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娇娘 作者:白鹿谓霜   【文案】   重生前,覃九寒是权倾朝野、万人胆寒的大权臣。酷吏出身,不近女色,浑身上下无一软肋。   一朝重回尚未发迹的乡野少年,一时心软,拾了朵娇娇小佛莲。从此,浑身上下皆是软肋。   【一句话文案】   谁说你福缘浅薄,我偏要你顺遂一生。   【小剧场】   最开始,面对委屈落泪的沈蓁蓁,覃九寒蹙眉冷脸,   “麻烦!不许哭!寻个良人嫁出去就是!”   到后来,面对撒娇假哭的沈蓁蓁,覃九寒依旧蹙眉冷脸,   “娇气!不许哭!谁欺负你了?不想活了?”   【阅读指南】   *cp:淡漠大权臣X娇娇落魄女   *小佛莲是梗,涉及剧情,暂不剧透   *甜文,无虐,作者是九寒大佬亲娘   *作者酷爱撒狗粮,软萌可捏,很好勾搭,但是不要人参哦~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覃九寒 ┃ 配角:沈蓁蓁 第1章 (捉虫)   年节刚过,锦州府浓郁的年味还未散去.   繁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除却几个夜宿在外凌晨方归家的浪荡子,在松软雪地踩出零星脚印。?   而距锦州城几百公里外的凌西村,这里的人们却早已过罢年,劳劳碌碌为下年的口嚼谋划了。?   天色刚刚亮起,院落里传来扫帚掠过地面的声音,声音很轻,但覃九寒还是被吵醒了。?   十几年了,覃府上下被柳叔打理得如同上了箍的铁桶,莫说有人在他门外发出这边恼人的声音,便是想遛进他覃九寒的院落也是难于上青天。?   做了十几年的权臣,享了十几年滔天富贵,一睁眼,却回到了当初一无所有的乡下少年的年纪。?   哪怕是多了二十几年的寿长,换做其他人,恐怕也是懊恼多余喜悦。?   但覃九寒却淡然得紧,除了第一晚深思到半夜,排除了仇家刻意谋划的可能性后,很快就淡定接受自己回到十几年前这一事实了。?   覃九寒掀开厚重的新棉被,面色如常换上臃肿的棉服,一点儿也看不出不适应的感觉。?   他踏出屋子,门外扫雪的覃三寿闻声看过来。?   “阿弟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丽娘!阿弟起了,朝食做好了吗?”?   李丽娘应了一声,“快了。”   覃九寒把袍子拎起塞进腰带,从屋角里捡了把扫帚,扫起了通往厨房小路上的积雪。?   覃三寿一急,忙说:“阿弟,你别干这些粗活,放着就是,我等会儿来扫。”?   覃九寒抬眼扫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这条路,嫂子一早上来来回回得走上十多次,无论如何,阿兄也该先把这料理清爽,如何这般本末倒置?”?   被阿弟这般教训,覃三寿也不恼,挠头呵呵一笑,“这不是怕你出门跌着嘛,你是读书人,跌个四脚朝天的,让人笑话。”?   “笑话任旁人笑话,难不成就因旁人笑话,我便不顾兄嫂安危了?阿兄便不顾嫂子安危了?嫂子当年摔了一跤,腹中侄儿就那么没了,阿兄也该多多顾念嫂子。”?   覃九寒正色道。?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他阿兄什么都好,就是有着不少农村男人都有的毛病,粗枝大叶。?   嫂子李丽娘嫁进覃家五年了,两人如今却膝下无出,倒是也怀过,只是雪天摔了一跤,没保住,大抵是伤了身子。?   乡下人不兴找大夫看病,有点小痛小病的,熬熬就过去了。?   三年前,覃母去世,一家子没了长辈操持,小夫妻摸索着过日子,拖着拖着小病就成了沉疴。?   覃九寒虽知后事,现下却无甚银钱,有百种赚钱法子,一时之间也不好拿出来,只得让阿兄先重视起这问题。?   一想起那摔掉了的孩儿,覃三寿憨厚的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哀伤。?   “阿弟教训得是,是我对不起丽娘。”?   憨厚壮实的汉子摸了把脸,疾步上前来,不到一刻功夫,便将小路积雪扫得干干净净。?   扫罢雪,覃三寿也不休息,急急忙忙进厨房给媳妇儿打下手去了。?   覃九寒在冷风凛冽中打了一套拳,等筋骨通透,浑身微微发热,就回了屋子。?   他随手从小桌上拿了本书,随意翻看着,心思不由得飘远了。?   三年前,覃母亡故,他原本打算参加县试,也因守孝而耽搁了。?   如今三年孝期已过,县试将在二月举行,按律他也可参加。?   上一世,他被人陷害,在县试考场被查出作弊,从此便绝了科举之路。?   其实,与他而言,科举只是一条改变出身的途径,哪怕不能科举,凭他的本事,有的是法子换一条路走。?   但于天下的读书人而言,科举却是唯一的正途,他酷吏出身也遭受了不少非议。?   朝野上下,但凡攻讦他时,总会用上这么一句,“小吏出身,谄媚圣上,臣耻与小人同朝。”?   他虽不在意,有的时候却也不屑,读书人又如何,识得诗书,却寡廉鲜耻。?   不过是个科举,他覃九寒难不成便会输给那些五谷不识、实务不通的读书人??   想到这里,他已打定主意,他倒是十分期待,等他以另一种方式成为权臣,那些和他斗了十几年的老古董们,会如何换个说辞攻讦他。?   毕竟,重活一世,总得找点事做。?   不然,该有多无趣。?   吃过朝食,覃三寿从内屋取了个竹篮,上头盖着块干净的蓝布。?   他搓了搓手,黝黑的脸泛红,“阿弟,今个儿是元宵,夫子的节礼备好了。咱家穷,只捣腾出这么些东西。”?   李丽娘也上来劝,“阿弟,到底是夫子,节礼还是要给的。尊师重道,这事可大过天,你可别犯倔。”?   覃九寒有些无奈,看着面前面色惶惶的兄嫂,也没法解释这压根不是尊师重道的问题。?   他的“恩师”,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虽有几分学识,却贪财好色。?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束脩以外,每逢节日,必要学生上门送礼。从前师母尚在,沈琼这小人还收敛些。师母去了不到一年功夫,沈琼已经旧态复萌了,甚至变本加厉。?   不过,眼下,还真不能得罪他这个睚眦必报的夫子,就当是喂了狗罢。?   覃九寒接过阿兄手里的竹篮,朝他作了一揖,“我这就去,阿兄放心。”?   见总算说服阿弟了,覃三寿和妻子不由松了口气,放下心口一块大石。?   两人相视一笑,覃三寿笑道:“感觉阿弟这年一过,仿佛长大了些。”?   李丽娘作势瞪他,“阿弟可比你聪明多了。这沈夫人还在的时候,什么时候收过这么些礼啊银啊的,我看阿弟先前说的也没错,沈举人就是变着法儿的敛财。”?   覃三寿对读书人最是敬仰,见不得媳妇儿这么说。?   “可不能这么说,沈夫人那是心善似菩萨,没她,咱阿弟哪能做沈举人的学生。先前辞了节礼,那也是沈夫人看咱是农户,家里也不宽裕,恐是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来备礼。”?   想起那位眉目温和、待人宽厚的沈夫人,李丽娘惋惜叹了口气。?   沈夫人是个善心人,可惜好人不长命,就那么撒手去了,她膝下的小小姐可还没定亲呢。?   思及孩子,李丽娘忍不住感慨万分,说起了当初送小叔子去上学堂的时候,跟在沈夫人身旁的姐儿多么乖巧可爱,现下死了娘亲,也不知沈举人会不会好好待她。?   覃三寿被自家媳妇儿的惆怅逗乐了,只得劝慰她。?   “那好歹也是沈举人的亲女儿,沈举人又未娶新妇,哪里又会亏待闺女?你替那娇娇小姐愁是白愁,不如给咱闺女儿愁才是。”?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李丽娘斜他一眼,“哪来的闺女儿?我怎么不知道。难不成你外头的小妇生的?”?   覃三寿又赶忙求饶,小夫妻一人做小伏低,一人假做得理不饶人。?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有几分新婚燕尔时才有的甜蜜滋味儿。?   *   覃九寒一路还算顺利,早早到了沈家书院门口。?   院落宽敞得很,门口横匾也有几分文人雅士之意。?   但进了书院,便会发现,阖府上下就沈琼一个夫子,藏书量倒是颇丰,只可惜不给借。?   进了书院,因是弟子前来拜节,小厮便把一众人往沈琼的院落引。?   这一块儿算是沈家人自己住的地方,有女眷和丫鬟,怕闹出什么丑事,平素并不让学生们擅闯。?   因此,难得有机会,可以一观夫子的院落,有几位今岁新入学的学子便偷偷四处观赏起来。?   这么一耽搁儿,众人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毕竟是老爷的学生,小厮也不敢催,只得也放慢脚步引路了。?   覃九寒对这么个破院落没什么观赏的心情。?   做了多年权臣,比这好上千百倍的院子,莫说见过千儿八百的,就是他名下也不在少数。?   但他也晓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便也放慢脚步,只是不像其他人那般探头探脑。?   覃九寒走着走着,却见前方假山积雪处闪过一抹白色。?   上一世,他仇人众多,未免死得不明不白,早早训练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好眼力。?   那一抹白色扫得虽快,他却是连料子都分辨得一清二楚,是杭绸。?   除了亡故的沈夫人,大概只有沈家小姐才穿得一身杭绸。?   只是,偶遇这么一堆外男,可算不上什么趣事儿。?   玉泉后悔不迭,怎么自个儿好不容易劝得姑娘出来逛逛,就撞上这么一大堆外男呢??   去年夫人过世,姑娘一直不开心,难得出来逛园子,又碰上这么一堆坏兴致的家伙。?   玉泉急得直跺脚,却见自家姑娘垂着个小脑袋,玉白的耳垂红红的,一股子手足无措。看那样子,仿佛想拿帕子捂住脸当自个儿不存在了。?   玉泉一咬牙,正打算冲出去,死活也要把人给拦住了。?   沈蓁蓁怀里的猫儿却窜了出去,以一种与浑身肥肉截然相反的速度冲向了那群学子。?   确切的说,冲向了走在人群中间、不前不后的覃九寒。?   看着脚边猫视眈眈的猫儿,覃大权臣忍不住挑眉,这肥猫儿还真是蠢,连这儿谁最不好欺负都不知道。?   还是,难不成重活一世,他真成了慈眉善目的佛了?? 第2章 (捉虫)   覃九寒面无表情看着脚边的肥猫,虎斑猫儿也气势汹汹瞪着眼前的人类。?   四处看风景的学子们也发现了这一幕,不由得驻足,想要看看这只嚣张的肥猫儿做甚。?   引路小厮一回头,见众人被虎斑猫儿拦住了路,忙蹲下身子哄。?   “红豆小爷,好猫不挡道啊……”?   “哈哈……”?   众学子笑出声,这肥猫竟然还有个如此素雅的名字??   红豆?相思??   红豆小爷好歹也是沈家一霸,被这般羞辱哪里还能沉住气,那叫一个有仇必报,飞爪把众学子的袍角挠个大洞。?   挨个挠,哪个也没放过,除了面无表情的覃九寒。?   大概是猫也欺善怕恶,在大权臣覃九寒面前,猫大爷也不敢嚣张。?   红豆在地上磨了磨爪子,又迈着猫步重新回到覃九寒脚边,翻身,露肚皮,还发出嫩嫩的喵呜……?   ……?   覃九寒:这欺善怕恶的性子,难不成物似主人形??   嘲笑猫,然后被猫挠了一通,还没办法和猫大爷计较。?   众学子们纷纷无奈摇头,感慨,“夫子家的猫也是容不得我们弟子欺负的。”?   众人相视一笑,被这么一打岔,赏景的心思也没了,只想赶紧拜见过夫子,回家换身衣服去了。?   因为红豆那么一通闹腾,沈蓁蓁趁机也跟着玉泉躲到了另一条小路的假山后头。?   小厮引路,待学子们走远,沈蓁蓁才蹲下身唤,“红豆,红豆,快点回来。”?   虎斑猫儿懒洋洋甩着尾巴,踩着猫步走向沈蓁蓁。?   小姑娘灿然一笑,抱着虎斑猫儿,小脑袋蹭着猫大爷的脑袋。?   “红豆真棒,红豆,我最最欢喜你了。”?   昨天给姑娘一串糖葫芦成为姑娘最喜欢的人的玉泉:……?   *   覃九寒随着众人在堂屋寻了个座位坐下,仆从挨个上了热茶。?   众人坐了一会儿,覃九寒随手端起那茶杯,撩开茶盖,垂眼一看,几片嫩绿的茶叶,清爽的茶汤,勉强能入口。?   随意抿了几口茶水,覃九寒正襟危坐,就等着沈举人随便派个人出来将他们打发了。?   与他一道前来的,都是些家境贫寒的,大概也是家境贫寒,所以赶了个大早,希望谋得夫子几分青睐。?   但正是因为家境不显,沈琼才懒得搭理,给杯热茶算是不错了。?   果然,片刻后,进来了个管事,朝众人作揖,“老爷近日染了风寒,实在无法见客,众位先回吧。”?   覃九寒带头起身,也不多做停留,从丫鬟手里接过沈府回礼,便打算归家去了。?   回到凌西村,一路都有人上前来打招呼,覃九寒一路颌首示意,进了覃家院子。?   李丽娘一见小叔子回来了,迎上去,“三哥,小叔子回来了。”?   覃九寒把竹篮递给嫂子,家里人情往来一直是嫂子打理,他未成家,人情往来自是同家里算在一处的。?   李丽娘放下手里缝补的衣裳,接过竹篮,一边往屋子走,一边顺手掀开竹篮上盖着的蓝布。?   随即发出一声惊叹,“这,是不是拿错了啊?”?   自从沈夫人去了,沈家的回礼一直薄得让他们乡下人都瞧不上,尽是些几个铜板一大包的果子。?   可是这一回儿,篮子里竟是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   一包果子,一块儿叠成小堆的青色棉布,看那样子,至少能做两件长衫了。?   李丽娘把果子和棉布拿出来,却见角落里还藏着个荷包,上头绣着只俏皮可爱的猫儿。?   “真漂亮,这手艺可不得了。瞧这猫眼,简直活了似的。”?   覃九寒接过那荷包,摸了摸,触手是十来颗圆滚滚的珠子玩意儿。?   打开一看,竟是十几颗圆圆的糖珠儿,沾着满满白色糖霜,一看就是小姑娘的零嘴儿。?   覃九寒忍不住嘴角一抽,这料子准是沈家小姑娘为自家小宠赠的赔礼。?   只是,这糖珠儿,难不成也是赔礼??   家里没有孩子,一袋子的糖珠就随手被留在覃九寒的书桌上了。?   …………?   沈蓁蓁闺房内,沈蓁蓁一边给腿上窝着的红豆顺毛,一边神游天外。?   我的荷包呢?那里面可是整整一袋子梅子糖呢。求了阿兄好久,阿兄才肯帮忙带的呀。?   舒服得直打呼噜的红豆大爷甩甩尾巴。?   喵呜……?   过了元宵,又过了几日,书院休沐的日子就结束了。?   覃九寒拾掇了些防寒衣物,又附上些笔墨纸砚,便在兄嫂殷殷期待中离家求学去了。?   二月县试,眼下离入场还有大半个月的工夫,书院一改以往轻松愉快的氛围,竟有几分凝重。?   毕竟是科举考试的头一场,要说简单,也简单,只考些背诵默写,无非比谁基本功扎实,比谁心思更缜密。?   因此,学业之余,有几个同窗提出要以诗会友,算是苦读之余谋些文雅的乐子。?   又可以扬扬文名,可谓一举多得。?   领头的学子算是沈琼爱徒,家里和书办沾些亲族关系,一番操作,竟是将县衙的书办也请来了。?   书办一职,连正式的官职都算不上,可好歹是一地之官的亲近之人。?   莫说他们这些还未下场的学子,就连举人出身的沈琼也得给几分颜面。?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人人明白,更别说沈琼这个伪君子了。?   因而,等这消息传到覃九寒耳中时,早已从学子自娱自乐的消遣,变为一个盛大的诗会了。?   沈琼牵头,邀了浮山县为数不多的几位举人,其余秀才若干,便大肆操办起来。?   覃九寒只一笑而过,烈火烹油,自寻死路,县里头有县学,县衙也有主簿,如何就轮到沈琼一个举人牵头了??   沈琼不过一个举人,沈家也是中举之后才改换门庭,要说底蕴,在浮山县,却是排不上号的。?   若是小打小闹也罢了,在主簿那也不扎眼。可要把全县的举人都邀来,就有些过了,不只是扎眼,可以让人红眼了。?   蠢货。覃九寒嗤笑。   沈琼此时还不知道自个儿在学生眼中成了蠢货,正信心满满要把诗会做成整个浮山县的盛事。?   若是办的好,能有几句美言入得县丞之耳,那可算攀上青云梯了。?   沈琼不由嘿嘿一笑,被一旁乖乖喝红豆粥的蓁蓁看个正着。?   沈蓁蓁眨眨圆圆杏眼,伸手去扯沈琼袖子,小声喊,“爹爹?”?   沈琼侧首,看了看女儿柔美可爱的眉眼,忽然正色道,“这几日,顾家那小子没来寻你吧?”?   沈蓁蓁乖乖摇头,“百果说表哥忙着背书呢。”?   沈琼装模作样点头微笑,“不错,不错,读书明理方是正事。你吃完了便先回房吧,女儿家多做些绣活。”?   沈蓁蓁傻乎乎低头看看没喝几口的红豆粥,又看看爹爹,乖乖起身回房去了。?   待她一走,沈阳便道,“爹,难不成真让妹妹嫁那莽夫?您可别忘了,江兄那还等着我回信。”?   已逝的沈夫人清楚丈夫的为人,生怕子肖其父,等沈阳到了开蒙的年纪,便狠心把人送到锦州府求学。?   但大抵是歹竹出不了好笋,沈夫人在世的时候还算勤勉,等沈夫人一去,沈阳便连卖妹子的心思都有了。?   江庐是沈阳于锦州府认识的纨绔,同沈阳这种假纨绔不同,人家是真纨绔,家里还无正妻,通房已经一打了,更别提外头的莺莺燕燕了。?   那一日,沈阳无意中谈起家有一妹,性子乖巧,素日喜针线琴画。   恰巧被一同饮酒的江庐听进了心里,他生性风流,最厌恶别人的管束。?   偏偏他家老夫人成天想着给他娶个媳妇,盼着能早日抱孙子。?   江家是大户,他又是江家正经的少爷,他的正妻之位,盯上的人不少,大多是同江家有姻亲关系的人家。?   江庐是个纨绔,却也不是蠢货,那些个和江家有瓜葛的嫁进来,他可不得礼让三分。?   纵是家里老爷子,都要让那些人家几分,免得被说不讲人情,更何况,他一个做孙子的。?   到那时,就成了真孙子了,被妻子管得成了孙子。?   抱着这样的小九九,江庐愣是哄着老太太给回绝了,只说自己心里头有人了,非卿不娶。?   心里头有人是不假,可惜不是一个,是一群,凤香楼的、柳烟台的,哪一个都是他的心上人,哪一个也不敢往家里带。?   江庐这边正苦恼着给自己找一个家世不显、又哄得了自家老祖宗的“心上人”,那头就有人刚要瞌睡就送枕头了。?   江庐一拍脑门,同窗的妹妹,举人家的姑娘,家世虽一般但算得上清白,还能编出个一见钟情的桥段,既圆了谎,又解决了燃眉之急。?   至于性子软,善绣活,这不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嘛!?   江庐也不装模作样扯谎,直截了当同沈阳商量。?   你家妹子我听着蛮不错的,刚好兄弟我家里头老夫人逼着成亲。?   我虽然纨绔了点,但也肯定不会亏待你妹子的,嫁进来就做正头娘子,我房里的事统统由她管。?   沈阳一想。?   这亲事不错呀,江家是锦州府大户,江兄为人除了风流,也没其他毛病了。?   两人一拍即合,这便由沈阳回来做说客了。 第3章 (捉)   提及亲事,就不得不提沈琼的夫人傅书仪。?   沈夫人怀着沈蓁蓁的时候,胞妹傅书灵有一子,取名顾长卫,方五岁的年纪却十分懂事。?   一日,两人不知为何提到娃娃亲一事,想着若是能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不过,也是一时笑谈,两人均未深思。?   等沈夫人产子时,胞妹前来探望,见襁褓中的婴儿可人模样,又想自家长姐为人处事,一时竟觉得再找不出比这小小婴孩更合适的儿媳妇了。?   当下便解了腰间玉佩递过去,道,“大姐,你看你生了个闺女,可见老天爷也同意这娃娃亲。要不怎么不生成个男娃儿呢?”?   见早已嫁人生子的妹妹舍下脸皮,扮作小时候模样,对着她这长姐撒娇,沈夫人也被逗笑了。?   她伸手去接下那缀着络子的玉佩,含笑道,“这玉佩我先收下,可我就这么一个姐儿,长卫若是不成器,我……”?   未等她说完,顾书灵就欣然笑道,“姐姐放心就是,长卫不成器,我也没那个脸来姐姐家求娶。他若是不成器,我便从村头找个麻脸姑娘做他娘子。”?   说着,低头冲绷着张小脸的顾长卫一笑,“对吧。”?   顾长卫人小小的,却被教的不错,知道娘亲在笑话他也不气恼,板着张圆脸,伸手去摸摸小蓁蓁蜷成小拳头的小手。?   “妹妹乖,娘不乖。”?   沈夫人同胞妹相视一笑。?   两人于婚事一事上均有些不顺,沈夫人出嫁后才渐渐知晓丈夫为人,贪财好色。也幸好她手段好,才拿捏得住,失望之余,也觉得小儿女青梅竹马,总好过盲婚哑嫁。?   对这门娃娃亲,姐妹二人都乐见其成。?   只可惜,人间事事,实难尽如人意。尤其婚嫁一事,更讲究一个“缘”字。?   先是胞妹亡故,顾长卫须得守孝,沈夫人伤心之余,觉得女儿尚年幼,等一等也无妨。?   傅书灵孝期过了,还未来得及仪亲,沈夫人又旧病复发了,没几个月,也撒手人寰。?   两场丧事一过,顾长卫同沈蓁蓁的亲事便彻底耽搁了。?   顾家姨娘扶正的新主母不想继子娶个原配侄女儿,给自己添堵。沈琼也看不上于仕途上没什么前途的顾长卫。?   但碍于名声,顾家和沈家,哪一方都没提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却也再没提起。?   沈琼是个举人,读书人重名声,哪怕私下如何小人,明面上却不能给人留话柄。?   因此,沈琼虽然不满把女儿嫁给顾家小子,却也没明着说,我瞧不上你,而是找了个正大光明的说辞。?   “亡妻最疼膝下这一幺女,曾提及,若贤侄举业有成,可求娶。”?   言下之意,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女儿亲娘同你亲娘商量好的,你要是有出息了,我才把女儿嫁予你。至于什么叫有出息呢,哦,不如你就先考个秀才吧。所以,贤侄你还是回去闭门念书吧!?   顾长卫这头未成年的小狼,暂时还斗不过沈琼这只狡诈的老狐狸,只得老老实实回家去了。   沈琼听着长子在耳边不停描述着江家的富贵,也忍不住有些心动,又想起顾家小子上回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   沈阳见爹有些意动,正要继续游说,却见沈琼摆摆手,“行了,县试马上就到了,你妹妹的事,我自有主张,这几日你好好念书,少出来凑热闹。”?   沈阳一噎,“爹,孩儿还想在诗会上一展风采。”?   他枪手都找好了,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他哪能错过。?   沈琼知晓他肚子里无货,瞥他一眼,“少打那些小主意,为父能不知道?好好准备县试,其他的事少操心。”?   沈阳愁眉苦脸,“念书便念书,那妹妹的事,爹给个准话。那顾长卫可盯着咱蓁蓁呢。”?   “盯着便盯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蓁蓁还能跟着他跑了不成?”沈琼不耐烦,“蓁蓁把那小子当阿兄而已,还不是怪你,小时候总欺负妹妹。”?   沈阳耸肩,嬉皮笑脸,“那不能怪我,谁让蓁蓁小时候傻乎乎的,又胖又呆,那么好欺负,连告状都不会。”?   沈琼听得额角太阳穴直跳,抄起桌上擦手的帕子丢过去,“说的什么混账话,滚去念书。”?   沈阳接过帕子,擦擦手,悠悠然出去了,“知道了。”?   出了门,原本要往书房的脚步一拐,往沈蓁蓁的闺房去了。?   看到爱欺负人的阿兄,沈蓁蓁不自觉皱皱鼻子,瓮声瓮气喊人,“阿兄。”?   沈阳故作风流打开扇子扇了扇,“妹妹,给阿兄绣个荷包,要富贵点的,拿金线绣。”?   沈蓁蓁有点小嫌弃,轻声细语劝,“阿兄,读书人穿金戴银的多不好,一点风骨都没有。”?   沈阳一挑眉,“不许废话,我就喜欢,乖乖给绣,阿兄给你带莲子糖。”?   沈蓁蓁圆圆的杏眼一弯,成了两片漂亮的桃花瓣儿,满口答应,“好,阿兄明日就给莲子糖。”?   反正丑也是丑阿兄,她只管做了换糖就是。?   沈阳拿扇柄敲敲她脑袋,“快点绣,我明日过来拿。”?   说罢,大摇大摆出去了。?   一旁伺候茶水的丫鬟玉腰忍不住打抱不平,“大少爷总是忽悠小姐绣东西。小姐,你要想吃莲子糖,喊顾少爷给您带就好了,顾少爷才不像大少爷这么欺负人。”?   小丫鬟在旁边抱怨,沈蓁蓁眨眨眼,抿唇笑,脸颊笑出两个小梨窝。?   玉腰:……还是希望顾少爷能早点把小姐娶回家去,小姐太好欺负了。?   *   三日后,便是声势浩大的诗会。?   书院内早早有些浮动,平日里琅琅的读书声也有些心不在焉。?   覃九寒在自己号舍内温习,也亏得他天资聪颖,短短六七日,便把县试的考试大纲理了一遍。?   “咚咚,”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远之兄。”?   远之是覃九寒的字,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的字都是远之。?   覃九寒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开门,“何事?”?   门外同窗下意识一颤,总觉得这位不怎么和人相处的同窗莫名很有气势,让人不敢和他对视。?   明明过年前还未有这种感觉。?   “诗会就要开始了,不如一同前往……”?   覃九寒语气淡淡,“多劳费心了,我不擅作诗,就不献丑了。”?   啪,门被关上。?   那书生愣了愣,便听得远处有人喊他,匆匆跟着去了。?   覃九寒回身在书桌前坐下,侧方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抓挠的声响。?   打开窗,红豆便窜了进来,浑身毛发油光发亮,毛肚皮足有三层,一动抖三抖。?   覃九寒面无表情看着这肥猫儿犯傻,嘴里叼着朵白色绢花,脑袋在他鞋边蹭来蹭去。?   覃九寒懒得搭理,抬抬眼皮,便绕过猫儿,回到桌前桌下。?   却见那平日里对人爱答不理的红豆大爷,“蹭”的一下,顺着椅子攀上书桌,蜷在覃九寒翻开的书上。?   它嘴里叼着朵绢花,口水便顺着齿缝滴滴答答要落不落。?   覃九寒面无表情与这蠢猫对视片刻,冷声,“滚下去。”?   红豆吓得浑身肥肉一抖,把沾着它口水的绢花往外一吐,毛发炸成小刺猬从开着的窗户窜出去了。?   看着书上那一朵风中凌乱的小白花,覃九寒不由想起那日回礼里的荷包。?   上一世,他也见过许多抱着猫的世家小姐,但都是娇小玲珑的小畜生。?   这么又蠢又肥的猫做小宠,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家这小姑娘也必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才被哄得把蠢猫当宝贝。?   想到这,覃九寒脸上冷意渐退,两指夹着绢花往废纸堆一扔。?   时日飞逝,转眼间已是县试前三日,书院照例休沐三日,让学子们回家自行温书。?   因为懒得和书院其他人打交道,覃九寒刻意等书院安静下来,才背着包袱出了舍间。?   出了舍间,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沈家肥猫。?   对这只肥猫的狗腿功夫,覃九寒已经能够面不改色接下猫嘴里的各种女儿家的小玩意儿,然后顺手往废纸堆一丢。?   覃九寒停在原处,等着肥猫猫嘴里吐出个什么玩意儿,没想到,红豆这回不吐东西了,就是赖着不挪坑 。?   一副“大爷不让你过”的嚣张表情。   懒得同小畜生计较,覃九寒甩手便换了条路走。?   走了不到一刻钟,便撞见前头一对小儿女,少年挺拔如青松,少女娇俏如春花,郎才女貌,青梅竹马,羡煞旁人。   *   而此时被“羡煞旁人”的沈蓁蓁却是有些茫然,为什么表哥忽然说爹爹的坏话呢??   “表哥,爹爹同我说了,等你考了秀才,便给咱们定亲啊。”?   她嘴里说着定亲,脸上却看不出半分女儿家的羞赧之意,仿佛是在说,昨日我绣了个荷包。?   反观她面前的顾长卫,少年已经耳朵通红了,眼神不敢直视眉目如画的小表妹了。?   顾长卫噎了一下,红着脸开口,“蓁蓁,你知道的,我小时候贪玩,只爱跟着师傅习武,我的功课都是……”?   说着说着,脸涨的通红,外人面前洒脱随性的顾长卫,在心仪的小表妹面前,很是开不了口。?   覃九寒::-)小屁孩。?   覃九寒::-)学渣。 第4章 (捉)   覃九寒自认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亦或是柳下惠,但于情爱一事上,他还真的可以算得上古井无波。   上一世,他酷吏出身,坊间传他最爱见人血肉模糊的惨状,言他嗜施虐,便没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他了。   等他同梁帝相识,做了梁帝手中的利刃,乃至后来叱咤朝野,权倾天下,想要卖女儿搏富贵的人家多了,他也早已习惯孑然一身了。   京城人人都奇哉,一个大权在握的权臣,竟然不好酒色,家中既无正妻,也无美妾。   就连梁帝也有所耳闻,赐下西域进供的美貌歌姬,结果,被他转手送人了。   倒也不是他刻意如此,只不过覃九寒生性喜洁,即便有了欲望,也不愿同那些陌生女子敦伦。   再加上,他偏爱佛道,虽不打算把自己修成个和尚,但多少受了佛经的影响,觉得世间粉黛颜色皆是皮相而已,哪个晓得那画皮下是哪种恶臭。   这么一来,他上一世算是孤家寡人过来的。   所以,撞见这么一幕小儿女谈情画面,他也只是视若罔闻,换条道走罢了。   二月初六,恰恰好是浮山县县试的日子。   县试连考五日,每日一场,全程下来共五场。虽说第一场为正场,正场录取者,皆可参加府试,但人人皆是场场不落。   每日寅时过半,试场外便排起了长队,加上送考的人,不可谓不挤。   覃三寿不放心阿弟一人,便将家中诸事托付给邻居,亲自陪考。   接连五日,覃九寒均是卯时进场,午时过半便早早离场。   会的便是会的,不会便是不会,挠破头皮,也不见得能憋出来。   覃三寿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没念过书,对于科考一无所知,还以为人人都和阿弟一样,还乐呵呵给他端水喝。   倒是他号舍附近的考生,私底下同同窗抱怨,“你是没瞧见,午时过了一刻,那人便起身就走。如此自大狂妄,我猜他定考不上。”   到了放榜那日,覃三寿起了个大早,摸黑就去贴榜处守着。   没想到,比他还早的比比皆是,站脚的地方都没了。   看着兄长满头大汗回了茶馆,覃九寒将一杯凉茶推过去,“兄长莫要着急,这榜辰时才会贴,喝口水吧。”   覃三寿牛饮一杯,拍着胸脯说,“没事,我歇一会儿,等会再去看一回。”   覃九寒知他性子,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又帮他倒了杯茶水,便低头抿了口白水。   他嘴有些叼,茶馆里几文钱一壶的茶水,还真入不了口。   茶馆里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昨日县试的考生。   其中一个书生,大冷天还摇着把纸扇子,他一边摇,旁边还有人奉承他。   “徐公子的文采,我等无人能及。莫说是这小小的浮山县,就是到了锦州,那头名也是徐公子您囊中之物啊。”   在座都是书生,文人皆有些傲气,当然,他们自个儿把这叫做文人的风骨。一听这话,便都有些嗤之以鼻,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轻视。   那徐公子还不知自己犯了众怒,摇着扇子笑,“好说好说。”   他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声扑哧声,清脆似铃铛。   徐公子怒了,循着声音瞪过去,却撞进一双明亮的杏儿园眼,是个书童打扮的小少年,个子矮矮的。   “你这小儿,笑什么?”徐大文使劲敲了下扇子,旁边的马屁精也附和,“对啊,你这三寸丁笑什么?我看你是欠揍!”   说着,便要卷起袖子,面目狰狞朝那书童走过去。   沈蓁蓁这回儿有点懵了,她是被玉泉和玉腰怂恿偷溜出来的。原本她想在家给爹爹绣汗巾呢,结果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忽悠她,又丢给她一套书童衣裳,她便稀里糊涂出了家门。   结果出了门,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表哥在哪儿落脚,便随意找了个人多的茶馆待着。   反正玉腰说了,让她去看看表哥有没有上榜。在茶馆待着,这么多书生,等会儿喊榜的来了,她回去就能有交代了。   旁人见了两个大男人这般无耻,连个小书童都要欺负,便看不过眼了,纷纷打抱不平。   “我说你们也太无耻了,简直有辱斯文,连个小小书童都要欺侮……”   “对啊,我看这县试榜首是不是这位公子的囊中之物不好说,这浮山县无耻之徒的榜首,徐公子倒是当仁不让了。”   读书人说起话来最是刻薄,尤其是对上读书人中的败类,那更是不遗余力的刻薄。   徐大文原本还只是面上有些过不去,也不至于欺负个小书童,被众人这么指责,脸气得通红,觉得这清秀的小书童简直同他犯冲。   沈蓁蓁人傻傻的,但看人脸色的本事却是娘亲手把手交的,见面前这位徐公子真的恼羞成怒了,便慌里慌张打算四处搬救兵了。   一双大大的杏眼在茶馆内众人身上扫来扫去,等落到不远处的覃九寒身上,杏眼一亮,是爹爹的学生!   覃九寒只觉得身旁扑过来个什么玩意,一回头,对上了一张圆圆的小脸,肌肤雪白,右眼角一颗红色小痣,莫名添了几分妩媚。   沈蓁蓁:“阿兄,爹爹让我来找你。”   一旁的覃三寿傻眼了,这……这阿爹什么时候给生了个这么小的弟弟?白白净净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老覃家的种啊?   见覃九寒挑着眉不回话,沈蓁蓁有点怂了,她胆子就那么点大,比芝麻粒儿大不了多少,这人不会不打算帮她吧?   覃九寒看着小姑娘那怂样,又垂眸扫了一眼准备伸过来扯他袖子的手,收回袖子,淡淡的,“坐,别惹事。”   沈蓁蓁笑眯眼,两个梨涡甜甜的,使劲点了点脑袋,“好。”便乖乖在男人身旁坐下。   徐大文见小少年家人也在,一个看上去就是干惯体力活的,满身肌肉,另一个虽然瘦削一些,但眼神冷的很,看上去更不好惹。只好冷哼了一声,“懒得同这三寸丁计较。”   覃九寒收回目光,就见兄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小心翼翼给小丫头倒水,还特意撇了上头的茶梗。   覃三寿见沈蓁蓁乖乖两手捧着杯茶水喝,心满意足的不得了。   好乖啊,要是丽娘能生个这么乖的男娃……是女娃??覃三寿看着小少女耳垂上小小的耳洞,傻眼了。   辰时过了一刻,便听得不远贴榜处人声喧闹。   “我中了,娘,我中了。”一个书生从人群中挤出来,连鞋子都挤掉了一只,脸上却狂喜不已。   这一下,茶馆里的众人都坐不住了,除了沈蓁蓁和覃九寒还淡定坐在原处,其余的人都站了起来。   覃三寿也不纠结沈蓁蓁是女娃还是男娃了,兴冲冲往外跑出去,走前还不忘嘱咐,“阿弟,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   顷刻间,茶馆内人都走空了。   沈蓁蓁正百无聊赖剥着桌上的松子,松子小小的,不好上手,但她人小,手也小,指尖细细的,两指捏着松子的屁股,拿茶杯轻轻一磕,果肉便滚了出来。   一小会儿,便剥了一小碗。   一旁的小伙计看得心疼坏了,生怕把茶杯给磕坏了,但又不敢上来阻止,谁让这松子也是他们自家买的呢。   “阿弟,阿弟。”   覃三寿人未到,声先至。   “你中了。咱马上回去,让你嫂子也高兴高兴。对了,村长那也得去,他老人家可帮了不小的忙。”覃三寿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一时之间要报喜的去处太多了。   不过是县试中了,以后的路还长着的,单就秀才,就还得过了府试和院试。但覃九寒却没说什么,只淡淡应好。   茶馆老板也满面喜气出来道喜,“恭喜恭喜。”   沈蓁蓁眨眨眼,从碗里捞了一小把果肉,往覃九寒手里一放,笑眯眯的,小模样乖巧得不得了,“阿兄辛苦了,吃松子。”   覃九寒扫了扫她弯成桃花瓣儿的眼睛,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唱榜的人便敲锣打鼓开始唱榜了。   “案首,宋青山,浮山县河堤村人士。”   ……   覃九寒名次还算可以,列十二名,但顾长卫就没那么好运了,实打实得了个“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听罢榜,覃九寒兄弟二人便要回凌西村了。   恰好,也来看榜的百果刚好经过,沈蓁蓁便同兄弟二人告了别,随百果一道去找顾长卫了。 第5章   县试过后,覃九寒就随兄长一道回了凌西村。   此时是二月上旬,春风拂面,带来缕缕温凉。   覃九寒坐在牛车上,仰面迎着风,闭眼感受乡间清新的空气,看似闲适,脑海里却是百转千回谋划起来。   上一世,他也过了县试,在兄嫂的殷殷期待下,背着行囊独自前往锦州府应试。   恰恰是在这府试里出了事。   一开始进场,他运气好,分到一间好位置的号舍,拿到卷子便埋头做了起来。   等揭榜时,他却榜上无名,他虽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自暴自弃。科举一途,本就是千人万马过独木桥,狭路相逢勇者胜。   因此,他失望过后,回客栈收拾行囊,准备回乡再准备一年。   就在他收拾行囊的时候,一群官兵却涌了进来,熙熙攘攘的,冷着脸将他带到了府衙。   等审判结果下来,他才知他的落榜必有内幕,而那凭借他的文章上榜的幕后主使者还生怕他来日科举有成,前来报复,所以干脆下了狠手,反诬他作弊,彻底绝了他的科举之路。   牛车晃晃悠悠在凌西村村口停下,牛“哞哞”一声,打断了覃九寒的思绪。   兄弟俩下车,早早在村口守着的众人便涌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覃二郎考得怎么样?”   “三寿啊,你阿弟中了吗?”   覃三寿与有荣焉,挺着胸脯,大嗓门,“我阿弟怎么可能不中?中了。”   “哎呦,这可真是厉害。咱村子多久没出过这么厉害的后生了。”   “三寿啊,你阿弟还没定亲吧?我娘家妹子……”   “你可拉倒吧,牛大嫂,你那娘家妹子满脸麻子,哪配得上咱们覃秀才?”   “嗨,你这人!我妹子惹你了,麻子怎么了?脸上长麻有的吃!”   覃三寿见这两人吵起来了,连忙喊,“各位乡亲,我阿弟刚考完试,请各位让个路,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村民嘴上都应和着,身体却很诚实的不肯让开,这可是秀才爷啊,指不定是文曲星下凡,多摸一把那都是福气。   覃九寒用眼神逼退了一个想伸手上来摸他胸口的大娘,却还被调笑。   “后生脸皮就是薄,大娘我都五十三了,还能怎么着你?”   面对着这一波乡亲们,覃九寒无奈了,这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仔细算算,指不定都是亲戚。   更何况,乡下人淳朴。上一世他科举无望,独身进京,大哥上山狩猎,却遇上了熬过冬天下山觅食的饿虎,落了个尸骨无存。嫂子悲痛难忍,原本怀相就不好的孕妇,气急之下,难产了,产下一子,便撒手而去。   他远在京城,联系不上,村里人便养着他小侄儿,足足养到六岁。那时他回乡,才知兄嫂亡故,便带了小侄儿回京城。   可这收殓之恩,养育之情,却是不得不报的。   村长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村长是凌西村德高望重的老人,众人也都听他的,便都安静下来。   “大家伙儿先散散,让九寒先去休息。这县试中了,是村里头的大事,大家伙儿高兴,我老头知道。不过,这县试虽然中了,却不能秀才爷秀才爷的乱喊,还得府试和院试,都中了,方能叫做秀才爷。”   覃九寒朝众乡亲点头,“村长所言极是,在下还非秀才。”   乡亲们却不当一回事,“覃二郎这般有出息,那个什么府试啊院试啊,一定也能考中的。”   村长摸了把胡子,“好了,好了,大家伙儿别围着了,三日后,我们在宗祠聚聚,大家一起吃顿饭,顺便也把这高兴事给咱老祖宗讲讲。”   大家只是想沾沾文曲星的福气,又不是真的想得罪人,听见三日后还能一起吃饭,顿时都自觉散开了。   “好好,大伙儿散散啊。”   “让个道啊?”   覃九寒朝众人拱手,“多谢乡亲们了。”   乡亲们都下意识侧身避开他的礼,心下纳闷,怎么以前不觉得覃二郎这么有气势,比那官老爷不差呀!   有的就琢磨起来了,看来咱凌西村是真要出个人物了,我得把家里那袋子细面背到宗祠去,等覃二郎发达了,那我也能说,那官老爷吃过我家细面哩。   先前想要说媒的牛大嫂也哑声了,感觉自己刚刚鬼迷心窍了,自家妹子哪里配得上这秀才爷啊,也不知什么样的闺女儿才同他相配。   回到家里,李丽娘赶忙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白花花的大米饭,绿油油的荠菜,一大盆红烧肉,煎咸鱼,还有一碟子渍果子。   “来,小叔子快坐,三哥坐。”李丽娘快手快脚摆好碗筷,招呼兄弟二人。   “诶,”覃三寿笑着坐下,端起米酒就要敬阿弟酒,却被覃九寒拦下了。   覃九寒给自己的酒杯满杯,站起身来,朝兄嫂二人鞠了一躬,“哥哥嫂嫂辛苦了,这杯酒,我敬大哥大嫂。”   不只是敬今生,更是敬前世。   覃三寿和李丽娘也赶忙起身,覃三寿道,“哪里的话,阿爹去的早,我是大哥,照顾你应该的。”   李丽娘也赶紧点头,生怕小叔子觉得她有什么意见。   她刚嫁到覃家的时候,也曾有过埋怨,那时小叔子也有十一二岁了,放在别的农户家里,那也是能下地干活的年纪了。丈夫却一门心思要供弟弟念书,家里没什么余钱,束脩便是一大笔开销。   可是,她内心的不满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小叔子太懂事了,她和婆婆关系处的不好,丈夫又是个粗心的,压根没发现她们之间的龃龉。多亏了小叔子,在两人中间做说客,才让婆婆放下心结,一家人的日子才过得和和美美起来。   哪怕现在已经婆婆去了,他们夫妻俩还是心甘情愿供着弟弟念书,一家人把力气往一块儿使。   覃九寒一口饮尽杯中米酒,覃三寿和李丽娘也只好受了他这一杯酒。   喝过酒,覃三寿乐呵呵给弟弟夹菜,“阿弟,刚刚村长说还得参加那什么……?”   覃九寒接话,“府试和院试。”   覃三寿猛点头,“对对对,府试。什么时候要去府里考试?你阿兄我,最远也就去过浮山县了。这锦州府,我是去都没去过。不过,我听县里去过锦州府的人说,那可是个好地方。”   他正说在兴头上,覃九寒却放下了筷子,“阿兄,我有事和你说。”   覃三寿大咧咧喝了口酒,嘴里塞着红烧肉,含混不清,“嗯嗯,你说,我听着。”   覃九寒不声不响放了个惊天大雷,“这一次的府试,我不打算参加。”   覃三寿夹菜的筷子顿住了,李丽娘也愣了。   过了一会儿,覃三寿才回过神来,语气焦急,“怎么就不参加了?别家孩子考不上都拼命找关系去,咱家考上了,咋还不去了呢?”   李丽娘是女人,天生比粗神经的丈夫心细,察言观色道,“小叔子莫不是担心家里银钱不够使?”   覃三寿脸涨得通红,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那也不能不考!这件事不能由着你!”   李丽娘赶忙安抚,“有事好好说,摔筷子作甚么?三哥,你别生气,先冷静一下。小叔子不是没轻没重的人,咱们好好听他说。”   覃三寿还是生气,但总算冷静下来了。   覃九寒这才开口,“我不参加这次府试,原因有两个。一来,这次县试我考得不高不低,贸贸然去参加府试,指不定就是白跑一趟,倒不如在家中安心备考,来年再去。二来,嫂子刚刚说的,也正是我担心的,家里这般境况,我如何能抛下家里,安心参加府试。难不成家里要卖田卖地供我赴考?”   覃三寿听得心酸不已,说到底,什么学问不扎实的,都是借口而已。别人家孩子,哪怕是末名,那也是高高兴兴去赶考的。阿弟还是十二名,如何就一定白跑一趟了?还不是家里头穷,拖累了他。   覃三寿咬咬牙,脖子上青筋梗起,“卖地就卖地!”   覃九寒也不劝,顺着他的话说,“好,家里是大哥做主,大哥说要卖地,那就卖!家里一共十三亩地,六亩水田,这是阿爷在世的时候买的,三亩林地,只是阿爹在的时候从林大牛手里买的,剩下的是旱地,拢共四亩。我去锦州府一趟,来回约莫要花三两银钱。”   覃三寿咬牙,抹了把脸, “对,三两银子,把三亩林地卖了,要价一两。再卖三亩旱地,三两就凑齐了。”   他一边说,一边眼眶发酸。农村里,没病没灾的,不是败家子,谁家会卖地?这都是祖产,是祖宗一辈一辈慢慢积累下来的。谁家把祖宗留下来的地卖了,在乡下,那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   就像林大牛,自个儿好吃懒做,卖地卖田,现在成了村里最惹人厌的小混混,谁家都瞧不上。 第6章   室内气氛格外沉重,农家小院外篱笆上的虫鸣声都渐渐变轻了。   覃九寒继续算着账,“就如大哥所说,我侥幸能一次考中,过了府试,那便是院试了。那我来回赶路便耗费时日了,因此必定要在锦州府租个院子安定下来,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那就算两个月好了,锦州府租赁一处房舍,三两银子一个月,还不包其它衣食行,光是住这一项,开支便要六两银钱。”   “更何况,穷家富路。我身处锦州府,人生地不熟,少不得的多些银子打点,省着点,三两银钱。平日里购置些笔墨纸砚,和同窗人情往来,四两银钱。”   “零零散散,加起来便是二十两左右。”   等他算清了这一笔账,覃三寿傻眼了,怪不得说供个读书人难,光是赶考,这一路就得花上这么多银子。   一户农户,一年到头在田里忙活,累死累活,除去家里头的嚼用,一年到头能存个五两银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覃三寿算是勤快人,按理说这三四年的,不旱不涝的,老天爷赏饭吃,怎么也能存个十几两。但实际上的情形却是,家里头的余钱也才三两不到,连李丽娘身子骨不爽利,都是找个赤脚大夫买贴药,生怕给家里增加负担。   “那……那你说咋办?明年考试,那家里也还是凑不出那么多银钱。难不成就不考了?”   李丽娘也担忧地看向小叔子,以前还觉得家里头日子过得去,小叔子把账摊开这么一算,还真是入不敷出了。   见兄嫂二人都满脸惶惶,覃九寒才觉得是时候了,家里的境况不改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赴考。   “大哥大嫂莫急,先吃饭,吃完了,我同你们细说。”   夫妻俩心不在焉拿起碗,菜都是好菜,李丽娘的手艺也很不错,但两人就是味同嚼蜡,第一次觉得有大米饭吃都不开心。   总算等到覃九寒放下筷子,覃三寿夫妻二人赶忙道,“阿弟,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并非卖关子,只是希望哥哥嫂嫂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做?大哥举棋不定,我出再多主意,也是无用。”   覃三寿看了看媳妇,又想起这些年一家人抠抠搜搜过日子,坚定点点头,“我干,阿弟,你说就是。”   覃九寒:“凌西村山泉水多,乡亲们多用山泉水浇灌,所以各家各户种的果子味道爽口甘甜。”   凌西村背靠大山,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丘陵小坡,种果树再合适不过,水好,乡亲又勤快,种出的果子,村里的小孩都爱吃。   只是凌西村地处偏僻,寻常商人也不会寻到这穷乡僻壤来,再加上果子不好存放,年年收了果子,只能给自家孩子当零嘴。实在吃不完的,就只能送给亲戚朋友。   几年下来,谁家都不愿意花大力气在果树上了,一家也就留了几株果树。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费些心思在庄稼上。   “只是卖果子,却不是简简单单从乡亲们手里收了去卖就成的。”   李丽娘点头应和,“没错,这县里头卖果子的小贩不少,也没见哪个发了大财。”   覃九寒又接着说,“首先,嫂子渍果子的手艺可以拾起来,普通的果子寻常,但渍果子却是值得买一买尝一尝的。”   李丽娘连连点头,“小叔子说得有理,只是我的手艺,能不能卖得出去?”   覃九寒摇头,“嫂子不必自谦,况且,我们的买主,也不是县城里的人。”   “不卖给县里人?那买给谁?”   “卖给经过浮山渡口的客人。”覃九寒一语道破,“浮山渡口来来往往都是船只,除了往来的商贩,途中经过在此处歇歇脚,购入一些物资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大多是些前往锦州府的大户人家,船上有许多女眷。路途遥远,船舱内又闷热,大部分女眷都会有晕船的症状。”   这些还是覃九寒上辈子出任监察使时发现的,虽说是出来替皇上办事,不好带妻小,但还真没哪个男人能忍住一年半载不泻火,所以跟着他的小官随从们,多多少少都带了几个貌美的侍女。   这些侍女说是侍女,但看架势打扮,就知道不是侍女那么简单,不是小妾就是房里伺候的丫头,因此好些都过惯了好日子。一上船,船离岸没多久,倒了一大片,上吐下泻的,好不难看。   他当时也没说什么,由着她们吐,等到了下一个渡口,派人在当地租赁了个院子,把那些病歪歪的侍女全都赶下船,一个个在赁的院子里老老实实住着。   覃九寒又起话头,“所以,我们的生意,面向的来往船只上的女眷。”   李丽娘听得连连点头,“小叔子说得有理,我看这生意能做。我阿娘怀阿虎的时候,吐的不行,便是吃渍青梅好的。”   覃九寒又道,“刚刚是其一,其二,我们既然要卖给商船上的女眷,就得卖相好,干净。”   李丽娘恍然大悟,她毕竟是女人,对女子的心理再了解不过了,“对,东西买回去,必然不是下人吃,多是家里主子吃。那些个夫人小姐的,东西不干净,不美观,可入不了她们的嘴。”   见嫂嫂一点就通,仿佛很有做生意的头脑,覃九寒心下满意,他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却也没实实在在做过什么生意。再者,他自己并不打算参与到兄嫂二人的生意中,不说读书人不得行商贾之事,这是他给兄嫂乃至整个凌西村寻的一条谋财路。   他打的主意便是,以后他走了,凌西村上下也能一心把生意做大做好,家家户户过上好日子,也不枉费他重生这一回了,所以,他自己并不打算牵头。   覃九寒赞赏点点头,鼓励兄嫂二人畅所欲言,“大哥大嫂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也只是说个大概的设想,真正要把生意做起来,还得靠哥哥嫂嫂自己。”   受了他的鼓励,覃三寿挠挠头,“我听阿弟的意思,仿佛是要从村里人手里收果子,拉着大家伙儿一块挣钱。咱乡里乡亲的,都是邻居亲戚,我也乐意和乡亲合作。只是,一来,拉着全村做生意是大事,我们得和村长提前打好招呼。二来,我和丽娘都没做过生意,我想着,要不先用自家去年渍的杏子试试水,若是卖得动,那我们再和乡亲们商量,也省得乡亲们白高兴一场。”   覃九寒对兄嫂二人的表现很满意,覃三寿虽然老实但做事谨慎,还懂得循序渐进的老道理,不是那种异想天开之人;而李丽娘则脑子比较灵活,又有女子天生的细心,能想到一些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他们夫妻二人搭配起来,不一定能做成大生意,但一定也不会差。   他打的主意就是让覃三寿夫妻俩自己打拼,所以他只开了个头,后头就不再多说了。   这一夜,是普通的一夜,又是让覃三寿夫妻无眠的一夜。并非是焦虑和害怕,而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   黑暗中,覃三寿忽然小声和妻子倾诉,“诶,丽娘,我咋觉得阿弟成了家里拿主意的人了?你看阿弟今日说做生意的时候,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咱都插不上嘴,就顾得上点头了。”还有点失落呢,阿弟以前虽然也很有主意,但也还是个小孩,总感觉他过了年一下子长大了。   李丽娘懒得搭理丈夫的小情绪,随口敷衍了一句,“嗯嗯,我觉得小叔子拿主意比你好,小叔子是读书人,见识多,都是骨肉血亲的,难不成小叔子会害我们啊?”   覃三寿憨厚一笑,“嘿嘿,对,我阿弟就是厉害。”这么有本事的人,是我阿弟,亲阿弟。(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丈夫本来就是个弟弟无脑吹,开口闭口都是“我阿弟如何如何”,李丽娘听听便随他去了,闭眼沉沉入睡。   天色微明,鸡刚叫了一回,覃三寿夫妻二人便起身了。   覃三寿忙着把厨房内的酒坛子往外搬,李丽娘则是拎了一筐子的草编小篮。李丽娘阿爹是做手艺活的,她还没出嫁的时候,便成日跟着阿爹编些雅致的小篮子,到了覃家,这手艺也没抛下。   在草编小篮里摊上几片刷洗干净的枇杷叶,用筷子从酒坛里捞了杏子李子梅子,沥干后,一个个放进了小篮里,最后将草篮敞口处收口。圆鼓鼓的渍果子鼓鼓囊囊填满整个草篮,给人一种颇有雅趣的观感,让人忍不住想尝尝那酸甜爽口的果子。   在背篓上盖了一层棉布防尘,覃三寿便背着背篓准备去渡口了。   接下来的大半日,覃九寒便发现嫂子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就连朝食都做糊了。   日头缓缓爬上山坡,覃九寒在屋内翻看着书,忽然听得门外一阵鸡啼狗叫,熟悉的大嗓门响彻整个农家小院。   “丽娘,阿弟,你们快出来!”   来人语气喜悦,正是清晨出门售卖渍果的覃三寿。   李丽娘急匆匆跑了出去,覃九寒也悠悠起身,两人出了门,就见覃三寿满脸喜悦卖关子。   “你们猜怎么着?”   观他表情,便知道生意必定不错,但李丽娘还是提心吊胆的,推了他一把,“你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都卖光了,我这一趟,足足挣了两百文铜钱呢!”说着,把背篓里抱着的一包银钱拿了出来,在手里颠了颠。   大半坛果子,杏子梅子李子都是自家树上摘的,只花了些调料钱,草篮子也是自家编的,拢共不要三十个大钱,一早上的纯利润,便足足一百七十文。   夫妻二人皆是兴奋不已。 第7章 (捉)   李丽娘坐在床上数着袋子里的铜板,一边飞快算着账,“去年咱家杏树和梅子树挂的果多,我全给渍了,拢共五坛子。还有我大哥给送了一袋子的海棠果,我也给渍了,不多,就半坛子。三五日总是够卖的,一天三百文,就能赚一两半了。”   覃三寿摸摸后脑勺,憨憨道,“村长说,过几日大伙儿在祠堂聚聚。到时候,我想和乡亲商量商量,从他们手里收果子。”   李丽娘眉眼弯弯,仰着头看着高大憨厚的丈夫,爽快道,“成啊,家里的事,你自个儿心里有成算就行。”   李丽娘心里头敞亮着,她嫁到凌西村,那就是凌西村的人。   甭管心里怎么想,那都得把村里人放在娘家人前头。倒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就不顾娘家了,而是单打独斗做生意是很难的。   哪怕他们家有个读书人,真的遇上事,那也不顶用。   全村人拧成一根绳,有力气往一处使,谁也不落下谁。只有凌西村好了,覃家才能好;覃家好了,她才能拉娘家一把。   况且,凌西村的乡亲们大部分心性淳朴,村长又德高望重,若要合伙做生意,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丽娘将铜板锁进箱箧,把钥匙贴身放好,便推着覃三寿出去,“去吧,不是要商量合伙做生意的事吗?我晚上煮些好菜,温点酒,你请村长来咱家,晚上边吃边谈。”   “嗯,丽娘,好咧,我这就去。”   晚上,覃三寿和村长相谈甚欢,村长当即拍板,等乡亲们吃酒的时候,由他来做说客。   凌西村,覃姓氏乃是大姓,村长一职也是世袭,这一届的村长覃淞已经年近五十了。   在乡下,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已经可以算是人瑞了。活得久了,见识的也比常人多。他眼睛毒,哪个后生有出息,他一眼能看出来。   他原先并不看好覃三寿一家,虽然供出个童生,但科举一途,万险千难。   千人万马过独木桥,覃三寿一家子都埋头在这一途上,迟早要被拖垮。但是现在,覃九寒放弃了今年的机会,虽然可惜,却不得不说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覃淞摸了摸胡子,对儿子覃大顺嘱咐,“这覃九寒是个好后生,你得好好同他学学。覃家兄弟的生意,我答应做说客,可我实际上打算把活交给你,你可得好好干。”   覃淞五十了,也不是贪权的人,他也想过几年清闲日子。   只是儿子覃大顺扛不起来,年纪轻轻,没带着村里人干成什么大事,旁人哪能信服。这次覃家兄弟做生意,大顺要是能干成,他身上的担子总算是能卸下来了。   覃大顺也是个机灵人,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展示才干,当下满怀壮志应下。   “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   太阳落山,凌西村家家户户还是暗着,只有一处灯火通明。   覃家祠堂。   众人拜过祖宗,便都围着大桌坐好。几轮交杯换盏后,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梳着花苞头的丫头们窝在大人怀里,盯着桌上的鸡鸭鱼肉咽口水,时不时喊上几句“阿爹,我要吃肉肉”。丫头们乖巧懂事,小子们就调皮多了,一个个围着桌子边逛边吃。   覃淞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咳嗽两声,“各位乡亲,我三十有二从阿爹手里接过这个村长的位子,到如今,十八年了。光宋三年,浮山河发大水,咱们挺过来了;光宋十一年,蝗灾,田里头颗粒无收,家家户户大小媳妇吃了一肚子观音土,就为了省口口粮给娃儿,咱还是熬过来了。”   覃淞说的动情,众人都不由想起了那时候的艰难,上了年纪的老妪们,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可不是,我家燕妮就是命不好,没熬过去。”   覃淞也抹了把泪,继续说,“可是,我总想啊,为啥咱总要这么祖祖辈辈熬着呢?咱也是爹生娘养的,凭啥不能过好日子呢?我一把年纪了,也就算了,可我儿子,我儿子的儿子,还是要和他老子一样,熬着苦日子。”   覃九寒暗暗点头,乡野之中也有智者,覃大爷作为一村之长,能如此受人爱戴并不是偶然的。观他今日一席话,便知晓,覃淞若是生在世家,绝对是一辩才。   覃淞见众人脸上皆露出了不服输不认命的斗志,顺势脚下踉跄,眼见着要跌倒一般。   一旁的覃九寒连忙去扶,覃大爷一双枯瘦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微微用力,朝他一点头。   众人此时正慌乱,生怕老人家一把年纪出什么事。   覃九寒理了理袍子,施施然起身,朝众人拱手。他这一派动作做得简单利落,看着的乡亲们却觉得眼前一亮。在座都是目不识丁的村民,没法用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是莫名觉得,视线仿佛离不开他一般。   “各位乡亲,小子想和叔伯们谈一桩生意。”他一开始便把姿态放的这么低,旁人非但没有半分轻视,反而忐忑起来,这可是读书人,咋能对着他们一群大老粗喊自己小子?这不是乱套了?   覃四叔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有啥事你说。”   覃九寒:“眼下,我同阿兄想做一桩生意……”   覃九寒将卖果子的生意娓娓道来,他能从小小酷吏做到权臣,绝不只是靠着梁帝的信任,哪怕是宫里性子最古怪的老太后,只要他想,也能哄得对方眉开眼笑,老老实实往他挖的坑里跳。   等他说完,大多数乡亲已经是频频点头了。   覃四叔和兄弟们对视了一眼,开口道,“你们兄弟,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你指不定哪天要去科考,那咱这生意还能成吗?”   覃九寒环顾四周,见众人神色均有些犹疑不决,当下许诺:“四叔说的不错,这生意既然是我和阿兄一起,那我就不会中途抛下乡亲们。今年的府试,我已经决定不赴考了。明年四月,我才会赶赴锦州府考试。到那时,这生意之事成不成,已成定局了。我在或不在,已经无碍。”   众人哗然,覃四叔思考片刻,当下拍板,“成,我家跟你们兄弟俩干。”   其他几家的当家人也当即许下承诺,“我们也跟着你干!”   覃家祠堂里一时之间人声鼎沸,众人一个声音比一个高,仿佛就是要把胸口这股气喊出来。   最后,根据众人商议的结果,因为覃九寒是读书人,明面上不得从商贾之事,所以带头之事便交由覃三寿和覃大顺。凌西村总共十六户人家,除了好吃懒做的林家,其余十五户都参股。   覃三寿占了两股,村长家占了一股,剩余十四家平分剩下七股,每户占半股。   谈妥事宜,当即由覃九寒写下契书,众人都按了手印,乐呵呵将自己那一份贴肉藏好。 第8章   近些日子,浮山县街头巷尾人们津津乐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沈家的“二夫争一女”的荒唐事。   四月初十光景,县里忽然来了一个车队,不同于一般的商队,这车队摆明了来提亲的。   领头的一辆黑楠木马车,外头裹着的油布上都绣了一幅幅画,金线在阳光下彷如缓缓流动着的暗河,看的人炫目不已。   围观的人们皆是暗暗惊叹,等到盖着礼盒的油布被大风掀开了一角,那才算是长见识了。好家伙,龙眼大小的蚌珠满满装了一妆匣,颗颗圆润如滚珠,色如白玉,好不招摇。   众人皆是望着那车队的马车循着南街往里走,心里头都琢磨着,“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命好?这泼天的富贵,啧啧。”   有多嘴的妇人一打听,才晓得,这是锦州城大户江家正正经经的三少爷,这回来,是到沈家提亲的。   这下子,沈家小姐一夕之间成了众人钦羡的对象了。有人还琢磨呢,这沈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姑娘娇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声名一点不显。不声不响的,得了这么好的亲事,这才是闷声发大财。   不过呢,众人琢磨归琢磨,倒是没什么坏心思。这泼天的富贵,那也是羡慕不来的。人家投胎投的好,出身书香门第,又得了个好兄长,同这江少爷是同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这热闹事还没看完呢,江少爷来的第三日,沈家又出事了。这一回,就不是什么值得众人钦羡的事了。   沈小姐的表哥,顾家大少爷打上门去了,三拳两脚,便揍得那江少爷的护卫人仰马翻,好一番少年意气,不愧是少年英雄。   揍完了人,顾小爷施施然理理袖子,冷着脸放话,“滚回你的锦州城去。我同沈家小姐定的是娃娃亲,你仗着自己是江家少爷,便要强抢民女,夺人妻子不成?”   好一句“强抢民女,夺人妻子”,一顶大帽子一扣,跟着江少爷来的大管家便当即拍板了,收拾行李回锦州府。   顾长卫揍完人,转身就被父亲派来的人一根麻绳绑了,五花大绑丢进了房里。   顾邡怒目而视,“你可真是有出息!让你念书,不好好念,斗殴倒是上赶着,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顾长卫咬牙,“没出息又怎么样?你好好教养你小儿子不就成了?”   顾邡气急,当下甩袖离开,抛下一句话,“你自己好好反省。”   父子俩不欢而散,房门再度被锁上了。   半夜时分,顾长卫忽然被门外传开的开锁声惊醒。门被慢慢打开,露出一张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气质和他迥异,一个英武,一个温文尔雅,正是顾长卫的弟弟——顾文昌。   顾长卫眼神冰冷扫过去,黑暗中的,仿若灭天毁地的杀神。   顾文昌下意识倒退几步,随即为自己方才的怯懦而恼怒不已,脸色难看了几分。   很快,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稍霁,好整以暇在房内凳子上坐下,理理袍角,“大哥,弟弟来看看你。”   顾长卫懒得同这小人说话,顾文昌与他同父异母,从小便是个坏胚子,他的东西,顾文昌都要抢。从小玩意儿到父亲的重视,这两年更是离谱,竟然还打上了蓁蓁的主意。   他不搭腔,顾文昌也不在意,反而自说自话起来,“大哥,你也别觉得弟弟我说话不中听。可是,人沈家是真的瞧不上你,光凭你死了的老娘,哪能让人家把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你这个莽夫?”   听他辱及自己的娘亲,顾长卫面沉如水,脚猛地扫过去,将顾文昌坐着的凳子踢个稀烂,人也摔倒在地。   顾文昌风度尽失,一张脸狰狞恐怖,手指指着顾长卫咬牙切齿,“你就等着吧,娘不会去提亲,沈家也不会主动上门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如愿!”   顾文昌摔门而去,留下室内一片狼藉。顾长卫面无表情后仰躺倒在地,忽地一阵风吹灭顾文昌那厮刚刚落下的蜡烛。   黑暗中,夜色凉如水,窗外是一轮满月。顾长卫静静思忖着。   顾文昌是个坏胚子没错,可是,沈家瞧不上他,不愿把蓁蓁嫁予他是事实,他说的并没错。   沈琼是个嫌贫爱富的小人,追名逐利,但对蓁蓁还算有几分慈父之心。但沈阳那混蛋便不同了,沈阳那厮仿佛是半点没继承姨母的良善,从小便爱欺负蓁蓁,长大了,便要卖妹妹。   他才不信那劳什子江少爷会隔着千里万里对蓁蓁一见钟情,若非没有沈阳从中作梗,江庐怎么会大张旗鼓过来提亲。   他同蓁蓁,是天定的缘分,哪个也夺不去,那个也抢不走。   顾长卫面色逐渐变得坚定,双腕一用力,困住他的麻绳轻而易举便断成两截落地。   第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沈蓁蓁被红豆蹭来蹭去的脑袋闹醒。睡眼朦胧的少女好脾气地不同红豆大爷计较,素日透着股甜意的温软嗓音此刻显得有些哑,“玉泉。”   玉泉应声而进,一双眼睛通红,仿佛刚刚哭过一般。   沈蓁蓁还犯着迷糊,抱着被子,揉着眼睛,少女曲线玲珑,一层薄薄的里衣遮不住一身冰肌玉骨。   玉泉此时却无暇顾及其他,只垂着脑袋,伺候着沈蓁蓁穿衣。   等玉泉伺候着洗好脸,抹好玫瑰露,蓁蓁的迷糊劲将将过去,这时才发现玉泉的不对劲。   “玉泉,你怎么了?”   玉泉抬起头来,红着眼摇头,“小姐,老爷喊您去书房。”   沈蓁蓁见她不肯说,蹙眉苦恼,临出房门还偷偷给玉腰塞了个小荷包,偷偷嘱咐她交给玉泉,生怕她是家里缺钱用,不好意思同她说。   玉腰被自家姑娘皱着小脸操心的模样弄的哭笑不得,只好替玉泉收下荷包。   沈蓁蓁今日穿了一件织锦曳地罗裙,裙角绣了精致的小葫芦藤,随着她的脚步,盈盈流动着,显出几分少女俏皮。   沈琼听门外软糯的请安声,抬手搁下手中的笔,“进来。”   沈琼抬眼,看着女儿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跨过台阶,走动间露出盈盈一握的细腰,低头间眉眼愈发精致。   沈蓁蓁见父亲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敢随意开口扰了父亲的清净,便乖巧低垂眉眼,看着桌边的青萝盆栽发呆。   父女俩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沈琼忽然开口,“你娘从前为你定下一门亲事,这门亲事,不瞒你说,为父并不如何愿意。一家有女百家求,爹爹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所以,一直没提这事。昨夜,顾家小儿来府里,为父同他聊了一夜……”   沈蓁蓁走出书房时,有些懵,表哥昨夜走了,去从军了。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的缘分如此浅薄。娘亲是这样,表哥也同样如此。   沈蓁蓁蹙眉。   …………   “丽娘婶婶!丽娘婶婶!”   屋外传来小童清脆嘹亮的喊声,李丽娘甩了甩手上的水,小跑着出来,“什么事?”   一群小娃娃挤挤攘攘的,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才推出来个领头的。   楠娃吸了吸鼻涕泡儿,挺了挺胸膛,“我们来给先生送礼。”   后头的小娃儿也跟屁虫似的喊,“对!送礼!送礼!”   前段日子,村里头的果子生意总算是做起来了,家家户户忙着赚钱,一不小心便把孩子的事抛到后脑勺了。   等到四叔家娃儿差点掉河里头淹死,大人们这才腾出空来给自家娃儿紧紧皮。一顿胖揍,暂时是听话了几天,但乡下孩子,你要锁在家里也不合适,个个都是泼猴儿,上树下河的,拦都拦不住。   覃九寒看不过眼,便主动提出给村里头的孩子做启蒙先生。   村里众人皆是惊喜不已,当天便要拎着鸡鸭上门道谢,李丽娘好说歹说才给让拿回家去了。   于是,这群泼猴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家爹妈给卖了,还附赠了一句句狠话,“孩子不听话,您就往死里揍;您要是不好意思,那喊人来说一句,我喊他阿爹来揍!”   李丽娘还想着自家要被一群泼猴闹翻天了,要不是想着娃娃们没人看着不安全,她还真应不下这个“好”。   哪里想到,一群泼猴到了覃九寒面前,就仿佛小耗子见了大猫,个个都乖的不得了,一口一个我家先生,嘴甜似抹了蜜。   “先生。”刚刚还在院子里大吼大叫的小娃儿,到了他面前,个个规矩的不得了,小手板在背后,站得笔直,犹如一株株小树苗。   覃九寒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笔,这才将视线落到领头的楠娃身上,“什么事?”   楠娃悄悄吸了吸鼻涕,鼓起勇气,“先生,我们摘了桃花,送给您。”说罢,把几枝桃花轻轻放在桌上,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覃九寒蹙眉,给他送花,送的还是桃花,他看着像是簪花的人吗?思及上辈子京城那些个簪花少年,顶着满脑袋桃花满街乱窜的可笑模样,覃九寒开始琢磨了,这群小孩莫不是嫌昨日布置的功课少了?   那明日便多抄三十遍。   某家院子里,小娃儿们七嘴八舌发问,“阿楠,阿楠,咱送花就成了吗?先生就不会剃光头做和尚了?”   楠娃挺起胸膛,仿佛一只气势汹汹的小公鸡,拍拍胸脯,一派老大的气势,“那当然了,先生有花了,便能去讨姑娘欢心,娶了师娘,先生就不会做秃驴!我阿爹说了,男人做和尚,那是因为没娶过婆娘,没开过荤。”   楠娃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一看就没少偷听自家阿爹同旁人吹牛侃天。   小娃儿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满脸都是“阿楠真有本事,阿楠懂得真多”。 第9章 (新增部分)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乡下的生活既闲适又宁静,人人为生计而忙碌,就连覃九寒也感觉到久违的宁静。   凌西村一片宁静,而千里之外的锦州府却是人人自危。   四月是府试的日子,科考一途向来千难万险,千千万万人过独木桥。   运道好的,金榜题名;运道不好的,名落孙山。   远在锦州府的府试才刚刚结束,一场风波就席卷了整个锦州府官场。   府试舞弊一案,瞬间直达天听,震怒的梁帝特派了官员前来彻查科举舞弊一案。   每过几日,就有官员被抄家流放,一时之间,锦州府官场人人自危,恨不得立刻送走这位杀神。   整顿了锦州府几条大鱼后,梁帝特派的官员又将锦州府管辖内几个县的小鱼小虾一网打尽。   官兵涌进来的时候,沈蓁蓁还在给爹爹绣衣裳,挺拔修长的翠竹,正好适合风骨高洁的读书人。   沈琼一见到官兵进来,就露出了颓色,看着一道被绑着的儿子女儿,心下后悔不已。   妻子一去,他就动了歪心思,府试前,在锦州府做官的同窗前来游说,他一时脑子发昏,就应了下来。   说起来,他也不是什么关键人物,只不过负责给浮山县一些地主人家透透话,将人引荐给锦州府负责出售考题的官员。   锦州府事情一败露,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大概也逃不过去,只是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向来自私的性子,此时也恨不得一命换命,希望能救子女一命。   沈琼一家人哐当入狱,而沈家的奴仆也一朝散尽。   沈琼在浮山县算是排的上号的人物,虽然比不得县令主簿,但好歹算是桃李满浮山了。   但人情冷暖,一朝入狱,平日里交往的人家皆离得远远的,恨不得撇清关系,更别说替沈家说句话了。再加上原本因为诗会一事而怀恨在心的主簿从中作梗,沈家最终被判男子流放,女子入乐籍的凄惨结局。   沈家落败一事,瞬时席卷了整个浮山县,就连凌西村众人也有所耳闻,皆是面色惶惶。   与此同时,覃家小院子里。   书声琅琅,乡野四处开阔疏朗,读书声传开好远。   站在院子里的覃九寒却有些走神,下意识蹙着眉头,手指无意识捻着手下的宣纸。   下头念着书的楠娃发现,先生今天一上午,不知走神多少回了,便悄悄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几个机灵的娃儿会意,纷纷停下念书的声音。郎朗的读书声,瞬时变得有些稀稀拉拉的。   覃九寒回神,瞧见几个孩子们均是望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神了。   看了看,已经快到午饭的点,覃九寒便干脆喊了停,让小娃儿们回家去了。   孩子们一走,院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只闻得院中树上几声稀稀拉拉的鸟鸣。   他上辈子做了三年的酷吏,后来成了权臣,可没有哪件事,让他像今天这么纠结过。见死不救,于他而言,并不需要背负什么愧疚。他信佛,但他不是慈悲为怀的人。他向来认为人各有其缘法,生生死死,受难享福,皆是那人自己的缘法。   上一世,他偶遇同窗,才知晓沈琼卷入科考舞弊案中,落得个满门流放。只余一个幼女,入了乐籍,从此再无音讯。   当时那人提及此事时,言语中多有唏嘘,但他却毫无波动。沈琼父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既被牵扯进舞弊案中,按照沈琼贪财的性子,必是收钱做事,不幸败露而已。   值得怜悯的,也只有那个沦落乐籍的小姑娘而已。   他一向不管闲事,今日竟也纠结成这幅模样。不过是个小姑娘,救便救了吧!   覃九寒垂着眼帘,不着痕迹叹了口气,终是起身。   李丽娘刚好出来喊他吃饭,“小叔子往哪里去?吃午饭了。”   覃九寒回头,“嫂子,我有事需往县上去一趟。”说罢便转身走了。   *   李丽娘纳闷,小叔子怎么忽然要去县里了?再仔细一看,脚步还有些匆忙,说不定是急事吧?   她也没放在心上,小叔子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和三哥虽然痴长他了几岁,但从来不会仗着自己年岁大,随意干涉小叔子的事。   吃过午饭,李丽娘便在院子里编草篮子,她手脚利索,干起活来也比旁人快,一下午,便编了整整一筐子。刚想站起身来松快松快,就听得门口传来车轱辘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迎面走进两个人,前头的是小叔子,后头的那个,可就让李丽娘彻底傻眼了。   只见那姑娘穿着一身蓝白织花的衣裳,若是旁人穿这衣裳,至少老上五六岁。但她却恰好相反,腰身那微微一收,勒出一截细细的如柳腰肢。发间一根簪钗也无,只用一根木簪子挽住头发,细软的黑发散散垂在白嫩的颈肩,素面朝天,愈发显得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被人这般细细盯着,沈蓁蓁下意识有些慌乱,等她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抓着前边男人的袖子。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沈蓁蓁猛地缩回手,不安地看向对面站着的妇人。   覃九寒忽地回头,口吻淡淡的,“喊人。”   沈蓁蓁打了个寒噤,乖乖喊人,“夫人好。”说完,便乖乖闭嘴了,她晓得自己容貌好,家里没出事的时候,这是锦上添花;可眼下家里出了事,她成了一介孤女,这好容貌便成了催命符了。   沈蓁蓁小时候跟着娘亲买过下人,最清楚她这种好容貌的,最不讨主母喜欢。沈蓁蓁本来就性子软,一朝从小姐成了丫鬟,性子便更加逆来顺受了,乖乖垂着脑袋,好一番可怜样。   李丽娘看得心软成一滩,迎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引,“喊什么夫人,你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姐姐就是。”   覃九寒挑挑眉,他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丫头身上真的有种特别的气质,总能引得别人对她大发善心。大概是弱者的天赋异禀?   覃九寒顿了片刻,干脆把人交给嫂子,自己往书房去了。   既然一时心软把人就回来了,那就养着吧。这么大人了,养个三四年,嫁出去了,也就送佛送到西了。   ……   夜幕降下,凌西村家家户户灭了袅袅炊烟,燃起了点点烛火,显得温馨而宁静。   李丽娘轻轻吹灭烛火,关上门,这才迈着小步子回到堂屋。   再看堂屋,丈夫已经虎着脸坐在正座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小叔子则坐在下首,表情还是没什么波动。   李丽娘走上前去,顺势在丈夫身边坐下,趁着坐下动作的掩盖,重重捏了他一把。   覃三寿被妻子暗暗警告了一番,只好不情不愿放缓表情,但心里还是生气。阿弟若是想娶妻了,说一声便是,哪有这么一声不响往家里带人的做法。   李丽娘警告过丈夫,便主动开口,“小叔子,蓁丫头睡了。”言下之意,人已经哄走了,有啥要说的,赶紧开口。   覃九寒垂眉不紧不慢喝了口开水,动作说不出的潇洒好看,愣是将淡而无味的开水喝出了绝世好茶的感觉。   李丽娘和覃三寿皆是看得愣住,等到回神,发现谈话的主动权早已不知何时到了覃九寒手里。   覃九寒微微勾唇,眼中流露狡黠,这才三五句话将沈琼卷入府试舞弊一案,全家流放宁古塔的事解释了一遍,听得覃三寿夫妻二人皆是胆寒不已。   两人在心中暗暗庆幸,还好阿弟阴差阳错下错过了府试,不然卷入舞弊一案,莫说科考,就连性命都可能不报。   李丽娘后怕不已,拍着胸脯直念“菩萨保佑”。   覃三寿迟疑道,“那蓁丫头……?”   “没错,她是沈琼唯一的女儿。”覃九寒也不卖关子,干脆利落点头。   夫妻二人听了,面面相觑,犹豫了半晌,还是自家的安危占了上风。   李丽娘自认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替丈夫问出口,“小叔子,蓁丫头一个孤女,你若是想收留,咱家也不是不能多养一张嘴。只是,咱们到底是普通老百姓,会不会受牵连?”   沈家说是卷入舞弊一案,实则只是此案中的小虾米。沈家父子二人定了罪,这事就算是了结了。至于女眷,不过是被牵连而已,本没犯什么大罪,按照以往的惯例,也不过是发买至教司坊。   既然是发买,那卖给谁便只是个小小的问题,就看给的好处多少了。覃九寒不过是给了那小吏几十两银钱填饱上官的胃口,又私下塞了十两银子给那小吏,就顺顺利利将人从牢狱中领了出来。   免了牢狱之灾的小姑娘满脸惶惶跟着他回了凌西村,一路上倒也算是乖巧,没不识趣提起诸如“救她爹爹和阿兄”的话,这让难得善心大发的覃九寒还算满意。   听了覃九寒的解释,李丽娘最先松了口气,表情欢快起来,“没事就成,那咱就当养了个闺女。”沈蓁蓁性子乖,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望得人心软成一滩水,李丽娘早就被攻陷了,此时听到家里不会受牵连,很是松了口气。   覃三寿一看妻子都发话了,他也没了反对的理由,便也随阿弟的便了。他有的时候觉得,阿弟实在是性子冷了些,若是家里养个小丫头,能改改阿弟的性子,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决定好沈蓁蓁的去留,覃九寒便出了堂屋,往西边书房走。   因为沈蓁蓁来的匆忙,李丽娘毫无准备,只好匆匆忙忙收拾了西隔间,抱了两床棉被,让蓁蓁暂且住下再说。   巧得很,西隔间恰好是覃九寒书房隔壁。覃九寒蹙眉片刻,他喜静,覃府老管家最是知道,他的书房旁边,是绝不能安排人的。   从前的时候,梁帝胞妹保宁公主非要住在覃府,还腆着脸要住在覃九寒的书房对面,大抵是打听到他夜夜宿在书房,抱着深夜偶遇一番的念头。梁帝对保宁公主没法子,宫里头老太后只这一个老来女,宠的不像话,便只好亲自上门托他多担待些。   梁帝是君,覃九寒一介臣子,按道理自然得忍了,更何况这还是皇帝的胞妹,梁朝不知多少少年抱着尙主的心思。   覃九寒当着梁帝的面应了下来,一转身,便搬去宝林山的宝林寺,成日吃斋念佛,好不自在逍遥。   梁帝是个性子懒散、最不喜受拘束的人,覃九寒一走,所有的奏章便全部无人敢做主,只好一叠叠往梁帝殿内送。不到半天,梁帝就撂挑子不干了,匆匆忙忙将保宁公主强行带回宫中,还特意派了贴身大太监亲往宝林寺传旨,诏他回宫。   梁帝似乎是听了旁人说了他在寺里吃斋念佛,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出家了,圣旨中言辞恳切,字字诚恳,连连保证不会再让保宁公主扰了他的清净。   从前哪怕是身份高贵的保宁公主,他也有法子让人灰头土脸铩羽而归;现下换了一无父无母的孤女,他反而没辙了。   他不能把人赶走,不说良心过不过的去,李丽娘第一个不同意。别看李丽娘好似最理智,生怕沈蓁蓁给家里招了难,实际上他看得出来,覃家人里头,最喜欢沈蓁蓁的,非李丽娘莫属。   不光不能赶人走,他自己也不能走;只怕他一出门,隔壁的沈蓁蓁便含着泪吓坏了。   这小姑娘别的本事没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眼泪却比浮山河里的水还多。别的女人也擅长用眼泪来博取同情,她却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眼窝子再浅不过,一两句重话,便能把人给哭得没脾气了。   覃九寒越想越觉得,自己给自己捡了个大麻烦回家。可是这大麻烦,还真的轻易脱不了手。   胡思乱想了一通,等回神时,覃九寒才发觉他手里的笔一直没放,墨水滴在宣纸上,桌上铺着的宣纸已经被墨水浸透了。   他团了那一团糟的宣纸丢在一边,沉下心来抄佛经。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一卷佛经抄完,灯芯已经烧到末了。覃九寒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旁边放着的剪刀,将烧过的灯芯剪落,烛光又照的室内一片通明。   抄过佛经,覃九寒又做了一篇策论,不知不觉,到了亥时一刻。   覃九寒理了理桌面,便熄了烛火,关上书房门,打算回房休息。   净了面,覃九寒便在床上躺下,正要入睡,忽然听见一阵小小的啜泣声,听上去似乎很伤心,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偏偏又是压在嗓子眼的,比起嚎啕大哭,这种隐隐的哭更能打动人。   覃九寒闭眼缓了口气,听那细弱如猫叫的哭泣声在耳边盘桓,躺了片刻,终是起身了。   就当是看在这丫头刚刚不敢扰了他的清净,一直忍着不哭的份上。覃九寒这么想着,刚要出门,眼角忽然扫到一物,脚下微微顿了一顿,便转身回去了。   覃九寒出了房门,朝西隔间走去,果然,等他到了西隔间门口,门内的啜泣声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大概是刚刚哭得太伤心了,小姑娘一时之间憋不住,打了个哭嗝。   西隔间内。   沈蓁蓁捂着嘴,顾不上糊了整脸的泪珠子,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她初来乍到,又是覃家好心才收留她,若是大晚上被覃家人发现她晚上偷偷哭,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就嫌弃上了。沈家没人了,顾家也不可能收留她,若是覃家再厌弃了她,那她可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沈蓁蓁正期期艾艾的脑补自己流落街头,捧着个馊掉的窝窝头啃的可怜场景,门框传来咚咚两声。   沈蓁蓁吓得一头缩进被子里,还假装打起了呼。刻意等了一刻钟,听见门外再无动静声响,沈蓁蓁才从床上爬下来,摸黑摸到门口,悄悄开了一条门缝,探着脑袋往外望。   屋外一片静谧,夜色微凉,头顶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院落里,洒在院中的梅子树上,落下一片清辉。   沈蓁蓁低头一看,门前平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囊,眼熟得很,丁香色,绣着一只灵巧活泼的猫儿,两只圆若琉璃的猫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沈蓁蓁心下一动,却还是谨慎得很,先是小猫似的东张西望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才从门缝里探出细细的手腕子,“嗖”的一下便把荷包“偷渡”了进来。   原本打算回房,却鬼使神差在拐角处回头的覃九寒,恰好将这一幕看个正着,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灯下看美人,月下看娇娘。覃九寒却莫名觉得,白日里的沈蓁蓁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姐,月下的沈蓁蓁却生动了许多,像只探头探脑四处试探的小猫。   娇娘算不上,小猫妖倒是勉强能沾的上边。   ……   一大早,楠娃嘴里叼着根野草,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曲,一路小跑往先生家跑。   等到了覃家,一推门,楠娃嘴里叼着的野草也掉了,哼着的小曲也戛然而止,像一只小公鸡被人掐住了脖子,满脸通红。   沈蓁蓁见又有小孩子往家里来,便弯下身子,一双杏眼微微一弯,“你也是覃少爷的学生吗?”   楠娃脸刷的一下通红,红的仿佛要滴血了,喏喏应,“对……对。”   说完,就红着一张脸,逃也似的跑进了东隔间。   进了东隔间,楠娃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就听见后座的小伙伴们吱吱喳喳的声音。   “喂喂,你们知道那个姐姐是谁吗?是先生家的亲戚吗?”   “是先生的远房表妹吧!”稻丰激动的猜测。   青苗吸了吸鼻涕泡,傻乎乎问,“啥叫远房表妹?我也有表妹,天天撵我屁股后面,乌漆嘛黑的,才没有先生的表妹好看!难不成,远房表妹就是好看的表妹?那我也要一个远房表妹!”   稻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大人似的教训他,“远房表妹就是先生的媳妇儿!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就你还想有远房表妹,我看你,还是和你家鼻涕泡表妹结婚生娃娃好了。”   楠娃正听到一半,忽然有人喊,“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一堆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小屁孩,当即坐的挺直,仿佛一棵棵精神的小松树。   琅琅的读书声在院落中传开来,沈蓁蓁停下手里的活计,脸上露出了些微怀念的神色。   ……   这几日,凌西村家家户户的妇人们发现,自家皮猴忽然爱上了读书。以前是挥着擀面杖一顿揍,破孩子才磨磨蹭蹭起床;现在是每天天不亮,小崽子就在屋子里喊,“阿娘!阿娘!快点做饭!我也去先生家了。”   不光是年轻妇人们觉得奇怪,上了年纪的大娘也觉得家里儿子古里古怪的。   以前喊他跑个腿,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应;现在是还没喊出口,儿子就上手抢了,“阿娘,三婶婶家是吧?我马上去送!”   说罢,一溜烟就不见了,别提腿脚多勤快了。   顾大娘再一次朝老伴儿念叨,“你说咱阿宇是不是中邪了?我咋觉得不对劲呢?”   顾大爷躺在床上,慢吞吞抽了口旱烟,老大爷似的,任由媳妇在耳旁念叨。   还中邪?发春差不多!自从覃家来了个小姑娘,这凌西村的大小伙子就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围着覃家那小院子。就连跑个腿,还得故意从覃家那条路绕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那点小心思。   顾大娘念叨归念叨,手里的活计一点没落下,捧着盆剥好的毛豆出了院子,口里还念念有词,“有段时间没去覃家了。咱大孙子可还在覃家念书呢,我弄点毛豆过去。这毛豆可嫩了,让丽娘加了盐煮,吃起来不比肉差。”   自说自话出了门,拐了三条道,就到了覃家的小院子。   顾大娘整了整头巾,上前去敲门,“丽娘,我来给你送点毛豆。”说着,就慢慢推门进去。 第10章   听到推门声,院子里正给花浇水的沈蓁蓁闻声回首,一张素面朝天的如玉小脸,被背后一大簇一大簇盛放着的石蒜花衬得格外娇艳。   顾大娘喊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活生生被堵在喉咙口了。   见来客是个大娘,沈蓁蓁上前招呼,“大娘,你来找丽娘姐姐吗?她去摘菜了。”一边招呼,一边讲人引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我去喊她。”   顾大娘还未反应过来,沈蓁蓁人已经不见了。等她回过神来,才暗暗惊叹起来,这闺女儿模样也生的太好了,眉毛眼睛鼻子,没哪一处不周正的,怎么看怎么舒服。   她正感慨着,就见李丽娘和沈蓁蓁一前一后进来了。   ?棠?芯?小?说?独?家?整?理?   “顾婶。”李丽娘一看顾大娘搁在石桌上的毛豆,就知道顾大娘的来意了。乡里乡亲的,平日里送点新鲜的蔬菜,原就很平常。再加上,小叔子承担起了全村小孩念书的责任,还不收分文,心里过意不去的乡亲们送起东西来就更频繁了。   顾大娘赶忙起身,也顾不上说毛豆的事了,打趣道:“丽娘,大娘咋还不知道你有个这么标志的妹子!你看你这妹子的模样,不说虚的,大娘我找遍十里八乡,也找不出更周正的了!”   李丽娘被顾大娘的打趣逗笑了,回头看看身后的沈蓁蓁,巴掌大的小脸早已羞红了,琉璃似的眼儿润润的,别说男子了,就连她一个女人,也打心底觉得赏心悦目。   村里妇人说话不遮掩,李丽娘生怕蓁丫头不自在,连忙招呼她进去躲躲,“蓁丫头,把菜洗一下吧。”   沈蓁蓁巴不得躲远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拎着菜篮子就往厨房的方向跑。   顾大娘看得意犹未尽,咂了咂舌,再一次感慨,“这闺女儿也太水灵了,说了亲没?”   李丽娘失笑,“顾婶,人都走了,你就别追着盯了!”   顾大娘老脸红了红,当下打起了别的主意,问了一大串,“这丫头叫啥名啊?真不是你妹子啊?多大年纪了?我瞅着不到十三吧?家里头给定亲了吗?”   李丽娘听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劝了许久,总算是把顾大娘给送走了。   顾大娘一脸不乐意的出了门,一出门,就逮着个眼熟的,大喊,“阿宇,你躲这儿干啥呢?让你送给你三婶的饼子,送了没?”   顾宇一个箭步冲上来,朝她娘摆手,“阿娘,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顾大娘还纳闷呢,满肚子牢骚,怎么今个儿一整天,人人都不让她张嘴呢?   *   应付完顾大娘,李丽娘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厨房,就见不知何时进了厨房的小叔子正从厨房出来。   李丽娘愣了一愣,正好奇小叔子去厨房作甚,就见后头小可怜似的蓁丫头也跟着出来了,手里拎着菜篮子。见了她,抬头可怜兮兮望了一眼,又垂着脑袋一脸沮丧。   李丽娘一愣,“这是怎么了?”   沈蓁蓁抿抿唇,拿眼角偷偷扫了前面的男人一眼,见他表情冷漠,瘪瘪嘴,道:“我把菜洗坏了。”   李丽娘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把菜洗坏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也发现了,蓁丫头模样好,性子也乖,就是手上的活计实在不能看。不过家里也没什么活,镇上生意做得好,田便租给村里人种了,家里就一些厨房的活计,她一个人忙得过来。   再者,蓁丫头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寄人篱下已经很可怜了,她哪里舍得再去使唤小姑娘干活。到底只是个小姑娘,怪可怜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丽娘便一直也没把家里的活派给沈蓁蓁,哪怕小叔子说沈蓁蓁还没脱奴籍,李丽娘也顶多让她偶尔搭一把手而已。   只是,菜洗坏了,是个什么情况?李丽娘还没想明白呢,就听小叔子道,“嫂子,我知道你可怜她。可是,覃家不可能一直养着她,过几年脱了奴籍,嫁了人,嫂子难不成要她婆婆也同你一般容忍她的所有过错?”   李丽娘语塞,“这……蓁丫头年纪小,我照顾些也是应该的么。”话是这么说,可底气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十四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算不上。比起前朝,梁朝风气开放了些,十七八岁才定亲也不在少数,女孩养得娇些,身子骨长成了,再成亲生子,便轻松得多。   只是,在乡下,十四岁的姑娘家,若是被人知道在家成天不干活,那是谁家都瞧不上的,更别说是上门说亲事了。   所以,覃九寒一提起话茬,李丽娘就觉得自己先前确实想岔了。若是为了蓁丫头好,就不能任由蓁丫头这么下去。在乡下,要想嫁个好人家,光有一副好容貌,是远远不够的。   覃九寒看了看面露愧疚的李丽娘,又看了看身后垂着头的沈蓁蓁,终是缓了语气,“嫂子,人我就交给你了。”   覃九寒走远,李丽娘才敢上前拉住沈蓁蓁的手,细细安慰她,“蓁丫头,你也别怪小叔子说话难听。他也是为你好。”   被李丽娘温柔摸着头,沈蓁蓁含了半天的眼泪,总算是吧啦吧啦掉了下来。豆子大小的眼珠子,一颗接一颗连成线,顷刻间,一双杏眼便哭得通红。   特别是,沈蓁蓁哭起来同旁人不一样,旁人多是嚎啕大哭,到了伤心处,才挤出几滴泪来。她眼窝子格外浅,盛不住泪,心里三分委曲,待她流起泪来,旁人还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从前在沈府的时候便是这样,她一哭,人人都心软,只有沈夫人才能硬着心肠教训。   每每女儿一哭,沈夫人心里头那个愁啊,觉得好在是定了个娃娃亲,换做旁人府上,哪个能忍得了这么个爱哭的儿媳孙媳?她这个女儿,实在是养得娇了!   可惜,沈夫人庆幸得早了,定好的竹马没影儿了,娇娇女儿意外落到了覃家,还被覃家大魔王嫌弃手脚不麻利,性子太软。   接下来几日,沈蓁蓁就如同被后娘虐待的小可怜一般,开始了被改造成贤妻良母的悲惨生活。   李丽娘心软,见不得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偏偏沈蓁蓁眼窝子又浅,自己都能给自己急哭了。因此,李丽娘为了防止自己心软,给沈蓁蓁派了活计,又手把手带了一遍,就躲别处去了,留下沈蓁蓁和覃九寒二人。   五月初的天还不热,沈蓁蓁独自一人留在院子里,按照李丽娘刚刚教的,费劲地搓着衣服。   盆里是一件薄薄的长衫,刚好是昨日覃九寒刚换下的。李丽娘是这么想的,覃九寒一个读书人,身上的衣裳脏不到哪去,又不是贴身穿的,也没什么汗渍,让沈蓁蓁试试手是最适合不过的。   只是,她还是小瞧了沈蓁蓁的笨手笨脚。   打从出娘胎,沈蓁蓁便没洗过衣裳,莫说是长衫,就算一双罗袜,也没沾过手。   不过,没做过归没做过,沈蓁蓁还是学得很认真的,白净的小手使劲揉搓着长衫,绷着张小脸,表情既严肃又认真。   书房里的覃九寒透过开着的窗户扫了一眼,心下满意,小丫头虽然笨手笨脚的,又成天哭哭啼啼的,但好歹还算听话。扫了一眼,覃九寒便收回心神,专注于自己的课业了。   五月的日头不算毒辣,但长时间照着还是有些晒的。随着日光的偏移,原本恰好被树荫下的沈蓁蓁,渐渐被日头晒得小脸通红了,额上也浮起了细细的汗珠。   沈蓁蓁抹了把汗,满意看了看被揉成一团的长衫,捞起长衫,垫着脚把湿漉漉的长衫往竹竿上挂。   她人矮,垫着脚,离竹竿还差一大截。沈蓁蓁想了想,便使劲把长衫往上一甩,方法倒是不错,只可惜力气太小,只挂上一个袖子。本来就因为浸了水而变重的衣裳,一下子滑了下来,拍在黄泥地上。   沈蓁蓁傻眼了,鼓着腮帮子生自己的气,半晌,又老老实实捡起衣裳,费劲的打了水,又开始认认真真揉搓起来。   就这么来来回回一下午,等到写完一篇策论的覃九寒抬头,惊讶发现,就那么一件长衫,沈蓁蓁折腾了一下午还没完。   覃九寒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出了书房,他实在很好奇,为什么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活,交到沈蓁蓁手里,就成了烫手山芋一般?   他走到院中,脚步顿了顿,蹙了蹙眉,怎么这丫头这么蠢,连躲凉快也不会么?   等他走到沈蓁蓁跟前,沈蓁蓁才后知后觉抬起脑袋,仰着张红红的小脸看她,下意识心虚一般露出一个笑。   覃九寒刚想开口,就见小丫头眼一闭,傻乎乎一头往盆里栽去,他下意识去托住小丫头的脸,才没让人一骨碌滚进洗衣木盆里。   触手之处是滚烫的小脸,不知是晒的,还是因为中了暑气。   覃九寒垂首看沈蓁蓁,浅色的眸子里难得有了波动,流露出一丝无奈。   掌心一片柔软,小丫头还迷迷糊糊蹭了蹭。   “好凉快喏。” 第11章   李丽娘走到家门口,院落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鸡笼里的母鸡咯咯的叫声。   竹竿上挂着她早上交给沈蓁蓁的长衫,看上去清爽干净,只是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李丽娘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处无人,走上前去,将长衫拧了拧,彻底拧干水,才露出个笑。   蓁丫头第一次洗衣裳,能洗成这般模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李丽娘满意点点头,一回头,就见本该在书房念书的小叔子正站在屋檐下,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无奈。   李丽娘还当小叔子看到了她刚刚的动作,心虚笑道,“蓁丫头呢?衣裳洗的不错。”   覃九寒指了指西侧的西隔间,“里面躺着。我看着仿佛是中了暑气,正要请黄伯过来看看。”   黄伯是凌西村的赤脚大夫,医术一般般,年轻时候在医馆做过学徒,虽然因为师傅为人吝啬没学着什么大本事,但治治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黄家住在凌西山脚下,平日村里人有些小病,都会去那寻他。   李丽娘吓了一跳,顾不上其他,赶紧催小叔子去找黄伯,“你赶紧去,我进去看看蓁丫头。”   说完,头也不回冲进了西隔间。   一进西隔间,就看见躺在床上满脸虚弱的沈蓁蓁,小小的人儿侧着身子缩在竹床上,额上颈上沁着细碎的汗珠子,往日里嫣红粉嫩的唇瓣,此时干裂发白,仿佛一只生了病的猫儿。   李丽娘看得心疼坏了,连忙上前去摸了摸沈蓁蓁的脸,还好,不算烫。她正要出去打盆冷水给沈蓁蓁擦擦汗,就意外发现床脚放着的一脸盆清水,盆檐上还搁着快干净的棉布。   李丽娘来不及细想,就拧了棉布,细细给沈蓁蓁擦了脸上的汗珠,又把她领子拉开一些,在颈肩处抹了几把。   她正低头搓洗棉布,就见去请大夫的小叔子领着个人进来了。   一看,还有些眼熟。这不是黄伯的儿子么?   覃九寒走在前面,一进来,就发现了沈蓁蓁的领口微微露着,倒不算暴露,只是白嫩嫩的颈子和纤细漂亮的锁骨晃得人眼花。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   黄执正和李丽娘点头示意,等转回视线,也没发现带路的覃九寒换了位置,还斯斯文文拱拱手,“床上这位姑娘便是覃兄弟喊我阿爹来看的病人么?”   从他这个角度,恰好只看得见床上人的脚,穿着雪白的罗袜,看上去小的能让人握在掌中细细把玩一般,一看便知是个姑娘家的脚。   李丽娘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蓁丫头还衣衫不整了,立刻假做给床上人擦汗,实际上靠着小叔子的遮掩,给沈蓁蓁理好了领子。   覃九寒垂眸看了看被棉布遮盖住的瓷白肌肤,眼底看不出情绪,脚往旁边一侧,不着痕迹让开了。   黄执这才看见床上躺着的病人,一眼望过去,最吸引视线的,就是床上人巴掌大的小脸,本来就乖巧的长相,因为生着病,便显出一股子虚弱,让人忍不住想要细心照顾她。   黄执愣了愣,才回神上前,手搭在床上人白皙的手腕,沉下心把着脉搏。   李丽娘急忙问:“怎么样?蓁丫头没事吧?”   黄执露出个温和的笑,安抚她,“覃嫂子别着急,人没事,就是中了暑气。我开几贴药,喝了就好。”   李丽娘紧紧皱着的眉头才算是舒展开来,赶忙起身去熬药。因为覃九寒去喊人的时候提前说了可能是中了暑气,所以黄执的药带的恰好对症,省了再跑一次的麻烦。   看过病,开过药,覃九寒便送着黄执出了门。   *   因为这一场病,沈蓁蓁因祸得福,好几日不用干活,没几日就又将肤色养得瓷白。   “丽娘姐姐,我喝完了。”沈蓁蓁两手捧着瓷碗,朝李丽娘笑弯了眼。   李丽娘转身接过她手里的瓷碗,顺手用水冲洗了一遍,照例询问她的身体,“今天还头晕么?”   沈蓁蓁乖乖摇头,“不晕了。我可以和姐姐一起干活了。”   李丽娘笑着摇头,“不急。你来咱们凌西村这么久了,还没出去逛过吧?正好我做了炖鸡,咱们给黄伯家送一碗去。今天我遇着黄小大夫,他还问我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沈蓁蓁帮着拿碗盛炖鸡,怯怯问:“覃少爷会不会生气啊?”   李丽娘失笑,这孩子胆子真小,不过,小叔子说话做事确实有气势。“不是让你喊覃哥哥么?喊什么少爷啊?咱农家人,不兴这些。”   覃哥哥。沈蓁蓁在心里默默喊了一遍,然后浑身打了个冷颤,使劲摇头,“还是不要了!”   李丽娘逗她,“这么害怕小叔子啊?你可是九寒带回来的呢。”   沈蓁蓁鼓了鼓腮帮子,回想起那日跟着覃九寒回来的场景。   其实,虽说是一朝入狱,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吃什么苦。她算是走运,遇上了不爱作践人的衙役,只要乖乖的不惹事,就不会吃苦。但这个不吃苦也只是相对的,一个娇娇小姐,沦落到牢狱之中,光是肮脏的环境,就能逼疯一个正常人。   沈蓁蓁也不例外,但她性子娇归娇,实际上并不软弱,反而很能适应新的环境。所以,一同入狱的几个姑娘家,其他几个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失常,到后来,甚至歇斯底里,如同疯婆子一般大闹起来,还因此受了不少苦。   只有沈蓁蓁,一直老老实实听话,不闹,只是偶尔偷偷流眼泪,流着流着,没人哄,就自己把自己哭睡着了。   那个时候,她就想,要是爹爹真的犯了大罪,她要被处死,那就死了算了,反正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判官一定会判她重新投胎的。这样的话,她就投胎去找娘亲,还做娘亲的女儿。   就抱着这样的心态,几日后,衙役进来了,然后领着她,又出去了。   然后,她就见到了覃九寒。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场景,身形瘦削的男子站在一从杂草旁边,阳光洒在他靛青色的外袍上,晕染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她因为牢狱之灾而担惊害怕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抚平了。   身后的衙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丫头,你走了大运,去吧。”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衙役那句话背后的涵义,只是傻乎乎往前走了几步,跟在覃九寒身后,逃离了让她心惊胆战的地方。   等她艰难攀爬上牛车,一直冷着脸不言不语的男人忽然开口了,“沈琼父子二人已流放宁古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蓁蓁语塞,她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娇娇小姐,又天生性子软,从来不会自己拿主意。从前是娘亲替她拿主意,后来是爹爹和阿兄替她做决定,她本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男人,奢望对方能替她做决定。   可是她忘了,面前的男人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亦不会对她有半点怜惜之情,就连救她出来,也并非像她想的那样,是为了报答爹爹的授业之恩。   男人只是淡淡开口,“我可以带你回家,只是,你若是惹麻烦,我便赶你出去。我这人,最怕麻烦,带你回家已经是个大麻烦,所以,你最好不要惹出事端。”   其实,现在想起来,覃九寒并没有说什么狠话,她到了覃家后,覃九寒也并没有对她如何,甚至还给了她一荷包糖,但她就是下意识记得他那句话,下意识想要远离他,躲着他,生怕自己碍着他的眼。   连躲都来不及,还怎么可能喊他哥哥。   沈蓁蓁抿抿唇,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试图去讨好男人,躲远一点就好了。   “蓁丫头?蓁蓁?”李丽娘见她有些走神,唤了她几句。   沈蓁蓁下意识抿唇一笑,亲热挽着李丽娘的胳膊,笑眯眯转移话题,“丽娘姐姐,我们走吧。”   她一笑,腮帮子两个甜甜的梨涡就露了出来,显得格外讨喜。   李丽娘被她这么一打岔,也忘了刚刚在聊些什么,两人就拎着小篮子,有说有笑出了门。   覃家在村里东边,离村口更近,黄家则靠山脚而居,两家算是隔得很远了。   因此,从覃家到黄家,几乎要穿过整个村子。   经过黄大娘的嘴,全村人都已经知道沈蓁蓁的存在了。李丽娘怕村子里人多口杂,也没说实话,只是说沈蓁蓁家里遭了难,来投奔亲戚的。因此,李丽娘和沈蓁蓁一出现在村子里,便有不少大娘大婶上来打招呼。   沈蓁蓁向来乖,在外人面前性子就更软了,稍微一打趣,就小脸通红,小猫似的躲在李丽娘身后,连头也不敢抬了。   李丽娘护着沈蓁蓁,同那些大娘大婶讨饶,“好了,好了,姑娘家脸皮薄。我家蓁丫头平日里连门都不出,这回是要去黄小大夫家道谢才肯出门。顾大娘您这么一闹,可好,蓁丫头以后就更出不了门了。”   这时,一直躲在人群里偷偷看着沈蓁蓁的顾宇,也红着脸出来劝人了,“阿娘,你别打趣沈姑娘了。”   “顾臭鱼,就你会卖乖!那天不晓得是哪个,偷偷在覃家门口探头探脑。”见顾宇出去卖好,一直和顾宇不对付的傅靳抱胸冷嘲。   他说还不算完,跟着他的小跟屁虫傅小文啪嗒啪嗒跑到沈蓁蓁身边,扯着她的衣角,软糯糯道,“姐姐,是真的哦!小文也看到了!”   这下好了,连小孩子都跑出来作证了,顾宇更下不了台了,连带着沈蓁蓁也羞红了脸,深深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出门的。 第12章   童言无忌,但也往往是小孩子的话最容易取信于人。   哪怕是李丽娘立刻打圆场,解释那日是顾大娘让顾宇过来送东西,众人也是半信半疑。只是碍于小姑娘的面子,才没有继续追着问,其实心里都明白,苍蝇不叮无缝蛋,要是顾宇没看上人家姑娘,能被逮着在覃家门口张望?   不过,顾家子嗣丰,人口兴旺,顾大娘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大家也不想上赶着找麻烦,也就散了。散是散了,心里这么想,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围着打趣的人散了,顾大娘也脸上挂不住,瞪了顾宇一眼,就率先回家了。顾宇犹豫了一会儿,也老老实实跟在阿娘身后走了,走到拐角,还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沈蓁蓁没回头,心底有些失望。   李丽娘看在眼底,面上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招呼着沈蓁蓁往黄家走。   *   到了黄家,李丽娘喊了喊门,黄伯便循声出来了。   听到她们是来找儿子道谢的,黄伯笑得颇为温和,“阿执刚刚去镇上医馆了,说是有个病患,师傅喊他去长长见识。今晚就住医馆了。”   李丽娘有些遗憾,就把炖鸡和谢礼递给黄伯,“那没事,东西就给您了。”   黄伯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送完谢礼,沈蓁蓁和李丽娘便原路往回了覃家。   到了院子门口,沈蓁蓁推门进去,就看见覃九寒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院落里,那男子个子不高,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模样,正满脸焦急转过身来。   李丽娘楞了一下,诧异道:“小树,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事了?”   李小树顾不上其它,急攘攘冲上来,“姐,你快回家看看吧!咱阿娘摔了,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李丽娘登时腿都软了,死死捏着阿弟的胳膊,声音发颤,“你好好说!什么叫瘫在床上起不来了?阿娘身子骨那么硬朗,跌一跤咋还跌瘫了?请大夫了没?大夫怎么说的?”   李小树自己还是个孩子,大夫的话,他也就听了个七七八八,还没怎么听明白。阿姐这么一通细问,他就答不上来了,支支吾吾憋出几句话,“好像是说小腿骨头位子不对?我……我也说不明白。”   他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没一句明白话,李丽娘越听越怕,脸都吓白了。   一旁听着的沈蓁蓁琢磨片刻,“丽娘姐姐,小树弟弟刚刚说的,我听外祖父说过,伯母应该只是脱臼了。”   李小树恍然大悟一般,“对!姐,大夫是这么说的!阿娘腿脱臼了。”   他这么一说,李丽娘登时松了口气,随后又狠狠拍了阿弟肩膀一巴掌,“你这死孩子!连传话都不会,要是没有蓁丫头,我都要活活被你吓出病来了。下回再这样,看我不喊阿爹揍你!”   李小树被打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等李丽娘平静下来,覃九寒率先开口,“嫂子,伯母身子不好,你回家照顾伯母吧。”   李丽娘搓搓手指,有些过意不去,“这……那家里怎么办呢?你阿兄又不在家,家里没个女人家照料着,我也放不下心呀。”   沈蓁蓁难得主动了一回,挽着李丽娘的胳膊晃了晃,“丽娘姐姐,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李丽娘瞅了瞅沈蓁蓁,小丫头满脸信誓旦旦,琉璃似的杏眼一片澄澈,满满都是对她的担忧。态度倒是很认真,只是想起小丫头前几日洗件衣裳把自己折腾出病,李丽娘就怎么也应不下这个好字。   沈蓁蓁见李丽娘不肯答应,又撒了撒娇,还是没说动李丽娘。沈蓁蓁从小性子软,家中上下也宠得厉害,虽说沈夫人总埋怨将女儿养得太娇了,但实际上最宠的便是她。往往是沈蓁蓁还没开口,全家人就已经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哄她开心,盼她一笑。   所以,撒撒娇,已经是沈蓁蓁所能想到劝服人最好的法子了。眼下,她最后的招都用尽了,下意识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覃九寒。   小姑娘一双圆圆琉璃杏眼,黑白分明,睫毛一颤一颤的,仿佛每一下都扫在人的心尖上。   覃九寒看着沈蓁蓁的眼睛,觉得仿佛有人拿着根羽毛在他的嗓子眼挠,有种陌生的心烦意乱之感,他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咳了一下,“嫂子,我会照顾好家里的,你放心便是。”   向来稳重可靠的小叔子开口,李丽娘这才觉得略有些放心,加上心底还惦记着受伤的阿娘,略想一想,便同意了。   同意归同意,但她也不放心立刻就走,还是将晚饭要吃的番薯蒸好,又把家里的活计都细细说了一遍,这才和李小树一起赶往李家村。   走在路上的李丽娘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蓁蓁,又想了想稳重可靠但从来没下过厨房的小叔子,便觉得心悬得慌。只是已经出了门,她也只好强迫自己安下心来。   有小叔子在,总不会出什么大事。   李丽娘一走,家中便只剩下沈蓁蓁和覃九寒独处。   覃九寒站在院落里,看着沈蓁蓁坐在屋里,认认真真掰着手指细数,“准备朝食,喂鸡喂鸭,洗衣裳,准备午饭,菜圃要浇水拔草,准备晚饭……”   她每数一样,覃九寒就皱一下眉,愈发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发晕,就同意让沈蓁蓁照顾家里。李丽娘必须要走,但大可把家里的活暂时托付给隔壁邻居,只是既然应了下来,就得硬着头皮熬。   数完活计,沈蓁蓁才起身,打算去厨房看看。结果,一转身,就看见院落中站着的男人,原本就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冰冰的气质,此刻蹙着眉,更加吓人,炎炎夏日也让她浑身一颤。   沈蓁蓁鼓起勇气同男人说话,声音细得像幼弱的猫叫,“我……我去厨房看看番薯蒸熟没?你……”   ……要回去看书吗?   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覃九寒就先做了安排,“我和你一起去。”   沈蓁蓁傻愣愣发出一个音节,“啊——”   覃九寒懒得再废话,他做事向来不考虑其它,转身就走在了前面,率先进了厨房。   沈蓁蓁抿抿嘴唇,磨磨蹭蹭了半天,才算是跟着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覃九寒就朝她投来了不耐烦的目光,仿佛是在嫌弃她做事磨磨蹭蹭,吓得沈蓁蓁往前一蹦跶,连女儿家的礼仪都顾不上了。   覃九寒眉头皱得快打结了,厨房又是火又是刀的,本来就危险,小丫头偏偏连好好走路都学不会,跟个兔子似的蹦跶,到时候跌了跤,又哭成个泪人。   沈蓁蓁有些欲哭无泪,她走得慢,男人皱眉,走快了,男人皱眉皱得更厉害,怎么这么难伺候?满心委屈的沈蓁蓁瘪瘪嘴,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想把锅盖推开。   锅盖是梨花木做的,是李丽娘的陪嫁品,做得既精致又结实,当然,也厚重。至少沈蓁蓁之前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锅盖搬开。但她人机灵,一个法子不成就换个法子,倒是想出了个巧主意,掀不开,就用推的。   推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那得有一个前提,灶不热,锅子里不冒气。   然而,眼下,灶里的柴烧得正旺,铁锅滚烫,又因为锅里的番薯是隔水蒸的,滚烫的水汽正在锅里乱窜着,推开一个口子,可不得全往一处涌。   沈蓁蓁没经验,大大咧咧就伸手去推,细细白白的手腕子眼见就要被烫成猪蹄了。一旁的覃九寒飞快伸手去拉,死死攥着沈蓁蓁的手腕,往后方一个施力,沈蓁蓁脚下不稳,整个人摔进男人的怀中。   沈蓁蓁靠在男人怀里,吓得差点喘不上气,她本就怕男人,这下子惹了祸,就更不敢抬头了,生怕一抬头就要承受男人可怕的怒火。   她下意识把脑袋往男人的怀里藏了藏,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男人胸口的衣裳,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啦吧啦往下掉了。   原本还想发火的覃九寒一下子偃旗息鼓了,说实话,他很少有这种感觉,上辈子不近女色,莫说有谁敢像沈蓁蓁这般窝在他怀里哭,就连当着他的面哭,都要斟酌斟酌会不会惹恼权倾朝野的覃大权臣。   所以,当他感受到胸口温热的濡湿的瞬间,整个人有些发僵,出现了上辈子加这辈子也少有的不知所措。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情绪的缓和,原本只是因为害怕才哭的沈蓁蓁哭得更凶了,满心满眼都是委屈。就像是跌跤的小孩子,原本没人搭理的时候,拍拍身上的灰咬咬牙也就起来了,但一旦有人关心,所谓的坚强就一下子土崩瓦解了。   更何况,沈蓁蓁一直是个有人宠的小孩,而且,还被宠得格外娇气。 第13章   一刻钟过去了。   怀里的人不但没止住眼泪,反而眼泪越流越多,甚至还小小声抽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覃九寒有些哭笑不得,顾不上发火不发火,也顾不上心头那一点小小的悸动,只觉得怀里这个丫头真是个小麻烦,明明是她惹了祸,现在倒好,反而像是他惹哭这丫头一般。   覃九寒暗暗叹了口气,妥协一般开口,“好了,起来吧。”   虽然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类似吩咐一般的话,没有什么贴心的安抚,但沈蓁蓁就是潜意识觉得男人不生气了,连语气都比以往温柔了许多。   沈蓁蓁小心翼翼抬起头,露出一双哭得通红的杏眼,湿湿的眼睫毛眨了眨,嗓子有点糯糯的朝男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敢了,我保证。”   覃九寒此时已经被哭得没脾气了,头一次觉得吩咐别人做事,还不如自己动手。他掀了锅盖,取了蒸得软糯的番薯,又端了李丽娘做好的菜,便抬腿往正院去了。   沈蓁蓁在原地徘徊了一回儿,还是鼓起勇气跟在男人身后,一同进了正院屋子。   一顿晚饭吃得相安无事。   吃过晚饭,两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沈蓁蓁躺在床上,此时才觉得今日厨房里,扑在男人怀里嚎啕大哭的自己简直太大胆了,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要是那个时候,男人一怒之下,将她赶出覃家,丽娘姐姐又不在家,连帮着说情的人都没有。   滚了滚嘴里含着的梅子糖,沈蓁蓁拍拍胸脯,庆幸今日男人心情好,不但没和她计较,还不计前嫌把两人用过的碗洗了。   沈蓁蓁嘎嘣嘎嘣嚼碎梅子糖,从床上下来簌了个口,闭上眼睛便要入睡。   入睡前,脑海里还琢磨着,明日一定要好好做活,绝对不能再惹男人生气了!   *   同一片夜空下的顾家。   顾大娘躺在床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便把一旁打着响呼的老伴儿摇醒,“老顾,你别睡了,快起来!”   顾大爷睡得正香,被吵醒后满肚子气,不耐烦道,“老太婆,做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发癫啊?”   顾大娘满肚子话要倾诉,也顾不上生气,“睡什么睡!你儿子有中意的人了!做老子的,也不关心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   顾大爷挠挠背上痒,闭眼回她,“你才知道呢,还当娘的呢!”   “你早知道啊?”顾大娘急得一下子坐了起来,“那你咋不早说呢?”   “说什么说?没影的事!”顾大爷昏昏欲睡,话说一半,差点又睡过去。   “死老头!别睡了,你给我好好说!”顾大娘着急得快上火了,又是掀被子又是摇人,闹得顾大爷睡不安生。   顾大爷知道自己媳妇的性格,今晚不把话说明白,他是别想睡个安生觉了,便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坐了起来。   “好好好,我说!说完赶紧睡觉!”   顾大娘这才露出个笑,还特意起床倒了杯水递过去,“诶,喝水,你慢慢说。”   顾大爷没好气喝了口水,团腿坐在床铺上,“覃家那丫头刚来没几日,我就发现了,不光是咱家阿宇,村里不少小伙子老往覃家跑,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   “你胡咧咧啥呢?咱阿宇怎么就是狗了!你这当爹的,哪有你怎么说自己的儿子的!”顾大娘气呼呼抱怨。   “行行行!”顾大爷懒得计较,转而继续说下去,“不过啊,光是咱阿宇看上人姑娘了,那也没用。没看村里头个个都盯着呢!连你大孙子都说长大了要娶她蓁蓁姐姐。”   顾大娘眼睛一亮,她为儿子的婚事也算是操碎了心,顾宇小时候去学堂念过几年书,别的没学成,倒是学会了几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酸诗。就因为这个,等到了适婚年纪,顾大娘把附近几个村都走了个遍,看着好些姑娘都满意,结果,顾宇一句话给回了。   顾家人丁兴旺,顾宇又是小儿子,上头好几个阿兄阿嫂,啥担子都轮不着顾宇来抗。顾大娘宠小儿子,也不奢望儿子能有啥大出息,反正上头那么多阿兄呢,怎么也饿不着他。婚事的事,她也就由着顾宇自个儿慢慢挑了。   结果,一挑就是好几年,顾宇都十八了,顾大娘这才急起来。可是,顾宇性子硬,她怎么劝都没用,到现在也有些气馁了。   现在一听儿子总算开窍了,顾大娘高兴坏了,恨不得立刻去隔壁把大儿媳喊起来,让大儿媳去覃家探探口风,最好是今年年底给定下来!   顾大爷一见老婆子嘴都快咧到耳根了,就晓得她又开始做梦抱孙子了,连忙去摇她,“老婆子,你可别干傻事!咱阿宇和人姑娘没戏,两人不搭!”   顾大娘甩了一个眼白过去,“咋不搭啊?我瞅着蓁丫头人不错,模样也好,性子也乖,和咱阿宇搭得很。”   “姑娘是不错,可咱阿宇配不上人家。”顾大爷叹了口气,虽然心里不愿承认,但还是老必须承认,自家儿子还真配不上人家姑娘。   “欸,你咋说话的呢?”顾大娘气得直拍床,“啥叫咱阿宇配不上人姑娘?我儿子啥样,我能不清楚吗?凌西村这么多年轻后生,除了覃家二郎和黄小大夫,咱阿宇还比谁差了啊?”   这话倒也不是顾大娘自夸,顾宇小时候上过学堂,识得几个字,光是这一点,说出去就比村里其他小伙子体面多了。也因为识字,顾宇负责村里生意的账本,也算是个体面活计。   顾大爷看媳妇执迷不悟,也晓得顾大娘不服输的性子,也懒得多费口舌去劝,想着等被覃家给回了,老婆子也就安生了。   顾大爷蒙头大睡,一旁的顾大娘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琢磨起来,越琢磨越觉得,蓁丫头同自家阿宇再般配不过。蓁丫头和覃家是亲戚,覃家二郎日后必有出息,怎么也得照拂一下亲戚。再者,蓁丫头本身模样好,性子也软,又不做当家的长媳,性子软些也无妨,妯娌还不容易闹矛盾。最重要的是,蓁丫头得自家阿宇喜欢,阿宇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家,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也得帮儿子把人娶到手咯!   琢磨了大半夜,天还没亮,顾大娘就匆匆忙忙起了床,硬是将大儿媳喊了出来。两人匆匆收拾了一下,顾大娘便说要往覃家去。   顾家大儿媳赶忙劝婆婆,“娘,这也太早了些,覃家肯定还没起呢。天还没亮呢,您老先喝点粥,吃个饼子。”   顾大娘看了看黑黢黢的天,只好回了屋子,没滋没味吃着饼子。   顾家大儿媳看了看婆婆的神色,小心翼翼打听,“娘,你前几日不是还说要把蓁丫头说给你娘家侄儿吗?咋这么快改主意了呢?”   顾大娘老脸一红,啐了一口,“咋的了?你还拿起我的主意了?我啥时候说过要把蓁丫头说过小麦了?肯定是你听错了。”   见婆婆恼羞成怒了,顾家大儿媳赶忙哄人,“娘,我哪敢替您拿主意啊!我这不是担心咱舅母不高兴么?”   顾大娘有些心虚,她前几日听嫂子抱怨侄子媳妇难找,她就多嘴了一句,说村里来了个姑娘,模样好,就是瞅着不太能干活。哪晓得,她嫂子就拉着她不放了,非要让她去打听打听人姑娘,说是不能干活不打紧,性子好模样周正就行。   现下,自己儿子看上蓁丫头了,娘家侄子哪里比得上亲生儿子呢!顾大娘心虚归心虚,还是打定主意不肯把人让给大嫂了,大不了到时候再替小麦寻个好姑娘就是了。   眼看着天色渐亮,婆媳二人便一道出了门,往覃家去了。   此刻的覃家院子里。   昨夜打定主意的沈蓁蓁早早就起了床,哪知道,刚到院子里,就看见覃九寒正在院落里打拳,出拳时刚劲有力,收拳时游刃有余,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得沈蓁蓁都傻眼了,呆兮兮大大睁着一双杏眼,看完了全程。   覃九寒早就察觉了背后的视线,灼热得简直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了,心下微恼,不是平日见着他就躲么,怎么今日倒是不怕他了?   练完最后一个动作,覃九寒淡淡转过身去,杀了沈蓁蓁个措手不及,将她偷看的模样逮了个正着。   原本还以为姑娘家家多少会有些羞涩,没想到这丫头脸皮厚的很,竟然满脸笑意拍拍手,表情异常兴奋,就像看了一场杂技一般。   向来不动神色的覃大权臣,难得黑了脸,深深觉得自己给自己捡了个麻烦回家。   沈蓁蓁后知后觉自己又惹人生气了,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赶忙溜之大吉,跑进了厨房,抛下一句,“我去准备朝食!”   覃九寒独自站在院落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寒气冲入肺腑,仿佛扫清了他内心莫名的情绪。   “咚——……丽娘在吗?”门外传来顾家大儿媳的喊声。 第14章   覃家院落。   顾大娘笑得满脸褶子,仿佛遇见了什么大好事一般,“来来来,尝尝婶子做的饼,里头搁了白糖,你们小姑娘家家不是最爱甜滋滋的味儿么?”   沈蓁蓁推辞不过,只好在婆媳二人殷殷期待的目光下,张嘴咬了一小口,小小声道谢,“谢谢大娘。”   顾大娘又笑眯眯挽了沈蓁蓁的手,一句接一句问,“多大年纪了啊?快十三了吧?……”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问得沈蓁蓁应接不暇,眨着眼有些手足无措,捏着个白糖饼不知怎么办了。   顾家大儿媳见婆婆态度实在太热络了,都把人女孩子吓着了,连忙搭话,“娘,蓁蓁妹妹还没吃早饭呢,您先等人吃了早饭再问也不迟!”说着,还偷摸着扯了扯顾大娘的袖子。   按她说,丽娘不在家,婆婆就该另找时间再来,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脸皮薄得很,没得不经家里大人直接同小姑娘商量亲事的道理。   这要传出去,得被人说欺负小姑娘不懂事,忽悠着人家进门了。   顾大娘也晓得自己不该说这些,只是一想起昨晚丈夫的话,就觉得来气,打定主意一定要把着美娇娘定下来,便无视了大儿媳的暗示,说的天花乱坠,什么家里几亩田几只鸡几头牛,青瓦房多气派啊,小儿子一成亲家里就给造房子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没个停的。   她拉起家常来,沈蓁蓁倒不像之前那般不知所措了,她也是陪着娘亲接待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的,晓得人家夸自家多么多么好的时候,她只需要乖乖点头,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就可以了。   然后,就见着院子里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聊着天,一个把自家吹的天花乱坠,一个嘴甜的应和。   连覃九寒都瞧出不对劲了,人家摆明了是来说亲的,正把自家儿子夸得天花乱坠,小丫头倒好,还傻乎乎跟着应和,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顾大娘说得口干舌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牵桥搭线,“明日阿宇她四姐要去镇上挑嫁衣料子,我这闺女儿是个挑剔性子,按我说嘛,随便扯快红料子就是,她偏偏不肯,说是嫌土气。这不,婶子晓得你念过书,见过世面,想托你跟着去帮忙挑一挑。你看成不?”   顾家大儿媳简直太佩服婆婆了,这就想着给小叔子牵桥搭线了,还找了个这么个毫无破绽的借口。替小姑子挑料子?明明昨日还在骂小姑子瞎糟蹋钱,还给公爹放狠话,谁给钱她就跟谁急,转眼功夫,就成了心疼女儿的贴心阿娘了?   顾大娘问完,就满脸期待看着沈蓁蓁,生怕她拒绝。   覃九寒还以为这丫头肯定会拒绝,毕竟从镇上带她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吓破胆的小模样还历历在目,简直就像一只走失流浪的家猫一样,扒着主人就不肯放了。   出乎意料的是,沈蓁蓁不但没立刻拒绝,反而犹豫起来,“可是,丽娘姐姐不在家,我得照顾家里。”(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听她那担忧的语气,覃九寒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出现幻觉了,难不成昨日的碗不是他洗的?满院子的活计,这丫头哪一样能利利索索自己一个人干下来?   听了沈蓁蓁的话,顾大娘赶忙拍拍胸脯揽下所有活计,“没事!你去就是,婶子难不成还能让覃二郎饿着不成?家里的活,我和你嫂子包了,你放心陪着四丫好好逛就是了!”   “那咱就说定了啊!”顾大娘一边急急忙忙往回走,一边还不放心的回头确认,待看到沈蓁蓁点头,才算是安心回家了。   回到顾家,顾大娘火急火燎冲进顾宇的房间,一把掀开棉被。   顾宇吓得一个激灵,捂着光溜溜的胸口,待看清来人是阿娘,才埋怨道,“阿娘,你做什么!我睡得好好……”   顾大娘手撑着腰,“睡什么睡,赶紧起来!你再睡,娇娇的媳妇儿就跟人跑了!”   “烦!”一听阿娘提起娶媳妇,顾宇还当阿娘又相看了谁家姑娘,把被子一盖,蒙住脑袋,准备继续睡。   顾大娘冷笑一声,跟你娘斗?等会儿有你急的!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叨,“算了,反正你看不上,那我就当是给你小麦弟相看的!人蓁丫头才十二呢,配小麦刚刚好,省得我豁出张老脸,还得不着半句好话。”   “娘,你说谁?”顾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下来,冲上前去询问。   顾大娘朝他笑得温和,“你弟妹啊!阿宇你放心,阿娘肯定不逼着你娶媳妇儿,我这是给小麦相看的呢。”   顾宇一个激灵,连刷的一下红了,抱着阿娘求饶,“阿娘,我错了,我错了,我刚刚不该冲您发火的。您别……”   头一次见儿子这么服软,顾大娘还嫌不够,故意装聋作哑,“别什么啊?别给你相看媳妇儿?”   顾宇脸红的能冒血了,但一想起沈姑娘笑颜如花的模样,硬着头皮回话,“别把沈姑娘说给小麦。”   摆够了架子,顾大娘才嗤笑了一句,手指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语气中充满疼爱,“臭小子,你是我亲儿子,我能不向着你?明日,你陪着你四姐一起去镇上,我和蓁丫头说好了,到时候同你们一道。”   顾宇一下子喜出望外,连忙应下来,“阿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   *   同一时刻的覃家,气氛却没那么好了。   顾大娘婆媳二人刚走,覃九寒就一言不发转身回了书房,留下沈蓁蓁一人在厨房折腾早饭。   沈蓁蓁独自在厨房折腾了半天,愣是连火都没点着,还被浓烟熏成小花猫,瓷白的肌肤染上了黑色的灰。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折腾许久,眼看着就快到中午,沈蓁蓁都饿得有点发晕了,便蹲在厨房里歇一歇。   在书房心不在焉写废一篇策论,覃九寒面无表情搁下笔,起身出了书房。刚到厨房门口,便远远看见厨房里那个小小的背影,小姑娘本来就个子小,蹲下后蜷成一团,便愈发显得可怜无助,如同夜遇大雨躲在农户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幼猫崽子,可怜兮兮。   覃九寒蹙眉片刻,终是舒展了眉头,觉得自己今日仿佛是中邪了一般,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算起来,他的年纪也能当小姑娘的爹爹了,还和小姑娘生气,实在有失颜面。   覃九寒做足了心理准备,又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觉得自己心头那股莫名的怒火渐渐消退,才抬腿进了厨房。   似乎听到他的脚步声,蹲着的小姑娘颤了颤。   覃九寒脚下一顿,随后往灶边走,很快就把灶里的柴火点燃了。炊烟顺着烟囱袅袅而出。   不到一刻钟,覃九寒就端着蒸好的馒头出了锅,又下了油,待油到了七分热,丢下一把青菜,爆炒一翻,盛菜出锅。   覃九寒将青菜放在一边,将沈蓁蓁刚刚切得厚薄不一的腊肉连带青椒一同炒了,也盛好放在一边。   刚刚还满脸委屈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慢吞吞挪到了他的身边,覃九寒抬眼扫了扫小花猫似的小丫头,将锅里的紫薯圆子捞了出来,顺手摆在沈蓁蓁旁边,语气淡淡的,“尝尝,熟了没?”   沈蓁蓁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夹着刚出锅的紫薯圆子啃得满嘴汤汁,偏偏男人做的紫薯圆子格外美味,甜中沁着一股清香,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馋的她差一点直接把滚烫的圆子直接咽下去。   吃了一个软糯的紫薯圆子,沈蓁蓁舔舔唇角,抿着唇乖乖回话,“熟了的,很好吃。”   覃九寒立刻就发现了沈蓁蓁的变化,刚刚还噘着嘴生气,投喂了个紫薯圆子,便顷刻间又变回原来那个软乎乎的小丫头了。   果然是个很好哄的小姑娘。覃九寒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句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干的事,竟然是在哄小姑娘。   而被哄着的沈蓁蓁,也丝毫没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正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哄她,还傻乎乎看着紫薯圆子吞口水。 第15章   次日清晨,天色大亮。   顾宇同顾四姐来敲门的时候,沈蓁蓁正在院子里浇花。   沈蓁蓁的娘亲沈夫人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虽出身医药世家,但向来才名在外,颇受当地文雅之士的追捧。琴棋书画,沈夫人无一不通,样样颇有造诣。   作为沈夫人的独女,蓁蓁从小由沈夫人亲自教养长大,小到贪嘴多吃一碗冰,大到挑选针线女红师傅,事无巨细。可以说,沈夫人在爱女身上花的心思,远远超过了在自己丈夫身上花的心思。   而沈夫人耗费心思的成果也显而易见,沈蓁蓁琴棋书画,说不上样样精通,但绝对拿得出手。她的针线女红,连沈夫人从江南高价聘来的绣娘师傅都啧啧称奇,赞扬不已。   因此,沈蓁蓁虽然样样活计都不成,但自她来了覃家,连覃九寒都略感诧异,覃家院落中的花,开的比旁人家早,败的比常人家晚,花型柔美娇艳,花期长,很为覃家院落增添了一丝独有的风采。   毕竟,赏心悦目,还有什么比常开不败的娇花更悦目?   顾四姐知道她这次侥幸能从阿娘手里抠出来半钱银子,纯粹是沾了她这个未来弟媳的光,因此倒是一进来就露出了笑脸,姿态摆的极低,“蓁蓁妹妹,可不怪阿娘总同我夸你,你看看你养的这花,就是比旁人家的开得好。莫不是,这花也有灵,净晓得哄美人开心?”   沈蓁蓁腼腆笑了笑,被夸得有些脸红,朝顾四姐微微点头,“顾四姐姐。”又客气同她身后的顾宇点头示意。   顾四姐见沈蓁蓁低头一笑,粉唇一抿,露出皓白的贝齿,当真是人比花娇,连她身后红艳艳的花都有些失色了,不由得心下赞叹:啧啧,怪不得顾宇那心气高的能看上,就这模样身段,再长几年,恐怕凌西村是怎么也留不住。   顾四姐暗暗瞪了一眼看呆的阿弟,又亲热挽了沈蓁蓁的胳膊,同她谈天,“阿娘怕我们姑娘家家遭了坏人,特地喊了阿弟来陪我们。”   说着,她侧身让出背后的顾宇,顾宇红着脸,上前来拱了拱手,“沈姑娘。”   沈蓁蓁同凌西村的人都不熟,也早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便客客气气打招呼,“顾公子。”   顾宇听她柔软清澈的嗓音,心跳得更快,又见她表情没什么异常,仿佛是在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打招呼一般,脸上不由流露出些失望。   顾四姐暗暗看了一眼,心说这男人动起春心来,可当真大变样,就阿弟平时这么爱面子的人,也成了个彻彻底底的愣头青了。   见两人气氛有些冷淡,顾四姐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蓁蓁妹妹你同覃二郎说一声,我们这就出门去了。等会儿日头大了,晒人得很。”她不久就要出嫁,为了穿嫁衣好看,已经很久不下地了,连日头也很少晒,生怕自己晒黑了。   想到这,顾四姐又看了一眼沈蓁蓁莹洁光滑的脸庞,在日光下透着股剔透晶莹,只看得见小小细细的茸毛,不由气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沈蓁蓁便朝二人笑了笑,就往覃九寒书房去了。经过昨日的独处,沈蓁蓁对男人的惧怕已经略微消减了些,哪怕对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也能把话说利索。   “顾四姐姐来家里找我了,那我就去镇上了……”沈蓁蓁一边说,还一边朝男人露出讨好的笑,圆圆杏眼弯成桃花瓣,眼角眉梢讨喜得不得了。   覃九寒看着小丫头转身出去了,透过撑起的窗沿,看小丫头挽着顾四姐的胳膊一道跨出门槛,而那顾宇则是跟在两人背后,哪怕光是看背影,覃九寒也能猜到顾宇此时的表情,定是喜悦中带着忐忑。   覃九寒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埋头在纸上写下策论的题目。   *   沈蓁蓁三人到了镇上,顾四姐便想着法子让两人独处,哪晓得,她尿遁的法子都使上了,沈蓁蓁还是牢牢跟在她身后。   眼看着马上就到吃中饭的时候了,顾四姐生怕等会布庄歇业休息,只好带着二人急匆匆往布庄赶。   到了布庄,顾四姐反而有些放不开手脚了,她是个爽快的性子,但进了布庄,见着爱理不理的布庄活计,反而畏首畏尾起来。   沈蓁蓁倒没那些心思,从前府里的布料,均是布庄特意派人送时下的新鲜货过去,任由母女俩慢慢挑的,她还是头一次自己来逛布庄,也没什么羞不羞的,进去便挑起了料子。   她从小学刺绣女红,挑起料子来眼睛毒辣的很,一根抽丝、一缕颜色没染正,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摸了摸手底下的红布,朝顾四姐喊,“顾四姐姐,你来看看这匹,成色不错。”   顾四姐这才放开手脚,上前去细细挑起了自己的嫁衣料子。   给顾四姐挑好料子,沈蓁蓁又挑了一匹竹青的缎子,同掌柜私下说了几句话,这才同顾四姐一起抱着料子出了门。   顾四姐瞅了瞅沈蓁蓁怀里的料子,虽然是竹青色的,素雅得很,但颜色比她怀里抱着的红布还正,一看就贵了不少,不由有些隐隐的嫉妒,又想起沈蓁蓁那时不知同掌柜说了什么,生怕她是有路子低价拿好货,便忍不住试探,“蓁蓁妹妹,你刚刚同那掌柜说了什么啊?我看掌柜眼睛都亮了。”   沈蓁蓁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模样,却守口如瓶,让人丝毫套不出话来。   顾四姐没辙,便换了个话题,“你买料子做什么?我瞅着你还拿了不少丝线,费不少钱吧?”   沈蓁蓁还没搭话,门口等着的顾宇已经急急忙忙走上来了,伸手就要帮忙,“沈姑娘,我帮你吧。”   话刚说出口,顾宇就发现说错话了,四姐也抱着料子,他连问也没问,就光想着沈姑娘了。   同样抱着料子的顾四姐默默翻了个白眼,难怪人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更别说她这个姐了。   正在此时,一辆裹着蓝布的马车在三人身旁停下。   车帘被拉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前几日为沈蓁蓁诊脉的黄执。 第16章 (捉)   车轮轱辘轱辘转着,马车内显得有些静谧。   蓝布遮着,车内有些昏暗,看着黄执温和俊雅的脸庞在阴影中,顾四姐忍下心头猛烈的跳动,难得有些少女情怀。   凌西村年轻后生里,最出色的当属覃九寒和黄执。覃九寒不用说,全村唯一一个读书人,模样生的也好,只是性子实在冷了些。再者,覃家二郎是读书人,日后要考科举做大官的,村里人自是觉得他看不上乡下丫头,因此,上门说亲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   同覃九寒门庭冷落不同,黄执则是全村公认的好夫婿人选。他自己模样好,又懂得上进,小小年纪独自在医馆做学徒,竟也能得了医馆主人家的青眼,恨不能当做嫡亲弟子来教。有本事的人少,但同他这般有本事又性子好的,就更少了。   全村上下怀春少女皆有些小心思,顾四姐自是也不例外,从前她不知羞往黄家不知跑了几回,黄执却无甚表示,待她与旁人一般无二,没半点特殊。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顾四姐那些小小的旖旎心思,就瓦解在了少年温和的表情中了,她自个儿私下蒙被哭了几回,倒也算是认命了,这才同隔壁村的牛三定亲。   牛三虽算不上什么青年才俊,但家里还算有些薄产,对她也大方,定亲这些日子,也私下送了好几回礼了   想起未婚夫昨日送来的镀银簪子,顾四姐收回视线,摸了摸发间簪着的簪子,露出个释然的笑。   顾四姐咳了一声,打破车内的宁静,“黄小大夫昨日是在医馆坐诊么?怎么这大中午的才回?”   黄执温和点头,“是,昨日医馆忙,师傅喊我凑个人手。”又转头冲坐在一旁发呆的沈蓁蓁道,“沈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沈蓁蓁原正发着呆,盯着马车里一处,双眼发直,忽的被人提及,傻傻回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冲对方抿唇笑了笑。   她生的一双杏眼,格外圆,眼角微微扬着,不笑的时候透着股乖巧气,一笑起来,便显得格外无辜,眼睫毛一眨一眨的,仿佛能扎进人心里去。   黄执微微楞了一楞,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她的模样,虚弱无力蜷成一团,如初生的奶猫一般,如现下一般无二的无辜眼神。   他二人打了个哑谜一般,听得顾四姐一头雾水,赶忙朝一旁木头似的杵着的顾宇使了个眼色。   顾宇瞧见四姐的示意,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开口。他看着清风霁月的黄执,又看了看抿唇微笑的沈蓁蓁,颇为丧气的垂下头。   心下不由有些埋怨:阿姐为何一定要上黄执的马车呢?在黄执面前,他哪有那个勇气主动同沈姑娘搭话,哪怕他开口了,沈姑娘也定是瞧不见他的。   顾宇一路自怨自艾,看得顾四姐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脚把人踹下去。   马车行了一路,先是在覃家停下了。   沈蓁蓁同车上三人道别,便径直下了马车,抱着料子进了覃家院落。   书房内的覃九寒远远望了一眼,待看到她怀里的料子,蹙了蹙眉,一道出门一趟倒没什么,可若是收了旁人的东西,这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覃九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小姑娘家脸皮薄,若是他直接同她说,怕是哭成个泪人了,还是由嫂子开口才好。   一想到沈蓁蓁的眼泪,覃九寒蹙了蹙眉,他不过一时心软,却是给自己捡回了个大麻烦。   待沈蓁蓁进了西隔间,覃九寒便抽了空去了一趟顾家,结果到了顾家,顾家却说那料子是沈蓁蓁自个儿付的银钱,他心下奇怪,但也只当沈蓁蓁身上有些积蓄,不再打听其他了。   *   西隔间内,沈蓁蓁将竹青色的料子展开,拿了剪子裁成手掌大小,用同色的丝线收口,做成荷包绣样。又挑了墨色的丝线,细细在上头绣了墨色远山,换了白色丝线,绣出一片缥缈的云海,才咬断绣线收尾。   她手脚快,又是绣的以前琢磨出来的旧花样,一个手掌大小的荷包,才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绣好了。   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荷包,沈蓁蓁露出个浅笑,将荷包收回竹篮里。又开始绣下一个,这回绣的是空山幽兰,个个文雅灵气。   一个下午的时辰,沈蓁蓁就绣好了六个荷包,个个花色不同,但都是素雅的风格,梅兰竹菊,颇为风雅。   沈蓁蓁起身松松僵了一下午的身子,朝袖子里揣了个最精致的,便往覃九寒书房去了。   靠绣活谋生,并不是沈蓁蓁一时兴起的念头。自沈家败落,她便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她通身才艺,皆是中看不中用的,除了手上的绣活。   到了书房门口,蓁蓁捏捏自个儿的手指,鼓起勇气敲门,等覃九寒喊了进,就推门进去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覃九寒抬头看向缓缓而入的沈蓁蓁,看她小心翼翼迈过门槛,裙摆下小小的绣鞋若隐若现,鞋面绣线有些掉色。   沈蓁蓁两手将袖里的荷包递过去,声音细细的,仿佛很没底气似的,“你能不能看看这个荷包?”   覃九寒抬手接过,握在手里看了一番,墨色远山雾白云海,很是有一番巧思,遂点点头,“想买首饰了?”   沈蓁蓁眼神茫然,“啊——?”   覃九寒又问,“脂粉?”他自己虽然没孩子,但也听同僚念叨过,不年不节的,家里姑娘若是精心给绣了东西,那定是有想要的,不好意思同大人开口,故意讨赏来着。   看了看手里的荷包,针线细细密密的,颇费了一番心思,想必是琢磨了许久了。覃九寒略一琢磨,便直接取了贴身的荷包,直接给小姑娘递过去。   沈蓁蓁呆兮兮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的荷包,又看看覃九寒腰带上挂着的新荷包,脑子转不过来了,她——这算做了第一桩荷包生意? 第17章   接下来几日,覃家还是只有覃九寒和沈蓁蓁二人。李丽娘前日还托人回来带话,说是过几日才能回来。   李丽娘人不回来,家中一干活计便得有人接手,一开始接手的人,自然是当初自告奋勇会照料好家里的沈蓁蓁。   只可惜,大概真的是有“小姐命凤凰命”这种说法,沈蓁蓁天生就不是干活的料。   她端了个食盆喂鸡,结果,刚进鸡群,母鸡公鸡连带小鸡仔们都一道涌上来,似乎是看准了新饲主好欺负一般,个个往食盆里扑腾。沈蓁蓁便在一群鸡的围攻下瑟瑟发抖,就差抱着盆子钻进鸡窝躲着了。   闻讯而出的覃九寒只好哭笑不得将鸡群中的小丫头解救出来,顺带将鸡喂了。说来也稀奇,刚刚还嚣张闹腾的鸡群,顷刻间就老老实实了,乖得不得了,就差排队了。本来就受了天大委屈的沈蓁蓁哪还忍得了,嘴巴一瘪,眼泪成串往下落,硬生生被一群欺软怕硬的鸡给气哭了。   喂鸡被鸡欺负,喂鸭被鸭欺负,就连洗个衣裳,沈蓁蓁就得哭鼻子。倒不是被衣裳欺负了,而是她个子娇小,力气也不大,每回打水时,都得来回跑十几回才能将大木盆倒满水。一趟水打下来,衣裳也湿了,鞋子也淌水了,眼圈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还直打喷嚏,犹如一只落水的小猫崽。   覃九寒见了好气又好笑,只好将洗到一半的衣裳托付给邻居家大娘,又到厨房熬了姜汤,盯着沈蓁蓁灌下去才算完事。   一天折腾下来,原本沈蓁蓁信誓旦旦要接手的活计,不是覃九寒顺手干了,就是被覃九寒请隔壁大娘帮忙了。   沈蓁蓁刚开始还有些过意不去,等看到被她弄得一团糟的家被覃九寒收拾得井井有条后,就默默决定还是不要添乱了。   于是,等覃三寿从镇上回来,顺路将李丽娘从老丈人家接回来的时候,夫妻二人惊得都不敢进门了,在门口面面相觑,觉得阿弟莫不是中邪了?   只见素日里埋头苦读的阿弟,竟是坦坦荡荡站在鸡群中,手里端着个鸡食盆,模样颇为不伦不类,圆滚滚的大鸡小鸡们团团围住,个个翘首以盼。   而不远处就蹲着个双手托下巴的小丫头,眨着一双杏眼眼巴巴看着,还时不时指指某只落单的小鸡仔,正是一旁“监工”的沈蓁蓁。   夫妻二人正傻眼,覃九寒闻声回头了,面不改色用脚掀开团团围着的鸡群,朝二人打招呼,“阿兄,嫂嫂,你们回来了。”   沈蓁蓁也赶忙起身,乖乖来到两人面前,笑吟吟喊人,“丽娘姐姐,姐夫。”因她同丽娘关系亲密,便随着丽娘的辈分,喊覃三寿作姐夫。   她笑吟吟的模样极为讨喜,圆圆杏眼弯成桃花瓣儿,眼角泛着点粉红,唇角翘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眸既明亮又澄澈,好似观音座下的佛莲小仙一般。   可覃三寿同李丽娘看着,莫名有些打怵,就是这么个乖乖模样的小姑娘,竟然能哄得一向不理俗事的覃九寒……喂鸡?还真当是人不可貌相!   李丽娘归来,家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分工,但大概是那一幕场景实在太过令人影响深刻,李丽娘总是忍不住拿奇异的目光去观察沈蓁蓁。   她十六嫁入覃家,现如今也已经二十有二了,都说长嫂如母,尤其是婆婆早亡,她更是要将小叔子照顾得好好的。然而实际上,小叔子很少让她操心,上一次她替对方操心还是小叔子不肯给夫子送节礼一事。正是越少操心,才会越忧心,哪有人这般从小便小老头似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捧着本书便能坐一下午。   模样娇俏的小姑娘来家里做客,小叔子也是目不斜视,说是正人君子作风,但性子也实在太冷了一些。   李丽娘私下也同丈夫商议过,要不要给小叔子早早定门亲事,否则就凭小叔子这么淡漠的性子,以后哪能同姑娘家过日子。就该现在定下个小媳妇,从小日日相处,等处出感情了,小叔子开窍了,正好能把婚事办了,也算是了了婆婆的一桩遗愿。   可商量归商量,夫妻俩就没商量出个结果。覃三寿远没有李丽娘一个女人家那么细心,还觉得妻子想太多了,道阿弟正常得很,只不过性子沉稳一些罢了,好男儿何患无妻,何必早早找个乡里丫头硬塞给阿弟。   李丽娘虽苦恼,但私下相看了不少姑娘,都觉得不是性子太活泼了,恐惹得小叔子厌烦,就是脾气太大了,恐得日后要拿小叔子主意,不利于小叔子的前程。相看了一圈,大抵是李丽娘“婆婆心态”,愣是没找出一个配得上自家小叔子的。   找不着合适的人选,丈夫也不支持,小叔子也没半点开窍的样子,李丽娘最后只能将这件事抛到一边去了。   好男儿何患无妻么,李丽娘也这么宽慰着自己。可看着小叔子性子越来越冷,正是活泼的少年年纪,却成日冷着脸,莫说那些小姑娘了,就连她看了都有些发憷,李丽娘又担忧起来。   沈蓁蓁来的那一日,李丽娘很是惊喜了许久,她想着,小叔子既然能把人带回来,甭管是报恩还是什么别的,那也说明蓁丫头在他心里同旁人是不一样的,光是这一点不一样,就足够了。   更何况,沈蓁蓁长得一副娇俏模样,连她一个妇人见了也心生怜惜。性子又软又娇,甜似糖,软似蜜,还怕融不了小叔子那颗铁石心肠?姑娘家家的,性子娇些软些又无妨,又娇气又软乎,才能让小叔子怜香惜玉么。   哪知道,她心里谋划得颇美,事实上两人的相处令她失望不已。   沈蓁蓁怕覃九寒怕得不得了,就如见了大猫的老鼠崽子,躲都来不及。覃九寒呢,对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丝毫不心动不说,竟然还打着早点把人嫁出去的主意,成日让姑娘家学做家务。   李丽娘失望之余,也只好坦然接受现实,自家小叔子似乎真的是个不开窍的。   可是现在,这个不开窍的,似乎开窍了?这个发现让李丽娘激动不已,甚至有些兴奋了。 第18章 (修)   最近天气不错,日头足,李丽娘正觑着这段日子的阳光,把家里放了许久有些潮湿的棉被晒了。农户家里的棉被都是自己做的,颜色大红大紫,把整个院落边边角角都占满了,显得格外喜庆。   晒好被子,李丽娘用竹竿掸着棉被上的灰,一边回头同沈蓁蓁唠嗑,“蓁丫头,你那衣服做得咋样了?能交货不?不能也不急,让三哥同那掌柜说说情,你可别又熬夜了。”   沈蓁蓁一边拿剪子剪了绣线,一边抿唇笑,“姐姐放心,就差一个袖子没绣了,明日便能做好了。”   “那就好。”李丽娘顺手把竹竿往角落里一搁,伸手去摸了摸沈蓁蓁手里绣着的嫁衣领口,又细细端详了一番,再一次被沈蓁蓁精湛的绣工折服了。   她自己也是从小学的刺绣,学得不精,但眼力还算是练出来,光是瞅着手里这一段并蒂纹,灵动精细,手拎着抖一抖,仿佛一阵波光潋滟一般。怪不得那布庄掌柜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子,着绣工若是放到府里头,还有的叫价呢。   李丽娘起身去做别的事,沈蓁蓁便一人留在院落中,躲着屋檐下的阴凉,一针针继续手上的活。她原也不是那种好动活泼的,很是坐得住,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口有些干了,才打算起身去倒杯水喝。   她恰恰起身,门口就进来了一妇人,正是这段日子常来的顾大娘,笑眯眯的,模样很是慈祥。   沈蓁蓁乖乖同她打招呼,李丽娘便出来接待了,沈蓁蓁便顺势捧了没绣好的嫁衣回来西隔间。   这段时日,顾大娘来了七八回了,说来说去,尽是夸自己儿子多么多么好,沈蓁蓁便是再迟钝,被李丽娘私下一点拨,也猜出三四分了。顾家想同她结亲,可是她,并不打算小小年纪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嫁了。   她阿娘同她说过,女子嫁人犹如再生,嫁错人了,便是投错胎。她虽迷迷糊糊的,但也晓得阿娘定是为了她好,把阿娘的话当做金科玉律一般尊着。只是,从前她不用考虑怎么给自己寻一个好的夫君,阿娘已经替她挑了顾家表哥,现下,她却是有些发愁了。   顾家表哥离乡参军去了,虽是参的文职,但军营里头的规矩大,归期不定,连联络也很难。更何况,她从小便看着娘亲和爹爹相处,知晓男子从来好新颜色,若不是阿娘手段好,爹爹又好名声,早将外头的小妇领进门了。   她模样好,若是在眼前,她自是相信顾家表哥不会同旁人有什么牵扯,但相隔两地,这事就由不得她了。   李丽娘应付了顾大娘,气呼呼疾步进来,惹得沈蓁蓁回神问她,“丽娘姐姐,怎么了?”   李丽娘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刚刚同顾大娘聊天,聊得满肚子火,她现在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小鬼难缠。   顾家想同蓁蓁定亲,她既不是蓁蓁的娘亲,又不是什么亲戚,喊声姐姐也只是亲近,自然是由得沈蓁蓁自己做主的。她虽有些不得言明的私心,但回绝的话是蓁丫头亲自说出口,她也只是代为出面罢了。   顾大娘却好笑极了,非说要亲自同沈蓁蓁说,姑娘家的亲事,哪有自己出面。她客客气气同顾大娘说,蓁丫头年纪还小,身子骨没长成,家里想多留几年,不敢耽误顾宇。   顾大娘倒好,反而摆起了脸子,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骂咧咧说些腌臜话,话里话外那意思是,蓁丫头勾了她家阿宇,现下又看上了旁人,便不肯同顾宇结亲了。   李丽娘懒得同她多说,便撸起袖子将人赶了出去,现下是满肚子的火。   沈蓁蓁听她替自己打抱不平,便亲密挽了她的胳膊,笑吟吟同她撒娇,“姐姐别生气了,顾大娘就是一时气不过么,过几日便好了。”   李丽娘噗嗤一声笑出来,接她话茬,“可不是么,在她心里,她家阿宇那是天上神仙下凡,金镶玉似的好儿郎,瞧不上的都是眼瘸。”   想到顾大娘上回细数哪家哪家姑娘看上她儿子,哭着闹着非要嫁他,沈蓁蓁同李丽娘相视一笑,皆是笑出声了。   李丽娘满肚子火散尽,此刻也冷静下来,细细同她分析,“蓁丫头,顾大娘人是有些惹人嫌,但顾宇这后生倒是不错,人也沉稳,你当真是想要回绝么?”   聊到亲事,沈蓁蓁脸都没红,面不改色撒娇,“丽娘姐姐,我忙着赚钱呢,哪有心思嫁人。而且,顾宇人再好,我同他拢共没说过几句话,真不晓得他如何喜欢上我的。”   “小丫头,真不害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可不能让旁人听见了。”李丽娘笑着点点沈蓁蓁的额头,笑嗔她,“怎么喜欢上你的?你长这幅模样,除了没开窍的,哪个不想多看几眼?”   沈蓁蓁皱皱眉,小模样有些苦恼,“可是我以后会变老变丑的啊?又不可能一直这么好看。”   她皱眉苦恼的小模样格外有趣,明明还是个青葱少女,却还早早愁上了,李丽娘当即失笑,笑过之后心境竟有了些变化,谁说不是呢?世间男子好颜色,有了些微积蓄,便想着坐享齐人之福的,比比皆是。   她同三哥算是处出了感情,夫妻间也算是信任,就这样,她还时不时担心,若是她一直无子,丈夫迫于压力,早晚要纳妾的。   李丽娘皱眉摸着小腹,想着那日大夫言语中的遮掩,丈夫眼中难掩的失望,眉宇间不由缠绕上了忧愁。   “姐姐,怎么了?”沈蓁蓁对旁人的情绪格外敏感,从小便是如此,当即发现了李丽娘的不对劲。   李丽娘打起精神,摸摸沈蓁蓁柔软的发丝,“没事,小叔子白日去镇上买书去了,三哥去接了,想必一路劳顿,等会我烧水让他们兄弟俩泡泡澡,解解乏。”   沈蓁蓁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低低应了一声,复又低头绣起嫁衣腕处的海棠纹。 第19章 (捉)   覃九寒兄弟二人一回来,李丽娘便催着他们去泡澡解乏,自己则是进了厨房,匆匆将饭菜端了出来,摆了一桌子。   覃三寿手脚快,没慢悠悠泡澡的习惯,冲了个澡便出来了,见堂屋没人,便笑眯眯上去握了妻子的手,同她亲热说话。   李丽娘俏脸一红,笑着嗔他,两人打打闹闹的,好不恩爱。   “咳。”屋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李丽娘当即将丈夫的手甩开,脸红得有些不像话。   见二人分开了,覃九寒面不改色,抬腿迈了进去。刚刚在门口不敢进的沈蓁蓁也连忙提提裙角,跟在他身后一道进去,一边走,一边瞧瞧拿眼角偷扫男人。   覃九寒并不是那种温润如玉的书生长相,反而五官深邃,下颌处曲线犹如刀切一般,眸色有些浅,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漠不关心的冷漠感。或许是刚刚热水泡澡,温热的水汽从披散的发尾处氤氲,似乎是软化了他眼角眉梢的冷漠,反而显得有些清瘦文弱。   沈蓁蓁偷偷看了一眼他的侧颜,内心默默感慨,也不是那么凶嘛,怎么自己那么怕呢?   覃三寿几杯黄酒下肚,酒意有些上头了,涨红着脸开始胡言乱语,“丽娘,我给你带了根簪子,银的。咱也有钱了,不用像以前那么扣扣搜搜过日子了。”   见他当着小叔子的面就开始胡咧咧,李丽娘连忙去拦人,有些恼羞成怒,“三哥,你少说几句!蓁蓁还坐着呢。”   覃三寿又灌了一杯酒,嘿嘿一笑,“这有啥的?蓁丫头迟早要嫁人的么。我瞅着,顾家来家里好几趟了……”话没说完,已经被气急败坏的李丽娘一把捂住了嘴。   李丽娘扶起有些耍酒疯的丈夫,硬是半拉着带他回了房间,临走还不忘让两人好好吃,桌上碗筷放着等会儿她来收拾。   沈蓁蓁同覃九寒两人相顾无言,沈蓁蓁抿抿唇,乖乖夹了一筷子青菜,低头吃起来。   覃九寒看着沈蓁蓁尽吃些素菜,蹙蹙眉,拿筷子点点桌子,待她一脸疑惑抬头,才面无表情教训人,“只有兔子吃草能长高,人是不行的。”   沈蓁蓁眨眨长睫毛,软糯糯答话,然后夹了一筷子炒腊肉,面露苦色如同吞药一般咽下去。她从小便不爱吃肉食,从前阿娘逼着骗着,奶娘哄着,才能勉强吃一些。   见覃九寒没继续说话,沈蓁蓁又埋头吃起来,脑海里暗暗琢磨,下回去布庄掌柜那交货的时候,可以顺便买一袋子榛子糖。越想越投入,完全没发现对面人的眼光变得格外严肃深沉。   “顾宇并非良人。”覃九寒张嘴后又有些懊恼,她就是他捡回家的一个麻烦,现在这个麻烦能脱手了,他怎么反而犹豫不决起来了?   他这厢懊恼不已,那边沈蓁蓁抬头干脆利落,“我知道啊,所以,我不打算嫁他。”   