到儿子,忙抬手抵住儿子的后颈,小肉团不用费力了,蝌蚪似的小眉头却仍旧严肃。   满心想要女儿的李言蹊在知道自己生了儿子后,还来不及失落便遭遇意外,但看到儿子也没有预想中的失望,忘记了自己在少童院看到那些汗津津脏兮兮的男孩时是何等的嫌弃,对着粉白圆滚滚的儿子李言蹊只有喜欢。   坐在椅子上,眼眸柔柔偏头看着满脸疑惑的儿子,越看心头越软,李言蹊正想要附身亲亲儿子鼓鼓的小脸,却听外间传来轻咳。   撅了撅嘴,不去看那坐在外间正对着她的夫君,瞧着儿子肉呼呼的小脸不能亲,李言蹊有些不大开心,心里暗暗盘算等她回到自己身体里各种亲儿子的方式。   “引蛊虽然不似之前那般疼痛,但定蛊会有些疼。”   听到薛定海的声音,李言蹊抬头,看到如牛毫的银针心中怯怯,但想到那外间还有个比她更怕她疼的人,李言蹊忍着害怕,咬唇点了点头。   毕竟她也是经历过生子之痛的人,这银针刺入总不会比生子还疼吧。   银针推入定蛊,李言蹊双眼飙泪,都疼。   双眸因着疼痛泛红,习惯想要寻夫君的人,看到端坐在远处不能近身撒娇的夫君,撅了撅嘴,随即低头看向怀中劈坐在她腿上的胖儿子。   单臂抱着懵懵懂懂的儿子,李言蹊委屈的将头埋在儿子肉肉的小肩膀上,软软撒娇:“彻儿,娘亲好疼啊。”   坐在外间一直隐忍的人倏的站起,大步走入,可不待虞应战走近,被娘亲紧紧抱着的小肉团努力的抬起手臂,一脸严肃的先于爹爹发难,蝌蚪眉皱紧,肉肉的小手指着拿银针扎着娘亲的薛定海,中气十足的道:“咿呀!啊!呀!”   破涕为笑,李言蹊吻了吻儿子的圆脑袋,要儿子也很好,她日后努力不让她的小肉团变得与那些男孩一样脏兮兮就好。   薛定海将李言蹊体内的蛊引出时天色已经快要大白,不做耽搁,立刻与嬷嬷向内室走去,去引李言蹊原身的蛊毒。   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李言蹊不好留在将军府,待额上的汗意消去便打算回到宫里。   虞应战则亦步亦趋的抱着儿子护送小妻子回宫。   晨时的宫门口没有旁人,只有明明马上便能再见到的一家三口。   握着儿子的小手摸了摸,心里羡慕那小手的滑腻,李言蹊最终放开了手,抬头安抚自家夫君:“一会儿便能见到了,你快回去吧。”话罢,心中不舍,但生怕她不舍他更不舍的李言蹊,提裙转身向宫门走去。   看着她走远,条件反射的抬步,虞应战抱着儿子仍旧紧随。   似有所觉的回头,见父子俩皆一个模样的看着自己,李言蹊有些好笑,待看到儿子张嘴打着哈欠仍旧不忘蹙眉时,轻笑出声,眼眸柔柔的看着自家夫君:“快回去吧,否则一会便见不到我了。”   凝重的点头,想告诉她,他控制不了自己腿的虞应战喉结微动,随即垂眸看向怀中的儿子,蹙眉开口:“与你娘拜别。”   咬着手指抬头,小肉团不明所以的看向爹爹。   蹙眉抬手,将儿子的手从嘴里拿出,虞应战更为严肃:“日后莫要如此不知规矩。”   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夫君与儿子一本正经的谈话,随即有些心疼自己的胖儿子,她的儿子定在她不在时受了不少委屈!   嗔怪的看向那对待儿子如此严厉的人:“他还什么都不懂,你想他怎么与我拜别?”   虞应战蹙眉,他本是想在生活中的一点一滴训导儿子,让他自小养成习惯,并未真的让儿子现下知礼,听到小妻子的问询,虞应战肃容沉默半晌,随即抬手握上儿子的手,轻摆了摆。   心头因着这一大一小的动作而柔软,李言蹊勾唇,眼眸明亮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夫君,我好喜欢你啊。”   握着儿子的手僵住,虞应战隐忍抬头,喉结攒动中,那落下轻笑的女子已经如蝶一般飘入了宫门。   恢复了记忆,李言蹊再没了惶恐不安,想到能马上见到夫君,心里开心的紧,提裙轻哼迈入寝宫,然而却在看到寝宫门前一脸阴郁的男人僵住。   扶着漆红的门,李言蹊心里暗暗道遭,嘴角强牵了牵,小手下意识的摆了摆:“嗨。”   阴沉的面容掩饰了奔波一夜的憔悴,看到她时原本涌动怒意担忧的心渐渐平复,缓下脸色,萧夺抬步上前想要去握她的手。   已经恢复记忆的李言蹊又岂是什么都不懂的‘绫安’,下意识避开。   手在空中僵住,萧夺颌骨微动,沙哑开口:“你生我的气了?”   她定然是要生他的气啊,她信任他,将自己的东西都放在车里,结果他扔下她便跑了,但那些都属于那个失去记忆的‘绫安’,现下的她又岂会因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生气,可想到两人之前的亲昵,李言蹊心中为难,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垂眸攥了攥手,李言蹊轻声开口:“我失忆了,所以不知道先前有喜欢的人,现下突然发现应是当真有喜欢的人,之前种种只是因为将你错认成了他,那个,抱歉了。”   心口骤疼,萧夺嘴唇微启,眼眸闪过脆弱,随即立刻眯眸,轻呲开口:“你先前绝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他先前因着嫉妒不安冲昏了头脑,回想起来,她在很小时,撞见他与皇后私下说话便开始跟着他了,他虽然从未回头看过她,却也知道她身边没有相近的男子。   因着他的笃定,李言蹊为难,心里暗恼这人怎的不再她离开这身子的时候过来,她也好成全了绫安。   看着她一脸为难,眼眸闪躲,萧夺心头晦涩,垂眸沉声:“你不想离开了?”   又想要威胁她?她又不是真的绫安,闻言李言蹊不快的撅了撅嘴。   看到稚气的动作,萧夺心头柔软,想到昨日自己将她弄丢,一时愧疚,抬步上前,俯身去看她的眼眸,轻哄道:“昨晚是我不对,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个人,我只是有些不安,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你想留在宫中我便护你周全,你想离开宫中我便伴在你身边。”   因着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怔住,李言蹊抬起眼眸,然而看到渐近的脸,猛地抬手挡住自己的唇。   俯身凑近的萧夺动作一顿,随即大手揽过她的腰,隔阂手吻上她的唇:“绫安,我很喜欢你。以后我会全心全意护着你,再不离开你,再不丢下你,你莫要与我生气了可好?”   如果先前是为了哄着她而带她出宫,昨晚寻不到她时那份惶恐让他彻底明白,他放不下她了。   既然放不下,他便要早些为两人的将来做打算,门内向来重规矩,他既然打算违背雇主的意愿,势必会受到门里的讨伐,他需得先回门将一身所累解决。   见往日不羁散漫的男人眼中透着温柔,李言蹊心头懊恼,仍旧垂眸不语。   怕她在他不在时受到伤害,萧夺不再耽搁飞身离开。   立在原地,李言蹊轻轻叹息,但愿她醒来一切都会恢复从前。 第89章   宁静舒适的房内弥漫着沁人的香气,并非是熏香, 而是因着女儿家沐浴过后自有的自然之气, 好闻更令人迷恋。   支额定定的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小妻子, 心中动荡已久的人不肯错眸一丝一毫。   团扇似的长睫轻颤, 似是睡了很久一般,李言蹊双颊绯红, 皙白的小手伸过头顶抻着懒腰, 轻‘嗯’一声, 满足的睁开眼眸, 然而看到入目的夫君, 迷茫的凤眸下一瞬明亮, 十分欣喜的环上俯过来的脖颈:“夫君,我好想你啊……”   不善言辞的男人容色虽然沉肃, 但薄唇已经在那声音落下时吻上那红艳艳的嘴唇,极尽热烈。   只着睡时薄纱的人鼓鼓的小胸脯因着那热烈的吻不住的起伏, 实在招架不住自家夫君这般热烈的人, 忙抬手捂上夫君的唇,喘息开口:“我……我要先去看看我的胖儿子。”   李言蹊在以绫安的身体入睡时便惦记着自己的儿子,从自己的身上醒来自然要先去看看儿子。   想到儿子就心急火燎,觉着这一吻便算是安抚了夫君,毫无负担的李言蹊将人推开起身, 坐在床侧搜索着自己的鞋子, 欢喜的穿上鞋子, 却敏锐的察觉身后静的诡异。   疑惑回身, 看到衣襟半敞,容色严肃的自家夫君正端坐不语时,忙笑着跪坐在床上,小手胡乱的揽着自家夫君的脖颈:“看了他就回来,我很想他嘛。”   大手轻轻揽着那纤腰稳住她乱晃的身形,虞应战依旧黑眸定定,喉结动了半晌才沙哑开口:“我也想你,喃喃,我很想你。”   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沉冷,却意外带了些喑哑,似是……哽咽。   看到一向坚毅沉冷的夫君黑眸中有水雾涌动,李言蹊心口骤疼,忙双手抱住夫君的脖颈,胡乱吻着自家夫君的脸颊:“不去了不去了,我都在你身边。”   察觉自己的一时失态,虞应战闭眸忍了又忍,再睁开眼眸刚刚那一丝脆弱不见。   他是爹爹,该是儿子的榜样,是妻子的依靠,不能这般失了冷静的。   手臂依旧牢牢的握着小妻子的纤腰,虞应战垂下眼帘,声音克制又沉肃:“你是他娘,自然惦记他,是该……该去先看看他。”   原本严肃冷静的话说的磕绊艰难,看着夫君满不情愿却仍要故作严肃的模样,李言蹊心中最后一点去看儿子的想法都散了,坐进自家夫君怀中,长长的墨发泄于身后,李言蹊仰头去吻自家夫君的唇,轻啄一下,凤眸睁大:“夫君,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我自要先陪你。”   严肃的皱起眉头,虞应战点了点头:“嗯。”   虽然是爹爹,可小妻子最在意他,也是……也是没有办法。   始终未将人放开的手臂将小妻子揽的更紧,虞应战俯身再次吻上那红唇。   比起李言蹊那一啄,这一吻深入且绵长,久到衣衫散尽,久到汗意交融。   本想好各种姿势吻儿子的李言蹊被自家夫君各种姿势吻了。   从白日到黑夜,当一切回归沉寂,许是身子睡了太久,每每之后都会睡去的人现下眼眸依旧睁得老大。   李言蹊虽然乖巧的窝在自家夫君的怀中,心中却十分为难,她实在想她的胖儿子,可也不知安抚好了自家夫君没有。   左思右想,不好开口问询的人懊恼的将小脸贴在那硬邦邦的胸口,烦躁的抓了抓手,明明是个坚强稳重无需人过多惦记的人,怎么就敏感似瓷器呢?   感受到胸口的骚动,虞应战垂眸拿起那小手吻了吻,随即将人托抱起,大手拿过床侧矮榻上的衣裙,熟稔的为小妻子着衣。   眼眸明亮,李言蹊知道他这是打算放过自己了,讨好的抬头啄了啄自家夫君坚毅的下巴:“我去去就回,真的很快就回来。”   肃容不语,虞应战细致的为小妻子着衣裙。   李言蹊喜滋滋等着,心里想着胖儿子的严肃的小模样,看到自己衣裙着好,轻快的要起身,然而大手却依旧横在腰间,不明所以的抬头。   看着小妻子迷茫的小脸,虞应战蹙眉隐忍半晌,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半晌犹豫:“你……”   察觉自家夫君现下心中敏感的李言蹊见夫君欲言又止,自然耐着性子坐在他怀里等他说完。   见到小妻子眼中的鼓励,虞应战肃容端凝,仿若沙场点兵时的严肃开口:“你刚刚说我与他之间,你最喜欢我是吗?”   李言蹊一怔,忍住心中的狂笑,看着一本正经问询的夫君,比他更为认真的点头:“嗯。”   耳朵微红,虞应战轻咳一声,蹙眉与小妻子五指交握:“我只是随意一问。”   红唇勾起,荡着自家夫君握着自己的手,李言蹊向门外走去。   说是去去就回,可打开门看到局促站在门外的小刀时,李言蹊一瞬便将刚刚的话抛之脑后。   正堂内两人抱头痛哭,小刀是因为多日见不到李言蹊而心中恐惧,李言蹊则是心疼小刀心中不安了这么久。   小刀与别人不一样,小刀天生心智不全,常人不安惊慌会寻找到自我安慰的办法,缓解心中的不安,可小刀却不会,一想到小刀在她不在时惊慌失措跺脚转圈的模样,李言蹊就心疼的紧。   李言蹊哭的声音比小刀大,所以虞应战一脸阴沉的坐在堂内上座,额上满是薄汗,半晌蹙眉开口:“去将公子抱来。”   还在酣睡中的小肉团不明所以的被抱来,蹙眉坐在娘亲的腿上。   因着小肉团的加入,哭声渐渐小去,生怕吓到儿子,李言蹊忍住难过,抽泣的开口:“小刀,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不要哭了,我会更难过。”   两个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掉到圆滚滚的脑袋上,小肉团蹙眉仰头,笨拙胡乱的擦了擦娘亲的脸颊。   看到外甥过来,小刀也红着眼睛忍下难过,哽咽道:“我没哭,我做了舅舅了,阿渊说我是小豆丁的榜样。”   蝌蚪眉皱的更紧,似是十分无奈,小胖手勉强伸去,在小刀脸上也胡乱的擦了擦。   端坐在正堂内的虞应战容色沉沉,眉头皱紧,心却微松,大概日后他会轻松很多,至少不用一哄哄两个了。   被期盼会分担爹爹压力的小肉团够不到两人的脸,无奈的垂头,看着自己胖脚脚,凝重的研究,半晌,郑重的捧起脚丫塞入自己口中,口水横流。   虞应战:……   *   捧着小竹篓进门,看着小竹篓里的玉兰,小词眉间泛起笑意,将门阖上,转身看到自午间便睡下的公主醒来坐在床侧,笑着上前:“公主你昨日说喜欢玉兰,我今日去宫外寻了些。”   虽然不知为何她出宫时有侍卫跟着,但她总算买到了玉兰回来。   捧着玉兰,小词面颊微红,心中有些忐忑,昨日公主不过是随口一提她便买来,会不会显得她是巴结讨好啊,可她是真心喜欢现在的公主。   看着容色柔柔的侍女,绫安眼眸闪过厌恶,随即垂眸开口:“父皇现下在何处?”   这问题问的突然,小词微怔,讷讷开口:“现下应是在皇后宫中。”   攥紧手,绫安死死的咬住唇,眼眸含恨,为何她娘去世的那般早,将她留给那蛇蝎的女人十几年,将她留给那寡义父皇十几年,她重伤如此,他都不曾过问调查,竟仍旧将自己放在这危险的地方!   想到平日父皇对那女人的敬重,绫安狠狠的捶了下床,即便是那女人将她推下高台又如何,父皇那般信任那女人又岂会听她的话,一旦她与皇后撕破脸皮,成功还好,若是不成功,她便连表面的倚仗也没有了,她没有任何证据,自己如今在宫中孤立无援,谁会信她呢?   脑中猛地浮现一个人,想到那人,脑海里并着浮现她昏睡时的杂乱记忆,一时头疼,下一刻绫安眼眸阴鸷。   在她昏睡时,李言蹊曾占用了她的身体?   看到那阴鸷,敏锐的察觉公主似又恢复往日的模样,小词惊惧的退步,然而下一刻却见公主垂下眼眸,身后传来沙哑的调笑:“怎么脸这般白?做噩梦了?”   萧夺跃入房内,脸上带着几处伤痕却不甚在意的走近,眼眸温柔,抬手握上那坐在床侧人的下巴,轻声开口:“做什么瞧见我便垂眼,早上不是与你说了是我错了吗?”   小词因着来人突兀的动作而吓得面无血色,随即看向自家公主,见公主没有阻拦,忙俯身拜礼退下。   因着那柔声,衣袍下的素手攥的更紧,看着面前主动亲近她的男人,绫安眼眸朦胧,他从未有这般亲近她的时候,他看她从来都是厌恶嫌恶。   她喜欢他,期盼他喜欢上自己,可那记忆入脑,她却知道他的这份喜欢不是因为她。   想到那妖艳的女子,想到她曾在宫宴上讽刺自己的话。   “愿公主日后喜欢的人也会有热心的女子帮公主试探,到时候公主也要识清人,莫要穷追不舍,大方放手才好。”   咬紧牙关,绫安含泪垂下眼帘,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恶心她,所以接近她喜欢的人,她不会放过她! 第90章   公主寝宫的院中, 琉璃瓦的圆亭下, 看了许久来来往往的宫人,绫安垂下眼帘。   她这宫中与她相近的侍从皆被换了去, 现在她想要出宫都难,又何谈报复那女人。   醒来的突然,断断续续的记忆充斥脑海,绫安一夜未能好眠,因着那不属于她的记忆,现下只觉心冷。   许是经历过一次生死, 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宫中是何等的孤立无援, 父皇对她不管不问, 皇后窥视着她的性命,就连想喜欢的男子也喜欢上了旁人。   想到昨日那人眼眸中的温柔, 绫安不由自主的攥紧双手。   “怎地起的这样早?莫不是知道我有东西送你?”   戏谑的声音传来, 绫安浑身紧绷, 急忙垂眸。   大步走入圆亭内, 萧夺看到那从昨日便不肯理他的人,眉头微蹙,将手中的玩意东西一股脑的放在了桌上,附身握上她的下巴,眯起眼眸:“那日是我糊涂,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人, 究竟如何才能原谅我?嗯?绫儿。”   俊美的脸就在眼前, 宁愿寻那花楼的女子也不愿接受她的男人现下却主动亲近她, 她该高兴的,可一想到他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女人,是为了那个故意恶心她的女子,想到他亲吻那女人的记忆,她便不能克制的心口抽痛。   眼眸因愤恨通红,绫安急忙别开眼眸。   见她如此,以为她是想到那日自己与人逢场作戏之事,萧夺心中是有些高兴的。   她这般在意那日的事说明她心里有自己,心中柔软,萧夺附身将人拥在怀中,软下语气:“是我那日鲁莽了,绫儿,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可好?”   什么都听她的?   那她可知她现在只想杀了那女人!   绫安咬紧牙关,移眸看向桌上那零零碎碎的玩意,怔怔开口:“这些是什么?”   勾唇一笑,萧夺俊颜难得的染上红晕:“那日给你买的玩意都丢在了酒楼里,我找不到原来的了,便买了一份新的给你,可喜欢?”   绫安闻言垂眸,双手死死的攥紧,她怎么会喜欢这些看着便粗糙的玩意,怎么会喜欢那女人喜欢的东西……   浑身一僵,绫安重新看向那桌上的各式玩意,僵硬的身子渐渐柔缓下来,就像他寻不到原来一模一样的物件,只要她不说他便再也寻不到那个女人了,无论他喜欢和人,现下他喜欢的是她啊。   心头升起一丝忐忑,绫安第一次尝试着抬头:“若我原谅你,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见她终于肯理自己,萧夺忙点头。   攥了攥自己的手,感受到手心汗湿,绫安咬唇开口:“我要你帮我杀了李言蹊。”   闻言萧夺眉头一蹙,黑眸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心头忐忑,绫安不敢抬头,眼眸游移半晌:“是她当日将我从高台上推下,我与她宿怨已久,她若不死我不能安心。”她同样知道这个秘密,她死了,萧夺就永远不会知道他喜欢上的人是李言蹊了。   萧夺眉头未能因着她的话舒展,并非是他不肯去杀那人,而是李言蹊这个名字甚为耳熟,不是作为西远将军的妻子,而是这个名字似乎在师姐口中提到的频繁,频繁到一直如行尸走肉的师姐脱离了门中做了李府的一个丫鬟。   看到面前掩面哭泣的人,萧夺蹙眉,想到师姐死前说过的话,一时为难。   见他始终拧眉看着自己,心怕他察觉自己的不妥,绫安一时慌乱,抬步便向圆亭外走去,然而萧夺见她要走,生怕她再与自己置气,忙几步将人抱回怀中,最终妥协一叹:“好。”   她是他喜欢的人,只能对不起师姐了。   *   惊雷声响起,浅眠的男人睁开眼眸,下一刻紧张的看向怀中。   粉白娇美的人均匀呼吸,没了白日灵动的人现下十分乖巧。   睡意全无,虞应战将怀中人提抱在枕头上,俊颜小心凑近,感受那细细的呼吸,馨兰诱人,看到凑近眼前的红唇,虞应战蹙眉啄了啄,红唇实在柔软,不过想浅尝芳馨的人不由自主的引颈长吻,喉结滑动。   自好梦中被吻醒,李言蹊疲惫睁开眼眸,看到面前严肃的夫君,一时五味杂陈,若是像以往那般责怪,她正是心疼他的时候总有些开不了口,若是不责怪,他日后总是这般可如何是好?   小眉头蹙了半晌,看到自家夫君阴沉着脸却僵硬不动的模样,李言蹊最终心头一软,抓着被子转身,决定暂且放过她紧张兮兮的夫君,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觉。   临近夏末,天闷地热,两人盖的是薄薄的寒蚕丝被,柔软光滑,十分舒适,却也能将人的轮廓曲线勾勒的细致。   滑腻圆润的小肩膀露出,孔雀绿的蚕丝被将小妻子的玲珑细致勾勒,心火上涌,虞应战闭眸忍了又忍,听到那厢小妻子的呼吸变得均匀许久才睁开眼眸,大手伸去将那玲珑揽入怀中,盯着白颈半晌,小心翼翼落下一吻。   李言蹊以为再睁开眼,向来按时要去前院打拳的人定然已经离开了,可清醒过来却察觉一双大手按揉在自己的腰间。   诧异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对于推拿技艺越发熟练的虞应战。   见她伸懒腰的手迟迟不收回来,虞应战蹙眉将那两只手放回被子中,不过大开的衣襟附身吻了吻那迷糊中的人:“你没有穿衣服,莫要着凉。”   讷讷点头,听清了他话中的内容,李言蹊面颊一红,扯着被子坐起,遮掩自己后嗔去一眼。   沉沉的看着小妻子的嗔怪,虞应战大手抬起,一手揽过那纤细的腰肢,一手抵住那小脑袋,纠缠的吻了下去。   直到怀中人娇喘吁吁再说不出责怪,这才一板一眼的为怀中人着衣。   乖巧的抬臂放手,李言蹊穿好内衫,看到虞应战去拿中衣,一时兴起的跪在床榻上:“我想给胖儿子穿衣服,我还没有给他穿过衣服,他快要醒了,你把他抱过来好不好。”   小妻子乖巧跪坐在床内,声音柔柔,凤眸弯弯,往日便不知如何约束小妻子的人沉吟半晌,到底着着白色里衣便去将刚刚睡醒的儿子抱了过来。   稳稳的坐在爹爹结实的手臂上,刚刚睡醒的小肉团忘记了学习爹爹严肃阴沉的模样,扭着身子抓着耳朵,打着哈欠的进门。   看到儿子因着打哈欠眼眸红了一圈,李言蹊心里软极,立刻下床去接儿子,然而走到跟前那高大的男人却不肯放手。   一瞬便明白,跳起吻了下自家夫君的脸颊,李言蹊欢欢喜喜的接过了自己的懵懵懂懂的胖儿子。   似小时给娃娃们穿衣服那般,李言蹊慎重挑选了一件小衣衫,小心翼翼的给儿子着衣,然而半晌,刚刚为儿子穿好一个袖子,正要去拿儿子另一个手臂,李言蹊便看到胖儿子将整个拳头吃入口中,伸手去拉,却不及小肉团的蛮力,一时焦急,李言蹊急急的看向自家夫君。   沉稳的为小妻子将衣裙穿好,看到小妻子急的眼眸泛红,虞应战看向儿子,随即眉头一蹙,不是因着儿子再吃拳头,而是因为小妻子给儿子穿的这套衣袍。   实在……过于华丽。   沉默半晌,了然小妻子是一时新奇想要玩玩,不甚在意的抬手,将儿子的拳头从口中拿出,利落的为儿子换上一套质地柔软的小衣。   李言蹊最近热衷于照看胖儿子,而虞应战热衷于照看小妻子,为小妻子收拾妥当一切事宜。   *   派兵马赶赴契疆,布置了用兵事宜,晋元帝便从议政殿直接去了皇后寝宫。   朝臣的杂语褪去,坐在静谧中,晋元帝看着忙碌烹茶沏茶的妻子静默不语,他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只知道她是长姐私交甚笃的周府嫡女,彼时,她夫君官拜丞相之位,娶她是他登位最重要的一步,仅此而已。   他对她没有情爱,却也与她相敬如宾二十余载,即便再忽视也了解她的性情,可自那日知渊从宫中离开,他才开始察觉,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妻子,身为帝王,他竟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看到素手将茶奉至,晋元帝垂下眼帘:“朕记得与你初识是在京郊的寺庙,一转眼已经二十余载了。”   时光荏苒,一回忆起来往日的种种似就在眼前。   含笑落坐,周皇后点了点头:“那时长公主姐姐还在,总是让人安心。”   心头一窒,晋元帝抬头看向温婉的妻子,就是因为这宫中唯有她还能与他一同回忆长姐,一同记挂着长姐,他才从未怀疑过这个妻子,甚至于现在,听到她的话,看到她温柔的眼眸,他都不敢相信心中的怀疑。   移开眼眸,晋元帝长长一叹,看向门外亭中摇曳的桃树,缓缓开口:“那日皇后曾与朕的定情之物皇后可还记得?”   温柔点头,周皇后同样看向院外。   “粉花遮人面,日落掩龙须。这是皇后当年送给朕的诗,长姐甚至临摹了一册皇后的诗册。”   听到这话,周皇后垂眸掩帕,笑着启唇:“皇上记错了,臣妾那时说的是‘粉花遮人面,日落吞龙须’”   倏的抬头,晋元帝蹙眉:“皇后当年定要用‘掩’字,与我争论许久,最后定下了用‘掩’字,怎地现下竟忘了自己争来的字?”   心中犹豫,周皇后有些不确定,咬唇不语,她所知道的都是自己见到的,后面没有见到的她并不了解,摇了摇头,周皇后柔柔一笑:“大概是臣妾记错了。”   晋元帝闻言深深的看着周皇后,半晌垂眸起身,大步离开。   晋元帝离开的突然,周皇后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便僵住,上前几步,走到门边,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隐隐有些不安。   忐忑的转身,然而却在看到房内出现的人时,一脸惨白。   来人一席青灰长袍,周身凌厉,踱步上前,握住周皇后的下巴,淡笑开口:“满儿,你当真心狠啊。” 第91章   惊恐的睁大眼眸, 周皇后立刻回神转身向门外跑去, 那人动作更为迅速,猛地攥住纤细的臂腕将人拉回。   喘息跌回男人怀中, 周皇后用力挣扎,愤恨开口:“放开我!”   萧濯眼眸因怒而嗔红,任怀中人挣扎,半晌将激动的人抱紧,克制隐忍的开口:“还不够吗?我死过一次还不能解开你的心结吗?满儿, 你到底如何能原谅我?”   因着出身,他离开处处难容他的京镐, 在年少时去了西北,金戈铁马数年为自己攒下声望, 他那时想要做一个英雄;新帝登位,朝中养父与左丞相等人势均力敌,新帝作壁上观任他消耗精力,均衡朝政,他开始暗暗窥视那大位, 彼时,他想要做一个枭雄。   他一生清醒, 知道自己的目的,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可却遇见了她。   一个上蹿下跳没有遵纪的野丫头。   他做不成英雄, 也做不成枭雄了。   他的妻子是当时兵马总督的嫡长女, 可他为了她愿意放弃这一支后盾, 将她养做外室,默默筹谋娶为平妻,到头来却发现他心爱着的女子隐藏着何样的恨,又是更是何等的聪慧。   始终不能挣脱,闻言周皇后放弃挣扎,垂下眼帘,轻嘲道:“死过一次?侯爷不是活的好好的吗?怎么死过了一次?”   萧濯并未因着嘲讽生气,不想告诉她自己所吃的假死药会伤及血脉,痛苦如抽掉筋脉,只是抬手抚着她柔软的长发,心中默默喟叹,等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将她拥入怀中了。   他该早些抛下一切的。   “满儿,他不喜欢你,他心里始终惦念的是萧霁槿,你留在他身边会有危险,你与我走吧。”   听他提起晋元帝,周皇后这才回神,想到晋元帝刚刚走的突然,猛地将人推开,向正堂书架走去。   当年京中人人称赞的两位贵女,一个是长公主萧霁槿,一个是丞相嫡女周陵,长公主擅长字画,聪慧沉稳,品貌双绝,周陵则擅音律诗文,性情温柔内敛,容貌秀美,京中每每提起总要将两人对比一番,然而两人并未因着时常被比较而隔阂了去,反而一见如故,很小时便成了手帕交,时常一个作画一个提诗,切磋交流。   周陵收藏了许多萧霁槿的画作,准备提诗,同样萧霁槿也誊了许多周陵的诗,编撰成册。   顾不得那纠缠不休的人,周皇后走到书架前,找到那本当年长公主誊写的诗册,蹙眉翻看。   寻到刚刚那首当年周陵赠与晋元帝的诗时,周皇后跌坐在椅子上,低笑出声。   她刚刚没有说错,周陵那时用的是‘吞’字,晋元帝也没有记错,他只是再提醒她,他已经怀疑自己了。   眼泪顺着脸庞掉落,冯满抱膝坐蜷缩,只有面对那女人是他是一个男子,面对旁人,他始终是一个帝王啊,他可以冷静的思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言谈几语便能让她自乱阵脚,他从没有喜欢过她。   为了他,她去学写字,去读书,学琴技茶道,完全抛弃自己的心性去模仿另一个人,她极尽所能守着的一切似乎马上就要不属于她了。   她的梦快要醒了。   她放弃了传承族中技艺,放弃了自己,失去了儿子,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一个逐渐凌迟她的结果。   冯满浑身因绝望打着战栗,萧濯上前将人抱在怀中,轻轻吻着她的发旋,温柔安抚:“满儿,与我走吧,我会护你周全。”   冯满浑身一僵,周全?她若是想活命,何必做下这等死无全尸的事,她要的是那人,要的是那人!   脸从臂弯中抬起,为了忍住浑身的战栗,冯满咬紧牙关:“我不会走。”   抚着长发的手顿住,萧濯闭眸一叹,明知她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可在知道她有危险依旧前来,明知道她不会与他走,可心中仍旧期盼,他已经强迫她一次,又怎么会再强迫她一次,为了她,他已经没了自我,又何必蹉跎光阴,他已经快五旬了,不想再浪费时候让她恨着他了。   吻了吻那长发,萧濯沙哑开口:“好,你不走,那我便陪你,你想要做什么都好,我必会护你周全。”   闻言一僵,冯满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对他的印象仅停留在那她不愿回想的回忆中,以至于他之后再遇到她时的讨好殷勤全都不大记得,她那时因为知道皇上要成亲,心头疯狂的长草,以至于对他更为视而不见。   他比第一次见时老了很多,面上更是沧桑了不少,手却如他那时一样的粗粝……   见她看着自己出神,红唇微启,萧濯轻轻俯身,似察觉他的靠近,冯满立刻别开头,冷声道:“你若是想以此威胁我,大可不必,我宁愿死也不会与你再有其他。”   仓皇抬头,萧濯垂眸道:“不会了,满儿,我只是……只是……”只是想要亲近她,他想了她二十几年啊。   轻轻一叹,后面的话萧濯没有说出口,苦笑开口:“你想要如何都好,我不会再动你一丝一毫,只是想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冯满闻言垂眸:“哪怕我想要这江山。”   陡然一怔,萧濯淡笑抬手抚上那长发,这是他看中的女人,是他心爱多年,小心护着不敢再忤逆的女人,她总是比他更有魄力:“哪怕你想要这江山。”   咬唇从他怀中起身,冯满转身到正坐的茶几前,背对那人,心中沉沉,她并非随口一说,她走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他不肯爱她,她却仍想他留在她的身边,若往下走,只能是这个办法。   看着冯满转身思索,萧濯垂下眼帘,他当日因着郑少时叛变得以顺利脱逃,虽大伤元气,但好在保留了部下对他信任,若想东山再起并非难事,只是……想到两人初次便有了的那个孩子,萧濯垂眸:“我会助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满儿,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去哪儿了。”   她有孕时还是周陵的侍女,若当年成为他外室的人是旁人,那那个孩子呢?   毕竟是两人的孩子……   闻言回神,冯满垂眸斟茶,半晌轻轻开口:“他出生便痴傻,大夫说他体弱活不过出月,生下十日便夭折了。”   明明知道凶多吉少,可听到的时候,心头依旧抽疼,双手抚额,萧濯眼眸通红,他的两个亲子皆亡,可调查之时发现娶的人不是她,他并没有因着连续丧子而悲痛,可现在却心疼的窒息,那是他与她的孩子,即便是个痴儿也是他最想要的孩子。   声音沙哑,似粗砂磨砺,萧濯艰难开口:“他是男孩是女孩?葬在何处?”   听到那哽咽,冯满垂眸抿茶:“是个男孩。没有墓,当年是一个老妪帮我埋掉的。”   点了点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泪意,萧濯起身向外走去,飞身离开,走在街市上却足下踉跄,始终看不清前方,直到跌坐回宅院中,才沙哑开口:“常良,我有要事交代与你。”   “主子吩咐。”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要你找到他葬在何处,我想为他立个衣冠冢。”   “是。”   *   刚刚醒来,夫君缠着自己,李言蹊并未察觉有异,小别胜新婚嘛,可一连半个月,自家夫君不去上朝,成日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李言蹊便忘了怜惜她心中敏感的夫君一事,眉头蹙起,看着面前的饭菜,扁嘴不语。   第一时间察觉了小妻子怒意上涌,筷子从桌上的青菜移向烤酥脆的猪肉,夹起一块放在小妻子的碟子中:“我不是不许你吃肉,太医说你这两日食欲不振应该多吃些菜。”   