她态度如此坚决果断,反倒衬得刚刚纠结的覃九寒有些优柔寡断,覃九寒抛开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坦荡荡点头,“你知道便好,你若想嫁人,便让嫂子替你寻一个好人家。”   顾宇的确并非良人,他从前不曾有过家室,对感情之事知之甚少,但看人的眼光却狠辣得很。顾宇为人倒是真诚,只是性子有些过激,这倒也没什么,人的性格本来就千人千面,他自己也是冷漠至极的性格,并无高下好坏之分。   但过激的性子,配上不相称的能力,便成了摧毁人最好的□□,也就是俗话说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更何况,女子嫁人,嫁的并非只是一个人,就如同嫂子李丽娘,嫁到覃家,她就是覃李氏了,承担得是整个家的责任。顾家一家子,关系并没那般和谐,顾大娘又要强的很,容不得半点沙子。   而沈蓁蓁的性子,他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又娇又软,说得好听是柔顺,说得难听些就是扶不上墙,哪怕是以后当了家,恐怕也要丈夫时时看顾着后院,唯恐家中奴婢欺侮的类型。   这么一想,覃九寒看着对面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叹气,这丫头未来夫婿当真是不好做。   罢了,哪怕是看在沈夫人的面子上,他多费心看顾一些就是了,寻个良人,他来年也好安心赴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有些习惯替沈蓁蓁收拾烂摊子。   重活一世,竟仿佛多了一个娇娇女儿一般,明明一开始还嫌弃的很,日子久了,大概他也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铁石心肠,亦或是,这丫头真的有那么一种天赋,引得他人同情怜悯?   从前看到旁人血肉模糊的模样,他也面不改色逼供,你若想少吃苦,便老老实实招了,哪怕是女眷,他也不过是给对方留一份颜面,留一份体面。   现下倒好,真成了慈眉善目的佛了?覃九寒摸摸手腕上的佛珠,心下嗤笑一番,觉得还是早早替小丫头寻了良人托付才好,省得日后他暴露真面目,把人吓傻了。   而未来或许会被覃大权臣真面目吓哭的沈蓁蓁,此刻却是欣喜试穿着漂亮的新绣鞋,新绣鞋模样漂亮又精致,鞋面绣了繁复的滚荻花花纹,衬得她一双赤足小巧精致。   沈家未败落时,作为沈家唯一的小姐娇客,她的衣裳首饰,均是件件珍贵,光是管她衣裳首饰的玉腰,每每到了换季做新衣的时节,便要忙得晕头转向。每回伺候她打扮的时候,便是挑首饰,也得挑上一刻钟。   现下倒省事多了,早上起来省却了许多麻烦,连绣鞋鞋面掉色了也是将就穿着。   沈蓁蓁苦中作乐想,想完又笑吟吟翘起脚看着脚上的新鞋,回想起男人出门前落在她绣鞋的目光,仰着素净小脸默默想,还挺合脚的。 第20章 (捉虫)   6阵阵锣鼓声打破了凌西村的宁静,带了笼罩整个村庄的洋洋喜气。   小孩子们欢快围着缓慢驶在小路上的驴车拍手唱歌,晃晃悠悠的驴车上坐着一身红衣的新嫁娘,脸上既羞涩又忐忑,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生活有着千百种期许。   驴车慢悠悠在农户门前停下。   伴随着众人的一声起哄笑闹,同样一身红的新郎一把将满脸通红的新嫁娘从驴车抱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朝早已布置好的新房走去。   宋大娘笑出一脸菊花褶,今日儿子娶亲,眼瞅着她就能过上抱大孙子的日子了,满心欢喜无处抒发,只好拼命招呼大家好吃好喝,“来,大家都坐,菜马上就上了。”   楠娃偷偷摸摸瞄了旁边的人一眼,然后眼疾手快从小孩堆里抢了一把梅子糖,往旁边人的桌上一放,“蓁蓁姐姐,吃糖。”   沈蓁蓁回头看他,小小人儿正襟危坐着,大概是楠娃阿娘怕他在喜宴上邋里邋遢的模样不好看,特意换了一件干净清爽的新衣裳,因而显得格外周正,肤色有些黑,偏偏还红着脸,显得格外傻气。   她笑吟吟点点头,“好啊,谢谢楠娃。”   然后,小小男童的脸一下子刷的通红起来。   原本闹腾的小孩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把抢来的糖往沈蓁蓁面前放,七嘴八舌喊“姐姐”“蓁蓁姐姐”。   沈蓁蓁哭笑不得,就见楠娃气呼呼将东西往回推,一本正经举着小拳头教训人。   她也没拦着孩子们玩闹,乡下孩子就是这般打打闹闹,感情反而更深一些。   今日是宋家的喜宴,近些日子天气好,又不过于炎热,正是办喜宴的好日子。   光是凌西村,已经嫁娶了三户了,后日还有顾四姐药出嫁,不可谓不热闹。   村里热闹,最开心的莫过于这一群平日里没人管着的野猴子了,现下就如同放出笼子的泼猴儿,闹得要准备喜宴饭菜的妇人们发了两三回火了。   可毕竟是喜宴,又不好当众打孩子,就只得暂时忍了,想着回家再抄起棍子狠狠抽一顿,眼下却是只能找个人看着这一群泼猴,省得他们到处惹事。   正好跟在李丽娘身后无所事事的沈蓁蓁就这么被抓了壮丁,厨下的活计她都不会,可看孩子却别有一套。   原本妇人们还看她温温柔柔的,说话又是轻声细语,生怕这群泼猴儿不服管,还特意嘱咐她,孩子若是不听话,便去找他们先生去,这群小猴子最怕他们先生了。   没想到,沈蓁蓁竟然还有带孩子的天赋。   她人虽然性子软,说话也温吞吞的,按理说,这些孩子怎么也不会怕她的,可大概凌西村的孩童们个个是看脸的,看见她也不闹了,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又听话又乖巧。   沈蓁蓁含笑将花芽儿嘴角的脏抹了,又替春苗儿散了的麻花辫扎好,桌上每个孩子,她都没忽略,照顾得好好的。   她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全然忽略了身后顾宇死死盯着她的视线。   顾宇失魂落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窈窕背影,心里既沮丧又失落,想起昨日阿娘又在家里骂骂咧咧说沈姑娘不愿嫁他,心下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凭什么?他对沈姑娘一片真心,沈姑娘却将他的真心弃之如敝屐,难不成他真比不上黄执吗?   在情绪的驱使下,当顾宇看见沈蓁蓁起身似要往后院走的时候,鬼使神差也摇摇晃晃起身。   与他的同桌的老乡赶忙去扶他,“没事吧?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顾宇牵起嘴角僵硬一笑,敷衍了一句,“嗯,头有点晕,出去喘口气。”   同桌人笑了几句,“你这小子,这点酒量也敢那么灌酒……”云云,便放手任由他出去了,又同旁人饮酒去了。   这一点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饭桌上依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却说顾宇尾随沈蓁蓁一路出了堂屋,到了后院小径处,见四下无人,又酒意上头酒壮人胆,顾宇往前疾走几步,听见身后脚步声的沈蓁蓁下意识回头,将尾随之人抓个正着。   “顾公子?”沈蓁蓁见他脸连带脖子红成一片,又闻见一股浓重酒意,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恰恰是这后退的动作,彻底激怒了本就醉酒的顾宇,他胸口酒意上涌,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你躲我?我那么喜欢你,视你如珠如宝,你竟然躲我?”   沈蓁蓁见他神色语气都不对劲,心里怕的不行,脸色有些发白,醉酒的男人,而且还失去了理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   她不想激怒对方,露出个勉强的笑,“顾公子你醉了,我去喊人来送你回家。”   她侧身想从旁边跑走,去被顾宇上前一步,彻底逼在角落中。   背后是土墙,面前是高她一个头步步逼近的男人,浓重的酒意扑面而来,顾宇的脸在阴影下显得阴沉沉的,十分可怖。   沈蓁蓁顾不上其他,背靠在土墙上,尽可能和面前的男人拉开距离,然后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安抚着对方,“我没躲你,你想多了。”   顾宇听她战栗的声音,靠近后仿佛闻到了白嫩脖颈处氤氲的淡淡少女清香,心中的恶意仿佛一刹那被放大到了最大,“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嫁我?你是不是觉得黄执比我好?他有什么好,不过是个没娘的野孩子……”   明明是憨厚老实的长相,此刻却显得格外的可怖狰狞,仿佛醉酒之后,禁锢着的那层伦理道德彻底被撕裂个干净,暴露了最本心的恶。   平日里斯文老实的人,撕开了伪装而显现出的恶,比原本的恶人带来的恐惧更甚。   刹那间,原本还脸色狰狞的男人痛得闷哼一声,随即整个人被踹出老远,在地上翻滚扑腾着。   沈蓁蓁抬头,见到熟悉的身影,刚刚想落不敢落的眼泪顿时断了线滚下来,她如同一只被狗追着满身狼狈的家猫幼崽,几乎是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第21章 (捉)   土墙外传来几声野猫叫/春声,在这种的环境下显得愈发不合时宜。   覃九寒低头看了看窝在他胸口处的小小脑袋,微微战栗着的瘦弱肩膀,又感受着胸口处温润的濡湿,胸口滋味难言,既有翻涌的怒,又有无处抒发的后悔,但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有些诧异的心疼。   但眼下实在不是哭的时候,他们出来久了,若是旁人见了,必定要来寻。打了顾宇不算什么,但旁人必要追问缘由,便是不追问,眼尖的也能看出不对劲来。   覃九寒思绪万端,压住了内心翻腾的情绪,冷静下来,垂着眸子,抬头碰了碰沈蓁蓁的发,语调带着股莫名的温和,“好了,不用怕,我在。”   沈蓁蓁依旧埋着头,她吓坏了,若是覃九寒没有及时出现,失去理智的顾宇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未经历过的。此刻的她,脑子早就一片混沌了,就是不管不顾揪着男人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所有委屈通通哭出来一般。   她本就眼窝浅,惹哭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现在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还能说不哭就不哭。   覃九寒温和的安慰,让她有了极大的安全感的同时,带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但她天生是个听话的性子,覃九寒让她不哭了,她虽然做不到,但也乖乖放低了声音,压着嗓子继续哭。   覃九寒心疼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哪怕是这种情况下,性子也这么软这么娇,他真是再没见过比这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了。沈蓁蓁的哭功,他是见识过的,可当她真的压着嗓子委委屈屈落泪,他又发现自己往日的铁石心肠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闭眼片刻,覃九寒妥协般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大概是前世欠了她的,就当是老天爷送了他一个女儿,合该宠着哄着。覃九寒手罩在沈蓁蓁身后,做出保护的姿态,另一只手勾了她的膝盖,手下微微施力,便把人稳稳抱了起来。   覃九寒怀里抱着沈蓁蓁,从宋家后院小门处出去,也幸好今日办喜宴,村中上下皆是无人,一路安安稳稳将人抱回了覃家。   将哭的有些晕乎乎的沈蓁蓁安顿好,又温声细语哄她入了睡,覃九寒这才快步回了宋家后院,待走到仍旧躺在地上的顾宇面前,覃九寒勾唇冷笑了一瞬,单手将人拎了起来,丢到墙角堆着砖石瓦砾处,又一脚踹翻了垒得齐齐整整的砖瓦,拍了拍手上的灰,面不改色回了堂屋。   喜宴依然有条不紊进行着,众人对后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推杯换盏间,覃九寒面色如常,仿佛刚刚那个下了黑手不是他一般,只是时不时蹙眉担心,家里睡着的人会不会半途醒来。   酒意渐酣,桌上皆是长辈,覃九寒也不可避免被灌了几杯酒,扶着额头略略醒酒。   喜宴结束,众人皆是各回各家,李丽娘这才发现沈蓁蓁不见踪影,赶忙焦急寻人,被覃九寒几句话安抚住了,三人一道回了覃家。   第二日一大早,李丽娘便听见村中鬼哭狼嚎的声音,没一会儿,隔壁大娘便过来了,八卦中将事情说了个全。   原来刚刚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是顾大娘,昨日下了宴,众人回了家,顾大娘才发现旁人都回来了,就她家顾宇不见踪影。但她也没多想,又不是姑娘家,难不成还怕被欺侮了不成?哪怕是钻了草垛子,那也不是她儿子吃亏。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是一晚上都没去寻人。   偏偏宋家昨日忙了个人仰马翻,早早熄灯睡觉,也没发觉后院角落中躺着不省人事的顾宇。直到清晨,宋家人起床,才发现后院中躺了这么一个人,看着像是昨夜醉酒跌了,才赶忙把人往顾家送。   顾大娘一看儿子昏迷不醒,立刻便嚎上了,也顾不上其他,硬是拉着宋家人要讨个说法,这才闹得村子大清早不得安宁。   隔壁大娘忍不住唏嘘,“顾家大嫂子也真是的,那她家顾宇自己跌跤了,撞翻砖块才断的腿,怎么也不能怪到宋家头上。可怜了老宋家,昨夜刚娶新媳妇,今日就被人赖上了。这是什么运道啊?”   李丽娘昨夜回了家,就急匆匆去看沈蓁蓁,小叔子虽然没说什么,但她也看出来蓁丫头定是撞上什么事了,万幸没真被人占了便宜。她本就满肚子火,还琢磨了大半夜,那人到底是谁。   现下听了顾家的事,第一反应就是小叔子下的手,不仅没半分愧疚,反而满心畅快,若是顾家那小子在她面前,她定是要上去狠狠揍一顿。   欺负小姑娘算什么大男人?你喜欢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就要嫁你,不嫁你,还被你赖上了?还有没有天理了,真是一家子无赖。   李丽娘本来就是个看不惯这种事的人,加上她把沈蓁蓁当做自家闺女护着,当即恨得牙痒痒,恶狠狠掰断一根豆角,冷笑道,“可不是么,自己没长眼摔跤了,难不成还怪别人地不平?顾家也太不讲理了。”   隔壁大娘一边帮忙择豆角,也一边应和,“对啊,哪能怪宋家,谁能想一个大小伙子还能摔个狗啃屎呢?对了,你家蓁蓁呢?”   李丽娘面上不露端倪,笑眯眯的,“蓁蓁啊,屋里绣花呢,昨天布庄掌柜又送了布料过来。”   隔壁大娘咧嘴一笑,羡慕道,“你家蓁丫头也太争气了。模样好不说,针线也厉害,听说做一件衣裳,能赚好几两呢。这可是抱着金砖啊!”   李丽娘谦虚笑笑,“您可别夸她,小小姑娘家家的,夸多了性子就傲了。”   “切,”隔壁大娘摆摆手,“我老婆子看人准得很,别的小姑娘会傲,你家这个可不会,性子好着呢。可惜我家没年纪合适的,不然我早上门找你来了。”   自家孩子被人夸,李丽娘忍不住得意起来,但面上还是很谦逊的,“可别,蓁丫头我还想多留几年呢。小小年纪的,我可不舍得她嫁人。再说她自己也是不肯这么早嫁人的,说舍不得我呢。”   见她似乎很喜欢沈蓁蓁,隔壁大娘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随即目光变得有些了然了,原先打算说出口的试探也咽了回去。她娘家侄子,同那人比起来,这可是拍马也赶不上的,还是别丢人现眼开这个口了。   送走隔壁大娘,李丽娘顺手把毛豆搁在桌上,脸上露出个笑模样来,才进了西隔间。   沈蓁蓁窝在床上,见有人进来,便睁着一双微微肿着的杏眼,瓮声瓮气乖乖喊人,“丽娘姐姐。”   李丽娘在床榻边坐下,替沈蓁蓁理了理额头前的碎发,笑眯眯哄她,“今日想吃什么?等会儿姐姐给做。”   沈蓁蓁知晓李丽娘是怕她不开心,特意在哄她,便特意笑弯了眼,脑袋靠在李丽娘大腿上,仰着头细数自己想吃的。小模样又娇又嗲,看得李丽娘心涩涩的,仿佛是真的养了个娇娇女儿似的。   昨日受了惊吓,今日一起来便有些低烧,沈蓁蓁撒过娇,又迷迷糊糊有些发困,软软的声音渐渐就没声了。   李丽娘安顿好人,轻轻出了西隔间,经过书房,书房门便吱呀一声拉开,覃九寒走出来,“嫂子。”   李丽娘也压低声音,“小叔子,去看蓁蓁吗?”   她一问,覃九寒便愣了愣,就又听李丽娘接着道,“蓁丫头这回可遭了大罪了。你要再催着她洗衣做饭的,我可头一个不答应。”   覃九寒见她露出要兴师问罪的样子,有些失笑,“她笨,学不会,便罢了。”   李丽娘这才露出个笑来,跟着应和,“蓁蓁人不笨,就是沈夫人给宠得娇了。我看啊,要她从头开始学这些活计,还不如由着她刺绣做衣裳。咱先前想岔了,蓁蓁本来也不是农家丫头,上门求娶的哪个是看上了她干活的本事?”   李丽娘自说自话一通分析,话里话未都在为沈蓁蓁开脱,听得覃九寒有些哭笑不得,偏偏心里还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哪家娶这么个娇娇小姐,是真的暴殄天物,打算让她做农活的?   李丽娘尤嫌不够,继续细数沈蓁蓁身上的优点,“蓁蓁模样好,性子也好,我就找不出比她更性子好的闺女了。你那般欺负人,也没见蓁蓁同你闹脾气……”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覃九寒扶额,他不能算是欺负人吧?只不过是想让这丫头日后好过些。只是闹脾气,这丫头好像真的不同人闹脾气,惹急了也就是哭。   “蓁蓁手上活计虽不好,但她那一手绣活,可是旁人拍马也比不上的。绣一件衣裳,赶得上普通百姓家几年的收入了。”   上回那嫁衣算是赶工,又是县城大户闺女的嫁衣,料子好,做工也要求高,这才给了个一百两的价格。平时做些绣活,也就十几两的价位。到底是小地方,价格要高不到哪去。但就这样,若要认真做起来,收入也有些吓人了。   刚刚还觉得有几分道理的覃九寒蹙蹙眉,语气有几分淡淡的不满,“若是嫁过去还成日窝在屋子里绣花,迟早绣坏一双眼。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覃家难不成还养不起个小丫头吗?”   李丽娘听了只能暗暗咂舌,她自认算是挺疼蓁蓁的,没想到,这家里还有个疼得更厉害的。这样的人家不嫁,那样的人家不嫁,挑来挑去,也不知小叔子给挑个什么好人家? 第22章   经过那件事,李丽娘原以为顾家人再没那个脸上门来了,结果喜宴后第三日,顾大娘又来敲门了。   因是乡里乡亲的,不好撕破脸皮,况且这种事,若是掰扯开讲,吃亏的反而是姑娘家。李丽娘不好直接赶人,只好敷衍着将人迎进来,打算几句话便将人哄走。   结果,顾大娘一进门,便自顾自往堂屋里冲,直奔坐在堂屋里绣披风的沈蓁蓁。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顾大娘就上手去拉人了,还边喊,“你和婶回去看看阿宇……”   李丽娘楞在原处,见沈蓁蓁被拉扯的差点跌倒,刚想冲过去,就感觉旁边一道残影经过……   覃九寒冷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悦的气息,吓得原本想来硬的顾大娘吓得后退了三步,他拍拍怀中人的脑袋,语气淡淡的,又带着股莫名的温柔,“别怕。”   李丽娘也一个箭步冲上来,叉腰挡在两人身前,“婶,你是长辈,我敬你三分。但你做的事,也太没长辈的样子了。你家顾宇伤了,关我家蓁蓁什么事?我倒要去找顾叔说道说道了,你这是个什么理?”   说到顾大爷,顾大娘有些犹豫了,平日里虽然老头什么都顺着她,但也只是小事上,要真闹大了,她还是怕她男人的。   但转念一想家里萎靡不振的小儿子,顾大娘一咬牙,挤出几点眼泪来,边哭边嚎,“算大娘求你了,你去看看阿宇吧。他不吃不喝好几天了,大娘也是没法子才来的……”   像是笃定覃家不愿事情闹大,顾大娘仿佛抓住了他们的软肋一般,越嚎越响,仿佛要喊出三里地去。   李丽娘被她无赖行径气得手直抖,“顾婶,你什么意思?上我们家耍赖来着了?”   顾大娘多年媳妇熬成婆,脸皮厚得不得了,干脆豁出去了,瘫坐在地上,朝外头探头探脑的邻居大声嚎,“诶哟,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我家阿宇就那么瘫床上了,我造了什么孽啊!蓁丫头,算大娘求你了,你去看一眼吧!”   一把年纪了,撕破脸皮瘫在地上,姿态是难看得很,但围观的人里也有不少人心生同情了,小声说了一句,“唉,这么大年纪的,怪可怜的。就是看一眼,能有什么大事啊。”   “我呸,”旁边的人立刻呸了一声,“你这么有同情心,怎么不喊你姑娘去看?蓁丫头又不欠顾家的。说的轻巧,去看一眼又没什么,那要是看一眼顾宇还是那副样子,岂不是要蓁丫头嫁过去才行?”   原先那人赶忙闭了嘴,不敢继续帮腔了,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唏嘘。   却说顾大娘嚎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搭理,一时间独角戏唱不下去了,便觑着李丽娘不注意,朝她身后的沈蓁蓁扑了上去,想要拉扯着她嚎,小姑娘心软,她求上几句,指不定就心软同她回去了。   她主意打得好,但覃九寒却不是吃素的,他原本是懒得同一村妇做口舌之争,所以才只把沈蓁蓁护得严严实实,任由嫂子同那村妇掰扯。现下,顾大娘竟不知好歹还要动手,他便不顾什么尊老不尊老了,手勾着沈蓁蓁的细腰,带着她往后退,让顾大娘直直扑了个空,脸朝地摔个狗啃屎。   覃九寒放开搭在蓁蓁腰上的手,低头同她对视了一瞬,淡淡吩咐,“同嫂子一道回房去。”随后,便和李丽娘点了点头,将人交到李丽娘手里。   等李丽娘带着沈蓁蓁回了房间,覃九寒抬腿不管不顾便往外走,众人满腹疑问,就听他道,“还请各位乡亲将村长和顾大爷唤来,晚辈有事同他们商议。”   对付顾大娘这种撒泼的村妇,同她掰扯是没用的,只会越闹越难看,更何况,他们是晚辈,对上长辈总不好来硬的。既然不能来硬的,覃九寒就干脆来狠的,乡下人当家作主的,从来不是家中妇人。哪怕再窝囊的男人,也见不得自己媳妇这么给家里丢脸。   他话一说出口,顾大娘就变了脸色,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讨饶,“覃二郎……”   覃九寒自是懒得搭理她,他原本就不是菩萨心肠的人,痛哭流涕的场景见的多了,早就习惯了。更何况,顾家母子二人实在欺人太甚,眼下仿佛顾家人落了下风,但若是沈蓁蓁背后没有覃家,如上辈子一般只是孤女,那被迫嫁给顾宇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也不去想,若是他不把沈蓁蓁带回来,沈蓁蓁一定不会遇上顾家,境遇也只会比现在还差。覃九寒满脑子都是若是他不在,那娇娇的小丫头就被顾宇那厮得逞了,怒气便翻涌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怒,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拿轻放。   在顾大娘的哀嚎中,顾大爷和覃大顺便前后脚到了。顾大爷一看老妻哭哭啼啼的模样,先是有些心软,便伸手上去扶了,问:“这是怎么了?”   顾大娘仿若抓住稻草的溺水之人,恶人先告状起来,“我没做什么啊!都是覃家人,他们欺负我一个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连脸都没了!”   顾大爷当即转身指着覃九寒骂,“好个覃二郎,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然欺负个老婆子!”   覃九寒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急不忙,“我一没动手,二没同她说一句话,如何谈得上欺负?说到欺负,我倒要问问您老人家,我兄长不在家,只剩嫂子同一幼妹,我又是一介文弱读书人,您家这般做派,是欺负我覃家没人吗?”   顾大娘听了只觉得冤枉,什么文弱读书人,方才她跌倒,明明就是这覃二郎搞的鬼,但她有苦说不出,方才众目睽睽瞧得一清二楚,覃九寒连碰都没碰她。   但她闹上门,在人家家里撒泼打滚,对蓁蓁动手动脚,却是众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现场乱成一片,顾大娘拼命嚎,覃大顺听得头疼,他喝了一声,因当初村子里做生意,他算是带头人,所以村里人现如今也很是信服他,都安静了下来。   覃大顺这才继续道,“顾叔,你先让顾婶别闹了,闹成这副模样,不是让大家伙儿看笑话吗?”   顾大爷也有些恼了,面子上挂不住,狠狠瞪了一眼老妻,顾大娘立刻噤声不敢开口了。   覃大顺是下一任村长,村里出了事,于情于理都不能躲,更何况覃九寒说起来算是对他有恩,若没有覃家带头的生意,现下他还接不了老村长的位置。覃大顺便询问起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大娘怎么会来覃家闹事呢?”   顾大娘满心委屈,“我就是想喊蓁丫头去看看我家阿宇,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家阿宇躺在床上,她连看一眼都不行嘛!”   顾大爷听了直皱眉,猛的一拍桌子,“你糊不糊涂?我早让你死了这条心!儿子这幅窝囊样子,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   覃九寒冷漠看着顾大爷教训老妻,眼皮都不抬一下,“顾叔您要教训,大可以回家去教训,不用当着我们的面。”   顾大爷被噎了一下,她一听老妻的话,就晓得是老婆子的错,原想着他当着众人的面骂上几句,让覃家也不好追究,哪晓得小心机就这么被戳破了,当下有些挂不住脸了,只能吹胡子瞪眼道,“那你想如何?”   覃九寒不接他话,转身朝覃大顺道,“无故污人名节,按村规如何处置?”   “我阿爷订的规矩,若是妇人间口舌之争,自交由各家管束。若是涉及女儿家的名声,坏了村里的风气,就得按村规处置,交由其娘家管束,以三月为期。”   这规矩是覃老太爷订的,他是个再公道睿智不过的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将村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按他的话说,坏别人家女儿的名声,是家教不好,既家里没教好,他也不是不给改的机会,就送回家再教一回就是了。   这可算是抓住了妇人们的死穴,在村里犯了众怒,被撵回娘家,莫说娘家肯不肯撇下脸容得下她,就妇人自己也是没脸了。所以,这一条村规,自定下来,便几乎没怎么真正实施过,众人都老老实实不敢坏女儿家的名声。   这一次,顾大娘敢这么闹,无非也是抱着侥幸的心态,她想着沈蓁蓁既不是覃家亲女儿,只是个来投奔覃家的亲戚,覃家不一定会为着沈蓁蓁同他们顾家撕破脸,这才敢上门闹,想着等沈蓁蓁名声坏了,不嫁她家,又能嫁谁呢?   她是万万没想到,覃九寒会将这条村规搬出来,当即就吓得面如土色,扑上去大喊,“老顾,我为你们顾家生儿育女,你可不能这么对我!”   她都一把年纪了,孙子都能跑了,要是被撵回娘家,那她在儿媳妇面前如何自处。   顾大娘痛哭流涕,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看得人不免有些可怜,可怜她自作孽不可活。但覃九寒内心却是毫无波动,他做事向来不留后路,既然要做,就要做绝。   心软这个词,除了沈蓁蓁这个特例,还真没人能从覃九寒身上看到。 第23章 (捉虫)   闹事之人终是没有逃过惩戒。   覃大顺念在顾大娘是初犯,又一把年纪了,便网开一面将三月之期减半,算是小惩大诫,但就算一个半月,也够顾大娘受的了。   她本来性子要强,做婆婆的年纪了,还牢牢把住家里的掌家权。几个儿媳就连买个针头线脑,就得向婆婆伸手要钱,日子过得很是压抑。   从前,顾大娘没什么过错,做儿媳的自然要孝顺婆婆,事事尊从。哪怕心里抱怨婆婆偏心小儿子,也只能眼泪往肚里咽,老老实实将挣来的钱上交,存不住一分私房。   说出去都好笑,顾家在村里算是小富之家了,顾家大儿媳却连给女儿买个头花都做不到。只因为婆婆只看重大孙子,瞧不上她女儿是个赔钱货。   现在好了,婆婆上赶着去惹覃家,惹怒了覃家二郎,按村规被赶回娘家反省,面子里子统统丢个精光,再压不住她们了。   顾家大儿媳一听到婆婆被撵回娘家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窃喜,是一种期待已久的解脱。   压在头上的那座大山,终于显现出了倾颓之势。   她辗转半夜,激动难眠,眼中含着泪,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心里盘算着明日送婆婆走时要毕恭毕敬。   她越孝顺,就越显得婆婆不慈。   这才缓缓入睡。   *   因顾家这一场闹剧,顾四姐的婚事便有些不太如意。   男方家倒是没改主意,只是阿娘被撵回娘家,做女儿的婚事便有些冷清了。   好在顾家几个儿媳都是拎得清的,对顾四姐这个从小不受重视的小姑子有几分同病相怜,便合力把婚事给顺顺利利办了下来。   顾四姐坐在屋里,由婆子手拿细绳绞面,一边“嘶嘶”的喊疼,一边细细打量坐在姑娘堆的沈蓁蓁。   她生着一张瓜子脸,不过巴掌大小,一双杏眼润润的,彷如含着一汪春水。此刻微微倾着脑袋听旁人聊天,嫩嫩的菱唇微抿,两颊便若隐若现两个浅浅梨涡,又甜又娇。   顾四姐忍不住叹气,她从小和阿娘不亲,但到底是生养一场,她也不愿阿娘落得老来无依的下场。   这才主动去了覃家,亲自上门邀请沈蓁蓁,想的就是能最后帮阿娘一次。   若是覃家肯上门,那他阿爹接阿娘回来时便没那么难了。   她知道覃家二郎是个多么不好招惹的角色,唯一能让覃二郎不追究的人,大概也只有他家里住着的那个娇娇的小姑娘了。   果然,沈蓁蓁到底是个心软的,她温声细语求了几遍,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心里是很感激的,感激沈蓁蓁的良善,便时时刻刻看顾着她。   若是人在她的喜宴上出了事,覃家二郎定是有胆量大闹一番的。   想到那个男人的眼神,顾四姐便忍不住打了个颤,惹得绞面婆子一通说教,“新娘子,你可别乱动弹哩。这绞面可是大事,要是划花脸了,新郎官要同我老婆子算账的嘞!”   说到新郎官,素日大大咧咧的顾四姐也羞红了脸,被红色嫁衣一衬,显出几分难得的娇媚来,惹得同屋的小姐妹啧啧称奇,“四丫也有羞红脸的时候,这可真是稀奇……”   绞面的婆子一听便咧嘴一笑,神神秘秘道,“这就算羞了?还有更羞的时候呢!”   屋里除了沈蓁蓁,便都是十五六的怀春年纪,多多少少对这这些有懵懂的了解,看绞面婆子说话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便都晓得她在说些羞人的事,当即都惹了个大红脸,个个低头不语了。   见小姑娘们不接话,绞面婆子反而起了谈话的兴致,觉得逗逗小姑娘们颇为有趣。   她又道,“老婆子我,迎来送往这么多新嫁娘,也不是个个都嫁了就过得好的。这日子过得和美不和美,同第一夜脱不了关系……”   绞面婆子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数不胜数。聊起天来也是头头是道,虽是些羞人的话,但话里话外又勾得一众姑娘家忍不住偷偷竖着耳朵听。   绞面婆子说得起劲,顾四姐同小姐妹们也细细往心里记。   唯独一旁的沈蓁蓁,却是懵懵的,眨着润润的睫毛听得满头雾水。   什么既要乖,又不能太乖?若想男人听话,便要同猫一样,平日要软,但偶尔也要耍耍小性子,不能由着男人的性子来。给点甜头尝尝,再勾着他……   绞面婆子说得隐晦,但除了沈蓁蓁,个个都懂了大半,唯独沈蓁蓁懵懵懂懂的,只囫囵吞枣听了几句什么“乖不乖”“给点甜头”“勾着他”之类的荤话,还都是不解其意的。   绞面婆子说得口干舌燥,抬头想寻口水喝,恰好同满脸茫然的沈蓁蓁对了个眼,然后一下子哑火了。   她也顾不上喝水了,低头一言不发给顾四姐挽发,心下懊悔,老婆子今日算是造孽了,竟然同这么个小丫头说些荤话,可真真是造孽了。   接下来,无论顾四姐几人如何引那婆子继续说,绞面婆子都如老蚌一般紧闭着嘴。   很快,顾四姐便挽好发髻,身上嫁衣也理顺齐整。   在众人的簇拥下,满面羞涩朝外走去。拜过父母,便由兄长背着上了驴车,由新夫婿赶着驴车带回新家去了。   因凌西村的习俗,女儿出门子,家里头喜宴也不能停,两边都得热热闹闹招待好,所以顾家这边送走顾四姐,便摆起了酒席,邀众人坐下吃酒。   送走顾四姐,沈蓁蓁却没打算留在顾家吃酒席。   她虽然心软,求了覃九寒同意她来顾家,但实际上对于顾宇,她还是抱着避之不及的心态的,上次的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躲都来不及,更别说同桌吃饭了。   沈蓁蓁看没人注意她,便打算离开,刚走到院子里,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熟悉的场景吓得蓁蓁小脸煞白。   她也不敢回头,只埋头拼命往前跑,仿佛后头一只恶犬追着似的,浅藕色的裙摆仿佛都如同翩跹的蝴蝶,扬起小小的褶边。   身后人见她跑了起来,也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了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只有几步之遥一般。   沈蓁蓁顾不上其它,关于那天的记忆逐渐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醉酒的男人,浓重的酒味,无处可逃的窘迫,一样样,一件件,都仿佛是刚刚发生一般。   跑到顾家门口,沈蓁蓁远远望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竹青长衫,浑身上下皆是不好接近的疏离冷漠。但无端的,沈蓁蓁内心的恐惧一下子消失殆尽了,犹如飞过千山万水终于寻到家的乳燕。   所有的不安,瞬间化为虚无。   蓁蓁朝那个身影小跑过去,直接往男人身后躲,一边躲,还一边告状,带着哽咽的小鼻音,“有人追我!”   覃九寒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昨日,身后的小丫头被顾四姐一求,就心软说要来顾家。经了顾宇的事,他自然是不乐意沈蓁蓁再同顾家有什么瓜葛。   但小丫头似乎有种天赋一般,总能让人对她心软,湿漉漉的眼珠子那么一望,就连原本不同意的李丽娘也上来帮忙劝。   一气之下,他干脆甩手不管了,爱去就去,到时候别哭就好了。   但等到顾四姐坐着的驴车从覃家门口经过时,他又满脑子都是小姑娘被欺负得毫无还击之力的可怜模样,翻了几页书,越翻心里越烦躁。   这才起身来了顾家门口,想着只看一眼,确认一下那丫头是不是没心没肺吃着酒席。   结果,来了顾家,他的脚便挪不动步子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就被冲出来的沈蓁蓁抱了个满怀。   现下还躲在他身后,一副理直气壮告状的模样,等着他替她出气,仿佛刚刚在家里没惹得他生气一般。   覃九寒被沈蓁蓁的行径弄得没了脾气,又懒得同小姑娘计较,只好朝追着沈蓁蓁出来的傅靳宣泄内心的不满。   他面无表情望过去,眼神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傅靳被他的眼神冷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追着人家小姑娘,还被人家阿兄抓个正着,赶忙张嘴解释,“那个……我不是,我就是想来道歉……”   沈蓁蓁从覃九寒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眨眨眼,歪脑袋,“道歉?”   和娇娇俏俏的少女打了个照面,傅靳下意识闹了个大红脸,然后就见覃九寒脸黑了黑,手往后一伸,把身后那个脑袋摁了回去,“乖乖呆着。”   沈蓁蓁抿抿唇,乖乖应道,“哦。” 第24章 (捉)   傅靳原本是来道歉的,顾大娘去覃家坏人家姑娘名声,被撵回娘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旁人听了可能只当八卦听一听,他却是后悔得不得了。   要不是傅小文那天当着众人的面揭穿顾宇那厮爱慕沈姑娘的事,沈蓁蓁指不定就不会被顾家母子黏上。   所以,今日在喜宴上看见沈蓁蓁,傅靳就下意识想同她道歉,便跟在她身后想喊人。   结果蓁蓁自己被吓着了,如同身后有鬼般朝外跑,傅靳一头雾水,但也没做多想,也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了出来。   等被覃九寒冷冷的目光扫了几眼,又看见小姑娘带着警惕的目光,傅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径有些出格,追着人小姑娘屁股后头跑,不怪人阿兄摆出要赶人的模样。   傅靳当即道歉,道完歉,还想多说几句,就被覃九寒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冻到了,默默闭上了嘴,目送两人离开了顾家。   *   却说沈蓁蓁,离了顾家,刚刚那副小可怜模样瞬间变了,圆圆杏眼笑得弯弯的,眼角微翘,嘴角含笑,两个梨涡如同含了蜜一般,娇娇的讨喜模样。   覃九寒见她傻笑模样,心下不由有些好笑,刚刚还吓得小脸惨白,拽着他袖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现在又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了,果真是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便忍不住语带嘲讽开口,“不怕了?”   他就是看不惯小丫头傻乎乎的样子,明明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击,旁人替她还击了,她反而还乐呵呵的。   不知说她没心没肺好,还是说她天性良善好,成日对外界毫无戒心的样子,让人操碎了心还不自知。   偏偏自己还总是一边嫌弃,一边又忍不住替她操心。   大概是老天爷见他上辈子日子过得太悠闲了,便丢给他这么一个娇娇的惹事精。   沈蓁蓁人娇娇的,但并不是没眼色的人,对旁人的情绪很是敏感,一听覃九寒略带嘲讽的语气,立即笑得更甜更乖了,伸手去牵男人袖子,软软道,“有你在呀!”   摆明了是在讨好他,手段还相当的简单拙劣,但覃九寒莫名觉得内心十分舒爽,仿佛夏日里饮了一碗沁凉的山泉水一般,通身舒畅。   覃九寒心头那一丁点不爽快,顷刻间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好心情。   他想,大概是小丫头笑得太甜了,语气也太真诚了,撒娇的模样也可人疼。   虽然是个蠢丫头,但宠一宠倒也无妨。   沈蓁蓁见覃九寒脸色放缓,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蓦然温和,便晓得自己把人哄好了,不由得有些骄傲,抿唇偷笑。   果然阿婆说的对,男人也是要哄的呀。哄一哄,便大狼变大狗了!   然而,此哄非彼哄,她并不知道绞面婆子的哄同她现在的哄,实在相去甚远。不过,那种“哄”,大概杀伤力会比现在大得多。   *   乡下的日子总是忙碌而宁静,白日忙着田中庶务,夜里则伴着清脆的蛙声入睡。   眼看着炙热的夏日悄然而过,丰收的秋天伴随着田中沉甸甸的饱满麦穗悄然来临了。   自从被覃九寒救了两回,蓁蓁便不像从前那么畏惧男人了,虽然还是不敢像对着李丽娘那般同覃九寒撒娇,但偶尔两三回,却是敢的。   对于沈蓁蓁的改变,李丽娘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尤其是看见小叔子在蓁蓁面前时,无论是语气也好,还是表情也罢,都温和了不止一点,李丽娘便更加觉得自己不是在乱点鸳鸯谱。   小叔子的事很顺利,但李丽娘却不见得有多么高兴,私下唉声叹气的,还不敢让其他人知晓。   她嫁入覃家快六年了,至今还没有子嗣,覃家虽然没有长辈催着,但她心底多少有些不好受。   从前家里穷,生了孩子也不见得能养得好,暂时不生也算不上什么。   现在家中境况好了许多,村里的果子生意,这半年光是分股,覃三寿一人便得了近百两银钱,更遑论同样占股的覃九寒,一件刺绣便能赚几十两银钱的沈蓁蓁了。   可是,日子好了,大夫也私底下看了,汤药也一副都没落下的喝了,李丽娘的肚皮却始终没什么动静。   她不由得有些焦虑起来,甚至听了旁人说鹤山庙的送子娘娘很灵验,也半信半疑决定试上一试。   所以,大清早,李丽娘便拎了一篮子的香烛和鲜果,领着沈蓁蓁一道前往鹤山庙。覃九寒自然不放心两人独自去,便也当做游山玩水般陪同两人。   鹤山庙因地处鹤山山顶而得名,又兼庙内有一高僧,便格外香火旺盛,求子的、求举业有成的,来来往往皆是香客。   李丽娘抱着心诚则灵的心态,便打定主意要亲自爬上鹤山山顶,可怜沈蓁蓁娇娇弱弱,也只好咬着牙一同爬。   李丽娘见沈蓁蓁额上浮着一层细细薄汗,平日光滑瓷白的小脸红彤彤的,与平日娴静乖巧的模样大相径庭,喘着气跟在她身后,心下愧疚,便和小叔子商量,“要不你带着蓁蓁坐轿子上去吧?”   沈蓁蓁连连摆手,喘的顾不上形象了,两手掐在自个儿的细腰上,小模样有几分滑稽逗笑,她鼓鼓腮帮子,“姐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爬呢!我要陪你的。”   沈蓁蓁其实身子不算差,从前沈夫人养得好,现下覃家养得好,平日里娇是娇了些,但从来不似那些闺中小姐,动不动就病歪歪的,反而很有几分韧性。   她能爬到半山腰,那些闺中娇养的小姐是决计做不到的。   但有韧性是不假,要和常年劳作的李丽娘比,却是没法子比的。   她要坚持陪着爬,李丽娘却怎么也不肯同意,对于沈蓁蓁的印象,李丽娘还停留在那个晒太阳都会晕倒的娇弱姑娘家,生怕她又生病。   一旁的覃九寒见两人都各执己见,走上前去,也不好声好气劝,淡淡同气喘吁吁的沈蓁蓁道,“等你爬上鹤山,天都黑了。”   沈蓁蓁撅了噘嘴,感觉心里有点小委屈,明明是好心好意,却被男人嫌弃没用,便眼睛红红的,气呼呼上了轿子,再不肯搭理轿子外跟着的覃九寒。   看了一眼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李丽娘朝覃九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人交给你哄了。便咬咬牙又开始爬山,很快就把两人甩在了后头。   因是上坡,路也不怎的平稳,轿子晃晃悠悠的,晃得沈蓁蓁脑门磕在木头上,嫩嫩的额头立即起了个红红的小包,摸上去疼得不得了。   这下子,沈蓁蓁越发委屈上了,她本就是那种娇娇的性子,乖是真的乖,软也是真的软,但也不是一点都没脾气,尤其是在那些宠她的人面前,特别容易委屈掉眼泪。   她这边躲在轿子里掉眼泪,快把自己委屈坏了,额头又疼,又没人哄,越想越委屈。   外头的覃九寒也不好受,他五官比旁人灵敏一些,沈蓁蓁的啜泣声仿佛就在他耳边一般,盘桓在他心头,惹得他心烦意乱,素日里的沉稳冷静一扫而空。   对于这种情绪,覃九寒其实并不陌生。相反,这段日子出现得颇为频繁,他都有些无可奈何接受了自己的新毛病。   那就是沈蓁蓁一哭,他便烦得不得了,满脑子都是不正常的心烦意乱,又不是那种气恼的厌烦,而是带着些无措的慌乱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指间的佛珠也数了一个来回了,覃九寒无奈叹了口气,喊停了轿夫,朝里头哽咽的小丫头道,“出来吧,我陪你走上去。”   沈蓁蓁便如吃了鱼的猫儿一般,眼睫毛还湿润润的,嘴角却上扬得厉害,傻乎乎的模样很是惹人心疼。   覃九寒伸手把人从轿上扶了下来,又耐着性子陪着。两人慢悠悠往上爬,旁人至多爬一个时辰,沈蓁蓁同覃九寒却花了快两个时辰才进了鹤山庙。   鹤山庙里果然香火旺盛,来来往往皆是求神拜佛的信徒香客。   覃九寒前世信佛,进了寺庙便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仰头望着怒目金刚,面上既无惧怕,也无敬畏,面无表情,比那怒目金刚还要冷漠。   一旁的小和尚见了,心下纳闷,怎么还有人进寺庙却不拜神,还盯着神像瞧个没完,好不讲规矩!   “施主,别来无恙。”   身旁传来一声苍老的招呼声,覃九寒回头,朝来人颔首,“五止大师。”   五止大师却没继续和他交谈,反而看向了一旁好奇张望着他们的沈蓁蓁,眼神温和,看着她的目光彷如看着自己的后辈,带着些疼宠,“沈姑娘。”   沈蓁蓁乖乖勾唇露出个笑,两个梨涡笑盈盈的,仿佛见了老朋友一般,乖乖合掌道,“大师,许久未见您了。” 第25章 (捉)   厢房内,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蒲团上,微风送来盈盈的花草清香。   混杂着室内的淡淡的檀香,静谧外又添了几分生机勃勃之感。   五止大师团坐在蒲团上,嘴角带笑看着对面坐着的二人。   一个淡漠凌冽,一个娇俏柔美;一个是生于乡野的农家子,一个是娇养闺中的娇小姐;   明明是两个永远也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却如此融洽同处一室,更甚者,还有可能共度一生。   还真是缘。   “大师,”沈蓁蓁捧着杯子小小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将茶杯乖乖捧在手心里,“我可不可以去看看阿娘?”   沈夫人和五止大师是多年好友,交情可谓不浅。所以,沈夫人去世后,鹤山庙里便设了灵堂,沈夫人的骨灰便放置在灵堂内。   蓁蓁幼年时还随着阿娘在鹤山庙里住过一年,只是那时她年纪太小了,实在有些记忆模糊。只依稀记得,五止大师似乎还抱着小小的她在一片佛香中诵过经。   本来就是故人之女,幼时还曾一句一句教她念诵佛经,虽无血缘,但五止大师打心底把蓁蓁当作自家姑娘,因此很是宠溺点头,“去吧,去陪陪沈夫人。”   蓁蓁眼圈微微红了,又抿唇露出个笑来,愈发可怜得惹人怜惜。   她看向坐在一旁的覃九寒,得了男人颔首允许,才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迈了门槛,出了厢房。   蓁蓁一离开,屋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覃九寒刚重生时,内心疑虑万千,一时之间,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所以,当他听见旁人提起鹤山庙,提及鹤山庙高僧五止大师,便抱着一丝求解的心来了鹤山庙。   素日里闭门不见客的五止竟然接待了他,彼时也在这么一个厢房内,只是似乎天色还要更暗些,也没有微风送来的花草淡香,静谧得让人感到压抑。   进了厢房,两人也如同现在这般静坐着,不发一言。   覃九寒从来没有和旁人倾诉的习惯,哪怕是对着血缘相亲的兄长,更遑论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倾诉那些离奇古怪的重生之事。   因而,他静坐片刻,便要离开。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话。   “施主,就如你方才一般,既来之,则安之,即可。”   这句话,虽没有解了他的疑惑,却实实在在为他指出了一条道。   正当他回忆结束之际,对面的五止忽然开口了,“施主可是打算来年参加科举?”   覃九寒不意外他足不出户,便知晓他的打算,颔首,“是。大师有何指教?”   五止合掌鞠了一躬,“上次施主来,我送施主一句话,一串佛珠。这一次,贫僧送施主一首诗。”   覃九寒抬手示意,“请讲。”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施主,恕贫僧不送。”   他话音一落,看门的清秀小和尚推门进来,送覃九寒出了厢房。   小和尚面容清秀,却表情严肃端庄,肃穆合掌,朝覃九寒道,“沈夫人灵堂在后院,您自便。”   覃九寒沿着小和尚指的那条路走,一边思索着五止大师方才赠的那首诗,眉头微蹙,面容添了冷峻。   “公子。”榕树下的少女声音娇娇弱弱的,带着几分娇娇的尾音。   覃九寒却下意识将眉头蹙得更深了,太娇弱了,听上去有几分甜腻,丝毫不像小丫头那般浑然天成的娇憨可人。   方卉今日也是事事不顺。   她是方家的嫡女,上有嫡姐,下有庶妹,恰好她排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总之在方家就是个小透明。   可她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很有几分豁达,没人疼便没人疼,以后找个疼人的夫君便好了。   因此,听了鹤山庙香火旺盛的事,她便带着侍女来了鹤山庙,想着为自己求一求姻缘。   姻缘求完了,解签的和尚也把吉祥话说过了,结果如意郎君没遇着,她先把脚给扭了。   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她又是一介女子,孤身待在这恐生事端,所以也不敢让小丫鬟去寻人。   她便只能守株待兔,想着要是能有人经过,就求他去喊人来帮忙。   结果,人倒是等来了,只是一看就很不好惹,浑身上下冷得不行,活脱脱一个不会管闲事的样子。   方卉咬咬牙,觉得还是不能继续等下去,万一等会没人来,她岂不是要在这里站上一夜,这才畏畏缩缩开口喊人。   还特意想到说不定她撞得柔弱些,对方也许会善心大发帮她一帮。   等看到覃九寒皱得死紧的眉头和不耐烦的表情,方卉心中哀嚎一番,完了,这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哪个姑娘家会嫁给这种冰块啊!   覃九寒不耐朝榕树下看了一眼,脚下没做停留,视若罔闻一般离开了。   上辈子,他权倾朝野后,便有不少世家小姐抱着小心思接近他,英雄救美这一出戏码,他见过太多次了。   因此,虽然知道方才那姑娘扭了脚,他也懒得生出什么事端,只顺路喊了个和尚过去帮忙。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英雄救美或是怜香惜玉,他都不屑为之。   到了灵堂门口,恰好碰上刚从灵堂出来的沈蓁蓁,小姑娘眼圈红红的,纤长睫毛湿润润的,湿漉漉一双圆圆杏眼,眼角还泛着股红晕,连鼻尖都仿佛红了个小尖尖,看上去十分可怜兮兮的模样。   覃九寒脚下一顿,背在身后的手虚握成拳,淡淡转移话题,“方才见着庙外有卖栗子糕。”   话音刚落,蓁蓁湿湿的杏眼一亮,眼底仿佛有灿星一般,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些小雀跃。   “真的啊!”   “自然。”   “唔,可是我没带荷包……”蓁蓁方才还亮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甚至很认真在思考去找五止大师借银子了。   覃九寒没作声,将腰上的荷包取下来,拾了几块碎银子递过去。   然后就看见小姑娘紧紧攥着碎银子,欢喜跑了出去,桃粉色绣花裙板在风中翻飞。   覃九寒也下意识勾起嘴角,心情颇好跟着一同出了庙。   于是,等李丽娘笑吟吟揣了包药出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冷漠的小叔子嘴角含笑,视线停留在他身前的小姑娘身上,带着一股子不自知的温柔缱绻意味。   李丽娘吓得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正要上前去,就见前方窜出来一只肥硕的猫,直奔正吃着栗子糕的蓁蓁。   “哎……”李丽娘怕野猫挠人,刚要喊出声,就见蓁蓁身旁的覃九寒脸色一变,瞬间要伸腿拦住那猫。   结果,那猫虽一身肥肉,跑起来抖三抖的,却实在很矫健,愣是钻了过去,扑到了蓁蓁的脚边。   然后,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大肥脸蹭着蓁蓁的绣鞋,嗲嗲地拼命喊。   “红豆!”沈蓁蓁惊喜出声,霎时蹲了下去,抱起脏兮兮的肥猫,和它脸蹭脸,一点儿也不嫌弃,圆圆的杏眼笑成桃花瓣儿,两个盈盈酒窝缀在白皙脸颊上。   被主人这么抱着又是蹭又是揉的,许久没见到沈蓁蓁的红豆也激动坏了,又是舔又是亲的,惹得沈蓁蓁发痒直笑。   覃九寒蹙眉,伸手将那不知廉耻的肥猫,从沈蓁蓁怀里拎出来,嫌弃看了一眼发春似的公猫,又看向满脸疑惑望着他的沈蓁蓁,淡淡开口,“太肥了,抱久了胳膊疼。”   经受暴击的红豆:……   看完全程的李丽娘也无言以对,小叔子这借口也太敷衍了。   大概只有天真的蓁蓁才会傻乎乎相信吧!   这时,寺中走出来一青年僧人,面容冷峻。   蓁蓁笑吟吟喊人,“戒默师兄!”   她曾随着阿娘在寺庙中住过许久,那时的戒默师兄还是个腼腆的小和尚,现如今已经成了庙中的大师兄了。   戒默也朝小师妹颔首示意,接着表明了来意,“这猫儿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师父说是有主的,暂且照顾着,便由寺人养在庙中。原来是沈姑娘的猫儿。师父方才说了,这猫念主,便交还主人,由沈姑娘带回家去便是。”   蓁蓁颔首致谢,“谢谢师兄照顾红豆,也替我谢谢大师。”   于是,出门拜佛一趟,抱回了一只肥猫。 第26章   红豆自来了覃家,便很不把自己当外猫。   白日里忙着窝在蓁蓁怀里补眠,夜里则睁着双熠熠生辉的猫眼逮老鼠,上蹿下跳的,连端了好几个老鼠窝,灭了一堆鼠子鼠孙。   因为这一壮举,最厌恶老鼠的李丽娘,很快把红豆当做救星了,成日里倒腾些吃食,好吃好喝招待着红豆。   来覃家不到一个月,红豆便养了一层厚厚的膘,跑起来毛肚皮抖三抖,毛发油光发亮,憨厚机灵的样子博得了覃家上下的喜爱。   当然,这喜爱自然是不包括覃九寒。   没什么其他原因,因为即将入冬,寒意更甚,别说出门了,就算是待在家里也是冷风往屋里钻。   虽然覃家收入多了,但房子还是旧房子,又因为接近年关,不好破土造房,便打算等年后再把起房子提上日程。   因此,自入了冬,沈蓁蓁几乎不怎么出门,她从小畏寒,又养得娇,怕冷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成日里把手埋在红豆的毛肚皮上,脸蹭着红豆的小肥脸取暖。   一人一猫日日待在一起,片刻也不分开,亲热的模样看得覃九寒十分嫌弃,越发嫌弃这只又蠢又肥的猫了。   年关将近,覃三寿同村里人商量了一下,因为村里生意主要面向来来往往的船只,年关时船只数量大大减少,就决定干脆关店回来过个好年。   今年风调雨顺,又兼村里生意红红火火,除了几户人家,凌西村家家户户都打算过个好年。   大年十三午后,覃三寿顶着一身风雪,手里拎着大堆的年货,回了覃家。   “丽娘!媳妇!我回来了。”   覃三寿人未至,声先到,一进屋子,就开始分东西。   “来,阿弟,你的纸快用完了吧?我给你带了几刀,给。”   覃九寒接过纸,“多谢阿兄。”   覃三寿憨厚笑笑,转头对着沈蓁蓁就有些拘谨了,放低声音,“蓁丫头也有份儿,给。”   沈蓁蓁欢欢喜喜接过,是一套女儿家的首饰,不算很贵重,但样样都很雅致精巧,她笑盈盈朝覃三寿道谢,“多谢姐夫。”   覃三寿摸摸后脑,转头看向一旁笑吟吟看着他发东西的丽娘,脸上露出点羞涩的表情,黝黑的脸红红的。   覃九寒一看阿兄的模样,便晓得他要同嫂子说些体己话,当下拍拍抱着首饰盒傻乎乎站在那的蓁蓁的脑袋,“走了,带你去看捞鱼。”   沈蓁蓁拼命摇头表达自己的抗拒,“不要!外面好冷!我不要!”   她快一个月没出门了,成日在屋子里躲着,覃九寒不打算惯她这坏脾气,畏寒可以多穿些衣裳,总不能因噎废食,连门都不出。   不怕憋出病来?   覃九寒回屋子里取了件披风,阿爹还在世的时候上山打猎时攒的兔皮,几十块兔皮细细密密缝成披风,既轻薄又暖和。   把披风往沈蓁蓁身上一盖,便隔着衣裳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河边走。   沈蓁蓁撒娇耍赖不成,便知道今日躲不过去了,就牢牢扣好披风毛领,又把毛茸茸的帽子也罩上,整个人窝进披风里。   远远望着,仿佛一只白兔成精了一般,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圆乎乎的,怪可爱的。   到了河边,河边果然一副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   冬日捞鱼是凌西村的传统了,鱼苗都是村里出钱,特意等年关时候捞鱼,也算是补贴补贴各家各户了。   覃大顺正在和黄执商量如何捞鱼,远远见了覃九寒带着沈蓁蓁来了,连忙扬声打招呼,“覃二郎!”   待二人走进,覃大顺才摸着后脑,恍然大悟般,“我还当二郎身后跟着个兔妖呢,原来是沈姑娘啊。”   一旁端方清正的黄执嘴角噙笑,帮着蓁蓁说话,“天寒地冻的,女儿家还是不好受寒的,多穿些才好。”   见黄执帮她说话,又是曾经替她诊脉的大夫,沈蓁蓁感激冲他一笑,圆圆杏眼弯弯的,衬着毛茸茸的兔毛边,显得格外讨喜。   黄执嘴角笑意更深,笑眯眯的沈姑娘真的很讨人喜欢。   覃九寒蹙眉轻咳一声,两人才又把话题转移回了捞鱼一事上。   见他们忙着正事,沈蓁蓁便百无聊赖打量着河面,只见冰层下能看见肥美的鲜鱼,鱼鳞斑斓的,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很好看。   这时,跟着他们一道来的红豆迈着小步子走向河边,举着小爪子猛地来了一下,冰面立刻被拍出了一个冰窟窿。   被冻傻的鱼儿傻乎乎凑到冰窟窿处,鱼嘴一张一合呼吸着。   红豆眼疾爪快,一爪子伸进水里,勾着一条大鱼往冰面一甩,蒙圈的鱼儿就傻乎乎在冰面上无力扑腾了。   比凌西村众人快一步逮到一条大鱼,红豆小爷很是傲娇得扬起猫脑袋,朝不远处的主人喵喵叫,似乎是在说,给你吃哒。   简直霸气侧漏。   沈蓁蓁欢喜蹲下身,笑盈盈掏出帕子给红豆擦干爪子,毫不犹豫夸它,“红豆最棒了,我最最喜欢红豆了。”   恰好听个正着的覃九寒手一顿,随后开口,“就按刚刚商量的,开始吧。”   “诶……好,”覃大顺一愣,不是刚刚商量么,怎么一下子这么急?   商量好了怎么捞,捞起来就很顺利了,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肥美的鲜鱼已经装满了村民们带来的筐子,满载而归。   覃大顺把鱼分好,每家每户分十五尾,孤儿寡母的,或是家中艰难的,多分十尾。   分好鱼,众人就要各回各家了。   黄执恰好要去覃家附近送药,干脆同覃九寒和蓁蓁两人一道走。   雪天的泥地湿滑,蓁蓁虽然穿着厚底的毛绒短靴,但走起路来一滑一滑的,泥点子很快渗进短靴里,冻的她直跺脚。   “上来。”覃九寒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蓁蓁面前,微微弯腰,朝她吩咐。   蓁蓁本来就性子娇,又怕冷又怕累,不用自己走路恰好合了她的心意,趴到男人背上,乖乖环着男人的脖子,脸上笑盈盈的。   覃九寒听见背后传来的轻笑声,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有些哭笑不得。   原以为鞋子湿了,小姑娘这么怕冷,怎么也要耍耍小性子的,结果倒好,仿佛忘了方才拽她出门的是谁了,笑嘻嘻的仿佛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一般。   真的是很不记仇,很好哄了。   覃九寒默默想,若是日后有个这样性子的女儿,可得看好了,万万不能被那些臭小子甜言蜜语哄骗去了。   背上一声小小的喷嚏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回神,覃九寒失笑,女儿还没影,背上这个才是现在要操心的“娇娇女儿”。   脚下脚步便不由自主加快。   黄执见两人这般亲密无间,不由得一愣,随后一笑,“覃二郎对妹妹真好。”随后转对沈蓁蓁道,“等会儿我配几副驱寒的药,沈姑娘回家记得熬了吃。”   覃九寒没等蓁蓁接话,便接过话茬,代为表达谢意,“这倒是极好,小丫头娇得很,又是怕冷又是怕热的,难伺候得紧。”   听他这么吐槽自己,沈蓁蓁鼓鼓腮帮子,手指戳戳覃九寒的背,气呼呼的,“明明是我和丽娘姐姐伺候你才是!”   覃九寒听了直挑眉,反问,“嫂子不在家时,是谁把家中弄得一团糟,最后还得我来收拾?”   一说到这个,蓁蓁便有些心虚了,过了片刻,才软软糯糯的,带着小小的鼻音,撒娇的意味很明显了,“……我给你做过荷包呀……”   “嗯?”覃九寒嘴角噙笑,继续逗弄她,“我怎的记得,那荷包是我花钱买的?当时荷包都被你掏空了。”   沈蓁蓁更心虚了,半晌才又小小声说,“那我再给你做一个嘛。”然后,又补了一句,“这回不收你银子!”   覃九寒笑意更深,偏还装作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那好吧,只是荷包便算了,上次那荷包还能用。你给做双鞋吧。”   沈蓁蓁小小“啊呀”一声,“好啦,给你做,以后不许再提那件事了。”   因为误把荷包卖给覃九寒,她可被丽娘姐姐取笑了许久,一提起来,她便要脸红。   覃九寒目的得逞,觉得不能把人欺负狠了,便又很好说话了,“好,以后不提了。”   两人虽然一路说笑,但覃九寒并没怠慢同行的黄执,反而时不时和他谈天。   一直到了覃家,黄执往送药那户人家走,三人才算是分了手。   给大娘送完药,黄执往回走,老远便望见一个身影,胖胖的,穿的有几分臃肿。   待他走近了一看,是顾宇阿娘。   他刚想打招呼,就见顾大娘仿佛见了鬼一般,看也不看他,慌慌忙忙跑开了。   黄执没做多想,便揣着药箱往回走。   进了家门,黄伯急急忙忙上来迎,替他拍落肩头的雪,两人一道进了暖烘烘的屋子。   黄执冻得嘴唇发紫,捧着热茶饮了一口,袖子一抬,便露出腋下一个破洞,白色的里衣若隐若现的,看着很有些尴尬。   黄伯暗暗叹了口气,让儿子把衣裳换了下来,一边胡乱缝了几针,一边忍不住老生常谈,“执儿,你也该找个媳妇了。咱爷俩日子过得太随意了。”   见阿爹又提起这个话题,以往都是敷衍了事的黄执一愣,脑海里闪过那个小姑娘笑靥如花的讨喜模样,冻得发白的脸下意识红了起来。   见惯了儿子云淡风轻的模样,乍一看到儿子像别家少年郎一般露出羞涩模样,黄伯先是惊讶,再就是欢喜了,开始琢磨着造新房娶儿媳了。 第27章   又过了十几日,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外头天寒地冻的,沈蓁蓁窝在厨房间内,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窝成一团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烤火。   正在炸丸子的李丽娘看她小脸被火烤得红彤彤的,比年画上的胖娃娃还要讨人喜欢,不由露出笑,“灶里焖的红薯好了。蓁丫头,你取出来尝尝,甜不甜。”   沈蓁蓁乖乖点头,抄起旁边放着的木棍一划拉,翻出五六个红薯来,冒着热气,甜甜的香味在室内蔓延开来。   她也不吃独食,先是掰开一个,笑眯眯喂李丽娘吃了,又用盘子装了两三个,给外头修鸡笼的覃三寿兄弟两人送去,才又踩着松软的雪地回了厨房。   李丽娘见她吃得欢喜,喜笑颜开,蓁丫头来覃家大半年了,她早就把她当做自家人了,哪怕将来做不了妯娌,她也是把蓁蓁当做女儿妹妹宠着的。   更何况,她还真不觉得做不了妯娌呢!   李丽娘边想着,边把捞出来的丸子放在竹篾上晾着,拿筷子戳了一个打算自己尝尝咸淡。   结果,味道没尝出来,嗓子眼酸水先往上涌了,她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吓得蓁蓁手忙脚乱来扶她。   “丽娘姐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紧?我去喊姐夫进来!”   说着把李丽娘扶到小板凳上坐下,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把院子中的兄弟二人喊了进来。   覃三寿是个疼媳妇的人,哪怕丽娘这么多年无子,他也是打算过继,从没想过休妻或是纳妾的。   现在看媳妇儿白着脸坐在那,人都吓傻了,蹲在丽娘身边,话都说不上来了。   还是覃九寒最先冷静下来,吩咐阿兄抱嫂子回房休息,自己打算往黄家去喊大夫过来看一看。   沈蓁蓁素日和丽娘最亲,才不肯在家里干等着,也非要跟着一道去找大夫。   覃九寒阻拦不住,只好拿了披风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人撑着油纸伞,一道走在漫天的风雪中。   到了黄家,覃九寒还在收伞,沈蓁蓁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上去,边敲门边焦急喊人,“有人在吗?”   话音刚落,门霎时间开了。   露出一张端正清朗的脸,正是黄执,“沈姑娘,出什么事了?”   沈蓁蓁来不及思索,直接上手去拉黄执的袖子,想拉他出门,小脸不知是冷还是怕,白得仿佛能看见淡青彷如细丝的血管,“丽娘姐姐不舒服,你能去看看嘛?”   小姑娘拽着袖子,面上露出可怜兮兮的仓惶表情,圆溜溜的杏眼湿漉漉的,像极了雨夜中小心翼翼赖在行人鞋上求助的幼猫崽子,看得黄执一愣。   收好伞走近的覃九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自家小姑娘拽着别的男人的袖子,脸上的模样可怜又慌乱,旁人看了恐怕只会想狠狠欺负一番。   来不及细想自己此刻莫名的不爽,覃九寒已经伸手不着痕迹将沈蓁蓁的手拽了回来,对着黄执描述起了嫂子的情况。   黄执听了,露出个笑来,女人家无端呕吐的症状,无非就那几个病症。覃家嫂子年纪轻轻,总不会是什么急症才是。   没把过脉,按理大夫是不能随意透露自己的看法的。   但目光触及小姑娘可怜兮兮的脸,黄执没忍住安慰人的冲动,言语中透露了几分安抚,“沈姑娘放心好了,不是什么急症,不用担心。我这就随你们一道去看看。”   说罢,便要回身去取药箱。   屋内传来阿爹的询问,“执儿,出什么事了?”   黄执同阿爹说了丽娘的情况,便转身随着沈蓁蓁二人一道往覃家去了。   目送三人远去,直到连小小的背影都看不见了,黄伯才笑眯眯回了屋子。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回屋子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亡妻的牌位前,取了三支香,一边拿火折子点燃,一边同亡妻絮絮叨叨,“阿慈,你可要保佑我们执儿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生几个大胖儿子。那我就是立刻去陪你,也没得担心什么了……”   “刚刚执儿那急得翻了酒杯都没瞅见的样子,阿慈你看见了吧?咱儿子少年老成,你去了之后执儿更加没个少年人的样了,我还真没见他急成那个样子过。”   “那姑娘你瞅见了吧?做婆婆的看着,满意不满意?我是满意的,人乖,手艺也好,也晓得知恩图报……”   冉冉升起的烟中,黄伯絮絮叨叨念了许久,从儿子儿媳到他俩成婚的场景,眼眶湿湿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仿佛妻子就在眼前,凶巴巴教训他又被人忽悠了,两手叉腰气鼓鼓要去替他出气。   另一边,黄执随着覃九寒到了覃家,便立即给卧在床上的李丽娘把脉。   覃三寿紧张兮兮蹲在床脚,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正把脉的黄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黄执沉吟片刻,收回手,朝众人露出个笑来,“不打紧,只是孕期害喜而已。”   覃九寒和沈蓁蓁相视一笑,皆是替李丽娘高兴,喜气洋洋道,“恭喜姐姐姐夫。”   “恭喜阿兄嫂子。阿兄这回可定要照顾好嫂嫂。”   唯独快当爹的覃三寿愣在原处了,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围着李丽娘,手脚都不敢乱动了,傻乎乎直笑,“丽娘,咱们有孩子了!你有了!”   李丽娘也喜笑颜开,眼眶含着泪,嗔他一句,“对,是我有了,又不是你有了,用得着这么惊讶嘛!”   把完脉,覃九寒便送黄执出去,蓁蓁也欢欢喜喜跟在两人身后出门,不打扰夫妻二人诉衷情。   黄执忽而想起那日给蓁蓁送的驱寒药,便打开药箱,掏出一大包草药来,对着低头小心翼翼不想踩雪的沈蓁蓁笑道,“上回的药,沈姑娘吃着可还好?”   覃九寒见蓁蓁还没反应过来,仍旧低头逗着靴子上的碎雪,活像洗了澡抖毛的猫崽似的,便笑着接过话茬,“药很好,丫头平日娇气得不得了,那日吃了药,捂出一身汗,第二日倒是好好的。”   沈蓁蓁也抬头应和,“对啊对啊,就是有点苦。”说着还吐吐舌头,表示真的很苦。   黄执被逗笑,方才因沈蓁蓁没接话而产生的些微失落也散尽,他嘴角噙笑,“那我下次配些不那么苦的药。”   说着,把手里的草药递给身边的覃九寒,然后朝身后红着鼻尖的小姑娘一笑,“这回的药,沈姑娘暂且吃着。下回一定不那么苦了。”   *   因为李丽娘怀孕这一喜事,覃家这个年过得格外小心,生怕李丽娘忙活累了。   大年初三的时候,得知女儿怀孕的李大娘也提着鸡鸭鱼蛋上门了。   一进门,李大娘便指使儿子把东西放好,然后就把闺女拉进房间,一样样一件件细细嘱咐起来。   “丽娘总算熬出头了,你有孩子我就放心多了。你这一胎可得当心喏,千万别像上次那样不当心!有什么事,就吩咐女婿去做,可别自己瞎操心。”   这么大年纪了,还被阿娘握着手嘱咐,李丽娘眼热热的,“哎,晓得了,我都听阿娘的。”   李大娘瞧闺女满脸红光的,方才女婿态度也殷勤得很,才放了一半心,接着又忍不住替丽娘担心起来,“闺女儿,娘和你说啊,女人家怀孕了是大事,但你该注意的还是不能忘,可别让旁人钻了空子。女婿现在有闲钱了,盯着的人多着呢!”   李丽娘不以为意,她和丈夫感情好,从前没有孩子,她尚有几分忧心,现在是完完全全不担心这些了,便反口劝阿娘,“娘,没事,三哥白日待在店里,夜里同我待在一处,哪里去沾花惹草?”   李大娘急了,闺女咋不开窍呢?   她也不吞吞吐吐暗示,干脆把话直说了,“莫说别处,你家里头不就有一个?那模样长的,别说男人了,便是我一个老太婆也忍不住多瞅几眼!”   李丽娘失笑,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娘,你说啥呢!我和三哥把蓁丫头当妹妹的,三哥连蓁丫头的嫁妆都偷偷备好了呢!”   李大娘傻眼,紧接着,李丽娘又道,“再说了,您就光瞅见了蓁丫头模样好,就没瞅见我小叔子一直在旁边盯着呢!”   李大娘一回想,还真是,她一进门,就被那丫头的模样晃花了眼,光顾着看她了。   李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是个坏的,就是担心自家姑娘吃亏,现在知道了内情,反而替蓁蓁说起了好话。   “不错不错,你小叔子是个有出息的,配那姑娘正合适。就像戏本里说的那个……”   李丽娘接过话茬,“郎才女貌。”   李大娘才乐呵呵拍手,“对!就是郎才女貌,天上月老系的红绳。”   李丽娘心中很是赞同,可不就是天赐良缘么!落难的姑娘家那么多,也没见自家小叔子大发善心,个个都领回家来。   领回来也就罢了,初时还说要寻个良人嫁出去,现在倒是自个儿护上了,就如护着小鸡崽似的,连躲懒不出门都要管着。   回忆起近些日子,小叔子日益开窍的模样,李丽娘神色愉快,在心里暗自思量起来,三哥给蓁蓁备的嫁妆指不定就快用上了。   待过了这个年,她也该同蓁蓁透透口风了。 第28章   流言蜚语这东西, 说来是有几分玄乎的。   有的时候,费尽心思精心策划,也不见得一定能有成效。有的时候, 抱着勉强一试的心态, 反而能闹得满城风雨。   河边, 凌西村妇人搓洗着手里的衣裳,一边说些闲话。   “诶,你们听说了吗?黄家和覃家正说亲来着呢!”   旁的消息不灵通的妇人诧异,“说啥亲?黄家哪来的闺女儿?”   观她诧异神色,众人都哄笑出声, “黄家没闺女, 覃家有啊。”   旁人提醒, 那妇人才意识到这一点, 忙凑上去打探,“蓁丫头不是准备说给他们家覃二郎的吗?不然,丽娘那么好心思,当妹妹养着, 连家里的活都不让做。”   绞衣裳的大娘直起身来,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读书人,都忌讳那个啥……啥瓜田李下, 要真是打算娶回家, 肯定不会带回家养着。再说了,覃家二郎日后是要做官的,哪里会在乡下娶个丫头, 也没那官夫人的架子呀。”   说起官夫人,大家的第一印象都是满头金钗、通身富贵、威势很足。   再不济,也得是个性子硬气些,上拢得住夫君,下压得住后宅的,像沈蓁蓁这样被人打趣一番都羞红脸的,委实不像个官夫人的料。   方才那妇人还是满肚子疑问,忍不住要打探个明白,便继续问,“你们咋个晓得覃家和黄家说亲的呢?”   “黄小大夫对谁都笑眯眯的,好说话得很,但也没见她对哪家姑娘多瞅一眼。可你看看黄小大夫是怎么对覃家那个蓁丫头的?光是送药,我就瞅见两三回了!”   “是啊,年三十那天,我都瞧见了,黄小大夫还上了覃家的门哩!”   “可不是么,丽娘她阿娘前天不是来了?肯定是说亲事呗。要不大过年的,谁还上出嫁的闺女家串门子?”   众人七嘴八舌,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了两家说亲的整个过程。   方才询问的大嫂半信半疑,迟疑道,“这话可不能乱传!姑娘家的名声重要,你们可别忘了上回顾家那事了,覃家二郎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儿郎。”   她话音刚落,气氛顿时僵了。   方才说的起劲的几个妇人也都偃旗息鼓了,嗫喏道,“这哪里一样!我们又没造谣。不提了,不提了,等两家定亲你们就晓得了。”   众人又将话题岔到旁的话题上,但方才这么一通聊,流言彻底就坐实了。   *   过了几日。   白家医馆。   白家医馆的药童瞥见门口一抹白纱,连忙满脸笑迎上去,机灵奉承,“小姐怎么来了店里?阿毛给您倒水?”   白思思难得给了个笑脸,旁边的丫鬟就塞了几个铜板过去,轻声打听起来,“黄大夫出诊去了?”   问出诊去没,自然是想知道黄执此时在不在店里。   阿毛把铜板贴身藏好,奉了茶水上来,“今日可不巧,黄大夫刚往刘老爷家去了。”   眼看着刚刚还有些笑模样的白思思黑了脸,阿毛连忙把话往回补,“要是早知道您要来,那黄大夫肯定让旁人去出诊了。”   白思思这才脸色稍霁,但还是有些爱答不理的。   阿毛年纪小,但人机灵得很,知道白思思是白家唯一的小姐,他一个小小的药童可得罪不起。   估摸着黄执还有好一会儿才会回来,阿毛赶忙嘴甜劝起来,“小姐,这风大,您往里走。小的估摸着,黄大夫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您要不去里头歇着?”   他这么一说,白思思也生怕脸上肌肤被吹糙了,平日那些个香膏都白抹了,就由着丫鬟前头开道,去了药堂后院。   白思思虽然去了后院,但还是留了个心思的,没走远,就在正后头坐着,和前面药堂也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   药堂里有什么动静,屏风后的主仆俩听得一清二楚。   白思思暗暗想:这回总不会和黄执错过了!   白家没有子嗣,白邈就她一个独女,自小养得白思思骄纵自我的性子。   因为白邈看重黄执,将他视作亲传弟子一般,因而黄执时常出入白府。   碰见的次数多了,白思思就动了点女儿家的心思,倒也不是对黄执如何情根深种,只是遇见那温和儒雅的少年,多少有了些“同他在一起也不错”的想法。   又加上白邈看重黄执,黄执日后极有可能接了白邈的衣钵。这么一来,她这个白家小姐,若想还过像现在这般惬意的生活,最好的法子,便是嫁给黄执。   打着这样的主意,白思思便使了些手段,时不时和黄执来个偶遇,找个诸如借医书的理由和黄执搭话。   次数多了,黄执大概也看出点端倪了,就开始躲着白思思了。   白思思来,他就上门出诊,要不就干脆去药农那收药材,总之,白思思来五回,能见着他一回都算是运气好了。   这回同以往没什么两样,黄执望见白思思的身影,便早早出诊去了。因此,白思思坐了大半天,灌得满肚子茶水,愣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正满肚子火气,就听见屏风外几个妇人进来,大概是乡野村妇,一进来就嗓门极大,说话带着点土气。   白思思觉得扫兴,正要走人,就听前头提到了黄执。   想起黄执也是乡下人出身,外边那几个村妇说不定与他是同村人,白思思敛了脸上的嫌弃之意,侧耳细细听。   药堂内,妇人正同药铺伙计讨价还价,“诶呦,我们都是你们黄大夫的同乡,我姑母就住黄大夫隔壁,这几文钱就算了吧。”   药铺伙计面露难色,“您这可为难我了,大婶子,我也做不了主。”   白思思听他们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讨价还价的话,觉得有些无趣,想着既是黄执的同乡,那便卖个人情给她们就是。   她朝丫鬟耳语几句,丫鬟便出去和药铺伙计吩咐了。   得了主家小姐的吩咐,伙计自然不会不依不饶,很快收下银钱,给几位大婶舍了零头。   妇人们还当伙计是看在黄执的面上,和身旁的人道,“咱可是占了黄大夫的便宜了。”   她身旁的人乐呵呵,“这有啥的。等黄大夫成亲那日,我让我姑母替我送个礼就是。”   两人一道边往门外,一边聊着天,“黄大夫真同覃家那姑娘定亲了?我还打算过些日子为我那侄女跑一趟呢……”   话音渐渐远去,丫鬟小柳看着小姐的脸刷的黑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嗫喏着,“小姐……”   白思思干等一下午,本就满肚子火,现下听了黄执要同别的姑娘定亲的事,顿时火冒三丈。   她白思思,在黄执眼中,难道比不上一个村姑?   她本就是骄纵自我的性子,素日里做事还分轻重,但怒火冲昏脑子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轻重是非了。   吩咐丫鬟喊马夫把车停到后侧门,白思思没同旁人说一句,便催着马夫往凌西村去。   虽说不是情根深种,但她对黄执也算得上是费了些心思,他的出身、喜好,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晓得父子二人住在凌西村。   马车一路到了凌西村,又兼丫鬟向村妇打听了一番。   说来也是极巧,白思思只依稀听见几句覃家姑娘,找不对人家很寻常,偏偏覃家将近十户人家,除了覃家的沈蓁蓁,恰恰就没有适婚年龄的姑娘。   就这么瞎打听,主仆二人竟然真的找对了门。   到了覃家院门外,丫鬟有些害怕,扯扯白思思的衣角,“小姐,说不定只是那些妇人胡乱编排,咱们回去吧。”   白思思本也有些发憷,但丫鬟这么一说,反倒激起了她的反骨,一咬牙,直接推门进去。   入眼是整洁雅致的院落,院子角落里白雪皑皑,院落中间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寻常农户家那般雪化之后腌臜。   屋里的沈蓁蓁和李丽娘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去商量造房一事的覃家兄弟回来了,既没在意,也没特意起身迎。   皆是一家人,本就不讲什么虚礼,再者,一个孕妇,一个畏寒,兄弟俩也不放心她二人出来迎,出门前特意嘱咐了两人在屋内待着就好。   所以,当白思思推门进来的时候,两方人都是懵的。   沈蓁蓁率先站了起来,疑惑望着来人,“姑娘,你找谁?”   回神的白思思上下打量着蓁蓁,看她肤色如雪,两颊微红,眼角眉梢一股子纯然天真,和她一路走来见到的村姑截然不同,比她这个真正的小姐还要娇,内心既惊讶又嫉恨。   李丽娘到底阅历多些,一看白思思的眼神,就知道她来意不善,对蓁蓁似乎很有敌意。   她手扶在腹部,缓缓起身,走上前和白思思打交道,“姑娘,你可是寻错人家了?”   白思思勾唇一笑,面露嘲讽打量着二人,“不过是个小小村姑,劝你不要肖想不该归你的人。”   沈蓁蓁和李丽娘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发懵,这姑娘脑子有病吧?   换做平时,李丽娘才懒得多费口舌,早喊丈夫来赶人。偏偏今天丈夫和小叔子都不在,这姑娘又带着个丫鬟和马夫,怎么看都是对方人多势众。   李丽娘微微一笑,“姑娘,你大概是寻错人了,我家蓁蓁自来是个乖姑娘。”   白思思没把李丽娘看在眼里,也懒得和一村妇说话,朝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李丽娘拦在一旁,省得她碍事。   “你做什么?”沈蓁蓁急了,丽娘姐姐怀着孩子,要是伤了,可就出大事了,她厉声警告,“你放开我姐姐!”   她疾言厉色的模样,是照搬自家阿娘教训下人的表情,很有几分威慑力,吓得小柳怔怔放开了手。   沈蓁蓁瞄准时机把李丽娘扶了回来,扶她坐下,然后以保护的姿态站在李丽娘的前面,和白思思一行人对峙。   白思思见自己的丫鬟反而听沈蓁蓁的吩咐,登时脸上挂不住了,一个小小村姑也敢和她叫嚣。   她恶狠狠瞪了小柳一眼,颐指气使看向沈蓁蓁,“你倒有些姿色,只不过,模样好看有什么用,黄执不会娶你的。你这姿色,想攀高枝儿倒不难,要我帮你牵线吗?正妻不行,做小倒是很相配……”   白思思娘亲去得早,自小就由奶娘带大,奶娘倒是个忠心的,只是嘴臭得很,骂起自己儿媳句句狠辣。白思思自小耳濡目染,平日大家闺秀模样装的好,真到了这种时候,本性就暴露无疑了。   沈蓁蓁气坏了,她性子软是真的,但任由别人指着鼻子却是另一回事。放在平时,她定是觉得委屈,吧啦吧啦掉眼泪了。   但是现在,家中没有做主的人,李丽娘又怀着孩子,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能太软乎了,得强硬一点,不能让人觉得她们好欺负。   沈蓁蓁学着她阿娘教训找上门来闹事的小妇的模样,脸上露出个浅笑,“姑娘,若是我真的和黄大夫有什么,寻上门叫嚣的您,才是那个做小的吧。毕竟,我可没有为了个男子,就不分青红皂白、不顾姑娘家脸面,一派泼妇做派。”   白思思气得涨红脸,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教养,她那还忍得住,嘴上说不过,手上却是忍不住了,挥手便要一巴掌朝蓁蓁的脸扇去。   沈蓁蓁侧身躲过去,同一时刻,护主的红豆猛扑上去,一爪子挠在白思思的脖子上,三道血痕登时滚出细碎血珠子。   白思思一声尖叫,沈蓁蓁趁机把红豆抱回怀里,警惕看着对面目露凶光的马夫和正慌乱尖叫的主仆二人。   白思思拿帕子捂着脖子,眼神凶狠,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把那猫给我摔死!还有那村姑,你把她给我拉过来!”   得了命令的马夫很快走近,沈蓁蓁知道红豆惹了祸,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了,赶忙把红豆往地上一放,拍拍猫脑袋,示意它快跑。   红豆犹豫了一瞬,从窗子跳了出去,一身肥肉狂抖,朝后院狂奔去。   马夫见猫跑了,不由得有些急,恶狠狠盯着蓁蓁,伸手摁住她的肩膀,在李丽娘的尖叫阻拦中,硬是拉着沈蓁蓁到了白思思面前。   沈蓁蓁怕的不行,但生怕李丽娘动了胎气,还不敢露了怯意,硬撑着和白思思周旋。   红豆跑出去了,小东西很机灵,知道家里来了坏人,定是会搬救兵回来的。   她若是死命挣扎,惹火了对方,不仅自己倒霉,还极有可能连累丽娘姐姐。   白思思此时已经失了理智,连她身旁的小丫鬟都被自家小姐狰狞的表情吓得直抖。   “小、小姐……”   白思思瞥了她一眼,“怕什么?我会杀人不成?不过是给点教训而已,她的猫挠了我,现在猫跑了,自然要主人来赔罪了。”   说着,望向被禁锢在那不得动弹的沈蓁蓁,“你的猫送了我一爪子,那我还你几巴掌不算过分吧?”   话音刚落,面目狰狞,一巴掌朝蓁蓁的脸颊打去。   结果,人没打着,自己脚下一个踉跄,手上也失了准头,下意识朝身边的桌角借力,一声嘎吱,桌角裂开的同时,她的手腕也无力扭曲着。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一声比方才更响的尖叫,和丫鬟慌乱的询问,“小姐,手怎么样了?”   屋内一片混乱之际,虚掩着的大门猛的被推开,随着一阵冷风扫过,得了消息的覃家兄弟二人急匆匆进来。   “丽娘!”覃三寿焦急冲进来,直奔桌旁的丽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无碍,心口大石方落地。   而同他一道进来的覃九寒则目光落在被钳制着的沈蓁蓁身上,自始自终神色不变,只是眼神略微有些冷。   见蓁蓁还是那副模样,没遭什么罪,只是眼睛红红的,怕是吓着了,覃九寒才算是放下心来。   蓁蓁见有人来了,方才那点子坚强一下子消失了,满心满腔皆是委屈,眼睛一眨,圆滚滚的泪珠子就吧啦掉了下来。   她一落泪,覃九寒便有些慌了神。   他冷着脸直直上前,一把捏住马夫放在蓁蓁肩上的手,稍一用力,马夫一身痛嚎,随即腕骨处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折。   马夫痛嚎出声,蓁蓁便瞄准时机挣脱了出来,然后迅速躲到覃九寒身后,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裳,瓮声瓮气告状,“他们忽然闯进来的,还要动手打人!”   白思思打人不成,被人拦了不说,还伤着自己,自然不肯罢休,当即破口大骂,“果然长得一副妖媚样,勾了一个还不够,还来肖想黄执。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就该……”   她话音未落,覃九寒顺手从桌上捞了个杯子,眼皮子也不抬,朝对面叫嚣着的女人砸过去。   温热的茶水淋了白思思一头,茶叶梗黏在她精心抹粉的脸颊上,狼狈不堪。   覃九寒理理袖子,连个眼神都懒得抛,垂眸寒声,“继续说。”   说完,回头看向身后被他刚才举动吓到的蓁蓁,温声询问,“方才可有哪里伤着了?”   沈蓁蓁呆愣了一瞬,然后摇头。   覃九寒兀自掀了她的袖子,待看到她手腕处红红的两个指印,又忆起方才进来时那马夫手捏着她的肩膀,眼神瞬时一寒,整个人凛冽起来。   他转向一旁的阿兄,“阿兄,带嫂子和蓁蓁回房间。这里交由我处理。”   覃三寿怔怔点头,被自家阿弟发怒的模样吓到了,一手扶着妻子,一边招呼沈蓁蓁。   沈蓁蓁愣了愣,犹豫看了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我现在很生气不要惹我”气息的覃九寒,脚下有些不稳朝后走去。   方才在屋子里炸毛打转的红豆也立即跟了上来,尾巴勾着沈蓁蓁的裙摆,一步不离跟着。   所以,当蓁蓁被门槛绊倒,一脑袋磕在门框上时,众人都是愣了一瞬才冲上来,唯独护主的红豆扑上去做了一回猫肉垫子。 第29章   沈蓁蓁委委屈屈捂着额头, 一手撸着红豆柔软的毛肚皮,觉得自己方才简直太丢脸了!   没被坏人打,反倒是自己跌了个跟头, 还是因为被吓得腿软才跌的, 简直把脸都丢尽了。   门嘎吱一响, 沈蓁蓁立刻钻进被窝里,埋头装睡。   她装睡功夫好,可惜怀里抱着的红豆不配合了,挠了被面几爪子,从被窝里挣扎着钻了出来。   “呵。”来人发出一声轻笑, 蓁蓁的脸立时红透了, 如同红红的李子似的。   更丢脸了, 吓得腿软跌跤不说, 还装睡被人一眼识破。   “被我吓到了?”覃九寒有些自嘲,果然上辈子做惯了恶人,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便吓得丫头躲着他了。   沈蓁蓁顾不上装睡了, 矢口否认, 拼命摇头,“才不是!”   看着蓁蓁认真的表情, 覃九寒勾起嘴角, “我是坏人没错,你怕我再正常不过。”   沈蓁蓁小小声,“我知道。”   “知道什么?”   沈蓁蓁抬头瞄他一眼, 然后垂眸低声,“知道你不是好人。”她的直觉向来很准的,一开始还觉得男人是面冷心热,但相处之后,她才发现,男人是真的冷血。   看见街角的小乞丐,人人都会有些恻隐之心,但男人却彷如没看见一般。   有一次去县里,恰好碰上重罪犯行死刑,旁人都不忍看,只有他面无表情,完了还记得要给她买串糖葫芦。   但是,沈蓁蓁抿抿唇,鼓起勇气开口,“我不怕你……我就只有一点点怕你。”   她顿了顿,还是想不出更加好的描述,只能一字一句的,“你对我好,比其他人都好。你每次都护着我。”   一点点怕他?   覃九寒还是第一次听到旁人用这般可爱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恐惧,忍不住失笑出声,方才失落的心绪也瞬间消散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膏递过去,示意蓁蓁给额头抹药,然后一边缓缓开口,“黄执方才来过了。”   他原本打算好好教训白思思一行人的,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若对方是公主般的金枝玉叶,他还会隐忍三分,日后慢慢筹划,让对方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毕竟,动他的人,就要当机立断剁掉爪子,否则真伤了,心疼的还是他。   这种事,来一回就够了。   可白思思不过是个医馆馆主的女儿,他要动她不过易如反掌。   偏偏当时沈蓁蓁跌了一跤,他也就顾不上搭理白思思一行人,等他回过神来,黄执已经上门来道歉了。   想到黄执做小伏低的模样,覃九寒下意识蹙眉,为了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做小伏低,真是有出息!若是他,即便是恩师的女儿又如何,管他何事?一码归一码,恩师授业是恩情,恩师之女为非作歹又是另一回事。   难不成受了他一人的恩,就要为他全家为奴为婢?真当是迂腐。   就这样的人,还敢上门求娶蓁蓁?他一人为奴为婢就罢了,难不成还要小丫头也一起受那疯女人的气?   想到那种情形,覃九寒脸都黑了,眉头皱得死死的。   抹好药的沈蓁蓁回神看她,结果发现男人似乎又无缘无故生气了,伸手去拽了一下覃九寒的衣角,仰脸问他,“你怎么了?”   覃九寒低头同她对视,他蓦然发现,过了个年,小丫头似乎张开了些。原先婴儿肥的小脸似乎瘦了些,眼睛愈发大了,弯弯如桃花瓣,下巴尖尖的,但不是那种瘦骨嶙峋的尖,带着些少女的稚嫩,整张脸这么仰着望他,眼神干净澄澈,看得人心头砰砰乱跳。   怪不得桃花一朵接着一朵,从前嫂子夸她模样好看,他还不觉得如何。上辈子见惯了倾国颜色,小丫头在他眼里,顶多有那么点楚楚可怜。   可现在这么一看,少女浑身上下似乎没有哪一处不合他心意的。   笑起来宛如桃花瓣的杏眼,纯然粉嫩的唇色,两腮甜甜的梨涡,柔软垂在肩头的细软发丝,甚至柔软的指肚都比旁人可爱上三分。   仿佛这个人,是专门按着他的喜好而造的一般。   模样讨他喜欢,性子讨他喜欢,全心全意依赖着他,明知他是个坏人,遇到危险时会躲在他身后,受委屈时会揪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告状,如同小奶猫只对着亲密的人露出柔软毛肚皮一般,无条件信任着他。   哪怕是偶尔耍耍小性子,也好哄得很,一根糖葫芦或是一袋子榛子糖就能哄好。   这样合他心意的小姑娘,他先前竟还打算拱手让人,莫不是重生一回,连脑子都不灵光了?   覃九寒难得轻笑出声,伸手摸蓁蓁肿着的额头,温声问她,“黄执说,因他的错,坏了你的名声,你若是同意,他会上门求娶。”   果然,他话音未落,小姑娘已经使劲儿摇脑袋了,不假思索拒绝得干干净净,“我不要!”   覃九寒被自家小姑娘坚决的态度取悦了,嘴角噙笑,侧着脑袋,“为什么拒绝?黄执……”他原想说黄执人还不错,算得上良人,转念一想,还是别说了,万一小姑娘改主意就不好了。   毕竟,阿娘说过,小姑娘的心思很难猜的,他从前不屑去猜,现在倒是生怕踩雷了。   沈蓁蓁仰脸看向嘴角噙笑的男人,莫名觉得男人似乎心情很不错,她方才拒绝只是下意识未经思考做出的决定,真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还真要琢磨一会儿。   蓁蓁咬着唇思索了片刻,然后认认真真回他,“我不要嫁黄大夫。黄大夫又没错,错的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上门撒泼的姑娘,我才不会迁怒旁人。所以,哪怕我嫁不出去,也不用黄大夫负责。”   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可爱,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全然把黄执的一番心意当做了道歉和负责。   覃九寒才不会那般好心,为黄执辩白,他既然明了了自己对自家小丫头的心意,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为情敌辩解。他忍不住逗弄小姑娘,“那你嫁不出去,难不成真要出家做个小尼姑?”   沈蓁蓁闻言皱眉,苦恼坏了,她既不想嫁黄执,却也不想做小尼姑,成日念经,还不得闷坏了。   覃九寒又道,“你不是喜茹素么?恰好适合做个小尼姑,念念经,刺刺绣。”   蓁蓁更纠结了,她不喜肉食,但也不想做小尼姑。她本来性子单纯,对着熟悉的人更是冒着三分傻气,覃九寒随口这么一说,她就傻乎乎当真了,还苦恼得不得了。   覃九寒原是心情好逗弄她,结果发现小丫头真的对他不设防,三两句话就被忽悠得当真,这才生出了丁点愧疚。   他家丫头这么傻,这么好哄,可别自己把自己琢磨的真去出家了。   “咳。”覃九寒轻咳一声,打断了蓁蓁的思绪,他把刚刚钻进被窝里的肥猫抱出来,正色道,“你要是嫁不出去,我吃亏些,娶你好了。”   沈蓁蓁先是一愣,随后小眼神有点疑惑,“怎么觉得是我吃亏了?”   覃九寒满脸正经忽悠她,“你想想,嫁不出去做小尼姑好,还是嫁我好?做小尼姑就得成日在庙里,既不能穿鲜妍的衣裳,也不能戴金玉环佩的首饰。你养得这般娇,恐跪着念个半天经,膝盖就肿的不成样子了。”   蓁蓁苦着脸,不能穿戴好看的衣裳首饰倒没什么,但跪肿膝盖可是真的吓到她了。   覃九寒再接再厉继续施展忽悠大法,“你若嫁我,日后你爱吃什么便吃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欺负你了,你只管来找我就是。你方才不也说了,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时时护着你。”   蓁蓁怔怔想了半天,愣是被忽悠了,满脑子都是,若是在庙里做个凄凄惨惨的小尼姑,膝盖肿的似馒头,倒不如真的嫁给覃九寒。反正有人欺负她,覃九寒会护着她。他还会给她买糖葫芦、榛子糖,每回出门都没落下。   “唔……”蓁蓁琢磨了半天,才在男人的视线下吞吞吐吐说了一句话,“我还小,还要许久才能嫁人呢。”   斟酌半天,也没斟酌出一句“我不喜欢我不嫁”的托辞,而是傻乎乎的一句“我还小”,他都能感觉到话后蕴含的那一句,“你等得及么?”   覃九寒笑得风光霁月,眸色稍淡的眸子里满是愉悦,素日冷漠的人笑起来,恰恰是最打动人的。至少,蓁蓁就被晃花了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就呆呆点头答应了对方的提议。   男人方才说,“的确是小了些,还娇得很,不过,三年五载的,我还勉强等得起。   所以,等你长大了,凤冠霞帔,娶你做新妇好么?”   上一世,没来得及救你。这一世,便把一辈子赔给你。   *   覃三寿近来发现,他家阿弟的举止颇有些异常。   阿弟也不知是怎么了,从前不是念书就是攥着个佛珠串,表情可深沉了,他经过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现在,阿弟倒是不拨弄他那串佛珠了,迷上了收集各式各样的糖,还特意托他从商船上捎些新鲜的口味。三天一袋子糖,从来没哪天落下的。   这也就罢了,就当阿弟忽然爱上了吃糖,男子嗜甜的情况确实有些稀少,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更令他惊讶的是,阿弟忽然还对刺绣有了兴趣,时不时画些时下新鲜的花样,虽不见他真的捻着根针刺绣,但覃三寿还真的生怕哪日回来就瞅见这一幕。   李丽娘撩棉布门帘进来,“三哥,方才蓁蓁喊你吃饭,你琢磨什么呢?也不应一声!”   覃三寿忙迎上去,扶着妻子的手臂,忍不住又唉声叹气。   “三哥,你怎么了?外头生意不好吗?”李丽娘见丈夫愁苦模样,疑惑发问。   两人相携往外走,覃三寿颇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才憋出一句,“咱阿弟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李丽娘捂嘴笑了,“我还当你愁什么呢!你还真是迟钝,自家阿弟的事,这会儿才发现。”   覃三寿见妻子言语中的意思,似乎是有同感,赶紧接话,“我天天忙外头的事,哪能像你们女人家这般心细。阿弟这般样子,可怎么办?他一个读书人,要是传出去了,那还不被同窗们笑话。”   李丽娘瞟他一眼,嫌弃他杞人忧天,“三哥,你也想太多了。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轮得到旁人指手画脚了?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事。”   覃三寿面露难色,“这……虽说不碍着别人什么事,但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哎,阿弟怎么忽然成了这个样子了?”   “三哥,你何时这般迂腐了?”李丽娘不解纳闷,“咱们乡下人哪里那么计较。小叔子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不会闹出什么丑事的。再说了,真要闹出什么事,蓁蓁肯,我都不舍得她受这个委屈。所以,你放宽心就是,小叔子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就是乐意宠着蓁丫头,蓁丫头也乐意被他宠着。这两情相悦的,难不成你还要棒打鸳鸯啊?”   “!”覃三寿被妻子一番话彻底闹懵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呆呆随着李丽娘来到堂屋。   “姐夫。”   “阿兄。”   覃九寒和蓁蓁相继和他打招呼,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蓁蓁手里握着一把竹筷子,覃九寒则是跟在她身后,一手端了一碟子热菜。   “哎……哎!”被李丽娘掐了一把,覃三寿才收回茫然的视线,后知后觉答应了一句。   一顿饭过半,覃三寿总算是缓过劲来了,开始琢磨家里什么时候能操办起喜事了。   自阿娘去世后,家中就没正经操办过什么喜事了。丽娘又才怀孕,累不得,看来还是要把丈母娘请过来才好。   “三哥!”丽娘扬声喊了一句,覃三寿才猛的回神,“怎么了?刚刚说什么?”   覃九寒便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阿兄,再过半月,我就要前往锦州府赶考了。府试在五月,早些出发,路上若耽搁了,也赶得及。”   覃三寿的思绪还停留咋操办喜事一事上,口比脑快,脱口而出,“那你和蓁丫头的婚事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不分场合说错话,赶忙改嘴描补,“呵呵,我是,我是说,你考试要紧,阿兄没意见。”   他身旁的李丽娘实在忍不住了,闭眼不忍看丈夫的蠢模样。   覃九寒转头看向脸红成樱桃的小姑娘,轻笑出声,“阿兄说的有道理,我既说要娶你,就不能把你一人丢在别处不闻不问。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你才不是君子!你都说了自己是坏人!   “所以,和我一道去锦州府吧。”   不要!   覃九寒侧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浅色眸子直视小姑娘的眼睛,慢条斯理,语气温柔得令人脸红,“蓁蓁。”   看……看在你这么温柔的份上,我就代替丽娘姐姐去照顾你好了。 第30章 (6.19一更) ...   告别了兄长嫂嫂, 覃九寒和沈蓁蓁便踏上了赶赴锦州府的路。   因为浮山县河运发达,来来往往走水路的多,所以两人选了条开往距锦州府不远的白丘县的商船。   上了船, 船上皆是同样赶考的读书人居多, 文人最爱热闹, 约在一处谈诗论道。   覃九寒不愿太过显得太过招摇,便答应了来人的邀请,在船中心厢房内听各个读书人高谈阔论。   这时,船上小厮挑帘进来,低眉顺目, 恭恭敬敬行至屋内。   不怪他这般小心翼翼, 这一船舱内皆是赴锦州府赶考的考生, 指不定哪一日就金榜题名, 飞黄腾达了。因此,他伺候起来半点不敢冒犯。   等方才高谈阔论的书生言罢,小厮才赔笑开口,“小的们已经备好吃食了, 还请各位移步用餐。”   诗词歌赋谈了一下午, 书生们皆是饥肠辘辘,闻言也不拖延, 相携一同往外走。   方才那圆脸小厮弯腰送客, 然后又更为恭敬迎上落在最后的客人,不敢离得太近,估摸着还有三步之遥, 就止步了。   “覃公子,您和阿宝小哥的饭食还是照旧给您送过去?”   船离岸也有两日了,狗儿多少摸透了船上客人的习性。旁的书生大概是刚离家,大多喜欢和众人一道用餐,说说笑笑也有几分热闹。   唯独面前这一位,还真是性子和旁人相去甚远。这一位虽然也同那些书生一起论道论策,但每逢用餐时,都是叫了饭食,回厢房同书童一道用的。   覃九寒颔首,“照旧。再添些甜食,糕点即可,两三块。”   狗儿对这位客人惜字如金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当即也不多话,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覃九寒缓步回到厢房前,推门进去,果然又见被窝鼓起一个小小的团,唯独留了几缕黑软的发丝。   床上人听见推门声,睡眼朦胧探出脑袋来,巴掌小脸上杏眼朦胧,含着层薄薄的水雾,“唔,你回来啦?”   覃九寒走近,在床沿坐下,低低“嗯”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带着温柔意味的声线,“还晕吗?”   过了年,覃九寒就带着沈蓁蓁坐船往锦州府去了,因为提前去县里缴了足够多的税银,沈蓁蓁现在已经脱了奴籍。为了日后亲事方便,覃九寒又特意将蓁蓁的户籍挂在了嫂子的娘家。   这么一来,沈蓁蓁就成了自由身,哪怕出了浮山县的管辖地,也不受约束了。   只是不受约束是相对的,女儿身到底不适合在外走动,覃九寒一个赶考的书生带个小丫鬟伺候也说不过去,这才扮成了覃九寒的书童,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沈蓁蓁懵懵摇头,清醒了几分,打了个哈欠驱走睡意,“还好,我吃了姐姐备的果子,好像没那么晕了。”   覃九寒见她睡意散了,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温声嘱咐,“等会儿再出来。方才让你脱了衣裳睡,怎么又裹得这么厚就睡了?一冷一热的,受凉了,又该吃药了。”   沈蓁蓁吐吐舌头,乖乖应了一句,“哦,下次不敢了。”   答应的快,道歉的也快,就是屡教不改。   覃九寒早晓得她的性子,从前乖得不得了,说什么是什么。现在就娇的多了,撒娇耍赖没少干。便不再多言,早打定主意,明日出门前,盯着她脱了厚衣裳就是。   “你先缓一会,饭食等会儿就送来了。”覃九寒一边嘱咐,一边打量屋里,视线落在床头一大把果核时,顿住了。   他一皱眉,沈蓁蓁就胆战心惊了,果然见他开口开始训人,“怎么吃了这般多的果子?吃多了坏胃口,等会儿晚食又只吃几口。”   小姑娘上了船就晕乎乎的,病歪歪的模样又可怜又虚弱,他看了心里又疼又酸的,哪里舍得真的教训一番。但眼下看了堆成小山的果核,他又不能不教训。   本来就病歪歪的,还不好好吃饭。等会儿她吃不下了,他既不敢纵着她不吃,不吃饭只会更虚;也不敢逼着她硬塞,怕她积食。   床上的小姑娘可怜兮兮讨饶,圆圆杏眼又黑又亮,望得他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软成绕指柔了。   覃九寒叹了一声,终是不忍计较,只能妥协道,“行了,能吃多少便吃多少吧。若是晚上饿了,唤小厮请人给你做些就是。要是小厮也没法子,你就饿着便是。饿一次,下次便不敢了。”   沈蓁蓁见男人总算把这一章掀过去,不打算追究了,忙笑盈盈点头保证,“嗯!我保证晚上不闹你!”   两人谈话间,狗儿已经端了吃食进来,四菜一汤,在桌上摆好,就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狗儿关了厢房门,还隐隐约约听见覃公子那书童清亮的声音,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番,覃公子虽待人冷漠了些,但内冷外热,看阿宝在他面前那般放肆,他也没发火过。   狗儿抱着这样的想法回了厨房,他一进去,和他同铺的豆子就招手喊他,“快来,快啦!你怎么这么磨蹭的?今儿有剩的鸡肉,我给你抢了一块。”   狗儿笑着凑上去,坐下和他们一道吃饭。   一道围着吃饭的都是船上的小厮,都是些小人物,大厨懒得伺候他们,都是找昨日客人剩下的饭食,随意热一热就糊弄了。   别说和客人的饭食比,就是和隔壁厢房里书童下人的吃食也没法比。   不过狗儿逃荒过来的,有的吃就很满足了,也不计较什么好呀坏呀的,瞧见隔壁厢房里嫌弃饭菜不好给倒了,都心疼了好一阵。   “喂,狗儿!”豆子挑了快小的鸡肉往狗儿碗里夹,“你今儿伺候的怎么样?明儿就轮我去船舱伺候,你给我说说。”   狗儿嚼碎鸡肉,在舌上细细抿着味道,含糊不清,“就那样呗!人家都是体面人,也懒得和我们计较。你姿态摆的低些,说话客气些,遇着脾气火爆的,让着点。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豆子不满“啧”了一声,“你这不等于没说吗?你给我说说,哪些客人脾气大的?哪些要我小心伺候着的?”   狗儿在脑子里过了一边,然后把脾气不太好的客人都点了个遍,然后就卡壳了,“最后一个,天字三号厢房的覃公子。”   豆子侧耳听,迫不及待问,“他怎么了?很难伺候?很凶?”   狗儿摇摇头,“那倒不是。覃公子倒是不为难我们下人,也不怎么和我搭话。就是,就是,你要是去伺候,千万别冒犯他屋里的阿宝小哥。”   “哈?!”豆子诧异,“一个书童也值得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书童也就比咱们好一点,真要得主人重视,那会被赶到这儿来用饭。”说着,挤眉弄眼指了指隔壁。   狗儿正色,“你可少说几句吧!让你注意点就注意点,别到时候出了事,哭都没处哭!”   他说完,稀里哗啦把碗里最后几口饭塞进嘴里,站起身,抛下一句,“我去收拾了,你也别磨蹭了,赶紧来。”说着,就出去了。   收拾好其他客人的碗筷,狗儿特意回厨房洗了遍手,才来天字三号厢房。   房门隔音效果不怎么好,他特意听门内没什么动静,才轻轻敲了三下门,“覃公子,小的来收拾收拾。”   门内传来应门声,狗儿才轻轻推门进去,眼睛老老实实垂着,目不斜视收拾桌上的碗碟。   收拾好碗筷,他正打算躬身出去,就听见一句清亮的,“小哥,等一下!”   狗儿还当他有什么吩咐,忙直起身子看过去,殷勤道,“阿宝小哥可有什么差遣?”   蓁蓁被这一句“阿宝小哥”噎到了,悄悄瞪了一眼旁边嘴角噙笑的男人,然后从床头取了帕子包着的几块糕点,递过去,“喏,这个给你。”   狗儿被惊到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既没道谢,也没伸手去接,就那么由着蓁蓁举着糕点。   蓁蓁还以为他嫌弃糕点是剩下的,认认真真解释,“我没吃过的,帕子也是干净的”,然后举着一根细细得指头保证,“一口都没吃过!”   方才吃饭的时候,果然被覃九寒猜中了,她吃了几口就饱了,连她最爱的糕点也只能看几眼过个眼瘾。   糕点是覃九寒另点的,没算在饭食里,私下给了小厮,也不会有谁发现他偷吃,所以,蓁蓁才敢拿帕子包了送给狗儿。   狗儿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接了蓁蓁举了许久的糕点,讷讷道谢,“多谢阿宝小哥!”   蓁蓁最后恋恋不舍看了一眼糕点,然后目送糕点随着狗儿出了厢房门。   覃九寒被她恋恋不舍的小表情逗乐了,细眉皱成毛毛虫,淡樱色的唇不高兴的抿着,发小脾气的模样又可爱又讨喜。   蓁蓁见男人轻笑出声,气鼓鼓上去控诉,“都是你,干嘛和别人乱说,还说我叫阿宝!这名字好难听,叫阿真不好吗?”   覃九寒平复了一下情绪,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回道,“阿真听起来像女孩儿名,你本来就唇红齿白,扮起书童来一点儿也不像。再取个女孩儿名,别人真当你是女扮男装的俏娇娘了。”   “再者,你怎么不叫阿宝了?娇里娇气的,可不就是我的阿宝么?”   他嘴角噙笑,明明是冷冽的长相,说起情话却是一套一套的,听得蓁蓁登时脸红成了熟透了的樱桃。   “不听你胡说八道!”蓁蓁果断选择结束话题,不能让男人继续忽悠了。   她怕覃九寒再多说几句,她就真的迷迷糊糊就认下了阿宝这个别名了。   半夜,床榻上传来的翻来覆去的动静,惊醒了打地铺的覃九寒。   他按按额角,驱散脑子里那一点睡意,起身点了蜡烛,房内登时一片明朗。   他行至床榻边,瞧见烛光下的蓁蓁安安静静闭眼睡着,两手搭在被子上,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射在白皙的肌肤上,恬静又美好。   覃九寒无奈摇头,淡淡开口,“饿了?”   方才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姑娘果然睁开了眼,悻悻看向站在的男人,抿抿唇,委委屈屈点头。   她是真的饿了,果子不顶饿,晚上又只吃了几口,肚子轱辘轱辘直叫,大半夜被饿醒,还不敢抱怨。   谁让她自己先前满口保证晚上不会闹人的,总不能转眼就食言而肥呀!   床榻上的小姑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毛茸茸的细软发丝钻进微微散开的衣领里,眼瞳在烛光的跳跃中明亮通透,可怜兮兮如同扁着肚皮乞食的猫儿。   覃九寒有些心软,上去理了理她额角的碎发,“下回别忍着,饿了就说,饿坏了还不是折腾我?”   说完,便转身出门,顺手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他话虽然说的不怎的中听,但蓁蓁却忍不住笑意了,捂着红透的耳朵在床上打滚,一边期待着等会儿的大餐,一边琢磨起来。   看来,嫁给覃九寒真的很不错,爹爹就从没给娘亲做过这样的事!覃九寒却愿意为了她做。   她等的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就听门推开的声音,睁眼望去,覃九寒端着一碗素面进来了。   蓁蓁笑眯眯一口一口咽了香喷喷的面条,还灌了几大口面汤,肚子暖呼呼的,才心满意足回床榻上。   等覃九寒放了碗筷,灭了烛光,折腾了大半夜,两人才算是又继续睡去。   次日,些许晨光才照到下人大通铺的铺脚,小厮们就哈欠连天起身了,推推搡搡出门洗漱做活去了。   豆子使劲儿搓搓眼屎,抱怨道,“狗儿,你昨晚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   狗儿也揉揉眼睛,摸摸胸口,“没做什么。有个客人饿了,我去看了一眼。”   豆子翻了个白眼,“你看有个屁用!你又不会做吃食,上赶着伺候还讨不着好!”   狗儿懒得搭理他,怎么讨不着好了,就算覃公子不给银子,他也乐意伺候!那面条肯定是昨夜送他糕点的阿宝吃的,回想起昨夜覃公子那句“面粉别拿多了,他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狗儿又忍不住纳闷起来。   他在这船上也有两年了,来来往往赶考的主仆见的多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宠着书童的主子。虽然阿宝小哥唇红齿白的,模样的确讨喜,但讨喜到让主子大半夜起来亲手做面条,也太离谱了?!   纳闷归纳闷,手上的动作倒没落下,两人匆匆拾掇了自己,赶出去做事去了。   按照管事的安排,他今日原本是负责搬东西打扫厨房的,结果,刚过晌午,管事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喊着要一个人跟他去前头伺候。   恰好他那时坐着歇着,就被抓了壮丁。   等他到了前头,见了哭丧着脸的豆子,心下一惊,上去问,“豆子,你得罪哪个客人了?”   等豆子苦哈哈说完,本来还替他着急的狗儿“啐”了一口,“我看你就是蠢到家了!早和你说了别胡乱说话,你还多嘴?人覃公子都不在意和阿宝小哥同桌吃饭,要你一个外人多嘴个什么劲!”   训了豆子一通,狗儿才战战兢兢去天字三号房伺候。   他一进门,就发觉房内的气氛并没有像他方才猜测的那般紧张,阿宝小哥还和善冲他笑,一下子驱散了他紧张的情绪。   他正收拾着,就听阿宝小哥清脆的声音响起,“不要生气了,你看你一皱眉,别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了。一点也不像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   狗儿心一紧,阿宝小哥还真敢说,覃公子虽然对他不错,但看着就不是那种不分尊卑的人!   结果,他眼中尊卑有别的覃公子,不但没发怒,还收敛了浑身额寒气,语调中略带些酸意,“你喜欢那些温润如玉的读书人?”   沈蓁蓁语塞,讪讪转移话题,“啊?!你不是和赵公子他们约好了?”   覃九寒挑眉,“嗯,赵公子倒是个温润如玉的书生模样,想必很得阿宝的崇拜。”   他这般拈酸吃醋模样,和以往稳重淡漠的模样大相径庭,看得蓁蓁有些发愣,继而又忍不住捂嘴轻笑了,然后一脸正经回他,   “我是公子的书童,别家主子再好,也同我没多大干系。”   覃九寒这才愉悦了几分,也是,温润如玉又如何,这只猫崽,可是他先抱回家的!   莫说是夺走亦或哄骗走,便是多看几眼,那也要问他同不同意。 第31章 (6.19二更) ...   等船行至锦州府附近白丘县渡口时, 狗儿望着渡口络绎不绝的人流,心头涌上一股失落。   从前他在船上伺候时,曾听过一位公子吟过这么一句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那时他还不怎么听的明白, 现在却觉得这句话当真是贴切他此时的心境。   他主动上去帮着覃九寒搬行李, 行李搬到码头,他正依依不舍打算回船上,就见阿宝喊住了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硬是塞进他的手里。   他拒绝不及, 就见阿宝腮上露出两个明晃晃的梨涡, “你别推辞呀, 就当你这么多日伺候的好, 我赏……我们公子赏你的。快点收下吧,我们还赶着去寻客栈呢。”   狗儿心头一阵暖流,见一旁的覃九寒只是纵容望着阿宝,没半点不高兴得样子, 才忐忑收了下来, 随即很是殷勤给二人引见了一人。   “您别看他一副二流子模样,白丘县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消息, 您问他, 他都答得上来。找客栈、租马车,您尽管使唤他就是,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   覃九寒不置可否, 本来蓁蓁要打赏狗儿,是同他商量过的,不过是点银钱,给就给了。赚那么多钱,还不是为了给媳妇儿花的,蓁蓁高兴就成。   等见了狗儿引见的那人,覃九寒不由得高看了狗儿一眼,不声不响的,竟然认识这般人物。   说来,眼前这人,上辈子他也见过几回,皆是在荣王府。   覃九寒面上没什么波动,任由狗儿牵桥搭线,表现得同普通书生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心里猜测起了紫鹰的来意。   堂堂荣王近身影卫,却打扮成二流子,还出现在白丘县这么个穷乡僻壤,要说没什么任务,说给谁听谁都不信。   狗儿给两方做完介绍人,就三步两回头回船上去了。   蓁蓁笑意盈盈同狗儿告别,一回头,就发现覃九寒已经和鹰爷搭上线了,两人正相谈甚欢,便乖乖站在一旁等着。   覃九寒自然不会忽略了她,没说几句,就和紫鹰商量,“可否先带我们寻个客栈?”   紫鹰满口答应,等视线落到一旁的书童身上时,便带上了几分探究之意,眼前之人分明是个女子才是。   不过他倒也没做多想,只当这书生好色,就连赶考也要带着红颜知己,不由对他印象变差了些。   送两人找好客栈,安顿好,紫鹰又介绍了靠谱的租车行,领了赏钱,便要告辞走人了。   覃九寒见他态度忽然变得冷淡,心中隐约猜到和蓁蓁有关,随意笑笑送走了紫鹰。   也是,如今他又不是什么大权臣,才懒得去搭理那些阴谋阳谋,荣王府要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干系。有那闲工夫,倒不如给他家小姑娘买串糖葫芦好。   两人照例歇在一个屋子里,不过,还是沈蓁蓁睡床,覃九寒打地铺。   覃九寒躺在铺盖上,忍不住失笑,上辈子,做酷吏时,他没委屈过自己;等爬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更没人敢怠慢他了。   两辈子,唯一一个敢理直气壮赶他打地铺的,大概还真的只有离他一步之遥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小姑娘了。   不过,他甘之如饴就是了。   毕竟,真要让他去隔壁睡,他大概也是睁着眼到天亮。出门在外,得有多大的心,才敢让那么个娇娇的小姑娘独自睡一个房间。   覃九寒合眼睡去,次日,早早醒来,出门去楼下喊早餐。   等他端着包子热粥回来的时候,却看到方才还睡得香甜的小姑娘端坐在桌子前,面前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小乞丐脸蛋脏兮兮的,捧着块白糖糕狼吞虎咽,活脱脱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   覃九寒蹙眉走进去,把包子和热粥放在桌上,“哪来的小孩?”   沈蓁蓁眼神游离,吞吞吐吐,“就……就刚刚进来的。”   然后,低头把包子塞进小乞丐嘴里,“来,你手脏,我喂你。”   小乞丐吃得香甜,蓁蓁又是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覃九寒只好先把这个话题掀过去,拿筷子夹了肉包子,放到正喂小孩的蓁蓁嘴边。   蓁蓁鼻子灵,老早闻到里头的肉味,但敢怒不敢言,只能赔笑着乖乖吃肉包子。   喂完大半个包子,覃九寒见沈蓁蓁越咬越小口了,知道她实在吃不了那么多荤,也不逼她了,收回手,三两口把剩下的咽了。   小乞丐也狼吞虎咽结束了,蓁蓁表情讪讪的,不停拿眼睛偷偷去瞄一旁表情严肃的男人。   小乞丐似乎也发现了真正的家主是对面淡漠冷冽的男人,刚才温柔安慰他的小哥哥恐怕也得听男人的,也不由得偷偷摸摸去看覃九寒。   覃九寒被瞄得没了脾气,一个圆溜溜杏眼水汪汪如猫崽,一个黑亮眸子如同街边小奶狗,两个人不知是提前商量好了,还是真的就那般有默契,竟一起眼巴巴施展着卖惨攻势。   覃九寒板着脸,“行了。先把来龙去脉说了,就算要养着这小崽子,也得让我知道他的来历吧?”   沈蓁蓁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中的退让,立刻满脸笑意,凑上去细细解释,“方才我听见门口有人敲门,我去开了,然后他就钻进来了。”然后转脸看向小乞丐,温柔安抚他,“没事,你把你的情况说一遍,我们公子不会见死不救的!我们公子可好了!”   覃九寒佯怒敲她额头,模样看着挺凶的,落手却连个印子都没留,“少作怪,平时没见你夸过我,现在倒是嘴甜得很。”   蓁蓁早把他的性子摸透了,知道他没真的同她生气,便笑得灿烂,两颊盈盈的酒窝看得人心情大好。   小乞丐这时也大着胆子开口了,他年纪不大,口齿却十分清晰,片刻功夫,就把他从被家里卖了到背着拐子逃跑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蓁蓁听得泪眼连连,通红着一双兔子眼,看向覃九寒,拉着他的袖角,哽咽着替小乞丐求情,“公子,你就收留阿淮吧!他还这么小,没人照顾肯定会饿死的。”   覃九寒又好气又好笑,被蓁蓁泪眼朦胧的模样弄得有些头疼,满口应下,“好了,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你乐意养着,就养着就是。等有了去处,送他走的时候,你别舍不得就好了。”   他话中有话,蓁蓁傻乎乎只顾着高兴,一旁的阿淮却是吓得脸都白了。   覃九寒答应留下阿淮,蓁蓁高兴坏了,她自己是被男人捡回家的,对和她同样境遇的人,免不了有几分同病相怜,把阿淮当做弟弟一般对待。   “公子,我去要些热水,等会让阿淮洗个澡。”蓁蓁推门出去,下楼去找小二。   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阿淮下意识大气不敢出,就听男人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我不管你什么身份,也懒得和你周旋,记住一句话,阿宝待你好,是你的福分。”   阿淮心咯噔落地,然后就见男人阴冷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嘴角噙笑看向房门,变脸的功夫吓他一跳。   蓁蓁推门进来,朝阿淮招呼,“我给你另叫了一间房,就在隔壁。等会小二上来送水,你自己会洗澡的吧?”   阿淮连连点头,“我会的。”他才不要让那可怕的男人替他洗澡。   至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阿宝哥哥,他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就觉得阿宝哥哥唇红齿白的,才不该干那些伺候人的活计。   覃九寒见阿淮还算有点眼色,也不计较小崽子刚才扯谎骗人了。   他家小姑娘心善,做不到见死不救,他也舍不得逼着蓁蓁改性子。   说来,他自己是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说,但无端的,他又觉得若是他家小姑娘的善心善行,说不定会有福报才是。   两人在白丘县停留了一日,就带了个拖油瓶一道上路了。   紫鹰到底是王府的影卫,哪怕只是介绍个租车行,也靠谱得很。覃九寒租了马车和车夫,又购置了几大包糕点零嘴供蓁蓁路上解闷,至于那个小崽子,他早抛之脑后了。   小崽子摆明了想跟着他们去锦州府,又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哪里还需要别人特意照顾,随手丢了一包干粮过去了事了。   阿淮脏兮兮时,如同个街头小乞丐,等洗漱干净,穿上月白色的对襟长衫,唇红齿白、五官精致,摇身一变成了个世家小公子。   蓁蓁看得双眼放光,笑盈盈上去揉阿淮的脸蛋。“阿淮,你模样好俊呀!以后一定很好找媳妇儿!小姑娘都喜欢你这样俊俏的小公子!”   阿淮被羞的满脸通红,嗫喏了半天,“阿宝哥哥……”   白丘县到锦州府不过两三日的行程,但他们出发的早,不必急急忙忙赶过去。因此,一行人该吃吃该喝喝。   阿淮是个小书呆子,见着书就两眼放光了,拿着书就不肯放手了,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小的时候跟着爹爹识过字。   蓁蓁听了半点没怀疑,覃九寒却是嗤之以鼻,这小崽子可真行,连编谎话都不编个像样的,哪家卖小孩的会有那种闲情逸致教小孩念书识字。   要知道,梁朝重文轻武,读书风尚盛行,但这盛行也只是盛行于世家贵族当中,寒门子弟能有机会识字念书的,寥寥可数,更遑论穷到卖妻鬻子的家庭。   这也是为什么沈琼那般贪财敛财,沈家书院依然能在浮山县招到学子的原因。   覃九寒垂眸看向正捧着本书看得入迷的阿淮,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眼熟,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正锁眉沉思,一旁编手环的蓁蓁就坐不住了。   她手里握着做了一半的手环,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道,“阿淮啊,马车里不能看书的,会坏眼睛的。”   阿淮一看就被劝习惯了,一边翻着手里的书页,一边随口答应,“阿宝哥哥,我看完这一页就不看了。”   话音刚落,手已经翻到了下一页,又看见了一个有趣的论点。   刚看两三行,手里的书就被夺走了,阿淮正要发脾气,一抬头,对上一旁覃九寒带着冷意的眼神,顿时偃旗息鼓了,委委屈屈缩在马车角落里生闷气。   很烦!   在家里的时候,祖父从来不拦着他念书的,结果跟着爹爹娘亲出门一趟,成日被娘亲管着不许念书!   到了这儿,阿宝哥哥又不许他看书了!就不能允许别人好学一下嘛!?   想要安安静静看一本书就这么难吗?!   生闷气的阿淮格外可爱,和平时小大人模样大相径庭,肉肉的腮帮子鼓鼓的,两手捧着脸,活像胀鼓鼓的河豚。   蓁蓁都逗笑了,顺手从覃九寒小书桌上抽了一张宣纸,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了几下,一只活灵活现的纸青蛙就出现在她的手里。   她手捧着小青蛙,缓缓挪到阿淮眼前,笑盈盈的,“阿淮,你看。”   阿淮果然被吸引了,视线黏在那纸青蛙上不动了。   他从小跟着祖父生活,祖父待他十分严厉,从来不许他玩这些玩物丧志的玩意儿。他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愿,从来张嘴闭嘴都是,“哥儿要听老太爷的话,哥儿可不能玩物丧志”。   日子久了,阿淮潜移默化中也接受了这种观念,哪怕真的想和同族的表兄弟们玩耍,也压抑着自己。   见阿淮总算露出了小孩儿该有的表情,蓁蓁笑意更深,将纸青蛙放在阿淮的膝盖上。   阿淮忍了一会儿,还是没经受住诱/惑,伸出个手指去摸膝盖上立着的纸青蛙。   因为宣纸质地软,纸青蛙很容易散型,所以他的动作格外谨慎,生怕一下子把宣纸戳破了。   蓁蓁就趁这个机会坐到阿淮身旁,侧头温柔教他,如何用宣纸折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她本来学的刺绣,又是江南知名绣娘都夸过的灵气十足,总能瞬间抓住动植物或是景物最灵气的地方,因而折起纸动物时,折什么像什么,看得阿淮眼花缭乱,不由露出敬佩的神色。   阿淮忍不住拽着蓁蓁的袖子,小小声,“阿宝哥哥,你太厉害了!我笨手笨脚的,学不好。”   蓁蓁笑捏他的脸蛋,“我们阿淮念书那么聪明,折个纸青蛙肯定不在话下。不过呀,阿淮还是个小孩子,不要成日埋头念书。天下的书有那么那么多,阿淮可能一辈子都念不完的。”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阿淮经常被娘亲劝不要埋头看书,但娘亲的说词多是哄小孩子的,不像阿宝哥哥这般把他当做大人来对话。   “那我该怎么办呢?”阿淮有些疑惑的问。   “不是所有书都适合阿淮的。阿淮现在六岁,像你方才看得那本书,阿淮是不是看的一知半解的?”蓁蓁掰着手指给他算,“方才那本书是我家公子科举的书,公子看半个时辰就行了,阿淮这个年纪,就算看上半日,也还是不解其意是不是?”   阿淮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的书很杂,他这个年纪看得懂几乎都念完了,只能找一些从前没见过的书看,但他很多时候都看不懂。   偏偏他人虽然小,但心高气傲,不屑去和旁人请教,就是硬着头皮自己琢磨。   蓁蓁见阿淮似乎听进去了,便继续说,“所以,阿淮以后看书的时候,要挑适合自己的书不能见着什么书就看。同样一本书,几年后看,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明白,现在看上半日,也看不懂。”   蓁蓁和阿淮说话的时候,覃九寒在一旁托腮听着,看着蓁蓁是如何循循善诱把倔强的小崽子引回正道的,嘴角微勾,脑海里出现他家小姑娘抱着长相肖似他的小小孩童的样子,眼角眉梢皆是一股子欢喜。   “所以,”蓁蓁朝阿淮伸出小指,“那我们约好了!阿淮在马车上的时候,只能看半个时辰的书,让我家公子给你挑适合你读的书,不懂的地方就问我家公子,好不好?”   阿淮迟疑了一下,觉得若是答应了阿宝哥哥的要求,祖父会不会责怪他不用功念书。   蓁蓁侧头等着,“阿淮答应的话,我可以教你做大老虎哦。阿淮最喜欢老虎了是不是?”   “那好吧,我答应阿宝哥哥。”阿淮将手指伸出去,和蓁蓁拉钩,露出了灿然的笑容。   接下来的行程就顺利多了,阿淮不再成日手不释卷了,蓁蓁也不用因为担心他坏了眼睛,时不时喊停马车拉他出去歇息。   过了几日,马车终于到达锦州府城门口了。   不知为何,锦州府入城口的检查格外严苛,大批官兵守在城门口,每辆马车经过时,皆要翻个底朝天才作罢。   阿淮吓得立刻钻进了蓁蓁的怀里,手搂着蓁蓁的腰不肯撒手。   覃九寒看得牙痒痒,冷着脸伸手把小崽子拎出来。   阿淮惊叫出声,“阿宝哥哥,我害怕!” 第32章 (捉虫) ...   阿淮一路上都像个小大人似的, 穿衣吃饭都不用旁人伺候,或许是读的书多,就连思想也比别的小孩儿成熟的多。   此刻的阿淮却一下子小脸煞白, 面上全是惧意和惊慌失措, 小胳膊小短腿的, 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牢牢躲进蓁蓁的怀里。   蓁蓁被阿淮的举动吓了一跳,“阿淮怎么了?”又抬眸对着覃九寒焦急道,“公子,你别提着阿淮, 阿淮难受!”   覃九寒“啧”了一句, 对装模作样的阿淮很不满, 小崽子书看得多, 脑子也灵活的很,无非就是想博同情,才来了这么一出。   覃九寒手一松,阿淮趁机钻进蓁蓁怀里, 仰着头白着脸, “阿宝哥哥,你把阿淮丢在外面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你不是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帝都吗?”蓁蓁难得聪明了一回, 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阿淮,你是害怕外面那些官兵吗?他们会抓你吗?”   阿淮不敢胡乱扯谎了,怯怯点头。   看出阿淮眼中的惧意和抗拒, 蓁蓁不再追问其他,也不去询问,为什么锦州府的官兵要这般大动干戈去抓一个小乞丐。   她直接从马车置物层里取出一个妆箧,里头是她随身携带的胭脂水粉和珠花首饰,原是覃九寒一路上看了新鲜给她买的。   阿淮乍一见到这些娘亲房间才有的玩意儿,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他人虽小,却也知道男子是不涂脂抹粉的。   他诧异的是,阿宝哥哥竟然随身带着,而且使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一看就是经常用的。   阿淮仰着脸,任由蓁蓁在她脸上细细勾勒描画。   阿淮本就就唇红齿白,就是眉眼处有几分硬挺,蓁蓁拿眉笔浅浅勾了几笔,又拿腮红抚了几下脸颊,在眉心点上一颗美人痣,一时之间就雌雄莫辩了。   阿淮还来不及害羞忸怩,就见阿宝哥哥转身过去,递了一件茜红笼纱襦裙给覃九寒,示意他给阿淮换上。   这襦裙是蓁蓁的尺寸,阿淮穿来肯定是大的,等覃九寒给他换了衣裳,蓁蓁才回头看,阿淮被裹在襦裙里,模样有些不伦不类。   恼羞成怒的阿淮恶狠狠瞪了一眼男人,觉得对方就是故意想让他在阿宝哥哥面前出丑,才让他这般衣衫不整。   其实,阿淮还真的错怪覃九寒了,他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解过女子的衣裳,更别提这种款式复杂的襦裙,只是他做事向来不露声色,哪怕不会,也不露怯。   这面无表情的模样,落在阿淮眼中,自然成了不怀好意了。   蓁蓁没工夫搭理两人之间的暗潮涌波,弯腰去给阿淮理衣服,又顺手掏了针线包,在阿淮惊恐的眼神中,开始收腰收袖,不到一刻功夫,原本大了许多的襦裙就勉勉强强贴身合适了。   解了阿淮的发带,随手替他挽了个小姑娘的双髻,两个小啾啾上还挂了两个叮叮咚咚的铃铛珠花。   阿淮一下子摇身一变,从俊俏的小公子变成了眉目精致的小姑娘。   蓁蓁一拍手,“好了,收工。他们保证认不出阿淮是阿淮了!”   阿淮涨得小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等待检查的马车车队缓缓移动,又过了半个时辰,总算轮到覃九寒他们的马车了。   官兵掀了帘子进来,覃九寒将路引递过去,梁朝对读书人向来十分优待,府试有专门的路引,就是为了不耽误他们考试。   “我是浮山县人士,此次赴锦州府参加府试。这是舍妹,这是我的贴身书童。”   因此那官兵见了路引,又听覃九寒说是来参加府试的,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严肃了一些,动作态度也没方才那般放肆了。   马车内除了覃九寒,就只有女扮男装的蓁蓁和男扮女装的阿淮,一个年龄对不上,一个性别对不上,那官兵没做他想,便轻轻松松将马车放过去了。   上官说的不明不白的,只说要找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其他信息给的模糊,他们检查起来也有些没头没脑。   尤其碰上有些背景的马车,他们都不乐意得罪人,没什么不对劲的,就别拦着人家了。   马车进了锦州府,三人寻到紫鹰介绍的客栈,照例叫了两件上房,便打算安顿下来。   覃九寒向来有些洁癖,再加上上辈子位极人臣时养成的习惯,谨小慎微,时时怀有戒心,贴身的衣裳不肯假借他人之手。   蓁蓁便在屋内收拾行李,把箱笼中的衣裳一件件取出来,用装了热水的牛皮水囊熨平整,再一件件挂在通风处防潮。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旁坐着看书的覃九寒起身开门,然后臭着脸领进个碍事的小崽子。   阿淮拘谨将手背在身后,拿眼角去瞟正在收拾最后一件衣裳的蓁蓁,脸蛋纠结得差点皱成一团。   蓁蓁蹲下/身同他说话,“阿淮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阿淮眼眶一热,流浪了这么多日子,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却被面前人一句普普通通的询问戳中了泪点。   阿淮抿抿唇,还是决定按照自己方才的决定说实话。   “阿宝哥哥,其实我不是什么被卖掉的小乞丐,我都是骗你们的。阿淮错了,阿淮不是好孩子,好孩子不应该骗人的。”   蓁蓁抿唇笑笑,伸手去摸阿宝的脑袋,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   阿淮果然把肚子里的话倒了个干净,他非但不是什么小乞丐,还大有来头,是儒学执牛耳世家白家的嫡长孙,从前一直跟着祖父住在白家祖宅,这一次是跟着爹爹娘亲上京赶考路上走丢的。   蓁蓁听了还不太明白,覃九寒却是一下子抬眼了,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小崽子有些眼熟,原来是他上辈子对家的儿子。   他依稀还记得,上辈子他病入膏肓的时候,白家嫡长孙白礼淮恰好入仕,年少成名,因此不曾得见,只看了下属奉上来的画像,一时之间没能认出来。   况且那时的白礼淮身高八尺,眉目清俊了许多,和现在男生女相的模样相差甚远。   说起白家,在梁朝是赫赫有名的世家,不仅显赫,而且清贵。白家老太爷更是名副其实的桃李满天下,朝廷近半的官员皆是白老太爷的门生,更遑论州县之下的外官,更是数不胜数。   盛极必衰,一般的世家权势到了这般地步,早就鸣鸣得意,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但白家不同,白老爷子急流勇退,在梁帝登基后第二年就上折子自请辞官于朝。   梁帝感念老爷子高风亮节,自然投桃报李,虽然批了老爷子的折子,但也许诺日后白家再有子弟出仕,必当以礼相待。   小崽子方才说的爹爹娘亲赴京赶考,大概就是白家嫡长子白仁水打算入仕了。   白家终于开始要回归从前的辉煌了。   阿淮战战兢兢说了实话,结果发现听的两人一点反应也没有,阿宝哥哥也就算了,就连覃九寒也没什么表示。   他忍不住有些怀疑起了白家下人的说辞,不是说白家是儒学世家,天下读书人都万分敬仰的地方吗?不是说不能在外泄露身份,不然会遇上别有用心的坏人吗?   他正为自己的家族是不是已经沦落到大家都见怪不怪的地步而疑惑时,覃九寒忽然开口了,一下子就戳中了他方才没有说到的点。   “有什么人要抓你吗?锦州府入城口的官兵,你这么怕,应是有理由的吧?”   阿淮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走丢之后,有人来寻,我刚开始以为是爹爹派来的人,正想露面。就听见那些人说,抓了我,上头有重赏。我就没敢出去了,一直躲着,直到那天没处躲了,误入了阿宝哥哥的房间。”   解释完了,阿淮颇有些紧张看向一旁的蓁蓁,生怕她因为他的欺骗而觉得他不是乖孩子。   相处的时间不过五六天,他就觉得阿宝哥哥人特别好,抱着很舒服,说话很舒服,一想到要被阿宝哥哥厌恶,阿淮就沮丧得没心情看书了。   蓁蓁托着下巴,忽然冒出了一句,“阿淮模样俊俏,还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一定有更多小姑娘喜欢阿淮了。”   阿淮:……他是白紧张了吗!?阿宝哥哥似乎压根不关心他是小乞丐还是白家嫡长孙?!   送走抱着一颗颤巍巍的心才坦白,却被两人反应弄懵的阿淮,蓁蓁倒了杯茶水,端到桌旁坐着的覃九寒面前,眨眨眼,递过去。   覃九寒被她这般直白的讨好逗乐,面上虽没什么表情,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知道自己捡回个小麻烦了?”   蓁蓁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点头,“可不是么,还好阿淮只是什么白家的小公子,我先前还以为阿淮是什么逃难的皇子呢!”   她又不是傻的,阿淮先前的说辞漏洞百出,又总是吞吞吐吐的,行为举止一看就大有来历。   但阿淮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覃九寒放下杯子,敲敲面前小姑娘的脑袋,“以后少看些话本子,哪有皇子会流落在外的,除非梁帝死了。”   他真不知道该说沈蓁蓁运道好,还是善有善报了,随手救个孩子,竟是白家的嫡长孙。   要知道,那群人为什么非要抓白礼淮,无非是因为白家一诺千金的家训,若是救了白家嫡长孙,白家举全族之力也会还了这个情。   而这个人情,竟然轻轻松松被他家小姑娘拿到了。 第33章 ...   弄清了阿淮的真实来历, 接下来的事就顺利多了。   覃九寒按照原先的打算继续闭门谢客,专心为这一次的府试做准备。   蓁蓁则担负起了一行人的吃喝日常,虽然她对除了针线以外的家务一窍不通, 但她面嫩, 长得一副老人家喜欢的模样。热情善良的大娘们帮了不少忙。   这一日, 蓁蓁领了一个面容和蔼的大娘进来,李大娘是锦州府人士,世世代代住在锦州府,这么多年下来,虽说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但也算是略有资产。   除了店铺生意, 李大娘家还有一套书香巷的小院子, 素日里租借给前来赶考的书生。   说到书香巷, 在锦州府是赫赫有名的地界,又被称为状元巷,曾经出过梁朝第一个文状元,不过弱冠之年, 却在殿试大放异彩, 博得满堂喝彩。继这位文状元后,又出了好些青年才俊, 一时之间成为美谈, 书香巷也因此水涨船高,成了锦州府赶考书生聚集之地。   李大娘的宅子原先是被一户人家包了下来,谁知那户人家付了定金便联系不上了, 眼看着租房的日子过了十多日,李大娘也着急起来。   今年儿媳妇刚生头胎,家里小女儿又正要出嫁,阿弟家里又来借钱,进项少,出项却多了不少,李大娘这才动了心思,想找下家来租房。   她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只是手头实在紧,总不能让家里的奶娃娃和坐月子的儿媳妇过紧巴巴的日子,所以她寻了几日,才相中了覃九寒主仆三人。   一来么,李大娘看中覃九寒不是手头紧的主,光看他那面嫩讨喜的小书童每日买的朝食,样式丰富、口味花样多,又住的客栈上房,就晓得主仆三人手里是有些银子。   二来,李大娘也是怕那租了房子的人家忽然赶过来,见到没房子了恼火,所以覃九寒主仆三人恰好合适,那人家即便赶过来,挤一挤也能住下。   抱着这样的心思,李大娘就寻了出门买朝食的蓁蓁,跟着一道上门来商量了。   覃九寒自然不会拒绝,他本就觉得客栈人来人往不安全,蓁蓁又生的一副娇娇模样,换了男装也似个雌雄莫辩的少年,就怕遇上个荤素不忌的。   可他家小姑娘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趟出门来陪考,就是得把他照顾好,所以总是不许他跟着。   每回蓁蓁出门,他都没心思看书,提心吊胆的,正打算租个院子,李大娘就送上门来了。   两人一拍即合,覃九寒当即付了银钱,李大娘也立刻喊儿子过来帮忙搬东西。   三人当夜就搬进了书香巷的小宅子里。   当夜,李大娘特意送了热饭热菜过来,三人吃的很是满足。   蓁蓁咬着唇,忽然道,“大娘家嫂嫂生了个胖娃娃,小胳膊小腿像莲藕一样,又白又嫩。”   她声音又轻又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但覃九寒很快就发现她话中失落的情绪了。   覃九寒替她舀了一碗甜汤,放在她手边,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轻声问,“想家了?”   “嗯。”蓁蓁抿了口甜汤,应了一句,然后有些惆怅道,“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赶上小宝宝出生。丽娘姐姐还说,小宝宝的名字要你取呢。”   覃九寒心底泛上了些许的心疼,蓁蓁小小年纪,又从小被娇养着,跟着他风餐露宿也不喊苦,此时想家了也不哭,只是委委屈屈喝甜汤。   他俊朗的剑眉微微蹙着,语气中带着温柔,安慰道,“你若想家了,便给小宝宝做些衣裳就是。”   一旁吃饭的阿淮差点不顾形象喷饭,为什么阿宝哥哥的爱好总是这么奇怪呢?   因着覃九寒这一番开解,蓁蓁还真的埋头于做衣裳,一时之间无法自拔了。   蓁蓁不愁眉苦脸了,最高兴的莫过于覃九寒,然而最受累的却是小阿淮了。   “阿淮!”   以往一听到阿宝哥哥的呼唤,阿淮面上没什么,心里却雀跃不已,仿佛揣着只瞎蹦跶的兔子。   但现在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阿淮恨不得立刻找个窟窿躲起来,结果才钻进衣柜,就被眼尖的蓁蓁哄出来了。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阿淮以视死如归的表情,乖乖换上了水红细折棉裙,外头罩着月白细纱,腰上是绣并蒂莲花纹的缠带,还被挽了个花苞丸子头,上头缀了两个银色铃铛,一动起来,便叮咚作响。   打扮好阿淮,蓁蓁终于松手了,欢欣雀跃道,“阿淮,我们去逛街吧!这么多天一直窝在屋里,你一定闷坏了吧?”   阿淮心头一梗,很想任性一回,仰着头说自己不想去,结果一看到阿宝哥哥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凶巴巴的男人警告他不许惹阿宝哥哥生气,只能默默由蓁蓁牵着手,一道出了宅子。   这会儿正好是快晌午的时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阿淮生怕走散了,紧紧牵着蓁蓁的手,小尾巴似跟在她身后。   两人正在小摊子上挑话本子,有些无聊的阿淮打了个哈欠,就发现自己忽然悬空了,两脚离地面越来越远。   “!”阿淮惊吓出声,“阿宝哥哥!”   蓁蓁惊讶回头,只见面前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鬃毛柔顺,马眼明亮,长睫毛扑腾了一下子,竟然给人一种乖巧可爱的感觉。   骏马上是眉目肆意张扬的少年,银亮铠甲,一身正红镶银丝边纹披风,风卷而过,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少年正一手揽着阿淮,一手虚虚拉着马缰,嘴角咧出个肆意的笑。   蓁蓁仰头和少年理论,“你做什么抢我妹妹!快把阿淮换来!”   那少年“咦”了一声,丹凤眼眯起,垂眸细细打量她,面上表情有些奇怪,过了片刻,才喃喃自语道,“还真像,可惜是个男子。”   他说话的同时,被抱着的阿淮也开始挣扎起来,手脚乱踹,“放我下去!”   少年撇一撇嘴,瞬间从马上翻身下来,然后把阿淮往蓁蓁面前一递,“喏,还给你了。”然后又意犹未尽补了一句,“你妹妹有些肥了,你抱得动吗?”   感觉自己被侮辱了的阿淮从少年怀里滑下来,涨红着脸回到蓁蓁身边,叉腰骂道,“你这个登徒子!谁许你随随便便抱我的!”   阿淮近日跟着蓁蓁看话本子,一气之下,就把话本子里的经典台词给说出来了。   再看那登徒子目光还流连在阿宝哥哥脸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登登登走上去,“你不许看我阿宝哥哥!无赖!”   那少年似乎很不在意小阿淮的咒骂,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走近了蓁蓁,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眉眼,然后问,“小哥,你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啊?”   见蓁蓁摇头,少年摸摸下巴,表情没什么变化,“哦”了一句,就翻身上马,策马离去了。   全程被无视的阿淮满肚子火,就见旁边的人来劝了。   “诶,小兄弟也太不小心了,方才多亏了少将军,不然,你家孩子可就被抱走了!”   “可不是么,拐孩子真该千刀万剐,大白天的也敢为非作歹,幸好被少将军撞见,活该蹲大狱!”   众人七嘴八舌将事情道来,蓁蓁和阿淮才后知后觉知晓,方才那少年救了他们一命。   锦州府近来有一群拐子,光天化日也敢抢孩子,闹得人心惶惶的。   蓁蓁他们是刚来的,又不常出门,自然错过了这个消息。   拐子见兄妹俩,一个清秀精致,一个眉目如画,顿时起了心思,想把两人一网打尽,转手卖进青楼楚馆里头,一脱手就是百两银钱的进账。   结果才刚出手,就被策马而来的少年抓个正着,被强劲有力的马蹄踹得飞出三丈远,而那时少年把阿淮拎起来,就是怕马儿误伤到他。   这么一闹,蓁蓁也不敢在外逗留了,后悔不迭,要是真把阿淮弄丢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和阿淮的爹爹娘亲说了。   两人心有余悸回到书香巷,前来迎蓁蓁的覃九寒一下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道两人在外遇到了拐子。   或许是白日受了惊吓,蓁蓁夜里便发起了高热,额头滚烫,吓得覃九寒立即去找大夫,开药熬药灌药,折腾了大半夜才算完。   而在这边鸡飞狗跳的同时,宅子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第34章 (6.22) ...   深夜, 书香巷的一角依然灯火通明,烛火在萧瑟的夜风中摇摇欲坠。   李大娘面色讪讪前来敲门,等见前来开门的是覃九寒, 表情愈发难看了, 带着股心虚。   覃九寒将人请进来, 还未开口,一同进来的李大爷就弯腰作了个揖,面色羞愧不已。   “都是老朽教妻无方!老朽在这里给公子道个歉。”   覃九寒本就提心吊胆熬了大半夜,心情差到了极点,现在看麻烦事又找上门来, 不由冷了脸, 寒声道, “什么事?”   李大爷原以为他这般做小伏低, 覃九寒怎么也会心软些许,哪想到他彷如一个杀神似的,俊朗眉目微蹙,浅色瞳眸中皆是不耐烦的意味。   清瘦颀长的男子, 未及弱冠, 就那么双手随意背在身后,深邃的侧脸在黑夜和萧瑟的夜风中显得比往日更加摄人, 浑身上下的倨傲气势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竹青色衣袍在夜风中微微响动着,李大爷却仿佛觉得那衣袍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一般。   登时把他拍清醒了,按下方才一路准备好的说辞, 面上更加谦逊恭敬。   那户人家不好惹,面前的这位覃公子可是更不好惹的!   他小心翼翼开口,一边打量覃九寒的表情,一边道,“都怪老妻猪油蒙了心,竟干出了这等亏心事。去岁时候,就有人家寻上门了,付了押金,说是开年后入住。结果,一直到三月份,那户人家一直没消息。方才,那付了押金的管事上门来寻了,说是他家少爷和少夫人要住进来。”   覃九寒抬眸冷眼看过去,“所以,是想让我们给他腾位子?”   李大爷慌忙摆手,连连否认,“这哪敢!这哪敢!本就是我李家理亏,哪里还敢要求公子搬出去?!”   虽然他一开始真的是这般打算的,寻上门的管事表情倨傲,穿着也贵气,定是大户人家的仆人才是,他就是个普通老百姓,自然也抱着些欺软怕硬的心思。   想着,若是能让覃九寒主仆自己搬出去,他就是倒贴些房钱,再赠些补偿,也就把事给糊弄过去了。   结果,来了这,他才晓得自家老妻寻的新租户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不好说话便罢了,偏偏通身气派比他见过最大的官还厉害,压得他都喘不上气了,更别说算计对方了。   李大爷小心翼翼提了自己的想法,“小老儿想着,公子您一行三人,那边加上伺候也就是七八人,挤一挤,应该还是成的?我这宅子小虽小了些,但住十来人还是成的。到时候,我喊人在中间隔一道篱笆,您这边还是照旧,保证不会让人扰了公子的情景,公子觉得可还行?”   其实那户人家自然不止七八人,光是伺候的就有七八人,但李大爷还是打定主意,宁愿从那管事身上下手,也不想得罪眼前人了。   老夫妻俩正颤着颗心等覃九寒的回复,屋内就出来了个矮墩墩的漂亮“丫头”,花苞头散散的,睡眼朦胧。   正是睡醒后发现阿宝哥哥一人躺在屋内的阿淮。   阿淮气鼓鼓的,“你怎么把阿宝哥哥一人丢在那了?说好你一个时辰,我一个时辰的!”   覃九寒头都懒得回,淡淡吩咐,“睡觉去,本来就矮,熬夜熬多了,更长不高了。不用你守着,我过会儿就回去。”   阿淮迷迷瞪瞪的,这时才看见门口的李大娘和李大爷,乖乖作揖喊人,“李爷爷,李奶奶。”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李大娘这才寻了机会说话,笑得格外殷勤慈祥,“哎,阿淮也好。阿宝怎么了,难不成生病了?”   “嗯,”阿淮应了一句,“阿宝哥哥发热了。”   李大娘着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孩子发热,可是会烧坏脑子的。”   她本来就是个热心的人,邻居家有点什么事,都会帮一把手,一听蓁蓁发热,就急了,转头和覃九寒道,“公子,可找过大夫了?吃药了没?”   她一连问了好几句,李大爷恨不得冲上去捂住老伴儿的嘴了,本来就是理亏上门,你还上赶着管闲事,这不惹人嫌吗?!   哪知方才对他冷淡的覃九寒却仿佛没嫌烦,不厌其烦一个个回答,“找过大夫了,药也吃了,烧还没退。”   李大爷惊得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老妻问这问那的,而那待人冷漠的覃公子却有问必答,甚至连表情都温和了些许。   “阿根他爹,你先回去,我今儿留着了。”打发完丈夫,李大娘就脚下匆匆进了院子,直奔蓁蓁的房间去了,然后片刻后风风火火出来了,大着嗓门吩咐人,“覃公子,你去厨房舀碗酒!家里有酒吧?”   待看到覃九寒点头,李大娘这才匆匆打了一脸盆水,利索进了房间。   李大爷心虚,朝身旁的覃九寒讪笑,“您别和老婆子计较,她……她就这么个爱管闲事的性子。”   他替老伴儿开脱的话未说完,覃九寒依然开口了,语气没方才那般冷淡了,平淡了不少,“您回吧,明日喊人来装篱笆就是。”   “哎?!”李大爷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覃九寒是答应了他方才的提议,不由殷勤笑笑,“诶,那好,那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覃九寒点头,“您自便,明日我会亲自送李大娘回去的,您放心便是。”   “哎,哎。”李大爷连应两句,然后就乐得有些找不着北似的,出了院子才一拍大腿,喃喃自语。   “这还真是多亏了老婆子!多管闲事还管出人情来了。”   李大娘一来,就双管齐下,一边拿井水给蓁蓁敷额头散热,一边拿帕子蘸了酒,在她胳膊手臂脚踝处擦抹,蓁蓁很快就退了热。   待到了天明时分,蓁蓁已经醒过来,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脸蛋也烧得红晕晕的,往日里粉嫩的菱唇此时也殷红脱皮,小模样十分憔悴,但好歹是醒过来。   覃九寒送李大娘出门,李大娘还不忘细细嘱咐,“粥还温在炉子里,别忘了舀出来给阿宝喝。昨夜出了一身汗,阿宝若不舒服,擦擦身子行,真要洗澡还要过几日才行……”   她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覃九寒却听得十分仔细,一条条一件件,什么要忌口,什么可以多吃些补补,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记在心里。   送走李大娘,覃九寒回到书香巷的宅子,手里拎着一袋包子,进门就丢给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的阿淮,“吃了,然后睡觉。”   这小崽子还算有些良心,蓁蓁病了,他小小的人,虽然做不了什么,但还是非要在旁边守着,端茶递水,很是勤快。   覃九寒对他改观不小,也没先前那般嫌弃他了,顺手照顾一下。   阿淮被温热的包子砸了满怀,他是个小洁癖,包子可以吃,但若是沾到身上,那就嫌弃死了,正要怒气冲冲发火,眼尾扫到床上虚弱的蓁蓁,顿时憋回去了,还挤出个笑,朝覃九寒道,“谢谢覃家哥哥。”   覃九寒挑眉,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阿淮在心里“哼”了一下,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要不是看在阿宝哥哥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还覃家哥哥?!呸,我就阿宝一个哥哥!   覃九寒才懒得去猜小崽子的心思,在床边坐下,心疼摸了摸蓁蓁的额头,轻声问,“还晕不晕?要不要喝点粥,大娘临走前熬好的。”   蓁蓁下巴枕在膝盖上,抱坐在床铺上,面上露出个软乎乎的笑,小声应他,“嗯,想吃。”   覃九寒看了心软成一滩,他家小姑娘生病时,显得格外软,仿佛一团热乎乎的麻糍一样,仿佛戳一下,就能流出甜甜的糖浆一般。   覃九寒微微笑了一下,起身去端了粥过来,一口一口喂完,才温声道,“再躺一会儿?等会儿隔壁有人搬进来,惹得你不清静。”   蓁蓁生病时乖得不得了,低低“应”了一句,就乖乖躺下,还自己从被窝里伸出个爪子来,把边边角角都摁严实了,仰着脸看他,声音软软的,又带着闷闷的鼻音,“你也去睡会儿,别守着我了,多累喏~”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有些小小的鼻音后,又糯了几分。长如洁翼的睫毛微微颤着,如同细腻的肌肤之上落下的翩跹羽蝶般。   覃九寒看得心微微一颤,已然低垂下了头,在他家小姑娘白皙的额头落下个温热的轻吻。   蓁蓁后知后觉羞红了脸,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因生着病,力气小的可怜,连让趴在她身上的男人晃一下都没能做到。   蓁蓁恼怒,“不许欺负我!”   她软软的声音没什么威慑力,让人更想欺负,彻彻底底欺负个遍。   覃九寒低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吐在她幼嫩纤白的脖颈上,如同逗弄着囊中之物的捕猎者一般,又带着一股子难以言明的亲昵,“不欺负你。我哪舍得啊?等你长大呢,以后再好好欺负你。”   他语气略有些遗憾,仿佛错过了什么珍馐一般,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长大啊?”   蓁蓁略略松了口气,她知道男人对她一向言出必行,说以后欺负,就是以后欺负,不管以后被欺负的多惨,至少现在不用面对那些窘迫的事了。   闹了一阵子,蓁蓁有些累了,便闭眼沉沉睡去,梦里依稀能听到书页翻动的轻响,熟悉而有节奏的声音,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诶呦!这是什么破烂宅子啊?我儿受累了呀!” 第35章 (修6.22二更)(修) ...   原本宁静空旷的小宅子, 此时显格外拥挤,熙熙攘攘堆满了大小件的行李箱笼。   一中年妇人正挥着帕子捂住嘴鼻,满脸嫌弃打量着四周, 手捂着胸口, 一副快要受不住的模样。   这妇人头戴金玉钿簪, 一身绫罗绸缎,通身富贵模样。   她身旁正小心伺候着的年轻妇人则素雅的多,只戴了一套梅花簪子并梅花烙嵌丝耳坠子,小心翼翼扶着中年妇人,笑着劝解, “娘, 您放心, 我一定好好照顾夫君, 定让夫君舒舒服服备考。再说了,这里是简陋了些,但也安静,夫君能心无旁骛念书, 也是好的。”   提到夫君, 李雪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但还是僵笑着应付着婆婆。要知道, 她这个婆婆可不是好相与的, 磋磨起儿媳妇来简直是手到擒来。   顾夫人也不自然扯了扯嘴角,嫌弃的表情略微收敛了一下,“也是, 也是,也省得那些个小贱人成日盯着我儿,坏了我儿的身子。”   说着,又愤懑瞪了儿媳一眼,迁怒道,“还不是怪你!连下人都管不好,闹出那等事来,害得我儿遭了这么多罪。”   李雪心下一哂,内心的愤懑差点压不住了,要不是婆婆看不惯新婚时她和丈夫和睦,非要往他们院子塞人,美其名曰她们屋里伺候的丫鬟少,送了个容貌娇艳的珍雪过来。   能闹出丫鬟爬床甚至还早正妻一步生下孩子?   只不过,珍雪的事,也让她彻底心灰意冷了,原以为夫君待她好,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却没想到,丈夫不声不响就收用了珍雪。   连个招呼都没和她打。   恰在这时,靛蓝马车上下来一个男子,温文尔雅,手中一柄镶玉纸扇轻晃,正是许久未见的顾文昌。   顾家二少爷,顾长卫的弟弟。   见到儿子,顾夫人顾不上教训儿媳了,忙带笑迎上去,“文昌,怎么不在马车上待着?这乱糟糟的,都没处下脚。等我和你媳妇儿料理好了,你再出来。”   顾文昌儒雅一笑,“娘这般受累,我怎么能独自躲清静?”   一旁的李雪简直想翻白眼,真要这么孝顺,怎么刚才不下来?眼看着亲娘要闹了,要丢他脸了,才跳出来装孝子,真是装模作样。   安抚完阿娘,顾文昌又转头看向李雪,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雪儿,辛苦了。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去做就是,别亲自操劳。”   他这个妻子,是阿爹顾邡做主娶的,家世不错,就是容貌略寡淡了些,性子也有些无趣,不然他也不会一时鬼迷心窍,睡了房里伺候的丫鬟,惹得老爷子勃然大怒。   原本三月份来锦州府备考的安排也因此耽搁了,还要和一堆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   李雪按捺住内心的厌恶,朝顾文昌颔首道,“是,夫君放心。”   恰在这时,才安静了一刻钟不到的顾夫人又尖叫出声了,手颤巍巍指着门口,“哪来的小孩儿?!”然后,转头朝李雪一阵喷,“你怎么回事?”   “我看你就是不想文昌考科举做大官!寻个有孩子的宅子,孩子多闹腾啊,到时候文昌哪有心思念书!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处心积虑不想让我儿一飞冲天,何必这样歹毒?珍雪的事,我不是帮着你处理了吗?孩子生都生了,更何况还是我的大孙子,总不能丢了吧?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下蛋,抓不住男人的心!”   顾夫人骂起儿媳妇来,又凶又泼辣,吓得院中一众下人不敢吱声,埋头不语。   李雪难堪极了,她知道她在这个家没地位,可婆婆当着下人的面这般辱骂她,丈夫的袖手旁观不作为,让她对自己的婚姻感到无比绝望。   闻声而出的覃九寒蹙眉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轻飘飘的眼神扫过一旁的顾文昌,眼神仿佛带着嘲讽的意味,登时就让顾文昌挂不住脸了。   “娘!”顾文昌制止顾夫人继续发怒的举动,然后拱手朝覃九寒道,“这位兄台见笑了,家母一时心急,还望兄台见谅。”   方才媳妇儿被母亲当众辱骂,也不见他阻拦,反而是因为怕丢面子而开口。覃九寒很瞧不上面前这个表里不一的书生,压根没搭理他,转身拍了拍阿淮的脑袋,淡淡道。   “笑话看够了,回去了。”   顾夫人闻言正要发怒,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在空旷的院子里传开,这下子,不光是顾文昌了,就连顾夫人都面红耳赤了。   方才她还在为同住之人中有个五六岁的孩童而破口大骂,转眼就被自家大孙子狠狠打了一巴掌,人家孩子至少不哭不闹的,而她家孩子却是真的扰人清静。   顾夫人和顾文昌面红耳赤,脸都被打肿了,李雪心内十分畅快,婆婆和丈夫一个老而不慈,一个斯文败类,现在一道吃了瘪,她恨不得仰天长笑一番。   覃九寒冷嗤了一声,带着阿淮回了屋。   过了晌午,李大爷就带了人来,在院落中间扎起一道篱笆,将院落彻底分为两边。   大抵是因为心虚,李大爷不敢做的那般明显,虽给顾家那边多分了几个屋子,但倒也没委屈覃九寒几人,甚至多留了个房间用来装行李   他们这边没受什么委屈,顾家那头却是满腹牢骚了。   按理说,顾文昌既是来念书的,就不该耽于享乐,伺候的人够用就行。顾夫人是妾扶正的,本就没什么见识,只知道疼儿子,以前还收敛些,顾长卫离家参军后,顾文昌成了家中独子,顾夫人就愈发变本加厉了。   既然日后整个顾家都是她儿的,用些银子又怎么了?   因此,这一回来锦州府赶考,顾夫人硬是坚持带上了十七八个伺候的下人,华服锦衣也不在少数,就生怕儿媳李雪不能伺候好她儿子。   李雪好说歹说,总算让顾夫人放弃了把所有下人都留下伺候的妄想,只留了姨娘珍雪母子、小少爷奶娘、书童洗墨、管事老张和几个跑腿小厮,再就是她贴身伺候的陪嫁丫鬟两个。   顾夫人本是来送考的,家中后宅之事皆要她料理,更何况她还担心,若是长久不回去,家中婢女爬床闹出丑事来。   毕竟,她从前就是靠着这些手段成了顾邡的妾,后来先顾夫人病亡,她才扶正做了正夫人的,只不过,她的身份比奴婢高些,是故人之女,让顾邡没法子随意打发了。   料理好宅子,又嫌这嫌那把儿媳使唤了一通,顾夫人才心满意足坐上马车离开。   她一走,李雪就打发下人去取了套文房四宝和一盒子浮山县带来的姜糖。   她的陪嫁丫鬟春柳捧着东西进来,“夫人,东西备好了。”   “嗯,跟我去隔壁。”   李雪起身,走在前头,跨出门槛时若有似无道了句,“以后没人的时候,别喊我夫人,听着心烦。”   春柳愣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句,“是,姑娘。”   她心里为自家小姐不值,明明是低嫁,却成日被婆婆磋磨,过得还不如未出阁的时候。不怪小姐这般厌恶顾家人了。   李雪同春柳一路到了院中篱笆前,因为宅子只有一扇大门,恰好在李雪她们这一侧,所以篱笆开了道小门供人出入。   李雪在那篱笆前止步,身旁春柳会意,扬声喊了一句,“有人在吗?我家夫人前来拜访。”(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 o???? ·? o?????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她话音落下许久,也没听见那边有何动静,李雪不由叹了口气,婆婆还是把人得罪了。   李雪示意春柳将东西放在篱笆前,然后扬声喊道,“方才多有冒犯,特意备了些薄礼还请公子收下。”   说完,李雪不再逗留,转身领着春柳回了屋子。   一进屋,屋内搂抱在一起的人就弹开了,珍雪微微福了福身,“夫人。”   偷吃被妻子抓个正着,顾文昌也面露尴尬,“雪儿回来了?可见着人了?”   李雪压根懒得搭理眼前的狗男女,垂眸回了句,“没呢,妾身不打扰夫君念书,先回房了”,便转身朝房间走去。   顾文昌面色讪讪的,又瞥眼看见映雪柔美的侧脸,水汪汪的杏眼里满是惶恐惧怕,不由心一软,原本想打发出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温柔安抚她,“珍娘,你先去休息吧。”   珍雪柔柔屈膝,便听话下去了。   他们这边妻妾不合,覃九寒那侧则要安静的多了。   阿淮托着下巴坐在床沿上,小短腿悬空垂着,兴致勃勃说个没完,把方才院中的事全说了个遍。   蓁蓁也听得格外入神,毕竟任谁躺了一天一夜,连外头的天都看不着一眼,都会对外头的事格外感兴趣。   “你是说,那公子就在一旁看着他阿娘骂妻子?”蓁蓁听着听着蹙眉问道,有些同情故事中的儿媳妇了。嫁了个这样的丈夫,倒不如不嫁!   阿淮点头,“是啊,那小媳妇儿真惨!那凶巴巴的老女人,好像还说了家里丫鬟爬床的事……”   “!”蓁蓁闻声蓦地抬头,“阿淮不可说那个词!小孩子才不许说这些话!”   阿淮语塞,这种事情,他在家里见的多了,他二叔二婶每年都要因为这事闹几回,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看蓁蓁严肃的表情,阿淮还是乖乖止住了接下来的话,不打算暴露自己对爬床一事见怪不怪了。   蓁蓁满意点点头,“这才乖!方才旁边家的夫人是不是送了礼过来?”   阿淮道,“是啊,覃家哥哥说嫌脏,不让拿。”   当然,男人的原话是,连伺候的丫鬟都不放过,也不怕得病,别和那家人接触为好。   蓁蓁蹙眉,“算了吧,那夫人怪可怜的,也不是她的错。”   阿淮倒是无所谓,不过他不喜欢阿宝哥哥愁眉苦脸的,便主动道,“要不我去看看,若是有能用的,取一样回来,就当我们受了她的礼。”   蓁蓁抬眸赞许,“这倒是个好主意,总不好邻居一来,就结怨。”   阿淮便出去,过了片刻,带了一盒子姜糖回来,小大人似的说了自己的打算,“我看来看去,就这盒子姜糖合适。阿宝哥哥你不是怕药苦么,你下回吃了药,就拿一块甜甜嘴。”   蓁蓁笑盈盈夸赞,“阿宝真聪明!”   阿淮被夸得有些脸红,手背在身后捏捏自己的手指。   阿宝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阿宝哥哥这么好看的人,就算用胭脂水粉也没什么不对的! 第36章 ...   天色才微亮, 蓁蓁就听见隔壁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嫩嫩的嗓子哭得声嘶力竭,听得人心揪到一块了。   这么小的婴孩, 若是这般嚎上一刻钟, 嗓子得肿成什么样了。   蓁蓁闻声出去, 发现院中一年轻妇人怀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摇晃安抚,一边嘴里哼着轻柔小曲。   穿着虽然素雅但极为精致,恰是她昨日未曾得见的顾家少夫人李雪。   而她脚边,此时却跪了个娇俏的妇人, 容貌有几分姿色, 垂泪跪伏在地, 显得楚楚可怜。   李雪不屑搭理珍雪, 寒声道,“珍姨娘回吧,要跪,去屋里跪着, 跪在这儿, 是想让旁人看笑话吗?”   旁人看笑话,她倒是无所谓, 无非就是被人非议几句, 说她善妒恶毒罢了,真正丢面子的,反而是顾文昌和顾家。   珍雪只着一件薄薄的春衫, 外头裹了件纱衣,听了李雪的话,状似害怕般瑟瑟发抖,然后低垂眼眉求情,“夫人,您把鹄儿还给我吧,鹄儿嗓子都哭哑了。”   李雪不接话,她旁边的丫鬟春柳冷哼一声。   这场景,旁人见了,定是当做主母整治小妾之类的后宅阴私,又涉及子嗣,恐怕就是想抱养孩子吧。   珍姨娘颤抖跪伏在地,李雪怀中又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身旁两个贴身丫鬟一左一右站着,哪方强哪方弱,众人一看皆知。   更何况,人都有怜悯心,遇见弱者时多会有几分同情。   所以,闻声而出的妇人们皆对着李雪指指点点,一个绫罗绸缎裹身的老妇人甚至开口直言,“这世道,还真是不讲规矩。女人家,连三从四德都抛之脑后了,合该浸猪笼才是。”   珍姨娘愈发垂眉顺母,恭恭敬敬,仿佛怕极了面前的李雪一般。   李雪身旁的丫鬟春柳恼了,正要咬唇想要替主子辩解,才准备开口,就被蓦然开口的蓁蓁打断了。   “夫人,孩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雪低头一看,怀中的婴儿果然已经哭厥过去了,娇嫩的肌肤渗出不自然的青紫色,仿佛是窒息了一般。   李雪有些慌了,虽然顾鹄不是她的孩子,但孩子算是在她名下的,也时不时喊奶娘抱过来看一看,多少有些感情。就算这孩子是珍姨娘所生,在她心中,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作为嫡母的李雪尚有几分担忧惊慌,而孩子的生母珍姨娘却只顾上大喊,“夫人,奴婢出身卑微,不敢和夫人相争,只求夫人放过鹄儿!鹄儿是少爷的骨血啊!奴婢一条贱命,鹄儿却是顾府唯一的小少爷!鹄儿!娘对不起你!”   现场本就混乱不堪,偏偏珍姨娘还嫌不够闹,又是磕头又是哭喊,仿佛孩子已然被李雪掐死了一般。   李雪将孩子交给奶娘,然后暴喝一声,“够了,鹄儿还没死,你哭什么丧?还嫌不够闹吗?”   珍姨娘被吓得梗了一下,哭喊声戛然而止。   李雪冷静下来,沉着吩咐奶娘,“看看小少爷如何了!”然后,又转身朝春柳道,“立刻去请大夫!”   奶娘一看婴儿发紫的脸色,心下一惊,赶忙解开裹着的厚厚襁褓,露出穿着小衣裳的身子。   她正要继续脱,珍姨娘忽然扑了上去,一边拉扯孩子一边哭喊,“夫人,鹄儿还小,这么冷得天,你是想冻死鹄儿吗?”   奶娘脱衣裳的手一愣,不知所措看向李雪,她毕竟是伺候的下人,哪怕拦着的只是个姨娘,她也得罪不起。   李雪见珍姨娘阻拦奶娘对鹄儿的施救,又句句暗讽她对鹄儿下毒手,心下一怒,直接走了上去,一把将珍姨娘甩开,冷声道,“把珍姨娘给我绑了!奶娘,继续脱!”   李雪下了命令,奶娘自然不再犹豫,一边脱鹄儿的衣裳,一边奇怪“咦”了一句,“这衣裳怎么这么紧?这不是奴婢给小少爷穿的衣裳!”   众人一听,便晓得其中必有蹊跷,养过孩子的都知道,小孩子的衣裳宽松柔软最好,宁可做大些,也不能图省事给孩子穿小衣裳,孩子穿了不舒服哭闹是小,就怕束缚手脚脉管,落个肢体坏死的下场。   奶娘的话一出口,方才拼命阻拦奶娘脱鹄儿衣裳的珍姨娘的行径,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众人纷纷开始指指点点,而珍姨娘也面色慌乱,拼命哭喊,“少爷!少爷!你快来救救鹄儿啊!你让夫人放了鹄儿吧!”   顾文昌昨夜喝了半壶酒,正睡得昏昏沉沉,被爱妾的哭喊声吵醒,摁着额头,摇摇晃晃出来了。   一见院中乱糟糟一堆人,他沉下脸,“怎么回事?”   被绑着的珍雪抢先告状,“少爷!少爷!奴婢卑贱,夫人憎恶奴婢,你发卖了奴婢吧,但鹄儿是您的亲骨血啊,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这般作践鹄儿啊!”   顾文昌一听,脸色一沉,转身朝李雪道,“闹够了?珍娘做小伏低的,鹄儿也是无辜稚儿,他们母子哪里又得罪你了?”   李雪听了冷笑一声,没去和珍姨娘争辩,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珍姨娘的错,也不是改变顾文昌的想法,而是救下那个因生母争宠而濒死的无辜孩子。   她无视了顾文昌和珍姨娘二人,转头对奶娘道,“不要停,继续!大夫很快就来了!”   奶娘便继续讲鹄儿身上的衣物扒个精光,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不少勒痕,青紫的勒痕爬在婴儿细腻幼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围观的人皆是一抽气,而顾文昌此时才发现孩子出事,急急忙忙追问,“鹄儿怎么了?”   现场却没有一人搭理他,众人都提心吊胆看着奶娘的动作,生怕这么一条脆弱的生命就这般逝去。   奶娘双手合掌,轻轻按压着鹄儿的小胸脯,过了片刻,婴儿依然一脸青紫,小小的胸脯没有丝毫起伏。   众人的表情渐渐带上了失望,就连施救的奶娘也有些心灰意冷了,停下手下的动作,迟疑看向李雪,“夫人,小少爷……”   李雪无力瘫软了一下,身旁伺候的夏莲连忙撑住她的身子,她不肯相信,仍然追问,“你再试试!真的没其他法子了吗?”   而被绑着的珍姨娘则是一下子痛哭出声,嚎啕大哭,“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啊!都怪娘护不住你!你不该托生到娘的肚子里!”   顾文昌听完,也有几分不敢置信,孩子昨夜还好好的,转眼间就脸色青紫躺在那了。   就当众人都为此而惋惜痛心之时,蓁蓁推开篱笆小门,走近鹄儿,蹲下/身子,细细查看了一番鹄儿的状况,然后仰头对李雪道,“夫人,我有一法子,或许能救下这孩子。夫人可愿意让我一试?”   李雪低垂眼眉去看她,只见小小少年眉目精致,仰着巴掌大小脸直视她,眼中既无谋划也无私心,只有满满的真挚和对小小生命即将逝去的惋惜痛心,她不由心头微动,一咬牙道,“小兄弟,你试便是,不论结果如何,我顾家绝不怪你!”   珍姨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鹄儿身上的衣裳是她昨夜偷偷换的,就是想着鹄儿若是啼哭不止,夫人定会厌烦不已,毕竟不是亲生孩子,怎么可能有耐心去耗费心思,到时候,她就能名正言顺将孩子抱回身边抚养。   就算夫人不肯将孩子还她,到时候,她只需当着众人的面跪一跪闹一闹,再求一求少爷,孩子自然也会回到她的身边。   但当鹄儿窒息濒死,她做的那些手脚被揭穿的时候,她心中虽有一分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惧怕,惧怕夫人以此事为由惩戒她,甚至发卖了她。   一个姨娘,试图谋害子嗣,哪怕她为顾家生下长孙,也逃不开严厉惩罚。   所以,最可笑的就是,她竟是所有在场之人中,最希望鹄儿就这么死去的人。   若是鹄儿死了,方才抱着鹄儿的李雪一定脱不了干系,她只需扮演成一个失去爱子而伤心欲绝的姨娘,博得少爷的怜惜,那么,她还尚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能有翻身的机会。   毕竟,孩子可以再生,命却只有一条。   所以,当听到蓁蓁说她有法子的时候,珍姨娘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但她知道自己再去阻拦,只会更扎眼,所以她朝向顾文昌,想吹一吹耳边风,却发现顾文昌死死盯着那小小少年,根本顾不上搭理她。   蓁蓁得了李雪的允诺,就低头开始施救,她娘沈夫人博览群书,从书中学了不少救人的法子,后来又深觉女子难做,后宅阴私诸多,便将毕生所学都交给唯一的幼女。   虽然因为蓁蓁的性格娇软,性子天真,沈夫人不忍教她那些阴私之事,只教了些救人之术,但蓁蓁向来听话,学的很是用心。   她不顾院中污泥,跪坐在鹄儿身旁,先用手指轻轻撬开鹄儿紧紧闭着的嘴,一手扶着他的小脑袋,一手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让他的气管畅通,然后深吸一口气,猛的低头贴上鹄儿的嘴,将气流吹进鹄儿小小的气管中。   她接连做了十几次,又让奶娘继续轻轻按压鹄儿的胸脯,不过片刻功夫,鹄儿幼弱如猫的声音微微响起,落在众人耳中,却如万钧大锤震响一般。   李雪喜极而泣,恰好这时春柳也将大夫请了回来,蓁蓁便把位置让开,交由大夫处理。   大夫细细诊治了一番,道,“嗓子有些出血,其他倒是无碍了。但还是得好好看顾着,孩子不好用药,只能细细养着。”   众人皆是后怕不已,七嘴八舌道,“还好有小兄弟,不然这孩子可就凶多吉少了!”   李雪正想上前道谢,就见身旁的丈夫率先有了动作,顾文昌走到蓁蓁面前,作揖道谢,“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明日我想设宴致谢,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赏脸?”   李雪蹙眉,家里的事都没料理好,还要宴请?顾文昌莫不是脑子进水了?感谢也不是这般感谢的。   “不用了。”蓁蓁抿嘴拒绝,她本就是看在那位夫人和孩子的面上才施救的,又不是为了旁人的感谢,更何况,面前这男子的表情,让她有种说不上的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自从顾宇的事情后,她也谨慎了不少,但她现在是男子打扮,却是从未想到那一方面,只是觉得,既然不喜欢,就要遵从本心躲远一点。   她想:等覃九寒回来了,要和他说,隔壁的邻居很奇怪。   李雪忙上来赔笑,道,“小兄弟是高风亮节之人,救人不图回报,那我们就不打扰小兄弟了。”   顾文昌心有不甘,但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蓁蓁往院落另一侧走。 第37章 (修) ...   屋内, 李雪正轻轻给鹄儿掖被角,珍姨娘跪伏在小摇篮旁边,静静等候李雪的发落。   这时, 方才胡乱披了一件衣裳出门的顾文昌也理好了衣着, 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珍姨娘面带希翼抬起头,仿佛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顾文昌身上,寄托在那个会在夜里搂抱着她,柔声轻喊“珍娘”的男人身上。   李雪缓缓起身,微抬下巴, “人都到齐了, 出去说吧, 鹄儿刚睡着。奶娘, 照顾好小少爷。”   话音落下,就率先缓步走了出去。   珍姨娘也被春柳和夏莲架了起来,半扶着往外带。   她面露仓皇看向顾文昌,却发现顾文昌压根没主意她, 似乎眼中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早和李雪一前一后出去了,只看得见一个颀长的背影。   众人到了正厅, 李雪示意春柳将人放下, 然后看向顾文昌,“夫君,后宅之事, 原该由我来处理。但珍姨娘身份特殊,既是你的爱妾,又是鹄儿的生母,我也不能随意处罚。所以,特意将夫君请来,做个见证。”   她声音冷冷的,没说一句话,珍姨娘就颤抖一下,她仍旧穿着早上那件薄衫,外头笼着镂空细纱,显得娇俏可怜,惹人怜惜。   顾文昌看了一眼珍雪,只见她杏眼中含着晶莹泪珠,仿佛柔弱无骨般瘫软在地,就那么满含希翼看着他,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到底是相伴一年的人,哪怕只是当个儿玩意,也还算是合他心意的玩意儿。   若是从前,看在往日的情谊上,他怎么也会护上一护;但今日,他却是不想和妻子起了龃龉。   顾文昌迟疑片刻,道,“夫人说笑了,后宅之事本该由夫人处理,哪有男子插手的。”   他话一出口,不光是珍姨娘仿佛见了鬼似的看向他,就连李雪也有些狐疑,珍姨娘的确很合顾文昌的心意,这一点顾府上下皆知,所以她压根没觉得能靠着这个错处将珍姨娘撵出去,不过是想好好教训一番。   但眼下的情况却是,顾文昌摆明了态度,珍雪任由她处理,他不插手!   李雪最先反应过来,道,“既然如此,那夫君就在一旁做个见证吧。”   她脸朝向瘫软在地的珍姨娘,表情冷冷的,“珍姨娘,你身为姨娘,却犯下大错,意图谋害小少爷,你可认罪?”   珍姨娘仍自垂死挣扎,“夫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珍雪身份低贱,不敢和夫人争锋,求夫人放过我!”   说完,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洁白的额头血肉模糊,很是触目惊心。   李雪侧眼看顾文昌,发现他果然面露不忍,就连正厅站着伺候的小厮也有几分同情怜悯。   她勾唇一笑,往前走了几步,“珍姨娘的意思是,你未曾谋害鹄儿?也从没想过,靠着让小少爷穿小衣裳而啼哭不止,让小少爷重回你的身边。”   她厉声道,“春柳,请管事把东西呈上来,另外,把姨娘房里伺候的慧儿带上来。”   她早就知道珍姨娘胡搅蛮缠的本事,但她也不屑和对方做什么口舌之争,她是主子,珍姨娘是下人,和她争辩反而有失身份,所以,鹄儿情况一转好,她就派春柳去寻了管事。   这管事是她从李家带来的,曾受过她娘的恩惠,对她忠心耿耿。   管事捧着个盒子进来,“夫人,这是从慧儿房中搜出,还请夫人过目。”   珍姨娘不过是个姨娘,虽然受宠,但身份低微,又是奴婢出身,不能随意出门。她们又是昨日才刚搬到锦州府,人生地不熟的,她不可能打通跑腿小厮去买衣裳,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所以,给顾鹄穿的衣裳,要不就是珍姨娘亲自动手做的,要不就是身边伺候的人做的。   管事很聪颖,直接做了两手准备,一边派人把慧儿捆了,一边搜主仆二人屋子。   珍姨娘见到盒子时已然面露绝望之色,只能寄希望于李雪找不到钥匙,打不开盒子。   哪想到,李雪压根懒得找什么钥匙,吩咐春柳去后院找柴刀,直接劈开了。   箱子里果然是针线布料,李雪拿过顾鹄方才脱下的衣裳和箱子里的作对比,果然发现一丝端倪,不光布料一样,就连缝制手法也和箱子中作废的衣裳一模一样。   大概是慧儿受珍姨娘吩咐做好衣裳后,心虚之下,不敢偷偷把剩下的布料丢出去,便锁在箱子里,藏在柜子衣物底下。   慧儿见事情败露,便拼命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珍姨娘让我做的!”   人证物证俱在,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慧儿虽然是受珍姨娘指使,但到底是参与其中了,所以被打发回顾家,日后只能做些最低等、最脏最累的活计,但好歹李雪给她留了一条命。   而珍姨娘就没那么幸运了,争宠可以,但谋害子嗣却是大忌讳,李雪提出将她发卖了,别说顾文昌,就算顾夫人此刻在这里,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珍姨娘被小厮拖出去,众人也都心惊胆战退下去,第一次发现,少夫人也有这般骇人的雷霆手段。   送走珍姨娘,李雪本打算回房,却惊讶发现,顾文昌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一道进了她的房间。   李雪还以为他是心疼爱妾,要来和她闹,正打起精神准备应对,就听顾文昌道,“夫人,我方才说的,明日设宴道谢,你觉得如何?”   李雪半晌脑子才转过来,她现在是一点也猜不透顾文昌在想些什么了,这么执着的态度,若不是方才救鹄儿的是个小兄弟,她还当顾文昌看上那人了。   李雪方才整治了珍姨娘,暂时也不想把顾文昌得罪得太狠,便应道,“夫君若是真想宴请,合该将隔壁的公子也请来,却是没有只请书童的道理。”   她虽不知道顾文昌打的什么主意,但也能看出来,隔壁的公子不是好欺负的角色,只要把人一道请来,不管他对那小少年有什么企图,总归不会真让他如愿的。   顾文昌自然知道待客之礼,相交本就是平辈相交,哪怕是书童救人,这恩情还是要算到主子身上的,他也是一时心急,光顾着心里头那点小九九,忘了这一茬了。   他道,“对,夫人说的有理,自然该一起请才是。那我去写帖子,夫人备好酒席即可。”   李雪淡淡应下,“好。”   然后就见顾文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再三嘱咐,“荤腥少些,素菜做的精致些。对了,再多备些糕点……”   李雪内心纳闷,请客便请客,顾文昌什么时候操心这些东西了?今日,莫不是撞邪了?   顾文昌嘱咐,似乎又不大放心,改口道,“糕点就不麻烦夫人了,我亲自来准备,其他的就麻烦夫人了。”   说罢,就兴冲冲出去了。   春柳恰好从门外回来,差点撞到顾文昌,连忙跪下请罪,跪了片刻,就听见自家姑娘的声音。   “起来吧,什么事?”   春柳起身回禀,“姑娘,珍雪已经被发卖了,管事按照您的吩咐,没往青楼楚馆卖。”   李雪听了随意点点头,就算作罢了,歇了片刻,开始吩咐春柳,“明日,顾文昌要宴请宾客,你和管事说说,让他看着办就是。只一点,旁的不要紧,吃食要盯着点。”   春柳应下,轻轻掩门出去。   李雪合眼卧在榻上,心中满满都是疲倦。   而同一时刻,顾文昌却是兴致勃勃在屋内奋笔疾书,待写满了整整一页纸,才唤贴身小厮进来。   小厮恭敬接过他手里的纸,就听主子细细吩咐,“你就按照单子采买,记得去最大的糕点铺子买,挑最新鲜的,一样都别漏。”   小厮应下,然后匆匆出门办事去了。   顾文昌这才坐下,双手搭在书桌上,仿佛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又带着股难以言明的惊喜。   他是真的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沈蓁蓁,他原本的未来大嫂,顾长卫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沈家出事,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但他自认自己不像顾长卫那般没脑子,和佳人相比,自然是身家性命更重要。   更何况,在沈蓁蓁眼里,压根没有他顾文昌这一号人,他不过是小时候追在他们身后的跟屁虫,是沈蓁蓁幼年时连玩伴都算不上的人,甚至,因为顾长卫一句话,他连追在二人后头的资格都没有了。   明明他也是沈蓁蓁的表哥,沈蓁蓁却永远只看得见那个顾长卫,只会甜甜的喊顾长卫为表哥。   所以,他压根没去打听能不能救人,反而听从了爹的安排,娶了李雪。   今日甫一见面,沈蓁蓁没认出他,他却一眼就确定那少年就是沈蓁蓁,毕竟,那是他知晓男女之事以来,夜夜入梦的女子。就连先前最受他宠爱的珍姨娘,也不过是因为那一双相似的杏眼和相似的名字而得了他几分宠爱。   珍娘,蓁娘,谁能猜到其中的玄机呢?就连珍姨娘本人,大概都发现不了端倪吧。 第38章 ...   春柳来送请帖时, 覃九寒正在给蓁蓁念信,是覃三寿托人写了寄来的。   他的声音向来带着股冷冽,唯独对着蓁蓁时, 才温柔了几分, 此时念起家书时, 更是眼角眉梢皆软了几分。   “……家中一切皆好,丽娘怀相极好,寻了大夫看过,都说定能母子均安。倒是你与蓁蓁,二人远住锦州府, 不知一切可好?”覃九寒念着念着, 忽然顿了一下, 然后云淡风轻继续念。   “自蓁蓁随你离开, 红豆消沉了些日子,便成日不着家。丽娘去寻,遍寻不着。次日,一花斑豹猫尾随红豆而归。兄惊恐万分, 众人驱赶不成, 又见它似有灵性,只在后院度日, 从不伤人, 便听之任之。十数日后,豹猫诞下三崽……”   “!”蓁蓁睁大眼听着,再次确认, “姐夫是说,红豆和山上的豹猫生了崽崽?!”   覃九寒淡定点头,“似乎是在鹤山庙的时候遇见的,阿兄去问了五止大师,说是素日里见两猫打闹嬉戏过。大概我们走后,红豆回了鹤山庙,然后,豹猫就跟着来了。”   “红豆还抛妻弃子!”蓁蓁感觉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她怀里撒娇的猫儿,忽然成了三只崽崽的爹爹,她成了……祖母??   她使劲摇头,把脑子里的奇怪想法甩掉,勉强接受了覃九寒的说法。   恰在这时,春柳被李雪派来送请帖,她道明来意,便将帖子放在桌上,恭敬退了出去。   见到春柳,蓁蓁才想起清晨的事情,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我不想去,我觉得隔壁的公子似乎很奇怪,眼神有些瘆人。”   覃九寒手抚在请帖上,指尖正好触碰着那个硕大的“顾”字,若有所思,道,“你不想去,便不去。难不成救个人,还要被赖上了不成?”   蓁蓁连连点头,无辜道,“就是,就是,我就是看在小孩的份上才救人的,真要被赖上了,那也太倒霉了。”   覃九寒见蓁蓁用眼角瞟他,似乎在打量他有没有生气,不由有些发怔,他家小姑娘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以最大的善意去对待生活,大抵是没有被真正伤害过,才养得这般天真而良善。   他从前疑惑,沈家也算是小富之家,沈琼后宅也不见得干净,怎么沈夫人会将女儿养得这般天真善良,仿佛从没见过世上的罪恶一般,即便是入狱,即便是被旁人欺侮,也始终保持着纯然的天性。   但是现在,他仿佛能理解沈夫人的想法了,如果见过世上最干净的心,便不忍将它沾染上污秽。   旁人也许会说,这样的性子,迟早会跌跟头的。   但是,他将路上所有的绊脚石全都铲尽,他紧紧牵着自家小姑娘的手,他保证她迈出的每一步之下皆是平坦之地,他为她驱散路上所有艰难险阻,那么,能不能护住她这一份天真?   覃九寒眼中染上笑意,朝蓁蓁道,“对,你只是救人,就算救错人,那也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有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有人忘恩负义、得鱼忘筌。但是,你伸出援手是你的选择,同他人并无干系,只要是顺从你的内心就好。”   蓁蓁嗓子有些发涩,她是真的很难对人见死不救,大抵是天生就是这般的性子,没沾过血的小姑娘,骨子里总是带着天真和不防备。   她抿抿唇,抬头看向覃九寒的眼睛,“那我要是给你惹麻烦了怎么办?”   她的模样,仿佛真的很苦恼这一点,覃九寒失笑,和她约法三章,“这样好不好?日后遇到类似的事,你就来问我,若是能救,你便救。如果我不在,你就估摸一下,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好人且不会伤害你,你就救。若是坏人,便不救。若是不好不坏,或是没坏的丧尽天良,你就救,然后立刻逃走,来找我,好不好?”   他把每个可能性都预设了一遍,然后细致给出了解决方案。   蓁蓁听得两眼发亮,圆圆的杏眼眨啊眨,长翘卷曲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满心满眼都是崇拜,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嗯!嗯!我都听你的!”   覃九寒拍拍他家小姑娘的脑袋,“等会儿,你和阿淮出去吃吧。路上小心些,别走远。近来,锦州府里安宁了不少,但也别太大意。吃了饭别瞎逛,去李大娘家待会儿,我来接你们。”   蓁蓁乖乖点头,转身出去找阿淮。   覃九寒目送她离开,然后收回视线,方才还透着温柔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淡,随手将桌上的请帖拿起。   送蓁蓁和阿淮离开后,覃九寒收拾收拾,便穿过篱笆小门来到另一侧。   他刚一过来,就有小厮上来迎他,“公子。”   覃九寒冷冷淡淡回了个“嗯”字,便一言不发往前走。   小厮尾随在后,偷偷抬头打量覃九寒,然后小心翼翼询问,“公子,阿宝小哥可是迟一些来?那我等会儿派人在这儿迎一迎?”   覃九寒面无表情扫过去,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眼,却仿佛重如千钧,一下子压得小厮将接下去的话咽了回去,再不敢开口提及。   两人行至大厅。   等候已久的顾文昌听到声音,倏然起身,露出温文尔雅的笑,然后,就见进来的只有覃九寒一人,那笑就挂不住了,显得有些僵硬可笑。   顾文昌表情僵了片刻,然后敛了神色,又恢复方才温和的模样。   他往前几步,朝覃九寒拱手,“覃公子,前日家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覃公子御下有方,阿宝小哥也纯性至善,救了我儿一命,在下在这儿给您道谢了。”   覃九寒淡道,“不用客气,顺手为之罢了。”   顾文昌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客气话也说了,道谢也道了,这才试探道,“阿宝小哥没来吗?我原打算让内人抱着鹄儿亲自道谢的,毕竟,若是没有阿宝,鹄儿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该当面致谢才是。”   原来当来不是这么打算的,莫说把李雪和鹄儿请来,就连覃九寒他也不想请,他巴不得只有他和沈蓁蓁二人独处。   覃九寒打量了片刻,发现顾文昌虽然试图掩饰,但眼神中那股狂热还是隐隐流露出来,甚至连手都有些微的颤抖。   他蓦地开口,“阿宝和阿淮去李大娘家逗孩子去了,她说昨日便约好了。所以,今日我一人前来赴宴,顾公子不会介意吧?”   他眼神透着股温柔,言语中也流露出一丝纵容和宠溺,似乎拿阿宝很没办法。   顾文昌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自然能看出覃九寒亲昵的态度,谁家主子对书童会是这般态度,那语气,甚至带着点不自知的炫耀了。   看到顾文昌不自觉的捏紧拳头,覃九寒心下了然,不管这个顾文昌和那个顾家有无关系,至少能肯定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又是觊觎着他家小姑娘的人。   刺激了对方一番,覃九寒就不打算开口了,顾文昌似乎也已经接受了沈蓁蓁不会来的事实,不免有些心灰意懒。   小厮引两人行至酒席处。   菜品已在桌上摆好,能看得出备席之人花了很多心思,从选菜到摆盘,都透露出精致二字。   但另覃九寒蹙眉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桌上几碟子的糕点糖果,看似随意摆着,仔细一瞧,就能发现,糕点皆摆在一侧。   而按原本的坐席,顾文昌是主,自然居上位。他是客,身份又较阿宝高些,居右。而阿宝自然居左,那些糕点好巧不巧的,居然全在左边。   这种待客之道,他是从未见过的,摆明了那些糕点,全是为了蓁蓁一人准备的。   这般不着痕迹却费力的献殷勤,若不是对蓁蓁的习惯了如指掌,如何能献得这般恰到好处?   只是,如果顾文昌对蓁蓁如此熟悉,那为何蓁蓁似乎从没提及,还说觉得隔壁的公子很奇怪,明明不认识,却还盯着她?   等覃九寒抬眼,顾文昌似乎已经收拾好情绪,热络招待起他来。   两人都饮了几杯酒,顾文昌忽然招来小厮,当着众人的面吩咐,“厨房还备了些糕点,等会儿包好让覃公子一道带回去。”   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啊?这是在嘲讽覃公子吃不了兜着走吗?哪有让客人把剩菜剩饭带回去的?   他这么一跪,倒是把顾文昌给跪清醒了,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又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只好委婉解释,“我方才有些晕了脑子,冒犯了。”   覃九寒端起酒盏抿了一口,似乎不太介意方才的事,“冒犯算不上,顾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阿宝素日的确爱糕点。只是……大概是人长大了,喜欢的东西也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来那些糕点都厌了。带回去也是浪费,倒不如顾公子留着自己慢慢享用。”   他话中带话,话里话外好几层意思,每一层都如刀子一般,死死扎在顾文昌的心上。   他和沈蓁蓁的羁绊,说到底只有幼时那些年,再后来就是他单方面的追逐。   所有的讯息,沈蓁蓁的习性,沈蓁蓁的爱好,沈蓁蓁喜欢的,沈蓁蓁不喜欢的,皆是从顾长卫那想方设法得知。   可是,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告诉他,以前的东西,沈蓁蓁都厌了。   他精心准备的东西,在现在的沈蓁蓁眼中,一文不值。   从前,沈蓁蓁眼中没有他。日后,沈蓁蓁的眼中依然不会有他。   从前,是顾长卫;现在,是覃九寒。   大概自作多情都会慢慢变为一种执念,变为一种魔怔,臆想出我为爱付出了多少,其实,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第39章 (6.25二更) ...   覃九寒来李家接人的时候, 蓁蓁正抱着孩子在院里哄。   方才还哭得声嘶力竭的宝宝,到了她怀里,就光顾着笑了, 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流, 恰好落在蓁蓁的肩上。   李大娘急忙上来, 有些不好意思,“阿宝,你把春生给大娘吧,去里头换件衣裳。”   蓁蓁笑眯眯,还朝上颠了颠, 逗得小小的春生嘻嘻直笑, “没事, 我们小春生一点儿也不脏, 是不是啊,春生?”   阿淮托腮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一见覃九寒进来,就起身兴师问罪, “你怎么才来啊?那个肥崽子一直黏着阿宝哥哥。”   阿淮带着些孩子气的话, 逗得李大娘哈哈大笑,就连肥崽子小春生也露出一个天真的“无齿”笑容。   覃九寒上前几步, 朝李大娘拱了拱手道, “多谢大娘照顾阿宝和阿淮。”   李大娘连忙应他,“没,没, 我还要多谢阿宝照看我家春生呢。”   说罢,朝肥嘟嘟的春生伸手,“来,奶奶抱,阿宝哥哥要回家咯。”   蓁蓁将孩子缓缓放入李大娘的怀中,见李大娘抱稳才松开手,她弯腰和小春生道别,“春生,乖乖的,哥哥回家咯。下回给你带礼物。”   李大娘听了直摆手,道,“别别,你不是送了个荷包了,小孩子家家的,送什么礼物。送了也是糟践东西。你的钱,还是存起来好,日后也好娶媳妇儿,到时候也生个宝宝。你这么讨孩子喜欢,日后孩子肯定和你亲。”   蓁蓁笑盈盈的,两腮酒窝若隐若现,乖巧道,“没事,我不会胡乱花钱的,我的钱,公子都给我存着的。”   这倒是真话,家中银钱基本都是覃九寒打理,她用钱的机会很少,吃的用的,覃九寒都会提前备好。虽然也每月给她不少零花钱,但是都花不完就是了。   和李大娘道完别,三人就出了李家院子,朝书香巷走去。   到家后,恰恰是申时,按照阿淮的作息,便是该睡午觉的时辰了。   阿淮可自觉地回了房间,抱着小枕头呼呼大睡,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阿宝哥哥说了,小孩子睡不够的话,就会长不高。   他一定要比覃九寒还高!   目送阿淮回房的蓁蓁,正打算继续送覃九寒回房念书,却发现他坐下了,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蓁蓁仰脸看他,小眼神带着点疑惑,“怎么了?”   覃九寒理了理思绪,然后风轻云淡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方才在外面没遇见什么事吧?”   “没。”蓁蓁乖乖摇头,“我听你的,吃完饭,就去李大娘家了。”   覃九寒又开始面不改色忽悠人,“的确如你所说,隔壁顾公子很奇怪。他……他似乎有些特殊的嗜好。”   蓁蓁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就托腮继续听,“怎么了?”   覃九寒语气淡淡的,然后眼也不眨抹黑情敌,“他大概有断袖之癖!”   “!”蓁蓁怔住了,半晌才哆哆嗦嗦道,“他不会是……不会是……”   覃九寒正等着她的下半句,打算安慰一番。   结果,蓁蓁冒出来一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覃九寒扶额,世人皆知,龙阳之好都是找柔美清秀的少年,哪里会有人打他的主意。   蓁蓁开始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分析了,“我就说,我分明没见过他,他却老是盯着我看,还非要请我吃饭,一定是知道我是你的书童!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你有没有被欺负?!”   覃九寒继续扶额,就听蓁蓁又道,“那隔壁的夫人也太可怜了!应该要和离才对啊!”   覃九寒正打算打断她的话,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让蓁蓁躲着顾文昌些,至于对方是看上他,还是看上蓁蓁,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默认了蓁蓁方才的推测,道,“所以,日后你躲着些他。明日,我找李大爷请人把篱笆小门封了,日后出入就从后侧的角门。”   蓁蓁认认真真点头,语气中带着点严肃和担忧,“以后,我们不要和隔壁打交道了。厨房在他们那边,你以后也不要过去了。等李大娘明日来,咱们雇她每日给咱们送饭。”   “一直到府试,你都不许再出门了!”   蓁蓁拍板决定,第一次这么果决。   覃九寒忍住笑意,也一脸正色应道,“好,都听蓁蓁的。”   不管顾文昌有什么企图,连人影都见不着,注定所有的主意都会落空。   更何况,眼下更重要的是,隔绝开顾文昌和蓁蓁。顾文昌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那个大哥,蓁蓁的青梅竹马,顾长卫。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这边闭门不出,顾文昌也无计可施,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焦急。   很快便到了府试的日子。   因着梁朝的府试和前朝不同,向来不允考生自备文具被褥,为了防止舞弊,所有的纸笔、被褥、水和食物,皆由考场提供,甚至连如厕也在考间内进行,不得外出。   又因去岁锦州府出了舞弊一案,执行就更为严格,除了考引外,考生不得携带任何物件进入考场。   为了震慑众人,甚至早早将锦州府不远处的兵丁调派过来,在城外待命,一旦出了舞弊案件,不用上报朝廷,直接由崔小将军带人抄家。   这么一来,雷霆手段之下,敢冒险舞弊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覃九寒选择今年参加的缘由。   府试一般在四月左右举行,但大概是因着去岁那一桩舞弊案,今年的府试推迟到了五月初。   五月初,已经有了些微的热意,即便是清晨,排队的考生们也都微微出了些汗。   卯时刚过一刻,一声锣鼓敲响,贡院大门敞开,众多考生便开始入场。   覃九寒上辈子参加过府试,自然知道诀窍,天还蒙蒙亮,就踏着夜色出了门,所以早早占了前排的位置。   他排在前排,身上也无其他东西,负责搜身的官兵搜查一番,很快将他放入考场。   他进了考场后,按照考引找到自己的考间,施施然坐下,左右打量了一番。   位置还算不错,既不是阴冷的边角旮旯,也不是正好太阳直射的地方。左右两个考间上挂了牌子,分别写着。   “邱田县人士,聂凌。”   “建德县人士,程垚。”   很快,他左右考间的考生也进来了,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也不差。   聂凌性子活泼些,也不怕覃九寒淡漠的表情,乐呵呵拱手打招呼,“覃兄,程兄。”   程垚略有些沉闷,只低头低低应了一句,拱拱手便进了号舍。   聂凌也不介意,还继续和覃九寒套近乎,“覃兄也不是锦州府人士,这回来赴考,可是租了宅子?我和我那书童都没甚经验,竟是住的客栈,可花了我不少银钱。”   他似乎是个话痨,旁人不答话也能自顾自说上半天,直到考官过来巡视,聂凌才意犹未尽回了号舍 。   他一走,覃九寒便觉得清静了不少,他现在的脾性同前世相比,好了不少。   以前若是有这么个不会看眼色的人追着他说话,早一眼冷冷看过去了。现在则温和了许多,虽然仍旧不爱搭理人,但至少不会摆到明面上了,冷淡冷漠全渗在骨子里。   过了半个时辰,入场的考生渐渐变少了,考间也几乎都坐满了。   考官看了看天色,旁边人附耳过来道时间到了,知府便扬声道,“敲闭门锣。”   “咣”的一声锣响,贡院大门随之关上,几百官兵将贡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莫说舞弊之人,就连一只飞虫也进不去。   号舍内的考生逐个收到分发的考卷,以及考场统一提供的纸笔和墨砚,和一床略薄的被褥。   覃九寒拿到卷子,并不急着动笔,而是先把整张卷子通篇粗读了一遍。然后,卷起袖子,开始加清水磨墨。   考场提供的墨块质地有些粗糙,浸了水也不易推开,他一边研墨,一边整理基本的思绪。   等到砚台中的墨汁足够多了,他得基本思路也已经理清楚了。   铺开备用的宣纸,覃九寒悬腕开始作答。   第一场是帖经,更多是考察考生的记诵能力,但科举向来有规定,作答时不能污卷,否则作废卷处理。   所以,就这一场而言,考察的知识又细又偏,但对考生的性情是很大的考验。   手一抖或是心中有所怀疑,笔下落了墨点,那么就功亏一篑了。   好在覃九寒不是那种怕事软弱的性子,很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又准备得极为充分,因此下笔又快又准,除了中间来人送水送饭食,通篇下来没有一丝迟疑。   日落至黄昏时,他便摇铃交卷,随后也不去回忆方才的试题,而是闭眼小憩,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考试。   第二场是杂文,考察的是辞章,或者说考察的是考生的藻饰是否华丽或是清丽。杂文对覃九寒而言,算是弱项,他一向不精于此道,也不曾费力钻研过,只能图个中等即可。   他虽是这般打算的,但考运却很不错。以往府试皆在四月,今年却推迟到了五月,天气炎热不说,贡院内又气闷,还多蚊虫。   不少考生昨日还精神尚好,昨夜却是一夜未睡,今日的状态便有些不对劲了。有十数个体弱年老的考生,甚至没能起身作答,被巡考派人送出了贡院。   因此,这一场下来,覃九寒虽觉得自己作答十分一般,但能撑到交卷只占了十分之九,其中又不遑那些晕头转向随意作答的考生。他原先的中等的作答,也艰难踏入了上等的行列。   第三场策论,考察的是考生的政见时务,这对其他考生来说是最难的一场,对他而言,却是再容易不过。旁的考生,即便是家中有为官之人,也不过是对时务有个大概的见解,更别说那些从未接触过为官之道的。   但覃九寒不同,他上辈子权倾朝野十几年,梁帝甚至连折子都交给他批阅,考卷上的题目,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因怕旁人看出端倪,覃九寒还特意修改了部分作答,让他整篇文章有些微的漏洞,虽然能让考官一眼看出来,这个考生对官场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是不了解的,但是通篇读下来,瑕不掩瑜,比其他考生天花乱坠的作答好上不少。   府试共考三场,策论卷子一收,考官大人亲自封卷袋,然后封了三日的贡院大门大开,考生皆鱼贯而出。   在门口等候许久的蓁蓁,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出了覃九寒。   连考三日,既要搜索枯肠作答试卷,又夜夜不得好眠,入口的又是干硬的干粮,考生大多是踉跄而出,面色蜡黄,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一般。   而覃九寒却与旁人不同,他重生后便嫌弃自己体弱,日日清晨一套拳,这习惯坚持了一年多,早把身子骨里那点孱弱都散尽了,虽然看着并不壮硕,实际上并不像普通书生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面色还算正常的覃九寒在一堆面色蜡黄的考生中,不可谓不显眼。   蓁蓁一捕捉到覃九寒的身影,便笑盈盈朝他挥手,脸颊上两个盈盈梨涡,又甜又软。   覃九寒见了心情颇好,难得露了个笑,正要往前去,就感觉肩头似乎有人要来拍,他一躲,那人便拍了个空。   聂凌见覃九寒躲开了,也不尴尬,还上赶着搭话,“嘿嘿,覃兄身体不错,你看看我们,三日熬下来,都成了猴儿了。覃兄你还这般精神,为兄佩服!”   覃九寒没回话,他身旁沉默的程垚难得开了尊口,“聂兄,承认自个儿是猴,你还真是极有自知之明。”   他是个闷葫芦,偏偏聂凌是个上下乱窜的猴儿,两人入场的时候便排在前后,被聂凌骚扰了一路。哪晓得入了考场,两人的号舍恰好中间只隔了个覃九寒,又被聂凌黏上了。   入场和出场,他就没有一刻安生过,泥做的人也要发脾气了。   聂凌嘿嘿一笑,也不介意对方的讽刺,还乐呵呵朝他的书童阿圆招手,“阿圆!阿圆!你少爷在这儿!”   自家少爷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沉稳,阿圆颇觉丢人,恨不得上马车直接走人,又碍于身份,只好敷衍摆了摆手做回应。   他动作敷衍,表情也有些敷衍,和旁边笑盈盈的蓁蓁一比,对比就实在很鲜明了。   聂凌忍不住羡慕道,“覃兄,还是你的书童好,模样好看,还活泼。我家阿圆对我真是太冷淡!” 第40章 ...   覃九寒走近, 蓁蓁便迎上去,观他起色不错,松了口气, 将泡了许久已经放凉的参茶递过去。   聂凌想凑过来看, 却被阿圆拉到一旁, 拿了个牛皮水囊递过去,“公子,你想喝水,我这儿有!”   你别去馋别人的!贼丢人!   蓁蓁见旁边还站了个书生,方才和覃九寒一道出来的, 他的书童却没这般机灵, 只备了些吃食, 却无凉汤。她又倒了一杯参茶递过去。   程垚接了参茶, 又态度诚恳道了谢,才仰头将参茶喝完。   参茶本就是培元固本之物,对他们这种熬了三日的考生而言,再适合不过。茶甫一入喉, 整个人都仿佛精神了些。   蓁蓁不过是顺手为之, 程垚却是实打实记在心里了,觉得覃九寒不失为一个可结交的君子, 连身边的书童都这般赤子之心。   到底是刚熬了三日, 聂凌虽看着活蹦乱跳,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和阿圆开完玩笑,就有些乏力了, 阿圆连忙扶着聂凌上马车离去。   领走前,聂凌还不忘乐呵呵和他们约定,“覃兄!程兄!张榜日,我们再会!”   他一走,程垚便也急着告辞,赶着回客栈歇一歇。   送走二人,蓁蓁才有些担心看向覃九寒,问道,“你没事吧?累不累?饿不饿?我给带了糍粑,要不要吃一个填填肚子?”   她每问一句,便眉头皱紧一分,仿佛真的是担心坏了。   覃九寒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没事,别担心。倒是有些饿了,你拿一个我尝尝。”   蓁蓁这才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掀开,露出满满当当的食物,甜的、酸的、辣的、咸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覃九寒见她掌心勒出印子,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想把篮子接过来,却被蓁蓁躲开了。   “不许动!我来拿!你快点拿一个糍粑走!”   覃九寒才迟疑片刻,正犹豫要不要坚持接过篮子,就被蓁蓁软软的撒娇给击败了。   “你快一点喏,这样提着很累!你快一点,我们就可以早一点回家。”   覃九寒只好赶忙拾了个糍粑,囫囵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然后不顾蓁蓁的反对,接过篮子自己拎在手里。   两人一道往书香巷走,又顺路从李大娘家接了阿淮,三人一道回了书香巷的宅子。   *   这回府试推迟了一月之久,为了避免考生错过院试,圣上怪罪,知府便下了死命令,三日内一定要揭榜,公布所有上榜考生的名单。   贡院内,众多阅卷官正在彻夜批阅此次府试的卷子。梁朝的阅卷制度,采取的是封名流动制,即为了最大程度避免舞弊,知府当众封卷后,会由专人进行誊写,誊写过程中不得有任何记号。誊写后的卷子,才是阅卷官批阅的卷子,并且为了杜绝阅卷官动手脚的可能,每位阅卷官只批阅一道题目。   这么一来,每七八位考官都只负责一题,批阅的时候,好坏便十分显眼了。   秋黎是锦州府府学学正,素日里授课的科目便是策论。他批阅到一分卷子时,忽然惊讶“咦”了一声,然后又埋头细细研读起来,片刻后,抬手招呼同僚,“陈老,刘老,你们过来看!这篇策论做得如何?”   他们策论这一科目,向来是最不起眼的科目,因着每次阅卷过后,前三甲的考卷皆要张贴,帖经、杂文两科皆有好文,引得众人交口称赞,唯独策论这一科,连着三年也不一定能出一篇佳作。   时间久了,就连府学里头的学子也不愿花心思在策论上了,写出来的文章,皆是千篇一律,说出来的举措,皆是文不对题,毫无实际价值。   就如同今日,他们批阅了近百篇文章了,还是第一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被秋黎特意拣出来的这一份卷子,分析政史实务有的放矢又一针见血,通篇下来没有半句废话,最末针对试题中提出的问题所提的解决举措,虽然有些地方过于天真,真正实施起来存在困难,但瑕不掩瑜,这依旧是篇极其亮眼的文章。   陈老一边细细研读,一边忍不住摸着胡子,满口称赞,“不错!的确不错!这篇策论做的好,没有丝毫匠气!该列为上等,不,该列为策论这一科的头名才是!”   他是府学的教授,从九品,比起在场其他人,他的话可以说是很有分量了。   秋黎也满意摸了摸胡子,这篇策论是他发掘的,真要论起来,这功劳也是要算他一份的。更何况,若是能借着这一次的事情,一改学子不重策论只重帖经和杂文的风气,这也算是国之幸事了。   毕竟,朝中早有官员抱怨,说新进的进士个个文采斐然,作文时摛翰振藻,但真把实务交到他们手里,却个个只知纸上谈兵。   要知道,梁朝会试选出的近百名进士,极少数才有机会入翰林,更多的都是外放做地方官。这么一来,把一堆只知道背诵做文章的文人放到地方为官,闹出的笑话实在不少,甚至有不少初入官场的地方官被副手架空权力。   秋黎才开口,陈老便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了。   陈老是府学教授,自然也深谋远虑,早看到了学子不重策论的后果,便耐着性子将这份卷子放到一旁,继续彻夜批卷。   一连熬了两日,策论间的卷子总算全部阅完了,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围在一起商议。   “陈老,咱们这次总算是有一份拿得出手的了。只是,二三两名,我们却是勉勉强强挑出了两篇。”   陈老接过三份卷子打量了一遍,果然最上面的那份卷子便是秋黎拣出来的那一份,也是众位阅卷官推举出的头名。   他朝众人点点头,便携三份卷子往知府的办公处去。   因着知府是一府只长,阅卷的结果皆要由知府评阅过,尤其是每一科目的头三名,更是由知府亲自过目了才行。三科头三名中,根据每科前三名的所有科目状况,来判定本次府试的头三名。   陈老一进去,就见另两科的阅卷官已经在那候着了,见他进来,便笑着招呼,“陈老来了?还是往常一般,勉勉强强选出三篇?”   面对同僚的嘲笑,陈老但笑不语,也不开口反驳,只是将三份卷子奉给知府,“大人,这是策论一科的三甲,还请大人过目。”   知府尊陈老年纪大,便将卷子拿起来看,虽然知道策论一科向来没甚么好文,但还是要一视同仁对待,不好厚此薄彼。   众人正等着看笑话,却见知府惊讶“咦”了一句,然后句句斟酌,慢慢研读了起来。   正当众人好奇之时,知府大人抚掌大笑,连声赞道,“好文,好文!不愧是头名!”   众人好奇得抓心挠肝,十分想知道那篇所谓的头名策论到底写了些什么,能得知府大人这般青睐。   知府抚掌大笑过后,便将卷子交由另两位阅卷官,“你们看看,这一回,两位大人可略输陈老一筹了。”   两位阅卷官看完手中这篇策论,也输的心服口服,科举三科本就有相通之处,更何况他们这种府学中做学正的,虽没有参与策论的评阅,但一眼便能分出高下。   方才嘲讽陈老的官员有些汗颜,抹了把汗。   知府大人生性豁达,见两位评阅官皆不说话了,也不将三科批阅官的争锋看在眼里,反而当即拍板,“既然二位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异议,那策论一科的头名就定了这位考生如何?”   三人自然应好。   三科前三甲皆已定次位,三位大人又将三甲之后的名单递交过来,为了最大程度的防止舞弊,上面全无户籍名姓,皆以考间号做代号。   知府研读三科名单,再同陈老等三人商议,足足大半日的功夫,终于决出所有上榜考生。   此时,陈老凑近看了一眼三甲考间号,正觉有些熟悉,就听同僚连声恭贺,“陈老大喜,这回这案首却是策论头名,我等拜服。”   知府也才发现,他琢磨了半天,点出的案首,竟与方才策论的作者为同一人。   “这倒是奇了。我原打算让他的名次略高一些,没想到连案首也被他一举夺得了!”   另两科的官员拱了拱手,“知府大人不必担忧,我等心服口服。这名考生策论做的极好,另两科也被列为上等,杂文一科虽略差些,但文风稳正,他做这案首,我们别无他异。”   府试的入榜名单就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定下。   三日的时间转瞬而过,很快便到了揭榜的日子。   府试不同于县试,府试上榜便是真正的童生了,虽还未踏入官员之列,但离秀才只有一步之遥,因此,众考生皆重面子,不再和县试一般亲自去等榜了。   考生不去等榜,自然衍生出了一个产业,喊榜。每当贴榜处开始唱榜,这些喊榜人便凭借早先收集到的信息,大街小巷的跑,亲自到上榜考生家道贺喊榜,绝大多数时间皆能得好些赏钱。   揭榜的同一时刻,覃九寒正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摆满菜的桌子,金榜蹄名(红烧蹄髈)、状元及第粥、粽子糖,还有沈蓁蓁正在往外端的蒸的冒热气的肉粽。   蓁蓁将剥好的粽子推过去,吹了吹方才烫的有些发红的指尖。   覃九寒有些心疼,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娇嫩的指尖有些发红,他低头轻轻吹了吹,“拿清水冲了吗?”   蓁蓁有些尴尬,她现在依旧是男装打扮,覃九寒不介意,她却是被旁边的阿淮看得有些心虚。   “嗯!”蓁蓁顺势收回手,道,“你快点吃吧,等会儿喊榜的人就来了。”   覃九寒垂首咬了一口,然后失笑道,“你就对我这般有信心?说不定咱们过几日就得打道回府了呢。”   蓁蓁笑盈盈道,“我觉得你肯定行!”说罢,转向阿淮,“对吧,阿淮!”   阿淮不情不愿也跟着应和,“嗯,覃家哥哥虽比我爹爹差些,但和其他人想比,还算是不错的!”   覃九寒闻言有些想发笑,比他爹爹差些?做文章确实比不过百年儒学世家出身的白仁水,但要知道,前世的白仁水可是视他为心腹大患,甚至在他手里栽了好几回。   不过,覃九寒也懒得同有恋父情结的的小崽子唇枪舌战,接过蓁蓁递过来的状元及第粥开始喝。   蓁蓁一大早便起来,虽不是她亲手做的,但也是她费了好大劲儿才买齐的,粽子也是亲手蒸的。   有人对他这般用心,还是不带任何目的的,自然不能辜负自家小姑娘的一番心意。   他这厢刚吃完朝食,宅子的大门就被敲得震天响。   隔壁顾家的小厮急忙脸上挂笑过去迎,心下道,咱这宅子就我们公子考试,必是我们公子中了!!   院中跟着一道紧张的,还有故作镇定的顾文昌。倒是李雪坐在一旁,心内十分淡定。   这主仆二人大概都忘了,这宅子里住的考生可不止顾文昌一人,谁考上还不一定呢! 第41章 ...   小厮脸上挂笑进来, 喊榜之人还未等他开口,便喜气洋洋扬声高喊,“小的来报喜咯!”   “浮山县覃公子!府试案首!恭喜恭喜!”   他话甫一出口, 小厮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嘴角抽搐了几下。   喊榜之人有些纳闷, 这分明是大喜事,怎么这家小厮这般没眼力见儿?就这样的,还来迎榜?   他心下纳闷,但面上倒不露声色,他算是跑得快的, 后头还有同行过来抢活呢!在其他人过来喊榜前, 这赏钱却是一定要揣进兜的, 不然, 岂不是白跑一趟。   于是,他理了理两袖,然后在院内张望几眼,走向顾文昌, 拱手道, “恭喜覃公子喜得锦州府案首之位!”   顾文昌气得脸色发白,恨不得甩袖而去, 却心内还存一丝幻想, 即便这案首被覃九寒夺了,童生之位,他总该有的罢!   喊榜之人这下更郁闷了, 他也没想过自己找错人,只是心中甚是不解,头一回来报喜却被甩脸色的。这还真是稀奇!   李雪强忍笑意提点他,“你说的这位覃公子,可是我们隔壁那位覃九寒覃公子?”   喊榜之人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有些汗颜,道,“是是,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夫人见谅。”   说罢,他就讪讪去敲篱笆小门,见有人出来,当即扬声喊,“可是覃家公子的书童?你家少爷乃此次府试案首!”   蓁蓁上前几步,开门将人迎进来,没急着追问,先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口中讨喜道谢,“麻烦小哥前来报喜,同喜同喜。”   喊榜之人连喊三次,总算是将赏钱拿到手了,在手中颠一颠,便晓得这家出手颇为大方,当即态度更加殷勤了,对着覃九寒时,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连说了十几遍吉祥话。   覃九寒不喜溜须拍马之人,但也晓得这不过是他们的活计,又兼蓁蓁笑盈盈站在一旁,腮颊两个酒窝盈盈动人心,便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喊榜之人吉祥话说罢,蓁蓁便跟着送他出去。   见了宅院中的顾家一行人,便朝抱着顾鹄的李雪拱拱手,“夫人。”   李雪对蓁蓁很有好感,连忙笑着恭喜她,“阿宝小哥。你家公子真是文曲星转世,没曾想,这府试案首竟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还当真是巧。”   蓁蓁喜上眉梢,但也晓得隔壁公子也参加了府试,便敛了几分笑意,道,“夫人说笑了,阿宝也祝公子登科及第。”   说罢,便回身往回走。   蓁蓁一走,顾文昌的脸色更差了几分,吓得院内小厮皆不敢抬头了,垂着头彼此使眼色。   要不你去外头看看榜?   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院中一片沉寂,和隔壁的欢声笑语对比鲜明,李雪恨不得仰天大笑一番,心下痛快极了。   按理说,顾文昌若是府试未中,婆婆定会指责她没伺候好丈夫,说不定又会将身边貌美娇嫩的丫鬟往他们房里塞,但她眼下顾不上琢磨那些,或者说,也不愿去琢磨那些。   眼看着巳时将过,却无人前来喊榜道喜,大伙儿虽然不敢言明,却也心中都有成算,顾文昌这一次府试,恐怕是名落孙山了。   因着锦州府案首住在隔壁,不少邻居上门前来道喜,也算是沾沾喜气。   院中便熙熙攘攘挤了好些看热闹的邻里,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开口皆是吉祥话,直把覃九寒夸得成了文曲星下凡一般。   顾文昌本就等了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又见妻子李雪见隔壁人少,特意派了身边婢女过去搭把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袖而去。   李雪见顾文昌一走,心道,这岂不是更好了?   当即招来春柳,“你去取一套文房四宝来,赠与覃公子。顺便问问阿宝小哥,覃公子可有用过未丢的毛笔,替鹄儿求一支来。”   春柳福身应下。   李雪摸摸顾鹄柔软的胎发,心道,你可别学你那爹爹,做个乖孩子才是,也不枉费我一番心思抚养你成人了。   顾家这厢因为顾文昌未上榜而气氛低迷,而一道篱笆之外却是人声鼎沸。   因着书香巷常出案首,邻里皆是恭贺习惯了的,吉祥话信手拈来。   李大娘得了这好消息,也带着儿媳过来帮忙,连着夏莲、春柳二婢,才算是将院中道喜之人皆迎送出门。   送走邻里,知府大人的小厮便送了请帖上门,道,三日后,知府大人于后宅设宴,宴请此次上榜考生,既有恭贺之意,又算作认一认门生。   一府之长相邀,覃九寒自然应下,给了赏钱,那小厮便笑着告辞。   覃九寒携请帖回屋,就见李大娘和春柳夏莲正在同蓁蓁告辞,等蓁蓁将毛笔砚台等旧物赠与她们之后,三人才喜气洋洋道别离开。   蓁蓁一见覃九寒进来,便言笑晏晏同他商量,“你这回中了案首,姐姐姐夫知道了必然欣喜,不若你今日将信写好,咱们明日便去寻人寄信如何?”   覃九寒自是没什么意见,便回桌前,悬腕写家书。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报喜比报忧容易得多,很快便写好信。   蓁蓁过来,将信平铺在窗边,用砚台压着防止被风带跑,就任由家书在那晾着了。   她喜上眉梢,素日里圆圆杏眼,弯成娇艳桃花瓣儿,眼角微微沁着股粉红,嘴角向上翘着,瞧着模样便极讨喜。   覃九寒瞧着心下几分微动,上前几步,握着蓁蓁的手道,“下月初便是院试,若是院试也中了,便要去湖广行省。到那时,便试着联络联络阿淮的父母如何?”   蓁蓁自然没什么意见,乖觉点头,“嗯!”   覃九寒继续道,“明日送完信,带你去吃茯苓糕如何?”   蓁蓁继续乖乖点头,“嗯!”   “顺带去买些芸豆卷如何?”   蓁蓁继续应,“嗯!”   覃九寒捏捏握在手中的柔夷,觉得自己小姑娘果然哪里都很软,然后忽然噙笑道,“那我给阿兄嫂嫂说,让他们给我们定亲如何?”   “嗯!……嗯?”蓁蓁略懵,怎么话题一下子就变了?   覃九寒继续噙笑道,“乖,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方才在信里写好了,让嫂嫂得空时将庚帖交换一下。你的生辰是何时?”   这个时候,娇养了个童养媳的好处便凸显了。旁人家交换庚帖还得送礼上门,他们家倒是极便利,左手换右手就成了。   蓁蓁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有些面红耳赤,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   覃九寒失笑,伸手去揉她的脑袋,“别害羞么,你不想同我定亲?我既说过等,便不会逼你……”   他话未说完,蓁蓁便瓮声瓮气道,脑袋垂在那,“也不是不想,就是……就是娘亲说我还太小了。”   她的声音本来就又骄又软,仿佛唇齿间含了甜蜜一般,沁人肺腑。   覃九寒面上温柔了几分,含笑道,“定亲而已,我只不过想要个名分呐。”   蓁蓁被男人的厚脸皮惊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就见覃九寒似笑非笑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回答。   “那、等我长大,才能成亲……”蓁蓁踌躇道。   ( ?° ?? ?°)?棠( ?° ?? ( o???? ·? o?????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然后就见覃九寒眼若灿星般笑了,眼角眉梢皆软了几分,郑重道,“嗯!都听你的。”   这是他放在掌心疼爱的小姑娘,若不是太多人觊觎,让他有了危机感,想把人攥在手里,何必要这般着急逼着小姑娘给答复。   所以,他哪里舍得呢,哪里舍得随随便便便将人娶做新妇。   虽说交换庚帖定亲,与他们的情况而言,无需那般繁琐,但他依旧在信中和嫂子道,纳吉、纳征、请期一样也不能少。   日后也是一样,虽说笑谈蓁蓁是他的童养媳,但他哪里肯委屈蓁蓁。   成婚之日,凤冠霞帔、红妆千里,决计不会委屈了他家小姑娘就是了。   *   很快便是三日后,知府大人在后宅设宴。   因为怕宴上众人饮酒失态,覃九寒便不打算让蓁蓁一同前往,又怕顾文昌前来攀扯,便特意叫了李大娘过来陪。   他一人独往,刚至知府大门前,便见门口两书生立于门下。   “覃兄!覃兄!”聂凌一见覃九寒便摆手打招呼,动静之大,引得众人侧目。   “覃兄。”程垚也点头示意,但他比聂凌沉稳多了,并不像聂凌那般跳脱。   覃九寒走近二人,聂凌就上来了,笑道,“嘿嘿,我昨日方才知道,原来咱们这次院试案首,正是覃兄!”   程垚也道,“覃兄虽年少,但文采斐然。前三甲的大作,我皆已拜读,我虚长几岁,却是做不出那样的文章。实在汗颜!”   覃九寒对程垚观感不错,为人诚恳稳重,不似聂凌那般跳脱,不失为可以结交之人,便摇头道,“程兄过誉了。若比文采,我不一定胜过旁人。大抵是运道好,文章恰好入了评阅官的眼。”   他们三人这厢交谈甚欢,旁边却是传来了一声嗤笑声,然后便是一个倨傲的声音。   “啧,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可不是恰好走了狗屎运么!”   文人相轻,自古以来便是这般。尤其是这一回锦州府的案首竟被外乡人夺走,这对锦州府府学而言,可谓是奇耻大辱了。   因此,同样中了童生的刘冲见着传说中,碾压一众府学考生一举夺魁的案首,便按捺不住了,率先嘲讽开口。 第42章 ...   听到恶意满满的嘲讽, 覃九寒和程垚倒还好,性子沉稳,也不把狗吠当人声, 倒是聂凌, 立即便炸了。   但他平时虽不大有脑子, 但怼人的时候,思路却清晰的很。   只见他翘起嘴角,嘲道,“有些人,念书念不好, 红眼病却不轻, 还大放厥词, 知府宅子外都敢乱吠。”   刘冲本来就不是多沉稳的人, 不若方才也不会当众口出狂言,现下被聂凌比作狗吠,顿时火冒三丈,甩袖道, “溜须拍马之辈!”   他方才是见到聂凌和程垚二人主动等覃九寒的, 又见覃九寒态度冷淡,就认为聂凌二人是看中覃九寒中了案首之位, 便上赶着讨好对方。   他话落, 就见聂凌半分不恼,反而道,“覃兄的文章做的那般好, 我等折服于覃兄的文采。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溜须拍马了?难不成个个都要和你似的,对着覃兄横眉冷对,才能显出风骨来?那覃兄这个案首拿的也太冤枉了!果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术不正者向来以恶意揣测君子!”   光嘲讽对方不说,还给自己安上了个君子的名头,果真是伶牙俐齿的辩才。   刘冲语塞,半晌才道,“你少污蔑我!什么文采斐然,方才覃九寒分明自己承认了,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啧啧啧。”聂凌状似嫌弃皱皱鼻子,拿折扇掩住口鼻,“开口闭口狗屎,真是有辱斯文。”   他表情十分认真,仿佛真的被熏到了一般,看得众人哄笑出声。   等众人笑过,聂凌才又道,“覃兄说是运道好,不过是谦逊罢了。大概你从未这般谦虚过,也就不知道,咱们读书人,纵有十分的本事,也得说成六分。哦,是我糊涂了,你大概也就五分的本事,所以从来不用担心扎人眼,也就不用学旁人谦逊了。”   刘冲辩不过,便一甩袖子,脸色涨红,“懒得与你做口舌之争,文采好坏,手下见真章!”   “说得好!”聂凌抚掌,然后厉色道,“这才是我想赠你的话!你若不服,便把你府试的文章念出来,让大家伙儿评判评判,莫要只晓得在这儿大放厥词!你若是还不服,便只管去和知府大人理论,想必知府大人公正严明!”   刘冲被震得后退三步,见众人皆露出赞同的神色,心下一慌,覃九寒的文章他早看过,自然知道并非像他方才自谦那般,只是凭着运道。更何况,案首本就是知府大人钦点的,他若真去质问知府大人,那才真是找死。   刘冲佯怒甩袖而去,仿佛是不愿和聂凌做口舌之争,但众人也都知道,聂凌方才已经辩得刘冲口不能言,落荒而逃了。   气跑刘冲的聂凌一改方才大杀四方的模样,笑嘻嘻回了两人身边,“覃兄,程兄,我们进去吧!”   程垚还沉浸在聂凌方才的辩论中,甫一看到他变脸的本事,愣了楞,道,“嗯……好。”   聂凌率先迈出步子去,三人将请帖递给门房,被下人迎着往里走。   知府后院阔野疏朗,四处皆是假山流水,很是文雅。   三人一道往里走,程垚忽然开口,“聂兄方才……”   聂凌嘿嘿一笑,“程兄是不是被惊到了?说来惭愧,我这辩论的本事,皆是和我爹爹吵架吵出来的。我娘性子软,我爹又一个一个纳进门,我若不替我娘闹一闹,指不定连正妻的位置都要让出去了。”   他说的轻巧,但连正妻之位都保不住,想必聂凌母亲的处境必然不妙。梁朝男尊女卑不错,但也由不得男子随意休妻,没犯七出之条,这正妻便休不得。   “!”程垚惊讶看过去,就连覃九寒也侧目,聂凌就是真傻还是装傻?   梁朝讲究以孝治天下,若是被状告不孝,老百姓还好,读书人和官员却是名声不保,严重的要丢乌纱帽。   而聂凌竟就这么大咧咧将家事告知他们,是心太大了,还是真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片刻功夫,众人就到了后宅设宴处。   知府也是科举出身,素日里也颇为文雅,设宴也不同一般的宴席,而是临水设宴,学古人曲水流觞之雅事。   覃九寒三人到,知府听了下人来报,便抚掌大笑,“快请进来,我还未曾见过此次府试的案首呢,正想一睹其风采。”   覃九寒三人拜过知府,知府便摸着胡子道,“还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坐。”   等此次上榜的童生皆到了,知府便邀众人饮了一杯酒,然后道,“下月初便是院试,届时,圣上会派学政柳大人亲临。本官在这里,率先祝诸位旗开得胜,一举夺魁,为我梁朝栋梁之才。”   众考生皆应好。   说过客套话,知府便有些意动,朝小厮摆摆手,小厮便往下座来了,行至覃九寒面前,道,“覃童生,大人有请。”   他话音刚落,众人皆侧目看过来,要知道知府乃一府之长,若能得他青睐,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覃九寒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受宠若惊,行至知府面前,拱手道,“大人。”   知府见他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得意时的骄矜倨傲,也不像旁人那般小心翼翼,一时间观感更好了。   他开口提点,“柳大人为人正派公道,只是有一点,嗯……柳大人颇有君子之风,最厌恶所谓的风流少年。曾有考生因此而落榜。”   他这算是给柳大人留了面子,实际上,柳学政最是惧内,家中既无美妾也无娇婢,自然也见不得旁人纳妾风流。同僚还好,这些考生却是由着他拿捏的。他这也是在提点覃九寒,若是有什么红颜知己,务必要处理好,千万不可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来。   覃九寒上辈子与柳学政共事过,知道外人所说皆是道听途说,柳学政此人惧内不错,但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那个因闹出风流韵事的考生确有其事,不过是私德有亏,蒙骗青楼女子,甚至令那女子怀子自缢。因是自缢,官府无法定罪,柳学政却是认定此人私德有亏,不配为官,这才将此人从榜上抹去。   并非外界所言,因为见不得旁人纳妾享乐而蓄意报复。   不过,知府一番好意,他也不好直言,便拱手应好。   待宴终,众人尽兴而归。   覃九寒回到书香巷的院子,就见院中燃了灯笼,微弱的烛光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着,却依旧照亮了院中一角,看得人心里暖暖的。而蓁蓁就那么提着灯笼立在夜风里,眉目被照的一片柔和,衣袂飞扬。   他本就有些醉意,此时见了自己宠在心头的小姑娘,乖乖巧巧站在那儿,仿佛在等他回家一般,更是如饮了烈酒一般。   蓁蓁见他脚下有些踉跄,便上前几步,扶住他,“我备了醒酒茶,待会儿喝一点吧。”   覃九寒忽然将靠近蓁蓁,亲昵蹭蹭她细嫩的脖颈,带着酒气的气息吐在她的颈肩处,然后仿佛累了一般,靠在她的肩上,嘴中呢喃道,又亲昵又温柔,“蓁蓁。”   蓁蓁被他忽如其来的亲密吓到了,愣了片刻,才抬手扶住男人的背,低低应了句,“嗯,我在。”   分明不是多过分的动作,甚至覃九寒还怕压坏自家小姑娘,只不过虚虚靠在肩窝处,两人身体间甚至还能站下一个阿淮。   但蓁蓁就是心跳得不成样子了,脑海里全是那句微醺后略显低沉喑哑的“蓁蓁”,脸颊登时红得不像话了。   她从前看过话本子,里头每每描写到小姐和书生初见时,皆用上“心头如有小鹿轻撞”一句。那时,她便奇怪,她见表哥时,也没那般模样,莫不是这写话本子的书生自个儿杜撰的?   现在,她却是知道了,覃九寒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她素来爱脸红,但在旁人面前,多是因着从小所受的教导,女儿家要羞怯些,这仿佛是教化礼仪让她知道,此时该羞一羞了,不若就不是个好姑娘了。   但在覃九寒面前,羞涩是由心底而来的,羞涩之外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所以,从前的羞涩是出于本性,而在男人的面前的羞,则是话本子里描绘的那种羞。   两人静静立在院中,草丛里传来微弱的虫鸣,夜风拂面而过,月色铺染下来,仿佛整个院落都宁静下来。   “阿宝哥哥~”门被推开,走出来个矮墩墩的小人儿,恰是揉着睡眼出来找蓁蓁的阿淮。   蓁蓁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见阿淮睁大眼睛望着他们,然后,半晌才道,“覃家哥哥怎么抱着阿宝哥哥?是醉了吗?”   蓁蓁松了口气,暗暗推了覃九寒一把,示意他起身,然后道,“阿淮真聪明,以后可不许学你覃家哥哥,醉了便耍酒疯!”   说罢,蓁蓁便转身往回走,“回去吧,外头风大,阿淮别着凉了。”   阿淮和覃九寒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她后头走,眼看着蓁蓁已经走进屋了,阿淮才板起脸,凶巴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装醉欺负阿宝哥哥?”   覃九寒侧目看他,嗤笑,“小屁孩还挺能装的。方才怎么一副乖宝宝的模样?”白家这种大世家,能教出如白纸一样的小孩,就见鬼了!要知道,这些世家,内里一个比一个龌龊。   阿淮也不搭理他的讽刺,转身便进去了。   覃九寒肯定是仗着自己是主子,故意欺侮阿宝哥哥!   等他找到爹爹娘亲,一定要娘亲把压岁钱还给他,他要给阿宝哥哥赎身!   以后,阿宝哥哥就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了! 第43章 ...   次日晨色微亮, 隔壁顾家便起了个大早,然后便家什收拾了收拾,赶回浮山县去了。   待他们起床的时候, 隔壁早已人去楼空了。   李大娘赶早便过来同他们道闲话, “这隔壁顾家的管事, 昨日便来说了,道他们家中有急事,便早些回去了。今日一大早,我来一瞅,果然行囊都收拾好了, 天不亮马车就走了。我看呢, 家中有事却是个借口, 恐怕是那顾家公子见隔壁是案首, 自己却名落孙山,心中不舒畅罢。”   她本就看不惯顾家,顾家那位少夫人倒是待人亲和,做事也妥当, 可顾夫人却是给她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高傲不说,还挑三拣四, 光会摆架子。不似覃九寒和蓁蓁这般, 哪怕中了案首,也没有趾高气扬。   所以,顾家搬走了, 最高兴的便属李大娘了。   见蓁蓁他们也没跟着她一道落井下石,李大娘不免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小心眼,便转移了话题,道,“因着覃公子中了案首,顾家这边一退房,便有好些人寻上门来,皆要租在隔壁。我和老伴思量思量,便不将隔壁往外租了,也省得闹得你们不清静。”   蓁蓁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本来付的房钱也不多,大娘若是租的出去,便租就是。”   李大娘也有些意动,到底是十两银子的进项,便看向一旁的正给阿淮解释书中一处的覃九寒。   覃九寒自是不会反对蓁蓁,便道,“我倒是有合适的租客,皆是本次上榜的考生,月初便参加院试。院试一过,我们便都搬走了,宅子空了,大娘也好重新寻租客。”   李大娘拍掌喊好,“这个好!既是覃公子的熟人,想必都是明理之人。这么一来,必定不会惹得公子不清静了!”   说罢,李大娘便问了聂凌和程垚的名姓和所住的客栈,然后兴冲冲出去了。   目送李大娘离开,蓁蓁才托腮疑惑,“他们是你的好友么?我还未见过你为谁这般谋算过呢。”   这其实也蛮明显的,若不是朋友,何必替他们寻住处,要知道李大娘这宅子,想租的人一大把,价格比起客栈也公道了不少。   覃九寒侧目看过来,道,“聂凌和程垚为人不错,值得相交。我日后入了官场,迟早要有自己的人脉。”   蓁蓁听得似懂非懂,呆呆点点头。   哦,那大概就是朋友。   李大娘很快和聂凌、程垚二人商定好,第二日,两人便带着自己的书童住了进来。   因着两方熟悉,也无龃龉,为了用厨房便利,李大爷便雇人过来将篱笆拆了,整个院子便宽敞了不少。   他们住进来的第一日,聂凌便从食肆订了一大桌饭食,派了阿圆过来请他们。   覃九寒既打着收服二人的打算,自然携蓁蓁、阿淮欣然前往。   交杯换盏后,聂凌便开始胡咧咧,凑近程垚,八卦道,“嘿嘿,今日我进程兄房间时,似乎是见到了女儿家绣的荷包。莫不是程兄已有红颜知己?”   程垚是稳重的性子,不喜旁人这般轻浮,便蹙眉道,“聂兄莫要胡言乱语,是小女和拙荆亲手所赠。”   “哈哈。”聂凌打趣不成,反而被教训了一通,尴尬笑笑,“原来程兄已经成家了。唐突了!唐突了!”(??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 o???? ·? o????? )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调侃不成,聂凌便又转向覃九寒,道,“覃兄应该还未成亲吧?我看着,覃兄便不是那种哄得住女孩子的,说不定连个红颜知己都无呢。”   覃九寒收回往蓁蓁碗里夹鱼肉的手,抬眸扫了一眼聂凌,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矜傲,“嫂嫂已为我定下亲事。”   连续遭受两大暴击的聂凌终于嘴角抽抽,然后将目光转向蓁蓁,仿佛找到了战友一般,道,“阿宝肯定没有喜欢的人吧?”   蓁蓁噎了一下,然后覃九寒就蹙眉递水过来,温声嘱咐她吃慢些,替她回聂凌的话,“阿宝也定亲了。”   “!”聂凌这下彻底无话可说了,半晌才给自己找台阶下,“呵呵,那可好。若是到时候榜下捉婿,你们可就错失良机了。”   程垚正思念家中妻子和幼女,便敷衍点点头,“嗯嗯,聂兄说不定还能尚一回公主呢。”   饭吃的差不多了,覃九寒搁下筷子,便开始分享这回院试要注意的地方,“柳学政其人,不喜辞藻华丽,倒是有颇好古文之风……”   他说的皆是自己的心得,程垚和聂凌都感激万分,恨不得拿笔一字一句记下。   一直到戊时,他才说完,聂凌和程垚皆是感念万分,将覃九寒视作良师益友。   一顿晚宴下来,在覃九寒的刻意拉拢之下,三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因着要准备院试,三人皆是沉下心来备考。   直至这一日,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公子!你冷静些!”   “程兄,你莫要冲动!”   蓁蓁闻声便去寻屋内正在念书的覃九寒,两人一起去了隔壁,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到了那,就见素日里稳重内敛的程垚,竟然高声呵斥着书童,“阿如,让你去收拾行李,你没听见吗?我们立刻回去!”   正阻拦不住的聂凌一见覃九寒,就仿佛见了救兵一般,“覃兄,你快上来劝劝程兄!”   好不容易让程垚冷静下来,覃九寒他们才得知发生了何事。   原是程垚家中有一妻,唤做姚娘,为程垚诞下一千金,取名为宝福。福姐儿名字取得好,命却不怎的好,生来便是痴痴傻傻的。但好在程垚夫妻二人并不嫌弃,反而疼爱有加,就连福姐儿的阿兄也疼妹妹,恨不能将女儿宠的如珠似宝。   所以,离家赶考,程垚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痴痴傻傻的闺女儿了。谁知姚娘写信托人寄过来,道福姐儿被二哥的女儿推了一把,头磕在石头上了,现下都没醒过来。   姚娘原不打算写信过来,却被欺负得很了,又担心福姐儿一睡不醒,只能写信前来求助。   程垚得了消息,一是担心福姐儿,二是想替姚娘和一双儿女出气,便想着院试不参加也罢,他好歹是个童生,在偏僻的村中算得上个人物了。若是连妻女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抱负。   素日里沉稳的人,一旦急起来,便是真的着急,顾不上其他,程垚便要收拾行李回家。   覃九寒上前,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施压,“程兄担心妻女之心,我们都明白。只是,听你道,福姐儿如今仍然昏迷不醒。想来,锦州府的大夫,比起乡野大夫,总是要高明些的。”   聂凌一听,连忙应和,“对啊,远之说的有理!你又不是大夫,回乡也不能替侄女儿治病,倒不如把嫂嫂和侄儿侄女一起接到锦州府来!”   (??з(?ω`*)?棠(灬? ( o???? ·? o????? )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程垚被说动了,迟疑道,“福姐儿现在还病着,赶路过来如何使得。姚娘一介女子,带着两孩儿,我……放不下心。”   聂凌摆手,“没事。我们雇家镖局,让阿圆和阿如带着大夫一道前去便是。”   程垚还尚有几分犹豫,蓁蓁便上来劝了,“程公子,想来姚娘姐姐也是不愿见你错过院试的,福姐儿也必是希望爹爹能中秀才的。”   她这么一句话,一下子戳中了程垚,姚娘在信中便是这般,殷殷嘱托,让他不舍辜负妻子的期待,更重要的是,蓁蓁的一句话彻底说服了他。   宝福本就痴傻,若他这个爹爹不为宝福努力一次,宝福日后如何觅得如意郎君,难不成真要随意找个瘸子嫁了么?   程垚终于咬牙点头,“好!我听大家的!诸位的恩情,我程垚必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聂凌松了口气,连忙喊阿圆去取银两,三家凑了凑,倒是凑齐了雇大夫和镖局的银钱,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不免要拮据一些了。   安抚好程垚的情绪,覃九寒便和蓁蓁一道回去。   一到家,蓁蓁便回房间取了个荷包过来,塞到覃九寒手里,“这个拿来做家用。”   覃九寒打开荷包看了眼,里面是五六张百两银票,还有散着的十两银票若干张,另外角落里堆着些碎银子,便抬眸含笑,“我家小姑娘真能干。这就把嫁妆掏出来补贴家用了?”   蓁蓁红着脸应声,“唔,你花便是了,若是不够,我还能接活的。”   覃九寒被自家小姑娘羞涩却坦率的话惹得有几分心动,似笑非笑上去,捏了捏蓁蓁软乎乎的手,语调中含着温柔,“够花。往后都不许替人家绣衣裳了,费眼睛不说,旁人穿着你花了心思做的衣裳,我便心里不舒坦。”   蓁蓁抽出手,嗫嚅道,“那怎么一样。替旁人做衣裳的时候,用不着费那么多心思。”   言下之意便是,只有给你做衣裳的时候,我才真真正正花心思了。   覃九寒成功被自家小姑娘的说辞取悦了,但依旧不肯改口,“赚钱养家的事,蓁蓁不用考虑。你若是喜欢针线,便当做消遣,得空时做做便好。真要坏了眼睛,日后便是个瞎眼小老太了。”   明明还是妙龄少女,却被说瞎眼小老太,脾气向来软的蓁蓁也不乐意了,反驳道,“那你就是老头!”   “嗯。”覃九寒哄起自家小姑娘,还是很有一套的,云淡风轻道,“那到时候,我就多担待些,老头儿背着他家瞎眼小老太去买榛子糖。”   蓁蓁语塞片刻,终于妥协了,“以后不接活了。”   “这才乖。” 第44章 ...   姚娘带着孩子来的那一日, 恰好是覃九寒他们入场考试的第一日。   马车在宅子前停下,先是瘦了一圈的阿圆和阿如下车,紧接着出来一个模样清秀的妇人, 身形窈窕, 只眼角有块拇指大的鲜红胎记, 但并不如何突兀。   这窈窕妇人,正是程垚的发妻,姚娘。   姚娘转身从车上抱下来个小姑娘,长得玉雪怜人,只是小脸煞白, 昏迷不醒躺在那。跟在两母女后头的, 还有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小少年, 七八岁的模样, 但乖巧懂事,不要旁人来扶,自己便从马车上下来了,手还托在妹妹脑后, 小心翼翼护着。   蓁蓁连忙将众人迎进来, 先将昏睡着的宝福安顿好,众人才彼此认识一番。   阿如是程垚的书童, 便朝姚娘道, “嫂子,这是隔壁覃公子的书童,阿宝小哥。”   姚娘路上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多亏蓁蓁一番话,才打消了丈夫弃考回乡的念头,本就感念于怀,当即朝蓁蓁一福,“多谢阿宝小哥开解夫君。”   蓁蓁想去扶人,又碍于男女之防,便只好摆手道,“夫人客气了。”   姚娘也不为难人,福身后便起身,笑盈盈道,“我夫君虚长你几岁,你若不介意,便跟着阿如喊我嫂子便是。莫要喊什么夫人,我们皆是乡下来的,没得这些规矩。”   蓁蓁便应下,喊,“嫂子。”又问,“宁哥儿可累了?去隔壁找阿淮妹妹玩好不好?阿淮妹妹那有好多好吃的。”   程宁虽是个孩子,但因着家中诸事,比旁人早熟了不少,也不粘着大人,爬上床摸摸宝福的脑袋,道,“那哥哥出去了,妹妹要乖乖的。”   姚娘便笑着目送宁哥儿出去了。   送走程宁,蓁蓁便道,“福姐儿可还好?大夫怎的说的?”   姚娘嗓子眼有些堵,但面上表情倒还稳得住,“大夫道宝福后脑有一处淤血,能不能醒,要看后脑淤血能不能化开。”   蓁蓁抬眸去看床上的宝福,宝福虽有些痴傻,但长相模样极好,天生的鹅蛋脸,大抵是昏迷所致,下巴处尖尖的,愈发显得有几分可怜虚弱。   蓁蓁看得有几分心软,便劝,“嫂子莫急,锦州府人才辈出,我们明日便去寻最好的大夫,来给宝福看诊。想来宝福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其实自宝福昏迷不醒,类似开解的话,她已经听了许多遍了。但此时从面前这少年嘴中说出来,无端便比旁人的话多了几分真心,让她仿佛觉得,少年是真的能体会到她内心的煎熬。   姚娘抿唇,眼泪便连串掉下来,作为娘亲,怕宁哥儿担心,她连掉眼泪都得躲着,不敢让旁人瞧见。此刻却是情绪崩溃了一般,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那股委屈并担忧。   蓁蓁忙示意阿圆和阿如跟她出去,给姚娘留了独处的空间。   果真,他们一走,姚娘便狠狠哭了一回,直到眼睛肿的不像话了,嗓子也哑得不行了,才堪堪发泄了心中的情绪。   等她哭完,正后悔等会儿如何去见宁哥儿,阿如便来了,道,“嫂子,晚饭给您备好了等会儿送到您房里来。阿宝小哥说,阿淮和宁哥儿处的好,不若就让宁哥儿在他们那吃吧。”   姚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一来,便是阿宝前前后后在安排,现在又把宁哥儿丢在那边,但转念一想,阿宝必是晓得她今日不宜见人,恐她尴尬,这才这般安排,便心下一暖,“那就麻烦阿宝小哥照顾宁哥儿了。”   阿如将晚饭端来,姚娘在屋内吃了,又给宝福喂了一小碗鱼粥,才沉沉睡去。   或许是昨日睡得早,今日一大早,姚娘便醒了。   她昨夜未去看宁哥儿,心下有些担忧,宁哥儿虽然早熟懂事,但到底是刚到锦州府来,人生地不熟的,定是会害怕的。   姚娘收拾了一番,便出了房门,老远便听见院里传来哼哼哈哈的声音。   她定晴一看,发现宁哥儿正在院里打拳,旁边是昨日见过的阿宝和一个漂亮小姑娘。   宁哥儿一回头,就发现了姚娘,往日里沉静的小脸此时也红彤彤的,浮着一层薄汗。宁哥儿见着娘亲,便不大好意思了,恭恭敬敬走过去,“阿娘。”   姚娘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给宁哥儿擦汗。   蓁蓁也带着阿淮过来,“嫂子,这是阿淮。”   姚娘当即笑道,“阿淮模样真俏。”   阿淮似乎也已经习惯被当做女孩儿夸了,抿抿唇,故作羞涩便将人糊弄过去了。   吃过朝食,蓁蓁便跟着阿如他们出去寻大夫。   姚娘带着宁哥儿回房看妹妹,她摸摸宁哥儿的脑袋,“昨日怕不怕?娘不该让你一个人的。”   宁哥儿正低头摸妹妹的手,闻言便摇头,“不怕。阿宝哥哥人特别好,阿淮妹妹也是,他们可照顾我了。”   姚娘失笑,“这倒是。阿宝待人真诚,咱这一来,你爹爹不在,里里外外皆是阿宝照应。”   宁哥儿重重点头,“阿宝哥哥人好!”   姚娘听了有些心酸,因着宝福痴傻,她素来怕村中小孩儿不懂事,欺侮宝福,便不让宝福和他们一道玩,宁哥儿不忍妹妹一个人孤零零的,便也不出去找同龄人,每日学堂回来便陪着宝福。   那日宝福被二叔女儿推了一把,也是因着她非要宁哥儿出去找同龄人玩,才让宝福一人撞见二叔女儿的。   这么一来,宁哥儿便愧疚上了,非觉得自己没护好妹妹,在村里时,便寸步不离守着宝福。   好在搬来了锦州府,宁哥儿那点心结总算解开了。   姚娘不由在心里感念万分,就听得宁哥儿激动喊道,“娘!妹妹眼珠子动了!妹妹动了!”   姚娘听得心下一跳,赶忙凑上去看,就见昏迷半月的宝福,此时正微微睁着眼,嘴里嗫嚅着,虽听不见声音,但辩其嘴型,便晓得她在喊。   “娘。阿娘。”   姚娘泪如雨下,顾不上擦眼泪,将宝福搂在怀中,连声哄,“哎,娘的福姐儿。娘的福姐儿吉人自有天相!娘就知道,福姐儿定会好的。”   外头听到哭声的蓁蓁赶忙推门进来,“嫂子,大夫请来了!宝福怎么了?”   姚娘抹了把泪,含泪笑道,“宝福醒了。”   蓁蓁松了口气,姚娘起身让大夫给宝福看诊,她甫一起身,宝福便低低喊,“娘。”   大夫瞅着小姑娘面无血色的模样,有几分心软,也不赶人了,挥手道,“留着吧。我给孩子看诊。”   姚娘便连声道谢,然后在宝福床沿坐下,摸摸宝福的额头。宝福便上来蹭,模样乖的不得了。   大夫闭着眼诊脉,片刻后,便起身了去写方子。姚娘忙起身跟过去,细细听大夫的诊脉结果。   见娘走了,宝福嘴一瘪,便要哭。宁哥儿见妹妹要哭,连忙做鬼脸逗她,结果,方才还泫然欲泣的宝福,一下子吓哭了。   宁哥儿手足无措,蓁蓁忙上去帮忙,她从怀里掏出个兔子模样的香囊,笑着递过去,“福姐儿,看!有小兔子!”   女孩家最喜欢毛茸茸的兔子,哪怕宝福比不上别的小姑娘机灵,也还是很喜欢小兔子的。更何况蓁蓁手艺好,做出来的小玩意儿也精致,刻意在里头塞了棉花,圆乎乎的小兔子,活灵活现的,一下子就捕获了宝福的心。   宝福顾不上掉眼泪了,呆兮兮摸摸兔子香囊,唇角口水便滴滴答答往下淌。   宁哥儿见了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想找帕子给宝福擦一擦,根本不敢抬头了,生怕在阿宝哥哥眼中看到旁人那样的嫌弃。   好不容易离了村子,他不希望旁人还是以异样的目光来看待妹妹,更不希望,他很有好感的阿宝哥哥,也会和旁人一样嫌弃妹妹。   宁哥儿正准备拿帕子去给妹妹擦嘴,就见蓁蓁将自己的帕子塞进宝福的手里,然后边在自己嘴边摆出擦拭的样子,边哄宝福,“福姐儿,咱们擦嘴嘴,等会儿和小兔子玩好不好?”   宝福看着蓁蓁的动作,愣了一会儿,然后傻乎乎笑了。   宁哥儿便要上去给妹妹帮忙,就见蓁蓁朝他眨眨眼,然后继续很有耐心哄着宝福,“就这样好不好?和阿宝哥哥学。等会儿阿宝哥哥送你一只小松鼠好不好?小狗喜欢吗?”   宝福似乎被小松鼠打动了,片刻后,拿起帕子擦嘴,她是照着蓁蓁的动作学的,模样有几分笨拙,却看得宁哥儿激动不已。   宝福是个固执的小姑娘,左擦擦,右抹抹,直把嘴角擦的干干净净,蓁蓁喊停,才停下动作。   她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蓁蓁,仿佛是在说,你答应的小松鼠呢?   蓁蓁摸摸她的额头,赞不绝口,“宝福真聪明!宝福想要什么?小松鼠?小狗?还是都要?”   宝福固执看着蓁蓁,半晌都不肯开口,看得宁哥儿都急了,正要帮着妹妹说,便被蓁蓁扫了一眼,便又忍着不说话了。   蓁蓁也不急,哄小孩儿,她本来就有耐心,于是她便和宝福这么对视着,笑眯眯看着她。   最后,宝福急了,一张嘴,哑了半天,磕磕巴巴冒出来几个字,“都……要。”   蓁蓁这才笑盈盈应她,“原来我们宝福都喜欢啊!那小松鼠和小狗都给宝福了!宝福真聪明。” 第45章 ...   蓁蓁这么一边陪宝福玩, 一边哄着她说话,待姚娘回来的时候,宝福已经能辩出面前的三个动物香囊了。   宁哥儿在旁边陪妹妹, 他拿起小松鼠香囊, 朝宝福晃了晃, 宝福便张嘴喊,“小……松松。”   宝福生来便痴傻,姚娘和程垚心疼她,便什么都紧着她,往往她还没开口, 大人们就已经把东西送到面前了。时间一久, 宝福便不怎对说话有兴趣了, 平日里也只喊, “娘、爹、哥哥”。   现在被蓁蓁半哄半教,她也对开口很陌生,往往只是吐出几个词,吐字也不清晰。   蓁蓁听了也不笑她, 还一本正经和她谈天, “小松松是宝福给它取的小名吗?”   宝福便鹦鹉学舌跟着念,“小名、小名。”   蓁蓁也笑眯眯继续引她说话, “对, 小名就是,宝福很喜欢这只小松鼠,便替她取个亲昵的名字。宝福有小名吗?娘平时叫宝福什么?”   宝福被这么一提醒, 便侧头苦恼回忆起来,半晌才道,“福姐儿!福姐儿!”   “娘!”宁哥儿最先发现呆站在门边的姚娘,便高声喊她。   宝福也跟着喊,“娘!”   “哎。”姚娘悄悄擦泪,然后走到床边,摸摸宝福的脑袋,“饿不饿?娘给你做糕糕吃?”   宝福见娘和哥哥都在身边,便懒得开口了,低头开始玩香囊,一边嘟嘟囔囔,“小松松、兔兔、狗狗”。   姚娘有些失望,但女儿才刚醒,她也不愿意逼着女儿,便准备出去端糕点过来。   “宝福?”蓁蓁见姚娘似乎打算放弃,便替她开口,宝福闻言抬头。   蓁蓁便一字一句问她,“宝福,娘亲给做了绿豆糕、白糖糕和芸豆卷。宝福喜欢吃什么?”   宝福有些懵,呆呆抬头看向蓁蓁,见蓁蓁没说话,又求救似的看向娘亲。   姚娘正要说话,就见蓁蓁忽然朝向宁哥儿,道,“宁哥儿喜欢吃什么?绿豆糕、白糖糕和芸豆卷哪一个?”   宁哥儿清脆开口,“喜欢芸豆卷!”   蓁蓁便又朝向姚娘,“宝福娘亲喜欢吃哪样?”   姚娘似懂非懂回答,“喜欢白糖糕。”   蓁蓁最后才又朝向宝福,又问,“那我们宝福喜欢吃什么?白糖糕?绿豆糕?芸豆卷?”   宝福迟疑片刻,才嗫嚅道,“喜欢……糕糕。”   其实对宝福来说,她都不怎么分得清糕点的种类,只是看娘亲和哥哥都说了,她也就跟着说。但姚娘听了还是惊喜万分,蓦地起身,连声应道,“哎。娘去给你端糕糕。”   因为昏迷了十来天,虽然期间迷迷糊糊醒过来几回,姚娘也伺候得精心,日日喂食,但宝福还是瘦了许多,身子也有些虚。   好在锦州府的大夫医术高明,姚娘又在吃食上格外精心,三日的功夫,宝福便精神了不少。   待院试要结束那日,蓁蓁同姚娘带着几个小孩儿,一道坐马车去接人。   大抵是蓁蓁那几个香囊的原因,宝福格外喜欢蓁蓁,一上马车,便朝她伸手,小身子蜷进她的怀里。   阿淮看得满肚子气,偏偏这个新妹妹是个傻子,他还不能计较,便只好气呼呼坐在一旁,时不时瞪一眼宝福。   宝福人傻福气多,并没发觉有人瞪她,还乐呵呵被蓁蓁哄着说话,倒是宁哥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隔壁漂亮小妹妹似乎不高兴了。   宁哥儿歪头想了想,过去拉着阿淮的手,道,“阿淮妹妹,你别生妹妹的气,我陪你玩。”   阿淮气急,甩手将宁哥儿的手甩开,什么阿淮妹妹啊!?有完没完?成日妹妹妹妹的,信不信我揍你!   恰在这时,马车外一声锣鼓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出来了,出来了”。   蓁蓁他们一道下了马车,就见覃九寒等三人正从贡院往外走。   聂凌脸色发白,脚下有些踉跄,程垚倒是面色还好,扶着聂凌一道往外走。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牵绊,程垚一抬头,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妻女,顾不上聂凌,便直接快步过来,“姚娘!宁哥儿!宝福!”   宝福便直愣愣扑进爹爹的怀里,小嗓子软糯软糯的喊,“爹爹!”   程垚惊喜交加,一时之间顾不上说话,一手牵着宁哥儿的手,一手托着宝福搂在怀里,眼睛还温柔注视着姚娘,一副有妻有子万事足也的模样。   聂凌看得有几分眼热,正侧头想从覃九寒那寻点安慰,却发现覃九寒的小书童早就笑眯眯迎上来,两个酒窝盈盈,讨喜的不行,正嘘寒问暖。   聂凌更觉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哀叹一声,自觉走到阿圆身边,倚靠在阿圆身上,“阿圆,你公子我,真是惨!”   阿圆难以理解自家公子脆弱的心,敷衍应了一句,“哦。”   聂凌这厢凄风苦雨,覃九寒却是心情愉悦,他曾听许多同僚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时他还觉得矫情,现下却觉得这些文绉绉的酸话,也未必一点儿道理也没有。   看着蓁蓁嘘寒问暖,覃九寒含笑回答,丝毫不觉麻烦,甚至感觉自家小姑娘啰嗦的小模样,可爱得紧,比旁边的小宝福还萌得让人心颤。   因为人多,回程时便分了两辆马车坐,一前一后回了书香巷。   三个考生狠狠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晌午时分,三人才相继醒来。   姚娘本就是居家好手,现在宝福又大好了,她便也有心思操持家务。她见覃九寒和聂凌身边皆只有一个书童伺候,便将三家的饭食都接手了。蓁蓁本就不擅长厨艺,自然乐意,开开心心抱着宝福出去溜圈。   和宝福相处久了,蓁蓁便觉得宝福似乎并没有姚娘他们所说那般痴傻,她只是反应慢了些,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但小模样十分可爱怜人。   宝福似乎也知道蓁蓁待她好,不见她和阿圆、阿如亲昵,却对蓁蓁亲近得很,总是一见蓁蓁,便伸手讨抱抱,搂着蓁蓁的脖子便不肯撒手。   连姚娘都笑谈,宝福这么喜欢阿宝哥哥,莫不是日后要嫁阿宝哥哥做小媳妇?   蓁蓁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要去叫覃九寒起床吃晌午饭了,便搂着宝福进了房间。   覃九寒恰好更衣完,他着了一身月白长袍,袍脚绣着一丛浅绿笔直的竹,腰间系了同色系的腰带,上头用银线滚了竹叶纹边。他背对着门立在那,整个人身形颀长挺拔,和梁朝大多数文人的文弱秀雅不同,覃九寒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疏离的气质。   蓁蓁看着呆了呆,她发现,覃九寒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或许可以说,从前的覃九寒是冷漠的少年,而现在覃九寒是内敛的男人。   “蓁蓁?”覃九寒蓦地回头,嘴角边含上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刚刚的冷漠瞬时瓦解了一般。   蓁蓁回神,脸颊不知不觉红成一片,低声道,“该吃饭了。”   覃九寒有些莫名,他家小姑娘实在容易害羞,但看着蓁蓁抱着宝福的模样,一大一小,皆是如出一辙的杏眼,仿佛给人一种母女的感觉,看得他心头微动。   “蓁蓁?”宝福含着手指,忽然鹦鹉学舌般出声,惊了蓁蓁一跳。   覃九寒也有几分讶异,他原以为程垚的女儿生性痴傻,所以方才没设防,直接便喊了蓁蓁。   现在看蓁蓁露出紧张兮兮的模样,他便有些好笑,上去摸摸蓁蓁的脑袋,温声哄宝福,“福姐儿是么?蓁蓁是阿宝哥哥的小名,只有我才能叫,这是我们的小秘密,福姐儿要保密,好不好?”   若是旁人,被覃九寒这般温声细语,早受宠若惊应下了,就连阿淮也不例外。但偏偏他游说的对象是个呆兮兮的小姑娘,压根不吃这一套,含着手指迟疑了片刻,便朝着蓁蓁喊,“蓁蓁!”   覃九寒头一次在蓁蓁以外的人身上吃了瘪,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姑娘还怪固执的。   两人连番上阵,愣是没让宝福放弃蓁蓁这个名字,甚至因为两人的一再提及,宝福彻底将这个名字和蓁蓁对上号了,阿宝哥哥也不喊了,张嘴就是,“蓁蓁、蓁蓁”。   蓁蓁无奈,就连覃九寒也被宝福的固执打败了,两人只能任由宝福这般喊。   等到众人围着桌子一到吃饭时,姚娘怀里的宝福果然朝蓁蓁伸出两段莲藕似的胳膊,软糯糯喊,“蓁蓁,抱抱”。   蓁蓁生怕她继续说,连忙伸手想从姚娘手里将人接过来,道,“我喂宝福吧。”   姚娘有些过意不去,宝福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家的孩子五六岁已经能自己吃饭了,但宝福却还要人喂。她是宝福的娘,自然喂习惯了,不觉有什么,但要旁人顾不上自己吃饭喂她家孩子,便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推脱道,“要不,还是我来抱吧,阿宝你先吃饭吧。”   然而她怀里的宝福却难得执拗起来,“蓁蓁,抱。”   蓁蓁忙劝,“嫂子,你做饭辛苦了。宝福人小又乖,带着也不累。您看,我这一上午都带着宝福,可出了什么事过?”   姚娘见蓁蓁似乎不在意这些,而怀里的宝福又坚持,便将人递了过去。   宝福一到蓁蓁怀里,便自觉乖乖窝好,喊她张嘴吃饭便张嘴,喊她喝汤便乖乖自己拿小汤勺舀汤,喊她擦嘴便自己拿小帕子抹嘴,乖得不得了。   蓁蓁伺候宝福吃饭,一旁的覃九寒就顾不上自己吃饭了,时不时往蓁蓁嘴里塞一块糕点。   在其他人眼里,覃九寒一向待自家小书童和旁人不一样,不光是亲昵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宠溺了,此时见了覃九寒给蓁蓁喂饭,也见怪不怪,只当蓁蓁比覃九寒小的多,覃九寒将她当做弟弟一般宠着。   至于旁边那个自己拿着勺子喝汤的“覃阿淮”,虽然是名义上的真妹妹,却直接被忽视了。   宝福吃罢饭,便不哭不闹窝在蓁蓁怀里,蓁蓁本来胃口就不大,方才又被塞了不少糕点,此时便没了胃口,起身说带宝福出门溜溜。   一路出了宅子,宅院前有一株桂树,书香巷最多的便是桂花树,取的便是折桂之意,算是美好的愿景。   此时恰是早桂萌发的时节,一小簇一小簇嫩黄色的桂花攒在枝头,香气扑鼻,迎面而来的甜香。   宝福抽抽小鼻子,脱口而出,“糕糕!”   她平日吃的糕点,最多最常见的,便是桂花糕了。此时闻到桂花的香甜味儿,便把桂花和桂花糕当做一种物件了,执拗伸手要去摘。   蓁蓁哄她,“这不是糕糕,是桂花。宝福若要吃,咱们就摘些回去,喊娘做了桂花糕,宝福再吃好不好?”   宝福是个有小脾气的姑娘,大概是因着从小受宠,虽有些痴傻,但着实没受过什么委屈,便不肯,但她却不是个爱发脾气的女娃,只是拿圆溜溜的杏眼瞅着蓁蓁,然后喊,“蓁蓁。蓁蓁。”   蓁蓁见她不肯,便上前踮脚摘了几朵桂花,放进宝福肉呼呼的手心,“只许玩,不许吃啊。”   宝福嗅嗅手里的桂花,然后仙女捧花似的将花撒了出去,恰好落了蓁蓁满头,惹祸的小姑娘还笑嘻嘻拍手,“好看!漂漂!香!”   蓁蓁性子好,也不和恶作剧的小姑娘计较,点点她的小鼻子,道,“小坏蛋。”   两人正赏花呢,旁边传来一句冷哼,紧接着便是三句感慨,“哼!有辱斯文!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蓁蓁听得满头雾水,这老人家方才就站在那了,直勾勾瞪着她们,也不知做什么的。现在还张嘴便是嘲讽,蓁蓁脾气再好,也是有些小脾气的,便不打算搭理老人家,抱着宝福便要回去。   还没走进宅子,那老人家又开口了,“诶!这么这般不尊老爱幼?老朽在门口站了这么久,连杯水都不给端!”   蓁蓁被不讲理的老人家气笑了,回身认认真真和对方理论,“老人家,方才你一来,便无端端骂我和宝福。现在又和我们提什么尊老爱幼,哪有这般道理的?”   这老人家正是此次院试的考官柳学政。   今日本是阅卷的日子,他作为主考官,虽不用亲自参加阅卷,但也是需要在贡院坐镇的。谁知今日一大早,贡院门口便塞了一封信进来,守门的官兵立即去追,只逮着个小乞丐,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主使之人。   官兵不敢自己做主便将信递了进来,柳学政看了信,便气得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   原来这信和这次参加院试的考生有关,揭发了一考生私蓄娈奴的“丑事”,信中还道,夜夜皆能听见屋内传来耳鬓厮磨的靡靡之音,“白日书童夜里娈童”,“孔夫子像前也做不雅之事”,种种描述之下流,顿时让柳学政拍桌而起。   怎么还有这般有辱斯文的读书人?!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这考生的名字还十分熟悉,若只是普通的一名上榜考生,他呵斥一番也就罢了,毕竟虽然品行不端正,但也没涉及人命,不过是风流好色。但这人的名字却是实在耳熟,准确的说,是他十分欣赏之人,也是这次府试的案首——覃九寒。   本来么,老人家就是固执古板的性子,若是看好一名后生,非但不会私下偏帮,反而会更加严格要求对方,希望对方能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才。所以,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柳学政当即气得要将覃九寒除名。   众人也不敢劝,还是他自己冷静下来后,把除名的话收了回去。   他琢磨着,毕竟文人相轻,自古有之,更何况覃九寒年少便夺得魁首,又是这次院试案首的热门人选,真要有人成心作乱,也不无可能。   况且,他多年为官,最是晓得,为官之道,也恰恰在于,不可偏听一方之言。   所以,对人才爱之深责之切的柳学政便抱着,眼见为实的打算,前来一探虚实。   结果,还未进门,就见着了信中那个“柔美清秀”的书童,老人家原来还有三分怀疑,此时却是信了九分了。   他老人家可是见过世面的,没娶夫人的时候,青楼楚馆也去的颇多,一眼就看穿了。   什么书童?!分明是女娃!   被蓁蓁讽刺不讲理,柳学政吹胡子瞪眼,然后甩袖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不和你这女娃娃说话,你将你家公子喊出来!”   “!!”蓁蓁彻底惊了,虽说她扮成男装只是为了方便,真要被揭穿了也没什么妨碍,但被一眼看穿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点震惊的。   毕竟,蓁蓁还以为自己装男子装的可像了,怎么会有人一眼看穿呢? 第46章 ...   蓁蓁进来的时候, 覃九寒正饮了一杯酒,就见蓁蓁表情讪讪的,怀里的宝福也是如此, 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说不出的可怜兮兮。   他见了好笑, 便搁下手中的酒杯,挑眉问,“闯祸了?”   蓁蓁环视四周,然后凑到覃九寒身边咬耳朵,小小声道, “外面有个老人家, 他说, 他要见你。”   老人家?覃九寒有几分莫名, 他还以为自家小姑娘又一时心软,被人忽悠了,便起身随她往外走。   走到宅院前,就看见了来人恰是他上辈子的老熟人, 柳学政。   覃九寒拱手道, “柳大人来寻学生,可是有事?”   柳学政既是寻上门了, 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想来事先也了解过了,他再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也没什么必要了, 便干脆挑明对方的身份,将主动权揽到自己手中。   柳大人冷哼一声,似乎看了他就不喜,也没正眼瞧他。   覃九寒心下了然,他和柳大人共事过,知道此人最大的毛病除了惧内,便是藏不住心事。他既然摆出这幅表情,那定是对他有不满,而且这不满还不是那种能轻易化解的。   他也不和老人家计较,照例按原先的态度,将人迎进去,“柳大人,请。”   柳学政又是一声冷哼,一旁的蓁蓁就不乐意了,这老人家什么态度啊?他家覃九寒没半分不恭敬,这老人家确实从头到尾吹胡子瞪眼的,实在讨厌!   蓁蓁也跟着噘嘴冷哼了一声,然后,发出一声惊讶的“咦”。   覃九寒被自家小姑娘作怪的模样逗乐了,抵着唇角轻笑,柳大人却纳闷坏了,心里止不住的好奇,这女娃娃哼什么呢?这女娃娃又咦什么呢?   三人进了院子,聂凌和程垚皆见过柳学政,当即拱手道,“学政大人。”   柳大人随意摆摆手,道,“你们自去吧,我寻覃童生有事。”   聂凌和程垚心中有些担忧,面面相觑,但也不好跟上去,便将孩子们哄去玩,然后,一行人正襟危坐在院中等着。   他们这厢紧张,柳学政也不好过,眼看着蓁蓁将两人送进屋子,便打算转身出去。一路上好奇得抓耳挠腮的柳大人还是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问道,“啧,你这女娃娃,方才哼什么?”   蓁蓁本就是故意逗他的,当然不会给他个痛快,回头朝覃九寒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便直接把门一关,压根没回答柳大人的疑问。   “哎!?”柳学政觉得女娃娃方才那笑,甜是甜,但分明带了三分对他的挑衅,不由感慨,果真女娃娃都是一个样,小的是小狐狸,大的是母老虎,没一个好惹。   “咳。”覃九寒抵唇轻咳,唤回神游天外的柳大人,然后主动提起话题,“柳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柳大人登时又怒上心头了,甩袖道,“本官问你,方才那书童,可是个女娃娃?”   覃九寒听了面不改色,镇定应道,“大人好眼力,阿宝的确是女子。”   见他这般镇定,柳大人又是愤怒又是惋惜,惋惜于这人果真如他的策论中显示的那般,遇事沉着冷静,丝毫不为外物所动,这样的人,日后分明可以成为梁朝的栋梁之才,却偏偏私德有亏。   柳大人暗叹一口气,又问,“那你同方才那女娃娃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是读书人,说不出那些污言秽语,信中那些下流的描写,通通被他总结为,不可告人的关系。   覃九寒抬眸直视柳学政,正色道,“何为不可告人的关系?大人受了旁人的挑拨,便不分青红皂白上门质问学生,这便是大人的处事之道?”   柳大人被问得没话说,就又听覃九寒道,“蓁蓁是我的未婚妻,此次同学生一道来锦州府,便是照顾学生的起居。因是女子,出行不便,所以特意换了男装。大人若是有所怀疑,大可去学生家中询问。”   这可真算得上巧了,前些日子他才在家书中提及定亲,若是没这一桩,柳学政寻上门来,蓁蓁又的的确确是个姑娘家,到时候,他如何辩解,也难以打消柳学政的怀疑。   柳学政见他模样坦荡荡,便先信了九分,但心中仍有一分疑惑,想着派人去浮山县确认一番,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如你所言,派人去你家中询问。”   覃九寒自然没有异议,坦荡磊落,拱手道,“大人派人去便是。”   两人从书房前后脚出来,蓁蓁便迎上来,靠近覃九寒问,“怎么样?”   覃九寒还未来得及回答,柳学政已然开口替他答了,“小娘子莫急,你家郎君已自证清白。”   蓁蓁便露出笑眯眯的模样,乖乖一福,“大人果然公正严明,小女子多谢大人。”   她穿着男装,却口口声声自称小女子,还笑得一脸无辜,仿佛方才对他怒目而视的不是她一般,看得柳学政咋舌不已,女子变脸的本事果然不能小巧。   两人送柳学政到门口,临分别时,柳学政还是没忍住,蓦地发问,“你方才冷哼是哪般缘由?”   蓁蓁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抿唇讨好笑笑,迟疑道,“小女子见大人似乎很喜冷哼,想着莫不是有别样滋味,这才学大人哼一哼。结果,学完了,没觉出什么滋味,便更加疑惑了。”   覃九寒一时没忍住,直接闷笑出声,他家小姑娘什么时候这般爱作怪了,明明以前是个再乖不过的小姑娘,难不成真被他宠出几分胆子了?   柳大人闻言语塞,下意识又冷哼一声,哼完又觉尴尬,当即甩袖而去。   蓁蓁有些慌神,便拉住身旁男人的袖子,担忧道,“大人不会真生气了吧?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覃九寒低眸看向他家小姑娘,见她眼里满满都是担忧,安慰的话便脱口而出了,“无碍,柳大人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不过……”   蓁蓁见他卖关子,便催他,“不过什么?”   “不过,我就是好奇,我家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恶作剧的?”   他似笑非笑发问,羞的蓁蓁脸颊通红,半晌才低低道,“就……不喜欢旁人欺负你。”   所以……这么乖的我,才会为你出气。   得了想听的答案,覃九寒嘴角噙着化不开的笑意,他家小姑娘不讲理护犊子的模样,也可爱的不行。   这么好的小姑娘,他究竟是怎么这般好运,随手便捡回家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宅子,聂凌和程垚便全涌了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柳大人怎么会来寻你?”   覃九寒略一思忖,便将实话说了。   听完全程的聂凌上上下下打量了蓁蓁一番,然后摸下巴道,“我就说么,覃兄这么冷漠的人,怎么那般护着个小书童!果然有猫腻!”   蓁蓁被看得浑身发毛,悄咪咪躲到覃九寒身后,然后,聂凌就被覃九寒和程垚一道瞪了一眼,不敢再作怪了。   程垚略有些担忧,“浮山县离这儿也有好些路,按照衙役的脚程,便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一来一回也得耗上五六日了。可是院试揭榜日就在后日,柳大人毕竟是主考官,是否会因为对你的偏见而让你的名次落了下乘?”   程垚的担心不无道理,梁朝科举本来便是如此,除了阅卷官之外,主考官才是最终成绩的审阅人,有的考生只是因为和主考官同名而被不喜,因此落榜。   程垚此言一出,聂凌也是一愣,紧接道,“要不我和程兄去拜见柳大人,为远之作证人?”   程垚也立即表态,“聂凌说的不错,我们和你同住,想来,我们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度。”   覃九寒当即摇头否决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心中有数。这一次院试,柳大人会秉公处理的。你们多虑了。”   程垚和聂凌见覃九寒面色平静,仿佛成竹在胸一般,虽不知他为何这般信誓旦旦,但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没说什么了。   很快便是三日揭榜之期,三人在院中等候,皆是面色如常。   聂凌原本还有些紧张,结果见覃九寒和程垚皆是面无表情,好似今日也是个寻常日子罢了,他那点紧张的小情绪也消散不见了。   反正他还年轻,不似那些四五十的老童生,即便这次院试未过,大不了再等下次便是。   抱着这样的心态,连一向最跳脱的聂凌也镇定自若。   “来,每人一支桂花,这是宝福摘的哦。”蓁蓁抱着宝福进来,她上次虽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但知晓的人也仅限于聂凌和程垚,为了方便,便还是一身利落干脆的男装打扮。   此时她怀里搂着宝福,小宝福笑眯眯的,手里抱着三支桂花枝,刚从树上折的,还带着清冽的甜香。   折桂,折桂,取的便是蟾宫折桂的吉祥。   聂凌便率先从宝福手里接过桂花枝,顺手摸摸宝福的小脸,道,“谢谢福姐儿。”   程垚也从自家闺女手里接了一支,放在鼻尖嗅嗅,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真香,福姐儿真聪明。”   自从上次蓁蓁哄着宝福说了不少话之后,姚娘便有样学样,也时不时哄着宝福说话,虽比不得蓁蓁那般得宝福喜爱,有问必答,但比起以前却是好了不少。现在不光是姚娘,整个宅子里的人,皆以哄宝福说话为任务,这几日,宅子内全是“福姐儿、福姐儿”的喊声。   程垚也是如此,从前一个沉稳寡言的书生,现在倒成了个傻爹爹了,成日追闺女屁股后头,福姐儿、福姐儿喊个不停。   分完两支,宝福手中便只剩下最后一束桂枝了,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踉跄回到蓁蓁身边,搂着蓁蓁的小腿不放了。   蓁蓁猜她畏惧覃九寒,毕竟男人总是一身冷漠,素日里也不大讲话,比起聂凌和程垚来,的确不怎的讨孩子喜欢。她便抱起宝福,携她一道来到覃九寒面前,哄道,“来,宝福,把桂枝给覃叔叔。”   宝福一手搂着蓁蓁的脖子,一手握着桂枝,迟疑了片刻,颤巍巍将桂枝递过去,嘴里呢喃,“蓁蓁!蓁蓁!”   蓁蓁被她带的身子往前倾,整个人栽倒在覃九寒的怀中,男人的怀抱和他清冷淡漠的气质截然相反,反而有些暖暖的,把一大一下接了个满怀。   蓁蓁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男人暗暗搂住了腰肢,此时宝福被两人夹在中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两人的小动作,见覃九寒没看她,便偷偷将桂枝往他发上一簪,随后从覃九寒怀里扑腾出来。   覃九寒顺手将桂枝取下,见蓁蓁眼里含了水一般,两颊早已羞成红霞,连带着薄薄的耳垂、后耳处皆是一片桃粉,才坦然将人扶起来,仿佛正人君子般嘱咐,“别摔着了。”   蓁蓁有些恼羞成怒,但天生性子软,又不想让旁人看笑话,便偷偷“凶巴巴”瞪了男人一眼。   她自己觉得凶巴巴,威慑力十足,落到旁人眼中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眉目如画的小姑娘眼含春水,两颊眼角耳垂皆是粉意,明明浑身上下都快软成糯米糍粑了,仿佛轻轻戳一戳,便能流出甜软的桃肉糖馅了。她却浑然不知,还呆兮兮自以为凶巴巴,圆圆的杏眼瞪大,软绵绵一眼瞪过去,非但没有半分威慑力,反而让人看的更想欺负了。   就连覃九寒都开始检讨自己了,是不是蓁蓁实在太软太甜了,生气而不自知的模样都萌的让人心颤,所以他越来越忍不住“欺负”自家小姑娘的欲望了。   程垚倒还好,家中有娇妻,见别人眉来眼去也不为所动,倒是聂凌,简直气得直咬牙,咬牙切齿嘲讽道,“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吧!”   覃九寒镇定自若,还顺便替自家小姑娘说话,“蓁蓁摔倒了,我扶她一把而已。”   聂凌:……扶就算了,为什么还眉来眼去的?!分明是欺负我没有红颜知己!?   “哐哐!哐哐!”宅子大门传来三声敲门声,紧接着便涌进来一群人,挤得院里都站不下脚了。   按说报喜的人,来两三个便是最多的了,怎么还涌进来了这么多人,好似整个锦州府报喜的人都来了一般。   “中了!中了!”众人七嘴八舌便开始道喜,因为人多口杂,谁也不肯让对方先说,一个比一个嗓子扯得响亮,仿佛在比谁嗓门大一般。   七八个人都在喊中了,就是没一个人把话说全,聂凌当即急了追问道,“你们倒是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中了?中的几名?别光喊中了啊!”   这还真是得问清楚,要知道,这一个宅子里便住了三个考生,若是弄错了,尴尬不说,心眼小的,恐怕就记恨上了。   聂凌虽对他们三人的品行坚信不疑,但被这般心吊在嗓子眼,还是很不是滋味的。   此时,听到动静的姚娘也出来了,见院子里挤满了人,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喜,这阵势,一看便是他们三人中有人中了。   甭管谁中了,姚娘都打心底里高兴。若是程垚,那她便是秀才娘子了,福姐儿便是秀才的女儿了。若中的不是程垚,那也无妨,三人关系这般好,覃九寒和聂凌中了秀才,日后也必定会帮衬夫君一把。   姚娘赶忙上去帮着照料,喊阿圆和阿如出来端茶送水。   众人还是七嘴八舌的,覃九寒有些嫌闹腾,便随意指了一个人,道,“你说吧。”   那人仿佛得了大便宜似的,激动不已,旁边的人却仿佛错过了什么好事一把,面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被覃九寒指中的那人清了清嗓子,开始扬声报喜,“小的恭贺三位秀才老爷!!”   “浮山县覃老爷一举夺魁,乃本次院试案首。”   “建德县程老爷位居十四名,喜得秀才。”   “邱田县聂老爷位居二十六名,喜得秀才。”   报喜之人喊得又响又高,仿佛是自己得了秀才一般,恨不能喊得整条书香巷的人都能听见。   覃九寒见程垚和聂凌皆愣在那,率先朝他们拱手贺道。“恭喜程兄。恭喜聂兄。”   这院试和府试不一样,县试府试又称童子试,算是科举中最低的考试,大多读书人都能通过童子试,只是有的读书人年近五六十才考上。   童生,比起寻常老百姓自是好了许多,但却算不得官。但院试不一样,院试过了,便是秀才了,秀才见县官可以不跪,可以免除差役窑税,算得上是在科举一途上有所进益了。   程垚和聂凌也回过神来,面上带笑,拱手回他,“也恭喜覃兄,喜得案首之席。”   姚娘激动不已,忙颤着手招呼大家,听着耳边一声声“秀才娘子”,嘴笑得都合不拢了。 第47章 ...   三人同住, 三人皆上榜,其中一个还是案首。   这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书香巷,大伙儿宁愿绕路, 也要从他们宅子前面过, 沾沾喜气。   他们这厢喜气洋洋, 喜来客栈里的刘冲却是嫉恨难忍了。   这一回院试,他也参加了,虽然府试名次并不高,连夫子都直言,这次院试只是让他去熟悉熟悉考场氛围, 但刘冲却是自傲之人, 认为院试不过是小菜一碟。   夫子分明是看轻人, 他府试之所以名次不高, 皆是因为知府只重策论而轻杂文和帖经,这才让他落了下乘。   此番院试主考官乃是京城来的柳学政,柳学政必不会像知府这般短视,所以, 他对这一次的院试, 可以说是信心满满。   但揭榜之日,他所在的喜来客栈, 报喜之人来了七八个, 报的喜皆是旁人的喜,而他这边却是门庭冷落。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所以为的胜券在握, 他之前的成竹在胸,皆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谈了。   “刘兄?”与他一个客栈的学子前来敲门,问道,“陈兄此番中了秀才,我们几个打算替他庆贺一番。刘兄可要同来?”   本来么,科举一途,本就艰难,落榜了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或是运道不好。同窗好友上了榜,总比大家都一起名落孙山的好,毕竟,同窗好友日后还会帮衬一把,也算得上是潜在的人脉了。   刘冲是府学的学子,这些头头道道自然了然于胸,虽然内心嫉恨不已,却还是硬撑着笑,道,“自然,陈兄此番中了秀才,咱们必要好好痛饮一番。”   那学子见他表情有些僵硬,知道他没那般豁达,此时落榜心里不好受,便拍拍他的肩,委婉道,“刘兄若是身子不舒服,我便替刘兄回了便是。”   他是一番好意,落在刘冲耳中却是嘲讽了,真要怕他尴尬,就不应该来请他,请都请了,他再不去,不是摆明了因为嫉妒不肯出席?   那学子见他坚持,也不好多说,说了晚上在厢房里摆宴席,便转身出去请其他考生了。   是夜,众人聚在蓝柳厢,为喜来客栈此次入榜的考生庆贺。   众人交杯换盏过后,刘冲便独坐在一旁,听着众人恭贺那些新晋的秀才,忍不住嗤笑出声,又猛的灌了一大杯酒。   旁边坐着的人见他表情不对,也不敢和他搭话,转而和旁人说起了话,“这次院试的案首又非我们府学学子,回去定是要被夫子责骂了。”   旁边的学子豁达摆手,“这案首本来就是能者居之,谁说非得是我们府学学子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是没什么不服气的。”   方才那学子也道,“这倒也是。能者居之,贤者居之!这覃案首的文章,我却是细细研读过了,配得上这案首之名!特别是策论一科,我受益良多,恨不能与他相交为好友!”   “覃案首的策论的确为上乘,倒是杂文一科,只能算中等罢了。”   刘冲饮的醉醺醺的,模模糊糊听见几句“覃案首”,便带着醉意问旁边人,“这回的案首又姓覃?”   旁边人被拉了一把,心下不满,但也没计较,反而给他重复了一遍,“对!这回的案首是浮山县的覃秀才。上回府试,他也得了案首之位,想必定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刘冲的酒意一下子被这消息冲散了大半,真才实学四个大字,仿佛四个巴掌,当众狠狠打在他脸上一般。   那日他在知府宅前和覃九寒起了争执,目睹全程的人不在少数,宴席中听闻此事的人也有几个,因此,刘冲现在感觉,宴席上的每个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个个面上笑着,但都在心里嘲讽他。   你看你还去挑衅覃案首,你名落孙山,覃九寒却是再得案首!   啧啧,名落孙山之人也配和覃案首相比,覃案首是真才实学,而你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刘冲酒意上头,拳头捏的死紧,掌心都抠出了血印子,才勉强冷静了几分,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他自觉掩饰的好,旁边的人却是被吓坏了,看他面目狰狞,双目似充血一般,下意识离他远了一些。   刘冲便越发认定,这些人都在看他笑话,个个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咬牙切齿熬到宴席结束,刘冲便僵着脸回了自己房间,坐在桌前,难以入眠。   直至深夜,想起夫子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刘冲面露狰狞笑意,仿佛茹毛饮血的怪物一般。   可怖又可悲。   人心便是如此,若有一日,遏制不住内心的欲憎,便被情绪左右了心智和思绪,成了情绪的走狗。   次日,一个消息便在锦州府便流传开来了,说这次的院试案首曾出入青楼楚馆,还在香软轩包了个花魁,萧音班里包了戏子。   本来,文人墨客的风流韵事向来是众人八卦之事,又加上这谣言还与新出炉的案首有关,便愈发热度不减了。   刘冲的法子,说实话,算不上多高明,不过是找了几个小乞丐,给了些银钱,让他们在茶馆小摊说上几句。但法子不高明,不代表效果不好,相反,流言蜚语一下子席卷了整个锦州府。   尤其是香软轩的那位花魁出来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更是引得众人坚信不疑。   不但外人坚信不疑,就连和覃九寒日日相处的聂凌和程垚都有些动摇了,若不是知晓覃九寒的性情,还真被外头这些亦真亦假的流言给忽悠了。   要知道,坊间的流言,只会越传越真,细节的描述都是在流传中不断丰富的。原本可能只是一句“秀才逛妓院”,传着传着,便连哪个妓院,招的那几个妓子,甚至连如何过夜,都一一细化。   覃九寒听闻谣言,没什么表情,不过花时间哄了哄自家有些闹别扭的小姑娘,然后出门买糕点和糖葫芦的时候,顺便去了柳大人的府上一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拎着糖葫芦和糕点回来了。   他镇定自若,连带着聂凌和程垚也不记挂着这事了,反正凭覃九寒的本事,旁人用不着替他担心。   反正他自己都没把这事当一回事,也不见他急,成日里只顾得上哄自家小姑娘。   刘冲那边见谣言这般顺利,心底原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想着这一次,柳大人必是要抹了覃九寒的案首之位了,说不定连秀才也没得当。   但一直到知府大人设宴,宴请此次上榜的秀才,都不见柳学政有什么动作,就连覃九寒府上也是,安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刘冲忍了两日,终是忍不住了,他倒没蠢到家,寻了几个和他一般嫉恨在心的落榜考生,一道前往知府宅子。   因着今日设宴,知府宅前便热闹了不少,不少老百姓都想一观秀才老爷的风采,聚在知府宅前围观。   见刘冲带着七八个书生同来,老百姓们皆是眼前一亮,还以为又有秀才老爷们结伴来了,均是七嘴八舌道,“秀才爷来了!”   刘冲闻言脸一僵,朝围观的老百姓道,“我等并非此次院试的上榜考生,此番前来,是想向柳大人讨一公道。”   老百姓嘛,最爱看的便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再就是清官破案的故事。   此时一听,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恨不能拖家带口过来围观。   衙役一见这情景,也不敢自己做主,便直接进门去请示知府了。   知府正好举杯邀众人饮酒,听了衙役的话,略一迟疑,不知来人是想讨什么公道,但转念一想,毕竟他们是找柳大人,他也不好擅自做主,便朝柳学政说明了原委。   柳大人一听,便眯起眼去看下座的覃九寒,只见他正施施然饮酒,动作丝毫不乱,仿佛对外界之事毫不在意。   柳学政忍不住暗暗赞叹,此人非池中之鱼!那日,他收了诋毁覃九寒的信件,上门质问,若是一般人,面对着决定他科举成败的主考官,便是被冤枉了,也是只能慌乱喊冤。   可是覃九寒却剑走偏锋,知道即便喊冤也不一定能取信与他,更何况浮山县离锦州府足有五六日的脚程,等他彻底了解情况,打消对覃九寒的怀疑,早过了揭榜之日,覆水难收,已成定局了。   覃九寒干脆直接承认他所有的怀疑,然后丝毫不乱,反过来质问他,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生出愧疚之心,继而坦荡揭晓两人的未婚夫妻关系。他当时虽说还要取证,但实际上内心早已深信不疑了。   覃九寒的攻心之计,不得不说,对他,算是作效。   直到回了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个底朝天,偏偏他还记恨不起来,甚至觉得此子果真是个人才。   若是那一日可以算作巧合,这一次的流言却愈发坚定了他的猜测。   这流言一谣传开,他便觉这谣言来的蹊跷,仿佛是看准了他厌恶风流学子的命门。说起来,柳大人也是有些替自己喊冤的,他虽厌恶那些私德有亏的读书人,觉得他们愧做孔夫子门生,有辱读书人的斯文名节,但也从未想过一棍子打死一船人。   毕竟,年少风流贪色,再正常不过,他年轻时也犯过这样的错。   他真正厌恶的是,那些伤天害理、乱了人伦的读书人,连人命都敢随意剥夺,这样的人,如何做得了父母官,如何治理一方之民众。   就如同那害得青楼女子自缢的书生,虽说只是青楼女子,但在他眼里,一样是百姓,一样是人命。手中沾了人命的书生,如何能做官?   再譬如那人写信前来揭发覃九寒私蓄娈奴,他一开始也是气急了,才脱口而出要抹去他的功名,毕竟是他寄予厚望的后生,事发前他还曾细读他的文章,准备亲点为案首。自己看中的案首不敬孔夫子,让一娈奴扮成书童,夜夜贪欢,这可比什么逛青楼楚馆严重多了。   逛青楼楚馆不过是风流,娈奴扮书童,孔夫子像前夜夜笙歌,这便是原则问题了。   可是,自那次青楼女子案流传开后,同僚学生皆以为他不喜学子风流,甚至厌恶到要因此而革除旁人功名的地步。   他堂堂学政,又不能追着人家解释,告诉人家,我真不是嫉妒那些学子有娇妾美婢,我不是那种眼热旁人左拥右抱之人!我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可能那么不正经!!   被外界误会也就罢了,反正他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么多年,他自认公正严明,从未因着自己私心而革除不该革除之人的功名。   但是!!他家夫人就不乐意了,任谁被外界传成个母老虎,恐怕都得在家中暗自垂泪了,只不过,他家夫人性子更别致些,倒是不垂泪,光折腾他了。   鸡毛掸子、搓衣板什么的,柳大人表示,习惯了,习惯了! 第48章 ...   因此, 前日,覃九寒找上门来,只说了一句话, 他便禁不住诱惑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大人若和学生合作, 这嫉恶如仇的名声, 自会不攻自破。”   嫉恶如仇的名声也就算了,若是能连带洗刷一下夫人的冤屈,这才是重中之重!   柳学政几乎不假思索,便同意了对方按兵不动的建议。   “观其事,知其性情。揭榜才过一日, 这谣言便散布开来, 矛头直指学生, 甚至未加掩饰, 摆明了便是想利用大人的嫉恶如仇来革除我的功名。可见,此人虽有些小聪明,但必是做事不顾后果,冲动易怒的性情。”   覃九寒细细分析了幕后之人的性情, 然后一击必中指出对策, “大人不若按兵不动,不需为我辩白, 学生和好友也会闭门不出。待到知府大人设宴之日, 大人如常参加便是,到时候,幕后之人必会现身。恐怕还是打的讨公道的旗号。还请大人静观其变!”   柳学政当时便觉得有些冒险, 忍不住问道,“若是那人忍住不来,这风流的名声,你岂不是背定了?”   那时的覃九寒,也如现在这般不露神色,面上看不出波澜,仿佛丝毫没被外界这些风风雨雨所影响,淡淡道,“他若不来,我倒要高看他一眼。但是,他——不值得我高看,哪怕是一眼。”   柳学政当时还觉得此人虽有才,却有些自负了,读书人名声为重,真要背上个好色风流的名声,虽无伤德行,但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但当知府大人在他耳边道,府外有人前来讨公道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覃九寒的确可以担得起“攻心为上”这四个字了,他将人心算计无遗。   这一遭,覃九寒不光算准了他想要改变名声的急迫,也算准了幕后之人嫉贤妒能、冲动易怒的性情,更拿捏住了百姓的好奇心。   旁人要坏他名声,他便将反击做到极致。   知府宅前,数千百姓围观之下,堂堂学政亲自为他正名!   想必那想要毁他前程的人,必定恨得直咬牙了!   还真是漂亮的反击。   柳学政心下赞叹,面上却不露声色,起身道,“方才衙役来报,说是有人要向我讨个公道。众位秀才可愿同往?”   众秀才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柳学政相邀,便都起身拱手应下。   柳学政、知府、府学教授以及此次上榜的秀才,浩浩汤汤近百人,一道往外走,气势很能唬人。   行至门前,百姓们先是一惊,继而犹犹豫豫打算跪下,被知府大人免礼,才又兴致勃勃围观起来。   见到这番场景,刘冲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颤,不知是畏惧还是兴奋,畏惧于事情无法回头,兴奋于府试院试两夺案首的覃九寒,也许就在今日,身败名裂!!   柳学政踱步过来,看向人群中领头的刘冲,问,“方才说要讨个公道的,可是你?”   刘冲身后的几人皆是吓得愣神,唯独刘冲,上前一步,扬声道,“是,正是学生刘冲!”   跟着柳学政一起出来的,有锦州府府学的教授,也曾给刘冲授课过,一见来人是刘冲,当即暗道不好。   但此时的情况,已经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由不得他们左右,便也只能静观失态如何发展。   柳学政得了刘冲的回答,便正色道,“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你要讨公道,为何人讨公道?你可想清楚了?”   柳学政仍是想救他一救,一再暗中提醒他,想清楚再开口。文人多重名,风流还算是众人能接受的,但嫉贤妒能,甚至因嫉妒而诬陷同行,就为同行所不齿了。   他这口一开,恐怕日后只能另寻出路了。   柳学政一再提醒,覃九寒自然觉出他的意图,不过并不放在心上,刘冲若是真能及时收手,他放对方一马又如何?怕就怕他,蠢,而不自知!!   果然,刘冲丝毫没能领悟柳学政的意图,豁然指向人群中的覃九寒,大义凛然道,“学生是为天下学子讨一个公道!敢问柳大人,覃九寒其人品行有亏,如何担得起案首之名?傅兄、钱兄皆是才高八斗,不过是策论略输一筹,为何屈居覃九寒这小人之下?学生不服!”   他倒还算有些小聪明,没直接说,我嫉妒覃九寒做案首,反而找了个大义凛然的理由,替第二三名的学生讨公道。   这一下,原本还在悠闲看戏的傅秀才和钱秀才坐不住了,这人自己发疯就算了,怎么还将他们二人拉下水了?   两人赶忙出来表态,“刘兄所言差矣,这案首之位,是柳大人和众位大人商议所定,自然是再公正不过。更何况,覃秀才的大作,我等已然拜读,甘拜下风。”   两人又朝覃九寒拱手,才又赶紧钻回人群中,生怕又被刘冲拉下水了。   刘冲见傅、钱二人不敢出头,心道二人真是胆小怕事,随即扬声道,“还请学政大人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柳学政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蠢货,随即按照两人先前商量的,朝覃九寒示意,“覃秀才,既然这位学子对你的案首之位不服,便由你来和刘学子辩一辩。”   身旁的人连忙让开道,覃九寒便不急不缓走了出来,他今日身着蓁蓁亲自做的靛青色长衫,滚了浅色银丝梅纹边,身材颀长,再加上他五官深刻、瞳眸略浅,看人的时候微挑眉梢,整个人仿佛贵气天成,竟还有几分温文尔雅之意。   倒是和他面对面的刘冲,本来刘冲是那种最普通的书生长相,虽然不似覃九寒那般出众,但算得上是温文儒雅。但自此次院试落榜后,他便如同疯魔一般,夜夜难以入眠,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又加之面由心生,愈发面目可憎。   不对比倒还好,一对比,众人就不免觉得,这新晋的秀才,还真是难得的俊朗。   覃九寒也不假作什么谦逊,直言道,“刘兄对我的学识有所怀疑?那还请刘兄指点指点,想来,此番院试三甲的文章,刘兄必然已经看过了。”   本来么,文人虽然重谦逊,但也不是那种“你打我左脸、我伸出右脸给你打”的谦逊,该有的风骨,是决计不能少的。   更何况,覃九寒骨子里就不是个谦逊的人,他虽不自负,但向来觉得世间大多数人都不过蠢货而已,任人操纵,极少数人才值得他费心思罢了。   所以覃九寒话一出口,在场的其他秀才,不但没觉得他傲气,反而还增了三分好感,觉得此人有读书人的风骨。   有的秀才甚至抚掌道,“覃秀才所言极是。咱们读书人,手底下见真章,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反让旁人看笑话!刘兄你不若也将你的院试文章公之于众,让我们在场之人评判,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是啊!”“说的不错。”“有道理!”   面对众人的起哄,覃九寒自是岿然不动,八风不动,甚至还朝刘冲拱拱手道,“我无异议,刘兄你呢?”   刘冲先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旋即稳稳心神,道,“众位误会了。覃兄的文章,比起我这名落孙山之人,自是好了不少的。”   老百姓还以为要当众比比文采,正摩拳擦掌、双眼发光盼着呢,结果刘冲一句话给回绝了,皆是失望不已,有的脾气躁的,开口道,“咋就不比了呢?你连比都不比,就认输了,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市井百姓说话本就这般,直接粗暴,不加丝毫掩饰。刘冲在利用这些市井百姓传流言时,自然乐见其成。此刻自己成了百姓嘴里的谈资,就面红耳赤,若不是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恐怕要破口大骂了。   刘冲此时也知道了,比文采,他是比不过覃九寒的,傅秀才和钱秀才倒是能和覃九寒不分伯仲,但两人皆是胆小如鼷之辈,必不愿意做出头之鸟。   好在他还有后手,刘冲深吸一口浊气,强忍内心的慌乱,方才跟着他一道来闹事的几个学子,见势头不对,早已不见踪影。现在只剩下他一人,身后是看热闹起哄的老百姓,面前是小他几岁却高他三四寸不止的覃九寒。   他咬牙道,“我方才便说过,我是为傅秀才和钱秀才不平,两人文采不输覃九寒,品行却比覃九寒只高不低!傅秀才和钱秀才不愿出头,我便为天下学子出这个头!敢问柳大人,道德败坏者,如何能做案首?”   众人看他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便都竖起耳朵静观事态发展。前几日席卷整个锦州府的流言,众人自然有所耳闻,甚至可以说是津津乐道了。   覃九寒寒声道,“敢问刘兄?覃某道德败坏,从何谈起?”   “你流连烟花酒巷,宿妓、戏娈。这还不算道德败坏吗?”刘冲怒指覃九寒,扬声道。   覃九寒面无表情,直视刘冲,一字一句质问,“刘兄从何得知这些消息?莫不是听了街头的传言,便一口咬定我是道德败坏之人?你口口声声说为天下学子讨个公道,句句皆以天下学子代表自居,你可问过天下学子?”   “你心虚!你就是贪恋美色之人!”刘冲咬牙切齿,仿佛喊得越响,这罪名就能定下一般。   “我问心无愧!”覃九寒抬眸扫过现场众人,无所畏惧,道,“刘兄口中种种,我皆未做过!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锦州府青楼楚馆问一遭,我可曾踏足烟花之所?”   “也正好,让我与那花魁对峙一番,省得她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坏我名声!”覃九寒冷声说着,继而嘴角边噙起了笑意,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我家中有一童养媳,恐惹得她伤心垂泪。”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皆道,“怪不得这覃秀才一点不慌呢!原来人家中有娇妻,压根看不上那些子什么花魁啊花娘子啊!”   围观的妇人皆是感动不已,都说文人多薄情,没想到覃案首这般专情,完全满足了他们对男子忠贞与一人的幻想,原本还中立看戏,顿时全部倒向覃九寒一方了,还你一句我一句声援。   “刘公子真是的,怎么能听信传言呢?我们这般没见识的妇人都知道,胡乱嚼舌头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人家家中有青梅竹马的童养媳,怎会看上妖妖艳艳的花魁娘子?”   “刘公子莫不是嫉妒覃秀才得了案首,自己却榜上无名,才这般诬陷覃秀才的?” 第49章 ...   眼下这幅场景, 却是出乎覃九寒的意料之外了。   他特意按兵不动,由着刘冲在知府设宴之日闹事,自然也是想靠着悠悠众口来破解流言。   但, 方才那一句“家中尚有一童养媳, 恐她伤心垂泪”, 却是一番痴嗔怒念作态中,唯一的真情流露了。   他家小姑娘因为流言而闹了点小别扭,虽不到暗自垂泪的程度,但也偷偷把给他绣了一半的荷包丢到床脚了。   小姑娘难得闹一闹小脾气,就犹如脾气娇软的小猫难得伸爪子挠你一挠, 不光要拿小鱼干哄一哄, 还要时不时把小猫放在嘴上说一说, 让他家小猫知道, 他就圈养了这么一只可爱到让人心颤的奶猫。   谁知道他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怎么就引得妇人们七嘴八舌出来声援了。   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若说实打实的辩论,这群妇人自然比不过念过书的刘冲。但你一句我一句, 光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刘冲被说得无力反驳, 又见覃九寒依然不慌不忙,稳如泰山, 更是一股无力感萦绕心头, 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柳学政。   府学教授曾言,柳学政其人最是惧内,被家中妻子管束极严, 也因而对男子风流韵事最是憎恶,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他今日虽辩不过悠悠众口,但只要柳学政被他的话动摇了心思,便算是动摇了覃九寒的案首之位。   柳学政见刘冲最后都不知悔改,还希望他出面抹了覃九寒的功名,心下暗叹,终是站出来了。   覃九寒的手段,委实有些狠辣。他打的主意便是,将人心人性算计到了极点,踩着刘冲来为自己正名,虽说刘冲是自作孽不可活,但覃九寒若是提早应对,彻底打消刘冲那一点恶念,或许,刘冲不会走到现在的绝境。   柳学政暗自摇头,有些心惊,又有些惭愧,他虽对覃九寒的雷霆手段胆寒,但又不由自主按着覃九寒的谋划去做,甚至自己也要踩着刘冲来为妻子正名。   他没多做迟疑,站出来道,“刘冲,你今日之举,未免太过偏激了。”   偏激二字,已经表明了柳大人的态度,刘冲闻言便是脸色一白,知道今日柳学政不会帮他了。   果然,就见柳学政痛心疾首道,“作为府学学子,却轻信谣言,污蔑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你该自省了。你说覃秀才流连烟花之地,莫说他未曾有此举,就算他真的曾踏足烟花之地,也与他案首之名无关。读书人的确该洁身自好,但我并非那般迂腐之人。若真是那般色令智昏之人,圣上也不会重用!”   梁帝的确如此,按照他的用人之道,有弱点的臣子,用起来才放心。但那种酒囊饭袋、色令智昏之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入不了他的眼的。   “人无完人,就连孔圣人也不敢说自己从未犯过错!我难不成就因为这些小小的不足,而否定考生十年寒窗苦读吗?”   刘冲嘴唇微微发颤,忍不住发问,“可是……可是夫子明明说过——”   他话未说完,方才跟着柳学政一道出来的府学教授就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柳大人摸摸胡子,轻飘飘看了一眼那咳嗽的教授,心中暗自生气,就是你们这帮老不休的,成日里编排我的闲话,害得我被夫人百般折腾。   柳学政摆出大公无私的表情,开始替自家夫人正名,“我知道你们私底下那些传言,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认无愧于心。但这流言竟然误导你做出这般诬陷之事,那我就不得不澄清一番了。”   “七年前,我任岭南行省的学政,主办岭南的院试一考。有一女子半夜敲了鸣冤鼓,当地知府审问后,方知原委。原来这女子是青楼一妓子的胞妹,其姐身怀六甲,却一朝自缢身亡。知府觉得蹊跷,便寻妓子身旁伺候的婢女前来询问,才知晓,这妓子与一书生相恋,倾其家产供这书生科考,腹中所怀胎儿也是这书生的孩子。”   “这书生一夕之间中了秀才,便不愿与这妓子来往。若是这般忘恩负义,也就罢了,这书生还怕妓子前来攀扯,特意同青楼主事人商量,让她在这妓子茶水中下堕胎之物。这妓子喝了茶水,腹中剧痛难忍,又得知事情原委,伤心欲绝之下便自缢了。”   柳学政本是科举出身,年轻时也写过不少话本子,又因为是亲身经历之事,叙述之时娓娓道来,听得众人皆是同仇敌忾起来,恨不能将那负心书生痛殴一顿。   “柳大人做得对!”“这样的人,合该做牛做马,不配做什么父母官!!”   柳学政略一停顿,便继续道,“当地知府见事关此次上榜的秀才,便将原委和案状告知我。我那时也是一时冲动,立即将这秀才的功名革除了。事后,我上报圣上,虽得了圣上的许可,也算是我冲动之举。因这事,我自请扣罚一年俸禄。这倒罢了,不知何时起,同僚间竟有人道,我是因为惧内而眼红旁人娇妾在怀,故而革除了那秀才的功名。我的确有错,合该任由旁人指摘,只可怜了我夫人,不但要操持家务,还无端落了个泼妇之名!”   他话一落,几位府学的教授皆是羞愧掩面。   柳大人便继续往下说,“我夫人乃是岭南黄家正正经经的嫡女。尚在闺中时便娴静舒雅,颇有美名。自嫁入我柳家,上孝公婆,下慈幼儿,从未有过半分差池。却因为我的冲动之举,而背上了泼妇的恶名!我——实在愧于夫人!”   围观的百姓皆是议论纷纷,“这柳夫人可真是倒了大霉!明明是一贤妻良母,却背了泼妇恶名,委实冤枉!”   “都怪那些嘴碎的,又是编排覃秀才,又是编排柳夫人!”   到了现在,已经没人关注刘冲了,都将关注放到了覃九寒和柳夫人被流言中伤一事上,交头接耳。   衙役趁机前来将众人请回知府宅院,看了一场好戏的众人意犹未尽往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道,“覃案首和柳夫人真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这搬弄是非之人,实在是害人不浅啊。”   “是啊,是啊。”   听闻众人窃窃私语的府学教授惭愧得直摇头,一咬牙,亲自上前向柳学政道歉,“柳大人,我等冒犯尊夫人了,日后必然为尊夫人正名!”   原本就心虚不已的知府也应道,“是!是!柳夫人深明大义,我必让拙荆上门拜见夫人。”   要知道,知府因着怕自家夫人被柳夫人带坏了,都没敢让夫人去拜见柳夫人。   柳学政满意摸摸胡子,心道,这一回可多亏了覃小子,他家夫人总算是能放他一马了!   *   覃九寒三人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有些深了。   三人推门而入,便见院中唯有一盏烛火微微颤动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路。   聂凌忍不住揶揄道,“怎的今日不见阿宝前来迎覃兄了?”   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谁让覃九寒其人,素日里看着冷冽淡漠,实际上最爱秀恩爱,程垚夫妻都没他那般黏糊。   每逢回来的时候,三人同行,就他家未婚妻,早早在院中等着,拎一盏小小的灯笼,眉目一片柔和,上来便是嘘寒问暖,看得他这个孤家寡人眼热不已。   覃九寒淡淡扫他一眼,没作声,便直接往右走,轻轻敲门,温声道,“阿宝。我回来了。”   聂凌忍不住驻足,等着看覃九寒的笑话。   结果,过了一小会儿,门便被从内推开了一条缝,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似抱怨,更似娇嗔,“做甚么不自己开?门明明开着!”   覃九寒低低一笑,压低嗓子,声音温柔得有些过分,“嗯,我想看看,蓁蓁有没有睡着?我给带了糖葫芦,吃一口好不好?”   “不要,睡前不能吃糖。”蓁蓁略有些小傲娇,回绝了。   但覃九寒也不气馁,反而凑近了去哄,“就吃一口,我等了许久,店主才同意给做的。”   “那……那就吃一口。”   剩下的话,随着覃九寒关门,聂凌就听不清了,但方才那一段,已经足够他打上十七八个颤了。   他又羡慕又嫉妒,怎么覃兄那么好命!文采好,得了案首,这也就罢了!   还有个又软又乖的未婚妻!还是从小处到大的童养媳!   他已经能够想象,日后他也娶了媳妇,再和覃九寒相处时,一定还是被秀一脸!   简直人生赢家了!! 第50章 ...   院试一过, 便是八月的乡试。   覃九寒本来打算带着蓁蓁早日去桐城,蓁蓁现在仍然一身男装,便利了许多, 但也没哪家小姑娘愿意成日里穿着男装的, 他便打算早日入了桐城, 送走阿淮后,让蓁蓁换回女装。   他打算的颇好,却被柳大人给否决了。   柳夫人洗刷了泼妇的坏名声,锦州府的官夫人都前来拜见她,总算让她扬眉吐气了一番。   心情好了, 柳夫人便有心情询问原委了, 柳学政在自家夫人面前, 向来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当即全盘托出,甚至连自己对覃九寒其人的看法也说了个底朝天。   这下好了,柳夫人猛的一拍桌子,开始教夫, “你说说你, 能不能动动脑子?人覃秀才又没害你,不过是以牙还牙, 旁人要毁他名声, 惹他童养媳伤心,他还不能反击了?你就是太心软了!”   柳学政被训得无话可说,喏喏应是, 半句不敢反驳。   柳夫人看得来气,她家老头子什么都好,就是人际交往上吃了大亏。柳学政也年过半百了,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寿长这种事,向来不由人做主的。若是哪一天,老头子身子骨吃不消了,只能退下来了,那大儿子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养大成人,自然希望他过得好。可惜就可惜在,她没给松儿生个兄弟姐妹相互扶持,便只好寄希望于柳大人的门生,日后能帮衬松儿一把。   结果,柳大人是个犟脾气,又嫉恶如仇,压根没几个关系好的门生。   现在听柳学政提及覃九寒,柳夫人便又动了点小心思,拍拍丈夫的肩膀道,“你明日将覃秀才和他那小童养媳请来。”   柳学政纳闷,他脑子没柳夫人机灵,“请他们作甚?”   柳夫人横眉冷对,“请不请?一句话?”   柳夫人年轻是温柔如水的性子,偏偏柳大人是个惯爱得罪人的脾性,日子久了,柳夫人也越来越有脾气了,教训起丈夫来丝毫不手软。   柳学政无奈,只好应下。   覃九寒接了请帖,见上面写着“携夫人同往”,挑挑眉,似乎在猜测柳学政的意图。   第二日,覃九寒便带着蓁蓁一道去了柳大人府上。   因着请帖上特意替了蓁蓁的身份,覃九寒便替蓁蓁备了女子衣裳和首饰。   马车在柳府门前停下,覃九寒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朝后伸手,将蓁蓁扶下马车。   蓁蓁穿了一袭嫩黄色绣碎花滚银边的襦裙,因着天气愈发炎热,布料有些轻薄,将纤细的腰身勾勒无疑,整个人显得格外清新雅致。梳了简单的流苏髻,斜插了一支玉兔蓝石步摇,几缕碎发落在光洁的额上,文静中又显出几分俏皮之感。   蓁蓁本就长相出众,略一打扮,便能吸引旁人的目光,因此,她不大爱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似旁的小姑娘,喜一身白以显品行高洁。她爱穿一些颜色嫩的衣裳襦裙,嫩黄、浅绿、素紫,整个人既有小姑娘的清新又不失文雅,恰恰是最讨老人家喜欢的那一款。   两人进了柳府,柳大人便要拉着覃九寒去赏画,旁边的丫鬟就上来,带蓁蓁去了后院。   柳府并不大,精致小巧,不到一刻功夫,丫鬟便道,“沈姑娘,夫人便在房中等您。”   蓁蓁略点点头,便跟着丫鬟一道进去。她头一次见柳夫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想着,官家夫人大多架子大,自己又是个乡野丫头,若是被对方嫌弃,给覃哥哥丢脸了可怎么办?   显然,她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柳夫人一见被丫鬟引进来的蓁蓁,便忍不住眼睛一亮,咋舌道,这丫头怎么长的这般讨喜呢?   蓁蓁见柳夫人眉目慈爱,也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便微微一福身,软糯道,“柳夫人。”   柳夫人当即笑开了花,将人唤到身旁来,慈眉善目道,“蓁蓁是吧?我年纪大了,膝下又无闺女儿,一见你便心生亲近,你可别介意。”   蓁蓁乖乖摇头,她本来性子就好,对小孩儿、老人家最有耐心,原先还担心柳夫人不好相处,现下见柳夫人性子也颇好,心底那点担忧也散尽了。   柳夫人温声问,“你也是受累了,跟着覃秀才跋山涉水赶路。想我年轻时候,也如你这般,老爷一换地方,我便得带着全部家当跟着。也就到了现在,圣上体恤,我才得了空,能有时间抱抱孙子。你素日里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啊?”   “刺绣,多是给家里人做衣裳,有时也给家里孩子扎几个小玩意儿。”蓁蓁乖乖答话,然后将随身的香囊奉给柳夫人看。   柳夫人原还以为小姑娘就是那么一说,等细细一看,才知道蓁蓁的手艺好,便赞道,“果真不错,比起那些江南绣娘,也丝毫不差了。要我说啊,女孩子读书该读,但绣活也是不能落下的。如你这般,多拿得出手啊。”   柳夫人越看越喜欢,都有些爱不释手了,蓁蓁便要将香囊赠给柳夫人,“里头塞了安神的草药,夫人随身带着,或是挂在床帘上,能睡得安稳些。”   柳夫人闻言更是惊喜,当即喊丫鬟过来,让她将香囊挂到她房里去。   收了香囊,柳夫人待蓁蓁愈发亲近了,握着蓁蓁的手谈天,丝毫没有官夫人的架子。   直到下人来敲门,“夫人,老爷那边在催了,说是该开席了。”   柳夫人一看外头的天色,果然都快过了饭点,忙起身道,“忘了,忘了,这可真是的,竟聊得开心,将客人都给忘了。”   蓁蓁便笑着随她起身,一道往正厅去。   正厅里,覃九寒老远便看见他家小姑娘熟悉的身影,便起身拱手道,“柳夫人。”   喊完人,便不着痕迹踱步到蓁蓁身边,压低声音,“没受什么委屈吧?”   蓁蓁笑盈盈摇头,也低声回他,“没有,柳夫人待我极好。”?棠?芯?小 ?说?独?家?整?理?   柳夫人见小夫妻俩模样恩爱,心下愈发满意,招呼道,“我娘家在岭南,素日便爱甜口,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便喊些本地菜上来。”   覃九寒接话,“这倒无碍。蓁蓁嗜甜,与夫人口味一致,我却是不挑食的。”   柳夫人闻言便瞪了柳大人一眼,看看别人,连媳妇儿得口味都一清二楚,他家这个,这么多年了,还在嫌弃家里的菜为何比食肆甜。   柳大人无辜,然后语带嫌弃朝覃九寒道,“行了,别废话了。”   