她怎么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生气!   更为愤怒,李言蹊扔下筷子,一声轻哼。   一侧专心致志用饭的小刀听到响动,猛地抬头,看到李言蹊小嘴撅起,知道她生气了,便含怒看向虞应战,立刻学着扔了筷子,怒目而视。   一边吃着糊糊一边玩的小肉团听到筷子敲打碟碗的声音,同样好事的抬头,斜着倚靠自己的小高椅扫视一圈,小脚翘起到椅子的围栏外,踢了一下桌边最近的碟子,一下没碰到,胖腿勾了勾,又踢了一下。   叮叮哐哐的几个声音让虞应战眉头一蹙,十分威严的看向因着有娘亲护着而越发不成样子的儿子。   对视上爹爹严厉的眼睛,小肉团心中莫名一颤,别开眼睛,看向身侧的舅舅,手一伸:“呀!”   听到外甥的召唤,立刻分心的小刀忙将外甥抱起,见到外甥眼眸红了一圈,想到他曾碰到外甥的头,害外甥嚎啕大哭的经历,小刀惊慌将人抱起轻哄,带人出门去看他最爱看的景。   刚刚还叮叮当当的室内便的安静,虞应战抬手将不耐烦的小妻子抱入怀中,大手握住两个小手,自后啄了啄红唇侧:“喃喃烦我了?”   撅了撅嘴,李言蹊伏在他胸口,顺手抠着他衣襟的扣子:“我只是不想你这般紧张。”   轻轻一叹,虞应战似是松了口气,他知道有很多事情再等着他,可他一次弄丢了她便不敢了,只想一直这般守着她,即便知道她不会再有事。   他确实不该如此敏感了,无人会将她从他身边带离。   用了饭后,与小妻子一同午休,见小妻子睡着,虞应战终于决定起身去了书房。   晌午日头灼热,习惯了午憩时有人打扇的李言蹊热的早早醒来,软软碎念着自己夫君没有像往日一眼为自己打扇,穿好鞋子,坐在床侧醒神半晌,李言蹊一笑,他在她身边她觉得厌烦,不在她身边她又觉得不舒坦,难怪他夫君瞧着他们几个总是一脸无奈,毕竟他一人照看着三个总无理取闹‘孩子’,低低一笑,相对‘年长’的李言蹊起身着衣,准备去看那两个‘孩子’。   拿着帕子净脸,清醒了大半的人高兴的迈出房门,然而正看到一人单手支墙跃入府墙。   两人同时怔在原地,翻墙而入的萧夺却反应迅速,眼眸枭狠,执剑袭来。 第92章   “铿锵——”   泛着寒光的剑被两支长剑挑开, 陡然出现的暗卫将李言蹊掩于身后。   眯着眼眸,萧夺暗暗催动内力, 再次提剑而上,暗卫武艺精湛训练有素,但萧夺的武艺出自武林,招式莫测钻营, 即便暗卫人数不少也只能与之打个平手。   兵刃锵锵作响, 听来骇人,李言蹊站在原地,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去看那面露枭狠的男人,心中升起疑惑, 萧夺刚刚狠厉不似作假, 她看的真切, 他是来取她性命的。   不想他知道换魂之事不过是防止日后麻烦, 但即便他知道了, 凭良心讲,她也没有对不起他什么, 他做什么要杀她?   心中懊恼,李言蹊狠狠瞪了眼那忙于与暗卫交手的萧夺, 随即怒而转身, 然而猛地撞入一个硬邦邦的胸口, 正是不快时, 李言蹊蹙眉抬头, 看到是自家夫君,更是满心委屈,忙住那窄腰,李言蹊仰头开口:“他……”   想要控诉一番的李言蹊忽然顿住了口,猛然想起当初夫君与小刀换魂时,小刀似曾有虞应战的记忆,手攥着自家夫君的衣襟,李言蹊为难的看了眼众人围攻间的萧夺,会不会绫安也记得她在她身体里时的记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李言蹊一时犹豫,萧夺身手极好,眼看着即将落于下乘的暗卫便可见一斑,倘若萧夺是受人调唆,这样的折损根本没有必要……   李言蹊正犹豫要不要告诉萧夺自己的身份,那厢问询赶来的虞应战已经揽住小妻子的腰,眼眸森寒的看向萧夺,迅速抽出腰间配剑,几个回腕,银光剑便携戾推出,直刺萧夺命门。   那剑携风而来,剑风已经割的人生疼,一剑挥开几个暗卫,萧夺强强闪开了那剑,然而脖颈仍旧被剑气割出一道血痕,下颌紧绷,抬手擦掉脖颈的血渍之时,萧夺再次提剑。   女子一席红纱缀花裙,皮肤白皙,凤眸蛊人,本应是妖娆美艳睥睨万物的人现下却一脸懊恼的藏在那高大的男人身后,时不时露出半张脸来默默窥视,凤眸明亮却暗含懊恼,红唇饱满却被皓齿咬住,素手抠动,小动作极多……   萧夺眉头一蹙,刚刚未曾多看,现下仔细看过心中竟涌上一丝熟悉。   他是见过她,曾在淮南李府去见师姐最后一面时,他见过她,可那种熟悉并不是因着那日的一见。   心中晃神,萧夺这刺出的一剑便卸了力道,然而站在房门前的虞应战却眼眸阴沉,不给他更多思考的机会,避开长剑,一掌毫不犹豫的击出。   胸口疼痛,再来不及多看,萧夺猛吐一口鲜血,连连后退,长剑插地,稳住身形的同时暗自催动内力,还待抬头,便见一众黑衣暗卫群起而上。   远处,虞应战垂下眼帘,不去看那交战一起的人,沉声道:“莫要脏了府中的地。”   听到命令,暗卫改变攻势,不再直攻命门转而将来人逼出院中。   看着有鲜血喷涌,李言蹊条件反射低呼,随即啧啧,让他吃些苦头也好,谁叫他那日骗她出宫还将她扔下,害的她又害怕又饿肚子。   心中想着那日的事有些不快,李言蹊抬手摸了摸身侧之人的袖子,想要去扯夫君的袖子,然而盲摸了半晌也未能摸到,疑惑抬头。   虞应战站在李言蹊一步之遥的位置,眼帘低垂,不发一语。   走神许久的李言蹊立刻清醒,忙上前抱住自家夫君的窄腰,小手轻摆:“我与他可没有什么,我满心都是夫君你一人。”   默默的揽住那纤细,虞应战仍没眉头蹙紧,他自然知道小妻子心中只有他一人,可一想到那人喜欢自己的小妻子便不开心,看着怀中凤眸嗔圆的小妻子,虞应战心头窒闷,大手抬起,划过小妻子的粉嫩嫩的脸颊:“喃喃,日后戴面纱吧。”   他不想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小妻子,不想任何人窥视自己的小妻子。   出门本就戴围帽,这倒无妨,一心想要安抚自己夫君的李言蹊忙不迭地点头。   看到小妻子为自己妥协,虞应战心头好受许多,然而错眸看到那将玲珑勾勒的掐腰裙,又有些犹豫的道:“喃喃日后莫要 穿这样的裙子了。”   小妻子身形好看也会令人窥视。   十分为难,着急应付了夫君去寻小刀和胖儿子出去玩的李言蹊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见她乖巧点头,虞应战郁气散去,附身啄了下小妻子的唇,随即蹙眉:“喃喃日后也莫要穿这样艳丽的颜色了。”   这样的颜色衬的小妻子手皙白滑腻,他也担心。   刚刚还耐着性子的人,听到这人如此得寸进尺,忘了耐心,凤眸眯起。   蹙眉摸着小妻子细细的腰肢,始终听不到响动,虞应战抬头,看到小妻子小脸不快,忙让步道:“罢了,喃喃穿这样很好。”   并不买账,李言蹊轻哼。   虞应战终于回神将小妻子抱入怀中,落在堂内,补救开口:“喃喃日后想要穿什么样的裙子都好,不……不戴围帽很好看。”   不过须臾两人便掉了个个,李言蹊十分满意,主动抬头在自家夫君脸上落下一吻,跳着离开房内,她家夫君自愈能力向来极好,哪需得她担忧。   看着蹦跳离开的小妻子,虞应战闭眸轻叹,心中不断懊悔,他该在她答应戴围帽时就改满足的。   李言蹊之所以这般兴冲冲的去寻小刀是因着上午答应了他要出府,自生子以来,接连遭遇了意外,她根本没有机会走出府门、宫门好好去玩,临近仲秋,听府中的侍从说街上已经布置妥当,她便起了心思,仲秋那日人多,不好带着儿子小刀出门,李言蹊打算今日出门瞧瞧热闹。   积压数日的文书及要事要处理,虞应战交代了侍卫、暗卫,一脸阴沉的放了三人出府。   “阿渊说喃喃很快就会回来,果真喃喃就回来了,阿渊很聪明,我也想像阿渊一样聪明……”   “咿呀,呀啊,呀哎呀”   马车缓缓行驶在闹市中,车外叫嚷吆喝声不断,车内也叽叽喳喳个不停,听着见小刀夸着那人,李言蹊撇了撇嘴,想到那人怔怔站在自己府门前不肯离开的模样,暗暗腹诽那人与小刀半斤八两,心里虽这样想,但李言蹊却越听越咧嘴。   她的夫君很好,疼爱她,会帮着她照看小刀,甚至……   看着胖儿子蹙眉与小刀偎依在一起一唱一和的模样,李言蹊心头柔软,她是见过自家夫君在她离开后时时带着儿子的模样,所以听到小刀说在她离开后,自家夫君将儿子交给他,同他一起玩时颇为诧异。   那人身行力践着他对她的诺言,爱着她,也照顾着她在乎的人。   眼眸忽然有些泛红,李言蹊垂眸撇嘴,那人坏极了,对她这样好,让她离开府门都要听他的好,叫她分心。   李言蹊心里想着那不能一同出来的人,但小刀和小肉团却玩的无所顾忌。   高高大大的小刀抱着软软的小肉团在胸前,一到了惦记的摊案前便跳下了马车,双手抱着小肉团举过摊案,不断低语,小肉团则一脸凝重试探的摸向摊案上的玩意。   “不是哦,九连环不是这个,是那个。”   没有多余的手空出,小刀指挥着怀中的小肉团提他去拿,小肉团蹙着蝌蚪眉研究半晌,伸出胖胖的小手像模像样的摸去,然而并未如舅舅指挥那般摸到了舅舅心心念念的九连环,而是严肃的摸上了隔壁摊案上的大包子,口水横流。   他饿了。   小刀一脸无奈,小肉团一脸向往,李言蹊则坐在马车里挑帘含笑的看着两人,这一处模样精致的几人引的四下的人纷纷侧目,高楼上依窗而望的人也定定的看着这一处。   常良匆匆走上楼,大步走近俯身回禀:“主子,小刀少爷曾身中双生蛊。”   几人重新上了马车远去,萧濯垂下眼帘徐徐叹息,听到儿子没死他欣喜若狂,听到儿子的过往他却心口锥痛,他的儿子没有死,可却已经走过一次生死劫,她不是因着儿子痴傻不能久活而将他抛弃,她是发自内心的恨他,厌恶他的儿子。   口中咸腥,萧濯举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一身素白常服坐在正堂内,遮掩在阴暗处的人徐徐开口:“你说她不是冯满,可有证据?”   眼睛上的布被拿开,光亮一下子刺入,金伯忙抬手遮掩,看不清那上座的人,却因着那威严的声音下意识的开口:“我与我家小姐一同长大,虽不会族中秘术,却见过,知道那触感。”   坐在暗处的男人不再开口,而是抬头看向殿外立着的女子:“皇后,你可识得这人?”   听到召唤赶来的冯满怔怔的立在殿门前,看到那熟悉的背影立刻垂眸,死死攥住攥住自己的手,含笑迈入殿内,抬眸细细打量一番后,疑惑开口:“臣妾从未见过这人,皇上命臣妾前来便是问这个?”   晋元帝端坐移眸,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人:“那你可识得朕的皇后?”   金伯早在听到那柔声便怔神,回身看到来人浑身一僵,看到那翩翩之人越过自己,忙垂下眼帘,了然自己身处何处。   见他迟迟不开口,晋元帝敦放下手中的茶盏,怒喝:“你可曾认识朕的皇后!”   喉咙如噎,金伯闭上眼眸,死死咬住牙关,下一刻嘴唇溢出鲜血。   “快,掰开他的嘴!”   “皇上,他咬舌自尽了。”   淡笑闭上眼睛,金伯轻轻一叹,这样她不会怕了吧,他了解她的,她一害怕就会垂眸不语,似是赌气,其实是心里怕了,他未能一生追随,却也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第93章   陈旧灰败的院子,瘦小的男人拿着几个完整的瓦片挠着脑袋走入, 宗主的药房坏了, 不知寻来的这几个瓦片合不合适。   院内, 依靠着墙垣, 互相丢着秸秆青草说笑的几个少年, 见那瘦小的男人走入,使了个眼色, 有人胆怯不敢上前说话,有的人却并不忌讳, 抱着一捆草药上前:“金子,宗主昨个采药的要还没晒,既然你要修瓦就帮我一并抱上去晒了吧。”   名唤金子的男人接过草药, 露齿一笑:“好。”   送草药的药童一时得意,回头对着那几个局促不前的人看去。   许是有了先例,那做堆观望的几人也有了底气,听说师傅捡回来的孤儿是个傻憨, 没想到还真是。   不再踌躇, 几人接连上前。   “金子, 你帮我把这药一会儿筛了。”   “金子, 扫把你拿好, 随便扫扫就成,也不耽搁你时候。”   ……   “哦, 好好好。”   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金子的额头上都是汗水, 即便被埋得看不清前方,仍旧笑着点头。   “好啊,谁给你们这胆子竟敢偷懒!”   身着淡绿布裙的女子抱着木盆站在几人身后,一脸不快。   女子身着青绿色布裙,布裙已经洗的有些褪色,但却难掩女子的秀美。   听到这清脆,几人闻声回身,见那俏丽掐腰嗔怪,忙连连赔笑讨好。   冯满不吃他们这一套,轻哼一声:“爹爹明明教导过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完的,你们倒好,想着办法钻空子,现在又欺负起人来。”   自小一起长大,几个少年厚着脸皮回嘴玩笑,一口一个“师妹”赔不是,手下也忙着,各自拿了自己的物件离开。   见人都散了去,冯满才抱着木盆上前,看着傻兮兮对她笑的人,鄙夷瞪了一眼:“你是傻子不成?他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与他们一起长大,早了解他们那偷懒的性子,日后自己的事都要自己做,你莫要帮他们,知道了吗?“   挠着脑袋,金子微赧,最后抬头重重的点了下头:“嗯!我以后谁的忙都不……”   “对了,我瞧着你也不忙,帮我把这个洗了吧。”   不待将下定决心的话说完,厚重的木盆被沉甸甸的送入金子的手中,看着手中堆满衣袍的木盆,想到刚刚小姐那信誓旦旦说自己事情自己做的模样,金子:……   “你不帮我洗?”   “帮……”   讷讷的少年捧着沉沉的木盆,少女霎时明朗,蹦跳着走在草木间。   很久以后,心里胆怯的金子因着少女的相护,学会了拒绝,却总是拒绝不了那个一笑光亮的少女,因为她是被他藏在心里的人。   像往日一样在河岸边打洗着衣袍,金子表情认真,然而另一侧的冯满却眼眸怔怔,平日会偷闲在岸边捉鱼的人,任由鱼儿在眼前跳来跳去。   许久听不到声音,金子抬头,看到身侧的少女一脸失落,心头紧张:“小姐你怎么了?”   捧着脸坐在岸边,冯满眼眸怔怔的看着日头将落得方向:“昨日给族里送菜的脚夫说,他再也不会来族里送吃食,与咱们换鱼了,他说外面的人不爱吃咱们的鱼了。”   见小姐声音低落,金子嘴拙不知如何安慰,有一下没一下的打洗着衣袍:“咱们的鱼多好吃,他们不喜欢咱们自己吃也挺好。”   轻轻一叹,不理会身侧的人,冯满自顾自说着话:“那人还说外面世界很大,新鲜玩意多,人们爱吃新鲜的玩意,现在他们爱吃鯸鲐了,只有那种鱼才能卖的上好价钱。”   不大能明白小姐的忧虑,金子讷讷问道:“那鱼什么味道?”   轻哼一声,冯满去穿鞋袜:“我怎么知道,不过听说那鱼很好吃,但吃不好会死人,这样的鱼竟也有人喜欢吃。”   见小姐不快,金子不再开口,心中却隐隐有些忐忑,闷闷的拿起棒槌继续打洗着衣服,那时他还不知道,像是守护神一样的小姐隔日便要离开族中。   洋溢着喜悦的小姐站在族门口,与族中所剩无几的人告别,他站在众人后怔怔的看着她,宗主去世后,他们院子的人都散了,他送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与小姐两人,他从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将小姐也送走,他不懂,却恨上了那将族人都吸引走的外面世界,更伤心小姐竟也会将他抛下。   固执的不肯去送,他独自一人躲在族门前的大树后,直到那长长的下坡路完全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他才真正醒悟她的离开。   怕见不到她,他急的满头大汗的追赶,跑掉了鞋,跑伤了脚,她却在转弯处跳出,笑着看着他:“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离开。”   他穿着粗气,大汗淋漓语无伦次:“外面很危险,小姐不要走,他们出去了都不回来了,小姐你不要走好不好……”他苍白的说着话,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笑开试探:“小姐你不走了是不是?刚刚一直都是骗我的……”就像以前一样,她再捉弄他而已。   对面传来轻语,随即只有一个背影留给了他。   “再见了,金子。”   像是守护神一样的女子永远离开了落没的族里,他那时年少,眼眸因怒通红,就那样远远的看着她离开,固执的不肯上前,不敢走出一步,小姐,不要走啊,外面很危险啊,他很怕啊……   骨子里胆怯,所以他永远失去了她,终日在后悔中度过。   偏殿内。   侍卫将尸体抬走,从始至终冯满都没有看那尸体一眼,垂眸静坐,另一侧的晋元帝也面色阴沉,不言不语。   喜公公自外走入,唏嘘不已:“僻静地出来的人胆子到底小,明明回个话就完了,见皇上说了重话,竟吓成这样。”缓缓走近,喜公公上前为晋元帝奉茶:“皇上莫要气着,西远将军许是弄错了,这人定不是皇后的亲属,皇后族中上数三代皆是文人,怎么会有重要的亲戚流落在外,老奴看,就是弄错了。”   拂开奉来的茶,晋元帝起身:“将皇后禁足。”话罢大步离开。   因着皇帝的沉声,众人皆惶恐跪地,只有坐在正坐另一侧冯满依旧垂眸。   锦裙没有一丝褶皱,上面的绣花极为精秀,可眼中朦胧,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直到水渍晕染在锦裙上,那双眸才恢复清明,能够视物。   室内因着宫人的褪下而变得静谧,只留一人无声抽泣。   因着知道儿子中蛊,携怒而来的萧濯看到那双颊满是泪水的人,顿住脚步。   听到儿子所经历的痛苦,他恨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可现在看到极力掩饰脆弱的她,却再也提不起怨愤。   她不是心肠狠毒,只不过他一直都不是她看重要的人罢了。   将人拥入怀中,萧濯轻叹:“满儿,与我走吧。”他不想她再活在悔恨痛苦中了,也不想那痴傻的孩子连最后一点安宁也失去。   生生忍住胸腔翻涌的血意,冯满笑着摇头,沙哑道:“我不走,我要虞应战死!”   *   大口呕出鲜血,身受重伤,足下踉跄的萧夺抬手,不甚在意的擦了擦嘴角,扶着宫墙走入院中。   坐在亭中,从萧夺离开便忐忑的绫安听到响动回身,看到萧夺一身狼狈,惊诧起身,焦急走近:“你怎么了?她死了吗?你已经杀了她了是不是?”   垂眸不语,萧夺任她扶着自己坐在就近的亭子中。   绫安见他不肯言语,心中既焦急又不安,慌神之下声音越发急促,声音染了些尖利:“到底怎么样了,她死了吗?”   移眸看去,萧夺勾唇,随即轻轻喟叹。   无论是神态、习惯都不同了,他怎么现在才察觉?   他早该想到为何当初周皇后问他双生蛊之事,早该意识到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她’了。   抬手桎梏住绫安的下颚,萧夺眼眸阴鸷:“我萧夺最恨旁人骗我,欺我之人必剥皮抽骨,绫安,你说我会如何对你?”   浑身冰冷,看到那人勾唇凑近,绫安惊恐的向后稍去,直至跌坐在地,涕泗横流:“不要,不要……”   冷冷的看着跌坐在地的女子,萧夺眯眸勾唇:“他日我定会取你性命,你要做好准备。”话罢转身,卸下阴笑,萧夺沉着脸飞身离开,他没有时候与她纠缠,他不在她身边相护,自有人会要她性命,在她死前,他只想她夜夜难眠。   看他离开,绫安从惶恐中回神,虚弱着身子起身,跌跌撞撞走到宫门旁:“你别走,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喜欢你,萧夺,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我喜欢你……”   空旷的长径已无那人身影,任人如何竭力嘶喊,再没有回应。   顺着宫门滑落在地,绫安双眸朦胧,然而当眼前出现一双锦靴时,绫安忙喜色抬头,下一刻笑意却僵住。   拿着拂尘的公公一脸阴沉,扯着嘴角开口:“皇后命杂家请公主前去,公主您请吧。”   *   许是晌午在外喝了一次母·乳,用晚饭时,小肉团不似往日那般,像爹爹叮嘱的一样珍惜粮食,在爹爹看不到的地方吃一口吐一口。   ‘啪’的放下筷子,忍了许久的虞应战双手拄膝,沉眸而视。   小肉团来回蛹动的胖身躯一个缩瑟,口中含着的米糊糊条件反射的吐了出去。   虞应战正要开口训斥,身侧立刻传来小妻子的轻呕,原本盯着儿子的眼睛移去看向小妻子。   这下不用虞应战开口,玩了一天,现下饿极,吃的正香的小刀都看不过去,一本正经的开口:“喃喃,你不能学小豆丁吐东西,这一次我觉得阿渊没错!”   白着脸抬了抬手安抚小刀,李言蹊忍着不适窝进自家夫君怀中,眼泪巴巴开口:“夫君,我是不是有宝宝了?”   虞应战心头一紧,抬手摸脉,察觉脉象疑似,一声长叹,听说第一胎是个儿子……第二胎很容易生女儿,儿子尚且不好管束,女儿…… 第94章   太医问脉离开,李言蹊欢喜过后便开始忧愁, 不言不语的怔神。   虽怔神良久, 却也不耽误的洗漱过后便窝进自家夫君的怀中,拱了拱, 寻了个合适的姿势镶嵌在自家夫君的臂弯处。   看着小脸忧虑的小妻子,虞应战放下手中的兵书,被她枕在头下的手臂轻抚了抚怀中人:“哪里不高兴了?”   放在那梆硬胸口上的小手无意识的抓了抓, 李言蹊忧虑的抬头将自己的下巴卡在夫君的胸膛上:“我担心不能教导好她。”   没有孩子前,她想的是女儿乖巧嘴甜的可人模样, 可已经有了儿子, 她便不得不比之前多些考量,平日看到夫君严厉的教导儿子,她虽然心疼却也与自家夫君站在一起, 男孩严厉些才好, 但若是有了女儿呢?   夫君是男子,多少有些不好管教, 那女儿就需得她亲自教导,她虽可以拍胸脯保证自己是个举止得体面面俱到?的人, 但却不能保证能将女儿教导的如她一般啊。   十分忧虑, 李言蹊眼眸游移, 不确定的开口:“夫君, 我好吗?”   神色严肃, 虞应战郑重的松开手中的兵书, 点了点头:“喃喃很好看。”   嗔去一眼, 李言蹊双颊莫名的微红,她……她当然知道她很好看,可是她问的又不是这个,她哪需要他时时夸赞:“我是说我对你照料的好吗?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她平日大概尽到一个妻子该做的了吧……   如果一个妻子该做的是吃喝玩乐,她算是尽责了……   越想越心虚,李言蹊有些不敢抬头,然而虞应战却更为郑重的将人提抱到胸口,眼眸坚定:“喃喃做的极好,世上或许再也不会有像喃喃这般优秀的妻子了。”   不怕骄傲,李言蹊将这话算是彻底听进心里了,原本还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李言蹊顺杆子而上:“嗯,你上朝回来我还帮你脱衣袍,而且你照看儿子的时候我还帮助了你,最重要的是你洗衣服的时候我都再一侧鼓励你。”   看着面颊微红的小妻子,想到每每自己洗外袍时都会搬着小椅子乖巧坐在一侧吃水果的小妻子,心头软极,虞应战低头啄了啄那软唇:“嗯,喃喃真好。”   得意的缩了缩下巴,安心了的李言蹊趴在自己夫君胸口,凤眸自得的眯起:“我一定会教导好我的女儿,让她成为这世上最贤淑的女子!”   再小妻子看不见的地方,虞应战嘴角不可查的牵起:“嗯。”   比起虞应战哄着小妻子的话,李言蹊说的话当真是发自肺腑,她不需女儿像她一样优秀,有她一半优秀便好,她教会女儿如何照料府中,服侍丈夫,毕竟这世上估摸不会再有像她夫君这般纵容妻子的男子了,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她必须好好教导女儿。   彻底安心了,李言蹊不再纠结,愉快的闭上眼眸。   见小妻子眉头舒展,虞应战俯身将人罩在怀中,克制隐忍的又啄了啄红唇和小鼻子,最终还是握上了那素手,许久后,喑哑低吼中,对着夸赞的夫妻俩这才各自满足的睡去。   *   三更的锣鼓声刚响过,虞国公府往日最僻静的院子便人声嘈杂,往来的侍从无一不面露慌张。   将军府中,安静的内室,虞应战像往日一般早早醒来,却揽着自己酣睡的小妻子凝神,直到门外被敲响。   “爷,老太太薨了。”   消息来得突然,往日与虞老太太交好的夫人都不顾年岁已高的前来,平日里与虞国公走的近的朝臣也都过来上一炷香,天还未亮,国公府已经人来人往了。   忙于政事的虞国公这些日一直宿在任上,得到消息回门未能见上老太太一眼当即急火攻心,染病卧榻,李氏见丈夫染病吓的寸步不离,服侍左右。一时这朝臣、夫人往来的虞国公府无人操持,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虞应朗一人身上,在朝中经历个各样的明褒暗贬勾心斗角,虞应朗虽然仕途不顺却也成长了不少,与朝臣来往间虽然生疏,但好在礼数周全,不慌不忙。   虞应朗在前院接待来往的朝臣,李氏则在后院照料染病晕厥的丈夫,听到大夫叮嘱莫要再让丈夫心情起伏太大,李氏连连点头,送走了大夫,为丈夫换了一身新里衣后,李氏便惦记起儿子来,想到前院忙成那样,最终不放心的起身,一边向前院走去,一边怨愤:“赶到什么时候不好,偏赶到老太太病逝她生病,这里里外外一大家子,她身为知微的妻子现在却缩头在房里,成什么样子,这不知道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这人哪,时间久了就看出来真假了,往日那周全劲转眼就不见了。”   扶着自家夫人,一侧的林嬷嬷闻言试探:“那老奴去瞧瞧?”   心起厌烦,想到各府的夫人都在,不好让人笑话她们婆媳不和,李氏胡乱点头:“瞧瞧去吧。”   李氏这厌烦并非一日而来,她当初欣喜儿子能娶这样一个世家出身的贵女,虽然有为自己长脸的想法,但最重要的是,宋舒棠是世族出身,娶了她对儿子的仕途是锦上添花,所以无论丈夫怎么不快,她都喜欢这个儿媳,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那边帮忙,宋舒棠对儿子的仕途没有任何帮助,她便开始不快了。   心中不悦,随意打发了林嬷嬷去探看,李氏径直提裙走入了前院。   一路担忧,然而李氏到了前院查看各处没有一丝疏漏后不由惊讶,她没想到儿子能将府中打理的这样好,怔怔的坐在夫人间,李氏不由唏嘘,她的儿子这样好,怎么就都不长眼睛看一看呢,让她这样优秀的儿子屈居五品文职,不前不进的。   心里轻叹,李氏含笑看向身侧的几位夫人,笑着逢迎:“王妃,你瞧这时候过得多快,以前知微还到您府上跑着玩呢,一转眼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您当年还夸知微机敏呢。”   靖王低调内敛,当年四王夺嫡,靖王与长公主及当今圣上联合,助今上夺嫡,功不可没,然而今上登位后,靖王却急流勇退,一直内敛低调,但即便刻意藏锋,这位靖王在朝中也是说的上话的人物,所有人都知道,李氏自然也明白。   闻言靖王妃淡笑点头,眼帘却低垂,她不是不明白李氏的意思,不是她们不肯出手帮知微,而是他们不能帮。   若是以往,靖王妃便如同前几次李氏暗示时那般打着哈哈过去,但刚刚她入府时打听过了,西远将军虽早早过府,但奉上的礼数用度极为周全,若是外人,这样周全的礼数,人会道西远将军看重虞国公府,可那位将军是虞老太太的亲嫡孙啊,奉上这么细致的用度,明显站在外人的立场上,这举动分明是准备与虞国公府再无瓜葛。   知道那位不准备做虞府的靠山了,靖王妃便也不怕伤了对方的面子惹了不快,直言不讳道:“妹妹啊,不是姐姐我不肯与我家王爷说上一嘴,而是这忙当真帮不了,宋家乃名扬侯旧部,皇上虽然对外大度,但内里大家都明白,凡是沾边的人都不可能得重用,宋家现在看着虽与往日一样风光,但那宋大人在朝中已经是个空职,知微怕是被那位连累了,皇上盯得紧,我们插不了手的,你若实在不甘心,走我们这路子不如去寻那位将军。”   怎么会?   宋家那么大的家族怎么会是这样的?丈夫可曾知道?   怔怔不语,李氏一脸惨白。   丈夫是知道的,所以才会那般厌恶这个儿媳,皇上看不上虞家,丈夫剑走偏锋,拉拢宋家助当时的时局扭转,赌上一把,可是赌输了,比起立功的虞府,皇上更在意参与逆谋的宋家,所以儿子绝无出头之日了。   似是一下子清醒,李氏慌慌张张起身,丈夫明白,儿子定然也明白,走到今日他是不是早已在心里恨上她这个娘了,为了一时体面,她推着儿子走到更糟糕的局面。   从女眷席宴上离开,李氏心中愧疚,匆匆走向男席去寻儿子,他定然早就怪她了,恨她了。   然而站在月门,看到觥筹交错间侃侃而谈的儿子,李氏却顿住脚步,婆婆说的没错,是她鼠目寸光了,是她眼界窄,若没有她的干预儿子会踏踏实实的走好自己的路。   心生懊悔,一想到儿子内心会恨着自己,李氏便恨不得死去,想到是自己耽误了儿子,更无地自容,李氏心头追悔,众人间的虞应朗似有所觉的抬头,见儿子看过来,李氏条件反射后退,然而在看到儿子眼中的安抚时陡然崩溃,转身垂泪。   她不配做一个母亲,儿子何其优秀,她口口声声称赞,可心中从来不肯相信他,一味的为他铺设不属于他的路,直到将他引入死路,将他所有的优秀抹杀殆尽。   是她毁了儿子啊。   李氏惨白着脸,魂不守舍的走在通向女席的长径上,刚刚去瞧看宋舒棠的林嬷嬷惊恐的跑来,面色比李氏更惨淡,声音都打着哆嗦:“夫人,八小姐死了,八小姐被世子夫人杀死了。”   倏的抬头,李氏耳朵似有轰鸣声:“你说娇娇怎么了?” 第95章   心神不宁的坐在镜奁前, 久不见丫鬟过来, 宋舒棠再次开口问询:“药熬好了吗?”   一侧知晓小姐有孕的小容惴惴不安, 向外瞧了瞧,复又回身:“没有,小姐莫要着急, 再等等,这等药伤身,要多熬些时候。”   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宋舒棠开口:“小容, 你去催催吧,我怕玲儿冒失,端药时让人瞧见。”   小容领命离开, 宋舒棠垂眸, 手抚上肚子,攥紧衣裙, 她怎么会落得如此,想到自己那日从陌生的客栈醒来,看到自己遍体青紫, 宋舒眼睛一红, 那人死的太快, 否则她定要他死无全尸。   许久, 脚步声渐近, 听到门声响动, 宋舒棠吸了吸鼻子敛神, 疲惫开口:“把药快端给我。”   “二嫂在等什么药?”   清脆声响起,宋舒棠抬头,看到倚在门旁的虞应娇,强扯了扯嘴角:“我这些日染了寒,不过是让小容帮我拿些暖身的汤药罢了,妹妹怎地会过来?”   轻笑一声,虞应娇轻快的从门走到室内的椅子前,扫了裙摆落座后,眼帘一抬,声音依旧清脆:“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二嫂进了一间药铺,心里惦记,二嫂走后我去问了问,这一问才知道二嫂这段时间好像常去那家店呢?怎么了?二嫂不想要二哥的孩子吗?”   浑身一僵,宋舒棠攥着帕子的手在颤抖,死死的看着面前的笑的甜美的女子,她知道了多少?   似了解她的心里,不理会她是何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虞应娇继续笑着开口:“嫂子高门出身,本能嫁给皇亲国戚却嫁给了二哥,心有不甘我倒也能理解,可是二嫂,你也不能做下那等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啊,我听闻二嫂可一直是贵女中的典范呢。”   陡然站起身,宋舒棠面无血色。   见她突然站起,虞应娇见好就收:“我了解二嫂,二嫂并非是那等浪□□子,定是那人强掳了二嫂。我也明白,这不是二嫂的错,可这事若是传出去伤害的只能是二嫂。”   瞟了一眼过去,虞应娇讨好一笑:“好在现下知道的只有我,二嫂对我向来好,我又怎么会因为外人的过错来伤害二嫂呢。”   垂眸坐回椅子上,宋舒棠艰难道:“你要如何?”   掩帕轻笑,虞应娇起身走近,为宋舒棠按揉肩膀:“瞧二嫂说的,我就不能发自肺腑的帮助二嫂啊。”   她擅长操持内务,里外往来岂能不会识人度物,虞应娇是个什么性子,她入府后几番交往便知晓,宋舒棠轻哼一声:“既然我有把柄落在你手里,说罢,你想要什么?”   按揉的手顿住,虞应娇也不再遮掩,眼眸明亮:“听说二嫂出嫁时,宋大人为二嫂陪嫁了七十二箱抬呢,真真叫人羡慕,我就不成了,我下面又有了一个弟弟,我爹绝不可能为我添箱太多。”   淡淡一笑,宋舒棠点了点头:“妹妹出嫁时我会为妹妹添几箱。”   听到这话,虞应娇蹙眉坐下,焦急开口:“那怎么成啊,二嫂就算添几箱也凑不够七十二箱啊。”   笑意僵住,宋舒棠暗自咬牙,她难不成想她将她的东西都给她?   看着那有恃无恐的人,忍下愤怒,宋舒棠点头:“妹妹出嫁时,确实不好寒酸了去,届时我定会为妹妹添够。”   心中欢喜,然而想起另一事,虞应娇噘嘴抬头:“我娘最近为我张罗婚事,可我实在不想匆匆嫁人,毕竟哪个女子不想嫁高门?到时我若不喜,嫂嫂定要为我说话啊。”   松了口气,宋舒棠点头:“好。”   彻底放了心,虞应娇满意起身,然而看到镜奁前的楠木香匣最上层的几个簪钗,眼眸一亮伸手拿过:“真真好看,嫂嫂这么多簪钗,不如将上面的这几个都送给我吧。”   面上的笑意不见,宋舒棠看着虞应娇将自己多年收藏的簪子拿走,看着她蹦跳着转身,死死的攥住帕子,她今后就要像这样处处受制,任人牵着鼻子走吗?