因着柳大人年纪大了,桌上便没准备酒水,少了饮酒,一顿饭便吃的很是顺利。   下人上来撤席,柳夫人便顺势请众人到后厅去。   柳大人坐在首席,柳夫人则坐在他的旁边。覃九寒他们是客,便坐在下首。   丫鬟奉茶上来,柳夫人略一饮茶水,然后道,“我年纪大了,膝下又没有闺女,见着蓁蓁便觉得亲近,便想认个干亲,蓁蓁可愿意认我这个干娘?”   柳夫人提的突然,柳大人和沈蓁蓁还有些懵,覃九寒却是一下子猜出了柳夫人的意图。   无非是觉得他日后或许能有一番作为,所以想先下手为强,与蓁蓁认个干亲,日后再论亲戚时便方便多了。   覃九寒心下愠怒,算计谋划,他都能接受。官场之中,若是想出头,少不了这些阴谋阳谋。   旁人若是真有那个本事算计他,那他就吃了这个暗亏。可是,算计到蓁蓁头上,却是他没法忍的。他家小姑娘又善良又乖,从未伤害过旁人,凭什么无端要被他人算计?   覃九寒勾唇冷笑,看得柳夫人便是一愣,“蓁蓁一介孤女,无需柳夫人这般算计!夫人足智多谋,若想算计,大可从覃某入手,覃某奉陪便是。”   他说罢,便起身要带蓁蓁走。   他知道,柳夫人不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人,这一桩干亲,无论对柳府还是对他,都是双赢的选择。   若是从前,他应便应了,不过是个因利益而结合的干亲罢了。但是,真要算计到他家小姑娘身上,他便替蓁蓁委屈。   蓁蓁从来待人真诚,旁边待她三分真心,她便恨不能掏出整颗心来回报。所以,那些生性敏感的孩子,阿淮也好,宁哥儿也好,宝福也好,都爱黏着蓁蓁。   方才,蓁蓁还同他道,柳夫人待她极好,可是现在,她眼中待她极好的柳夫人却要算计她。   覃九寒后悔了,他不该让自家小姑娘卷进这些事情,应该好好护着她的。   蓁蓁傻乎乎跟着覃九寒起身,还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连柳学政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覃九寒为何突然说什么算计不算计。   倒是柳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当机立断拦住两人,道,“我的确有些私心,但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方才和蓁蓁相处极好,你若不信,便尽管问蓁蓁便是。蓁蓁乖巧懂事,我也不是那等心狠之人,既然说要认干亲,便是真的打算将蓁蓁视作亲女疼爱的。”   柳夫人一席话,让覃九寒神色略有些缓和,既不是全然抱着利用之心,那便没那般不可原谅。但他还是委婉回绝,“干亲一事,覃某不敢高攀。”   柳夫人是真的很喜欢蓁蓁,方才相处下来,便觉得蓁蓁心地善良,耐得住性子陪老人家,又听柳大人提及,蓁蓁亲母早亡,家中已无亲戚,真要认了这个干亲,她就真当自己有了个娇娇女儿羽。   见覃九寒坚持,柳夫人有些失望,但还是想再试一试,便道,“蓁蓁家中没有其他亲戚,你若同意蓁蓁认我做干娘,日后蓁蓁受了委屈,也好由我替她出面讨公道。你或许不知道,后宅间的机锋,并不比你们官场少。那些官夫人的手段心机,远不是蓁蓁这种良善单纯的性子承受得起的。”   柳夫人言语中对蓁蓁多有维护,言行间也有几分真心,覃九寒也心平气和了,他再朝柳大人夫妻拱手,道,“我自己的妻子,我自会护住。”   柳夫人见覃九寒还是没改主意,也无话可说,只能由着他们了。   倒是柳大人,此时才弄明白,原是他家夫人想认个闺女,结果这覃家小子不识相,非要给拒了。柳学政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火气上来连皇帝都敢顶撞,当即勃然大怒,指着覃九寒道,“你这小子忒不识相了!我看你就是怕你家女娃娃有了靠山,日后不能由着你欺负了,所以才不让我认闺女!”   “我柳某人的闺女,可不是那种由着你拿捏的人!”   听着丈夫大发脾气,还句句没说到点子上,柳夫人额角直跳,她是想结亲,不是想结仇啊!   柳大人却顾不上自家夫人那点心思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抓着他家闺女的那双手碍眼,上去把覃九寒的手甩开,怒道,“做什么动手动脚?!成亲了吗,你就敢动我家姑娘的手!”   覃九寒被他跳脱的思维弄得有些乱,方才还在讨论结干亲的事,转眼间,连我家姑娘都喊上了?! 第51章 (捉) ...   柳学政将蓁蓁带到身后, 虎视眈眈瞪着面前的覃九寒。   蓁蓁看了看两人间紧张的氛围,无措的喊,“柳大人……”   话未说完, 就立即被柳大人一句话打断了。   “喊什么柳大人?喊爹爹!!”   蓁蓁被吓得一颤, 一声爹直接脱口而出了, 软糯糯一句,“爹”。   柳学政当即满意摸摸胡子,朝覃九寒一摆手,“行了!蓁蓁都喊爹了,我们父女的事, 用不着你操心了。”   柳夫人看不下去了, 准备上去救场子, 结果柳学政一见自家夫人的动作, 便乐呵呵邀功,“夫人,我把闺女抢到手了!咱有闺女了!”   说罢,转身朝背后的蓁蓁道, “喊娘!”   老爷子气势如虹, 嗓子大的不得了,蓁蓁差点又是一声娘喊出口, 幸好及时咽了回去, 怯怯喊,“柳夫人。”   柳夫人见她面上有些不安,心疼坏了, 上来安慰她,“没事儿,没事儿。咱不认干亲也没事,我日后就把你当亲闺女疼。”   柳夫人内心遗憾,她是真的一直想要个女儿,原来还不觉得,现在见了蓁蓁,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合她心意。偏偏这丫头早被狼叼回家了,她想带回家宠着都没法子。   覃九寒见柳夫人搂着蓁蓁那叫一个亲热,恨不能直接带回家藏起来一般,而蓁蓁也由着柳夫人抱着,面上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也透着股亲昵,暗叹一声,终是妥协了。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他家蓁蓁没有娘亲,日后少不得受些委屈,若是柳夫人能一心护着蓁蓁,便是日后帮衬柳家长子一把,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毕竟,多一个人疼他家小姑娘,总是好的。   “柳夫人,若是真要认干亲,贵府可有个章程?”覃九寒蓦然开口,惊呆众人。   柳夫人又惊又喜,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连答,“这个有!有!我是真心认蓁蓁做闺女儿的,日后蓁蓁便是我柳府正正经经的姑娘了。”   结干亲一事,原本差点闹出结仇一事,结果被柳学政一耍赖,倒是成了毛。   柳夫人原就想要个姑娘,结果柳松的媳妇儿生了俩,全是大孙子,大孙子传宗接代,自然也是好的,只是她特意准备的女儿家的首饰却是又搁着落灰了。   她好歹是个官夫人,家中又是岭南的大家族黄家,虽说离得委实有些远,一般真有什么事,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给她备的嫁妆却是多过好些京都世家小姐的,当初也是不打折扣的十里红妆来着。这么一来,柳夫人手里头,还真的是有好些好东西的。   待蓁蓁给两位老人家磕了头敬了茶,正式改了口   原本柳学政还想端起爹爹的架子,教育教育自家姑娘,不能由着臭小子占便宜。   结果,他刚张嘴准备出声,就见自家夫人窜了出去,态度温柔的不得了,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蓁蓁,道,“蓁蓁呀,娘那有好多好多珠宝首饰,娘带你去挑!全是我闺女儿的!”   柳夫人现在是多年夙愿一朝实现,喜上眉梢,恨不能把库房都给掏空了,来博自家闺女一笑。   她手里头好东西多,又出手阔绰,直接喊管家备了一辆马车,又抛下覃九寒和柳学政二人,直接领着蓁蓁去库房挑东西,一盒子一盒子的珠宝首饰,几十匹几十匹的上好料子绸缎,二话不说就要全往马车上搬。   蓁蓁哪好意思收下,赶忙拦住她,劝道,“干娘,我和覃哥哥也只是暂住在这儿,这月便要去桐城了。您别费这些心了,我不缺这些。更何况,我认了干娘,也该是我这个女儿孝顺娘才是。”   沈夫人走得早,蓁蓁一腔孺慕之情无处安放,此时见了和蔼可亲的柳夫人,又认了正正经经的干亲,自是当做娘亲一般对待。   柳夫人见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喊管家挑贵重的精巧的往上搬,又搂着蓁蓁的胳膊道,“远之八月初桐城乡试,你可是要跟着同往?”   蓁蓁自然乖乖点头,“嗯,覃哥哥说,到了桐城,便让我换回女装。”   柳夫人闻言点头赞道,“远之说的对,你模样这么好,远之科举一途也算是有所进益了,日后我柳家也能护着你,还男子打扮做什么?”   说着,她保养极好的手指轻点蓁蓁的额头,温声细语指点她,“你家这个未婚夫,以后可是大有前途,你可要看牢了才是!我跟着你干爹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别以为榜下捉婿只有会试有,乡试揭榜一日,光是亲事都不知道定下几门了。”   “啊?”蓁蓁略有点小紧张,榜下捉婿是话本子里常有的桥段,她话本子看了不少,但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小着急。   柳夫人见她小兔子似的惴惴不安,又后悔自己话说的太重了,连忙改口道,“没事哈,没事!蓁蓁不怕!你是我柳家的姑娘,谁敢抢你的夫婿!我直接打上门去!”   蓁蓁露出浅浅的笑,乖乖道,“谢谢干娘。”但面上还是有些小小的心不在焉。   柳夫人心道孩子被她吓到了,也不敢多留了,赶忙让下人去请姑爷过来滢。   覃九寒这头正被柳学政考较学问,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忽然有了个娇娇闺女,还没来得享享闺女的福,闺女就要被臭小子抢走了,越想越不甘心。   俗话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欢。可是这老泰山看女婿,却是越看越嫌弃,怎么看怎么想揍一顿。   柳学政原先还觉得覃九寒是个人才,可做梁朝的栋梁之才。现在成了女婿,反而严厉了不少,考较了一番,然后把自己珍藏了十几年的书丢了过去,满脸嫌弃道,“你这文采,糊弄糊弄乡试会试倒是还行,殿试便比那些世家子弟逊色了不少。你要知道,白家嫡子也参加了这届科举,到那时殿试遇见了,你可别差太多!”   覃九寒随手翻了翻老爷子丢过来的书,前朝珍藏的宗安文集,上面还有看着便有好多年份的注释。他上辈子早早绝了科举之途,后来便汲汲于名利,倒真没有现在这样的时间和闲情逸致来念书,更遑论这种堪比传家之宝的孤本了。   书不比金银财宝、宅院庄子,保存这种孤本的人家皆是真正的书香世家,爱书如命,哪怕走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宁愿把书赠给同样爱书之人,也不会贱卖出去。所以,真正流落到坊间的孤本,实在少之又少。   老爷子这般随意将书借他,可见是真心将他当做自己人了,或者说,是把他当女婿了。   覃九寒将书收好,然后恭敬朝柳学政拱手,面上十分郑重,“学生必会好好研读。”   然后,就听见老爷子傲娇的一声冷哼,“什么学生,真没眼力见。”   覃九寒略勾唇一笑,郑重改口,“小婿多谢泰山大人的指点。”   柳学政面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一副不怎么乐意搭理他一般,道,“回去便好好看书,我柳家女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   覃九寒不和心口不一的老爷子计较,欣然应下。   这时,恰好方才从柳夫人那来的小厮敲门,道,“姑爷,夫人那边请您过去。”   覃九寒朝老爷子略一拱手,便要出去,就听见老爷子清嗓子似的咳了一声,然后仿佛只是随后一说似的吩咐,“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府里找我。嗯……顺便把我姑娘也带上。”   覃九寒失笑,老爷子还真是口是心非,他应下,“是,小婿会带蓁蓁来拜见的。”   目的被戳穿,老爷子心虚摸摸胡子,不耐烦甩手,“行了,赶紧走吧!”   小厮一路将覃九寒引至后院,然后上前去敲门请示道,“夫人,姑爷到了。”   柳夫人忙让人把人带进来,然后对着覃九寒嘱咐,“听闻你们这月也要去桐城。老爷本是来主考院试的,院试一了,我们也要进京,日后可能就留在京都了。我们也经过桐城,你们小年轻俩,不若和我们一道赶路?”   覃九寒自然应下,便将启程的日子往后顺延了十来日,和柳夫人约好日子。   柳夫人本来还对覃九寒有几分发憷,现在见他说话温和,也亲近了几分,便又细细嘱托了一般,然后才遣人将两人送出去,还颇为不舍握着蓁蓁的手,等蓁蓁保证会多来看她,才算是松了手。   蓁蓁被覃九寒扶着上了马车,一入车厢,覃九寒便噙笑道,“幸好蓁蓁还记挂着我,不若柳夫人可就把你留下不让走了,那我一人可怎么办?”   蓁蓁心里还有点小疙瘩,方才还撑着笑,到了覃九寒面前,便委屈得不得了,带点小赌气道,“你以前还说,我只会惹麻烦,家中活计样样不通,笨手笨脚的。我哪里照顾得好你?滟!” 第52章 ...   覃九寒有些奇怪, 自家小姑娘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便发起脾气来了?蓁蓁和旁的姑娘不同,旁的姑娘什么性子, 他不清楚也不关心, 但他家小童养媳的性子, 他却是知根知底的。   要说她真会为了那些陈年旧事发脾气,压根不可能。他家小姑娘脾气好,性子软,根本不记仇,只记得旁人的好, 不记得旁人的坏。她真要能记仇一些, 他还反倒放心一些。   “受委屈了?”覃九寒摸摸蓁蓁的脑袋, 将人拢到怀中, 压低声音,温柔询问,“还是听了什么话,误会我了?”   蓁蓁靠在男人温暖的怀里, 耳边是男人轻声的安抚, 不由有几分贪恋,顿时便觉得自己脾气太坏了, 明明又不能怪男人, 她却一时没忍住对着男人发脾气。   她眼睛湿湿的,轻声道歉,“对不起, 我不该胡乱发脾气。”   她从小便乖,性子又娇又软,从未像今日这般胡乱找人撒火。别的小姐可能还会冲着小丫鬟发脾气,她却是连一句重话都未对玉腰她们说过。   结果,从不发脾气的小姑娘,一夕之间便破例了,还是对着救了她的覃九寒。   这让蓁蓁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被惯坏了,不是乖姑娘了,但心底又因着榜下捉婿一事酸酸涩涩的,说不上的不舒服。   怀里的小姑娘因何而委屈,覃九寒不清楚,但却是知道这段时间,蓁蓁的压力一点儿也不比他小。   阿淮是个孩子,他又忙着科举,家中诸事都要蓁蓁照料。又加上前段日子外头谣言四起,蓁蓁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覃九寒颇能理解自家小姑娘闹一闹情绪,单手搂着蓁蓁,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不出意料看到一张哭得红红的小脸,见蓁蓁分明还噙着泪却还向他道歉,不由心头微痛,郑重朝她道。   “你无须向我道歉,现在不需要,日后也不需要。你想冲我发脾气便发脾气,我若是有一句怨言,你便学柳夫人作河东狮吼好不好?”   蓁蓁被他的话哄笑了,又哭又笑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滑稽,落在覃九寒眼里,却是可爱的不行,大大松了口气。   “你做什么这么说干娘?”蓁蓁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替柳夫人打抱不平。   覃九寒掩唇笑,道,“我想着,方才柳夫人同你说了那么久的私房话,大概会传授你一些驯夫之道。不过咱们说好了,日后要罚我,成,我一句话都不说。但不许学柳夫人,赶我去睡书房。”   蓁蓁失笑,湿湿的杏眼弯成桃花瓣儿,嗔道,“你别说这些胡话,干爹听了,指定得揍你。”   “嗯,岳父大人可是个嫉恶如仇的,连皇上都敢顶撞的人。不过是揍一揍我,想必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覃九寒从来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即便是上辈子去做使臣时,面对着千军万马,也是先把人打服了,再谈条件。但是,对着自家小姑娘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那些哄姑娘家的话,仿佛是天生就学会了一般,句句都能哄得他家小姑娘喜笑颜开。   蓁蓁方才情绪忽然崩溃,掉眼泪掉了一阵,又被覃九寒哄了哄,心里头那一点儿小别扭也差不多消散了,便抱着膝盖擦擦眼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儿笑。   覃九寒却不肯让她这般把事情敷衍过去,女儿家的心思他不怎么弄的明白,却也晓得,伤疤捂着捂着才会变成沉疴,感情之事也是一样。   他不希望自家小姑娘委屈自己,日后若真养成这么个苦往肚里咽的习惯,那得过得多不快活。   在覃九寒的一再追问之下,蓁蓁总算红着脸,将榜下捉婿的事儿说了。   换做别的男子,可能还觉得这女子太过杞人忧天了,压根没影儿的事,却早早怀疑上了。   但覃九寒却不这么想,蓁蓁本就年纪小,没什么阅历,从小便养得娇,现在又是一介孤女,这段时间跟着他背井离乡,情绪本来就会有波动,脆弱一些委实正常。   要怪便只能怪他,怪他没注意到自家小姑娘的情绪,怪他没给小姑娘足够的安全感。   覃九寒也不去说那些保证的话,伸手捏捏蓁蓁的脸颊,道,“你忘了?聂凌说过,真要有榜下捉婿的,那也是先挑他那个没定亲没成婚的。”   “再者,我脾气差,性子也不好,冷血、淡漠、手段狠辣,连模样也不是温润如玉的,缺点一大堆。最重要的是,我还特别挑剔,除了我家小童养媳,旁人再好,在我心里也是一堆红颜枯骨而已。”   世间千花斗艳,我心底唯供养一朵佛莲。   *   马车到了书香苑,蓁蓁一下马车,便回房间换下一身女装,又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男装打扮才出来。   一进正堂,就见聂凌摇着扇子看过来,双眼放光,恨不能冲上来,殷勤道,“阿宝现在是柳大人的女儿了!阿宝能不能和你爹爹商量商量,让我去柳家藏书阁逛一逛。我保证,就一个时辰便出来,保证不会偷书!我保证!!”   一旁的程垚忍不住嫌弃脸,“你够了。远之把事情告诉你,可不是让你打着阿宝的幌子,窥视柳家藏书阁的。”   聂凌失望,“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们就按方才商量的,六月半启程,和柳大人一道同行。”   因着三人早就商量好一道前往桐城,故而覃九寒把事情便一道说了。   启程的时间定了,众人便将这话题揭了过去,转而讨论起了刘冲之事。   蓁蓁对刘冲的事不感兴趣,便去隔壁找宝福去了。她出门时,宝福抱着她的小腿不肯撒手,姚娘哄了许久才好。方才,她从后门偷溜进来时,还看见小姑娘蹲在院子里,撅着圆圆的屁股,好似在等她。   刘冲那日横冲直撞出来讨什么公道,明眼人皆知道,讨公道什么的,不过是借口而已,他不过是嫉妒覃九寒得了案首,才闹出这般风波。   可惜,他以为憎恶风流韵事的柳大人,没那么偏激,覃九寒又当众拆穿了他的谎言,让他的一番谋划皆成了空。   覃九寒自是不再关注此人的消息,于他而言,手下败将而已,况且还是那种蠢货,不值得他花费心思。   聂凌却是一直惦记着刘冲的下场,早就打听好了,只见他摇摇折扇,便开始说书先生似的缓缓道来。   “远之,那日你当众破除了谣言,又引得全锦州府的妇人皆替你辟谣。你的名声,堪比前朝那个痴情才子了。街头巷尾都道,若是能得你这般专情,便是立即死了也值了。”   聂凌说的信誓旦旦,仿佛真的看见那些女子这般说了,引得覃九寒嗤笑一声。   聂凌见覃九寒和程垚都不对这等事感兴趣,不由暗叹一声,还真是一腔真心皆错付了。   转而继续说刘冲的下场。   刘冲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和那些四五十的老童生比,其实勉强算得上青年才俊。又是锦州府府学的学子,哪怕这次院试落榜,也算得上是前途不错的,日后机会多的是。   偏偏他眼红旁人的功名,还用上了诬陷这种为人不齿的手段。事情败露后,当时在场的府学教授,回府学后,直截了当便要赶刘冲出学院,直言道,这种见不得旁人好、不择手段的小人,他们不敢教。若是哪日,他们做夫子的也只言片语惹了刘冲,他莫不是也要用这般手段毁了他们的名声?   与读书人而言,毁人名声,犹如杀人父母,更遑论府学向来重师德,甚至比学识还要看重。夫子们自然很忌讳这种事,生怕别的学子也有样学样,那他们可就倒了大霉了。   不光是教授不齿,就连同窗也疏远了他。   府学向来人才济济,而且多是坦荡磊落之辈,对刘冲的手段很是憎恶,觉得他丢了府学学子的脸面,不齿与他为伍。另一些则是担心刘冲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须知十年寒窗苦读,皆是为了一朝成名,谁都不乐意和一个时时眼热旁人成绩的人相处。就怕哪一日,他们有了好前途,刘冲也如现在一样出手诬陷。   所以,虽然因为府学有其规章制度,除了舞弊、害人性命之类的大错,不可轻易开除学生,又加上覃九寒本人未追究,刘冲侥幸得以继续留在府学。但他的日子,却没那般好过了,和以往千差万别,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刘冲本来就是那种冲动易怒的性子,不若也不会被覃九寒算计的那般准。府学同窗人人皆以异样眼光看他,就连素日里对学子一视同仁的夫子,也对他避之不及。   这种日子,很快就逼得刘冲几欲发疯。没过几日,刘冲便未曾告假,也没和旁人说一句,独自一人离开了府学。   府学教授仍留了一份善心,见刘冲忽然失踪了,特意请了衙役去寻人,结果在香软轩找到了烂醉的刘冲。   这下,真的没人愿意搭理刘冲了。府学一开始未开除他,也是抱着给他一个机会的打算。若是他当时便能痛改前非,发愤图强,那府学同窗和教授自然也会慢慢对他改观。   可惜他,一朝犯了错,便不思悔改,彻彻底底自甘堕落了。 第53章 ...   是夜, 烟花之地依然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香软轩内,茉仙正对镜梳妆, 素手轻点脂粉, 将左脸处的斑点细细遮去。   门被推开,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哟,我们的花魁仙儿,还没上好妆呢?这人哪,就不能做亏心事, 你瞅瞅, 这亏心事一做, 连脸都烂了!”   来人是茉仙对门的瑶琴, 一向和茉仙不和,说起话来也是句句带刺。   放在平时,茉仙早就嘲讽回去了,但现在却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她从前是香软轩的花魁, 自是想怎样便怎样。先前, 谣言传的正盛时,有客人好奇询问, 她与新晋的覃案首有无关系, 她一时鬼迷心窍,觉得若是连案首也她的入幕之宾,定能让她名声大涨, 便含含糊糊应了下来。   ?棠?芯?小?说?独?家?整?理?   果然如她所料,引来了好些出手阔绰的客人,个个上来便要她说与那案首的风流之事,甚至还在床第间说些腌臜之语。   她当然也怕覃案首寻上门来,但她又抱着一点儿小心思,觉得覃九寒堂堂一个案首,怎么会和她一介女子计较。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觉得覃案首若是真来兴师问罪,凭她的美貌,肯定也能安然脱身。   结果,那覃案首丝毫不知怜香惜玉,竟然当着全程百姓的面,公然说压根不认识她,虽未指名道姓,却比指名道姓更令人羞耻。   “人覃案首连你这烟花之地腌臜女子的名姓都不知,何来与你有什么苟且之事?”   瑶琴的这句话犹如一巴掌,狠狠拍在她的脸上,却让她无话可回。   自覃案首当众辟谣后,不但那些新客人立刻抛下了她,就连原先的老客人也都不乐意点她了。   这让她的花魁之名,成了有名无实,就连原本屈居她之下的瑶琴,也敢和她正面对上了。   茉仙恨得牙痒痒,下意识摸了摸左脸生斑处,暗自恼怒,世间男子皆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过一个弱女子,那覃九寒竟也和她计较!   瑶琴嘲讽一波,心满意足离去,顺带还抛下一句,“院里来了个穷书生,我是不乐意招待的。你最近也没什么客,不如就让给你吧。不用谢我。”   茉仙咬牙,还是得起身去接客,哪怕这书生是瑶琴看不上的,也由不得她挑。她若是再不多接客人,还不知鸨母如何折腾她呢!   将那瑶琴口中的穷书生迎进来,茉仙一瞅,脸上虽娇笑着,心里却是嫌弃不已。   这书生穷就罢了,还浑身寒酸味儿,头发乱糟糟的,眼下一圈黑,也不知几日没打理自己了。这样的人,鸨母怎么还会让人进来的?   茉仙口中的穷酸书生,恰是流连烟花之地数日的刘冲。   刘冲昨夜喝得酩酊大醉,随意找了间客栈歇了一宿,一睁眼,便又往香软轩来了。他卧在床榻上,鼻端萦绕着女子的脂粉香味,不由有些意动,开口道,“来伺候爷喝酒。”   茉仙内心默念坊间三字经,然后娇笑走过去,一手喂刘冲喝酒,“爷,小心些。”   刘冲顺势将人揽进怀里,不管不顾女子那一声娇吟,酒水撒了一地,便倾身上去,直接开始扯衣裳。   室内染着春情香,夹杂着些微麝香气息,显得迷乱而肮脏。   恰在屋内两人沉浸其中时,窗内忽然翻进来一个人,大胡子、五短身材,表情却极为凶狠,直接一掌劈在刘冲的后脑处。   刘冲闷哼一声,直接晕倒在茉仙的胸脯之上。茉仙呆了一瞬,正要尖叫出声,就被那大胡子堵住了嘴,恶狠狠警告,“你喊!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你是香软轩的花魁是不是?”   茉仙吓得直打颤,两眼淌泪,直摇头。   大胡子一皱眉,恶狠狠道,“你少糊弄我!我早打听过了,这里就是花魁的屋子!你敢骗我?”   茉仙吓得腿都软了,不敢撒谎,连连点头,“我是。我是。”   大胡子见她衣衫不整,香肩微露,胸前两团浑圆极为诱人,心下一动,便将茉仙堵住嘴,手脚捆了起来。   将茉仙和刘冲料理好,他便敲敲窗户,晃了晃窗户那吊着的麻绳,底下便传来了回应,“抓找了吗?”   大胡子咧嘴一笑,道,“不光把那知府侄子逮了,连带着还把花魁也一窝端了。”   说完,他便将摇头挣扎的茉仙捆在麻绳上,慢慢往下送。   若是从前,茉仙作为香软轩的花魁,怎么也不会落得连个门口伺候的小丫鬟也没有。但现在,她身价一落千丈,鸨母直接将伺候她的小丫鬟调给了瑶琴等人,这才让她连求救都无门。   茉仙的房间在二楼,不高不低,此时又是夜里,一片漆黑,后院的打手皆被大胡子几人打晕了,自是无人发现,香软轩的前花魁正吊在半空中,即将落入歹徒之手。   大胡子又以同样的法子,将刘冲也运了下来,然后自己迅速窜了下来。   四人便带着茉仙和刘冲钻进了黑暗的夜色中。   大胡子和同伙挟持两人到了一处宅子,然后将刘冲锁进了屋子,又把茉仙丢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对刘冲来说,是难得安眠的一夜,对茉仙来说,却是折磨的一夜。   她平日虽然也接客,但她是花魁,不似底层妓子那般,什么屠夫走卒、三教九流的客都接,而且,一夜只需伺候一两个客人而已。   可是,这一夜,大胡子连带着他的三个同伙,四人连着折腾了她一夜,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大胡子系好裤腰带,大咧咧走到茉仙面前,拍拍她的脸道,“不愧是花魁,就是比良家女子更结实些。把爷伺候爽了,等救了我们大哥,到时候带你一起走。”   他的同伴调笑道,“哟,胡子?还没玩够呢?咱也得去看看咱们知府家的小公子去了。办完正事再玩!”   大胡子挠了把痒,便跟着同伴儿一道出去。他一走,茉仙总算有机会歇一歇,眼一闭,便直接入了睡。   直到晌午时分,她被门外传来的砸门声吓醒,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被大胡子一把从床上拎了下来,粗鲁将她拖到门外,然后又拖进了另一个屋子。   茉仙被重重抛在地上,然后被恶狠狠问,“这人你认识吗?他是不是知府侄子,齐玉?”   茉仙下意识摇头,齐玉她知道,也是她的常客来着,出手阔绰,怎么会是面前这个穷酸书生呢?   大胡子气得在屋内来来回回走,甩手道,“怎么可能?这女人明明就是香软轩的花魁!我们明明打听好的,齐玉昨夜会去找香软轩的花魁,怎么可能不是他?”   茉仙哑然,齐玉的确是她的老主顾不错,只是出了覃九寒那件事后,齐玉便换了瑶琴伺候,所以,她这算是替瑶琴受罪了吗?整整好几个时辰的折磨,都该是瑶琴那贱人享用才是!   茉仙爬到大胡子脚边,拉着大胡子的裤脚,道,“我知道齐玉!他现在不找我了,都点的瑶琴!瑶琴就住在我对面,你们去抓她吧,放了我吧,我给你们带路!”   大胡子更是气急败坏,恨不能一脚踹开拉扯着她的女人,但想着这女人还能伺候兄弟几个,便忍了下来。   他的同伴中有个满脸麻子的,叹气道,“这可怎么办?要是昨夜发现抓错人,咱还来得回去补救。到了今天,恐怕鸨母早就报官了。妓院丢了人,那齐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来呢?”   大胡子一拍大腿,后悔不已,“都怪我,说来说去都怪我!这下没了齐玉,就凭这个穷酸书生,我们还怎么把大哥救出来?那知府能放人吗?”   麻子也摇头,四人是跟着大哥做拐子的,本来就没什么脑子,平日里都是大哥吩咐,他们照做,能想出这么个换人的法子,已经是想破脑袋才想出来的。   这回也是倒霉,有脑子的,全都被那什么狗屁少将军逮了,就剩他们几个小喽啰,还都是没脑子的那种,没抛下老大先跑,已经算是讲义气了。   不过,之所以没抛下老大走,也不是讲什么义气,而是,没有老大,他们找不着接头的人,也没法子换个地方继续干这行当。   刘冲方才被狠狠揍了一顿,此时正疼得面目狰狞,为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而哀叹。   听了麻子和大胡子的对话,也依稀猜出了他们的意图,知道自己是替知府侄子遭了罪,便脑子一转,想出了个祸水东引的法子。   既然这群歹徒的目的,是想抓个有地位的人,去和知府换人,那为什么不忽悠他们去抓覃九寒呢?   覃九寒好歹是这次院试的案首,若是案首出了事,知府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就算知府真的置之不理,那时候他也已经脱身了,覃九寒受罪甚至干脆死了,不是正和他意?   这个人,毁了他的一生,也该付出点代价吧! 第54章 ...   刘冲眼珠子轱辘轱辘一转, 便开始忽悠大胡子几人,忍痛道,“几位英雄!你们既抓错人了, 何不把我和这位姑娘放了?”   茉仙也点头应和, “就是!就是!几位英雄把我们放了吧!我保证守口如瓶, 不会把你们的事泄露出去的。”   他话音方落,大胡子几人皆是变了脸色。凭他们的智商,若是没有茉仙这一句变相的提醒,还真就打算将刘冲随意找个地方丢了算了,又不是像茉仙这样的女子, 还能伺候伺候哥几个   但听了茉仙这句话, 大胡子几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人了。   刘冲见状便在心里啐了一口, 这茉仙真是蠢笨如猪, 他方才就不应该多嘴带上茉仙的。   见说服大胡子放人无望,刘冲便干脆豁出去了,继续道,“几位皆是英雄好汉, 都是义气之人, 若不是为了救人,也不会抓我这么一个弱书生。”   大胡子被他几句高帽捧得得意洋洋, 原先懒得和他说话, 现在也回了他一句,“算你这穷书生有眼光。”   刘冲见大胡子搭理他了,便再接再厉道, “几位皆是英雄豪杰,想必几位的大哥也是人中豪杰。可惜我身份卑微,不若能换了几位的大哥一命,得见一次,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说话文绉绉的,大胡子听得厌烦,那些直白的吹捧的话,他爱听,那些文绉绉的语句,他就不乐意动脑子,便不耐烦道,“你这书生胡咧咧什么呢?”(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刘冲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继续道,“诸位英雄既然是想用人质来换人,自然要找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但是,锦州府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出入皆有下人伺候,护卫保护。几位英雄双拳难敌四手,要想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抓人,难如登天。”   他这番分析倒是恰好和大胡子的同伴麻子一致,麻子便蹲下身,将嘴里叼着的草“呸”的吐掉,道,“那你这穷书生是有什么好主意?”   麻子算是剩下几人里,稍微有脑子一些的,平日里做主的事,也都是由他决定。这一次策划抓齐玉,从策划到打探消息,再到动手,皆是他做主的。   所以,麻子一开口,大胡子等人也都凑了上来,仿佛刘冲若是浪费他们的时间,便要恶狠狠揍上一顿。   刘冲吓得一颤,然后咬牙道,“你们可以去抓覃九寒,他是这一次院试的案首!他就住在书香巷!”   大胡子皱眉,猛的一拍刘冲的脑袋,拍的他一个踉跄,“啥是案首啊?说话能说清楚点不?”   此时,瘫软在地的茉仙大声道,“我知道!案首就是秀才,秀才里最厉害的!见了知府都不用下跪!”   “啥?秀才?”大胡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得刘冲一个文弱书生眼冒金星,“一个穷酸秀才有啥身份地位?你耍我们呢?”   刘冲又是遭了无妄之灾,他虽是打着拉人下水的想法,但倒是没真的忽悠大胡子。梁朝本来就重人才,秀才虽算不上什么,但案首却又不一样,更何况,覃九寒得了知府和柳学政的青睐,地位便更加不同于旁人了。   麻子拦住大胡子的手,朝刘冲点点下巴,“你仔细说说,这秀才有什么值得我们抓的。”   刘冲舔舔口腔内的血沫子,道,“覃九寒是这一次院试的头名,八月便要参加乡试,中了便是举人了。知府和学政,都很看重他,甚至还为他摆宴庆贺。所以,你们要是能抓了覃九寒,到时候,知府必会和你们换人。”   这几人皆是无脑莽汉,刘冲被揍了两三回,也基本摸清楚了和他们打交道的法子。要想鼓动他们,便要把覃九寒吹得越高越好,反正这些莽汉什么也不知道。   果然,麻子闻言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书生说的有几分道理,便又问,“书香巷是个什么地方?这覃九寒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吗?”   刘冲见他们果然被说动,忙保证道,“覃九寒就住在书香巷入口第三栋宅子,你们一去,便能看见,外头贴着好些祈福纸。”   这还是覃九寒他们中了秀才后,邻居们想要沾个喜气,才特意贴了祈福纸,打算日后给自家娃娃做贴身物件儿的。   “他虽然得了知府的青眼,但现在还只是一个秀才。身边没什么人伺候,不过一个书童罢了,他又是一介文弱书生,你们很容易便能得手!”   刘冲说得口干舌燥,麻子几人才被说动了,但也信不过刘冲,直接将门一锁,把刘冲和茉仙锁在里头,转身便出去商量事情去了。   麻子是四人中的带头之人,道,“那狗屁少将军很快要带着大哥走了,我们得赶紧把大哥赎回来。不然,我们手里的货,可全都砸手里了。刚才那书生的主意,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麻子嘴里的货,便是他们在锦州府乡下拐来的孩子,一共八个孩子,三女五男,皆被关在宅子地窖里。如果真救不出老大,他们这批货便只能低价抛出去,还不知能不能攒够路费。   大胡子一想到辛辛苦苦大半年,真要半分钱都拿不到,那还得了,当即道,“麻子,都听你的。兄弟能拿到钱,就成!”   “对!”“听你的!”另两人也接连应和。   四人一拍即合,麻子便直接找了上回雇的二流子,让他去打探消息。   不过半日,那二流子便回来了,领了银钱,便把打探到的消息全盘脱出。   “那覃案首住在书香巷刘家宅子里头,入口一里路,门口有株桂花树。只是,倒不是一个人独居的。我打听过了,那宅子里住的人可不少,除了覃九寒和他的书童,还有两户人家。不过,门口倒是没人守着。”   麻子一听,便皱眉了,他们压根不敢闹出大动静,书生和书童两人倒还好,真要住了三户人家,那他们就只好在门口守着,一直等到那覃九寒出门。   那二流子上回打探消息没打探清楚,这一次也有些心虚,又补充道,“那宅子里住了好几个孩子,你们要是真动手,顺手捞几个回来也不错。”   麻子甩手赶人,把二流子送走了。   大胡子便凑上来道,“真有小崽子,顺手带回来几个不是挺好的。”   麻子忙着琢磨怎么逮人,便顺嘴回他,“随你。只是,不是大哥看中的货,卖不出那么高的价钱。那边不收。”   大胡子咧嘴一笑,“没事!那边不要,我就自己找人家贱卖了呗。反正也不亏,到时候咱四个分分,别给大哥知道就行!”   四人彻夜琢磨了一宿,还是决定用蹲点的老法子。   两两分组,轮流去书香巷守着,另两人就在宅子这看着货。   连着过了三日,四人连个屁都没守着,还被蚊子叮了满头满脸的包。   大胡子蹲在草丛里,狠狠拍死叮在脖子上的蚊子,看着对面十来米远的宅子,道,“这家人咋回事?咋连门都不出?不光大人,连孩子都不出门!”   麻子无奈,“你瞅瞅这天气,连狗都不乐意出门!更别说人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宅子大门就开了,两人皆是双眼放光,翘首以盼。   就见门内走出来个乐呵呵傻笑的书生,两人皆是泄气,他们这回为了防止抓错人,还特意认了人,知道出来的是同住的人,而非他们要抓的覃九寒。   他们正泄气呢,就见后头又跟出来两人,恰是覃九寒和程垚二人,这一回,麻子和大胡子都懒得说什么了。   他们总共两个人,难不成还能把三个人都捆回去?   目送三人走远,大胡子泄气道,“麻子,要不咱算了吧!救什么大哥啊,那狗娘的少将军明日就要押着大哥他们出城了。咱干脆把手里的货贱卖了,分一分算了!”   麻子被他一劝,也有些心动,说到底,他们也不是因为什么讲义气才要救人,还是为了钱,眼看着老大那边没着落了,倒不如自己把那些娃娃转手算了,还能一人分个十来两银子。和以前是比不了,但也捞回本了。   麻子一咬牙,道,“成!那咱干脆顺路多拐几个孩子,今晚就出城!”   他话音刚落,就听同伙嘿嘿一笑,“喂,来了好货了!”   两人就见,方才还紧紧闭着的宅子大门,此时被推开了,出来了个清秀精致的少年,一身浅蓝色的棉袍,眉目精致,身形娇小,倒不似伺候人的小书童,反而像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他怀里还抱着个娇娇俏俏的小丫头,梳着两个揪揪头,上头挂了两个铃铛,叮咚作响。这丫头的长相也极精致,圆溜溜杏眼儿,细细柳叶眉,看上去便是个美人胚子。   这一大一小,正是着男装的蓁蓁和宝福。   麻子一看便是眼前一亮,这样的货,便是大哥在的时候,也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就算自己寻卖家,也未必卖不出高价!大不了就往青楼楚馆卖!   两人见四周无人,便悄悄凑了上去。   蓁蓁只觉后脑一疼,便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第55章 ...   蓁蓁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迷迷糊糊的,后脑疼得不得了,略有些想吐。   她咬了咬舌根, 略清醒了些, 才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   四周皆是一片黑暗, 触手是四四方方的小空间,再加上轱辘轱辘的轮胎声,能猜出来,她现在被塞在木箱子里头,似乎是在什么车上, 手脚皆被捆着, 身子都难动弹一下。   她略微适应了一下, 睁大眼四处看, 才在箱子侧底下找到一条缝。从那缝望出去,便只能看见人来人往的裙摆衣角,连容貌都不怎的看得清。   车子咯噔一声,撞得她脑袋又是一疼, 然后便停了下来   箱子内一片寂静, 箱外的动静便显得格外明显了。蓁蓁侧耳细细听,便听见几句模模糊糊的, “哎, 是,咱们这里头都是料子,刚从三里布庄订的货。打算往宋城那边运。”   而此刻的货车外头, 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麻子正满脸殷勤和守城的官兵套近乎,“对,咱走南闯北的,不就为了挣点钱嘛。大哥也辛苦了,来,大哥别嫌少。”说着,将十来个铜板悄悄塞进官兵的手里。   这官兵嫌少,正想骂人,就见老远枣红骏马,扬起满路飞尘,直奔城门口来。马上人一袭鲜红披风,锃亮的镀银铠甲,浑身上下气势非凡,意气风发。   那官兵立即跪下,高声喊道,“少将军!”   来人正是上回救了蓁蓁和阿淮的少将军,楚家的嫡幼子,楚猎。   楚猎从马上翻身而下,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小厮,英姿飒爽走到城门前,随口道,“无事,你们自顾自便好,我来等人。”   麻子屏气紧张不已,他们老大被抓的那一日,他们几个恰好不在,逃过一劫。但听方才官兵一声“少将军”,也能知道来人正是那楚猎,北境边防的杀神。   楚猎随意瞟了眼身侧的马车,见上头装满了箱子,便顺手搭在上面,朝面前的官兵抬抬下巴,“别跪着了。我就是来等人的。”   那官兵起身,殷勤道,“少将军,您去城楼上歇着?您等哪位贵客,我们替您守着,保证给您守住咯。”   楚猎觉得面前这小兵有些吵,转念一想,这不是他手下的兵,不了解他的脾性也正常,便甩手道,“你做你的事去,我等我兄弟。”   那小兵见楚猎面上不耐,当即不敢说什么,又见面前麻子正谄媚看着他,也不敢趁机收些好处了,态度好了不少,轻轻松松将人放过了,“行了,走吧。”   麻子笑得更加谄媚,连连道谢,才朝大胡子他们摆手,示意他们出城。   大胡子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连带着整个车子都像前一扑。箱子里的蓁蓁又磕着了脑袋,但口里塞了麻布,便只能闷哼一声。   车子正要往前走,楚猎却是一抬手,示意他们等会儿,他方才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似乎是人的声音。   楚家军世世代代镇守北境,这一次若不是知府前来求助,说是府内人贩子猖狂,已经抓了近百名男童女童,他也不会带人来锦州府。   既然来了锦州府,他自是想送佛送到西的,那日在街上逮了几个小喽啰,顺藤摸瓜将人贩子的老巢给挖了出来,但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但北境敌国虎视眈眈,他不好逗留此地太久,便写信给好友顾长卫,让他前来接手锦州府一事。   所以,他今日才会来到城门口等人。   楚猎喊停后,便敲敲最上面的箱子,微抬下巴询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大胡子脱口而出,“布料!”   楚猎也懒得做什么察言观色的事情,干脆指了指小兵,道,“查一查,里头有没有活物。”   那小兵立即上去,从最上头的箱子开始翻,一打开,果真是布料,在往下一番,夹杂了些女子的头饰玉饰。   麻子讪笑道,“大人,我这是怕遭了贼,才特意藏在里头的。”   楚猎不置可否,紧盯着那车子。   小兵见他没什么表示,虽心里觉得他小题大做,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儿不敢慢。很快,最上头压着的几个箱子都查完了,没查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小兵正要继续,就听得少将军朗笑一声,扬声道,“长卫,你总算是来了。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   顾长卫面容未变,仍是俊朗模样,但年岁长了一岁,整个人也成熟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老练,看着已经是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了。   他翻身下马,行至楚猎身边,拱手行礼,“少将军!”   他行过礼,楚猎便拉着他一走,走前还不忘示意那小兵,让他查清楚再放人。   顾长卫被楚猎拉着向前走,不知为何,回头扫了一眼那正在接受检查的马车,随即皱眉回头,手不知不觉摸上了胸前塞的物件儿。   楚猎一看,眼里带了一丝揶揄,嘲笑道,“又想起你家蓁蓁妹妹了?你来锦州府,就没顺路回家看看?”   顾长卫被调侃惯了,面不改色回他,“北境到锦州府,路上并没经过我家,何来顺路之说?”   楚猎“啧”了一句,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你自己偷偷回去一趟,我难不成还能军法处置你啊?你就不怕媳妇儿跟人跑了?”   顾长卫懒得搭理楚猎,便转而聊起了北境之事。一提起正经事,楚猎便收了方才嬉皮笑脸的表情,整个人都正经了不少。   麻子见楚猎走远了,忙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塞进小兵的手里,求情,“大哥,我们这还得赶路呢!您也看了,咱都是正经生意人,里头都是料子。您这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检查,我兄弟几个等会儿得折腾好久才能启程呢。”   那小兵本来也就觉得楚猎小题大作,现在收了银钱,便干脆道,“行了,查完了,放人就是。”   这边麻子一行人成功出了城,那厢,书香巷里头,姚娘也发现了蓁蓁和宝福不见了。   她急急忙忙在周边寻了一圈,没寻着人,这才真的急了,赶紧让阿圆去喊覃九寒三人回来,自己又赶忙拜托邻居帮忙找人。   邻里都晓得这家出了三个秀才,皆热情帮忙,将书香巷翻了个底朝天。   直到覃九寒匆匆赶回来,也没寻着人。   姚娘一见覃九寒,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顾不上他满身戾气,上去便把事情原委道明。   覃九寒满眼戾气,他不过出了个门,蓁蓁便丢了   听完姚娘的话,他转身就走,直奔柳府。   柳府下人知道他是姑爷,也不敢拦,由着他进,还匆匆赶去将柳大人喊了出来。   柳学政一听,脸登时黑了,这锦州府谁敢动他家闺女?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立即喊管家管好下人的嘴,别传到夫人耳中,然后便跟着覃九寒一道出了柳府。   按覃九寒的推测,甭管是谁掳走了蓁蓁和宝福,这会儿肯定还没走远。要不还在锦州府城内,要不刚出城门没多久。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借人借兵,然后搜!搜遍全城,也要将人救回来。   但他手中无兵,要借兵,还需柳学政带他见领兵之人。   本就是自己的闺女儿,柳大人自然义不容辞,直接找上了楚猎。他和楚猎不过一面之缘,此时求上门,自是厚着脸皮去的,但为了自家闺女儿,柳学政也是豁出去了。   两人到楚猎暂居的府邸时,楚猎和顾长卫恰好回府,正备了宴,打算替顾长卫接风洗尘。   听闻学政大人来访,楚猎心中有些讶异,但还是立刻将人迎了进来。   柳学政一见楚猎,便拱手行礼,惊得楚猎忙上来扶老人家。楚猎父亲早亡,从小由祖母教养成人,素日里是吊儿郎当了些,但对着老人家,从来都是恭敬有礼的。   他道,“柳大人,不必多礼,晚辈不敢受此大礼!”   柳学政是个老狐狸,对着一个晚辈行此大礼,必然有他的道理。果然,他见楚猎面上惶恐,当即又示弱了,道,“老朽膝下唯有一女,今日被歹人抓走了,还请少将军救我女儿!”   楚猎和柳学政不熟,也不知道他这闺女是认的,听他口口声声“我家姑娘”,还以为是柳府正经的嫡小姐被抓了,诧异道,“贵府小姐怎么会被歹人掳走?”   一旁的覃九寒蓦地道,“此事说来话长。覃某和柳大人此番前来,是为借人!”   楚猎此时才看向覃九寒,他本来气质就偏冷,眉宇间冷冽淡漠,此时心中有怒气,更是气势如虹,整个人都显得冷淡冷漠,冒着戾气。   楚猎先是蹙眉,继而认真道,“贵府小姐丢了,自然是大事。但借人一说,从何谈起?将在兵在,难不成你以为,我把人借给你,你便使唤的动了?”   素日吊儿郎当的少年,谈起正事却是满脸正色。诚如他所言,楚家军,尤其是他手下的兵,根本没那般好使唤,不若,他也不会花了那么多年,才收服父亲的兵马。   楚猎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柳学政听了有些微犹豫,既然是搜城,何不直接让楚猎带着人搜城呢?   他迟疑看向覃九寒,却见覃九寒面色如寒,眉宇间皆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他果断摇头,道,“我不放心把事情托付给别人,人,我要亲自去救!你若不借人,我便另寻他人。”   他口中的他人,自然是锦州府知府。不是他不相信楚猎的能力,而是,无论是谁,没有涉及自己最珍惜的人,根本不会竭尽全力去做事。   与他而言,蓁蓁是他倾其所有、舍弃生命,也要救回来的人;但与楚猎而言,蓁蓁不过是同僚的女儿,一个素未谋面的世家小姐,即便真的没找到人,他也不过是道歉惋惜而已。   柳学政见覃九寒不肯改口,虽心里并没太多信心,但还是站在了自家女婿这一边,朝楚猎恳求道,“还请少将军看在老朽的份上,帮老朽这一回吧!”   楚猎见老人家这般言辞恳切,略一思忖,便开口道,“这人,我借了。只是你若使唤不动,便由我带人去寻。”   覃九寒自然无异议。楚猎便叫人去和顾长卫说一声,自己带人去了锦州府郊外兵营。   楚猎一进兵营,耳边皆是声声“少将军好”,他一边点头,一边进了自己的大帐。   他从怀中掏出玉佩,随手丢给覃九寒,道,“这是我的信物,等会儿人便来了,就看你能不能使唤的动他们。”   说罢,他便和柳学政往屏障后走。这大帐是按照他的身份布置的,他虽不时常住,却是样样东西都不少。屏风后便是桌椅,他邀柳学政一同坐下,然后透过屏风看向外面。   覃九寒不急不缓,静静站在大帐内,面无表情等着翊麾校尉。   军营军令如山,不到片刻功夫,翊麾校尉便进来了,他大约身高八尺,浑身上下肌肉虬结,端的是名壮汉。当然,能做到翊麾校尉这一官职,也不是什么莽汉。   他一见覃九寒站在帐中,方才下军令寻他的少将军却不在,便蹙眉斥责道,“你是何人?如何进的少将军的大帐?”   覃九寒抬手将楚猎方才给他的信物亮了出来,然后道,“洪大山是吧,现在,点五百人,跟我去搜城。”   他一字一句,句句千钧,仿佛天生便是高高在上的掌权之人,一下子便镇住了洪大山。   洪大山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便怒上心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我楚家军中嚣张!”   覃九寒闻言丝毫不怒,冷眼看过去,一句话便让洪大山住了嘴,“楚家军中便都是如你这般不听军令的蠢货?”   洪大山语塞,就连在屏风后头的楚猎也是嘴角一抽,暗想:这人该不会是故意嘲讽他吧?   洪大山此时便纠结上了,一方面吧,他自认是楚家军,不愿随意听人派遣,怎么肯听面前这书生摆布。另一方面吧,对方有直截了当拿出了信物,他要真不听,反而坐实了对方那一句“楚家军都是不听军令的蠢货”。   见下属还真的纠结上了,楚猎简直要吐血了。他从前收服这些属下,又是同甘共苦,又是浴血奋战,才被这些人尊称一声少将军。   现在,覃九寒不过一句激将法,洪大山这蠢货还真的就上钩了! 第56章 ...   洪大山前思后想, 怎么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覃九寒却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了,直截了当道,“洪校尉, 军令如山, 还请点五百人来。”   洪大山脑子里跳出个念头来, 他既然要五百兵,给他就是,他倒想看看,这个男人当众吃瘪的样子。毕竟,他楚家军可不是好差遣的!   洪大山大嗓门道, “是, 我这就去点五百兵士。”说罢幸灾乐祸出去。   楚猎摁着太阳穴从屏风后出来, 脸色黑得堪比包公了, 他手下的人是蠢货吗?他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覃九寒肯定使唤不动,结果转眼之间,洪大山就被覃九寒使唤得团团转了。   说不定这傻子还觉得能看覃九寒的笑话呢!   覃九寒掀开帘子出去, 就见洪大山已经点好了五百兵士, 正掩不住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朝着他手底下的小兵使眼色。   果然, 那小兵机灵得很, 一见覃九寒出来,便扬声道,“这是哪来的书生?洪校尉, 难不成上回那个军师吓得尿裤子,你又给我们找了个新的?行不行啊?怎么看着比原先那个还弱鸡?”   洪大山心里乐呵呵的,嘴上却是假模假样,“你个龟儿子!咋能这么说话呢?这是咱这回儿带队的人!”   说着,他假模假样狠狠拍了拍那小兵的肩膀,朝覃九寒道,“呵呵,不好意思。我手下的兵,都是乡下蛋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们这群莽汉计较。”   他笑得一脸憨厚,眼里却全是幸灾乐祸。其他兵士也都哄笑起来,仿佛真的很瞧不起面前这个书生。   覃九寒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便是被针对,也是略沉了沉脸,将方才顺手从帐中取来的鞭子,用力一甩,在空气中发出猎猎的响声。   洪大山心道,这书生该不会要动手吧?那他是动手轻点好,还是别留情面好?万一把人打坏了,少将军应该不会追究的吧?   他这边还在想这想那,那边覃九寒已经一鞭子甩了过来,破空之声猎猎作响,直击洪大山的门面。   这鞭子不是女子惯常使的那种软鞭,而是银制钢炼的,端的是真材实料所制成,光是重便达几十公斤,又只有手柄那一处用力,寻常人根本挥不动这鞭子。   可覃九寒却是随手一鞭,银鞭便银蛇游龙般破空而出,洪大山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已经被紧紧扼住了喉咙。   咽喉本是致命之处,又加上面前人面如寒冰,浅淡的瞳眸瞬时漆黑如墨,看得他犹如身浸寒冰,仿佛下一刻便要窒息而死一般。按说,像他这样上惯战场的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当被男人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又下意识战栗瑟缩起来。   死,倒没什么。但真要因为得罪面前男人而死,那也太亏了。   求饶的话脱口而出,“属下……”   后头楚猎也被他浑身的杀气吓了一跳,差点出来阻拦。覃九寒给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方才那般,只是个有些气势的无害书生,反而像久经沙场的儒将。   如何打压士气,如何收服手下人,他皆做的水到渠成,压根不像个书生。   覃九寒本就没打算杀了洪大山,不过是不想看这蠢货继续表演,浪费他救人的时间。见洪大山吓得面如死色,覃九寒顺势收鞭,随手指了个方才老老实实站着的小兵,厉声道,“洪大山不听军令,撤职。你,暂替其位。”   要是刚才覃九寒说撤职,洪大山早暴跳如雷,但方才那么一遭,他恨不得能躲得远远地,连反驳一句也不敢了。   那被随手点中的小兵曾合赶忙下跪,道,“属下曾合领命!”   五百余兵士见覃九寒眨眼间便料理了校尉,又顺手将曾合升做校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瞬间便觉得了两人的命运,不由胆寒起来。   覃九寒一手擒贼先擒王,先打服了这些小兵的首领,又干脆撤职换人,剩下的忌惮与他,便不敢再说什么的。   其实这些兵士自然不是真心诚服,毕竟军营都是凭本事说话的,要真想得军心,不像楚猎那般亲自上阵杀敌,根本无法令人信服。但覃九寒此时的情况又和楚猎不同,楚猎是楚家军继承人,楚家军的盛衰荣辱皆系于他一人,这些兵士承认他等同认主,自然谨慎细微。   覃九寒不过是一时的带队之人,也无意于真的收服这些兵将,自然是雷霆手段震慑一番即可。毕竟,那些兵士也知道,覃九寒不会久留军中,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受罪,岂不是冤枉?   覃九寒又挑了几个刺头驱逐出队伍,便把剩下的人分派到锦州府城内搜人。   楚猎见人散尽了,本就看得心痒难耐,忙出来搭话,“鞭子使的不错!咱们比划比划?”   虽然楚猎是个武痴,但也不是真的想比划,而是看覃九寒是个读书人,手上功夫竟也不错,便想拐回去做军师。楚家军中什么都不缺,就缺有脑子的人。   覃九寒蹙眉朝柳学政道,“城中不一定能搜得到人,我还需带人去城外寻人。”   柳学政方才见了覃九寒的雷霆手段,自是没什么异议,“你去便是。”   他出门前便让府上的下人听派遣去寻人,再加上楚家军五百余人,搜城是绰绰有余。   楚猎见两人都不搭理他,忍不住道,“不是我说,你自己又不在城内,方才干嘛非要亲自下命令?你人都不在了,还指望他们听你的话?”   他话音方落,就见曾合小跑过来,恭恭敬敬汇报,“大人,人已经调派下去了。锦州府共十个街区,每个街区五十士兵,皆是前后侧门看守严实,才一家一户搜的。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看好便是。”覃九寒淡声道,曾合便仿佛受宠若惊般扬声应道,“是!小的一定干好!”   见曾合士气高涨下去,楚猎不禁有些纳闷,“我往常见这曾合,挺沉默寡言一人。现在看,倒是算得上是人才,怎么以前没发现?”   覃九寒安排好搜城一事,便又直接带人策马追出城外。   *   却说蓁蓁这头,马车一出城,大胡子便直接拐了道,压根没往那什么桐城走,直接往桐城附近的镇走。   一窝人都挤在车厢内,大大小小七八个萝卜头,个个都眨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蓁蓁。   蓁蓁怀里的宝福有点害怕,整个人都蜷进了蓁蓁的怀中,喏喏道,“害怕、蓁蓁。蓁蓁。”   蓁蓁忙安慰怀里的小姑娘,“别怕,蓁蓁在呢。”   下一秒,方才躲在角落里的小萝卜头们都凑了上来,扁着嘴哭唧唧的模样,看得蓁蓁心一软,忙安抚起了孩子们。   等孩子们抽抽噎噎差不多了,蓁蓁才开始询问情况,“你们都是被拐来的吗?拐了多久了?还记得家在什么地方吗?”   小萝卜头们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除了一个三岁的小豆丁,其他倒是还记得自己的家人。   都是一群孩子,又被关了好多天,本来就心底怕的不行了,此时见了个大哥哥,一个个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紧紧靠在蓁蓁身边,好似有了依靠了一般。   蓁蓁也不嫌弃他们脏兮兮的,将那三岁的小豆丁连同宝福一起搂进怀里,然后低低唱着歌,安抚着孩子们的情绪。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不一会儿便将这群精神紧张的孩子哄睡了。   此时,蓁蓁才有时间打量周边的情况。从城门口出来,外头那些人便把藏在箱子里的孩子们都放了出来,关进同一辆马车内。方才在外头瞥了一眼,仿佛是在什么郊外一般,全无人烟。   关着他们的马车也结实得很,两侧窗户都钉死了,有几缕光能从缝里穿进来,照亮了马车的角落。外头的人似乎一直关注着马车内,方才她唱歌安慰孩子们,就有人过来查看情况,见他们没闹,才丢进来十几个馒头。   孩子们睡得正香,沈蓁蓁也摸着后脑处轻揉,马车前头的门板就被猛的拉开了,刺眼的光线射进来。   孩子们还迷迷糊糊的,大胡子几人已经伸手进来要抓人了。蓁蓁吓得伸手去拦,却被大胡子狠狠甩到一边,厌烦道,“赶紧下来!”说着,又要伸手粗鲁拎孩子的衣领。   蓁蓁怕他没轻没重伤到孩子,忙和他商量,“大哥,您别亲自动手了。我喊孩子们自己下车。”说罢,她也不等大胡子的回答,便温声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道,“不怕,咱们自己下车好不好?”   其中最大的男孩儿小路看看蓁蓁,一咬牙,带头下了车。后头的小萝卜头们便也都跟着乖乖跳下马车。   大胡子几人见他们识相,自然也懒得动手,乐得轻松。之前几次都非要他们亲自动手,途中总免不了哭闹,几人又是急躁的性子,也没什么怜悯心,巴掌拳头直接往孩子身上招呼。   小路他们几个跟了大胡子一路了,路上不知道被揍了多少回,现在见逃过一劫,便愈发对蓁蓁无条件信任了几分,统统将她当做了主心骨。   大胡子他们看蓁蓁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胳膊肘细得随意一捏就能折成两截,自然不怕她领着孩子逃跑,恐吓了几人一番,便直接将他们都关进了农庄小院的屋子里。   这时节天气热,蚊虫多,蓁蓁怕几个小孩被叮得满头包睡不好,特意拿床单搭了蚊帐,这才哄小孩儿们上床,哄他们入睡。 第57章 ...   这农庄小院地处偏僻, 又是大胡子几人的老巢,几人便很是松懈了几分,肆意玩弄了茉仙一夜, 又仰头大睡, 直到晌午, 才腾出功夫来搭理蓁蓁他们。   麻子吃过茉仙备好的饭食,才端着一盘子馒头,推门进来。   “喏,老老实实别闹事,不然老子饿你们一天一夜。”   蓁蓁取了馒头, 给几个孩子分发好, 孩子们才狼吞虎咽起来。   麻子蹲在屋里看了一会儿, 忽然把视线落在蓁蓁身上, 咋舌道,“啧,咋这么娘兮兮的?恐怕得载手里头!”   他们这一回没老大领头,那些接头人都联络不上, 便打算把人买到乡下去, 也省得无头苍蝇乱撞,撞到官兵手里头就遭了。   乡下卖人, 最卖得出价的便只有两种, 一种是孩子,另一种是女人,都是为了传宗接代。偏偏蓁蓁模样看着是个瘦弱纤细的少年, 既卖不出孩子的价,又不能当成女人卖。   麻子嘴上念叨了一番,手上倒是没什么动作,心里还琢磨着,要不把这小子当女人卖了算了?   “喂!麻子,找好买家了,说要买个丫头当童养媳,过会儿来看人。”大胡子过来知会麻子一声,便走了。   麻子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宝福身上,喃喃道,“童养媳啊。这个模样倒好,不如过几日去问问如娘那要不要人。”   如娘是镇上妓馆的鸨母,这镇子小,但妓馆倒是有一间。如娘算是他的老相好了,模样俏的,他便留给如娘,算作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果然,他打定主意,便拎了模样只算得上清秀的佳佳出去。   佳佳乍一被男人拎在手里,便嚎啕大哭起来,手脚乱踢乱打,惹得麻子勃然大怒。   蓁蓁见他又要发怒,连忙上去劝佳佳,“佳佳乖啊,佳佳不哭。”   佳佳手脚并用抱住蓁蓁的胳膊,蓁蓁也将佳佳搂在怀里,两人似连体婴一般。   麻子一瞅,反倒不怒了,指了指蓁蓁道,“既然这丫头听你的,你带她去洗干净,换身干净衣裳。”   蓁蓁本就怕麻子打佳佳,连忙应下,一手牵着不肯离她半步的宝福,一手牵着佳佳,去了隔壁房间。   她给佳佳洗干净,换了身衣裳,又梳了归整的花苞头,才蹲下身细细嘱咐,“佳佳,你别怕。等会儿有人要来,你要乖乖的,不要哭也不要闹。”   佳佳止不住眼泪,抽噎道,“他们是不是要把佳佳卖掉了。佳佳不要!佳佳要和大家在一起。”   蓁蓁替她抹了脸上的泪珠子,安抚她崩溃的情绪,“佳佳不怕,你跟着他们回家,先乖乖的,他们喊你做事你就做,他们打你你就躲起来。哥哥会带人来救你的,到时候,佳佳就能回家找爹爹娘亲了。”   “真的么?我乖乖的,就能回家。”佳佳抽噎问。   蓁蓁笑得温柔,朝她道,“哥哥保证,一定带佳佳回家。哥哥记得佳佳的名字,记得佳佳的模样,一定会来救佳佳的。”   拐子既然找好了买家,那就肯定要做成这桩买卖。佳佳到时候哭哭啼啼的,若是做不出这桩生意,那几个人定是一番毒打。佳佳才五六岁的年纪,哪里受得了打,倒不如乖乖跟着买家回去,安顿好,再等人来救。   在农户家暂时做童养媳,总好过在穷凶恶极的拐子手里挨打挨饿。   佳佳被安慰了一番,便不再哭闹了,等那买人的大娘来看人的时候,佳佳乖巧听话,模样也很清秀,大娘满意的不得了,当场便付了银钱,抱着佳佳回家了。   那大娘看着还算和蔼,对着佳佳也没百般挑剔,沈蓁蓁很是松了口气。   头一次卖人这般顺利,麻子一行人也心情不错,也没过于苛待剩下的几个孩子。   乡里买卖人口风气盛行,这回又是秋收的日子,村民手里正好有不少银钱,所以除了卖不出价的蓁蓁和特意留着的宝福,其余的八个孩子皆被卖给农户了。   这一日,麻子特意带了着沈蓁蓁和宝福去了镇上,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小胡同,门前挂着个红灯笼。   “如娘!给爷开门!”麻子敲门喊人,很快便有个半老徐娘过来开门,一见麻子,便嗔道,“哟,我还当你们屋里藏了个骚蹄子,就想不起我了呢!”   麻子一手将蓁蓁和宝福推搡进去,然后顺手把门关上,按着那如娘往胸前蹭,坏笑道,“醋了?那娘们胡子带回来的,我不睡白不睡。”   如娘才懒得拈酸吃醋,她乐意接待麻子,一来是她没被她后娘卖进来的时候,和麻子是邻居,勉强有些交情,二来么,麻子这人手里头还算有些银子。   她随手推了麻子一把,侧头看向方才被推搡进来的蓁蓁和宝福,忍不住“唷”了一声,然后啧啧称道。   “你手里还有这样的货?瞧瞧这小脸蛋儿,可真是美人胚子!”   麻子咧嘴一笑,爷们似的道,“怎么样!还醋呢?看看我,手里有货,也没忘了你!”   他正等着如娘蹭上来说些软话呢,就见如娘脸色一变,凑到蓁蓁和宝福的面前,眼睛差点放光了。   “干啥呢?人还能跑了不成?我给你带了这么模样标志的丫头,你就这么打发我?”麻子不乐意,他对如娘不似旁人,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如娘收了面上的神色,又扭着腰回到麻子身旁,娇笑道,“哥哥说什么呢,你想着如娘,如娘难不成不记挂你?你这一走,便是半年,换做旁人,早不晓得你是哪号人了。哪个像我这般,心心念念着你!”   如娘一番软话,倒是将麻子哄得浑身舒坦,兀自搂着如娘回了屋,就要做那事。   麻子他们一走,便有个漆黑精瘦的少年过来,将蓁蓁和宝福关进旁边的屋子了。   蓁蓁见那少年年纪小,便小心翼翼着同他搭话,“小哥,我妹妹渴了,能给点水吗?”   那少年一抬头,便吓得宝福拼命躲,只见那少年眼睛不似旁人,竟是蓝色的,加上表情阴森森,格外可怖。   蓁蓁有些尴尬,这少年模样奇异,想必遭受过不少白眼,现下又被宝福这么一嫌弃,想必心里更难受了。   她尴尬道,“我妹妹胆子小,小哥你别介意。”   那少年面无表情,活脱脱一个小面瘫,压根没搭理她们,转身便出去了。   蓁蓁有些泄气,这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除了那几个拐子,便是方才的如娘和少年了。如娘看着便不是那种好忽悠的,倒是这少年,虽沉默寡言,模样有些吓人,但眼中没什么坏心思,说不定能心软帮帮他们。   可惜,就这么被小宝福气走了。   蓁蓁纤指轻点宝福的额头,道,“宝福下回不能这样了。小哥哥心里该难过了。”   这时,端了碗水进来的阿朗,恰好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嘴角一抽。他难过?!   一大一小,两个傻瓜。   蓁蓁见那少年回来,手里还端着碗水,忙感激道,“谢谢小哥!谢谢小哥!”   把水递过去,阿朗没做停留,转身便出去了。   蓁蓁小心喂宝福喝水,然后自己将剩下的喝了。   这屋子不知是怎么的,隔音效果之差,几乎能将隔壁屋子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喘息声、撞击声,声声不绝于耳。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蓁蓁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还在凌西村的时候便听那绞面婆子说过荤话,现在一听隔壁的动静,便晓得对面在做什么,忍不住便红了脸,捂着宝福的小耳朵不让她听。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屋里的动静渐渐歇下了,蓁蓁正放开捂着宝福的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门就被推开了,方才那少年丢了两馒头过来。   蓁蓁接住馒头,也不急着吃,试着和少年搭话,“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阿宝,我妹妹叫宝福。”   阿朗面无表情,“阿朗。”   他声音很低,丝毫没有少年的清亮,反而略带一丝沙哑。蓁蓁没怎么听清他的话,只模模糊糊听见什么“阿狼”,便笑着道,“原来小哥你叫阿狼啊。你爹爹娘亲肯定是希望你像狼一样勇猛!”   少女略带讨好的话,落在耳中,清脆又娇软,听得阿狼内心舒坦,也懒得计较面前人喊错他的名字了。   反正,阿狼和阿朗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随口取的名字。   阿朗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旋即抛下蓁蓁,出门去了。   如娘正要送麻子走,见阿朗出来,便娇笑道,“阿朗,你就快有妹妹了!”   麻子顺手揉揉如娘胸前浑圆,过了把手瘾,才道,“成了,那小子也给你留着得了。我本来还打算去城里问问,有没有地儿收兔爷儿呢。你既然开口了,便给你留着得了。”   如娘轻拍麻子的胸脯,又是一番讨好娇笑,总算把人送走了。   人一走,如娘脸上的笑就落了,揉揉酸疼的腰,摆手道,“阿朗,跟我进去看看你的两个新妹妹。”   两个新妹妹?阿朗眉头一皱,一言不发跟着如娘进了屋子。   如娘扭着腰靠近蓁蓁和宝福,伸手将蓁蓁的下巴抬起来,咂嘴道,“这男人啊,可都是睁眼瞎!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如娘我可很多年没见过了!”   她看着柔柔弱弱的,手上的力道并不轻,蓁蓁被她捏着下巴,竟然也逃不开,只能由着她上上下下打量。   如娘打量了一番,眼里全是惊艳,半晌才把目光从蓁蓁的脸上移开,喃喃自语道,“这模样,亏的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要不那些男人还抢昏头了!”   如娘是女子,又是久经欢场的人物,她看人的眼光,毒辣得不得了。只需上下打量一番,便晓得这姑娘有几分姿色,打扮起来能美成什么模样。   在她眼里,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清秀精致的少女,而是少女浑身上下那种浑然天成的纯真,以及日后打磨得当的那一份妩媚娇态。尤其眼下那一颗红艳艳的泪痣,更是完完全全抓住了她的眼。   今日淘到了宝贝,如娘心情愉悦了不少,便大方道,“小姑娘,带你妹妹去洗澡换身衣服吧。女儿家家的,老是男子打扮做什么!”   她扭腰出去,留下阿朗和蓁蓁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儿,阿朗蹲下身子,阴恻恻皱眉道,“你是姑娘?”   蓁蓁方才被如娘一眼识破了,现在还有些心慌,连点头都是小心翼翼的。   看得少年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这姑娘也是伺候那些男人的,不能做他的同伴?   阿朗心下失望,也不乐意搭理面前这姑娘了,转身便出去。   蓁蓁带着宝福洗了个热水澡,冲掉一身的脏污,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肤,甚至因为这五六日不见光,白的都有些透明了。   果然,那如娘方才那话一说,给她和宝福准备的衣裳,也都是女儿家的衣裳。   宝福的是嫩黄色的襦裙,干净清爽,挺符合小姑娘的俏皮的。给她准备的衣裳是一套艳红色的襦裙,齐胸抹胸,胸前愣是露出一大片的雪白皮肉。   蓁蓁略一思忖,便把裙摆处撕了一小截下来,遮在胸前裸露处,略做了些调整,红色襦裙就正经了许多,虽颜色看着委实艳了些,但好歹算是该遮的都遮了。   如娘也近四十了,本就打算过几年便洗手不做了,所以才会买了阿朗,权当做日后养老的依靠。所以她待阿朗便格外优待一些,见阿朗板着脸,便关心道,“阿朗怎么了?有新妹妹不开心啊?”   她正等着阿朗回话呢,就见蓁蓁和宝福携手出来了,先是眼前一亮,然后就把脸一板,刻薄道,“怎么回事呢?还坏了我一件衣裳!一点都不懂规矩!”   她倒不是真的在乎一件衣裳,而是面前这丫头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性子,这让她起了戒心。   丫头姿色模样是好,但要不听话,那也是白搭!   如娘年轻是算是个清秀佳人,上了年纪便不如从前了,颧骨略高了些,两颊也不怎的有肉,一板起脸,很有几分刻薄妇人相。   蓁蓁被吓得打了个颤,脸色发白,赶忙将宝福紧紧护在身后。   一大一小,皆是一模一样的圆溜溜杏眼儿,眼儿皆黑亮澄澈,此时瑟瑟发抖抱作一团的模样,莫名其妙让阿朗想起后屋大花窝里那堆崽子,粉嫩的嘴儿,软嫩的毛,黑亮的眼珠子,手上用点力就能捏死一般。   “啧。”阿朗忽然咋舌,然后漠不关心道,“王家的要回去给女儿坐月子,厨下没人做活了。我不做娘们做的事。”   阿朗向来自忖是个大男子,厨房的活从来不沾手的,如娘听了也愁上了,啐道,“早不走晚不走,挑这个时候走!”   这会子真是农忙的时节,要找个厨娘不好找,他们又是做皮肉生意的,不乐意招那些嘴碎的,生怕见了客人出去乱嚼舌头。   如娘绞着帕子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便落到面前一大一小身上,“咦”了一句,“这不是现成的吗?!阿朗,你带这两丫头去厨房,先顶几日。”   这丫头不是不服管么,那干脆先让她吃些苦头,看着模样便是个娇娇姐儿,虽不晓得怎么落到麻子他们手里的,但到了她如娘手里的人,要想走,便没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如娘还打着把这姑娘当成摇钱树的主意,更不会用寻常的打骂手段,生怕把她那张脸或是那身皮子给打坏了。   打不成,骂又不痛不痒,倒不如磨磨她的气性,让她认命了才好! 第58章 ...   蓁蓁正被如娘教训的时候, 覃九寒恰好得了锦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曾合带着信进来,悄悄抬头看向男人,道, “大人, 锦州府那边来了消息。”   覃九寒面无表情, 面上似乎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内心早就犹如烈火焚心一般,打开信封扫了一眼,便即刻下了命令,“我回锦州府, 你们继续找。”   曾合不敢多问, 一言不发退下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 男人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浑身上下散发着摄人的杀气,寻常人压根不敢近他的身。就连曾合,也恨不能躲着远些。但他心里虽畏惧,有的时候又不免敬佩, 敬佩这男人的韧性。   即便是寻遍了这么多地方, 每一次都是失望,男人却从未说过放弃二字, 除了愈发阴沉的脸色, 和日夜不眠不休的寻找。   这段日子,大概是覃九寒重生以来最难熬的日子,他每日一睁眼, 除了寻人还是寻人。他有的时候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找不回蓁蓁,那他要怎么办?科举?于他而言,他重活一次的意义,仿佛彻彻底底消失了。   覃九寒策马回进锦州府城门时候,恰是夜幕西下,黑黢黢的夜色笼罩着整个城,也罩住了他的心。   他没做停留,直接往锦州府牢房去。他今早收到的信里说,锦州府搜城的那一拨人,在十里巷搜到一户人家,虽人去楼空,但邻居道,这户人家行踪奇怪,蓁蓁和宝福走丢的那几日,这户人家几兄弟每日点卯出门。有一日,还背回来两个老大的麻袋,然后当天便退房走人了。   再细细询问一番,又找来房主盘问,竟得出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这房主原本就有些怀疑,租了他房子的人私下做些坏事,因为他有一日去收租子的时候,听见了屋内传来的小孩哭声。他一开始也没多心,只是顺嘴问了一句,那租客也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他,道是隔壁的孩子过来玩。   他那时也没多想,收了租金便走了,后来事忙,便也抛之脑后了。等官兵寻上门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那几个男人瞧着便凶神恶煞的,又是新租客,谁家会放心孩子上门玩儿?   搜城的官兵得了消息,知道这事和楚猎一直在查的拐子一案有关,第一时间便报给了楚猎,楚猎却因为北境作乱,要镇守北境,便直接把案子交给了顾长卫。   顾长卫本就是来替楚猎的,当即亲自过来,一一盘问,询问出大胡子几人的模样。   他正拿了几分仵作做的画像,打算去牢房审问拐子的老大,恰好半路便遇见了覃九寒。   柳学政家小姐失踪一案,他早有耳闻,覃九寒不过一介书生,却为了救未婚妻而不顾乡试,甚至亲自带人搜捕。更何况,楚猎临走前,还在他耳边描述,覃九寒如何雷霆手段收服士兵的英姿,还道他一手银鞭耍得虎虎生威,他听了也不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顾长卫拱手招呼,“在下顾长卫,久仰覃兄大名。”   覃九寒却是淡淡扫他一眼,语调有些不耐烦,“顾兄,我要提审乌老大!”   顾长卫被他直截了当不打官腔的话一噎,干脆拱手道,“我方才已经让狱卒将人带来了,覃兄……”   他话未说完,覃九寒已经大步迈了出去,直奔提审的刑房。   他一进去,便顺手从旁边捞了根鞭子,一鞭子直直抽过去,在乌老大的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伴随着乌老大的一声哀嚎,覃九寒手起鞭落,只鞭得乌老大连声哀嚎。   旁边的狱卒正犹豫着,就见顾长卫进来了,忙上去禀告,“大人,按规矩,咱得先问再打啊。这问都没问,就打上了,还能问出东西来吗!”   顾长卫却是摆摆手,坐壁旁观,等着看覃九寒如何盘问出结果。要知道似乌老大这类人,鞭打是撬不开他的口的,不若楚猎早从他嘴里问他幕后之人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覃九寒豁然停鞭时,被绑在架子上的乌老大已经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了,他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吓得狱卒赶紧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   好在还有气。   这乌老大也是骨头硬,被打得血肉横飞也不虚,反而还挑衅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他为朝中某位大臣做事,这一番栽到楚猎的手里,已经算是倒了大霉。他若是守口如瓶半句都不透露,那位大人还可能救他一命。他要是透露了半句,那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压根不怕打,在他的想法里,死总比打可怕。   然而,他面对的,是上辈子凭着一手用刑功夫震慑整个梁朝的覃九寒,注定要打破他原先的幻想。   覃九寒停下鞭子,并没像顾长卫他们所想那般开始盘问,反而直接换了样刑具。   烧得火红的烙铁,直接贴在乌老大的小腹处,疼得他死命拉扯着铁链,小腹抽搐抽动着。   皮肉烧焦的味道在刑房内蔓延开来,熏得顾长卫等人蹙眉,狱卒甚至几欲作呕,但施刑的男人却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在烤一块猪肉一般,无动于衷。   施过烙刑,覃九寒也依旧不搭理嘴硬的乌老大,甚至好似一点都不关心能不能从他嘴里掏出话来,直接顺手挑了下一件刑具。   一个时辰过去了,刑房内的刑具都用了个遍,架子上的乌老大,也从一开始的叫嚣,到现在的奄奄一息,眼神间甚至有了恐惧和躲避。   刑房原本脏污的墙壁,此时像极了凶/杀现场,飞溅的血渍和皮肉落在墙壁之上,吸引蝇虫蒙头乱飞,嗡嗡作响。乌老大感觉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只被屠宰到一半的猪或是牛,眼前人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这仿佛不是一场审讯,而是虐打,单纯的虐刑。   审讯是有终结的,但乌老大感觉自己此刻经历的,仿佛是不会有尽头一般。   当覃九寒放下最后一样刑具的时候,不光乌老大,就连顾长卫和狱卒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哪怕知道面前是十恶不赦的人贩子,甚至还做了更肮脏的事,但这样单方面压倒的施虐,仍旧能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覃九寒摆摆手,朝狱卒淡淡吩咐,“去拿些药来。”   狱卒一愣。   就听男人冷漠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刑房内来回作响,“止血的。别让他死了……”   这话听得乌老大直打颤,后头未尽之言分明是。   ——我还没玩够。   狱卒出去了,覃九寒在椅子上坐下,动作略有些慵懒,手托着腮,似笑非笑和顾长卫谈天,“这刑房里的刑具还真是单调。我从前在一本书上读过,“请君入瓮”一词。不知顾兄是否有所耳闻?”   顾长卫方才就被覃九寒的手段震慑到,此时闻言便觉是个不大好的词,“请君入瓮?”   “唐朝酷吏来俊臣所提之法。寻个大瓮,将人塞入瓮里,慢火温煮,犹如温水煮肉一般,刚开始还无知无觉,渐渐的,身上的皮肉便泡涨……”   男人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在说菜肴的做法一般,听得顾长卫几句作呕,更别提架子上捆着的乌老大了。   乌老大喘息稍许,嗓音比方才还大些,但底气却不足多了,“你这软蛋,难不成乌大爷我怕你不成?”   被辱骂的覃九寒却是面不改色,仿佛压根没主意到屋内还有这么一个人,只顾着和顾长卫提什么失传已久的古代刑罚,面上甚至露出些微享受之色。   方才去取药的狱卒回来了,覃九寒便随手道,“给他上药,顺便塞上口嚼。”   那狱卒似有所迟疑。   覃九寒也不动怒,反而好声好气问他的意见,“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狱卒见他不像方才那般冷漠,甚至还和顾大人谈天,心中没那么畏惧,便小心翼翼道,“这会儿就要用口嚼吗?大人,您还没审讯呢。”   覃九寒闻言便是一笑,一张冷淡至极的脸,愣是笑出了风光霁月之感,与这牢狱格格不入。   乌老大见状心底寒意更甚,他不知道这男人是故意还是怎样,他对着顾长卫也好,还是对着狱卒也好,都是一副正常书生的温润模样。但注视着他的时候,却仿佛眼中没有活物一般,甚至,从头到尾,半句话也未曾和他说过。   就好像,他是架子上的一扇猪肉一般。   狱卒也是一愣,继而道,“大人……?”   覃九寒很快便敛了笑意,摆摆手道,“没什么,你按我的吩咐做便是。对了,去外头问问,有大瓮么?”   那狱卒见他很好说话的样子,便边给乌老大抹药,便套近乎。他们狱卒算是最底层的,来审讯的大人几乎也懒得同他们多说什么,基本似吩咐他们做事,难得遇见一个虽然用刑狠但乐意同他们说话的,便止不住话头了。   “大人可是饿了?要大瓮做什么?大人若是饿了,附近有家酒馆,主人家是蜀地人,水煮肉片做得最是爽口,我给大人带一份?”   “嗯。”覃九寒托腮沉吟片刻,温和道,“我倒是不怎的饿,这大瓮有别的用处。你若是饿了,倒是可以允你去填填肚子,顺便捎些茱萸回来也好。”   他话音未落,架子上正被狱卒塞着口嚼的乌老大就拼命挣扎起来,将口嚼挣脱了。狱卒便是一怒啐道,“干嘛!老实点!以前不是挺老实的,你别欺负大人脾气好!”   他嘴中的大人,自然是愿意同他们谈话的覃九寒,在他眼里,虽说这位大人用起刑具来的确显得有些过于得心应手了,但脾气却是实打实的好。   乌老大闻言差点吐血,这狠毒的书生脾气好?好欺负?   狱卒又把口嚼塞进去,边捆他脑后的绳子,边和覃九寒推销那家的水煮肉片,“大人,您没吃晚食吧?我给你捎份水煮肉片和米饭,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咱这位置虽然不怎么样,但老板手艺没的说。”   这狱卒真的是个话痨,而且还是个水煮肉片骨灰级话痨,见覃九寒没不耐烦,还打算继续说呢,就被面如土色、浑身发颤的乌老大打断了。   “大人!大人!我招了!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乌老大的情绪已经全然崩溃了,他头一次觉得受刑不是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折磨远胜其他,被当做牲畜一般无视对待,脑子里全是被装进大瓮烹煮的画面,甚至还看见男人那双修长尊贵的手,在大瓮中施施然洒下茱萸调料。   被当做牲畜一样烹煮的恐惧,远大于死亡,完全击溃了他的心底防线。   更遑论,眼前的男人,给他的感觉,比他们这些真正的亡命之徒还要更心狠手辣,更冷血残酷。   狱卒傻眼了,忍不住吐露心声,“你该不会是被我说馋了吧?”   乌老大要不是这会儿腿都软成面条了,肯定要踹这狱卒几腿,谁特么跟你一样馋口吃的!你特么少说几句会哑巴么?   审讯了这么久,覃九寒还是头一次抬眼看乌老大,好似终于发现这是个活人一般,抬抬下巴,“说。”   乌老大垂下头颅,眼中全是解脱之意,将事情全盘托出,“我抓这些孩子,都是受吏部尚书费大人的吩咐。我负责按照费大人给的信息,去乡下找那些生辰八字符合的孩子,然后能买的就买回来。爹娘不肯卖的,我就带人偷过来。我这边把货弄到手,费大人那边会有派人过来和我们接头。接头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在……”   反正口都被撬开了,说多说少都是一个死,乌老大还宁愿不要惹得面前人不高兴,便事无巨细全都娓娓道来,听得顾长卫满脸震惊,忙亲自取了纸笔一一记下。   乌老大话毕,正觉解脱,就听得对面一声不耐烦的话,“谁要听你说这些?”   覃九寒将顾长卫随身带来的画卷展开,厉声问道,“这四个人,眼熟吗?”   乌老大:“……他们是我的手下,不过他们只是小喽啰,不知道费大人的事,能说的我都说了……”   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覃九寒眉宇间不耐之意更深,“籍贯,藏身地,可有家小,通通说明白!”   乌老大半晌脑子没转过来,但闻言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然后,他就见方才折磨了他许久的男人,抛下众人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乌老大:……??   狱卒:……??   顾长卫轻咳一声,拍拍那狱卒的肩膀,道,“你那水煮肉片听来不错,等会儿顺便给我捎一份过来。”   狱卒受宠若惊点头,“哎,大人。”   然后,就又得了顾长卫一句没头没脑的赞许,“做得好!” 第59章 ...   却说那头覃九寒得了线索, 大胡子一行人皆来自桐城附近的几个乡镇,家中贫苦,受了钱财的诱惑, 才做了这拐子的行当。   然而不巧的是, 四人皆来自不同的乡镇, 相隔竟也有三四日的脚程   覃九寒便将原先搜城的人分成了四波,分派往这四人的家乡,自己则跟着去了最近的一处,恰是蓁蓁所在的这一处。   覃九寒正在赶路之时,沈蓁蓁正燃了柴火, 窝在厨下, 被呛得泪儿直流。   白日里, 她自作主张裁了衣服, 惹得如娘大怒,便干脆将她和宝福赶到厨下,替原来那厨娘的活计。   这妓馆是私籍,官府衙门皆不管的地带, 但正因着是私籍, 如娘也不敢如何招揽客人,做的皆是口口相传的生意。因此, 这妓馆人丁稀少得紧, 除了如娘和阿朗养母子,剩下的便是几个接客的姑娘。   姑娘家爱美爱娇,恨不能饮露水儿度日, 哪会正经吃什么晚食,就连如娘,也是拿了原先厨娘白日里做好的小米粥果腹。   认认真真等着晚食的,大概也只好半大小子饿死老子的阿朗小少年了。   眼看着外头夜色都黑黢黢了,阿朗饿得肚子直叫,忍不住便推了厨房门进来。行至锅子前,一双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还浸在锅里,连热气都没冒的米粒,言简意赅催饭,“饿了!”   蓁蓁抬脸露出一张熏得乌黑的脸,抿抿唇,道,“我不会点火。”   阿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片刻,歪头问,言语中倒全然皆是疑惑,“你不是姑娘家么?”   姑娘家有不会做饭的么?那还是姑娘么?   蓁蓁语塞,拿着根棍子便戳戳炉灶里的小火苗,然后,那火苗就呲了一声,灭了,青烟滚出来顿时呛得蓁蓁和宝福咳得满脸泪。   一大一小皆是一个模样,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两行清泪冲开黑灰,直顺着脸庞往下淌。   阿朗脑子里又冒出晌午那会儿一模一样的想法了。   像大花的崽。特别像。   半大的少年抿抿干裂的唇,窜到炉灶前,一言不发点火塞柴,很快,炉灶便烧得亮堂堂了。   点好火,阿朗又将视线投向蓁蓁,指了指锅子,“做饭。”   蓁蓁之前跟着李丽娘学过一些,熬粥会,但是旁的活计便是力有不逮了。   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少年,又看了看小宝福瘪了一天的肚子,蓁蓁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她随便切了个青瓜,又从挂着的腊肉上割了几片硬邦邦的肉块,篮子里掏了个鸡蛋,洗了把青菜,然后通通丢进锅子,和米粒儿一起煮。   炉灶里的火烧得旺,很快便冒出了肉香饭香。蓁蓁赶忙拿了三个碗,舀了三大碗,然后端给阿朗和宝福。   宝福乖得很,大人喂什么便吃什么,蓁蓁做得虽然粗糙,但好歹都熟了,宝福大口大口吃的可香了。   阿朗见状,也埋头吃了起来。他饿了许久,也不怎的挑食,很快吃完一碗,单手举着碗,等着旁人替他舀粥。   蓁蓁看他举了半天,心里还纳闷呢,这是什么习惯,吃完饭举碗,是要养生吗?   那边阿朗举了半天,不见少女有动静,面无表情提醒,“舀粥!”   蓁蓁正喂宝福吃饭,腾不出手,但她脾气软,也没不耐烦,委婉建议道,“你能不能自己去舀粥啊?我要喂我妹妹吃饭,她人小,还不会自己端碗呢。”   阿朗蹙眉,在他的固有印象里,男子赚钱养家,剩下的便都是女子的活了,这会儿被劝着去自己动手,心里莫名就有点不乐意了,起身把蓁蓁手里的碗夺走,面无表情道,“我喂,你舀粥。”   “?”蓁蓁一脸懵,看着小少年一勺一勺往宝福嘴里喂粥,脸上虽然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倒是熟悉的很,很得心应手的样子。   宝福原先还怕阿朗,现在也饿狠了,仰着脸等着少年的勺子,樱桃嘴儿张得大大的。   蓁蓁见状,便回身去舀粥,放在桌沿上。   阿朗见蓁蓁回来了,便要放下手里的勺子,谁知宝福正吃得开心,咬着勺子舔得干干净净,然后睁着一双杏眼儿盯着阿朗,如同嗷嗷待哺的鸟儿。   阿朗手下一顿,面无表情继续往宝福嘴里塞粥,一大勺一大勺,倒不像喂孩子,像喂鸡。   喂过宝福,阿朗才又埋头苦干了两大碗粥,放下碗便打算走人。   “阿狼。”蓁蓁忙鼓足勇气喊停他,“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不可以。不会帮你们逃跑,不会给你们报信。”阿朗侧头回来,蓝蓝的眼睛里全是吃饱后的慵懒,说出的话却是过河拆桥。   蓁蓁还没有什么反应,她怀里的宝福已经扯开嗓子哭上了,蓁蓁本来还不觉得如何,被宝福这么一带,也忍不住委屈巴巴含着眼泪了,还硬生生忍着,安抚怀里的宝福。   也不知道覃九寒什么时候才来?!她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嫌她惹麻烦,不要她了,所以这么久都不来找她!   阿朗见状蹙眉,本来面无表情也变成满脸嫌弃了,正抱臂在旁边看着。   他身后的门就被猛的往外拉开了,进来个醉醺醺的男子,脚下踉跄着,“哟,哪里来的小娘子?如娘真不讲道义,怎的藏着这般好货色?!”   他浑身酒气,踉踉跄跄便要朝蓁蓁她们扑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方才满脸嫌弃的阿朗从后头一脚踹过去,踹得那男子醉醺醺跌倒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碗碟。   他动作一完,面上便露出了一丝后悔和懊恼,他做什么多管闲事?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隔壁屋子的如娘,她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见这场景便傻眼了,边把地上的客人扶起来,边朝蓁蓁抛下一句,“过会儿再来收拾你!连客人都敢打!”   如娘扶着客人出去,不到片刻功夫便骂骂咧咧回来了,她这回是气狠了,在厨房内气得来回直走,指着蓁蓁和宝福训道,“你当你是个什么娇姐儿?还敢得罪我的客人?信不信我今晚就让你接客?我不过是顾着你年纪小,脸皮薄,你倒是还金贵上了?”   “还有你这妹妹!我还以为捡了便宜呢,结果是个痴呆的货!一大一小都不给我省心!”   如娘骂了半晌,还觉得心里不过瘾,思量了一会道,“等会去屋里伺候!你自个儿得罪的客人,自个儿给我哄好了才算完事!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个儿命不好!”   她说完,便直接抄手过去,把宝福从蓁蓁怀里抢出来,顺手推给一旁的阿朗,然后拉着蓁蓁的胳膊往隔壁拖。   蓁蓁自然死命挣扎,阿朗脚边的宝福也是扑过来,抱着如娘的小腿不放,不停哭喊,“不要!不要!蓁蓁!”   一大一小皆是吓白了脸,哭声惹得人心软,偏偏如娘不是什么良善性子,不为所动,手上的动作压根没停。   抱臂旁观的阿朗舔舔干裂的唇瓣,扫了一眼锅子里剩下的粥,蹙眉上去了,拦住了如娘的手。   如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诧异问,“阿朗,怎么了?”   她买阿朗是为了养老,自然对阿朗上心些,见素日里对旁人漠不关心的阿朗,忽然有了动作,心内诧异不已。   阿朗蹙眉,不耐烦看了看一大一小抱着哭的蓁蓁和宝福,道,“留给我做媳妇儿吧。”   如娘先是一愣,继而惊喜一笑,“当真?你若是要留着做媳妇儿,娘就给你留下了!”   他这个养子,不是哑巴,更堪比哑巴,待人也冷冰冰的,很不好拿捏,若不是也养了这么久了,换个孩子养嫌烦,她还真打算再寻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养着。   好在呢,阿朗这孩子虽冷淡了些,但胜在无牵无挂,日后不怕什么爹啊娘啊寻上门,白捡了她养了这么些年的儿子。如娘早就琢磨了,儿子养不熟,总得寻个乖巧好拿捏的儿媳妇,不若寻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嫌弃她烟花出身,早晚哄得阿朗跟她离心。   现下一听阿朗瞧上她手下的姑娘,如娘都乐得没边儿了,摇钱树重要,还是日后安度晚年重要?这问题,如娘压根不用细想,直接便换了张脸似的,瞧着可亲和蔼极了,弯身把蓁蓁扶起来,道,“这可真是的,咱还有这缘分。都怪阿朗,也不早说。快起来,快起来。”   她一松手,蓁蓁便抱着宝福躲到阿朗身后。   如娘也不气,她想着不过是个娇娇姐儿,难不成还哄不住?如娘朝阿朗扭脸一笑,道,“那娘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转身便出去了,留下阿朗独自生闷气,他明明不打算不插手如娘的生意的,还打算等过了十六岁,便把如娘养他的银钱还了,自己独门独户过日子的。现在好了,一时嘴快,不但欠了如娘老大一个人情,还给自己揽了个麻烦。   这叫蓁蓁的姑娘,一点也不符合他对未来妻子的要求,连做饭都要他烧柴,这样的媳妇儿,娶回家了就是败家。   但话都说出口了,他就懒得改口,否则又要和如娘掰扯一顿。   阿朗在原地气了半晌,然后回神盯着蓁蓁片刻,道,“你明日便学做饭!”   这边阿朗小少年还正琢磨着如何给自己调/教个合格的媳妇,那头覃九寒已经策马朝这边赶来了。   离这妓馆不过十来里的路,大胡子他们落脚的那农庄门前。 第60章 ...   覃九寒带人进小院的时候, 大胡子等人正压在茉仙身上为所欲为。   女子的娇吟声响彻整个院落,伴随着气喘如牛的男子喘息,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令人尴尬窒息的气氛。   覃九寒这回带的人皆是柳府的下人, 都知道这回要救的是自家老爷新认的姑娘, 乍一听闻屋内的动静, 又不是什么没长毛的小子,个个都吓傻了,生怕自己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丑事。   柳家管事见状,连忙回头以眼神呵斥众人,不许他们交头接耳。但自己心里却没什么底, 若是这屋里头的真是他家姑娘, 那——他可真的不敢再想了。   柳管事偷偷抬眼去看领头的男子, 却见他表情纹丝不动, 垂眼指了指大门,朝后头的下人吩咐,“撞门。”   被点名的几个家丁赶忙去撞门,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和男子的咒骂声, 门被撞开。   大胡子几人骂骂咧咧出来, 刚跨出门槛,已经被几个眼疾手快的下人按住了。   几人还衣衫不整死命挣扎着, 覃九寒上去便是一脚, 踩住为首之人的脸,死死往地上一碾,语调阴沉道, “书香巷掳走的少年和孩子,人呢?”   皮肉和砂砾接触摩擦,留下斑驳的血痕,带来的疼楚,使得麻子疼得直骂娘。   他还没缓过来,覃九寒已经极度不耐烦了,方才那些腌臜的声音入耳,他立即就辩出了不是自家小姑娘的嗓音,但不意外将他的心情推到了另一个冰点。   覃九寒眼中厌恶,手起刀落,削下为首之人的右耳,那人便立即疼得直打滚。   那人嘶吼挣扎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众人皆是背后一凉。   “人呢?”唯独覃九寒一人,从头至尾连眼睛都未眨,面上冷冷的,语调也冷冷的。   “如娘那里……”   他话一出口,覃九寒便直接抛下院中的人,淡淡丢下一句“别跟着”,独自策马往如娘那妓馆去了。   此时正是深夜,街上俱无一人,覃九寒策马直奔妓馆,一路上畅通无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皮肉生意,本就是夜里开张,白日歇场,所以,此时的院子里格外热闹,言笑之声不绝于耳。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手有些微的颤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是在一间屋内寻到蓁蓁的,娇娇的姑娘就那么蜷缩在榻上,怀里揉了个圆滚滚的娃娃,棉被裹在两人身上,愈发像挤在一个窝里的猫崽子,害怕的时候便挤成一团。   覃九寒眼神触到床上的小姑娘时,倏然变得温柔,这些日子那些萦绕心头的绝望、愤怒甚至杀意,好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把,然后通通消失不见了。   他目光落到蓁蓁盖着的那床被子之上,露出了些微嫌弃的神色,蹙眉将那棉被丢到床下。   床上人似乎本来也没睡沉,被这么一动,顿时便惊醒过来,睁着双懵懵的睡眼望过去。   “唔……”蓁蓁迷迷糊糊睁眼,眼前的人格外熟悉,她下意识露出个甜软的笑,两颊的梨涡盈盈如水,眼角勾勾如桃花瓣。   她还迷迷瞪瞪弄不清状况,覃九寒早已按捺不住了,倾身下去将人拥入怀抱,语调温柔,“我来了,蓁蓁。”   男人的怀抱特别暖,还沁着股幽幽的墨香,动作快过思绪,蓁蓁的手已经不知不觉中揪着男人的衣襟,眼中也露出些微诧异。   覃九寒见自家小姑娘傻乎乎的模样,僵了七八日的嘴角,总算朝上勾了勾。   蓁蓁一见到覃九寒,便忍不住自己满心满腔的委屈了,嘴角往下一撇,杏眼里便含了泪儿,都顾不上说话了,泪珠子就连串往下滚。   她向来眼窝子浅的很,掉眼泪比吃饭还要寻常,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连带着耳垂处也绯红一片,吧嗒吧嗒掉眼泪,看得人心软。   覃九寒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抱着自家小姑娘轻哄,“不哭了,乖。欺负你的人,我都教训过了。下回不会了。”   他这边手忙脚乱哄人,好不容易将蓁蓁哄得止了泪,那边悠悠转醒的宝福一看,樱桃嘴儿一瘪,也嚎上了。   一大一小,哭得好不可怜。   一直到柳家管事进来,两人才打着哭嗝歇下。   “姑爷,外头都料理好了。就是,刚才那屋里有个姑娘,说是锦州府香软轩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覃九寒正要回他,蓁蓁急急忙忙道,“这里有个小哥,叫阿狼,他是好人来着。”   柳管事表情有些奇怪,这里倒是的的确确有个少年,但一点也不像个好人,方才反抗起来,愣是把他手底下的小厮打得鼻青脸肿。   在这些小事上,覃九寒向来不违背自家小姑娘的意思的,闻言便摆摆手,吩咐道,“那边将那叫阿狼的少年放了,给些银子。”   柳管事应下,又道,“那……那个叫茉仙的姑娘怎么处理?”   覃九寒没当回事,顺嘴便吩咐下去,“带她回锦州府就是。对了,我们今夜便歇在这了,你明日赶早去买一套男子衣物来,记得尺寸小些。”   柳管事应下,然后退下去。   次日,天色微明,柳府的马车便到门口了,蓁蓁一上马车,便发现她昨夜念叨了一夜的几个孩子,小路、佳佳、虎子等,全都乖乖在马车里坐着了。   几个孩子一见到她,俱是眼睛一亮,然后一窝蜂扑了过来,“阿宝哥哥!”   蓁蓁将几个年幼的搂进怀里,挨个发糕点糖豆,细细询问他们,好在买他们的都是些农户人家,基本没怎的苛待他们。倒是三岁的小豆苗,被卖到了一户屠户家,那屠户娘子为人刻薄,但也只是关了一夜柴房。   几个孩子原先还都像鹌鹑似的,现在个个都叽叽喳喳起来,七嘴八舌念叨着家里人,唯独小豆苗,懵懵懂懂的,窝在蓁蓁怀里一言不发。   经历了这些事情,难免会有些心理阴影,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又是离了父母,又是被毒打咒骂,内心的恐惧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被拐的孩子,回家后便有些呆呆的,反应变得迟钝,没之前那般聪明了。   蓁蓁生怕这些孩子也留下阴影,极力哄着他们说话,眼下见其他孩子都好,就连宝福,跟着大孩子们,也乐意磕磕巴巴说上几句,比之前更活泼些了。   唯独她怀里的小豆苗,却是从头至尾窝在她怀里,一言不发,既不听旁人说话,也不搭理旁人。蓁蓁担心他,便特意哄着她说话,哄了半天,也不见得他开口,不由得有些急了。   覃九寒见状,暗叹一口气,他家小姑娘就是这般心善,才刚脱险,就操心上旁人的事了。他垂眸伸手过去,将小豆苗捞进怀里,呼噜了一把他的发揪揪。   小豆苗一言不合在他怀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仰头抱住他的脖子,小脸贴着,远远朝蓁蓁伸出手,软软道,“哥哥。”   蓁蓁忙把手伸过去,握住小豆苗嫩嫩的小手,然后,两人就这么一个抱着,一个握着他的小手。   中途停车歇息的时候,柳管事掀帘子进来,吓得愣了一会儿,还当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家姑娘就生了这么大个娃娃了。   两人一个做爹一个做娘的,他差点以为自己回柳府,要被老爷追着打了。   毕竟,他跟着自家姑爷出门前,老爷可是嘱咐了好多遍了,人救回来也不能掉以轻心,焉知内贼难防!   马车一路行至锦州府,在城门口前还被拦了一拦。   覃九寒将豆苗塞回蓁蓁怀里,然后掀帘子出去,便看见顾长卫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意,“覃兄,你可算回来了!这回多谢你了,若没有你,我还真撬不开乌老大的嘴。现如今,圣上来诏,少将军命我进京同圣上禀报。临走前,还能见覃兄一面,实在是缘分。”   覃九寒将帘子盖好,淡淡道,“那覃某不打搅顾大人了。顾大人一路顺风。”   说罢,手上便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顾长卫还有一肚子话呢,他在狱中见了覃九寒的审讯手段,便立即折服了,正是满腔惺惺相惜之情,还未宣泄,便被覃九寒一句话给堵回去了,只好讪讪一笑,道,“我倒是不怎的急。对了,柳府的小姐现在可还平安?”   他其实也就是随口问一句,毕竟,柳大人最开始便求助了楚家军,他身为楚家军的一份子,若是不闻不问,未免显得有些绝情。   哪知他话一出口,方才送客意味还不那么明显的覃九寒,一挑眉,言简意赅道,“平安。顾大人事忙,我等先走一步了。”   说罢,便吩咐柳管事动身,转身便回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顾长卫纳闷极了,这覃秀才为人也太小心眼了些。   柳小姐是他未婚妻,护着是应该的,但他也就是随口关心一句,压根没什么想法,怎么还这般防着他?   连帘子都拉得紧紧的,难不成他长了一张登徒子的脸? 第61章 ...   赶车的柳府下人, 早就得了柳学政的吩咐,甫一进锦州府,便直奔柳府去了   此时恰好是日头西斜时候, 仍有余晖, 拉着马车的影子长长的。   柳府内, 柳夫人在正厅等着,内心焦急不安,来回踱着步,时不时还要瞪上一眼旁边的柳大人。   柳大人正因为瞒了自家夫人而心虚不已,摸摸胡子道, “秀秀, 你别急啊, 我已经得了消息了, 闺女儿这会儿好好的呢。”   “你住嘴!”柳夫人不耐烦听老头子说话,若不是看在他今日得了信就老老实实告诉她了,她还由不得柳大人好好在这儿坐着,后院那么多搓衣板又不是摆设。   在外头说一不二的柳大人, 被自家夫人这么一训, 便老老实实噤声了。   恰在这时,看门小厮狂奔进来, “夫人!老爷!姑爷和小姐回来了!”   柳夫人面露喜色, 连忙喊人将人迎进来,然后一把便搂住了蓁蓁,一声声心肝喊着, 可见是心疼坏了。   “娘的蓁蓁呀,总算是平平安安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娘都快被你吓病了。”   蓁蓁由着柳夫人抱着,连声安慰,噤声不久的柳学政就低低道,“所以,我才不让下人告诉你么!”   “住嘴!”柳夫人一边上上下下打量蓁蓁,一边还腾出空来呵斥自家丈夫   柳大人下意识噤声,继而觉得在自家姑娘面前怎么能怂成这样呢?太有失颜面了!柳大人轻咳一声,朝蓁蓁道,“你娘就是这般不讲理。还怪我不把你出事的消息告诉她,我今早告诉她的,还是报的平安,就这样,你娘都吓得犯了头疼!”   蓁蓁一听便蹙眉询问,“干娘,您头疼好些了吗?我听大夫说您这是年轻时候受了寒气,女儿做的抹额,你晚上可记得带了?”   “记得,记得。”柳夫人面对蓁蓁时,格外的脾性好,身边奴仆也不是没给她准备过,她就是懒得带,还觉得丫鬟太爱念叨了,换了个人,她的态度便截然不同了,“我儿亲手做的,娘怎么会放着落灰!”   蓁蓁便立时露出了笑,软软道,“蓁蓁知道干娘疼我。”   柳夫人素日里最喜欢乖巧脾性的姑娘家,更何况蓁蓁还是自家闺女儿,一见她面上乖巧柔顺的笑,便忍不住心软了,越发觉得这两个男人,没好好护着自家姑娘,忍不住就是一通训。   “一老一少的,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柳学政,一个是年少成名的覃案首,连我家姑娘都护不住!蓁蓁那么听话的性子,都能把人弄丢,要换个活泼的,一年非得丢个百八十回!”   柳夫人脾气上来了,便是谁都训,更何况,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相处几十年的夫君,一个是她未来的女婿,更是没什么训不得的。   柳学政和覃九寒见状对视一眼,皆是同病相怜的战友情,还是蓁蓁看不下去了,转移话题道,“干娘,覃哥哥这会救了九个孩子,干娘认识的人多,能帮着寻寻他们的爹爹娘亲吗?”   柳夫人果然立时抛下了柳学政和覃九寒二人,认认真真给自己闺女出主意,“这倒是好事一桩。你这回遭了拐子的罪,若是传出去,难免损了你的名声。你和远之,日后虽然不一定留在锦州府,但女子家的名声也是极重要的。他们爷俩将锦州府翻了个底朝天,不若就让你爹去和知府大人说道说道,只说这次是为了解救这些孩子们。”   柳学政方才被夫人训了一通,难得有眼力见了一回,赶忙应下,“夫人果真蕙质兰心,我明日就去和知府商量。”   覃九寒也不甘落后,讨好岳母一事,可是不能轻易掠过去的,他也道,“岳母大人不愧是女中诸葛,我寻人时便特意隐了消息,只说寻我的书童,除了楚少将几人,旁人却是不知的。”   一老一少,皆是马屁拍的极响,但柳夫人也不见得多待见了他们几分,随意摆摆手道,“晚饭你们自个儿料理了吧,我要和闺女回房里吃。”说罢,便挽着蓁蓁的胳膊,母女亲昵离去。   伺候的丫鬟们也都跟着自家夫人远去,正厅顿时变得空荡荡了。   柳学政摸摸鼻子,轻咳转移话题,朝覃九寒道,“你和我去书房吧,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覃九寒自然应下,随着柳学政去了书房。   ……   却说这边,蓁蓁跟着柳夫人回了后院,便立即有机灵的大丫鬟准备好了干净的女子衣物。   蓁蓁洗过澡,又换了一身茜红色绣蝶穿花百褶襦裙,由着丫鬟伺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盈盈从内室出来。   就见柳夫人身旁立了个婆子,穿着深蓝色绣长寿纹的袄子,正侧头同柳夫人说着话。一见内室有人走出来,便把目光移过来,眼睛不由便是一亮,随即赞道,“这便是咱们家姑娘么?可真真是仙女似的模样,不怪乎夫人可着劲儿疼!”   柳夫人颇为骄傲一笑,便伸手握着蓁蓁的纤手,自谦道,“她小女儿家家的,你可不许这么夸了!”说着,便转头朝蓁蓁道,“这便是我出嫁时的陪嫁丫头,贴身伺候我许多年了,你喊她一声杨嬷嬷就是。前些日子,她受了我的吩咐,去松儿那边伺候了,这会子才被我召回来。”   陪嫁丫头一般都与主人关系亲近,蓁蓁便起身同她打招呼,“杨嬷嬷。”   杨嬷嬷连忙来扶她,受宠若惊道,“使不得,姑娘喊我杨婆子就是。”   柳夫人见两人处的不错,便和杨嬷嬷道,“你有什么受不得的,日后你跟了蓁蓁,不光是要你伺候人,还是要你提点提点蓁蓁的。”   蓁蓁顺着柳夫人的手坐下,便见杨嬷嬷跪下了,朝柳夫人磕了个头,“夫人既令我伺候姑娘,我舍了这条老命也是要好好护着姑娘。夫人尽管放心!”   柳夫人笑眯眯看着她磕头表忠心,然后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便起身将人扶起来,“日后蓁蓁诸事便麻烦杨嬷嬷了。”   杨嬷嬷便又是一诺,然后慢慢退了下去。   柳夫人见杨嬷嬷走远了,才握着蓁蓁的手道,“我瞧着你身边也没什么伺候的人,便做主把杨家的拨给你了。你可别小瞧了杨家的,她年轻时候跟着我四处跑,从没出过什么差池。便是你大哥来要人,我也是不舍得给的。”   蓁蓁便是柔柔一笑,“蓁蓁知道娘亲疼我。只是,阿兄若是要人,蓁蓁可不能和阿兄抢人。”   柳松于她而言,虽是素昧谋面,但有着柳夫人这一层关系,蓁蓁不免对柳松有些亲近之心,不愿因为这些事伤了和气。   柳夫人闻言便是一笑,疼爱替蓁蓁拂了拂额角的碎发,“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别替你阿兄愁,你嫂嫂是个精明人,家里诸事管的都好,膝下又有两个儿子。慧兰去了也是无用武之地,倒不如跟着你回去,既能伺候你,又能提点提点你。”   蓁蓁乖乖点头,她模样看着便是天真柔顺,此番又遭了罪,柳夫人是怎么心疼都不为过,便又喊了身边的大丫鬟,道,“青翠,把人带进来给蓁蓁瞧瞧。”   柳夫人低头朝蓁蓁低声道,“你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日后,姑爷举业有成,你身边可少不了丫鬟。娘替你寻了些,皆是调/教好了的,你尽管放心,都是乖巧伶俐的。也老实得紧,那些狐媚的,我都打发了。”   柳夫人一番苦心,蓁蓁自然怀记在心,但又忆起从前身边的玉腰二女,便道,“干娘一番好心,蓁蓁自然感激万分。沈家未败落时,我身边有两丫鬟,皆是从小伺候到大的,唤做玉腰、玉泉的。”   柳夫人闻言便笑,“这不正好,从小伺候到大的,情分非比寻常,比这些反而更可信些。你要是还惦记着,我便吩咐下人去打听打听,若是这两婢女愿意,倒是可以回你身边伺候。不过呀,这几个里,你挑几个也无妨,搁在屋外头伺候也行。”   蓁蓁便乖乖应下,指了个圆脸的丫鬟,正要作罢,就见里头有个丫鬟,正悄悄抹着泪。蓁蓁心一软,便把那纤瘦的丫鬟也指了。   那纤瘦丫鬟登时便破涕为笑了,碍着还在主子面前,也不敢作声,就是朝着蓁蓁笑,模样丑丑的,还怪惹人怜的。   柳夫人见蓁蓁指了两个丫鬟,便摆摆手,青翠就带着没被挑中的几人下去了。   那圆脸丫头和纤瘦丫头还跪着,等着蓁蓁改名认主。蓁蓁便替那圆脸的取了个玉珠的名儿,纤瘦丫鬟则唤做玉琴。   玉珠和玉琴立即磕了个头,谢过主子改名,然后便乖乖退出去了。   ……   这边厢房内其乐融融,那边柳学政书房内就没这么轻松了。 第62章 ...   书房内, 柳学政正来回踱着步子,神色有些凝重,“你可知道, 我今早收到消息, 吏部尚书费正良自缢身亡了。”   吏部尚书费正良, 也就是那日乌老大被严刑逼供时,招供的幕后黑手。贩卖非奴籍人口,按大梁律,虽不至于处斩,但也逃不开流放抄家之刑, 更何况吏部尚书乃吏部之首, 知法犯法, 天子震怒实属人之常情。   但是, 任谁都没想到,费正良竟然直接自缢了。他这一死,此案便查到头了,圣上诏顾长卫入京也不过是核查案况罢了。   费正良是吏部尚书, 身居高位, 任谁都没想过,他会这般仓惶收尾, 甚至连家小也沦落奴籍, 一朝从人上人沦为人下人。   百姓听了可能只当做八卦,同朝为官的柳学政得知此事,便立时觉得不对劲了。按说, 费正良能做到吏部尚书,背后无人是不可能的,处置官员,向来是各种你争我斗,夹杂着党羽之争,从未像这一次一样,这般迅速便收尾了,让人只觉猝不及防,龙头蛇尾。   柳学政短短一句话,覃九寒便立时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柳大人的意思是,费正良一案,远没有表面这般简单,为了护住幕后之人,费正良选择自缢,也许是自愿,也许是旁人下的手,总归逃不开一句话,杀人灭口。   堂堂吏部尚书,说被灭口就被灭口,可见背后之人的权势之焰。   覃九寒蹙眉回忆片刻,上辈子,他未听闻费正良卷入什么案件,他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一直坐得很稳,虽没什么建树,但向来不和他对着干,算是朝中难得的识趣之人。   就连梁帝也私下同他说过,费正良这人虽不是什么人才,但确确实实是个人精。   柳大人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我倒不怎么关心朝堂党羽之争,我都这把年纪了,谁也不会费那个闲工夫来算计我。倒是你,这回乌老大招供,乃是你的手段。费正良‘自缢’得这般快,谁能保证锦州府的消息定能守住呢?说不定,你的生平案卷,早被呈到那人案头了。”   他的担忧,覃九寒自然能理解,只是他倒不如何担心,只道,“岳父大人不必过于忧心。那人既立即斩杀了费正良,想必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快些平息风波。其一,我不过是顺手为之,反倒是楚少将军和楚家军,极可能成为那人眼中钉。其二,我一小小秀才,与官场无甚瓜葛,他难不成雇凶来杀我不成?真要闹大了,免不了是玉瓶砸老鼠。”   他上辈子和梁帝相交甚久,对那些权势之人不说了然于胸,也算是拿捏出了几分心得。就譬如费正良一案,恐怕首当其冲之人便是楚猎和知府大人,而他这等无名无姓之辈,压根入不了那些人的眼。既入不了眼,便不会被刻意记恨,更遑论费心思来刁难与他。   毕竟,吏部尚书不算小官,那人想必也是斩断了左臂右膀,这会儿正恨楚猎恨得牙痒痒,哪有闲工夫来搭理他!只是,日后他入朝为官,在那人面前挂上号,想必这笔旧账,会被翻出来算一算。   不过,真到那时,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便与他斗一斗就是。   覃九寒一通分析,虽未彻底打消柳学政的担忧,但好歹让他松了口气。   未发生之事,担心也是无用,两人干脆将这事抛到一边。恰好这时管家来禀报,说是饭菜已经备好,请他们移步。待他们用了晚食,柳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绿芽便过来了,行礼后道,“夫人那头吩咐,说是天色晚了,姑爷和小姐便住下就是。书香巷那头,夫人已经打过招呼了。夫人还说了,老爷就不用回夫人那了,今日小姐跟着夫人一道歇息。”   说罢,绿芽便退了下去,留下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柳学政脸黑了又白,只觉得没脸见人了,他都一把大年纪了,竟然还有被媳妇儿罚睡书房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当着自己姑爷的面!简直是丢尽了柳家列祖列宗的颜面了。   好在覃九寒素来话少,此时一言不发也不显得违和,心中还在默默道,蓁蓁可千万别学了柳夫人这一招。   真要学了这一招,那他便——也只能听媳妇儿的话了。   一夜好眠,蓁蓁醒来时便气色好了不少,连带着昨夜搂着闺女儿睡觉的柳夫人也是,面色红润。   绿芽和青翠进来伺候,绞了帕子递给母女俩个,蓁蓁和柳夫人擦过脸,便都坐着敷珍珠霜。   淡淡的清香在屋内散开,柳夫人闭着眼,任由绿芽在脸上按摩,一边和蓁蓁传授护肤心得,“咱们女人家,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那些子什么女为悦己者容,都是些屁话,要我说,你打扮得美美的,自己看了心情好,指不定能多活个几年呢。”   绿芽性子活泼些,柳夫人又向来还算和蔼,她便大着胆子插话,“夫人这话听了,老爷可要伤心了。谁不知道,这些珍珠霜啊,芙蓉膏啊,皆是老爷巴巴捧到夫人面前的。”   柳夫人笑,“你这丫头,还打趣起你主子我了?”说罢,又和蓁蓁道,“对了,你吃过朝食,可是要回书香巷去?”   蓁蓁抿唇道,“嗯,我消失了这么多天,恐怕阿淮他们都吓坏了。”   柳夫人便握着蓁蓁的手,道,“那你这回可听我的,不许穿劳什子的男装了。杨嬷嬷和玉珠玉琴她们,你也随身带着,轻易不许离身。你若是再出点什么事,你娘我都要被你吓出病来了。”   她轻点蓁蓁的额头,语气颇为宠爱道,“要不是远之肯定不答应,我都想让你跟着我们回京城了。你哥哥嫂嫂早就想见见你了,连院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去住呢!”   这事,覃九寒昨日就和她商量了,他们过几日便要去桐城了,这一路又是跟着柳家的车队走,不需要着男装了,倒不如早些和姚娘他们挑明身份,也省得路上尴尬。总不能,一路上让她和干娘装作不认识。   蓁蓁便点头应下,两人梳洗装扮好,便出去正厅吃朝食,覃九寒和柳学政早等了许久,四人吃过朝食。   蓁蓁和覃九寒便乘马车回书香巷的宅子,她甫一下马车,门口便窜出来个矮矮的身影,直直朝她扑过来,带着哭腔道,“阿宝哥哥!你去哪了?!”   阿淮难得情绪这般外露,哭得难以自抑,瞬间便把她的衣襟给哭给湿哒哒的。   这时,里头的大人也听到动静,姚娘走在最前头,被宝福拉着往前冲,一见到门口立着的少女,又见她容貌身形格外眼熟,登时便傻眼了,脱口而出,“阿宝……是女子?!”   程垚和聂凌是唯二知道她身份的,程垚便低声朝妻子解释,“沈姑娘是远之的未婚妻,陪着远之赶考,因着女子装束不便,特意打扮成男子。”   他这边低声解释,姚娘愣了一会儿,便道,“我说宝福怎么成日里喊什么蓁蓁,难不成是在喊沈姑娘?”   程垚朝她点头,道,“咱闺女儿可比我们机灵多了。”   方才正哭得撕心裂肺的阿淮,顿时傻眼了,好半晌才仰头去看蓁蓁,然后脸羞的通红,顿时弹了出去。   他方才冲出来的时候,并没仔细打量,只是看见覃九寒率先从马车上下来,便下意识觉得后头的人肯定是蓁蓁。现在被姚娘点破,才顾得上仰头,傻乎乎张着嘴,素日里机灵模样半点都无了。   蓁蓁弯腰笑着冲阿淮道,“日后要喊我蓁蓁姐姐了。”   阿淮:……   ……   姚娘等人询问过情况,知道三日后启程去桐城,便都各自回去收拾行李了。   杨嬷嬷带着玉珠和玉琴去收拾她们的屋子,蓁蓁便抽空打算安抚一些受惊的小阿淮。毕竟,从刚刚开始,阿淮就离她三丈远了,老是拿眼睛偷偷瞅她,待她去看阿淮,阿淮便躲着她的眼神。   蓁蓁朝阿淮招招手,道,“阿淮,你是嫌弃我是女孩子嘛?”   阿淮下意思摇头,但还是离得远远的,蓁蓁无奈,只好走上前去,蹲下身,握着阿淮的小手道,“阿淮,姐姐不是故意骗你的。你先前骗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咱们扯平好不好?”   阿淮抬眼瞅瞅蓁蓁,内心有些小纠结,他要是知道阿宝哥哥是姐姐,他就不会厚着脸皮非要和阿宝哥哥一起睡觉了!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他抱着枕头去找阿宝哥哥,覃九寒都是一副不屑又不爽的表情了!   白家规矩严,他从小身边就没什么丫鬟伺候,皆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和小厮。阿淮又是独生嫡子,家中无嫡亲的姐姐妹妹,隔了房的姐姐妹妹倒是有不少,无奈他都不乐意搭理。   现在,乍一得知自己的阿宝哥哥变成了姐姐,第一反应是惊吓,继而就是手足无措了。他还不知道怎么和姐姐相处呢!   那些清晨床头摆放整洁的衣裳,夜里温得热热的羊奶,书桌上栩栩如生的折纸,仰面化妆时淡淡的栀子香,忽然就具化成了同一个形象。   原来这就是姐姐的感觉。阿淮挺起胸膛,小小声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我不怪姐姐!”   姐姐,是要护着的人才对啊! 第63章 ...   八月份的桐城, 不冷不热,气候宜人。   天估摸微亮的时候,覃九寒和程垚、聂凌三人便出去院子里。覃九寒带头打了一套拳, 半个时辰下来, 行云流水, 丝毫不滞,只微微出了些许薄汗。他初重生时,这幅身子骨还是一个普通少年的模样,经过积年累月的锻炼,已经很有些肌肉了, 整个人身姿挺拔流畅, 光看背影, 便实打实的清俊挺拔。   跟着他的动作比划的程垚和聂凌则稍逊一筹, 程垚还好些,他虽说是读书人,但身子骨并不孱弱,幼时还下田种地过, 半个时辰勉勉强强能跟着坚持下来。   唯独从小娇生惯养的聂凌, 他是地主少爷出身,虽说从小和聂爹吵吵闹闹, 但却是聂家真正娇养的少爷。   三人之中, 属他身子骨最差。   一月前,他们一行人跟着柳家的车队来了桐城,在桐城和柳家人分道。柳家去了京城, 他们则在桐城安顿下来,打算好好专心备考。   七月过半的时候,学子中突然传出消息,言之凿凿,道是这一回的乡试,或许会加试一场。虽不知这一场加试什么,但这消息瞬间便在参考的秀才中传开了。   原本乡试只考三场,每场只考三日,连考九日。九日,对大多数读书人皆是一个身体上的挑战,乡试期间因身体缘由而中途弃考的不知凡几。更勿论,这一加试,又不知是否还要在贡院多耗上几日。   所以,消息一入耳,覃九寒便嘱咐程垚和聂凌二人跟着一道打拳。上辈子,他并没关注科举一事,自然不清楚这一年的乡试,是否如传言所言加试了。但他素来敏锐,事关科举,既然能传的这般风风雨雨,无风不起浪。   像旁人那般猜测揣测,倒不如做好万全之策应对,总之你千变万化,我自岿然不动。   覃九寒的态度,影响了程垚和聂凌,二人原先还有些许浮躁,现在也沉下心思来,按部就班。早起,打拳,念书,很快便有了成效。就连聂凌,虽说每日喊累,但精神比以往好了不少。   一套拳打到收尾,覃九寒和程垚、聂凌道别,独自回了屋子,往蓁蓁房间去了。   他甫一进门,就见蓁蓁正素面朝天低头绣着衣裳,他走近,伺候的玉泉就福福身。“姑爷。”   蓁蓁听见动静,抬眸看来,将手中的衣裳往笼箧中一放,上去迎他,“你过几日便要入场考试了,我和姚娘姐姐约了去拜拜菩萨。听说桐城的广松庙很灵验的……”   少女絮絮叨叨的模样,甜软的声音,柔顺娇嫩的侧脸,还有室内淡淡的栀子香,很好地舒缓了他这些日子的疲倦,他有一搭没一搭回着蓁蓁的话,“你若要和嫂子一道去,别忘了带上下人。这会儿正是秋闱将至的日子,想来庙里挤得很。”   蓁蓁也习惯了两人清晨聊天一事,虽说也没什么正事,只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说些话,但这些日子覃九寒忙着科举,她最期待的,也只有清早这一刻钟了。   很快,一刻钟便过去,覃九寒要回书房,蓁蓁起身去送他,一直送他到门口。还有些许的不舍。   覃九寒见她犹如只恋主的猫崽似的,追着出来,如玉的脸、澄澈的眼里皆是不舍,小手还不自知地轻轻拉扯他的袖子,不由会心一笑,袖子一晃,将那粉团似的小手握入掌中。   两人紧紧握着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下面,玉泉看了只当两人靠的近,压根没做多想。   轻轻摩挲了一下掌中柔软娇嫩的指腹,不出意料看到少女渐渐便红的侧脸,覃九寒嘴角噙着笑意,道,“送我去书房吧。”   蓁蓁脸红着点点头,由着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脸红红送他到书房,然后又红着脸独自回来。   “姑娘,你方才说缺青色的料子,我给您备好了。”玉泉见蓁蓁回来了,便抱着青色绸缎朝蓁蓁道。   蓁蓁搓搓还染着红晕的脸,藏好自己那点少女心事,然后上前去摸摸料子,“嗯,这匹正好,等会你替我裁三尺下来。”   “是。”玉泉应声,然后见自家姑娘薄薄耳垂红红的,也不说透,反而笑着问,“姑娘可是要给姑爷做衣裳?我瞅着这料子,恰好适合姑爷那般的读书人。姑娘做了,姑爷笃定高兴。”   她一说,蓁蓁手上穿线的动作顿了顿,道,“那你再多裁些。我原是打算给阿淮做的,反正我待着无事,多做一套也无妨。”   玉泉便笑着应下,兀自裁着布料。   被玉泉这么一提,蓁蓁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白家的人这几日可要到了?”   他们来了桐城后,便直接托人去和白家人联系,好在早知道阿淮的爹爹在京中考试,很快便联络上了。白家得了消息,立刻喜极而泣,派了下人过来接小少爷。算算日子,也就在这几天了。   玉泉点头,“我听杨嬷嬷说,这京城离桐城不过半月的行程,算算日子,大概也就在这几日了。”   听了玉泉的回答,蓁蓁放下手里的动作,不由有些许失落和怅然之感,转念一想,日后也不是见不了面了,便收了那点愁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阿淮同他们住了这么久,皆是穿着小姑娘的衣裳,她还未给阿淮做过一件少年的衣裳呢!   这一回阿淮回家,她便给阿淮准备件,也算是留念了。   蓁蓁埋头做针线,玉泉裁好了布,问了姑娘晌午吃什么,然后就退下去,往厨房去吩咐了。   她一进厨房,玉珠便笑盈盈上来,亲昵喊她,“玉泉姐姐,姑娘那有什么吩咐?”   玉珠是柳府调/教出来的下人,自然是机灵得很,她知道玉泉和玉腰二女是沈姑娘从前身边伺候的,情分不比他们这些半路换主子的,便从来不和玉泉她们争,反而次次都以妹妹自称。   玉泉自己是伺候人的,自然也不会折腾别人,细细吩咐了一番,“前段日子热得很,暑气盛,姑娘也没什么胃口。好不容易凉快了些,你也别做那些油腻的,拣些时兴的蔬果,往清爽了做。姑娘爱吃甜口的,你上回那梅子凉糕既甜又爽口,很得姑娘喜欢,你有功夫便做些。”   “哎!”玉珠很识趣,她知道玉泉这是在指点她呢,当即竖起耳朵细细听,然后又端了一碟子绿豆沙送过来,“劳姐姐跑这一趟了,姐姐尝尝,这是我刚琢磨出来的。”   玉泉也不推,接过来便舀了一勺细细品,指点她,“倒还不错,是姑娘喜欢的口味。只是,你还需记得,姑娘身子骨重要,绿豆性凉,暑日里吃吃无妨,别的时候便别往姑娘面前送了。姑娘小日子来时,也别往上头送。”   玉珠连连应下,心中对玉泉不吝指点颇为感激。   吩咐过厨房,玉泉便兀自往自己房间去了,半路遇见了杨嬷嬷,便恭恭敬敬朝她行礼,“嬷嬷。”   杨嬷嬷仔细打量她片刻,道,“玉泉,你和玉腰打浮山县来也有些日子了吧?”   玉泉不解,只能福身应,“是,小姐念旧情,特意雇人来寻我们。奴婢和玉腰七月十六来的桐城,到如今有十来日了。”   杨嬷嬷是柳夫人的陪嫁,玉泉不敢怠慢她,虽说在小姐心里头,她与玉腰不一定比杨嬷嬷差,但做奴婢的,向来想着主子好,不愿闹了龃龉,反而惹得主子不悦。杨嬷嬷也是同样的意思,所以她和玉腰来了之后,玉珠和玉琴不能贴身伺候,杨嬷嬷怕她们闹,还特意嘱咐过的。玉泉感念杨嬷嬷的恩,对她一向恭恭敬敬的。   杨嬷嬷瞧着她乖巧柔顺,心下满意,便好心提点道,“姑娘心善,我们做奴婢的,更不能蹬鼻子上脸的,难不成当主子是好欺负的?”   她话中有话,玉泉一惊,连忙抬头看杨嬷嬷,却见杨嬷嬷眼睛瞧着远处,手指朝西处指指,道,“姑娘和姑爷感情好,咱们做下人更该识趣些。姑爷文采斐然,县试院试连中案首,又待姑娘极妥帖,咱做下人的,可不能坏了姑娘和姑爷的情分。”   杨嬷嬷也不说破,指点过之后便兀自走了,留下玉泉一人思索。她急匆匆往玉腰房里去,进去便是质问,“玉腰!你昨日值夜,可是出了什么差池了?”   玉腰正拣香料制香包,闻言便是一愣,继而面不改色道,“玉泉你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这个?昨夜好好的,没出什么事。”   玉泉比玉腰年长些,又怜惜玉腰家中受磋磨,向来把她当妹妹护着,今日却是板着脸,面上没半分笑意,“你还不说实话么?莫不是要我闹到姑娘面前去!”   玉腰一梗,便不服气道,“我又没怎样!不过是覃公子要见姑娘,我拦住了。那时姑娘都洗漱了,寝衣都换上了,外男怎么好入内?”   玉泉被她气笑了,怒而反笑道,“你还有理了?覃公子?那是小姐的未来夫君,定了亲的未婚夫!你喊声姑爷怎么了?”   玉腰被玉泉训得有些心虚,便低声道,“那也是未婚夫,按规矩,不能进姑娘的闺房的!”   玉泉嗤笑了一声,道,“你还当姑娘是沈家顶娇贵的姐儿呢?你还真是头脑不清楚!夫人早亡,老爷现在又是那么一副光景,姑娘的处境多难,你就丁点没感觉?柳夫人认了小姐做义女不错,但那也是看在姑爷有出息的份上。你不好好伺候着,还作妖破坏姑娘和姑爷的感情,真是出息了!再者,咱姑娘你从小伺候到大,没看出来姑娘心里头有姑爷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我可警告你,没有下回了!”   玉腰一噎,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回我不拦着就是了,本来也没拦住啊!”   更何况,她也不敢拦了啊!   昨夜她不过大着胆子拦了一下,就被覃九寒冷冷瞪了一眼,当场便差点吓得腿软了,然后就傻傻由着男人推门进去了。可怜自家小姐一点不知道她的苦心,乖的似猫儿一样,眼睛亮亮看着男人。那娇软的音儿,连她一个女子听了都忍不住心颤。   玉泉见她有悔改之意,语气好了些,“你知错就好。姑爷待姑娘好,轻易不会动姑娘身边的人,你也算是逃过一劫。再过几日就是秋闱的日子,姑爷就要下场考试了,你这些日子伺候当心些,别惹了姑爷的眼!”   玉腰应下,又挽着玉泉的胳膊撒娇,两人又情如姐妹一般了。 第64章 ...   5备考的日子一晃而过, 蓁蓁和姚娘去广松寺的第二日,便是秋闱开场之日。   天还蒙着层灰,老远的天际有些许擦亮的时候, 整个府邸便动了起来。   杨嬷嬷资历老, 做事也稳妥得多, 蓁蓁便把调度的活交给杨嬷嬷。因此,杨嬷嬷老早便指挥厨下烧好热水,丰盛的朝食也都在锅子里温着,只等主子那边喊一声,这边便可以上桌了。   眼瞅着天色亮了些, 杨嬷嬷带着玉腰和玉泉去伺候蓁蓁起床。杨嬷嬷一边给蓁蓁梳头, 一边禀报, “姑爷和两位公子已经起了, 这会儿正在屋里洗漱,热水已经遣下人送过去了。”   蓁蓁笑道,“杨嬷嬷办事稳妥得紧,我再放心不过。”   蓁蓁洗漱完毕, 还去隔间检查了一番考篮, 确定该带的都带了,也没夹杂些不合规矩的东西, 这才喊玉腰拎着考篮往正厅走。   正厅里, 不光是三位考生,姚娘也在,就连小豆丁似的宝福也由姚娘抱在怀里, 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见了蓁蓁到,喃喃喊人,“蓁蓁!”   蓁蓁应了一声,摸摸宝福毛茸茸的脑袋,便在覃九寒身旁坐下。桌上菜式与以往相差不大,皆是以清淡干净为主,只是每人多了一碗状元及弟粥,煮的软糯的豆子夹杂着新米,暖了众人的肠胃。   吃过朝食,众人送着考生出门,府前早有马车在那等着,就连马夫也腰间系了红腰带,喜气洋洋朝主家道,“马到功成!三位爷上车吧!”   程垚和姚娘在角落里说些私密话儿,大抵是些吉祥话,又或是劝他别紧张之类的嘱咐。最逗乐的便是小宝福了,她如今性子活泼了不少,虽说和普通的孩子还有些不同,但也不大看得出了。   小宝福搂着爹爹的脖子,嗲嗲亲亲程垚的脸,道,“举人!爹爹,举人!”然后指着聂凌道,“凌凌,举人!”接着又指着覃九寒道,“凶凶,举人!”   众人皆被她傻乎乎的小模样逗乐,还是姚娘替她开脱道,“昨夜教了她许久,让她出门前说句‘祝爹爹喜中举人,祝聂叔叔喜中举人,祝覃叔叔喜得举人’。她倒好,惯会偷懒的,吃了糖豆便说话不作数了,小懒鬼!”   聂凌哈哈大笑,朝宝福做了个鬼脸,逗得宝福把头埋进爹爹的怀里。   八月的天还有些凉爽,晨风拂面,吹得蓁蓁几缕碎发从耳后散出来。覃九寒见了,便伸手替她将发丝揽回耳后,指背触到蓁蓁的脸颊,微微有股凉意,温声道,“回去吧,别在门口站着了。三日我就回来了。”   蓁蓁仰脸朝他笑,笑盈盈的模样,娇软又甜美,两腮酒窝看得人心一荡。她踮起脚尖,伸手替男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乖乖应下,“嗯,我在家中等你。”   两人轻声交谈着,虽无甚么亲密的举止,但无端便让人挪不开眼睛,2温馨又亲昵,打心底里头升起一股歆羡。别说玉珠、玉琴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少女,就连姚娘这种嫁了人的,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马夫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催了一回,这回几人都没再耽搁,兀自上了马车,朝贡院去了。   一连三日,吃喝拉撒睡皆在贡院内度过。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今年的试题出的中规中矩,皆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并无甚么新意。直到三日一过,覃九寒他们从贡院出来。杨嬷嬷早安排好了马车在门口等着,一见主家来了,那马夫便立即送他们回了府邸。   蓁蓁、姚娘和孩子们早在院中等着了,一见他们回来,先是递上杯温热的参茶,继而也不大多加打听,直接送他们去屋中歇息。   覃九寒洗过热水澡,便顺手从木施上取了白色寝衣换上,才出盥洗室,就见蓁蓁正弯腰替他整理床铺。温暖的烛光照在她雪白的后颈和清瘦的背上,浅粉色的襦裙一角翘起,搭在床沿上。   似是听到动静了,沈蓁蓁回望过去,朝他笑道,“我方才和姚娘姐姐说过了,晚食便不一起吃了。等会儿玉腰会端过来,你在房里用就是,我们不打搅你。”   覃九寒上前捉住蓁蓁的手,拉着她在桌前坐下,捏着少女圆润柔软的指肚,道,“别忙活了,你陪我一起用。”   玉泉和玉腰正好端了饭食进来,在桌上摆好,便立即退了下去。   蓁蓁陪着覃九寒用了晚食,却不肯久留了,生怕打扰他休息。第二日大清早他们便要往贡院去参加第二场考试,这个节骨眼上,全家谁都不敢惹了考生的清静。   蓁蓁从覃九寒房里出来,往厨房去了一趟,便径自往阿淮房里去了。阿淮小小的人儿正端坐在书桌前,捧着本水经注看得认真,听到开门声响,耳朵便抖了抖,回头喊,“蓁蓁姐姐。”   他急急忙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朝门那边走去。   “阿淮。”蓁蓁掩上门,端着被温热的羊奶朝阿淮走过去。   阿淮乖乖在椅子上坐下,捏着鼻子将羊奶一饮而尽,然后蹙眉舔舔嘴唇,看那样子很嫌弃羊奶的口感。他从前在白家的时候,奶娘也给他准备羊奶,但都被他偷偷往盆栽里倒了。价值几百两的牡丹都死了好几盆了,他却还是矮墩墩的个子。   倒是被蓁蓁日日这么端来喂,这两个多月,愣是高了不少,跟抽条的小树苗似的,连来接他的管家看了都惊讶。   蓁蓁捏着帕子替阿淮擦嘴角的奶渍,边和他嘱咐道,“你跟着白爷爷回家,也要记得每晚睡前喝一杯。要是嫌弃不好喝,便加些饴糖,不过喝了记得漱口。”   一提及跟着白爷爷走,阿淮的表情便变得有些许失落,小眉头皱在一起,腮帮子也下意识鼓了起来,跟气呼呼的河豚似的。蓁蓁看了好笑,捏捏他的小鼻子道,“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京城的,很快就能见面了。”   阿淮还是不高兴,揉揉鼻子,瓮声瓮气道,“那姐姐到了京城,要跟我住。我把最大的院子给你留着!”   蓁蓁失笑,揉揉阿淮的脑袋道,“那我到时候去看你,阿淮回家了不许和爹爹娘亲闹脾气。”   虽说阿淮的爹爹娘亲委实有些心大,孩子丢在外头两个多月了,他们消息递上门了,才派人来接。也不怪阿淮心里有疙瘩,虽说大人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和难处,小孩儿不一定能明白。白爹作为白家这一代的主心骨,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但孩子眼里,哪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呢?   就知道爹爹和娘亲把我落在外头两个多月了,还没亲自来接我。   次日,先是覃九寒几人入场考试,再是阿淮跟着白管家回了京城,屋子里一下便空了下来。玉泉她们见蓁蓁兴致不高,还特意拿了自己的刺绣来请教她,总算哄得蓁蓁高兴了些。   ……   一晃眼,按旧例的三场乡试皆结束了,但贡院大门仍然紧紧闭着,只出来个传话的衙役,告知众人,今年乡试需加试一场,三日后再来接人。   此时的贡院内,方得知消息的考生们皆是怨声载道,连连哀嚎自己时运不济。已经考了九日了,众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一个程度,如今临时告知需要加试,不少考生都有些意难平。   考题很快便分发到众人的考间内,覃九寒卷开长长的宣纸,就见上头书了半页的馆阁体。这场加试,拢共只有三道题。第一道是湖广旱灾何解,第二道讲的是水乡苏绣如何扬名。若说前两道还没那般出格,总算是和百姓生计有关,第三题则要尖锐的多,直接问如何看待官场贪腐一事。   这卷子出的,覃九寒看着甚至有些替那出卷的官员抹汗。究竟是怎样大胆的主考官,才敢出这样的题目?   所说心下疑惑,但覃九寒并没执着于此,反而静思磨墨,开始整理思路。梁朝地域广阔,东至前海岛,西至大栾沙漠,南至岭南,北至北境边疆,一年到头,旱灾涝灾从未间断过。覃九寒上辈子掌权后,替梁帝批的折子,关于旱灾一事,便不下于百本。这一题,他可说是信手拈来。   倒是第二题,苏绣。他见了这题目便是一挑眉,他家小姑娘还真是个福星。从前为了哄蓁蓁,他了没少看过绣品之类的书,虽说只是涉猎而已,并不精通,但比起其他秀才来说,可以说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第三题,贪腐一案。他在这一题耽搁的时间最长,这贪腐一事,从古至今都有,答案也是层出不穷,先贤也好,大儒也罢,辩来辩去,也不过一个无解。梁朝官员的俸禄比起前朝高了不少,但贪腐风气也不过是好了些许,仍有官员铤而走险,火中取栗。他略思忖了片刻,还是折中过激和消极的两方观点,写了篇中庸的论。   他前两题已经算是超出旁人不少了,这最后一题,便藏拙好了,也省得惹了旁人的红眼。   三日后,乡试正式拉下帷幕,考生从贡院外鱼贯而出。覃九寒等人也都回了府邸,静待半月后的揭榜。 第65章 ...   乡试揭榜前那段日子阴雨连绵, 结果到了揭榜那一日,忽的就来了个艳阳天,晴空万里, 仿佛老天爷也算好一般。   一大早, 杨嬷嬷便特意吩咐了阿圆和阿如去看榜。辰时揭榜, 阿圆和阿如卯时过了一个钟便去揭榜处候着了,结果到了那地儿,早已是人满为患。   到处皆是人,有家中无奴仆故而亲自来看榜的秀才,也有同阿圆和阿如一般替主家看榜的书童下人, 更多的则是围观的老百姓, 其中还不乏些打着榜下捉婿主意的人家。   阿圆和阿如两人个子都不高, 但胜在认识字, 故而才从别的下人那抢了这活。   锣鼓一响,衙役便举着张红榜过来,兀自在墙上沾胶贴好。两个衙役方一走,众人皆是一哄而上, 里头好些是看榜看了好几回的, 动作利索的很,阿圆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就被挤出老远。   阿圆捋起袖子, 咬牙朝阿如道,“阿如,等会儿你从后头看, 我从前头找,咱俩甭管找没找到……呸,肯定能找到,咱们就在中间汇合!要是咱走散了,就在那榕树底下碰头!”   阿如向来没什么主见,听他这么说就给应下了,然后两人硬着头皮往里挤。阿如到了榜尾,开始从孙山处找,阿圆则是顶着众人嫌弃的目光,愣是挤进了围观人群最多的榜首位置。   榜首围观的人最多,哪怕家中没人科举的,也会前来看看热闹,到时候也有个谈资。被阿圆挤了个踉跄的壮汉举起拳头,朝他不满道,“你这小子作甚么?挤什么挤,你挤得快,这榜首就是你家的了?”   阿圆瞄了一眼那人硕大的拳头,敢怒不敢言,在心中暗骂一句:莽汉!我家公子的好友可是院试案首!狗眼看人低!   那人见阿圆面露不屑,冷哼一声,抱臂道,“看吧,看吧,我就不信你还能看出个头名来!”   旁人见两人在这挤挤嚷嚷的人群里都能闹起来,便好心过来劝解,“少说两句,指不定这位小哥家公子就是案首呢。”说着,又朝阿圆招呼,“来来来,小哥,我给你腾位置,你看看你家公子有无上榜。”   阿圆如条小鱼似的敏捷钻过去,依稀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嘟囔声,他浑不在意,仰头去看榜,顿时就愣在那儿不动。   “正榜头名,锦州府浮山县人士,覃九寒。”   阿圆紧张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作为解元好友的书童,不能那般没出息,愣是稳住了面上的表情,揣着颗扑通扑通的心,继续往下看。   我要冷静,我要沉着,我不能给解元丢脸!   阿圆继续往下看,没走几步路,就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这回是程垚的名字。阿圆更加紧张了,恨不能屏住呼吸,心里暗道,万一三人里就他家公子没中,那可是丢脸丢到老家去了!   三人一道来的,结果一个得了解元之名,一个也在前十之列,他家公子要是落个榜上无名……   阿圆正这般想着,下一眼就瞟到了个极为熟悉的名字,“邱田县人士,聂凌。”   他面上狂喜,又掰着手指记了记几人的名次,除了解元之外,程家公子排在第九,他家公子排在十七。旁人见他掰着手指,好奇问他,“小哥,你家公子可中了?”   方才和他斗嘴的那壮汉嗤之以鼻,“中?他家公子能中,那我就能做状元了!”   阿圆笑眯眯的,一点也不怒,指了指榜道,“喏,那十七名是我家公子。”   “这可了不得!你家公子好生厉害!恭喜举人老爷了!”围观的百姓皆是朝他道贺,听得阿圆恨不能挺起胸膛。   方才那壮汉脸一绿,好似吞了口粪一般,半晌噎不出一句话。   阿圆还嫌不够,继续道,“那第九名是我家公子的好友!”众人哗然,这好友二人皆上榜,可是喜事一桩!   阿圆眯眼瞅瞅那面露羞愧之色的壮汉,继续炫耀,“解元也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就住在隔壁呢!”   “散了散了,又疯了一个。”围观众人表情忽然一变,继而都散开了,就连方才那壮汉也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一眼阿圆,留下阿圆一人叉腰在原地。   阿圆浑不在意,乐颠颠往回跑,一路跑回府邸,进门便是连声道贺,“公子中了!”   众人闻讯而出,听阿圆将几人的名次说了个遍。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程垚和聂凌皆是喜形于色,他们这个年纪中举,算是十分难得了,更何况,他们也不是什么世家出身,稍微好一些的聂凌也不过是家中略有薄产而已,能中举人对整个家而言都是光耀门楣之事。   唯独覃九寒面上倒是淡淡的,只是看他家小姑娘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心情也愉悦了几分,仗着袖子宽大,将她小手握进掌中,听蓁蓁娇软的嗓音絮絮叨叨念叨着,“咱们要给阿兄和嫂嫂报喜,他们知道了,笃定高兴。对了,咱们还要给京城去信,干娘之前还说,我们得了消息,得第一时间告诉她……”   蓁蓁把要报喜的人说了一圈,覃九寒也不嫌她吵,反而颇有兴致听着,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嗯,听你的。”覃九寒的语调淡淡的,却带着温柔的意味,听得一旁的玉珠等女皆是一愣,继而内心升起一股羡慕之意。素日里冷淡的男人,少见的那点温柔都给予了同一人。   一个府邸里三个举子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旁边住着的人家皆派了下人来送礼,说些吉祥话,众人一下子忙了起来,忙着接待忙着迎送,倒是覃九寒和蓁蓁躲了闲,家中诸事都有杨嬷嬷料理。   书房内萦绕着股墨香,蓁蓁在一旁慢慢磨着墨,覃九寒则是悬腕写家书,给浮山县的阿兄和嫂嫂报喜,此外还要往京城柳家寄信。   玉腰端了茶水进来,又朝蓁蓁道,“方才程夫人来过了,说是约姑娘明日去广松寺还愿。”   之前为了秋闱一事,沈蓁蓁和姚娘曾经去了桐城最灵验的广松寺,还添了不少香油钱。当时,有位高僧,见了她和姚娘二人便道了一句,所愿皆成真,随后又赠了符。当然不是白赠的,她们当时也添了不少的香油钱。   但神佛一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既然遂了心愿,还愿还是该去一去的。   蓁蓁自然应下了,又吩咐玉腰和姚娘约好明日辰时出发,玉腰便喏声下去了,临走前忍不住又抬头瞅了屋子里一眼。   她家姑娘正纤手捧了茶水,往男人嘴边送,一双圆圆杏眼儿亮亮的,仿佛缀满了星子似的,分明是小姑娘家望着心上人的眼神,又甜又软,似抹了蜜儿似的。而向来冷淡疏离的男人也微微侧着头,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稍稍抬眼去看她家姑娘,眼里带着宠溺,就着她家姑娘的手抿了口茶水。   玉腰先是一愣,连带着关门的动作都是稍稍顿了一下,然后便转身要走,莫名觉得脸上有几分热意,好似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场景。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发现屋内刚刚蹙眉看过来的一眼。覃九寒微微蹙眉看了一眼门口,心下略有些不满,这丫鬟一点儿没眼力见不说,还有些小心思,若不是从小伺候蓁蓁,早打发出去了事了。   蓁蓁见他眉头微蹙,便搁下杯子仰脸问他怎么了,覃九寒敛了面上表情,淡淡摸摸她脑袋,道了声无事,又继续悬腕写家书去了。   ……   却说院子里,好不容易送走来送礼的家奴,姚娘面上还笑盈盈的,但两颊已经笑得有些僵硬了,摸摸酸疼的腮帮子,姚娘喊了声“阿如”,却半晌没得到回应,不由纳闷问阿圆,“方才阿如不是同你一道去看榜了吗?怎么现下还没回来?”   正蹲在角落里数着赏银的阿圆手上一顿,随即想起了自己嘱咐阿如的话,猛地跳了起来,“糟糕!我让阿如在揭榜那等着呢!”   再往外头一看,日头都老高了,都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阿圆忙兔子似的窜了出去,恰在门口和一身汗的阿如撞个正着。阿圆讪笑,“阿如啊,你回来了啊。呵呵,我忘了同你说了,咱们公子都上榜了,名次都在前头,我急着回来报喜,把你给忘了。”   可怜晒了一个多时辰的阿如,面上都快晒脱皮了,汗水渍渍的,尴尬狼狈。阿如嘴笨,想生气吧,转念一想,家中公子中了举人,他该高兴才是,面上登时又气又乐的,不知做什么表情好了。   阿圆正愧疚着呢,当即把赏银往他手里塞,“阿如别生气,赏钱我分一半给你!这可是我的老婆本呢!”   阿如:……就你这记性,能娶着媳妇儿就见鬼了!和媳妇儿出门逛个街,都能把媳妇儿给丢外头!   这时,得了蓁蓁吩咐的玉腰出来了,见着阿圆和阿如在院子里头大眼瞪小眼,便朝他们露了个浅笑,然后朝姚娘盈盈一福,把蓁蓁约好的时间同姚娘说了一遍。   方才还气鼓鼓的阿如也顾不上和阿圆吵架了,马上抹汗擦脸,把自己倒腾清爽些,黝黑的脸上一抹薄红,正眼都不敢看前方窈窕的少女了。   玉腰姑娘……玉腰姑娘的腰好细啊! 第66章 ...   广松寺是桐城香火最旺的寺庙, 特别是秋闱前后,更是热闹得不像话。也因此,每到秋闱的日子, 广松寺门前便自发自觉聚集了许多小商小贩, 堪比小集了。   玉泉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便回身道,“姑娘,咱们就快到广松寺。”玉泉素来做事妥帖,杨嬷嬷最器重她,每每有出门的时候, 都是让她伺候着。   姚娘正和蓁蓁说起今晚的鹿鸣宴一事, 闻言便是一笑, 朝蓁蓁道, “我听人说,这广松寺不光在举业一事上格外灵验,在姻缘一事也不遑多让。道是,后山有株百年桃树, 沾染了佛缘, 痴男怨女求到那,皆能白头偕老。”   她说话间, 马车已经停下。玉泉率先下了马车, 就见覃九寒在旁边立着,手背在身后,风吹着他落在背后的发丝, 显得整个人身长如玉。   玉泉朝他福福身,然后等马夫放好踩脚的墩子,伸手将姚娘扶下车,正要伸手去扶自家小姐,就见方才还立在旁边的男人有了动作,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珍而重之的温和,他掀开帘子,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上带着点握笔后的细茧。   玉泉微微一愣,却见她身旁的姚娘伸手悄悄拦住她的动作,眼神中满是揶揄,又带着点羡慕。   覃九寒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蓁蓁很快便有了动作,丝毫没犹豫就将手搭了上去,搭着他的手下马车,可见平日里便是习惯了的,并非一时在众人面前做秀而已。   蓁蓁的手掌小,但并不瘦,反而有些肉肉的,纤纤十指细细的,但十指指尖皆是微微鼓起个可爱的弧度,指腹粉嫩柔软,看着便让人想捏着把玩一把,揣测其手感如何。覃九寒自然也不例外,他对他家小姑娘向来是没什么抵抗力的,握住了便不想放,但看四周人来人往,也只好遗憾放开手。   下了车,众人便一道进了大殿,在佛像前跪了片刻,又添了不少的香油钱。   寺庙里焚着香,白烟冉冉升起,又在大殿上方盘旋萦绕,让人有如置身仙境,整个人都平静祥和了许多。姚娘拜过佛,便朝玉泉使了个眼色,而后朝蓁蓁道,“我和玉泉去外头逛逛,给孩子们带些小玩意儿。你不若在庙里走走,等会儿我们来寻你。”   说罢,也不等沈蓁蓁回答,便直接带着玉泉走了,还不忘回头指了指后院,似是在提醒她。   姚娘一番好意,蓁蓁虽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好回绝,更何况,大殿内人来人往的,一直在这占着位置,旁人恐怕还要嫌你,还不如去后院看桃树去。   思及此,沈蓁蓁便朝覃九寒开口道,“我们去后院吧,听说那有桃林。”桃林自是有的,只是那株百年桃树更惹人眼罢了,不少未婚少女皆会去求上一求。   自家小姑娘害羞,覃九寒自不会点破,当即应下,陪着蓁蓁往后院走。大抵是因为那一株百年桃树的名头,后院的人并不少,而且不像大殿,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这儿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年少女。有的荆釵布裙,有的珠翠满头,但皆是眉眼中带着股羞意。而男子则要坦然的多,见了人也只是略一抬头,并不似女子那般羞于见人。   打眼望去,是一片桃林,郁郁葱葱的,但并无桃花,此时早过了开花了的时节,众人的目的也不是赏花,本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无人往那桃林里走,皆是在那株周围种着兰草的百年桃树下许愿。   蓁蓁见状,娇软的脸儿一红,她方才话没过脑便说出口,也未曾思及,这时节压根没桃花,要说桃子还靠谱些。她径自红了脸,覃九寒一旁打量着觉得有趣,忍不住恶趣味多赏了一会儿,才开口替她描补,“那桃树看着有些年份,草木有灵,我们既来了,拜一拜也无妨。”   “嗯!”蓁蓁松了口气,拿微凉的手背蹭了蹭带着热意的脸,跟着覃九寒一道去那桃树下拜了拜。这桃树大概也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名头了,周围还特意种了兰草不说,甚至还特意摆了摊子,上头是些符纸,皆写着些白头偕老的吉祥话,任人取用。   覃九寒在那摊子上扫了几眼,选了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条,而后从蓁蓁那要了个香囊,塞进去,递给蓁蓁。这时旁边便有小和尚过来道,“施主朝上扔便是,心诚即可。”   蓁蓁给了那小和尚香油钱,然后将那香囊往上一丢,她用的力气不大,却巧得很,落在那最粗的两根枝干中间,看着便牢靠的很,任是风吹雨打,也不怎的掉的下来。   丢完香囊,蓁蓁就不肯在这儿多留了,拉着覃九寒便要走,哪知到了半路,被个疯癫老和尚拦住了,那老和尚摇摇晃晃,走路似个酒鬼,闷头便朝他们撞来。好在覃九寒动作迅速,将蓁蓁挡在身后,蹙眉将那和尚拦下。   那和尚眯着双眼把面前人一瞅,眼角皱纹似老树的树皮似的,朝鬓尾蔓延去,他咧嘴一笑,伸出手道,“三文银子,算命。”   常来寺庙的人都知道,正经的僧人是不许顾弄玄虚的。佛家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来或不来你信或不信,来了赠多少香油钱,皆是由你自己做主。有些有修为的大师,的确能看穿因果,但佛言“境由心生,命由己造”,这些大师即便看穿了,也不会泄露天机。   面前这个老和尚,开口便是要报酬给人算命,可见要不就是个假和尚,要不就是个不守清规戒律的。   覃九寒蹙眉,心下有些不满,他多少算是信佛之人,见了此等事情,不由便有些憎恶,便拉着蓁蓁要走。蓁蓁素来听话,自然跟着他往前走,走到半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老和尚跌坐在青石板上,衣衫也脏得很,模样好不狼狈,心下不忍。   她脚下迟疑了些,前头拉着她的覃九寒就察觉了,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蓁蓁抿抿唇,从钱袋子里掏了碎银子,可怜巴巴望了男人一眼。   覃九寒有些无奈,他自然不会似他家蓁蓁这般好心,见着老人孩子就心生不忍,更遑论这种摆明了是骗子的老和尚,但他家小姑娘这般可怜兮兮望过来,亮亮的眼儿里盛满了星子似的,便是要摘天上的那弯月,他也得试一试不说。   覃九寒也没松开手,反而拉着她回到那老和尚面前。老和尚原闭着眼小憩,忽然眼前一黑,光都被遮没了,便懒懒散散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道,“小姑娘,改主意了?”   蓁蓁蹲下身去,将碎银子放在老和尚面前,温和道,“您买身衣裳吧,算命便不必了。”   老和尚嘴角一撇,眼角皆耷拉下来,不高兴道,“这怎么成?你一个女娃娃,我一把年纪了,怎好占你便宜!”   覃九寒见他故弄玄虚便觉厌恶,不愿蓁蓁同他废话,只随意道,“搁在这儿就是,他若不要,自然有人要。”   那老和尚闻言一点儿不恼,还朝覃九寒咧嘴一笑,道,“你倒有识得几分佛理,可不是哩,小姑娘莫担心就是。你舍银子是做善事,甭管我老和尚拿了还是没拿,那你女娃娃也是得了一分善缘的。”   这老和尚说起话来疯言疯语的,模样也疯疯癫癫的,蓁蓁怕他真把银子丢这儿了,便朝那老和尚道,“那您替他算一卦好么?这银子就算作卦费。”   蓁蓁说的,自然是覃九寒。老和尚仰面看了一眼覃九寒,撇嘴道,“他有什么好算的?宛如仙鹤出凡笼,脱得凡笼路路通;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   这卦象好参得很,纯粹是些吉祥话,观那老和尚随口一说的模样,覃九寒嘴角一抽,只觉得这老骗子还真是够糊弄人的。   那老和尚说完尤嫌不够,还满脸嫌弃朝蓁蓁道,“这家伙就是富贵命。少年多舛,青年便有如出笼仙鹤,直上九重天。”   蓁蓁闻言便是一笑,人么,总是爱听吉祥话的,更何况是在寺庙里,更有几分忌讳,生怕听了什么不好的卦象,心里藏了疙瘩。嘴上说不信,心里又止不住的琢磨,简直比藏了只小虫在心里还难受,磨人得很。   卦也解过了,蓁蓁就朝那老和尚道,“卦您解过了,这银子,您便收下就是。”   那老和尚却是不肯,仍然不肯收钱,固执的很,“我方才那是给你这女施主露一手,这一次才是真的!”   露一手?覃九寒闻言便是一哂,方才那也算是露一手,那这算命一行也太好做了些。   老和尚似乎是来了兴致,愣是问蓁蓁要了名姓,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片刻,惊讶道,“你这女娃娃是我佛门中人啊!怎的去了这俗世了?” 第67章 ...   老和尚话音刚落, 覃九寒就把眉拧得死紧,满脸不虞。正待发怒,就听那老和尚继续神神叨叨道, “你这丫头本是佛前一池莲, 日日闻经诵, 夜夜佛香染,沾得一身佛缘。临了临了,被个不长眼的凡间士子连根给整株撅了,白玉瑰宝做盆,无根洁水为饮, 倒是没沾凡间浊气, 却是不得不历百年劫, 方能修成正果。”   老和尚又是摇头晃脑, 又是捻指拧眉,什么神佛什么正果,听得人一头雾水。   蓁蓁还迷迷糊糊的,覃九寒早已面色发冷, 甚至有些阴冷的。明明是个疯和尚而已, 放在平时,他也不见得会搭理这人的疯言疯语, 但此时一听, 他却是心底一股寒意,身子崩得极紧,拉成了一张紧绷的弦一般。   “师叔!您老人家怎的又出来了?”   一声青年的喊声从老远处传来, 一个青年僧侣急急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同覃九寒和沈蓁蓁合掌鞠躬,道,“两位施主莫怪,我师叔向来有些痴状,还请施主见谅。莫与他计较。小僧先谢过了。”   蓁蓁本就没生气,也好声好气同那青年道,“无碍,老人家没冒犯我们。”   那青年和尚又诚恳谢过,这才躬身扶起老和尚,目光触及地上的银钱,正要物归原主,却被蓁蓁拦住了,“您留着便是,给老人家买身衣裳。”   那青年和尚犹豫了一瞬,打眼看到覃九寒阴冷淡漠的目光,当即躬身谢过,“那小僧替师叔谢谢女施主了。”他顿了顿,又道,“女施主天性良善,慈悲为怀,日后也会事事顺心,多子多福的,勿要把我师叔的冒犯之言记在心上。”   蓁蓁闻言便笑,这人大概还是怕他们同那老人家计较,这才替他描补几句。不过,人人都爱听吉祥话,尤其是在寺庙里,便也笑纳了他的祝愿,又道了次别,这才轻轻拉了拉覃九寒近在咫尺的袖子,示意他走。   覃九寒回神,收回落在两个和尚身上的目光,和蓁蓁对视,顿时便温和了不少,虽没露什么笑意,但却不似方才那般冷厉了。   两人相携走远,直到身影都远得望不见了。老和尚才噗嗤一笑,朝着那青年僧侣嘲道,“你什么胆子啊?竟怕成这样?你难不成怕他斩了你不成?”   那青年和尚也收了方才的表情,无奈朝师叔道,“师叔,您别惹麻烦行么?佛缘佛缘,说到底却也是缘分。您就当她同佛有缘无分不行么?何苦还要计较!”   老和尚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跳起来打他,“你住嘴!本来就是我们的花,供着几百年了都,被人抢了,不抢回来也就算了,你还怪我太小气?!”   修佛之人向来洒脱率真,要不也是与人为善的性子,但他这师叔偏偏与旁人不同,锱铢必较不说,还火爆脾气,丁点儿没有得道高僧的洒脱出尘。青年和尚有些无奈,只能敷衍哄着他,“是是是,师叔说的有理。