虞应娇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她难道一辈子让一个没落之族的丫头压在自己头上?   心火上涌,看着那背影的眼睛越发阴沉,素手轻抬,宋舒棠垂眸摘下头上的簪子。   把玩着簪子开心,虞应娇正要迈门离开,后背一痛,刚要惊呼,嘴猛地被人捂住,眼眸一瞬睁大缓缓向后倒去。   鲜血喷涌,染湿了地面,也唤醒了宋舒棠的理智,看着地上眼眸睁大的虞应娇,宋舒棠一抖手中的染血的簪子掉在了地上,连连后退。   门声吱呀,小容奉药走入,然而转身看到地上的虞应娇,再看到自家小姐素白的衣裙染上血渍,手中的汤碗顷刻落地,浓重刺鼻的药气充斥房内。   “小……小姐……”   小容错步后退,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宋舒棠迅速回神,沙哑着嗓子开口:“咱们先把她埋在房内,临到夜里你带她离开,我会找个人假意追杀……”   说道一半,宋舒棠的声音顿住,错眸看到门外站着的林嬷嬷,还待上前,林嬷嬷吓得惊恐转身,高呼而去。   苦涩一笑,满手鲜血的宋舒棠跌坐在地。   虞国公从昏睡中醒来,还来不及问询母亲的丧宴置办的如何,便被小厮的传话气的胸腔起伏,两眼昏花,在一众惊呼声中,刚刚醒来的虞国公再次跌回床上,这一次并未晕厥,眼眸却睁的老大,手脚抽搐。   府中本就因着老太太的去世而乱做一团,已经六神无主的李氏在听闻丈夫中风的消息后一下老了十几岁,接受不了接连的打击也卧病在榻。   听到爹娘接连卧床,在前院与众人吃酒的虞应朗虽然面色难看却也按照礼制招待好了往来的宾客后才起身,吩咐下人将宋舒棠从后院将人送去大理寺,顾不得其他,径直去看爹娘。   虞国公府前院众人依旧推杯换盏,后院却已经乱做一团。   坐在席上独自酌酒,半晌,虞应战放下手中的酒盏起身:“不喝了,喝酒误事,明日朝中还有要事,虞尔,牵马吧,该回府了。”   一侧侍奉的虞尔心头诧异自家爷这长句,却也忙不迭地的去牵马。   虞应战的声音不轻,端坐喝酒的朝臣听到这话也都纷纷起身准备离开,都说了明日朝中有要事,若再坐下去便不妥了。   不久前还热络的前院顷刻宾客散尽,站在前院中的虞应战却始终未曾离开。   看望了父亲,知道父亲中风回天乏术,虞应朗面色沉重的起身,又去看了娘亲。   彼时,李氏已经醒来,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嘴里不断碎念:“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看到娘亲慌张如此,虞应朗淡淡一笑,拿过矮几旁的药碗一勺一勺递过:“娘,你莫要着急,我会支起虞府,只不过儿子拙笨,走的要慢些,但绝不会让娘失望。”虽然不喜那勾心斗角,可既然那是他注定要走的路,既然那是她娘想要的,他都会走下去。   温润的声音让惊慌中的李氏渐渐平静下来,李氏眼眸含泪的看着面前的儿子。   她的儿子脾气自小就好,处处有礼,儿子太过懂事,从不让她多添任何烦恼,与其说这么多年她为儿子付出,不如说这个从出生便懂事的孩子在为她付出。   因为有了儿子,夫家不再鄙夷她的出身,因为儿子的出色,往日一句话不肯与她言语的婆婆逐渐接受了她,他的儿子很好,可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娘亲,她对他有愧。   眼泪掉落,李氏抬手覆上儿子清俊的面容,哽咽开口:“是娘错了,我儿莫要想那么多了,娘不需你背负沉重的担子,娘只想你日后过的随心所欲些,去做你想做的。”   从娘亲的院子里出来,虞应朗的面色好转,再听到管事说前院的宾客已经离开,更是松了口气,抬步迈入前院,看到桌椅间站着的高大男子,虞应朗抬步上前释然一笑:“多谢兄长。”   微微偏头,虞应战复又垂眸看向门外,见虞尔已经牵马过来,才道:“你若有何事,便递贴入府。”   许是爹娘病痛,虞应朗似是一夜之间成长,散去阴郁,淡笑上前:“那我若想要见一次表妹,兄长可能成全。”   气压骤然一低,虞应朗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打趣,抬手拜礼:“多谢兄长照拂。”   不再多言,虞应战大步离去。   看着兄长驾马离开,虞应朗长舒一口气,他有事怨怪兄长光明太盛,遮掩的他窒息,可他忘了本该属于他的许多,自他的到来都属于了他。   兄长性子淡漠,淡漠到他从记事起便害怕一脸阴沉的兄长,可他从不曾发现,兄长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所以即便幼时课业繁重他也要回府瞧他,那时他不懂,不敢与他亲近,现在回想起来,他倒多少有些对不起兄长。   淡笑转身,兄长当真是喜欢极了表妹吧,所以才会什么也不顾及的娶了表妹,虞应朗摇了摇头,一下子清醒成长,他竟不知该嫉妒兄长娶了表妹,还是嫉妒表妹得了兄长全部的心神了。   向前走了几步,虞应朗又顿住,因着那一瞬钻入的记忆,眼眸温热。   他幼时踉跄扶着桌椅向前,扶到门口的高瓶时腿软后倾,年少的兄长迅速将他抱离,高瓶碎了一地,众人惊呼尖叫让年幼的他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心中惊恐,然而当他被放在远离那处的空地,漠然的人却仿若一切未曾发生,站远些向他伸手:“学着走过来,莫要害怕。”   淡淡一笑,从回忆中回神,虞应朗抬步走向后院。   他们说的没有错,他有一个很好的兄长。 第96章   晨起时不见夫君在府, 只当夫君去上了朝, 然而听到下人说话, 李言蹊才知道虞老太太晨时病逝。   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李言蹊捧着自己的肚子不断问询丫鬟那府打点的事宜,始终闷闷不乐。   徐嬷嬷抱着小公子走入, 见丫鬟围着的自家小姐安抚,抬手将几个丫鬟挥退,将小公子放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后才轻声安抚:“今日虞国公府人杂,将军吩咐了不许小姐离府, 明日让鸿雁几个陪您到那府里上一炷香可好?”   也只能如此了,祖母病逝,他不许她过府, 日后有人以此弹劾他不重孝道可如何是好, 怨怪夫君草率, 李言蹊闷闷的侧身握住儿子的小胖手把玩。   见小姐无事了,徐嬷嬷终于松心,吩咐摆饭。   因着大夫的嘱咐,李言蹊有孕时用饭比以往更细嚼慢咽,因此平日还吃着奶,桌上只是少吃些米糊糊小肉团总是比自己的娘亲吃的快。   虽然小肉团什么都不懂,但虞应战也早早的在府中立下规矩, 爹娘未离桌前, 小肉团也不能离桌。   所以吃完了自己的米糊糊, 小肉团蹙着蝌蚪眉扭着小身体在椅子上来回蛹动。   没有夫君在时, 李言蹊都会对儿子宽容些,听到儿子‘吭哧’个没完,笑着抬头,然而看到儿子抖着腿,扶着四下的围挡站在椅子上时惊住,生怕吓到儿子害他扶不稳跌在地上,李言蹊忙向离得近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李言蹊怕吓到儿子,从外归来的虞应战不怕,看到儿子不知礼数的站在椅子上冷声开口:“坐下。”   看不到背后,但听到声音也能辨识出是自家爹爹,小肉团一抖,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却条件反射的扶着围挡颤巍巍坐下。   看到儿子小心谨慎十分惜命的模样,刚刚还担心儿子的李言蹊低笑出声,随即嗔怪的看了眼走近的夫君:“做什么这么严厉,他还不知事呢?你吓到他怎么办?”   拿过虞尔奉过来的帕子擦手,虞应战附身在小妻子额上落下一吻,蹙眉看向儿子,见儿子碗壁上还有剩余的米糊糊,大手拿过那不及他一根手指头大的小勺,刮了刮碗壁,送到儿子嘴边。   那熟悉的气场回来了,小肉团不敢忤逆,张嘴抿下。   心疼自家小肉团受气包的模样,李言蹊看了眼准备用饭的自家夫君,轻哼一声:“今日祖母病逝,你做什么不叫我?”   看了眼双手抱臂的小妻子凤眸微眯的模样,心头意动,虞应战蹙眉看了下四下。   丫鬟侍从纷纷意会垂头褪下,门被阖上,虞应战揽人入怀,重重的啄上小妻子的唇。   眼眸氤氲,被吻的突然的李言蹊不由气喘,再被放开时,乖巧的坐在一侧,如小肉团一般状似受气包,再不敢招惹这个不点都燃的夫君。   夜里,照例哄着小妻子入睡,最后吻了吻那平坦的小腹,虞应战才从内室出来,静候在外许久的暗卫上前耳语:“皇上刚刚去了凤栖宫。”   将腰间的带子系好,虞应战肃容:“明日加派人手保护夫人。”   暗卫应是,虞应战大步离开。   月隐云后,今夜注定是一场难眠的夜。   *   凤栖宫的堂内虽然只有微弱的光,却足以将房内两人照的清晰。   室内依旧如每日来时那般静谧幽香,茶水的香气因着水的注入而蔓延开时,端坐在上座的晋元帝开了口:“你是冯满?”   淡淡一笑,站在桌几前斟茶的冯满有条不紊的将茶奉上:“皇上早就起疑,这么晚才到臣妾宫中来可是因为舍不得臣妾?还是不敢过来问臣妾,长公主的死是不是臣妾所为?”   心中一窒,晋元帝垂下眼帘,她说的没错,他怕面对,他怕知道是因为自己而害的长姐早亡,害的知渊自幼失去娘亲。   见他容色紧绷,冯满了然,轻叹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眼眸朦胧悠远:“臣妾第一次见长公主便是在那寺庙的桃林中,像仙人下凡一样的女子难怪会引皇上倾慕,一惦念便是几十年,那时臣妾再想,她若不死,皇上的心永远装不进去任何人。”   心头冰冷,晋元帝胸膛起伏,大怒看向冯满,然而身形一晃,四肢无力却又跌回椅子上。   轻轻起身,纱裙因着轻动而飘荡在空中,直至冯满伏在晋元帝心口:“可即便她死了,皇上心中也装不进去任何人,皇上,细心照料皇上您二十几年的是我,为皇上诞下子嗣的人也是我,不是那个与旁人生子的长公主,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呢。”   动弹不得,晋元帝却因怒不断喘着粗气,冯满抬头,素手抚上晋元帝的面颊:“为了皇上我失去了自己,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皇上可知,那日我从他尸体旁走过心中是何等的疼痛,我侍奉皇上二十几年,皇上竟如此待我?我不想再等待了,二十几年皇上依旧不肯爱我,那换我来爱你,只要皇上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门声吱呀,一身玉白长袍的萧濯迈入堂内,看到堂内两人偎依在一起,眉头蹙紧,旋即垂眸:“虞应战进宫了。”   勾唇一笑,冯满敛袖起身:“他若入宫便让他进来,我要让这个人人敬仰的沙场英雄背上弑君的罪名,让她的儿子日后受众人唾骂。”   沙场英雄……   萧濯闻言,面色青白,咬牙一叹转身离开。   靠在椅子上的晋元帝闻言眼眸几近决眦,随即猛呕一口血。   看到印象中白衣绰绰的少年现下如此狼狈,冯满心中不忍,闭上眼眸命人将晋元帝送入房内。   半晌,一身黑袍的虞应战迈入房内,闻到空中淡淡的血气,虞应战垂眸:“你竟然将害死的我娘的事说与他了。”   因他的话坐在上座的冯满闻言一怔,随即一笑:“我也算看着你长大,见你一日比一日聪慧,总心中难安,我素来喜爱未雨绸缪,你却总比我想象的顽强,可你知道人总是有命门的。”   素手在空中轻拍,几个黑衣护卫将绑了多日的绫安推出,看着面前仍旧垂眸不语不露山水的男子,冯满开口:“你以为你遮掩的很好我便不知了?你要知道这蛊毒出自我族,我了解的总比你多些。你若出门承认弑君,我便将她交还给你,你若不愿……”   “你怎么会以为你比我更了解这蛊毒?”缓缓抬头,虞应战看向那布满笑意的女子,声音沉冷:“我因为这蛊毒疼痛十几年,几经生死,你当真觉得你会比我更了解这蛊毒?”   话音刚落,虞应战抬手,一个扣子射出,钳制绫安的黑衣人急急闪躲,因着黑衣人的闪躲,扣子除了将那绳结打散开,并未伤及绫安。   黑眸重新看向笑意僵住的冯满:“我的妻子有孕了,现下在府中睡的极好。”   因着他出手攻击绫安,冯满震惊的从椅子上站起,还待开口,堂门大开,堂内顷刻有士兵涌入,萧濯大步迈入,蹙眉开口:“莫要与他多言,该动手了。”   闻言抬眸,虞应战看向萧濯:“侯爷既然一走了之又何必再回京中。”   身体一僵,萧濯心中蓦地不安,忽然想到跑马赛上他与他说的话,眼眸一眯:“你早知我炸死?”   虞应战不再开口,萧濯提剑涌上,一众士兵加入混战之时,身着黑甲的京禁军及西北军已经突破宫门攻入,往日娴静淡雅的凤栖宫一时充斥血腥。   兵刃交错,人们杀红了眼,浑身战栗的绫安撑着几日未进食的身体勉强起身,不敢看那鲜血四溅的场景,挨着墙边跌跌撞撞的向宫外跑去。   *   天刚蒙蒙亮时,习武归来的萧夺由着大夫为自己重新上药,然而听到下属的回禀,支腿依靠在床榻上的人,侧目看向前来回禀的属下:“你说宫中现下大乱了?”   黑衣杀手应是,萧夺勾唇一笑,穿好外袍,看向将军府的方向,那现下是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   萧夺几乎没有耽搁,然而当潜入将军府时还是扑了空。   李言蹊因着未能第一日为那个待她还算好的虞老太太上一炷香心中难安,这一晚睡得并不好,所以天还未完全亮便吩咐徐嬷嬷做了准备离了府。   “听闻那位世子夫人有孕了,孩子好似不是表少爷的,虞国公知道这事才气中风了。”   听闻昨日虞国公府发生的事,李言蹊惊的不住的抚着心口,想到那血腥之事,喉间那恶心之感再一次涌上,含着梅子压制了许久才缓过稍许。   正如自家夫君所言,许是昨日来的人太多,今日前来上香的人不多。   端端正正的上了一炷香,李言蹊看了眼站在庭院外与人说话的虞应朗,轻轻一叹,想到那日在老夫人院子见到他时,他避眸离开的模样,想他不愿见自己,李言蹊并不多言与鸿雁等人从偏门离开。   许是出来的太早,离开虞国公府时,天还有些阴暗,但街市上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的人,街市两侧的铺子也都升起了炊烟。   怀上这个小的,上一次有孕未能经历的这一次都经历个遍,李言蹊因着孕吐胃口一直不大好,闻见包子出屉的香气却嘴馋起来。   挑帘看向车外,见现下街上人不多,李言蹊便想要下车与鸿雁买些包子,走上一走。   从未逛过晨时的街市,与鸿雁相伴沿着街铺走时,李言蹊总因着看到造型奇特的点心而面露惊喜。   晨时最后一道铜锣响起,街市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蜷缩在巷子里躲着的绫安听到那一声铜锣吓得陡然睁开眼睛,几日的惊恐让她立刻清醒,四下看了看,见不是那黑漆漆的囚牢,绫安松了口气,但旋即想到萧夺临走前说要将自己剥皮抽筋的话眼眸充斥泪水,惊恐的抱住自己。   低泣不知过了多久,闻着那一道道香气,几日未进食的绫安艰难的起身,摸了摸身上的几个簪饰向巷子外走去。   一路闪躲,循着味道寻到那香气,吸了吸鼻子,绫安将包子胡乱塞入口中时突然看到不远处与侍女说笑的人。   是李言蹊。   吞咽包子变得艰难,绫安怔怔的看着那两人。   她依旧如第一次见时一般,一身妖冶的红纱束腰裙,容貌却比上次一见更为粉润。   见那人笑的开心,绫安咬牙,宫中乱成那般,她经历了多少波折才能活命逃出,她成日担惊受怕,在那女人手中害怕被那蛇蝎女人杀死,离开宫中又害怕萧夺找上门来,她凭什么能如世外之人一般享受安宁?   死死的攥紧手中的簪子,绫安眼眸定定的向那两人走去。   盖上笼屉,未拿到银钱的摊主探出半个身子呼喊:“哎哎哎,小姐你还没付钱呢!”   高呼声引得街上众人回头,李言蹊也条件反射回头去看,然而刚刚回头便看到绫安一脸狰狞的攥着簪子向她刺来。   一侧的鸿雁反应迅速,立刻挡在自家小姐身前,紧闭眼眸,疼痛却并未袭来,四下顷刻现身的暗卫立刻一拥而上,几人各司其职的将绫安带走,骚乱须臾便又恢复平静,可几人再抬头时眼眸一凌。   不明白几位大人为何皆面色沉沉,鸿雁好奇回身。   刚刚还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姐不见了! 第97章   天渐渐明亮, 交战一夜,宫中兵刃碰撞的声音渐渐小去,萧濯麾下的将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斩杀殆尽。   既然走上这条路,既然答应了她,萧濯便没有打算为自己再留后路, 他知道自己爱上的女子是个固执的, 所以即便落于下风仍旧执剑与围攻而来的将士杀在一起。   众人之后,虞应战冷冷的看着因着围攻而渐渐倒下的萧濯,直至萧濯倒在地上不断呕血才挥退众人上前。   萧濯眼眸怔怔的看向虞应战, 口中溢出的鲜血染湿两鬓的几根白发,忍着疼痛笑着开口:“谢谢。”   他没有遗憾,不能得到她的一世才会让他遗憾,他也没有留恋,能与她一起死,他心甘情愿,唯一放不下的是那个痴傻的孩子, 他对他亏欠太多,他那日本想潜入将军府与他见上一面, 可实在局促,所以看到他笑着与那个胖男童玩的开心便离开了, 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爹娘, 既然不能给他未来, 他便再未打算看他。   不知他幼时可也像那胖小子一样胖的粉嫩, 咧嘴一笑, 萧濯又呕一口血,不会的,她说他生下来就体弱痴傻,怎么会胖呢,可她总是骗他,他不能相信她的话……   眼眸迷离,萧濯已经看不清了,神智也逐渐不清晰了,轻轻阖上眼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你我同为西北将士,也曾有过一样的赤诚热血,我想求你在我死后将她与我葬在一起……”   年少鲜衣怒马,战功赫赫的人再无顾及的露出脆弱,不再是当年那个令西北边外之族闻风丧胆的名扬侯,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男子。   外面已经没了兵刃的响动,冯满淡笑轻叹,将脸上的面具用药水洗干净,轻轻的坐在晋元帝身侧,眼角溢出泪水:“你从未见过我的真容,现下见了是不是觉得很难看?”   没了少女时的明媚,现在的冯满却依旧秀美,不似长公主的清丽不可方物,不似周陵的柔美端丽,冯满十分清秀。   晋元帝闭上眼眸并不去看她。   淡淡一笑,冯满轻轻躺在晋元帝身侧,垂眸哽咽:“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可我喜欢你,从你当年你救了我便喜欢了,我努力的去读书识字,想要配得上你,可知道的越多就越绝望,即便是偷我也想偷些时光,我不在乎你喜欢谁,不是因为你喜欢她而想要害死她,我自诩聪慧却不知那位长公主的神通,她知道我不是周陵,我没有办法才出手,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放弃了尊严,放弃了信念,放弃了儿子,我一再让步却始终守不住你,她真厉害啊,生的儿子也同样厉害。”   听到渐近的脚步,冯满喝下床侧小几上的酒,眼眸赤红的上前,想要吻上晋元帝的唇,然而身体因着抽泣不断颤抖,吻上那唇时人也趴在了晋元帝怀中,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冯满的眼睛紧闭,淡笑轻喃:“好想带你走啊……”   京禁军涌入,立刻上前将两人分离,太医侍从呼啦啦涌入。   处理了宫中事宜,虞应战再出宫门时天已大白,然而刚刚迈出宫门便看到妻子身边的暗卫沉着脸上前:“夫人晨时被人掳走,属下现已寻到踪迹。”   马车飞驰,李言蹊本就孕吐,现下只觉头昏眼花,一直不打算与那人说话的人不得不开口:“我要吐,你快停车。”   百里之外的小镇,含着梅子压下恶心的李言蹊气鼓鼓的坐在小酒馆里。   看着她置气的模样,萧夺勾唇:“下午还要赶路,你若不吃到时更会受不住。”   将梅子用舌头拨弄到腮旁,李言蹊愤愤:“握不废邓你奏,我要回去!”(我不会跟你走)   萧夺眼眸柔柔看着对面美艳却稚气的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上她,明明她早已嫁人,明明她不是清白之身,甚至有了身孕,可他不想放手。   他没有体会过那种悸动,总觉得若是放了手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了。   垂下眼帘,萧夺抬手吹哨,隐在树丛中的马车出现,看着对面含气的女子,萧夺上前一把将人抱起,大步向楼下走去,他不想放手,他要带她离开,快些离开。   刚刚休息不久又再次坐在了车上,一连颠簸了几日,第一天李言蹊还寝食难安,思念府中的夫君和小肉团,然而现在李言蹊实在痛恨自己适应力。   完全适应了颠簸和外面的吃食,李言蹊每每水足饭饱后便懊恼自己的不争气。   比起李言蹊的能吃能睡适应力极强,萧夺面色却一日比日一日差。   对自家夫君信心十足,适应了颠簸和急促的李言蹊也不再着急,随遇而安,直到看到换下的亵裤溢出点点鲜血才开始惊慌。   室内的人换衣裙换的太久,萧夺蹙眉叩了叩客栈的房门:“再不出来我便进去了。”   门被大开,凤眸里不似往日充斥的愤怒,眼眸朦胧水润,李言蹊十分委屈慌张:“我的女儿要保不住了,我的女儿要保不住了。”   萧夺看到那凤眸流露害怕,心中一颤,忙散去戏谑,附身轻哄:“莫要哭,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六神无主,李言蹊现下只想回去见自家的夫君:“我想要回去,我想我的夫君了,想我的小肉团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李言蹊越发委屈焦急。   明明是个妖冶美艳的女子总是这般稚气,明明做了娘亲却似个孩子,萧夺抬手将人抱在怀中,轻叹垂眸,看着埋在胸口的女子,守了这么久,却抵不过她的泪水。   好不甘心啊……   喉结微动,萧夺声音沙哑,玩世不恭的笑意重新浮上嘴角:“好,我放你回去。”   李言蹊并未马上露出喜色,垂眸咬唇等他说完。   萧夺抬手抚着她的长发轻轻开口:“那日花楼你跑走我去追你了,可却未找到,我一直很遗憾,我现在放你走,天黑前我若未找到你便送你回去可好?”   想要摔斗篷,李言蹊心中狂怒,她一个孕妇与他玩捉迷藏,是她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还是他就是大傻子?   心里腹诽千百遍,李言蹊轻哼一声不情愿的转身:“好。”   一离开客栈李言蹊便焦急想要找到躲藏的地方,站在客栈楼上,看着那披着小斗篷躲躲藏藏的人,萧夺勾唇一笑,她莫不是以为自己要与她玩捉迷藏吧,真是不知情趣的女人,抬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那人的属下好生了得,再来几次他定然也守不住她了。   只能再寻下一次机会了。   想到每每再她入睡时才出现攻来,生怕惊扰她的侍卫,萧夺眼眸眯起,那人当真是无时无刻不护着她啊。   找不到适合躲藏的地方,李言蹊心里焦急,终于寻到了一个两个墙面间的夹缝,李言蹊一时欣喜,想要钻进去,然而看到这几日因着吃好喝好而长了不少的女儿,李言蹊懊恼的跺了跺脚,摸了摸稍稍凸起的小腹,她的女儿怎么长得这么快啊。   看着那人摸着肚子纠结的站在夹缝前,萧夺低笑出声,再她看过来前稍入一侧店铺中。   狐疑的看了看四周,李言蹊心中有一丝不确定,他不会那么卑鄙吧,不会一直跟着她吧?   看了一圈看不见人,李言蹊继续沿着小镇的街市走,寻找下一个十分隐蔽的藏身处,然而向来喜欢走神的人走走停停,碎念间却看着一个一个的小摊子怔神,掏了掏身上没有银两,李言蹊只能遗憾的摩挲着几个看上的小玩意。   小镇民风淳朴好客,来往也没有外地人,看到这么一个仙女喜滋滋的把玩,十分大方的送了出去。   李言蹊藏身的地方没找到,一路上倒是收获了不少玩意。   低头钻研把玩手里的各种玩意,直到看到眼前出现一双锦靴,被人挡住了去路,李言蹊好奇抬头。   一脸阴沉,虞应战负手而立:“玩的很开心?”   声音有那么一丝严厉,可成日被捧着的李言蹊现下受不得一丝严厉,立刻眼泪巴巴的不发一语,定定的看着来人。   虞应战一叹,将人抱在怀里,大手轻拍安抚:“莫要哭,我只是担心你。”怕她受颠簸,怕萧夺对她不利,怕她吃不好,他几日未能好眠一路快马追赶,然而他没心肺的小妻子竟然在大街上玩玩具。   藏在一侧的萧夺眯眸勾唇,那样的人都受不住,也不怪他刚刚耳根软。   反复轻哄,好说说遍,见怀中人不再生气,虞应战这才抬眸看向那墙角:“出来!”   耸了耸肩,萧夺双手交叠头后,缓步踱出:“啧啧,不过尔尔,人我厌烦了,还你了。”   冷哼一声,虞应战蹙眉:“难道不是因为我的侍卫将你打到内伤?”   萧夺:……   有那么一点这个原因。   *   连日的颠簸到底让李言蹊有些疲惫,被夫君抱在怀中,回京的路上李言蹊便沉沉睡去,路上大夫问了脉,知晓小妻子并无大碍后,虞应战脸色好了许多,看着怀中的小妻子,终于卸下冷硬,屏住呼吸啄了啄那粉唇。   他需要变更更强大,强大到无人再敢从他身边将她带离。   在位三十载,政绩斐然的晋元帝病痛中宣召退位。   十四皇子品行端正,聪慧多识,敏而好学立为新帝,新帝年幼,特赐封功绩卓绝的西远将军为摄政王,辅佐朝政,享世袭之爵。 第98章   在位三十载, 政绩斐然的晋元帝病痛中宣召退位。   十四皇子品行端正,聪慧多识,敏而好学立为新帝,新帝年幼,特赐封功绩卓绝的西远将军为摄政王, 辅佐朝政, 享世袭之爵。   传旨的公公离开,虞应战便端坐在将军府的正堂内一言不发,无论是之前他引萧绎身故, 还是现在他有意在培养十四皇子, 他都是做好一切准备的, 可似乎他的准备从来派不上用场,因为那人对他娘没有丝毫底线啊, 又或许……   他当真如他所说那般将他当做亲子疼爱……   “哪里是眼睛?”   胖胖的小手听到娘亲的话立刻戳向自己的眼睛,没有轻重的胖手将眼皮戳到变形, 但蝌蚪眉依旧严肃蹙紧。   抱着儿子坐在院子中的秋千上, 李言蹊看到儿子对自己这么狠, 既好笑又心疼,忙抬手将他的胖手握住:“你指给娘就好了,这么用力的戳不疼吗, 傻宝宝?”   娘亲笑的极美, 小肉团虽然不知娘亲笑什么却看着娘亲怔怔出神, 呆呆的小模样彻底让李言蹊心软, 双手捧住那揉脑袋, 拔萝卜似的将儿子凑近自己,红艳艳的唇便吻上了肉呼呼的脸颊。   小肉团回神过来,十分开心,见什么都总是一脸嫌弃的小脸露出笑意,乖乖的趴入娘亲的胸口。   站在门内,虞应战看着院子的母子俩怔怔出神,半晌垂眸:“备马。”   只身入宫,虞应战由公公引着坐在了皇帝寝宫的内室。   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晋元帝淡笑开口:“比起朕,长姐更像个帝王,倘若长姐不是女子,朕的父皇当年定要册立长姐为新帝了,每次翻看长姐的书,朕都为长姐早逝可惜,你定也一直想见见她吧。”   自虞应战懂事,关于娘亲的传闻便不绝于耳,他幼时曾有过向往,可他忙于精进,忙于成长,那原本就模糊的轮廓更为模糊了,即便对冯满出手最想考虑的也不过是她要杀自己而已。   “舅舅不必觉得对我有亏欠。”   手下一顿,晋元帝低声一笑,了然他的来意:“难为你会想要进宫安慰朕,也不枉费朕疼爱你。”   虞应战垂眸不语,他这话确实不假,娘亲早就离开,他也不是个留恋过往的人,况且回首过往,自己拥有的似乎比失去的要多很多。   他既然说是真的疼爱自己,那他便愿意相信,抬头看向鬓角斑白的晋元帝,虞应战垂眸,他想要的有一日他总会得到,他不愿他这般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将他筹谋的一切奉到他眼前,他无需他对他的愧疚。   轻笑过后,晋元帝闭上眼眸,叹息出声:“朕知你好强,可知渊,就像长姐在你未出生前便开始缝制衣袍,朕同样将你视若亲子,总想为你安排好未来,给你想要的。”   幼时的动荡让他将心封闭,这么多年唯一被他放入心中的只有妻子一人,许是在一起久了,对周遭向来防备的他竟也会心软,抬头看向晋元帝,轻轻一叹,甚少多言的虞应战主动开口:“舅舅与我讲讲我娘可好。”   *   虞应战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往来的上门的朝臣颇多,但皆被拒之门外,即便是意识到失了主心骨的虞国公府。   但与旁人不同,虞国公府的几位老爷是虞应战的亲叔伯,所以旁人铩羽而归,上门而来的二老爷却沉着脸端坐在虞国公府的正堂上。   因为是自家夫君的长辈,李言蹊不好多言,命人传话入宫不久,自家夫君没来,现下是虞国公府主事的虞应朗却登门前来,不过三言两语,原本打定主意端坐不走的二老爷面色难看的离开。   与侍女站在门前的长径,看着疾走而去的虞府二老爷,李言蹊惊诧连连,转头看到同样从正堂内走出的虞应朗,李言蹊忙要退步躲避。   “表妹,我有话与你说。”   颇为诧异,李言蹊好奇回身,自她成亲以来,虞应朗总似是不想见到她一般,所以她才会退避躲开,却没想到今日他竟主动与她说话,点了点头,李言蹊引着,两人落座在了正堂。   如今虞国公府逢遭大变,生怕虞应朗现下大受打击,李言蹊眼眸游移不知如何开口,半晌磕磕巴巴安慰:“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看到表妹一脸为难,虞应朗温润一笑:“表妹不用如此小心。”   狐疑抬头,看到虞应朗眼中却无伤痛,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撅了撅嘴:“表哥既然不再躲着我,要与我说话,反而倒要我先开口。”   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娇一嗔,那心头悸动再次涌上心头,虞应朗垂下眼帘再不敢多看,轻声开口:“喃喃,我要走了。”   他生命中的每一步都按照既定的计划走,从未想过自己擅长的,喜好的,唯一的变数便是表妹的出现,他主动做了选择,可是失败了,他再不敢偏离自己的计划,再不敢多想,继续按照原来的路走,可接连失败让他自我怀疑,直到那日他娘说,他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了,他才突然醒悟,他现在做的一切都不是他喜欢的。   处理了虞国公府的事,他便在想自己喜欢的,他喜好经文诗书,却不擅交际,与其在不属于他的官场苦苦挣扎,他更想要成为一个教书的夫子,就像好友曾经说的他很擅长与人传授学识。   看到表哥眼中透出阴郁外的坚定,李言蹊松心一笑:“既然表哥有了新的决定,放下自己拥有的,那表哥日后也要放下那份沉重,感情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希望下次见到表哥,表哥能真真正正的走出,去寻一个适合自己的人。”   “好。”   *   百姓操心的是柴米油盐,宫乱之后,朝中时局变动,待曾经战功赫赫的西远将军被封为摄政王的消息在百姓中传开,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除了搬入摄政王的府邸,朝政比以往更忙外,虞应战的生活与以往无异。   刚刚入冬,小妻子的肚子越发大了,虽然有府中嬷嬷照料,但生怕儿子打扰小妻子白日,这日沐休,虞应战便将儿子抱去了校场。   将儿子放在兵器架旁的长椅上,虞应战迅速投入这一日的练兵。   虽然与爹爹来过几次校场,但每次来小肉团都极为好奇,前几次还会因着场上的怒吼吓得一颤,现在的小肉团已经完全适应了校场的气氛。   靠在椅子上,不让自己向长椅两侧滑,小胖手一左一右的支着身侧,随即有滋有味的看着拿着□□短刃的将士。   虞应战平日朝政繁重,已经甚少来校场了,可他自少时便成长与军中,习惯了军中,所以总要抽出时间来校场习武练兵,临近傍晚,单独留下几名疏于习武的将领,虞应战继续蹙眉与几人切磋,其他的将士则准备离开校场去用晚饭。   看着远处仍旧与人对打的爹爹,再看看皆是一身汗渍走近的将士,小肉团满脸好奇。   小肉团除了有着与李言蹊一样的凤眸外,模样与虞应战极为肖似,只不过因为年幼小脸粉白圆润,憨态可掬十分招人喜欢,然而众人皆知这是摄政王的嫡长子,是出身便金贵的小王爷,所以将士们皆忍着好奇眼观鼻不敢多瞧的排队,将手中的□□短刃一一放在兵器架上。   “赵兄你鞋绷子散开了。”   站在众人间,等待排队放兵器的赵禹闻言低头,看到散开的鞋绷子,想到刚刚摄政王还训斥过有人衣冠不整,忙退离队伍,蹲下身准备系绷子,然而手中的短匕又重又碍事,赵禹蹙眉,头也不抬的将短匕放在了记忆中的长椅上,然而刚刚松手便传来嚎啕。   “哇”的一声哭嚎,让虞应战蹙眉,迅速走向儿子的位置,看到儿子小脸哭的涨红,还待问询暗卫,便看到了儿子小手红肿似被重物压过,再抬头便看到一脸焦急惊恐的将士。   双膝跪地,赵禹急的满头大汗连连叩首:“属下有罪,属下有罪。”   侧耳听到暗卫的回禀,知晓这人是为了系绷带放下短匕时未瞧看而压到儿子的手,虞应战眉头蹙紧,看着跪在地上频频磕头的将士,沉声开口:“成什么样子!”   一声呵斥,让嚎啕的小肉团惊惧的停住,眼泪巴巴的看着爹爹,也让赵禹面如土色。   一手轻揉儿子的小手,虞应战继续沉声训斥:“身为将士,岂能因着这样的小事便大惊失色,你莫忘了你是一个将士而不是一个仆从,将士最重要的是带兵打仗护土卫国,你现在在做什么?滚起来!”   众人面露惊诧,虽然说是为国打战,但他们都是平民出身,侍奉天子,身份本就是与仆从无异,可从没想过在王爷心中他们首先竟是个将士,心中莫名的滋味再发酵,原本还不懂为何这位将军受军中拥戴,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沉眸看了一圈看站着的将士,不理会他们心中想什么,冷哼一声:“怎么都不打算用饭了?”   众人闻言不敢多瞧,继续放兵刃准备用饭,见人皆垂头散去,虞应战再次看向已经起身的赵禹:“滚去再打一套军拳。”   赵禹眼眸有些热,并非因着劫后余生,而是总觉得胸腔胀满了些不知名的感激。   片刻,将兵器放好的将士们皆散去,虞应战则坐在长椅上为儿子肿起的手上药,大人的手劲总是重些,小肉团痛了就默默的流眼泪。   小手虽胖但对比起大手小的紧,看到手中儿子红肿的小手,虞应战放轻了擦药的动作,然而听到耳畔有抽泣声,依旧蹙眉训斥:“莫要哭!”   “嗝”   吓得打了一个嗝,小肉团十分伤心眼泪流的更凶了。   轻轻一叹,虞应战将儿子抱起,难得不再训斥儿子,大手轻轻抚着儿子的脊背,不大会哄儿子,但虞应战却知道疼痛时不能去想,所以回府时并未带着儿子骑马,而是抱着儿子走在夜灯下。   五颜六色的花灯吸引了小肉团的注意,咿咿呀呀破涕为笑指来指去,感觉到头有些痒痒,忘了自己受伤的小肉团抬手便去挠,然而手上又是一痛,小肉团再次哭出声:“啊呀……”   刚刚为儿子擦药,虞应战知道儿子手伤有些重,见儿子委屈,蹙眉拿过儿子的小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火辣散去些了,眼泪巴巴的小肉团虽然不是那么疼了可头上还有些痒痒,随即又扁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会意的抬手,比小肉团脑袋大了一大圈的大手细致的为儿子挠了挠。   并未察觉一向冷硬的爹爹对自己的疼护温柔,不疼不痒了的小肉团再次投身自己好奇的玩意上去。   不许儿子过多贪恋玩具的虞应战第一次为儿子买了一个小虎灯玩具,瞧着五颜六色的琉璃灯,想到小妻子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便也为妻子买了一个样式精致的琉璃灯。   看到儿子受伤,李言蹊心疼坏了,现下肚子大不好再抱儿子,却也将儿子抱在了腿上。   “咿呀……疼啊……咿呀,娘”   “嗯嗯,好可怜我的乖乖,娘亲亲。”   “啊咿呀……咿咿呀呀……啊啊啊”   “娘知道,娘心疼死了,娘再亲亲。”   母子俩对坐,一个咿呀不停,一个似听懂一般哄着儿子,坐在案几前看书的虞应战眉头紧蹙。   安抚了儿子,哄着儿子睡着,李言蹊亲自为儿子上了一遍药,看到儿子以前白胖似小猪蹄的手红肿成烧猪蹄,李言蹊眼睛一瞬红了一圈,心头抽痛,上好了药,看儿子熟睡的小脸,李言蹊俯身吻了吻。   不打算送儿子回房,今晚决定搂着儿子睡,李言蹊为儿子盖好了小被子,这才扶着腰起身向自家夫君走近。   心头后知后觉的紧绷,看到小妻子走近,虞应战还是抬手先将几步之遥的小妻子抱在腿上,随即才做好准备一般等待小妻子的怨怪。   李言蹊十分生气,从得到消息便生气了,双手掐腰,凤眸严厉的眯起:“你怎么带他骑马不带我骑马呢?”   她下午就听说了,夫君带儿子去校场时骑得是那个她窥视已久的大黑马!   想到他曾让自己骑小矮马的经历李言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心里她还不如儿子厉害吗?那个受伤就哭鼻子的小肉团比的上她一个大人?   虞应战闻言默然,一起生活了许久,他有时还是跟不上妻子的思路。   俯身吻了吻小妻子的唇,虞应战眼眸含笑:“等喃喃生完,便带喃喃骑。”   轻哼一声李言蹊不悦的靠进他怀中碎念不断,对于儿子能骑,她不能骑的怨念十分强烈。   *   许是心疼儿子受伤,所以对于儿子睡在他们的床上,虞应战并未反对,但沐浴回来看到小妻子搂着儿子时的亲昵,虞应战还是有些不悦。   李言蹊现下哪管得了自家夫君如何不悦,抱着软软的胖娃娃在怀中十分满足,她打算在肚子里那个小的没出来前都抱着她的胖儿子睡。   信誓旦旦闭上眼眸,然而第二日一早李言蹊便改变了主意。   从沉闷中醒来,看到儿子枕在自己胸口的大脑袋,素来有起床气的李言蹊心狠的决定,儿子是长大了该自己睡。 第99章   春花早已盛放, 日头越见焦灼,夏日将春花烤的失去了娇姿。   本应沉闷的季节,摄政王府的水榭花园却极为清凉。   对于儿子,李言蹊没有那么金贵的护着,但对于女儿……   “我的小心肝高不高兴啊, 你今日满月了!”   细致的为女儿穿嬷嬷早已准备好的小衣, 即便有些生疏但李言蹊仍旧一板一眼的按照夫君嘱咐的为女儿穿好。   满月了小姑娘不似刚出生那般皱巴巴,完全张开后圆润似肉球,大大的眼睛滴流圆。   心里喜欢女儿喜欢的紧, 李言蹊一遍遍打量, 然而看着看着, 看到女儿圆溜溜的大眼睛,李言蹊撅了撅嘴, 心生嫉妒,她为什么生的是凤眼不是女儿这样圆溜溜大大的眼睛呢, 这样以前也不用被人误会不安于室了。   轻哼一声, 嫉妒女儿的李言蹊抱着圆滚滚的女儿走出了院子。   虽然是摄政王府的满月宴, 但并没有许多人,皆是与虞应朗李言蹊交好的朝臣,夫人。   小姑娘肉、嫩不能经得住太热, 抱出去让人瞧一瞧, 李言蹊便命嬷嬷将女儿抱回了房内。   抬步远离那水榭处的喧嚣, 玉面清冠的男孩沉重的走近小姑娘所在的房内, 房内伺候的嬷嬷侍女看到来人有些诧异, 皆俯身拜礼,男孩目不斜视,小心凑近去看那被嬷嬷抱在怀中吃鱼油的小姑娘。   “皇上在这里做什么?”   沉声自后传来,正研究小姑娘的萧纪起身端端正正的做礼:“我刚刚没有看清,想再仔细看看。”毕竟表嫂曾说过会把她嫁给自己。   蹙眉上期,接过嬷嬷怀中的女儿,虞应战拿过小碗亲自喂女儿鱼油:“皇上该回宫,今日是许太傅授业。”   砸着嘴,小姑娘似是再品尝这陌生的味道,但那鱼油皆因着小姑娘小嘴的咂动流到了胸前的兜兜上,虞应战蹙眉为女儿擦嘴,始终未听到响动,抬头看去,见萧纪盯着女儿的兜兜看,心头一动,垂下眼帘:“皇上可还带着你六嫂送的帕子在身上?”   听到声音,萧纪一怔,点了点头,他一直将这帕子带在身边,打算时刻提醒自己要努力,以为小姑娘要用,不舍得将帕子自怀中拿出。   蹙眉看到叠的四四方方的帕子,虞应战接过,随即将女儿脖子下的饭兜兜拿下,将帕子塞在女儿厚厚的下巴底:“皇上该回宫了。”   半晌,提着一个沾满鱼油的饭兜兜,萧纪迷茫的走出,他没想与他交换帕子啊。   坐上马车,萧纪小脸十分怀疑,那位不会当初见六嫂送他帕子后便惦记着有一日要拿回吧?   *   对于女儿爱妒交织的李言蹊一如当初生了儿子一般,对刚出生的宝贝新奇的紧,在外还能克制,回到房里看到对自己傻笑的女儿,李言蹊便受不住。   这日夫君上了朝,一觉醒来知晓小刀与儿子去了校场,李言蹊看着小床上‘吭哧吭哧’蹬腿的女儿便心痒痒。   拿了几个颜色极好的裙子放在床榻上,欣赏完小裙子的精致,再一转头看到攥着裙角要往嘴里塞的女儿李言蹊忙拿了些玩意吸引女儿的注意力。   小姑娘不吃裙子了,转而看向围在自己周围的新鲜的玩意,李言蹊也打算开始打扮自己的胖女儿了。   抬起肥肥的腿,查看了下女儿的尿布:“娘今天给你穿好看的小裙子好不好呀。”   “呀……”   因着小女儿的回应,李言蹊心里高兴,然而听到女儿的声音不大对,放下肥腿,看到女儿往嘴里塞着东西立刻大惊失色:“这个不能吃!”   将红石坠从女儿手中抢下,见女儿乖巧对着自己笑,李言蹊嗔了一眼,再次专注于为女儿换衣服,然而李言蹊换衣服的过程着实艰难,并不是因为不熟练,而是她今天才发现女儿当真是什么都想要品尝一番。   在一边换衣服一边抢夺女儿胡乱塞东西入口的过程中,小小的胖姑娘终于穿上了娘亲最喜欢的红裙子。   在女儿未出生前,李言蹊便准备了许多与女儿裙子一样款式她能穿的衣裙,看到衣裙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为女儿换上了一样的了,一直心心惦记,可现在换好了女儿的裙子,她已经不想换自己的了。   嘤嘤嘤,她决定以后对夫君更好一点,因为照顾她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太累了。   心里疲惫,但临近晌午时,身着一样制式红色薄纱裙的母女俩终于从房内走出,许是一直惦记的愿望实现了,李言蹊十分开心,抱着女儿在院子赏花看景,到了傍晚甚至抱着女儿站在大门口等待那爷三个归来。   驾马归来,看到站在大门前眼眸明亮的小妻子,虞应战迅速垂眸下马,虞尔前去牵马,虞应战则径直走向小妻子。   看到夫君回来,李言蹊精神一震,低头看向怀中的胖女儿,然而胖女儿因着刚刚吃的太饱已经趴在娘亲的胸口睡去,不舍叫女儿,李言蹊抬头一笑:“瞧我们好看吗?”   她和女儿穿一模一样的裙子呢。   凤眸明亮,红唇上扬,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红裙将那娇美衬的皙白,虞应战喉结微动,想到是在外面克制的看向女儿,看到女儿因胖而看不清五官的小脸,艰涩开口:“嗯。”   不满意自家夫君的态度,李言蹊轻哼一声转身向院内走去。   轻咳一声,虞应战第一次在外遮掩衣袍下摆,大步走近,大手一挥将胖女儿放到嬷嬷怀中,自己则碗臂将小妻子抱起放入房内。   当薄衫剥落,看着面色潮红忙碌着的夫君,李言蹊双眸泛红,他就正常的说一句好看不行吗?   夜色已深,一身疲惫的李言蹊沉沉睡去,虞应战才去外间将女儿抱回内室。   夏日炎热,探了探女儿的脖颈见女儿有些汗湿,虞应战起身拿了一套小衣准备为女儿换上,解开扣子,看到女儿因吃的太饱而鼓起的将军肚上长了几个痱子,眉头一蹙拿过太医准备的痱子粉为女儿擦拭。   睡梦中的小姑娘似察觉肚子痒痒,眼眸紧闭‘咯咯’的笑了两声。   听到那清脆,虞应战原本严肃的面容舒缓,为女儿换上了小衣,附身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他日后纵着她些吧,她娘难得寻到一个玩伴。 第100章   小刀现在时常与儿子一起玩了, 所以李言蹊每每醒来, 只有女儿在身边,然而对于这个夫君给她寻得新玩伴, 李言蹊打算绝交了。   抱着过于重的女儿从盥洗房出来, 李言蹊手臂酸痛, 将女儿放在床榻上,便扑进了自家夫君的怀中:“她太重了,怎么办啊, 她才不到三个月我已经抱不动她了。”   换好衣袍, 看到刚刚沐浴过后一身水汽的小妻子, 虞应战拿过巾帕为小妻子擦拭头发:“日后莫要与她一起洗了, 让嬷嬷照看吧。”   只不过随口一说,虽然抱不动女儿,可现在正享受母女时光的李言蹊还是有些舍不得,儿子常不在身边, 她舍不得她的胖女儿。   见墨发不再滴水,抱着妻子坐在床侧, 虞应战大手伸过为小妻子拿裙子,今日要去山里看玉兰,不好穿长裙,虞应战蹙眉看了眼手中的两个裙子,选了个粉色锦缎裙   瞧着自家夫君认真比对着两个裙子的模样, 李言蹊勾唇一笑, 抬头啄了啄忙碌中的夫君, 随即瞧见自家夫君的腰带还没系,便抬手为自家夫君系腰带。   “夫君你看我系的好吗?”   为小妻子穿好裙子,听到问询,虞应战低头,看到自己系反了的腰带,十分熟稔的严肃点头:“好。”   自得一笑,李言蹊欢喜的从自家夫君怀中跳下,去寻鸿雁梳发。   十分全能的摄政王哄走了小妻子,准备为女儿着衣,然而拿过嬷嬷新奉来的小衣,看到那比妻子衣裙上还小的扣子,虞应战有些沉默   三个月的小姑娘津津有味的吃着拳头,全然不知爹爹突然有了烦恼。   尽力为之依旧不能将扣子扣上,虞应战第一次意识到他或许该培养女儿学会自己穿衣服了。   吃手的虞几霜莫名觉得有些冷,并且想吃奶暖暖。   虽然有些波折,但素来严谨守时的虞应战还是按时带着妻子女儿儿子及小刀出了府。   栽种玉兰树的山不高,片刻便能走上,所以到了山脚下,众人便勒马下了车。   儿子现在懂些事理了,无需虞应战太过操心,黑眸幽深,虞应战看了眼下了马车的儿子。   成为哥哥,褪去了婴儿肥的虞行彻会意的点了点头,父子刚刚达成默契时,小刀下了马车,随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上前:“阿渊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小豆丁的!”   因着舅舅口中‘小豆丁’一词,虞行彻小脸一沉,但想到爹爹眼神叮嘱他照看好舅舅,小手伸出,然而还未握上舅舅的大手,大手便已经握上了他的小手荡了起来。   在学子间严肃寡言高岭之花的小王爷:……   女儿还小,李言蹊有些怕,所以在车里准备了许久才抱着只露出鼻孔和眼睛的女儿下了马车,看到荡着手向山上走去的小刀和儿子,李言蹊暗暗赞许小刀越来越聪慧了。   一手接过小妻子手中的女儿,一手揽住小妻子的腰将人抱下马车,随即稳稳的握上小妻子的手,同样向着山上走去。   虽然是高岭之花,虽然时常去校场训练,但虞行彻到底年纪还小,走了大半便有些腿软,褪去了婴儿肥越发俊美的男孩为难的回身,看向严肃的爹爹,见爹爹怀里还抱着妹妹便再次向山上走去。   一路开心的小刀察觉到身侧的男孩脚步缓慢下来,想到喃喃胖胖的时候也曾脚软走不动路,忙蹲下身,黑眸明亮:“舅舅背你。”   实在有些走不动了,虞行彻有些犹豫,见爹爹没有看过来点了点头,双手环上了舅舅的脖颈,放心依赖。   然而还未走两步,虞行彻便听到爹爹的沉声:“彻儿!”   小脸一白,虞行彻立刻从舅舅背上下来,见爹爹沉了脸走近,忙去看娘亲,然而看到娘亲抱着妹妹在远处看花未曾注意这边,小脸颓丧。   “命你照看舅舅,你在做什么?嗯?”   爹爹的声音一如以往那般严厉,往日虞行彻虽然害怕但却不会这般在意,现下又累又被训斥,不知怎么眼睛便酸了,自尊心极强的俊美男童垂头忍住泪意。   “你已经快三岁了,过了年便是四五岁了,现在还要舅舅背你?嗯?”   虞应战声音严厉低沉,小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阿渊生气了,但见自己养大?的小豆丁这般委屈急的眼眸也红了。   给女儿看了看花上采蜜的蜜蜂,李言蹊一回身看到的便是一大一小眼红的模样,忙抱着女儿上前,听到夫君训斥儿子的话,看到夫君这般严厉,心头不忍,将女儿抱给嬷嬷,轻哼一声:“四岁怎么了?我这么大也要背,夫君背我。”   知道小妻子心疼儿子了,虞应战收回看儿子的眼眸背上小妻子继续向山上走去。   将下巴卡在自家夫君的脖颈,李言蹊眼眸微红:“他平日那么乖,会照顾舅舅,听话懂事,今日定是累极的才寻小刀背的,你也知道小刀宠着他,许是小刀见他累了心疼了,做什么对他这么严厉。”   垂眸不语,虞应战暗自一叹。   撅了撅嘴,李言蹊吻了吻自家夫君的耳朵,柔柔开口:“我知道你幼时便能干懂事,十分厉害,可是夫君不能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儿子,这世上像我夫君这般优秀的男子就只有一个,儿子哪里比的上。”   听着小妻子软软的话,虞应战心中的怒意渐渐散去。   玉兰花是李言蹊最喜欢的花,看到了便挪不动脚,瞧着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好看,因着李言蹊开心,一同而来的几个男人纷纷跟着采花,只有胖姑娘在吃花。   “霜儿,这儿不能吃!”   “啊呀?”   *   这一日晨时,李言蹊烦闷的睁开眼睛,不是因着旁的,而是因为一直有怪异的声音传来,似是小猪喘息,对睡眠环境要求极高的李言蹊带着起床气起身,看到夫君不在知是去上了朝,四下寻了一圈,看到声音来源,李言蹊反复告诉自己,这个喘着粗气睡觉的小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才压下小脾气。   太医按时过府为虞几霜查看身体,望闻问切,太医先望了眼气色,后闻了下手脚,借着问了下……   八十几岁的老太医顿住,看着眼睛睁得老大的小胖姑娘,慈祥一笑,看向胖姑娘的娘亲,问询:“王妃,最近小姐吃几顿,吃的大多是什么?”   李言蹊如实回答,老太医点了点头,最后抬手切脉,须臾抚须开口:“小姐有些胖了,胸腔沉闷喘息声便大了,该减少食量了。”   低头看了眼坐在她怀里却不老实伸着胖手勾着柑橘的女儿,李言蹊凤眸眯起,女儿一天喝十几顿奶,确实有些过了。   然而此时心硬的李言蹊在看到女儿闭眼睛干嚎时不由自主的开始喂奶,每每看到打着饱嗝睡去的女儿,李言蹊便又装模作样的恢复心冷的娘亲。   过了两月,看到又胖了一圈的女儿,送走笑呵呵的老太医,李言蹊彻底下定决心为女儿减奶!   第一步便是将女儿送出她的房门,眼不见为净。   美滋滋一天十几顿奶的胖姑娘住进了哥哥邻侧的院子,还不知自己面临减奶的恐惧。   再次闭着眼睛没有眼泪的干嚎时,出现的不是美美的娘亲,而是一个一脸阴沉的男童,睁眼见不是娘亲,小姑娘迟钝了半晌,继续干嚎。   虞行彻本是在自己的院子修习,结果听到临院持续不断的的哭声不得不出门来看。   看到一侧慌张无措垂头不语的嬷嬷侍女,虽然妹妹在干嚎,但虞行彻还是有些心疼,垂眸开口:“你们下去吧。”   房内的侍女嬷嬷有些犹豫,但见小王爷如此坚决,忙退身离开。   看着小床里的妹妹,虞行彻试了几次始终不能将妹妹抱起走上三步,不是因为他不懂抱小孩子的姿势,而是妹妹委实有些重。   聪慧敏捷的虞行彻拧着眉头看了半晌,随即将一个厚厚的毯子放在了地上,将妹妹放了上去,扯着被子的一角,小哥哥终于准备带着妹妹找娘亲。   安全越过了门槛,想到前面再无遮挡,虞行彻便放心的扯着被角拖着妹妹。   因为小哥哥的‘严谨’,胖姑娘奶还没喝上,脑袋却经历撞石头,撞木柱,撞树杈,一路撞到了娘亲院子,受了天大委屈的胖姑娘已经不想喝奶了。   看到妹妹哭声越来越大,虞行彻十分焦急,在外高岭之花的俊美男童一遍遍柔声安抚:“马上就要到了,娘就在前面,马上就能喝到奶了。”   “哇啊……哇啊……哇啊……”   胖姑娘吃了不会说话的亏了。   房内,李言蹊正受着良心的谴责,反复默念自己是不是对女儿太过分了,可想到女儿除了一天吃十几顿奶外还要吃各种糊糊便又觉得不行,她必须坚持减少女儿的食量。   许是内心谴责的太厉害,李言蹊总觉得隐隐能听到女儿的哭声,然而细细听了听确实是女儿,李言蹊立刻惊起,打开门,看到往日一席白袍俊美严肃的儿子衣衫不整汗津津的站在院门口,心疼的紧,然而再一看儿子后面捧着脑袋坐着大哭的女儿,心肝具颤。   喂了女儿奶,李言蹊眼泪巴巴的摸着女儿一路上撞出的几个大包,心疼死了,不但没有减少胖姑娘的食量,这一日反而多奖励的几顿奶。   眼角还挂着眼泪,吃饱了的胖姑娘顶着一头的包,美滋滋的砸了砸嘴甜甜睡去。   吻了吻睡得香甜的女儿,李言蹊蓦地有些心虚,她当初不会就是这样吃胖的吧,想到自己责怪爹爹任由她胖着发展,李言蹊一叹,她真是冤枉她爹爹。 第101章   摄政王府下人的月例极高,外面的人听闻皆心生向往,然而再听到府中规矩后便都散了心思。   针对下人的规矩虽然严格,但针对府中两个小的的规矩更为严格。   自小便懂事听话的虞行彻现在已经完全能一板一眼的遵守爹爹立下的规矩了,然而刚刚会冒话的虞几霜却仿若世外的野人,什么都看不懂,听不懂,拨弄个大脑袋一不顺心就耍赖,若是虞应战在府还好,若是不在府,小姑娘便仗着娘亲的疼护横耍。   李言蹊虽然是商户之女,但在她小时与她教授礼仪的嬷嬷皆出自宫中、府门,所以即便平日任性胡闹,安静下来虽然也有些散漫慵懒,但举手投足间也透露出骨子里的优雅。   素手纤纤,李言蹊细嚼慢咽的用饭,坐在一侧,早已用完饭的虞应战则服侍小妻子用饭,时不时夹些小妻子爱吃的菜放入碟子。   李言蹊另一侧,端着碗举了一圈,见无人给自己添糊糊,小姑娘不大开心了,拨弄着手中的碗,小姑娘轻哼一声,随即试探的看向娘亲,见娘仍旧用饭不理她更为生气,还想重重一‘哼’却先看到爹爹轻抬的眼眸。   小姑娘扁了扁嘴,托腮不语。   虽然不敢胡闹了,但小姑娘心里却不甘,小手一下一下推着碗,直到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小姑娘才小脸浮上笑意,歪着头看着地上的摔得四分五裂的碗。   像是找到了乐趣,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话,小姑娘喜滋滋的抬头正打算继续摔碗,却猛地看见爹爹娘亲都在看自己,娘亲总是亲亲抱抱她,小姑娘倒是不怕,但看到爹爹一脸阴沉,小姑娘咽了一口口水。   知道小姑娘坐着无趣才胡闹的,所以看到小姑娘吓到了,李言蹊并未多加责怪,但想到夫君在侧,忙回过头去娇软开口:“夫君,我吃饱了,你与我去小憩吧。”   眉头皱紧,虞应战沉沉的看着女儿,听到妻子的话最终决定放过越发不知规矩的女儿,垂眸揽上小妻子的腰,一手摸了摸妻子肚子:“吃饱了?”   撇开他摸自己肚子,李言蹊嗔去一眼,虽然两人四下如何亲昵都有过,可她好歹是个女子,哪个女子不想展现最好的一面给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她平日再懒散都要很精致,又岂能肚子鼓鼓?他竟然去摸自己的肚子,通过鼓不鼓来判断她有没有吃饱,她又不是女儿。   察觉妻子的肚子小腹平坦紧致,顿觉小妻子是因为想要女儿快些去玩,所以没有吃饱便离席,所以见小妻子提裙离开,虞应战再次侧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女儿,正要沉声训斥,里间率先传来妻子的轻唤。   “夫君,你快来呀。”   犹豫再三,虞应战蹙眉离开。   小心脏砰砰直跳的胖姑娘因着娘亲的维护最终逃脱了爹爹的训斥。   然而下午虞应战去校场训兵,李言蹊却代替了夫君教训了女儿。   因为从摔碗中得到了乐趣,现下能扶着椅子、墙壁站起来的胖姑娘沉迷于将高处的东西拨弄到地上,听到清脆的响动便‘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郡主,不行不行,那个是王爷送给……”   “啪——”   “咯咯咯咯咯”   惊慌声伴着清脆声让内室熟睡了一个晌午的李言蹊睁开眼眸,听到外间女儿的笑声,李言蹊闭上眼眸勾唇一笑,她的女儿真招人喜欢,笑声都这么好听。   “怎么办啊,这是王爷送给王妃的琉璃灯,碎成这样……不行!郡主那个是王妃的水晶杯!”   笑意淡去,李言蹊坐起身,凤眸眯起:“将她给我抱进来!”   将女儿的腿盘在一起,小手揣放在盘起的小腿上,见女儿端坐好,李言蹊这才坐在女儿的对面眯眸开口:“知道错了吗?”   小姑娘大眼睛明亮,长睫扑闪的看着娘亲。   李言蹊轻哼,双手抱臂,再次开口:“知道错了没有?”   小姑娘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整齐的牙齿,打算爬向娘亲。   李言蹊抬手,坚定不移的伸出手抵住女儿的脑袋,让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小姑娘摸不到娘亲,急的眼眸泛红,手臂伸出上下挥动:“抱抱,抱抱,抱抱。”   虽然纵着女儿,但李言蹊也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才不是个只会撒娇的,心眼多着呢,然而看到女儿大眼睛蓄满泪水,李言蹊也决定改变策略,素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双肩抽动,呜呜的哭出声。   胖姑娘哭泣的声音停住,眼里含泪的看着捂着眼睛哭的娘亲,万分焦急,这一次彻底急哭:“娘,我错了,呜呜呜。”   看不到娘亲的脸,胖姑娘爬着上前扶住娘亲的肩,粉白鼓鼓的小脸凑去,十分可怜。   埋头在身侧的枕头上,李言蹊闷声道:“你日后不许摔东西。”   胖姑娘闻言连连点头:“嗯。”   听到女儿的小声音,李言蹊心软了,侧头看向扶着自己肩膀的女儿,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小姑娘见美美的娘亲理自己了,十分开心,窝进娘亲的怀里长舒一口气,糯糯问询:“娘,那我们现在能吃糕糕了吗?”每天这个时候娘亲都会给她吃糕糕的。   李言蹊:……   她女儿不是为了这顿糕点才认错的吧,应该不是,她可是她亲娘啊,她当然最重要了。   身为亲娘的李言蹊全当自己的胖女儿懂事了,听话了,自然如以往一样为小姑娘准备了糕点。   晌午刺肤的日头开始变得柔和,瞧着女儿用完了糕点,李言蹊便拿过帕子为女儿擦手:“霜儿与娘去外面走走吧。”   她女儿已经一岁了,可只能扶着东西走,想到儿子六七个月便会走了,李言蹊总觉得也该教女儿学走路了。   对于独立走路,小姑娘还是怕的,因为刚刚学走路时摔倒在地上碰了头,所以当被娘亲放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与她招手的娘亲,胖姑娘急的五官皱起:“娘!”   这处庭院空旷,除了秋千便是厚厚的绿地,四下没有能扶着的东西,所以李言蹊才会抱着女儿到这里,然而看着女儿颤巍巍蹲下要爬来,李言蹊轻叹,随即眼眸一亮将自己的裙角拿过放在女儿胖乎乎的手中:“你扶着娘亲的裙子走好不好。”   不想走了,胖姑娘委屈巴巴的摇了摇头,头上的两个朝天辫随着摇头的动作跟着脆弱的颤了颤。   “乖宝宝,你扶着东西不害怕,扶着娘更不害怕了。”   说是这样说,可牵着娘亲的裙角和扶着椅子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大一样,刚刚焦急,小胖姑娘的大脑袋上浮了一层汗,为难的抓了抓,看着娘亲对着她笑,胖姑娘扁了扁嘴,实在想不出哪里不一样的胖姑娘终于点了点头。   茵绿的草地上,身着红锦照纱广袖裙子的女子缓缓走在前面,时不时凤眸含笑的回头看着身后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脸凝重,胖手紧紧的攥着红裙逶迤下的一角,缓缓走着。   半晌,出了一身汗的胖姑娘乖巧的被自家娘亲抱在怀中,劫后余生一般叹息,还好扶着娘亲,否则她定要摔倒。   分不清扶和拽的胖姑娘十分庆幸。   比起胖姑娘的心有余悸,知道女儿已经会走路的李言蹊兴冲冲的与从校场归来的夫君绘声绘色的说着女儿傻兮兮的样子,虞应战却越听眉头蹙的越紧,并非是因着小妻子的话,而是因为他刚刚一进门便察觉出了不妥。   严肃的看了眼四周,虞应战沉声:“灯呢?”   他若路过街市总会给小妻子买些玩意,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院子内外的摆设虽有几百上千,但他却记得一清二楚,生活在一起久了,他了解小妻子的喜好了,旁的不多说,那盏灯是她这一年最喜欢把玩的。   笑意僵住,李言蹊眼眸游移:“我不喜欢了,让鸿雁几个收拾起来了。”   心里暗哼,虞应战褪下外袍抬步离开,半晌手里提溜个睡眼惺忪的胖姑娘回来,房内那曾经被哥哥时常站的墙角现下属于胖姑娘了。   李言蹊心头不忍,嘤嘤嘤的扑到在自己夫君怀里,她的女儿又弱小……嗯……又无助……嗯,反正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这么狠心啊。   坐在床侧,抱着怀中的小妻子,虞应战蹙眉轻拍了拍小妻子的屁股:“莫要胡闹,喃喃该睡了。”   她怎么能睡得着,她的小心肝站墙角呢!   看着眼泪巴巴的小妻子,虞应战附身啄了啄那扁起的红唇,轻轻一叹:“喃喃。”   李言蹊不高兴,她的胖姑娘虽然爱装傻充愣心眼多,可她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那是她一点一点喂胖的女儿,即便日后娇纵任性她也认了。   在外向来一言九鼎绝不妥协的摄政王蹙眉半晌,再次啄了啄小妻子的唇角眼睑,这才命女儿身边的嬷嬷进来将人抱走。   看到女儿乖巧的趴在嬷嬷肩膀,大眼睛雾蒙蒙的模样,李言蹊心疼的紧,她女儿优点那么多足以掩盖一些性子上的缺点,她相信她的女儿定然受人喜欢。   心里这样想,李言蹊却开始心虚,她女儿有什么优点?   能吃……   猛地甩掉窜入脑海的词,李言蹊高兴的坐在自家夫君怀中,抬头啄了啄夫君的下颌:“夫君,我好喜欢你啊。”   轻哼一声,衣袂翻动,虞应战将人纳入身下:“那你要乖些。”   不眠夜后,日头刚露,虞应战餮足着袍上朝,一夜迷离的李言蹊这才睡去。 第102章   虽然因着娘亲的维护,胖姑娘免于站墙角,但分到院子的月例却没了,虞几霜的娘亲乃商户之女,所以旁的还不认识胖姑娘却早早的认识了能够买吃食的银钱,所以听到嬷嬷说不给她买爱吃的糕点是因为被爹爹扣了糕点钱,胖姑娘便气鼓鼓的去寻娘亲,然而知道娘亲与人晌午后出门了,胖姑娘便绝望了。   坐在娘亲房门前,胖姑娘托腮看着院外,看到攥着袋子走过的舅舅时,大眼睛骤亮。   小刀最近有些失落,因为他听说小豆丁很快就要正式去校场习武,随同阿渊一同上朝听政了,他再也不能时时看到小豆丁了,心里知道小豆丁该去修习的可却也极为不舍。   同样坐在自己房门前的门槛上,小刀托腮抬头,却在看到跌跌撞撞走来的胖姑娘。   虞几霜一脸兴奋,看到舅舅便笑的更为灿烂,歪头甜甜一笑:“舅舅!”   正心里空虚的小刀心口瞬间被填满。   不大好意思直接开口,胖姑娘扭着脖子腼腆半晌,从我最喜欢舅舅到请求舅舅陪她玩一直说了好久,小刀连连点头,拍着胸脯答应。   铺垫了许久,胖姑娘大眼明亮:“那舅舅能不能给我买糕点?”   “没问题!”   胖姑娘一蹦三尺高,小刀也笑的开心,随即摸了摸胖姑娘的脑袋:“什么是买?”   一侧高兴的胖姑娘笑意僵住。   看到外甥女小脸顷颓,以为她不开心了,小刀不敢多说,咽下他出门都是随便拿的话。   穷的叮当响的舅甥俩半晌出现在了虞行彻的院子。   胖姑娘机敏,大眼睛转来转去:“哥哥真好看。”   小刀局促,连连点头附和:“嗯嗯嗯。”   从书中抬头,虞行彻小脸严肃,向站在他房门前的一大一小瞥去一眼:“要我给你买吃食?”   胖姑娘眼睛一亮,小刀看了看外甥女跟着眼眸一亮。   肃容抬手,虞行彻命人买了两个糖葫芦回府,爹爹不许妹妹吃糕点他不能忤逆,但却能变通些。   得了糖葫芦,胖姑娘开心了牵着舅舅的走出了哥哥的院子,然而才走出院子不久,从没有吃过这样好滋味的东西,小姑娘三两下便将糖葫芦用着上下四颗小牙吃的干净,砸吧着嘴,留恋那酸酸甜甜的滋味,胖姑娘仰头,眼眸睁的老大,短胖的小手指了指舅舅手中的糖葫芦:“这是什么?好吃吗?”   小刀眉头担忧一蹙,小辫子好像没有小豆丁聪明,她才刚刚吃完就不记得了。   担忧的俯下身,小刀再看到外甥女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丢了一只更为怜惜,忙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了过去:“你先吃,舅舅不吃了,不过你不要动哦,舅舅去给你找鞋子。”   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糖葫芦,小粉舌不断的舔着嘴唇,丢了鞋子只记得吃的胖姑娘连连点头。   小刀寻找长路寻找着外甥女的鞋子,终于在草丛中寻到,生怕小姑娘走远忙折返回去,看到外甥女好好的站在路上吃着糖葫芦时,小刀才松了口气,上前为胖姑娘穿鞋子。   专注于吃的胖姑娘眉开眼笑,沾满了糖渍的手扶上舅舅的肩头,脑袋愉快的左右摆动,附身为侄女穿鞋的小刀握着那小脚放入鞋子,嘴里碎念:“喃喃日后不要再弄丢鞋子了也不要乱跑了……”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小刀的声音顿住,小刀轻轻抬头看着面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小姑娘,眼眸骤然一红,他又忘了,他的喃喃早就长大了。   