不过,您既答应过师父,就不可再横加干涉不是?不若,那几坛子的桃花酒,我也只好写信告诉师傅了?”   说到酒,老和尚仿佛被戳中了痛脚。他师兄是个老古板,虽说此时不在寺里,但真要让他知晓了,恐怕又是按寺规杖责,又是闭门思过抄经书,那还得了。   青年和尚见他偃旗息鼓,才算松了口气,一抬眼便又回想起那人的眼神和浑身的威压之势,不由有些战栗,随即双掌合十呢喃一句“阿弥陀佛”。   ……   却说这头,沈蓁蓁他们在寺外和姚娘玉泉们汇合,几人一道回了府邸。因着揭榜第二日,有为举子而准备的鹿鸣宴,除了新晋举子外,还有内外帘官、府州官吏,所以覃九寒和程垚、聂凌几人早早便赴宴去了。   覃九寒是解元,想与他结交的自然不少,一圈一圈敬酒下来,即便程垚和聂凌帮着挡了不少酒,等他回家的时候,也已然醉醺醺的,满身酒气。   他们三人回来的时候,蓁蓁正领着玉泉和玉腰在院子里等着,见覃九寒满身酒气归来,向来无甚表情的面上也有些醉意朦胧,看着比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小了几岁一般。   聂凌打眼望见沈蓁蓁,脚下一个踉跄,便赶忙诉苦道,“沈姑娘,赶紧把远之搬回去。也不知他今夜怎么了,旁人来敬酒,他就仰面喝个精光,连推辞一句都无,也不怪敬酒之人趋之若鹜了。要不是我和程兄挡了挡,恐怕这会儿已经吐上了!”   这样的宴,府试也有一回,但那时覃九寒回来时,虽说有些醉意,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却不似这一次这般,几乎可以说是失态了,面上酒意上涌显出几分薄红,脚下也有几分踉跄。   似乎是听见那一句“沈姑娘”,覃九寒晃了晃脑袋,抬眼看过来,醉意朦胧的双眼盯着蓁蓁不放,然后语调里头带着点亲昵喊,“蓁蓁。过来。”   玉泉她们素日里见的覃解元都是庄重自持的,更有几分淡漠冷厉,待她们几个婢女皆是不苟言笑,何时看过他这般温柔缱绻,当即见了鬼似的看过去。   婢女们惊讶不已,程垚和聂凌却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聂凌甚至能腾出脑子琢磨,方才鹿鸣宴上那个借倒酒之名意图倒进覃九寒怀里,结果还没得逞,就被他们的覃解元甩出去的娇婢,哭哭啼啼的模样。那个时候,覃九寒可是冷着张俊脸,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的。怎么一到沈姑娘面前,就和彻彻底底换了个人似的?   果真是未婚妻就是与旁的女子不同么?   被玉泉和玉腰盯着,沈蓁蓁下意识脸上一抹红晕,继而上去扶住男人。醉酒的人向来是意识不清的,就显得格外重。方才聂凌和程垚两人扶得那般力不从心,也与这有关。玉腰玉泉二女生怕解元压坏她们家姑娘,都手忙脚乱要上去扶,结果手刚伸过去,就被覃九寒蹙眉一把甩开了,眉眼间皆是嫌恶。   玉泉和玉腰近不了身,不由得有些急了,她们家姑娘身子纤细,能有多大气力,如何能搬得动覃九寒那么一个成年男子,可别压坏了才是!就连聂凌和程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但碍于身份,也不好似玉泉她们那般动手,只好在一旁干着急。   聂凌甚至有些抬高了嗓音,“远之,你可别把你媳妇儿给压坏了!不然你明日醒了,哭都没处哭!”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不省人事的覃九寒淡淡抬眼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很嫌弃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朝他嗤了一句,看得聂凌就来气。正要继续理论,就听沈蓁蓁开口了,“玉泉,玉腰,你们去厨房拿醒酒茶吧。我扶得住。”   玉泉和玉腰皆是满脸不赞同,脸上写着“姑娘你可别逞强,真搬不动就丢这儿算了,把自己累坏了可不许”。   沈蓁蓁好说歹说,总算劝得玉泉和玉腰去了厨房,才又和程垚聂凌道了句别,半扶着覃九寒回房。她一手扶着男人的背,另一只手则是扶着他的胳膊,但她个子娇小,覃九寒却是比聂凌和程垚都要高,从远处望去,倒不似她扶着男人,而像极了男人将她半拥在怀里,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   不过,她也并非逞强,而是她方才一上手便察觉到了,覃九寒压根没将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大概卸了七八成的力道,剩下的顶多让她稍稍有些许的吃力,要说压坏却是无稽之谈。但是,这种话又不好和他们言明,倒有些似显摆似的,这种事,沈蓁蓁是做不惯的,故而也只能由着玉腰她们误会了。   沈蓁蓁将男人扶回房间,正绞了帕子替他净面,又替他解了发冠,拿篦子顺了顺鬓角,让他睡得舒服些。方才去端醒酒茶的玉腰和玉泉就进来了。她又喂了不省人事的男人饮了醒酒茶,才打算要走。   她从床沿起身要走,就见覃九寒忽然伸手攥着她的指尖,捏的紧紧的,方才闭着的眼也睁着,一眼不错望着她。覃九寒饮了酒,便迟钝了许多,被蓁蓁劝着放手也不肯,兀自握着她的指尖,实打实的不讲道理。   沈蓁蓁从未见过他醉成这般,倒有些似个霸道的孩子了,捏在手里的糖豆便不肯放手,甭管大人如何同他讲道理,不仅固执,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霸道。蓁蓁见状觉得有几分好玩,侧着头陪着坐了一会儿,等他彻底入了睡,才揉着有些僵硬的腿起身。   玉腰和玉泉连忙上来扶,扶着沈蓁蓁回了自己的房间。   却说她离开后,床上陷入睡眠的覃九寒忽然蹙起眉头,方才放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攥成拳头,眉宇间皆是不豫之色,似乎是做了噩梦一般。   ……   “大人?您可是身子不舒坦?要不我们回去?”耳边传来殷勤的语句,覃九寒觉得有几分耳熟,便抬眼看过去,不由心头一震。   这人的面貌十分熟悉,前世伺候了他十多年的随从,虽说不是那种能察言观色的仆从,但胜在对他忠心耿耿,自他从狱中顺手救了他一次,此人便一直跟着服侍他了。   只是,这分明是前世的事,这种恍如身临其境的感觉是何缘由? 第68章 ...   覃九寒回神后, 抬眼打量他所处的环境。   这处楠木作梁,雕梁画栋,入眼是随着暖风扬起的宝罗帐纱, 珍珠串坠的帘子被风拨弄着, 如清培佩般叮咚作响, 一股甜而舒缓的暖香在屋内拂散开来,端的是个金碧辉煌的销金窟。   他身处走廊之中,拐了个弯,便到了一处厢房前。随从还在询问他的身体,覃九寒摆摆手让他安心。   正在这时, 厢房房门被推开, 一个紫衣男子掀帘出来, 见到他便是一愣, 随即拱手行礼道,“覃大人,王爷在里头恭候多时了。”说罢,朝里头一摆手, 请他进去。   覃九寒下意识厌恶这烟花之地, 不欲进这腌臜之地,哪怕里头看上去还算雅致, 那些伺候着的姑娘也还算规矩。但不知怎么的, 心底有股力量,似是冥冥之中在鼓动他踏出这一步一般。   大抵是屋里人听到了动静,传来了一声轻笑, “紫鹰,还不快请覃大人进来?”   紫鹰闻言又是一摆手,覃九寒迟疑不过一瞬,便遵从内心那股力量,跨过那门槛,由紫鹰伺候着掀帘子而进。行至跟前,覃九寒发觉屋内皆是他的“老熟人”,荣王,以及其他官员。   荣王年近三旬,当今圣上未登基前曾带兵打过南蛮,圣上登基后才被召回,说是王爷,更像是名战功赫赫的武将。他身姿挺拔,不似一般皇族那般羸弱,反而有几分健硕,下巴处是一道疤痕,横贯直喉咙处。   荣王一见覃九寒,便爽朗一笑,带的那疤痕也有些许的抖动,“你今日怎么想通了?平日里,怎么请你,你都是矢口回绝的。”   覃九寒朝荣王拱拱手,在屋内寻了个位子坐下。他想起来了,这大抵是他入京四五年的时候,那时候他任职督察府,经手了一件案子,是荣王的得力属下奸污民女一案。那时他不过刚调到督察府,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等着以雷霆手段收服人心。   这案子恰好撞在他手里,便是铆足了精神要审明白。被告是荣王亲信,深受荣王宠信,一般人皆得罪不起。受害之人则是一介农女,身无长物,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一个小孤女。这种强弱悬殊的案件,向来是吃力不讨好的。   判的重了,得罪荣王;判的轻了,得罪百姓。旁人避之不及,覃九寒却是毫无畏惧接手了案子,还不过七日便寻出了端倪,把案子给判个水落石出。那孤女是这亲信的继母所雇,不过是为了家中继承权而设下的圈套。   他破了此案,从此便被荣王盯上了,三五不时的寻他上门喝酒。他素来不喜烟花之地,对荣王的邀请大多是婉拒,极少的几次,也是在茶馆酒肆等地。后来,荣王便也摸透了他的性子,再请他的时候,便都要不在府中设宴,要不在茶馆酒肆。   覃九寒垂眸,此时,大概是他和荣王还不甚熟悉的时候。他记得,前世的时候,他压根没来过这地方才是,仅有的几次,也是来这儿抓人。   果然,荣王见他一言不发,似是恍神了,便一叹,“覃大人,你别绷着个脸,姑娘都不敢伺候了。”说罢,招呼着身边的姑娘去伺候覃九寒,却被覃九寒给婉言拒了。   荣王无奈,又对他的处事和手段十分欣赏,不忍责备,只好转头同旁人饮酒,由着覃九寒独自坐在那,似一尊门神似的,不饮酒也不作乐。   门被轻敲了几下,随即一行人被紫鹰带进屋子,是携着乐器的娇美女子,个个行走间若弱柳扶风,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覃九寒也被吸引了视线,心头一震,盯着那行在末尾的女子不放。那女子身姿纤瘦,穿了身绣竹纹滚银边的桃粉色襦裙,白色细纱蒙住芙蓉面,只露出双杏眼,眼角被眉笔勾勒出一抹上翘,其下一点鲜红的小痣,但整个人非但没有一点妖娆,反而越发清丽淡雅,攫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女子略一抬眼,朝他望过来,眼里全是陌生,无丁点熟悉之意。   “蓁蓁……”覃九寒喉间似含着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似乎被谁锁喉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蓁蓁半抱着琵琶,微微侧头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颈子,纤细的指尖轻轻拨动,略有些宽大的袖子滑落,半截如玉石般莹润的皓腕看得人眼热,一曲《青莲乐府》听得众人陶醉不已。   一曲作罢,沈蓁蓁正打算起身告辞,却被荣王拦下了。荣王从前是武将,身高八尺,面上又有道疤痕,众人皆不敢阻拦,就连方才一道进来的主事也是如此,只能朝沈蓁蓁眨眼示意。   沈蓁蓁果真坐下了,又弹了几曲,她指尖略有些红肿,方才炙热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荣王,大步像前一迈,攫住了沈蓁蓁的手,目光落在那红肿的指尖,有几分不忍,又带了几分调侃之意,“你这般娇嫩,连弦都能伤你,我买你回府如何?也省得在此处受累。日后,这琵琶,弹给我一人听便好。”   沈蓁蓁此时还蒙着面,只露出双杏眼儿,眉间微蹙看向身后的主事,却见那主事逃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她蹙眉垂首着。   屋内众人皆是噤声不语,生怕目睹了一场荣王被拒的笑话,这可就从风流韵事变为笑谈了。谁都知道,荣王此人肆意妄为,除了家中老太妃,旁人的面子他素来都不理会的。真要被个琵琶女拂了面子,那可就不好看了。   覃九寒此时紧握着拳头,唇舌间血气上涌,身子却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动作也做不了。   荣王似乎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眉头紧紧皱着,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面前女子,下巴处疤痕增添了几分狰狞之意。正当众人觉得那琵琶女不识趣时,荣王忽然笑了,“放心,入了我荣王府,侧妃之位虽不能许你,但你也是荣王府正经的主子,没人敢欺侮你。”   还未看到后事,覃九寒忽然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入眼是熟悉的青藤蔓枝的床顶罩。嫩绿的颜色,生动的纹路,是蓁蓁亲手刺的,说是他成日里看书,恐他伤了眼劳了神,特意做了让他睡前歇歇眼睛。   覃九寒摸着额头起身,外头天色已是大亮,能听见鸡鸣狗叫声,给人一种祥和的真实感。回忆起方才的梦,覃九寒冷着脸起身,推门朝外走去。   路上撞见了端水过来的玉腰,见他便福身问好,却见覃九寒径直往前走,连个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玉腰正有些纳闷,也没多想,素日里这覃解元都不怎么搭理她们,只是不像今日这般连个眼神都未施舍。   行至熟悉的屋子前,覃九寒静静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入耳是熟悉的女声,娇软甜糯,听着便带了股乖巧的劲儿。他略微站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才推门而入。   “姑爷?”正服侍蓁蓁挽发的玉泉一愣,赶忙福身询问,“姑爷可是有事?”   沈蓁蓁正揽镜自照,闻声也回头看向他,清澈的杏眼里带了询问之意,眼尾不似他梦中那般挑着,而是略往下垂了些许,看着便有几分稚气和乖巧。   覃九寒将手背在身后,行至沈蓁蓁背后,朝玉泉摆摆手,“你先出去吧。”玉泉略一迟疑,然后福身退了出去。   沈蓁蓁将手中的篦子往梳妆台上一放,起身靠近男人,踮脚替他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才道,“怎么了?”   眼前的小姑娘素面朝天,未施粉黛的肌肤几乎干净得能看见细小的绒毛,长如蝶翼的睫毛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发颤,日光透过羽睫的缝隙,落在瞳眸里,有几分波光潋滟。覃九寒伸手攥住沈蓁蓁细细的腕子,触手便是细腻的肌理,如梦中一般。   沈蓁蓁被攥住了腕子,见覃九寒依旧一言不发,脸色也不大好,不由有些着急,“你怎么了?可是昨夜醉酒头疼了?要不要喊玉泉去请大夫?”   “我没事,”覃九寒眼睛依旧盯着沈蓁蓁,嘴中却不由安抚道,“只是来看看你,用过早膳了吗?”   蓁蓁素来对覃九寒没什么防备,此时被盯着也不觉有什么,反而被他的话安抚了,散着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坐下,仰面乖乖回他,“还没用膳,你呢,也没用吧?我喊玉泉去叫膳。”说罢,她斌喊玉泉进来,吩咐她去取些粥食过来。   待玉泉得了吩咐出去,沈蓁蓁才又将散着的发撩到身后,朝着覃九寒念叨,“你昨夜饮了酒,等会儿用些米汤。我昨夜便嘱咐了厨房熬的,养肠胃。你素日里不好饮酒的,怎么昨夜竟醉成那副样子了?酗酒伤身……”   她的长发如瀑,披散在瘦削的肩上,有几缕散发,被她别在耳后,耳垂愈发显得薄如蝉翼了,显出几分可爱来。本来就不是多大年岁的姑娘,偏偏稳重的很,句句嘱咐皆学了那府外的老大夫,听在覃九寒耳里,却比琵琶还要动听几分,恨不能长长久久听下去。   “嗯,听你的,下回不喝了。”   覃九寒话音方落,就见面前小姑娘先是一愣,继而抿唇展颜,腮上两个酒窝盈盈的,似盛满了秋水一般动人。 第69章 ...   鹿鸣宴之后, 便是来年的春闱。   聂凌收到家中母亲来信,便急匆匆与他们道别,独自回大邱县去了, 打算来年赴京赶考。倒是程垚, 妻小皆在身侧, 家中无甚牵挂,所以干脆跟着覃九寒一道往京城去了。   京城的渡口向来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商船客船络绎不绝。玉腰正捧了一碟子青梅进来,伺候着蓁蓁用下, 见她脸色仍有些白, 便出去同玉泉商量, “过会儿船停了, 咱们去寻轿子吧。马车晃得厉害,倒不如轿子来得好。也省得姑娘劳神。”   她近来做事稳妥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跳脱,伺候时也都事事以小姐为先, 玉泉也待她多了几分信重。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玉泉也不忍见她落魄,此时见她话语间皆是对小姐的维护, 便点点她的脑门指点。   “这还用得着咱们操心?姑爷早就安排上了, 方才就打点了下人,这边船一到码头,轿子便很快就到了。姑爷待小姐的心思, 比你我可细的多。”   玉腰闻言便忍不住咂舌,回想起男人成日里冷漠冷淡的脸,还真想不到,他是这般细致的人。时下的男子,都讲究兼济天下,能入他们眼的,皆是家国大事,要不也是些市井之谈,总归女子晕船不舒坦这种小事,在他们看来,能问上一句以及实属爱重了,别提特意嘱咐关照了。   更何况,那还不是普通的男子,而是才华横溢的解元。   哪怕是玉腰这种,甭管心里还是嘴上,都觉得自家小姐是全天下最最好的姑娘,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男子,上无公婆磋磨,下无幼弟操持,本人又有解元之才,眼瞅着便是平步青云,哪家女子不视作良人。   真要硬着头皮寻点不足,那便是性子清冷了些,不过女儿家么,不怕男子性子清冷,就怕性子浪荡,四处留情的。   “行了。别发愣了。”玉泉拍拍玉腰,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渡口,转身回房去清点行李去了。杨嬷嬷年纪大了,坐船便有些不适,行李什么的,便由她接手了。   船行至码头,众人下船。一到渡口,便看到了柳管事迎上来,朝小姐和姑爷作揖,“夫人记挂小姐已久,特意派了老奴来迎一迎。”他身后便是柳夫人安排的马车,内里垫了软布软垫,布置得极为用心,一看便是柳夫人特意吩咐过的。   覃九寒略瞟了一眼,就拦住了沈蓁蓁上车的动作,朝着柳管事说了一句,便唤沈蓁蓁坐了一旁的轿子。   柳管事闻言也是一愣,继而笑着道,“还是姑爷想得周到。老奴却不知小姐还有晕船之症,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柳管事连连赔罪,覃九寒又是极为坚持,沈蓁蓁只好坐了轿子。一路到柳府,等到下轿时,也不知是轿子的稳当,还是心理作用,总之她已经好了许多,胸口那股子闷也都散尽了。十几日,难得这般舒坦。   玉腰伸手扶着她下轿,打量了一番小姐的脸色,果真好了许多,雪白的脸庞上有了些许的血色,整个人瞧着便精神了许多。覃九寒虽一言不发,却也第一时间看过去,待看到沈蓁蓁好转了不少的脸色,才旁若无人收回视线,继续由着那管事迎着他们进柳府。   到了正厅,早就坐不住的柳夫人便迎了上来,握着蓁蓁的手,又是心肝又是闺女儿的喊,直喊的蓁蓁都不好意思了,扶住干娘道,“干娘坐下吧,我这回上京,还给干娘带了东西,都让柳管事收着了。”   柳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忙嘱咐柳管事把东西收好,才又招呼柳松和柳少夫人上来,介绍道,“松儿,宜娘,你们来。这便是我在桐城认的闺女儿。蓁蓁,你也见见你阿兄和嫂嫂。”   柳松是个读书人,虽然现在授了官,但没穿官服,一身青色直缀,眉眼更似柳夫人些,但少了女子的艳丽,多了几分书生的文雅,端的是副好样貌。他身旁的柳少夫人倒是寡淡了许多,容姿并不如何娇艳,但整个人淡雅端庄,很有气质的模样。   沈蓁蓁悄悄打量兄嫂时,柳松夫妻俩也同样在偷偷打量新见面的妹妹妹婿二人。   柳松生性豁达,见柳夫人格外宠爱蓁蓁也不醋,反而饶有兴致打量自己这个新妹妹,见她身量不高,整个人也小巧玲珑,眉眼间清澈明净,看着便是个乖巧的小姑娘,又是娘新认的妹妹,不由生出几分兄长的怜惜,很快把她当做了自己人。   等听到妹婿覃九寒是桐城的解元之时,更是喜不自胜了。他也是科举出身,只是没继承爹的才华,别说解元之名,连三甲也未进。读书人么,清高孤傲的有,虚怀若谷的也不少。柳松恰恰就是那种,格外仰慕有才华之人,非但不会生出嫉妒之心,反而心驰神往。   所以,柳夫人一介绍完,柳松便双眼一亮,上前一步,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的,闹得身为妹婿的覃九寒都不知如何和这位大舅子相处了。   柳少夫人一见夫君的模样,便晓得他老毛病又犯了,也不多劝,转过头同沈蓁蓁话家常,“你阿兄惯是这幅样子的,你别计较就好,他就是仰慕妹婿才华。小姑子路上匆匆,现下身子可疲乏了?”说着,她便提议去内厢房休息。   众人一道往里走,覃九寒却是被柳松又是请又是求的往书房去了。   柳少夫人和柳松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家世比柳家还要硬些。在闺阁内时,不过十岁的年纪,便帮着母亲操持家务,管理后宅,做起事来极稳妥,心思也是极细腻的。   她见婆母待这个干女儿极为亲昵,又忆起平日里婆母多次提及这个桐城认的闺女儿,便晓得婆母定是极看重沈蓁蓁的,也丝毫不摆架子,吩咐丫鬟端吃食进来,招呼道,“小姑子方到京城,我还不晓得你的口味,只是听娘说过,小姑子嗜甜,所以备了些糕点,皆是五味阁今晨新鲜做的。小姑子尝尝,可还合口味?”   蓁蓁先谢过嫂子,然后捻了一块梅子糕尝了尝,香甜软糯,唇齿间又有些酸,很是爽口。   柳夫人看着姑嫂二人相处还算融洽,十分乐见其成。她虽说原先认干亲时有些小心思,但哪个人心不是肉做的,蓁蓁孝顺,但凡有什么,总是想到他们这对干爹干娘,光是衣裳就做了好些回。还都不是拣外衣做,那种贴身的里衣,针脚做得极细腻,可见是为真心孝顺他们,并非想显摆那份孝心。   柳府虽说人丁不兴旺,但到底是有些底蕴的人家,那些小姑娘她也没少见,这般贴心孝顺的,还丝毫没其他心思的,却是少见的很,怎么能不让她打心底里疼着宠着。   她心底清楚,柳少夫人并不一定似她这般,不管是谁,无缘无故多出个要伺候的小姑子,心底要说没些抱怨,那她也不信。但她也不担心,儿媳妇世家出身,即便不待见小姑子,也不会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顶多就心里敷衍些,连面上都不会让她这做婆母的难堪的。   婆媳二人各怀心思,门帘被掀开,进来的是柳少夫人贴身的大丫鬟银雁,怀中抱了个嗷嗷大哭的奶娃娃,嘴里还抿着个手指,见了娘亲,便伸出双手,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柳少夫人坐不住了,赶忙接过小儿子,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安抚,一边厉声呵斥大丫鬟,“怎么回事?奶娘呢?怎么伺候的,小少爷都哭成这样了!”   她自诩世家出身,待家婢自有一套章法,但今日见稚子啼哭,一时着急,便直接当着婆母的面呵斥出声。银雁虽很快跪下请罪,但柳少夫人也察觉自己方才举止有些不当,婆母还坐着,她做儿媳妇的,怎么好越俎代庖先训斥下人呢。   怀里的小儿子还在啼哭,小脑袋搁在她的肩上,一抽一抽的,眼下她却不好当着众多奴仆和儿子的面,给婆母请罪,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感觉。   沈蓁蓁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看那小小婴孩啼哭的模样过于可怜,忍不住提了一句,“嫂子,小侄儿可是饿了?怎么哭得这般可怜?”   方才心中略有不满的柳夫人也顾不上儿媳的丁点不敬了,赶忙吩咐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西苑把奶娘唤过来。宜娘,把孙孙给我看看,可是溺了?”   柳少夫人也连忙顺势将孩子递给婆母,感激看了一眼蓁蓁,见她并无邀功之意,还担忧盯着孩子,不由更添几分好感。   柳夫人仔细伸手一探,果真是溺了,几人便折腾着给孩子换尿布,半晌才又有时间继续聊天。   再聊天时,柳少夫人就真诚了许多,不等婆母说,便主动提及了宴席之事,“小姑子初来京城,到底人生地不熟的。后日长公主府里设宴,来的都是各家姑娘们,小姑子不妨随我同去?”   沈蓁蓁略有些犹豫,她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家小姐,何必去凑那些热闹。正要回绝,就□□娘拍拍胳膊,道,“你是我柳家的闺女,按身份,也没什么去不得。再者,你都与远之定亲了,我也不拿你当那未出阁的小姑娘了。日后远之做了官,你作为正头娘子,少不了要出门交际,现在跟着你嫂嫂学学,日后也少些吃苦才是。”   柳少夫人也淡笑,“娘说的有理,谁不是一步一个脚印来呢?夫君在官场劳心劳神,咱们做娘子的,怎好躲懒?小姑子还年轻,又养得娇,性子羞涩些无妨,渐渐便好了。”   婆媳二人相劝,沈蓁蓁又仔细想了想,思及日后官场交际,终是半迟疑半咬牙点头。   去便去吧,她也不是那种曲意逢迎的性子,就当交些朋友。若是真遇不上合眼的,便自己寻个地方打发时间就是。   想来,也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第70章 ...   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 先帝元后所生,比当今圣上还要大上两旬。她是梁帝的长姐,驸马又是为国捐躯的大将, 所以很得崇敬, 在京城圈子里素来极有美名。她的宴, 众人皆以得到一张请帖为荣。   沈蓁蓁随着柳少夫人进公主府的时候,德禧长公主正乐呵呵听着众人插科打诨,她年岁大了,但耳清目明得很。正兴致勃勃听着,时不时插上一两句, 逗得众人都是掩嘴陪笑。   德禧长公主并不是那等拘泥于规矩的, 不喜众人又是跪又是拜的, 她为人随心得很, 有人来赴宴,也不必婢女禀告,自个儿寻个位置坐下就是。柳少夫人闺中时赴宴了不少,早知道长公主的脾性, 便唤蓁蓁随她坐下就是。   反正今日来, 也不是要得长公主的青眼,而是让小姑子出来走动走动, 也省得日后后宅交际时露怯。   于是, 柳少夫人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唤沈蓁蓁同她入座。沈蓁蓁是跟着嫂子来的,又没经过事, 自然紧紧跟着嫂子,乖乖在她身边坐下。   她们这边方作罢,还未来得及同边上的人打招呼,方才还抚掌大笑的长公主朝她们这个角落望过来,乐呵呵道,“宜娘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上回她们还同我说,你有孕赴不了宴了。如今瞧着气色不错,府上添了个姑娘还是小子啊?”   柳少夫人忙起身朝长公主行礼,回话说,“多谢长公主记挂。这回又是个小子。”   长公主闻言便笑,“你是个有福的,头胎便是个儿子,如今又添了个小的。”   在座的除了似沈蓁蓁这般未出阁的姑娘,其余的都是些官家夫人,没这等身份的,也没这机会出入公主府。此时一听柳少夫人又添了个大胖儿子,不免有些眼热。要说柳少夫人虽说是低嫁,夫君不如何出挑,但胜在日子舒心。家中无妾闹心,又是一举夺子,这会儿膝下都两个男娃了。和她一比,还真是有些气不顺了。   柳少夫人哪里不知道在座众人的心思,大大方方笑说,“这要说福气,哪比得过长公主您老人家。再者了,说心底话,我还真巴不得这回是个姑娘呢。姑娘乖,同娘亲,小小娇娇的,疼都疼不过来。最紧要的是,婆母待我极好,我若能生个姑娘,才对得起我婆婆待我的这番好呢。”   她一示弱,众人也都想起了柳夫人,都对柳夫人眼热旁人的闺女一事有所耳闻,此时一听,心里头那点气不顺也顺了。人人家中有本难念的经,这柳少夫人也不是如她们所想那般诸事无忧。这么一想,夫人们又都笑盈盈起来,也不胸闷了。   见状,柳少夫人又继续道,“不过呐,我虽没得个姑娘,我家婆婆却是如愿以偿的,认了个极孝顺的闺女儿,成日在府里头说道,说的我都有几分羡慕了呢。要我说,还是姑娘贴心,我家婆婆那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就我家那几个臭小子,个顶个的皮,连奶娘都头疼。”   长公主最喜同小辈说话,被柳少夫人幽默的话逗乐,继而眼睛一转,落到她身边的沈蓁蓁身上,道,“你这婆母认的女儿,可是你旁边坐着的这丫头?来来来,走近些,让我仔细看看。”   长公主发话了,沈蓁蓁自是不敢不从,盈盈走上去,到两步的距离便停住了,朝长公主行礼。   她今日穿了件莲青色的金丝软烟罗裙,裙摆垂下遮住绣鞋,纤腰处同色腰带勾勒出盈盈腰线,梳的是桃心髻,衬得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又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态,很能入长公主这等上了年纪的老人眼。   德禧长公主慈爱握着沈蓁蓁的手,打量了片刻,仰面朝众人道,“看着便是个好姑娘。”   蓁蓁被德禧长公主握着手问了好一会儿,还提及了亲事,看那模样似乎是想给她说亲一般,好在她老老实实说了已经定亲了,德禧长公主才作罢。   同德禧长公主说过话,就有下人来领众人去院子里赏花,说是赏花,倒不如说是夫人们相看儿媳妇。   能来这宴席的,出身都差不到那儿去,家中有儿子的夫人们都忙着相看起来,如沈蓁蓁这般已定过亲的,则是自己寻了个亭子待着。   这亭子四周并无什么景致,但胜在清静,被丛竹拦住了视线,既幽静又凉快,算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同沈蓁蓁一道待在亭子里的,还有傅家的二小姐,她和沈蓁蓁的情况又有些不同。蓁蓁是定了亲了,而傅二小姐却是待字闺中的,只是不知为何,方才众人一散开,她便跟着蓁蓁一道来了亭子。   来了亭子也就罢了,傅二小姐似乎还不怎么爱搭理人,坐下后同蓁蓁交换了名姓,连序齿都未论,便自顾自盯着处竹子发起呆来了。   沈蓁蓁见她看得投入,也没特意寻话说,两人就这般静静坐着,竟还有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清静了没过一会儿,亭子外头便传来脚步声,还有小姑娘的窃窃私语声。似乎是没察觉亭中有人,那人声丝毫没有停顿,依旧自说自话着。   “你说那傅二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好的夫婿,就被妹妹抢走了不说,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乐意出门。脸都丢进了,可笑她还一副傅家千金的模样,真当是笑死人了。”   “姐姐快别这么说了,”另一人嘴上拦了一句,下一句却也不怀好意道,“傅二小姐也不好过,咱们别同她计较。”   沈蓁蓁听得尴尬,这么听下来,她也算是明白了,这傅二小姐是被退婚了,退婚的由头还不好听,是被妹妹抢了亲事。听了别人的痛处,沈蓁蓁安慰也不是,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也不是,只好朝傅二小姐抿唇笑笑。   傅二小姐喜静,来这亭子也是为了躲清静,一开始见沈蓁蓁安静得很,便有几分好感。此时见小姑娘抿唇朝自己笑,圆圆的杏眼似猫儿似的,表情莫名有些像她养的那只闯祸被逮住的波斯长毛猫,怪惹人怜的,忍不住便是一笑。   她模样清冷精致,性子也有几分孤傲,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样子,此时一笑,倒是让沈蓁蓁眼前一亮,如雪中梅花绽放般,自有一番迷人之处。   蓁蓁看得一愣的表情,又被傅二小姐看在眼中,更是觉她有趣,至少比家中那些庶妹乖巧可人多了。   傅二小姐抿了口茶水,正要说话,方才说闲话的两个姑娘走过了丛竹,惊讶发现她们闲话的主角就在这亭子里,先是脸一白,继而强撑着笑打招呼躲开了。   她们倒是躲得快,可怜留下的蓁蓁,比她们更尴尬些,好似方才说闲话的是她一样,都不敢拿正眼去瞧面前的人了。   “你别怕,我又不会迁怒于你。”   蓁蓁闻言抬头看过去,就见傅二小姐同她眨眨眼,继续道,“只是你要小心些。方才那个着白色衣裙的那位,是陆家的小姐。陆家是言官,这陆巧也学她爹,不光尖嘴猴腮,还牙尖嘴利。方才是背后说人闲话被抓个正着,才灰溜溜逃了。下回再遇见,指不定给你下绊子。”   蓁蓁有些不解,“陆小姐为何要针对我?我与她无冤无仇的,方才的事,也是她自己言行不当,怪不得旁人啊?”   傅二小姐掩嘴笑了,似乎是被她的话逗笑,蓁蓁正纳闷,傅二小姐便开口替她解惑了,“方才她在背后嚼舌头,被你我二人听见了。要知道,我朝素来推崇娴静蕙质的女子,似她这等背后说人闲话的举动,若是被传出去了,多有损她才女的名声。她怕你说出去,自然要先下手为强,给你泼脏水才是。如此,你再说些什么,旁人也只当你拉扯她下水,并不会信你的话。”   傅二小姐说的头头是道,蓁蓁还真蹙眉思忖了片刻,然后愁眉不展了。她不过是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就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真真是流年不利。   片刻,方才和那些官夫人逛园子的柳少夫人就回来了,见着亭子里傅二小姐和沈蓁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先是一愣,心下纳闷,这傅二小姐向来性子清冷,不喜与人来往,怎么似乎和小姑子处的还不错?   蓁蓁见了柳少夫人,忙起身靠近她,娇娇喊了句,“嫂嫂,你回来了。”   柳少夫人也顺势坐下,她一来,傅二小姐便又懒得说话了,打过招呼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同蓁蓁道,“你若有空,我给你递帖子,来我府上玩玩。”   柳少夫人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这小姑子竟还能得傅二小姐这般高岭之花的青眼?傅家比起柳家,可是显贵了不少,更何况,这傅二小姐还真的是个性子极冷话极少的。   不等柳少夫人开口细问,两人便一路出长公主府,打算打道回府了。恰巧经过个阁楼,就偶遇了方才傅二小姐嘴中的陆巧。   陆巧脸不红心不跳上前来打招呼,似乎方才背后说闲话的那人不是她一般,听她们说要回家,还笑着道,“这可巧了,我也正打算回呢。”   她都这般说了,柳少夫人自然不好回绝,虽觉得她有些来者不善,也只好敷衍相邀,“那陆小姐便和我们一道吧。”   陆巧嫣然一笑,真厚着脸皮跟着她们,边走边和蓁蓁搭话,皆是些家常,等听到沈蓁蓁说不大通诗词,素日里做些针线时,便忍不住脸上露出点轻蔑来,虽掩饰得快,但蓁蓁还是察觉到了身旁人的轻视之意,下意识离她远了些。   陆巧句句卖弄自己的文采,一直行至长公主府门口,陆巧才施施然收了尾,表情十分倨傲,但语气又好似为旁人着想一般,语调遗憾道,“蓁妹妹,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不学诗书何以正身?女工终归是巧技而已,更何况,方才我听你提及,你未来夫君乃是解元,想必也是喜欢才女。”   说着,还十分“好心肠”道,“妹妹若是不嫌弃,我让婢女送些书册到府上?”   柳少夫人闻言气得脸一白,恨不能一巴掌甩过去,陆巧算是个什么东西,话里话外带着股优越感,好似读了几本书就能拿鼻孔看人了。真有才,怎么不去考状元?   “嗤”,一声轻蔑的嗤笑响起,陆巧闻声望过去,就见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冷峻男子,她没来由的脸一红。   “什么时候才女的门槛这般低了?不过读了几本诗词,就顶着才女的名头卖弄?还一本正经教训起旁人来了?真这般看不起女工巧技,倒是把身上这衣衫扒了,用你那几首无病呻吟的酸诗蔽体可好?”   覃九寒的表情冷冷,嘴里的话却如丝毫没留情意,甚至有几分犀利刻薄了。   被这般毫不留情地讥讽,陆巧脸红了又白,手紧紧捏着帕子,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了,半掉不掉的,很有几分可怜。   众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毕竟方才先出口伤人的是她,现在又惺惺作态来博取同情,长了眼的都不会上当。   陆巧受不了众人看热闹的目光了,眼泪吧嗒掉下来,气红了眼道,“堂堂大丈夫,欺负我一介小女子,算什么本事!”   覃九寒正走到蓁蓁身边,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撩,答道,“的确算不得什么本事。但若是连自己未婚妻都护不住,更算不得什么男人了。小姐别和在下多费口舌为好,要不是你多嘴多舌,我是懒得与你说些什么的,毕竟全天下装才女的那么多,我也不见得那般多管闲事,个个都去嘲一回。追根究底,怪你自己管不住嘴。”   覃九寒这人平时不大说话,但真要开口嘲讽时,也从未落过下风。陆巧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无非牙尖嘴利了些,哪里说得过他,急得一跺脚,便红着眼狼狈逃开了。   柳少夫人见状畅快得很,又见方才还冷面冷情的覃九寒,此时已经走到小姑子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是在哄人。   柳少夫人:……   这差别对待,她要是陆巧,也得哭上一回。 第71章 ...   院里点了烛火, 陆夫人推门而入的时候,陆巧正将茶杯往小丫鬟身上丢,汤汤水水的, 洒了那小丫鬟一身。   陆夫人脸一沉, 呵斥道, “巧儿,娘怎么教你的?你这幅样子,和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陆巧从小由母亲教养,被训了也不敢还嘴,只是伸腿轻踢了那丫鬟一下, 刻薄道, “还不滚去换身衣裳?在这儿赖着是想博谁同情不成?”   那小丫鬟含泪委屈出去了, 留下母女二人在屋内。陆夫人脸色才好转了些许, 再次提点道,“我早和你说过了,下人命贱,你做主子的, 打骂由你。但动动脑子, 面上总要过得去,真让别人知道, 你随意打骂丫鬟, 哪家夫人会要你做儿媳?”   陆巧本就满肚子火,被人当众嘲讽哂笑,此时又被娘亲教训, 更是委屈不已,口不择言道,“我再装的贤惠端庄,一样没人上门求亲!都怪爹,成日里顶撞圣上,谁敢同我定亲?娘这般看不惯我,不如把我送庙里去做尼姑好了!还管我做什么?!”   女儿赌气,陆夫人却是听得有些愧疚,但脸上还是端着,训道,“哭什么?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她话音刚落,陆巧就扑进她的怀里,抽抽噎噎道,“娘,女儿怎么办啊?您让我做才女,我就做才女。您让我拉拢那些小官之女,我也听您的。可是,那些夫人眼里,就是没有我!”   说起来,她也是被刺激过了些,有些妄自菲薄了。那些相看儿媳的夫人们并非完全没有考虑她,好歹有个才女的美名,怎么也会加些印象分。但偏偏陆巧她爹是言官,梁帝又不是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明君,谁都怕那一日陆大人得罪了圣上,也被牵扯下水了。   这么一来,陆巧的无人问津也就不足为奇了。偏偏她心气高,觉得自己好歹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嫡女,如何都不愿低嫁,眼睛只盯着那些显贵之家,所以才这般气不顺。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陆夫人有些心疼,摸摸陆巧的脑袋,“别哭了。我和你爹爹说过了,老爷的学生中也有不少出色的才子,虽说家境不显,但低嫁也有低嫁的好。”   “不要!女儿不嫁!”陆巧红着眼,莫名想到白日里遇见的那个柳家义女沈蓁蓁,柳家也不过是个破落户,比起陆家好一些罢了,但沈蓁蓁却又是得了长公主的赞赏,又讨好了冷冰冰的傅二,连夫婿也胜她一筹,这让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陆巧想到解元,忽然眼前一亮,抹去眼泪道,“娘,不若咱们榜下捉婿吧?就算是低嫁,我也要嫁个日后有前程的!女儿才不要一辈子低人一等!”   两母女正在房内谈心的同一时刻,柳府一片安静祥和。干娘慈爱,干爹虽然嘴硬还心软,阿兄和嫂子也都不是刻薄的性子,沈蓁蓁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白日里陪着柳夫人做做针线,要不和嫂子聊聊家常,再闲着的时候,便哄哄两个侄儿。   这一日,蓁蓁记挂许久的阿淮有了消息,白府递了帖子进府里,上头邀她和覃九寒去白家做客。   听闻消息的柳少夫人惊讶之余,便急急忙忙开始给蓁蓁做功课了,把白家给好好介绍了一遍。   白家原是儒学世家,即便是出仕十来年了,也依旧是桃李满天下的那种人家,不能说是一呼百应,也算得上是读书人推崇的世家之一了。再说这白仁水,也就是阿淮的爹爹,是白家现任的家主,正正经经的嫡长子,又生得温文尔雅,行事也颇有章法,风度翩翩的。若不是当年在老家便定了亲成婚,指不定又是京城被众多夫人紧盯的女婿人选。   这回白家也打算参加来年的乡试,白仁水又是白家长子,又是直隶的解元,算是大热的状元人选之一。毕竟,直隶的解元,比起湖广行省的解元,却是金贵了不少。   柳少夫人思量了会,又转而提起了白仁水的夫人秦肖云,毕竟小姑子去也不会同白仁水打交道,“白夫人的母家是秦山秦家,家世不算显贵,但也是个耕读世家,很是清贵。白夫人我倒是见过一次,只听说很有才华,闺中便跟着兄弟一道念书的,诗词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不过,我瞅着倒不是恃才傲物的性子,比起陆巧不知好了多少。”   说着,见小姑子表情略有些紧张,还边挑拣了几件首饰,边安抚道,“你别担心,白家不是不讲规矩的人家。有些人道,没规矩才舒心。要我说,有规矩比没规矩好,人人都遵守尊卑上下,就没那些子欺上瞒下的事了。你是去做客的,白夫人定然不会没眼色的。”   ……   蓁蓁紧张了一宿,临进白家门前还被覃九寒摸着脑袋哄了一会儿,待她进了白家大门,见到了白夫人,才晓得自己白担心了一宿。   白夫人丝毫没摆官夫人的架子,上来便握着她的手,言辞恳切道谢,一声声“蓁蓁妹妹”喊的极亲昵。   这时候,门帘被掀开,前头走进来个小公子,模样精致又俊俏,穿着身竹青色的袍子,小脸圆圆的,上来便欣喜喊道,“蓁蓁姐姐。”   沈蓁蓁也有些惊喜,虽说来白府肯定能见着阿淮,但真正碰面时,还是十分怀念的,尤其是阿淮似乎长高了些。他还穿着离开桐城时,蓁蓁给做的衣裳,小腿处稍稍短了一截,但还是肯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来见客,可见是还记着桐城的情谊。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阿淮脸颊红彤彤的,看着表情便知道他很激动,但动作却很沉稳,整了整衣着,才板着圆圆的小脸上来,恭恭敬敬行礼,“娘亲。”   方才还笑得温柔的白夫人也变了脸,同小阿淮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也淡淡道,“起来吧,课业可做好了?”   母子俩正严肃交谈,看那样子倒不像母子,更像师生一般。门帘又被掀开,进来个奴婢打扮的女子,怀里还抱了个梳着两个小啾啾的娃娃,娃娃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喊,“阿兄!阿兄啊!”   可见是来寻阿淮的。   还不见其他人有反应,阿淮转过身,板起脸开始训弟弟,“阿冬,见着大人要先请安。”小阿冬看着比阿淮还小不少,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珠子黑亮黑亮的,嘴唇红润红润的,还微微嘟着个唇珠,瞧着便极讨喜。   被阿兄训了,小阿冬也不恼,还仰脸朝阿兄傻笑,然后迈着两条粗短的腿,一冲一冲到白夫人面前,小手握成拳头,圆脸板着请安,“见过大伯母。”   小小的人儿,走路还一晃一晃的,正正经经行礼请安的模样,看了便觉得十分有趣。   白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瞧着也是极严肃的模样,嘴上淡淡,“阿冬,方才可用过早膳了?”   小阿冬也板着小脸回答,“谢谢大伯母关心,阿冬用过了。”   请过安,阿冬就登登登回到阿淮身边,扭扭捏捏揪着阿兄的袖子,偷偷探头出来看蓁蓁,抿唇道,“阿兄,那个姐姐好看!”   他的声音带着小孩儿才有的清脆,又因为是和阿兄撒娇,所以添了几分软糯,听得蓁蓁心一软,朝他招招手,“阿冬是么?到姐姐这儿来。”   小团子有些腼腆,红扑扑小脸,正犹豫不决,阿淮弯腰吃力抱起弟弟,登登登来到蓁蓁面前,小大人似的给两人介绍。   蓁蓁见一大一小两个团子都可爱得紧,从袖里荷包里掏了两个袖珍棉布玩偶,小阿冬眼睛一亮,吧唧一下扑到她的腿上,黏糊糊撒娇,歪着脑袋道,“是给阿冬的见面礼吗?”   蓁蓁失笑,捏捏他的小鼻子,“阿冬还知道见面礼啊?”   阿冬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见阿兄朝他眨眼示意,红嘟嘟小嘴一张,就把阿兄出卖了,“阿兄说的啊。阿冬是少爷,大家都想讨好阿冬!”   他说的含糊,大人们却是听明白了。白夫人脸色微微一沉,当着客人的面说什么讨好不讨好的,这是白家的家教不成?   她正要出声呵斥,蓁蓁便认认真真点点头,将玩偶放进阿冬的小肉手里,“阿冬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是因为阿冬是白家的小少爷,是因为阿冬乖巧知礼,姐姐见了喜欢,才想讨好阿冬。所以,阿冬日后也要这般知礼懂事,就会有更多人喜欢阿冬了。”   阿冬似懂非懂,只听懂面前温柔姐姐喜欢自己,捂着小脸笑嘻嘻的,讨喜极了。白夫人轻轻呼了口气,但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只淡淡吩咐丫鬟把小少爷抱下去。   阿冬乖得紧,被抱走还不忘回头冲他们笑得甜甜的,逗得蓁蓁又是一乐,看得阿淮都有些眼热了。   阿淮抿抿唇,严肃伸手朝他的贴身小厮招呼,然后那小厮便捧了个盒子上来。   见蓁蓁被盒子吸引了注意力,阿淮微微露笑,继而一本正经开始分礼,“这个梅子簪子是宝福妹妹的,妹妹说不喜欢花,只喜欢果子。这个砚台是给……”说到最后,盒子里还剩了好些东西,都是给蓁蓁准备的。   送过礼,阿淮按照每日的功课,便要下去学棋了,又恭恭敬敬朝娘亲行礼,然后朝蓁蓁抿唇笑笑,便朝他自己的小书房去了。   阿淮一走,白夫人的表情又自然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严肃了,蓁蓁觉得有些奇怪。白夫人分明不是那种极严肃的人,但方才阿淮也好,阿冬也好,都是尊敬大过亲昵。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插嘴就是。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片刻,蓁蓁正端着茶水抿了一口,抽空想着覃九寒那头可还顺利,就听白夫人迟疑不决道,“妹妹……”   她的表情看着有几分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蓁蓁也不追问,就等着她自己理好思绪。   没过一会儿,白夫人便又开口了,这回的表情看着有些不自然,但说话倒是没吞吞吐吐。只听她道,“说来也不怕妹妹笑话,阿淮虽是我的亲生孩儿,却素来同我不亲近。我方才瞧着,阿淮似是极听妹妹的话,妹妹可是有何诀窍?”   这话问出口,白夫人便觉有几分羞愧难当和心酸,她做娘亲的,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却要向外人请教。   蓁蓁微微一愣,继而想起方才白夫人不自然的表情,又思及她那句“素来不亲近”,不由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心酸。她放下杯子,刚刚屋里伺候的丫鬟们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发出去了,屋内只剩下她和白夫人。   蓁蓁起身来到白夫人身边,安慰道,“夫人何必妄自菲薄。我瞧着,阿淮是极敬爱您的,只是孩子小,难免有些羞涩,不善表达罢了。”   白夫人微微一叹,“也不瞒妹妹。阿淮虽是我亲生,但从小便随着老太爷一同住。听奶娘说,小的时候阿淮还会哭着寻娘亲,后来我总不在身边,哭了也没用,阿淮便不再喊着要娘了。现在他懂事了,我想亲近他,也难得其法了。”   白夫人年纪比蓁蓁大了不少,甚至比有两个孩儿的姚娘都大了两三岁,但膝下却只有阿淮一个孩子,真要说不喜欢不重视,也不可能,只能说母子俩都有些别扭,你端着,我也端着,两人就这么僵着,能亲近起来就怪了。   按理说,别人的家事,蓁蓁是不好插嘴的。但白夫人这般低声下气请教,甚至将家宅之事都向她全盘托出,她也不好看着白夫人这般苦恼下去,只好提点道,“每个孩子的性格都不大一样。譬如阿淮,阿淮看着虽小,但心思重,从小跟着老人家耳濡目染,又读了那么多的书,把他当做小孩来哄就不大合适。”   白夫人点点头,“我开始还拿些小玩意儿哄他,反倒被阿淮板着脸道,这样是玩物丧志。他个孩子都这般严肃,我做娘亲的,更不好没个娘亲的样子了。”   蓁蓁有些不知说什么,她哄孩子是手到擒来的事,真要说出个头头道道的,也不是她的强项,只好另辟蹊径道,“方才阿淮进来时,夫人可是先询问了阿淮的功课?”   白夫人闻言微微回忆了片刻,道,“……是。其实阿淮人虽小,但有规矩的很,是极自律的性子。我问这一句,不过是想关心他一句。”   蓁蓁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指了指自己,“若是我,我就不问功课。阿淮定然已经做了功课,我问这一句,倒显得对他的关注不多一般。夫人若是想关心阿淮,大可以夸一夸阿淮的功课,然后送些吃食过去。阿淮喜欢梅子凉糕,学功课的时候送一碟子过去,给他填填肚子。或者,夫人给阿淮亲手做件里衣之类的。我想,日子久了,阿淮自然和夫人亲近了。毕竟,阿淮是夫人的亲骨肉,夫人若是主动些,阿淮也不会对您的关心视而不见的滢。”   其实说实话,大户人家母子关系疏远的情况并不少见,伺候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也疏远了,有的甚至不如奶娘亲近。白夫人也私下劝自己,孩子虽然同自己不亲近,但上进自律,日后有出息就好。   但劝归劝,总归心里有些疙瘩,如今听了蓁蓁的话,豁然开朗道,“是了,我在这儿苦恼,还不如多关心关心阿淮。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阿淮是我的亲骨肉,我要是端着不肯主动,母子关系那一日才能亲昵呢!”   蓁蓁这么一番话,似乎彻底将白夫人点醒了,白夫人忙喊来下人,吩咐她给少爷那儿送些糕点过去。大概是第一回 做这件事,还有些不熟练,挑挑拣拣好久,又是汤水又是糕点的。   见状,蓁蓁忙拦了一下,提醒白夫人,“夫人,阿淮和阿冬都在学功课,您送的多了,他们也用不了,反而浪费了。更何况,这般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白夫人也反应过来了,她光想着让阿淮体会到母爱,却忘了兄弟俩此时的情景,她这般做法,除了增加阿淮的负担,却是对母子关系没什么作用了。只好收了一腔泛滥的母爱,精心选了两样糕点,都是问过奶娘的,不多不少,两个小碟子,正好让他们休憩时候捻着吃吃。   女眷这边其乐融融,覃九寒那边却是有些天意弄人的感觉。   毕竟,前世的宿敌,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今生反而因着种种原因,成了恩人与报恩的关系。 第72章 ...   白家崇儒道, 白仁水其人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年近三十的人,留着簇胡须, 说起话来温温吞吞的滟。   但覃九寒又清楚知道, 这个表面上温温吞吞的中年人, 实际上有着多大的野心。白家因为新帝的忌讳,一朝隐退,白老爷子致仕,白家其余族人,除了些外地小官, 也均不被重用。说的好听些, 是白家急流勇退识真臞, 说的诛心些, 却是新帝忌惮白家,白家做臣子的,又如何能和君主比谁手腕硬。   所以,白仁水这一次的回归, 不仅仅是为自己谋一个官职, 他更像白家推出来的一个象征,是要带着沉淀多年的白家重返辉煌的人物。   在这种情况下, 即便是嫡子走丢, 白仁水也不会亲自涉险,甚至怕耽误乡试,连接人都是派管事去而已。但这并不意味着, 白家不重视白礼淮这个嫡长孙,世家重传承,光是嫡这个字,便胜过其他百倍,更遑论白礼淮是老爷子亲自教养,天资聪颖,十之八/九是下一代的家主。   嫡长孙的救命之恩,幸好是蓁蓁所为,若真落到什么王爵手里,白家绝对够呛。   白仁水心里大概也有这种想法,上来便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丝毫没什么白家家主的架子,道,“覃公子对我儿有恩,我们兄弟相称就是。某虚长几岁,斗胆唤你一句,覃贤弟。”   头一回被宿敌这般恭恭敬敬喊贤弟,覃九寒嘴角抽了抽,暗自思忖,自己这还是沾了蓁蓁的福,摆摆袖子应下这一句贤弟。   这兄弟辈分一论上,气氛便更轻松起来。两人都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一个是湖广的解元,一个是直隶的解元,聊起来都有些共同话题。聊到后头,白仁水渐渐放开了,看那模样十分欣赏覃九寒,恨不能引为知己一般。   覃九寒这人是这样的,一般不大把人放在眼里,大多数时候连遮掩都懒得做,但他的阅历摆在那里,叱咤朝野十数年的权臣,还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说话做事时都很有个人的章法,往往能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桌上摆的酒水已经空了,下人上来要换一壶酒,覃九寒摆摆手给拦住了。下人极有规矩,瞧见客人发话,二话不说便退下去羽。   白仁水尤有些不过瘾,见状便洒脱道,“覃贤弟难不成是怕醉酒?你若是醉了,便留在寒舍住一晚如何。我来京中,还未曾这般畅快过,何不促膝长谈,痛饮一夜就是。”   他言语间带着股文人墨客的肆意潇洒,前世也正是这种性格,为他招揽了许多人才,新晋的官员大多崇敬其脾性。不过这皆是前世的事,覃九寒并不打算早早把自己和白家绑在一起,所以只淡淡回绝。   “家中有事,也不便在此打扰。”   白仁水虽觉得有些遗憾,但也做不出强留的事,恰好妻子那边也过来回话,道是蓁蓁也打算回去了。   白家夫妻亲自送沈蓁蓁和覃九寒离开,目送着马车走远,夫妻俩才相携而归。夫妻二人的关系更多是相敬如宾,白夫人原打算送白仁水回书房,却见夫君脚下一转,朝她屋子一道去了。   正疑惑着,两人便到了白夫人的卧室。白仁水寻了个处坐下,正要说话,瞥见一物,便顺嘴问了一句,“怎的想起做针线了?”   白夫人却是极有兴致,“这是我给阿淮做的里衣,今个儿给阿淮量的身,不量不知道,阿淮比咱们出发来京城的时候,长了好些。”   白仁水却是不怎么对这些家常感兴趣,搁下那话题,道,“这些让绣娘做就是。你今日见着覃九寒那未婚妻了,觉得如何?”   白夫人不禁有些失望,但也没显露,道,“沈姑娘为人出事虽有些稚嫩,但倒是极有想法的女孩子。规矩容貌的,不比京中名门小姐差。夫君怎么问起这个?”   白仁水闻言不由有些惋惜,他今日见了覃九寒,虽说因着恩人的身份高看一眼,但也是打心底觉得此人是个人才,想拉拢的心思也蠢蠢欲动。想着若是那未婚妻上不了台面,便把白家旁支的姑娘介绍给覃九寒。   姻亲姻亲,再牢固不过的关系了。   白仁水略一轻叹,便把这心思按下了,只嘱咐妻子和沈蓁蓁亲近些,便独自回书房去了。   白夫人早习惯了,她和丈夫不过是相敬如宾的关系,也不大关心丈夫,倒是唤下人进来点了烛火,埋头做起了针线活。   他们走后的这一番官司,覃九寒和蓁蓁他们却是一无所知的。两人回了柳家,蓁蓁又把昨日做到一半的衣裳找了出来,这是给两个小侄儿做的。柳少夫人作为嫂子,还是极尽职的,不光将他们的衣食住行安排极妥当,蓁蓁随她出门交际时,也受了不少提点。   蓁蓁怀记在心,自然也以一腔真心回报,打算给小侄儿做件衣裳,料子是挑的上等的,针脚也严密无缝,比起府里养的绣娘更花了不少心思。   覃九寒看的却有几分心疼,他素来不大喜欢蓁蓁做针线,时常同她道,闲时扎上几针就好。他前世府里养过绣娘,曾见过那些绣娘,还不到四十岁,就早早花了眼,即便是赚了那般多的银钱,还不是无福消受。   但他对着蓁蓁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人,只是吩咐玉泉多端盏烛进来,又剪了剪灯线,让室内亮堂些。   他们二人喜独处,玉泉这些婢女们都知道,放了烛便老老实实退了出去。覃九寒才开口同蓁蓁商量,“我们在柳府也有些日子了。到来年春闱还有半年光景,我手里还有些积蓄,在西坊那买了个院子,过几日,我们便搬过去如何?”   说到这,他难得有些惴惴,生怕蓁蓁是觉得他不亲近柳府,便又道,“你若是喜欢柳府的话,那咱们留下也没什么。”   他倒不是那等怕流言蜚语的人,哪怕旁人说他一百句倒插门什么的,也比不上他心疼蓁蓁那么一刻钟。   没想到蓁蓁不但没反对,还赞同点点头,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衣裳,“我也觉得老在干娘家住着不大好,麻烦嫂子费了好些心思。”在她心里,柳府自然要亲近,干爹干娘也该好好孝顺,但真正过日子的人,却只有覃九寒一人而已。   或许,日后还有两人的孩子。但这都是后话。   自家小姑娘这般贴心,覃九寒自然不再有后顾之忧,当即去找了岳父说了此事。柳大人刚开始还生气,倒是柳夫人虽然舍不得,却是一口应下了,还特意将蓁蓁喊过去,嘱咐她,日子到底是小两口过的,有其他人插在中间也不好。   说罢,还干脆把杨嬷嬷和两个婢女的身契都一同交给蓁蓁。这些东西,柳夫人原来就没打算留在自个儿手里,她送下人,不过是为了让蓁蓁身边有人使唤,并不是打着那等打探消息的主意。此时把身契给了蓁蓁,蓁蓁更加感念她的慈母心,都有些垂泪不肯走了。   覃九寒自是对蓁蓁没法子的,倒是柳夫人豁达果断,抱着闺女哄了片刻,才红着眼送蓁蓁他们出了柳府。   他们的新宅子在西坊,离柳府也就两三条街的距离。马车没行多久,便到了新宅子处。   玉泉她们径自下了马车,就见后头马车上坐着的杨嬷嬷和玉纤她们也盈盈过来,朝玉泉她们笑笑,然后在马车旁站定。   自从杨嬷嬷的身契被柳夫人交给了蓁蓁,她的独子杨辉也跟着覃九寒身边伺候之后,杨嬷嬷显然比以前更上心了,不但把伺候的下人调/教得妥妥当当,而且也开始拉拢玉泉和玉腰。   对此,玉泉和玉腰自是乐意的,做奴才的,用心与不用心还是有差别的。更何况,她们自认对小姐忠心耿耿,也不怕杨嬷嬷拉拢她们有什么坏心思。   奴才之间的事,尤其是沈蓁蓁身边伺候的,覃九寒是牢牢盯着的,但沈蓁蓁就没那般注意了。她被覃九寒扶着下了马车,便仰面瞧着匾额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覃府”,心底便暖暖的。   杨嬷嬷拜过主子,便带着玉纤两女去清点行李。这回负责行李搬运的是她的独子,母子俩交接起来也是极顺利的。   玉泉和玉腰则抱着沈蓁蓁的贴身物件和易碎的首饰,跟着主子后头一道进了覃府。   这宅子并不算很大,从外头瞧着不过是个三进的院落,并不怎的奢华。但进了门,尤其是到了后院,就能发现,这宅子的布置还是费了好些心思的。   后院总共就分成正院和偏院,正院自是蓁蓁和覃九寒住的。而偏院也不是给什么妾啊姨娘啊备的,而是给客人住的,上头匾额上便写了“留客居”三个大字。且不说偏院的布置,就说蓁蓁他们住的正院,不是那种富丽堂皇或是附庸风雅的风格,而是处处都落到实处的那种安排。   譬如正院里有一处池塘,蓁蓁喜欢莲花,总喜欢在衣领那绣一朵莲花,覃九寒便种了一池塘的莲花。红的白的,大的小的,野趣的雅致的,碗莲立莲,错落在池塘里,风吹过湖面,便摇摇晃晃出波光潋滟,好不漂亮。   又譬如,蓁蓁好针线,手边总离不了针头线脑。覃九寒在这一点上,难得有些纠结,一方面怕蓁蓁伤了眼睛,穿着蓁蓁做的衣裳时又喜欢得紧,一番纠结,便有了这湖上的亭子。亭子顶部是用琉璃瓦封的顶,棱角处皆挂了灯笼,整个亭子都是亮堂堂的,即便是晚上,那烛火一点,借着月光一照,也比屋里亮了许多。   如此种种,多不胜数,足见出布置之人的用心。   玉泉和玉腰都看在眼里,也不由觉得姑爷真是难得,这般用心思,旁的男子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蓁蓁也不是那般没心没肺的人,覃九寒这般布置,她喜欢得不得了,不光是为了这些布置,更是因为男人那番心思。她红着脸将玉泉她们打发出去,便小猫似的窝在覃九寒身边,模样又乖又娇。   又是端茶又是扇风的,覃九寒再不明白面前人在讨好自己,就未免有些太没眼力了,他抿了抿送到唇边的茶水,嘴角噙笑,心情极为愉悦,“喜欢这宅子?”   蓁蓁自是点头不迭,然后抿唇笑得极甜,腮边两个盈盈的梨涡,她十分认真道,“这是我们的家,怎么样我都喜欢。”   覃九寒闻言舌尖一甜,好似吃了花蜜一样,那些日子私下买下宅子布置宅子花的心思,好似顷刻间便得到了千百倍的回报一般。他的小姑娘总是这般贴心,连说出的话都这般合他心意。   前世的覃府不过是个宅子,而现在的覃府,却是一个真正的家,属于他和沈蓁蓁的家。 第73章 ...   搬入新宅子之后, 上上下下足足忙活了三日,才算彻彻底底安定下来。   沈蓁蓁觑着这空隙,把给两个小侄子的衣裳都做好了, 又给干爹干娘做了两双寝鞋, 然后便吩咐玉泉送到柳府。   玉泉得了嘱咐, 便携东西回了房间,打算收整一下再出门。玉腰见她又是梳头又是换衣裳的,纳闷询问,“姑娘有吩咐?”   玉泉便用篦子理理鬓角,便回答, “姑娘给柳府两位小主子的衣裳做好了, 差我送过去。过会儿, 用午膳的时候, 你记得去伺候。”她似乎有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姑爷也会过来,你小心些伺候。”   玉腰那点小心思, 玉泉做了这么多年姐妹, 自然轻易拿捏清楚,所以才多了这么一嘴。   玉腰闻言不服, 下意识便反驳道, “你别总是拿过去的事来说,我都说了不会自作主张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姑娘才是主子,我个做奴婢的, 难不成还能拿主子的主意?姑娘也不会听我的,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她的语气不大好,里头埋怨的情绪很明显,听得玉泉蹙眉不悦,将那篦子往梳妆台上一放,起身训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怨起主子来了?我们同岁,七岁就到姑娘身边伺候了,那时姑娘还是奶香奶香的娃娃,便晓得在嬷嬷罚我们时,帮着我们求情。你现在竟埋怨起姑娘来?”   “你难不成忘了,是谁瞒着老爷偷偷给你塞银子,让你回家去填阿兄欠的赌债?又是谁给你娘请的大夫治病?姑娘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说出这般话!”   玉泉越说越气,心底替自家姑娘不值,这般推心置腹,竟养出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成?   “我……”玉腰语塞片刻,脑子里便回忆了小姐待她的好,忆起在枕头下翻到小姐偷藏的钱袋子时酸酸涩涩的心境,眼泪便吧嗒吧嗒掉下来了,半是哽咽半是后悔,“我方才说错话了,玉泉,你别同我置气,也……也别告诉主子。”   主仆三人,玉泉年纪最大,也素来最是稳重,一直大姐姐似的照顾着玉腰,见玉腰落泪了,也有几分心软,但还是硬着心肠道,“我自然不会告诉主子。你这样的话,姑娘听了只会伤心。真要告状,我也是去同姑爷说。姑爷的手段你知道的,我劝你想想清楚,免得日后又是摇摆不定!”   玉泉下了最后通牒,玉腰见她面色坚定,便咬牙许诺道,“你放心,我日后再不自作主张了。”   到底是多年姐妹,玉泉也不愿逼得太紧,见玉腰应下了,也就放缓了神色,又看她眼圈通红,便叹了口气道,“你这幅样子,如何去姑娘身边伺候。眼红得似兔儿一般,姑娘肯定会问的。”   她又坐回梳妆台前,将方才插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朝玉腰嘱咐道,“我替你去主子那伺候,你去柳府送东西。”   她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全然不见了,又变回原来那个温柔姐姐一般,玉腰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娘亲几年前便去了,家中其余人都盯着她手里那点银钱,这世上,唯一能让她敞开心扉的,除了小姐,便是玉泉。   她眼泪吧啦吧啦掉,掉得玉泉都有些无奈了,上去搂着她哄了许久,才把这妹妹哄好。   两人谈心后,玉腰便替玉泉出门送衣裳去了。柳府离新宅子不大远,隔了三条街,她慢慢行过去,也不过是花了半个时辰,便把主子吩咐的事办完了。   往回走时,她忽然想起方才二人的争执,脚下一转,便往坊间去了,打算买些小东西,给玉泉赔罪。   她在坊市里逛了一圈,才挑了对油绿油绿的耳坠子,不是很贵重,但极衬玉泉的肤色,便喊伙计给包好。她收好东西,转身朝外走,一仰面,便整个人都惊在原地了,愣愣的。   伙计以为她还有事,便抬高声音道,“姑娘,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玉腰没应,还呆呆站在原处,那伙计虽纳闷,但低头看看柜台,一干二净的台面,便将玉腰抛之脑后,笑盈盈同新进来的客人道,“公子可是给夫人买首饰?”   顾长卫赴京向圣上禀报锦州府一案,原以为很快便能回北境,结果不知怎么的,推诿来推诿去,便耽搁到了现在。直到昨日才得了准话,正打算回北境。   不过,既然来了京城,也不好空手而归。他素来有个习惯,每到一处,若是有那闲工夫,便去买件小姑娘爱的玩意儿。   他眼尾扫到柜台不远处站了个女子,也没太在意,只是下意识守礼离远了些,便垂首拣了个白兔的簪子,握在手里细细打量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接待他的伙计十分机灵,都是人精,眼那么一瞧,便晓得这位公子准是为了心上人来的,瞧那抹温柔的笑,要说是给娘抑或姊妹,那谁能信?!伙计凑上来,道,“公子可是中意这簪子?您瞧,这上头的兔子,活灵活现的,姑娘家可是喜欢得紧,就数这款卖的最好了!”   顾长卫也不喜讲价,直接掏了银子往柜台上放,便把簪子交由伙计,嘱咐他包严实些。他正四处扫着,目光又落到那女子身上,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回想了片刻,还未想起什么,那女子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正好伙计也包好了簪子,殷勤把东西递过来,他也懒得回忆,接过东西,便朝门外走去。   出了门,顾长卫走了片刻,原先放松的表情便变了,变得有些警惕起来,他发觉后头似乎有人跟踪他。他暗自思忖,他来京中也未曾和谁打交道,谁会派人跟踪他?而且还做得这般明显,若不是他左拐右拐,后头之人都锲而不舍跟着,他差点都以为不过是个路人而已了。   顾长卫放慢了脚步,寻了个拐角钻了进去,然后回身一躲,待那跟踪之人上当后,便打算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结果,踹到一半,发现是个姑娘,才急急忙忙收回招式。   顾长卫表情有些嫌恶,抱臂道,“姑娘跟着在下做什么?姑娘家合该矜持些,跟踪外男算什么?”   玉腰没想到会被发现,当即愣在原地。她方才一眼就识出了顾长卫,她在小姐身边伺候时,经常能与顾家大少爷见面,也早早知道小姐是要嫁入顾家做大奶奶的。若不是后来出了这般多的事端,两人恐怕早就成亲了。   顾长卫长相英俊,从军后又多了股男子气概,虽说不是梁朝时兴的那种美男子的长相,但投怀送抱的却也不少,大多是些徐娘俏妇,似这般二八少女却不多。他蹙眉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般,又道,“别再跟着我了。”   玉腰原本还愣着,她先前跟着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反倒是现在,看见顾少爷离开的动作和憎恶的表情,心里如一团火烧着似的,喊道,“顾少爷,我是玉腰!”   这回轮到顾长卫愣了,他片刻后才从记忆里挖出玉腰这个名字,又抿唇打量了面前人,确实有些眼熟,他有些迟疑询问,“你是玉腰?”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他不大肯定的语气,就像一把刀扎在玉腰的心上,她自知身份低微,从来没有过什么肖想,但有时也会幻想,顾少爷那么喜欢姑娘,会不会回忆起两人的过去时,也会顺带在脑子里闪过她的身影。   不要多,只要有一瞬,有一次就好。   只是,这么丁点的奢望破灭的时候,玉腰还是按捺不住内心那股悲伤,僵着脸苦笑道,“顾少爷,我是沈家的婢女,玉腰。”   ……   玉腰回覃府的时候,刚过了午膳的时候,玉泉替她留了午膳,就温在厨房的锅子里,掀开便是股温热的水汽。   厨娘晓得这是主子的贴身侍女,忙殷勤上来伺候。玉腰有些心不在焉咽了几口米饭,便将碗往桌上一搁,说了句“我饱了”,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院子小,覃九寒布置时,为了正院用膳方便,厨房也离得不远不近。长廊上跑了片刻,便到了沈蓁蓁的房间外头。   玉泉正好伺候了,背对着玉腰关门,回头便瞧见了玉腰,见她气喘吁吁,面露急色,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这般喘,我给你留了饭菜,可去用过了?”   她上来,温温柔柔替玉腰拍着背。   玉腰心里装了事,心不在焉道,“我……我有事和主子说。”   玉泉便由着她进去了,玉腰进门的时候,蓁蓁正好在揉料子。里衣是贴身穿的,光要针脚细还不够,还得特意揉软了,穿着才妥帖。这回眼见着要入秋了,天气转凉,覃九寒又长高了一寸,她总担心他衣裳不够穿,又或是穿的不舒服,所以得空便亲手裁料子做衣裳。   “玉腰?”她手里的动作不停,抬头看向贴身婢女,微微侧着头以示询问。   玉腰看着自家姑娘明亮清澈的眼睛,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了,仿佛喉头梗着跟鱼刺一般,又疼又说不出话。她来时满脑子都是要把遇见顾少爷的事全盘托出,但真到了蓁蓁跟前,看着她眼里暖暖的,手里还忙活着覃九寒的衣裳,整个人都透着股自在幸福的感觉,打好的腹稿一下子打乱了。   她轻声道,“姑娘,奴婢就是想问问,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感觉?”   蓁蓁被问的一愣,玉腰和玉泉对她而言,像姐妹一般,所以被问了这般有些出格的问题,她也只是回神后脸一红,手里□□料子的动作更加频繁,嘴里嗫嚅道,“你怎么问这个?就,就是……”   她想到男人温热的手掌,身上淡淡的墨香,宽大的正好让她握着的袖子,便下意识没了声响,面上露出了个温软而沁甜的笑。   玉腰全都收入眼中,然后露出个释然的笑,恢复了往日的灵动,“姑娘过不了就要嫁人了,怎么还这般羞?姑爷瞧见了,可要欺负姑娘了。”   蓁蓁被调侃得一噎,有点恼羞成怒瞪了玉腰一眼。   那一眼,又娇又软,半点没有凶狠模样。   玉腰见了心下一软,这是她幼时便许下诺言要一辈子伺候照顾的人,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腌臜心思,毁了小姐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生活。 第74章 ...   在京城的日子, 对蓁蓁来说,比起桐城和锦州府来说,都要忙碌了些。干娘柳夫人那头时常想起她, 离得又近, 便时不时会派人过来请。   她在长公主的宴会上相识的傅二小姐, 瞧着模样是个高冷的人,但递帖子到府里来也极为勤快。两人后来又论过辈序,结果傅二小姐还比她大上两岁,便愈发把自己当做姐姐了,接她到府上玩也是各种好吃好玩的备着。   不过, 虽然外头热热闹闹的, 但她更喜欢待在自己的小宅子。好些初入京圈官眷圈子的姑娘, 亦或是夫人也好, 都特别容易被京城的繁华和纸醉金迷迷了眼,好似成日这个宴出那个宴进,就能融入京圈一般。   殊不知,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即便待在同一个屋子里, 在一张桌子上用膳,也照样泾渭分明。妻凭夫贵, 梁朝对女子还算开放, 但说到底,官夫人的诰命,就是要一家之主给挣回来。   就连柳少夫人这般熟于交际的当家夫人也惊讶, 小地方来的小姑娘,又没有长辈在身边指点,竟然也能看清自己的身份,没一头栽进交际圈子里,就凭这一分通透,她也得高看她这小姑子一眼。   沈蓁蓁其实不大在乎是诰命身份,但她这人不聪明是真,但处事之道自有一分其独有的通透。人存于世,自然免不了交往交际,“独”字是绝对要不得的,但把大把时间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反而忽略了身边的人,岂非本末倒置?   她这般举动,覃九寒瞧在眼里,不由又安心了几分。蓁蓁若是真的被迷花了眼,他才是要担心才是。蓁蓁的诰命,他日后自会给她挣,他不会让她低旁人一头。但是,这般不清高也不汲汲于名利的性子,日后会好过的多。   蓁蓁这般态度,覃九寒又是刻意纵容,两人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似其他人那般钻营。   日子渐渐转冷了,眼瞅着就近年关了。这是他们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离开浮山县之后的第一个年节,蓁蓁便格外重视,早早就忙活着操持过节的事。   她以前跟着沈夫人上上下下管过家,虽然这一回是第一次上手,也只是有些手生,并不手忙脚乱,比起一般的新妇都要熟练上三分。年货、年礼、府内的装饰、过年宴,等等琐碎之事,她都安排得极妥当。   杨嬷嬷原本还担心,打算主动请缨,结果临了一看,倒是彻彻底底放心了。她的身契在蓁蓁手里,儿子也跟着姑爷做事,现在是整颗心都向着府里了,毕竟,主家过的好了,他们做下人的才有盼头。   沈蓁蓁又上上下下发了回赏钱,仆妇们都是喜气洋洋的,府里正热热闹闹准备过节,却不想程垚上门了,还带着两孩子。   程垚上门便去找覃九寒了,两个孩子则被下人往正院里带。   他们是和程家一道来的京城,只是甫到京城,蓁蓁他们就暂住柳府一段日子,蓁蓁同柳府有亲缘关系,程家却是无的。自然也不好意思一道住进来,覃九寒当时便借了些银钱给程垚,当作他们租房子的资费。   后来他们搬出了柳府,又自己在找了宅子,程家倒是上过一回门,是姚娘来着。明明在桐城时,两人还是极亲热的,但那日见面莫名有了些生疏。再后来,程家再来,就是眼下这一回了。   两个孩子被玉腰带进来,程垚长子宁哥儿七岁了,瞧着模样有几分程垚的稳重,倒是宝福,过了年才满四岁,还很懵懵懂懂,是被玉腰抱着进来的。   蓁蓁见了两个孩子,便十分高兴,笑盈盈迎上去,温柔把宁哥儿拉到她身旁坐下,又将宝福抱在膝上。   宁哥儿还有几分不大放得开,宝福却是和蓁蓁极亲昵,大概是两人共患难过,她对蓁蓁很有印象。奶香奶香的小身子,乖乖巧巧蜷在她怀里,奶声奶气同她说话。   蓁蓁瞧宁哥儿还不大自在,便吩咐玉腰端些糕点进来,又上了些小孩喜欢的甜汤。她亲自捻了块莲蓉蜜糖卷喂给宝福,又招呼宁哥儿吃东西。   宁哥儿本来心里还惴惴的,现在见蓁蓁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才松了几分,整个人不似方才那般紧绷着了。   哄好了两个孩子,那头程垚便随着覃九寒过来了。   程垚脸色不大好,眉宇间带着股深深的疲倦,他进了正厅,还未喝一口茶水,便十分不好意思道,“叨扰弟妹了。”   蓁蓁瞧着有几分奇怪,往日里的程垚似个大哥,极为稳重,今日的他,却有些衣衫不整,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颓然。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覃九寒,覃九寒示意玉腰把两个孩子带去逛园子,才把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是程垚和姚娘闹了矛盾。初入京城的时候,程垚夫妻二人都为京城的繁华而震惊了,程垚还算好,他念过圣贤书,不会轻易被外界动摇心境,不过半日,便又恢复往日的镇定了。   但姚娘却与他恰恰相反,她家中贫寒,未曾念过书,从前日子过得太苦了,现在一夕之间丈夫中了举人,她的心境也有了些变化,又不晓得听了什么人的鬼话,竟然抛下家中诸事,日日去陪那些小官家的夫人饮茶赏花。   若只是这般就罢了。程垚和姚娘相识于微末,现在日子好过了些,妻子想松快些,不愿意成日操持家务,他作为丈夫也能理解。他也厚着脸皮上了一回门,借了些银钱,请了婆子来洗衣做饭。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姚娘不知被谁忽悠了,竟以为只要给笔银子,就能保他会试上榜。程垚自然知道,科举中有捷径,但那捷径绝对不是给他这般的农家子准备的,妻子必然只是上当了。他同妻子说,但妻子却鬼迷心窍了一般,家中银钱不够,竟然还来覃府借钱,甚至还想去柳府。   程垚无法,知道再不阻止妻子,他的科举之路可能就到头了。所以,他把两个孩子都送到覃府,希望蓁蓁能帮忙照顾,尤其是宁哥儿,都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他不希望给孩子留下阴影,不希望破坏孩子心中娘亲温柔慈爱的形象。   程垚留下两个孩子,便急匆匆出了覃府。   覃九寒瞧着方才程垚憔悴落魄的模样,不免有几分唏嘘,又感觉很庆幸,还好他家蓁蓁没被迷花眼。但转念一想,蓁蓁若真的被人骗了,他大概也是迁怒于那个不怀好意的骗子。   两个孩子就这般在覃府住下了,至于程家的事,他们却没再过问,毕竟夫妻间的事,他们做外人的,没什么插手的余地。   随着朝廷休沐,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便随之到来了。过年向来是极热闹的,府里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们都面上挂着笑。   玉泉从长廊穿过,到了正院,她也没急着进去,而是在耳房里散散寒气。玉腰正在耳房候着,便替她斟了热茶,问道,“嬷嬷那边晚宴可备好了?我瞧着姑娘正给宝福小姐换新衣裳,姑爷那边也遣人去请了,大概过会就要开宴了。”   玉泉喝了杯热茶,才应道,“都安排好了,杨嬷嬷在那盯着上菜呢。”   两人聊着,蓁蓁便带了宝福出来了。主仆几人便往前厅去了,到了前厅,覃九寒早已在那等着了,宁哥儿在他身边坐着。   覃九寒闻声便抬头望过来,然后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眼里带了暖意。按习俗,过年是要穿新衣裳的,覃府也不例外,就连下人都特意发了料子下去的。至于蓁蓁,今日她穿了件茜红色莲纹笼纱曳地长裙,因为外头下雪,还特意披了件披风,帽子上一圈细绒绒的毛,衬得整个人暖暖的,软软的。   而她牵着的宝福也披了个同样款式的披风,一大一小好似母女一般。   众人用了宴,覃九寒便要牵着蓁蓁去后院赏雪景。宝福还傻乎乎要跟着,宁哥儿却是上来,牵着妹妹的手,“福姐儿,和阿兄去后院好不好?咱们去看看兔兔?”   后院养着的兔子,还是程垚后来来看孩子时带过来的,宝福向来很宝贝,每天都能蹲着看一个时辰。哥哥一说,宝福便纠结上了,抿唇要去牵蓁蓁的手,极力邀请道,“蓁蓁,也去。去看兔兔。”   蓁蓁还没说话,覃九寒已经上去了,从怀里掏了两个红包,往宝福手里放,“福姐儿和阿兄去看兔子吧。蓁蓁有事。”   宝福眨眨眼睛,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红包,不知所措拿着红包回头找宁哥儿。宁哥儿瞧着着急,抱起宝福转了个圈圈,举了个高高,哄得宝福晕乎乎。等她再回头找蓁蓁的时候,两人都不见踪影了。   后院琉璃亭里暖烘烘的,当初布置时便特意做了地龙。石桌上摆了茶水果子,玉纤见姑娘和姑爷来了,忙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年三十这一晚,刚好落了雪,绵软铺了一整个后院,琉璃亭的石阶上也积了厚厚的雪。蓁蓁坐定后,瞧着有些手痒,便伸手去抓了一把,握在手里捏成雪团子,然后捧在手里给覃九寒看。   覃九寒见了好笑,蓁蓁以前在她面前跟猫儿似的,乖的不行,连正眼看他都不敢,现在倒是胆子大了许多,偶尔耍赖撒娇,好似养熟了的猫,认了主就偶尔伸伸小爪子。   “手不冷?”覃九寒噙笑问,然后就瞧见他家小姑娘抿抿唇,笑出两个梨涡来,软糯糯道,“冷!”   看她这幅样子,覃九寒恍惚了一瞬,好似自己养了个娇娇闺女似的,待回过神,他又觉得好笑,他把手伸过去,揉揉蓁蓁红红的指尖,语调里带了笑意,“那还作怪?”   指尖被那般握着,蓁蓁觉得暖流从指尖传上来一般,暖意一直到胸口,她脸上的笑都收不住了。她感觉,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傻,丁点儿没有大家闺秀的内敛娴静了。   但她就是忍不住内心的欢喜,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辈子都持续下去就好了。   蓁蓁自顾自欢喜了片刻,然后把头往覃九寒肩上一靠,无意义的“嗯”了一声。   两人就那么静静依偎着,外头是漫天的飞雪,偶尔才有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在树上蹦跶,震落积雪。   天寒地冻,漫天飞雪,却敌不过亭子里那股脉脉温情。   玉腰从长廊下经过的时候,站在柱子那愣了片刻,看着亭子的场景,脑子里只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第75章 ...   年味一散, 日子就仿佛快了许多。正月末的时候,聂凌也从家乡来了京城,暂住在了覃府。   春闱素来在二三月份, 今上宫中也早发了旨意, 道是今岁的会试就定在了二月初九那一日, 初九开考,连考三场,每场三日。   送考一事,蓁蓁已经是熟能生巧了,前夜就准备好考篮, 反复检查了两三回, 然后就遣玉泉看着, 防止哪个下人不知事, 胡乱动了里头的东西。   等到了初八的夜里,整个覃府早早用过晚膳,然后就关了大门,熄灭了院里的灯火, 就连府里的婆子仆妇也被提前嘱咐了, 夜里不可喧闹,省得扰了主子的清静。通府上下都一片安静, 众人皆是好眠不说。   昨夜好眠, 到了初九那日,府里上上下下都起了个大早不说,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脸色红润,面上喜气洋洋的,看着就让人觉着舒服。   聂凌从留客居出来的时候,一路见着的下人都是如此,他忍不住在心底感慨,到底是要娶个贤妻才好。瞧瞧这府里,有了女主子上上下下打理,果真是让人打心底觉得舒服惬意,就连考前那点焦虑都被众人面上的笑驱散了。   等他到了前厅的时候,正瞧见覃九寒在铜盆里洗手,蓁蓁正站在一旁笑吟吟的,见男人洗好手,就顺手把净手的干帕子递过去。   覃九寒也嘴角噙笑将帕子接过来,擦干手,眼睛却是只瞧着旁边的蓁蓁。   正厅里还有婢女在旁伺候,却仿佛怎么也插不进去一般,只能愣愣站在一旁。聂凌看得牙酸,忍不住踩重了些步子,见两人回头看他,然后故作深沉的咳了一声,道,“远之昨夜睡得可好?”   覃九寒淡淡瞧了他一眼,然后道,“净手用膳吧。”   聂凌心虚摸摸鼻子,婢女就捧了干净的水上来。众人用过早膳,覃九寒身边伺候的杨辉就备好了马车,告别之后,就前往春闱贡院去了。   初九入场考试,二月十七众举子就出了贡院。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一直到三月初,杏榜才姗姗来迟,被张贴在贡院墙上。   这一回,覃九寒就不显得那般出挑了,毕竟会试聚集了全天下最会读书的一拨人,比起那些苦读了数十年的举子,覃九寒还是略显不足的。更何况,科举一事,向来也与气运有关,所以,这一次,他倒是入了正榜,只是名列第六。   聂凌倒是比乡试还好了些,名次略上升了些,排到了二十二名,获进士出身的希望颇大。   倒是程垚,竟然出乎众人意料,落入了同进士之列。同进士虽有“进士”二字,但与真正的进士相差甚远,无论是授官还是名望,皆无法与真正的进士相比。甚至有士子玩笑,同进士就和如夫人一般,还有“替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的笑谈。   虽说后头还有殿试,状元、榜眼和探花还需要陛下钦点,但按照旧例,十名开外的举子,不过是在陛下面前打个照面而已,除非该人生的龙章凤姿,否则陛下还真的很难从两百多号人里头,一眼看中谁。   所以,程垚得知自己在三甲之列,虽说有些失望,但也很快淡然下来。他和覃九寒、聂凌不同,他出身乡野,是真正的穷苦出身,能得同进士,已经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他想得开,妻子姚娘却是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个现实,甚至在听闻聂凌也有进士出身后,更加钻了牛角尖,怨怪起程垚来,觉得如果程垚当时肯拿钱让她去打点,哪里会落得这般同进士出身。   但乡试已成定局,姚娘再是如何后悔也是无用,夫妻俩到底是还要过日子的,吵了两三回,便相携来覃府接孩子了。   下人把程垚往覃九寒书房送,而姚娘则被婢女往正院带。   石廊两侧都是些迎春花,这些日子春暖开得正艳,微风拂过,摇曳生香。姚娘上回来的时候,恰好快入冬的时节,那时院子里还不像现在这般生机灵动,她心里头又揣着事,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赏景。   这一回却不同,程垚得了个同进士,她心里空落落的,便心不在焉打量着院落,将院中之景尽收眼中。不看还好,一看她心里就又不舒服了,这院子处处赏心悦目,比起她去的那些官夫人之家也不差什么。   那些官夫人好歹家中做官,虽说只是些小官,但已经让她提心吊胆,自然生不出比较的心思。但沈蓁蓁不同,她们曾经还一起住过,可见起点是一样的,可是现在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沈蓁蓁的未婚夫中了进士不说,还住着这样的宅子,身边有成群的仆人伺候。她却只能住在那狭小的屋子中,身边也只有个老妈妈洗衣做饭。   这样的落差,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却从来没想过,比起从前在村里的日子,已经好了许多了。   她被玉腰带着,入了正厅,许久不见的两个孩子便扑了过来。宁哥儿还稳重些,只是拽着姚娘的衣角,宝福却是直直抱住了她,嘴里亲昵喊道,“阿娘!娘!”   姚娘到底是母亲,被孩子们这么一喊,竟生生喊出了两滴热泪,她抱住宝福,又将宁哥儿也搂进怀里,嘴里不停呢喃道,“你们爹怎么这般狠心?竟生生让我们母子分离!”   她这话一出口,连玉腰都抽抽嘴角,方才她一路带这位夫人过来,这位夫人可是半句没问起宁哥儿和宝福。真要担心孩子,又怎么会不关心孩子的境遇呢?   更何况,府里多了两个孩子,他们做下人的总会八卦几句,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姚娘抛下孩子成日在外头赴宴的事,说起她时,都有些不以为然。   分明是她自己不顾孩子,竟然也能说成程公子从中作梗,狠心让母子分离。   姚娘搂着两个孩子哭了片刻,才用帕子擦了泪,对蓁蓁道,“多谢妹妹照顾我两个孩儿。”   蓁蓁心软,最见不得旁人哭了,姚娘又是真情流露,她对姚娘也有些改观了,温柔道,“姚娘姐姐,我们都是一道来京城的,本来就该相互扶持。姐姐家里有事,我们帮一把,却也没什么好谢的。”   人经历了事,总会有变化。姚娘就是如此,她入京后忙于交际,在衣着打扮上与以往有了很大的差别,连说话谈天都多了几分圆滑,和以往那个村妇相比,有点脱胎换骨的感觉。   蓁蓁却更怀念以前的姚娘,那时候的姚娘,直爽热情,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于礼节上有些不通,但待人是用了真心的。现在的姚娘,却好似京中那些夫人一般,礼节上丝毫不出差错,但那份最可贵的真心,却不见了。   两人聊了片刻,竟没什么话可说。玉腰在外头见两人似乎气氛有些冷,忙进来禀报道,“姑娘,宝福小姐和宁少爷的包袱收拾好了,聂公子那头说想来送送少爷和小姐。公子说,他来正院不合适,就去正厅等着。”   蓁蓁点点头,姚娘却是笑着道,“你这丫鬟一提,我才想起,方才忘了恭喜聂公子了。等聂公子来了,我却是要道一回喜的。他们兄弟三人,倒是我家程垚没出息些,落了个同进士出身。”   蓁蓁闻言忍不住蹙眉,同进士又怎么了,那也是程垚凭自己的努力打拼来的,姚娘身为妻子,怎么好这般说自己的丈夫。但到底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她觉得不好,但也不能贸贸然插嘴,只好忍下情绪,顺势起身邀姚娘往前厅去。   送走程垚夫妻后,府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少了宁哥儿和宝福,府内倒显得有些过于安静。蓁蓁一开始还不大习惯,和玉腰谈天时说了一两句,“从前还不觉得,宁哥儿和福姐儿回家了,倒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玉腰闻言便是一笑,捂嘴道,“姑娘这般喜欢孩子,日后给姑爷多生几个就是了。到时候,小少爷模样似姑爷,小小姐模样似姑娘,府里保准热热闹闹的,姑娘到时候说不定还嫌孩子闹腾呢。”   蓁蓁被她说的脸有点热,就不肯聊了。倒是覃九寒听玉泉说了一嘴,又瞧着蓁蓁在屋子里发嗲,第二日就请了个说话本子的女先生来。   女先生唱念做打样样俱佳,说起话本子来引人入胜,很快成了府里新的消遣。   转眼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覃九寒和聂凌一道入了皇宫,随着数百名贡士一道往保和殿去。   走在百转千回的长廊上,入目是熟悉的景色,覃九寒忽然发现,他也并不像之前以为的那样,对滔天权势和富贵有什么留念。相反,宫中这些红墙绿瓦、亭台楼阁,从内到外透着死气沉沉和森严秩序,比起深红的宫墙,家中爬满爬山虎的围墙更让他有赏的兴致。   “宣今科举子入殿!”   小黄门尖声尖气的喊声,他连喊了两遍,随之而来的是,暗红色的沉重宫门缓缓打开。   应试的举子们不敢随意作声,但依旧能感受到他们紧张战栗的情绪,和那种飞黄腾达、大显身手的美好愿景。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而这一刻,就是他们苦苦等了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那个机会。 第76章 ...   保和殿内。   数百名举子被分派到几个房间, 只有包括覃九寒在内的前三十,被安排在正殿内进行殿试。   殿试,虽说是当今圣上主事, 但圣上贵人事忙, 如何能陪着一群连官职都无的举子, 还一陪就是数个时辰。   所以,除了那些想要宣扬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名声的皇帝,几乎都只是临收卷的时候来转一圈,再就是公布三甲名单的时候。皇帝亲临,钦点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席, 剩下的便没这般待遇了。   梁朝读书人, 对科举一事有无比的荣誉感, 即便凭着科举入仕只能做个芝麻官, 但进士出身的官员,哪怕官小些,也向来自诩出身正统,嘴上不说, 但心里是瞧不起那些世袭勋贵的。这大概就是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但不同于对世袭勋贵的不屑, 举子们对于圣上,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几乎可以说是推崇至极, 甚至有些“夜夜思君、寤寐思服”的意味在里头。受了儒学和历史的影响,读书人的明君情结,是很重的。   所以, 当小黄门开始分发试卷时,圣上依旧还没出现,不少举子都有些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殿试还是要拼尽全力的,百步之差这最后一步,至关重要,不可松懈。   覃九寒拿到试卷,莫名觉得这试题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瞧,分明是前世他研究过的奏章中直接截下来的。   那时他刚开始替梁帝批阅奏折,他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所以将文英阁里头存了开国到现今的奏章,全都翻阅了一遍,撇去那些请安拍马屁的不谈,真正有借鉴意义的奏章,他都研究了个透。   眼下殿试的这道题,恰恰好是其中一道奏章的一段,讲的是某位勋贵的一桩旧案,虽然为了皇家威望,掩去了籍贯名姓,但依旧能看出其原型。勋贵之家,曾经是开国某位废太子的嫡子,但当时的君主仁厚,没有追究其罪责,反而给了“献王”的郡王爵位。这位献郡王身份尴尬,娶的郡王妃也出身不显,但正是这位出身不显的郡王妃,把控住了后院,以各种后宅阴私手段,害死了郡王妃的数个庶子。   最后,献郡王膝下无子,只落得个郡王位旁落的结局。   大多数举子,看到试题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妇人堪为恶妇之首,恨不能提笔写上万字来抨击这位恶妇。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疑惑和纳闷了,殿试怎么出了这么一道题,难不成真让他们写文章抨击区区妇人?他们好歹是读书人之中的佼佼者,杀鸡焉用牛刀?   保和殿内,许多看完题的举子皆是冥思苦想,不解其意,只好将第一题跳了过去,开始看第二题。   第二题中规中矩了许多,举子们纷纷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便写好了一篇文章。   但等到回到第一题时,又陷入了方才的疑惑中,眼看着沙漏内的沙子飞速下漏,有些性情急躁的,已然顾不上思考那么多,干脆就按照刚刚的思路,对这恶妇之举进行痛批,然后鼓吹时下的三从四德的伦理。   另一些则想的深远些,殿试岂是儿戏之举,真要那般按照字面意思来,就难逃窠臼。他们把视野放远了些,从后宅中跳了出来,以家宅喻官场,这般写倒是比前面的举子多了几分深意,但又过于生搬硬套了些。   殿内渐渐暗下来,小黄门被吩咐进来燃了烛火。   保和殿外,华服珠翠的保宁公主经过,见殿外守着许多人,便打发婢女过去问道,“殿内可是今科举子?”   负责看守的侍卫忙下跪回答,“回公主的话,正是今科举子在殿内。”   保宁往里走了几步,百无聊赖瞧了几眼,距离有些远,只看到些孱弱的书生背影,便失了兴趣。似她这种天之骄女,生来就享有公主的尊位,自然不会像外头那些民女一般,对进士格外推崇。   保宁摆摆手,便径自朝母后殿内去了,听说皇兄给母后送了盏外使献的琉璃灯,她早就想要了,不如去母后那撒撒娇。   公主的身影渐远,方才跪下的侍卫才起身。有个年纪轻轻的侍卫,忍不住低声道,“里头好歹是今科贡生,方才公主身边婢女都没往这边瞧一眼。这可真是……”   他正低声唏嘘着,耳朵尖的首领低声呵斥道,“少说贵人的闲话。”   那年轻侍卫面色一肃,忙应道,“是,属下知错。”   瞧众人又都严肃起来,首领才收回视线,心道:谁让保宁公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幼女,连圣上都得哄着她,能瞧得起区区进士就奇怪了。不过嘛,风水轮流转,谁知道这殿内日后会不会出个前朝婓桓那般权倾朝野的大权臣呢?真到那个时候,公主……呵,恐怕在人家家眷面前还要低头!   殿外这短暂的骚动,殿内却是一无所知,直到申时末,小黄门尖利的嗓音穿透大殿,昭示着三年一度的殿试落下序幕。   小黄门将卷子收好,然后呈到保和殿副殿内,由掌卷官和弥封官进行封卷盖名处理,然后殿试的卷宗,就会立即被送进副殿的沧澜阁内,由读卷官分别传阅。殿试不同于乡试会试,殿试不过区区两百不到的考生,题量也少,故而都是当日阅批并公布结果。   所以,覃九寒他们上交卷子后,便被小黄门引着进了偏殿内休憩。殿内备了茶水和精致糕点,都是宫内御厨所制,却无一人有心思去品尝。   一进入偏殿,聂凌便四处找了片刻,然后就直奔覃九寒来了,他倒是心态很好,还乐呵呵道,“远之,这殿试的试题,可是差点让我挠破脑袋!我等不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也算得上是略有文采了,结果在个妇道人家上栽了跟头,可见还是不能小瞧女子!”   他这是暗指,殿试试题中的第一题,那道妇人乱后宅的试题,难到了众多的举子。   似他这般自嘲的也不少,所以聂凌这一说,倒也不那么突兀,还显得有几分幽默风趣。   正默默走到两人身旁的程垚也是难得释然一笑,“可不是么,我痴长你们几岁,还是已经成家的,不照样也只能对桌长叹一声,然后胡诌一篇生搬硬套的文章出来。”   他们正聊着天,远处被众人围在中心的白仁水,他是白家嫡长子,白家可是读书人心中最清贵的家族,即便是在这些文采济济的人才中,仰慕白仁水的也不在少数。他儒雅笑着,朝众人拱拱手,说了句失陪,就径直往覃九寒三人走过来。   “覃贤弟。”白仁水率先打招呼,然后道,“贤弟这回可是成竹在胸。方才在殿内,我瞧着贤弟可是挥洒自如。”   白仁水是这回会试的会元,同时也是这一次殿试状元人选的大热门。其一,他的确文采斐然,百年世家的底蕴和熏陶,不是寒门子弟能比的。其二么……   覃九寒低头理了理袖角,面上没什么表情。梁帝有愧于白家,白家主动退让,做君主的自然也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还白家一个状元家主。   他的推测向来很准,这是由于他和梁帝相交多年,比起揣测圣心,连宫中几个明争暗斗的皇子都比不过他。   一个时辰的功夫,门口伺候着的小黄门就急匆匆进来了,恭恭敬敬便贡士们请到了保和殿内。殿内还有三位皇子、丞相胡宗以及一众官员。   众人站定,便听外头一声尖利的“圣上驾到”,众人行跪拜礼,明黄色的身影一晃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此时殿内大半地方都被今科贡士占了,而胡宗和一众官员们,明明资历更老,却主动站在两边的角落里。   梁帝坐在上首,说了几句“国之栋梁、朕心甚慰”的话,就有小黄门将方才几位大人推选出的前十佳卷呈了上去。   梁帝亲自翻阅了一遍,然后执朱笔写下状元之名,然后略作停顿,朝旁边的太监耳语了几句,把方才心里的探花和榜眼换了次序。   一甲三人已定,二甲四十五名也略看了几眼,至于后头的三甲名额,梁帝却是连看都没看了。   太监很快捧着明黄卷宗,开始高声唱名。结果果然不出覃九寒所料,状元果真是白仁水,而榜眼则是一位四十有五的中年人。   白仁水本就是状元的大热门,众人也有心理准备,至于榜眼的那位,也是素有才名的儒士了,只是运道不大好,人到中年才中了进士。但当唱到探花乃锦州浮山覃九寒的时候,众人都心下纳闷,这是哪里来的黑马,竟然爆了冷门。   等到看到覃九寒出列时,一甲三名并列而站,众人又都恍然大悟了,探花的文采虽然还不清楚,但长相倒是极为清俊,一袭青色长袍,长身而立,还真有点君子如玉如切如磋的意味。   覃九寒倒是平静得很,他对自己这个探花之位,虽然不能说是了然于胸,但也猜到了几分。本来前三甲,说到底就是看谁更合君主心意。殿试的第一题,就是看的谁能猜得透皇帝的意图。而这意图,恰恰是朝中一件众人不敢提的事情,——立太子。   梁帝膝下有四子,进入朝臣视野的,只有三子。   大皇子乃宠妃出身,又温润如玉,文治武功都不错,颇受盛宠,但其母虽是贵妃,是梁帝心尖尖上的人,却也是实打实的妾,在皇后面前是要执妾礼的。   二皇子则出身要显赫得多了,皇后所生,梁帝嫡子,背后有国公府,但不知什么原因,梁帝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嫡子。本来二皇子是嫡子,是正统的太子,但朝臣上奏立太子,却立即被梁帝叱责一番,甚至勃然大怒,说出了“要效仿先祖立贤不立嫡”的话来。   至于三皇子,倒是不那么显眼。母妃是德嫔,生了皇子才晋了位份,但既没皇后的正宫之位,也不似宜贵妃那般受宠,梁帝也是偶尔想到这个三儿子,倒也不曾叱责过。而且,三皇子大概是受了母妃的影响,颇有些不理俗事的感觉。夹在两位皇兄之中,谁也不得罪,谁也不亲近。   至于四皇子,那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自然没他什么事。   而梁帝心中的太子人选,自然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大皇子了,否则也不比如此替他铺台阶了。   殿试结果公布后,一甲三人殿试的策论也随之公开,供全天下读书人拜读。而引起轰动的,却不是白家嫡长子的那篇“帝王之临驭宇内,立纪纲,驰法度”,却是探花郎的文章。   覃九寒在文章中,以某郡王爷的事迹展开,另辟蹊径,虽抨击恶妇,但立足点却在于家宅朝野之安宁,在于有主。他借古谈今,从尧舜禹的禅让制到商周的嫡长子继承,鞭辟入里,引人深思。   尤其是他借一家之主喻一国之主,直戳了朝臣压根不敢提及的“太子”一事,却没被皇帝贬斥,宫中甚至传出了圣上龙颜大悦,言“吾又得一贤才”的流言。这流言来的蹊跷,除了无知百姓,其余诸位都开始揣测皇帝的用意。   而话题度颇高,已经成为京中热议的探花郎,却是自那日出宫后,便闭门不出了。 第77章 ...   覃府。   午后的日头照的人暖洋洋的, 连墙头上窝着的隔壁人家的橘猫也慵懒打着哈欠,门房瞧着也有了点困意,忍不住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驱散了那点睡意。   他身旁来找他聊天的小厮呵呵一笑, 挤眉弄眼道, “你这小子昨夜去偷看小媳妇洗澡不成了?这青天白日的,就打起了哈欠。”   门房嘴角一抽,一脚踹过去,被那小厮机灵躲开了,“你少胡咧咧!等会儿传到主子耳朵里, 你自己挨板子就算了, 可别连累我。”   一说到挨板子, 小厮也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忍不住咂嘴道,“你说说,就正院那位,平日里笑盈盈的仙女儿模样, 连重话都不对下人说一句的。瞧着年岁也不大, 罚起人来还是有点唬人的。”   门房一听,眉心拧出好几条褶皱, 无奈道, “我说你小子,自己找死别带上你小爷我。”   两人正聊着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门房赶忙起身去迎客,打开门就是一副笑模样。   “两位爷晌午安,小的敢问两位爷是来寻谁的?”   这门房极为殷勤,丝毫看不出什么跋扈之气,便装前来的大皇子梁喻心下满意,虽只是小小门房,但也能说明,府上御下有方,不愧是父皇给他选的人才。   梁喻抬抬手,他贴身的侍卫便上去和那门房耳语了两句,就见门房脸色一白,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小的这就去禀报我家主子,有贵人来访。”门房拔腿就跑,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他哪里能想到,门外那个一身常服的男子,竟然是天潢贵胄。   幸好,前些日子,主子当众罚了一个在外打着覃府名号嚣张跋扈的下人,给他们这些被探花郎的名头冲昏头脑的下人紧了紧弦。要不然,他刚才就不是那样殷勤的态度,说不定就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了。想起自己往日那些随意的举动,门房浑身出了汗,好似逃过一劫一样。   他想,主子果然是主子,就凭着这一回救命之恩,回去也得给主子诚心诚意嗑三个响头!   覃九寒听完门房的话,笔下最后一个字收了尾,淡淡嘱咐了一句“看好正院,小姐若是要来,就说我有贵客”,然后才朝外走去。   门房一愣,继而想到自己女主子那副清丽的容貌,又想起门口那位天潢贵胄,也恍然大悟了,急匆匆望着正院去了。   他神色匆匆,玉腰一听是姑爷那边派来的,就纳闷问,“姑爷那头可是有什么吩咐?你别急,我带你去见姑娘。”   门房喏喏应下,然后跟着玉腰往正厅去。到了正厅,他立即就跪了下来,三个响头一嗑,青石板上的磕头声格外清脆,众人都惊呆了。玉腰瞅了瞅自家姑娘的脸色,忙道,“小哥有什么事快说吧,不用行此大礼。”   蓁蓁也有些无奈,她不是那种苛待下人的主子,覃府里头的月俸也好,节庆的赏银也好,只比其他府里高。但就是前些日子那么一顿板子,现在府里的人对她,是又敬又怕,这小门房连响头都嗑上了。   不过,府里上下谨慎些,总比上上下下不讲规矩,在外头随意惹事要好。   门房嗑过三个响头,然后恭恭敬敬道,“奴才刚才爷那边来,爷道,他在前院接待贵客。主子这边若是有什么事要寻爷,就打发下人过去。”   闻弦音而知雅意,他这般说,蓁蓁自然就听出了点意思,前院那位贵客恐怕身份贵重,她不过去,才不会给家里惹事。   蓁蓁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去爷那边回话,就说我这头没什么事。”   这意思是说不会过去。门房听了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又砰砰磕了两个头,慢慢退出去了。   玉腰得了主子的眼神,立即跟了上去,跟着门房到了门外,然后塞了十来个铜板过去。门房还纳闷,他就是传了个话,主子怎么还打赏了。他不想收,但玉腰又是大丫鬟,他也不敢和她拉拉扯扯,只好收下了。   玉腰塞了赏钱,回了正厅,逗乐道,“这小门房还怪谨慎的。我方才给他塞银子,他还不敢收,我说了是主子赏的,他才敢伸手。进门就是三个响头,好像磕头不疼一样。”   蓁蓁笑笑,只道,“谨慎些也好,只是,日后磕头就免了。”她原想打发玉腰去厨下安排一下,转念又想起方才门房的话,就改了主意,亲自去了厨房安排晚宴。   那贵人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但真要留下了,膳食就要提早备好了。就算人不留下,也不过是白忙活一场,总好过得罪人。   沈蓁蓁于做吃食一事上一窍不通,但设宴一事,倒是跟着娘亲学过。沈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管家的事情,都倾囊相授,所以她也不似无头苍蝇乱转。   现在正是春季,气温乍暖还寒的,又干燥易上火。所以,蓁蓁吩咐厨娘做了性温凉的鹿筋折鸭子热锅、奶汁鱼片和明珠豆腐,素菜则要的醋烹豆芽菜和清炒蕨菜,又要了个松蘑汤和樱桃甑尔糕做甜点。   厨房这边赶忙开始收拾,样样食材都是遣人去买新鲜的。等到厨房最后一样菜出锅,覃九寒也和大皇子一道出了书房了,邀他往前厅去。   梁喻在凳子上坐罢,倒也不拘小节,覃九寒请了一回,他就捋起袖子来,夹了一筷子鸭肉,细细品起来。   他生来就是皇子,天潢贵胄的出身,稍一放下架子,就能收获别人的忠心。梁喻也早就习惯了这般收买人心,方才一番畅谈,又是极为欣赏这年纪轻轻却颇有才华的探花郎,所以就算是味道不合口味,他也不会面上露什么端倪的。   这般想着,梁喻夹着小块鸭肉入口,倒也不是那般难以下咽。鸭肉做得清淡,比不上御膳那么精致,但很合他的口味。他近日因为春季天干物燥,有些微上火,吃什么都不大有胃口,这一筷子下去,倒是觉得很清爽。   他吃过鸭肉,又去夹豆腐和鱼片,一顿饭用的很是尽兴。直吃得有些饱腹了,才放下筷子,心里头还有些不过瘾的感觉。   用过晚膳,覃九寒就送大皇子出了府门,然后径直朝正院去了。他进来的时候,蓁蓁正好带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头逛园子,暖暖的夕阳照在琉璃瓦上,缓缓流出晚霞的光采。   瞧见覃九寒,几个丫鬟都低眉顺目退了下去,覃九寒才走到亭子里,喝了一口蓁蓁递过来的茶水,“可用过晚膳?”   待看到蓁蓁点头,覃九寒才起了话头,道,“方才来府上的是大皇子。”   蓁蓁似懂非懂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见男人有点无奈看着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态度太淡然了点,好像怪打击人的,想了想,然后客套问了一句,“那方才的晚膳,大皇子用的可好?”   覃九寒更无奈了,大概在蓁蓁眼里,皇子什么的,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人,哪怕是到了府上,也同她没什么关系。他忍不住又低声笑了一声,然后道,“圣上有意立太子,而人选就是大皇子。”   蓁蓁不大明白,歪着头乖乖听覃九寒道,“这次殿试的题,就是皇上替立太子一事铺路。我猜透了皇上的心思,给了圣上想要的答卷,所以得了探花之位。大皇子来府上,我猜,大概是想礼贤下士一回,把我收入麾下。”   蓁蓁听得懵懵懂懂的,但也明白皇位什么的,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还是躲远些好,便犹犹豫豫道,“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娘说过,一步登天虽快,但远不及稳打稳扎来的好。”   小姑娘皱巴巴脸,然后满脸严肃说教,又认真又小心的样子,一下子戳中了覃九寒的心。他笑得又宠溺又温柔,温声道,“听你的,皇位的事,我不参与。咱们好好过日子就好了。我已经和大皇子言明了,之后圣旨下来的时候,我大概不会留在京城,会去地方为官。”   本来,他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梁帝年富力强,哪里就要亟不可待立太子了,还不是看在宜贵妃的面上。红颜易老,尤其是皇帝这种后宫佳丽无数的男人,总有变心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从前疼爱的太子,就成了眼中钉了。   他记得,这太子之位,可是换了好几个人来坐。即便是要下注,也得等个七八年再说,到那个时候,他手中也有些资源和人脉,无需像现在这样小心了。   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把他家小姑娘娶回家。   覃九寒既然打定了主意,便立刻开始着手此事了。   进士授官那一日,他放弃入翰林的机会,主动请缨去地方为官。大皇子虽然有些遗憾,但怀着惜才之心,想着覃九寒那日说过,想去地方历练一番再为他效力,也就顺势帮忙说了几句,说动了梁帝。   又过了几日,圣旨下来,覃九寒就要赴南边七圩县任县太爷了。聂凌殿试发挥不错,但到底朝中无人,也被安排到了西边的一个县。倒是程垚,虽然榜上名次不大好,但被京中一书院相中了,被聘去做先生了。   所以说呢,人生世事无常,一时的起起落落,不过是人生的一段历程罢了。 第78章 ...   浮山县渡口。   李丽娘手里朝小篮子里拣果子, 眼睛却是时不时朝门外看去,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来买果子的是常客,见掌柜的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些好奇问,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可是家中有事?”   李丽娘回神, 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丈夫喊声,急匆匆把篮子往客人怀里一放,银子也顾不上收了, 直接丢下店往外头跑去, 果然瞧见了码头客船上下来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回乡的覃九寒和蓁蓁。   蓁蓁瞧见许久未见的兄嫂, 忍不住眼睛一热, 下一刻就被李丽娘抱了个满怀,只听她梗着嗓子道,“总算是回来了,回来了。”   那边两妯娌抱着, 这边覃三寿却是有些局促搓搓手, 紧张道,“阿弟, 你回来了。”   男子向来要耻于表达情感一些, 尤其是阿弟现在成了官老爷了,他更加有些手足无措了。覃九寒瞧着兄长这个模样,主动上前去, 也抱住阿兄,笑着道,“阿兄,我回来了。”   覃三寿黝黑的脸上露出笑来,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了,颠来倒去说几句“回来好回来了好”。   凌西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青山绿水共为邻,鸡鸭成群晚不收,只是因为村子里生意做得大了,家家户户的生活都好了不少。马车停在一座农家大宅院前,众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覃三寿挠挠头,黝黑脸上有点红,不好意思道,“家里挣了些银钱,我和你嫂嫂就琢磨着,你都是官老爷了,再住那破破烂烂的院子就不合适了。所以,就起了新房子。”   眼前的农家宅院,放在城里自然不算什么,但在凌西村或者说浮山县的村子里,算得上是头一份了。覃九寒很为家中这种好的改变而高兴,道,“阿爹和阿娘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会为阿兄高兴。只是,我们兄弟尚未分家,这造房子的银钱,我也该出一半才是。”   其实他手中的银钱并不少,他重生后就入了些股,当时没什么收益,但现在却是拿分红就是了。   覃三寿一听自然要摆手,连连道,“我做阿兄的,怎么能要阿弟的银钱。你还年轻,手里有些钱,也该存着娶妻生子才是。”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进去吧,领你看看咱家房子。”覃三寿摆手坚决不肯收钱,带着众人进了宅子。   覃九寒他们这回身边跟的人不大多,除了杨嬷嬷和玉腰等四个婢女,就是杨辉和赶车的马夫,其余的都留在京城了,扶着守着他们的宅子。好在兄嫂将宅子翻新扩建过了,所以住下也不会拥挤。   杨嬷嬷他们去收拾行李,蓁蓁他们则去见了还未见过面的小侄子。   李丽娘去岁冬天查出有孕,一月份初生了个大胖儿子,八斤三两,身子骨也壮士得很,覃三寿高兴得不行。   孩子还没周岁断奶,所以李丽娘在屋里抱着喂了一回奶,才抱着孩子出来见小叔子。   小脸圆乎乎的,养得白嫩嫩的,因为天气炎热没裹着襁褓,穿着件薄薄的小褂子,露出嫩生生似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小腿,咧嘴一笑,就是一个口水泡泡,瞧着就是极有福气的样子。   蓁蓁上去摸摸小宝宝的白嫩嫩的脚丫子,喃喃道,“宝宝的脚好小啊。我给宝宝做的袜子都大了。”   李丽娘听了失笑,她自从生了儿子,也是有子万事足了,腰板也算挺得直,说话都有些风风火火的,“没事!放着等宝宝大些再穿就是了。他未来婶婶亲手给做的袜子,肯定得穿!”( ?° ?? ?°)?棠( ?° ? ( o???? ·? o?????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蓁蓁红着脸,抿抿唇没反驳,忍不住捏捏小宝宝的小脚趾,然后被宝宝轻轻揣了一下手掌,微弱却有力的力道。   覃三寿也是憨憨一笑,挠挠头道,“阿弟,你小侄儿出生到现在,我都没给取名字。就等着你这做叔叔的回来给他取呢。”   李丽娘闻言也是一笑,大大方方道,“我们啊,就是想让宝宝蹭蹭小叔子的福气,不求他将来做才子做官,别像我们两个一样大字不识就行!”   这取名的事情,覃九寒自然二话没说就应下了,上辈子小侄子的名字是村里人胡乱取的,后来他带着孩子回了京城,怕孩子心里不舒服,也就没提另外取名的事。覃九寒瞧着小宝宝那肥嘟嘟的脸蛋和清亮活泛的眼珠子,嘴角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李丽娘见两人眉间还有几分疲倦,也不拉着二人继续说道了,劝两人去休息,明日村里头还要摆宴席来给两人接风呢。   小叔子成了探花郎,连县里的县太爷都来过一回,可给村里人长脸了。现在凌西村的人,出去都不说自己是什么村的,直接说是探花郎的邻居,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覃九寒送蓁蓁回房间,嘱咐她好好歇息,然后拎着硬要赖在里头的肥猫出来,他自己却是没回房间,反而又回到了兄嫂这儿。   他一副有事要谈的表情,覃三寿还纳闷呢,李丽娘却是掩唇一笑,心里猜到了几分。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蓁蓁的面说的,还非得把蓁蓁哄走,定然是女儿家听了要羞的事呗。   覃九寒邀兄嫂坐下,然后郑重道,“我要同阿兄嫂嫂商量的事,是我和蓁蓁的婚事。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任上任职了,所以,想趁着还在家里的时候,把婚事给办了。”   作为兄长的覃三寿喜得说不出话了,阿爹阿娘去得早,长兄如父,虽说阿弟比他有出息多了,但他还是一副老父亲的心态,心里头急着让阿弟成家立业,但嘴上却是半点不敢催的。   李丽娘见丈夫没出息的样子,掩嘴替他说,“小叔子别见怪。三哥是太高兴了。你不知道,你才十三岁的时候,你阿兄就开始偷偷替你攒聘礼了。蓁蓁也是,你别瞧三哥都不大和蓁蓁说话,那是怕别人说闲话,他心里把蓁蓁当闺女疼着,嫁妆也偷偷攒着呢。”   覃九寒闻言淡笑,笑意虽淡,但看着却很真心实意,他又朝嫂子道,“那就麻烦阿兄和嫂嫂了。蓁蓁年纪小,一切还要嫂嫂多担待。”   李丽娘连声应下,“哎,我明日就去庙里算日子。”   第二日,李丽娘就去庙里寻人算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十六。他们运气好,连那大师都说,下月十六是宜嫁娶的日子,一年中也难有这么好的日子。   李丽娘兴冲冲回来的时候,蓁蓁正在屋里头绣嫁衣。料子是几个月前就送来的,从南边来的织锦,是最上等的那种。   内行人都知道,最好成色的料子是不往宫中送的,皆因为这种上品是可遇不可求的,指不定哪年桑不好或是蝉不好,就制不出这等料子了。但虽说不往宫里送,但也有的是人要买,价位也越炒越高。   那掌柜原先还不肯买,下人去了几回都不肯松口,后来覃九寒亲自去的,倒也不屑用那种以势压人的法子,而是给掌柜娘家入狱的侄子出了个主意。那掌柜几日后就屁颠屁颠拿着这匹织锦来了,还说分文不取。   这些事情,覃九寒没刻意说,蓁蓁自然也不知道。   玉泉见李丽娘进来,福福身道,“大太太来了。”   李丽娘面上笑吟吟的,嘴角都快咧到脑后去了,上来便道,“蓁蓁,我找大师算过了,下月十六可是难得的好日子。”   她说着,怕蓁蓁羞,还特别贴心附到沈蓁蓁耳边耳语道,“我特意给了三两银子的香油钱,那大师才给我透了一两句,这日子好,旺子孙福。你和小叔子身子骨都好,过不了多久,我说不定就能做大伯娘了!”   说到孩子,蓁蓁就想起小侄儿小明承莲藕似的白嫩胳膊儿,下意识面上一热。小明承昨日才有的名字,这一辈是明字辈,取名为承,则是希望他继承父辈的美好德行,自强不息。   小明承长得不大像丽娘姐姐,反而有点像叔叔覃九寒,但是缩小版圆嘟嘟的,瞧着便格外可爱。蓁蓁看了也有几分意动,日后有了孩子,父子俩模样都一样的俊,爹爹抱着宝宝,那画面多美好啊。   她抿唇笑笑,然后低低“嗯”了一句,她到底是女儿家,也不好插手自己的婚事,倒显得很恨嫁一样。   蓁蓁摸摸手里柔软滑顺的缎子,道,“嫂嫂,今日的晚宴我就不过去了。日子有点赶,我想早点把嫁衣做好,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李丽娘原本想劝,转念一想,蓁蓁还真是极有桃花运的,每回村里走一遭,都得招朵桃花回来。她自然相信蓁蓁的品行,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性子,但这都快成亲了,省得惹出什么事端也好。   这般想着,李丽娘就没再劝了,还拍拍胸脯保证道,“那成,嫂嫂保证把人给你看牢了。小叔子现在在村里头,可吃香了。”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话,蓁蓁复又低头一笑,在烛光下有几分巧笑情兮的意味,瞧得李丽娘都晃了晃神,心道,自己这还真是多此一举了,谁吃惯了山珍海味,还能瞧得上那些卡嗓子眼的馍馍?   更何况,小叔子这还没吃到嘴里呢! 第79章 ...   梁朝的风气, 比起前朝还是开放了不少的,尤其是男女婚嫁一事上,更是如此。但有些规矩, 众人还是很忌讳的, 譬如婚前不见面一说。   这规矩倒也不全是封建迷信, 也有几分道理。未婚男女婚前几日不见面,情投意合的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开两三日再成婚,可不是更蜜里调油么。再加上, 沈蓁蓁毕竟不能从覃家出嫁, 户籍又是落在李家的, 所以, 干脆在十四那一日就去了李家。   李家是李丽娘的娘家,知道蓁蓁是女儿的妯娌,日后又是官太太,态度很是亲昵殷勤。   到了成婚的日子, 天还蒙蒙亮, 蓁蓁就被丫鬟喊醒了。   玉泉急匆匆端了碗垫肚子的糯米糖圆子,糯米碾得细碎, 包了白糖搓成圆子, 一口一个,抗饿。作为新娘子,蓁蓁今日大概只有这么一顿, 要正经吃饭,那还得晚上才能用上。   蓁蓁吃过圆子,杨嬷嬷就面上挂笑带了绞面婆子进来。绞面婆子也姓杨,生得一副好笑面,进来就连声道,“新娘子模样真俊!这十里八村,我还没见过似你家这般娇娇的小姐!长得便是有福气的模样!”   吉祥话一说,杨婆子也不磨蹭,上来就拿出了吃饭的家伙。镜奁一掀开,就是满满当当的工具,样样都干净精细,瞧得杨嬷嬷心下微微惊讶,倒没想到这种乡下也能寻来这种专业的绞面婆子,可见姑爷是用了心思的。   杨嬷嬷出去盯着嫁妆,杨婆子就拿出根长绳,也不没规没矩就上手,先说道,“小姐,老婆子要给您开脸了。您放心,老婆子手稳得很。”得了蓁蓁的应,杨婆子才上来,绞了面上的汗毛,又把鬓角修得齐齐整整。   蓁蓁仰着面,任由杨婆子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些许的刺痛之后,开面这一项就好了。   杨婆子便从梳妆台上取眉笔,便道,“小姐的面上光滑洁净,倒是给老婆子我省了许多事。小姐的眉毛生的也齐,老婆子给您画个柳叶眉,夫妻平平顺顺到白头。”   蓁蓁顺从闭眼,玉泉在一旁道,“婆婆,待会儿傅粉的时候,别抹太浓了。这天气热得很,糊了满脸就不舒服了。”   杨婆婆咧嘴一笑,很好说话的样子,“放心就是。你们姑爷寻我的时候,已经同我说过了。妆不用太浓,省得小姐不舒服。不过呀,小姐不施粉黛也清丽得紧,肤色白净,本就用不着抹那么多粉。”   玉泉闻言抿唇一笑,难得打趣道,“倒是我多话了,论心疼姑娘,咱姑爷才是头一个。”   蓁蓁脸一热,微微红了脸,被一身精致的嫁衣衬得愈发眉目如画。   杨婆子也是呵呵一笑,然后又取了妆粉,只是细细抹了薄薄的一层,给肤色增了几分光泽,然后就晕开胭脂,唇间点了红色口脂。   蓁蓁略有些不习惯,她唇色本来就粉嫩,不大用口脂的,下意识舔了一口,就被杨婆子给叫住了,“小姐,这口脂可不是给新娘子尝的。里头加了樱桃和莲花汁,吃起来可是带着股清甜的味道?”   蓁蓁不解其意,品了品舌尖上的口脂,点头表示的确如她所说。   杨婆子笑得很有深意,隐晦道,“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这男人家,可是最喜欢尝这口脂的味道。小姐可别同夫君抢食了。”   这话带着香艳的描绘,登时让蓁蓁红透了脸,低眉顺眼,白嫩肌肤上爬上一抹红晕,面若桃花。   杨婆子倒是见好就收了,也不再打趣了,老老实实继续化妆,然后给挽了发髻。待掀开放发饰的妆箧,杨婆子狠狠吸了口气,被那里头的发饰的富贵给惊呆了,愣了片刻才回神,笑道,“我这回可算是开了眼了。”   等化好妆,绾好发髻,外头就传来了锣鼓喧嚣的声音,夹杂着乡间人善意的打趣声。   玉泉顾不上其他了,赶忙把大红盖头往蓁蓁头上盖,然后抓着蓁蓁的手安慰道,“姑娘别紧张,玉泉陪着你呢。”   眼前被一块大红盖头遮住,蓁蓁眼前一片红色模糊,只能低眉看向自己的鞋面,鞋面上绣着鱼戏莲纹,色泽明亮的小东珠缀在上头做鱼目。她指尖捏了捏手里的喜帕,耳边能听见自己震如锤鼓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片刻都不歇下。   她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对玉泉的回话,就听见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随着一声开门的动静,那人声嘈杂也越来越近了。   首先入耳的是李丽娘阿弟李树的声音,憨厚的少年音道,“蓁蓁姐姐,姐夫来接了,我背你上花轿”   蓁蓁下意识抿唇笑笑,然后后知后觉发现她盖了盖头,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又低低了嗯了一声,“那麻烦阿树弟弟了。”   蓁蓁被玉泉扶着上了李树的背,李树年纪不算大,但到底是农家少年,素日做农活,并不很瘦削,背得稳稳当当的。   不知走了多远,大概是已经出了正院,周围的喧闹声就变大了,都是些村民善意的打趣声。蓁蓁伏在李树的背上,听着耳边喧闹的声响,心里不自觉揪了起来。   李丽娘的阿娘说了几句“到了婆家要相夫教子”之类的话,蓁蓁也糊里糊涂应下来。李树不过停了片刻,就又背着她往外走,这回倒是没做停留,她直接被玉腰和玉泉扶着上了花轿。   坐安稳后,她提着的心才略略放松下来,她也不敢掀了盖头,生怕犯了结婚的忌讳。   外头一声“起轿咯”,轿子就晃了几下,她一下子没坐稳,手就撑在一侧保持平衡,谁知手下有些硌手。蓁蓁摸了一下,触手是柔软的布帛,里头塞着些硬硬的珠子模样的东西。   她握着那布帛收回手,在盖头下看了一眼,是一个艳红色的荷包。   打开一看,里头是沾着糖霜的糖珠,扑鼻而来的甜香味。蓁蓁心里头那点忐忑全无了,抿唇微微一笑,捻了一粒糖珠放进嘴里,甜意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她还有什么可忐忑的呢?比起许多盲婚哑嫁的女子,她的夫君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疼着,她已经算是极幸运的了。   李家村和凌西村离得不大远,没过多久,轿子就稳稳落地了。外头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然后就听喜婆打趣道,“请新郎官来踢轿咯。轿子踢得晃,媳妇才听话。轿子踢得响,当家才大嗓。”   这算是乡俗之一了,新郎官迎亲的时候,喊新娘子下轿,得开个好头,一开始就把做丈夫的威势给立住了,才不会变成耙耳朵(妻管严)。   蓁蓁闻言就手撑在身侧,等着覃九寒踢轿子,她心里也不是很害怕,这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真把新娘子踢出毛病来的,那还真是极少见的。她正等着呢,还没有什么感觉,轿帘就被掀开了,一只骨节分明而又很熟悉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她愣了片刻,才缓缓将手放在男人手中,然后下一刻就被打横抱起了。   喜婆大概也从没见过这么敷衍的踢轿子,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疼上了,以后还得了。她嘴角都僵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吉祥话,“好嘞,新郎官迎新娘子进门咯!”   然后又是一阵炮仗声,这一回没了帘子的隔音,又离得近了些,声响便格外大了些。蓁蓁还没作声呢,就被男人往怀里带了带,一只耳朵紧紧贴着男人的胸口,另一只耳朵则被大手严严实实捂着,似乎是怕她被吓到。   似乎是因为这个动作,围观的村民打趣声更大了,嘴里调侃道,“新人可真是甜甜蜜蜜。这还没进门,就护上了。”   “你小叔子疼媳妇这个劲儿,丽娘,你做嫂嫂的,可要多担待些啊。”   李丽娘正坐在上首,她和丈夫原来不打算坐上首的,但小叔子却非说,他父母早亡,是兄嫂抚育长大的,这一跪他们担得起,所以才坐了上首。她听到这些打趣,浑然不在意,还帮着堵那些三姑六婆的嘴,打圆场道,“护着自己媳妇儿怎么了!我做嫂嫂的,还巴不得他们两口子和和美美哩!就说我婆婆也是明理的人,才不像那些见不得儿子媳妇恩恩爱爱的人!”   她这话一说出口,打趣的三姑六婆们倒是没当回事,倒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妇人们瞧着更酸了,这人比人可真要气死人,瞧瞧人家,嫁的是俊俏的探花郎,光是方才那些聘礼,一箱子就抵了她们全部嫁妆不说。嫁过去就不用受婆婆磋磨,嫂嫂又是这种明理的人,这日子可比嫁到皇宫里还舒服。   不过酸归酸,她们也知道覃家自己得罪不起,所以除了嘴上酸一酸,也没什么举动了。 第80章 ...   拜过堂, 新娘子就被喜婆送进了洞房。   覃九寒则留在外头陪客人饮酒。乡下人言行举止都豁得出去些,就连喝酒也是大碗大碗灌的,尤其是凌西村一大半都是覃家的亲戚, 算是覃九寒的长辈。“长者赐不可辞”, 更何况是敬酒的时候了。   没过一会儿, 覃九寒脚下就有些不大稳了,踉跄着晃了一下。覃三寿赶忙扶住他,同众人说情,“叔叔伯伯们,乡亲们, 别灌我阿弟了!我陪各位叔伯们喝!”   杨辉本就被自家阿娘嘱咐过了, 不能真让爷在外头就醉了, 急急忙忙瞅准机会过来扶着自家爷, 半扶着他往后院走去。   刚走过墙角,杨辉就发现方才还晕乎乎的男人眼中一片清明,他惊讶道,“爷, 您没醉哪?”   覃九寒直起身, 淡淡扫了杨辉一眼,傻子才会在洞房夜被灌醉, 他嗯了一句, 淡淡吩咐道,“去厨房要些好克化的粥食来。”   杨辉人还算机灵,立即就想到了新房里还饿着的夫人, 赶忙应下了,然后就直奔厨房去了。   覃九寒轻轻握拳抵着唇咳了一声,然后在通风处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朝后院继续走去。   洞房门口守着的玉泉和玉腰一见姑爷,就赶忙福身,招呼道,“姑爷。”   覃九寒推门而入,屋内到处都是红色,但唯独床上那一抹大红身影,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挪不开视线了。他走上前去,拿起旁边放着的喜秤,缓缓掀开红盖头,露出张如玉脸庞。   随着眼前渐亮,蓁蓁也顺势抬起脸来,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心里什么都顾不上想了,眼中只有面前清俊的男子。   覃九寒素来都知道,自家小姑娘模样是极好的,笑起来弯弯而讨喜的杏眼,两颊可爱的梨涡,挺翘的鼻子,淡扫蛾眉,樱桃小唇,抿着的时候如同两片淡红的桃花。但是,他更多时候觉得他家小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年岁小,招人疼。   他是头一次觉得,自家小姑娘招人疼,也有另一种疼法的。   他不大想吓到蓁蓁,便喊玉泉进来给蓁蓁卸了发饰,而他自己,则是出了房门,吹着冷风散了一会儿心中的燥意。   “爷?”杨辉拎着食盒过来,正瞧见他闭目凝神,便稍稍抬高声音道,“粥食取来了。”   覃九寒睁眼,顺手将那食盒拿过来,转身朝屋内走去。玉泉正好伺候完,极有眼色退了出去,还顺势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覃九寒神色温柔了些,朝坐在梳妆镜前的蓁蓁招招手,道:“一天没吃东西了,过来用点粥。”   蓁蓁乖乖到桌前坐下,然后面前就被放了碗八宝藕粉粥。她舀粥吃,覃九寒就在一旁托腮盯着,蓁蓁脸皮薄,偷偷拿眼尾去瞄男人,结果就被抓了个正着。   “吃饱了?”覃九寒丝毫没有偷窥被逮住的自觉,还一本正经问道。   他这么坦然,蓁蓁也觉得没什么好羞涩的了,大大方方放下勺子,视死如归道,“嗯,吃饱了。”   覃九寒被自家小娘子悲壮的表情逗乐了,情不自禁勾唇一笑,好半晌才伸手去摸摸蓁蓁的脑袋,安抚道,“阴阳调和乃是人伦,男欢女爱也是情到深处的情不自禁而已。”   又是阴阳调和,又是男欢女爱,蓁蓁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紧张了。   房内摆着的烛台上,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朱红灯罩,原本晕黄的光那么一照,顿时显得旖旎柔软了几分。旖旎的烛光照在小娘子白净的脸上,刚刚擦拭过而显得殷红的唇瓣上,卷翘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愈发显得勾人而不自知。   屋内的气氛变得旖旎,烛火微微跳动着,两人正四目相对,忽而角落里传来一声违和至极的猫叫。   旖旎氛围一扫而空,覃九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脸,起身朝那传出猫叫的角落里走去,就见那角落里窝了三只猫儿,大概是才从晚宴上蹭了吃食过来,小胡子上还沾着油渍。   蓁蓁也跟着过来,俯身去摸摸其中一只橘色/猫儿的脑袋,仰面道,“这是红豆的崽崽们,小猫崽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洞房里莫名钻出三只猫崽,覃九寒有些气不顺,黑着脸拎了猫儿的后颈皮,将沉甸甸的毛球扔到门外去。三只小毛球原是吃饱了寻个地方窝着消食,忽而被拎着出了门,还傻兮兮摇头晃脑四处张望。   就见它们的猫爹猫娘从林子里窜了出来,豹猫个头大,脾气也不大好,上去叼着两个崽崽的后颈往后拖,似乎是对崽子学了猫爹吃了就睡的行为很是不满。   红豆吃得肚儿浑圆,自从娶了猫媳妇儿,那是顿顿都是肉,吃喝从来不用自己操心,连娃都不用管,也踱着步子上来,先是软软喵了一句,然后叼着剩下的那个橘色毛球,扭身就走。   圆润的毛屁股一扭一扭的,嘴里还叼着崽子,屁颠屁颠跟在它的猫媳妇儿后头,悠闲的模样,看得覃九寒脸黑得快滴出墨汁了,这只蠢猫自己成天厚颜无耻黏着蓁蓁也就罢了,生了小崽子也不消停。   玉泉和玉腰瞧他面沉如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两人互相使了一下眼色,都担心自家姑娘今晚遭罪了。   “相公。”屋里的蓁蓁等了片刻,见他久久未归,忍不住起身出来寻他。   听见这娇软的声音,覃九寒瞬间换了神色,表情一下子柔和了几分,回身进门。玉泉玉腰两女见姑娘一喊,姑爷就霎时变了脸色,俱是掩嘴轻笑,瞧着那紧紧闭着的门,也心里跟着欢喜了些。   方才那一遭,虽是惹得覃九寒心里气不顺,但却是也有意外之喜,叫蓁蓁不那么紧张了,脸上笑吟吟的,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烛光下巧笑倩兮的模样,格外乖巧。   覃九寒心头那点微末怒气,好似被浇了一股清甜的泉水似的,缓缓淌成满腹柔情了。他上前握起蓁蓁搁在桌上的手,十指纤纤,指腹柔软,触手便是心头一热,下腹也微微一热。   他也嘴角噙着笑意,牵手带着小娘子到了床边,哄她脱了鞋袜,两人在床上面对面团腿而坐。   平生第一次在男子面前裸/露双足,对面坐着的虽是夫君,蓁蓁还是有些不自在,下意识蜷了蜷脚趾。她不动还好,一动反而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不光被男人瞧了个彻底,还被他打趣道,“娘子不光人软绵绵的,连玉足也是如此。”   蓁蓁羞的不成样子了,软着声音,有些恼羞成怒道,“你不许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覃九寒失笑,明明是呵斥的话,到了自家娘子的嘴里,反倒软绵绵的,好似含了几分春情一般。   见蓁蓁连白嫩的脖颈都羞红了,覃九寒才敛了笑意,故作正经道,“嗯,我不说不正经的话。那为夫想同娘子商量一件正经事,不知娘子可愿意?”   蓁蓁知他肯定话里有陷阱,但这坑是她自己挖的,也只能乖乖往下跳,于是硬着头皮回他,“什么事?”   “礼不可废,更何况大礼之中的周公之礼。”   覃九寒一本正经道,好似真的在商量什么正经事一样,然而瞧见蓁蓁慌乱睁大眼睛,便笑着哄她,“闭眼。”   蓁蓁索性不去想那些东西,乖乖闭眼,片刻,便觉得唇上一热,两人唇齿相交间,湿润而炙热的吐息,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覃九寒瞧他家小娘子好似快晕过去的样子,两手捏着他的衣襟,整个人都蜷进他的怀里,如同一块软绵绵的白糖糯米粉团子,一戳便能淌出糖蜜来,偏偏还软绵绵闭着眼,一副任人施为样子,实在再乖巧不过了。   他逐渐加深这个吻,去勾她软嫩的小舌,把人吻得晕乎乎的,然后顺势将人虚虚压在床上。   结束了这个柔情蜜意的吻,覃九寒才哄着他家小娘子脱了正红色的喜服衣衫,窗外的月光铺洒在朱红床榻之上,透过窗棂在榻上落下虚虚实实的光影,美不胜收。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从前以为的美人皆为皮相,皆是虚妄,不过只是因为,他没遇见真正勾他心魂神魄的人罢了。   ……   窗外星月点点,合欢花静静绽放在黑夜里,被微风拂过,花粉洋洋洒洒飘在空气里头,带来一股甜香。   老远处是还未散场的喜宴,有人正落寞独酌,有人正酒意正酣交杯换盏,有人喜不自胜,有人借酒浇愁,但这一切,都与屋内的新婚燕尔无关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少年为夫妻,老来白头伴。   这大抵是所有人对于婚姻最美好的希翼了。 第81章 ...   清晨的日光暖浓浓撒进屋子, 照的屋檐下鸟窝里的雀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蓁蓁被鸟鸣声闹醒,下意识要喊玉腰进来伺候,随即腰肢处一阵酸软, 昨日的记忆才算是回笼了。   回想起昨夜的事, 蓁蓁又是面上一热, 没成亲时,相公待她温和有礼,有时也会逗弄她,但却不似昨夜那般肆意,好似换了个人似的, 让她瞧着便面上凉不下来。   覃九寒瞧见他家小娘子醒来便自顾自出神, 出神倒也罢了, 竟还脸红了起来,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自己又把自己羞成醉虾了,浑身都红通通的。   这个描述,又让他忍不住想起昨夜的旖旎场景, 但蓁蓁初经人事, 他哪里舍得真的伤到她的身子,只好按捺住那股冲动, 起身披了衣衫, 唤人进来伺候。   玉泉和玉腰早在门口等了许久了,一听到声音,便推门进来。   覃九寒向来是不要奴婢伺候的, 所以玉腰和玉泉也不做逗留,直接奔到床边,一个替自家主子换上衣衫,另一个则绞干帕子递过去。   蓁蓁接过帕子,温凉的水汽敷在脸上,热意散得差不多了,才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玉泉给她梳上妇人的发髻。   覃家两老早已过世,用不着蓁蓁像一般的新嫁娘一样早早起床去伺候公婆,但相公昨夜便说了,今早会带她去两老的坟前,也算去拜见公婆了。   稍作梳妆打扮,玉泉又取了桌上的胭脂,瞥眼瞧见镜中的少女面上含春的娇态,分明无需胭脂再添艳色,就连口脂都省下了。   用过早膳,夫妻俩就往祖坟那去了。凌西村覃姓人家最多,原本的墓地也不大够用,在村长的组织之下,曾经迁过一次祖坟,现在所有的坟墓都在村尾的后山处。   到村尾去,要经过村中大多数人家,他们起得迟,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村中妇人们都坐在院子里择菜或是聊天。从篱笆望出去,就能瞧见夫妻俩牵着手打门前经过,男俊女靓,都忍不住打趣一两句。   一路下来,蓁蓁都觉得自己脸皮厚了不少,再被打趣都不会脸红了。   两人到了坟前,覃九寒清理了坟头的杂草,而蓁蓁则将提前做好的衣裳点燃烧了,两人又恭恭敬敬磕了头,才转身离开。   往回走没多久,就碰见许久不见的老熟人——黄执。听嫂嫂说,黄执年前娶了亲,倒没有娶那个药铺家的小姐,而是娶了那小姐的远房表妹。   既是遇见了,又没什么龃龉,蓁蓁便略微点点头,当做是打招呼了。然后便转身跟着相公回了覃家。   一进门,就瞧见嫂嫂风风火火迎上来,然后把小侄儿明承塞进她的怀里,还道,“来来来,帮嫂嫂带带明承。小孩子带福运的,你多和孩子在一块儿,送子娘娘才觉着你诚心。”   杨嬷嬷也在一旁赞同点头,“大夫人说的有理。”   蓁蓁听着不由有些无奈,生子一事,还是讲究缘分的。她倒不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若是孩子来了,那便是有缘分,就生下来养着。若是孩子一时半会不来,那也没什么。但杨嬷嬷她们似乎很在乎子嗣的事,还偷偷问她要不要吃些补药。她不过吃了一回,第二回 就被相公给撞见了,说是药三分毒,当着面就把那补药给倒了。   听过嫂子的话,覃九寒面上倒是没什么,只是伸手将明承从蓁蓁怀里抱出来。昨夜方通人事,哪怕他收敛了,没做得太狠,蓁蓁还是有些累着了,再抱着孩子也有些吃力。   两人回了屋子,覃九寒就把明承递给杨嬷嬷,原本看着还想劝一劝的杨嬷嬷,被他那么轻轻一瞟,也老老实实退出去了。   覃九寒回到床前,蹲下/身子将蓁蓁的鞋袜褪去,哄她到床上歇一会,才同她商量道,“方才嫂嫂的话,你别当真。孩子一事,随缘就好。倒是过些日子,按旨意要去盂县任职,路途遥远,走上两个多月也是有的。路上又是山林猛兽,又是风霜雨雪的,我恐你身子受不了,所以不欲你太早怀孕。”   他说的有道理,蓁蓁又是软性子,自然点头表示理解。   覃九寒便又道,“所以,我寻了大夫配了避孕的药物,你放心就是,这药对我没什么害处。我打算到了盂县再停药。但有一事,我要同你说明白。杨嬷嬷是你身边伺候的人,又是岳母所赠,自然对你忠心耿耿不说。但人皆有私心,你也不可对他人太不设防。再者,好心办坏事也是时常有的事。所以,日后不管是杨嬷嬷也好,还是旁人,再有人给你药,你却是不准瞎吃的。”   他家小娘子委实良善了些,他是真的不放心,所以他在后宅放了人,但也不能把蓁蓁蒙在鼓里。既是夫妻,便要坦诚以待,什么你瞒我我欺你的事,他不希望出现在他和蓁蓁之间。   所以,他不似旁的男子,只要夫人管好后宅就好,夫妻俩相敬如宾。他会慢慢教导蓁蓁,不是教她尔虞我诈或是使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教她保护好自己。他日后必然不会仅限于小官之位,而蓁蓁一个诰命必是少不了的。   蓁蓁闻言乖顺应下,然后两人便又在床上歇了一晌。按说,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白日宣淫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娇娘在侧,覃九寒又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也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但这念头不过在覃九寒脑海里一瞬便没了,娇娇软软的娘子如猫蜷在身侧,娇贵的很,又粘人的很,让人忍不住就只想疼着宠着,反倒做不出不顾她的意愿只顾自己享乐的事了。   覃九寒瞧着瞧着,便忍不住轻叹出声,眼底一抹温柔,颇为宠溺去将蓁蓁落在脸上的发丝拂开,心甘情愿压抑着自己心头那点骚动,也躺下陪着蓁蓁歇息。   新婚夫妻的生活很是闲适,但过了三日后,两人就不能似之前那样日日腻在一起了。   浮山县的县令早想送帖子设宴,只是考虑到覃九寒新婚正忙,所以才按捺住了心思,一直到如今,才特意唤下人上门来送帖子。   他们夫妻俩虽说日后不会局限于浮山县,但兄嫂皆住着这里,若能和县令关系融洽些,日后兄嫂也好有些照应。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县令官虽不大,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父母官了,不说其他,能有些照拂也是极好的。   覃九寒虽然没特意嘱咐,蓁蓁却也是知道这宴会不能随意给回了,所以还特意嘱咐玉腰做好准备,等到赴宴的那一日,便坐马车往县令府上去了。   宴席自是男女分席的,覃九寒被领着去了前院,而蓁蓁自然由县令夫人接待。县令夫人人十分热情,大抵是受了县令的嘱托,阵仗也摆的很大,不光她自己出席了,还有几个貌美的姨娘在一旁作陪。   蓁蓁方坐下,县令夫人就吩咐奶娘把家里的女孩儿叫来,道,“我年纪大了,也不大晓得年轻女孩儿们的话题,恐你觉得无聊。所以,唤我家几个女孩儿来作陪。”   蓁蓁自然不想麻烦,她是来做作客的,哪里有麻烦主家的意思,她摆手回绝,却见旁边一个貌美的窈窕姨娘笑着劝道,“覃夫人可别觉得不好意思。就说我生的那三姐儿,昨日听说夫人来府里,可是巴巴想来拜见您呢。”   旁边另一个白净柔美姨娘也不甘示弱,笑着道,“姐姐说的是。莫说你家三姐儿,就连咱我家二姐儿,也是极想同覃夫人见一见的。覃夫人是打京城来的,见识广,就当给几个女孩儿开开眼界,同她们说说京城的事吧。”   两人正针尖对麦芒着,却也不见县令夫人生气,面上还露着菩萨似的慈祥笑意。等几个女孩儿来了,蓁蓁打眼一瞧,果真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年岁比她还小些,但俱学的好礼节,盈盈从门外走近,都朝县令夫人拜了拜。   县令夫人笑意更浓,分别指了指三个姑娘,介绍道,“这是我膝下三个女孩儿。大姐儿唤轻容,二姐儿唤轻貌,三姐儿唤轻羽。”   三个姑娘立马盈盈福了福身子,轻声道,“见过覃夫人。”   蓁蓁成了亲,辈分便长了许多,从前同这些小姑娘是姐姐妹妹相称的,现在也只能做长辈了。既是长辈,自是要给些见面礼的。蓁蓁忙去扶,然后喊玉腰把家中便备好的见面礼取来,把见面礼赠给几个女孩儿。   几个女孩儿都规规矩矩收下,坐罢后,三女儿轻羽性子活泼些,主动提起话题道,“覃夫人打京城来,可知道京中现如今流行什么妆面吗?”   轻容是做大姐姐的,赶忙轻声去斥妹妹,“轻羽,不许没礼貌。”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 o???? ·? o????? ) ?°)?哥( ?° ?? ?°)?整( ?° ?? ?°)?理( ?° ?? ?°)?   蓁蓁倒是不在意,小女孩儿性子活泼些也是有的,她自己性子沉闷些,却也不会瞧不惯活泼的女孩儿,她摆摆手示意无碍,然后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京中流行的是桃花妆。三小姐若是感兴趣,便让我的丫鬟给您试一试。”   轻羽原本被姐姐呵斥了,心里还有些不安,又看蓁蓁年岁比她大不了多少,容貌生得好,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对她们姐妹也是一视同仁,并不因她是庶女而看轻,便鼓起勇气道,“夫人真大方。我大姐姐下月便要嫁到京城里去了,所以我才打听这些的。”   她这么一说,蓁蓁倒是对县令夫人另眼相看了,方才两个姨娘针锋相对,县令夫人也不多加管束,她还以为县令夫人对此无能为力。却没想到,三姐妹极为亲昵,方才进来,大小姐不说,另两个庶出的姐儿也是没看姨娘一眼,倒是对嫡母极为慕孺的样子。   再看这三小姐,竟还这般替自家嫡姐着想,比起那些同母姐妹,也不差些什么了。可见,县令夫人对后宅还是掌控得极好的。   蓁蓁略想了想,便笑着道,“这有什么的。你们姐妹情深,便是我,瞧见了也是极感动的。这桃花妆,我这贴身的丫鬟也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若让玉腰把这手艺教给大小姐的丫鬟。”   她也不是嘴上说说,便立即让玉腰跟着那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下去了。   大小姐轻容不想覃夫人这般大方,立即起身真情实意道谢,三小姐也是喜形于色,连连道,“夫人,你真大方!”   三小姐这般举动,倒是惹得县令夫人掩嘴发笑了,还来替她打圆场道,“覃夫人别见怪。我家这几个女孩儿,就数轻羽最闹腾。不过啊,闹腾也有闹腾的好,我瞧着女孩儿活泼机灵的模样,感觉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这话题便这么略过去了,有了三个年岁小的姑娘,谈话便愈发热闹了几分。   待到午宴时候,有三个姑娘作陪,自也是用得很是惬意,颇有些主客尽欢的意味。   用过午膳,轻容、轻羽和轻貌三个小姑娘便要回去学女红了,告辞了一回,便退了下去。两个姨娘也盈盈一拜,说是不打搅夫人。   县令夫人倒是一如既往,既不拦着,也不多说什么,摆摆手便由着她们下去了。   两个姨娘出了门,忽然便吵了起来,其中一个冷嘲热讽道,“姐姐,你家三姐儿可真是孝顺,这般替大小姐着想,也是替咱们夫人分忧了。真是个乖女孩儿。”   另一个也毫不相让,反击道,“妹妹家二姐儿不也是如此。轻貌进来,可看过妹妹一眼。妹妹又有什么可嘲讽我的?”   随着两人逐渐走远,声音也渐渐听不清了。听见这样的争执,蓁蓁不免有些尴尬,但面上倒是没露端倪,生怕县令夫人觉得尴尬。   反倒是县令夫人,毫不在意一笑,朝她点点头,“姨娘出身小家小户的,没什么规矩,让您见笑了。”   她这么坦然,蓁蓁的尴尬反倒有些多余了。等回了凌西村,两人在屋内独处的时候,蓁蓁便忍不住把今天在县令府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心有戚戚道,“县令夫人也难做。我瞧着她待庶女也一视同仁,并不怠慢哪一个。倒是两个姨娘,不感恩主母也就罢了,还这般在背后嚼舌头。”   覃九寒闻言倒是笑了,也不对姨娘或是县令夫人做什么评价,反而道,“蓁娘不用怕,我们家不会有什么庶女庶子,更不会有什么姨娘之流。”   蓁蓁原就是和相公说一说,却没想到得了这么个誓言,脸一红,便把旁人家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两人温存一番,蓁蓁身子弱,便迷迷糊糊要睡觉,手拽着男人里衣衣襟,小猫似的蜷进男人的怀里。覃九寒将人拥进怀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又想起睡前两人的对话,忍不住低低一笑。   他家小娘子真是心性单纯。那县令夫人又有什么难做的,倒是那两个姨娘,蠢而不自知,被主母纵着没了规矩,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也与她们不亲。   不守规矩又无子无女傍身的姨娘,会有什么下场,还需旁人说么? 第82章 ...   大道上, 马车车轮声响轱辘轱辘,卷起灰尘漫天。   马车壁被轻轻敲了一下,玉泉探头出去问何事, 然后又将帘子拉得紧紧的, 坐回了原处。   不等蓁蓁发问, 玉泉便一五一十说了,“杨辉来传爷的话,说是大概到傍晚时分,我们便能道盂县了。”   蓁蓁点头应了,又亲自去掀开帘子。骑在马上等着回话的杨辉, 乍一见到夫人的面容, 忙道, “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蓁蓁抿唇笑笑, 指了指车内,道,“外头天热。这里有些绿豆汤,我装在牛皮水囊里了, 里头加了冰沙, 你拿去前头给大家分食了吧。”   越往南走,天气愈发湿热, 在这样湿热的天气里, 听到冰沙绿豆汤这个词,杨辉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殷勤道, “那小的替大伙儿谢过夫人了。”   蓁蓁闻言便吩咐玉泉把七八个水囊从窗口递出去,然后又道,“一路上也辛苦你们了,待到了盂县,便能好好歇歇了。”说罢就不再同他多说,怕那冰沙融化。   杨辉受了爷的吩咐去传话,带回来一堆水囊,众人见了非但不奇怪,还很习以为常的样子,皆是迎上来道,“杨小哥,可是夫人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除了杨辉和伺候的小厮,剩下的都是护送他们的镖局兄弟,都是学武之人,也大大咧咧些,原本还担心官家难伺候,却没想到这回的主顾这般和善。不说高昂的酬金,就连路上也没不把他们当人看。尤其是马车里的那位夫人,虽说不大露面,却每每送些冷饮过来,既解渴又舒心。   杨辉也爽朗一笑,只留了个大的水囊,剩下的便一起丢过去,道,“不多,兄弟们分着尝尝。等到了盂县,再请大家好好喝一回!”   镖局的大小伙子们都迫不及待拧开,畅快喝了一大口,才抹嘴道,“痛快!”   分完水囊,杨辉便揣着剩下的这一个,策马往前跑了几步,“大人,夫人特意嘱咐小的送过来的。”   覃九寒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清甜冰霜的汤汁从喉咙灌下去,通身舒爽了不少,再往后一看,就见方才还有些萎靡的镖师,又都精神抖擞了,便又嘱咐道,“很快就到了,吩咐大家小心些。盂县民风彪悍,不可大意。”   按原先的脚程算,今晚原本怎么都会到盂县的,结果行到半程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冰雹,大颗大颗的冰粒子砸得众人躲避不及,连马车蓬顶也被砸得哐哐直响。   覃九寒吩咐马夫把马车往树下赶,又叫杨辉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然后便赶到最大的马车边上,掀开帘子进去。   “方才可有吓到?”   “你方才没伤着吧?”   两人同时询问出声,马车里伺候的玉泉和玉腰噗呲一笑,便互相使了个眼色,相继下了马车,将空间留给两人。   蓁蓁也顾不上其它了,见相公衣衫湿湿的,忙从箱笼里取了衣裳递过去,“快点换身清爽衣裳,可别着凉了。”   覃九寒也不多说什么,接过衣裳,便在马车内换了,然后朝蓁蓁道,“冰雹时短,但到底耽搁了些时间,今夜恐要在外头住一宿了。”   蓁蓁虽养得娇,但并不如何娇惯,也没抱怨,更没为难,便捏着帕子替男人擦去额上的汗,便道,“嗯,那我过会腾一个马车出来,总不好叫镖师他们露宿野外的。大伙儿挤一挤就好了,也没什么的。”   覃九寒也没耽搁,嘱咐过后便出去了。他一出来,杨辉上来禀报,说很是不凑巧,方才下雹子的时候,有个镖师砸了脑袋。   他正说着,那个受伤的镖师,就由兄弟扶着过来,面上不大好意思道,“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是头上破了个皮,千万别为我耽误了行程。”   他嘴上说的轻巧,但也能看出来颇为勉强,额上血肉模糊,瞧着有几分吓人。   他这么一伤,他们更不能赶路了。   马车里蓁蓁听了外头的动静,也掀了帘子,探出头来道,“马车上有伤药,另外还有些伤风的药丸子,相公拿去给大家分分吧。”   说着,便把药一并递过来,覃九寒亲手接了,示意杨辉去发药。   然后,才朝那镖师道,“无碍,今日不急着赶路。你好生休养,到了盂县再替你寻大夫。”   那镖师见他们夫妻二人都这般关心他,更是愧疚不安,越发觉得非要把这趟差事做好。   打发了那镖师,外头的冰雹也停了,覃九寒便亲自骑着马,想去寻寻有无遮风避雨的地方。   结果,还真被他寻到了个破败的庙,虽破了些,但总好过大家挤在马车里好。   他骑马回来,招呼众人往那庙去。   进了庙,镖师们就自觉占了门口的位置,把里头的位置让给了大人他们。   玉腰把地方收拾好,才扶着蓁蓁坐下。便道,“夫人,这里是桑神娘娘的庙,也不知怎么荒了。”   蓁蓁是学女红的,从前也听南边来的绣娘说过,说南边供奉桑神娘娘的风气很盛,南方刺绣之风盛行,连技术也超过北方许多。越是这般,桑神娘娘的香火越旺。   这盂县竟然还有荒了的桑神庙,也真是有些奇了。   覃九寒料理了杂事进来,正好听见玉腰和蓁蓁的谈话,便解释道,“盂县贫穷,刺绣一业并不如何发达,故而没人供奉。”   到了夜里,白日了下了冰雹,又是在地上睡,庙里终究有些寒冷,蓁蓁身子娇,裹了厚厚的毛毯犹瑟瑟发抖。但庙里头那么多人,她也不好意思钻进相公怀里取暖。   蓁蓁忌讳这些,覃九寒却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将人揽进怀里,又把蓁蓁的手揣进里衣内,贴肉放着。   男人阳气盛,身上暖烘烘的,很是舒服。手贴着相公的胸膛放着,热气源源不断传过来。蓁蓁觉得又舒服又安全,眼皮子也越来越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妻子睡了,覃九寒却是不大有睡意,只是将毯子裹得紧了些,瞧见蓁蓁脸上红润润的,睡得很香的模样,便嘴角微微勾了勾。   睡在旁边的玉泉也被冻醒了,打了个寒战,有了点尿意。她也不好意思推醒睡得正香的玉腰,便兀自起身,轻手轻脚出去。   杨辉人警醒,一有动静就醒了,叫玉泉要孤身出去,便起身也唇语道,“玉泉姑娘,我陪你出去。”   玉泉一个人出去到底害怕,便红着脸点头应下了。   两人前后脚出去了,却许久不见回来。覃九寒本就没什么睡意,这么一来,更是警惕起来。   他府上的人,他知道品性。杨辉虽然对玉泉有些心思,但不是那种强迫女子的人。两人不可能在外头做什么野鸳鸯的。   但他也没轻举妄动,只是静静等了片刻,果然,有阵刺鼻的烟雾缓缓从门外进来,慢慢充斥了整个庙。   他忙推醒怀里的妻子,蓁蓁迷迷糊糊问,“怎么了,相公?”   覃九寒替她裹了裹毯子,镇定道,“没事,来了些不速之客。你等会儿和杨嬷嬷在后头躲好。”   他说得轻巧,蓁蓁却有些被吓到了,覃九寒又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安抚道,“没事,有我在。”   蓁蓁起身去推醒杨嬷嬷她们,然后和女眷们一起躲到神像后头。   镖师们也都醒了,但也不敢轻易发出响声,生怕打草惊蛇。   覃九寒朝领头的镖师招手,然后分派道,“方才迷烟是从前门来的,开窗的时候我看过了,那边小门处没人。你带几个人从小门拐出去,我等会儿带人冲出去,我们里应外合。”   那镖师忙应下,他们走镖的,也算是刀尖上舔血的,遇事也没那么慌张,所以他还算沉着。   那镖师转身点了几个人,从那小门偷偷摸摸出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覃九寒带人冲出去。   庙前围了好些人,俱是面目狰狞,乍一见本该被迷晕的肥羊,忽然冲了出来,都一愣。   覃九寒却是懒得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带着人冲进歹人人群中。   覃九寒虽是读书人,但并不如书生般手无缚鸡之力,他每日练拳,力气很大,反应也很灵敏,一对多的情况下,隐隐还占了上风。   那些镖师们原本就有些武艺,不然也不会做这个行当。见大人带头上阵,又忆起一路上的关切,俱都豁出去了。   覃九寒这边的人是越战越勇,而歹人那方却是边战边退了,仍有那领头人怎么呵斥,众人还是越来越招架不住,甚至有的开始逃跑。   对阵讲究越战越勇,一方若是有逃兵,自然会动摇人心。果然,从有人开始逃跑起,也陆续有人要逃了。   一番打斗下来,覃九寒他们不光打退了歹徒,更是直接连那领头人一起绑了十来个,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玉泉和杨辉也被松了绳子放了出来。玉泉倒没受伤,倒是杨辉,为了护着玉泉不被人欺侮,被揍得鼻青脸肿。   遭遇了一场恶战,但并无损兵折将,全靠覃九寒在场,既出了主意,又稳了人心,才没被劫匪得逞。   镖师们愈发敬重起覃大人来,瞧着是个书生,却实打实有勇有谋。连带着进门的时候,都非要请覃九寒走在前头。   覃九寒也不推辞,径直入了桑神庙,就被蓁蓁扑了个满怀,拉着他的袖子,上上下下打量他有无受伤。   覃九寒勾唇轻轻拍拍妻子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我很好。”   蓁蓁犹不信,非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瞧了一遍,才算是松了口气。   安抚过妻子,覃九寒便去查看有无人受伤,另外也要安排人看守那些匪徒。   蓁蓁也蹲下同红豆他媳妇道歉,这豹猫虽说是野生的,颇为野性难驯,但护主的很。她方才那般呵斥,甚至要动手了,它依旧紧紧咬着她的裙边,就是不松口。   豹猫有点傲娇,甩了甩尾巴,优雅踱回猫崽子们身边,顺便一脚把昏昏欲睡的红豆踹醒,让它给自己腾位子。 第83章 ...   盂县今日街上依旧冷冷清清的, 除却几个卖杂物的摊子,连吃食铺面都没有。   都说要看一处百姓生活如何,就要看街上吃食生意是否热闹。手里头有闲钱, 才会去外头满足口腹之欲。   毕竟, 古语有言, 民以食为天。   马车进了县城,一路径直往县衙去。到了门口停下,小厮得了吩咐去敲门,“有人吗?我们大人是新任县令,奉旨前来盂县。”   过了许久, 门才慢吞吞被拉开一条缝, 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颤颤巍巍站稳后, 眯着眼睛问,“哦,是县令大人来了吗?”   小厮忙把调令拿出来,要给那老头儿看, 谁知对方摆摆手, 直接把门拉开了,“不用看, 小老头眼睛花了, 瞧不清楚。