正吃糖葫芦吃的开心,胖姑娘猛地看到舅舅眼眸通红,忙擦了擦舅舅的眼泪,磕磕巴巴的将手中的糖葫芦交出去,商量道:“我把糖葫芦还给你,你不要告诉我爹我吃了你的糖葫芦。”   莫名伤感的小刀点了点头,轻轻抱了抱眼前的胖姑娘,咧嘴一笑。   他的喃喃长大了,可他还有小豆丁和小辫子啊。   *   自吴岚生子出月子后李言蹊再未见过吴岚,与吴岚一同在街市上玩,再回府时李言蹊仍旧舍不得吴岚离开,两人便坐在了府内聊天。   将吴岚姐姐的儿子抱在怀里喜欢着,看到胖小子不认生憨笑的模样,李言蹊喜欢的紧,她的儿子小时甚少笑,总是一脸严肃,现下稍大些了更是总不见笑模样,与他爹一样,女儿倒是常笑却是个小心思颇多的,所以抱着吴岚的儿子李言蹊不想放手,但见小家伙不断看向女儿,李言蹊淡笑将胖小子放到了软塌上。   命人将一早放在车上的糕点拿来交给王府的嬷嬷,吴岚便专心与李言蹊说话:“糕点是大伯昨日带回来的,瞧我,与你走了一天现下才想起来,我最近总是丢三落四的。”   李言蹊一笑,为吴岚斟茶:“徐嬷嬷说生了孩子总会犯些糊涂,日后就好了。”蹙了蹙眉,李言蹊抬头:“薛太医昨日回来了?”   吴岚点了点头,想到大伯至今未娶,仍旧独身一人让公婆惦记,不由叹息:“昨日到府打了个转便又走了。”以前她不知,婆婆让她相,看她便试着寻了寻,后来才知道原来大伯心中一直有个女子,只不过与那女子无缘。   见吴岚叹息,李言蹊也心头窒闷,她从不知那位薛大人喜欢孔雀,若不是去年她回淮南为父母孔雀添用度,她或许一直都不知道,想到当初薛定海为自家夫君解蛊后欲言又止问询孔雀的模样,李言蹊也轻轻一叹,错失才是薛定海心中最放不下的事吧。   两人因想起沉重的过往而叹息,而坐在软榻上玩的虞几霜自在看到一盒精致的糕点被拿入堂内便口水横流。抬袖擦了擦嘴角,胖姑娘向着那匣子爬去。   似察觉胖姑娘的视线,一直偷偷看着胖姑娘的男童害羞垂头。   越过‘高山’越过‘土地’,胖姑娘在软塌上披荆斩棘,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匣子,直接从拦路的胖小子身上碾压过去,然而还未伸手去拿,装糕点的匣子便被收了起来,被禁止吃糕点的胖姑娘懊恼的以头抢榻。   既然不甘心,在爹爹未回府前胖姑娘便决定以优异的表现赢得娘亲的同情。   看到与娘亲说话的人离开,胖姑娘踉跄的坐近娘亲的怀中,小眉头忧郁的蹙起:“唉。”   送走吴岚,李言蹊刚刚落座怀里便多出个小姑娘,听到那声轻叹,李言蹊勾唇,她就说她家胖姑娘心思多。   垂眸替女儿梳着凌乱的头发,李言蹊一叹:“你瞧瞧刚刚那个小哥哥多乖巧憨厚。”   小哥哥?   回忆了一下并未回忆起刚刚房内有男孩,胖姑娘凝重的点了点头:“霜儿也要像小哥哥一样乖。”   笑着抱起女儿走入内室,李言蹊准备抱着女儿小憩,知道娘亲要休息,爱吃大过爱睡的胖姑娘生怕娘睡去她便没糕点了,忙开口:“娘我想给你捶背!”   昨日身上酸软,难得胖姑娘想方设法的讨好她,李言蹊点头舒舒服服的趴在床榻上。   重重的肉拳头专注的为娘亲捶背,半晌一身薄汗的小姑娘忍了又忍:“娘你舒服吗?”   “嗯。”   “娘你开心吗?”   “嗯。”   “娘,我能吃一小块糕点吗?”   虽然知道女儿是为了糕点,但听到这话李言蹊还是有些失落,撅了撅嘴将女儿抱在怀中,闷闷道:“娘亲没有糕点,你就不爱娘亲了吗?”   什么是爱?   胖姑娘绞尽脑汁想如何会回答好娘亲的问题,然而想了半晌也不懂,面对娘亲便心灵脆弱的胖姑娘终于忍受不了这一日受的委屈,哇的一声大哭。   她就想吃一块糕点怎么这么难啊,生存太难了!   “生存从来不易,即便是身为帝王,起来。”   一身狼狈,身着白袍的萧纪咬牙从地上爬起,捡起被挑开的剑再次摆正姿势,一剑击出。   剑锋虽然比刚刚几次稍显凌厉,但对于虞应战来说依旧太慢,破绽重重,一掌击出,反手握住少年的手腕回腕,刚刚向他袭来的剑便袭向了少年,开刃的钢剑锋利至极,划破了少年的前襟。   点到为止,虞应战蹙眉松开手,萧纪手腕极痛,猛的被放开稳不住身形连连后退,直到跌坐在地上。   看了眼日头,想到会等他用饭的小妻子,虞应战没了耐心:“今日便到这里。”敛眸转身,然而看到少年衣襟露出的粉红帕子,蹙了蹙眉。   忍着身上的酸痛,萧纪起身拜礼,但在看到那双黑眸看向自己的胸前的帕子时面色涨红,忙将那粉红帕子塞进袖口。   上下打量一番,想到萧纪的年纪,虞应战了然的收回眼眸:“明日臣命礼部准备。”   虞应战话说的隐晦,但萧纪听懂了,闻言萧纪面色落寞,果然六嫂那时的话只是玩笑,他幼时不懂,可为帝几年,越来越大便清楚了六嫂说会将女儿嫁给他的话不过是玩笑,他也不喜欢那个将自己吃的圆滚滚的姑娘,可当一日他醒悟那胖姑娘并不是他未来的妻子后却有些落寞,所以这个被强制换来的饭兜兜他便一直没有扔掉,可似乎真的只有自己将那句话当真。   垂眸转身,萧纪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没有梦遗过。”   少年难得赌气的话让虞应战颇为诧异,随即英眉皱起,回想起来,那粉白色的‘帕子’似乎有些眼熟。 第103章   虞几霜自出生以来除了她爹爹便没有怕的,所以会走路后胖姑娘在府里更横着走了,照例搅合了一圈自己院子的小池潭,摘了一朵花花,胖姑娘高高兴兴的去找自己美美的娘亲。   许久不放风筝了,这日日头不热,外面也有徐徐的风,李言蹊便打算带着女儿去前院放放风筝。   拿着自家夫君做的大蝴蝶,李言蹊有些吃力,想到还要牵女儿便回身嘱咐亦步亦趋等着牵手的女儿:“你牵娘的裙角吧,娘要拿东西不方便牵你。”   胖姑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头也不抬的一手去牵娘亲的裙角,一手攥着手里来之不易的糖果吃的起劲。   前头妖娆妩媚的美艳女子拿着个比自己身量还大的蝴蝶,后头胖乎乎的小姑娘一走一绊的牵着娘亲的裙角吃的认真。   等了片刻,见鸿雁买轴线回来,李言蹊熟稔的开始放风筝,当高大威猛的蝴蝶飞向空中,李言蹊才兴冲冲的回身看女儿:“霜儿你看娘放的风筝高不高?”   一路专心吃糖的胖姑娘闻声抬头,茫然的看向娘亲指着的方向,下一瞬立刻大惊失色:“娘!”   一声惊呼伴着哭腔响彻整个摄政王府,耳力极好,坐在书房看奏折的虞应战闻声蹙眉,垂眸沉声:“去问问。”   隐在暗处的侍卫离开,飞奔向前院。   前院的李言蹊也因着女儿这一生嚎啕吓了一跳,看着胖女儿蹦挑着要抱抱,不解的将手中的线轴拿给鸿雁俯身去抱女儿。   胖姑娘连糖也不吃了,哭的面色涨红,泪如雨下,胖手指着空中的风筝:“娘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吻了吻女儿哭的涨红的脸,李言蹊狐疑的看向天空,女儿不是怕风筝吧?   因着胖姑娘的害怕,李言蹊便抱着女儿回房,许是当真吓到了,李言蹊拿了许多糕点不管用,胖姑娘一直哭个不停,李言蹊有些怕了,见夫君走入房内,立刻双眸通红的看向夫君。   看着即将一起哭的妻女,虞应战容色严肃,抬手结果小妻子怀中的女儿,见小姑娘当真吓到了叹了口气,大手轻拍了拍:“莫要怕。”   阴沉低沉严肃,但却也让人心安,大手拍抚了几次,胖姑娘抽抽搭搭的渐渐小了哭声,瞧着女儿不哭了,虞应战将人放在她自己的椅子上。   哭了太久,现下虽然不哭了胖姑娘仍旧抽抽搭搭,却也不忘一手去揽面前的糕点一手怔怔的送入口中。   坐在夫君怀中,李言蹊松了口气,但看到嬷嬷侍女拿来太多的糕点,又有些后悔,便命侍女上前拿走些。   面前的糕点越来越少,胖姑娘猛地回神,焦急的举起手中的两个糕点愤怒的看向自己的侍奉嬷嬷。   看到女儿桌前还剩一个,手里有两个,李言蹊便对着那嬷嬷点了点头,自己则起身咬了口女儿举过头顶的沙糖糕,本就很小的沙糖糕顷刻各少了大半。   愤愤看了眼嬷嬷,见嬷嬷离开,知晓自己守住了糕点的胖姑娘红肿着眼睛将手拿下,然而看到手里皆是半个的糕点,有些茫然,四下看了看,颇为不解:“咦?”   嘴里吃着女儿的糕点,李言蹊不敢回头,听到惊奇,李言蹊暗暗好笑,回头跟着蹙眉:“咦什么?霜儿刚刚自己吃了,快吃吧,吃完娘亲抱你睡觉。”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今日受了惊吓的胖姑娘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刚刚是我寄己吃了。”   难得女儿呆呆的模样,李言蹊暗暗好笑,怕那鬼机灵醒神发现,李言蹊忙转过头面对夫君笑个不停。   揽着坐在怀里的小妻子,坐的笔直的虞应战轻轻附身,吻上那红唇。   气喘与自家夫君分离,刚刚还笑的开心的李言蹊凤眸一嗔:“女儿还在。”   肃容蹙眉,虞应战俯身又啄了啄,声音低沉:“喃喃唇上有糖。”   ***************************************************************************   身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之子,虞行彻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自小被爹爹亲自教养,虞行彻很早便知事,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要得体,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   到了五岁这一年,虞行彻要正式随同父亲上朝、习武了。   儿子第一天上朝,李言蹊心里惦记,怕儿子害怕,怕儿子不习惯面对太多的生人……一晚上辗转反侧,天一亮,察觉自家夫君起身,李言蹊也忙起床,披了件斗篷便向儿子的院子走去。   洗漱后,虞行彻沉稳的穿好中衣,拿过外袍正要穿上突然听到门外响动,许久见匆匆进门的娘亲,端端正正的俯身拜礼:“娘。”   以前还会趴在她怀里笑的儿子,似乎很久前便再没有笑模样,不是他像他爹爹还是心中不开心,李言蹊心疼,拉着儿子的手拿过外袍:“娘给你穿。”   娘亲经常晚起,今日竟然起的这样早:“娘你去睡吧,彻儿自己能穿。”   轻哼一声,李言蹊自顾自的为儿子着衣:“以前娘我也按时起的。”只不过嫁了个让她起床困难的夫君。后面不好与儿子解释,但李言蹊有些怨愤儿子心中自己不是个好榜样。   李言蹊生疏的为儿子穿外袍,穿鞋袜,耽误了太多时候,虞行彻有些焦急,爹爹还要检查他昨日的拳法,现下估摸来不及。   非但练拳来不及,虞行彻第一次上朝也要来不及了。   系着腰带,循着记忆为儿子系好后,凤眸含笑:“看娘给你系的多工整。”   心头焦急,虞行彻点了点头然而抬头看到自己被系反的腰带,不由蹙眉:“娘,你将我的腰带系反了。”   李言蹊诧异,怎么可能,她以往都是这样给她夫君系的,她夫君还夸她呢,她都为自家夫君系腰带系了很多次呢。   时候来不及了,说话间虞行彻便已经将腰带重新系好,忙抬步转身,随即又顿住脚步,回身看到美艳的娘现下委屈十足,不由叹了口气,心中焦急却也转身上前抱住娘亲的脖颈,轻轻吻了下娘亲的脸颊,他爹说他不能依赖娘亲,他该让娘亲依赖,但他很快便不能再与娘这般亲近了,趁现在他年岁还小,便多亲近娘亲些吧。   李言蹊眼眸泛红,送着儿子出门。   等在门外许久的虞应战看到小妻子眼眸泛红,上前将人揽过,俯身吻了吻小妻子的眼睛:“快回房吧,莫要踩到斗篷。”   吸了吸鼻子,李言蹊看到自己随手拿的斗篷是长的,闷闷的点了点头。   父子俩一同离开,因着李言蹊的一时兴起,时候便来不及了。   高大油亮的黑马上虞应战凝神端坐,一侧同样黑亮的黑马上男孩眼帘微垂,他以为爹爹会训斥自己不守时候,他见过爹爹训斥不守时的将士的。   看着并驾为他牵马的爹爹,虞行彻开口:“儿子今日迟了,未按时与爹爹去前院习武。”   眉头微蹙,一向严厉绝不妥协的人现下淡淡开口:“对待你娘的事没有迟和来不及,你须得记住没有比你娘更重要的事,无论何时你都要与你娘有耐心,哄着她,容着她。”   想到娘亲知晓系错腰带的震惊模样,虞行彻蹙眉沉思,难怪娘亲什么都那么生疏,似乎娘的一切从来都是爹爹准备好的,几年如一日的这般细致,即便娘亲会也要忘了。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虞行彻想到曾经薛伯伯与他说的话,他自然最喜欢娘亲,他娘虽然有些稚气,但他娘应是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人。   ***********************************************************************   一夜辗转反侧的李言蹊,自儿子夫君走后依旧辗转反侧。   进房内看到自家小姐还未休息,以为小姐如昨晚一样担心着小王爷今日上朝会害怕出错,鸿雁坐下开始叠着这一季置办的裙子,轻声安抚:“小姐莫要担忧,小王爷很厉害的,奴婢听闻年初的时候小王爷在校场射箭便能射中靶心。况且又王爷在侧,小王爷不会有事的。”   李言蹊原本是懊恼自己越发笨拙,但听到这话却支起耳朵坐起,自女儿出生她便全心全意照料女儿,虽然也会兼顾儿子,但儿子时常在外,父子俩回府时从不谈起外面的事,她似乎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想到儿子刚刚不过五岁就已经拉弓射箭,身为娘亲李言蹊第一反应并不是骄傲而是心疼,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小肉团似乎经历了许多辛苦。   突然想听听儿子的事,李言蹊鼓励的看向鸿雁。   并不是不想让小妻子知晓,而是虞应战只想让自己的小妻子活的自在,除了不主动告知,虞应战并不会隐瞒妻子任何事,她若想知道都会知道。   说了许多,鸿雁放下手中的衣服,唏嘘不已:“王爷平日还要教授皇上习武,所以皇上和小王爷经常切磋武艺,皇上比小王爷大了许多,但听说小王爷却经常能赢皇上呢。”   又想起一事,鸿雁有些骄傲:“上次万邦来朝,小王爷还与外邦的神射手射了平手呢,那人说小王爷是神童。”   听得越多,李言蹊就越怀疑,毕竟神童的娘连腰带都不会系。   轻哼一声,李言蹊埋头在枕头上,她也是神童来着,爹爹说她分得清数后速算很厉害的!她算的账从不出错的!她生的儿子定然聪慧。   听了鸿雁不懈努力的安慰李言蹊虽然放下了担忧儿子心思,忘记了懊恼自己不会系腰带的事,但开始担忧下一件事了。   她儿子这么优秀,被拐骗了怎么办?   虽然儿子武艺上能赢过皇上,会射弓,但当今身上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射弓也要试试佩弓在身边啊,况且也只能远远的击打敌人。   想到自己也是差不多五岁时被拐骗的一次经历,李言蹊决定要训练儿子如何应对绑架! 第104章   李言蹊说要教儿子应对拐骗并非心血来潮。   难得儿子未留在校场用饭, 李言蹊决定将心中的担忧说出。   一身白袍的虞行彻净手漱口,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妹妹的一侧, 向来敏锐的人察觉娘亲的目光抬起头来:“娘?”   李言蹊双手交握, 眼中闪烁担忧,她的儿子乖巧懂事,长得还这般漂亮精致, 万一身边的侍卫疏忽了去,有人将她的儿子拐骗走怎么办,毕竟当初自家夫将儿子带在身边儿子也曾受过伤呢。   旁人吹嘘儿子武艺如何好, 可在她眼中她的儿子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倘若儿子当真信了那些人的话而骄傲自得疏于防范让人有了可乘之机就糟了, 小眉头蹙起, 李言蹊坐近儿子身侧:“彻儿, 你日后外出定要注意,莫要与陌生人说话, 莫要吃陌生人给的吃食,莫要仗着有武艺而疏于防范。”   眼眸盈盈透着担忧, 仔细瞧了瞧知娘亲不是在玩笑,虞行彻有些默然,不动声色的看向已经着手用饭的爹爹。   手下为妻子添汤, 虞应战轻抬眼帘,淡然垂眸继续做着手中的事。   虽然不过是淡淡一眼, 但虞行彻了然爹爹事事顺着娘的性子, 垂眸开口:“娘, 我知道了。”   撅了撅嘴,李言蹊看着端坐用饭神色沉稳的儿子,心中不确定的怀疑,儿子到底是当真听进去了还是在应付她?   想到自己幼时被拐骗走的经历,李言蹊便心有余悸,女儿还小日后也会常在她身边,可儿子现下时常与丈夫外出,离开她的视线她总有些不能安心。   临到夜里,怀疑儿子没有真的听进去话的李言蹊见自家夫君从盥洗室走出,上前扑倒自家夫君的怀中:“我要去偷儿子!”   她必须要儿子知道这件事的严肃性。   这样事是不是个严肃的事虞应战并不知道,但他却感受到了小妻子的不严肃,大手拍了拍小妻子的屁股:“喃喃莫要踩为夫的脚。”   “嗯?”   疑惑的低头,看到绣鞋一毫不差的踩在赤足之上,李言蹊有些讪然。   一边擦着头发,半身赤果、的虞应战将小妻子抱入怀中,低头啄了啄红唇:“喃喃想要如何偷?”   听到正事,顾不得刚刚的失误,李言蹊红唇勾起,眼眸明亮:“你放哨,我去偷。”   月上梢头,万籁俱静,两人黑衣的两人出现在一处雅致恬静的院子前。   像模像样的趴在院子前瞧看了半晌,明知不会有人出来的李言蹊还是心有戚戚,第一次做坏事,她怕嘛。   呸,她这不是做坏事,她这是要教导她的儿子万事不能轻敌。   李言蹊扒着院门看的仔细,虞应战却看到穿着自己衣袍的小妻子蹙眉,半晌拍了拍小妻子的肩。   看到院子中儿子房内的灯熄了,李言蹊正想着计划,猛的被拍了肩,惊吓回头,看到身后的夫君嗔去一眼,含怒迈步,然而下一刻便因着足下踩到袍角向前倒去。好在铁臂结实又早做好了准备,虞应战蹙眉揽住小妻子的腰身,见人稳住身形,附身去系小妻子的长袍子。   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小胸脯,任由自家夫君为自己挽起裤腿外袍,素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同样长出许多的袖口,她喜爱艳丽,自然没有黑色的衣袍,她要去偷儿子不好穿的鲜艳,找来找去便决定穿自家夫君的袍子,然而穿上才发现自家夫君的外袍能装下两三个她。   将多余的锦布系好,虞应战起身啄了啄妻子撅着的嘴角,低声嘱咐:“慢点走,夜里黑仔细脚下,莫要慌张。”   看着院内的情形,李言蹊频频点头,抬步向院内走去时,才眉头一蹙,夫君往日的话听着到没什么不对,但现在怎么听着像坏人交流经验呢?   得了经验的小偷如预期一样十分顺利的潜入了儿子的房内,躲开了所有障碍,但看到床上一板一眼睡觉都极为认真的儿子李言蹊心头柔软,本想留下证据告诉儿子她一个没有武艺的人都能在他毫无察觉潜入他房内教导他莫要掉以轻心,现下李言蹊却忘记了来时的目的。   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小眉毛,心疼的亲了亲儿子长了茧子的小手,脱下鞋李言蹊窝进儿子的被窝,她已经很久没有搂着儿子睡觉了。   站在门外放哨的虞应战:……   看了眼天色,虞应战轻轻一叹,叩了叩门。   准备抱着儿子睡觉的李言蹊猛地睁开眼眸,瞬间想起来时的目的,忙起身穿好鞋子,将怀中准备好的帕子放在儿子头侧,最后种种亲了亲自己的乖儿子这才出去与放哨的夫君汇合。   大开门,李言蹊凤眸微眯,红唇不悦的撅起:“你做什么叩门?吵醒了他我明日便不能教导他了。”   黑眸沉沉瞥向房内,见门内忍不住要动的儿子不再动作,虞应战敛眸将手中的斗篷披在小妻子肩头:“放了帕子我们便回房吧。”   自己成功潜入儿子房中未曾惊动儿子,李言蹊高兴点头,想到明日儿子定会惊诧不已便捂嘴偷笑了笑任由夫君牵着自己向房中走去。   端起身板落座,李言蹊抬起眼帘,高深的看向儿子:“今早你看到的帕子是娘昨晚放的,你看娘一个没有武艺的人都能在你不知情下进入你房中,若是旁人便更容易了,彻儿你日后决不能因着会武艺便掉以轻心,知道吗?”   与娘同样凝重,这一次虞行彻严肃的点了点头。   见儿子相信了,李言蹊高兴的紧,眼眸明亮继续开口,将自己昨晚编好的防坏人口诀背给儿子听。   听着平平仄仄稚气十足的打油诗,高岭之花的小王爷……有些说不出口,想到昨晚经历的大戏,小王爷暗暗一叹,哄娘亲实在太累了,难为他爹几年如一日的纵着了。   完成了小妻子教导儿子的心愿,这晚虞应战以为能搂着自己的小妻子安眠了,然而刚刚落座怀中便做了一个神采奕奕的的人。   “夫君,我们今天去偷女儿吧!”   她从未经历过那样刺激的事,兴奋!   *********************************************************   女儿并未按照计划去偷,因为计划偷女儿的人被自家夫君抱在马上连夜带出了府。   已经宵禁,城门早早关起,街市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城门附近除了城墙上手执□□的守卫再无旁人了。   ‘得得得’的马蹄声靠近,有些困倦的将士执枪上前,然而还未怒喝开口,便看到一个明晃晃的金字令牌,忙跪地叩首。   “开城门。”   冷声传来,侍卫挥手示意时,一道柔软的声音跟着响起:“我们这是去哪啊?”   城墙上的侍卫条件反射看去,这才看到摄政王怀中竟坐着一名女子,女子一身黑色骑装,因着男人的遮挡只露出半张脸,然而侍卫却立刻认出了那位正是摄政王的王妃。   一骑快马奔驰而去,城墙上的侍卫皆算去困意,一人望着那快骑喃喃:“咱们王爷真是辛苦,白日主持朝政,晚上还要带着王妃遛弯。”   众人闲侃玩笑,带着王妃遛弯的摄政王则快马驶向了离京不远的小镇。   *********************************************************   被圈在府中许久,被夫君带出府的李言蹊一路上捉了鱼,坐了船,玩了才到了以山水景色闻名的行安镇。   虽然天色已晚,但街市热闹的小镇皆人来人往,看着楼下的灯火,坐在酒楼二楼的李言蹊眼眸明亮的看向自家夫君:“你怎么发现这样有趣的地方?”明明他从前不在京中的。   将小妻子今日网的鱼虾一样不落的放在身侧的椅子上,虞应战拿过帕子为小妻子净手:“前些天有奏说这里有外族悍匪。”   兴冲冲的小脸转过,李言蹊眼眸明亮:“我们要去剿匪?”   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小妻子,虞应战附身啄了啄红唇,他的小妻子倒是越来越胆子大了,虽然小妻子现下胆子大了,他也不打算说这山匪是留给儿子训练用的。   垂眸沉声:“玩的开心了我们便要回府了。”   兴致阑珊的点头,李言蹊用着面前的点心。   “你知道我们镖局今日从京中承运的是什么吗?”   “能是什么,这么近的路,就算你运的事金子也拿不了几个钱。”   压低声音,一人得意一笑:“我们今日还真就是运的金子,还是二十几抬箱子的金子。”   “二十几抬?”   “我与你说你莫要与别人说,听说谁户部拨往凉州改田修坝的欠款。”   “那怎么会运到咱们镇子上?”   那人不再多言只嘿嘿一笑。   这一处镇子位于京中西部,凉州则在东方,运到这南辕北辙的小镇自然是有人从中贪扣了修坝的银钱。   李言蹊眼眸明亮的看向自家垂眸不语的夫君,想要偷女儿的人现下想做个好人。   蹙眉抬头,虞应战沉声开口:“那一会要乖乖回房睡觉。”比起知晓有人贪扣钱款,虞应战更在意小妻子的睡眠。   真是个不称职的人,瞪去一眼,李言蹊点了点头。   昨日偷儿子,今日劫富的两人半晌便出现在镇子上户部陈大人的别院内。   雄赳赳气昂昂而来,然而李言蹊却极为失望,有二十几台箱子金子的院子怎么没有人守着呢?   蹙眉无声击退袭来的护卫,将人丢出院外,虞应战继续护在小妻子身边。   顺利找到藏匿的箱抬,李言蹊不禁有些疑惑,那些劫富济贫的侠士每次都这般容易潜入旁人府中吗?   天色已经深黑,坐在自家夫君怀中,李言蹊已经眼眸微垂了,即便困倦了却也不忘的叮嘱:“今日我骑马的事莫要与嬷嬷说,她会责怪我。”   揽着小妻子的腰,将怀中人的兜帽带上,虞应战沉声:“好。”   大手勒马,黑马向京中疾驶而去。   次日一早,户部陈大人贪扣修缮欠款之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众人暗暗赞叹摄政王勤于政事,竟连夜追回了修缮银款。   然而昨日才准备追寻修缮款的吏部众臣却暗暗狐疑,王爷不是说要先请旨圣上定夺后再动手吗?怎么昨晚亲自端了陈大人的别院?   众人暗自揣测,却无人知晓摄政王当真不过是带着闷坏了的小妻子出门一游而已。 第105章   自百天后便被封为郡主的胖姑娘最开心的便是每日能与美美的娘亲穿一样的裙子, 每天穿上与娘亲穿着一样款式的衣裙,胖姑娘便觉着自己定然与娘亲一样美丽。   穿着红纱裙的虞几霜一如每日一样, 敦敦敦的跑向娘亲的院子, 站在门前耐着性子等着娘亲晨起。   然而耐心不过片刻,胖姑娘便蹙起了眉头,小脸皱起, 娘亲越来越懒了。   又蹲在娘亲门前等了好久, 等到胖姑娘完全没有耐心, 胖手抬起‘啪啪啪’的大力拍门, 门终于被打开了, 然而开门的是穿着黑色里衣的爹爹。   胖姑娘吓得的后退两步, 立刻反应过来这日是爹爹沐休的日子,随即故作镇定双手交缠抱住自己的肩膀, 结实的“哼”了一声,奶声奶气的不悦道:“我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 哥哥都去校场习武了,爹爹却还睡懒觉, 爹爹一点都不勤奋。”   听到自下传来的奶音, 虞应战垂头, 看到胖胖的女儿学着她娘亲的模样眯起眼眸的模样时,眉头蹙起。   胖姑娘因着爹爹的动作惊恐的后退, 最后一个钻身从爹爹身侧的空隙逃开, 委屈的呼喊:“娘, 爹爹要打我, 就像打哥哥一样要打我了!”   虞应战:“……”   还在睡梦中的李言蹊半睁着眼眸眯起眼睛,纤细白皙的手臂慢慢撑起支在额角,看着纱帐外的女儿,懒洋洋的安抚:“霜儿莫怕,娘定会好好教训爹爹。”   因为门开着,床上的纱衾被吹起一角,纱衾内慵懒妩媚的女子嘴角含笑,凤眸眯起,慵懒似猫儿,更说着不合规矩的话,虞应战蹙了蹙眉头,关门回房内。   虞几霜一脚踢着一个鞋子便要爬上床,然而爬到一半人便腾空,四肢在空中划了两下始终不能着落,团团转过头,看到爹爹时人也被放到了外间。   呆呆的看着紧闭的门,胖姑娘下一刻便眼红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闻声而来的嬷嬷、侍女们忙上前安抚。   门内,虞应战沉着脸坐回床榻,将那身着轻缕素衣的人抱在怀中,拿过温好的衣裙替她着上中衣,李言蹊懒洋洋的坐在他怀中,凤眸还带着困意半眯着,红唇不自觉的微启。虞应战附身吻了吻她的肩膀:“下次莫要穿的淡薄便让霜儿上床。”   轻哼一声,李言蹊垂眸看了看自己的纱衣,随即撅了噘嘴:“那你刚刚做什么不给我着衣?”   虞应战:“……”   看着理直气壮的人,虞应战竟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似乎从好久给小妻子穿衣服的便是他的责任了,看着面容红润的人,心中柔软,将人压在床榻上桌吻了吻,沙哑开口:“喃喃刚刚想要如何教训为夫?”   李言蹊眯起眼眸,红唇一勾,脖颈轻抬,知道他要去校场不怕死的咬了咬他的下巴:“这样。”   黑眸翻涌热火,肌肉一瞬紧绷,想到她最近身子不适,闭眸隐忍半晌,狠狠的吻了吻她的红唇,直到那娇软气喘徐徐时才将人重新抱回怀里,一边为她穿好衣服,一边忍下那火热,看着依旧瘫软在他怀中喘息的人,眉头蹙起。   明明哪里都不行,却偏偏要拨撩他。   将人转过身,附身吻了吻她的红唇,看到她锁骨处的青紫,英眉头一蹙,抬手又将衣裙向上拉了拉,一边将人重新放进被子里,一边嘱咐:“我要去校场了,喃喃与霜儿玩一会儿要起床用饭。”   已经闭上眼睛即将陷入沉睡的李言蹊:“嗯。”   虞应战:“……”   半晌穿戴整齐的虞应战去了校场。   看到爹爹离开,小姑娘忙溜进房中,叽里咕噜的爬上床,掀开纱帐看到娘亲露在锦被外的肩膀上有青紫的痕迹,大大的眼睛骤然一红:“娘,你怎么受伤了。”   听到女儿的声音,李言蹊从睡梦中清醒,凤眸微眯,伸手过去:“过来陪娘睡觉。”   娘亲真好看,胖姑娘红着眼睛怔了怔,随即想到娘亲肩上的青紫,小嘴扁起窝进娘亲的怀中,她要快些长大,不能由着爹爹欺负娘亲。   仰头看着再次睡去的娘亲,胖姑娘思绪飘远,瞧着娘亲美艳的脸,粉嫩的小嘴不由自主的微张,她是娘生的,是不是也像娘亲一样好看?   哥哥眼睛便与娘亲长的像,她定也像娘亲!   一向喜欢玩乐的虞几霜此时乖乖的躺在娘亲怀中,闻到娘身上的馨香,明明是过来寻娘亲玩的小姑娘渐渐有了困意。   大的揽着小的,母女俩一睡一个上午,若不是虞行彻回府,母女俩估摸定要肆无忌惮的再睡下去。   在鸿雁姑姑为娘亲梳着头发的时候,沉迷于娘亲美色的小姑娘仰着大脑袋看了半晌,看的实在累了,便看向立身铜镜中的自己,小手托着肥肥的脸颊左右端详,不见与娘亲相似的尖下巴,小姑娘不悦的撅了撅嘴,然后伸出胖胖的小手牵起自己的裙摆两边,小脚点地高兴的转了一圈,足下却一个趔趄,在众人反应不及时,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跌让小姑娘突然意识到,她与娘亲不一样,娘亲美美的,她……胖胖的像个刚出锅的馒头。   悲怆的抬头,小姑娘眼泪巴巴的看着娘亲,直到自己被抱起,十分委屈的撅着屁股埋在香香的娘亲怀中:“娘,我不漂亮!”   李言蹊纤细的手拍了拍女儿鼓鼓的小屁股,启唇一笑时,凤眸更为妩媚:“胡说,团团生的与娘亲一模一样,哪里不漂亮?”   小姑娘抬起沉甸甸的脑袋,红着眼睛扁嘴:“真的吗?”   吻了吻女儿的大眼睛,李言蹊心里有些嫉妒,她的女儿怎么生了这样大的眼睛,她若是生了女儿这样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会总被人误会善于心计了,这肉蛋蛋是自己亲生的,即便再嫉妒李言蹊也心中暗暗泛酸,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们团团最漂亮。” 与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姑娘高兴了,娘亲挑选的裙子,亮晶晶的首饰都好看极了,娘说她好看她就定然好看。   看小姑娘开心了,李言蹊素手轻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哥哥定然等急了,团团出去先于哥哥用饭,娘马上过去。”   开开心心点头,只有体重肖似娘亲小时候的团团顿顿顿的跑向膳堂。   小姑娘看到哥哥时便兴冲冲的跑来,一股脑的爬上哥哥的怀中,知道妹妹每每都要坐在他怀中用饭,虞行彻从校场回来便沐浴过洗去了一身汗意。   兄妹两人已经坐在桌旁了,小刀却焦急的看向门外,他肚子饿了,手却还没洗,喃喃怎么还不来了。   哀怨的看着小径,看了许久终于看到了要等的人,眼眸一脸,感动至极:“喃喃!”   桌旁,李言蹊为小刀净手,虞行彻为妹妹净手,小姑娘以前不懂现在看到了有些奇怪,任哥哥握着她的小胖手,偏着脑袋问出声:“娘亲为什么给舅舅净手?是因为舅舅是我的好朋友吗?”   李言蹊手微顿,别的不知道,她却知道女儿这以自我为中心的模样像了谁。   虽然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处处纵着,但李言蹊心中还是极为有数的。   ****************************************************************   用了饭,将摇头晃脑的胖姑娘召唤到自己跟前,凤眸精明的眯起,李言蹊勾唇一笑:“霜儿与娘学些规矩可好?”   看着娘亲的笑容,胖姑娘什么也没听清的点头:“好。”   半晌,李言蹊决定从自己最擅长的事开始,身为一个妻子,李言蹊一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处不足,所以唯有拿得出手的一件便弥足珍贵。   拿着布包的火石,李言蹊一边熨烫自家夫君的衣袍,一边侧头与女儿讲解熨烫的技巧。   胖姑娘手里拿着糕点凝重点头,上下看了许久,似是学到了精华。   片刻,命嬷嬷拿了小一些的火石过来交给女儿,李言蹊鼓励的看向女儿。   胖姑娘眉头微蹙,凝重的拿着火石上前,看了眼爹爹的衣袍,像模像样的伸出一只小脚丫,原模原样的踩上了娘亲刚刚踩过的袍子一角,学到精髓一般熨烫衣袍。   这一日以熨烫衣袍引以为傲的李言蹊眼泪巴巴的意识到自己的不足,难怪自家夫君衣摆下总有鞋印,是她踩的啊,是她踩的啊。 第106章   迷茫的走在大雪中,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的感受是原本的温暖不在了, 他有些惊惧害怕, 直到一个衣衫破烂的人牵起他的手。   “这大雪像刀子的抽人脸,你可小娃娃竟然独自走了这么远,好!是个有韧性的, 你若无处去便跟着老头子我吧,有我老乞丐一口肉菜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虽然他也想吃肉菜, 但他太冷了, 迷茫中点了点头, 从此他有了一个名字, 叫小刀。   跟着老乞丐辗转了许多地方, 虽然缺衣少食但小刀却很喜欢。   盯着眼前破掉了一角的碗,按照老乞丐说的那般, 小刀不敢移开一下,老乞丐说这是他们吃饭的碗, 很重要,像性命一样重要!   所以当看到碗里被扔入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小刀眉头蹙起, 十分愤怒,抬头看向前方。   粉白的胖姑娘一入眼, 小刀便想到软软白白的馒头, 他只吃过一次这样的馒头。   胖姑娘扎着两个精致的辫子, 性子似乎十分胆怯,因着他猛地抬头吓得蹲坐在了地上,眼眸含泪带着哭腔道:“徐嬷嬷说金子最好,你不想要金子吗?”   充满敌意的看着胖姑娘,小刀嫌恶的将不是吃食的东西丢出碗外。   胖姑娘可怜巴巴的捡起金子,不解的看着小乞丐,他刚刚不是再看旁人吃包子吗?他不是饿了吗?   胖姑娘挠了挠脑袋,‘蹬蹬蹬’跑远。   小刀看到那‘白馒头’跑开,收回眼眸继续盯着面前的碗,心中松了口气,他成功的保护了自己守住了碗……   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小刀看着碗,脑中却不断出现那胖姑娘双眼隐忍泪意的模样。   四个冒着热气的白包子出现在碗中,小刀一怔,缓缓抬头。   眼里还湿润的胖姑娘双手揣在怀中费力的蹲下,粉白的小脸偏过,好看的眼睛因笑眯起,声音软糯:“这个你喜欢吧,吃吧。”   小刀饿极了,不是因着那不断钻入鼻间的肉包子,而是因着眼前软糯糯的胖姑娘,胸腔似乎被一瞬填满,小刀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喃喃,我们该回府了。”   轻呼声传来,胖姑娘闻声要起身,然而过于圆滚的身子却让胖姑娘跌坐在了地上,眼睛霎时微红,小刀喉头一动,想要抬手然而胖姑娘却含泪爬起身,拍了拍裙摆不甚在意的跑远。   小身影逐渐消失,心中陡然焦急,小刀猛地起身却因着脖颈的粗制的铁链跌坐回原处,甚少发声的喉咙攒动半晌才笨拙的沙哑开口:“喃喃。”   那一晚小刀没有吃包子,而是将包子藏了起来,可鼻子敏感的老乞丐回到破庙便闻到气味寻到了包子。   看着老乞丐津津有味的吃着包子,小刀握着自己分来的一个包子怔怔出声,脑中不断回想那个白白胖胖的姑娘,可手中的包子慢慢变硬了变脏了,他看着包子想不起那胖姑娘的模样了。   “喃喃,喃喃,喃喃。”   养了小刀这么多年,知道小刀发病了,老乞丐叹息着再次将人打昏,拴在巷口的墙角的马栓子上。   从癫狂到清醒,已经过了几日,记不住事的小刀嘴里念着陌生的词,盯着眼前的碗。   “魏姐姐我们一起玩吧。”   “我们去巷子里玩吧,我娘说巷子外有马车往来会撞到咱们。”   “走吧,正巧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们看。”   “魏姐姐,等等我。”   五六个身着锦裙的小姑娘结伴而行,身着水粉的胖姑娘踉跄的跟在后面。   听到说话声,小刀怔怔抬头,看到熟悉的小姑娘一瞬开口:“喃喃,喃喃。”   沙哑粗粝的声音响彻巷子口,小姑娘们回身看去,见到脖颈被拴住的少年乞丐纷纷惊怕后退。   “喃喃你竟然认识这个乞丐?”   “我娘说物以类聚,喃喃既然有了朋友就莫要与我们一起玩了,反正我们玩的你也不懂。”   小姑娘们结伴走远,胖姑娘急的满头大汗,听到嘶吼心中害怕,看到几个姐姐走远又心生难过,不知如何应对,胖姑娘大哭回府。   胖姑娘不见了,小刀喃喃自语许久才再次蹲回碗前,他让她哭了。   ****************************************************************   当胖姑娘在此出现在巷子口,已经是很久后了,即便胖姑娘将自己掩藏在墙后露出半张脸来,小刀仍旧第一时间认了出来,心中雀跃,喉咙一动,然而想到那日大哭离开的胖姑娘,小刀坐回了原位,怔怔的看着那一脸犹豫的胖姑娘。   似是鼓足了勇气,胖姑娘终于从墙后走出,看着几个在巷口玩的小姑娘甜甜一笑:“魏姐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胖姑娘小脸依然粉白,但原本明亮的眼眸带了几分怯意,眼眸也比上次一见红肿许多。   她爹说过她多主动几次,姐姐们就不会嫌弃她了。   一身绿缎裙的姑娘闻声率先回身,满脸不悦:“你没有娘,我们不和你玩。”   胖姑娘脸上的笑意僵住,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眸蓄满泪水,她是有娘的,可她不知道她娘去哪里了,突然有一日便不见了。   似突然想起什么这一次胖姑娘率先跑开。   这一日,李言蹊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娘很早就离开,然而年岁极小的胖姑娘固执的认为离开便是走去了很远的地方,当晚便下定决心去寻自己的娘亲。   靠在墙边打着瞌睡,然而听到簌簌的想到响动小刀抱着破碗霎时惊醒。   看到远处从狗洞爬出的胖姑娘,小刀擦了擦眼睛,刚刚看清那人是胖姑娘便见一脸络腮胡的男子走近那处,手掌伸过,将胖姑娘从狗洞里拔出,带着人便离开了巷子。   大哭声传来,心中惊慌,小刀立刻起身然而脖颈间的铁链跟着一动,跌坐回原位,死死的抠拽着铁链,原本就锈迹斑驳的铁链不知从何处断开,小刀第一次没有老乞丐的牵着跑出了巷口,跟着那装着胖姑娘的马车一路走出了淮南城。   被打的的口鼻流血,但他终于看到了胖姑娘,那个一笑甜美的胖姑娘也终于再次看向了他。   可他心口好疼,因为他什么做不了。   ****************************************************************   “上次魏琳说她没有娘,我娘说是因为她爱哭所以她将她娘克死了,爱哭的人聚灾。”   “她为什么总跟着我们啊,玩的好好的现在都没兴致了。”   圆滚滚的小姑娘攥着手里各色羽毛扎成的毽子,扁着嘴,红着眼圈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几个姐姐互相耳语,她爹明明说过给她做了漂亮的毽子,这回姐姐们都会喜欢上与她玩的。   局促的站在原地,胖姑娘忍着泪意扬起笑脸,举着手中爹爹给她扎的毽子,鼓起勇气再次讨好:“这个是爹爹给我扎的,我能与你们一起踢毽子吗?”   毽子是孔雀翎羽剪做的,比几个姑娘手中的毽子都精致,然而精致之物总显得鹤立鸡群,看到那精致的毽子,几个小姑娘互看一眼收起了手中鸡毛扎成的毽子,轻哼一声撞着那胖姑娘便要离开。   一直跟在胖姑娘身后的黑发少年看到胖姑娘被撞得踉跄坐地,紧张伸手去扶:“喃喃,喃喃。”   才刚刚学会说话的少年神色慌乱,看到胖姑娘小手流血,黑眸更是阴怒的看向那几个撞人的姑娘,几个姑娘因着那阴沉的眼睛吓得得色尽散,推搡着惊慌离去。   不见了威胁,黑发少年回过身,将那蹲坐在地上胖姑娘抱提起来,为胖姑娘拍了拍粉裙子上的尘土,捡起地上彩色翎羽做成的毽子:“我与喃喃玩,我会一直与喃喃玩。”   胖姑娘扁着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嗯。”   小巷子里,黑发少年伴着胖姑娘踢着毽子,同样笨拙的两人玩的正开心,然而下一刻巷子里便被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少年挤满。   一身华服的少年蹙眉一扫,轻哼上前:“刚刚是你们欺负我妹妹的?”   行乞之时四处漂泊,被欺辱惯了,察觉的到危险的黑发少年再次阴沉着脸站起,胖姑娘却再看到几个少年一脸威胁后吓得小脸苍白,摆着小手摇头:“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欺负琳姐姐。”   蓝衣少年正是爱学着侠士呼风唤雨的年纪,轻哼一声,也不看那肉团团似的姑娘,振臂一呼指着站在前面黑发少年:“就是他,给我打,敢欺负我妹妹,一个乞丐的儿子以为被李伯伯收养就眼高于顶了,打,给他些教训!”   学着话本子里的侠士一般,少年们将黑发少年团团围住,几人立刻扭打成一团。   胖姑娘吓坏了,凤眸里充盈泪水,原地踏着脚,不断的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不要打小刀,不要打小刀。”   巷子里,胖姑娘哭的撕心裂肺,往日明亮稚气的眼中透着惊恐,被人围打的短发少年挣扎着与人纠缠一处,缝隙间看到那胖姑娘眼中的惊恐,手脚却顿住。   胖姑娘被吓到了,夜里睡得不好,府中的大夫开了药才抽噎着睡着。   一身白袍的李家老爷哄着女儿睡下才走出外间,看到外间局促不安满面青肿的少年时摇头一笑,抬手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短发少年沉闷上前,忍着疼痛任这个人给自己上药,心里却惦记着那哭的惨淡的胖姑娘。   李家老爷给少年上着药,想到看到那乱做一团的少年们,摇头淡笑:“想要保护她可不能这般莽撞了,日后要圆滑一点。”   短发少年偏头,眼中写着迷茫:“什么是圆滑?”   李家老爷哈哈一笑,这才想起面前的少年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儿,一边上药一边长叹:“就是聪明些,做人要聪明些。”   岁月推移,少年已经不记得太多的事了,可那一次记住了那个对他来说极为陌生的词‘聪明’。   记住了聪明的人能护住他的胖姑娘。   他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但……他的胖姑娘一定会找到一个聪明的人护着她。 第107章   虽然娘亲说自己与娘亲长得很像, 但随着日渐长大,虞几霜越来越觉得自己与娘亲长得不像。   娘亲美美的, 自己胖胖的。   胖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身躯, 虞几霜有些忧郁的看向在房中比划着奇怪动作,一脸潮红的娘亲。   双手交握在腮旁,胖姑娘一脸羡慕, 她娘娘不是胖胖的真好看。   看着娘亲即便流汗仍旧稳稳的维持着姿势, 胖姑娘看了看自己的手脚, 她娘说这样可以让身材好, 她也想身材好!   凝重点头叠起自己的双下巴, 胖姑娘伸出自己的两只胖手努力保持平衡, 脖子费力的抻了抻学着娘亲的模样轻轻抬起一只脚,重心瞬间不稳, 胖姑娘单脚蹦跶了几下,连连后退, “哐当”一声撞到了门槛上。   ‘哇’的哭嚎出声,不待习舞的李言蹊睁眼安抚, 已经知道羞耻的小姑娘受不了打击的哭着奔走。   她与娘不一样啊, 她一点都不像娘亲。   伤心的坐在前院的秋千上, 小姑娘绝望的抹着眼泪,她听嬷嬷说, 哥哥的眼睛像极了娘亲, 可没有人说她与娘亲长得像。   单手扣在高墙上, 旋身翻入墙院内, 萧夺蹙眉四下看了看并无暗卫在此处把守,并无侍卫在附近,并无……   衣摆一紧,萧夺眯眸垂头,然而看到牵着自己袍角的胖姑娘时一时恍神。   胖姑娘眼睛睁的老大,眼眸中还残留着水光,精致的小衣裙沾上了许多枝杈树叶,若不看小姑娘的脸,萧夺几乎以为这个一身狼狈的胖姑娘同他一样是带着目的潜入将军府的了。   他是翻墙,她是钻洞。   卸下一身戾气,萧夺单膝俯身,端详这个与李言蹊有着相似轮空的胖姑娘。   胖姑娘眼角挂泪,一脸呆像,不用问出口,他也知道这个胖娃娃是谁,萧夺勾唇抬手将人抱起,还待开口,眉头一蹙,察觉有暗卫靠近,面色一沉,那些人倒是无处不在,但他好不容易来京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归,长眸眯起,看了看怀中的胖姑娘,一如来时一般,萧夺衣袂翻动,飞身而去。   对于拐骗这个词,胖姑娘在许久前娘亲教导哥哥时她便略略知晓了,所以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亲时十分害怕,泪眼婆娑,颤巍巍的拿起还攥在手中的袍角:“我放开你,你也放开我好不好?”   真是那男人的女儿,现下自身难保也不忘威胁他,萧夺眯眸,:“威胁我?”   颤巍巍放下手中的袍角,胖姑娘大哭:“我想要我娘!”   胖姑娘当真委屈了,她不知道威胁是什么,但她害怕,撕心裂肺的哭嚎,引得街上往来的人皆频频张望,一时手忙脚乱,萧夺忙低声轻哄:“我带你去吃甜糕,吃完甜糕送你回去。”   高昂的声音骤然收住,没有经历过娘亲预防拐骗训练的胖姑娘伸出一只胖手,十分好哄骗的指着不远的方向:“走,霜儿带伯伯去。”   虞几霜这一日经历过了她之前从未有过的满足,玩意随便买,吃食随便吃,她再不是动辄被克扣糖糖糕点的小姑娘了。   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糖三角,胖姑娘摇头晃脑的看着街市两侧,时不时眼眸明亮的指向铺子中:“这个我喜欢!”   “包起来。”   “那个我也喜欢。”   “都带走。”   路过花花绿绿的门面,胖姑娘兴奋的指了指:“这个我也喜欢!”   顺着小手看去,花楼前一身薄纱的女子妩媚一笑,萧夺面色一沉,她的爱好倒是广泛。   喜欢漂亮小姐姐的虞几霜嘿嘿一笑,只当小姐姐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而笑的,忙将手中剩下一半的糖三角拿出:“小姐姐,你喜欢吃甜的吗?”   *******************************************************   书房内,将批阅后的文书拿给儿子,虞应战蹙眉静听儿子的看法,一侧进门的暗卫神色严肃附耳言语。   沉静的听完儿子的话,虞应战沉着脸起身离开。   那暗卫是妹妹身边的,猜测许是妹妹惹了祸,虞行彻便自顾自的继续看手中剩下的几个卷宗文书,然而字还未看多少,门便被叩响。   一个脑袋率先进门探了探,看到外甥在,小刀嘴角咧开,然而想到自己的来意,迅速收敛笑意,轻咳一声迈入房内。   心中暗暗一叹,但虞行彻仍旧上前拜礼:“舅舅。”   生怕外甥以为自己过来捣乱,小刀攥着手中的纸,郑重开口:“小豆丁你现在要与好多夫子修习,我虽然不及那些夫子聪慧,但我也能教你些东西。”   所以舅舅是过来指导他课业?   他是舅舅须得成为外甥的榜样,为了让外甥对他刮目相看,小刀刻苦尝试了,拿过了手中的纸端端正正的放在案几上,蹙眉回头:“你以前很小,喃喃像你这般小的时候都不会,所以我那时不能告诉你,可你现在都与夫子修习了,我必须告诉你了,这个很难的,你一定要学会哦。”   额头似有青筋一跳,虞行彻抬步上前,看到纸上的内容一脸阴沉。   学着夫子的模样,小刀在房中来回绕了几圈,对十以内加减胸有成竹的人严肃回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两根筷子加三更筷子一共是几根?”   等待接受考题的虞行彻拒绝回答。   知道爹爹一会儿会回来继续问他朝中之事,但即便心中焦急,虞行彻仍旧挥墨写好了舅舅精心设计的考题,然而本以为应付了舅舅他便能专注课业时,门再次被叩响。   一身红锦裙的李言蹊托着漆盘走近门,眼眸明亮:“彻儿,娘做了最拿手的鱼汤,快过来尝尝。”   *******************************************************   府门外,接过嘴角都是糖渍已经睡熟的女儿,虞应战蹙眉看着被剑划伤的萧夺,随即瞥了眼他身后吓得惊慌失措的女子,想到这人带着自家女儿去了那样的地方,虞应战沉声:“就这般难忍?”   他不懂旁的男人为何动辄便要去那花楼寻欢,但从来也不愿多言旁人的喜好,可虞应战心中着实厌烦不能控制自己情·欲的男子女子,毕竟生而为人,若不能控制自己,随时随地的沉沦,与禽兽何异?   见无人再攻来,萧夺不甚在意的收回双剑,不见自己一生狼狈,冷哼开口:“这你该问那胖姑娘。”他从没见过对花楼那般感兴趣的小姑娘。   看着怀中酣睡的女儿,虞应战蹙了蹙眉,他对她好似太过纵容了。   睡梦中被叫醒的胖姑娘,被放在了熟悉墙角,没有娘亲再侧,看着端坐在椅子上一脸阴沉的爹爹,胖姑娘心里流泪,萧伯伯,你还是带我一起走吧,被拐骗的滋味也挺好的。   *******************************************************   没有见到娘,抱着女儿玩了一天的萧夺遗憾的离开了京中。   回到淮南那一处李家坟园,萧夺勾唇跃入,瞥了眼墓碑前那不知何人放在此处的面纱,萧夺轻哼一声,依靠墓碑轻声开口:“你惦记的小姐过得很好,啧啧,可惜你看不到了,她的那个胖女儿还算有趣。”   想到那一脸阴沉的男人,萧夺笑意淡淡褪去,他其实也是有机会得到她的吧,当初在淮南,他若是多待一段时间便好了,那样他就能明白师姐为何喜欢留在她身边,一个无论经历任何挫折都爱笑乐观的女子总是有些不同的。   轻轻滑坐在地上,萧夺眼眸微红,不是他遇见的晚了,而是他没有抓住那光明。 第108章   摄政王为人肃冷, 行事严谨果决,比起年少时的内敛阴沉现下的摄政王虽然褪去了阴沉却也依旧严肃到令人生畏。   盘踞在京外百里的青山, 不知几年前涌入了异族盗匪, 许是习惯了游居不定,朝中几次派人绞杀皆因寻不到踪迹无功而返,几年蛰伏, 山匪越见猖狂,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许久不曾御兵的虞应战再次带兵前往青山,然而这一次虞应战自己未带一枪一戟。   驾马停留在半山腰, 看着烟火四起的青山顶, 虞应战始终沉默不语, 直到听到自上顶传来怒喝声时才垂头:“你可准备好了?”   少年身着军中特制的黑甲, 虽然只有十岁, 但俊美的小脸上完全没了稚气,虞行彻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武艺师承爹爹,武艺虽然娴熟于心但从未真正与人近身交手过, 这一次随同爹爹剿匪,他知道爹爹是为了检查他的武艺。   络腮胡,铜铃眼过惯了舔刀子生活的山匪一眼血气, 因着山寨被烧毁众人更是怒不可遏,看到始作俑者便挥刀上前。   一众将士同时攻上, 马上的虞行彻也毫不犹豫的下马与山匪交战。   众人之后, 虞应战则静静的看着儿子。   招式虽然凌厉却还是有些生疏, 看着被击打错步连连的儿子,虞应战眉头一蹙。   几十斤的长刀劈来避闪不及,虞行彻只能抬剑接下,虎口镇痛,足下后退在地上留了一道长痕,敛神凝眸,虞行彻不敢懈怠半分,面上不显山水,但心里却暗暗焦急,他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   大批的山匪被斩杀殆尽,一众将士整肃归位,不敢贸然上前,但见小王爷已经虎口破裂不忍上前请命:“王爷,那人是这处山匪的头目,武艺极高,小王爷恐不是对手。”   虞应战并不理会,依旧看着儿子与那人交手。   长刀再一次斜劈而来,虞行彻已经气喘吁吁,还未来的及再次抬剑,长刀已经只攻面目,心中惊骇,虞行彻蹬地后闪,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的爹爹,见爹爹只是眼眸冰冷的看着自己,虞行彻心中一窒,咬紧牙关,再次提剑迎上。   虽然力气不及那山匪,但好在虞行彻现下身量不高,灵活敏捷,被攻的连连后退,却不还手,待那人气喘吁吁再次劈刀而来,虞行彻眼眸骤厉,踏地踩在长刀上,左手执剑,居高临下看着那惊诧的山匪,一剑挥出,鲜血喷涌,人头滚落在地。   翻身落地,虞行彻抬头看向爹爹。   垂眸勒马,等候许久的虞应战沉声:“返京。”   将士整肃一致的返京,然而马被牵走的虞行彻只能徒步回京。   *******************************************************   许是太过贪安,李言蹊在知道自家夫君与儿子去剿匪后便不放心的紧,听到丈夫儿子没有受伤赶往京中,一日的忐忑才算散去。   站在府门前等了许久,命人去前头看了几次后李言蹊终于看到丈夫,然而总会跟在丈夫身侧的儿子却不见了踪迹,心中一惊,生怕消息有误,李言蹊提裙上前。   没想到小妻子在门外,对儿子未能精进武艺而沉怒的人忙翻身下马,几步让人揽入怀中,俯身亲吻安抚:“无事的喃喃,他在后面。”   微微松了口气,被自家夫君揽住腰向府内走去,李言蹊频频回头,始终不见儿子不由狐疑:“你们怎么会分开了。”   将手中折下的桃花枝递给小妻子,“给喃喃折的。”   李言蹊拿过桃花枝,眉眼笑开,只当丈夫为了折枝而未能与儿子同路,便兴冲冲的向府门内走去。   然而夜色降临,待用完晚饭,丈夫去书房议政,儿子还未回府,心中焦急,差人打探了几次,李言蹊终于看到了儿子,可见到儿子时李言蹊并不开心,眼眸通红。   少年一身沉重的军甲,徒步这般久头上已经大汗淋漓,身上的血渍也已经凝固,原本皙白俊美的少年狼狈至极。   心疼的将儿子抱在怀中,李言蹊现下已经顾不上想旁的了,只想看看儿子可否受伤。   在命悬一线父亲没有出手时虞行彻未难过,在独自走在狼嚎呼啸的山林中他未难过,在坐上从未做过的脏兮兮的牛车时他也为难过,他一向坚强,可现下被娘视同珍宝一般轻轻拥入怀中,虞行彻眼眸通红,自小便积攒的委屈一瞬爆发,哽咽开口:“娘,我很疼。”   他的虎口震裂了,顺着手腕一直在淌血,现下虽然干涸,可那疼痛之感却并没有消失。   扁嘴为儿子上药,李言蹊终于哭出声来,原本难过的虞行彻看到娘亲掉眼泪,止住心中的难过犹豫的伸手轻轻安抚自己的娘亲:“其实也不是很疼,爹爹今日定然瞧出了我的武艺生疏才生气,娘,你莫要哭了。”   虽然委屈爹爹将自己独自一人扔在山野,但他知道今日与那人厮杀落于下风是因着自己疏于这一套拳法的练习,一向对武艺要求严格的爹爹定是因为察觉而生气,比起将他带到校场惩罚他练剑,现下罚他徒步回府已经很轻了……   嘴上安抚哭鼻子的娘亲,但虞行彻眼眸却透出落寞,自他出生有记忆以来,爹爹从未夸赞过他,对他甚为严格,虽然爹爹对妹妹同样严厉可似乎妹妹比他轻松许多。   他有时候有些不解为何娘亲嫁给那样严厉的父亲,他不喜欢父亲,因为他似乎也不喜欢他。   儿子越懂事,李言蹊越难过,摸着怀中儿子的小脑袋,李言蹊吸了吸鼻子:“你放心,娘定会帮你教训他。”   娘亲不再流泪,虞行彻松了口气,听到娘亲笃定的话并未在意,闷声趴在娘的怀中:“娘,你说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   从未外露过心绪的儿子问出这样的话,李言蹊心知是儿子伤心了,心中怨怪自家夫君太过严厉,手下却温柔的摸了儿子的脑袋:“你爹爹很疼爱你,只是他不擅言辞,彻儿莫要多想。”   自己与爹爹的相处并不想父子,更多的时候更像上官与下官,所以听到娘亲的话,虞行彻只能做到后一句,不再多想。   嘴上宽慰着儿子,然而李言蹊离开儿子的院子便气哄哄的回到房内,她一定要自家夫君知道她的怒意。   寻了一圈未能找到打包袱的锦布,随即打开自家夫君的衣笥,拿出一件宽大的黑袍。   大大的黑袍包裹住自己的几件衣裙及女儿的几套衣袍,不待自家夫君回院子,李言蹊便牵着女儿回到京中李府旧宅。   虽然自出嫁后再未回到这宅子,但李家素不缺银钱,李府上下内外皆有仆从每日打理。   小姑娘向来随遇而安,吃饱了便甜甜睡去,等着与自家夫君正色理论的李言蹊也因着看着女儿的睡颜而忘记了愤怒,支着额角沉沉睡去。   *******************************************************   春日惊雷,本就睡不安稳的人陡然惊醒,疑惑了半晌自己的所在何处,李言蹊坐起身来。   外间候着的鸿雁听到响动进门,一边为自家小姐倒水润喉,一边眼眸游移,干巴巴开口:“小姐外面似要下雨了。”   刚从睡梦中清醒,李言蹊揉了揉眼睛,喝下水懒洋洋点头,随即瞧了瞧睡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勾唇一笑扯过被子准备继续抱着女儿睡去。   然而刚闭上眼眸,李言蹊立刻坐起,想到定会寻来的自家夫君忙起身下床,推开房门果然看见候在门外的自家夫君。   男人一身黑袍站在门外,触手摸过去衣袍已经泛潮,看着黑眸幽深的丈夫,李言蹊心中一涩,在一起久了从未与他分离,她几乎忘了自家夫君有一颗对她敏感的心了。   她不该与他生气的,她的夫君会害怕。   倾入那坚硬的怀中,李言蹊撅了撅嘴:“我只是想要吓唬你的,没想要离家。”   俯身吻了吻小妻子的长发,看见小妻子还未来的及换下衣袍,虞应战松了口气:“我知道了。”   他才不知道,她的事情他总要当真,他才不知道,李言蹊眼眸微红,趴在自己发夫君怀中轻哼开口:“你才不知道。”   抠弄着夫君胸前的扣子,李言蹊眼眸微红:“他自小便乖巧,你对他严厉也好,苛责也罢,他从来都未说过苦,可今日我看到他受伤,总有些不忍,我知道你想他快些成长,可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尚且能给他安逸,他慢些成长犯些错又有什么,彻儿他从来听话懂事无须苛责他便什么都清楚。”   抬头看向夫君,李言蹊声音沙哑:“况且他那样像你,我以前不敢想夫君少时经历过何样的艰辛,可看到儿子的经历我便心疼的紧,心疼儿子,我也同样心疼那样成长起来的夫君。”   雨水淅沥沥的掉落,怕怀中人着凉,虞应战将人抱起,坐在房内时才轻叹开口:“他伤的可严重?”   垂眸窝在他怀中,李言蹊轻哼:“你为何不自己去看。”从自家夫君怀中坐起,李言蹊抬眸:“今日我与女儿便宿在这里了,夫君今晚便与彻儿睡吧。”   蹙眉凝眸,定定的看着从未分睡的小妻子。   勾唇一笑,李言蹊双臂换上自家夫君的脖颈,凤眸微眯:“夫君,乖。”   在大手收紧时跳下,李言蹊含笑向着内室走去。   端坐的男人沉声一叹,到底听话的离开。   *******************************************************   房内寂静,案几上的书整整齐齐的摆好,明日要穿的衣袍小衫也都叠放在了床侧的小几上,床前属于少年的鞋子规规矩矩的摆放整齐,在他未多留意时他的儿子已经如他的想法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士了。   大手挑开纱帐,看着睡梦中蹙眉的儿子,虞应战轻叹一声抬手将儿子的穴道封住,这才褪去外袍躺在了儿子的一侧。   闭眸平躺,想到妻子的话,虞应战侧身看向儿子,小妻子说的没错,他照着自己的样子再养着儿子,无论他本该是何样的心性。   儿子也再默默的接受他加注再他身上的一切。明明以前同样是个怕痛会哭的幼童,现下却再未再他面前露出过一丝脆弱。   抬手拿过儿子受伤的手,看到包扎到儿子手臂的绷带虞应战蹙眉,知是小妻子的手法。   将绷带拆开,拿了药和绷带重新为儿子包扎虎口处的伤口,瞧见并无不妥后才将手放回被子里……手下一顿,虞应战垂眸开口:“你与你娘说委屈了?”   被封穴前虞行彻便察觉有人靠近,还未睁眼便被来人封住穴位,冲穴时才觉得来人熟悉,睁开眼眸看到为他上药的人便怔怔出神。   听到问话,虞行彻垂下眼帘,淡漠的小脸别开:“我没有。”身为将士委屈不该有的。   轻哼一声,虞应战躺回儿子身侧,闭眸开口:“你可想要离府去外面走走。”   眼眸一怔,从未离开过父亲身边的虞行彻猛地起身,随即敛下心绪,拜礼开口:“儿子想。”   没有离开父母身边的少年独自行走在武林之中,暂时脱下枷锁遨游属于自己的天地,在真正刀光剑中成长,直到一日知道了肩上的责任,真正成长为翩翩少年时,虞行彻才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 第109章   淮南地处西南, 光照好, 水产丰富, 每年供奉京中最多的便是水果鱼虾, 在淮南最出名的水果便是杨梅,淮南的杨梅极好。   每到夏初的几个月, 又红又大的杨梅院引得夫人小姐来来往往,谈笑往来,一众夫人小姐三三两两的聚集在杨梅林中。偌大的杨梅林一时热络非凡。   杨梅林中独僻出的一处园子,没有往来的夫人小姐,唯有一对夫君。   捧着女儿的脑袋啧啧暗叹,想到女儿上车前的叮嘱, 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李家老爷还是不忍的推了推女儿。   奋力的拱了两下身子,睡觉时不喜旁人打扰的小姑娘大力的翻了个身,原本便没有拴上的马车跟着颤了颤,即便女儿嫌弃自己嫌弃的紧, 李家老爷仍旧不厌其烦的拍了拍女儿的肉肩旁:“喃喃, 你不是说要摘杨梅吗?”   那时爱吃大过一切的小姑娘终于颤着两个辫子起身,怒哄哄的看了眼爹爹伸出胖胖的手:“抱。”   心头柔软又怜惜,带友情不顺畅的女儿出来散心的李家老爷忙将自己的小公主抱起, 胡渣渣的下巴蹭了蹭女儿的脖颈,听到‘咯咯咯’的笑声后才抱着女儿下了车。   小姑娘坐在爹爹怀中看着树上红丹丹的杨梅已经口水直流, 生怕女儿吃多了上火, 李家老爷难得的正色:“喃喃莫要吃太多, 吃一两个回到府中叫嬷嬷洗了才能吃……”   看着杨梅直勾勾出神,小腿已经等不及的乱蹬了。   李家老爷扶着树旁的梯子,胖姑娘认真的踩着梯子上树,伸手勾了勾拽下两颗杨梅,小姑娘眉眼笑开迅速放入口中,汁水四溢,小姑娘眼眸明亮继续伸手去摘杨梅,忘记了被排挤的委屈,只专心眼前的眼眸。   摇头叹笑女儿的爱吃,李家老爷大手摸了女儿软软的头发:“喃喃不是叮嘱爹爹要提醒你日后少吃些吗?”   疯狂吃杨梅的人完全不在意爹爹的打趣,用尽全身的力气专心吃食,哭笑不得看着女儿,李家老爷回忆起柔若无骨,温柔娇美的妻子来,明明他与妻子皆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怎么生出的女儿这般爱吃,想到妻子若在定也要与他打趣女儿,李家老爷眼眸温柔,妻子虽然温柔,却是真正是个擅言辞的,他见过许多能说会道的人却每每总被妻子呛得哑口无言。   怀念着妻子,李家老爷并未注意小姑娘为了够到更高的杨梅,小脚再登上一个了一个阶梯。   梯子有些摇晃,努力够着树梢杨梅的小姑娘身形不稳向后仰去。   反应迅速,李家老爷抱住沉甸甸的女儿足下趔趄向后跌去,头撞到了石头,顾不得疼痛李家老爷迅速看向怀中的女儿:“喃喃?”   因着跌落而吓得惊神,听到声音回神,小姑娘嚎啕大哭:“爹爹,你不能死啊,爹爹,你不能死啊。”   看到女儿的惊慌,李家老爷心头一酸,妻子离开女儿还小,他忘不了女儿总是夜半惊醒站在庭院赤足找娘的画面,后来年幼的女儿忘记了妻子,他虽难过但却更愿意让女儿活的开心自在,摸了女儿的头安抚:“爹爹不会离开你,爹爹要护着你一辈子,不会让喃喃受伤,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喃喃。”   嘴上这样说说,李家老爷心口却闷痛,他注定要食言了,妻子亡故,他便抑郁寡欢,身染顽疾,每日夜里呕血,他知道自己剩不下几年了。   一遍遍安抚,李家老爷怀中的胖姑娘终于安静下来,不知离别等待着的小姑娘闻言破涕微笑种种点头:“那爹爹,我能不能多吃些杨梅?”   大笑点头,李家老爷掩去眼中的湿热:“好,我的喃喃吃半篮子都好。”   不打算再冒险的小姑娘一口两个的吃着府中仆从摘来的杨梅,两腮鼓鼓。   父女俩静坐在树下,隔壁墙院里不断传来笑语。   “听说西北换守边将领了,新将军是皇帝最宠爱的外甥,听说西北存亡之际那位是带兵杀出血路力挽狂澜夺回失地呢,那样的人不知是何模样。”   “既然是那上位的外甥,我倒觉得这西北未必是他守住的,再说听闻武将都长得粗糙狰狞,莫要多想了。”   ……   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家老爷暗暗赞叹那位少年英雄,比起旁人,生意远及外族的李家老爷更了解西北的情况,看来,与外族的通商不如便能恢复了。   含笑垂头,看着怀中的女儿已经吃了半篮子的杨梅仍在继续吃,李家老爷大惊:“喃喃!你不能再吃了!”   双颊鼓鼓,小荷包鼓鼓,生怕爹爹发现,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抬头:“我没有再吃了!”   *********************************************************************************************************************************************************************************************************   与爹爹在别院游玩了一日,在爹爹的安抚下小姑娘终于再次骨气勇气去寻那总在她家巷子前玩的小姐姐们,李家老爷则与远道而来的好友坐在正堂内。   “李兄当真有远虑,幸好当初咱们筹措的商货没有撤离西北,如今那位小将军夺回西北,西北现下物资短缺,咱们的铺子只怕成了西北官府筹措物资的唯一选择了,哈哈哈哈。”   淡笑不语,李家老爷为相交多年的好友斟上一杯茶,静静听完那位小将军与知府筹措重建西北的事宜,暗自赞叹,待好友将一腔喜悦说完,李家老爷才含笑开口:“赵兄,你我交好二十几载,算是一起长大一起做生意,老友有件事想要赵兄相帮。”   放下手中的茶盏,来人连连摆手:“这说的哪里的话,托李兄的福赵某才有今日,赵某着粗犷的哪是做生意的料子,是李兄一直提携才是,李兄若有事但说无妨。”   含笑点头,再不客套,李家老爷轻声开口:“西北的铺子我占的八成股全权送给赵兄,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捧在手里心里护着惦记着,还望日后赵兄能照拂一二。”   面色一白,同席而坐的人声音沙哑:“你那病……”   点头含笑:“我明年出海,赵兄帮我遮掩一二年,待她忘了再建个衣冠冢便好,我女儿胆子小,我怕她瞧见害怕。”   常年游走在西北蛮夷的八尺汉子眼眸骤红,沉沉点头:“你放心,我必与一众兄弟护着她周全。”   轻笑起身,看着府门外大哭奔来的女儿,李家老爷心头酸涩,他家喃喃这般善良,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我已为我家喃喃定下了亲事,皆是赵兄告知与她便好。”   虽然他觉得妹妹家的小子配不上他的宝贝,他的女儿该寻个天下最好的男子,可至少性子纯善,他的女儿这般好,那人定会疼护他家女儿。   大步上前将女儿抱在怀中,李家老爷轻哄开口:“喃喃,爹爹带你去吃肉燕好不好?刘婆婆家新杀了猪肉,做的特别新鲜。”   从不束缚于悲伤的小姑娘哭声戛然而止,挂着眼泪的凤眸骤亮,舔了舔红唇重重点头:“好。”随即狐疑的看向爹爹,奶声奶气的开口:“爹爹是不是趁我不在时偷偷去吃了?”   *****************************************************************************************************   ****************************************************************************************************   淮南灯火街市的热闹远近闻名,每逢节庆之日临镇临乡之人皆会过来凑一份热闹,原本就热闹的淮南街市更为热闹。   然而这一日并非节庆时日,但抱着女儿出府,向来不喜形于色的李家老爷也因着街市上人头攒动而颇为诧异。   一路抱着女儿走向刘家婆婆的小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家老爷已经大概了解了,西北那位小将军战胜,提前回京受赏赐封,难得能看到,李家老爷便打算瞧瞧那位力挫外族夺回西北的少年英雄是何模样。   将满满一大碗肉燕分放在几个碗中,待热气散了才一一拿给女儿,见女儿吃的香,李家老爷才放心的看向众人遮挡的街上。   西北大将即便是路过此地,知府知县也要前往接待,官兵开路引路,呼呵之后身着麟甲的西北军便渐渐走上了淮南这一处主路。   黑马之上少年容貌俊美却阴沉肃冷,许是不久前才从战场上下来,周身还带着难以直视的血气,少年得名却不骄不躁,众人之后立交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唏嘘不已,这样的孩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想到这位少年将军的身份,李家老爷摇了摇头,本就皇子王孙又能差到哪里去。   随同众人观看那西北军走过,李家老爷却因着衣袍骤紧而低下头,看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李家老爷心头柔软:“喃喃吃饱了?”   用爹爹的袍子下摆擦了擦手,小姑娘重新爬回椅子上:“嬷嬷叮嘱说用饭前要记得擦手,刚刚爹爹忘记给我擦手了。”   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几个碗,再看看眼眸明亮期盼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奈开口:“婆婆再来一碗吧。”   这一次小姑娘再也没有像往日那般抱着桌角不肯回府,一定要住在擅长做肉燕的刘婆婆家,而是带着刘婆婆回了府中,李家老爷致力于宠爱自己的宝贝。   *********************************************************************************************************************************************************************************************************   一身枭狠,敏感锐利的人似有所觉得转头,除了一对父女俩的背影,再无其他,少年将军收回眼眸,蹙眉驾马驶出城门。 第110章   孟晚柔美婉约,恬静娇美,生在淮南水乡,书香门第,父亲在乡绅中德高望重,刚刚及笄便孟家的门槛便被踏破。   若非望族门槛都不能迈入。   门槛没有资格进,墙槛总可以吧,刚刚出孝期不久李元徘徊在孟府一处偏僻的墙角,第一次做这样翻墙的事,李元左右探看了看,左右无人,李元满意的点头双手用力,双腿蹬地,然而却只堪堪挂在墙边,虽然常年奔波在外,李元身量力气都有但还是挂了半晌便从墙上跌落在地。   孟家的墙太高了。   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李元心情沮丧,别说娶那人,他这辈子再见那女子似乎都难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蔚蓝被遮掩,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女子,李元眼眸睁大,不可置信的伸手:“你你你你……”老天是看到他的努力所以奖赏了他吗,为什么心心惦记的女子会出现在眼前。   不清楚李元现下是何想法,看到李元惊诧的表情,孟晚原本含怒的面容不由一笑,她刚刚在院中赏花,总觉有异响,循着声音向墙看去,只见一人头顶飘在墙外,心下惊怕便与丫鬟小厮从后出来一看,看到是人非鬼,孟晚松了口气,但心中多少有些含怒,然而再看这人傻里傻气的模样却暗觉好笑,直到那人被府中小厮拖走,笑意也未曾卸下。   李元其人是淮南落寞豪绅之子,年少便喜欢走南闯北,在喜欢守着家业本本分分过一辈子淮南人眼中李元便是异类,每逢李元回到淮南唯一能接纳他的便都是些走夫商贩,所以那一批各族豪绅中所有人都不大看好这位虽然有趣却不本分的少年,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成日游走各地的少年娶了淮南孟府家的嫡女。   因着父亲,孟晚也算见过许多男子,儒雅端庄,稳重自持……却从未见过出身不错却上蹿下跳的男子,生在族制中,孟晚唯一轻松的便是李元每每费力爬上墙被下人带走的时候,那个唯一只想她笑的男人便成了她的夫。   ************************************************************************   大婚那日她羞涩,他比她更为羞涩。   生下女儿,他掩藏着女儿不许她瞧看。   “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们的女儿有些丑。”   掀开锦布,看到睡的香甜的女儿,孟晚心头柔软,嗔怪看去:“你莫要说她不好看,她会不开心,她很好看,日后定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嘿嘿一笑,瞧见妻子没有怨怪,李元大方的疼爱着女儿,看到肉团的那一刻他便决定将女儿奉做掌中宝了,哪怕丑也是。   她的夫很聪慧,很有远见,很疼爱她,她从不后悔嫁给他,可生下女儿后,孟晚开始后悔,他用全部的精力讨好她,疼爱她,带个她欢笑,可她能留给他的只有孱弱的身子。   病痛中闭上眼睛看到不过三十便头发花白的丈夫,孟晚心中酸涩:“她还小,你要照顾好她,我不能护在她身边,你要好好疼爱她,否则再见我不会认你。”   爱笑爱闯荡的李元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伏在床榻将妻子抱入怀中,认真记着妻子的话,他太爱妻子了,以至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的听着,他怕她当真到时不认他。   可爱笑的人也会有脆弱之时,妻子离开,同样带走了李元心神,抱着女儿怀念亡妻,他希望最多的便是早些离开,早日与那纤细温婉的女子相会。   ************************************************************************   吻着熟睡的女儿,李元大哭出声,带着淌血的心照看着女儿成长。   他的女儿招人喜爱,日后定会有人替他疼爱她,可他的妻子却在下面孜然一人,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离开,李元眼眸通红的离开。   他并不是爱笑的人,也并不是坚强的人,他不过是个想要与妻子相守的男子。 第111章   “苏漾勾引白道志士,祸害武林,罪不可恕,我等定要为武林铲除祸根。”   “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愤慨激昂的叫骂,树梢上,女子一身利落的红纱裙,容貌秀丽,若说危害武林的妖女,苏漾的容貌勉强算的上,但一身行头却与传言中蛊惑魅世的妖女大相径庭,红裙艳丽,样式却规规矩矩,身后背着个硕大的粗布包袱。   被人围困,苏漾暗暗攥紧手中的长鞭,疑惑的看向众人,她下山不过寥寥几次,这些人为何平白污蔑与她?虽然不解为何平白得了个妖女的名头,但身为女子知道女子名节是何等重要,心中恼怒这些人空口白牙,蹙眉开口:“你们是何人?为何胡言乱语?“   对峙时间已经很久了,见那树上的女子不下来,众人也不再耽搁:“既然你不肯束手就擒,那休怪我等对女子出手了。”   话落之际便是抬手之时,呼呵声让早已蓄势待发的众人蜂拥而上,刀光剑影,步步逼仄。   武林大会每五年一次,五年内少有建树的武林豪杰在临近武林大会时皆开始发力,都希望在武林大会前最后博得些好名声,所以越临近举行武林大会的郓城,不想成为白道功绩的黑道之人这时都会远离郓城,所以越临近郓城,往来的黑道之人越少,苏漾虽然甚少下山,但成为武林中小有名气的妖女后,无论真假,现下出现在郓城附近便算是撞在了刀口上。   苏漾少时与师傅在山上习武,武艺精湛,但也受不住这样的车轮战,长鞭挥开众人袭来的刀,翻身后退时手臂被长刀划破,鲜血如注,原本精致的红裙也有些破损。   看着新裙子被划坏,苏漾蹙眉,在山上习武,她甚少穿裙子,今日为去郓城见师兄,今日特意换上,没想到却被人割破,众人再次渐渐靠近,顾不得再心疼裙子,苏漾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瞪向渐渐逼近的众人。   弓弦绷紧,几经厮杀,官道上已有横尸,众人严肃对峙,似都等待着下一波进攻。   寂静之时,马蹄声便显得尤为突兀,‘得得得’的马蹄声均匀的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当勒马声响起时,一身着宝蓝华服,青冠墨发的少年抬步上前,有礼的拱了拱手,似没见到现下的血腥,含笑开口:“这路是官路,不好这么多人占着,所以劳烦诸位方便则个。”   被一个小丫头杀了不少门人,杀红眼的众人现下周身带着戾气,闻言回身呵斥开口:“我等有要是处理,小子你莫要找麻烦!”   蓝衣少年眉眼含笑,打着折扇轻扇了扇:“在下劝诸位有事去旁处解决,先把这路让出来,毕竟我们爷一向没有耐心。”   提刀的手顿住,横眉血气的几人蹙眉回身,这才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匹黑马,黑马油亮,马腹紧绷,马鬃如千丝,这样少有的汗血马并不常见,叫人稀奇,然而再抬头,众人怔住,马上的男子一身白衣,身量修长挺拔,男子虽然偏头看向官道坝下的河水,但露出的侧脸足以令人暗叹。   男子容貌俊美,眉宇清冽,凤眸……凌厉阴沉。   因着那阴沉的眼眸看来,众人纷纷回神,还不待多说便看到那少年薄唇轻启:“滚开。”   声音轻轻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楚,一人怒红着脸上前,大呵道:“你说什么?!”   马上的白衣男子不再开口,马前的蓝衣少年却含笑步出:“我们爷说,滚开。”   众人大怒而上,刚刚静寂片刻的官道再次嘈杂起来,蓝衣少年始终带笑但手下的招式却狠厉至极,混乱间,白衣男子驾着黑马不紧不慢的穿行而过,驾马走远。   有蓝衣少年加入混战,原本招架不住的苏漾看到生机,寻到空档趁乱离开。   ************************************************************************   懊恼身上的狼狈,但看到身后的包袱没有散开,苏漾松了口气,听不到那官道上兵刃的响动,穿过河岸边的矮树,苏漾坐在了路下的河水旁眉头蹙紧。   究竟是何人要杀她?   摸了摸自己破损的裙子,苏漾眼眸落寞,师兄还未瞧过她穿裙子……   一路奔驰,因着突如其来的意外,苏漾平静下来,第一次开始思索路上听来的消息,她本想当面亲自问师兄,但越临近郓城,她越胆怯,不敢停下来就怕自己会因旁人的话动摇,可她好像已经动摇了。   眼眸微红,苏漾吸了吸鼻子,师兄他不会另娶的……   手臂疼痛,忍着泪意,苏漾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舍得摸了摸还未穿多久的裙子,随即猛地将袖子撕下,看到鲜血淋漓的手臂时,苏漾眼眸朦胧,双肩抽动。   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刚刚遇险,又或许她已经相信了她口口声声不会相信的传言,不会的,对她那么好的师兄绝不会另娶……   从刚刚便独坐一处的人闻声眉头一蹙,好不容易寻了些清净虞行彻揉了揉额头,沉声开口:“不许哭。”   条件反射抬头,苏漾大声反驳:“我没有哭!”   眉头一蹙,虞行彻睁开眼睛看向已经泪流满面的人:“……”   ************************************************************************   虞行彻自少时起便时常离京,此番离京已有一年,然而这一次离京却没有前几次轻松,身边带着个鼓噪的虞景,现下虞景不再,好不容易寻了清净的小王爷再次被人打扰,心中隐怒,冷哼起身,打算换一个地方。   理着衣袍起身,余光看到那人身着眼红,虞行彻不由自主的蹙眉,印象中那该是属于他娘的颜色,顺着看去,看到那隐忍泪意擦拭手臂的女子,虞行彻眉头蹙的更紧,想到娘亲稍微受些伤便阖府皆知的情景,再看女子深可见骨的刀伤,心中怒意散去。   不不打算与这女子计较,转身时虞行彻却顿住了脚步,将一瓶药抛出,这才要抬步。   “爷,你怎么不等等我啊,爷你跑到哪里去了?”   马蹄声伴着呼喊声传来,拨开芦苇的手顿住,虞行彻蹙眉坐回河岸边,比起外面的喧嚣这一处倒还算安静。   马蹄声渐渐远去,河岸处也只有风吹芦苇的莎莎声,高高的芦苇似挡住外面的世界。   没想到下山会与人交手,所以苏漾身上并没有药,手臂疼痛难耐,咬唇看了眼那垂眸静坐的男子,苏漾拨开药瓶,闻到清香的草药便不做停留的为自己上药,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因为这人才得以脱身。   眼眸游移,苏漾将手臂包扎好,轻声开口:“多谢。”   那边没有声音,苏漾眉头微蹙,移眸看去,没了眼泪的阻隔,这一次将人看的清楚,收回眼眸,苏漾轻轻一叹,她哪里像个祸害武林的妖女,明明这个男人更像。   稍作休息,苏漾继续赶往郓城去寻师兄,因为遭遇过几次截杀,苏漾再上路时心中隐含担忧,然而事实上,她再未碰到杀手及武林各路人士,反倒是那位孤高的男人倒频频遇到。   “姑娘咱们还真有缘,你这是去郓城做什么?”   放下筷子,苏漾看向面前的少年,心中疑惑,若说一次两次便罢,可一路几乎同行,苏漾不免有些怀疑,咬了咬唇垂眸开口:“我去见我未婚夫婿。”   一侧虞行彻饮酒的手略略一顿,虞景则神色讪讪,原以为自家爷暗地护着这位姑娘是有那么些意思,可似乎这位已经有了夫婿,原以为自家爷开窍的虞景讪讪拜退,回到座位轻声一叹:“爷,这位是个有夫婿的,您难得情窦……”   “多嘴!”   虞景耸了耸肩,若无其事的用饭,一侧的虞行彻饮下杯中酒,眉头微蹙,他不过是好奇罢了,好奇那女子的武功路数……   再次上路,因着刻意驾马快些,几人再未同行,连夜赶路,身心俱疲,但当苏漾在看到城门口的人时眼眸一亮,忘记一路的委屈害怕,飞扑而去。   苏城含笑将人抱个满怀,随即抬手摸了摸那一如印象中一样松软的头发:“我说会去接你,做什么现下下山了?”   深深吸了口气,却闻不到师兄身上原本有的皂荚香了,轻轻睁开眼帘,苏荡喃喃开口:“我很想你。”   自师兄五年前做了武林盟主,她便甚少再见到他了,将师傅布置的课业完成,她便迫不及待的下了山,她很想他,想这个与她相依为命长大的师兄。   低笑出声,苏城低头吻了吻苏漾的额头:“傻丫头,我也想你。”   嘴角上扬,来时的忐忑皆因着这一吻散去,这是最疼爱她的师兄,她该最信任的人。   瞒下了来时遇袭一事,苏漾任由师兄牵着自己向城内走去。   ************************************************************************   郓城最好的酒楼,人少且娴静。   坐到酒楼里,苏漾才回神:“师兄我们回府用饭吧,我从山上带来了许多你爱吃的山菜,我会给你做。”   苏城含笑为自家师门斟茶:“你刚刚过来,先用些饭吧,府中这几日杂乱,哪里有个安静吃饭的地方。”   讷讷点了点头,苏漾垂眸摸了摸瓷白的茶盏,她都忘了,最近是武林大会,师兄身为盟主,此时府上定然很忙,攥了攥自己的包袱,苏漾眼帘轻颤,这些菜其实还能放些时候的……   几日颠簸到底饿了,苏漾用完了饭,看到空空如也的桌几,面颊微红。   低声一笑,苏城起身坐在了苏漾身侧,抬手上苏漾的手:“我的师妹还是与以前一样。”   低头吻了吻那额头,吻了吻鼻尖,苏城轻轻一叹,闭上眼眸:“师妹,府中杂乱,我为你另置了一处院子,等我处理了府中之事,再娶你过门可好?阿漾,我只有你了。”   浑身僵硬,苏漾面颊的红晕散去。   临近夏时,厢房内的窗子皆是大开,坐在四层的厢房内,眼力极好的人能清楚的看到对面厢房内的景致,看到偎依在一起的男女,垂下眼帘,虞行彻独自酌酒,轻哼一声,女子当真好骗。   ********************************************************************************************   习惯了山中每日习武的作息,即便现下有些疲惫,苏漾也不想睡去,送走了师兄离开,苏漾便坐在房门前的门槛上,怔怔的看着日落。   刚刚她看过了,包袱里的点心和菜大多都坏了,天气太热了,刚刚她也看过了,师兄处处都好,与以前一样,都与以前一样的……真好……   “难怪你会这般焦急的赶来郓城,原来你是苏城的外室,啧啧,他眼光不怎么样啊……哎呦,爷,不是叫我过来说的吗?”   蹲在墙头上的蓝衣少年揉着额头回身看向墙外的自家爷,然而凌厉的拳风自院内袭来,那深厚的内力让刚刚还玩笑打趣的蓝衣少年骤然严肃回头,逼仄而来拳风太过凌厉,还未近身便心口窒闷,蓝衣少年从墙上跌下。   眼眸通红,自欺欺人了一日的苏漾被人戳破真相只觉恼怒,她不是没有察觉师兄的变化,不是没有察觉师兄的想法,可那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兄不说她便也打算自欺欺人下去,可似乎现在不容许她这般下去了。   她信誓旦旦是自己夫婿的师兄成了旁人的夫,欺骗了她,比手臂被刀划伤还要痛,苏漾眼眸朦胧,泄愤一般出招,然而拳刚刚打到半空便被一人接住。   隐忍的泪水掉落,苏漾朦胧着眼睛不断出手,一下一下出拳,一下比一下弱下力气。   放开女子的手,虞行彻居高临下看着咬唇隐忍泪意的女子,沉声开口:“既然知道为何还留在这里。”   耳朵里似有轰鸣声,苏漾浑身战栗,为了留在这里?因为她不懂为何疼爱她的师兄会另娶他人,因为她舍不得那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   她告诉自家那是江湖传言,并不能做真,她告诉自己师兄是有苦衷的,她与师兄自小一起长大,知道他有多努力辛苦,所以她想要装作不知道,想要继续留在他身边好像,因为他身边只有她啊……   眼泪顺着脸颊掉落,苏漾仍旧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见哽咽,可他身边不只有她了。   眉头微蹙,虞行彻疑惑的看向面前的女子,他见过女子哭,他娘爱哭,他妹妹小时也爱哭,却没见过一个女子隐忍如此。   故事神差的抬手。   似有所觉,苏漾猛地后退,转身回房,拿起房中的包袱,再出来时除了眼眸微红似是一切从未发生。   仰头一笑,苏漾扯出一丝笑意抬手拜礼:“那日多谢两位公子相救,今日多有失态,还望两位莫要介意,改日……改日我定会好好谢谢两位。”   吸吸鼻子,苏漾松了口气,她要回山里了。   足下微动,虞行彻复又顿住脚步,垂眸看向自己还未伸出的手,英眉紧蹙。   一侧的虞景蹙眉探头看了看,揉着腰身走近:“爷,咱们行走江湖这么久,还未见过哪个女子武艺这般好,啧啧,可这位身份低微,王爷能同意吗?”   轻瞥一眼,虞行彻转身:“你武艺生疏了。”   留信到盟主府邸,苏漾再不犹豫驾马离开,离开城门时虽然怅然若失,但比起来时的忐忑及自欺欺人现下却让她好受许多,她喜欢师兄,既然师兄找到喜欢的人,找到能陪伴他的人,她该放手,她不想做天下最可怜的人,她要做天下最开心的人。   咧嘴一笑,苏漾策马疾驶,然而看到迎面飞身而来的一众杀手,笑意散去,她高兴的有点早。   眼眸扫过马前的众人,苏漾眉头微蹙,她从下山就开始疑惑了,为什么这些人唤她做妖女,为什么她一个出山不久的人会一直被人追杀?   剑气袭来,已由不得她多想,眼眸凌厉,苏漾拿出长鞭,飞身而起。   众人来着郓城为的是武林大会,于虞行彻不过是路过,武林大会将近,郓城人来人往日渐杂乱,赶往西北探边要紧,主仆俩便不做停留的驾马出城。   黑马上,虞行彻看着自己的手怔神,一侧的虞景则看着自家爷出神,暗暗啧啧,也难为他家爷现下困惑了,他家爷乃当朝摄政王、帝师的嫡长子,摄政王虽然严格,但他家爷可是含着金勺出生,即便自小与军中人打成一片,可骨子里天生带着傲气,除了王妃及郡主,爷自小便令人难以靠近,更何况说主动靠近旁人,而那旁人还是个女子,爷困惑,是因为自小不亲近女子,他却没有困惑,掐指一算,他家爷也快二十,也到年纪了。   虞景正暗自赞叹自家爷比摄政王当年开窍的早,一侧的虞行彻却已勒马凝神,眼眸凌厉的看向远处,飞身而起。   以为自家爷又要丢下自己先行,虞景抬头,随即飞身追去,看到与一众杀手交战一起的两人这才恍然,笑着提剑,虞景暗自啧啧,他家爷当真开窍了。   苏漾武艺不凡,本就胜券在握,虞行彻、虞景两人加入加快了战局,原本空旷的官道上一时尸横,却也引得官道上的人越聚越多,打算入城的不敢靠近几人,绕道而行,打算出城也战战兢兢。   苏漾一鞭缠上一人脖颈,将人拉着身前,另一侧的虞行彻退身收手,无论旁人现下如何指指点点如何揣测,虞景看到这副默契的场面,好笑的点了点头,他们有个会武艺的小王妃也不错。   “你们是何人派来的?”看着面前的杀手,苏漾开口。   杀手面容阴鸷,下颌微动,然而还未咬下齿关便被伸来的手卸下下巴。   拿过帕子擦了擦手,虞行彻眉头微蹙。   虽然武艺不错,但苏漾到底涉世未深,看到虞行彻如此娴熟的卸人下巴有些诧异,随即看向面前的杀手再次开口询问。   苏漾询问杀手的档口,虞行彻回身看了眼虞景,素来训练有素的虞景会意上前一同询问,有了虞景,杀手很快吐口,苏漾听到名字面色泛白,师兄在她不知道时早就变了。   苏漾怔怔出神,虞行彻则蹙眉看向不远处越聚越多的人群。   雕饰精致的马车从人群中缓缓穿出,停稳后,一双大手挑开车帘,身着黑色长袍,容貌俊美却更为阴沉的男子端坐于马车之上,眼眸幽深,沉声开口:“一年不见,没什么长进。”   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一向眼高于顶的虞行彻垂下眼帘:“您试试便知道了。”   冷哼一声,马车上的男人正要起身,似有想起什么,放下车帘为车中酣睡的小妻子盖了个薄被,这才下车上前。   一招击出,拳风狠厉,四下的人皆因着浑厚的内力和杀气连连后退,再稳住心神看去,黑白两道身影已经交手数十。   看到来人招式狠厉决绝,以为是又一波杀手袭来,想到那人是因为自己惹上麻烦,苏漾抬步便要上前帮忙,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侍卫拦住去路,回神看去,一侧的虞景已经严肃跪地,心中诧异时,那侍卫轻声开口:“这位小姐,我家夫人请您前去一坐。”   透过侍卫,苏漾看向侍卫身后,那精致宽敞的马车上,一名女子正含笑与她招手。   ******************************************************************************************** 第112章   坐在雕梁画栋的府宅内,看着来来往往摆设用度的仆从,苏漾有些局促,随即再次抬头看向上座上靠着软塌的女子。   一如第一次一样,苏漾有些怔神,自她下山,看过的女子小姐不少,却从未见过生的这样精致美艳的女子,眉头微蹙,苏漾再次疑惑,这人当真是那人的娘吗?这般年轻,似与她一般大,怎么会是那人的娘?   苏漾打量着李言蹊,李言蹊也暗暗打量着这个秀气精致的小姑娘。   兵刃交接时她便迷糊醒来,看到儿子自然心中欢喜,然而看到儿子身边的陌生女子却颇为诧异,毕竟她儿子自小从不与女子接触。   放下手中的果茶,李言蹊托腮看向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姑娘,她许久未曾离京,女儿如今能够独当一面,听到岚姐姐提到武林大会,许久未出来游玩的她便央着自家夫君离京游玩。   看着怔怔看着自己的姑娘,李言蹊红唇勾起,柔声安抚:“你莫要担忧,他们父子俩见面总是如此,我家夫君对待彻儿一向严厉,但到底是亲儿子,不会有事一会便放你们团聚。”   讷讷的点了点头,看到女子妩媚的笑容,苏漾面颊微红的垂头,随即听清了话,只觉不对的摆了摆手手:“不是,不是,我们不是……”   瞧见小姑娘面颊微红,一脸局促与刚刚挥鞭凌厉判若两人的模样,李言蹊低低一笑,随即撅了撅嘴:“小姑娘瞧不上我家彻儿?”   暗自咬了咬唇,稳住心神,苏漾长舒一口气抬头:“我与那位公子相识不过半月,并非是……并非是……”苏漾抬头看了眼上座眼眸明亮的女子,面颊微红,苏漾不敢再抬头。   小姑娘含羞的模样让李言蹊好笑:“若不是与我家彻儿互相喜欢,你脸红做什么?”   咬了咬唇,苏漾鼓起勇气抬头:“我只是从未见过像夫人这般美的女子,有些紧张、”   不管面前的女子与自家儿子是何关系,向来喜欢听夸赞的李言蹊彻底喜欢上面前的小姑娘了,她还未见过有像她家夫君那般理直气壮夸赞她的人。   ************************************************************************   李言蹊喜欢这个儿子身边出现的小姑娘,虞应战却极为不喜,收手看向一身狼狈的儿子,想到儿子竟为一个女子亲自出手与人搏杀,英眉蹙紧:“她不适合你。”   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看到这一次自己衣袍并未损伤,虞行彻眉头舒展,然而听到父亲的话浑身一僵,干巴巴开口:“父亲误会了。”   上下扫视儿子一眼,虞应战冷哼上马,策马向城内置办好的宅子驶去。   抬手侧身,吩咐暗卫处理此处狼藉,虞行彻跟着上马回城。   父子俩一前一后迈入院中,却同时因着院内的声音驻足。   “小姑娘嘴真甜。”   “苏漾不会说嘴甜的话,当真是觉得夫人美的不似凡间人。”   ……   看着堂内坐在一起的两人,虞应战肃容蹙眉,缚手于身后,半晌侧身开口:“你寻得这个女子与你很合适。”   虞行彻默然,所以他爹评判一个人与他是否合适的标准是不会不讨好他娘?   心中暗诽,但看到堂内含笑的低语的两人,虞行彻莫名的松了口气,随即垂下眼帘:“父亲误会了。”   ********************************************************************************************   虞行彻一年未回京,李言蹊多少有些惦记,然而多留儿子几日,李言蹊与儿子未说上几句话,倒与苏漾成日说话一处。   “夫人,我明日必须回山里了。”为难的放下手中的筷子,苏漾看向李言蹊。   轻轻一叹,李言蹊眼含不舍:“苏姑娘待的不开心吗?听说山上就只有你一人多无趣啊。”   山上确实无趣,但却是让苏漾极为安心的地方,师兄不想再见她,她也不想再下山了,含笑抬头苏漾开口:“夫人不也尝过苏漾做的菜吗?那样好的菜只有我们阳山有,我自小在那里长大,不会无聊的,夫人,与你相识我很高兴,我成长在山里,除了师兄没有什么玩伴,下山匆忙,我又不擅与人来往,多谢夫人几日的照拂,苏漾很感激,但那里属于我,我该回到那里。”   叹了口气,李言蹊瞥了眼门外的儿子,轻轻拉起苏漾的手:“既然你要离开,我也不好多留,但哪有什么人是天生属于哪里的,山里很好有许多外面吃不到的珍馐,但外面也有许多山里吃不到的美味,既然下山,苏姑娘何不去看看这山河,见识了外面的好再回山中也不迟啊,我家彻儿而没什么朋友,你是一个,不如你与彻儿一道去西北瞧瞧?”   心中微怔,苏漾攥了攥自己的裙子,外面很好,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精美饰品裙衫,有许多她没见过的美味,好到她也新奇流连,执意想要回山中不过是因为心中的不安,没了师兄,这世上再没有值得她信赖的人,她并不坚强,离开了熟悉的山中她很害怕,现下没了她可以信赖的师兄即便她如何维持镇定也抵不过心中隐藏着的忐忑。   更何况,她已经添了许多麻烦了。   这次下山见到了许多她不曾见到的,认识了几个朋友,让她再伤心难过时多了些欢乐,所以她该回去了。   除了对待自家夫君,李言蹊从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她确实喜欢苏漾,但之所以想要挽留苏漾却是察觉了自家儿子的异常,回想起来心疼自家夫君的笨拙的追逐,生怕自家儿子也步上后尘,李言蹊再次开口:“既然你要离开,我也不好再多挽留,但苏漾,在你离开前,我有几句话想要与你说,你我皆是喜爱表达的人,但世上有很多人不善言辞,倘若日后你遇到了这样的朋友,要多包容多想想,日后得到的会比付出多很多。”   这话来的突然,苏漾有些不明所以,但见李言蹊眼中的担忧,苏漾讷讷点了点头。   *****************************************************************************************************   苏漾走那日李言蹊难得没有送这个聊得来的小友,但却差了人前去相送。   “父亲疼爱娘亲,对她总是纵容,若有出格之处还忘苏姑娘莫要在意。”   本就是山上之人,常年与世隔绝,苏漾甚少有聊得来的人,对那位夫人她是真心喜欢,除了有些话她不懂之外并非察觉有令她在意的话,相反虞行彻这番话让她有些在意,放下手中端详的玩意,苏漾回身,奇怪道:“夫人说话并无不妥,倒是虞公子今日有些奇怪。”   