既然是大人,那便进来吧。”   说罢,便敞开大门, 引众人进去。   县衙前院是办事的地方,后院则是家眷住的地方。前后院只隔了道围墙,拐过围墙便到了后院。   蓁蓁着人去给老头儿赏钱,方才谈话得知这老头儿姓刘,说是名字记不清了,大伙儿都叫他刘老头。   刘老头得了赏钱,拜了拜,便又回去看大门去了。   一行人进了后院,就见院里乱糟糟的,杂草丛生,进了门,又看到满屋子的蛛丝网,也不知多久没住人了,杨嬷嬷忙带着丫鬟们去收拾。   覃九寒初上任,上一任县令积压的杂事也多,再加上还没进城就逮着的土匪,因此,忙着去处理政事了。   蓁蓁没人跟着,倒有几分清静,便带着一群猫儿去逛逛他们的新家。   红豆的三个孩儿,分别取名为黑豆,绿豆,黄豆。黑豆最大,一双猫眼黑瞿石一般,黑夜里亮得吓人。绿豆倒是继承了豹猫的眼儿,碧绿碧绿的眸子。黄豆也很好辨认,最肥最圆润的橘猫,身上还有条纹。   三只猫崽都老老实实跟在猫爹猫娘屁股后头,跟着女主人逛园子。   一圈逛下来,倒数那只豹猫最忙碌了。猫是有领地意识的动物,尤其是豹猫这一种,从前在山林里头也算得上捕猎者,更是领地意识极强。   在它心里头,大概蓁蓁都不是女主人,而是它要保护的崽子一样。   豹猫入了院子便四处探来探去,掏了两蛇窝,又端了个老鼠窝,才算是停下歇会儿。   蓁蓁早把院子逛完了,正琢磨着在后院种些花,他们要在这待上三年,总得料理得舒服些才好。   她正想着,就见方才消失的豹猫,满载而归,踱着优雅的步子回来了,把蛇尸丢了一地。   这下不光是蓁蓁,连红豆都吓得后窜了几步。倒是几只猫崽子,兴冲冲跑上去,把那蛇尸当玩具了。   蓁蓁讪讪一笑,忙带着红豆逃了。   一人一猫回了后院,杨嬷嬷已经带着人把屋子收拾干净了,来不及全部收拾出来,只特意把住人的屋子给打扫干净了。   就见相公从前院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个青年,身材高大。观其服饰,似乎是捕快。   那捕快见到后院的年轻女子,也没冒冒失失胡乱看,规规矩矩道,“小的是盂县捕头,孙卢,见过夫人。”   蓁蓁也朝她点点头,就听覃九寒道,“前任县令乃渎职罪而撤职,因而交接无法。孙捕头熟知县里头的事,所以让他来说说情况。”   蓁蓁应下,道,“那相公去吧。书房已经拾掇出来了。”   等他们从书房出来,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覃九寒便顺势邀孙卢留下用膳,他这人向来有种别样的人格魅力,略放低身份礼贤下士一回,被这般对待的人就会受宠若惊。   尤其是孙卢,身为捕头,算不上正经的官职,乍一被这般对待,一顿饭下来。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服了一半了。   另一半,自然是要看他这个新县令的本事了。   吃过饭,覃九寒就又去忙活政事去了,这一忙就到了夜深人静才回屋子。   他回屋的时候,屋内还留着盏灯,星星点点,从窗纸上能看见美人影影绰绰的身影,既清秀又曼妙。   覃九寒原本被诸多卷宗弄得杂乱的思绪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整个人好似松快了许多,连脚下的步子都轻松了许多。   他推门而入,蓁蓁闻声抬头,搁下毛笔,起身上来迎他,一边替他解了衣襟扣子松快松快,一边言笑晏晏道,“我叫玉珠留了碗鸡丝粥,加了切得碎碎的葱花,就搁在桌上温着,我给你舀一碗。”   覃九寒仰着头,任由小妻子给自己解扣子,闻声便低低应了一句。   他前世也时常熬夜处理政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却没有人这般抚慰他,果真,有了妻子就是不一样。   喝过温热的粥,两人又洗漱了一番,才在床上躺下。   蓁蓁睡里侧,覃九寒睡外侧,两人惯来是这般睡的。有一回被杨嬷嬷撞见了,还吓得偷偷来和蓁蓁说道,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小娘子该以夫为尊,哪有让夫君睡外侧的道理。   蓁蓁那时半信半疑,实在是她没有这个经历,阿娘在世的时候也没同她说过这个规矩,她只好去问夫君。   哪晓得覃九寒听了只是略笑了笑,道,“我怕我家娘子滚下床,得护着些。”   蓁蓁一躺下,就侧卧着,同夫君念叨,“我觉得这盂县似乎有些冷清,方才玉珠说厨下没食材,我给了银钱让她去买些回来。哪晓得足足走了三条街才找到菜场。”   覃九寒闻言便随口道,“我们初来,还不大方便。等明日,我就叫杨辉去同菜农商量,让他们每日送菜上门。”   “明日书办等人要来,也会携夫人同样。”覃九寒又道。   蓁蓁点头,信誓旦旦保证,“行,相公放心。我一定招待好她们。”   她这般信誓旦旦,覃九寒却又皱眉道,“我方才想说,你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手下那么多人,你别累着自己才是最紧要的。”   “那些夫人,若是有不识趣的,你也别忍着,赶出去就是。我做官,若是委屈了你,那还不如辞官回家。”   蓁蓁脸上笑盈盈的,又好似婚前那般小女孩儿似的,小小只钻进覃九寒的怀里,嘴里甜甜道,“相公待我真好。”   “我不疼你,又去疼谁?”   你是我两世唯一的妻,也是重活一世最大的幸运。 第84章 ...   梁朝的县制是这般安排的, 除了一县之长——县令之外,另外设几个副手,按县大小, 人数并不固定。   例如盂县, 不算是个大县, 因此只有县丞和主簿各一名,另外还有掌管一县监察狱囚的典史,以及分管其他事务的小吏。   但那些小吏连正经官职也无,家眷自然也没机会来拜见县令夫人。就连昨日的孙卢,也不是占了巧, 刚好县丞和主簿都不在, 能出来说说情况的, 也只有孙卢这个捕头。   不然, 他还真没机会入县衙后院,也不怪他那般受宠若惊了。   因此,真正有这个机会来赴宴的,也就只有县丞和主簿的夫人了。   主簿家的杜夫人来得及早, 几乎是比着帖子的时间来的, 分毫不差。   玉腰把人迎进来,杜夫人上来便福福身子道, “见过覃夫人。我家那位是县里的主簿。”   他们初到盂县, 自然是与人为善的好,更何况杜夫人也这般恭敬,蓁蓁也忙道, “杜夫人,快快别多礼了,我们初到盂县,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呢。”   杜夫人顺势起身,在侧座坐下,笑着道,“说什么关照,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同我开口就是。我之前就听我家那位说,新来的县令大人是极年少有为的,昨日孙捕头来送帖子,可把我家那位高兴坏了,直说昨日不该请假的。今日一见您,我即便是没见过县令大人,也知道大人必是人中龙凤般的人物,都说郎才女貌,我瞧这话是不会有错的。”   杜夫人说话风趣,看得出是个惯常交际的人物,为人处世都极为圆滑,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不舒服。   蓁蓁同她说话也不累,两人又聊了聊时下最时兴的花样子。不聊不知道,一聊起来才知道,杜夫人于刺绣一途颇有造诣,年轻时候还绣过一副百鸟朝凤图,叫出了千两的价。   在盂县,千两的价,算是一大笔银钱了。不过,也不是本地人买的,而是外地商人途径此地偶然瞧见的。   真要在盂县卖,那可卖不出这个价。   说到这个,杜夫人不免有些遗憾道,“咱们盂县绣娘的手艺很不错,可就是卖不出价。渐渐的,大人们都不乐意送闺女去学刺绣了。就连桑神庙,也就那么荒了。”   她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扯远了,在县令夫人面前抱怨这些,好像在给对方出难题一样,忙不好意思道,“您看我,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妇道人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顾好自己的小家就是了。”   蓁蓁倒是不在意她说这些,她虽说不会刻意去干涉夫君在外头的事,但杜夫人说些盂县的事,多了解些,也有利于他们在盂县站稳脚跟。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玉腰进来了,道“大人那边派杨辉过来传话。”   蓁蓁便颔首允了,就瞧见杨辉进来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小的见过夫人。”   杨辉前日还受了伤,好在年轻恢复得也快,两天功夫就缓过来了。这回过来传话,也是他自己主动抢来的活。   蓁蓁拂拂手,唤他起身,又问他,相公叫他过来传什么话。   “大人那边说了,县丞大人家的钱夫人病了,没法子过来赴宴了,让您这边别多等了。”   杨辉传过话,就出去了。他不过过来传了一句话,却让坐在一旁的杜夫人心下一惊,她昨日还和钱夫人在首饰铺子偶遇了一回,当时瞧着还气色很好,又不是穷人家的穷夫人,怎么可能一下子患了急病,连新任上官夫人的宴都不来?   杜夫人心下虽然惊讶,面上倒是没露声色,反而故作焦急道:“这可真是不巧。钱夫人身子向来有些虚,倒是错过了和夫人见面的机会了。”   蓁蓁就不像她那样想这么多了,她对覃九寒素来是信任无疑的,杨辉既然过来传话了,她也就把那位钱夫人抛之脑后了。   说到底,她只打算和这些夫人保持个融洽的关系就好,真要自降身价去讨好,反而给相公丢脸。   因此,她还是把架子端得很牢的。   一顿宴下来,一词即可形容,宾主尽欢。   送走杜夫人,蓁蓁回了房,让玉腰给自己卸了头饰,脖颈被压得生疼,她便唤玉腰帮她揉揉。   玉腰是女子,手劲也小,按摩起来也极为舒服,蓁蓁正有些昏昏欲睡,就发现揉捏的动作停了一下,过了会儿,就又开始了。   她也没做多想,以为方才玉腰揉累了歇歇手,还轻声道,“你别捏了,我再歇歇就好了。”   她这样说了,背后人的动作却没停下,蓁蓁有点儿纳闷,正要回头,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玉腰已经悄悄站到她侧边上了。   蓁蓁继续回头,发现方才给她按脖子的,是刚从前院回来的覃九寒。   男人一身绛红色的官袍还未换下,整个人长身而立,却微微垂着头,平日里握笔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在少女白皙的脖颈处揉捏按压,神情中带着些宠溺和柔情。   都说铁汉柔情,再是打动人不过,蓁蓁却觉得,像相公这样,外人面前冷冰冰,却唯独对她温柔的人,才是最令人心动的。   这样的男子,被这样的男子倾情相待,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动心。   不过,蓁蓁也不是只享受对方的好,却丝毫不给回报的性格。她一直相信,夫妻双方的相处是相互的,而并非是单方面的付出。   所以,她也不过是晃神了片刻,就伸手去握住男人的手,柔嫩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背,道:“我好多了,谢谢相公。”   温热细腻的肌肤,贴着手背,覃九寒眸子里划过一抹幽暗的光,也顺势反手轻轻抚摸着蓁蓁的脸颊。   玉腰一瞧这阵势,连忙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覃九寒直直盯了秀色可餐的妻子片刻,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道,“蓁娘,盂县风景好,给我生个宝宝好不好?”   这两句话分明前言不搭后语,说话的人和听的人却都未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蓁蓁撒娇哼哼了两句,然后声若蚊虫道,“嗯,宝宝像你最好了。”   这一句话,却好似一小簇火苗。   接下来的时间,蓁蓁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叶扁舟,轻盈的如同树叶一般,在狂风骤雨里,在巨浪巨波中,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巨浪将她抛到最高的顶点。   躺椅摇摇晃晃出声响,连带着垂落的散乱发丝也晃着抖着,仿佛昭示了主人每一个细微的情绪。   春意浓,到春意歇,蓁蓁终于觉得自己好似又活了回来,气喘吁吁,咬着唇,被男人抱在怀中。   两人相拥而眠,夜深人静,静谧。   …………   再说杜夫人,她从覃府出来,一回家,就让贴身婢女去外头打听打听,县丞家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婢女刚出门,就被杜主簿瞪了一眼,呵斥道,“不好好伺候夫人,出去做什么?真是没规矩!”   婢女慌乱跪下,杜夫人忙出来,朝杜主簿道,“你做什么,是我让她出去的,你怎么一回来就发火?又有谁惹你了?”   杜主簿面露愠色,不依不挠训了那婢女一番,才怒气冲冲进了杜夫人的房间。   杜夫人忙上去追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杜主簿依旧不肯说,被杜夫人催了好几次,才满脸不乐意开口,“这回盂县算是来了个狠人物了。这个新县令,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可不像从前那个祝财迷,只要揽钱,其他都不管。”   杜夫人闻言面色一黑,捏着帕子的手也是一紧,疾言厉色道,“杜涓,我可提醒你,你别犯浑!我们一家子老老少少,可都指望着你!你要是犯浑,我就带孩子们回家!”   杜主簿脸一黑,气得甩袖,但还真就被这么抓住了命门一般,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笑话,两人都是一把年纪了,老夫老妻还闹回娘家,要让外人瞧见了,他的面子都没了!再者,真让老妻走了,到时候受苦受难的又是他了。府里上上下下可逗听老妻的话,没一个往他这个老爷跟前凑的!   杜主簿闻言神色微顿,又听妻子道,“你也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从前那个祝大人不管事,那么你和钱县丞自然也揽下活计,那是尽你们的本分!现在覃大人年少有为,想做出一番事业,人也有本事,你再脑子不清楚大包大揽,那就是贪权!!你是要权,还是要我们这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可就看你自己了!”   “你知不知道,今日县令夫人那儿,只有我一人陪着,钱夫人压根没露面!”见丈夫神色略有松动,杜夫人又继续道。   杜主簿纳闷,“怎么会?钱家那位胆子这么大?”   杜夫人向来不屑钱家那个没规矩的钱夫人,嗤笑道,“你当她真的敢不来?我猜啊,她是想摆县丞夫人的架子,仗着自己资历老,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那覃大人也是极有魄力,当着我的面就叫人过来说,说钱夫人生病了来不了!”   “所以啊,观其行,知其性情。覃大人是眼中揉不了沙子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同他作对的好!”   杜夫人一番话,让杜主簿彻夜难眠 第85章 ...   钱夫人怒气冲冲回了钱府, 一进屋,便把茶杯丢到奉茶上来的小丫鬟身上,横眉冷对道, “你这贱蹄子, 这么烫的茶, 是想烫死我嘛!”   小丫鬟被泼了一身的热茶汤,好在伺候钱夫人时间久了,也知道她易怒的脾性,故而特意穿的厚了些,没烫到皮肉。   钱夫人有个习惯, 喝茶只饮热茶,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知道, 否则谁敢自作主张端上来。但主子就是主子, 就是迁怒,做奴婢的也只能忍了。   小丫鬟含着泪,瑟瑟缩缩跪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只希望夫人忽略她的存在。   不过, 钱夫人显然不像她希望的那般宽宏大量,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今日又在外头受了气, 自然要发泄心中的怒火。   她正要起身,小丫鬟吓得直磕头,求饶, “夫人饶命,小如不敢了。夫人饶了奴才吧!”   就在这时,赴宴回来的钱县丞推门而入,瞧见妻子又在胡乱发脾气,登时就沉下脸,但却没当着奴婢的面说什么,而是呵斥那婢女道,“退下去,下回伺候夫人小心些!”   小如忙退了出去,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小如一走,钱县丞就朝妻子苦口婆心道,“你做主子的,何必和下人计较。真要不喜欢,只管赶出去就是。我半句话都不会说,你偏要动手,好歹是我钱棕的夫人,堂堂县丞夫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啊!”   钱夫人这般火爆脾气的人,偏偏很吃钱棕这一套,他一说,钱夫人便软了下来,软声道,“我知道了。那些奴婢怎么敢多口舌,我心里有数的。”   她这么说,钱棕闻言只能暗自叹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奴仆亦是如此,钱氏的名声虽说没什么恶名,却怎么都比不上他的同僚杜涓的夫人杜氏。   但钱氏是他的发妻,他真要有些什么举动,可就要背上苛待发妻的恶名。他自诩是监生出身,向来好名,自然不肯背上这种恶名。   钱棕正满肚子火,就见钱氏靠了过来,半是埋怨,半是告状,“你别生气了。我都已经收敛很多了,这一回要不是那新来的县令夫人给我气受了,我也不会……”   她话没说完,就被钱棕打断了,钱棕死死皱着眉头,质问道,“你说什么?你在县令夫人那受气?县令夫人为何给你气受?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   钱棕做了多年的县丞,感觉素来十分灵敏,妻子这么一说,他就嗅到了不对劲的感觉。   钱夫人却以为相公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忙添油加醋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大意就是她路上耽搁了片刻,没来得及按帖子上的时间赴宴,等她到了县衙门口时,却被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拦住了,说是请她回去。   钱夫人气呼呼说完,正等着相公和她一起大骂那不识相的县令夫人,却见钱大人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儒雅的风度尽失,呵斥道,“你这蠢妇!谁让你自作主张给县令夫人脸色看的?我在那比我小了二十岁的县令面前做小伏低,你倒好,竟然还上赶着得罪县令夫人!可真会扯我后腿!”   钱夫人慌乱为自己辩解,“夫君。我……我就是看你这几天一直为了新县令的事唉声叹气,想替你出出气嘛!再说了,那以前的县令夫人,在我面前,不是也从来不敢生气的吗?”   “怎么换了个县令夫人,我就要在她面前做小伏低了呢?”钱氏有些委屈,怎么也想不明白。   钱棕却是没那闲工夫和她多说了,只道,“就因为你多事,得罪了新县令不说,连我在他心里恐怕也成了目中无人的人了。亏得我百般暗示鼓动,才让杜涓那蠢货和新县令对上,我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好了,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就甩开了钱氏的手,甩袖而去,留下钱氏一人在屋内默默流泪。   钱氏流了一夜的泪,钱棕也没回头来哄她,奴婢去请,他也只冷淡抛下一句话,“随她吧,我管不了她了。”   第二日,天色微亮,钱氏就华服盛装,又涂了厚厚的脂粉掩盖脸色,然后径直往县衙去了。   玉腰进来说县丞家的钱夫人来了,蓁蓁有些诧异,“不是说病得起不了身了吗?”   玉腰又道,“奴婢看着,钱夫人气色是不大好,但倒不至于起不了身。”   蓁蓁闻言便道,“那就请到后厅里去吧,我这就过去。”   钱夫人进来的其实,蓁蓁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发现方才玉腰说得果然不假,这钱夫人眼睛红肿着,布满细细的血丝,气色也很差,涂了厚厚的粉,依旧掩盖不住她发青的脸色。   钱夫人进来便遥遥一拜,道,“钱氏见过覃夫人。”   蓁蓁见她气色那么差,忙喊她道,“钱夫人别多礼了,既然身子不好,等身子好了再来也不迟。我初到盂县,也不急于一时。”   她说到身子不好,钱氏的脸一僵,觉得这县令夫人是故意说这话扎她,本来就是不情不愿来的,现在更是浑身不自在,好似平白矮了旁人一头一样。   蓁蓁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特意嘱咐玉泉泡杯红枣茶上来,红枣性温,最是补女子。   玉泉上来把茶端给钱夫人,钱夫人僵着脸喝了茶,便又坐了一会儿,就自诩完成任务了,起身告辞了。   钱夫人这回来做客,来得突然,走得也很莫名其妙,是在有些没头没脑。   蓁蓁接待了她,便回房卸了发饰,恰好这时,杨嬷嬷过来了。   杨嬷嬷进来便面上带笑跪了下来,道,“奴婢这回来,是有件事想求主子成全。”   奴才来求,是极为常见的事情,但用上成全一词,那边和嫁娶扯上关系了。   蓁蓁闻弦音而知雅义,也笑着道,“杨嬷嬷起来吧,您有话慢慢说就是。”   杨嬷嬷便起身,面上止不住的笑意,“夫人是知道的,我家那口子去的早,我一个寡妇,多亏了柳夫人,才把我家辉儿拉扯大了。他现在跟着大人做事,我也算是放心了,大人和夫人都是仁义的人,从来待我们极好。我就想着,要是哪一日能抱上孙子,即便是立刻死了,我也是甘愿的。”   说到这儿,杨嬷嬷满脸庆幸,双手合十朝天一拜,“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求了许久,我家辉儿的姻缘线才算是有点儿眉目了。所以,奴婢这回来,就是厚着脸皮来求夫人的。”   蓁蓁道,“杨嬷嬷是看上了我身边的人?”   杨嬷嬷:“奴婢这次来是为我我家辉儿求娶夫人身边的玉泉姑娘的。”   杨嬷嬷话说出口,蓁蓁并没觉得多诧异,杨辉上回救了玉泉,既然豁出命去救人,肯定是有些心思的。   只是,玉泉虽说是她身边伺候的,但却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在她心里,并不比杨嬷嬷轻。更何况,即便是别的奴婢,譬如玉珠她们,她也不会不顾她们的意愿,随意定下婚嫁一事。   毕竟,在现在的境况下,一个女子若是嫁错了人,那便等同于投错了胎,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解脱。   蓁蓁自己过得幸福,却也不会不把旁人的人生不当一回事。这种事情,设身处地才是最好的。   因此,杨嬷嬷虽然求了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只是道,“嬷嬷是知道的,玉泉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我,我同她的情谊非比寻常。更何况,女子嫁人一事实在不能马虎。所以,这事,我还得问过玉泉的意愿。”   她这么说,杨嬷嬷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没蠢得埋怨主子,只是再三保证,自己会把玉泉当做亲生女儿对待,还请蓁蓁多替她说着好话。   蓁蓁自然应下,然后就叫玉腰去把玉泉请过来。   玉泉急匆匆过来,进门便盈盈一拜,“夫人唤奴婢来有什么吩咐?”   蓁蓁掩嘴一笑,俏皮道,“难不成玉腰没偷偷同你透些底?”   玉腰登时立刻绷不住了,脸红成熟透了的樱桃,小声道,“姑娘别调侃奴婢了。”   姑娘这个称呼,还是蓁蓁未成婚前,玉腰和玉泉喊她的,一喊喊了十几年,此时再提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蓁蓁收起笑意,正色道,“玉泉,杨嬷嬷来替杨辉求娶你,这件事,你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别考虑其他,也不用想我会不会难做,你只管问问你自己的心,嫁或不嫁,决定权都在你手里。我希望你和玉腰都能觅得如意郎君,而不是随随便便寻个人嫁了。这样的事,就算你肯,我都不舍得你遭这个罪。”   她这般推心置腹,玉泉眼中一热,差点直接留下泪来,忙拿袖子去擦泪,然后应下,“是,奴婢会好好考虑的。” 第86章 ...   玉泉回房后, 颇有些不大自在,偏偏玉腰还上来取笑她,道, “咱姑娘可是替你寻了个如意郎君?”   玉泉年岁比玉腰大些, 向来是姐姐一般的, 被这般打趣,面上有些挂不住,又到底是女孩儿,总是脸皮薄些,便有些恼了, “你别胡说了。还有, 别总是姑娘姑娘的, 咱们姑娘现在是覃夫人了。”   玉腰笑嘻嘻凑上来, 撒着娇和玉泉坐在床上,大腿贴着大腿,模样很是亲昵,挽着她的胳膊道, “知道了知道了, 玉泉姐姐。不过,说真的, 杨辉人还不错, 上回还救了你,这也算是一桩好姻缘了不是?”   说起杨辉,玉泉略有些不自在, 朝玉腰摆摆手,敷衍道,“你别说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这般说,玉腰也只好作罢了。   到了夜里,覃九寒回屋,便瞧见自家娘子托腮沉思,晕黄的烛光洒在她细腻白皙的侧脸上,以往那种纯真甜美的气质被削弱了几分,但给人一种居家的温馨之感。   他心里蓦地一软,好似被酸酸的梅子汤浸泡了一般,说不上来的酸软,又带着点微微的甜。   他踏入房内,脚下步子有些急促,行至妻子身后,然后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木盒子搁在桌上,轻声问,“怎么了?可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蓁蓁回神,脸上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又瞧见覃九寒眉间的严肃,赶忙摇头,“没有啊。”然后,又看到桌上的木盒子,惊喜道,“这是什么?”   覃九寒没追问,料想覃府也没人敢惹他的妻子,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蓁蓁抿唇一笑,打开那盒子,柔软的黄布包裹着精致的镯子,白玉的镯子,料子倒不是多稀奇,真正难得的是上头的莲花,不是外力雕刻而成,而是镯子本身自带的底色,青色的莲花朵朵,水色荡漾。   她瞧着很喜欢,爱不释手,立刻便带到手腕上了,一直到夜里,都不舍得摘下。   覃九寒见她难得像娇宠的女孩儿一样任性一回,也乐意纵着她,拂了拂手便吩咐玉腰退下去。   玉腰伺候时间长了,但也还是很怵覃九寒,不敢再说什么,径直退了下去。   蓁蓁弯着眼睛笑,眼睛里亮亮的,侧躺在床榻上,黑软的长发散落在被褥之上,整个人都娇软得像一只波斯猫,毛发软软的,脾气也软软的。   待覃九寒躺下后,蓁蓁忽然道,“相公,你觉得杨辉这人怎么样?”   “杨辉?怎么问起他来了?人还算机灵,但性子有些急躁,成大事难,做些小事倒是可以的。”覃九寒用人向来是人尽其才,对手下人的能力和秉性也知悉详细,说起来也是一针见血。   蓁蓁便把今日杨嬷嬷来求娶玉泉的事说了,她瞧着很是苦恼,覃九寒却不乐意她为这些东西操心,直言淡淡道,“嫁娶的事情,你也无需操心那么多。哄媳妇是要靠自己的,哄不到手,那就怪他自己没本事。”   他这般说,蓁蓁也觉得有道理,便按下了别的心思,打算静观其变再说。这种事情,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全看玉泉自己,她能做的,就是在玉泉出嫁时,给玉泉撑腰,保证婚后婆家人不敢轻易欺负玉泉罢了。   其它的,也只能看她自己了。   玉泉的事,暂且按下不说。   又过了几日,钱夫人又来了府上,这一回不光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小侄女,生得颇为貌美,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端的是妩媚多情。   钱棕是主簿,算是县令的左右手之一,他的夫人来了,蓁蓁自然要亲自去见一见。   钱夫人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她晓得自己不会说话,又怕得罪人,所以干脆替自己找了个嘴甜的伴,这人就是钱棕如花似玉的侄女钱莲儿。   钱莲儿模样生得好,嘴也甜得很,场面话说得极好听。蓁蓁倒不讨厌她,虽然也不大喜欢,但待她也没什么偏见,也就按惯例接待了她。   众人在后厅里作罢。钱莲儿悄悄打量起面前这位年少的县令夫人,只见面前这位小夫人,模样生得极好,五官眉眼处处都十分精致。她自己从小就生得好,故而也心气高些,被人夸赞多了,也有些飘飘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但看到面前这位夫人,却是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   倒也不是说这位小夫人的容貌有多么姝丽绝美,而是她身上那股淡如莲花的气质,端庄典雅,又透着些小妇人的青涩和清纯,莫说男子,就连她也有些挪不开眼睛。   不过,钱莲儿转念一想,又觉得气质这种东西实在虚无缥缈,要她说,还是这一身行头的作用。贵妇般的人物她见了不少,例如她的婶娘钱夫人,也是主簿的正妻,平日里也是穿金戴银的,绫罗绸缎加身,很是奢靡。但比起面前这位县令夫人,却是上不了台面了。头上戴的是成套的白玉发饰,并不多,只三两只斜插在发间,却样样都精致。   钱莲儿又将视线挪到沈蓁蓁的手腕上,然后眼睛情不自禁一亮,压根挪不开视线了。   “莲儿?”钱夫人见侄女只顾盯着人家夫人手腕上的镯子,忍不住提醒道。   钱莲儿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有些奇怪,就连伺候的丫鬟的表情都带着点轻微的鄙夷,忙道,“夫人见笑了。方才看见夫人手腕上的镯子,内里莲纹浑然天成,让莲儿不由想起来从前一桩旧事。”   她这么说,蓁蓁也知道是小女儿家为自己挽回颜面,就顺着她的话问,“哪桩旧事让钱姑娘这般失神?”   钱莲儿一笑,不卑不亢道,“莲儿出生时,家中莲池一夜绽放,故而家中祖父为小女娶了莲儿一名。因为这事,祖父老人家还费了百两银钱,替小女买了个镯子,恰好如夫人所带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玉石内嵌莲纹,只是颜色稍稍深了些,不如夫人腕上所带这般水色透亮。只可惜,后来祖父病重,莲儿便把这镯子给当了。”   少女微微低着头,语调中带着些许悲伤和怀念,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着,好似刻意在掩饰悲伤一般,反而比哭丧着脸更惹人怜惜。若是男子看到了,恐怕还真的会一掷千金,将这镯子赠与这位可怜的小美人。   然而蓁蓁又同她不熟,更何况镯子是相公送的,莫说是个镯子,就算是串糖葫芦,她也不舍得赠给旁人。气氛不免就有些尴尬,连钱夫人这等反应迟钝的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就是没琢磨出来哪里不对劲。   玉泉暗暗蹙眉,心下有些嫌弃,这位莲儿姑娘可真是有些心机。她是后辈,又占着孝顺祖父的大义,此时说出这么一番话,夫人若是不把镯子赠给她,反倒显得有些不慈爱了。若是别的小东西,给就给了。但这镯子,似她这种贴身伺候的人都知道,那是夫人爱不释手的物件儿。也不知道这莲儿姑娘用这一招骗了多少东西,竟然还骗到她们府上来了。   玉泉微微一笑,道,“莲儿姑娘的孝心真是天地可鉴。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些身外之物,又如何能与血亲的安危相比呢?奴婢实在是敬佩钱姑娘。”   玉泉一通吹捧,看上去是接了钱莲儿的话茬,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说,还轻轻巧巧就把这个话题给带过去了。至于“孝心天地可鉴”的钱莲儿,讨要镯子的时机错过了,也不好再开口。   玉泉解了围,蓁蓁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钱莲儿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家,她也没把钱莲儿方才的举动当成什么心机或是做戏,还以为小女孩儿是真的眼馋她的镯子而已,就嘱咐玉泉去取些首饰来,当做见面礼赠给钱莲儿。   钱莲儿假意推辞了一番,然后顺势收下了东西,心中暗想:这位县令夫人瞧着并不如何聪明,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年纪轻轻就成了官夫人。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钱莲儿就建议道,“这些日子恰好是盂县的女儿节。夫人方才盂县,大概还不知道,盂县的女儿节是极热闹的。”   这女儿节,蓁蓁有所耳闻,听说是盂县难得的节日。既然来了盂县,还要在这儿待上三年,自然也要了解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所以,蓁蓁便应下了。   玉泉得了吩咐去安排马车,众人就乘着马车去见识见识这盂县最负盛名的女儿节了。 第87章 ...   盂县的女儿节在盂县的的确确是最热闹不过的日子了, 但比起京城和浮山县来,却又差了不少。   但街上的人的确多了不少,比起往日里冷冷清清的样子, 又多了几分烟火和市井气息。   蓁蓁自从来了盂县, 多是待在家中, 几乎没怎么出来逛过,现在倒是颇有兴趣打量着四处的摊贩。   女儿节,顾名思义是为女孩儿们专门设立的节日,家家户户的未婚男女们都会来街上,女孩儿腰上挂一个亲手绣的香囊, 两人若是看对了眼, 便以香囊定情。   订婚前互赠礼物, 放在平时算是私相授受, 但在女儿节的日子里,却是算作一桩美谈,没人会去多嘴多舌说些闲话。   街上摊贩众多,但有一处却是围了好些人, 密密麻麻的, 摩肩接踵。钱莲儿年纪小,最是喜欢凑热闹, 便要挤进去看看热闹。对此, 钱夫人浑不在意的样子,倒是蓁蓁,怕她一个姑娘家出事, 忙吩咐玉泉跟着看着点人。   人是跟着她们出来的,真要出点什么事,她不好交代不说,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玉泉忙跟在钱莲儿身后挤进去,就瞧见里头正是杂耍艺人在喷火,一簇簇火焰扑着围观群众的面而来,引得众人连连鼓掌。   玉泉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钱莲儿正紧紧挨着人群,跟着围观的百姓拍手鼓掌。   正在这时,众人发出了一片哗然之声,玉泉仔细去瞧,就发现方才那个杂耍艺人牵出来个七八岁的孩子,生得很是瘦弱,肩胛处骨头贴着皮肉,浑身上下只裹了件麻布,那麻布也是脏得不成样子。   玉泉心生不忍,蹙起眉头,就见杂耍艺人把铁圈浸到桐油中,然后那火石一敲,熊熊火焰燃起,火焰立刻就将整个铁环都包裹其中。   到了这个地步,玉泉已经知道那小孩儿是做什么的,猴子钻火圈的杂耍,变相成了人钻火圈的杂耍。   玉泉正犹豫着,就见钱莲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直奔人群外的沈蓁蓁,然后面露怜悯道,“夫人,那儿有个孩子好生可怜。夫人救他一命吧!”   蓁蓁正要疑惑询问情况,就见不知从哪窜出来一队捕快,将那杂耍班子团团围住。   领头的人正是孙卢,他正四处查看情况,怕有什么漏网之鱼,眼角瞟到这边的熟悉之人,忙过来拱手道,“夫人怎的在这里?这儿乱的很,属下派人送夫人回去吧。”   他此时担惊受怕的,不知道怎么提前商量过的抓捕现场,竟然会出现这位夫人,正要出了什么事,哪可成了他的罪过了。   蓁蓁知道孙卢是捕头,此时出现在这里,必是有公务在身,又见衙役们个个肃色以待,想必不是什么小事,便道,“你不必管我,去做你的事罢。马车就停在街角,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   她话刚说完,就听钱莲儿插嘴道,“这位大人,那杂耍班子里有个好可怜的孩子,您看在莲儿的面上,放了他可好?”   孙卢闻言脸就黑了,这位什么莲儿姑娘是脑子不灵光吗?他都说了来这边抓人,难不成看人可怜就把人放了?无辜与否,还需大人定夺查明,更别说看在谁的面子放人。你谁啊,这么大脸不成?   孙卢见钱莲儿是跟着沈蓁蓁的,又知道自己那位上官最是爱重妻子,所以也没给她脸色,还好声好气道,“姑娘说笑了。这些都是官府的重犯,是犯了大罪的。孙某不过一介衙役,却是无权放人的。”   钱莲儿没想到孙卢这般直言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埋怨看了孙卢一眼,转头开始向蓁蓁求情,“夫人,莲儿知道您最是心善不过。那孩子真的很可怜,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是官府要抓的犯人呢?您菩萨心肠,救救那孩子吧!”   孙卢额头冒起了汗,钱莲儿的无理要求,他自然能够一口回绝。但换做县令夫人,他就不好直接拒绝了,他咬咬牙,决定即便是得罪这位夫人,得罪新来的县令,也要把人抓回去再说!   出乎他的意料,沈蓁蓁并没真的被钱莲儿那几句“菩萨心肠”说昏了头脑,而是替孙卢说起了话,道,“莲儿姑娘别为难孙捕头了。人心难测,我知你不愿以坏心思去揣测他人,但孙捕头干这行多年了,想必自有办事的一套准则。我同你保证,那孩子若是无辜的,肯定会让他安然无恙出狱的。”   钱夫人也嫌钱莲儿多管闲事,“莲儿,孙捕头还有事,你别这般不懂事。”   钱莲儿还有些不乐意,她原先是心软觉得那孩子可怜,但一而再再而三被旁人说不懂事,便从心底生出了“你们不让我做我偏要做”的心态。她三两步跑到人群里,不顾众人的反对,偏要去扶那个跌倒在地的孩子,她手才握住男孩的胳膊,猝不及防中,那男孩猛的打了个哆嗦,然后在钱莲儿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钱莲儿痛呼出声,忙把那孩子一把甩开,玉泉也忙凑上去扶她,却被惊慌失措的钱莲儿推向了那个情绪失控的男孩。   蓁蓁被这意外吓了一跳,急得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忙喊玉泉小心些。   玉泉自己倒还算冷静,也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生怕再刺激到那个男孩,然后也不顾地上脏污,就那么缓缓往后退。   等她退出了安全距离,衙役们才一哄而上,那男孩虽瘦弱,却力大无穷,一边挣扎一边嘶吼,发狂的时候,几个人都不大制得住他。好在孙卢也是练过武的人,亲自上去,才算把那男孩给制服了。   孙卢回头看向狼狈不堪的玉泉,微微挪开视线,嘴上问道,“姑娘方才没受伤吧?”   玉泉摇摇头,恰好蓁蓁此时也冲了上来,拉着玉泉上上下下打量,确定玉泉安然无恙才算安下心来。   孙卢又道,“夫人,这里乱的很,这位姑娘又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蓁蓁也不想逗留了,匆匆点头应下。   孙卢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然后低头便瞧见地上躺着个玉簪花的荷包,浅蓝色的精致荷包,躺在污浊不堪的地面上,很违和。他弯腰捡起荷包,若有所思沉思了片刻,然后将那荷包顺手往袖子里一放。   蓁蓁一行人上了马车,便直接和钱夫人和钱莲儿分道而行,方才钱莲儿的举动,虽说只是惊慌失措下的行为,却让蓁蓁打心底里觉得不喜,也不大想同她再交往,故而告别时态度很冷淡。   钱莲儿自己本就心虚,更不敢多说什么,倒是钱夫人骂骂咧咧骂了一路,等到回钱府的时候,仍是满肚子火气,把钱莲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钱莲儿有些委屈,她本来是一番好意,还“纡尊降贵”亲自去扶那个小疯子,谁知道那个小疯子会忽然发疯啊?再说了,那个什么玉泉,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就算是因为她受伤了,那也是她的命,难不成要她一个主簿的侄女去向一个丫鬟赔不是不成?   还不是因为她是县令夫人身边伺候的,哪怕是一条狗、一只猫,那也是只金贵的狗、惹不起的猫!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钱莲儿内心委屈不已的同时,还隐隐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   钱莲儿因这个意外生出的种种心思,蓁蓁是无从得知的。她们一回府,便有得了消息的小厮请了大夫前来,比大夫来得还早的,却是得了消息急匆匆从前院赶过来的覃九寒。   覃九寒沉着脸入内,把奴婢们吓得跪了一地,倒是蓁蓁,照顾玉泉的间隙,还得腾出时间来安慰怒气冲冲的相公,忙得差点团团转。   覃九寒听过今日的来龙去脉,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日后钱氏来府上,别让人进来了。你若是嫌无聊,就多和杜涓之妻来往。钱家人心术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连个姑娘都蛇蝎心肠,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   他这般说,蓁蓁不免有些觉得他过于忧心了,但她素来听话,便乖乖应了下来,又把今日那杂耍班子的那个孩子的事说了一遍。   覃九寒闻言颔首,“我知晓了。若是人是无辜的,我会放人的。你别操心这些了。”   玉泉没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后来入了夜又发起了烧。平日里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来势汹汹,足足养了半个多月的功夫,才算是转好了。   而那群被孙卢带人逮回县衙的杂耍人,除了那个男孩,也都定了罪,关在大牢里头。他们本就是提前得了线人的线索,说是西山的山贼会装作杂耍班子入城,待到夜里,便大肆劫掠一番。   覃九寒他们还未入盂县的时候,就抓了一批贼人。这一回,又是十来个山贼。原本空荡荡的大狱里头,也难得热闹了起来,满满当当装满了人。   因为梁朝主张秋后问斩,这些贼人还得在牢里蹲上些时日。 第88章 ...   盂县桐乡小径上, 一个戴着草帽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走着,乡民瞧见他,还乐呵呵同他打招呼, “郭跛子, 又去城里瞧闺女儿呢?”   郭跛子也龇牙一笑, “我就那么一个闺女儿,可不得多看顾着些。”   打完招呼,郭跛子继续往家中走去,推开院子门进去,放下斗笠, 摆在院子里的柴堆上, 然后才一瘸一瘸往屋子里走。   昏暗的屋子里, 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郭叔。”   郭跛子表情登时变得严肃起来,立刻转身一把关上门,然后才转身看向逐渐从黑暗中走出的男子,冷峻的面容, 带着丝狠辣的气息。他忙上前去, “黎子,你怎么下山来了?”   男子从阴影中走出, 身形十分矫健, 手臂上肌肉鼓鼓的,他不屑挑挑眉,“郭叔, 怕什么?不就是新来了个软脚县令吗?我佘黎难不成会怕他不成?”   郭跛子摆摆手,神情有些严肃道,“你听郭叔的,趁早躲一躲。这回的新县令可不是什么软脚虾,可是个硬茬子。来了半个月的功夫,就连抄了两窝贼了。”   佘黎道,“郭叔,我这回来,就是想打探打探上回赵老六是怎么回事?怎么栽到那新县令手里的?”   郭跛子叹了口气,看着佘黎固执的表情,只好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连带着赵老六那群人秋后问斩的事情也一道说了,只想着能让佘黎警醒些,别再小看官府的本事了。   佘黎倒是收起了方才那副不屑的表情,但看着还是有些漫不经心,道,“那赵老六可真够没脑子的。整个盂县的匪都老老实实在山里窝着,就想瞅瞅这位新来的,能有多大本事。就赵老六,上赶着让人家连窝端了。钱是个好东西,但也要有命花才行。郭叔,你放宽心就是,我佘黎的命硬着呢,克父克母克死全家的祸害命,整个盂县的匪都死绝了,也轮不到我。对了,郭叔,我有点馋酱面了,你给我做一碗吧。”   佘黎满不在乎的样子,郭跛子瞧着又不由有些心疼了,也不再劝他。   他和佘黎是七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他闺女嫁了西乡念书的丘书生,本以为是桩郎才女貌的好姻缘,结果那丘书生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和自己表妹滚到一张床上不说,还恶人先告状说他闺女水性杨花。他闺女郭桂儿一身病被赶回郭家,他家中无财治病,只好去桐乡的童子山采菌菇筹钱。结果,在山里遇见了一身伤的佘黎,他一时心软,就把人捡了回来。   也算是佘黎命硬,没药没大夫的,就靠着每天三碗粥,硬生生扛过来了。佘黎养好伤,就说要回童子山去。童子山上多贼匪,佘黎当时又是那么一身刀伤,郭跛子就是脑子再笨,也猜出佘黎是山上的匪了。所以,佘黎要走,他也不敢留,送佛一样战战兢兢把人送走了。   直到第二日,他在院里中央发现了一袋子的银钱,又听说丘书生和他那表妹两人赤着身子在大街上被人发现,顿时臭了名声,连带着官学都不肯再要丘书生。   现在,他闺女郭桂儿再嫁了,这回嫁的是东乡的杀猪佬屠大力,人瞅着是丑了点,但对她女儿却是没话说,前段时间两口子还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婴。郭跛子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很感激佘黎的,要是没有他算计丘书生身败名裂,他女儿也不能洗刷冤屈,更不可能过上像现在这么安稳的生活。   因此,后来他也偶尔替佘黎进城里打探些消息,佘黎是匪,不好在城里露面,他却是能以看女儿的名义进城的,还丝毫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这么多年下来,佘黎始终是孤身一人,他总是劝佘黎,没爹没娘的没啥,给自己找个婆娘,成了家生了孩子,就别再做这一行了。但佘黎从来是随意笑一笑,不听劝,但也没反驳。   郭跛子亲自下厨做了酱面,佘黎吃过酱面,随意抹抹嘴便直接从后山窜回山上去了。   而同一时刻的县衙里,书房里,笔墨纸砚均被收拾到了一边,书桌上只放了张盂县的舆图,其上七八个墨点,分布在各个山头。   孙卢率先道,“大人,这就是盂县主要的匪窝。”他指了指其中三个墨点,“这是岐山的鬼头寨,丘山的封义寨,还有断头崖的水寅寨。其中又以鬼头寨最为猖狂,咱们这回逮到的赵老六,所属的秋水寨,算是鬼头寨的人。”   盂县之所以这么穷,原因很多,但主要的就是匪多,百姓好不容易赚些银钱,想过些好日子,就被匪抢了个精光。人祸,比起天灾,更是令人绝望。至少,对于天灾还能抱着侥幸的心理,但对于匪,官府不庇佑百姓,百姓就只能如牛羊一般任人宰割了。   覃九寒闻言沉思了片刻,手背在身后,朝一旁的杜涓看过去,淡淡道,“杜主簿有何想法?”   杜涓被点名后,忙拱手道,“大人,下官但听大人差遣。”   覃九寒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道,“杜主簿,本官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小人,而是能独当一面的主簿。”   他淡淡的语调中带着些冷意,听得杜涓打了个寒颤,思及前几日因为税粮之事被打发到荒山野岭的钱棕,忙战战兢兢道,“是,那下官就斗胆说说在下的拙见,还请大人指教。方才孙捕头说的,的确是盂县的匪情,但实际上的情况,要复杂的多。”杜涓哆哆嗦嗦道,见覃九寒表情没什么变化,就鼓起勇气继续下去。   “根据县志的记载。盂县的匪,最先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场蝗灾,而后当时的县令非但没有开仓赈灾,也没有减免税赋,甚至因为当时正值三年一度的换任考核,还掩盖了盂县的蝗灾灾情,导致各种灾后病接踵而至。在那种惨状之下,官府失了民心和民意,一大批青壮年聚首抢了官府粮仓,又占了山头,从此便成了匪。后来的十几年,又陆陆续续分成了好几拨,渐渐地才成了现在的格局。所以,这些匪,可是说是同根同源的。”   杜涓不愧是在盂县待了十几年的人,讲起盂县的历史也是头头是道,几乎是把盂县的匪史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再加上先前孙卢的介绍,覃九寒总算对盂县的匪寨有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认识了。   盂县有七八个匪寨,常年下山劫掠,但因为之前官府不作为,县令只顾自己敛财,主簿和县丞也只能代为行使职责,但真要去府里请官兵过来剿匪,他们却是没有这个资格上折子的。也因为这个,盂县的匪很嚣张,三天两头下山劫掠,弄得附近的百姓民不聊生,连商队都害怕盂县的匪,都从盂县旁边绕道了。   十几年下来,盂县才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之前也是有名的绣县,还曾经出过许多手艺精湛的绣娘,但现在,哪怕绣了上品,也照样无处卖,即便卖出去了,也存不住钱,渐渐地,连桑神庙都没人供奉了。   杨辉送孙卢和杜涓出府,然后回到书房,等候大人的差遣。   覃九寒在纸上略勾勾画画几笔,又批阅了剩下的文书,便起身往后院去了。杨辉也急匆匆跟着一道进了后院。   院子里很是热闹,欢声笑语中夹杂着小孩子清脆的笑声,覃九寒淡淡听了一会儿,才抬腿进了院子。   蓁蓁喜形于色,起身笑盈盈过来迎他,“相公。”   温软的笑意,瞧着人心口热热的,好似被暖炉烘过一样。   庭院里的杜夫人也忙起身,福福身道,“覃大人。”   覃九寒也朝她点点头,然后将目光挪到了花丛中的男孩儿身上,男孩似乎是被他吓到了,呆愣愣站在花丛里,一手还掐着朵娇花,一手背在身后。   蓁蓁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替他解惑道,“这是杜夫人的小儿子,今日跟着杜夫人一起来府上玩。小郎君可孝顺了,还说要摘花给娘亲戴呢。”   杜小郎君被蓁蓁那么一招呼,便大着胆子登登登迈着小步子过来了,拘束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然后结结巴巴道,“大……大人。”   覃九寒略点点头,然后吩咐杨辉去书房取套文房四宝来,算是给杜小公子的见面礼了。他的态度并不是很热络,杜小郎君也有些发憷,没过一会儿就悄悄躲回娘亲身边了,还鼓着腮帮子小小声道,“娘亲,大人好凶啊。”   杜夫人笑着摸摸小儿子的脑袋,道,“大人是个好人,先生怎么教的?不可以貌取人。”   杜夫人没过一会儿便主动告辞了,送走杜夫人和杜小公子,蓁蓁和覃九寒回到房间,边从绣篮里取了一双鞋出来,边道,“来,试试看,这是我给你新做的鞋。”   覃九寒弯腰试鞋,蓁蓁就在一旁道,“前些日子玉腰去盂县的慈幼院看了,说是吃喝还算好,就是衣裳少得很。这都快入秋了,好些孩子还穿着件薄衫呢。所以,过些日子,我和杜夫人打算去慈幼院一趟。家中的丫鬟婆子们做了好些衣裳,杜夫人府上也存了不少,好歹算是给孩子们添件新衣裳。”   慈幼院是梁朝的孤儿院,官府雇人照顾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但因为盂县之前的县令,盂县的慈幼院几乎是摆着看看而已的。覃九寒上任之后,拨了银子过去,才算是让慈幼院重新开张了。   蓁蓁作为县令夫人,亲自去一趟,多少能起一些表率作用,至少能带动些盂县的大户人家也捐钱赠物的。   覃九寒点头道,“我陪你一道去。”他近来打算动盂县这些大大小小的匪窝,街上不算清静,他怕妻子在外头不安全,故而决定自己也跟着。 第89章 ...   盂县的慈幼院位于南郊, 房子修缮过了一回,所以看着倒还算干净整洁。   慈幼院虽是官府的善行,但并没有设立专门的官员负责, 而是算作当时任期内的县令的一项政绩, 日后评优劣甲乙等的时候, 也会算入政绩之中。所以,慈幼院算是覃九寒直接负责,但他政务繁忙,真让他腾出时间每日来个三趟,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更何况, 覃九寒生性冷淡, 说得好听些是独善其身, 说得难听些, 便是生性凉薄。拨银钱重新开设慈幼院是一回事,但真把这些孩子当做自己的责任,却又是另一回事。   因此,这慈幼院重新开张之后, 覃九寒一趟都未来过, 若不是这一回蓁蓁说要同杜夫人前来,他大概也不会踏足此地。   南郊的慈幼院是一对老夫妻在负责, 平日里照顾孩子, 负责一日三餐。夫妻俩都是穷人家出身的,膝下无女无子的,因此对孩子们很上心。   覃九寒他们一行人进门的时候, 正好是晌午饭上来的时候,刷得干干净净的瓦盆被端上饭桌,白米饭中夹杂着几乎一半的黍米,大白菜炖豆腐大杂烩,里头还有些切得细碎的肥肉,油花浮在汤面上,看着并不是很美味。但孩子们全都迫不及待围了上去,捧着自己的瓦碗,分到的菜里有一小块肥肉,就能乐得他们眯着眼笑,恋恋不舍塞进嘴里,用牙压在舌头上细细的抿。   那模样,瞧着实在令人有些心酸。尤其是在场的人,大多都是女眷,像杜夫人,还是有孩子的人,更是见不得孩子受苦。   蓁蓁也心有不忍,忙招呼玉腰把她们带过来的吃食拿过去,给孩子们加餐。街头买的烧饼和饴糖,每人不过分了一个烧饼和一小块饴糖,便都感恩戴德一般,仰着脸叽叽喳喳道,“谢谢夫人。”   负责慈幼院的蔡老头儿一见县令来了,忙上来行礼,又见几位官夫人都对着孩子们的吃食面露不忍,生怕县令觉得自己私挪了银钱,忙要请覃九寒去看账本。   普通人对上官老爷,都是战战兢兢的,蔡老头儿同样如出一辙,后脚赶前脚去取了账本出来,非要覃九寒看看。   覃九寒接过账本,随意打量了起来。   这时,收好瓦盆的蔡老婆子也出来了,颤颤巍巍过来女眷这边要行礼,蓁蓁忙让她别多礼,“老婆婆别多礼了。我们这回来,带了些衣裳。眼瞅着就要入秋了,总不能让孩子们冻着。”   蔡老婆子听得泪眼朦胧,忙抹了把眼,喏喏应道,“是是,夫人心善,这是这些娃儿的福气。”   老两口负责慈幼院是有月俸的,虽说不多,但多少能存些积蓄,但老两口都是心善的人,一门心思看顾着娃儿们,连自己那点月俸,也是月月填进慈幼院的开销里的。所以,乍一听闻这些官夫人们是来送东西的,心里很为娃儿们高兴。   玉泉玉腰和杜夫人的贴身婢女将家中仆妇缝制好的衣物抱了出来,个子高些的孩子们已经领着弟弟妹妹们出来搬东西了,除了衣裳,她们这回来,还带了些米粮和腌肉,沉甸甸的,装了好几箩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慈幼院的孩子比穷还惨些,无家可归,因此,都很懂事。不说那些个子高些的孩子们,就连冒着鼻涕泡的小豆丁,也是小短腿一颤一颤过来帮着哥哥姐姐们搬东西。   孩子们稚嫩的嗓音叽叽喳喳的,童声中带着喜悦的笑意,引得好些邻居都出门来看,瞧见这边正搬米搬粮的,好不热闹。有些妇人就好奇询问,“这是做什么呢?官府来送粮了?不是前几天才送过吗?”   旁的早就出来看热闹的人,消息也灵通些,回道,“这是县令夫人和主簿夫人自己掏的腰包,给这些娃儿们添件衣裳,加个菜的。”   询问的妇人探出脑袋来瞅了瞅,果真看见最前面站着两个妇人,一个中年贵妇,另一个则容貌娇艳,面上未施粉黛,眼下一颗红痣却晃得人眼热。时下的女子鲜有念过书的,这个妇人也不例外,望着那位亭亭玉立宛如淡红睡莲的夫人,心里头止不住的惊艳,嘴上却只能喃喃出一句,“这可真是九天上的仙女娘娘啊!”   慈幼院外头的人越聚越多,毕竟凑热闹是人的天性。杜夫人看时机差不多,忙向一旁的沈蓁蓁眨眼示意,蓁蓁便朝玉腰点点头。很快,便有几个壮汉搬着块石板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个石匠。   众人正好奇看着,就见壮汉们将石板安置在围墙上,然后就轮到那石匠上场了。只见他手如捣蒜,一手执着铁锤,一手执着铁锹,边锤手边挪,石板最上方很快出现了几个大字。他没做停顿,在那大字下面,又添了一行蝇头小字,字迹板正,正正方方。   石匠刻字的功夫,许多搬东西的娃儿们也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个大概是看蓁蓁没架子,温温柔柔的模样,便奶声奶气朝蓁蓁道,“夫人,阿爷在画画吗?”   覃九寒搁下手中的账本,从房内迈步出来,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常服,不似往常那般官威十足,反而像个温润的书生。他走到那奶声奶气拉着蓁蓁袖子询问的男娃娃身边,道,“那不是画画。日后跟着先生学识字就知道了。”说着,他指了指那石碑,缓缓念道,“盂县慈幼院长生碑,立于梁朝十三年十月二十,凡捐赠衣物钱财者,皆可在此碑留名,以兹勉励。”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那咱老百姓能捐吗?捐了也能像县令夫人和主簿夫人一样,在上头留下名字?县令夫人捐了几百两银钱,咱们小老百姓可没那么多钱。”   面对着众多百姓的询问,覃九寒不慌不忙道,“自然。行善不在于大小,不在于是官是民,而在于心意。若有行善之心,自该勉励。”   众人听闻皆是交头接耳,捐点东西,便能在官府立的长生碑上留下祖籍名姓,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善事,日后说给子子孙孙听,那也是很体面长脸的事情。   几个妇人一琢磨,便赶忙回屋子揣了几件旧衣出来,叠的整齐,洗的也很干净,领头的妇人上来道,“大人,民妇们家中尚有几件旧衣,不求长生碑上留名,只愿这慈幼院长长久久开下去。”   蔡老婆子急匆匆上来,收下那几件衣裳,那石匠也立刻执笔在石碑上写下几位妇人的名字,其他观望的人全都一窝蜂围了上来,捧着东西就要往蔡老婆子手里放。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玉腰她们几个也忙上去帮忙。   眼看着外头人越来越多,院子里有些拥挤,覃九寒便携蓁蓁进了慈幼院的屋子,杜夫人也跟着进了门,笑呵呵道,“盂县虽穷,但百姓却都是古道热肠的人。这回多亏县令夫人您出主意了!”   蓁蓁被她夸得有些脸红,不由自主看向半护着她的相公,这主意是她想的没错,但她也只是说了个大概,碑文也好、石匠也好,都是相公的手笔。费心费力的是夫君,揽功劳的却是她,虽说夫妻一体同心,也无需计较什么,但她也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就把这赞扬给收下。   杜夫人还当她是年纪小,脸皮薄,被人略夸一夸就要红脸,便默默闭了嘴,但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出去好好说道说道。她自己是盂县土生土长的姑娘,自然是知道盂县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好不容易来了个靠谱的县令,怎么也要把人哄得对盂县有些感情。   有了感情,才会真正对盂县上心。这不上心和上心,差别可就大了。思及这位不苟言笑的县令对妻子悉心呵护的样子,杜夫人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县令大人不好讨好拉拢,但对自家夫人可是没话说。   慈幼院的事一经传了出去,就有好些商户寻上门了,都拍着胸脯说,早就想为盂县出一份力,可惜从前一直不得其法,无处作为,现在这慈幼院有需要,他们做商户的,自然义不容辞,捐粮赠物的不在话下。   商户们拍着胸脯保证要捐,官府自然也不会让他们白捐,长生碑上的名姓越刻越多,虽说不论多少贵贱,只要捐了东西,便能在长生碑上留个名。但同样是留名,后头还会添上捐了何物,这些商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肯在这种事上落了下风,都是几十袋子米粮、几十匹麻布的捐。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慈幼院的粮仓就被塞得满满的。再有商户要捐钱赠物,慈幼院便不再收了。钱粮再多,总有用完的一天,金山银山,也挡不住光出不进。   自从慈幼院不肯收钱物之后,大大小小的商户们都有钱没处使了。盂县穷是穷,但也只是普通老百姓穷,那些敢出盂县做生意的商户,手里头却是很充裕。再加上时下的人讲究身后名,不少商户自己捐了不说,还要以家中老人幼子的名义再捐。   正当商户们琢磨着要不马车一拉,直接把粮布往慈幼院门口的时候,官府又贴出了一项告示。这回就不是捐钱赠物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再多的钱粮,吃光用光就没了,若是能交给这些孩子一技之长,那才是帮人帮到底。   商户人家本来就要招学徒,从慈幼院招一两个,既得了民声,又有吃苦耐劳的学徒做事,又何乐而不为呢?商户们本来就从捐赠一事尝到了甜头,这一下更是想也懒得想,直接表明态度,这学徒,他们招!   只不过做了学徒,虽说有了一技之长,但到底是入了商籍,日后就不能科举。但对于这些慈幼院的孩子们来说,科举是压根不敢想的事,年长些的都主动提出要去做学徒,说是要赚钱给院里头的弟弟妹妹们念书。   盂县慈幼院,从短食缺衣到物资丰沛、从嗷嗷待哺到自食其力,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就连盂县所属的乾州知府都被惊动了,下令命覃九寒携妻进乾州,一则褒奖,二则将经验提供给各县县令以运用到各县。 第90章 ...   乾州府知府周大人年岁颇大了, 再过几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因此处处与人为善,给人方便, 不肯再得罪人。这回特意将覃九寒诏入府里, 除了为民之心以外, 更多的是因为覃九寒这位籍籍无名的县令背后的探花之名。   周大人虽说久居乾州府,但既然能做到一州知府的位置,必然也是在朝中有人的。因此,他心里多少有些数,这位被派到穷乡僻壤的穷县令, 可不是那些没关系被打发到此处的县令可比的。旁的人, 那叫做哪里缺人往哪里去;而这位覃探花, 却是摆明了下来历练一番, 了解了解民生疾苦,再回京为官。   所以,覃九寒一进来,就发现这位周知府态度极为和善, 半点上峰的架子也无, 就好像是个普通的和蔼老人家一般。   两人寒暄了片刻,周知府便把他的安排说了, “乾州府似盂县一般的县并不少, 只是如你这般为国为民的县令却少得紧,这一回,你们盂县慈幼院的事情, 我打算当做一个典型,如能把这法子推广开来,也算是功劳一件了。”   实话实话,盂县慈幼院的法子并不是多么独到,但梁朝为官之人,多的是贪财揽功之人,少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真正去做些实事的,反倒是少之又少。若真能把这个典型立起来,那么其余下官见了有人因此得了上峰青睐,自然也会效仿。   周知府年轻时贪权慕禄,并未百姓做过多少实事,真到了快要致仕的时候,忽然就想要为乾州做些贡献了。   他话说出口,又一再暗示不会抢功,即便整个乾州都推广了这个法子,这功劳也是他这个带头人,自然,这父母官的好名声,也是他的。覃九寒并不在乎什么好名声或是这功劳,官场上上峰抢功的事并不少见,甚至于他而言是再习以为常不过的事情,但周知府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也不是非要摆出一副清高模样,便淡然应下了。   周知府见他表情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暗赞一声,然后又道,“盂县人穷匪多,并不是个多么好的地界儿,将你分到盂县也并非我意。但自你任了盂县县令,盂县的匪安生了不少,这回又有了慈幼院这一桩,日后评级就无需过于担心了。”   说到匪,覃九寒便正色拱手道,“大人,下官此次前来,除了向大人汇报盂县慈幼院一事,也是为了盂县山匪一事而来。”   “山匪?”一提到盂县的山匪,周知府就忍不住蹙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缓了缓才委婉道,“盂县山匪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事由来已久,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恶匪似狼,丝毫没有人伦,手段血腥,盂县山匪关系又极为复杂,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谨慎些好。”   周知府语重心长道,换做别的人跑他面前来说要剿匪,他指定把杯子连杯带盖摔过去,也就是看在覃九寒日后或有大作为,才这般婉言回绝。   对于这位知府胆小怕事的性格,覃九寒也有所耳闻,因此对他打官腔的行为并不觉惊讶,只是将剿匪一事的利害关系给周知府说清楚了。盂县是个偏僻且穷的县不错,也正因为这些,盂县的匪才能在盂县称王称霸,无非就是觉得山高皇帝远,县令手里头不过是些捕快衙役,再往上,就没人来搭理他们这些小小山匪。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不是覃九寒自视甚高,而是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之所以能从局势一触即发的京城脱身,无非是因为梁帝想让他成为爱子的左臂右膀,肱骨之臣。就凭现在梁帝对大皇子的看重,他在盂县所作所为,无一不入梁帝之耳。   他若真对盂县的山匪束手无策,甚至连剿匪的心思也无,梁帝那里迟早会得了消息。到时候,倒霉的就不仅仅是他覃九寒了,至少周知府这个一府之长是逃不脱的。   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覃九寒只是略透了几句,就把周知府点醒了。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头一次觉得做官真难,下意识捋了捋几根白须,愁得不得了,“那真如你所言,这盂县的山匪还真的非剿不可了?如若不然,我们用招安的法子?”   覃九寒将他的美好幻想一一否决,“招安一事,并不是没有试过,但山匪已经成了气候,打家劫舍、钱财来得容易,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山匪,又如何肯接受朝廷的招安呢?”   招安,向来是把人打服了才招安,但凡那些山匪尚觉得有一搏之力,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呢?更何况,连打都不打,就说劳什子招安,官府岂不是在和山匪服软?周知府也是年纪大了,实在胆小怕事了,所以才出了这般的馊主意。   周知府仍旧犹豫不决,覃九寒便从座上起身,站如一株板正的青松,眉目间皆是神色坚定,一字一句为民请命,“为官一方,自然要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否则又如何担得起’父母官’三个字?大人乃一府之长,眼界非我等下官所能及,思虑众多,为一方安定,不愿起兵戈之事,下官亦能理解。但盂县乃下官管辖界内,下官实在不忍百姓日夜忧心,日日防贼,夜夜惧匪。大儒曾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下官自知不及大儒,但也想给百姓一个安稳的盂县。此间种种,大人亦爱民如子,下官亦无需赘言。”   周知府被他这么一说,神色略有些松动了,虽然依旧觉得剿匪一事乃难事,但被这么一夸,心里也舒服了不少,觉得这探花郎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些,但还算了解他的心思,没把他的谋划当成怕那些山匪。   至于,他是真的怕闹出事来官帽不保还是真的为盂县着想,大概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覃九寒见他神色松动,便再添了一把火,就是这把火,彻底将周知府给说动了。他一人将盂县之事全部揽下,“下官自知盂县山匪一事,大人心中尚存犹豫。但剿匪已是迫在眉睫,下官愿为百姓请命,盂县剿匪一事,无论成败,结果由下官一人承担,决不会牵扯他人。待下官回了驿站,便写折子,还请大人将折子奉给圣上和大皇子。”   借兵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虽说期间有些波折,但好歹是从周知府嘴中得了那个“可”字。   覃九寒从周府出来,径直回了他们落脚的驿站,他进门的时候,蓁蓁膝盖上盘着只肥乎乎的猫崽,她正握着彩色线球逗着猫崽。   见有人进来了,那肥乎乎的猫崽子便从她的膝头蹦下来,蓁蓁便顺手将线球丢给黄豆自己玩,然后招呼玉腰去把粥食端进来。   覃九寒嘴挑得很,原先刚到盂县的时候,对盂县的吃食很不适应,虽说没到上吐下泻的程度,但也是轻了好些。蓁蓁心疼得不得了,偷偷给琢磨了好多种好克化的粥,药补不如食补,更何况覃九寒正是年轻的时候,不过是胃口差了些,哪里就要喝成药罐子了。   比起对覃九寒的了解,就连李丽娘也比不上她,蓁蓁按着覃九寒的口味琢磨了好些吃食,明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姐儿,却愣是把什么时节什么菜最新鲜、那样食材几成熟的时候最爽口美味这些厨娘才知道的东西弄得一清二楚。虽然仍是纸上谈兵,这也实在不能怪她,从前逼着她学,现在人人都拦着她下厨,玉腰玉泉不说,就连覃九寒也是撂了“狠话”,说是哪个没看住夫人,让夫人劳神亲自下厨,便要狠狠罚一顿。   她琢磨的效果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覃九寒很快便恢复了精神,哪怕那天再累,一碗粥下肚,整个人便舒服了很多。   蓁蓁将温热的粥食舀到小碗里,覃九寒接过,三两口下肚,稍微缓解了饥饿的感觉,便顺嘴问道,“猫怎么跟来了?”   说到这个,蓁蓁便兴致勃勃同夫君分享了起来,她们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个婆子,误把黄豆塞进箱子里了,她们安顿在驿站之后,玉泉打开箱子,便见只猫崽窜了出来,都被吓了一跳,瞧清楚了是家养的猫儿,便把黄豆给送到她房里来了。   她正说着,黄豆便刚好窜到了男人的脚边,嗲嗲喵叫声余音绕梁,谄媚的意味实在明显。覃九寒稍稍挑眉,便由着它了,道,“跟着便跟着吧,让下人看好了,别把猫弄丢了就成。”   吃过粥,玉泉便进来收拾东西,顺手将黄豆抱了出去。   白日里赶路,两人都累得不轻,尤其是蓁蓁,不知是怎么了,困得不得了,脑袋一沾枕头,便很快入了睡。   倒是覃九寒,身子虽有些疲倦,但精神却很好,他侧过身子,转向床铺内侧。女子柔顺娇美的脸软软靠在枕上,被压出浅浅的印子,脸被压得肉嘟嘟的,比起平时来又小了几岁的感觉。轻轻浅浅的呼吸,伴随着微微的莲花香,萦绕在他的颈肩处,打了个旋儿,氤氲浅香,比美酒还令人微醺。   看着妻子安详宁静的侧脸,覃九寒白日里琢磨着争权夺利的心,一下子宁静了下来。看了许久,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低声呢喃道,“你在,真好。”   若是没有你,盂县的百姓于我而言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有了你,人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非黑即白的棋子。众生皆苦,唯你是岸上盛开的花。 第91章 ...   晨色大亮的时候, 蓁蓁才半醒过来,感觉到小腹边窝着团热热的事物,触手是柔软的毛发, 还伴着一声嗲嗲的猫叫。   玉腰听到猫叫, 便从隔间掀了帘子进来, 见蓁蓁仍是睡眼迷蒙着,两腮处红润润的,气色很好,便绞干了帕子过来。   蓁蓁接了帕子,小猫舔爪子一样捧着帕子净脸, 温热的水汽氤氲, 肌肤被热气晕过后, 更加吹弹可破, 白皙肌肤上毫无瑕疵,不施粉黛也清丽娇美。   原先还懒洋洋窝在榻上的黄豆也甩着大尾巴,迈着优雅的小步子从榻上一跃而下,落在脚蹬木板上, 伸了个懒腰, 柔软的脊骨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又抖了抖浑身的毛发, 然后才黏黏糊糊跟着蓁蓁到了梳妆台前, 复又蹲在她身边。   黄豆两只前肢交卧团着,猫爪子则一上一下交叠着,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还懒洋洋打着猫哈欠,像极了冬日里乡下揣着手取暖的老农民。蓁蓁瞧着可爱,微微弯腰去摸了摸黄豆的脑袋,又被黄豆湿漉漉的舌头舔了掌心。   正给蓁蓁梳妆的玉腰瞧见了,奇道,“这猫可真粘夫人。昨夜玉泉抱它回屋,今天天还未亮,就不见踪影了。奴婢正急着呢,就听玉泉说黄豆在夫人门前蹲着呢。奴婢过来一瞅,还真是蹲着呢,猫儿眼瞪得大大的,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差点蹦起来,就好像……就好像在守着不让人进门一样。”   蓁蓁被玉腰的形容逗乐了,玉腰说的这哪是猫儿,分明是只忠于职守、看着家门的忠犬才是。她弯着眼一笑,乌黑睫羽微微颤动,如同薄薄的蝶翼,“大概是这边人生地不熟的,猫儿是有灵气的动物,生怕走丢了,所以才爱黏着我吧。”   “对了,”蓁蓁忽然道,“别用那只梅花簪子,换支素雅些的,等会儿胭脂也别用了。”   玉腰应声,将手里的梅花簪子放下,又挑了支白玉的发扣,将发髻牢牢扣住,几缕散发落在光洁的额头上,并不显得凌乱,反而有几分自然的美。   梳妆后又换了身襦裙,照例是挑的素雅的设计,但并不简陋,简单中自有细节之美,裙摆处绣了月白色的莲花瓣儿,并上层层叠叠的褶裙设计,行走间彷如真的有莲花瓣儿半落不落,很是有几分巧思。   蓁蓁的衣裳,大多是这样,不是单纯的雍容富贵,毕竟她的年纪摆在那里,虽说是县令夫人,但也必要将自己打扮得太花枝招展,还是素雅清丽些好,自己穿着自在,也衬得人看着舒服。   换好衣裳,蓁蓁便坐马车往周府去了。梁朝官眷的交际往来还是相当频繁的,从地方来述职的官员,大多都带着家眷,有妻子的就带着妻子,还未娶妻的就带上家中主事的女眷,总之得带上一个。等述职完了,就轮到知府夫人来设宴来接待这些家眷。   今日就是知府夫人设宴的日子。蓁蓁被下人一路引着入了后宅,一进正厅,就见厅里坐了好些人,年轻貌美的有,人老珠黄的也好,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将自己打扮得通身富贵,珠翠琳琅。   蓁蓁进门,众位夫人们便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或是明目张胆或是隐晦的,都在上上下下打量她,心道:这又是哪家的宠妾?瞧着模样倒是蛮正经的,但既然能哄得男人允她出入这种宴会,想必也是有心计的!   她们种种想法,蓁蓁却是毫不知情,她朝上座的知府夫人盈盈一拜,旁边就有丫鬟附到周夫人耳边道,“夫人,这位便是那位覃县令的夫人。”   周夫人是周知府的原配夫人,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么多年来美妾娇婢来了又去,唯独她的位置,却是丝毫未曾有过动摇。最主要的缘由就在于,她从来不和周知府对着来,她是正房夫人,即便有再多的娇妾,正经的事,周知府只能也只放心交给她来做。   周氏缓缓起身,亲自来到蓁蓁身边,和蔼握住她的手,态度极亲昵道,“来了周府,别拘束。你夫君在盂县的作为,大人也曾同我说过,那叫一个赞不绝口,听说那慈幼院能起死回生,与你的也有些干系。”   周夫人的举动,一下子就让其余坐着的夫人们惊到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方才她们陆陆续续的来,但周夫人都只是坐在上首朝她们微微颔首,再就是寒暄客套了几句,站起身来亲迎的举动,这还是头一回。   至于获得这份殊荣的蓁蓁,更是被这些夫人们打量了又打量,只不过这一回,目光都不敢那么大胆了,还带着些隐晦的深意。从来没有毫无缘由的优待,知府夫人对这么个年轻妇人另眼相看,想必也是得了背后的知府的嘱咐。   周夫人倒也没做得过于明显,随即将蓁蓁带到身边,唤她坐下,寒暄了几句,“来乾州可还习惯?”   蓁蓁软声道,“回夫人的话,都习惯。乾州人杰地灵,气候也养人得很,待着是极舒服的。”   周夫人见她不卑不亢的模样,并未因为她刚才的优待而拘谨或是骄矜,在心里默默点头赞许,年纪虽小,却算得上是个明白人,更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习惯就好。”   周夫人也没有厚此薄彼,和蓁蓁寒暄了几句,就没有一直同她说话了,将话题抛给厅内坐着的夫人们。   桌上摆的是八宝茶,除了几味补人的药材,又添了几种果干,甜甜酸酸的,很是合妇人的口味,比起单纯的清茶,更合蓁蓁的口味。   她年岁小,这回来的妇人大多是正房妻子,但也有几个府里受宠跟着过来的妾室,还有些是帮着处理家务的家眷,但就算是这样,蓁蓁的年纪,在众人里头也算是小的。她年纪轻,也不好老是插嘴,更何况刚才周夫人格外优待她,已经拉了不少仇恨了,她便打定主意要收敛些,间或笑笑,其余时间便捧着茶杯时不时抿上几口。   其余夫人们说的开心,又见她并不多说什么,不像是傲人的性子,也对她少了几分敌意。唯独几个妾室,插嘴是插不上的,只好时不时把目光落到和她们年纪差不多,处境却截然不同的蓁蓁身上。   吴玉娘就是其中一个,她家境贫寒,却生得极为貌美,一副身段柔柔弱弱似细柳,又是前凸后翘,在府里把其他妾室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至于那位人老珠黄的正房夫人,还苦兮兮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伺候公婆。   在府里是头一号的人物,来了周府却只能坐在一旁赔笑,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吴玉娘面上发热,心里也像被蚂蚁蚀咬一般。她是坐立不安,再对比知府夫人左手边坐着的蓁蓁,明明也是生得一副祸水模样,却命好成了正房夫人,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让吴玉娘更觉难堪。   她在府里妒忌成性,但凡有哪个妾室得了老爷几分喜爱,她便要不折手段将人陷害出府。但到了周府,她只好硬生生按捺住自己那颗被妒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心,毕竟,要是在知府府上闹出了事,就算是老爷,也救不了她。   吴玉娘狠狠握着拳,尖尖的指甲在手心捏出红痕,脸上的笑却是越来越娇媚。   蓁蓁发现有个年轻貌美的妇人一直盯着她,不知所以然,便抬头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吴玉娘也回她一笑,两人眼神交汇片刻,便自顾自挪开了。   周夫人和众人寒暄了片刻,精神就有些不大好了,她按了按额角,旁边的丫鬟就忙来扶她。周夫人拂手让她退开,然后朝担心看着她的诸位夫人道,“实在抱歉,人老了,精神也不比年轻时候了。”   众位夫人忙道,“夫人身子不舒服,还出来陪我们,已经是打扰夫人了,该我们道声抱歉才是。夫人快去休息吧,我们这就告退就是。”   周夫人微笑道,“哪有把你们请来又让你们这么走的道理?我身子实在不舒服,好在我家那儿媳还在家中,我让她出来替我陪陪诸位夫人。”   众位夫人自然是应好,周夫人便被丫鬟扶着往门外走,出了门,周夫人面上的笑就好似云烟一样倏然散去,微微露出了悲切的神色。   丫鬟小心翼翼道,“夫人?”   周夫人不过停了一瞬,便复又往前走,她袖中半片白绢滑落出来,纯白的颜色。身后正厅传来的是嬉笑寒暄之声,周夫人的脑子里却只有长女跪在灵堂前不绝于耳的哭泣声,两相比对,更显得悲凉。那个出生后她未曾见过一面就夭折了的外孙,她这做外祖母的,连为他着一身孝都不行。   夭折的孩子连祖坟都入不了,更别说正正经经办丧事了,她这做外祖母的,也只有夜里悄悄替他诵几遍经罢了。   周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朝丫鬟道,“等会儿让少夫人多看顾着些那位覃夫人。她年纪小,覃县令后院也干净,想必没见过那些邪门歪道,别让她出事了。”   丫鬟应下,“是,夫人,奴婢觉得,这位覃夫人还真是命好,嫁了个好夫婿,可真是令人羡慕。听说覃县令连通房都没有,专宠那夫人一个呢!”丫鬟本来就是怀春的年纪,最爱打听这些事情,听外头采办的厨娘说了,便记在了心里。   周夫人淡淡笑了笑,“命好,也要会做人才行。”   方才那么多夫人进来,却只有覃县令的妻子一人,浑身上下都没有艳色,素雅得都有些像孝服。她心里知道,这位覃夫人是怕她瞧见了心里不舒服。   不管是谁告诉了她,或是她从哪打听到夭折的事情,就凭这她这份心思,周夫人也愿意记下这份好意,然后报之以李照顾她一次。不是谁,都能这般替旁人着想的。就连她自己,不也要硬着头皮装扮得雍容华贵,生怕丢了知府夫人的面子。   年轻貌美,又心细如发,这般贴心的心思,又有哪个男子会抛下这样的妻子,去宠那些阿猫阿狗似的妾呢? 第92章 ...   周夫人离开没多久, 周少夫人就得了婆母的吩咐过来了。这位周少夫人闺名唤郑双,家世颇为不错,祖父是京中的二品大官, 人也生得貌美, 做事也十分妥当, 因此很得府中上上下下的喜爱。   周少夫人见谁都是面露三分笑,十分和善的样子,“前些日子庄子里送了些菊花过来。那些才子都说菊花性高洁,最是像谦谦君子。咱们也去赏赏这些菊花可好?”   好些夫人也枯坐了许久了,倒不是说周夫人没招待好她们, 只是这位周少夫人明显更活络些, 晓得寒暄也寒暄过了, 再枯坐下去, 倒不如去院子里头逛一逛。因此,周少夫人言罢,立刻有个县令夫人应和道,“这可是极好的。我家那位平日里总对着菊花吟诗作对, 咱们这也算是附庸风雅一回了。”   众人皆被逗乐了, 然后便移步到了后花园。知府的后花园,比起穷县令来说, 那肯定是有看头多了, 奇花异草,亭台楼阁,山泉假山, 好不风雅。   周少夫人将众人请到后花园,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的,庭院里错落摆着些石桌石椅,上头皆是从乾州最知名的铺子里买的糕点果脯,还有些新鲜的水果。来来往往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们也是个个鲜活机灵,行走伺候间毫无差错,从中可窥见周府的规矩之大。   秋日是菊花盛开的最好时节,一簇簇菊绽放在嫩绿的枝头,吸引了不少夫人驻足欣赏。蓁蓁也跟着赏了片刻,她就回了石桌边正要坐下,旁边伺候的丫鬟赶忙取了个软垫子过来,服侍着她坐下。   蓁蓁朝她略点点头,刚坐下,旁边便来了个人,正是方才已经盯了她许久的吴玉娘。吴玉娘生得貌美,身段也窈窕妖娆,又有不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因此好些夫人都不大乐意搭理她。正房和妾室从来都是天生的彼此反感,尤其是吴玉娘压了家中主母一头的宠妾,众人更是抱着一种不屑、仇视又忌惮的态度。   但蓁蓁并不知她的身份,只当她也是赏花赏累了才坐下了,便朝她点点头示意,然后端了桌上的八宝茶抿了一口。   吴玉娘忽然妖妖娆娆开口,单手托腮,媚眼轻轻扫过,“妹妹喜欢这八宝茶?倒也是,这茶酸酸甜甜的,最是合女儿家的口感。”   这一句妹妹喊的,又亲昵又自然,好像两人多熟一般。再者,未出阁的女子间喊姐姐妹妹倒没什么,但嫁人了的女子互相喊姐姐妹妹,就有些奇怪了,毕竟,后进门的都要尊称先进门的一声“姐姐”。   蓁蓁本来同她没什么交集,现在被这一句“妹妹”膈应到了,便疏离点点头,没作声。   吴玉娘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还不远不近套近乎,又是妹妹的发饰真别致,又是妹妹的襦裙做工精致得很,要不就是你们盂县有什么特产啊,嘴片刻也没停过。   蓁蓁听得有些头疼,吴玉娘说话声娇娇软软的,但架不住她越凑越近,整个人都差点和她靠在一起了。也不知这吴玉娘是什么毛病,浑身上下好似没有骨头似的,搭在桌上的手也缓缓盖在蓁蓁的手背上,凉凉的、软软的,明明是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却像极了毒蛇的触感。   蓁蓁心里瘆得慌,下意识便把吴玉娘的手甩开了。她一愣,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惊讶到了,再看吴玉娘,也是呆了一瞬,表情中划过一丝慌乱,率先问道,“妹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姐姐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别介怀。”   蓁蓁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旁边就传来了一声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声,转头看过去,正是方才厅中的一位夫人,刚刚听她说夫家姓王,因此大家唤她一句王夫人。   王夫人缓缓走过来,手中捏着块帕子,随意在鼻子前挥了挥,“这是什么不讲规矩的世道?贱妾也能和正房太太平起平坐了,还厚颜无耻自称姐姐,也不琢磨琢磨,自己担不担得起那一句姐姐。”   吴玉娘到底是年轻气盛,都被嘲讽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当即执着帕子抹着眼泪,故作委屈道,“妾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与诸位夫人争什么高下,妾同各位夫人相比,就如萤光比之皓月,是万万不可与之争辉的。但妾出身寒微,被阿爹做主嫁给老爷为妾,这也并非玉娘真心所愿的。若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又愿意为妾呢?”   她哭哭啼啼,顿时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毕竟大伙儿都在兴致正浓观赏菊花,突然来了个女子哭啼诉苦的声音,谁都会好奇看一眼。她这一番话,虽然姿态摆的低,却也是博得了好些夫人的同情。毕竟吴玉娘是妾没错,但到底是别人府上的妾,没威胁到自己的身份,又何苦去做坏人,还显得刻薄不贤惠。   王夫人被吴玉娘阴了一把,恨得直咬牙,正好又瞧见蓁蓁坐在一旁,找到了同盟一般,朝蓁蓁道,“覃夫人,方才这个吴姨娘可是口口声声喊你妹妹的。你来评评理,我方才可有半句话说错了!”   蓁蓁正不大舒服着,忽然被王夫人喊起来评理,还没开口,就被吴玉娘抢先道,“王夫人看不惯我们这些做妾的,觉得我们身份低微,贱如蝼蚁。那王夫人可曾想过,我家主母不在老爷身边,样样皆是我在伺候,即便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啊!我们做妾的也是人,被买进府里也非我们所愿,大家都是女子,最该知道这个理才是啊。方才我一时心急,喊了几句妹妹,的确是失了规矩,但并无恶意。覃夫人尚未呵斥我,王夫人却急攘攘冲了出来,可见对我们这些做妾的,的确打心底不喜。”   吴玉娘含泪说完这一番话,就见周围人的神色都有些变了,带上了点同情和怜悯,被那一句大家都是女人给打动了。说到底,男人三妻四妾,受苦的却是女子。   王夫人性子很冲,但无奈嘴拙,说不过吴玉娘这个惯能颠倒黑白的,气得脸色发红。   蓁蓁本来并不打算参与到两人的骂战中,却见吴玉娘唇边微微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心里陡然有些不舒服了,做妾非她所愿这她信,但吴玉娘这避重就轻的本事却是不容小觑的。明明王夫人说的是她不知规矩,她却牵扯起自己做了多少牺牲。说起牺牲,说起可怜,吴玉娘的主母岂不是牺牲得更多,甚至连主母的体面都没了,上敬公婆,下慈幼子,却被个妾压在头上。   再者,她也并不愿意被吴玉娘当做筏子来对付王夫人,比起说话直的王夫人,颠倒黑白的吴玉娘显然更令人反感。   蓁蓁忽然开口,“吴姨娘,王姐姐方才也是一时嘴快,就如你方才所说,你那句妹妹是一时心急才说出口的。人总有疏忽的时候,我未怪罪你,你也别怪王姐姐了。说到底,咱们都是做女子的,做妾难,难不成做主母就不难了吗?王姐姐也快别生气了,坐下喝杯茶吧。”   她寥寥数句话,一下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一个是王姐姐,一个是吴姨娘,身份高下立见。最为致命的就是那一句“做妾难,做主母难道不难吗”,霎时间便勾起了在场的诸位夫人的感同身受。   说真的,做妾难,做主母也难,谁更难,是说不出个答案来的。如果主母肆意妄为,虐打妾室,虐待庶子庶女,把原本该发泄在男子身上的仇恨,尽数发泄于弱女子和无辜稚子身上,那自然是做妾的活得艰难。但若是像吴玉娘这种,分明已经骑到了主母头上,就连这种官夫人的宴会,也能凭着宠爱代替正房参加,再说自己命苦,就有些歪曲事实了。   在场的正房夫人居多,而且大部分虽然反感妾室,但从未用过那些非打即骂的手段,甚至对待庶子庶女也算得上尽职尽责,对内料理家务,对外交际,自然也是吃了不少苦的。对于吴玉娘这种不好好待着,还四处蹦跶的妾室一下子没了好感,纷纷散开去,不再看吴玉娘的表演。   吴玉娘被啪啪打脸,王夫人高兴坏了,顿时就把蓁蓁当做同一战线的战友了,在她身旁坐下。吴玉娘被打脸,自然不肯自讨没趣,缓缓起身,正要走,不知脚下被什么绊到了,身子一软,手搭在石桌上,差点将蓁蓁的茶杯推翻。好在她还算反应快,愣是双手一撑,袖面拂过茶杯,然后不等丫鬟来扶,就径直起身走了。   王夫人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嗤了一句,“这么娇贵,连起个身也能跌一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呢?!”   对于心直口快的王夫人,蓁蓁无言以对,这王夫人还真不大像官夫人,倒像是个爱憎分明的普通妇人,她嘴里有些涩,便又要端起茶水抿一口,润润嗓子。   她刚端起茶杯,就被王夫人给拦住了,只见王夫人嫌弃至极,将那杯子放回了桌面,皱着鼻子道,“刚刚那个姨娘满身脂粉,脸涂得都快成女鬼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掉进茶汤里,怪恶心的,还是让丫鬟换一杯吧。”   蓁蓁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被王夫人这么一说,又想起方才吴姨娘身上不知名的香气,顿时有些反胃了,干脆不去碰那杯茶了。   丫鬟忙顺势将那杯茶撤了下去,然后换了被新茶上来。   蓁蓁此时还不知道,她阴差阳错逃过了一劫,还等着赶快把午宴熬过去,然后便回家好好休息一番。比起和外人客套寒暄,她更愿意窝在自己的小家里,既舒服又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午宴的时候,王夫人大概是觉得和蓁蓁投缘,又特意和她坐在一起。桌上饭菜倒是很精致,但蓁蓁从上午起就有些不大舒服,此时也没什么胃口,也只夹了些素菜,那些荤腥是丁点不肯去碰的。   倒是她身旁的王夫人,体态丰满,用膳时也是无肉不欢的模样,满桌的夫人,就属王夫人吃得最实在。她这样傻大姐似的表现,有些夫人瞧见了还嫌弃她没仪态,蓁蓁却觉得她颇为爽朗,相处起来也舒服。   蓁蓁用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远处的吴玉娘瞧见了,忙端着酒杯盈盈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屈膝,“覃夫人,王夫人,妾是来同两位夫人道歉的。玉娘方才冒犯了两位夫人,心中惴惴不安,还请两位夫人万万别怪罪妾。玉娘在这里同两位夫人赔罪了,妾先自罚三杯。”   说罢,三杯酒下肚,腮上晕红,好一副美人微酣的画面。若是场上有男子,恐怕登时被这吴玉娘迷得三迷五道了。   吴玉娘饮罢酒,就一双剪水秋瞳盈盈望着蓁蓁和王夫人,等着她们饮下那一杯她亲自斟的酒,满含期待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动人。 第93章 ...   桌上众人都被吴玉娘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懵, 头一个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傻大姐似的王夫人。王夫人脾气冲得很,尤其是对着她瞧不上的人, 更是正眼都不瞧一眼, 高傲瞟了一眼, “行了,你赔罪也赔过了,还不快回自己的座位去?”   吴玉娘嘴角一抽,心道:这王大娘是真傻还是装傻?她都自降身价到这种程度了,连丁点面子也不肯给。   同桌而坐的周少夫人发觉这边的动静, 忙过来说和, “别伤了和气, 别伤了和气。”她是替自己婆母来待客的, 说到底,现在家中掌着主事权的,可还是她的婆母——周夫人。这宴席上真要闹得不开心了,最丢面子的, 可就是她了。她原本还打算着靠着这一次机会好好展示展示自己的交际手段的, 日后婆母也好放心把掌家权交由她。   周少夫人左右为难,按说一方是正经的县令夫人, 一方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 孰高孰低、孰轻孰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但偏偏王夫人是个硬茬子,那吴姨娘又是个软钉子, 两人明争暗斗,吴姨娘还隐隐占了上风。   毕竟,从明面上来看,不管先前闹了什么不愉快的,既然吴姨娘都来请罪了,那王夫人面上总要放宽容些。她一嘴给顶了回去,表面上是吴玉娘下不了台,但不知道多少人心里觉得王夫人心眼太小呢。   周少夫人见吴玉娘仍然盈盈立在那儿,浑身柔弱无骨般,腮边两颗透明的泪珠子,倒显得可怜至极的模样。周少夫人见气氛越来越尴尬,王夫人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摆明了不肯搭理吴姨娘,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另一个当事人。   蓁蓁并不想卷入这种是非之中,但周少夫人求救的目光又实在是躲不开,好歹也是知府的儿媳妇,这般不给面子,她也怕影响到丈夫的前程。虽说覃九寒总是让她不必顾忌那么多,但做妻子的,又不是仇人,怎么可能完全由着性子来。   蓁蓁轻笑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端起酒杯,朝吴姨娘温温柔柔笑了一下,“姨娘不必如此,一时的口舌之争总是有的。更何况,诚如你所言,你乃无心之失,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小心些也就罢了。这酒,我替王姐姐饮了就是。”   周少夫人闻言止不住点头,心道:这覃夫人虽年纪轻轻的,但说话做事都自有章法。一个姨娘罢了,她也不是非要逼着正经的县令夫人向她低头,但总不好显得太仗势欺人了些。王夫人的脾气实在冲了些,同她比起来,这覃夫人可就灵慧多了。轻轻巧巧几句话将王夫人的错揭了过去,然后又是状似好意的一句提醒,通身的端庄和温婉,立刻把哭哭啼啼的吴姨娘给比了下去。   蓁蓁倒也懒得想那么多,不过是随手帮王夫人一把,她说罢,便端起桌上的酒杯,缓缓移到了唇边,粉嫩唇瓣才沾到杯沿,旁边伺候的小丫鬟忽然手一抖,直直撞翻了那酒杯,酒水顿时撒了蓁蓁一身,连立在她正对面的吴玉娘也受了波及。   小丫鬟立刻仓惶跪了下来,“奴婢方才头有些晕,冒犯了贵人,还请夫人们恕罪。”   吴玉娘又是遗憾又是恼怒,恶狠狠瞪向跪地求饶的小丫鬟,半笑不笑道,“可真够不小心的,你瞧瞧,都把覃夫人的衣裳弄脏了。可见是规矩没学好。”   公然当着主人的面讽刺奴婢没规矩,简直是在打周少夫人的脸,周少夫人登时脸就沉了,但到底是她府里的丫鬟先惹了事,不好说什么,只能咽下这口气。   小丫鬟仍旧跪地求饶,蓁蓁拂了拂袖上的酒水,朝不依不饶的吴玉娘道,“她也是无心之失,姨娘也别同小丫鬟计较了。日头这般大,或许是被晒得头晕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周少夫人见当事人都替小丫鬟说话,也赶忙顺势道,“还是先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吧。香兰香丽,扶两位夫人去换衣裳。”   两个丫鬟也极有眼力见儿,一边扶起一个,直奔后院的客房去了。   吴玉娘被鸭子赶上架似的引到了后院,越发气不顺了,但在知府府里,又不能摔东西发脾气,只能朝香兰发了回脾气,将换下的旧衣裳丢了香兰满头。   夹杂着脂粉香、汗水和酒水的旧衣裳,熏得香兰嫌弃不已,捏着鼻子拎着衣裳就往外走,半路便撞见了同样抱着衣裳往浣衣房走的香丽,两人便并肩朝浣衣房去。两个小丫鬟边走边叽叽喳喳说话,就见对面走来个大丫鬟,是夫人身边伺候的姐姐,忙行礼等着大丫鬟的吩咐。   再说吴玉娘,周少夫人虽然对吴玉娘的多事很反感,但也抱着息事宁人的打算,因此送来的衣裳也不是什么破烂货色,而是冬暖居刚送来的新襦裙。冬暖居是乾州最大的成衣铺子,里头的大裁缝手艺比起京城来也不差什么了,因此衣裳很是精致。   吴玉娘本来还满肚子火,等抖开了丫鬟送来的衣裳,倒是心情好了几分,迫不及待将新襦裙穿戴到了身上,又挑了好些昂贵的发饰。等她梳妆打扮好了,才心情颇好出了客房大门,慢悠悠回了设宴的后厅。   她一进来,周少夫人就发现了她头上的发饰,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她贴身的丫鬟去送的,自然是得了她的吩咐。再看吴玉娘喜气洋洋的模样,又见她满头的珠翠,更是瞧不起这般贪财的女子,但到底松了口气,当做自己出钱打发了个叫花子就是了。   吴玉娘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叫花子打发了呢,觉得今日虽然诸事不顺,两次下手都没得逞,但好歹没有白走一趟。等回了县里,那些子商妇定是又要大开眼界一回了。想到这里,吴玉娘仿佛看到了面前众多商妇阿谀奉承的模样,挺了挺胸脯,面上露了微笑。   蓁蓁从客房回来,众人又继续吃酒,这回倒是没闹出什么幺蛾子,一场宴席就这么结束了。   周少夫人将众位夫人一一送走,正觉身累心累,打算回自己的院落歇息片刻,迎对面就来了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婆母身边的大丫鬟。   大丫鬟见了少夫人便要行礼,周少夫人受了这一礼,才道,“可是婆母有什么吩咐?”   大丫鬟恭恭敬敬回道,“夫人吩咐奴婢往驿站去一趟。”说罢,便朝外走去,留下周少夫人一人不解留在原地。   明珍是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但一直不愿出府,颇受周夫人的宠信,有什么重要的事都放心交给她处理。明珍也不负周夫人的信重,做事很是稳妥,她乘马车抄小路来到驿站,并非惊动其它人,而是直接同驿站的小厮打听,得知杨辉是覃县令的贴身随从,便直接将东西交给了杨辉,径自离开了驿站。   杨辉收下东西,听她说是知府夫人身边的人,也不敢耽搁,忙把东西往覃九寒房里面送。   覃九寒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荷包,蹙着眉将荷包拆开,见里头是个香囊,角落里还塞着张信纸,打开一看,上书“周府宴,吴玉娘”六个大字。他捏了捏香囊,拉开抽绳,掏出随身的匕首,挑了些粉末,放在眼前,细细查看,片刻后,脸色一沉,满脸杀意。   屋内伺候的杨辉不知爷为何震怒,忙跪下,就见眼角一抹竹青色的衣摆急速掠了过去,只丢下一句“去请大夫”,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   马车缓缓行驶在宽阔的道上,玉腰泡了清茶,端到蓁蓁面前。蓁蓁本就被马车摇晃得有些发晕,无力摆摆手,示意玉腰将茶放下就是,她过会儿再喝。   玉腰更加不放心了,将软垫子塞在蓁蓁的身后,担忧道,“夫人,您再忍忍,很快就到驿站了。”她见蓁蓁脸色真的很差,心里更加着急,忙掀了帘子要去吩咐马夫驾车稳些,话没说出口,先看见了迎面策马而来的覃九寒。   马车缓缓停下,玉腰正要见过他,却见覃九寒压根没空搭理她,沉着脸,直接一步迈上马车,掀了帘子入内。   覃九寒进来的时候,蓁蓁正揉着有些发闷的胸口,但见到夫君的时候,还是又惊又喜,仰着小脸,“夫君来接我吗?”   覃九寒在外头沉着脸,但一进了马车,面色却柔和了许多,仿佛冰雪遇见骄阳一般瞬间消融,他温声道,“嗯,我来接你。”   蓁蓁心情好,胸口那股郁气好像也散了许多,她笑弯了眼,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夫君同她一起坐。   覃九寒向来是惯着小妻子的,当即也坐了过去,坐下后,又将妻子的手握在手里。   蓁蓁今日不知怎么的,身子不舒服,也特别黏人,一见夫君在身边坐下,便忍不住软了骨头似的靠了上去,软软的侧脸贴着男人的胸口,黏糊糊、软乎乎的,好像一颗熟透了的软桃子一样。   覃九寒也由着她,然后抚着她的头发,不露声色问道,“今日在周府可还自在?”   说到这个,蓁蓁忍不住咬咬唇,有点小委屈,但还是报喜不报忧的软声道,“周夫人和周少夫人人都很好,待我也很和气。”   覃九寒哪里听不出自家小妻子的委屈巴巴,又问道,“你这套衣裳我未曾见过,可是新买的?”   蓁蓁摇头,“不是,在周府的时候,衣裳弄脏了,所以便换了一身衣裳。”   覃九寒原本还想旁敲侧击问点东西,稍稍低头,就能瞧见妻子有气无力靠在他怀里,软软的、娇娇的,却比利刃还要能伤人,一下子让他心疼得直抽搐。他不舍得再问,只是将人抱得紧了些,单手抚着妻子的发,温柔到了极点。   马车行至驿站门口,覃九寒抱着入睡的妻子下车,他动作有些缓慢,但抱着妻子的手却很稳,脚下动作不停,直接进了驿站的房间。   玉泉正好出来伺候,见杨辉请了大夫,又见夫人是被大人抱着回来的,吓得脸白腿软,差点站不住了。   玉腰正好跟在进来,玉泉忙去问她,但玉腰自己也是满头雾水,只是迷迷糊糊道,“夫人大概……大概是晕车?” 第94章 ...   这一觉睡得极为绵长, 蓁蓁醒来的时候,天色都有点擦黑了,屋内昏昏暗暗的。   她不过才掀了掀眼皮, 守在屋里的玉腰和玉泉俱都围了过来, 面上的表情实在有些奇怪, 看上去又高兴又担忧,尤其是玉腰,竟然红着双桃子眼。   蓁蓁躺的有些疲软,缓缓撑起身子,玉泉忙过来扶着, 又在她背后塞了个软枕。一旁的玉腰也是如此, 小跑去端了杯温水, 偏要伺候她喝水。   蓁蓁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举动弄得有些懵, 好像把她当成易碎的陶瓷娃娃一样,忍不住有些纳闷,又见玉腰肿得似核桃似的眼,半是玩笑道,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得了什么重病了?”   她话音刚落, 两个丫鬟差点急得跳了起来,一个劲儿直说“呸呸呸, 小孩子话没过脑, 神仙别当真”。   蓁蓁被她们认真的反应弄得有些狐疑,又回想起自己在回来的路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还一睡就睡了许久, 这么一琢磨,倒是真的有点像得了什么病。   她一愣,然后微笑安抚两个丫鬟,“没事,玉腰,哭的丑丑的就不好看了。我就是随便说说。”   玉泉和玉腰却一点儿都没被安慰到的感觉,看得她可紧了,但凡她有点小动作,玉腰几乎是跳起来抢着做,玉泉亦是如此。   看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好像她是什么陶瓷娃娃似的,蓁蓁更不敢问话,只能把疑惑都藏着心底,任由两个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   一直到覃九寒匆匆进了屋子,玉泉和玉腰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男人行色匆匆的模样,额头上还有汗渍,连衣衫也湿了几层,模样很是狼狈。   覃九寒进了屋子,并没有急着同妻子说话,而是略点点头,便进了隔间,梳洗过后,整个人浑身上下冒着清新的水汽,才从隔间出来,到床边坐下。   他坐下,然后伸手去探蓁蓁的额头,温度正好适宜,正要把手放下,就被妻子软软的手握住了他清浅一笑,反手将软软的小手握入掌中,“怎么了?”   蓁蓁闷闷的不说话,靠近男人的怀里,她穿着身雪白的里衣,脸色本来就不大好,眉头微微蹙着,被雪白的里衣一衬,更是显得毫无起色,看着便让人打心底里心疼,恨不能掏心掏肺去哄她开心,让她展颜。   妻子娇娇软软撒娇,覃九寒也乐意哄,便将小娘子抱进怀里,小孩似的哄着。这画面,若是让外人窥见了,必然是要惊掉一堆人的下巴。但两人的相处实际便是如此,覃九寒大抵是觉得自己多活了一世,两辈子加起来比自家小妻子大上那么几十岁,因此从来都是又当相公又当爹的。   覃九寒哄了妻子片刻,却发现怀里的人肩膀微微颤着,他心里一惊,赶忙低头去看怀里人的脸,却发现妻子不知何时委屈上了,圆圆的杏眼往外淌着泪,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鼻头红红的,眼角红红的,可怜至极又可爱至极。   覃九寒有些急了,询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谁惹你不高兴了?”见蓁蓁不肯回话,覃九寒更是心焦,有些口不择言开始乱猜,“是不是怪我方才没有陪着你?我出去有些事,下回保证在家里陪着你,再不让你一个人了。”   蓁蓁抽泣着,委委屈屈摇头,仰头看着男人。平日里冷清淡漠的男人,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但此时此刻却是急得额头都冒着汗,刀锋似的剑眉蹙着,薄唇也紧紧抿着。   覃九寒忽然单膝在床蹬上跪下,仰着脸去看妻子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他郑重开口,“宝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相公做错了什么?相公道歉好不好,宝贝不许哭了。”   蓁蓁先是愣住了,平日里顶梁柱似的大男人忽然在她面前跪下了,尤其是在她心里,覃九寒是坚不可摧的存在,她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要去扶人,顾不上擦眼泪了,“你……你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旁人要笑话你的!”   覃九寒勾起唇角笑笑,伸手去替她擦眼泪,毫不在意道,“没什么不好的,让他们笑就是。我惹媳妇生气了,跪一跪算不得什么。那宝贝不生气了好不好?”   相公待她这么好,她却不能陪相公白头偕老,甚至连孩子都没给夫君留下,蓁蓁越想越难过,不想继续哭,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半晌才抽抽搭搭道,“相公,我是不是生病了?”   覃九寒闻言一愣,然后起身把人重新搂进怀里,勾起唇角哄道,“胡说什么呢,你身子好得很,什么生病不生病的,不许胡说。”   蓁蓁不信,眼泪流得更凶了,看得覃九寒心慌意乱,又是忙不迭的一阵哄,“谁在你面前乱说话了?”   蓁蓁拿帕子抹抹眼泪,将玉腰和玉泉的反应和自己的猜测说了,然后惴惴不安看向男人,似乎是在等男人下最后的死亡通牒。   覃九寒被自家小妻子可怜巴巴又委委屈屈的眼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片刻后才双手扶着妻子的双肩,正色同她一字一句道,“你没生病。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   蓁蓁抽抽鼻子,小眼神可疑惑了。   覃九寒轻轻咳了一句,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激动情绪,然后才慢慢道,“宝贝,我们快要做阿爹阿娘了。”   !!!蓁蓁整个人都愣住了,先是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结果天降惊喜,竟然是怀了宝宝了。她呆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扁扁的,摸上去只有软软的肉,却藏了个宝宝?   她都不敢用力,只敢轻轻抚摸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相公,真的?”   覃九寒将手盖在妻子的手之上,隔着手去感受她的小腹,轻笑一声,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要是骗了你,八个月之后,岂不是要去偷个宝宝来哄你?”   蓁蓁忆起先前玉腰和玉泉的反应,似乎是有些高兴,但又很担忧的样子,而且相公的表现也有些奇怪,她怀了宝宝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瞒着她的样子?而且,方才她醒来的时候,相公都不在屋里。不是她矫情,而是按照相公的性格,怎么说也会陪着她的。   难不成宝宝有什么不好的?蓁蓁有些害怕,抓着男人的衣襟,“是不是宝宝不太好啊?”   覃九寒有些惊讶于妻子的敏锐,说真的,蓁蓁平日里是有些呆呆的,对着外人还精明些,对着自己人却是软乎乎的,呆兮兮的,所以他时常怕她被下人蒙蔽,总是要分出点心思来整顿后院。   大概是母性的使然,做母亲的,总是对孩子的事情格外敏锐,即便还只是个未成形的小婴儿,也能时时刻刻牵动着母亲的心。   覃九寒原本还想瞒着,现在见蓁蓁有些察觉了,便将实话都说了,猜来猜去反而更吓人,倒不如直接把事情说了,也省得蓁蓁自己吓自己。   “你可还记得,你回驿站的时候,身子不大舒服,在马车上便晕晕的?”   “我不是晕车吗?”蓁蓁点头,她自然是记着的,那时候还迷迷糊糊的,好像是被相公抱着下了马车的。   “不是晕车,你是被下了药,好在你机灵,没真的把药吃了,只是闻了些味道,所以才那般没精神。”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摸着小腹急急问道,“那宝宝没事吧?”   覃九寒忙去安抚她,“宝宝好得很,方才大夫来过了,说宝宝很健康,将来一定又聪明又强壮。”   蓁蓁这才安定下来,拍着胸口后怕道,“我应该小心些的,我以后再也不随随便便出门了,也不乱吃东西了,一定要让宝宝健健康康的。”   日暮西斜,丫鬟送了爽口的粥食过来,覃九寒陪着妻子用了粥,又哄着妻子入了睡,才缓缓起身出了房门,回身轻轻将门掩上了,抬步向书房去了。   杨辉早在屋内等了许久,听到开门声,便急忙要行礼,被覃九寒随手拂了拂,让他免礼。   杨辉小心翼翼察看自家主子的脸色,觉得主子心情还算不错,便大着胆子祝贺道,“夫人有喜,实在是件大喜事,奴才在这儿给爷道声贺。”   说到妻子和腹中的胎儿,覃九寒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些,点点头,然后淡淡道,“事情可办好了?”   说到正事,杨辉便严肃起来,一件件一桩桩开始回禀,“回爷的话,你走了之后,乔山县的县令便派人将吴玉娘送走了,说是送去山上的尼姑庵出家。”   杨辉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等着大人的回话。按说,夫人没事,但加害夫人的人却是不能轻易放过的,送到庙里,对于一个贪慕荣华的女子来说,算是很大的惩罚了。   覃九寒可有可无点点头,似乎对乔山县县令的反应不置可否,片刻后才淡淡道,“既然送进尼姑庵里,就在尼姑庵里好好待着,诵经念佛的,莫要出来害人了。也别弄什么带发修行的噱头,出家就诚心些,干脆把头发给剃了,好好的皈依佛门。”   杨辉神色一凛,他伺候爷许久,自然知道爷的言下之意,当即道,“是,奴才会让吴玉娘在庙里好好待着的,必然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出来兴风作浪。”   覃九寒淡然点点头,边往书房外走,边道,“夫人有孕,不宜见血。你看着办就好。”   杨辉目送大人离开,心里一阵后怕,一摸后背,却是阵阵冷汗,心道:他今日算是见着了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了。虽说夫人不是什么红颜祸水,但大人还真是有点昏君的潜质,就那么带人进了驿站,二话不说将那吴玉娘的发一剑削了大半。他相信,若不是夫人有孕不宜见血,还真不知道一怒之下的大人会不会做出何等的举动?   幸好,不用做什么收尸埋尸的活!感谢夫人和小少爷!希望夫人和小少爷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第95章 ...   自从蓁蓁有孕, 玉泉和玉腰便伺候得格外精心,小心又小心,轻易都不肯留她一个人在屋里。蓁蓁原本也没有那么娇气, 但知道自己不小心差点害得宝宝出事之后, 她自己也更加上心, 由着身边两个人时时刻刻围着,即便出了什么事,总有个人去求救。   周知府又设宴请了覃九寒几回,将盂县的慈幼院一事当做经验推广了几回,就到了他们回盂县的日子了。按照原本的打算, 他们还要在乾州多待几日的, 但蓁蓁怀孕, 出门在外便显得格外不方便起来, 尤其是吃食上面,大多数时候都是草草了事。   蓁蓁虽然没说什么,但肚子里的宝宝却是舍不得娘亲受苦,忙不迭闹了几回, 吓得众人都胆战心惊的, 倒是蓁蓁,见众人都围着她, 颇有些心不安。   乾州府离盂县并不是很远, 也就行了几日的马车,便到了盂县县衙。   杨嬷嬷乐呵呵出来接她们,往日里老人家总是守着规矩, 先要朝覃九寒行礼,这回却是草草行了个礼,然后便急匆匆来到蓁蓁身边,眼神慈爱盯着她的肚子,看得蓁蓁都有些不自然了。   玉腰“咳”的轻咳了一声,然后便扶着蓁蓁要回房间休息,与此同时,跟着主子去外头逛了一圈回来又胖了一大圈的黄豆,颤着一身肥肉从马车上下来,黏在蓁蓁脚边,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   玉泉和玉腰她们都习惯了,黄豆实在有些古里古怪的,尤其是夫人诊出有孕之后更甚,几乎是条忠犬了,寸步不离,连吃小鱼干都得看一眼夫人,再吃一口,好像再用夫人下饭一样。   黄豆踱着步子跟着众人一道入了院子,不知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只豹猫,身形敏捷,刷的只看得到黄色的影子,然后便是朝着黄豆一顿胖揍,揍得小黄豆一身肥肉直颤,简直和猫爹红豆一模一样。   蓁蓁一惊,忙让玉泉和玉腰去拦一拦。豹猫脾气大,但对着自家人倒是收敛了些,大抵是觉得这些人类实在弱,一爪子上去指不定就出血了,恃强凌弱的事情,豹猫老大还是不乐意做的。因此,玉泉和玉腰刚伸手去隔开两猫,豹猫就立即收了爪,若无其事舔舔爪子,踱着步子来到蓁蓁身前,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然后踩着猫步轻轻蹭了一下蓁蓁的绣花鞋,转身叼着黄豆走了。   看那样子,似乎是刚刚还没揍够,但也不打算在人前揍儿子了。   蓁蓁回到屋子,屋里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桌脚椅子脚甚至床脚,都被拿绵软的棉布包裹起来,地上也铺上了软软的地毯,踩上去便舒服得很,再看屋内的装饰,又添了好些东西,小孩儿的虎头鞋、弹弓等等,摆在各个角落里。   杨嬷嬷一边跟着进来,一边道,“夫人小心着些。可别磕着碰着了,吓着小少爷就不好了。要是早知道夫人有了身子,奴婢怎么也要跟着去伺候的。玉泉、玉腰都是黄花大闺女,没生养过,哪里知道该怎么伺候有身子的人。”   她一边道,一边将小虎头鞋摆到了蓁蓁的枕头边上。   那虎头鞋很是小巧,才如女子的手掌般大小,鞋面上绣着活灵活现的猛虎,甚至还用棉布特意做了两只小耳朵,精神立在那儿,显得格外有趣。蓁蓁瞧着,便伸手将虎头鞋握在掌中细细看起来,随口问道,“嬷嬷做的?嬷嬷有心了。”   杨嬷嬷略带点骄傲,“这可不是普通的虎头鞋。奴婢特意将绢布在送子观音娘娘像前供了三日,又寻了个好生养的绣娘亲手做的,保准能保佑夫人一举得子!”   蓁蓁闻言微微一愣,杨嬷嬷是干娘身边的人,旁的都好,就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尤其是在生子一事上面,总是口口声声不离小公子小少爷的词。先前她还未有孕,自然也不能因为还没影的事去呵斥杨嬷嬷,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了身子,日后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那都是她的亲骨血。   外面的人她管不着,身边伺候的人却是不许抱着这样重男轻女的心态,虽说甭管是哥儿还是姐儿,下人该伺候还是伺候,但话里话外总会透出一两句。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把这股不正之风给遏制住了!   蓁蓁思忖片刻,并没有急着发作,而是将那虎头鞋放下,对杨嬷嬷道,“嬷嬷有心了。只是现下孩子还未出生,也不知是哥儿还是姐儿。若是都按照哥儿来准备衣物,到时候若是个姐儿,便不好商量了。嬷嬷觉得我说的可对?”   杨嬷嬷有心说些小公子才能传宗接代的话,但伺候了这么些日子,也多少知道点蓁蓁的性格,软是软了点,但很坚持自己的原则,生怕犯了她的忌讳,因此只能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蓁蓁又道,“嬷嬷,你是干娘身边的人,我把你当长辈一般。有些话,我和你直说也无妨。我和夫君都还年轻,原本并不打算这般早要孩子的。但既然这孩子同我们有缘分,送子娘娘将它往我们家送,我们也不能轻易回绝了娘娘的好意。”   杨嬷嬷闻言生怕夫妻俩不要这孩子,一想到两人平日里恩恩爱爱的模样,连伺候的人都不许在身旁伺候,还真是有点像不想要孩子,只想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她急急忙忙应和道,“那是!孩子的事情是讲究缘分的,缘分未到,那就得等着的。这缘分既然到了,那可就得好好珍惜。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去盘算些什么有的没的!”   杨嬷嬷愁得不得了,深觉这活计不好做!夫妻俩感情不好吧,她得替主子愁;这感情太好了吧,她又得替可怜的小少爷愁!   她正愁眉苦脸,想尽法子也要说话夫人千万别动那些歪心思,甚至琢磨起了给柳夫人传个话的法子,还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蓁蓁给她挖的坑呢。   蓁蓁等杨嬷嬷一通说教之后,才缓缓点头,“嬷嬷说的有道理。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话还真有那么点道理。”还不等杨嬷嬷高兴,就又听她道,“孩子投胎到我肚子里,是缘分,是观音娘娘的安排。那无论是哥儿还是姐儿,也都是娘娘的安排才是。嬷嬷天天小少爷的喊,万一娘娘想着先开花后结果呢?指不定就送了个姐儿来了。一听嬷嬷成天这么喊,娘娘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杨嬷嬷语塞,她不过是学那些想儿子想的疯魔的妇人的招式,倒是真的没去细想过其中的玄机,被蓁蓁这么一说,还真琢磨上了。放虎头鞋、弹弓等小公子的物件儿,真能盼来个小公子?那那么多用了这法子的人家,又有几户喜得麟子?比起这些,似乎还是送子娘娘可信些!   再者吧,万一娘娘真的打着先开花后结果的主意呢?那她岂不是多此一举,既盼不来小少爷,还惹得送子娘娘不高兴了?   杨嬷嬷琢磨了片刻,终于默默退了出去,等到晚上的时候,又在屋子里摆上了好些姐儿的玩意儿,自忖这事办的公道,定是不会惹得送子娘娘不高兴了,才算安下心来。   自这时候开始,杨嬷嬷再不敢说那些小公子才是传宗接代的话了,就连听见下人提及,也都是厉声呵斥。   杨嬷嬷的转变,连带着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换了想法,等杜夫人上门来祝贺的时候,都有些奇怪道,“你这府上的风气倒是奇特。不过啊,要我说,姐儿和哥儿也没多大差别,哥儿顶天立地,姐儿贴心小棉袄,还真是说不出哪个更好些。”   要是在别人府里,杜夫人还真不敢说这些话,她自己是生了好几个儿子的人,说这些话,倒显得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些日日琢磨着要个哥儿的妇人,听了这话还不知心里头恼成什么样呢。但换做蓁蓁,她却是敢说这些大实话的。   蓁蓁不过抿唇笑笑,接过玉腰递过来的燕窝粥,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玉腰看得有些着急,倒是杜夫人关心道,“可是害喜没胃口?”   还不等蓁蓁说什么,玉腰已经迫不及待了,想着同杜夫人取取经,“夫人倒是不害喜,只是餐餐吃不下什么东西,每日不过沾沾唇,便用不下了,杜夫人可有什么主意?”   杜夫人好歹是怀了好几胎的妇人,现在杜大人又得县令看重,她总觉得,就杜大人那么个臭石头一样的性格,能得上峰看重就怪了,定是那县令疼妻子,看在她和覃夫人关系好的份上,才不同她夫君计较的,因此,她倒是真心实意希望和蓁蓁处好关系的。   因此,一听玉腰这么说,杜夫人便细细询问了蓁蓁的菜谱,然后提点了几句,“妇人有了身子,本来就烦躁,再闭着看着守着盯着,岂不是更让人心里堵得慌?我瞧着覃夫人你身子不错,就是年纪小了些,这也没多大干系,无需那般提心吊胆的。您要是信我,那我给您提个建议,别成日待在房子里头,屋内阴气重,阴不胜阳,长此以往,人如何能精神?倒不如时时出去走走,就在院子里绕几圈,阴阳调和了,身子自然舒畅了。”   杜夫人的言谈,话糙理不糙,倒是有几分道理。蓁蓁的身子养得好,原先被娇养在沈家的时候,沈夫人自己是医药世家出身,在子嗣一道上颇有造诣,例如过了三伏天便不许用冰,宁愿让婆子给扇风,也不准轻易往小姐房里放冰,所以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蓁蓁的底子好了不少。   不若被那害人的药熏了半天,不但只是晕了片刻,连腹内的胎儿都好好的。要知道胎儿到了三月,才算是稳了胎,一两个月的时候,那是最吓人的。就连民间都有这样的习俗,说是怀胎到了三月,才能将喜讯往外说,不然怕惊动了胎神的。   杜夫人又说了几句,约好过些日子再去慈幼院一趟,便告辞了。   杜夫人一走,玉腰就有些担忧道,“慈幼院乱糟糟的,都是些孩子,夫人还是不要亲自去的好。不若奴婢替您去一趟吧?”   蓁蓁无奈摇摇头,对于被全家人当做陶瓷娃娃的事很无奈,以前嫂嫂怀孕的时候,也不见阿兄那般小心翼翼,换了她,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恨不能让她在床上躺到分娩的日子。   从前也就罢了,下人怕事,亲近的人则是怕她出事,她也不好意思闹得全家兴师动众的,也就乖乖在床上躺着算了。但现在杜夫人那么一劝,涉及到腹中胎儿,蓁蓁便很是坚持,摇摇头道,“没事的。寻常农家的妇人,便是怀了七八个月,顶了个大肚子也要下田插秧,还不是安安稳稳分娩了。我不过是寻常走动走动,哪里又有什么危险了?你若是担心,到时候在我身边守着不就好了?”   玉腰到底是做奴婢的,怎么能和主子作对呢?闻言只能寄希望于大人打消夫人的念头。她又陪了一会儿,等到覃九寒从前院回来,才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她一出门,就见杨辉笑得一脸谄媚,“玉腰姑娘。”   玉腰脚下一顿,也朝他微笑道,“杨管家。”杨辉现下算是升职了,主要是蓁蓁怀孕了之后,覃九寒更加不放心后院了,便让杨辉来处理前后院的事物。杨辉也乐呵呵接下了这活,出入后院更勤了些。   杨辉见玉腰心情不错,便笑眯眯将荷包往她手里塞,玉腰人机灵,一躲逃开了,朝他遥遥一拜,便径直往后院去了。   杨辉无奈叹气,只能把荷包重新放回衣襟里,他花了好些银钱买的镯子,原本打算给玉泉做生辰的,却是砸在手里送不出去了。 第96章 ...   从乾州回来, 又过了两月有余,眼看着快到立冬的时节,天气渐渐转冷, 蓁蓁又开始担心慈幼院的孩子们受冻挨饿。她自从被诊出有孕, 便愈发心软了, 尤其见不得孩子们受苦。   她正心底担心着,恰好杜夫人又寻上门来了,说是要去慈幼院看看。两妇人一拍即合,蓁蓁当即吩咐下人去备马车。   ……   盂县慈幼院里。   原本总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娃娃们,此刻都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裳, 虽不是十成新的成色, 搓洗得有些发白, 但对于原先流浪在外的孩子们来说, 已经是极好的了。   蓁蓁走得有些缓慢,玉腰在一旁小心翼翼扶着她,旁边是同来的杜夫人。杜夫人一边走,一边笑着道, “妹妹近来气色不错, 这孩子果真是个乖的,丁点不闹腾人。我见旁的妇人怀个孩子, 又是吐又是哭的, 不消几个月,身子虽胖了不少,但精神却是差了许多。不似妹妹这般, 人不长胖不说,连精神头也极好。”   蓁蓁抿唇笑笑,另一只手抚上微微鼓起浅浅弧度的腹部,面上洋溢着温软的笑意。玉白的脸庞,被清晨的朝阳那么一照,更添几分美丽纯洁,看得人忍不住心里为这小妇人的美貌而赞叹。   杜夫人便是如此,同时抬头看向这边的蔡老婆子亦是被惊艳,片刻才回神,迎上来问好,“两位夫人安好。”   杜夫人忙叫蔡老婆子别多礼,然后便吩咐下人把带来的衣粮一并送进来,边走边询问,“我们这回来,是想问问慈幼院可还缺什么东西?眼瞅着就要立冬了,孩子们的衣裳可够穿?”   蔡老婆子有些驼背,弯着腰连连点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够,够了。县令夫人上月送来的棉布,正好裁了给年纪小的娃娃们做棉袄。至于那些大孩子们,做学徒也是发衣裳的哩。”   蔡老婆子边说,忍不住又感慨起来,“咱们盂县,有了覃县令这个好官,娃娃们可是沾了光呢!旧年哪有这些,别说衣裳了,有个能遮雨的地儿都不敢想咧。”   几人边聊边进了屋子,就见屋子里的孩子们都在念书。上月的时候,盂县县衙忽然来了个落魄的中年书生,说是想让覃九寒给寻个活儿。正好那时蓁蓁正四处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先生,覃九寒便把人交给了蓁蓁。   那书生原先还很不满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覃九寒不够看重他,等来了慈幼院,见了那么多双渴望学识的眼睛,倒是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留在了慈幼院做先生了。   书生姓骆,慈幼院里的小童们都喊他先生,蔡老头子夫妻俩也对这个先生很是敬重,恨不能当做佛像给供起来。在他们心里,最最敬重的,自然是县令夫妻俩,那是顶顶的好人。而第二个,便是这个能教书的骆夫子了。   骆夫子眼尾一扫,发现屋内多了几位“娇客”,打头的就是那个县令的漂亮小夫人。他也没停下授课,继续将今日的授课内容传授完,才开始慢悠悠收拾。   蓁蓁她们来到骆夫子身边,朝他道,“夫子授课受累了。”   骆夫子眼角一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可不敢说受累。老夫不过是个教书匠,可不敢说什么累不累的。”   “教书匠”一词,是那时蓁蓁用来激骆书生的,骆书生心高气傲,一听要去教大字不识的孩子念书,而且还不是什么府里的小公子,而是没爹没娘的野小子们,当即变了脸色甩袖要走。还是蓁蓁一句,“不过是个教书匠,孩子们不挑您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挑起了弟子?还不知孩子们服不服你的学识呢!”   这么一句话,气得骆书生差点一个倒仰过去,当即说要去见识见识挑夫子的学生,看看到底是多有本事的野孩子,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骗到慈幼院了。再后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他就这么成了慈幼院唯一的夫子。   蓁蓁有些无奈,上回她不过是用了一回激将法,怎么骆夫子这般记仇呢?她抿唇笑笑,微微朝骆夫子欠了欠身子,“小妇人在这里向夫子赔罪了。当初一时心急,言辞无状,冒犯了夫子,还请夫子莫要放在心上。”   貌美的小娘子,玉白的脸庞上满是诚恳的歉意,一双秋水盈盈的眼儿就那么望着,莫说只是被冒犯了一句,就算是真有什么过节矛盾,哪个又能狠下心去责怪这样貌美的小娘子?骆书生嘴角抽了抽,内心开始有些愧疚了:自己年纪都这么大了,这小娘子比他家月儿年纪还小些,他怎么好真的同她计较。   骆书生抬眸一看,发现小童们都还端坐在位置上,仰着头看向他,纯洁无垢的瞳孔里似乎在疑惑,怎么夫子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和小妇人生气?他清了清嗓子,淡淡道,“罢了罢了,夫人也是一片苦心,不过是为慈幼院的孩子们谋划罢了。”   说完这话,骆书生有点坐不住了,当即告辞离开。夫子一走,屋子里的孩子们便叽叽喳喳说起话来了,有的胆子大的,已经小心翼翼围了上来。孩子们心思通透,最是知道哪些人待他们好,哪些人是逢场作戏,而蓁蓁和杜夫人,显然是孩子们心目中的好人了。尤其是蓁蓁,她生得貌美,又气质柔和,说话时温温柔柔的,在小孩中很受欢迎。   有个流着涎水的小姑娘,梳着羊角辫,蹭到蓁蓁身边后,仰着脸笑,“夫人要生小弟弟了!”   蓁蓁不猜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也知道妇人生子一事,微微一惊讶,便笑着道,“也不一定是小弟弟,也可能是个漂亮的小妹妹。”   她这话一说,旁的小男童们开始叽叽喳喳吵起来了,男童们说准是漂亮的小妹妹,而小姑娘们则信誓旦旦说是乖巧的小弟弟,都是小豆丁,吵起来还真有点大人的样子,竟然还将角落里未曾参与辩论的一个孩子拉来做评判。   极凑巧的,那孩子竟然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正是那回被他们从杂耍班子中解救出来的孩子。他的年纪在慈幼院不算大的,但生得很瘦弱,因此蔡老婆子也有些心疼他,平日也总是多给两勺饭,将人喂得白白胖胖了些。   因此,他被孩子们叽叽喳喳推出来后,蓁蓁竟然没认出这个“阿才”就是那日那个疯疯癫癫咬人的小疯子。如果今日是玉泉在身边伺候,肯定早一眼把人认出来了,但偏偏是玉腰在旁伺候,因此没一个人认出来了。   阿才被推出来之后,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中央,被孩子们一句一句催促着。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一句一句的催促,还有些调皮的男童们伸出手要去推搡他,这让阿才想起了那段不堪的回忆。他咬着牙根,双手紧紧握拳,狠狠克制住内心那一股狂躁。   他知道自己不是正常的孩子,他易躁易怒,而且他力气大的吓人,比起大人们也不遑多让。别的小孩子们打架,都是势均力敌的,但他一动手,轻则伤了骨,重则伤了脾肾。因此,自从来到慈幼院,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生怕伤了人,又要被赶出慈幼院。   正当他濒临爆发的时候,垂着两侧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牵起,继而缓缓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他仰头看过去,就见小妇人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微微垂着眉,语调既动人又温柔,“可以摸摸看哦,说不定宝宝会和哥哥说些小秘密的。”   阿才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搭在妇人的小腹上,搁着厚厚的衣物,依旧能感受到微微传过来的体温,甚至,好像能感受到微弱而有力的心跳。他吓得呆在原地,生怕自己的动作伤到妇人以及腹中孩儿,他想抽回手,又怕得不敢动弹,连手指都僵着,不敢稍微弯一弯。   蓁蓁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呆愣的神色,像极了覃九寒第一次摸到了腹中胎儿胎动时的样子,忍不住眯着眼笑了。她本就是美人,笑起来姿容更甚,翩若惊鸿般,将简陋的屋舍也衬得奢华无比。   四周的孩子们仍旧在起哄询问和催促,但阿才却觉得自己那股子烦躁悄然消失了,好像面前蹲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温声同他说话,妇人声音软而娇,而她牵着的孩子亦是如玉琢般的如玉容颜,母子二人都笑着,笑得他也忍不住跟着抽了抽嘴角。   旁边的孩子又催促,“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你倒是快说啊!”   阿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脱口而出,“是弟弟。”   小姑娘们闻言便开始蹦跶起来庆贺,好似阿才说是弟弟,就一定会是弟弟一样。   而男孩子们则是唉声叹气,好似少了个漂亮妹妹是多么可惜的事情。至于阿才,则还是那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小孩子们童言稚语,大人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连陪着孩子们讨论的蓁蓁也未曾将阿才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又陪着孩子们呆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去了。   她们还未出门,院子里倒是先来了人,最先进来的是杨辉。杨辉近来有些提不起精神,往日里总是乐呵呵的,但这些日子却总是愁眉苦脸的。他一进来,便朝着蓁蓁道,“夫人,大人来接您回府。”   蓁蓁嘴角绽出一抹浅笑,随即袅袅走出屋子,就见院落中站在的男子,还着一身红色官袍,在阳光下衬得身长如玉,转过头来,嘴角噙起笑意,伸出手来,缓缓道,“夫人,回家了。”   阳光本来便能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尤其是男人还笑得那般柔和,丝毫不像斩杀山贼无数的阎罗县令,而只是一个接娘子归家的温润如玉的相公而已。屋内探头探脑望出来的孩子们都呆呆看着这幅画面,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难言的羡慕。   ……   马车一路缓缓行驶到县衙,众人总算回到了家,正好赶上用午膳的时候。   因着桌上有个怀了身子的妇人,菜色便很讲究,随随便便的辣食卤味是没有的,都是些滋养的菜式,什么乌骨鸡汤、红枣猪蹄、枸杞山药煲。蓁蓁吃什么,覃九寒也不挑,便跟着吃什么。   这么一来,蓁蓁更不好意思以菜不合口味为由少吃了,毕竟相公都陪着吃,她再耍小性子,未免就不大说得过去了。   用过午膳,便到了蓁蓁每日的小憩的时间了,覃九寒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便一起回了房间。   屋内已经烘得暖暖的,棉被也被烘得绵软而温暖,蓁蓁一钻进被褥,便有些昏昏欲睡。孕中的妇人向来嗜睡,眼看着妻子呼吸变得清浅而有节奏,覃九寒也缓缓起身出了房间,关了房门朝前院走去。   和后院祥和宁静的氛围不同,前院充斥着紧张的气氛。那里有野心勃勃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兵将,也有琢磨着如何从中得利的小人,更有忧国忧民的盂县土生土长的官吏。然而,这一切,同覃九寒都无关。   他心中记挂的,只有后院那个替他怀着孩子的小妇人,总是娇娇软软撒娇的小妇人。他所做的一切,既不是为了国,也不是为了民,只是为了不让风雨飘摇扰了那个宁静小院中的小娘子罢了。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民生民计,都不曾入他的耳,入他的眼,更不曾入他的心。入他心的,只有那一人而已。 第97章 ...   覃九寒踏入正厅的那一刻, 整个正厅骤然安静了下来,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众人,都下意识闭了嘴, 将目光全都倾注于他身上。   从乾州借兵回来, 不过两个月的功夫, 便以雷霆之势横扫了两个匪窝,诡谲的用兵之计,攻心为上的算计,吓得山贼草木皆兵,已然不敢随意下山来了。这样的覃九寒, 在他们心目中, 早已和文弱书生这四个字对不上号了, 而是私底下叫他一句“阎罗县令”。   覃九寒抬眸看过去, 在众人的目光中坐于上首,垂眸抿了一口茶水。他是不急,可有的是人急,最急的莫过于这次带兵的何千户了。   千户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比起百户总是好了些。千户,手下本有千户兵户, 每户二至三人, 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是两三千人。这一回,何千户几乎把手底下的半数兵都带来了,因此, 他的身家几乎都在这儿了。   何千户性子躁,上来便道,“覃大人,不知这断头崖的水寅寨,大人可有决断?上回鬼头寨和封义寨,我手下兵户折损不少。听探子回禀,这水寅寨匪数众多,且地处高处,易守难攻!”   何千户一开口,杜涓也坐不住了,急攘攘起身,“从古至今都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鬼头寨和封义寨都被攻破了,想必这水寅寨也是人心惶惶,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杜涓是盂县本地人,自然是想着将盂县的匪患一举歼灭不说,毕竟十几年来,只见山匪的势力不断壮大,好不容易来了个县令,竟然能请动乾州的兵,那当然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还盂县一个安宁。   何千户心疼手下兵将折损,而杜涓则是抱着一鼓作气歼灭山匪的打算,两人意见相左,吵得不可开交。至于其他人,则要不站队,要不做墙头草,在情况未明晰化之前,不肯轻易支持哪一方。   覃九寒抬手,示意两人安静,何千户和杜涓都住了嘴,齐齐看向他,似乎在等他支持他们。覃九寒只是点头,淡淡道,“先按兵不动。”   “大人——”何千户松了一口气,杜涓却是急得差点倒仰过去,恨铁不成钢道,“大人何故不一鼓作气,非要给那些山匪喘息的机会?待他们重整旗鼓,大人又打算如何?”   “杜兄!”同僚们都被杜涓放肆的话吓得面色发白,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杜涓却是浑然不在意,好似已经置之生死与度外一般。   面对杜涓的质问,覃九寒并未动怒,他其实不是一个轻易动怒的人,很少有人能惹得他动怒,大多时候,只是令他厌恶或是反感而已。因此,他并未像众人所想那般勃然大怒,只是抬眸淡淡扫了一眼,道,“水寅寨有匪徒三百余众,匪头皆是逞勇好战之人,且水寅寨地处高地,长河相隔,有天涧之用,易守难攻。即便那些兵士,也都是血肉之躯,难不成盂县百姓的命是命,兵户之命就不是命了?”   他语气淡淡的,并未动怒,说出的话却是让众人都是一愣。自古以来,兵乃勇兵,民乃弱民,但从未有人想过,这些兵也是从民之中而来的。尤其是何千户,更是感激涕零,他原本就是军户出身,早就把一条命豁了出去,是拿命换前程,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一个马革裹尸罢了。   覃九寒一番话,将众人打发离开不说,唯独何千户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摆出了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态度。   覃九寒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冷回绝,“我不喜同男子同塌而眠,何千户还是早些回去吧。”   何千户腆着脸继续道,“大人说笑了,我也喜女子,身娇体软,搂着也舒服。但是,大人文采斐然,又胸中有沟壑,我实在佩服。”军中无妓子,又是一堆浑身使不完劲儿的汉子,开黄腔什么的,那都算不得什么事,因此何千户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黄腔。   覃九寒又是冷冷一眼扫过去,手一抬,喊杨辉进来送客。何千户被杨辉请着出去,临出门还不肯作罢,探头探脑道,“大人可莫要忘了先前的话,要让我那些兄弟们歇歇的。”   出了门,何千户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心情颇好,又觉得覃九寒其人对他胃口,便同杨辉道,“你们大人也真是的。那些子穷酸书生要同我说教,我可是从未搭理。这一回,我主动要留下,反而被赶出去了。这可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杨辉听得嘴角一抽,不怕文盲,就怕这种半懂不懂还用的起劲的半文盲,要是大人知道自己被比作神女,不知会作何感想了这何千户脸皮可真够厚的,还把自己比作襄王,究竟哪一点像了?   两人正走着,何千户还在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却见前头一抹倩影,鹅黄色的襦裙,裙摆微漾,袅袅从远处走近。   何千户这人吊儿郎当的,爱开黄腔不说,但家中早有妻室,也只是嘴上花花罢了,真让他做些什么,还真没那个胆子。因此,看到这侍女打扮的小娘子,也只是扫了一眼,连话都没说。   杨辉踌躇了片刻,就见人已走近,他也不再犹豫,点头道,“玉泉姑娘,可是夫人那儿有什么吩咐?”   这身着鹅黄色襦裙的正是玉泉。   玉泉远远便望见了杨辉,想避一避,但路只一条,实在避无可避,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微笑着朝杨辉道,“倒不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县医来府中为夫人请脉,我来请大人。”   大夫算是三教九流,但县医不同,县医大多医术算得上高明,至少在盂县是最厉害的,受朝廷俸禄,因此也任由官府差遣。蓁蓁从乾州回来之后,县医便每过三日便要来府上诊脉,每一次覃九寒都在场,还特意在嘱咐过,若是县医来了,他不在,就去请他。   杨辉怔忪了片刻,才“哦”了一句,玉泉却未打算多说什么,又道了一句,便转身去了。   看着玉泉离去的背影,杨辉说不上来的失落,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何千户看得有趣,便挑眉道,“还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杨辉回神,失落笑笑,“千户说笑了。玉泉姑娘乃是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颇得夫人看重。”   何千户见杨辉没出息的模样,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了,姻缘一事要自己争取才是,真像他这般犹豫不决,那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何千户转而道,“你们夫人可是不舒服,怎么还请县医了?”   杨辉没多想,道,“夫人有孕,县医只是过来请平安脉的。”   何千户眯眼笑了起来,“原来大人不但早已娶妻,连孩子都快有了,这可真够快的,不愧是大人,下手真快!”   杨辉见他笑得莫名其妙的,嘴角抽搐,按下这话题不提,将人送出府去了。   何千户回到盂县暂时的千户所,便有儒生打扮的书生来迎他,“大人可有消息?”   何千户边换衣裳,边道,“县令大人说了按兵不动,你让兄弟们好好歇歇。其他的东西,日后再说。”   那书生便道,“怎可不说?鬼头、封义二战,兄弟们折损惨重。盂县的匪,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即便治不好这匪患,我们也不过是被知府大人训一回而已,何必要豁出去替这县令卖命?按我说,我们不必这般真打,假模假样糊弄糊弄,就像我们从前在乾州一样!”   何千户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你别啰嗦了不成?我自有打算。”那书生还蹙眉要说,却见何千户已经嘟嘟囔囔道,“还卖命?有这卖命的机会还不好好卖?卖谁不是卖,就看能卖出个什么价。你少说那些废话,我不心疼手底下那些兄弟?但既然投身到军户人家,那就是命,既然都是卖命,还不如卖的值一点。我告诉你,就凭覃九寒给的每人三十两的抚恤银,就比那些半个子都不肯给的官老爷们好!”   何千户不耐烦将人赶了出去,埋头开始小憩。而此时的县衙府中,却是既宁静又美好,似乎那座小小的院子,从未被外界这些纷纷扰扰影响。   覃九寒进门的时候,蓁蓁正靠坐在榻上,或许是刚刚睡醒,眼中还有些惺忪睡意,发也散乱着,整个人都极慵懒的美。他走上前去,那县医慌忙起身朝他行礼,又说了一通“夫人好、胎儿也好”的吉祥话,然后又嘱咐了些饮食、作息,便退出去了。   县医离开,玉腰和玉泉也跟着退了出去。蓁蓁朝里坐了坐,拍拍床榻,示意覃九寒上榻来。覃九寒本来是没有这般白日上榻的习惯的,但妻子怀孕后,极为嗜睡,一天倒有七八个时辰困顿,弄得覃九寒也时时陪着,养成了白日没事也在榻上窝着的习惯。   他脱了外袍,便上榻,刚坐稳,怀里便钻进来一个娇软的小娘子,他微微一笑,将人拥在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又说到慈幼院的事情,蓁蓁便把白日里的事给说了一遍,末了还道,“阿才说我怀的是小弟弟。”   覃九寒笑了,“哥儿姐儿都好,只要日后孝顺你,那便好。若是个不孝顺的,那便趁早丢出去算了。”   蓁蓁闻言便笑嗔道,“说什么胡话。孕育后代又不是为了私心,说什么孝顺不孝顺的。人之初性本善,孩子一言一行都学得阿爹阿娘,哪里会有不孝顺的孩子。若是个小娘子,那我便要教她刺绣女工。若是个小郎君,那你这做爹爹的,可要好好教孩子,不许他学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必定要做个君子。”   覃九寒见妻子掰着指头计划日后如何教育孩子,忍不住便笑,将她的手握入掌中,低声轻笑,“嗯,都听你的,日后学问我来教,做人就由你来教。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恐怕要教坏孩子。”   蓁蓁闻言皱皱鼻头,“又说胡话。你以前不算好人,现在却是不同了。外头百姓都在夸赞你,还说要给你立长生碑,建长生庙。咱们做阿娘阿爹的,一定要以身作则知不知道?不许说这些话,给宝宝听见了,宝宝要误会你的。我要做好阿娘,你也要做好阿爹,知不知道?”   小妻子一本正经训人,覃九寒听了也只是挑挑眉,这长生碑和长生庙的事情,他都未曾听过,怎么妻子一个待在后院的妇人先知道了?这也算是他治理盂县的回报吗?   虽然他的初衷,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但——做个好阿爹,听起来很美好。   大概——值得他为此而努力? 第98章 ...   天气逐渐转凉, 清晨起早,霜打绿叶,吐气生寒。   郭跛子年纪大了, 睡得浅, 村中鸡鸣声起, 他就推门入了院子,打开鸡笼,饿得咕咕叫的鸡一涌而出,低头啄着草堆中的小虫。   他正琢磨着何时再进城一回给女儿郭桂儿送只鸡过去。女子生育,最是伤身子骨, 若是不养好, 年纪大了那就是大病小病缠身。土鸡养人, 这些鸡他养的格外精心, 从女儿有了身子就开始养了。旁人出高价要买,他都给回绝了,打着主意留给女儿的。   郭跛子正以慈爱的目光看着那群肥嫩的小母鸡,忽然听见开门声, 回身看过去, 发现佘黎正从后院小门进来,推开篱笆门, 就那么大大方方进来。   郭跛子吓了一跳, 第一时间去看隔壁的邻居,发现隔壁院中无人,才赶忙拉着佘黎入了屋子, 急匆匆问道,“你怎么下山了?不是让你别下山的么?现在风声紧,你不躲着还往山下跑,是不想活了不成?!”   佘黎一个成年壮汉,眼神狠厉,但被郭跛子这么个老人家训,丝毫也不动怒,反而安抚道,“郭叔,你放心就是,我自有分寸。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他话未说完,又被郭跛子打断了,“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佘黎笑得无奈,见郭叔要动怒,也不敢继续方才那个命硬的话题,另起话头道,“郭叔,我这会儿来,是来打听点事情的。”   郭跛子倒了杯糖水给佘黎,听了佘黎的话,手上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将装了糖水的碗递过去,“打听什么?县令剿匪的事情?”   佘黎人长得壮,高高大大的,但大概是小时候吃得苦太多了,对清甜的糖水有一股执念,这么大年纪了,像个孩子似的捧着糖水喝得开心,喝的间隙点点头,含糊道,“嗯。我听说鬼头寨和封义寨都被那县令带兵剿了。那县令什么来头,哪来的兵?”   郭跛子叹了口气,道,“当然是从府里借的兵,听说这回剿匪是得了知府的授意的。民不与官斗,既是不敢斗,也是斗不过。更何况是匪呢?以往是官府不去管,一旦真刀真枪,谁输谁赢,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佘黎嗤的一笑,但眼神却不由自主严肃起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火能烧多久?从府里借的兵,那就是要还回去的,谁会无缘无故给人卖命?”   郭跛子听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佘黎轻笑了一声,面上伤疤有些狰狞,眼中带着点不以为然,“要是水寅寨久攻不下,一个月、半年、一年,那县令能坚持多久?从府中借来的兵又能坚持多久?”   郭跛子是见识过这个青年的手段的,只能有一个词来形容,狠。对自己狠,身负重伤,几乎到了濒死的地步,却依旧能硬生生熬过来。对别人也狠,他救佘黎的时候,佘黎有如丧家之犬,但他回了童子山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成了童子山的匪头,这期间,若说没用什么狠手段,他是决计不会信的。   因此,当听到佘黎的那一番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寒,面露不忍道,“黎子,听叔一句劝好么?做匪不能做一辈子,有改邪归正的机会,就趁早收手行吗?”   佘黎一愣,随即自嘲一笑,“一日做匪,那一辈子都是匪,还有什么改邪归正的机会?最多就是断子绝孙,别让儿子孙子跟着做贼就是。”   郭跛子见佘黎语调悲切,不似刚才那般狠厉决绝,便又趁热打铁劝道,“叔不是逼你,只是,你若是得了闲,便去盂县城里看看。这个县令真的和以前的县令不一样,官有狗官,也有好官,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你要是肯脱身,然后娶个贤惠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才算是人过的日子。”   佘黎听着前半段话还沉思着,待听到娶媳妇生儿子的话时,便有些哭笑不得了,“郭叔,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肯嫁我啊,你就别操那心了。桂儿妹妹不是生了个姑娘么,您要是闲得慌,就去给她带孩子呗。”   说起外孙女,郭跛子便面色柔和不少,但嘴上却是硬的很,“我一个大老爷们,谁要去带孩子啊?!反正我说了你也不听,就知道扯些有的没的。”说着,有些生气去推搡佘黎,“行了,赶紧走赶紧走,我懒得和你说。”   佘黎有些无奈,转身出了屋子,往童子山的方向走了一刻钟,越走脚步越迟疑,终于是下定决心转身,换了个方向走去。   ……   清晨的县城不似以往那般冷清,反而有些热闹,原先街上没什么摊贩,现在也三三两两蹲着些菜贩子,零零散散散布着小吃摊。结伴而出的妇人们在菜摊挑选着菜,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佘黎进了城门,大大方方打量着县城内的每个角落,脸上伤疤被遮去,加上一身利落的短装,背上的一担子鲜蔬,倒真的有些像个进城贩卖的农家汉子,只是这汉子身上鼓涨涨的,看着便让妇人面红耳赤,好些妇人都下意识偷偷打量他,然后又红着脸挪开视线。   佘黎没走几步,就有个掌柜打扮的人招呼他过去,他应声过去,那掌柜便同他定了价钱,说要买他的菜。佘黎并非来卖菜的,自然也不讲什么价钱,那掌柜的说什么价,他就定什么价,看上去老实巴交得很。   那掌柜大抵是见他模样太老实了,便又主动提了些价,道,“我也是看你这菜新鲜,才要你的菜。不过啊,我们店的菜都是有专人送过来的,你这菜啊,倒不是我们自己用,是要往慈幼院送的。我先付一半银钱,你把东西送到慈幼院,就说是飘香楼让你送的,回来我给你另一半银钱。你看如何?”   慈幼院?佘黎听到这个地方,起了几分兴趣,当即应下,收了银钱,便往掌柜给的地址去了。他体壮力大,背着一担子的菜也丁点不喘,很快就到了慈幼院。   蔡老头儿收了菜,便要去屋子里端水给他喝,佘黎本就打算在此处看看,便坐在院子里等着,趁机四处打量着。   慈幼院原本是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后来好些商户捐了银钱,老蔡夫妻俩也没有把钱都花在修缮一事上,只是把屋子破烂处略弄了弄,还都是邻居帮忙来做工的,因此,屋子并不如何华丽,还有些简陋。但和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的是,从屋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童声清脆而嘹亮,一句一句念着“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这是《千字文》中的段落。佘黎没念过什么书,但千字文还是念过些的,那个时候阿爹阿娘还健在,他不肯好好念书,非要坐在树梢,有一句每一句的背着千字文,而阿弟就在树下蹲着,仰着脸,滴滴答答流着口水,眼馋树上红红的果儿。   郎朗的读书声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不由呆愣在那儿,呆呆坐着听着,直到蔡老头儿端了水出来,他才恍然回神,打探道,“孩子们这是在读书?”   蔡老头儿骄傲一笑,“那当然了。咱们夫子可有本事了,你家要是有孩子,也送过来就是。夫子可是县令大人请来的,大人送来的人,那肯定是有大本事的人!”   佘黎哪来的孩子,但听蔡老头儿这么说,便跟着问,“那要交钱吗?”   蔡老头儿爽朗一笑,“交什么钱啊?!慈幼院能好好办下来,离不开县令大人和夫人的支持,也离不开大伙儿的帮助。我早说了,你们要是放心,那就把孩子送来,不就是管一顿饭的事情,小娃娃能吃多少米,就是添双筷子的事。”   夫妻俩都把慈幼院当成家,受了众人的恩,自然想着回报。更何况普通人家供孩子读书不容易,既然慈幼院有夫子,那多教几个孩子也没什么。好些人家都把孩子往慈幼院送了,都不肯白吃白喝,带吃带穿的,现在慈幼院里不光是孤儿了,还有好些有爹有娘的孩子。   佘黎闻言便点点头,说是回家商量商量,便出了慈幼院。一出慈幼院,他便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瞧见了重新开张的绣房,也看见了挤满了人的早点摊子,这一切,嘈杂中带着让人安心的氛围。   不知不觉中,佘黎来到了县衙门口。他一个做匪的,竟然大大方方来到县衙门口,也真的是不怕死了。当他在县衙门口稍作停留时,正好马夫赶了马车到县衙门口,看那样子,似乎是县衙有人要出门。   佘黎大大方方站着,看县衙大门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眉目清俊,正扶着妻子跨过门槛,而那妻子则生得极为貌美娇嗔,眉眼间似水般温柔,腹部微微鼓起,看那样子是怀了身孕。   夫妻二人并未多加停留,转眼便要上马车,那丈夫半拥着妻子上了马车,动作小心翼翼,犹如护着易碎的珍宝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平和的气息,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书生。   佘黎正打量着,就听见背后有摊贩语带羡慕道,“咱们县令大人和夫人感情真好,真希望好人有好报,保佑夫人生个大胖儿子。”   此时,马车正好从佘黎跟前缓缓驶过,马车的窗布被风吹起一角,车内的人也正好看向窗外,和佘黎看了个对眼。佘黎下意识低头掩饰,随即马车消失在眼前,而他,虽一言不发,心中却是有如波涛骇浪。   ……   马车缓缓驶过县衙,窗布被风吹起的时候,蓁蓁和覃九寒都下意识看向了窗外,蓁蓁还奇怪的“咦”了一声,忽而道,“相公,那个人好眼熟啊。”   覃九寒微微放松身子,若无其事收回视线,“是么。大概是那人长得太普通了。”   蓁蓁疑惑了,“是么?我觉得还好啊,好像真的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又好像没见过。难道真如杨嬷嬷所说,一孕傻三年?”   覃九寒闻言也道,“什么一孕傻三年,这种胡话不许信。不是说要去买糕点么?想吃什么,先想好了,不许在外头待久了。”   他这么一说,蓁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琢磨起要吃什么糕点。而一旁的覃九寒,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妻子,面上没什么不对劲,心里却陷入了沉思。   那个男人,分明手里沾过血的。这种人,掩饰的再好,照样能一眼看出来。 第99章 (七夕番外) ...   2乞巧节那一日, 覃府三娘子早早醒了,吩咐奶嬷嬷给梳发髻。   奶嬷嬷见三娘子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问道, “三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三娘子低着头给自己挑小簪子, 声音软糯糯的, 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道,“今儿是乞巧节呀。嬷嬷之前不是说,乞巧节是咱们女儿家的节日,那我要和阿娘过节去了呀!”   奶嬷嬷闻言语塞, 心道, 我是说了乞巧节是女儿家的节日, 但可没说这节是三娘子同夫人一块儿过的。乞巧节, 乞巧节,那还有个名字啊,又叫七夕节。   她正陷入思索,三娘子便递了只簪子过来, 样式小巧精致, 上纹吉祥如意纹,下缀剔透琉璃珠子, 摇晃间叮咚作响, 声音清脆。这簪子是阿爹送的,和阿娘是一套的,只不过她的这一套更俏皮些, 而阿娘的那一套则更雅致些,三娘子极喜爱这簪子,轻易不肯用。今日也拿了出来,可见是真把过节当一回事了。   奶嬷嬷为三娘子绾好发髻,欲言又止目送三娘子出去。   三娘子出了门,便直奔正房去。阿爹是内阁最年轻有为的阁臣,其实这话,三娘子也是听旁人吹捧时说的,她也不太懂,只知道阿爹是厉害的大官。但是,三娘子从来不像两个阿兄那般畏惧阿爹,在她心里,阿爹是会驮着她在院子里跑的阿爹啊,多好啊。   因此,三娘子一进正房,见阿爹坐在桌边,身着月白色的常服,便二话不说乐呵呵冲上去抱着阿爹的大腿,软软撒娇,“阿爹,我来找阿娘。”   覃九寒被小闺女抱着腿,倒也没被迷昏头,抬眸道,“找你阿娘做什么?”   三娘子人小,口齿却很清晰,丁点儿不像旁的小女儿一样说话磕磕巴巴,她晃了晃小脑袋上的玉簪子,侧着头显摆给阿爹看,“阿爹,你看,这是阿爹你送的簪子哦。好不好看?”   覃九寒见她人小小的,就这般爱美,忍不住笑道,“好看,打扮的这般好看,又要去哪个府里玩?”他这女儿的性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又贪玩又懒,最紧要的是喜欢同那些模样俊俏的小郎君玩耍,要不是去见那些俊俏的小哥哥,能起早打扮?   三娘子俏脸一笑,笑得又乖又软,菱唇一张,仰着脸嫩生生道,“阿爹笨,今天是过节的日子嘛!我要同阿娘去过节啦,阿爹和阿兄在家里看家哦。”   覃九寒哑言,他自然是知道今日是七夕,但这又和女儿试图拐走妻子过节有什么联系?他将三娘子抱到膝上,见蓁蓁仍在内室梳洗,便低头同三娘子问道,“哪个和你说阿娘要和你过节的?”   三娘子满脸骄傲,“当然是我自己想的啊。今天是乞巧节,是我们女儿家的节日,阿爹你和阿兄是不能过的哟!只有我和阿娘可以过,不过阿爹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也会给阿兄带的。”   三娘子还一副“我这么友爱兄长、孝顺阿爹,阿爹你确定不要夸夸我”的表情,看得覃九寒额角直跳,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七夕本来是夫妻的节日,结果他家古灵精怪的三娘子,不但试图拐走妻子留下他一人孤守空荡荡的宅子,还要他不计前嫌夸她一顿。   父女俩正相顾无言,沈蓁蓁恰好从内室袅袅婷婷出来了,她今日穿了月白色笼纱绣百花细纹的百褶襦裙,外头罩了件薄薄的纯白纱衣,肩若削成、腰若盈盈、肤如凝脂、美目含春、樱唇不点自赤。明明是三个孩子的阿娘了,容貌却丝毫未损,比起从前娇嫩的模样,非但没有逊色,甚至多了几分温婉,看着更让人挪不开视线了。   三娘子张着嘴傻乎乎盯着自家阿娘,先咽了口口水,才仰着脸道,“阿娘,我来找你过节了!”   蓁蓁被小女儿呆呆的表情逗的掩唇一笑,又如冬日冰雪中百花绽放般动人,“过什么节?”她旋即看向相公,询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也没人同我说的,府里上上下下什么都没准备呢。”   覃九寒将三娘子从膝上抱下,放她一人站着,然后若无其事朝着妻子道,“哪有什么节日,她今日要去顾府找顾家那个臭小子玩,来同你说一声罢了。”   蓁蓁蹙眉嗔道,“你别老是臭小子臭小子的喊,阿铭每回见你可是都喊姑父的。”   覃九寒见妻子不高兴了,忙改口。而站在屋内的三娘子看着阿爹阿娘打情骂俏,莫名有种“自己老大个人杵在这儿却被阿爹阿娘忽略”的感觉,弱弱喊了一句“阿爹、阿娘”,试图唤回两人的注意力。   她还要同阿娘去过节呢!阿爹做什么胡说,她才不是要去找阿铭表兄呢!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被老谋深算的阿爹一句话给打发了。   只见覃九寒回头看向小女儿,睁眼说瞎话道,“你不是说要去找阿铭吗?阿爹同意了,让你阿兄带你去就是。”   三娘子懵,“我……”是要同阿娘过节啊!   覃九寒生怕女儿还要黏着妻子,又补了一句,“你先前不是说要去看白家哥哥吗?让你阿兄和阿铭带你去就是了。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该去外头见见世面了,阿爹和阿娘就不跟着你了。”   说到白家哥哥,三娘子眼睛一亮,开始特别认真的纠结,究竟是去看白家哥哥,还是同阿娘过节。纠结了半天,才打定主意去找白家哥哥。反正阿娘每天都呆在府里,过节什么的,明日也可以。但阿爹准她出门玩,机会可是很难得的,不能错失良机。   而且,白家哥哥真的好好看啊……就比阿娘差了那么一点,是男子里头顶顶好看的了。   玉腰进来,抱着三娘子出去,三娘子伏在玉腰的肩上,乖乖朝阿爹阿娘摆手,然后便被抱着出门了。   送走三娘子,覃九寒便自然牵起妻子的手,淡笑道,“今日我休沐,我们出去走走吧。以往多事之秋,也没机会出去走走,现下得了闲,便出去走走吧。京城,还是有些美景,值得赏一赏的”   夫妻二人便乘了马车一并朝京城郊外去,蓁蓁一向是很好商量的,相公说去哪儿,她就跟着去,也不去怀疑什么。见马车越走越偏,也半点没起疑心,还拿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的。   覃九寒怕她看话本伤眼睛,便从马车隔层里取了碟酸梅出来,捻了粒梅子,便往妻子嘴中送。   蓁蓁被喂习惯了,眼尾扫到梅子,便启唇将那酸梅咬进嘴里,结果才咬到一小半,便咬不动了,愣是只能咬住半颗酸梅,另半颗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嘴。蓁蓁也没多想,还沉浸在话本缠绵悱恻的剧情之中,下意识往前去咬那梅子,结果梅子是入了嘴了,但另一样东西也跟着一道入了嘴。   蓁蓁后知后觉抬眸看过来,愣愣张了菱唇,后撤了一些,面上通红,“相公,你做什么啊?”   覃九寒若无其事收回手,拿帕子净了手,淡淡道,“哦,我先试试看,要是你眼睛坏了,我能不能伺候好你。看来,我还得多练练。没事,你继续看。”   蓁蓁:……她面红耳赤,总感觉自己被相公当女儿教训了一般。她这么老大人了,还要相公来提醒,马车里不能看话本。她讷讷将话本子放回隔层,软软道,“我不看就是了。”   马车缓缓驶了片刻,终于在一个庄子前停下。覃九寒下车,然后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蓁蓁仰着脸看向庄子,疑惑道,“相公,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覃九寒带着她边往庄子里走,边闻言道,“泡温泉啊。你生三娘子的时候受了寒,太医令说了,若是有暖泉,对你的身子好。”说到受寒一事,覃九寒眉头微蹙,目中滑过一丝凛冽之意,但很快若无其事掩饰过去,“这庄子原是苏王的,我去年买下的。我先前派人去寻暖泉,恰好在这山上寻到了一处,泉水引至这庄子恰好。温泉池建了大半年,正好今日得了闲,便带你来看看。”   蓁蓁还未见过正经的温泉,汤池泡过不少,但那都是烧水调温的,比不上温泉这般稀有。她也颇感兴趣,跟着入了温泉池,见温泉池装饰得雅致,无一处不合她心意,便迫不及待要去泡泡。   还是覃九寒给拦住了,说是白日里天热泡温泉不好,带她去了庄子中玩了半天。庄子很大,好几个院落不说,几乎是自给自足的地方,有菜圃田地,甚至还辟了一处林子供主子打猎。   覃九寒将下人打发了,夫妻二人在庄子里,如普通夫妻一样,过了一日男耕女织的生活。只是人家是男耕女织,他们是男狩猎女择菜。   直至晚霞染红天际,夫妻二人才尽兴而归,将打来的猎物和摘到的鲜蔬和果子交给下人,由厨娘去料理。   蓁蓁在林子里跑了许久,出了一身汗不说,脸也脏兮兮的,玉白的脸颊沾了些泥土,瞧着俏皮清新,似乎不再是那个京城最受众人歆羡的阁臣夫人。而覃九寒也同样有些狼狈落拓,衣衫凌乱、汗渍敷额,不像权势滔天的年轻阁臣,只是个携妻同游的世家公子一般。   两人随意坐着,相顾无言,然后蓁蓁便笑了,是那种极畅快的笑意,没有丝毫的掩饰和作假。妻子一笑,覃九寒便忽然有种做什么都值了的感觉,忽然就很能理解为何周幽王能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了。   厨娘很快将菜做好,两人用了晚膳,又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才要去泡温泉。   温泉水暖,此时虽是夏末,天气还有些热,但夜里却是夜风不断,加上又在山林郊外,气温便格外低些。蓁蓁蜷着身子入了温泉池,很快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覃九寒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勾人的画面,香肩半露、雪肤滑腻如凝脂,玉白的脸被温泉水熏得有些发红,眼儿眯着,眼角处也透着股子殷红,素面朝天,却比浓妆艳抹更能勾起人的欲/望。   原本只是打算好好泡温泉的,覃九寒忽然觉得他似乎高看自己的定力了。毕竟,对着心爱的女子,能坐怀不乱的,不是那里有毛病,就是那里有毛病。   而他,十分肯定自己没毛病。   ……   香艳旖旎之事,直到深夜才算是消了声响。蓁蓁是累得连抬抬手指都嫌费劲,而覃九寒却还未餍足,只是见妻子半哭不哭的模样实在勾人又可怜,才颇为遗憾了事。   覃九寒抱着妻子出了浴池,将人轻柔放置在浴池隔间的榻上。半睡半醒中,蓁蓁还有些意识,呢喃着喊着要喝水。等覃九寒将水端来了,饮了水,便又如猫似的蜷进男人的怀里。   方才哭着喊不要的时候,恨不能躲得他远远的,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又不学乖的钻进他怀里了。   就好像,对他从来没有防备一样,只有全然的信任。   夜幕渐深,庄子也逐渐宁静,虫鸣声渐渐弱,好似知道主人家也要休息了一般。而与此同时,京城内的覃府却仍未彻底平静下来,覃府三娘子的屋内,还有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愁眉苦脸托腮坐在床中央,苦恼思索,“阿娘和阿爹怎么不回来呢?我还要同阿娘过节呀!”   今天明明是我们女儿家的节日啊,怎么阿爹一个堂堂男子汉也要跟着过节呢?!   此时的小娘子还不知道,只有单身的,才过乞巧节。有夫君的,那过的都是七夕节。 第100章 ...   天气渐渐转冷, 蓁蓁的肚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她本来就是骨架偏小的类型,瞧着小巧玲珑的,但生得很匀称。此时挺起了肚子, 瞧着便很有些吓人。   覃九寒原本还很淡定的模样, 等蓁蓁肚子大了之后, 便总是独自在屋里待上几个时辰,每每出来的时候,脸色总是不大好看,但到蓁蓁面前,又若无其事同妻子言笑晏晏。   杨辉有一回偷偷摸摸瞅了一眼, 发现书房角落里, 不知何时堆满了医书, 还尽是同妇人产子相关。又思及大人这些时日的脸色, 不由伺候得更加精心了。但凡后院有个什么动静,甭管大小,只要事关夫人,那就是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半点都不敢隐瞒拖延。   在覃九寒紧绷情绪的影响之下, 府中上上下下也都夹紧尾巴做人,不说话只做事, 但凡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 那叫一个小心。直至年关的时候,蓁蓁终于看不下去了,身边伺候的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 她做主子的,心里又能舒坦到那里去。   离过年还有十几日,蓁蓁这日起身后,便吩咐玉腰去把杨嬷嬷请过来。杨嬷嬷过来后,她便吩咐道,“嬷嬷,这些日子府里下人伺候得精心。眼看要过年了,除了咱们从京城带来的人,也还有好些到了盂县后雇的,您去库房取些银钱来,让她们回家看看吧。”   杨嬷嬷应下,又道,“可从京城带来的人到底不多,您现下又怀了身子,身边离不开人伺候。特别是厨房那儿,哪里能随随便便换人。这年假,您看放几日才合适?”   杨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在柳夫人身边打磨过的,给下人放个假这种事情,于她而言不过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但是,他们此时情况又是在特殊了些。一来,夫人怀了身子,身边总得有人伺候,委屈了谁,她也不敢委屈夫人,她还怕大人撕了她呢。二来,她虽然日日待在后院,却也知道外头并不是很安宁。眼瞅着要过年了,那些残匪可都虎视眈眈盯着山下,她自然是要把好后院才行。这么一来,杨嬷嬷便左右为难了。   蓁蓁也知悉杨嬷嬷的苦恼,略思忖了片刻,便道,“我身边有玉泉玉腰伺候就够了。至于厨房那儿,玉珠也伺候得极好,若是她忙不过来,就让玉纤也去帮忙。冬日天色黑得早,也让玉纤别成日窝在屋子里头绣东西,多出来走动走动,别伤了眼睛。至于其他,留下些看院子的就够了,让他们轮着回去七八日,也去看看家人。”   杨嬷嬷听她安排得头头是道,心下不由敬佩起来,暗道:她也算是伺候过好些人的,柳夫人自是不必说,那是多少年的管家老手了,家中诸事,就没有一件不在她的谋划之中的,在她手掌心里,哪知猴子都翻不了天去。但是不得不说,跟她现在伺候的覃夫人想必,柳少夫人都要逊色不少。   倒不是说手段如何高明,而是那种御下的手段,实在是很能收服人。就说放年假这事吧,有哪个官夫人还要去替奴才考虑回家的事情,那都是下人自个儿请假,自个儿去同掌事的人塞银钱说好话的。更何况,他们覃府的月俸实在高,好些下人都不敢开这个口,生怕惹得主家不高兴,把活计给丢了。等会儿她把放年假的事情往外一说,她都不用猜也知道,下人会如何感恩戴德。   抛开年假的事情不说,就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花容月貌的长相,比?棠?芯?小?说?独?家?整?理?起夫人自是比不上的,但清粥小菜那也有清粥小菜的好,没看人吃多了饕餮盛宴,那也得用些清粥小菜换换口味啊。但就玉字打头的四个婢女,没一个主动往大人身边凑的,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去爬床的事情,她在这府里就压根连影子都没见着。   她原本还愁着呢,夫人有了身子,按说就不能伺候大人了,她既然是夫人这边的人,自然是怕有哪个小蹄子心思浮了,往大人身边凑。她嘴上没说什么,怕夫人担心,但实际上盯得可紧了,尤其是贴身伺候的玉泉和玉腰、以及颇有姿色的玉纤。结果吧,爬床的事情没见着,倒是玉泉和玉腰两个姑娘主动来寻她了,说是要请教如何伺候有身子的妇人。   好吧,只有她一个人想多了。   杨嬷嬷得了吩咐,便退下去料理放年假一事,蓁蓁对杨嬷嬷素来很放心,因此吩咐之后便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   等夜里覃九寒回后院的时候,才想起同他提了一嘴。说到这个,覃九寒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淡淡应下,然后便将小心翼翼的视线落到妻子的隆起的腹部。他近来气质平和了不少,入了冬之后,便没再动过兵戈之事。   古人讲究秋后动兵戈,但到了冬日却又是不轻易动兵戈的。冬日严寒肃杀,若是打起仗了,不管有无胜算,最终的结果都是两败俱伤。而且水寅寨背靠断崖,虽说是易守难攻之势,但换个思路来看,也是围城之势。   水寅寨多大点地方,若是能自给自足,何必要下山劫掠。他们将水寅寨围上些时日,不是山匪弹尽粮绝,就是下山一搏。不管何种情况,总是好过他们强攻不下,损失惨重。   因此,他也只是派何千户将水寅寨围住了而已,安安心心过了这个年,再谋其他就是了。   他这般谋划,水寅寨中众人自然也知道自己处境堪忧。就在盂县百姓们采购年货,准备安安心心过个好年的时候,水寅寨中却是吵吵嚷嚷的,二当家和三当家已经吵得脸红脖子粗了,就差你一拳我一脚打起来了。   大当家彪老大坐在首位,单脚踩着披了虎皮的椅面,眼神凶横盯着下头闹翻天的属下,终是在发现有人动手的时候动怒了,将纯铁的烛台砸过去,咣当一声,终于让室内安静了下来。   彪老大冷冷看着二当家和三当家,道,“老二、老三,谁准你们动手的?活腻了?”   二当家和三当家都心一提,对视片刻,跪下道,“大哥,我们错了。”   两人吵得凶,但道歉的速度也是不容小觑的,快得让彪老大都没法子发火了,只能深吸一口气,“行了,都给老子滚!”   二当家瞅着彪老大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那咱就啥都不做了?咱山上的粮食可不够啊。”   彪老大舔舔牙,若无其事说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话,“不够吃,那就省着点。那些娘们屁事不做,让她们别浪费口粮了。”   二当家也早就习惯了彪老大不择手段的作风,没有丝毫不忍,道,“那也不够,只能撑到年后,到时候大伙儿连肚子都填不抱,走路都得腿软。”(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彪老大本来就是不喜欢谋划的人,要是按照军中来分,他大概只能做个没头脑的将,元帅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当的。偏偏水寅寨不过是个乌合之众,凭着的就是武力,谁拳头硬谁就做老大,虽说省了不少内斗的事情,但坏处也有,那就是老大没脑子,大伙儿跟着饥一顿饱一顿。   彪老大闻言眉头一皱,不耐道,“那就下山去抢!以前哪一年不是直接下山去的,就今年,来了个狗县令,不好好做他的官,成天盯着老子!哪天我非把县衙都给抢了,让他知道,老子不是好惹的!”   二当家听着老大大放厥词,心底不由有些好笑,他虽然也是匪,但还没有那么没脑子,要不是这新来的县令摆明了要把山匪全都灭了,他还真不乐意和官府作对。民不与官斗,匪就更加了。跟人家正经的军队比拳头硬,那才是真的活腻歪了。   但彪老大是老大,二当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强笑着应和。倒是一旁没说话的三当家,眼睛一亮,大声惊喜道,“大哥!大哥不愧是大哥!大哥这么一说,小弟我立刻茅厕顿开了!”   二当家差点喷笑出声,茅厕顿开?我还茅厕大开嘞!   他不合时宜的表情,并没有引起三当家的主意,又成功避免了一顿争吵,三当家又继续道,“大哥说抢县衙,要我说,那时迟早的事情!不过啊,咱们可以先抢另一个地方。这地方啊,都是些老弱病残,最主要的是,别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粮,这地方却是一定有粮!”   三当家一副卖关子的样子,惹得众人都被吊起了心思,询问道,“老三,你快说啊!”   “三当家,快说快说,还有这等好地方?”   三当家自忖卖够了关子,洋洋得意道,“之前从山下抢的那个娘们,不是说她弟弟在那劳什子慈幼院里念书吗?听说那慈幼院里可是粮多得很,还有银钱去给那些小崽子念书了。狗县令可是唬得那些蠢货捐了不少东西,这可是只大肥羊!”   他一说,彪老大也跟着眼前一亮,有的吃谁想饿肚皮啊?   三当家话刚说完,二当家就忍不住道,“那咱也要出的去啊!山下那么多官兵看着呢,蚊子都出不去一只,更别说我们这么老大个人了!”   彪老大闻言嗤笑,摆摆手随意道,“没事!我有主意,你去喊兄弟们养足精力就是,咱们过几天就下山大干一场,最近真是憋屈够了,也该让兄弟们发泄发泄了。” 第101章 ...   童子山, 白雪皑皑压得枝丫直打颤,树下的人也跟着一块儿直哆嗦。树下人正搓手取暖的时候,树上忽然落了只灰毛鸽子, 精瘦精瘦的, 两眼炯炯有神盯着树下人。   树下的童牙搓搓手, 一边念叨着小祖宗,一边猛的将袖子往上一撸,露出黑黢精瘦的手臂。灰毛鸽子这才慢悠悠落到少年的胳膊上,骄矜得伸着脖子。   童牙更是来气,便恶狠狠咬牙, 便去取鸽子脚上绑着的信, “早晚把你给煮了!就知道折腾人, 你一只鸽子, 还怕爪子冻着了?”   等童牙取了信,灰毛鸽子才扑腾着翅膀飞往后山去了,似乎对少年的骂骂咧咧毫不在意。   路过的大娘见童牙气得跳脚,不由笑道, “成了, 童牙,你还不赶紧送信去!都快娶媳妇的人了, 还跟大灰置气。”   童牙一个小少年, 虽说脸皮厚的很,但说到娶媳妇的事情,还是难为情了, 黝黑的脸不明显地红了红,狼狗追似的拍屁股跑了,留下大娘高声取笑他,“羞什么啊!喜欢啥样的媳妇,和阿娘说说啊,不然大娘咋给你介绍呢!”   对于山寨里的这些彪悍的妇人们,童牙向来是避之不及的,落荒而逃,直奔山寨最中央的房子而去。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才笑嘻嘻推门而入,满脸钦慕看着屋内正擦拭着苗刀的男子,“老大,水寅寨来信了。”   佘黎回头,将手中的苗刀放置在桌上,接过信件粗粗一看,然后便随意嗤笑了一声,将信往桌上一丢,口中嘲讽道,“蠢货。”   童牙好奇得紧,想知道信件上写了什么,但无奈他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一看那歪歪扭扭的画,就觉得头晕,他腆着笑问,“老大,水寅寨那些蠢货说什么啊?”   佘黎看他一眼,忍不住道,“说了让你多念书,目不识丁,像什么样子。”   面对老大的老生常谈,童牙笑嘻嘻道,“明天就念书,明天就念书。老大,你和我说说呗,水寅寨给您写信,是打的什么主意?”   佘黎见童牙敷衍的样子,也懒得再劝,转而说起了水寅寨的信,“彪老大要我们送他们下山。”   水寅寨位于的断头崖,同童子山相隔不远,但没人知道的是,断头崖有一条山道,可以直通童子山。而这山道,只有佘黎一人知晓,还是他当初受伤时意外发现的。当初为了让各个山头的寨子帮忙寻阿弟,他曾经走这条道去过断头崖的水寅寨。   现在,彪老大摆明是要打这条山道的主意,想着趁山下官兵不备、县城内兵力空虚,去县城劫掠一番。   童牙听了也嗤笑起来,“什么彪老大啊,真是个彪货!当初您上水寅寨求他们帮忙的时候,可是个个都在推脱的。现在倒是厚着脸皮求我们办事了,行啊!先给童小爷我磕几个头,再把咱小少爷给找回来,再谈帮忙额事情!”   童牙说的话虽然直白粗俗,却也很解气。佘黎却是眉头皱了皱,“唇亡齿寒,水寅寨倒了,下一个就是我们童子山了。不管怎么说,有水寅寨在前头挡着,总归咱们童子山就不会那么显眼。”   佘黎同那些山匪不一样,他从未带人下山劫掠过,做这个匪首,其实是相当不称职的。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收拢势力找阿弟,再到后来,就纯粹是因为童子山这一寨子的老弱病残了。没有他,童子山迟早会被其他势力吞了,而这一寨子的老弱病残,也大概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了。   譬如面前的童牙,七八年前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被山匪丢在狼虎出入的山林,若非被他捡回来,早已成了虎狼的腹中餐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嘻嘻哈哈。   别的山匪下山劫掠的时候,佘黎带着寨中众人开垦田地,狩猎养殖,虽然也会练兵,但纯粹是为了自保而已。这也是,为何别的匪寨成了百姓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童子山却一直颇为宁静的原因。   但匪就是匪,就像狼就是狼一样,人们不会因为狼吃素了,就停下猎杀狼的脚步,因为对于狼的恐惧,刻在他们的骨子里。而作为山匪,佘黎知道山下的百姓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也知道新来的县令是打算如何将所有山匪一网打尽的。   所以,水寅寨若真的被剿了,那他们童子山也就岌岌可危了。   童牙也是个机灵的,虽然不懂唇亡齿寒是什么意思,但对于剿匪的严峻形势,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寨子里人心惶惶的,他也是看在眼中的。童牙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握拳道,“难道咱们真的要帮他们带路?”   佘黎不欲同童牙再多说什么,拂了拂手让他下去,自己则陷入了深思。   水寅寨不能倒,就算要倒,也不能白白被剿了,至少……他得从中得到些什么……   当夜,童子山一如既往宁静,那封突如其来的书信,仿佛就那么沉寂在众人的酣睡之中。在众人酣睡之际,山寨之中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惊动众人。   直到天明,佘黎从院中练拳归来,才得知童牙失踪的消息,面对着急上火的众人,佘黎只是淡淡应了一句,道,“没事,我有事吩咐他去做了。”   童子山的众人,对佘黎是视若神明的,从来不会怀疑他的话,更何况,童牙往日就是个不守规矩的小子,做起事来莽莽撞撞的,得了吩咐匆忙离开,未留下一句话的事情,放在旁人身上可能有些不寻常,但放在童牙身上,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因此,佘黎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松了口气,兀自散去,还道,“童牙这个臭小子,这般莽撞,活该寻不到媳妇!”   同一时刻,童牙正蹲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边叹气边发愁。旁人见他小小年纪,穿的也破破烂烂的,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有热心的妇人上来道,“小兄弟,你可是跟家里人走丢了?”   然而,问话的妇人心里也觉得有些玄乎,心道:这年纪瞧着也不算小了,再过个几年,都能娶媳妇了。这都能走丢,该不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童牙仰着脸,脆生生道,“我没爹没娘!”说罢,还龇牙一笑,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这样子,落到那问话的妇人眼里,便落实她心底的那想法,这少年说不定还真的是个脑子有毛病的。谁没爹没娘的,还能这般乐呵呵说出来。她一琢磨,便指了指路,道,“小兄弟,你朝着这条路往前走,走到尽头再往右拐,那边有个宅子,那里叫做慈幼院。你去那里,会有人照顾你的。”   童牙正愁没地去,他原本也是一时冲动下的山,似他这般大小的少年,都很崇拜侠义,一想到水寅寨那群野狼要下山劫掠,他就觉得不能束手旁观。但真到了山下,进了县城,他又愁上了。   他总不能冲到县衙里去和县令说吧,就算他有这个胆子,指不定还会害了童子山的众人,还是得好好琢磨一番。这妇人一给他指了方向,童牙便可有可无往那去了,浑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已经成了傻子了。   童牙到慈幼院的时候,蔡老头儿正在院里浇菜,瞧见他的第一眼,便眯起眼笑起来,慈祥将他引进屋内,也没问其他,先将他按到座位上,让他跟着众人一块儿念书。   童牙老老实实坐了片刻,听得上头夫子如蚊虫般嗡嗡作响,不由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半睡半醒间,不由想起昨日老大让他念书时,他敷衍说的那句“明日就念书”。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回老大可不能说他敷衍了。   他这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边围满了矮墩墩的小豆丁,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小狗似的瞅着他,见他醒了,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喊道,“大哥哥!”   童牙嘴角一抽,半撑在桌面的手又酸又僵,不由下意识甩了甩,想要活动活动筋骨,结果刚伸展的手臂,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钳住了手臂,他用力,却丝毫无法动弹。   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也只是个小少年而已,这般的年纪,都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动,遇见了强大的敌手,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但当他顺着力道的来源看过去的时候,刹那间便呆在原处了,差点都站不稳了。   阿才眨着眼看着童牙,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松,甚至愈发用力了。   童牙原本还想痛痛快快打一架,现在一看对手是这么个矮墩墩的小孩儿,顿时泄气了,有气无力道,“小孩儿,你干嘛?”   被称作小孩儿的阿才一动不动,侧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是在打量他,确认他不是真的要伤害人之外,才一言不发收回手。   他是收回手了,却是激起了童牙的兴趣,他扒拉开面前围着他的小豆丁们,径直朝他看中的这枚小豆丁走去,拽拽道,“喂,小孩儿,你怎么这么大力气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才淡淡瞥了他一眼,拍屁股走人,留下童牙独自感慨。   这小孩儿可真有个性! 第102章 ...   童牙糊里糊涂进了慈幼院, 跟着上了一上午哈欠连天的课,又厚着脸皮蹭了一顿午膳。   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照得他晕晕欲睡, 他懒洋洋盘腿坐在台阶上, 看着院子里一群娃娃嘻嘻哈哈玩闹着, 时不时抬高嗓子吼一句。   喂,别打架!   别扯小姑娘的辫子!   正从屋里抱着被子出来晒晒的蔡老头子瞧见,大大小小的娃娃们都格外服管,忙不迭笑了笑。   童牙原本懒懒散散瘫在那里,瞥见老人家的身影, 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尴尬咳了一声。   他从小就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除了佘老大之外, 没人正经管教过他。野惯了的孩子,乍一被大人寄予重望,像个大哥哥似的带孩子,除了受宠若惊之外, 还有那么点小自豪的感觉。   嗯, 难得做了哥哥,当然不能太吊儿郎当的, 要那个……那个啥, 哦,对了,佘老大说过的, 以身作则。   童牙端端正正在台阶上坐好,甚至连膝盖都牢牢并拢着,简直就差面前摆上本书来装乖了。他自忖装得很不错了,正满心期待朝蔡老头儿看过去,等着被夸。   结果,打眼望过去,就发现另一只崽子,及其碍眼。矮冬瓜一个,却抱着一大堆厚重的被褥,正亦步亦趋跟在蔡老头儿身后。   蔡老头儿将手中的被褥摊好,然后便回身摸摸阿才的脑袋,慈祥道,“小娃娃不用做活,跟着他们玩儿去吧。”   阿才板着脸,被养出肉的脸蛋红润润的,却是实打实的小面瘫,一本正经道,“我过会儿就去。”   童牙坐的远,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看着爷孙俩亲密的模样,莫名有些坐不住了,觉得屁股底下似乎在发烫一样,烫的他脸都开始红了。   莫名有点羞愧难当啊。小崽子那么点大,就知道跟在看人家屁股后头帮忙了,而他……   童牙恶狠狠抹了把脸,冲进屋子里,将剩下的棉絮被褥一把抱了出来。   蔡老头儿见童牙脸憋的红红的,还以为是被褥太重了,少年累着了,忙挨个把被褥都晒好,然后慈祥夸赞道,“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去玩儿吧,别跟着爷爷忙活儿了。”   童牙被夸的脸一红,心里莫名其妙暖暖的,拍了拍胸口,“没事,我力气大,我来帮你。”   童牙正拍着胸脯,却被旁边的阿才拉了一把,然后就被天生神力的小崽子拉到了一边,看着蔡老头儿笑眯眯走开了。   童牙正纳闷,就听沉默寡言的阿才开口了。   “爷爷会觉得困扰的。”   童牙哑言无语,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慈幼院,他们喊蔡老头儿叫爷爷,但并非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爷孙。   真正的爷孙,孙子帮爷爷做活,会被说孝顺。但像他们这样的情况,跟前跟后干活,指不定被有心人说,慈幼院的蔡老头儿压榨孩子们。   童牙想明白后,更加惊讶于眼前的小崽子竟然如此通晓人情,或者说,如此善解人意。   用善解人意这个词,童牙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毕竟,这个词,他还是偷跑到山下时,听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用来形容官家的小姐的。   童牙正神游天外,不知不觉已经被阿才拉到原先坐的台阶处,两人相继坐下。   童牙这时才分出心神去打量旁边坐着的阿才,从表面上看,阿才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生得不如何俊俏,但算得上是清秀。   他托腮坐着,一言不发,静静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方。黑黝黝的眸子,在阳光下一照,透着股隐隐的琥珀色,似乎不像是纯黑的眸子。   童牙怔了片刻,忽然问道,“你阿爹和阿娘呢?”   阿才面无表情,“死了吧。”   童牙方才的疑问是脱口而出的,问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多么不合时宜,他自己就是孤儿,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有些缺根筋。   童牙有些懊恼,鬼使神差道,“你说,要是你现在知道一件关乎全城百姓性命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阿才思索了一瞬,然后语气极为肯定道,“告诉大人啊。”   他嘴里的大人,自然是县令覃九寒。   童牙好笑道,“县令大人?怎么,你觉得他是好人啊?”   阿才眯着眼,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嘴角微微翘了翘,斩钉截铁道,“夫人是好人。”   童牙心道:果然是小孩儿。那县令夫人是好人,与县令有什么干系?这世间,大多妇人都心善,同她们丈夫有何干系?   童牙随口问问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百无聊赖扯着其他话题。   忽然,一直不大说话的阿才陡然开口,“你想见见大人吗?”   童牙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将那哈欠忍了,忙不迭摆手,“别了别了,我可没那个胆子。”   他是真的没那个胆子,毕竟,他是匪啊!虽说没做过什么烧杀抢掠的事情,但光凭着匪这个词,他就恨不得绕着县衙三里开外。   他正满心想着,这孩子真是爱打趣,然后不声不响的阿才又抬头了,指了指后头,歪着头道,“不行哦,大人已经来了。”   !!!   童牙僵了半晌,一寸一寸将脑袋往后挪,果然见到他身后三米处,站着个男子,身长如玉、面目俊朗,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正垂着眉眼,直直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旁边的小崽子似乎是觉得刺激不够,又似乎是在替他解惑一样,“你一点儿也不像流浪儿,而且你力气很大,所以,很奇怪。”   童牙在心中无声哀嚎:破小孩儿!你眼睛这么尖吗!你警惕心也太强了,觉得我奇怪就把县令喊来!   童小爷我还没娶亲呢!还没有媳妇暖过被窝呢!难道就要英年早逝了吗?早知道不管这破事了!现在好了,连老大都不知道我下山,说不定以为我去哪里野了!   碍于他平时不着调的表现,他真的很怀疑,究竟会不会发觉他不见得很蹊跷。   ……   盂县县衙内。   孙卢饶有趣味看着面前摆出“视死如归”表情的少年,正要说点什么,就见门被推开了,丫鬟捧着糕点进来。   原本还满脸兴味的孙卢,顿时收敛了表情,下意识理了理衣襟,轻咳一句,道,“玉泉姑娘。”   玉泉也朝他福福身子,然后将糕点放在桌上,道,“夫人听闻府上来了孩子,特意吩咐我送过来的。”   孙卢露出了然的表情,他们这位夫人,他是有过几面之缘,模样他不敢评价,性情上却是可以稍微说几句的。   他时常怀疑,他们大人是如何娶到这般良善的女子,两人瞧着感情还不差,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尤其是怀了身子之后,对于小孩儿更是心软,慈幼院的事情,不就是这位夫人心软的善果吗?   玉泉送了糕点,便微笑着告辞。见女子温婉的笑意和微微摇摆的裙摆,孙卢不由起身想送。   送走人,孙卢正要做回位置,就见覃九寒推门而入,忙不迭行礼。覃九寒拂了拂手,在桌前坐下,任由童牙那般肆意打量着。   覃九寒敲了敲桌子,忽然道,“童子山?”   目光可见,原本还算淡定的少年,陡然变了脸色,极为警惕,仿如一只被惊动的狼狗一般。   覃九寒对少年的警惕浑然不在意,淡淡道,“下山来做什么?”   童牙皱眉,“我要是说了,你会放我走吗?”   覃九寒淡淡笑了,顺手拾起一块糕点,用过糕点,才道,“我不想骗你,你是匪,我是官,你让我放过你?”   他没谈几句,便出门去了,留下童牙一人独处于一室。没过一会儿,门被缓缓推开,进来一个眼熟的矮冬瓜,正是结结实实坑了他一把的小崽子阿才。   童牙一见阿才就牙疼,恶狠狠道,“你来干嘛?臭小鬼!”   阿才走近,爬上椅子,乖乖坐好,然后便拿起桌上的糕点,一口一个。   他一口一个,吃得很香的样子,看得童牙嘴角抽搐的同时,又有点好奇,这糕点究竟是多美味。   阿才自己吃不够,还拿起一块递给童牙,歪着头道,“哥哥,吃吗?夫人送来的,很好吃。”   童牙看他无辜的表情就来气,没好气说,“我怕被你们毒死。”   阿才笑弯了腰,“哥哥,夫人是不会害人的。夫人是世间最好的人。”   童牙咬牙切齿,“你这破小孩儿见多多少人,还就世间最好的人了?她这么好,你让他把我放了啊!”   阿才歪着头,“可是,哥哥你是坏人啊。”   “我坏……”童牙气不打一处来,“我真要坏,我才不下山来,由着你们这群傻子被抢被杀!”   阿才闻言捂嘴,“有人要杀我们?”   既然都已经说漏嘴了,童牙也懒得隐瞒,“水寅寨知道吗,小崽子?和我们童子山比起来,那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正打县城的主意。”   方才还乖巧可爱的小崽子一瞬间变脸了,面无表情“哦”了一句,然后抬头朝门外道,“大人,哥哥说水寅寨要下山。”   !!!   童牙惊呆,后知后觉发现刚才阿才的表现未免太违和了,又乖又可爱,他不自觉就把他当成没爪子的小崽子了。   真的够蠢,被坑了一次还不够,连续被坑两次!   等再面对覃九寒和明显在憋笑的孙卢,童牙觉得自己十三年的脸,在这短短的一个下午,彻底丢尽了。   至于小功臣阿才,已经被接到后院去了。   童牙忍无可忍道,“你一个县令大老爷,怎么比我们山贼还无耻?”   覃九寒面不改色,“哦,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或者,把童子山的匪首请来?”   童牙咬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具体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反正就是水寅寨要下山劫掠。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别为难我们童子山。”   孙卢似乎还挺喜欢童牙的,见他很有骨气,便笑道,“大人哪里为难你们了?要是水寅寨的人被逮了,早被关进大牢里了,哪里有如你这般待遇!”   童牙不解,疑惑看向覃九寒。   覃九寒难得耐心替他解惑,“我查阅过县志,也去过童子山附近。童子山已经有六年之久未闹匪事,你六年前不过是个小儿,如何能害人?”   童牙眼睛一亮,急匆匆道,“我们童子山其他人也没害过人!大人能不能放过我们?”   孙卢无奈道,“你这小鬼,还挺会得寸进尺的。如果真的是无辜的,我们大人必然不会冤枉你们。但手上要是沾了百姓的血,那也该一命换一命。你且先别说这些,把你知道的情况细细说一说,若是真有价值,就当你戴罪立功了。”   童牙迫不及待道,“我说,我说。大人,我保证我们童子山都是好人……好匪!” 第103章 ...   童牙将他知道的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但还算有点警惕心,但凡问到童子山的时候,就如锯了嘴的葫芦, 打死不开口了。   覃九寒原本就没想对童子山动手, 也就没追究, 只是童牙到底没有看过那封信,只从他嘴中的老大那得知了只言片语,即便知道水寅寨要下山劫掠,除了防卫,竟没有其他的法子。   眼看接近年关, 覃九寒并不想将事情拖到年后。何千户亦是如此, 他虽然想让兄弟们好好休养休养, 但更怕大过年的也要提心吊胆的。   何千户将自己的难处一说, 覃九寒略一思忖,便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孙卢去送信。   他不信,懂得在一众山匪中明哲保身并且能生存到现在的匪首, 会不知道什么叫“择良木而栖”。   更何况, 从童牙的描述中来看,童子山大多是普通人, 毫无战力的妇人和孩童不占少数, 这样“名不副实”的匪寨,想必浪子回头的可能性更大。   孙卢也不是蠢人,很快想法子将信送到了童子山上的佘黎手中。   童子山上。   收到信的佘黎, 见到信,便有种不详的预感,打开信,果然忍不住蹙眉了。   送信来的大娘叫佘黎不高兴了,忙不迭问道,“黎子啊,是不是童牙那臭小子又惹事了啊?他年纪小,不懂事,咱好好教就行了。”   佘黎掩下不大好的情绪,淡淡安抚道,“没什么事,和童牙没关系。吴大娘,等会儿让吴大爷找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吴大娘只好下去,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人便进来了。   当夜,佘黎便将诸事嘱托给吴大爷,独自一人下山去了。   深夜的县衙,格外的宁静,灯火已经被彻底熄灭,唯独角落里燃着点点残灯。   佘黎小心翼翼入了县衙,刚跨入院子,忽地,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燃起的烛火和带着暖意的光,似乎驱散了周身的寒气。佘黎不过微微一愣,便镇定下来,看着从角落里走出的人。   覃九寒从黑暗中走出,逐渐露出容颜,他擒笑道,“阁下是来寻人?”   佘黎见他气势不寻常,多少猜出了他的身份,反而彻底淡定下来,“覃大人,我来找我家走丢的孩子。”   覃九寒但笑不语,朝内迎他。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佘黎无奈跟着进了屋子。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桌上摆了一个食盒。   佘黎心道:这县令竟然打算攻心?难不成他是那种一顿饭就能收买的人?   而与此同时的覃九寒,同样也是一愣,旁边伺候的杨辉忙上来道,“夫人遣人送来的。”   他说罢,覃九寒也不用他伺候,亲自掀了食盒盖子,见里头摆了酒酿元宵,圆滚滚、软糯糯的,浮在清透的汤水中,显得格外诱人。   他忍不住会心一笑,拂拂手吩咐杨辉将食盒端下去。杨辉纳闷,多嘴问了一句,“大人不喜这元宵吗?”   覃九寒难得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正色道,“我等会儿再用,别洒了。”   杨辉便得了吩咐端下去了,一旁的佘黎目睹全程,忍不住嘴角抽搐,心道:他发誓,他真的不打算吃这县令的东西。但是,也不用这般防着他吧?不就是媳妇喊人送来的吗,用得着护食成这样?   佘黎半晌回神,才发现覃九寒早已淡然喝起了茶,似乎不慌不忙的。   佘黎按捺不住先开口道,“大人,大人打算如何处理童子山?”   覃九寒淡笑,说真的,他还是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和蠢人说话委实很累,更何况是合作了。而佘黎的表现,恰好不像个蠢人。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佘黎苦笑,“拔出萝卜带出泥。从收到信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童子山迟早会被清算的。但大人既然问过童牙了,就知道,我们童子山已经有六年未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了。除了隐居山林和不缴纳税粮,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覃九寒手一顿,挑眉望向对面露出苦笑卖惨的佘黎,倒是打的好主意,若不是童牙那小子实在太蠢了,他都要怀疑,童牙本就是佘黎派下山来,一开始便打着投诚的主意。   佘黎卖惨了一波,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开始道,“大人想知道的,佘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水寅寨的确给小人送过信,信,大人可一观。”   说罢,二话不说将怀中书信放置在桌面之上。覃九寒读了信,抬眸看向佘黎,“你想求什么?”   一开始就毫无保留将书信上呈,摆明了是要投诚。可是,这般谦卑的态度,又表明了面前人一定有所求。   佘黎被拆穿也不显尴尬,大大方方道,“所求惟二。其一,佘黎愿意率众人下山,愿大人能放我童子山众人一马。其二,则是小人的请求,等事成之后,再来求大人。”   覃九寒敲敲桌子,“童子山众人,我会考虑从轻发落。那些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不会受其牵连。至于你的请求,放到事成之后,倒也不是不行。”   佘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当即半膝跪下,垂着头颅道,“多谢大人。小人愿引水寅寨众匪下山,倒是大人只须领兵守株待兔,自然能轻而易举剿匪。”   ……   直到夜色将亮,两人才将诸事谈妥,连带着一些细枝末节也已经谋划妥当。   覃九寒踩着微明的月色,回到后院。此时的后院,月凉如水,缓风吹过,吹皱一池寒水。   覃九寒轻轻推开门,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就连妻子床榻踩脚上窝着的猫儿都酣睡着,床上的妻子却忽然有感似的,迷迷糊糊睁眼看过来。   覃九寒脱衣的动作一顿,心下有些懊恼道,“吵醒你了?”   蓁蓁揉揉眼睛,声音轻轻道,“唔,相公你回来啦?饿不饿?”   说话间,覃九寒三两下脱了衣裳,上了床榻,摸了摸妻子柔软的发,“我不饿,方才吃了元宵。可要起身去净房?”   蓁蓁肚子如吹气一般鼓起来之后,便同不少有身子的妇人一样,时常要小解。她不肯麻烦人,有的时候宁可忍着。   覃九寒从来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腌臜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他若是连这点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因此,蓁蓁每每翻个身,他便要起身问一遍。   蓁蓁还不大习惯这事,忍不住红了红脸,面露羞涩道,“我不用。我就是方才做了个梦。”   覃九寒这才盖好被子,又替蓁蓁压了压被褥,“做什么梦了?”   蓁蓁抬眸去看丈夫,她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在灯下,更是黑白分明,水润润的,给她的样貌减龄不少,看着增了几分稚气。   被这般望着,覃九寒忽然就觉得自己心软了,好似娇娇女儿在同他撒娇一般,握了她的手,轻轻拍着。   蓁蓁靠了一会儿,才道,“我梦见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照顾宝宝。就有点害怕。”   覃九寒隔着被褥轻轻拍着妻子的背,语调温柔似窗外的月色,“我会在的,陪着你。快过年了,你白日里操劳多了,难免会做梦。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杨氏资历老,玉泉和玉腰二女做事也稳妥,杨辉我也让他来后院伺候,你别操心了,后院有他们呢。”   覃九寒一边安抚着妻子,一边想:蓁蓁素来敏锐,大概是最近多事,又要开战了,所以才这般心神不宁。看来,后院还要多安排些人才能放心。   至于,他不在,……覃九寒想好事情,才缓缓入睡,怀中是妻子柔软的身子,耳边是妻子清浅的呼吸,一切都令人安心不已。   次日,佘黎便回了童子山,同水寅寨搭上了线。他在水寅寨彪老大心中,一直是个只知道找弟弟的、不务正业的匪首,明明占着那么好的地界,却从来不知道下山捞点东西,整个寨子的人,过的就像苦行僧一样。   但匪就是匪,彪老大怀疑佘黎另有所图,怀疑佘黎想借这事向他讨个人情,却从未怀疑过,佘黎会同官府有什么勾搭。   毕竟,官和匪合作,简直闻所未闻。   因此,佘黎轻而易举便取得了彪老大的信任,约好了下山的日子。   而与此同时的盂县里,表面上一片宁静,众人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悦中,但暗中却一直鼓着一股劲儿。   何千户手下的军户,早已暗中被分派妥当,等着将水寅寨的山匪一网打尽,好得了赏钱,好好过个年。   战事一触即发,覃九寒愈发忙碌起来,连着两天都在忙活事情。但即便是这样忙碌,他依旧每日回到县衙,拥着妻子入睡。   直到年二十六那一日,夕阳落山,覃九寒便要出门去。   蓁蓁原本好好坐着,忽然就一阵心悸,急匆匆起身,脚步匆忙追上相公。   覃九寒站定,温柔安抚她,“怎么了?我明早便回来了。”   蓁蓁止不住的心慌,忽然瞥见屋内摆着的长命锁,顺手将东西塞给覃九寒。她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压根说不出所以然来。   到覃九寒并不在意,将长命锁贴身放好,在寒凉的夜色中,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笑道,“回去吧,我只是去批阅些卷宗。天凉,别着凉了。”   蓁蓁心安不少,点头应下,“你也是,让杨辉点些炭火,记得开窗通通风。”   覃九寒俱应下,然后转身出房门。 第104章 ...   其实覃九寒并未说谎, 他坐镇后方,并没有那么危险。毕竟,他的作用, 不是在前方奋战, 而是在后方出谋划策, 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总得有个人做决定。   至于这个做决定的人,自然是身份最高的人才合适。   夜幕星河,寒夜的空气中都带着冰晶一般,冻的人们直哆嗦。   何千户带人潜伏在童子山下, 将近百名兵士, 都匍匐在草丛中, 或是躲在树上, 只等佘黎将匪徒带下。   何千户仰头看了看,无声揉搓了手掌取暖,心道:今晚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一百户见上峰若有所思的样子,笑呵呵道, “大人, 咱这仗打完了,是不是能回家了?”   何千户低低一笑, “干啥?想家里婆娘了?咱们估计这个年得在盂县过了, 大过年的,路上连个鬼都没有,也不好行军。”   百户闻言不免有些气馁, 然后羞涩挠挠头,“我婆娘给我生了个小子。我还没回家看过呢。”   何千户拍拍百户的肩膀,“放心吧,过完年就回去了。你家那小子可取了名字?要是没取,我替你从县令大人那里求个名?”   百户登时喜形于色,“那属下先谢过大人了。覃大人可是探花之才,我家小子若是能沾点文昌星君的才气,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   何千户便不再说话,盯着童子山的出口小路,忽然间,山上隐约传来草叶的簌簌声。   何千户陡然警惕起来,稍稍一个动作,示意兵士们不可轻举妄动。   山脚处,零零星星出来十来个人,何千户并未急着有动作,而且耐心等到领头的佘黎的手势,才一声令下,令众人一拥而上。   由于人数上的悬殊,这一仗顺利到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半个时辰,何千户便命令百户收拾战场了。   而他,则和佘黎匆匆敢向后方。因为,他们今夜,不是抓了下山的山匪就够了,还是要来一场彻彻底底的瓮中捉鳖。   不老实偷下山的鳖要抓,猥猥琐琐躲在山里的鳖,也同样不能放过。   何千户匆匆掀开帐子进来,覃九寒叫他面色轻松,便知道方才的事情很顺利。   他也不多说其他,道,“剩余兵士已经整装待发,还请佘壮士带路。”   于是,覃九寒、佘黎和何千户三人领头,将剩下几百号兵士带上了断头崖。   断头崖山势险峻,众人都走得艰难,连何千户这样行军行惯了的,都踩空好几回。   他回头看,发现覃九寒仍旧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云淡风轻,除了肩头落了碎雪,其余各处看起来,丝毫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何千户心道:老子丢脸丢大发了,竟还比不上个文官?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断头崖。断头崖此时仍旧灯火通明,似乎是在等着彪老大等人满载而归,生怕错过了分赃的时候。   覃九寒他们悄无声息进了山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攻。   断头崖上风呼呼作响,乌鸦叫声中夹杂着兵戈和打斗声。被凄凉的鸦叫声一衬,更显得恐怖。   覃九寒站在山寨的院子里,身后是孙卢带着护卫,他淡淡听着屋内不绝于耳的打斗声,默不作声等着黎明的来临。   终于,何千户满身血气出来了,憋了十来天的窝囊气一下子释放出来,极为畅快道,“覃大人,水寅寨众人皆被拿下了。别说,这寨子里还真是什么都有。这群山匪可真不是人,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就那么被糟蹋了。整整一个屋子,五六个良家女子,真是丧心病狂!”   孙卢也跟着露出不忍的神色,就在这时,五六个年轻女子被何千户手下带了出来,面色惶惶而苍白,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得救了。   几人皆是女子,又衣衫不整的样子,何千户生怕手下做点什么冒犯的事情,忙把人推给孙卢。   “孙捕头,这些女子就交由你了。我那些兄弟们都是粗人,就不往这些姑娘面前凑了。”   孙卢对这些女子心怀怜悯,又见覃九寒默许了,便让身后捕快帮着去寻了些衣物来,照顾着几个女子下山。   何千户则带兵将水寅寨剩余的残匪绑了,一道带下山。   比起上山时候的紧张气氛,下山的时候,众人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尤其是想到能过个好年,都忍不住笑呵呵侃天说地了。   何千户治下自有一套,很知道松弛有道的道理。见弟兄们乐呵呵的样子,只是嘱咐了几句“看好人”,并未多加呵斥。   毕竟,山匪已经剿了,仗也打完了,总要让兄弟们轻松轻松。   他们是轻松了,但同他们一道下山的女子们却是满肚子苦水,不知是何滋味了。   女子本就体弱,再加上多日的虐待,女子们没走多远便软了腿,好几个都打着颤,咬着牙撑着。   覃九寒眼角瞥见这一幕,便挥手让众人停下,淡道,“歇一会儿,等会儿继续下山。”   走走歇歇,原本天亮前便可下山的,但由于路上的耽搁,愣是天色擦亮的时候,众人才算是进了盂县。   何千户带人将匪关进牢里,便迫不及待要回去歇歇。   送走何千户,孙卢回来后,挠头苦恼道,“大人,那些女子该如何安顿?小人已经问过话了,都是盂县各村的人,被水寅寨山匪掳上山的。”   覃九寒起身朝外走,边走边道,“先安顿在前院吧,等天黑再把她们送回家。”   女子名节重要,这些女子本就糟了这般祸事,再大白日的被捕快送回家,恐怕不过半日,周边都开始传闲话了。   孙卢自然明白覃九寒的意思,当即领命下去,“是,小人这就去同那些女子说一声。”   覃九寒回到后院的时候,蓁蓁犹在床榻上酣睡,小脸被屋内的暖炉烘的红红的,睡得颇香。   不知是昨夜未睡好还是怎么了,覃九寒进来的动静并未将妻子惊醒,倒是床脚窝着的黄豆睁眼看过来了,然后登时愣在那里。   覃九寒脱下衣裳,不过片刻功夫,黄豆便老老实实从床榻上下来了,不敢鸠占鹊巢,乖乖窝在脚踏上。   覃九寒见它还算老实,也不再说什么,上了床塌,拥着妻子,缓缓入睡。   直至中午,覃九寒才一觉睡醒。他很少睡得这么熟,大概是因为周边很安全的缘故。   他起身,并未见到妻子的身影,便自行洗漱换了衣裳,推门而出,询问守在门口的玉腰,“夫人呢?”   玉腰还是一如既往的怕覃九寒,都不敢多说几句,言简意赅道,“方才大人休息的时候,孙捕头过来了,说是有事要禀报。夫人没让孙捕头进,说是大人歇着,便跟着孙捕头去了前院。”   覃九寒闻言便蹙眉,然后加快脚步直奔前院去了。他心里有些埋怨孙卢不会做事,明明前院那么乱,竟还将蓁蓁请过去,动了胎气怎么办?   妻子是头遭怀孕,但比起妻子,更加胆战心惊的明显是他。   覃九寒急匆匆赶到前院,从下人嘴中得知蓁蓁正在同那些水寅寨解救出来的女子说话,便朝下人说的那屋子去了。   他进门的时候,屋内正哭哭啼啼的,覃九寒蹙眉而入,冷声道,“玉泉,扶夫人回后院去吧。”   玉泉一愣,倒是蓁蓁率先反应过来,含笑来到相公身边,仰着脸道,“相公,你怎么来了?”   覃九寒有些愠怒,但对着浅笑的妻子又不舍得发,只能无奈道,“你有身子,别到处乱跑。让玉泉陪你回去吧。”   玉泉只好上来,要扶蓁蓁回后院。正当时,原本还哭哭啼啼的女子中,忽然有个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蓁蓁跟前,拼命磕头,“夫人,求夫人收留民女!民女愿做牛做马伺候大人和夫人,只求夫人收留。”   众人皆是一愣,蓁蓁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覃九寒面无表情开口了,“不行。今晚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原本正观望情况的女子们都泄了气,不再指望能留在县衙。不是她们非要黏上救命恩人,实在是她们的情况复杂,回家后要不不为家人所容,要不就是给家里人丢了颜面,总归,一生都毁了。   唯独那跪着的女子不肯妥协,满脸泪水恳求道,“夫人若是不应,小女宁愿死,也不愿回家遭受万人唾弃!求求夫人了,夫人心善,还请夫人救小女一命。小女日后任由夫人差遣,绝无二话!”   她的态度很决绝,蓁蓁有些不知所措看向相公,却见相公没有丝毫动容,冷声道,“你去哪,是你自己的选择。县衙不可能随随便便留人伺候的。你们也是,若是无处去,便去慈幼院就是。”   覃九寒这么说,已经算是善心大发了,毕竟在妻子面前,他不愿显得太过冷血。   其余女子听了皆眼睛一亮,她们其中有个女子的阿弟就在慈幼院念书,自然知道慈幼院是个好地方。   但跪在地上那女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只是拼命磕头,嘴里念叨着,“夫人心善,夫人心善,夫人心善,求夫人救小女一命。”   一旁的玉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叫求夫人救她一命?分明已经将她从匪口救出来了,难不成不能留在县衙,她就真的要死在这里?   不说她的意图吧,就说这种以死相逼的手段,不是摆明了欺负夫人心软吗?   玉泉走上前去,将那女子硬生生扶了起来,安抚道,“这位姐姐,先起来再说吧,慈幼院也是个好地方,姐姐不若先去那儿瞧瞧?县衙真的不能随意留人伺候。”   蓁蓁也道,“各位姑娘,你们若是真的不想回家,便暂时留在慈幼院吧。”   那女子忽然抬起头,情绪爆发一般,“为什么不肯留我?为什么救了我,又要将我丢弃!为什么?为什么?大人明明是怜惜我的,为什么到了夫人面前就彻底换了个模样!”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覃九寒几乎是确认面前这个女子在疯言疯语,他不欲让妻子与疯子共处一室,便要带蓁蓁出去。   而那女子似乎是被这举动刺激到了,回想起下山时县令的体贴,和现在的冷酷无情大相径庭,女子忽然一把将玉泉甩开,朝夫妻二人扑了上去。   玉泉吓得大惊失色,见那女子是朝夫人扑过去的,忙喊,“夫人,小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覃九寒,但那女子本就就离他们很近,又是一时暴起,瞬时便到了跟前,且手中利刃是朝着蓁蓁。   覃九寒只来得及一手将妻子护在身后,以身去挡那利刃,同时利刃插入胸口的时候,一脚将那女子踹出老远。   “相公!”   蓁蓁尖叫出声,然后比她还慌乱的却是玉泉,玉泉吓得站不住了,“夫……夫人。”   身后几个女子也是此刻才回过神来,面如土色,“血……血。” 第105章 (修) ...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 覃九寒猛然回头,然后立即抱着蓁蓁直奔后院,扬声喊人, “去请县医来!”   玉泉尤有些发愣, 直到急匆匆赶紧来的杨辉扶了她一把, 她才猛然惊醒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将杨辉的手甩开,然后不要命一般朝后院奔去。   覃九寒不发一言带人进了房间,将人放在床上,低着头, 额头抵着蓁蓁的额头, 似乎在给予她力量一般, 声音也极为沉稳冷静, 似乎丁点儿都不慌张。“没事,县医很快就来了。县医之前说过,你的胎相很好,不会有事的。”   比起覃九寒, 蓁蓁似乎还要更冷静些, 还有余力去摸覃九寒的胸口,急攘攘道, “你没事吧, 方才……方才那女子……”   覃九寒瞥眼瞧见妻子衣裙处的血迹,嘴唇不经意颤抖了一下,面上却是淡定自若的样子, “我没事,利刃并未刺进我的胸口。”   说着,他还解开衣襟,真的如他所言,胸口连皮都未破。蓁蓁先前给他的长生锁,恰好挡住了那利刃,才让他躲过这一劫。   蓁蓁这才安心,然后展颜笑了,反过来安慰起了丈夫,“我没事,宝宝也没事。就是方才吓着了,宝宝也担心爹爹呢。”   她嘴上这么安慰,面色却越来越白,苍白的脸色吓人极了。   县医急匆匆赶到府上,把过脉,才面色轻松道,“夫人是受惊了,待我配些安胎药即可。”   蓁蓁听了自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说起来,她实在有些对不起腹中的孩儿,还没查出有孕的时候,便遭了旁人的暗算。现在又是被吓了一回,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县医似乎是知道她心中忧虑一般,信誓旦旦道,“夫人大可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情,妇人怀孕,被惊着是常有的事情。我方才替夫人把脉,脉象稳健,再正常不过。”   蓁蓁才算彻底安心,说到底,大夫是术业有专攻的,大夫既然这么说,她作为孕妇,就乖乖听就好,想那些杂七杂八的,反倒会吓到自己。她郑重点头,手摸摸鼓起的小腹,心里默默许诺:宝宝要乖啊,阿娘一定不会再吓到宝宝了,宝宝也要健健康康出生。   县医又当场写了药房,转手便交给玉泉,由玉泉出去买药熬药。   覃九寒吩咐玉腰伺候好夫人,起身送县医出门,一直出了后院,覃九寒忽然开口了,“您有话直说,在我面前,无需掩饰些什么。”   县医又小心翼翼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定四处无人,才轻声道,“老朽方才并未撒谎,大人也不比太过担忧。只是,妇人怀子乃是千难万险,用鬼门关走一回来形容也不为过。大人日后千万别再让夫人忧心了,事事都顺着些。咱们做男子的,不晓得妇人产子的难处,还是要多担待些才是。”   县医年纪蛮大了,见过的事情也多,知道小夫妻最容易闹脾气,便忍不住苦口婆心劝。“大人和夫人都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若是真……,大人还是要多多宽慰夫人才好。”   覃九寒点头应下,然后亲自送县医出了院门。   县医转身离开院门,心里有些感慨:少年夫妻老来伴,他自己也是到了这把年纪了,才参透这个道理。什么如花美眷,不过是红颜枯骨而已,到了最后,心心念念的还是家里那个老太婆罢了。   送走县医,覃九寒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回了后院。   后来,经过孙卢的审问,才确定那女子身份并没有什么隐情,只是由于生得貌美些,在水寅寨中受了最多的磋磨,早已有些精神失常了。与她同被解救出来的同伴道,那女子平日里时常自言自语,偶尔也会同她们起争执,但当时大家的状态都很差,并没有人在意她的不对劲。以致于下了山之后,众人都沉浸在被解救的喜悦之中,压根没想过她会去刺杀县令。   这利刃虽然是朝着蓁蓁去的,但覃九寒朝外的口径很一致,一直说的是该女子意图刺杀朝廷命官,从审讯到判决,从头到尾都未提及蓁蓁。府内上下也都以为夫人是被吓着了而已,与那女子并未有什么的交集。   唯一亲眼目睹全程的玉泉自是帮着隐瞒。   这世间本就对女子苛责些,女子间的争执,多少会掺杂些桃色绯闻。一个是山上救下的苦命女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县令夫人,到了坊间,多少人会脑补出县令夫人欺压苦命女子的情节。甚至,会有人从中揣测些腌臜的想法,例如他想收该女子入房,而蓁蓁不许的情节。   他不介意世人如此恶意揣测他,却绝对不允许妻子背负这般的恶名。   那女子很快以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被判刑,至于剩下的几名女子,有的则回了家,有的则不愿回家,去了慈幼院帮着蔡老头儿夫妻二人打理慈幼院。   直到水寅寨剿匪一事彻底落下帷幕,也到了过年的日子。   大年三十这一日,盂县飘了雪,县衙也早早休沐。他正打算回后院的时候,何千户厚着脸皮上门了,说是一人过年实在孤单,希望覃九寒能收留他。   覃九寒对何千户的感官还算好,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将,何千户算是那种颇为称职的,在剿匪一事上,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况且,府上近来不大太平,人心惶惶的,有何千户镇着,也算是安一安后院众人的心。   果真,当覃九寒带着何千户进了后院,就连杨嬷嬷都忍不住过来瞅了眼,更别说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小丫鬟们,一听是在剿匪中立下大功的将军,都挤着来看人了。被杨嬷嬷说了几句,才老老实实散了开去。   小丫鬟们都私下道,“咱们府里有个将军镇着,那些子坏人是不敢上门了!不愧是将军啊,生得威猛魁梧,瞧着就吓人得紧。”   然而对于小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何千户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挺着胸膛颇为自豪道,“大人见笑了,大人见笑了。”似乎很为自己的魅力而骄傲。   覃九寒见他那副骄傲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近来一直心情不大好,也好转了些。   大年三十的重头戏便是年夜饭。覃九寒和沈蓁蓁夫妻都不算是彻彻底底的南方人,比起盂县这边的口味,又清淡了一些,没这边那般甜口。因此,桌山的菜式也是颇为综合的,既考虑到主家的口味,也考虑到了其他人的口味,一群人吃的宾主尽欢。   蓁蓁原先是不大吃荤食的,但上回受惊之后,忽然一夜之间变了口味一样,荤素搭配,似乎是打算给腹中的孩儿好好补补一样。   众人吃饱喝足,何千户就极有眼色打着哈欠回客房了。   杨嬷嬷、玉泉和玉腰她们也都撤了下去,覃九寒亲自扶着妻子回了房间。屋内燃着暖炉,暖意熏得蓁蓁有些昏昏欲睡。   蓁蓁半靠在覃九寒怀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相公,我听嬷嬷说,县里百姓真要给你立长生碑。”   覃九寒边替她理了理鬓角,边道,“嗯,今日上门求画,说是要照着样子建。”   蓁蓁有些惊喜,笑着道,“相公是好官,只有那些好官,百姓们才会心甘情愿替他立长生碑。”   覃九寒无所谓“嗯”了一句,他其实不太理解为何蓁蓁对长生碑一事这般执着,便转而提起了其它,“我听玉泉说,你和杜夫人在商量着开绣馆?”   说到这个事情,蓁蓁一下子就来劲了,也不困了,兴致勃勃说着她们的打算,“我听杜夫人说,盂县以前也是刺绣的大县,只是被山匪害得卖不出绣品,才渐渐萧条下来。所以,我和杜夫人商量着要建一个绣馆,打算先教慈幼院的女孩儿们,等有了绣品,还要拜托相公你想主意呢。”   覃九寒无所谓点点头,转而道,“你想办绣馆可以,但别累着自己,有什么事情要我出面,便直接同我说就是。”   蓁蓁眉眼弯弯,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啊,你是我相公啊,我不找你找谁啊?相公放心,我把事情都拜托给杜夫人了,杜夫人晓得我身子不方便,主动说要多承担些。我不会累着自己,也不会累着宝宝的。”   ……   窗外飘着细细碎碎的雪,屋内却是一片暖意,旖旎而温暖。   有一种莫名的岁月静好的感觉,窗纸上的剪影,两人紧紧相拥着,似乎漫天风雪也挡不住那股脉脉的温情。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不像这个小院子一样温暖而宁静。   大年三十的年宴,梁帝再一次毫不掩饰地表现了自己对于贵妃的偏爱,无视了一身后装的皇后,径直唤贵妃到身边作陪。   满朝文武皆看向上首的皇后,但不过一瞬而已,便都挪开了视线,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了。而只向着自己儿子的太后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对于面露尴尬的儿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予,只忙着给自己的幼女寻个青年才俊做夫君。   上首的皇后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在梁帝无视她的亲子大皇子,而越过二皇子将大皇子唤到身边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优雅端庄的一国之母,在年宴上像个疯子似的,撕扯着一旁的贵妃,指着梁帝的鼻子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是夜,气急的梁帝一怒之下废后、立太子,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连二皇子的支持者都未有任何举动,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一事已经成了定局。   皇家的事情,原本与百姓并未干系,就如立太子一事一样,说到底是梁帝一人的决定,就连百官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唯独有一件事,同天下百姓都有关系,那就是立太子之后,随之而来的大赦天下。 第106章 ...   大皇子梁喻被立为太子, 满朝文武既震惊又有一种“这一刻终于来了”的感觉。   毕竟,梁帝在立太子一事上实在态度很明显,从殿试的借探花之口言明“立贤不立嫡”, 后来又多次称赞大皇子乃贤良孝顺之辈, 而对于自己的嫡子, 态度之冷淡,令人心寒。   废后、立太子,在皇帝的震怒之下,很快便操办起来。不过半月功夫,诏书已下, 就连皇后也被迁出了长春宫。   永宁宫内。   寒风戚戚, 屋内青色帐纱被吹得胡乱飘, 冷风簌簌。皇后……废后端坐于上首, 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轻松之意,等视线落到下首坐着的二皇子身上时,又添了一份忧色。   废后起身来到二皇子身边,伸手抚摸着爱子的脸庞, 话语中带着一分解脱之意, “琪儿,你别怪娘, 娘实在是受够了那样的日子了。这偌大的宫中, 没有一人真心实意对待我,除了敬畏,便是想着法子盯着我的位置的虎狼之辈。现在, 这宫里总算是清静了。”   二皇子梁琪仍有些发愣,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是父皇唯一的嫡子,生母是后宫中最尊贵的皇后,人人都说他是未来的国君。一夕之间,母后成了废后,而他,也成了弃子。   梁琪仰头看向母后,面露迷茫,“母后,我该怎么办?父皇厌恶,贵妃势大,大哥尊为太子,个个视我为眼中钉。太傅……太傅,孩儿去求见太傅,太傅对我闭门不见。”   废后眼中流露出怜惜的神色,她不顾宫中利益,在他身旁蹲下,紧紧捏着他的手,道,“你长大了,该自己拿主意了。娘……娘只告诉你,哪怕没有这一桩事情,你父皇……”废后说到这个词时有几分厌恶,然后继续道,“他压根没打算立你为太子。他眼中只有贵妃是他的妻,而你我,不过是他的绊脚石罢了。”   “娘最后同你说一句话,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废后渐渐放开梁琪的手,露出释然的微笑,起身,后退,背对着他,轻轻摆了摆手,“回去吧,别再来永宁宫了,我累了,想歇歇。”   梁琪缓慢起身,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一字一句道,“孩儿告退,望娘身体康健,万事遂心。孩儿日后不会来打搅娘的清静。”   梁琪走出宫殿,在几个年幼的小宫女的目光中径直走了出去,每走一步,心中的疑虑仿佛就越加深一份。母后向来温良恭俭,为何会在年宴上做出不合时宜的举措,因为那是他的生母,所以他不愿像朝臣那般说母后疯了,但是在他的心底,未必没有怀疑过,母后是否是中了贵妃一党的奸计。   只是事到如今,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这个二皇子,已经成了弃子,人人避之不及的弃子。   是夜,二皇子在书房枯坐一夜,熬到灯油燃尽,天色渐明的时候,终于起身出了书房。   门外的小太监乃是从小伺候二皇子的,再忠心不过,见二皇子面色发白,忙担忧上去扶住他,低声道,“二皇子?”   梁琪微微一笑,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消沉,朝他颔首道,“多喊几句吧,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小太监吓得哆嗦,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梁琪嗤笑,拍拍小太监的肩膀,“怕什么,爷没那么蠢。”   他推开小太监的手,精神奕奕朝外走去,脸上露出有深意的微笑。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有他这个碍眼的逆子在一旁衬托,贵妃和梁喻始终都是父皇心中的好爱妃和好儿子,那么他走了呢?   太傅从小教他,为帝者,权掌天下,最忌讳的,便是旁人觊觎他的皇位。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知道,宠冠后宫的贵妃可不一定知道。   就在立太子半月之后,朝中忽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惹得朝臣议论纷纷。废后嫡子自请外派南疆,言之凿凿道,生母御前失仪,为子者不得言母之过,愿自请镇守南疆,只为替父皇排忧解难。   梁帝似乎被嫡子的识相所打动了,虽然还是不喜废后母子,但多少有些动容,不但允了梁琪的折子,还给了郡王的位置,亲自定了封号。   自此,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太子之争终于落下帷幕,以二皇子一党的落败为结局。朝野之中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二皇子……谦王出任南疆的时候,朝中无一人相送。   京中的这些热闹,与千里之外的盂县却似乎没什么干系。此刻的覃九寒,解决了盂县的匪患,却并未感到轻松,而是难得发愁。   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原本与他并未什么干系,但大赦天下,却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沈蓁蓁的阿爹沈琼和兄长沈阳也在大赦的范围之内,半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沈琼父子从流放地赶到盂县,尤其是太子似乎想给他卖个好,特意派人护送沈琼父子来了盂县。   沈琼父子的为人,覃九寒很清楚,但既然娶了沈家女,他就打算不计前嫌,不计较过去那些嫌隙。即便结不了两姓之好,也不能结仇,让妻子夹在中间为难。   但是,……   他目光落到面前的二人身上,微笑道,“岳父大人来的真巧,蓁蓁真好有了身子,想来也是极思念阿爹和阿兄的。”   沈琼眼睛一亮,原本还战战兢兢的模样,一下子有底气了不少,来投靠女婿,实在是无奈之举。这世间,只听说过女儿回娘家的,似他和阳儿这般前来投靠女婿的,实在心里很没底。现在听了女婿说女儿有了身子,那他便放心了不少。   他自己也是男子,最知道男子的秉性,听说女儿和这县令成婚才过一年,想必还在情浓的时候,又是孕育子嗣的档口,不说对妻子有求必应,至少不会将妻子的家人逐出门外。   沈琼忙谦逊道,“大人事忙,不必陪着我们。我和阳儿自去后院就是。”沈阳一个娇气大少爷,从未受过什么苦,一年多的流放经历,彻底磨平了他的棱角,整个人都谦卑了不少,只是不知是一时的掩饰还是真的改了性子,至少现在很是有眼色,也忙着道,“是是,我和阿爹去后院看看妹妹吧,大人忙公事去吧。”   沈琼父子都很识相,覃九寒也不拦着,让杨辉带着他们往后院去。   入了后院,蓁蓁恰好在院中,她肚子已经鼓得老高了,杨嬷嬷找有经验的产婆来看过,说是最迟不过下月末便要临盆。因此,这段时间,玉泉总是扶着她在院中走一走。   沈琼见女儿肚子老大,眼中不由含了热泪,原本三分真心,被蓁蓁带着哭腔喊了声“阿爹”,三分真心也变成了九分了,他老泪纵横。   蓁蓁上前几步,拉着沈琼的手,触手粗糙,可见阿爹真的受了不小的苦,话未说出口。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下来了。   她一哭,玉泉就慌了,她最近伺候得极为精心,似乎是被上次的事情吓到了,颇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   倒是沈琼,原本还老泪纵横,一见女儿哭得泪眼朦胧,眼儿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像极了小时候被阿兄欺负来找阿爹委屈哒哒的哭,勾起了他遥远的回忆。沈琼止住眼泪,摸了摸沈蓁蓁的发,“都快做阿娘了,还哭成这个模样。”   沈阳也在一旁小心翼翼逗弄着妹妹,“蓁蓁不是最爱美了吗,哭哭啼啼的,都不好看了。要不,阿兄答应给你买一袋子榛子糖如何?”   沈阳提起榛子糖,成功逗乐蓁蓁,她也不是闺中的小姐了,就像阿爹说的,都快做阿娘了,还在外头哭哭啼啼的,实在不像话。蓁蓁擦了擦眼泪,很快恢复了冷静,将沈琼二人请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玉泉也退了下去,沈琼似乎才自在了些,吭了一声,询问起了蓁蓁这些年的经历。   蓁蓁便把事情都说了,等听到蓁蓁说,她腹中胎儿最迟下月末的预产期,沈琼和沈阳都忍不住笑了,暗中想道:这傻人有傻福,说起来是有几分道理的。   父女正叙完旧,玉泉恰好进来,说是后院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蓁蓁便赶忙催阿爹和阿兄去歇息,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想来必是劳累极了,她素来十分贴心,之前便赶忙吩咐了玉泉收拾屋子。   沈琼和沈阳也撑了一路,总算能歇歇,又是自己的女儿家中,也不再客气什么,随着玉泉下去歇息了。   到了晚上,覃九寒从前院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沈琼父子坐着同妻子聊天,似乎聊得很是开心的模样,就连一旁的玉腰和玉泉也是掩嘴笑着,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一进来,沈琼父子似乎有所收敛,沈阳急急忙忙起身,又要拱手喊大人,却被覃九寒摆手给制止了。   他一边在妻子身边坐下,一边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那般客气。”   沈阳见他态度变化不小,揣测了一下他的意思,改口道,“妹婿说的是,都是一家人。” 第107章 ...   县衙后院, 覃九寒处理好政事,从前院回来,还未走近, 就听得门口守着的玉腰扬声, “大人回来了?”   玉泉和玉腰算是妻子身边的老人了, 他多少也会给几分面子,相较起玉泉来,玉腰更畏惧他些。换做平时,玉腰最多一声不吭福福身子,这般高声说话, 实在不太符合她以往的表现。   覃九寒走近, 发觉玉腰的表情有些古怪, 眼神飘忽不定, 挪来挪去,就是不敢停留在他的身上。这种表现,覃九寒再熟悉不过,毕竟, 审案子时, 大多嫌犯皆是这般神情。   也就是,俗称的, 做贼心虚。   覃九寒心下了然, 推门而入,目光落到倚靠在软塌上看话本的妻子身上。   蓁蓁很快浅笑着招呼他,“相公回来啦?”   面对妻子温软的招呼, 覃九寒也微微一笑,走到软塌前,细细询问着妻子白日里做了些什么。   蓁蓁自然而然掰着手指开始说,“早晨的时候,杜夫人来府上了,说是绣坊已经请了几位绣娘,专门教授慈幼院的孩子们学刺绣。杜夫人还拿了一份半成品过来,说是上回水寅寨救出来的那些女子中的一个所绣,我瞧了一眼,果真是有些天赋。”   妻子絮絮叨叨说着,覃九寒则侧头听着,眼神却不动神色打量着屋内。   软塌上除了一本话本,就是只做到一半的小鞋子,大概七八岁小孩手掌大小,瞧着很是精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要说古怪的地方,倒也不是没有。他脚边散落着两只软布的寝鞋,鞋头都朝着软塌,而且并未并排放在那儿。   鞋的事情,他是特意嘱咐过玉泉和玉腰二女的。夫人身子重,行动多有不便,日常照顾便要精细些,譬如这鞋,虽然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却也要鞋头朝外摆好,方便夫人下床。毕竟,鞋头朝内,下榻时就要背过身子,身姿轻盈的自然不觉有什么,但有身子的妇人便很不方便了。   玉泉和玉腰当时便应下了,之后也一直伺候的很好,这也是为何他对妻子身边两个婢女多有容忍的原因。换一批婢女,虽说肯定事事都听话,但却比不上玉泉和玉腰这般肯为主子着想。   眼下,寝鞋这般胡乱摆着,肯定是蓁蓁方才匆匆忙忙上了软塌时,忽略了这一点,至于为何匆匆上软塌,想必不是在藏什么东西,就是在掩饰什么行为。   覃九寒漫不经心垂下眼眸,淡淡将视线从寝鞋上挪开,继续看妻子拙劣的表演。别人撒谎是如何的表现他不清楚,但妻子他却是很了解,每次一撒谎,话就特别多,似乎想要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一样,好像说的越多,就越能让旁人忽视眼前的事情。   殊不知,言多必失。   最好的撒谎,就是若无其事的半真半假。只是,如何撒谎这事,他是决计不会教蓁蓁的,毕竟,有的时候,心知肚明看着蓁蓁拙劣撒谎的模样,也是他的恶趣味之一。   蓁蓁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终于将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通通说了一遍,然后便无话可说了。   覃九寒边缓缓起身,边道,“今日外头下了雪,没出门罢?不是不让你出门,而是雪大地滑。等过些日子天晴了,带你去底下的农庄走走好不好?”   蓁蓁自然喜笑颜开,连声应下,说话间,就见覃九寒已经走到梳妆台边了,蓁蓁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覃九寒在梳妆台前站定不动,稍稍打量了梳妆台,瞥见软塌上的妻子已经不自觉露出心虚的表情了,不由有些好笑,然后伸手将梳妆台的抽屉打开。   这梳妆台是红木制成的,很是厚重珍贵,不是县衙的老物件儿,而是他们从京城带过来的。因此雕饰也十分精致,抽屉抽出来后,内里是雕着长寿花花纹的,但是此刻长寿花纹被雪团子给洇湿了,圆滚滚的雪球一团可爱,瘫在那儿融着水。   一见相公拉开抽屉,蓁蓁提到嗓子眼的心啪嗒一下结结实实落到地上了,她露出了“哎呀就知道会被发现”的委屈小表情。   覃九寒顺手将那“罪证”取出来,似笑非笑看向面露心虚的妻子,一语道破,“你阿兄偷偷给你玩的?”   蓁蓁惊讶眨眨眼,似乎很疑惑覃九寒怎么一下子就知道前因后果了。毕竟,她原本是打算再垂死挣扎一下,毕竟,她不好那么快“出卖”阿兄。   覃九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府里来了外人,虽然说与妻子而言是亲人,但对他来说,沈阳和沈琼皆是实打实的外人,他又怎么会对后院丝毫不加以关注呢?后院何时来了何人,妻子今日吃了些什么,厨房有无生人进出,类似种种,每日都有人向他汇报。   所以说,白日里沈阳来了一趟,再联系到后院除了新来的沈琼父子二人敢对他“阳奉阴违”之外再无旁人,一下子就能猜到“罪魁祸首”是谁了。   覃九寒拿着“罪证”回到软塌边,无奈道,“怎么想起玩这个了?不是不给你玩,你若是想赏雪雕,我寻个师傅回来给你刻?”   蓁蓁听了羞愧摆手,忙道,“不用不用,我也没有那么贪玩,我都没敢捏着玩,就是摸了几下。”   覃九寒听她这么说,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副画面,妻子眼馋看着圆滚雪白的雪球,终于抵制不住雪球的“致命诱惑”,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去戳了几下,过过手瘾。就这么可怜巴巴戳一下,还很倒霉的被他逮了个正着。   覃九寒这下是真的哭笑不得了,也不好追究什么,追究什么呢?虽然沈阳的确“偷渡”了雪球进来,但到底是为了哄自家妹子开心罢了,更何况,蓁蓁似乎还真的很知足的被这么个小小的雪球哄得特别开心。   覃九寒最终选择一笑而过,不忍看妻子惴惴不安的小模样。临睡前,他忽然想到:似乎沈琼父子来了盂县之后,蓁蓁也开心了不少,毕竟,沈琼不说,沈阳却是个很能哄妹子的阿兄,三天两头带些小玩意儿给蓁蓁。   也算是上心了。   第二日,覃九寒果真从外头找了个雪雕师傅来府上,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将整个后院都装点得富有童趣而生机勃勃。   待路上积雪被清扫干净又铺上防滑的稻草垫子之后,蓁蓁终于有了下雪之后第一次出门的机会。   院子里并不是那不因为风雪而死气沉沉,相反,很有几分热闹,不少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们,都在院里,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位雪雕师傅的手艺实在很不错。   雕塑这东西,最讲究传神和意境两词,偏偏这位雪雕师傅都拿捏得十分妥当,几十盏雪雕灯错落摆在假山或是走廊间,都是很普通的灯盏形状,却因为雪雕刻而成显得很是漂亮。除此之外,假山附近还有几窝雪兔子,大大小小的,共同点就是都肥嘟嘟的,看着便让人觉得想摸一摸。   最巧的,要数湖边的五指雪猫儿了。这是雪雕师傅查看弟子的成品时,恰巧看见红豆一家子在雪地里玩耍,突然有了灵感之后的成果。   雪雕的猫儿,各种豆子填的眼睛,肥嘟嘟又圆滚滚的,还都造型各异,充分展示了每一只猫儿的特色。例如红豆就是懒洋洋瘫在雪地,一副很颓废的模样。而它的媳妇则是猫眼炯炯有神看着前头在玩耍的几只小猫崽。至于几只小猫崽,则充分展示了它们的调皮性子,要不就是在拍雪,要不就是仰着头嘴馋舔着天上落下的雪花。   这窝猫最得蓁蓁喜欢,她身子重,不好蹲下来,只能站着眼馋看着其它小婢女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碰一碰。   玉泉看得好笑,无奈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覃九寒同沈琼父子他们一道来了。   三人并未走进院子里,倒是在院子门口驻足停下了,沈琼最先开口,“远之怎么这般纵着蓁蓁,还特意请了师傅来。”他嘴里似乎是在埋怨覃九寒太宠妻子了,但语气却是不轻不重的,甚至还有一点“女婿做的对,我女儿就是得这么宠着”的感觉。   覃九寒也乐意给他这泰山大人几分面子,面对他这种表面埋怨实则赞扬的话,微笑回应,“蓁蓁替我生儿育女,本就辛劳,这点儿心愿,我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不过是雪罢了,只要不有害于她的身子,总该满足她的。”   沈琼才满意摸摸最近才养出来的胡子,然后转眼就瞥见沈阳一副心虚不已的模样,蹙眉问,“阳儿?”   沈阳僵笑了一下,眼神游离,忙打消阿爹的疑惑,“没什么,我见妹妹玩雪的模样,很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觉得有趣罢了。”   沈琼闻言也是一笑,回忆道,“你这般一说,倒真有几分相似。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总是拿雪粒子撒蓁蓁满头,还美其言曰,雪这般好看,可比蓁蓁的簪花好看多了,惹得蓁蓁抽抽噎噎的哭。要不是顾家那小子……”   沈琼说到一半,面色一僵,僵硬转移话题道,“好在你现在也大了,不像从前那般调皮了,晓得疼妹妹了。”   沈阳也是尴尬得不行,心道,阿爹你莫不是同我有仇吧?这县令妹夫这般疼妹妹,看这一院子的雪雕就能窥见一二了,你还在他面前说我小时候如何如何欺负妹妹,岂不是让他看我更不顺眼了?   沈琼却不知沈阳这般想法,只觉自己方才失言了,忙寻了个借口就要走。覃九寒目送他离开,回头后,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目光若有似无落在面前的沈阳身上。   沈阳心虚,顾左右而言他,越说越心虚,终于露出羞愧的表情道,“妹婿,我错了。”   他还要继续说,覃九寒却摆摆手让他先等一会儿,他走到蓁蓁身边,捏了捏她的指尖,还有几分暖意,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凉。   蓁蓁见他很是惊喜,将袖子里的暖手炉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软声道,“玉泉给我准备了这个,不会冻着的。”   覃九寒看着那胖乎乎的暖手炉,无奈摇头,“那准你玩久一点。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屋子,等会儿厨房会端姜茶来,记得喝一碗。”   蓁蓁开开心心应下,又被玉泉扶着去看假山下的雪兔子去了。   覃九寒这才回身,走到沈阳跟前,邀请道,“外头天寒,我们去前院说吧。”   说罢,他径直往前走去,留下沈阳在原地,咬咬牙,胆战心惊也跟着一道又回前院去了。 第108章 ...   进了书房, 沈阳坐立不安,耐心等杨辉进来上了茶水,便迫不及待开口解释, “妹婿, 你莫要误会。蓁蓁小的时候便是个美人胚子, 生得玉雪可爱,人人见了都忍不住要逗弄她一下。我那时也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不懂事,才忍不住就逗蓁蓁的,不是真的想欺负她。”   这话, 其实沈阳自己都说的有些心虚, 毕竟他小的时候, 真的很爱欺负这个唯一的妹妹, 那个时候大概是觉得妹妹模样生得好,总是比他讨大人喜欢,心底便生出了几分嫉妒之意。但他是真的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要仰仗这个妹妹生活。   沈阳着急解释了几句, 又提到了雪球的事情, 便道,“妹婿不知道, 蓁蓁是极喜欢雪的。只是, 我们阿娘不允她玩雪罢了,说是女孩儿身子骨容易受凉,日后留下什么病根。我昨日瞧见院内下了好厚一层雪, 一时心软,才捏了个雪球给蓁蓁看看,真的没什么坏心思。”   沈阳匆匆解释完,便提心吊胆等着覃九寒的回话。   覃九寒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从书桌上取了一份折子,递给沈阳,示意沈阳看看。   沈阳不解接过折子,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只见折子上写的是商讨如何将盂县的绣品售出一事。沈阳虽然是个不打折扣的纨绔子弟,在仕途一事上从未有过进益,但在吃喝玩乐一事上却是颇有天赋。   哪怕在流放地待了那么久,一朝被赦免,也很快恢复了原来吃喝玩乐的日常,即便在盂县这么一个落后贫寒的县,也能找到些新奇的玩意儿,有的时候还带回来哄妹妹。   似沈阳这类人,倒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正因为他们不务正业,在某些“不正业”的事情上,比起别的人又多了不少的新奇想法。   覃九寒用人从来都是如此,这世上没有真正的一无是处的人,只要他想要用这个人,哪怕是痴儿,也能有用武之地。   其实,沈琼父子来了之后,覃九寒便一直暗中关注父子二人,一方面是想要看看父子二人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有几分真心,另一方面,自然是要替这二人找些事情做做,也省得两人成日无事可做。   经过几日的观察,覃九寒发现沈琼似乎被流放一事吓破了胆,大概是觉得自己年纪也大了,丝毫没有什么东山再起的念头。倒是沈阳,表面上看着很是吊儿郎当,但明里暗里在讨好他,当然他和沈阳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沈阳极为聪明的从蓁蓁下手了。   既然讨好他,自然是想要谋些差事罢了。看在妻子的面上,他并不打算做的太过冷漠,让夹在中间的妻子难过。   沈阳看了折子,小心翼翼询问,“妹婿的意思是?”   覃九寒淡淡道,“这件事情,总归是要找人做的,假若自己人能胜任,我也不介意将此事交于自己人。”   沈阳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投了这位妹婿的缘了,竟然还真的替他找了差事,喜的自然是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他不像阿爹那样一把年纪了,只图养老就好,他好歹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人生在世,总要做些大丈夫该做的事情。更何况,连妹妹都已经嫁人生子了,他却还是孤身一人,倒不是说他急着成婚,实在是他再不为自己拼一拼,真没有哪个正经人家肯把女儿嫁予他了。   沈阳面露喜色,忙拱手应下,“大人这般看重,将此事交于小人,小人一定不负大人厚望。我今晚便写好计划,明日给大人过目。”   说罢,沈阳又乐呵呵道,“多谢妹婿了。”   覃九寒知道他一前一后的不同称呼,目的就在于表现自己的态度,一来站在亲戚的立场,多谢他给的机会,二来么,也是在表忠心,保证在公事上决不会因为这层亲戚关系而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对于沈阳这类人,有些小聪明,有些小私心,但都无关紧要,覃九寒素来觉得,除了血亲和妻子之外,旁人有自己的私心再正常不过了,只要这私心不会坏他的事情就行。   沈阳拿着折子兴冲冲回了屋子,第二日一大早便赤红着双眼从屋内出来,先是兴冲冲来到妹妹的屋子。   他来的时候,蓁蓁正好刚起,被玉泉扶着在院子里散步,见了阿兄便软软喊了一声,“阿兄。”   沈阳乐呵呵应了一声,然后便递了一袋子梅子糖给玉泉,笑呵呵道,“阿兄给你带糖来了,你吃完了,捎玉泉来和我说一声就是,以后你的糖,阿兄包了!”   蓁蓁眉眼弯弯,“阿兄遇上什么开心事了,竟然这般大方?以前,我拜托阿兄替我买糖,阿兄总是趁机要我做点什么,有一回还让我绣了个特别丑的荷包。”   沈阳一听这话,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荷包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为了哄得锦州府那个小少爷来娶他家妹妹,特意喊蓁蓁绣了荷包。这件事情他本来都抛之脑后了,被蓁蓁这么一提,顿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边自我安慰,他们现在在盂县,荷包的事情怎么都不会传到盂县来,妹婿不可能知道的。一边又下意识心虚得要命,毕竟现在自己前程都攥在别人手里,这时候要是被妹婿知道,他这个阿兄曾经差点把妹妹给卖了,那不出意外,他又要流落街头了。   沈阳来时满腔喜悦,走时却是提心吊胆,攥着写好的折子,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沈阳如何将出售绣品一事揽下不提,又过了几日,府里终于有了件喜气洋洋的事情。杨嬷嬷又一次求到了蓁蓁跟前,只是和上一回那样什么都没说定不同,这一回算是板上钉钉了。   蓁蓁闻言微讶,随即笑道,“这是好事,玉纤既然和杨管家两情相悦,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杨嬷嬷得了回话,才算是松了口气。说起来,这事情要怪只能怪她自己。那个时候,她偶然间发现了杨辉对玉泉的心思,又旁敲侧击过后,便问也没问儿子一句,便直接求到夫人跟前来了。她原以为,她是柳夫人身边的老人,这点面子总是有的,再者,儿子杨辉也是个有出息的,夫人肯定会将玉泉指给她家辉儿的。   没成想,夫人乐呵呵的,嘴上却是不肯轻易松口的,说是这种事□□关女儿家的一辈子,得要问问玉泉。这一问,没问回个媳妇,倒是意外之下让杨辉知道了,这下好了,连儿子都来训她了。   她还记得原话,“阿娘你求到夫人跟前,玉泉姑娘肯定会觉得我们逼迫与她。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虽心慕玉泉姑娘,却不肯用这种法子逼着玉泉姑娘嫁给我。阿娘你日后要是再去夫人跟前说这些话,我宁愿终身不娶算了!”   这可把杨嬷嬷彻底惊吓到了,她膝下只有独子杨辉,杨辉若是终身不娶,那他们杨家可算是绝后了。   她愁归愁,却因为蓁蓁有了身子的事情变得格外忙碌,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她花心思,既不敢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儿子的婚事了。结果,昨日杨辉忽然同她说,和府上的玉纤好上了,这真的有点晴天霹雳的感觉。   倒不是说玉纤那姑娘人不好,玉纤和玉珠都是跟着她从柳府出来的,手脚灵活、心思细腻,就是前头有玉泉和玉腰顶着,一时半会儿伺候不到夫人跟前去,但这和做她杨家的儿媳妇也没多大干系。真的让杨嬷嬷觉得苦恼的是,她先前求到了夫人跟前,这下子又要改口说求娶玉纤,她是真的怕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但她膝下只有杨辉一个儿子,也只好硬着头皮来求,总不能真的让儿子孤独终老吧。   蓁蓁见杨嬷嬷面露欣喜,又见同样跪在地上的玉纤露出娇羞的笑,忙吩咐玉腰去扶二人,“别跪着了,这是好事。玉纤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杨管家也是青年才俊,这桩婚事杨嬷嬷可是挑的极好。婚期可定了?”   杨嬷嬷正被玉腰冷笑着扶起,闻言抹抹额头上的汗,道,“还没定呢。我琢磨着,总得等夫人这安顿好再办喜事,不然,夫人身子不方便,我是万万不肯离了夫人去操持那些子杂事的。”   玉腰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嬷嬷还真是深谋远虑,这一点,我和玉泉还要向嬷嬷学习呢。”   玉腰说话怪怪的,倒有点像是在讽刺杨嬷嬷,蓁蓁听出了点,便蹙眉看了玉腰一眼,道,“嬷嬷是干娘身边的老人,自然想的妥当。这倒是省了不少事,嬷嬷若是去忙活杨管家的婚事,我这府里的事情,一时半会还找不着人来替呢。”   她这话算是给杨嬷嬷戴高帽,杨嬷嬷听了果然乐呵呵的,又是表了一番忠心,才退了下去。   她一退下去,蓁蓁便收敛了笑意,面色淡淡的,“玉腰,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仗势欺人的事情。”   玉腰一听脸色一白,咬牙跪在地上,“姑娘,奴婢错了。”   蓁蓁一听她喊姑娘,就有点心软。但还是继续,“ 旁人的事情,咱们外人并不知情,别觉得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杨嬷嬷之前是来求娶过玉泉,但现在既然改了口,那就是改了主意。你做出这种小家子的姿态做什么?难道没了杨辉,玉泉便嫁不出去了?玉泉若不是个好女子,杨嬷嬷又何必到我跟前来说那些话呢?”   玉腰语塞,半晌说不上话来,蓁蓁也不再训她,吩咐她出去,“你若是还想不通,就去找玉泉谈谈,事关玉泉,我的话你听不下去,玉泉的话你总该听得下去了。” 第109章 ...   玉腰纠结了几日, 就没那个闲工夫去关系杨辉的婚事的,越发临近蓁蓁的产期,府里上上下下都提着一口气, 连来府上的佘黎都有所察觉了。   看着杨辉小心翼翼送了茶水进来, 又十分谨慎退了出去, 佘黎纳闷不解道,“大人府上是怎么了?”   覃九寒并未回答,反而谈起了佘黎的来意,佘黎也赶忙将别的事情抛之脑后了,语调中带着些许急迫, “前些日子正好过年, 我也不好上门叨扰大人。我此番前来, 是为了向大人兑现之前的承诺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佘黎从未怀疑过覃九寒会赖账或是抵赖,毕竟,再怎么样,堂堂县令是不会失信与他这么个普通百姓的。更何况, 经过水寅寨剿匪一事, 他对覃九寒这个县令有了很大改观,尤其是在过了个安稳的年, 看到盂县百姓平安喜乐的生活之后。   覃九寒闻言便毫不犹豫点头, “你说。”   佘黎便道,“我家中有一幼弟,年幼时双亲俱亡, 后唯一的幼弟也与我走散,不知踪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我阿弟,却始终一无所获。我的能力始终太弱小,只能求助于大人。”   覃九寒听过便吩咐杨辉将县衙值班的孙卢请来,没过一会儿,孙卢便进来了。   他虽然是县令,但对于盂县的熟悉程度却比不上孙卢,孙卢虽然是小小捕头,但捕头一职,素来是和坊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认识的人多,人人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因此,找人的事情,派给孙卢是再恰当不过的。   孙卢听了佘黎的事情,便豪爽应下,等到问了佘黎那走散的幼弟的体貌、名字,便忍不住愁上了,他面露难色,“大人,不是小人不尽心。只是,佘黎兄弟的阿弟走丢时才二三岁,佘黎兄弟方才也只能说出阿弟胳膊上有一块红斑,这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   其实,因着不想打击苦主,他真正的想法都未曾道出。两三岁的幼童,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自己走丢的,多半是被人贩子抱走了。人贩子天南地北的跑,为了防止被抓,都是南边的孩子往北边卖,北边的娃娃往南方卖,一来二去的,佘黎的阿弟还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呢。   佘黎也握紧拳头,眉间浮起焦灼之意,孙卢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就是他,也是一直撑着那股气,不停说服自己相信阿弟能找到,才这般坚持下来的。至少,比起他自己蒙头乱撞,有孙卢在,找到阿弟的可能性大多了。   覃九寒见孙卢不敢一口应下,也并未指责,只是将目光转向佘黎。   佘黎主动开口道,“不敢为难孙捕头,只要孙捕头尽力了,佘黎便感念在心。寻阿弟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大人和孙捕头愿意相助,我已经很感激了。”   孙卢这才应下这差事,匆匆便出去了。孙卢一走,覃九寒便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至少我在盂县的这几年,一定会替你寻亲。”   佘黎有些许动容,说实话,他自己也知道是强人所难的事情,但到底是他亲弟弟,为了阿弟,也只能强人所难一会了。   佘黎走了之后,覃九寒又处理了些公务,眼看着天色渐暗,便径直往后院去了。   正月一过,天气便渐渐没有之前那般寒冷了,而他恰好是个不畏严寒的。入了房间,便脱下外头的官服,妻子便不急不缓迎了上来,见他里头只穿了件薄薄的秋衫,便埋怨道,“怎么又只穿这么点,着凉了怎么办?”   覃九寒含笑将蓁蓁拥入怀里,半拥着她朝软塌走去,扶她躺好,盖好被褥。妻子这般埋怨娇嗔,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其实很受用,总是故意不穿厚衣裳,一来他是真的不畏寒,二来么,也是暗戳戳享受妻子带着小埋怨的关心。   蓁蓁在软塌上窝好,看覃九寒洗漱完,也一并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才有点欢喜道,“相公,今日阿兄来了,带了一大堆软绸来,说是给宝宝做衣裳的。我捏了捏,又软又滑,做小肚兜最合适了。”   她眼里带着欣喜,似乎是觉得阿兄总算是懂事了,又有点被人宠着的欢欣,眼睛亮亮的,看得覃九寒有些好笑。   他总觉得,因为那位曾经有几面之缘的岳母,才能让蓁蓁在沈家那种门风算不上清明的家族养出这么一副纯然天真的性子。即便是曾经以欺负她为乐的阿兄,她都不打折扣将对方当做家人来对待。先前,他曾疑惑过,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到了现在,他反倒坦然了不少。   性子天真又如何,有他在身边,谁能算计妻子。即便是沈琼父子,也照样要看他眼色做事,只要他们愿意哄着蓁蓁,他给他们些甜头又如何?   覃九寒勾唇浅笑,他在外人面前不大笑,总是显得很严肃的模样,但在妻子身边总是忍不住微笑。“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如何做衣裳?”   他不过随口一说,还真的让蓁蓁愁上了,软绸虽软,但还真的不是那种耐穿的料子,寻常人家压根用不起这种料子,随便哪里勾着了或是存放久了,就废了。她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若是做的多了,剩下的又没有合适的地方送,就只能在箱笼中堆着。   覃九寒见妻子真的因为这种小事愁上了,蓁蓁因为怀孕,脸颊圆润了不少,发愁的时候便蹙眉抿唇,活脱脱一个带褶子的白包子。覃九寒看着有几分无奈,伸手去替揉揉腿,转移话题道,“这几日腿可还发沉发木?”   蓁蓁回神,见相公正给自己揉腿,也不似旁的女子那般受宠若惊,反而露出了舒服享受的小表情,懒洋洋回丈夫的话,“玉泉和玉腰总是替我捏腿,没那般酸了。”   捏了一阵子的腿,覃九寒见妻子缓缓入睡了,才慢慢松开手,也熄灯睡去。   日子又颇为平静得过了许久,除了孙卢总是愁眉苦脸的四处跑,其他事情都很顺利。因着剿匪的事情,他虽然因为只是一介县令,并无资格上折子给皇帝,但周知府却是卖了个好,特意写了一份折子,将盂县剿匪一事如实上报了。   当今未必觉得剿匪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对于官员能有些作为还是很欣喜的,尤其是这个干实事的官员还是他亲自放到地方去锤炼的,前因后果这么一联系,便显得他很能识人用人了。   不光是他自己这么觉得,朝中百官也个个是人精,覃九寒明面上是皇帝外派到地方的,但实际上又被太子梁喻当做自己人。百官未必个个都知道这层关系,但论起体察上意,实打实是皇帝肚中的蛔虫。   百官中好几个都特意上了折子,明面上是夸赞覃九寒这个盂县县令当的好,但实际上又明里暗里拍龙屁,拍得皇帝晕乎乎的,一时之间都快觉得自己赶超三皇五帝了。   梁帝本来不是什么贤德的明君,很是喜欢被人吹捧,不然也不会被贵妃和太子母子哄得对皇后离心离德。被百官这么一夸,又被最喜欢的儿子太子一吹捧,好了,拍板说要重赏盂县县令覃九寒。   至于一个小小的县令要如何重赏,就成了其他人要愁的事情了,反正皇帝他自己下完命令就抛到脑后了。   覃九寒虽说被太子视作自己人,但到底只是个县令,再如何重赏,也不能越出这条线。但当今圣上又开了金口,说要重赏,那就是重赏,否则岂不是有损皇室的颜面。这事情原本被交给了内阁,草拟圣旨一事,素来是交给内阁的。   偏偏内阁阁老恰好回乡省亲,而剩下的都不敢拿主意,这事最后就求到了太子梁喻跟头。   梁喻一听,觉得巧了,他正琢磨着这覃九寒这般才行出众,他得想法子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礼贤下士的风采,才好让人死心塌地给自己办事。内阁的人求到他跟前,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当即将这事应了下来。   梁喻琢磨了一夜,终于琢磨出了怎么个重赏法。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自然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他倒是能送一份大礼给覃九寒。既不动声色表明了圣上对其的看重,也能不越过那条线,失了规矩和体统。   梁喻这边很快捎人给内阁捎话,内阁也赶忙写了折子,皇帝早已将这事情忘了,随意瞟了一眼,便吩咐他们下圣旨去。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覃家人,还不知道有一份大礼正从京城来。   此时的覃府,正忙碌于一遍又一遍查看产房布置是否有纰漏。一直到了二月末的时候,府里才有条不紊的动了起来,准备迎接府上第一个小主子。 第110章 ...   妻子发动的时候, 覃九寒正在书房里,他执着一支笔,笔尖触着宣纸, 正在沉思什么。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覃九寒只觉得心头一颤, 笔尖也随之一颤,一滴墨水晕湿在宣纸之上。他一把丢下湖笔,径直推门而出,差点同他撞个正着的杨辉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覃九寒急匆匆的一句“去后院”, 便只看得见他的背影了。   杨辉一愣, 心道:大人难不成会算?他都还未说出口呢, 怎么大人就心有所感一样?   杨辉不过愣了片刻, 便急赶慢赶追上覃九寒,喘气道,“大人,夫人那边发动了。”   覃九寒却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只是脚下的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 背在身后的手也情不自禁捏起了拳头。   主仆二人到院子里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种杂乱血腥的画面, 院中丫鬟们有条不紊进进出出, 或是端着水盆或是捧着干净的棉布。杨辉直接抓住一个丫鬟,问道,“夫人现在如何了?可还顺利。”   那丫鬟年纪不大, 眉眼中皆是迷惘之色,嘴皮子上下一翻,开口就是吉祥话,“夫人福泽深厚,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杨辉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覃九寒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了,快走了几步,越过一个端着热水的丫鬟,径直入了早已布置好许久的产房。   “大人?”玉泉惊讶出声,顿时引得产婆回头,本来要呵斥出声的话,被那一句“大人”给硬生生憋了回去,牙缝里钻出一句软绵绵的话来,毫无震慑之力,“男子进产房不合规矩。您这……”   覃九寒却并未搭理产婆等人,而是直奔床边,玉泉不由自主便挪开了身子,给覃九寒腾出一个位置。覃九寒倾身而下,摸着妻子被汗濡湿的黑发,轻声道,“让你受苦。”   蓁蓁此时的状态倒还好,妇人发动到分娩,大多要经历一段时间,短则半个时辰,长则几个时辰也是有的。因此,除了些许的阵痛,她的意识还十分清晰。听了这话,抿唇一笑,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服帖在额头上,模样有些狼狈,眼里却像是闪着光一样,亮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软软的,有气无力的道,“相公,我有点饿了。”   产婆就这么看着方才还一脸沉静的县令夫人,转眼间就如小女儿般做出撒娇的作态,忍不住心内啧啧称奇:我老婆子接过这么多回生,就数这县令夫人最有手段了。瞧瞧,谁说女人做个能干的贤妻良母就行了,那要让相公心甘情愿疼着宠着,不娇一点还行?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不敢置喙的,见覃九寒朝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忙道,“夫人这会儿还有力气,是该吃些,这是没什么忌讳的。”她正要继续说,就见方才还盯着他的男人很快已开立视线,低头去轻声询问妻子,“蓁蓁,想吃点什么?”   蓁蓁眉眼一弯,脱口而出,“想吃糯米圆子,芝麻馅儿的。”   玉泉很快下去,因着厨房早就备好了这些东西,因此一碗滚烫的糯米圆子很快被端了上来。   糯米圆子下肚,蓁蓁脸色都红润了些,糖本来就是饱腹的东西更何况,糯米圆子里塞满了甜甜的糖浆。   覃九寒又陪着妻子坐了一会儿,就被玉泉和杨嬷嬷劝着出了产房,倒也不全是因为什么规矩不规矩。男子不许入产房,是有几分道理的,女为悦己者容,哪个女子肯在自己的丈夫面前露出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虽说这话在覃九寒心里就等同于放屁,若是一个男子被自己妻子为自己生儿育女时的模样吓到,那算什么男子?   狼心狗肺差不多。   蓁蓁发动的时候是在辰时末的时候,大概是腹中孩儿极为心疼娘亲的缘故,还未到午时,屋内便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亮而有力。   产婆赶忙推门而出,嘴里说着吉祥话,“恭喜大人喜得麟子,小少爷手脚有力,日后必成大器!”   覃九寒沉了许久的脸终于露出轻松之色,唤杨辉带产婆去领喜钱,自己则进了产房。   此时的产房还残留着一丝丝的血腥之气,虽早已取了去味的东西,但因为产妇不得见风,一时半会儿不能开窗通风,屋内的血腥之气还充斥着众人的鼻尖。   见覃九寒进来,玉泉和玉腰她们都喜气洋洋献上祝福,“奴婢恭喜大人和夫人喜得麟子。”   两女说完,就见覃九寒朝她们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自己则放轻步子,似乎是怕惊着拥着孩子的妻子一般,小心翼翼走近母子二人。他在床边坐下,先是将目光落到妻子不带血色的脸庞上,有些心疼,“宝宝折腾你了吧,等他长大了,定要他孝敬娘亲,否则我便要狠狠揍上一通。”   此言一出,原本还摊着四肢的婴儿忽然捏了捏拳头,似乎是在表达对阿爹要揍他的不满,父子俩成功将蓁蓁逗笑了,她孱弱地笑着,嗔道:“说什么胡话呢。方才产婆都说了,宝宝乖得很,知道心疼娘亲,比起别人家的宝宝,出来的顺利了很多。”   覃九寒视线移到团子似的婴儿身上,从眉眼到还未张开的小手,皱巴巴的婴儿被裹在红色被褥中,小婴儿似乎很会长,完全挑了阿爹和阿娘的优点,鼻子挺挺的,嘴唇又红又嘟,眼睛虽然还未睁开,眼尾翘翘的,一看便是个极可爱的宝宝。   覃九寒失神片刻,然后板起脸来,伸手去摸摸婴儿的小手,一本正经教导,“日后要成器,不许惹阿娘难过。”   覃九寒一本正经训话,而被训话的宝宝却是睡得正香,似乎一点儿也不想搭理见第一面便训他的阿爹。这画面颇为逗趣,将蓁蓁都惹笑,眉眼弯弯道,“相公不要欺负宝宝。宝宝很乖的。”   覃九寒挑挑眉,不置可否,乖不乖的,现在如何知道。按蓁蓁的性子,日后必是个慈母了,那只能委屈他这个阿爹做一回严父了。   日子就在他这般琢磨着如何做一个严父中度过了,转眼便到了覃宝宝的满月。   覃府是盂县最显赫的门庭,那些下官的夫人知道上官妻子分娩之喜后,甭管真心祝贺还是假意逢迎,那心里都是琢磨起来了。这满月酒的帖子,无论如何也是一定要拿到的。不然死对头去了,她反倒没机会进覃府,岂不是大失颜面。   而这其中,最发愁的便是钱夫人了。钱主簿前些日子才回到县城,钱夫人自然也是忙不迭想要打进官夫人的圈子。要是在从前,那是其他人哄着她。但是风水轮流转,自从来了新县令,钱家就像倒霉了一样,先是被外派到下面做事,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怕这回满月酒钱府没帖子。   忍耐了许久,到了满月宴那一日,钱夫人终于旁敲侧击询问相公,钱主簿却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呵斥道,“无知妇人,若不是那是你惹怒了县令夫人,我又怎么会被县令如此针对。明明杜涓那个蠢货比我差了许多,现如今却是走在了我前头。你瞧瞧人家杜夫人,又有分娩子嗣之功,又知道替丈夫上下打点,哄得那县令夫人多高兴,要不然,那么多好事能便宜了杜涓那个蠢货?”   钱主簿愤愤离开,离开前又是对杜夫人一番夸赞,话里话外说钱夫人无法与杜夫人相比,惹得钱夫人委屈垂泪,她正抹着眼泪,就听得门被兹拉一声推开,侄女钱莲儿如同一朵婀娜莲花般立在屋子里。   “婶婶何苦伤心,叔父不过是一时气急才说出这些话的。那杜夫人人老色衰,如何比得上婶婶您?”   钱夫人闻言心中愤怒消减了不少,但还是心里不是滋味,“你叔父心里觉得那杜夫人千般好百般好,等覃府的满月酒一过,我又未被邀请,而那杜夫人却堂而皇之出入覃府后院,你叔父心里肯定又要觉得我不如杜夫人了!”   钱莲儿微微一笑,轻轻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婶婶,那我们想法子去这满月宴不就成了?莲儿有一小姐妹,乃是宋家的姑娘,她家得了请帖,我让她带我们一起进去不就行了?”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钱夫人有些犹豫,“我们这样偷偷进去,会不会惹怒县令夫人?”   钱莲儿见钱夫人心动了,便又添了一把火,“怎么会呢。寻常人家都讲面子,更何况是堂堂县令家呢?这满月宴本来就是喜事,我们就是不请自来了,那县令夫人也不会将我们赶出去的。倒是婶婶您,趁此机会好好哄哄县令夫人,也好让叔父对您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四个字,一下子说动了钱夫人。钱夫人和钱莲儿果真在那宋家姑娘的帮助之下,成功进了覃府大少爷的满月宴。   钱夫人本来还心底发慌,但看到好些不知情的官夫人上来同她寒暄,一下子便好像回到了从前被众人众星捧月的时候,也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和众人寒暄起来。   而钱莲儿则是一入了覃府,便借口如厕不见踪影了。钱夫人心中觉得有些蹊跷,但一想到钱莲儿替她出主意,再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便也懒得去同钱莲儿计较什么,任由她去了。 第111章 (修) ...   钱夫人在夫人群众如鱼得水的时候, 她心中一直要比个高下的杜夫人则正在后院房间中。   盂县本地的官夫人圈子里,除了钱夫人,就数杜夫人身份名望最高。而钱夫人是因为丈夫的身份而得到众人追捧, 杜夫人却大有不同, 她更多是靠个人的德行获得大家的认可。   但蓁蓁却不是因为杜夫人的名望而对她另眼相看, 两人算得上是忘年交一般,就连慈幼院的事情,她都是全权交于杜夫人负责的。   杜夫人在屋内坐下,轻轻晃了晃摇篮,满脸慈爱道, “模样生得真俊俏。”   杜夫人这话倒是一点儿不掺水, 刚出生的覃承勋还是个皱巴巴的宝宝, 但过了一个月, 又是好吃好喝娇养着,早就度过了婴儿的“尴尬期”,成了胖嘟嘟的肥嫩宝宝了。小拳头握着,大手大脚瘫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的模样, 很有几分小霸道。   蓁蓁也浅笑, “模样都未张开呢,哪里就看得出模样俊不俊了。倒是杜小公子, 年一过, 长大了不少,可入学堂了?”   杜小公子原本还凑在小覃承勋身旁,眼巴巴看着婴儿白嫩嫩的小手, 听到自己的名字,忙板着小脸转身,一本正经道,“沈姨姨,川儿现在已经读完三字经和千字文了,阿爹说过些日子教我诗词。”   杜小公子白玉似的小脸,身上穿着青色的小袍子,脸颊肉肉的,眼睛亮亮的,一本正经学大人说话的模样十分可爱,看得亲娘杜夫人都忍不住掩嘴笑了。   杜川正心里不大高兴呢,他都长大了,哪里肯让娘亲这么笑话的,就听他最喜欢的沈姨姨温温柔柔道,“川儿真厉害。等弟弟长大了,川儿教弟弟念书好不好?”   杜小公子觉得自己被当做大人看待了,身上背了个艰巨的任务,当即严肃点头,“我会教弟弟上进的。”   杜夫人又是一番笑,然后便让玉泉领着杜川出去玩耍了,屋内没什么下人,她说话就随意多了,道,“妹妹是有福气的。咱们女子走这一遭就是过一回鬼门关,不过啊,这鬼门关过了,以后必有后福。妹妹只管把孩儿教好了就是,旁的啊,咱们女子不可太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蓁蓁微微一愣,抬眸看向杜夫人,却见杜夫人已经乐呵呵提起了别的话题,杜夫人膝下多子,养孩子算得上是老手,但她倒是丁点不藏私,将养孩子的经验倾囊相授。   蓁蓁毕竟是新手阿娘,从前也只是帮着带过些孩子,现在听杜夫人这般倾囊相授,也就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大手大脚摊着睡觉的小覃承勋似乎是睡饱了,小手小脚扑腾了片刻,便睁着眼,他倒是乖得很,也不哭,就是张着“无齿”的小嘴吐泡泡。   杜夫人瞧见了颇为惊奇,“小公子还真是乖巧。 ”   蓁蓁起身,将小覃承勋抱入怀中,额头同他的小额头抵了抵,小宝宝似乎是认识眼前的人是娘亲一样,忽然绽开唇瓣笑了起来。   因为受邀前来的皆是本地的官吏及其夫人,若是白日里举行宴会,那整个县衙就没人主事了。因此设的是晚宴,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蓁蓁便领着杜夫人往后院设宴处去了。玉腰则抱着小覃承勋跟在她们身后。   男女不同席,因此特地分开两处设宴。小宝宝自是跟着阿娘在夫人这边,而头回做阿爹的覃九寒,则在另一处招呼众人。   宴席开始之后,本地官吏们皆是起身道贺,“恭贺大人喜得麟子,下官敬大人一杯。”   覃九寒也不似寻常日子严肃,在这样的大喜日子了,但凡是个男子,都会欣喜不已。更何况,他前世膝下并无亲子,只有一个侄儿。男子多少会有些建功立业的念头,既是为了身前享受,也是为了身后余荫子嗣。   覃九寒含笑举杯,饮下杯中物,众人见他难得这般心情愉悦,也都围了上来,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敬酒。   宴上的人并不多,覃九寒虽然来者不拒,但到最后也只是微醺而已。他眼角微红,似乎削弱了以往那股子疏离和冷淡,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被拉入红尘一般。   众官员忽然就觉得亲近了不少。毕竟,大人手段再厉害,也是个初为人父的青年罢了。人都是这样,以往觉得你不好亲近,便先入为主。现在改了念头,也就根深蒂固了这个想法。   官员们都喝得痛快,临到晚宴快结束的时候,覃九寒送走诸人,起身到后院正屋休息。因着此时后院女眷可能还未全部送走,所以他也避讳了一回,独自待在屋内小憩,就连杨辉也是老老实实回了房间,不敢在后院乱窜,生怕冒犯到哪家夫人,惹出事端。   若是寻常的时候,似钱莲儿这种居心叵测的女子,压根近不了覃九寒的身。偏偏今日极为特殊,乃是府中小公子的满月宴,下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府中这么多的官夫人,那些男仆人们压根不敢在后院乱窜,就连护院都是,只敢守着大门和后门两处。   因此,本来就做好准备的钱莲儿,谨慎逛了半天,竟然还真的被她溜进了后院的正屋。她从旁边的屋子一个个看过来,等看到覃九寒所在的这个屋子时,心底一颤,戳开窗纱的手也微微一颤,喜不自胜: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钱莲儿这一边的。不然,怎么会给我这样的天赐良机。   钱莲儿再次环顾四周,确定周边无人,便咬咬牙,轻轻推开房门,踩着轻巧的步子缓缓走入。   床榻上的男子刚脱下外袍,内里只着了白色的里衣,再加上醉酒之后的眉眼,显得俊美无匹。男子就那么卧在榻上,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感觉,发冠稍有些凌乱,双眼微阖,挺直的鼻梁之下是因饮酒而殷红的薄唇,此刻微微抿着,看得人心动不已。   钱莲儿满打满算是第二回 见到覃九寒,第一回只是瞄见了一个侧脸而已,那时她从胭脂铺中出来,覃九寒恰巧骑马经过,不过是惊鸿一瞥,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听到旁人说起这是县令大人之后,内心略有些嫉妒: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那县令夫人如此伪善之人,为何能有这般出色的男子钦慕与她。论起容貌,她自认也并不比那县令夫人差,为何她的婚事却是如此多舛呢?   至于第二回 ,便是此时此刻了。钱莲儿本来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的,她好歹也唤钱夫人一声婶婶,她这“好婶婶”却要将她嫁到她那酒鬼侄儿家。若是什么显赫家族的少爷,哪怕是酒鬼她也认了,偏偏钱夫人那侄儿是家族的弃子,她偷摸打听出来,才知道,钱夫人的侄儿因为酗酒坏了身子,压根无法让女子怀孕。   这样的人,如何算得上是佳婿。丈夫不抵用,她又没法子生子庇佑自己,她怎么肯嫁给这样的人。可是,哪怕她求到了叔父跟前,跪到膝盖发肿,依旧没能改变这婚事。   恰巧遇上了覃府的满月宴,钱莲儿心头一动,才策划了这么一出。   钱莲儿目光落到床榻上的男子身上,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忽然砰砰响了起来,她生出了些旖旎的心思:这样的男子,年纪轻轻便做了一方父母官,又生得俊美无匹,更加没有什么恶习,为何不让她早些遇到呢?比起跟一个连人道都无法的废物,她宁愿自甘堕落去做一个妾。   覃府没有婆母之流,她若是进了覃九寒的后院,只要能讨覃九寒的欢心,即便是暂时屈居那县令夫人之下,又有何妨?   钱莲儿心头微动,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娇羞的红晕,她踩着轻巧的步子,抿着唇往前走。她走到床榻跟前,弯下身子,细细打量着睡梦中的男子,忽然莞尔一笑,将头柔顺靠向男子的肩头。   她还未接触到覃九寒,覃九寒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他原本只是微酣而已,因为身处后院,自然不会像在外面那样提防谨慎。所以,钱莲儿进门的时候,他并未当一回事。   但当钱莲儿靠近之后,浓重而陌生的脂粉香味充斥着他的鼻尖,让他感觉到极为不适。妻子身上从来都是淡淡的香味,尤其是生了宝宝之后,更是带了股奶香味,让人觉得很安心。而能进正屋伺候的丫鬟,自打府上有了小少爷之后,也都不用那些刺鼻的脂粉了。   因此,当那刺鼻的脂粉味靠近的时候,覃九寒忽然睁眼,与此同时,出手将人推向一边。   钱莲儿被推倒在地,身子撞倒了旁边小几上的花瓶,被那花瓶砸了个满怀。她一懵,然后便看见男子带着杀意的目光,她柔弱一颤,“大人,小女乃是钱大人府上的人,钱大人乃是我的叔父。”   她生怕男子震怒,便率先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对方,然后便宛如一朵白莲般道,“小女和婶婶受邀来参加贵府公子的满月宴。不知怎么的,竟和婶婶走散了,小女慌乱之中,不小心误闯了大人的房间,打扰了大人休息,小女实在……不是有心的,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钱莲儿说完这一番话,就悄悄抬头去偷瞄男子的反应,却见覃九寒丝毫不为所动,既没有厉声呵斥,也没有安抚她,只是自顾自穿上外衫。   钱莲儿心一慌,嘴上一声轻轻的痛呼,娇弱道,“大人能否扶小女一下,方才……方才小女似乎被这花瓶砸到腿了。”   她娇弱求救,眼中含了滴滴泪水,就那么盈盈望向男子,若是换做旁的男子,早已管不住自己的手去相救了,但她却偏偏遇上了覃九寒。   钱莲儿自己一人唱独角戏说了这么久,覃九寒终于给了第一个回应,他自顾自扣着外衫的扣子,嘴中轻斥道,“闭嘴。”   钱莲儿一懵,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僵在原地看着男人自顾自穿好外衫,然后……然后,就好像屋里压根没有她这个人一样,直接推门走了。   钱莲儿不知所措坐在原地,她既不愿意就此放弃,又想不出其它的法子,只能就那么等着,期望男人转身回来。毕竟,世上哪有男子不偷腥的,似她这般撞上门的娇弱美人,怎么有人能做柳下惠呢?   然后,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推门而入,进来的却不是她心底心心念念的大人,而是个板着脸的嬷嬷。   那嬷嬷轻蔑扫了她一眼,嘴上道,“这春日到了,不光是畜生们骚动,就连姑娘家,也被这春日迷得走不动道了?”   钱莲儿面上露出难堪之色,这嬷嬷分明是在讽刺她,讽刺她像畜生一样发/情发/骚了,她委屈道,“嬷嬷,莲儿的腿受伤了,可是大人让您前来帮莲儿的?”   杨嬷嬷终于忍不住笑了,想她也算是整顿后宅的老手了,什么争宠爬床的事情没见过。偏偏到了覃府,一下子竟然没有用武之地了。现在倒是好了,竟然还有蠢货撞到她手里,她要是不露一手,旁人还真的以为她们覃府的后院是这么好进的,覃府的妾室是这么好当的? 第112章 ...   杨嬷嬷随意挑了椅子, 缓缓坐下,将那素日里慈爱的表情一收,整个人都刻薄了几分, “钱姑娘, 我知道你自负美貌, 有些小心思也实在不奇怪。毕竟么,水往低出走,人往高处爬。你呢,也算不上什么正正经经的官小姐,自甘堕落做个贱妾, 倒也符合你的身份。”   钱莲儿不是钱家正正经经的小姐, 顶多算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先前钱家大小姐还未出嫁的时候, 她也是要时时刻刻捧着对方的。偏偏呢,人越缺什么,就越重视什么。被杨嬷嬷这么一讽刺,钱莲儿满脸不服气, 也顾不上装什么白莲了, 反击道。   “嬷嬷何必在这里讽刺莲儿。您这般作态,无非是怕我抢了大人的宠爱, 动摇你主子的地位。嬷嬷, 您也是年轻过的,难不成不知道男子的秉性?你主子现在身子不爽利,本就该做个贤妻良母, 主动替大人寻个伺候的房内人。倒也未曾听过这般善妒的县令夫人。”   本来杨嬷嬷还想逗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被钱莲儿这般口无遮拦给逗乐。她缓缓起身,走到钱莲儿身侧,拿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她,片刻之后,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我们夫人的闲话?”   “论容貌,你不过小家碧玉之姿,我们夫人生得温婉可人,容貌出众,你如何比得过?论家世,你以为你掩饰的好,我就没法子知道你的龌龊身世了?贱妾出身就是贱妾出身,哪怕被扶正了,也做不了什么正经主子。要按本朝律法,你是妾生女吧,充当嫡女可是大罪。而我家主子,是正正经经的嫡亲小姐,乃是柳家入了族谱的,你如何相比?论起贤良,你一个只知道爬男人床的,有什么资格说妇德。我家夫人整顿后宅,将后院管的井井有条,更是为覃家诞下长子,论起妇德,可是超过你千百倍吧?”   杨嬷嬷一句比一句戳心,从钱莲儿最自负的容貌,到她最不愿承认的家世,戳的她肺管子都快炸了。偏偏杨嬷嬷还觉得不过瘾,最后又补了句,“钱姑娘觉得自己貌美,那你不如猜猜方才大人为何要吩咐我前来?”   钱莲儿已经不抱有幻想了,毕竟杨嬷嬷来势汹汹,摆明了是来让她知难而退的,但事已至此,她不听也得听。   杨嬷嬷轻蔑一笑,“方才呢,我正给小公子相看奶娘呢。毕竟,大人疼夫人,不舍得她劳神亲自哺乳,所以吩咐老婆子我去寻几个身体康健的奶娘。谁成想,我儿忽然得了大人的吩咐,来我屋里了,说啊,屋子里入了脏东西,老烦我老婆子给处理处理。我呢,一听,也就应下来了。毕竟么,这屋子还是我家夫人的屋子,脏了可不行,是吧,钱姑娘?”   钱莲儿心头一梗,已经不想继续自取其辱了,偏偏她刚刚是真的砸到脚了,怎么也起不了身。   就听杨嬷嬷又道,“姑娘,你呢,也是实在没脑子。嬷嬷我年纪大了,也心慈手软了不少,就给你留条后路。不过啊,这人啊,犯事了不能一点儿后果都不承担对吧?”   钱莲儿心头一动,整个人通体生寒,她现在已经知道面前的老嬷嬷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也知道覃九寒并不会对她怜香惜玉,生怕就此丧命在府里,她越想越害怕,杨嬷嬷靠近她的时候,她差点尖叫出声。   只见杨嬷嬷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从梳妆台取了个镯子,恰是她曾经讨要未果的那个莲纹镯子。杨嬷嬷一笑,然后将镯子套到了钱莲儿细细的手腕上,然后起身,趁钱莲儿呆住之际,惊慌喊道,“来人啊,有贼。”   顷刻之间,院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很快有丫鬟和护院推门而入,急攘攘道,“嬷嬷,府里遭贼了?嬷嬷没事吧?”   杨嬷嬷顿时演上了,哆嗦着手,拍着胸脯大喘气,气喘吁吁后怕道,“老婆子我刚刚从院子里经过,发现正屋里有动静,又看见窗纱上一个洞,就悄悄进来了。进来一瞅,果真来了个贼,就一花瓶砸上去了。吓死老婆子我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了!”   此时护院已经走到钱莲儿身旁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凶悍道,“哪里来的毛贼,敢来县令府上作乱?”说着,又拍了一波杨嬷嬷的马屁,“幸好嬷嬷谨慎,将这毛贼逮住了!”   钱莲儿已经被杨嬷嬷变脸的本事惊吓到了,被护院提着出门的时候,才慌乱挣扎起来,“放开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是钱大人的侄女,你们这些粗人,休得无理!”   这时,护院犹豫了,手下动作一顿,看向杨嬷嬷。   杨嬷嬷暗暗一笑,心道:我还就怕你不搬出你叔父的身份呢。挑明了身份才好,不然,我刚刚不是白演了。   杨嬷嬷脸上一慌,忙替自己辩解,“这,我一把年纪了,都要入土的人了,做什么要冤枉你一个小姑娘啊?你说你是钱大人的侄女,这可……”   杨嬷嬷蹙眉想了片刻,道,“你说是你钱大人的侄女,不管真假,我们这些下人是处理不了的。那好,将人带到后院设宴处去。做奴才的,总是不好越俎代庖的,还是让主子来处理吧。”   杨嬷嬷一副“我可是个忠仆”的表情,很快博得了在场护院和丫鬟的赞扬,纷纷道,“还是嬷嬷想的周全,咱们这就把人送到主子跟前去。”   管她真小姐还是假小姐,送主子跟前不就一目了然了。护院们如是想到,加快脚步往后院设宴处去,考虑到这次逮住的毛贼有可能是个小姐,他们的动作了收敛了许多,算是半扶着人。直到快到门口的时候,护院还将人交给一旁的小丫鬟,避嫌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府上可是讲规矩的,万万不会占姑娘家的便宜。”   说罢,一脸正气十足将人交给丫鬟,丫鬟也珍重将人接过来,半扶着半是拉着。不管钱莲儿反应过来之后,如何挣扎,依旧被做惯了粗活的丫鬟们扶着进了院子。   一群人进来,原本正笑谈着的官夫人们都是一愣,心道:这是哪一出啊?   杨嬷嬷不慌不忙,先是恭恭敬敬福了福身,道,“夫人,方才老奴瞧见这位姑娘在您屋内鬼鬼祟祟,手腕上还带着夫人的镯子,想着莫不是那个蟊贼偷到府上来了,就喊了护院将人捉了。但这位姑娘说自己是钱大人府上的人,乃是钱大人的侄女,老奴不敢擅自处理,只好将人捉来。”   沈蓁蓁一愣,今日钱夫人不请自来,她倒是没什么想法,当初没送帖子,也只是因为她不喜钱莲儿,至于钱夫人,来了也就来了,客套客套也就算了。只是,还不知,这钱莲儿也跟着一起来了府上,还被当做贼抓了起来。   她身边的玉腰却是反应极快,惊讶道,“咦,那不是夫人的镯子么?上回,钱姑娘说很喜欢呢,……”   她没把话说全,但未尽之意却让众人遐想不已,心道:难不成这钱姑娘眼皮子浅,看上了人县令夫人的镯子,故意想偷了去?   钱莲儿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满脸发烫,委屈替自己辩解,“莲儿是无辜的,夫人心善,想必一定不会被府上刁奴哄骗。莲儿,莲儿只是误闯了夫人的房间,至于镯子,是这个刁奴带到我的手上的,根本不是我偷的!”   杨嬷嬷比她还委屈,就差抹眼泪了,满脸不解道,“老奴和姑娘无冤无仇的,干什么冤枉姑娘?这,老奴忠心耿耿,怎么就成刁奴了呢?就算是方才来的路上,护院和丫鬟们也是对姑娘以礼相待的,我们真要是刁奴,岂不是早就欺侮姑娘了?”   本来么,此刻要是个年轻丫鬟和钱莲儿对质,大伙儿还不知道站在哪一边呢。毕竟,丫鬟嫉妒钱莲儿,进而冤枉钱莲儿也是有可能的。偏偏,和她对质的是个老得都快掉牙的嬷嬷,实在没什么理由去冤枉钱莲儿,众人心中的天平不免就倾向了一脸忠仆相的嬷嬷。   钱莲儿见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脑袋一热,道,“我真的没偷东西。婶婶,你帮帮我啊!”   本来躲在人群中的钱夫人,被她这么一声婶婶一喊,顿时成了人群中的焦点,钱夫人硬着头皮起身,道,“想来是误会吧。”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这下子,原本还心有怀疑的夫人们,都心道:看来还真是这钱姑娘眼皮子浅,做贼去了。没看人婶婶钱夫人,都心虚成这个样子了。   倒是钱夫人,她也不是演,而是真的心虚,毕竟,她本来就是不请自来的,仔细想想,还是钱莲儿替她出的主意,况且钱莲儿一进门就不见踪影,实在是像做坏事的样子。钱夫人心里恨恨,该死的丫头,真是眼皮子浅,做贼就算了,还被人逮了个正着,还把她们钱家抬了出来,真是丧门星!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超出了钱莲儿的预期,真要背上了这个贼的名声,那她日后还如何做人?   到了这个关头,钱莲儿脑子忽然就通透了起来,她咬咬牙,豁出去道,“莲儿方才有话没说。其实,我刚刚迷路误闯了夫人的屋子,当时……当时,县令大人正好在屋内歇息。莲儿……”   她这一言惊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上首的蓁蓁,就连杜夫人也担忧看向她。毕竟,在满月宴闹出这样的事情,哪个女人都忍不了这样的屈辱。   钱莲儿话说出口,反倒冷静下来了,立刻摆出了一副娇羞难堪的模样,委委屈屈垂泪。   蓁蓁倒是不像众人想的那般伤心,毕竟,丈夫的品行她很清楚,她怀胎十月,相公都未曾动过这些心思,素日连貌美的丫鬟都不搭理,做什么要在这种日子里偷腥呢?   恰在这时,一声“夫人”,顿时将吸引力全都挪走了,只见石门处站着个醉醺醺的大汉,正是主簿杜大人杜涓,杜涓满脸通红,口齿不清喊着,“夫人,夫人!玉儿!玉儿!”   玉儿乃是杜夫人的闺名,他这么一喊,杜夫人通红着脸,低声呵斥道,“老爷!”   杜涓呵呵一笑,还有趔趄着往里走,就被一只手给拉住了,众人顺着那手看过去,发现正是方才提到的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似乎不想被众人发现,但要拦着杜涓发酒疯,只好暴露了自己。他微微朝众人拱拱手,道,“杜主簿酒量浅,方才在宴上醉了酒,就说要来寻杜夫人。本官拦了一路,还是没拦住,让主簿叨扰各位夫人了,还请见谅。”   他这么说着,醉醺醺的杜大人又是一叠声的夫人,喊得杜夫人面红耳赤,忙走近将人扶起,屈膝道,“劳烦大人照看夫君了。”   杜夫人扶着杜大人离去,剩下覃九寒一人,他拱拱手,正要告辞,就听得人群中一声询问,“大人方才一直照顾杜大人呢?”   覃九寒朝那边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略有些腼腆道,“也算不上照顾,杜大人在我府上喝醉了,我自然要看顾看顾,这才是待客之道。各位夫人无需担忧,诸位的夫君我方才已经派奴仆们送回府上了。”   方才那询问的夫人,被那一笑弄得一阵脸红,心道:真是如玉公子啊,看来老爷平时老说县令不近人情,肯定是嫉妒吧。   与此同时,方才拉扯覃九寒的钱莲儿,转眼间就被打脸了,人都说了方才一直在照顾醉酒的杜大人,哪来的功夫和你颠鸾倒凤,人杜大人可是人证啊!   诸位夫人又都拿鄙夷的目光看向钱莲儿,覃九寒也随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惊诧道,“这是怎么了?”   杨嬷嬷便回道,“方才这位姑娘误闯了夫人的房间,还偷……取了夫人的镯子。”   众人此时都看向覃九寒,似乎在等他的反应,却见覃九寒将眉一蹙,呵斥道,“既然是贼,就往该送的地方送。”   杨嬷嬷顿时演上了,面露难色,道,“可是,大人大概不认识,这位姑娘乃是钱大人的侄女。这往牢里送不好吧?”   覃九寒拧眉,“那就送回钱家吧,让钱县丞自己教。连家中人都管束不好,他这个官,不做也罢。”说罢,甩袖就走了。   留下满院子的人窃窃私语,“啧啧,这钱县丞可真是倒了大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真要被罢了官,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没管教好侄女。”   “这家宅不宁,可真是遭殃了!”   至于被众人鄙夷的钱莲儿,早已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连脚腕处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覃九寒这是要彻彻底底毁了她的名声,等到日后,她无论如何攀扯覃九寒,旁人也只会当她怀恨在心,没人会相信她的话,只会觉得她是为了掩饰做贼的罪行。   对于一个希望靠嫁人而过上奢侈生活的女子而言,这无疑是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至此,钱莲儿的事情就彻底落幕了,至于她被押回钱家之后,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而眼下的覃府,正过了满月宴,却不想,第二日便又有喜事送上门了。   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话,好事成双。 第113章 ...   京中的圣旨, 是满月宴第二日清晨到的覃府。霞光初照,覃府大门就被人敲开了,门房急匆匆开了门, 见门外站着个驼色宦官服的男子, 男子面白无须, 声音尖细。   门房一愣,忙把人迎了进来。   蓁蓁从下人处得了消息,便匆匆来到正院,却见相公正同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交谈。见她来了,那男子便和善一笑, 操着尖细的嗓音道, “覃夫人来了, 那小的就念圣旨了。”   太监说完, 便昂首挺胸,缓缓卷开手中的明黄圣旨,缓缓将圣旨上的话念了一遍。   待念完了,太监又恢复了方才乐呵呵的模样, 和善道, “沈孺人,接旨吧。”   蓁蓁一愣, 还未反应过来, 就感觉到身侧的夫君,温暖的手拍了拍她的背,一股温暖的体温透过薄纱外衣, 缓缓淌进了她不知所措的心。她镇定下来,起身恭恭敬敬将圣旨接过。   旁边的覃九寒也起身,同那太监客套了几句。这太监本来就是太子的人,这一番前来也是卖好的,自然不会折腾什么,见这位太子看重的覃大人并未轻视他,心里也不由有些好感,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荷包,入手沉甸甸的,摆明了这一回收获不小。   太监微笑将荷包收入怀中,然后慢悠悠道,“覃大人虽然远在盂县,但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心里头可是都一直惦记着大人。此番盂县剿匪之功,殿下记在心上。小的,在这里恭祝大人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   闻弦音而知雅意。这太监虽是一副和善的老好人模样,但既然能在宫中混出头,可见并非什么碌碌无为之辈,至少,是个听主子话的好奴才。他话里话外说的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实际上不过是在为太子卖好罢了。   毕竟,梁帝的性子,覃九寒再清楚不过了,他自己的后宫都管不过来,那么多美人都宠幸不过来,又怎么会有闲工夫去管旁人家的夫人。   所以,这个诰命,实际上不过是太子替他经营而来的。目的么,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为了让他日后老老实实替太子卖命罢了。   覃九寒收回沉思的心,见妻子担忧看着他,含笑道,“怎么了,沈孺人?”   他难得说笑一回,蓁蓁却不肯买账,犹犹豫豫捏着那圣旨,颇有点被吓到了的样子,“京城怎么会忽然封我做孺人啊?我又没有什么大功劳。”   覃九寒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在外头还一副官夫人的威势,看着很能唬人,那群小丫鬟们都眼睛亮着看着妻子,仿佛把妻子当做崇拜的对象,就连杨嬷嬷说话做事都小心了不少。结果一回屋子,两人独处的时候,瞬间被打回原型了,还是原来那只胆小怕事的娇气小猫。   蓁蓁见夫君但笑不语,心下更加着急,忍不住上手捉了覃九寒的袖子,晃了晃,“你别光顾着笑啊。那个什么太子,是不是要算计你啊?”   覃九寒只好收起笑意,挑眉道,“为什么觉得他们算计我?”   蓁蓁脱口而出,“无功不受禄,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这个孺人,我不要做了。”   覃九寒无奈摇摇头,正色道,“不用担心,这孺人,你当得起。你记住,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我不会止步于此,你是我的妻,区区一个孺人罢了,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更何况,有了诰命,日后只要不见着皇后太后,就不用下跪了。”   说着,他握住蓁蓁的手,捏了捏,“我不舍得你去跪那些人。”   本朝对于诰命一事,颇为克制。本来,按例,九品极以上者官员,皆可为其母与妻请封诰命,其诰命品级从夫或子品级。偏偏本朝开国起就吝啬于诰命一事,后来的几个皇帝,自然也是顺从先祖的意愿。长久下来,官员们都不再自请诰命。封诰命,渐渐成为圣上表明爱重臣子的手段之一了。   好在,诰命难封难请了,但相对应的,诰命也变得金贵了许多。毕竟,物以稀为贵,诰命的封位也是如此。只要身负诰命,即便只是九品官员的家眷,见了后妃也不用下跪。除了拜见两宫之主之外。   蓁蓁还有点担忧,却见覃九寒眼神坚定,便只好抿抿唇接受了诰命一事,毕竟,她心里也清楚。无论如何,对于她而言,这的确算得上是件好事。   两人睡下没多久,摇篮里的小覃承勋忽然便“啊啊”了几声,将阿爹和阿娘唤醒。小覃承勋乖得很,不似寻常的婴孩,一到夜里便哭哭啼啼,吵得人难以入眠。他很少啼哭,即便有什么需求,也只是出个声儿,要不就是哼哼,要不就是啊啊。总之,好照顾得很,就连杨嬷嬷都说,未曾见过这般好伺候的小婴孩。   一听见儿子的声音,蓁蓁便急匆匆要起身,被外侧睡着的覃九寒拦住了,抢先下了床榻,从摇篮起抱起小小的婴孩,然后回到床榻边。   此时夜里还有些凉,但屋子里有宝宝睡着,所以屋内都不燃碳。蓁蓁连忙将一半的被褥盖在覃九寒身上,然后低头看向眼睛亮亮的小覃承勋,温柔问道,“阿勋想要什么?是不是饿了?”   说着,她便要解了衣衫给孩子哺乳,却见小覃承勋噗噗吐了吐泡泡。蓁蓁便停下动作了,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婴孩的鼻尖,故作生气道,“小骗子。不饿做什么不睡觉?”   小覃承勋才不知道阿娘正在批评自己,咧嘴露出了个无齿的笑容,小手小脚又扑腾了一回。   覃九寒才明白,臭小子不是饿了,而是要人陪着玩。小婴儿都是这样的,白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到了夜里,就睁着双黑溜溜的眼睛,轱辘轱辘转,小手小脚胡乱扑腾着。   看着精神奕奕的儿子,蓁蓁有些不好意思,朝着覃九寒道,“孩子给我吧,你明日还有公务,我哄哄他就好了。”   本来么,孩子没哄好,也算是主母没做好。毕竟,若是有婆婆在,早就明里暗里指责起来了。他们覃家没有婆母之流,但是蓁蓁还是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尤其是孩子的事情上,她也格外上心。   蓁蓁此言一出,覃九寒却不舍得让妻子一人哄宝宝,低着头,沉下脸,顿了顿,朝着精神奕奕的小覃承勋道,“不许闹了,阿爹明日陪你玩。”   小覃承勋似乎还没被人这么凶过,一怔,然后红了眼睛,哼哼唧唧开始装哭。说是装哭,真的一点没假,只哼哼唧唧的,但眼泪都没往下淌,偏偏还惹得旁人听了心疼不已。   若不是刚满月,覃九寒都要怀疑自家宝宝是故意作怪了,但和一个刚满月的婴孩,实在没什么道理好讲,比对牛弹琴还要对牛弹琴。   覃九寒训了一通,见蓁蓁在一旁心疼坏了,只好收起做严父的念头,抱着孩子在床榻上飞飞。   飞飞这个动作,覃九寒还是从孩子舅舅那学的。沈阳这个人,仕途上一事无成,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就连哄孩子技能也浑然天成。见了小覃承勋的第一面,就抱着他在屋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摇,惹得宝宝嘻嘻直笑。   覃九寒作为一个板着脸、吓到宝宝的阿爹,默默学习了这个哄孩子的方法,有一回,见到红豆经过,还顺手抱起来给了个“飞飞”。一脸懵逼的红豆,被飞傻了,摇摇晃晃跌进一旁的草丛里。   不过,这一回倒是派上用场了。没飞几下,小覃承勋就呵呵直笑了,小孩子精力也旺盛不到哪里去,被逗了逗,又打着小哈欠睡去。   覃九寒把孩子放回摇篮,然后才回到床榻。他刚躺好,蓁蓁便软软靠过来,巧笑倩兮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她将头靠在男人的肩上,“相公,你对宝宝真好。小时候,阿爹都不太抱我和阿兄的,阿娘又因为我年纪小,偏疼我一些,所以阿兄有的时候才欺负我。不过,相公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个好爹爹。”   蓁蓁很少说到童年的事情,她倒不是觉得童年如何悲惨,比起那些穷苦人家的小女孩儿,她算得上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而且,她性子中有一分豁达,或者说大气,她不太愿意计较旁人的过失,相反的,总是将旁人的一点儿好处都记在心头。   这表现出来,就成了,她总是将好的事情拿出来说,那些不大好的记忆,从来不对外人说。   倒是覃九寒,他偶尔能听到几回,越听,就越心疼。偏偏吧,他又不能同妻子的父兄计较,更何况,他想起来的时候总是醋的很。毕竟,当时护着妻子的不是他,而是妻子的表兄顾长卫。   所以,覃九寒每听一回就醋意横生,然后又是心疼的不得了,恨不能回到那时候,将不负责任的沈琼和作怪欺负妻子的沈阳通通教训一通。   覃九寒暗暗琢磨,明日要如何分派些难事给沈阳,然后才有些解气道,“阿勋是我们的孩儿,哪有事事都交给你一个人忙活的道理。我这个做阿爹的,又不是死了。即便是贫苦的农户家里,做阿爹的也要教儿子种地谋生,教他做人道理。蓁蓁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咱们的孩儿的,日后他若是不好好孝敬你,不好好照顾弟弟妹妹,我定会揍他的。”   而此刻,呼呼大睡的小覃承勋还不知道自己多舛的命运,摊着小手小脚睡得香甜,还砸吧砸吧嘴,惹得夫妻二人又是一番笑,才相拥而眠。 第114章 ...   诰命封号乃是喜事, 但因为覃府才办了满月宴,再大肆操办酒宴就显得不大合适。蓁蓁细细想了想,还是吩咐杨嬷嬷要低调些。   但这个孺人的封号, 到底算是盂县第一个诰命, 真正操办起来的时候, 还是低调不到哪里去。比起小覃承勋的满月宴,这次的宴会带有的性质又不那么私人一些,因此好些没什么交际的商户也铆足劲儿想要一张请帖。   到了最后,这宴办也照旧是办,但比起蓁蓁原先的设想, 到底是更热闹了些。   蓁蓁这个县令夫人, 在盂县走的一向是平易近人的路线, 倒也不是故意收买人心什么的, 而是她本性如此,因此,她在盂县很有些口碑。尤其是一些商户,感念于先前的慈幼院一事, 送起礼来更是丝毫不手软。   玉泉等人送走来客, 才稍显疲惫回到主人的房间,却见杨嬷嬷正将礼单送到房里来。   蓁蓁将礼单摊在桌面上, 长长的纸都快落到地上了, 玉泉见了忙上来帮着卷了卷,然后放置在桌面一侧。   玉泉退到一边,蓁蓁回头见她, 微笑吩咐她去歇歇。玉泉知道自家夫人心善,也不推脱什么,谢过之后便退了出去。   蓁蓁复又在看起那长长的礼单,等从卷头看到卷尾,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盂县送礼之风盛行,原先的县令家眷很会敛财,但凡有些什么官司,便要想着法子从商户手里头捞银子。   但他们不缺这些银钱,莫要说覃家大哥和丽娘嫂嫂那儿每年的分红,就连覃九寒自己也有进项。况且,他们府上人口还算简单,正经的主子也只有夫妻二人加上个还在吃奶的小少爷,又不养什么歌姬戏子,因此算起帐来,算是收大于支的。   偏偏这回宴席,竟然收了这么多的礼。   蓁蓁正发愁,覃九寒就进来了,不声不响走到妻子身旁,见她眉间一缕愁绪,也跟着看向那礼单,旋即将那礼单从桌上拿了起来,询道,“为了这些东西发愁?”   蓁蓁叹了口气,托腮道,“加上上回阿勋的满月宴,咱们府上的库房都快放不下了。上回倒还好,来的都是些官家夫人,家中钱财也有限,又怕惹上坏名声,因此送的都是些雅致的物件儿,看着寓意好,真要论起价来,也算合适。再者,素日里也有人情往来,他们家有了喜事,我也是遣人送礼去了。一来二去,也算是抵消了。”   “但是,这一回,来的好些都是商户人家的夫人。与名声上也不那般忌讳,我也是事前没有考虑到这些,等宴罢,看了礼单才吓一跳。”   蓁蓁把原委解释了一遍,然后苦恼看向男人,可怜求助道,“相公,怎么办啊?”   覃九寒倒没把这当多大一回事,有些官场上的事情,他并未同妻子多说,就连素日里的那些后院交际,他也是帮着掌眼的。那些实在上不了台面的家眷,压根出入不了他的府邸。这也就给妻子带了个错觉,盂县官场风清气正得很,除了似钱夫人那般拼命作死的,其余的都像杜夫人那样贤良。   实则不然,或许准确的说,似杜夫人那种才是真正的清流。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立身处世本来就是如此,但妻子天真,他也不愿意逼着妻子做她不乐意做的事情,因此只是淡淡笑了笑,帮着出主意道,“明日,你遣玉泉她们去将库房理一理。实在贵重的,你不方便出面,我来派人把东西送回去。其实你也不比放在心上,他们也不一定有事情求我们,只是商户势弱,与人交往时总是会如此,说是小心翼翼也好,说是曲意逢迎也罢,只不过求个安心罢了。”   蓁蓁闻言便点点头,她还是很聪明的,颇有点一点即通的慧根,当即跟着道,“我明白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旁人送了,他们不送便心里发慌。但一旦送起礼来,就由不得他们自己决定送什么了,只想着不能比旁人差多少,不然怕我们对他们区别对待。”   覃九寒含笑点头,将礼单搁在桌上,伸手去拍拍妻子的额头,赞许道,“聪明。”   蓁蓁微微一笑,然后掰着手指开始道,“我也不能把礼全都退回去,这叫没礼数。人同人交往,既不能不分你我,也不能太过疏远,不然显得我们不近人情。所以,我明日喊玉泉她们将库房理一理,按着礼单把贵重的以回礼的名义送回去,至于剩下的,就按着每家每户差不多价值的数量收下。这样,一来既没让那些商户破财,也没落了他们的面子;二来也好叫那些商户安心。”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覃九寒见妻子一点就通,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回礼的事情让杨辉过来帮忙。   两夫妻聊过礼单的事情,正好奶娘将小覃承勋抱了进来。蓁蓁养孩子养得精细,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长子,因此很是上心,白日里她多多少少要忙些后宅的事情,只能让奶娘和玉腰一道看着孩子。但到了夜里,蓁蓁却不肯让小承勋跟着奶娘睡。小婴孩并不像大人想的那样没心没肺,其实很会认人,白日里又是奶娘陪着,夜里又是奶娘陪着,时间久了反倒会和阿爹阿娘不亲。   蓁蓁忙上去讲孩子抱过来,笑着让奶娘好好休息,然后回到摇篮边。   小阿勋似乎是白日里没见着娘亲了,有些娇气包的样子,蓁蓁一把他往摇篮里放,小阿勋便哼哼唧唧的。蓁蓁疼他,只好把人抱回怀里,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哄。   覃九寒见妻子正忙,便干脆在书桌前坐下,将礼单摊开,替妻子将要送回的贵重礼品,在另一张宣纸上一一罗列,方便明日写回帖。   蓁蓁将小阿勋哄睡着的时候,覃九寒已经将长长的礼单全整理好了,又吩咐了厨房上些夜宵来。   厨房倒是早就备着,因着覃府是有护院夜里值夜的,蓁蓁又不是什么苛待下人的主子,因此厨房夜宵这些都准备齐全。覃九寒这么吩咐下去,那边很快上了夜宵上来。倒也不是什么丰富的菜色,简单的很,一小罐文火熬的瘦肉粥,再就是几小碟子的咸菜。   蓁蓁以为夫君饿了,是给他自己点的,结果夜宵一上来,覃九寒便舀了两碗粥,朝她挥手,示意她一起跟着用。   蓁蓁纠结了一下,才走到桌边坐下。瘦肉粥里加了嫩绿的葱花,腊肉红,葱花绿,配着纯白的粳米,显得格外诱人。又因为是文火慢熬而成的,因此香气扑鼻,覃九寒随意搅动一下勺子,米香伴着肉香便扑鼻而来。   蓁蓁先前分明不喜肉食的,偏偏现在这么一嗅,肚里便饥肠辘辘了。她只好拿起勺子,也跟着用了起来,不过她比较克制,只用了半碗便搁下了勺子。   覃九寒倒没说什么,只是秉承着不浪费粮食的想法,顺手将妻子用剩下的那半碗粥也一道用了,两人才一道歇下。   结果到了第二日,蓁蓁好不容易将库房的东西送了一大半出去,一回屋子,发现相公正抱着小阿勋在逗弄。   小阿勋日渐张开了,虽然还是玉白的一团,但眉眼都能看出些端倪,生得同相公十分相似。就是相公素日里总是板着脸,但小阿勋则是个笑面郎,成天不知愁的呵呵笑,连杨嬷嬷都夸他脾气好。   一大一小正四目相对,听到声响,覃九寒便抱着孩子回头,父子二人都看着她,一时间让蓁蓁生出了奇怪的念头,就好像……她是抛夫弃子的女子一样,忙于自己的事情,冷落了父子二人一样。   她被自己奇怪的念头逗笑,忙上去抱过小阿勋。小阿勋也实在好笑,被阿娘抱进怀里之后,忽然便发出了一丝喜悦的小气音,就好像小奶狗一样。   蓁蓁觉得好玩,便抱着儿子哄,覃九寒倒也不觉得无趣,顺手从旁边拿了竹箫,潇洒吹了一曲,权当哄媳妇和儿子。   小阿勋听得特别认真,睁着一双黑亮的狗儿眼,安安静静听着,等箫声停了,小阿勋还有些不乐意了,扁扁嘴,小手腾空虚虚抓了一把,哼哼唧唧撒娇起来。   