好奇的眼眸看来,虞行彻眉头微蹙,垂下眼帘,静默半晌,这两日他常见她与娘亲说话时面上染红,心中难免狐疑娘亲听风是雨,现下看来是他多想了……   是他多想了……   抬起眼帘,本就漫不经心的女子已经向前走去,看着那纤细的背影,虞行彻复又垂下眼帘,难怪他们会另做他想,他是有些奇怪,明明不会在意这些琐碎之事的。   不打算再下山,苏漾临出城前买了些用得到的玩意装进来事背着的大包袱里,瞧着她细致臻选,明明喜欢漂亮的雕饰却拿了用得到的物什,虞行彻移眸看向渐近的城门:“其实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人生一世总该多走走。”   将雕制的盐罐装进包袱,苏漾赞同的点了点头,虽然惊讶这位难得话多一日,但在看来这位眼高于顶,清高沉肃的人肯与她说这些她听不懂智言已经足够给她面子了,苏漾并未深想,只将虞行彻这一日的反常当做答应李夫人的话,实在过意不去自己一个无名小卒让一家人劳师动众,苏漾咧嘴一笑:“虞公子所言甚至,我听夫人说你接下来要一路向西去西北之地,也了解虞公子的是个喜好瞧看的人,希望日后虞公子能过的顺心得偿所愿,这就到城门口了,苏漾不再劳烦了。”   得偿所愿……   牙关莫名咬紧,虞行彻垂眸沉声:“借你吉言。”   见人又恢复先前模样,苏漾不甚在意的去解马栓,翻身上马之际拱了拱手:“多谢月余照料,就此别过。”   冷哼一声,虞行彻抬起眼眸:“走吧,日后莫要再下山,省的再被人围困,落得狼狈。”   疑惑的搔了搔头,苏漾姑且当做了叮嘱,含笑点头策马疾驶而去。   一席白衣的俊美男子面色难看的立在原地,半晌轻叹揉了揉额角,他是很不正常,都怪他们这几日胡言乱语。   转身向城门内走去,虞行彻面色始终阴沉,不是因为他习惯了这个表情,而是因为刚刚策马离开的女子不断出现在自己脑海,身受重伤独自舔舐隐忍克制的模样,心受委屈咬唇忍泪的模样,放下喜欢的带走实用的模样,似乎那人总是在隐忍,不似娘亲妹妹受了委屈会哭,那人总是将一切藏在心里,慢慢消化。   他不是喜欢……   他不过是好奇而已,所以他并没有任何留恋,所以他可以镇定从容的恢复以往……   “爷,咱们府门在西边不是东边。”   “多嘴。”   ********************************************************************************************   策马疾驶,趁着日头落下前,苏漾赶到了距离郓城不远邑镇,拴好马,赶路一日,苏漾早已疲乏,瞧着店内人满为患便不甚在意的坐在了店外的椅子上。   邑镇是两座大城间的镇,往来之人不少,店内店外都有些吵杂,吃着面,听着往来之人谈天胡侃,苏漾偶尔一笑,随即沉浸在来自各地不同人讲述的故事中,粗犷呼喝声不断,然而一碗面尽,苏漾却因着两个小童出神。   “我娘说去郓城有更好的夫子,所以才要搬走,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走就走吧,反正我也不在意。”   两个男童一坐一立,一个不甚在意的玩着手中的尾巴草,一个面露焦急,直到站着的男童离开,坐着的男童才抬起布满泪水的小脸。   明知道最后一次见面,偏梗着脖子难以说不舍得话,因为知道就算说不舍也无力阻挡,毕竟是小孩子,摇头一笑,苏漾突然顿住,一月以来的相处,她自然知道那位李夫人是何样的性情,明艳妖娆却孩子气,言谈中玩乐趣事占了大半,所以那日她说的话便意外的留在她心中最深处,那时她还不大了解,现下才发现当真有这样不擅言辞的人。   那位明明夫人聪明的紧。   起身去解马缰,然而苏漾的动作越来越慢,这么想来那位白日的那句话莫不是想她留下吧?   我家彻儿没什么朋友,性子还怪癖……   我家彻儿自小便被他爹管束严格,可怜的紧……   莫名的心软,毕竟那算是她下山后唯一交到的朋友,轻轻一叹,苏漾看着已经隐隐露出轮空的阳山,回忆着一路听来的各地趣事,心中犹豫。   ************************************************************************   “擅长夺魂摄魄的妖女将白道志士化为己用,准备颠覆武林正统……”   “唉。”   一声轻叹打断了丫鬟念话本子的声音,鸿雁奉茶进门见自家主子如此笑着安抚:“小姐莫要担忧太多,有句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   李言蹊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诽儿子还不如他爹,自家夫君喜欢了至少能与她表达,即便时常违心,但她却也能将他看穿,儿子却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想来他爹除了能交给他武艺谋数,真是一点都没有想让他儿子接触男女之事。   暗暗责怪自家夫君将儿子培养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圣人,李言蹊看到自家夫君走进门,轻哼上前。   大手将人揽入怀中,房内的丫鬟顷刻退去,李言蹊稳稳的坐在自家夫君腿上,凤眸眯起,手指顺着自家夫君的面颊划过落在薄唇上:“这位江湖俊杰,我能勾引你吗?”   英眉蹙紧,大手拍了拍小妻子的小屁股,沉声:“莫要胡闹,成何体统。”   双手扶着自家夫君的肩,李言蹊凑近那薄唇,柔柔开口:“不喜欢我吗?”   俯身啄了啄怀中的小妻子,大手托着小屁股一个旋身,正派人士不用勾引便主动送上了自己。   床榻吱呀,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喃喃还想如何勾引?”   *****************************************************************************************************   次日一早,有要事在身的虞行彻便也要与离京游玩的爹娘作别,然而等了一个早晨只等到了沉肃的父亲。   “听说你命人剿杀了江湖一个杀手门派?”   起身拜礼,虞行彻点头:“武林大会临近,郓城人杂,此地不适游玩,父亲也早些带娘亲离开吧。”   轻哼一声,瞥了眼儿子,虞应战不再多言:“走吧。”   拜礼离开,一如每次离开虞行彻大步离开,然而迈出府门却不断想父亲刚刚那一声轻哼,侧头:“王爷王妃来着郓城所为何事?”   暗卫现身:“王妃最近喜爱看关于江湖的话本子,想要王爷参加武林大会摘个榜首。”   难怪父亲阴沉成那般,想到四十几岁的父亲与一众年轻人打在一起去夺榜首,虞行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父亲是个有原则的人,对待旁人从来数一不二,可他又是个完全没有原则的人,对待娘亲,父亲是个没有底线的人。   翻身上马虞行彻驾马出城,不,父亲不是没有底线的人,他只是喜爱着娘亲的男人。   喜欢啊,真是个陌生的词。   不,或许不陌生。   看向那官道的尽头,虞行彻眉头紧蹙,随即开口:“我们先去一趟阳山。”   虞景了然一笑,刚刚应声便见自家爷看着远处怔神,顺着看去,官道尽头一道身影由远及近。   驾马走近,苏漾勒马一笑:“你有什么便说嘛,叫我猜来猜去,既然那般舍不得我走求我留下便好了。”   一时冲动,喉结微动,虞行彻沙哑开口:“我……”   开心的拍了拍虞行彻的肩,苏漾安慰开口:“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放心我会珍惜你。”   一盆凉水浇下,虞行彻沉沉的看着来人,随即见那人一脸含笑,郁气悄无生气散去,既然如此来日方长。   ******************************************************************************************** 第113章   一身华美宫装的女子横卧榻上,看着手中娘亲的来信,虞几霜含笑摇头,亏娘亲想的出来叫她四十多岁的爹爹与那些年轻的少侠交手争夺魁首,看到信上所说的,想着娘亲的性子,估摸爹爹讨好了娘亲从场上下来,爱分心的娘也是刚刚睡醒。   淡笑起身,看着往来的仆从及墙垣,虞几霜轻轻叹了口气,她倒是也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见郡主起身,一侧候着的侍女纷纷上前服侍整理衣袍。   娘亲不再身边,爱撒娇的郡主已经完全适应了身份,褪去了稚气,成为宫中最为端庄的女官。   ************************************************************************************************   照例安排好了书殿中宫人的事宜,思忖着皇上下朝的时候,虞几霜便开始磨墨,磨墨枯燥,虞几霜暗暗算着爹娘回来的时候,虽然适应了爹娘的离开,可爹娘现已离开半年有余,她还是有些想娘亲的。   心中惦念娘亲,虞几霜缓缓推磨,并未察觉一人站在门前,直到有宫人低呼。   沉稳的放下手中的墨,虞几霜端端正正的起身拜礼。   眉头微蹙,萧纪大步迈入殿内,端坐于上座时,垂眸开口:“你不是说身子不适吗?许了你假做什么又跑入宫来。”   眼眸水润,虞几霜偏头一笑:“旁人不知,皇上岂能不知,倘若我爹……王爷知晓我偷懒定要罚我站墙角的。”   少女声音柔软,明眸皓齿,褪去了稚气的脸颊精致明媚,萧纪垂头,握着狼毫批阅奏折。   两人如此相伴一有几年,举手便有了默契,处理政事从不耽搁,未过傍晚虞几霜便从宫中离开。   懊恼的站在窗前,看着那与侍女说笑远去的女子,萧纪轻轻一叹,那人答应给他机会,可事实上他不知道如何能让她喜欢上自己,明明感觉她喜欢上了自己,可现下为什么又不一样了呢?   ************************************************************************************************   难得今日离宫的早,回府的路上,虞几霜挑帘看向热闹的集市,回到府中安排好次日的事宜便准时睡去。   夜里窸窣,隐约有嘈杂声响起,眉头微蹙,虞几霜睁开眼眸正与一陌生男子对视,心中警铃大作。   来人一身血气,没想到房内的人会突然醒来,忙伸手捂住女子的唇,恶狠狠的低吼:“你若敢叫我便杀了你。”   血气钻入鼻子,虞几霜点了点头,来人咬牙隐忍胸腔翻涌的血气,静静听了听,未听到响动后做了个杀的手势这才将人放开。   看着跌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虞几霜勾唇一笑,从容的拿过外袍穿好,眼眸轻抬:“你自身难保却也想威胁我,难道我你以为我会受你一个亡命之徒威胁?”   诧异女子的从容,沈翟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靠在椅子上挑眉一笑:“不受我的威胁,小姐何不唤人?”   轻哼一声起身,虞几霜拿过药箱,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不唤人一是因为你并非真是我府刺客,你不过是在哪个府中做了事慌不择路跑入了我府,二是因为……”拿药抬头,虞几霜含笑偏头:“你太弱,我若唤人你只怕不能完整的身子离开摄政王府。”   眼眸眯起,沈翟审视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她说对了,他并非针对摄政王府而来,为了是毗邻钱府,他若知道这处是摄政王府绝不会隐藏入内。   不过……   “太弱?”沈翟挑眉起身,上前握上那素手,俯身开口:“我弱不弱小姐试试便……哎呦!”   收回准确击打男人伤患处的拳头,虞几霜勾唇一笑:“我虽不懂武艺,但若想你死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想活命莫要与我装腔作势。”   沈翟神色一凛,霎时察觉内室几道浑厚的内力,额头大汗,这位小姐并不是吓唬他,混在江湖,为了保命最重要的便是识时务,当下拱了拱手,做了个揖:“小姐说的是。”   虞几霜并非心血来潮的日行一善,她虽身为女子,但爹爹对她的管事自她懂事起便严格起来,平日修习很忙,后来入选女官,她便更没有时候在外游玩,白日接到娘亲的心她便心生向往,她不能离开却也想多听听江湖趣事,这人行事散漫太像游走于江湖的人,所以她想要将他救下。   将外袍穿好,沈翟闻言冷呲一声:“叫我与你讲江湖中事?不行我很忙。”   含笑垂眸,虞几霜双手在空中轻拍了拍,两道银光剑便抵在了项口。   沈翟摆了摆手:“怕了你了,我每日夜里会与你讲一个江湖中事,定要你听腻歪再走。”   放下纱帐,虞几霜钻入床榻:“送客吧。”   ************************************************************************************************   伴着她长大,萧纪岂能察觉不到虞几霜的变化,看着眉眼含笑的人,萧纪开口:“听闻你府上昨日有刺客?”   不甚在意的将周折放好,虞几霜眼眸含笑:“已经处理妥当了。”   垂眸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散去笑意认真翻阅加急文书了。   蹙眉执笔,萧纪却看不进去奏折,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她不再唤他萧纪哥哥,只唤他为皇上,不肯再与他亲近,甚至不许他参与她的一切喜怒哀乐。   明明她是他的……   明明两人也曾有亲密无间的时候……   **********************************************************************************************************************************************************************************************************   照例从宫中离开,虞几霜伴着侍女向宫门走去,还未走至宫门便听到身后传来响动。   “郡主,夜里寒凉,皇上命老奴送斗篷与郡主。”   并不抬眸,虞几霜垂眸一笑:“左右要上轿子了,不过几步路而已,劳烦公公走一趟了。”   公公含笑拜礼,心里明镜这位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岂敢怠慢,一路将人送到了宫门外。   看不到那身影,萧纪垂眸,不一样了,她待他不一样了,年少知事,看着梳着辫子的小姑娘慢慢长大他便越发不能放手,明明她与他越来越亲近,为何现下却疏远与他了,还是说她知事后便不喜欢他了呢,摸了摸心口的帕子,萧纪转身向寝宫走去。   亲自扶着这位郡主上了轿子,公公嘱咐了四下的侍奉后再次俯身在轿子旁:“皇上这几日未能睡好,奴才愚钝生怕伺候不好圣上,便舔脸借问郡主,圣上可是有烦心之事。”   轻哼一声,虞几霜勾唇一笑,什么愚钝,宫中哪里会有愚钝之人,了然公公是在试探她心思,虞几霜不去看人,颔首开口:“起轿。”   那人有心心惦念的人,她参合什么?睡不好怕不是在想心中之人,她虞几霜可不是死缠烂打的女子,她爹娘给了她所有的骄傲,她又何必为一个男人低头,情爱在她心中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想到夜里回来讲故事的人,虞几霜面上含笑,比起什么情爱,她更愿意听趣闻轶事。   一连几日入夜前来,沈翟已从最开始的抵触变为期待,坐在房檐静静等待那熟悉的脚步声,每每听到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勾起。   小心翼翼的提裙走上房檐,虞几霜眉头微蹙:“什么故事非要到这样高的地方讲,倘若不吓人我可要将你从这房檐上踹下去。”   散漫走近握住那伸来的手,沈翟挑眉:“郡主现下走路都难如何踹我下去?”   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提裙,虞几霜轻瞪一眼:“我笃定我摔下去有人接着,你就不见得了,从这里摔下去我家侍卫只会多踩你一脚。”   心思微动,沈翟勾唇一笑,松开了手。   没想到他敢松手,脚下不稳,虞几霜向后倒去,不待护卫反应,沈翟已经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馨香入鼻,呼吸一瞬的停滞,沈翟沙哑开口:“我是有话与你说。”   抚了抚心口,虞几霜蹙眉抬头,瞪去一眼:“怎么?你想留遗言?”   低声一笑,沈翟俯身凑近那红唇,虞几霜偏过头,眼眸泛寒:“你敢!”   耸了耸肩,声音沙哑,沈翟开口:“郡主既然喜欢江湖不如与我私奔一回如何?”   举止端庄,聪慧精明的虞几霜最终将沈翟踢下了房檐。   虽然性子任性,但虞几霜对自己的未来十分清楚,她会嫁给能够与她白头的夫婿走过这一世,身为摄政王之女她可以任性却不能出格,等任期结束,她不再入宫便要考虑成亲,沈翟容貌俊逸,但于她来讲不过是她与外界联系的人罢了。   这一段插曲虞几霜并未放在心上,但却因着这一段插曲吹了冷风而染了寒。   好在发现的早,在嬷嬷的服侍下用了汤药,虞几霜不耽搁的入了宫,将自己分内之职坐好,虞几霜便像以往一般靠坐在椅子上看书。   耳侧的呼吸逐渐均匀,萧纪蹙眉抬头,他没有察觉错,她再与他日渐疏离。   起身走近,足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俯身看着面前的少女,萧纪面容冷峻,她少时活泼灵动,从不顾及旁人眼光与他玩做一处,他也愿意照看她成长,可什么时候,她竟与他疏离如此,是他藏的不够好,吓到她了。   大手抬起,萧纪抚上那精致的面颊,他的小姑娘心思聪颖,从容豁达,胆子极大,怎么会吓到呢。   轻轻俯身,萧纪在哪红唇上落下一吻,心中情潮涌动,隐忍许久的男人顺着吻上女子的耳朵,脖颈,轻轻叹息。   从宫中回府,虞几霜依旧从容淡然,然而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便用力的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嘴唇,想到那人肆无忌惮的亲吻,虞几霜面色涨红,沉思半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爹娘外出游玩,兄长常年游走朝中江湖,她为何不能?   沈翟入夜前来,原本规规矩矩的准备讲今日的故事,然而却被虞几霜的话炸没了心思。   “好,我们私奔。”   ************************************************************************************************   带着一位金枝玉叶离京是什么感受,雀跃有无奈,雀跃是他可以白日见到她,无奈却是,这位金枝玉叶当真什么都不识的。   将那递出的一锭金子收回,沈翟握上虞几霜的手:“我们先寻个地方休息,我也好与你讲讲银钱的用法。”   离开京中是虞几霜突如其来的想法,在爹爹娘亲不再的情况下她着实不愿与那位有冲突,更不愿他心有旁的女子却与自己如此亲密。   所以处处被娘亲嬷嬷照料长大的虞几霜白日理直气壮的拍开了沈翟的门,居高临下的想要开口,然而想到如今自己寄人篱下缓和了下语气:“劳烦沈公子帮我着衣。”   若不是知晓这位是个含着金勺出生的,沈翟简直以为面前这位是那个杀手对头潜来夺他性命的了。   手心汗湿的为女子着中衣外袍,像模像样的系着带子时,沈翟暗自好笑,若往日好友知晓他成了柳下惠不知要耻笑他到何时。   系好了带子,沈翟起身,虞几霜却看着外袍的带子怔怔出神,她不是不会系带子,她擅长系的是常穿的宫装,而这种长裙素袍的带子自她成为女官后便再也没有系过了。   那么之前呢,之前她年少不知事,衣裙带子若不是娘亲嬷嬷帮忙,便是兄长和那人帮忙。   她的幼时和少时最多的印象便是府门宫中,年幼不懂,兄长总会买吃食与她,她便喜欢牵着兄长同兄长一同入宫,兄长与那人习武时,她独自坐在宫中的秋千上用点心,那日兄长去校场议事,她则因着午睡被留在了宫中,醒来时不会系衣袍带子,怕撞见父亲,训斥她衣衫不整,年幼的她幸而找到了稻草,那人严肃,但身为帝王大多都严肃,那人却也温柔,会与她穿鞋袜,穿衣袍,偷着向她的荷包里装糖果,让她一度眷恋留在宫中。   后来她长大了,知事了,心动了,按照约定成为了他的女官,可一切却变了,见过了爹娘的恩爱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喜爱的人心中装着另一个人。   嘴角的笑意淡去,虞几霜从回忆中抽离,他待她很好,好到她或许找不到任何一个男人会那般待她了,可他又待她太狠,让她对他心动时给她最难堪的一击,或许出身便好,所以她更忍受不了这般落差,即便那人是人人敬仰的皇帝,即便那人优秀到年少便已功绩卓绝。   在那人身边她可以装作冷静自持,可没想到离开那人身边她却频频想起他,脑中皆是他对她的好。   垂眸冷哼,虞几霜心中火气上涌,他既然有喜欢的人,她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现下她不守规矩离京,爹爹知道一顿责罚是少不了了,既然已经出来她何不快活些?   “你可有知晓的小倌楼,我萧叔叔说,小倌楼是女子可以寻欢作乐的地方。”   沈翟暗暗丈量少女的身形,听到这话只觉失聪。   虞几霜这小倌楼到底没有去上,刚刚打开房门,身为习武之人的沈翟敏锐察觉出异状,反应迅速挡在了虞几霜身前,“你在房内,莫要出来。”   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何事,虞几霜镇定点头。   沈翟迈出房门,走出客栈二楼的长道,不用去看其他,看到回子楼下密密麻麻的官兵时便开始后悔,这不是他能解决的,早知道待那位一同出来好了。   一脸阴戾,一身便衣白袍的萧纪坐在一层的中央,听到响动,并不抬头,挥手间便有暗卫涌上,无声进攻。   暗卫是得了吩咐的,出手并未只取要害,招招避开命门只打的沈翟起不来身,呕血趴在地上,双眼红肿的沈翟透过缝隙看到一拳袭来时心头暗叹自己竟有一日死在美色之下,还是一个没碰过的美色。   “住手。”   身着水紫色长裙,虞几霜神色淡淡的从二楼走下,轻轻的坐在沈翟身前的椅子上,蹙眉看向萧纪:“我与他没有关系。”   淡淡一笑,萧纪伸手将人拉入怀中,叹息开口:“怎么没有关系呢?夜夜入王府与霜儿说笑谈天的是他,带走霜儿的也是他,今日与霜儿一同从房内出来的也是他,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俯身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萧纪沙哑开口:“霜儿为了你喜欢我你瞧我忍得多辛苦,只差没有为你另寻一房夫婿了。”   浑身僵住,虞几霜狐疑的看向萧纪,打量半晌第一次怀疑自己从前的判断,心中疑惑,但想到这是在外面,虞几霜垂眸开口:“我与他没有关系,你若不信便算了。”   下颌微动,萧纪收回眼眸:“信,我信霜儿。”   呼啦啦的士兵将领顷刻从客栈退离,空旷的客栈除了躺在地上的沈翟再无旁人。   眼眸红肿,沈翟怔怔的看着楼顶,早知道占些便宜好了,也足够他回忆的了,明知道那样的女子不会属于他,可偏就动心了,所以现下才会失落成这般。   低声一笑,沈翟自我安慰的起身,那位身为帝王都待她无可奈何,自己即便想要留在他身边,难道也要为她寻个偏房,他做不到。   ************************************************************************************************ 第114章   *****************************************************************************************************   雕饰华丽的马车徐徐前行,马车内萧纪含怒的拥着怀中人,不加怜惜的吻上那红唇,辗转之时毫不保留的突破齿关,侵占少女的甜蜜,侵占窥视许久的馨香。   虞几霜微微喘息,双手抵住男人精悍的胸膛,不断承受着男人的侵略,原本以为稍作安抚便好,哪知马车回到京中,还未停稳自己便被男人一路抱入了宫中皇帝寝宫。   知道这人当真生气了,向来孤高的郡主难得的有些害怕,推拒挣扎间,眼眸含泪忍着疼痛承受男人的怒火。   一切落定,用被子将人裹好,萧纪抱着怀中的女子洗漱,再回房内时心中怒意散去只剩后怕。   将人抱在怀中,萧纪吻着怀中人光洁的肩膀:“是我急火攻心,可霜儿明知我喜欢你,你却与旁的男人夜夜相会?明知我喜欢你,竟与旁的男人独自离京?”   虞几霜背对着萧纪,手里把玩着她刚刚翻出来的帕子,撅了撅嘴,因着这个帕子她觉得他心里喜欢旁的女子,可现下她如何摆弄也不见他心虚,可见一切不过是她胡乱猜测,原本还能理直气壮的反驳现下似乎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在萧纪眼中,两人除了未捅破最后一层纸,关系早已定下,可她却半路收心。   心虚的紧,连带刚刚的疼痛虞几霜都忽略了,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虞几霜决定装死到底。   未成婚便得了她清白,萧纪是有些后悔的,但想到她从旁的男人房中出来便妒火中烧,即便现下也控制不来酸涩,看着她拿着帕子不理他,萧纪将帕子拿开,将人转过:“那时你幼时的饭兜,你瞧那个做什么,说,既然不喜欢那人为何要离开,让我心慌让我难受霜儿开心。”   好嘛,现下不用问也知道那帕子是什么了,虞几霜脸上的淡然有些绷不住了,偷看了眼男人的怒容,虞几霜眼眸含泪:“是我错了,爹娘兄长都离京了,只有我没有离开过京中,所以想要出去看看,不是要你伤心的。”   心中狐疑,想到那日他吻她后她便离京,萧纪总有些不相信,但见怀中人眼眸含泪最终松了口气,沙哑沉声:“不喜欢他,可喜欢我?”   “喜欢,你都知道的。”   他是知道,可这两年她的疏离让他不安,所以那日才会在书殿吻她,得到回答,萧纪稍稍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刚刚的鲁莽后知后觉的愧疚:“可还疼。”   刚刚忙着应付旁的事,现下闻言,虞几霜不自觉的咬了咬唇:“疼。”   轻咳一声,大手伸去小心的为怀中按揉腰身,萧纪啄了啄那红唇:“霜儿日后莫要这样待我了,我等了你这么久,瞧着你长大,等待你嫁我,你不能这般待我了。”   心中微疼,虞几霜点了点头,双臂环上男人的脖颈,细细啄了啄男人的唇:“是我错了。”   眼眸幽深,初尝欢愉的人忍不住的翻身。   烛光朦胧,卸下心房的两人无长辈在侧,肆无忌惮的享受两人的时候,弥补几年的疏离。   **********************************************************************************************************************************************************************************************************   既然已经破了规矩,萧纪便再没了顾及,白日下朝拥着人处理政事,临到夜里送人离宫,夜半时按时出现在虞几霜的房内。   女子闺房的床榻甚小,常年随摄政王习武的萧纪身量挺拔,却依旧每晚窝在小床中。   因为萧纪年长她许多,所以听到萧纪讲起自己的幼时,虞几霜十分新奇:“那我的饭兜怎么会跑到你那里?”   大手抚摸着小姑娘的脊背,萧纪眉头微蹙,实在不愿提起那被骗的往事,但见怀中人神采奕奕硬着头皮如实道来。   低声一笑,虞几霜仰头一笑:“我爹总是这般,在外凶巴巴,面对娘亲却总是拎不清出,莫说是娘送出的帕子,只怕我娘顺手送出个石子,我爹也要暗暗窥视想尽办法要回来,那我小时候是何模样?”   浑身一僵,萧纪蹙眉轻咳:“莫要说了,霜儿睡吧。”   不解的抬头,虞几霜手托下巴不肯躺下:“我小时候不好看吗?”   想到怀中人幼时胖乎乎摇头晃脑讨吃食的模样,萧纪实在难以开口,用虞行彻的话来说,霜儿聪慧的紧但所有的精明都放在了讨吃食上。   好笑面前精致的女子是个爱吃的胖姑娘,萧纪心中柔软,啄了啄红唇:“霜儿出生便好看极了。”   心中高兴,虞几霜满意的窝进萧纪的怀中,想到那日他出现在客栈说的话,小脸贴在他的胸口:“你早知沈翟会夜入王府?”   想到那几日她心情愉悦,自己暗自酸涩的感受,萧纪冷哼一声,安抚的吻了吻萧纪,虞几霜含笑偏头:“那你那日说的话是真的?就是要为我寻偏房?”   蹙眉看向眼眸光亮的人,萧纪冷哼:“那时自然,现在休想。”   低笑出生,虞几霜上前吻住男人的唇,心中无比后悔。   感受到怀中的的歉意,萧纪面容柔和许多,那日他当真以为她喜欢那出自江湖的男人,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只能如此想,至少他还能得到她,可现在,他清楚的知晓她心里喜欢自己,那便立场不同了,想到听闻她与旁的男人离开时自己的难过,萧纪有些后怕,还好她喜欢自己,还好他没白疼他的霜儿。   被人揽在怀中,虞几霜安心的补上眼眸,然而想到那一脸阴沉着脸的爹爹,害怕的缩了缩:“我爹若是知道会打断我的腿,你要护好我啊。”   萧纪也颇为头疼,想到向那位要来的机会,结果自己却做下这等出格之事,心中一横,紧紧拥住怀中人,罢了,既然免不了一顿打,他干脆再不去想了。   *****************************************************************************************************   没有长辈监管,小别胜新婚再无隔阂的两人愈发黏在一起,身为女官的虞几霜本就侍奉书殿,现下更是行了方便。   虞几霜年岁比萧纪年少许多,萧纪又正直血气方刚,宫中虽然管束严格但难免会走露风声。   感情正好之时,难免恩爱,直到一日,虞几霜照例被下朝的男人抱在怀里时,孕吐了。   失态眼中,抱着怀中惊慌的人,萧纪休书给了远在外游玩的摄政王及王妃。   直到爹娘要回京,原本想念娘亲的虞几霜现下也顾不得想念娘亲了,想到爹爹便打哆嗦。   有孕本就脆弱敏感,虞几霜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   自己要娶的妻子是他自小带大的,哄着妻子萧纪已经得心应手,照例安抚难得胆怯的霜儿时,书殿的大门被大力踢开。   在礼部拟定好了大婚事宜,在外游玩的摄政王及王妃终于回到了京中。   虞几霜因着怀有身孕而免了惩罚,萧纪却没那么幸运了。   *****************************************************************************************************   宫内的校场中,虞应战好不犹豫一脚踢出,萧纪能清晰的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胸腔疼痛,却不敢出言。   虞应战面色阴沉,寒眸看着手下长大的男子:“身为帝王你信誓旦旦承诺于我不会动她分毫,现下又如何解释?”   对待喜欢的人萧纪恨不得时时将人待在身边,又如何解释,所以一下午的单方面殴打后,萧纪与虞几霜的大婚落定。   皇帝大婚娶后,百官朝见,万邦同贺,普天同庆。   然而关于则一段载录里评传的传奇女子不是独宠后宫的皇后,而是那位出身商户的摄政王妃。   摄政王妃出生商户之籍,北上入京得西北将军喜爱娶为妻独宠恩爱,孕一子一女,嫡子战功赫赫,继西北将军衣钵,统一中原外族,嫡女嫁入皇室,独宠后宫。   **********************************************************************************************************************************************************************************************************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