蓁蓁“偏心”儿子,忙喊相公继续吹,覃九寒无奈,也只好按着妻子的意愿继续吹。   好不容易将儿子哄睡了,蓁蓁洗漱一番,换上洁白的寝衣,从内室出来,结果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又摆上了夜宵。今日倒不是瘦肉粥,换了些花样,是面粉做的小包子,特别小,大概和小婴孩的拳头那么大,里头是三鲜的馅儿,加上了本地的菌菇,特别鲜美。   蓁蓁耐不住诱/惑,忍不住又用了三个小包子,然后便不肯再吃了,托腮看覃九寒将剩下的全都包圆了。   等到了床上,蓁蓁终于忍不住问了,“相公,是不是晚膳不合口味啊?”   覃九寒若无其事笑,“不会,怎么这么问?”   蓁蓁纠结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那你怎么接连两夜要了夜宵?”   “是么?也还好,夜里用些,不会伤胃的。”   蓁蓁见丈夫顾左右而言他,也只好放弃打破砂锅问到底。心中暗暗发誓,明日一定不能跟着相公一道用夜宵了,她生了小阿勋,本来身上就肥了些,出了月子,正琢磨着减肥。结果,白日里是用的少了,结果每晚跟着用夜宵了,一点儿没瘦。   她这般琢磨着,一旁的覃九寒心里也开始盘算明日用什么夜宵。妻子心里那点小九九,他心里哪里会不清楚,但是餐桌上当着下人的面说些什么,又怕给妻子难堪。倒不如夜里叫些夜宵就是,白日里用的少了,夜里补回来就是。   本来么,妻子生的小巧玲珑,骨架很纤细,压根不是痴肥的身材。虽说因为生了宝宝,胸鼓了起来,腰上也多了些软肉,但依旧很迷人,至少,他摸起来的时候,手感好了不少。   再者,节食伤身,他本就担心这回生育伤了妻子的气血,又怎么肯由着她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呢?   夫妻二人难得同床异梦了一次,倒是摇篮里的小阿勋,人小,无忧无虑,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 第115章 ...   又过了几日, 就到了上巳节。以往多匪患,盂县并不举办这些节日,但今年又与以往大有不同, 匪患已消, 原本销声匿迹的各类节日也开始重新流行起来。   上巳节这一日, 蓁蓁早早便起床了,抱着小阿勋去隔壁的洗漱房间内。丫头早就将洗净的兰草泡在滚烫的热水中,等蓁蓁过去的时候,水的温度正是恰恰好的时候。   她试了试水温,又用手舀了一点水, 小心滴在宝宝的手背上, 水温很合适, 小阿勋没哭没闹, 还以为娘亲在和他玩水,咧着嘴笑的开心。   蓁蓁见宝宝没什么不适,才在丫头的协助下,解了宝宝的襁褓和罗袜, 用沾湿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婴孩清洗着。   上巳节的传统, 便是用兰草净身,可以驱邪消灾, 保佑日后长命百岁。   屋内正折腾得满头大汗, 屋外也有一个急得满头大汗的,正铆足劲儿挠着门。伴随着一声哀怨过一声、一声着急过一声的猫叫,黄桦木的门框被挠的伤痕累累, 挠门声不绝于耳,尖利又刺耳。   蓁蓁无奈,只能扬声道,“黄豆,不许闹了。乖一点,我们很快就出来了。”   然而屋外的黄豆依旧急得不得了,见挠门不能改变主人的想法,急得高高翘着屁股,来来回回在门前的台阶上走来走去,尾巴也不耐烦扫来扫去。   它已经是只成年猫了,又因为遗传了豹猫娘亲,生得比一般的猫咪更高更壮,打架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周边的猫都被这一家子欺压得抬不起头了,恨不能绕着县衙走,更别提什么蛇虫鼠蚁之流。一家子里,唯一战斗力弱一点的,也只有纯种的猫爹红豆了。   黄豆踱了许久,总算等到门开,一下子便冲了上去,仰着头喵喵直叫,一声哀怨过一声,听的人都觉得不忍。   蓁蓁无奈,只好半蹲下身,将又被裹进襁褓中的小宝宝给黄豆看,还要安抚它几句,“没事了,阿勋好着呢,我刚刚给他洗了个澡罢了。”   一旁的玉泉看黄豆这般护主的样子,也赞道,“夫人,是只好宠呢,知道护主,果然是红豆的后代。”   黄豆似乎刚刚被惊吓到了,一路尾随她们回了房间,等阿勋一被放回摇篮中,便离开立起前半身,爪子搭着摇篮边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摇篮里的宝宝。   那“如胶似漆”的模样,连回房的覃九寒见了都忍不住调侃,“你说,黄豆该不会是什么精怪投胎的,来咱们家报恩的吧?怎么成日里盯着宝宝,半步都不带离的。活脱脱守着自家童养媳的样子。”   蓁蓁听了无奈,哪有阿爹这般调侃儿子的,又不是姑娘家,什么童养媳不童养媳的,好在屋内没有外人,她正色道,“相公,不可以这么说阿勋。阿勋又不是小姑娘,怎么能做童养媳呢?再说了,还是猫的童养媳。”   覃九寒倒不生气,还一副很受教的样子,道,“知道了,阿勋是男孩儿,不能做童养媳。只有像蓁蓁你这样的女子,才能做童养媳。”   蓁蓁脸红,软软瞥了一眼调侃她的相公,没什么威慑力,反倒让覃九寒觉得,“欺负”自家媳妇真是一件有乐趣的事情。   见蓁蓁有些恼了,覃九寒才含笑走过去,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温柔替妻子梳着发尾,黑亮的发沁凉,握在掌心很是舒服。   蓁蓁本来就不是什么坏脾气的人,随随便便一哄,便连赌气都不赌了,转而说起了今日的安排。   上巳节算是比较盛大的节日,尤其今年盂县情况特殊,很是大肆操办了一回,连外乡人来看热闹的都有。覃九寒作为盂县的县令,这一回也是收到了民间主办方的邀请,蓁蓁作为家眷,自然也要携子出席。   有的时候,学会与民同乐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地方的官员而言,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这个官员的口碑和声望。   覃九寒在盂县的功绩自不用说,但论起平易近人这一方面,却是相差甚远。倒是蓁蓁,在盂县百姓心中很有声望,这种声望不同于男子的能干,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和亲近。就譬如,慈幼院的事情,她不过是牵了个头而已,后来因着怀孕和生子,琐碎的事情全都交给了覃九寒和杜夫人。但百姓就是觉得,这事得感谢县令夫人,就连慈幼院的孩子们,也是张口闭口就是沈姨姨。   百姓这种无缘无故的好感,自然没法去深究,但这一回的上巳节,覃九寒却是打算携妻与子一起出席的。毕竟盂县一向没什么热闹的节日,娱乐活动都少有,能出去走动走动,对于后宅的女眷而言也是好事。   盂县的街道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们面上都带着喜悦的笑意。蓁蓁一行人坐在茶楼的二楼,茶楼中央是正在说书的先生,捋着羊胡子,手中羽扇轻摇,语调抑扬顿挫,轻易便勾起了茶楼中众人的情绪。   在声声喝彩声中,玉泉轻轻将帘子拉上,压低声音道,“公子睡着了,奴婢去取毯子来。”说罢,便出去了。   蓁蓁用毯子将小阿勋包好,才吩咐跟着他们一道来的奶娘,抱着小公子去隔间休息。   人刚走,关着的门便被敲开了,守门的奴仆说是杜主簿和杜夫人。   杜主簿一进来,表情便不大自然,他不是什么擅长交际的性子,十分少言而且脾气还犟得很,杜夫人一向拿他没法子,便去牵蓁蓁的手,亲热道,“咱们去我那处聊吧,前些日子,绣坊正式开张了。我正愁没人商量呢。你又做着月子,我也不好去府上叨扰,总算是得闲见你一见了。”   覃九寒自然没意见,倒是一旁的杜主簿,尴尬看了上官一眼,似乎觉得妻子的行径有些不正派,看着像是在讨好上官一样。不过,他也没蠢到当众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坐立不安。   杜夫人才不管他,笑吟吟拉着蓁蓁出了门,拐了个弯,便到了杜夫人他们的包厢。包厢内除了伺候的丫鬟,便没什么外人了。   两人坐下,杜夫人才略有些发愁道,“你先前坐月子,不好伤神,我也不敢同你多说,现在总算是找到能商量的人了。”   绣坊的生意,虽说不是她的主意,但既然经手了,自然是希望能做出点成绩的,倒不是说什么扬名的美名,到底是为盂县做的一件实事了。所以,杜夫人对绣坊的事情很上心,出了问题之后,最愁的也就是她了。   蓁蓁赶忙握住杜夫人的手,带着歉意道,“这原是我们一起商量的事,结果我中途将事情都交给你,我不对才是。绣坊遇着什么困难了,你尽管说,咱们一道想想法子。”   杜夫人便眉间稍稍舒展,道,“倒也没什么,本来绣技就是师傅带徒弟,亲身相传的。有好些花色,绣法,都是那些刺绣大家的私藏。咱们盂县早没有这样的刺绣大家了,就连我,也不过是半吊子罢了,学的都是早年的技法,花色都不流行了。现在绣坊只做些常见的绣品,倒是不愁卖不出去,进项却也不大好看。”   蓁蓁自己也做过刺绣的生意,只不过那时候才做了几回,就被相公给制止了,但那时候都是按着客人的要求做,自然对客户的想法有些了解。绣品这一类的物件,本来就是小富之家才会买,那些贫户过日子尚且难,哪有闲钱去买这些东西。所以,那时过时的花色,还真的不好卖,就绣坊现在的水平,也只能卖些基本的绣品。   也难怪阿兄每回回来,都唉声叹气。   蓁蓁略想了想,道,“我身边的丫鬟,有些是从京城带来的,时下流行的花色和技法,多少懂一些。”她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道,“我身边有个丫鬟叫玉纤,从前是柳府绣房的,和府里绣娘学的手艺,应该是不会差的。平日里伺候我的玉泉也是,小的时候也是江南绣娘教的。一个师从京城绣娘,一个师从江南绣娘,教教绣房那些绣娘,应是足够的。”   “至于花色,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要集众智才是。过些日子,我派人去府里头走一趟,看看时下绣铺的绣品,不说做什么特色的,至少把时下流行的学会了,这样的绣品,总不会不好卖。再一个呢,我自己手头也有些花样子,我寻个空便画画,再加上府里头丫鬟们平时用的花样子,我也拣些好看的,遣人给送到绣坊去。”   “您觉得如何?”蓁蓁出完主意,才特别认真的征求杜夫人的意见。她不是那种不听旁人话的人,相反,她总是很关注旁人的想法和意见,这一点上面,相处起来,总让杜夫人觉得很舒服。   杜夫人微微一笑,也道,“我来找您便是求着出个主意的,哪有不好的道理。更何况,你也是真心替绣坊打算了,出的主意都实在得很,很是对症下药。我哪有什么异议,只一点,我那里也有些花样子,可不敢藏私,到时候也一并拿出来吧。”   花样子什么的,到底是私藏。蓁蓁自己大方不说什么,毕竟她不靠这个吃饭,府上的丫鬟也不是盂县人,日后要跟着一道走的,花样子留给盂县的绣房也没什么的。但杜夫人就不一样了,她是盂县本地人,本来这些都是要传给女儿的,此时也大大方方拿了出来,可见是真心想把事情办好。   两人都是想把绣房的事情办好,自然有商有量的,谈事情的时候也很是愉快。两人谈好,正要回去,原先在隔间的杜小公子便醒了,揉着眼睛出来,一见到蓁蓁便眼睛一亮,雀跃道,“沈姨姨。”   蓁蓁也低头,温柔摸摸他的脑袋,应他一句,“哎。”   杜小公子很喜欢这种温柔的感觉,开心一笑,旋即道,“弟弟来了吗?我去陪弟弟玩儿……不是,给弟弟念书。”   他还记得先前蓁蓁的话,说要他日后带着小弟弟念书。小孩子童言稚语很是可爱,逗得蓁蓁和杜夫人相视一笑,然后牵着他的手,便走便道,“弟弟也来了。不过弟弟在睡觉呢。”   杜小公子甜甜一笑,摸着脑袋道,“那我也陪弟弟睡觉。”   蓁蓁和杜夫人又是一笑,才带着他往外走去。 第116章 ...   上巳节过后, 覃九寒复又忙碌起来了,盂县现在的情形,颇有些百废待兴的意味在那里, 无论是谁来做这个县令, 估计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忙虽忙, 却依旧将妻子惦记的事情放在心上,寻了个时间,便派了孙卢去府里取经。原是打算吩咐杨辉去的,毕竟孙卢是县衙的人,并非他的私仆, 但杨辉成亲在即, 此时派人出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再加上孙卢忽然主动请缨, 说是顺路去看看府里是否有佘黎阿弟的消息。   覃九寒这才允了, 次日,孙卢便带着玉泉上路往府里去了。   玉泉从小就在蓁蓁身边伺候,主仆感情很深,一时间要分开, 玉泉还有些不舍得, 但到底是要分开的。送到城门口,玉泉所乘的马车走出老远, 蓁蓁才依依不舍往回走。   玉腰也不舍, 但却很豁达含着笑道,“夫人别担心,孙捕头为人正派, 又会武功,定会照顾好玉泉的。”   被玉腰这么一劝,蓁蓁也安下心来。一道回去的路上,覃九寒见妻子闷闷不乐的,喊停了马车,亲自下了马车,过了片刻,才又掀开车帘。   蓁蓁疑惑朝他望过去,却见他手中拿了一串糖葫芦,顿时被逗笑,抿着唇别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要人这么哄。”   覃九寒含笑,温和道,“怎么不要哄了。论起年纪,你再大也大不过我,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撒娇闹脾气。”这倒不纯粹是甜言蜜语,大概是因为多活了一辈子,覃九寒总觉得妻子年岁小,合该好好宠着哄着。   蓁蓁抿唇笑,眉眼弯弯的,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她张口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早春的山楂还有些酸,但她一点不嫌弃,特别珍视将糖葫芦都吃了,末了还舍不得将小棍子丢掉。   覃九寒看得好笑,顺手将那棍子接过来,又泡了杯枣花茶给妻子冲冲口中的酸味。   蓁蓁喝了茶,依旧心情很好,抿唇笑着,腮边小酒窝盈盈晃得人眼花,愣是让覃九寒觉得,虽然生了宝宝,妻子依旧像以前一样,又娇又软,让他忍不住打心底想疼着宠着。   覃九寒看得眼热,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然后将妻子的手握进掌中,听着妻子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些杂事,绣坊的事,小阿勋的事,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事。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覃九寒却一点不觉得厌烦,仿佛只要在妻子身边,就萦绕着令人舒适的氛围。   马车停下,玉腰掀帘进来的时候,要开口请大人和夫人下马车的话一顿,先看到了夫妻二人紧紧握着的手,随即面上一赤,心道:别看大人在外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在夫人面前,还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玉腰正红着脸,覃九寒已然牵着妻子的手下了马车,夫妻二人并肩回了覃府,看得玉腰又是一阵歆羡。   两人回府没过多久,就有下人匆匆赶来,道是邸报来了。邸报本就是每月一次的,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偏偏这一回不一样。   覃九寒接过邸报,看了片刻,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是淡淡一笑。蓁蓁见他表情不大对劲,便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覃九寒露出无所谓的笑意,顺手将邸报递过去,随口道,“太子订婚了,太子妃是傅家二小姐。”   蓁蓁诧异,“傅二姐姐?”不过片刻,她便笑了起来,真心实意为傅二小姐高兴,“傅二姐姐文采好,人模样生得也好。听说太子也是温文尔雅,算得上是个好归宿了。”   蓁蓁同傅二小姐在京中时交好,即便是来了盂县,也时不时写上封书信,只是到底相隔甚远,书信往来也慢,比不上邸报消息来得快。因此,蓁蓁作为小姐妹,倒是还未来的从傅二小姐那儿得知这个消息。   覃九寒是知道妻子同傅家二小姐的来往的,并未说什么,到底是旁人的事情,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带着蓁蓁躲到盂县这种穷乡僻壤来,不就是想要躲开京中那些尔虞我诈么?尤其是他此时人微言轻,更不能掺和到夺嫡中去。   只是,这傅家二小姐的好姻缘,是好还是不好,却是个说不准的事情。   上一世,因为没有他在科举那么一掺和,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强弱之势并不明显,多半是你坑我一回,我给你下绊子一次,他当时又是抱着制衡的心思,虽说没有参与其中,但煽风点火的事情没少做。   本来么,要做权臣,朝中一派和睦,他这个权臣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皇子相争,他作壁上观,不但两位皇子要想尽法子拉拢他,连梁帝也因为皇子相争,对他格外器重。   (??з(?ω`*)?棠(灬? ( o???? ·? o????? )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他犹记得,因着皇子相争,朝中大臣站队的不在少数,而傅家恰恰是不曾站队的少数之一。傅家主家是出了名的滚刀肉,甭管皇子上门游说拉拢多少回,不站队就是不站队。那时他还高看傅家一眼,觉得傅家倒是有聪明人在,只是想不到,这一回,二皇子失势败走南疆,傅家竟然这么快就上了太子的船,连女儿都献上了。   莫说什么婚姻之事,也许是小儿女看对了眼,高门间的婚事,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更别说是皇族太子的亲事了。傅家二小姐嫁入东宫,傅家就彻彻底底同太子绑在一起了。而远在南疆的谦王,恐怕此时已经嫉恨上了傅家。   毕竟,这女儿早不嫁晚不嫁,等他被赶出京城后,便嫁到东宫了,摆明了是向太子投诚。   而此时远在南疆的谦王,的确如覃九寒所猜测的那样,正看着邸报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毕露,怒上心头,气到了极点,怒而拍桌,恨道,“傅家!傅家小人行径,算什么望族。”   旁边伺候烛火的太监慌忙跪地,不敢作声,就见主子气急败坏掀翻了邸报,冷笑道,“好一个傅家。当初我上门拜访,傅家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愿为我所用,愿效犬马之劳。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还当傅家是什么忠臣呢!也不过是没风骨的墙头草,甘愿做梁喻的走狗。”   跪着的太监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他还嫌自己活得不够长,一点都不想听这些朝中辛秘。但他不能起身逃开,只能继续听主子怒火冲天的骂声。   谦王气得冷笑,随即闭目沉住气,淡淡道,“他不是要娶妻么?我这个做弟弟的,总得给皇兄备一份厚礼吧。南疆苦寒,实在没什么奇珍瑰宝,唯独美人颇有风采,不如也让我那好皇兄开开眼界吧。”   太监暗暗叫苦,太子定亲,您送什么不好,偏偏送女人,这不是打太子妃的脸么?偏偏太子妃还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太子妃日后是要做中宫皇后的,不贤良淑德如何做皇后。   谦王自忖想到恶心人的法子了,也不生气了,还吩咐侍从去好好挑几个美人,然后目光落到小太监身上,道,“我听说,我那皇叔在找人?什么人啊,惹得我那不解风情的皇叔都动了心,都找到南疆来了。”   太监小心翼翼看了看主子的脸色,见他似乎怒气已经消了,便赔笑开口道,“奴才听侍卫大人说,说是来找个叫珍娘的女子,找了许久了,未曾有什么消息,所以才找到南疆来了。”   “呵。”谦王嗤笑,不屑道,“梁家都是些什么痴情种?一个被贵妃迷得昏头昏脑,一个被个乡野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也罢,我那好皇叔这般痴情,我这做侄儿的,怎么袖手旁观呢?吩咐下去,帮着找找,卖个人情也是好的。”   他身处南疆,已经是丧家之犬一般,更不愿得罪了人,嘴上不屑,但面上还是要出手相助的。   太监喏喏应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出了书房,暗暗松了一口气。谦王如今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似他这般伺候的太监,都觉得主子越来越难伺候了。   ……   满月宴和封号宴之后,覃府终于迎来了杨辉同玉纤的喜事。虽然两人都是下人,但一个是覃府的管家,一个是蓁蓁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比起一般的下人,也算是有面子了许多。   蓁蓁对身边的丫鬟很有几分宽容,玉纤出嫁,她还特意添了嫁妆,又将玉纤唤到身边,细细嘱咐道,“日后若是遇见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做主。你我主仆一场,是难得的缘分。你嫁入杨家,日后还在府中伺候,这缘分还得更长些。真要遇见了什么事,别怕事,来找我替你做主。”   玉纤垂泪,感恩不已,她知道自己原本是没机会到夫人身边伺候的,但那时候夫人心软了,可怜她才将她带回府里的。所以她一直很感激夫人,也想着日后定要回报夫人。这一回的婚事,杨辉原先求娶的是玉泉姐姐,现如今成了她,她一直担心夫人心中不喜,毕竟,她比不上玉泉姐姐在夫人心中的地位。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但没想到,夫人非但没有不悦,更是又是添嫁妆又是要给她撑腰。   玉纤一袭大红嫁衣,含泪抿唇,恭恭敬敬在地上给主子磕头,然后应道,“是,夫人。奴婢不怕,奴婢是夫人的人,不会随意让旁人欺侮了去的。”   面前的女子含泪却笑着,面若春华,一身嫁衣如火般耀眼,真正是个美人。蓁蓁摆摆手,让喜婆扶她出去,一阵敲锣打鼓,终于送走了后院的第一个出嫁的丫鬟,虽然只是从丫鬟院子送到了杨嬷嬷他们的院子,不过几百步的距离。但依旧让后院的人心浮了起来,不少适婚年纪的丫鬟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去处了。 第117章 ...   官宦人家做丫鬟的, 无非就是三条出路,要么被主子看上抬做通房,要么嫁给府中的仆人侍卫之流, 日后成了亲依旧在府里头伺候;要么就是嫁到府外去。   这第一条路, 也不是谁都有这种攀龙附凤的心思, 少数自忖容貌生得不错的,见连玉泉和玉腰都没被抬做通房,更加不敢有这种心思。   第二条路则有先例,算是比较好的路子,譬如玉纤, 嫁到府里头, 嫁的男人也是府里头主子面前得用的, 家中婆母也是夫人跟前说得上话的, 嫁了之后,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更得主子信任了。   至于第三条路,大部分从京城跟着来的丫鬟是不作考虑的, 毕竟, 她们若是嫁到盂县,等日后大人被调走, 她们便没有了靠山, 只能由得婆家欺负。   因此,一时之间,后院里头“私相授受”的事情都变多了, 不少还未娶妻的管事、仆人,似乎也被杨辉春风满面的模样给刺激到了,纷纷动了心思,时不时来后院走动走动、扰得后院一池春心。   杨嬷嬷自是很生气,发了好几通火,蓁蓁听玉腰说了,才找杨嬷嬷说了几句话,她说,“愿意从京城跟着来盂县,可见还是十分忠心。再者,婚事乃人生大事,也不好盲婚哑嫁的,她们既是知道为自己打算,总好过胡乱嫁人,落了个凄惨下场。主仆一场,我还是希望她们也觅得良人的。”   杨嬷嬷本来有些私心,毕竟后院这股私相授受的风气,多少和杨辉娶妻有些关系,她自己也很几分心虚,所以早早便摆明了态度,怕上面主子怪罪,听蓁蓁这般说,杨嬷嬷松了口气,道,“主子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蓁蓁又道,“只是私相授受说起来总是不好,也怕带坏了府上的风气,浮了人心。眼下府上又有了小主子,再闹出什么桃色丑闻,就不大合适了。”   杨嬷嬷又提起了心,“主子说的正是我担忧的。我就是怕大家都心思浮了,再出什么差错,闹出什么两女争一夫,两夫争一女的事端,徒惹得外人笑话。”   蓁蓁也沉思点头,“男婚女嫁,本来就是人伦天性,拦是拦不住的,也没有理由去拦。要不这样,嬷嬷您看成不成?您辛苦些,后院的丫鬟,您同她们私下说一说,若是有想嫁人的,到您那儿留个名儿。您再帮着相看相看,至于私相授受这种事情,您也同她们说清楚就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就说是我说的。”   堵不如疏,但也不能太过仁慈了,反倒让下人觉得主子好欺负。蓁蓁御下向来如此,不愿在小事情上太过严苛,即便是罚,也都是小惩大诫。毕竟,下人也是人,爹生娘养的,不过是家中贫寒才做了奴婢,何必不把他们当人呢?就连她自己,当初也因为家中落败被贬入奴籍,自然也能感同身受。   但和善不代表毫无原则的善,真要这样,何必去雇佣什么奴婢,直接做个普度苍生的菩萨不就行了?因此,该有的惩戒都要有,底线是不能触犯的,一旦触犯,即便是蓁蓁这般好脾气的,也不能轻易饶过,不然府中就全乱套了。   覃九寒原先还担心妻子心太软,处理不好后院的事情,后来得知杨嬷嬷去了丫鬟那儿一趟,一夜之间就把这股不正之风给按下了,惊讶之余,倒有几分自豪。蓁蓁心软归心软,但比起从前,到底多多少少能硬起心肠了,似乎就是在生了孩子之后,一下子做事也好,为人处世也好,都变得成熟了不少。   ……   清明前后,外出许久的孙卢和玉泉终于回来了。这一回来,不但带来了许多新鲜的绣法绣样,而且带来了一个颇为令人震惊的好消息。   蓁蓁看着面前跪着的玉泉,心里很是震惊,随即沉声道,“是不是孙卢欺负你了。”   一旁的玉腰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应和道,“对啊,玉泉,好好的,你怎么想要嫁给孙卢呢?你嫁给他,日后还能和我们一块儿走么?”   蓁蓁却不准玉腰继续说了,轻斥道,“玉腰,你出去,我有话和玉泉说。”   玉腰犹豫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出去了,临走前都忍不住掉了眼泪,委屈伤心的模样,看得玉泉也跟着心头一痛。   玉腰出去之后,蓁蓁缓步走到玉泉身边,弯腰将人扶了起来,一道坐下后,才推心置腹道,“玉腰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你若是真的喜欢孙捕头,我决不会拦你。人和人的缘分有浅有深,我也从来没想过一定要逼着你们在我身边伺候一辈子,没有那样的道理的。”   玉泉忍不住掉下眼泪,“夫人,玉泉愿意一辈子在您身边伺候。”   蓁蓁眼睛也有点湿湿的,她一向是个眼窝很浅的人,动不动就掉眼泪,这回却忍住了,反而笑着安慰玉泉,待她止了眼泪,才继续说道,“傻姑娘,哭什么,你若是找到喜欢的人,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我是真的想问清楚,怕你日后后悔。你是真心实意喜欢孙捕头,想要嫁给他做妻子的么?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别的理由,无关其他,只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   蓁蓁话说的很直白,听得玉泉脸一红,随即咬着唇瓣,却依旧直视着蓁蓁的眼睛,很肯定的说,“是真的。我想要做孙卢的妻子。他……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她紧张兮兮说出这一番话,却让蓁蓁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随即笑着道,“那就好,你放心,孙卢来提亲的时候,我会应下的。”   玉泉含着泪笑了,她模样本来就生得不差,不然杨辉先前也不会喜欢她,但此时一笑,竟连眼里都带着光一样,端的是美艳异常。   她极为认真的从座位上离开,然后端端正正跪下,磕了个头。蓁蓁也不去拦她,她知道,她和玉泉的主仆缘分,大概也就到这里了。日后……日后,能相见的机会几乎就没有了。   蓁蓁受了这个跪拜礼,才轻声道,“你出去吧,去安慰安慰玉腰。她年纪小,从小将你当做姐姐,她才是最舍不得你的。”   玉泉便含着泪离开,随着她离开,屋内又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门楹被风吹的声音,空洞洞的响声,吹得人遍体生寒一般。   蓁蓁在屋内坐了片刻,觉得有几分倦意,莫名其妙累得很,便起身去了床榻上,也懒得去脱外衫,只是脱了鞋袜,便在榻上歪了起来。   她不知睡了多久,睡得眼睛都有些酸疼了,才被推门声唤醒。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蓁蓁才懒洋洋朝门口看过去,见到来人便露了笑容,亲昵道,“相公,你回来了。”   然而,覃九寒却是表情微微一愣,脚步也跟着顿了顿,随即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加快脚步,来到床榻前,也顾不上脱官服,直接便半蹲着,伸手去摸妻子的脸颊,触手有几分微微的凉意。   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仿佛和缓的春风吹过一般,“受委屈了?谁惹得你不舒服了?”   蓁蓁有些不知所以然,被问的有些懵,又见相公这般严肃,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讷讷道,“没什么……没人惹我生气。”   覃九寒伸手去摸妻子的眼角,那里红红的,有点微微的肿,蓁蓁被他摸得有些发痒,下意识躲了一下,却被男人轻轻给制止了,“别动。”   蓁蓁便乖乖仰着脸,看相公走远随即又带着块湿帕子走近,随即脸上一凉,眼前一片白蒙蒙的,眼睛被湿帕子盖住了,   眼前白蒙蒙的一片,看不见外头的模样,对声音便敏感了许多,听得旁边男人道,“眼睛都哭肿了,还说没人欺负你。”   蓁蓁一愣,将湿帕子取了下来,摸了摸眼睛,真的肿的挺厉害的,怪不得刚刚一直觉得眼睛酸的很,都有些睁不开了。她肿着一双眼,看向半蹲在面前的男人,男人似乎有些生气,嘴角有些下垂,但表情又带着温柔,蓁蓁心头一热,忽然就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她委屈的很,但眼睛又疼,不想哭了,怕哭了更疼,纠结得不得了,半晌才闷声道,“玉泉说要嫁给孙捕头,等我们离开盂县,日后就再也见不着玉泉了。”   “那就让她别嫁了,我再给她找一个。”覃九寒不假思索开口,看上去似乎是在哄妻子,但实际上未必不是真的,毕竟,在他心里,事关妻子,旁人都是可以牺牲的。他一向这么冷血,从骨子里生出的淡漠,虽说在盂县做父母官做久了,但骨子里依旧如此。   蓁蓁被他认真的语气吓了一跳,忙摆手,“千万别,玉泉喜欢孙捕头,我就是有点舍不得玉泉,不是真的不让她嫁。”   覃九寒这回不再说话了,只是起身朝外头吩咐了一句,过了片刻,小覃承勋就被奶娘抱了过来,刚吃饱喝足了,开开心心吐着泡泡,一见着娘亲和爹爹,便咧嘴拼命笑。   覃九寒抱着小阿勋,走到床榻边,对小阿勋道,“承勋,你阿娘方才哭了,你作为儿子,安慰安慰娘亲,让娘亲不许哭了。”   小阿勋一愣,他这般小,肯定是听不懂覃九寒的话的,但却停下了拍着的小手,艰难朝娘亲伸出双手。   蓁蓁见儿子模样可爱,便伸手将人抱过来,随即连人带宝宝,一起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一愣,耳边便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似乎是在温柔开导她一般。   “对我而言,除了你和宝宝,别人都是外人。是无关紧要的人。对宝宝来说,除了我和你,其他人都是外人,亦是无关紧要的人。但是,你身边有太多人,心里也装着太多人,除了我和阿勋,还有岳父、有玉泉玉腰、有干娘干爹……但是,我和阿勋,只有你啊。只要你在,我和阿勋就有家。”   蓁蓁一愣,豁然开朗,也将脑袋埋在男人的肩膀上,温柔注视着怀中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阿勋,认真“嗯”了一句。   这世间,人和人的缘分本来就有深有浅,她和玉泉的缘分到此为止罢了。再往后,玉腰也会有自己的家,阿兄也会娶妻生子……所有的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值得她掉一次眼泪,但也只是一次而已。   因为,她有相公和宝宝,日后也许会有更多的孩子,但追更到底,能和她走一辈子的,唯有此时此刻将她拥在怀里的男人而已。其他的人,都是过客而已,有的经过了就走了,有的经过了同走了一段路才分开。 第118章 ...   玉泉来坦白没多久, 孙卢便上门来提亲了,他倒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覃府估计是惹人厌烦的存在, 也不敢做些花里胡哨的事情。   五月初一, 媒婆上门, 自然是按照旧例先是夸一阵天赐良缘的,再就不大按套路出牌了,媒婆自己大概也没见过这么豁出家产娶媳妇的人,拍拍胸脯才道,“孙捕头可是真心求娶贵府的玉泉姑娘的, 老婆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人, 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般豁出去的。”   按孙卢自己的想法, 他娶玉泉, 玉泉算是低嫁,因此样样都不能委屈了她。光是彩礼一样,便将他手头多年的积蓄花去大半。至于另一半,也不留作私房钱, 而是等玉泉一进门, 便通通交由妻子打理。   玉泉也在一旁听着,面红耳赤的同时, 又流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涩, 看得一旁的玉腰心里不是滋味。   媒婆得了准话,便笑呵呵离开了,蓁蓁才淡笑着对玉泉说, “那亲事就这般定下了。这些日子,玉泉也别忙着绣坊的事情了,好好打理打理自己,嫁衣什么的,若是来不及绣,便寻府上的绣娘帮忙就是。”   玉泉红着脸抿唇,却依旧摇摇头,“无事,奴婢还是照例去绣坊吧,现在绣坊的姑娘们正学到关键时候,奴婢一走了之不好。嫁衣的事情,之前孙大哥私下同我商量过,说是不打算让我自己绣了,直接在绣坊订做了。”   这是他们未婚夫妻间的私事,蓁蓁自然不会干涉,又聊了些闲话,才让玉泉出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玉泉一走,玉腰也心不在焉起来,正好奶娘抱着勋哥儿从隔壁过来,蓁蓁便打发玉腰出去了。   小阿勋又长大了些,他模样生得玉雪可爱,平日里也乖得很,一点儿不惹人厌,就连原本战战兢兢伺候的奶娘,也被哄得成日乐呵呵的,嘴上半句离不开“我们大少爷”“我们大公子”。   奶娘将人抱过来,笑着道,“方才少爷醒了,瘪嘴要哭,奴婢猜是想娘亲了,就把人给抱过来了。”   正说着,她怀里的宝宝咧嘴笑了起来,伸出两只肉肉的小手拍了拍。蓁蓁忙将人抱进怀里,都不用哄,小阿勋就自觉主动靠在娘亲温暖的怀里,发出舒适的小气音,活像只粘人的小猪罗。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小阿勋粘人得很,但这个粘人又完全是看人的。就像一直伺候他的奶娘,小阿勋乖是乖,但也仅限于一般程度,就对奶娘眼熟,被抱的时候不会哼哼唧唧罢了。但对于蓁蓁便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动不动就咧嘴笑,被抱着的时候还会露出很舒服的小表情。有的时候醒来没见着蓁蓁,还会委屈哒哒的瘪嘴,实在是粘人的小宝宝。   蓁蓁抱着小阿勋哄了一阵,见外头春色盎然的,暖阳洒在干净的院落里,起了几分兴致,抱着宝宝出去逛了起来。   ……   转眼就到了玉泉成婚的日子。   孙卢家中双亲早逝,因此样样都要自己操持,但他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将婚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热热闹闹来覃府接人。   覃府内,玉泉一袭嫁衣,在玉腰的搀扶下,双膝跪在青石板上,红着眼磕头。   蓁蓁受了她这个跪,然后将旁边桌上的红纸包递给杨嬷嬷,由杨嬷嬷送到玉泉手中。   玉泉微愣,蓁蓁恰好露出了个笑,“你成婚,我总要送礼的。思来想去,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了。咱们主仆一场,只盼你日后万事顺心。”   玉泉又是一磕头,随即被玉腰扶着出了门。   玉泉的婚事,比起玉纤又热闹了不少,孙卢毕竟是盂县的捕头,多少还有些面子,三教九流的人,认识的也不少,因而孙家满满当当摆了十桌酒。   孙卢虽然急着抱新娘子,但灌酒的人实在是多,他平日里就是那种很有人缘的,说话做事很平易近人,因此起哄灌酒的人实在不少。孙卢心里记挂着后院的新娘子,面上便有几分心不在焉,席上的人调笑之余,更是拉扯着故意不让他走了。   孙卢无法,只好一杯一杯黄汤灌下肚,待到主桌那一桌敬酒的时候,已经是脚下踉踉跄跄了。   主桌坐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是县衙里的同僚,覃九寒自然也在其中,还坐在首位。   同桌而坐的佘黎和孙卢有几分交情,又是个极为忠义的人,见孙卢被灌得三迷五道了,便给一旁正吃得欢的童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扶人离开,自己则起身帮着孙卢去招呼客人。   孙卢本来就有个侄子帮着招呼,但侄子年纪不大,没什么待客的经验,糊弄不住客人,反倒让孙卢被绊住了脚。但佘黎不一样,佘黎这人冷淡是冷淡了一点,但酒量却是大的吓人。   男人么,本就是讲究爽快二字,又正是高兴的时候,见孙卢二话不说一坛子酒下去,纷纷起了兴致,把原先的新郎官抛之脑后了,誓要同他喝个痛快。   就这样,孙卢成功脱了身,佘黎以一敌众,非但没有让来客觉得被怠慢了,而且还喝得极为痛快,有的甚至拍着佘黎的肩膀,一声声小老弟喊着。临到散席的时候,佘黎也被灌醉了,人模狗样送走宾客,等到送覃九寒他们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差点儿钻到马车底下,被马踩上几蹄子。   覃九寒回头看看身后空无一人的院子,无奈摇头,喊马夫将佘黎扶到马车上,打算将人带回县衙。   醉的不省人事的佘黎很好糊弄,甭管马夫怎么搬运,都睡成死猪,要不是满身的酒气和呼吸声,马夫差点就觉得自己背了个尸体了。马车到达县衙,直接从后门进了后院,马车略有些为难,“大人,这位壮士如何安顿?”   此时夜深人静,前院的门房老头都睡了,再去吵醒人家安顿酒鬼,也太折腾人了。但到底是主子带回来的人,来者是客,总不能往下人房间里丢吧,那也有点说不过去。   覃九寒停下脚步,蹙眉看向兀自睡着的佘黎,随即让杨辉将人背进后院,随意找了个客房丢下,又喊了个小厮伺候着便算了事了。   次日,覃九寒正和蓁蓁用早膳的时候,宿醉刚醒的佘黎摁着额头,表情痛苦进来。   他生得人高马大的,脸上又有一道疤痕,吓得伺候的丫鬟们都慌乱了起来。一片慌乱之中,覃九寒淡淡开口,“去给客人添双碗筷。”   慌乱中的丫鬟才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客人啊。   碗筷上来,佘黎在桌前坐下,腹中饥饿难耐,便顾不上其它,也不客气什么,直接吃了起来。   蓁蓁在一旁看着,盯着盯着,连用到一半的莲子粥都忘了继续用。佘黎正吃得香,忽然察觉到了视线,便也抬头看过去,和蓁蓁看了个对眼。   蓁蓁被人抓个正着,正觉尴尬,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失礼,便忙低头继续用膳了。   等众人吃完,佘黎便告辞了,蓁蓁终于忍不住了,犹豫片刻后,拉住覃九寒的袖子,附耳道,“我觉得他和阿才生得好像。”   覃九寒一愣,半晌才从记忆中挖出了阿才的模样,他对这个阿才还留有一分印象,听妻子这么一说,便将二人比对了一下,单从五官,似乎真的有些微的相似。但这相似不是很明显,旁人不去特意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蓁蓁一语点破,覃九寒却也不急着找佘黎,毕竟找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还未可知,何必让佘黎白高兴一场。   新婚三日之后,孙卢便红光满面回县衙来了,他一来,便被喊来了覃九寒的书房。   孙卢原本就很尊敬自己这位上官,自从娶了玉泉之后,新婚之夜才知道上官的夫人给夫妻二人送了一份大礼,那红纸包里装的是卖身契和一张地契,自此之后,玉泉非但恢复了自由身,还手中颇有小产,比孙卢还有钱些。孙卢便愈发敬重上官,听覃九寒有事要吩咐,急急忙忙便来了,恭恭敬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覃九寒倒也没隐瞒什么,实话实话,只道自己怀疑慈幼院的阿才是佘黎的阿弟,令他去查一查。   孙卢一愣,立刻便领了命令出去了,到了慈幼院一看,阿才果真是佘黎的阿弟,年龄和身上的胎记都对的上号。   佘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懵,没想其他人想的那般嚎啕大哭或是情绪激动,他甚至有些冷漠,诘问道,“弄错了吧?”   等到阿才露出胎记,佘黎才沉默了片刻,迟疑了片刻,上前拍了拍阿才的肩膀,哑声道,“回来了。”   阿才的反应更奇怪,如出一辙的冷漠,直愣愣站在原地,任由眼前这位新认的阿兄拍着他的肩膀,始终没作声。   孙卢哪里知道兄弟二人在打什么哑谜,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打算管二人的闲事,将人送到了,便回县衙去处理其他的事情了。   送走孙卢,兄弟二人之间反而气氛更加尴尬,倒是狼牙,乐呵呵上来,似乎早已经把阿才卖过他两回的事情给忘了,好兄弟似的拍拍阿才的背,“呀,原来那就佘老大的阿弟啊!咱们之前就见过面了,你还记得吗?嘿嘿,以后我带你玩啊,嘿嘿,我也有弟弟了。”   佘黎也牵起嘴角一笑,但被脸上的疤痕衬得有些狰狞,他道,“也好,算是有伴。也好,也好。”   他的笑还没落下,阿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什么时候回慈幼院?”   佘黎和童牙都愣住,尤其是佘黎,脸绷得很紧,好似下一秒就要勃然大怒一般。但到最后,也只是僵硬笑笑,既没发火,也没作声。 第119章 ...   当然, 阿才或者说佘曦最后也没回到慈幼院。毕竟,慈幼院里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而阿才找到了家人, 又换回了原来的名字, 自然不好再回慈幼院。即便佘黎肯, 慈幼院的爷爷奶奶也是不准的。倒不是说缺他这么一口粮食,而是希望他能习惯有家人的生活。   佘黎十分固执,但对于这个好不容易找回的阿弟,却是硬不起心肠,就连平日里的相处都是小心翼翼的。对于佘曦固执的想要回慈幼院, 佘黎纠结了大半夜, 最终还是找到覃府去了。   他自己心里还挺清楚的, 在佘曦心里, 他这个做阿兄的,非但没有在照顾好阿弟,导致阿弟流落在外,而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没有及时将阿弟找回来。甚至, 或许, 在阿弟心中,期待的家人, 根本不是像他这样的土匪山贼。   佘黎求见的时候, 覃九寒正在同杜涓商量凿井一事。盂县此前曾有过有夏旱,一连数月少雨,导致田地里的庄稼枯死, 百姓的生计无以为继。前几日,田间有老农来县衙,颤颤巍巍的,瞧着很是怕官老爷,却仍旧将自己的担忧给说了。今岁过年时候落了不少雪,但三月份以来,满打满算也只落了三四场小雨,还都是没沾湿地就止住了。老农农事经验丰富,怕有大旱,又听闻新县令有爱民的名声,自己夜里一琢磨,便颤颤巍巍来县衙了。   杜涓虽是读书人,但不是那种不理俗事的类型,性子是清高了些,但做事很是务实。此时,说起凿井灌溉的事情,也头头是道。   “下官看了旧年的县志,那些大旱的年份,却是同今年的天气有些相似。都是年关前后多雪水,但立春一过就雨水少了大半。那位老爹爹的担心,下官认为不无道理。再者,大人您说的凿井一事,下官觉得值得商讨。今年的税银和税粮已经交上来了,没有匪患作乱,再加上县衙开支大大减少,腾出一笔余钱来凿井,并不是很难。端看大人您如何抉择了。就怕,这水井凿了,结果大旱天气没来,反倒落了个劳民伤财的恶名。”   对于杜涓的担忧,覃九寒并不放在心上,凿井之事,开销不大,但福泽后世。他起身写了折子,将事情安排给杜涓,想了片刻,又将钱县丞点给杜涓做下手。   钱县丞近来老实了很多,覃九寒也不是那种轻易能被蒙骗的人,但用人一事上,素来讲究制衡二字,将杜涓抬得太高了,怕养得他心大了。反正钱杜二人共事多年的,别的不说,但对于彼此的了解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将这二人放在一起,也不怕出了什么差错。   他刚将事情安排下去,那边杨辉见屋内正事商量好了,便进来道,“大人,佘壮士在正厅,说是有事求见,您看,见还是不见?”   覃九寒见手头无事,便一路到了正厅。佘黎为人爽快,也不做忸怩之态,上来便道,“大人,我想将舍弟送到贵府。跟着孙捕头学些本事。”   覃九寒不置可否,淡问,“哪个?”   佘黎也爽快道,“阿曦和童牙。我是个匪,没什么正经本事,也教不了孩子什么好东西,也省得祸害孩子。”   覃九寒见他豁达,也高看了他一眼,但这并不能促使他将来历不明的人放在县衙。他单手托腮,询问道,“你可知道,这里是县衙。我想,当初剿匪时的两个要求,到现在,已经是两清了吧。”   按理说,似佘黎这种身份,寻到阿弟后,能随意进出县衙都算是格外开恩了。还是杨辉见佘黎曾经来府上住过,才进来禀告一声,换做别的人,县令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不是随意能求见的。   被这般质问,佘黎并不觉难堪,坦然点点头,“是,大人的恩情,佘黎不敢忘。能够寻回阿弟,多亏了大人和孙捕头。”   覃九寒懒得听他说这些,随意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当初在剿匪一事中有功,我不过是按照原先的约定罢了。只是——”覃九寒抬眸看向佘黎,淡淡道,“这一回,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他又不是做善事的菩萨,旁人的事情,同他有什么关系。   “大人爽快,那我也不说什么废话了。佘黎知道,大人爱妻如命。大人也知道,护卫虽好,但却比不得婢女,能够不声不响伴在夫人身旁,即便是遇上了点什么事情,也能趁其不备出手。如若大人愿意照拂阿曦和童牙,我愿意将为大人训一名婢女,日后长护夫人左右,护夫人平安。”   似佘黎说的这种女护卫,覃九寒不是没想过。只是地处盂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又放心的人,即便是要从府上的婢女中挑选,也找不到人来训。当初何千户还未走时,他还曾经询问过,只是会武功的女子稀少,即便是军户家的姑娘,也不会去学武。因此,这事情便搁浅下来了。现在佘黎提起,覃九寒有了几分兴致,看向佘黎的目光也认真了些。   佘黎又继续道,“女子力弱,本就难以同男子相比,更遑论要相对抗。我阿娘曾经习武,但也不算多精深,但从未在外吃亏过。她曾经同我说,女子比起男子,并非只有劣势,倘若只看力气大小,自然敌不过男子。但女子可学的东西很多,譬如毒、机关……”   覃九寒直起身,一锤定音,“好,人我来挑,你替我训好就是。”   佘黎说的头头是道,又有家学渊源,可见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对他而言,让佘曦和童牙入府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反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又能闹出什么事端,但若是真的能训出几个能用的女侍卫,这门生意便是不亏本的。   他不会一辈子留在盂县,迟早会离开这个远离争斗的小地方,到时候,便会卷入更多的争端之中,他自保的本事自然有,但却很担心后院的妻子和幼子。一幼一弱,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做再大的官,有再大的权势,又有什么意义?   双方约定,第二日,童牙和佘曦便入了府,与此同时,覃府也有两名婢女被悄悄送出了府,一是玉腰,另一个则是新买进府里的小丫鬟花妞。选这二人,覃九寒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玉腰是贴身伺候的,自然要学些本事。但倘若玉腰也和玉泉一样远嫁,那便要留一个后手。这后手自然是花妞,倘若玉腰留不住,那花妞就会被提做贴身婢女。   说实话,相比较玉腰,覃九寒将更多希望寄予在小丫鬟的身上,但他面上自然不会显露,还在妻子问起的时候,道,“玉腰同你关系匪浅,她若真能学成归来,那你用着她,我也安心。至于那个小丫鬟,不过让她过去学学本事,”   蓁蓁被安抚下来,又听回府来探望她的玉泉说,玉泉丈夫孙卢特意说了,佘黎是个有君子之风的人,便也应了下来。   蓁蓁正逗弄着宝宝,正好被送进府里的童牙和佘曦来了,原本打算交给孙卢带的,但孙卢一个大男人,又刚成了亲,招呼孩子实在不容易。而覃九寒既然说了会照拂二子,便吩咐将二人领到后院来了,平日里跟着孙卢学些东西,他若是得了闲,便点拨两三句。   童牙和佘曦被杨嬷嬷带进来,蓁蓁未见过童牙,但对佘曦还是很有印象的,又听说他寻到了家人,此时也用回了原来的名字,很为他高兴,忙吩咐玉珠去上些小孩儿爱吃的点心。又将两人唤到身边,温柔同他们说话。   她道,“你们阿兄有事,家里没大人照顾你们,住到府里来,也让人放心。既然到了府里,就把这儿当做自己家,吃的喝的,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说,别藏在心里。”   她本来语气就温温柔柔的,自从生了宝宝之后,对着孩子便更加心软,言谈间很令人舒服。童牙和佘曦都有点不大习惯,童牙是从小在山寨里长大,很少碰见这般温柔的女性长辈,而佘曦就更惨一些,从小被打骂,很少被人这般温柔对待。   男孩儿到了这个年纪,就会觉得从前强势的阿爹,不再像以往那般不可打倒,渐渐会生出挑战阿爹权威的念头。但是相对的,会对温柔的阿娘充满保护欲,仿佛是男孩儿天性中维护柔弱阿娘的那一面被彻底激发一样。   童牙恰恰是到了这个年纪,而佘曦则特殊些,他早熟,早早便有了维护弱者的心思。因此,被这般温柔的对待,两个男孩儿一边无所适从的同时觉得受宠若惊,一边又生出股男子气概来。   蓁蓁见两个少年都红着脸,腼腆的模样很能激起她的母性,忍不住更加照拂二人。吃住之外,连带着笔墨纸砚、衣物等,都吩咐下人要好好照料。   童牙和佘曦就这般在府上住下了,两个男孩儿并不是那种惹事的性子,有的时候,甚至会帮着蓁蓁带勋哥儿。 第120章 ...   转眼便入了夏, 盂县的夏日极为炎热,就连县衙后院的水井都降了不少水位。炎炎夏日,炙热的阳光炙烤大地, 晒得人懒洋洋的, 就连鸟儿都贪凉躲阴, 只剩下知了卖力叫着。   农田的庄稼也被晒得倒伏一地,覃九寒走在田间垄道上,旁边是本地的里正和老农作陪。   自从入了夏,他便抽空来乡间视察。好在旱情并未影响农户的生活,看样子, 也不会减少收成。这还多亏之前他坚持凿井, 一村三井, 均是找了村中的老人选的位置, 即便是这般炙热的天气,也依旧汩汩朝外淌着水。   正好走到垄道的尽头,那里恰好是今年新打的水井,此时正有农妇在水井边上打水, 见有人来了, 忙福福身子,敛面走了。   里正见状便道, “大人可要去看看福井?咱们今年庄稼能好好长大, 可多亏了这几口福井。”   旁边的杜涓听了便奇道,“怎么取了个福井这样的名字?听着倒是蛮有趣的。”   里正一边带路,一边乐呵呵一笑, “这是村里头自己人给取的名儿。原是个老婆子开始叫的,后来大伙儿觉得朗朗上口,便也跟着叫了。要我说啊,叫它福井也没错。这井啊,打从挖开了,就没枯过,还带着股甜滋滋的味,有福气的很。”   走到水井跟前,杜涓率先好奇走到边上,探头去看了一眼,“这水倒是清澈的很。”   里正颇为自豪道,“那是当然。咱们村里头,没有哪个人会丢那些腌臜东西进去,就连三四岁的小娃儿都晓得水井重要哩,说他们先生说了,是县老爷出钱派人来挖的,要用来种庄稼的哩。”   覃九寒闻言倒是多看了他一眼,边伸手捧了一把水细看,边询问,“村里有私塾?”   里正提起这个话,更加有底气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这个学堂是附近几个村子出钱合办的。咱们村位置好,刚好在中间,所以学堂就办在咱们村。”   井水清澈沁凉,在手心淌来淌去,覃九寒顺手将一捧水撒进背后的农田里,语带赞许道,“读书识字是好事,即便不科举,能够明理也是好的。这学堂既然办起来了,那轻易不要关了,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里正受了赞赏,更加鼓起精神,喋喋不休说起学堂的事情来。   覃九寒倒是没觉得厌烦,本来今日就是来巡视农田的,即便庄稼的长势喜人,那就是最好的。至于学堂一事,作为官府,揠苗助长是无法的,只能看村里人自己的观念了。但作为地方父母官,对于这类事情持赞赏和认可的态度,多少能激励他们继续办学堂。   看过农田和水井,经过学堂,覃九寒便回到村中暂住的屋子。出于各种考量,他们这一回的视察,并非随随便便抽几个地方走走看看,而是打算真正将底下几十个比较大的村落走一遍。因此,天色渐晚,他们便打算在村子里宿一夜。   覃九寒一进门,便见妻子在院落中,他们近些日子都在乡间走动,因此妻子也没有穿华服,而是简简单单的绸衣而已。   农家小院中,他们暂居的这户人家的主妇正在院落里,教妻子如何辨认菌菇。那主妇似乎是怕蓁蓁听不懂村里话,说的很慢,还时不时加上些简单易懂的手势。   见县太爷回来了,主妇赶忙起身,颇有些拘谨福福身子。   蓁蓁也起身,很快脸上便露出个柔美的笑,语调中带着喜悦,“相公,你回来啦?我方才跟着罗嫂子学着挑菇子,罗嫂子懂得真多。”   罗家嫂子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哪里哪里,夫人没见过这些,所以不知道。咱们农户祖祖辈辈在山里头逛,靠山吃山,不值当夫人这般夸。”   说罢,罗家嫂子还是觉得在院里站着太拘谨了,便道,“那民妇先回去做饭了。”   蓁蓁应了一句,甜声道。“那就麻烦罗嫂子了。”   罗家嫂子便往厨房去了,杜涓一看情况,也默默往自己的房间去了。心中忍不住哀叹起来:他自认和妻子的感情算是很好了,这么多年过下来,膝下孩子也不少,也没闹过什么矛盾。但比起他们这位县令大人,那可就差远了。都是夫妻,怎么县令夫妇就那般如胶似漆呢,要说也不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了,孩子都有了,竟然还这般亲昵,看得他这个老人家都忍不住眼红。   杜涓颇为识相离开了,覃九寒垂眸一笑。妻子一身简简单单的衣裳,发上也只簪了个玉簪,因着在乡间走动,几乎未施粉黛,但偏偏素面朝天的模样,却显得极为秀雅清新。覃九寒看着妻子,忍不住想起了在浮山县的日子,嘴角便带出了一抹笑意。   正好这时,身后的小道上,一群下了学堂的娃娃们经过,叽叽喳喳的,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伴着孩童清脆的笑闹声,覃九寒朝着妻子伸出了手,含笑道,“白日里忙,没有功夫陪你。现在得了闲,带你去村里走走?”   蓁蓁自然乐意,又回屋子嘱咐了奶娘一声,让她记得过半个时辰给勋哥儿喂一次奶,然后才跟着丈夫一道出了门。   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因为是在无人的乡间小道上,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覃九寒直接牵着妻子的手。暖风吹过来,吹散了白日里艳阳炙烤的热意,也让树上的知了消停下来了。   走到一处池塘边,蓁蓁忽然指着那池塘道,“相公,我想吃莲子。”   覃九寒也不说什么礼节不礼节,直接撩了袖子去采,采到一个小小的莲蓬。他不大满意,蓁蓁却很喜欢,接过那莲蓬捧在手里,特别满足的样子,“够了,相公,我要这个就够了。”   覃九寒见妻子一副小女儿家的样子,也觉得有几分新奇,心底说不出的放松和惬意,一时间也意气风发起来,道,“那怎么行。这朵又小又丑,我给你和阿勋一人摘一朵大的。”   蓁蓁却勾唇笑,捧着莲蓬爱不释手的样子,特别满足剥了颗莲子,“这个就很好啊,小小的,很可爱。勋哥儿又不会吃,我分半朵给他玩会儿就是。你别忙活了,我剥莲子给你吃啊。”   覃九寒含笑走回妻子身边,他见过的人越多,就觉得妻子愈发得他心,愈发值得他怜爱。就好似方才那样,捧着个小莲蓬都能开开心心的,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笑,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总是特别惹人喜欢。他时常觉得,早逝的丈母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实在很有些本事。就是那种娇气却不骄纵,很容易满足的性格,说话软软的,格外讨人喜欢。   等回了借住的农户家的时候,罗家嫂子已经煮好晚饭了,院中弥漫着扑鼻的香味。农家的饭菜不甚精致,但胜在十分可口新鲜,不是像那种切得细碎、味道调的恰到好处的,但是却是那种很原始的美味。   罗家嫂子见二人回来了,忙去厨房将晚饭端进屋子,覃九寒去了院子里洗手。他方才一路回来都在剥莲子,指尖被染得绿绿的,莲子皮又硬又难剥,他哪里舍得让妻子去剥,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个妻子剥的,剩下的便主动接手了。   他从院子里回屋,刚走进,便听到罗家嫂子在同妻子说话。罗家嫂子在他面前特别拘谨,但同蓁蓁独处时却很自在,端出一道鲜菌炖野鸡,微笑道,“夫人方才说爱吃鲜,我特意炖的。野鸡肉有嚼劲,大火一顿,鲜得很,很是补身子的,等会儿夫人尝尝。”   听到脚步声,罗家嫂子又作出了拘谨的表情,略福福身子,便退出去了。   覃九寒走近桌子,见桌上果真摆了一道鲜菌炖鸡子,忍不住摇头无奈:果真是讨人喜欢得紧。今日刚认识的农妇,不过独处了一个白日罢了,也这般偏爱蓁蓁。   ……   因着覃九寒及时凿井和视察村镇,在周边都被旱情影响了庄稼收成的情况下,盂县庄稼却与以往没大多差别。甚至因为就近取水的方便,许多农户还有余力去开挖了新的田地,收成非但没有减少,还能够预见,来年的收成也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过了秋收,又下了好几阵秋雨,打落了泛黄的枯叶的时候,嫁到孙家的玉泉有了好消息。她嫁到孙家也有半年的光景了,前几日来了县衙,正用着膳,忽然便吐了起来,赶忙喊了大夫来瞧,才知道是有了身子。   或许是好事儿都爱赶堆的原因,杨辉家的玉纤也很快查出有孕,杨嬷嬷喜形于色,高兴坏了。   算算时间,他们来盂县也快要有两年的,本朝的官员是三年一调动的,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大概就要换地方了。这么一想,蓁蓁忽然还有些不舍起来,盂县是个小地方,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自家相公绝对不会屈居于这么个山野之中。离开盂县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日后的事情,等日后再去苦恼吧。蓁蓁这般想着,又埋头去准备给杜夫人府上二公子成亲的贺礼单子了。 第121章 ...   婴孩总是长得很快, 从只会咿咿呀呀的哭,到时不时磕磕巴巴喊上一句“娘”,就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蓁蓁正梳好发髻, 在唇上点着红脂的时候, 奶娘抱着勋哥儿进来了, 人还未走近,被奶娘抱着的小阿勋已经咿咿呀呀开始喊娘了。   蓁蓁忙过去将孩子抱进怀里,然后折腾着要给宝宝换新衣裳。今日是宝宝的周岁宴,比起满月宴那一天被抱到外头遛一圈,今日的主角儿显然是勋哥儿了。   蓁蓁给宝宝新做了一身衣裳, 宝蓝色的绸子, 给绣的吉祥如意纹, 脑门上再配一个金镶玉的小帽子, 胸前还挂了个精致的长命锁,看起来又精神又喜庆。再加上府上养得好,脸颊白玉似的,婴儿肥的腮帮子, 两截藕段似的手臂, 一戳就有一个小窝,眼珠子黑得像葡萄, 实在很讨喜。   这边刚收拾好, 那边覃九寒便推门进来了。他刚从县衙回来,正处理完今日的政务。打从入了冬,盂县又安静了下来, 大抵是天寒地冻,冻得人都不愿意出门,因此也没什么人来报案。再加上本朝讲究冬日休养生息,连上带下都没什么事情分派下来。因此,忙了大半年的覃九寒,一下子竟闲了下来。   他进了屋子,蓁蓁便指了指榻上的宝宝,道。“相公,你看会儿阿勋,我去看看酒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覃九寒走近,在榻上坐下,将宝宝往里推了推,道,“天这么冷,记得披件斗篷再出去。”   “嗯,那我先去了。”蓁蓁急匆匆披了兔毛领的斗篷,便推门出去了,留下父子俩小眼瞪大眼。   比起旁人家那种父子疏离的情况,他们家要好得多,主要是蓁蓁喜欢自己带孩子,不似旁的官夫人那样将孩子丢给下人,连带着不忍妻子受累的覃九寒,也时不时搭把手,不说带孩子的本事有多少,但至少看会儿孩子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一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满地爬了,特别是勋哥儿养得好,长这么大都没得过什么病,骨头也长得很硬,没人抱着的时候,便到处爬。   覃九寒见儿子傻乎乎往软塌边上爬,便伸手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大概是用力大了些,弄得宝宝一个屁股蹲儿坐在榻上了。   覃九寒淡淡扫了一眼外头,见屋外依旧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走动的声音,才做严父状道,“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往榻边上爬。真要摔了,自己疼也就罢了,还惹得你娘亲和你一起哭,不孝顺。”   宝宝哪里听得懂阿爹的话,不过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宝宝,即便是摔了个屁股蹲,也没哼哼唧唧娇气包似的哭起来,就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又四肢落地爬了起来,这回是朝覃九寒爬过去。小胳膊小腿的,但爬起来却很有劲儿,一下子就爬到覃九寒身边了,然后颤颤巍巍抖着小肥腿要站起来。   覃九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蠢儿子,心里有些嫌弃,但还是伸手去扶了一把。哪知手一下子就被勋哥儿抓住了,勋哥儿手小但肉多,手背上满满当当十个小肉窝窝,就那么一把握住了阿爹伸过来的手。   婴儿的手心汗涔涔的,有着湿漉漉的细汗,手感不是很好,又握得特别紧,总之并不是很舒服。但覃九寒莫名的心一软,觉得自家儿子虽然蠢了些,但还是有一点点可爱的,至少眉眼生得很像蓁蓁,看起来总是很无辜的样子。至于是不是真的无辜,他的种,也实在老实不到哪里去。   蓁蓁看过酒宴,便又回了房间,抱着宝宝亲了一口,逗得宝宝乐呵呵直笑,陪着宝宝玩了许久。等到了快要开宴的时候,才将宝宝交给覃九寒抱,自己则跟在父子二人身侧,一道往设宴处去了。   因为天寒地冻,主角又是娇嫩的婴儿,因此宴席都摆在室内。他们一进屋子,不少官眷便投来了目光,众人额视线都集中在勋哥儿的身上,但勋哥儿颇有其父之风,一点儿不慌不乱,甚至都没哼哼一句,还大大方方睁着双黑珍珠似的眼儿打量着屋内的众人。   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夸了一句,不愧是县太爷的独子,和那些哭哭啼啼的婴儿一点不一样,才周岁就有这等风范了。   时人兴三岁看老,虽然勋哥儿才周岁,但依旧凭借着自己丝毫不怯场的表现,博得了众人的喜爱。   周岁宴的重头戏,乃是抓周。虽说老人家们颇为迷信,认为抓周礼上抓了什么,日后便要做那一行当,但实际上,抓周也并非毫无根据的。抓周礼上摆的都是些吉祥如意的物件,玉如意也好,纸笔也好,都是些好寓意的东西。孩子只要会爬会抓,总能抓到些东西,但其实大伙儿除了看热闹之外,更多的是看宝宝的表现而已、   有的宝宝没爬几步就软了腿,那说明养的不好,身子骨不好,日后又能有什么作为。有的宝宝胆怯害羞,爬了几步就哭着喊着要奶娘抱,嗓子倒是很洪亮,但性子不好,父母也不会养孩子。   总之,抓周一半是讨个吉祥,另一半则是将孩子抱出来遛一遛,向来宾展示展示,孩子没病没痛的,性子也好得很。男孩子还好,日后在众人跟前走动的机会多得很,反倒是姑娘家,若是一开始就给众人留下个病秧子的印象,日后还如何觅得佳婿。   好在勋哥儿是个男宝宝,并不会因为抓周礼出了什么差错而摊上什么坏名声,但作为覃府唯一的小少爷,他的抓周礼还是很郑重的。   因为爬宝宝摔着,抓周礼是在特制的紫檀木大桌上举行的,原本半腰高的大桌,愣是被截去了半截儿桌腿,大概人膝盖那般高。铺着喜庆的红色绸布,其上摆满了吉祥如意的物件,玉如意、宣纸、湖笔、砚台、论语等等。   众人的注视下,覃九寒亲自将勋哥儿放在紫檀木大桌上,勋哥儿还没什么反应,围观的夫人们已经开始逗他了,“小少爷去抓支笔回来,日后也学你爹爹做个探花郎!”   “那个玉如意好,长大富贵琳琅,不愁吃喝,官运亨通。”   ……   勋哥儿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蓁蓁也不急,笑盈盈半蹲身子,指着前头那些东西,道,“勋哥儿好棒,勋哥儿挑一个好不好?”   勋哥儿见娘亲朝自己笑得这么好看,也跟着笑,边笑边往前面爬过去。这一下,府上养得好就体现出来了,他的胳膊腿儿都长得很结实,爬起来噌蹭蹭的,看得围观的夫人们都笑得合不拢嘴,纷纷道,“养的真好,瞧这爬的,稳稳当当的。”   勋哥儿爬到玉如意边上,打量了一眼,便直接爬开了,转而朝纸笔那边爬过去。纸笔轻而小,勋哥儿一把就把纸笔抓了起来,众人正要乐呵呵说些吉祥话,就见勋哥儿又朝另一边爬过去了。那边摆着玉佩,因为是要给小孩儿抓周用的,底下还挂着琳琅的彩线,被编织成雄鹰,模样看着既显眼又鲜妍。   勋哥儿很快爬到边上,一把抓了玉佩,连带着把旁边的圆滚滚的明珠也抓了起来。他人小手也小,很不好抓。勋哥儿在原地坐了一下,似乎是在琢磨,正当众人心里猜测着他会选哪一个的时候,勋哥儿将明珠塞进了领子里,然后一手抓着纸笔,一手勾着玉佩的彩线,噌蹭蹭爬回阿爹和阿娘的身边。   然后,小手一伸,将玉佩连带怀里的明珠都掏出来,拼命往阿娘那边推,清脆喊了一声,“娘!”   蓁蓁见宝宝固执地要把东西给她,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只好收下,然后将勋哥儿从木桌上抱了起来。   众人也是笑着逗趣,说着吉祥话,“小公子真懂事,这么小就晓得孝顺阿娘了,日后一定是个大孝子!”   “聪明得很,还知道挑小的拿,手上拿不了,还知道往怀里揣,真机灵。”   众人夸归夸,倒也是真心实意的,三岁看老,才一周岁就晓得要孝顺娘亲,可见府上教得好。   抓周过后,就有奴婢来引众人入席用膳。覃府的宴向来很美味,按照蓁蓁的说法,把人请来做客,就是要让人家吃好喝好,让人觉得宾至如归才是,不然岂不是把人请来受累。她自己也去过很多宴,有些人家设宴流于形式而已,桌上的菜品倒是被忽略了个彻底,惹得席上的人回家还要吃一顿。她一向觉得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不好,因此覃府的宴席师傅都是请的有真才实学的。加上上菜的时间也很适宜,菜肴都热汤的,寒天里用着最是舒服。   众人吃得很欢,至于周岁宴的主角勋哥儿,却只能闻着喷香扑鼻的美味菜肴,眼巴巴看着,却一点儿都尝不到。毕竟,他现在还在吃奶,虽然添了些辅食,但也仅限于清淡的食物。   勋哥儿旁边坐着的佘曦见勋哥儿可怜巴巴的,便偷偷拿干净的筷子碾碎了大约小指指甲大的如意糕,问过旁边坐着的大人后,才小心翼翼点到勋哥儿粉红的小舌上。   没见识的“小土包子”勋哥儿满足的拿牙床抿着舌上的糕点,感激朝救他于饥饿间的佘曦,灿然一笑,一双和蓁如出一辙的杏眼儿笑成了桃花瓣儿。   佘曦心道:夫人的宝宝真好看,和夫人一样好看。   此时此刻满足于糕点的勋哥儿还不知道,从他周岁这一日起,读书识字就要提上日程了。毕竟,作为覃九寒的独子,他是被寄予厚望的。 第122章 ...   对于读书识字这件事, 其实府里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是抱着赞同的态度的。本朝国泰民安,也就北境还算有点威胁, 然而北境有楚家军镇守, 楚家世世代代镇守北境, 对于北境而言,乃是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在这样的和平环境之下,鲜有武官能够出头,更别提要靠赫赫战功拜将封侯,几乎是妄想。但与武官式微的情况恰恰相反的, 是文官势力的日益壮大。再加上梁帝对武将有偏见, 更爱孱弱文官, 即便是在提拔用人的时候, 也都示意内阁率先用文官。   这么一来,武科举日益式微,反倒是文科举,越来越受重视。科举出身的文进士, 大多会被重用。   除了时下的武式微文壮大的状况之外, 勋哥儿还是覃九寒的独子,上届探花郎的儿子, 自然也是被众人灼灼目光盯着的存在。此时在盂县还好, 等去了更繁华的地方,或是干脆回到京城,那勋哥儿即将面临的竞争也好, 目光也好,都要比现在更加艰难,更为严苛。   作为阿爹,覃九寒并非那种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子嗣身上的父母,蓁蓁更加不是那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娘亲,但生在官宦人家,肆意享受父母带来的光环的同时,同样面临着更多的挑战,日后的境遇也会大有不同。   这个时候,若是做父母的,一意孤行,说要给孩子什么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么日后,咽下苦果的也只能是孩子而已。   因此,过了周岁,读书识字便提上了日程。先是覃九寒一句话,将勋哥儿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换成了小厮,一个六岁,一个八岁,都重新取了名字,分别叫阿修和阿齐。取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寓意。   阿修和阿齐进了府里,来拜见主母,蓁蓁见两人年纪这么小,若不是命不好,也不至于沦落到为奴为婢的地步,因此也特意吩咐府上的下人关照二人,莫要以大欺小,若是被发现,严惩不贷。   两人名义上说是小厮,其实更像玩伴一样,从小到大的交情,若是两人有出息,日后就是勋哥儿的左臂右膀了。因此,府里的人也都不敢仗着资历老就欺负小孩子,都和和气气的。   阿修和阿齐原本还战战兢兢的,慌张得犹如离了巢穴的幼鸟,他们心里知道,为奴为婢必是要吃苦的,更何况他们年纪这么小,有的是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人的人。但真到了府上,见到如此温柔和善的主母,又被府上的哥哥姐姐们关照着,甚至连厨房的大娘都特别照顾他们,见他们可怜,还时不时给他们加餐,两个父母早亡的小子,都感动得心头一暖,甚至躲在被窝里没出息得哭了一回。   等阿修和阿齐休息了几日,又收拾得整整齐齐,才被带到他们未来的主子,勋哥儿面前。   两人一进门,也不敢四处张望,老老实实跪下磕头,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了,便被主家赶出去了。若是之前,他们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心甘情愿留下来为奴为婢,但等穿过暖和的衣裳、尝过美味的食物、被府上的众人关系关照之后,两人已经对于未来的生活抱有很大的期待了。   覃九寒垂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子,虽然因为饥饿而十分瘦削,但看着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即便是低着头行跪拜礼,也能看出二人身上的那股子生计。   他心下有些满意,他前世曾经发现,宫中养皇子时讲究不可长于妇人之手,故意将皇子和生母分离开来,对于这种行为,覃九寒自然觉得荒唐至极。生为人子,和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生母分离,连骨血亲情都无,即便有出息了,又能怎么样?实在是矫枉过正。但他确实也赞同,孩子成日和婢女待在一起,的确不好,容易性子柔弱,优柔寡断。因此,才特意去为勋哥儿寻了这么两个小厮,不是天生的奴才秧子,骨子里还残留着自己的想法和执拗,年纪又小,养熟了不出意外会知恩图报,留给勋哥儿练手,是再好不过的。   覃九寒将躺椅上的勋哥儿扶正,稍稍扬声道,“起来吧,日后你们就在勋哥儿身边伺候,旁的事情都能商量,但唯独一件事情,你们若是犯到我手上,我定不轻饶。”   阿修和阿齐都紧张得吞了口口水,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道,“主子您吩咐,奴才不敢忘。”   覃九寒道,“勋哥儿年幼,容易受到旁人的引/诱。你们既然是贴身伺候的,日后便不要把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拿到勋哥儿面前来。或者说,你们自己也绝对不许沾。懂了么?”   阿修和阿齐都老老实实应下,才起身,稍稍抬眼去打量自己未来的小主子。这小主子,倒是不算什么假话,毕竟,勋哥儿是真的很小,都还未断奶,但小小的人儿,却很气势,见了外人也一点儿都不怯场。   这下子,阿修和阿齐更加将小主子放在心上,除了奶娘喂奶的时候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前前后后跟着勋哥儿,就连黄豆都有点嫌弃起这两个不识趣的人类了。要知道,黄豆可是一直将勋哥儿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的,连它那些兄弟们来瞧一眼,都恨不得一爪子挠上去。此时看两个不识趣的小子前前后后跟着勋哥儿,黄豆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过了几日,便展开了自己的报复。   最开始还是一些小报复,将些小虫、小老鼠的尸体丢到两人的床榻上。阿修和阿齐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也不敢声张,自己偷偷摸摸就把东西给丢了。   黄豆见两个小子没被吓到,还是不学乖成日跟在勋哥儿身后,更加生气,在院里胡乱扑腾了大半夜,捉了条活的小蛇,丢进两人的房间。和之前的不一样,蛇乃是活物,会到处乱窜的,没吓着阿修和阿齐,先把来给阿修和阿齐加餐的厨房大娘给吓到了。   暗中阴戳戳等着看笑话的黄豆,一下子就窜了出来,拍得那本来就因为离开熟悉的环境而晕头转向的小蛇,直接眼冒金星,软趴趴瘫在地面上了。   但黄豆的出手相救,非但没有让厨房大娘感动不已,主动给猫大爷加餐,反而牵出了先前的恶作剧。阿修和阿齐,原本并不打算把事情捅出去的,结果被前来询问的杨辉一问,老老实实把事情都给说了。   “仗势欺人”的猫大爷就这么被逮到了蓁蓁跟前,到了主子面前,猫大爷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才略收敛了,但还没等蓁蓁训,便主动翻了软绵绵的肚皮,嗲嗲的叫了起来。   不光是蓁蓁觉得无奈,就连被带来做证人的当事人阿修和阿齐,也觉得心软了,看着这样撒娇的猫大爷,先前的那些虫子也好,老鼠也好,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玩笑了,哪里舍得和猫大爷计较。   阿齐年纪小,更加不记仇一些,非但不求主子替自己教训欺负了自己的猫大爷,还替猫大爷说情,“夫人,猫儿本就顽劣,我们乡下的猫更加顽皮呢,夫人别罚黄豆了。”   阿修也跟着道,“阿齐说的是,再说了,还是这猫儿救了厨房的王大娘呢。它虽然捉弄人了,但也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夫人不要罚这猫儿了。”   更何况,府里伙食好,再加上黄豆的猫娘亲,那只震慑邻里的豹猫,总是给自家没出息的猫丈夫和猫儿子们加餐,养得黄豆那叫一个油光水滑,金灿灿的猫毛根根都精精神神立在那儿,比起阿修在乡下见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猫儿,不知好看多少倍。阿修还打着等日后混熟了,便好好摸一把的念头呢。   苦主都不追究了,还跟着一道求情,但蓁蓁却不肯轻易松口。猫儿顽劣,这本来就正常,但黄豆这一回做的事,岂是顽劣二字就可以遮掩过去的?   黄豆不去捉弄旁人,却单单只盯上了刚来府里不久的阿修和阿齐二人,再思及猫儿平日里黏着勋哥儿的表现,蓁蓁越发笃定,黄豆是因为阿修和阿齐要跟着勋哥儿,拈酸吃醋才做出这般举动。   这一回,蓁蓁并没有轻易被撒娇的猫大爷迷惑,吩咐担忧不已的阿修和阿齐出去之后,又吩咐杨辉把猫儿关进柴房去了。要是这也就算了,毕竟黄豆是只猫儿,猫儿都是爱独处的,关禁闭与它而言,除了不能见到勋哥儿之外,几乎和平日里的生活没什么区别,不痛不痒,没有丝毫震慑力。   但紧接着,蓁蓁就吩咐厨房的王大娘,做了一盆喷香的煎鱼放在柴房门口,而柴房里,却只放着清水和干巴巴的馒头。蓁蓁还吩咐王大娘,若是煎鱼凉了、不香了,便换一盆热的来,至于凉了的煎鱼,就给门口看着猫大爷的小厮给吃了就是。   可怜的猫大爷闻着喷香的煎鱼,连吃了两日的干馒头,等到被放出来的时候,卷着尾巴委屈得不肯搭理人了。   蓁蓁去看黄豆,见黄豆真的有气无力的,也有些心疼了,蹲下/身子去给黄豆顺毛,又喂了它吃了三条鱼干,才算是哄得猫大爷又翻肚皮给摸了。   就这么一棒子一颗糖的,猫大爷才算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日后自家勋哥儿身边,会出现这么两个碍眼的小子贴身伺候。好在猫大爷也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知道捉弄阿修和阿齐会被主人惩罚,只是不爽地瞥了二人一眼,但并未制止二人接近勋哥儿。   至于阿修想要撸猫的妄想,猫大爷表示:   你就想着吧,让你摸,我就不是你猫大爷,我就认你做大爷! 第123章 ...   三年的任期转眼而逝, 蓁蓁站在马车旁,回望着熟悉的县衙,忽然便觉得, 其实在盂县, 有着十分美好的回忆。这里的人善良淳朴, 因为相公剿匪的原因,对于她这个家眷总是时时刻刻都抱着感激的心。这里的景色很普通,但普通中却显现出一种宁静安宁的意境,即便是走在偏远的山村里,也觉得自由舒坦, 打从心底觉得舒服自在。   最最令她不舍的, 是在这里认识的许多人, 温和如同长辈一样的杜夫人, 疼玉泉疼得不像话的孙捕头,总是爱抱着勋哥儿上树的童牙,喜欢默默给勋哥儿念书的佘曦……   想到这里,蓁蓁忍不住眼睛一湿, 强忍住眼里的泪意, 含笑同杜夫人道别。   杜夫人也极为不舍,一向乐观的她, 也用帕子压着眼角, 擦去湿润之意,才道,“没什么好不舍得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你们此番离开盂县,乃是去往更好的地方。我只盼你们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无病无忧,夫妻如胶似漆,这样子,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了。”   蓁蓁也忍着泪,灿然一笑,就好像两人第一次初见时候的模样。   “是,你们也要好好的。”   杜夫人也豁达一笑,再看蓁蓁,只觉得恍然如梦的感觉,三年前,她初次来拜见这位新来的县令夫人的时候,心里是惴惴不安的,但是见到了第一眼之后,心底反而只剩下一个想法了:这县令夫人模样也生得太好了,娇娇怯怯的,实在讨人喜欢得紧。   她当时是从未想过的,她竟然会和这位花容月貌的县令夫人,有这么多的交集。三年之后的今日,临到要分离的时候,她竟然觉得,面前的人同三年之前并无多大差别,依旧是那般貌若娇花,眼睛清澈明亮,好似当初初见一般。   杜夫人晃了晃神,回神后,拍拍蓁蓁的手,道,“好了,我就不拉着你说话了。今日来送你的人实在很多,我就不做那不识趣的了。”   蓁蓁被杜夫人的自嘲弄得哭笑不得,也接受了杜夫人的好意,朝旁边的玉泉走过去。一向沉稳乐观的玉泉,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了,眼睛红肿,见到她走过来,却兀自抹了眼泪,脸上露出个笑来,端端正正朝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玉泉来送你。”   玉泉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奶娃娃才不到一岁,正是喜欢闹腾大人的时候,年幼的他还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的分离愁绪,正扑腾着嫩生生的小手小脚,似乎是想引起阿娘的注意。然而玉泉却分不出半分心思给孩子,满心皆是不舍。   蓁蓁走近,轻轻牵住了孩子肥肥的小手,道,“你知道的,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好在孙卢对你好,你膝下又有了志哥儿,日后好好过日子。玉腰那里你也放心就是,我会替她张罗的,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玉泉抿着唇,低低应道,“玉泉虽然不能常伴夫人身侧,但会日日夜夜替夫人祈福的,只盼夫人和大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至于玉腰,她也算是跟着佘壮士学了些本事,我这做姐姐的,也只盼着她日后顺顺利利就好,莫要像我一样远嫁,留在夫人身边才是最好。有夫人照拂她,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玉泉顿了顿,似乎略有哽咽,但脸上却是笑意满满的,语气轻快道,“至于我,夫人不必挂心。我家那人虽然不像大人这样有大本事,但对我还算上心。奴婢偷偷同您说,家中的银钱都是我管着,成亲时您送的宅子也在我名下,即便是他有什么花花心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带着志哥儿同他和离就是,反正我手里有钱,心里也不慌。”   蓁蓁又哭笑不得起来,无奈道,“什么和离不和离的,孙捕头待你还不好啊?你有戒心是好事,但不要闹得夫妻之间生分了,不要伤了情分才是。你们乃是两情相悦才成的婚,在一起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你好好经营,夫妻之间坦诚相待,有什么事情都摊开说。但是万一哪一天真的过不下去了,也别彼此折磨。”   玉泉也只是故意这么说,便是不想让夫人替自己担心罢了,闻言也笑,认真道,“嗯,我会好好的,夫人别记挂我。”   和玉泉告别之后,蓁蓁又去看了看同样来送他们的童牙和佘曦,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几乎一天一个样的少年时期而言,实在是雕琢巨大的一年。一年之前的童牙,还是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了颇有本事的少年了,就连孙卢,都动了想要把他培养做继承人的念头。至于佘曦,虽然一身蛮力,但似乎对于习武并无多大兴致,反倒很喜欢看书,正打算过些年去试试文科举。   蓁蓁看着两个少年,童牙已经比她高了,但眼中仍然流露出慕孺和不舍的神情,倒像个要离开大人的小孩儿似的,佘曦更不用说,这个孩子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蓁蓁时常怕他被欺负,常常令人看顾他。小小的少年,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是记下了这一份难能可贵的恩情。   “童牙大了,也该相看媳妇了。本来我若是在,还能替你出出主意。不过你自己也有主见得很,我同杜夫人说过了,她也会替你张罗张罗的。”   蓁蓁嘱咐完童牙,便对一旁的佘曦,也同样嘱咐道,“我听大人说,你打算考科举,科举的事情,我也不大懂,出不了什么主意。不过大人说过了,户籍的事情,你别担心,都替你弄好了。你日后若是到了京城,便去柳府寻我干爹干娘,他们会照拂你的。”   童牙和佘曦皆是憋得脸通红,用力的点头,将泪水憋了回去,将压在嗓子眼的酸涩释放出来,道,“夫人同大人要一路顺风。”   蓁蓁最后摸了摸佘曦的脑袋,然后抬步走开了。同一堆人告完别,那边马夫便开始催促了。   蓁蓁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院落,侧头看向身侧的相公,她的手被男人握着,虚虚的握着,没什么力道,但能感觉到,没有什么力道能分开他们。   覃九寒温言对她道,“天色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蓁蓁怔然,就见男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茫然,带着满满的肯定和坚定,朝着马车走去。男人的声音特别温柔,像含苞的桃花一样,“勋哥儿在那闹着要娘亲,你等会儿哄哄他。你知道的,这孩子单单爱黏着你,旁人说的话都不管用。”   蓁蓁回神,眨眨湿漉漉的睫毛,道,“勋哥儿明明最听你的话,哪里只有我哄才行了。”   覃九寒自嘲道,“他哪里是最听我的话,分明是最怕我这个阿爹。这小混蛋心里头,最最喜欢的,便是你了,要不是我不许,他恐怕现在都还宿在我们房里呢。不像话!”   蓁蓁替勋哥儿说话,“他还小嘛,你同他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他现在年纪小,还黏着我们,等到日后长大了,说不定就不爱搭理我们了。”   “他敢?!”覃九寒板着脸,一脸严肃,“那我就打断他的腿。”   夫妻二人边说边走到了马车边,覃九寒亲自扶着妻子上了马车,马车里正是翘首期盼许久的勋哥儿,一见到娘亲,便黏糊糊的凑上去,软软喊道,“娘~娘~”   蓁蓁摸了摸勋哥儿的额头,疼爱道,“哎,娘的勋哥儿。”   马车终于启程,蓁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朝着外头送行的众人摆手告别,她怀里的勋哥儿也跟着有样学样,学大人一起挥手。他年纪尚幼,还不知道什么叫分离,在他小小的心里,觉得只要能跟在娘亲和爹爹身边,就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没有大院子也可以,没有玩伴儿也可以。   马车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众人也都逐渐散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尤其是对于盂县的百姓而言,他们早就知道,身为县令的覃九寒并不会永远留在盂县。毕竟,他们曾经送走那么多的县令,好官也好,坏官也罢,唯独只有覃大人,让他们如此不舍和惦念。   百姓散去,只剩下同覃府关系好的些许人,仍然留在原地,徘徊着不肯离去。   杜夫人最是豁达,擦去眼泪,招招手,道,“咱们也走吧,人年纪越大,越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旁边的儿子儿媳忙过来扶她,扶着脚步蹒跚的杜夫人往回走。杜大人还在一边教训她,“你真是的,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我替你提心吊胆!”   玉泉却是彻彻底底哭成了一个泪人了,先前蓁蓁还未走的时候,她还撑着笑,可是现在却是不顾一切嚎啕大哭起来。她知道,这一走,日后便再没有相见的可能。她身旁的孙卢担心坏了,但也不敢劝,只能把吓呆了的志哥儿抱进自己怀里,然后搂着妻子的肩膀,由着妻子发泄情绪,时不时说上一句,“我会对你们娘俩好的。”   佘黎原本站在原处,此时见人走了,也走近童牙和佘曦。两个少年,都正是讲究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年纪,碍于少年的骄傲尊严,不肯像旁人那样落泪,咬着牙含着泪,愣是不肯让眼泪落下,尤其是佘曦,还固执地看向早已看不到影子的马车。   佘黎叹气,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当做安慰,低声道,“回家吧。” 第124章 ...   覃九寒这一回, 乃是实打实的升迁。他在盂县任期三年,颇有建树,无论是剿匪一事, 或是民生方面, 都是众官员之中的佼佼者。他也很幸运, 上官乃是即将快致仕的周知府,周知府心知覃九寒其人乃有大才,又是心志坚定之辈,日后必有大作为,因此也就买了个好, 在评级中给了他上等。   确有建树, 又加上上官力荐, 朝中又有太子周旋, 覃九寒的升迁很是顺利。和之前破败萧条的盂县截然相反,他们这一回去的,乃是颇负盛名的青州府。覃九寒这一回,乃是要去青州府做知府。   青州府历史悠久, 历来被各任君王所看重, 青州府的知府,大多都是帝王的心腹。青州府不似应天府那般, 乃是运输中枢, 影响着京城的供粮;也不似江南府那般,乃是鱼米之乡,物阜民丰, 是赋税重地。青州府的被看重,另有缘由。青州府乃是古籍中所记载的齐鲁之地,传言圣人出生于此,游学讲授,因此青州府读书氛围颇重。历届科举,青州府举子不说独占鳌头,也是算众多府之中排的上号的。更别提,本朝的内阁首辅便是这青州府人,至于其它官员,林林总总算起来,更不在少数。   青州府有一圣人孔庙,那是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宝地,不远万里前来的不在少数,就连最受读书人崇敬的白老爷子,亦是来过这孔庙,静气凝神,在这孔庙中行了三跪九叩的古礼。本朝尤甚,但凡新帝初登大宝,都会由钦天监派专人推演吉日,前来这圣人孔庙行祭祀之礼。   因此,青州府乃是天下的独一份,这里的人,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农户,都带着点读书人的清高,整个府的风气,更不用说。   因为青州府原知府匆忙致仕,整个府群龙无首,因此那边才颁了圣旨,便要覃九寒急匆匆赶往青州府上任去了。一行人直奔青州府,马车连着行了半个月,才算是到了离青州府不远的驿站。   官员赴任期间,按律法,吃住都在驿站。   天色即将落幕的时候,一行人入住了驿站,驿站的小吏上来,替众人安排了房间,也不多加寒暄,道了句,“大人若是有事,便遣人来吩咐”,便自己掩门出去了。   玉腰便开始收拾行囊,边收拾边道,“夫人,这青州府还真是同盂县不一样,连小吏都傲气的很。”   勋哥儿年幼,虽然养得结实,但这一路舟车劳顿,一路下来,也满脸倦意,原本白嫩可爱的小脸,都有点瘦了黑了。蓁蓁看得心疼,忙用温水湿了帕子,来给勋哥儿擦脸,听到玉腰这般说,也只是淡淡一笑,满不在意道,“一处山水养一处人,不同地方的人,脾性也好,习惯也好,又怎么会一样。再者,我们出门在外,何必那么计较,我看那小吏,也只是不爱奉承了些,并没有什么冒犯我们的地方。”   玉腰倒不是那种固执己见的人,这么多年了,她也多多少少有了长进,此时听她一说,觉得有道理,便也点头,道,“夫人说的是,奴婢想岔了。”   蓁蓁替勋哥儿擦完脸,便又亲自取了香膏来。北方气候干旱些,卷着沙子的风,总是吹得人脸生疼,尤其是勋哥儿脸嫩,更是被吹得糙了不少。这香膏是蓁蓁自己用的,现在倒是往儿子脸上抹了。   可惜勋哥儿到底是长了些,小小的男娃还怪有男孩子的自觉的,眼看着娘亲要把香香的香膏往自己脸上抹,忙摇头晃脑起来,不乐意道,“娘,不要。”   蓁蓁故意作伤心状,垂头道,“勋哥儿不要啊?娘觉得这个很香啊,勋哥儿抹了身上香香的,就不臭烘烘的。臭烘烘的勋哥儿,晚上就不能和娘亲一个榻睡了。”   勋哥儿果然被说动了,颇为纠结看了一眼那罐子里白白的膏体,似乎是在纠结,究竟是要放弃和娘亲睡的福利,严词拒绝抹膏膏,还是为了和娘亲一个榻睡觉,忍痛抹上香膏。他纠结了半晌,终于把眼一闭,仰着皱巴巴的小脸,道,“娘。”   蓁蓁含笑,然后用香膏给勋哥儿抹了脸,这香膏虽然带着股子淡淡的香味,但却很养肌肤,一抹上去,第二日肌肤便润润滑滑的。   勋哥儿抹了香膏,便又黏糊糊钻进娘亲的怀里,小羔羊似的,嗲声嗲气喊“娘亲”,“娘亲”。   玉腰在一边看着好笑,心里想,勋哥儿在外人面前是个沉稳大气的小公子,但一回到娘亲身边,就粘人得不得了。若是让外头人看见了,指不定被吓一跳,觉得自己眼花了呢。   过了片刻,玉腰收拾好行囊,覃九寒正好推门进来了。他刚才去安排了车队的住宿,虽然有杨辉,但他到底是要去看一眼的。   玉腰一见他进来了,忙出去,不打扰二人说话。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是颇有眼力见的,尤其是玉腰,前些年不懂事,还得罪了覃九寒,被丢到佘黎那儿□□了一年多,虽说的确学到了本事,但吃得苦也不少,回来之后,便学乖了许多。   覃九寒抬眼看去,便见勋哥儿又抱着妻子黏糊,挑了挑眉毛,道,“勋哥儿,你是男孩子,老是黏着娘亲做什么?不像话!”   勋哥儿还是很怕爹爹的,在他心中,娘亲是香香软软的,抱着的时候很舒服,被娘亲照顾的感觉特别幸福,但爹就不一样了,虽然有爹在身边的时候,觉得很安全,不管出了什么事情,爹都能把他和娘妻照顾得很妥当,但只要爹一做出训话的样子,勋哥儿就怂了。   勋哥儿一下子从娘怀里钻出来,跪坐在床榻上,恭恭敬敬喊了句,“爹爹。”   蓁蓁看着这一大一小,生得那般相似,心里便暖暖的,柔声道,“相公,别训勋哥儿了,我前几日见你靴子底磨坏了,特意跟你做了一双,你过来试试。”   覃九寒一下子绷不住严肃的神情了,虽然还是那张不怎么平易近人的脸,眼神中却带上了一股子温情,他走近,接过靴子,边试靴子边道,“上回不是同你说了么,不许你动针线了,怎么还给我做靴子?”   蓁蓁看得出来,相公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很喜欢被她这般照顾的,这家中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有的时候是很娇气的,就是要她哄着才行。她也不恼,很乖顺应下来,“嗯,听你的,下回不做了。”   靴子底很厚实,而且选的料子也很透气,做工也很下功夫,上了脚之后,覃九寒居然不大想脱下了。他忍了忍,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幼稚的一面,才缓缓将靴子脱下来,又去抓了妻子的手,捏了捏她的指腹,很认真的同她商量,“我是说真的。针线伤眼睛,我也知道你喜欢,但绣绣帕子,当做消遣就好了。等到了青州府,我再替你寻一屋子的绣娘来,你手痒的时候,便去差使她们绣,就当自己绣了好不好?”   蓁蓁失笑,但又被相公的关心所感动,忍不住娇嗔道,“怎么能就当自己绣了呢?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赶活的。我是见你靴子底都磨坏了还穿着,穿那些外头买的新鞋又磨了水泡,才赶了双靴子出来的。以后我若是给你们父子做衣裳,一个月做一件,保证不赶活,不让眼睛累着。”   先前有一回,她替勋哥儿做衣裳,正好赶着周岁的日子,结果绣的时候没什么不舒服的,但勋哥儿周岁之后,她第二日起床的时候,眼睛忽然就涩涩的,像蒙了一层灰一样。起床的时候差点跌跤,被相公看出不对劲来了,忙喊了大夫过来,又养了数日,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但就是这一回,就把相公给吓着了,后怕不已,再不许她动针线,虎着脸将所有的针线都藏了起来,还颇为幼稚地将钥匙贴身藏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绣东西的确伤眼睛,但也没到那种程度,她那一次也只是熬得久了些,又是许久没正正经经动针线了,一时不察才那般。其实,真正的绣娘,都有一套秘法,时时刻刻护着自己的眼睛。蓁蓁自己也是名师教的,自然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眼睛。   蓁蓁见相公还是一脸紧张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便转移话题,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道,“相公,我还没来过青州府呢,不知道青州府有什么好玩儿的。”   覃九寒明知妻子在转移话题,但一见到妻子那副好奇的模样,心里骤然一软,脸上也绷不住了,开始缓缓说起自己对青州的了解。   “青州府地处北方,又是历史悠久的名城,好玩儿的东西还是颇多的。其他的不说,青州府的瓜瓠百果十分香甜,等到了青州府,我便带你去……咳,带你和勋哥儿去尝尝的。青州府房屋多是庭院,院中种植吊瓜和葫芦,绿意繁盛,观之十分养眼。之前县医也说了,绿植养眼睛,等我们在青州府安顿下来,便吩咐在院子里种上些吊瓜葫芦,你爱吃青枣、枇杷,我们也迁几株到院子里。”   他这么一说,蓁蓁忽然对从未去过的青州府,生出了一股向往之意,欣喜点头,想象出了一副庭中有白果的美好画面,先前那一点心头的担忧也散去,满心期待起了他们在青州府的岁月。   在驿站稍作休整一日,第二日,车队便进了青州府。青州府果然如想象之中那般,处处都带着深沉的沧桑之感,乃是一座实打实的古城。 第125章 ...   车队入青州府的时候, 正是热闹的早晨时候,车水马龙,来来往往都是行人。一见到车队来, 也不似别处的人那般, 好奇张望, 反而都自觉给让了道,道上的行人左来右去,十分有秩序。   到了知府府衙的时候,众人面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神色,看着比起盂县县衙要大上不少的庭院, 奴仆们脸上都带了欣喜之意。对他们而言, 主子官做的越大, 他们也跟着享福, 走出去人人都笑脸相迎。若是主家真的遭了罪,那他们这些奴婢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做奴婢的再懂不过了。   玉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随即面带笑意道, “夫人,这知府府衙果真气派, 真不愧是青州府。”   蓁蓁不大在意这些, 正琢磨着等会儿如何分派院子。他们府上正正经经的主子,满打满算也就三个,这还是加上了小不点儿勋哥儿。比起旁的官员府上, 妻妾成群、乌烟瘴气,他们府上算是十分清静且清明的,人丁也简单得很。   这么一来,正院自然是他们一家子住的。至于奴婢们的房间,自然有杨嬷嬷母子二人安排,毕竟二人多年阅历,做起来已经是得心应手了。   但比起覃九寒做县令的时候,府上又多了些人,这些人既非奴婢奴仆,也非贵客,算起来,有点像是幕僚。幕僚身份特殊,又颇有才华,文人大多心高气傲,自然不好随随便便打发了。   更何况,按着蓁蓁的想法,这些人既然是跟着相公做事的,自然也算是自己人,当然要重视他们些,才好让他们忠心耿耿替相公做事情。   马车停下,众人有条不紊将行礼搬进府衙,因着杨辉指挥得当,一派井然有序,竟然没有半点磕磕绊绊,很顺利便入了府。   正院自是他们自己一家子住的,至于那些跟着覃九寒来到青州府的幕僚,则被安排到了旁边的梅兰院。梅兰院地方幽静,又种了一院子的梅花树,最是适合那些子文人住。除开安排了院子,考虑到舟车劳顿,幕僚中又有年岁大的老人,蓁蓁便吩咐了下人,去外头找了大夫,去梅兰院挨个给各位幕僚诊脉,开些补身子的方子。   梅兰院中一处房间内。   送走大夫,骆瑜抖抖胳膊抖抖腿,一副糙老头儿的模样。他在盂县的慈幼院做了两年的夫子,成日被叽叽喳喳的童子们围着,一下子没人骚/扰了,竟然还有些许的不习惯。   骆瑜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桌上摆着的食盒上,这是方才下人送来的,说是知府夫人特意吩咐给送过来的,一路舟车劳顿,让他们补补身子,好好休整休整。骆瑜心道:还是教孩子好,覃九寒这个人有本事得很,他也帮不了他什么,倒不如去调/教府上的小公子,就看孩子他爹那种逆天的才智,指不定能教出个小神童呢。   他这般想,第二日便来主动请缨了。蓁蓁听过他的话,略有些犹豫,道,“勋哥儿念书的事情,都是相公在操心,我是不大知道的。不过夫子这般瞧得上我们家勋哥儿,愿意教他一教,我便同相公商量商量,等有了结果,再来寻夫子可好?”   骆瑜见得不了准话,只好怏怏不乐退下去,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夫人可千万要考虑我。我好歹也教了好几年的书了,您对我也算是知根知底,交给我总比交给外人放心不是?”   蓁蓁只好又答应了一遍,等到覃九寒回来的时候,蓁蓁便提起了这事情。   说起骆瑜,覃九寒其实对这个人还算有些印象,先前在盂县的时候,同此人的接触并不多,但未曾想到的是,在他们要离开盂县的时候,此人大大方方来县衙自荐了,说是要做他的幕僚,为他效犬马之劳。思及此人在慈幼院的所为,还算是有些真本事的,覃九寒便也随他跟着来了。总归对他而言,养一个幕僚。不过是多出些银钱罢了,若是有用,自然再好不过,真要是个没用的,那也吃不了什么大亏。   但要做他儿子的夫子,没点真本事却是不行的。覃九寒淡淡笑笑,道,“我知道了,这事情你别操心,我会去找骆瑜说的。倒是你这儿,过些日子,青州府的下官们要来述职,届时不少家眷都会跟着来拜见你,到时候我让杨辉过来帮你,你别累着了。”   蓁蓁乖巧点点头,“嗯,我会招呼好她们的,你放心,杨嬷嬷也在呢,玉腰现在也长进了不少,玉纤也被杨嬷嬷调/教出来了,现在也能帮上不小的忙。”   夫妻二人躺下入睡。过了些日子,青州府本地官员的家眷没等着,先等来了个老熟人。   蓁蓁看着被送到后院来的姚娘母女二人,惊喜万分,忙招待着两人进屋。   进了屋子,寒暄过后,姚娘率先开口了,话语中却有些酸溜溜的,“昔日咱们同住一个院子的时候,哪里晓得日后的境遇会有这般大的不同。到底是夫人您命好。”   本来好好的,姚娘上来便说了这么一通话,让蓁蓁不免有些尴尬,只好道,“嫂子说笑了,我瞧着嫂子你的命也好得很,膝下一子一女,宁哥儿聪明伶俐,听说在书院里也是极出色的。宝福现如今也大好了,姐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姚娘似乎被奉承的蛮开心的,也是一笑,“倒也是,我家宁哥儿前些日子,还在学院的小考里拿了头名呢,夫子都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宁哥儿有出息。”她颇为骄傲地一笑,心道,任凭偏院那位如何得宠,只要她有宁哥儿,旁人就压不过她!   蓁蓁也淡淡一笑,并未接着说下去了,转而看向旁边的宝福。宝福如今也有七八岁了,痴病早已大好,看起来与正常的女孩儿并无什么不同,想来是恢复得很好了。   蓁蓁同宝福算是共患难过的,因此待这个小姑娘是极为亲昵的,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碎发,道,“宝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宝福抿唇露出个甜甜的笑,她对姚娘似乎并不怎么亲昵,反倒是对蓁蓁,有点想要亲近却不敢亲近的样子,只是抿唇笑,笑得又甜又怜人。   蓁蓁看得心骤然一软,先前怀孕的时候,还不知道腹中的是个哥儿,那时候她还曾和相公说,若是个小姑娘,定是要如何如何娇养的,结果是个哥儿,她自然也是喜欢的。但一见到小姑娘,便又回忆起那时候的话了,她牵着宝福的手,道,“宝福还认得我么?”   宝福眼睛一亮,点点头,然后脆生道,“蓁蓁姐姐。”   蓁蓁还未说话,旁边的姚娘却开口,插嘴道,“宝福,什么姐姐姐姐的,教过你多少遍了,要喊夫人。现如今可不是从前了,你蓁蓁姐姐现在是知府夫人了。”   宝福一迟疑,旋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蓁蓁。蓁蓁心下不喜,心道,姚娘再怎么说酸话也好,怎么能对孩子这般说话呢?宝福可是她的亲闺女儿,不疼着宠着就算了,这么当众下小孩儿的面子,是做娘亲的该做的么?   蓁蓁安抚拍拍宝福的肩,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宝福,在这种温柔的目光下,宝福心里那点紧张不适都消散了,被娘亲当众呵斥的尴尬和难堪也不那么难过了。   蓁蓁道,“喊什么夫人,宝福喊我婶婶好不好?”相公和程垚是兄弟相称,她也唤姚娘一声嫂嫂,这一句婶婶,辈分上论,倒也没人能说出个不对来。   小姑娘被安抚了下来,乖乖喊了句婶婶,便捏着蓁蓁递过去的糕点,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姚娘被下了面子,难堪了一会儿,但过了一会儿,又耐着性子开始同蓁蓁说话了。   蓁蓁听着有些心累,从前的时候,三户人家同住一个院子,却相处得极为融洽。程垚沉稳,聂凌活泼,而姚娘则是个温柔的主妇,总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做事也妥当得很。现在却是什么都变了,变化最大的,大概就是姚娘了。   现在的姚娘,完全掩盖不住内心的嫉恨和忌妒,却又要装出一副好姐妹的模样,同她套近乎,还时不时忍不住要说几句酸话。蓁蓁同她说话的时候,总要特别小心翼翼,生怕那句话戳了对方的痛点。   蓁蓁陪着说了些话,前院就有人了传话了,说是程垚打算回去了,问后院这边叙旧叙得如何了。换做平时,许久不见,蓁蓁自然是要留二人在这儿住一夜的,但姚娘这般样子,她真要开口留了,姚娘指不定还觉得她特意显摆。再者,她也不愿同外人这般虚与委蛇,实在累得很。   蓁蓁没开口留人,下人也极有眼力见,忙把姚娘母女请到前院去了。   到了夜里,覃九寒回屋,两人在榻上说话,忽然便提起了今日来拜访的程垚一家子。蓁蓁略有些不自在道,“本该留程大哥他们歇一夜的。”   覃九寒心知妻子是再心软不过的人,便安慰道,“你别想那么多了。程垚自己也急着要走,咱们要留也留不住。总归都在青州府,程垚现在也在青州书院授课了,来往还不方便么?日后有的是机会。”   蓁蓁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总想起先前大家住一个院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现在,程垚竟然也纳了妾室,姚娘总与那位苏姓姨娘在家中吵闹。她听相公说的时候,既惊讶万分,却又有一种事情果然这般发展了的感觉。毕竟,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程垚夫妻的感情已经有了漏洞。姚娘那个样子,但凡那苏氏柔顺些,都能让程垚心动。很多时候,对于男子而言,妻子乃是在外疲倦,归家之后最大的安抚。若是在妻子这儿得不到安抚,反而是吵吵嚷嚷的,闹得人心烦,那么到外头找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程垚夫妻感情上的事情,覃九寒并不关心,但见妻子露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又怕她把这事搁在心里,便转移话题,正色道,“蓁娘,我同你商量一件事。”   蓁蓁难得见相公这么严肃,忙也询问道,“什么事啊?”   覃九寒含笑,“勋哥儿年纪也长了不少了,你也能腾出时间来做其他事情了。我的药能停了么?”   蓁蓁脸一下子通红,虽然夫妻多年了,但在男女的情/事上,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情,两颊绯红,嗫喏道,“你想停就停吧。那药吃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覃九寒满意笑了,伸手去揽妻子柔软的纤腰,在一片黑暗中,哑着声音道,“嗯,给勋哥儿生个妹妹好不好?娇娇小小的,玉雪可爱,同你小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定特别讨人喜欢。”   “嗯。”黑暗中传来一声娇软的应声,随即便是拨开衣衫的簌簌声。屋内一片春/意,连屋外的月儿都羞着躲到云后头儿去了。 第126章 (捉) ...   七月末的一日, 天色闷闷的,看着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屋内潮气颇重, 又带着股子闷热之意。   这一日, 勋哥儿那边下了课业, 便被阿修抱着过来了。勋哥儿如今年岁还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三周岁,说是课业,实际上也不过是跟着骆夫子听些故事而已。   阿修抱着勋哥儿,走到院子里后, 就被勋哥儿拍了拍肩膀, 趴在他肩上, 奶声奶气道, “我自己走。”   阿修忙把勋哥儿放下,然后勋哥儿便稳稳当当,迈着小步子,在阿修和阿齐二人小心翼翼的看护之下, 颤着一身奶呼呼的肉, 朝亭子中的娘亲走过去,老远便扬声开始撒娇喊人, “娘亲!勋哥儿来了!”   亭子中的蓁蓁闻言回头, 听他学大人模样自称“勋哥儿”,便觉得有趣,待勋哥儿到了跟前, 才一把抱起,放在膝头上,拿了冰丝的帕子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子,“今日学了些什么?”   勋哥儿很喜欢被娘亲抱着的感觉,香香软软的,觉得特别舒服,一边嗅着帕子上的香气,一边慕孺道,“夫子今日跟孩儿说了孟母三迁的故事,孩儿觉得,孟母真好啊,不过,勋哥儿的娘亲也特别好,比孟母还好。”   勋哥儿嘴甜,说起甜言蜜语时,总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说,他模样又生得好,总是让蓁蓁心脏一软,跟吃了蜜一样。   蓁蓁柔柔一笑,腮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她将帕子递给玉腰,对勋哥儿说,“娘知道,娘的勋哥儿跟娘最亲了。你昨日不是说想吃绿豆冰沙么?娘吩咐厨房给做了,冰窖里冻着呢,就等着你下学好吃呢。”   一提到冰沙,勋哥儿露出个甜甜的笑,但并不像同龄孩子那样,吵着闹着要吃的,勋哥儿很有耐性,还甜着脸朝娘亲道,“娘对孩儿最好了。”   蓁蓁又是一笑,见下人将食盒送过来了,并把勋哥儿放到旁边的座椅上。时下宠孩子的人家很多,特别是官宦人家,好些小公子小小姐的,养得实在太过娇气,五六岁都不肯断奶,放在穷人家是满地跑的年纪了,却还由奶娘下人抱着,脚都不带沾地的。   但蓁蓁养孩子就有自己的一套了。一开始,越是没什么经验,就越是担惊受怕,惴惴不安,生怕把好好的孩子给养坏了。所以,勋哥儿刚怀上的时候,蓁蓁就四处取经,不光问那些曾经在大户人家做事过的奶娘,也问了不少家中子孙满堂的人家。到后来,蓁蓁也琢磨出了些技巧来,养孩子要精细没错,但不能精细的太过了,什么事都替孩子做了,这样子,孩子自己反倒不去学了。   所以,虽然府里头的下人们都看得胆战心惊的,但蓁蓁依然很坚持,多让勋哥儿自己走动,多让勋哥儿自己坐着,勋哥儿自己能做的事情,她做娘亲的,都会鼓励勋哥儿自己去做。这样的成果也是很明显的,虽然府里的人担惊受怕,但勋哥儿就是比别的小公子要结实很多。就像现在,自己坐在座椅上,稳稳当当的,腰背直直的,一点儿没有软骨无力的样子。   玉腰将食盒里的瓷罐取出来,取了旁边的玉色小碗,给舀了小半碗,搁在桌上。   冰沙沁着股凉气,白起升腾,看着便很诱人,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勋哥儿露出几分馋意,但看到身边还有外人,就不肯作出小儿馋食的姿态,面不改色坐着,颇有世家小公子的风范。   蓁蓁作为娘亲,哪里会不晓得自家儿子的性子,知晓勋哥儿虽然在她面前,总是露出一副小孩儿的作态,但在外人面前,却是很要面子的,这一点儿,父子俩颇有几分相似。她浅浅一笑,将玉色小碗推到勋哥儿手边,道,“娘亲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勋哥儿尝尝味道怎么样?”   勋哥儿这才自己伸手拿勺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眯起眼睛,细细品尝,末了还一本正经道,“娘吩咐的,是娘的一片心意,孩儿最喜欢了。”   一旁伺候的下人都善意地笑了,心道:这大公子说话做事实在有模有样,不愧是他们知府家的少爷。   这边正用冰沙用到一半,门房那儿便有人匆匆进来了。青州府府衙比起盂县县衙,要大了不少,办事的前院和他们所住的后院,中间并不相连,只留了个仅供府里自己人出入的门。有外人来拜访的时候,前院的乃是从前院大门进,但后院的,便要经过后院的门房处了。   这门房恰好是管着后院的,可见是后院来客了。玉腰忙站出来,询问道,“来了哪个客人?”   门房知晓这是主子身边头一号的大丫鬟,忙赔笑道,“是程夫子府上的程夫人。”   玉腰一听便蹙眉,不是她不好客,实在是这程夫人每回来,都能惹得夫人不高兴,再没有见过比她更加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了。玉腰还未露出嫌弃之意,蓁蓁抬头道,“请进来吧,屋中闷热,请程夫人来亭子吧。”   门房走开,玉腰怏怏不乐道,“夫人,程夫人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听说程夫子家里还有一门妾呢,受宠的很,这程夫人不在自己家里待着,成日往外跑是怎么回事?咱们这儿又不是她娘家!”   “行了,”蓁蓁冲玉腰摇摇头,道,“来者是客的道理,你也应该知道。”   没过一会儿,姚娘便被丫鬟领过来了,打过招呼后,姚娘看到勋哥儿也在亭中坐着,便笑着道,“勋哥儿也在呢,我做伯娘的,还未给勋哥儿见面礼呢。今日恰巧碰上了,实在是巧得很。来,伯娘给你个坠子,保佑我们勋哥儿日后读书聪明,做书院的头名!”   勋哥儿不是那种眼馋别人东西的孩子,见姚娘要送东西给他,并未直接收下,而是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娘亲,似乎是在等娘亲发话。   姚娘没想到勋哥儿没有欢天喜地接下来,面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之意,心里忍不住埋怨起来,还真是知府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是看不上她的坠子?这孩子同他娘一样,实在太难讨好了。   其实并非勋哥儿看不上这坠子,若是这伯娘乃是浮山县那位时常给他送东西来的伯娘,那他一定爽快收下。但换做姚娘,三天两头来府上,也从没有送过什么东西,这无缘无故,一反常态送起见面礼来,勋哥儿被覃九寒亲自教了那么久的,怎么会半点没有戒心就收下。   见勋哥儿看向自己,蓁蓁心里虽然有疑惑,但还是朝勋哥儿点点头,勋哥儿便收下了那坠子。   姚娘见勋哥儿收下了坠子,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按照她的想法,这礼送出去了,事情就好办了。毕竟,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   姚娘自忖送了东西,也有底气了,挺直腰背,叹了口气,开始诉苦了,“妹妹,我可真羡慕你啊,你看看,覃大人虽然是知府,但后院干净得很,除了妹妹之外,半个外人都没有。似妹妹你这样的,才是过的好日子。哪里像我,那个狐媚的苏氏,都快爬到我头上去了。我……”   姚娘真要继续说,蓁蓁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对着一旁正听着大人谈话的勋哥儿道,“夫子是不是布置了课业?勋哥儿不用在这儿陪娘亲了,去做课业吧,等做了课业,晚上娘跟你炖鸡汤喝好不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蓁蓁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差劲,但倒是有一样,做的很是得心应手。那便是乌骨鸡汤,父子二人都是对自己很严苛的人,这样的人,容易伤了心神,乌骨鸡汤补身子,蓁蓁是常做给父子二人喝的。   勋哥儿一听娘亲要下厨,眼睛一亮,随即又纠结了一下,然后道,“娘不要自己动手啊,让玉圆姐姐做,娘在旁边看看就好了。”   玉腰也跟着打岔道,“大公子这是心疼娘亲呢。”   蓁蓁柔声应下,然后目送勋哥儿离开,又吩咐奴婢把剩下的冰沙给阿修和阿齐送过去,才回过头来继续听姚娘说话。   姚娘本来打算得好好的,先套近乎,再说苏氏的事情,结果被这么一打断,一时梗在那里,半晌才继续道,“苏氏她平时不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妹妹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人。但是这苏氏,实在是歹毒,竟然算计起我的宁哥儿来了。程垚又被苏氏迷惑了,妹妹,你可要帮帮我啊!”   蓁蓁并未作出同仇敌忾的样子,虽说按理说,她们这种做正室的,大多都会厌恶妾室的存在。但蓁蓁并非那种对人有偏见的人,更何况,姚娘今日的举止,实在令她不喜。方才勋哥儿还在,她当着孩子的面,连狐媚这种话都说出口了,不是她的孩儿,她自然不心疼。   蓁蓁将茶盏送到姚娘面前,语气淡淡的,“苏氏怎么算计宁哥儿了?我听说,宁哥儿现在在青山书院念书,平日里都在学院住,每月才回来一回,怎么会被苏氏算计呢?”   姚娘语塞,她以为蓁蓁并不会多关心程家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知道的不少,姚娘顿了顿,顾不上喝水,咽了口口水,道,“我又怎么会去冤枉苏氏呢,实在是苏氏太过分了,我不得已才这般,不然,谁又愿意家丑外扬呢?这苏氏,面善心恶,竟然在给宁哥儿的补汤里下了□□!实在可恶!可怜我的宁哥儿啊……”   姚娘眼见着要嚎啕大哭,被蓁蓁给噎了回去。   蓁蓁蹙眉道,“这下药的事情,若是真的,那可是害人性命的事情。嫂嫂还说这些做什么,将人送到衙门去,害人性命,便该受罚。不管是真的确有其事,还是被人诬陷,自然有衙门查清。嫂嫂可不要糊涂了,纵容这么一个危险的人待在家中。”   蓁蓁不光是嘴上说,还吩咐起旁边的玉腰来,让她去寻前院的覃九寒来。   玉腰二话不说,直接无视的姚娘的阻拦,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往前院去了。   姚娘这才彻底慌了,她自然知道诬陷是要坐牢的,她还想着日后宁哥儿出息了,能替她请个诰命呢,怎么能做犯妇呢?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按照她的想法,蓁蓁是很喜欢宁哥儿的,自从他们重逢之后,每每都给宁哥儿送东西,宁哥儿从青州书院回来说了,她才知晓。若是知道宁哥儿被苏氏毒害,总会大怒的,等她在从中挑拨几句,怂恿蓁蓁带着下人去府上。苏氏那些护院敢拦她,却是不敢拦知府夫人的。到时候,就凭苏氏那个胆子,吓也要吓个半死,更别说肚里的孩子了。   但是,她完全没想过,蓁蓁会这般,第一时间便派人去找覃九寒。她敢在蓁蓁面前算计撒泼,但到覃九寒面前,她却是打心底发憷的。   姚娘面露土色,忙起身,急匆匆要走,挽留都挽留不住。   姚娘一走,方才“去找大人”的玉腰也笑意盈盈从假山后回来了,解气道,“这程夫人可真是的,自己蠢就罢了,怎么觉得旁人也都同她一样蠢呢?还想拿夫人您做筏子,真够好笑的。”   蓁蓁却未笑,起身往厨房熬鸡汤去了。 第127章 (捉) ...   当夜用晚膳时, 是在外头湖上的亭子里用的。夏日炎热,屋内闷热,但亭子里却是四处透风, 原本冒着热气的夏风, 缓缓从湖面吹过之后, 便也带上了丝丝的凉意。   在淡淡的莲香之中,下人们摆好了菜肴,便直接把帘子放下,退了出去。他们也是伺候惯的,自然知道主子的脾性, 知道主子们用膳的时候, 并不喜欢旁人在旁伺候。   勋哥儿眨着双圆圆的杏眼, 打量了一下桌上的菜色, 然后抿唇脆生生道,“孩儿给娘亲舀汤喝。”说罢,便稳稳当当去拿瓷勺,小勺小勺舀了半碗, 搁到了娘亲面前的桌面上。   蓁蓁看着那鲜香的鸡汤, 再看看勋哥儿眼含期待看着自己,虽然心中不喜荤腥, 却还是没有辜负勋哥儿的孝心, 一勺勺将那鸡汤灌下腹。   等她喝完了,勋哥儿才捏着勺子给自己舀米饭吃,他现在还不大会使筷子, 学倒是在学,但还是勺子用的好。这一点,被舅舅沈阳看到了,还笑谈他像蓁蓁,都是学用筷子学得晚。   蓁蓁见勋哥儿又吃了起来,才略埋怨地瞥了一眼一旁的覃九寒,勋哥儿人小小的,却特别爱学他爹爹,见覃九寒总是给她舀汤,勋哥儿便也跟着学。原本这汤是熬给父子俩用的,结果倒好,她也被逼着一起用。   覃九寒淡淡一笑,难得慈父了一回,伸手去给勋哥儿夹了一筷子的菜,赞许道,“做得好。我今日听夫子说,你过些日子就可以开始描红了。我给你写了一本,你记得来我房中拿。”   勋哥儿小脸红扑扑的,似乎被爹爹的慈父行为所感动了,激动低头一看,等看到那一筷子的萝卜,扁扁嘴,嫌弃地嗅嗅小鼻子,捏着鼻子将那萝卜给咽下去了。   用过晚膳,又在院子里逛了好一会儿,消食消得差不多了,一家人才回了房间。勋哥儿先跟着到了他们的房间,拿了描红的本子,才有模有样拱拱小手,道,“那孩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跟爹爹娘亲请安。”   蓁蓁亲自送他出门,门口等着的阿修见到主子,匆匆忙忙行礼,“夫人。”然后便目不斜视,将目光看向别处,生怕冒犯了面前的主子。   蓁蓁冲他点点头,又见牵着她的手的勋哥儿仰着脸看着自己,一脸掩饰不住的慕孺之情,不免有几分心疼起来。虽说要让勋哥儿独立些,是她的主意,但像勋哥儿这样年纪的小孩儿,在普通人家,哪一个不是跟着爹爹和娘亲一道睡的呢?   蓁蓁心头一涩,然后面上露出娇软的笑意,对勋哥儿说道,“娘去和爹说句话,勋哥儿在这儿等一会儿娘好不好?”   勋哥儿是个又孝顺又好脾气的孩子,听话点点头,还甜蜜道,“勋哥儿等娘亲。”   过了片刻,蓁蓁便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身常服的覃九寒,男人的发冠已经摘了,不似平常那样严苛冷峻,那股子生人勿进的气息也消散了不少。   阿修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大人,惊了一跳,再忆及第一回 拜见大人的时候,大人同他们训话时候的模样,冷漠而疏离,他和阿齐还以为,大人原本就是这幅模样呢。阿修惊讶之余,便忍不住心道:原来大人在夫人面前是这个模样,温和、慵懒,同那些对着妻子和颜悦色的相公没有什么区别。   阿修不过是稍稍发了一下愣,就见前头夫妻二人并肩走过来了,一个面容俊挺,一个温婉可人,男子怀里还抱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实在是再般配不过。   蓁蓁走到阿修身旁,见阿修还愣愣的,便冲他点点头,关心道,“不用伺候了,今夜早点休息把。你们白日里伺候勋哥儿也辛苦了。”   阿修手足无措,红着脸一笑,慌忙摆手,“是小的分内之事。”   正在爹爹身上趴着的勋哥儿转过头来,见娘亲正在同阿修说话,便也跟着一道说,“阿修你回去吧,爹爹和娘亲会送我回去的。”   阿修目送一家三口离开,看着月夜下长廊上一高一矮的背影,忽然被便想起了将自己卖掉的爹娘,一时之间满是说不出的羡慕,万般滋味都涌上心头。   覃九寒将勋哥儿放到软塌上,被抱了一路的勋哥儿似乎还很兴奋,小脸红扑扑的,跟平时那个游刃有余的官家小公子截然不同,露出了独属于孩子的神情。   蓁蓁亲自去绞了帕子给勋哥儿擦了脸,才哄着他在榻上躺好,将小毯子盖在他的小肚子上,轻轻拍了拍,便得到了勋哥儿不好意思的回应,勋哥儿红着脸羞涩道,“勋哥儿是大孩子了,娘不要摸勋哥儿肚皮了。”   勋哥儿还小的时候,蓁蓁总怕他发热或是受寒,每每便将手捂暖了,去摸摸他软软的肚皮,若是太烫了,便是发热了。这算是土法,还是他们先前在盂县乡下的时候,一个老人家告诉她的。每回蓁蓁一说,“娘跟勋哥儿摸摸肚子好不好”,小小的勋哥儿便笑嘻嘻掀开小衫子,由着娘亲在自己肚皮上揉,还总是跟猫被揉了肚子一样,发出舒适的叹息声。现在大了,反倒是害羞了,不肯让娘亲这样做了。   他这副可爱的样子,蓁蓁实在喜欢得不得了,但孩子知道羞了,做娘亲的自然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便也收回手,然后摆出一本正经同勋哥儿商量的表情,道,“那勋哥儿快快睡觉好不好?明日夫子还要给你上课呢。”   勋哥儿乖乖点点头,然后仰着脸,甜腻腻撒娇,“娘还跟小时候一样,亲勋哥儿一下好不好?”   方才又说自己是大孩子了,现在又撒娇要亲亲了,蓁蓁觉得又好笑又好玩,二话不说便去亲亲勋哥儿的额头。勋哥儿得了娘亲的亲亲,正要鼓足劲再讨要一个亲亲,就被爹爹黑着脸强制镇压了,只见男人沉声道,“行了,勋哥儿该睡了,明日还有课业,不可荒废课业了。”   勋哥儿最怕爹爹了,忙闭上眼,开始睡觉,没过一下便又偷偷摸摸睁开眼睛,小小声道,“娘要好好休息,孩儿明日来跟娘请安。”   蓁蓁笑着应下,将屋内的蜡烛吹灭了,只留一盏夜明珠的夜灯,又嘱咐了一番守夜的两个仆人,让她们照顾好勋哥儿,两人才回了屋子。   一夜好眠自是不必说。   ……   姚娘来过的第二日,府上便又来了客,这一回却是姚娘的丈夫程垚了。   蓁蓁看着面前的程垚,这是两家重逢之后,她第一次见程垚。毕竟男女有别,她平日里也只是跟家眷来往,程垚即便来了府上,那也是覃九寒去接待,她是不会主动去见男客的。但是这一回,却是程垚说了要来拜访她。   面前的程垚,比起三四年前那个衣衫打着补丁的穷书生,境遇好了不止一点两点。青州府人重学教,故而夫子的待遇和束脩都不少,更何况,他先前在京城做夫子,做了三四年,京城的束脩自是不会少到哪里去。但他身上的衣衫精致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不如以往那般积极乐观了,眉眼中带着一股焦虑。   她在不着痕迹打量程垚的时候,程垚亦是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蓁蓁这么多年,于外貌上向来十分出色,并无半分减弱,旁人大多会被她的容貌而惊艳,但程垚却并非那种轻薄的男子,他看的并不是蓁蓁的容貌,更多的是在感慨。   他先前来拜访的时候,便也私心猜测过,三四年了,连他这般,不过是从个穷书生变成了小有积蓄的夫子,就闹得夫妻离心离情,果真是应了古时候那句话,“共患难易,共富贵难”。那么对于平步青云的覃九寒呢,年纪轻轻便成了青州府的知府,恐怕受到的诱惑比他多出千倍万倍,会不会和他一样,也抛下曾经向发妻许下的白头偕老的诺言?   但是,真的见了面,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一个男子,有没有被妻子深爱,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细致入微的照顾,他也曾经享受过,自然能一眼看出来。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羡慕罢了,不羡慕覃弟年纪轻轻便成了知府,而是羡慕他仍然有着美满的家庭,而是羡慕着,依然有那么一个女子,还满心都是他。   程垚片刻间思绪万千,随即自嘲笑笑,开始为姚娘来府上闹事而道歉,“今日我来,先要为姚娘的事情,同弟妹道个歉。我昨日回去便听说了,姚娘和苏氏一直处的不太和睦,两人在家中时常打擂台,但我也未多加干涉,但未曾想过,竟会打扰到弟妹,我实在心里不安。”   蓁蓁见他轻描淡写提起家中妻妾不睦,也有几分奇怪,时下的人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特别是后宅的妻妾不合,这说出去可是要惹人笑话的。但他说起来的时候,语气很是自然,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堪,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蓁蓁看了一眼旁边的相公,覃九寒见妻子向自己求助,便帮着道,“大哥无需这般,好在蓁蓁身边丫鬟机灵,倒是没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覃九寒帮着说话,却不是为程垚说话,他又不是程垚夫妻的爹,妻子又不是他们二人的娘,凭什么要为二人之间的事情操心。说实话,他对姚娘很不满,更别提昨日的算计了,即便程垚今日不来府里,他也已经不打算让程氏再来府上了。   程垚被这么一讽刺,面露尴尬,又有一种果然不出意料的感觉,毕竟,之前相交的时候,他便知道覃九寒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是涉及妻子,更是睚眦必报。现在只是讽刺一句,可见是给足了他面子。   程垚又诚诚恳恳道了歉,然后见覃九寒的表情没方才那么冷了,才抹了把汗,把眼一闭,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今日我来,其实也是有事相求。”   话未说完,覃九寒已经冷笑出声了,沉下脸,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第128章 ...   程垚虽然做了多年的夫子, 又是在京城那种地方,接触到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但覃九寒沉下脸的时候,程垚依然被吓了一跳, 本来打算一鼓作气说出口的话, 也说不下去了。   覃九寒沉着脸不作声, 他本就对程氏不满,先前也是看在程垚同妻子也算是有交情,才允了二人见面的。   结果倒好,夫妻二人都是一个样子,看着蓁蓁心软好说话, 便得寸进尺。他不是那种对朋友见死不救的人, 但程垚打着来道歉的名号, 来求人办事, 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程氏算计蓁蓁的事情,都还未做个了结,倒是先厚着脸皮求人办事了。   覃九寒生气,程垚自然心知肚明, 他也知道自己是不情之请, 说得难听些,他这算是算计着蓁蓁心软念旧情。只是, 为了儿女, 他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人。   蓁蓁见二人神色各异,气氛急转而下,忙去安抚相公, 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方便说什么,只是大大方方伸手过去,理了理相公的袖子,然后将茶盏推过去,含笑道,“相公,喝茶。”   覃九寒果然很吃这一套,主要是一看到蓁蓁的笑,他便生不起气。更何况,蓁蓁摆明了是要劝他消气。他也不舍得在外人的面前下她的面子,只好顺着她的话,端起一旁的茶盏,默默喝着不说话了。   蓁蓁安抚好了覃九寒,才又对程垚道,“程大哥,嫂子的事情,到底没害到我什么,我也不会计较的。至于你说的事情,你先说说看,若是能帮,我和相公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同相公曾经共患难,现如今安逸了,更该彼此互助了。”   程垚红着脸,心下又忍不住羡慕起来,这一番话说的,虽然看似是同覃九寒不一个立场,但真要论起来,还是在为覃九寒说话,怕他因为方才的事情,心里记恨上覃九寒。他自然不会记恨,但羡慕却是实打实的。   程垚略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不瞒弟妹,苏氏如今有了身孕,这孩子,论起来,实在是个意外。苏氏跟了我的时候,曾经寻大夫把脉过,几乎没有生育的可能。前些日子,苏氏不适,寻了大夫来看,才知道是有了身孕。本来,姚娘同苏氏之间,便是针尖对麦芒一般,现在有了孩子夹在中间,两人便更加难以和睦相处了。她们闹我不怕,怕就怕伤及孩子。你也知道,先前宁哥儿补汤里被下药的事情,过程我不细说,但有人把心思动到孩子身上了,这真的是我没有想过的。”   蓁蓁忍不住了,有些指责道,“既然无法让妻妾和睦,又何必要纳妾呢?还伤及孩子,若是宁哥儿和福姐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又如何挽回呢!”   程垚面露尴尬,自嘲一笑,道,“弟妹就当我程垚,贪图美色,是个小人吧。但对宁哥儿和福姐儿,我还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好。”   “所以,弟妹能不能帮我照拂福姐儿一下?”程垚无奈乞求道,“宁哥儿岁数大些,也是明理的年纪了,平日里又在书院里,我打算让他长住书院,家中不安宁,我不会让他回家的。但福姐儿,我实在是没办法。弟妹知道的,我和姚娘都不是青州府人,老家的人也指望不上,福姐儿是个姐儿,不好随随便便住到别人家里去,我也不放心。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弟妹了。”   蓁蓁还未开口,旁边的覃九寒又是一声冷笑,似乎对于程垚这种墙头草的行为很不屑,连后院都没法清静,   “程大哥,”蓁蓁有些无奈,但比起覃九寒,她更能理解程垚的为难之处。一边是共患难过的发妻,一边是只能依靠自己的妾室,一边是两个儿女,一边是还在腹中的孩儿,他的确是左右为难。毕竟姚娘为他生了一双儿女,但苏氏腹中的胎儿亦是来的不容易,胎儿毕竟是无辜的,错也好,罪也罢,那都是大人的,同无辜的孩子没有半分关系。   说到底,还是程垚的错,他若没有纳妾,那么宁哥儿和福姐儿都不用有家不能回,苏氏腹中也不会有那么一个生下来便要做庶子或是庶女的孩儿。但是,姚娘和苏氏也并非无辜。   蓁蓁垂下眉眼,心中不免有几分伤感,过了片刻,在程垚紧张的视线下,蓁蓁终是应下了,“福姐儿是个好孩子,不该被大人耽误了。过些年,福姐儿也该定亲了,嫂嫂那边我就就不多嘴了,但你这做爹爹的,还是要多费心。”   程垚惊喜交加,他早已是被姚娘和苏氏之间的交锋,弄得濒临崩溃了,眼下有人能帮他一把,已是令他几乎热泪盈眶了,他连连应下,“是,弟妹照拂福姐儿就行了,她的亲事,我这做爹爹的,一定会上心的,还有宁哥儿,我一定会替他们挑门好亲事的。”   蓁蓁虽然应下了,却也不是胡乱就心软做好人的,她紧接着便道,“福姐儿送到我们府上之后,嫂子若是想要看望孩子,还麻烦程大哥亲自来接福姐儿回家。你也知道,福姐儿来我们府上乃是有原因,这话我们不便同福姐儿细说,但我们做大人的,心里都明镜似的。既是如此,我便摊开直说,嫂子日后来府上,我不会让她同福姐儿见面的。福姐儿在我们府上,我便要保证福姐儿健健康康的,半点意外都不能出,所以,嫂子来,我也只能让福姐儿避而不见。”   孩子可怜,但他们也不能做冤大头,担了责任,替人照顾孩子不说,若是孩子出了事,心里不安的同时,还要被人指责,这样的事情,哪怕蓁蓁心善,也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爬得越高,下面盯着的人就越多,相公这样的年纪轻轻,便成了青州的知府,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此,蓁蓁是绝对不可能,将福姐儿的事情,全权给承担下来的,至少最大的麻烦姚娘,只能由程垚自己解决。   程垚对蓁蓁的担忧,也心知肚明,当即应了下来,甚至当场便写下书信,表明自己的态度,福姐儿是他这个做爹的亲自送到覃府的,与旁人没有半分关系,还立刻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过了几日,福姐儿边被程垚亲自送到府上来了。   程垚把人送到府上之后,便没有多留了,嘱咐了福姐儿要听婶娘的话,便急匆匆离开了。虽然将福姐儿送走了,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心,宁哥儿那里也还要他照顾,一个学识不凡的夫子,竟然沦落到成日忙于后院之事,说起来,也实在有几分讽刺。   程垚走了,蓁蓁便将不安的福姐儿招呼到自己身旁,温柔揽着她的肩膀,亲昵同她说话。   “福姐儿来婶婶家玩,就住勋哥儿对面的厢房好不好?婶婶都吩咐下人收拾好了,你的小丫鬟就住在你隔壁怎么样,也好方便晚上伺候你。”   福姐儿知事以来,很少被女性长辈这般温柔的对待,只有很小时候的记忆里,一身镜布麻衣的娘亲曾经这般待她过。她的鼻子一涩,便乖巧点点头,软声道,“福姐儿听婶婶的。”   蓁蓁便领着她去看房间,便教她些道理,“福姐儿是大孩子了,要有自己的想法,大人也不是样样事情都是对的。大人不是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福姐儿现在大了,要多看多想,不能事事都听大人的安排,对不对?”   福姐儿实在被养得有些软了,这一点上面,蓁蓁是深有体会的。她是遇上了现在的相公,不然嫁到哪个人家去,都不会过的像现在这么舒心。不过,勋哥儿出生之后,大概是做了娘亲,她觉得自己渐渐有些变了,比起从前有主见多了。毕竟,日后勋哥儿还要娶妻生子,她这个做娘亲的,至少在后院,还是要立起来才行。   但是福姐儿,真的是比她当年还要不如。她当年还是个活泼娇气的小姑娘,虽然乖巧,但也只是对着家里人,旁人也欺负不到她头上来。福姐儿就是真的脾性太软了,连身边的婢女,看上去也不大尊敬福姐儿。   蓁蓁冷眼瞧着那小丫鬟,心里虽然不满,但嘴上却并未提起,毕竟,福姐儿刚来府上,她也不能太掏心掏肺了。对于福姐儿来说,她这个外八路的婶娘,指不定还比不过身边的丫鬟亲近呢。   蓁蓁陪着福姐儿看了房间,又给她添置了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正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下了学的勋哥儿便回来了。   一见着娘亲,勋哥儿便激动得双眼冒光了,但还是很稳重的走过来,先给蓁蓁行了礼,除了脚下的步子有些急促之外。   “孩儿拜见娘亲。”拜见完,勋哥儿便甜甜蜜蜜靠在娘亲的膝上,用充满欢喜的声音询问道,“娘亲是来接勋哥儿用午膳的么?勋哥儿今日描了描线本,等会儿吃过饭,给娘亲看看好不好?”   蓁蓁摸摸勋哥儿柔软的发,这孩子头发随了她,又细又软,看着便知道是个念旧情的人。说真的,她是有了勋哥儿之后才知道,有个自己的孩子是那么幸福的事情。当勋哥儿甜甜蜜蜜喊她娘亲的时候,迫不及待和娘亲分享每一次的成长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了。   “那咱们和爹爹一起用过午膳,再一起看勋哥儿的课业好不好?”蓁蓁含笑应下,然后道,“这是福姐姐,要在咱们府上住段日子,就住在勋哥儿对面,勋哥儿以后要好好照顾福姐姐好不好?”   勋哥儿是个乖孩子,见娘亲给自己介绍,便急急忙忙站直了,一点儿不扭扭捏捏,大大方方对着福姐儿道,“福姐姐,我是勋哥儿。姐姐以后有什么事,就来对面找我。等过几天休沐,我带姐姐去看咱们家的猫猫。”   福姐儿本来很紧张,但看到小弟弟这么懂事,一点没有那种骄纵的行为,也安心了些,欢喜道,“嗯,我也喜欢猫儿,我还会给猫儿织小帽子呢、那我这几天就去织。”   勋哥儿便有模有样一一介绍家里的猫,和福姐儿商量起织几顶帽子,一下子就让福姐儿欢欣雀跃起来,来到陌生地方的害怕和疏离也都被一扫而空了。   蓁蓁看着,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很为自家勋哥儿高兴。勋哥儿小小年纪,但已经很有相公的风采了,做事稳妥,待人接物都很有自己的一套,令人如沐春风。这对于勋哥儿这样的年纪,实在很难得。 第129章 ...   这天夜里, 为了表达对福姐儿的重视,蓁蓁又吩咐厨房给做了些菜肴,比起平时的晚膳, 又丰盛了不少。   用晚膳的时候, 福姐儿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拘谨了。覃九寒来的时候, 她甚至还主动鼓起勇气喊人,跟刚来时畏畏缩缩的样子比起来,已经是变化不小了。   蓁蓁很为福姐儿的改变高兴,然后便朝相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待小姑娘温和些, 别吓到小姑娘了。   覃九寒朝着福姐儿温和点点头, 淡淡同她问候了几句, 皆是些吃的习惯么, 住的地方可去看过了,之类的话。   原本还有些拘谨的福姐儿,登时便开心起来了。爹爹送她过来的路上,在马车里的时候, 她的丫鬟小茹还说, 她住到旁人家去,必是要受些委屈和磋磨的,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现在看起来, 却是小茹想多了,叔父和婶娘都待她很好,就连年纪这么小的弟弟, 也很照顾她。这让福姐儿不由开心起来,连用膳都用的香了不少,一个不小心还吃撑了。   蓁蓁不知道福姐儿的饭量,还以为女孩儿正在长身体,平日里也用的这么多,等看到福姐儿悄悄摸着肚子,才知道她是吃撑了。   蓁蓁心下好笑,见勋哥儿也用好了,便对着福姐儿道,“福姐儿,勋哥儿也用好了,你帮婶娘个忙,带弟弟去院子里逛逛可好?东苑那儿有猫舍,还有西花园,没事也去逛逛。”   福姐儿本就撑得慌,当即欢天喜地应下,起身去扶勋哥儿下来,然后两姐弟便牵着手朝东苑去了。旁边还跟着阿修和阿齐两个忠仆。   看着两姐弟的背影,原先沉默的覃九寒忽然心有所感道,“府上只有勋哥儿一个孩子,的确是有些冷清了。”   蓁蓁不知他的意思,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便也跟着道,“这么看来,福姐儿到府上来,也是件好事。福姐儿性子好,跟勋哥儿也处的好,两姐弟也好做个伴。”   覃九寒却是不置可否,淡淡笑笑,夹了一筷子的清炒葫芦片给妻子。福姐儿再如何乖巧,那也是外人,哪里比得上骨血相亲的嫡亲兄弟姐妹。   等到了夜里,蓁蓁才晓得,自家丈夫是什么意思。府上太冷清了,所以要努力多生几个,让勋哥儿有伴儿。   操劳了大半夜,第二日,相公这个“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去了府衙,精神奕奕的,倒是蓁蓁,软着身子在床榻上躺了许久,就连勋哥儿来请安的时候,她都没能起身。倒不是起不了身,只是难得惫懒了一回。   哪知道就是这么一回,把来请安的勋哥儿和福姐儿吓得够呛,一个眼泪在眼眶里打圈圈,小男子汉故作坚强眼泪半掉不掉的模样,实在令人有几分心酸。另一个就也是眼巴巴看着,又是端茶送水的,简直快要成了贴心小棉袄了。   蓁蓁看着一大一小都被吓得够呛,也有点羞愧了,忙起身对勋哥儿道,“勋哥儿,别怕,娘就是偷懒了么。就像勋哥儿一样,勋哥儿是不是有的时候,也特别不想去上课业,只想在榻上好好睡一觉?娘也是这样么。”   勋哥儿这才被说服了,拿袖子抹了眼泪,道,“爹爹说了,要好好念书,日后才能好好孝顺娘亲,才会有出息。所以,勋哥儿是不会赖床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蓁蓁呆了,心道:勋哥儿才这么点大,怎么就这么有吃苦的觉悟了?比起小小的勋哥儿,她这个做娘亲的,是不是有点太懒了?   不过,勋哥儿立马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娘亲是娘亲,爹爹说了,娘亲生孩儿的时候,受了特别大的苦。所以,娘亲是可以偷懒的。”   小小的勋哥儿接受能力很强,一旦接受了娘亲想要偷懒的这个说法,便很快淡定下来,伸手摸摸娘亲的额头,小大人似的说道,“孩儿要去学堂了,不能让夫子等孩儿。那娘亲就好好休息,等孩儿下学了,就来陪娘亲。”   说罢,勋哥儿便背着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抛在一边的背包,稳稳当当出了门。勋哥儿年纪虽小,气势却很足,再加上生得模样像极了覃九寒,更是带着一股沉稳的气质。正好往这边走来的杨嬷嬷见了,边目送勋哥儿去上学,边心里念叨起来了:   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她家大孙子还成天只知道玩泥巴呢,勋哥儿就已经很有模有样了,实在是没法子比。   不过,杨嬷嬷想归想,还是很喜欢自家大孙子,傻人有傻福么。她也不希望自家大孙子有什么大出息,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杨嬷嬷边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边推门进了房间,行过礼之后,见到蓁蓁身边还站着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心里便猜到,是昨日刚借住到府上的福姐儿。   嬷嬷悄悄打量了几眼,倒是个乖觉的,模样也生得不错,就是没什么小姐的气势。   “嬷嬷。”   蓁蓁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杨嬷嬷回过神来,笑道,“今日可是件好事,沈家大爷身边的阿云方才来府上递信,说是大爷也从盂县回来了。”她嘴中的大爷,便是蓁蓁的阿兄沈阳了。   圣旨一下来,他们只能紧赶慢赶来青州府,一众交接的事情,自有杜大人处理。但他们能说走就走,沈阳却是没法子丢下盂县的生意走的。慈幼院的生意,虽然也找了杜夫人的堂弟接手,带着做事情也做了许久了,但到底没有独当一面过。这一回,沈阳便是留在了盂县,想着等新掌柜上手了,再来青州府。   这么一拖延,便迟了这么半个多月,这还是他在路上赶路的结果,毕竟沈阳加上身边伺候的,也不过三四个人而已,赶路的时候也方便得多。   蓁蓁有些惊喜,忙起身道,“爹那边派人去说了么?”沈老爷年迈体弱,便没有跟着儿子留在盂县,反而是跟着女儿来青州府了,现在暂住在覃府。   杨嬷嬷道,“已经派人去说了。”   蓁蓁边换了身衣裳,边问道,“那阿兄现在去了哪里?他刚来青州府,他那府邸也没有收拾,暂时在府上安顿下来,再慢慢收拾府邸,岂不是更好?”   杨嬷嬷倒是知道主子会问这些,答话的时候也有准备,道,“方才阿云来的时候,说是大爷去找人清院子去了,就不来府上叨扰了。还说,等他府上收拾好了,再来请夫人去做客。”   在盂县两年,沈阳也算是有了不少积蓄,比起刚来盂县时候,豪不羞愧的吃妹妹的喝妹妹的,现在沈阳明显要脸面多了,多少算是有些长进了。他一个做阿兄,不能帮自家妹妹撑腰也就罢了,还要带着老爹吃妹夫的喝妹夫的,这种事情,沈阳还是觉得怪丢脸的。故而早就拜托了覃九寒帮忙相看了院子,这一回来,便去收拾自己的院子,想早点把老爹从妹夫家接走。到时候,再把妹子接回家做客,好吃好喝供着,也不枉做这个阿兄了。   阿兄的想法,蓁蓁猜到了几分,也不感到失落,反而很为他高兴,也就欢欢喜喜应下来了。   过了几日,沈阳果真递了帖子到府上,倒不是往妹子这里递的,而是直接往妹夫那递了。自家妹子回娘家,哪里要递帖子,给妹夫递帖子可就不一样,这算是正正当当的摆明了态度,日后咱们两家就要把这门亲戚论起来了。   覃九寒捏着那张帖子,觉得有几分新鲜,倒是没想到,原本烂泥扶不上墙的沈阳,也能有浪子回头的一天。虽然当时离开盂县的时候,沈阳拜托他相看了院子,但他还真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沈阳倒是真的打算立起来了。   这对覃九寒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沈家这门亲戚,他们覃家一定是不能不认的,即便他看不上沈家,但是作为妻子的血亲,他无论如何也是要照拂的。只要父子二人不主动作死,他自然会照顾着。但沈阳既然能立得起来,不说给蓁蓁带来什么好处,只要把他老爹照顾妥当了,便是天大的好事了。因此,覃九寒新鲜归新鲜,帖子却是好好接下。   到了赴宴的那一日,不但带上了妻子,就连勋哥儿也没落下。   勋哥儿出生在盂县,他们一家人远离家乡,自然从未带着勋哥儿走亲戚过。因此,对于要走亲戚这一事,勋哥儿十分期待,在马车上的时候,还扒着蓁蓁问东问西,“娘,舅舅请我们去做客么?舅舅和咱们住在一起么?”   蓁蓁边替勋哥儿理好腰间挂着的玉坠子,边道,“是啊,舅舅请勋哥儿去府上玩呢。舅舅先前只是暂住在咱们家,日后就住在自己府上了。”   勋哥儿很黏人,又往娘怀里钻了钻,仰着脸,亲昵又慕孺地看着娘,小小声继续跟娘说着话。   蓁蓁也乐意宠着勋哥儿,便也陪着他说话,直到旁边的覃九寒终于忍不住了,抬眼看向这边“坐没坐相”的母子俩,稍稍抬高声音道,“勋哥儿,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不光是在外人面前要做到,私底下也不能松懈。慎独的道理,夫子同你说过了吧。”   勋哥儿忙坐直了身子,抬高声音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松懈了。”   覃九寒这才略微满意,道,“嗯。”   蓁蓁看着这一大一小,一个训话一个受训,弄得马车内气氛严肃得要命,无奈摇摇头。但相公教子的时候,她向来是不插手的,因此也没说什么。   只是过了片刻,那个言之凿凿说着“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的男人,不声不响便到了她的身旁,表面上看着倒是坐如钟,但实际上宽大袖子底下的手,早已悄无声息爬进她的袖子,抓着她的手捏了又捏,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玩起来。   蓁蓁心道:哪有这样做爹爹的。   但是为了不让覃九寒严父的威严被打击,蓁蓁也只能闷声不响,任由覃九寒的小动作了。 第130章 ...   沈家的宅院离得不太远, 没过多久,马车便达到了沈家。朱红色的大门,门上挂着牌匾, 上面龙飞凤舞两个大字, “沈府”。   看到这个牌匾的时候, 蓁蓁怔然了片刻,随即阿云急匆匆赶来开门,脸上挂着笑,举止又带着恭敬的意味在里头,“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老爷和少爷在里头候着呢。”   众人随着阿云入了府邸, 沈府不是很大, 但收拾得很干净, 看得出来是精心收拾了一番,特意为迎客做了准备。   阿云也笑着介绍道,“大爷说了,小姐要带姑爷回娘家, 所以早几天的时候, 整个府里的人都动起来了。”   蓁蓁眼睛有些热,抿着唇, 应了一句。她当初嫁给相公的时候, 没有像别的新嫁娘一样回门,好在覃家人都和善,从未在这方面多嘴多舌过。但这事, 虽然说不上算是遗憾,但到了现在,却是令她有些感慨。   她正感慨着,放在身侧的手,便被覃九寒虚虚地牵住了,一股暖意从指尖缓缓流淌而上。蓁蓁侧头看向覃九寒,唇角不由带起一抹温软的笑意,道,“相公,你抱着勋哥儿走吧,今日出来玩,他等会儿有的是机会自己走路。”   覃九寒十分自然地将儿子抱了起来,一只手托着勋哥儿,一只手却是牵着蓁蓁,一家三口这么往里继续走。   走到正厅门口,早已等候许久的沈阳赶忙迎了上来,欢欣雀跃道,“妹妹回来了,爹在里头等你呢。”然后朝向覃九寒拱手道,“妹夫。”   进了正厅,果然见沈琼正在椅子上坐着,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再加上流放时候落了病根,身子骨实在比不上以前。或许是人到了服老的年纪,就回忆起从前了,沈老爷子现在也不出去晃悠了,就成日在家中,抄抄经书。   覃九寒将勋哥儿放下来,然后夫妻二人牵着勋哥儿上前,给老爷子请安。   沈老爷子果然笑了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和蔼和慈祥的感觉,到底是人年纪大了,还是他想通了,总之从流放回来之后,沈阳改好之后,沈老爷子倒是真有几分老太爷似的不管闲事了。   沈老爷子连连笑着道,“好、好”,然后便朝着勋哥儿招手,“来,坐外祖父身边好不好?”   勋哥儿从来不是自作主张的性子,闻言便抬头望向爹爹娘亲,等得了默许,才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到外祖父身边。   沈老爷子看着外孙子,眼睛都快冒光了,这么些年下来,他享过福,也吃过苦,临到这个年纪,真正体弱多病的时候,他才觉着,膝下小辈热热闹闹的才好。偏偏吧,独子沈阳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不娶妻也不纳妾,他只能把一腔祖父的慈爱,尽数撒播到外孙身上。   他原先心里还有自己的小九九呢,盘算着,外孙再亲,那也是外人,随孩子爹姓覃,真要算起来,那可不是他们沈家的人。结果吧,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没有大孙子,大外孙也能将就。   相处下来,沈老爷子已经对外孙格外偏爱了,恨不能掏心掏肺哄孩子开心。就因为这事情,蓁蓁还难得训了自家爹一回,让他别太宠孩子。   沈老爷子将勋哥儿揽到身边,问了问念书识字的事情,得知勋哥儿已经开始苗红线本了,有些不大高兴道,“你们这些做爹娘的,怎么这么狠心?孩子还小呢,跟着夫子念念字就成了,怎么还苗红线本了?揠苗助长可要不得!”   难得有这种体验,被泰山大人训斥,覃九寒倒是适应得很好,道,“岳父教训的是。不过勋哥儿月份大,家里养得也好,寻大夫看过了,说是腕骨手骨都长得结实,不会伤着的。”   沈阳在一旁看得是满头大汗,心道:这都哪跟哪呢,爹不会是老糊涂了吧!这女婿可不光是女婿,还是知府啊!   见沈老爷子还要说,沈阳忙插嘴道,“妹婿说的也有道理,我瞧着勋哥儿可比我小时候开蒙的时候结实多了,还是妹婿和妹妹会养孩子。”言下之意,爹你这个从来没养过孩子的就别插嘴了!   然而沈老爷子却话锋一转,转而怼起自家儿子来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你娘没给你养结实啊?你不知道你开蒙的时候有多结实,沉的下人都抱不动,每回来学堂,都得两个仆人换着抱,我还得给人加月俸才行!”   沈阳被怼得无言以对,毕竟和谁吵,都不能和自家爹娘吵,不说孝顺不孝顺吧,吵起来的时候,爹娘能把你老底都给掀个精光。   在沈府的一天还是颇为轻松的,沈阳这回是打定主意要做个好阿兄了,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出来伺候的丫鬟都生得模样娇俏,惹得蓁蓁都多看了几眼。   那丫鬟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了,紧张的手一抖,将茶水淌了一桌子,将蓁蓁的衣角都弄湿了。   沈阳赶忙起身,连声要呵斥那丫鬟,却被蓁蓁给拦住了,又怕那丫鬟被训斥,忙主动让那丫鬟领她去后院换身衣裳了。府上虽然没有女眷,但好在沈阳准备得很充足,连妹妹的衣裳都备了好几套。   蓁蓁换好衣服后,又回了前厅。正在摸小狗的勋哥儿一下子冲到她的跟前,撒娇道,“娘一下子就不见了!娘去哪里了?”   蓁蓁摸了摸勋哥儿细软的发,道,“娘刚刚去换衣裳了。小狗好不好玩?小狗还小,勋哥儿不能弄疼它,不然狗儿会咬娘的勋哥儿的。”   勋哥儿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勋哥儿知道的,我在家里摸黄豆的时候,也是轻轻摸的,不会弄疼小狗的。”   蓁蓁笑,勋哥儿是真的很粘她,明明相公也很疼他,但这孩子对爹倒是正常的很,唯独就粘她。她拍拍勋哥儿的肩膀,道,“行了,去跟小狗儿玩吧,娘亲陪外祖父和舅舅说话。”   勋哥儿恋恋不舍的,还是不肯走,被沈阳笑着逗弄道,“小狗儿不好玩么?舅舅听说我们勋哥儿喜欢猫,特意从狗窝抱了只奶狗了,打算让你带回家养呢。”   勋哥儿面对舅舅的时候,又没有方才那种黏糊糊的表现,很自然也很沉稳,回答的时候很有条理,道,“谢谢舅舅。小狗很可爱,我很喜欢。但是家里已经有猫了,猫狗容易不和,会打架的。而且狗狗还太小了,肯定打不过黄豆,还是留在舅舅府上养好了。”   沈阳哈哈大笑,然后也一本正经道,“那行,那舅舅养着,等以后勋哥儿来府上玩儿,再让狗狗陪勋哥儿玩儿。不如勋哥儿给狗狗取个名儿?”   勋哥儿看向那奶狗,是只黑狗,大头小身子,肥胳膊肥腿的,眼睛黑黢黢湿漉漉的,看着人的时候显得特别可怜巴巴。他想了一下,才道,“叫墨云吧。”   狗儿也似乎是知道自己被赋予了名字,也不傻乎乎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了,咧嘴仰面露出个软肚皮来,似乎是等人来摸。   但他们这边却是没人有功夫去摸狗了,比起四岁不到的勋哥儿,现场所有人,除了覃九寒,忽然都发现,在取名一事上,他们竟然还比不过勋哥儿?   看看黄豆红豆那一波豆子的名字就能知道了。   ……   从沈家回来之后,蓁蓁高兴了挺长日子的。不光与她同床共枕的覃九寒看出来了,就连勋哥儿都看出来了,十分给娘面子,时不时又喊着要去外祖父家玩。   不过蓁蓁欣喜归欣喜,却也没有同意勋哥儿三天两头往外跑。毕竟这么大的孩子,最怕养野了心思,整日在外头玩,哪有心思沉下心来念书识字。   过了些日子,程家的事情又有了变化。这一日,蓁蓁让玉腰去喊福姐儿过来她房里。   福姐儿乐吟吟过来了,比起在家里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活泼了不少,也更加硬气了,在下人面前也能挺直腰板了。尤其是在打发了身边伺候的那个丫鬟之后,大概是受了刺激,竟然很有几分气势了。   蓁蓁见她改了性子,便也顺势带着她管管家里的事情,有的时候还鼓励她一人承担些小事。后宅的事情,说起来轻松,但实际上很能锻炼人,至少福姐儿就长进了不少。   她被玉腰领进屋子,还没想那么多呢,以为是婶娘有事情要交给她,正满怀壮志呢。   蓁蓁将福姐儿唤到身旁,问了几句话,随后便提起了正事,“福姐儿,宁哥儿这回童生试过了,日后就是童生了。”   没想到小姑娘第一反应是欣喜,但随即又变得担忧了,眉间一缕愁绪,看上去很忧虑一样。   蓁蓁问她,她也不隐瞒,直言道,“这些日子跟着婶娘学管家,福姐儿也知道些道理。我娘是妻,苏姨娘是妾,妻本来就比妾高,但苏姨娘腹中有孩儿,加上爹爹又不插手,所以两人打了个平手。但是现在,阿兄成了童生,娘这边的筹码就多了,爹爹也会因为阿兄而偏向娘。”   蓁蓁问,“这样子,福姐儿不高兴么?”她一直没问过福姐儿,关于姚娘和苏氏之间的事情,主要是她觉得孩子还小,能不接触这些东西最好,即便无可奈何接触了,也不能让她觉得女子就该琢磨这些东西。   小姑娘很有想法,皱眉道,“苏姨娘很可怜,娘也可怜,爹爹也可怜,我和阿兄也可怜。本来这样子就很好,苏姨娘的孩子生下来,哪怕是个妹妹,她也有些寄托。”   蓁蓁有些难以理解小姑娘的想法,哪有人情愿姨娘生下弟弟妹妹呢?毕竟是同父异母的,日后也不会同一条心。   福姐儿又道,“爹和娘的感情不好,不是因为苏姨娘,其实爹和苏姨娘的感情也不是很好,但是苏姨娘很温柔,所以爹愿意留在苏姨娘院子里。所以,有没有苏姨娘和她生下的弟弟或者妹妹,爹和娘都是这样了。但是苏姨娘的孩子也是一条命,我就怕娘一时想不开,犯下错事。”   蓁蓁这才知道,原来福姐儿什么都知道,尤其是自家爹娘之间的事情,大抵是程垚和姚娘吵架的时候,没有避着孩子,让福姐儿听到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对着发愁的小姑娘道,“福姐儿不用操心这些,你娘和苏氏的事情,你爹会处理的。你阿兄做了童生,日后必定会有更多进益,与你而言,乃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再者,你与宁哥儿是亲兄妹,更该相互扶持才是。不管会发生什么,眼下,你只要想好,如何给宁哥儿庆祝就好。”   说着,蓁蓁的语气有点淡,“总得要有人是真心实意为宁哥儿高兴才成。” 第131章 ...   程宁如今还未满十二, 却已经过了童生试了,放在那些诗书世家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程家乃农户出身, 还是靠着程垚一人支撑, 并未其它亲戚帮衬。因此, 程宁这个童生实在很是难得,就算是放在青州府这地界,也值得旁人高看一眼。   但程宁成了童生后,却并未骄纵傲气,反倒是愈发谦卑了。原本姚娘要大摆宴席的念头, 也被程宁三言两语便打消了, 只是摆了几桌小宴, 请的还都是学院亲近的同窗, 再有就是覃府了。   对于福姐儿被寄养在覃家,程宁对此是很感激的,既是感激蓁蓁这个同他们并未血缘关系的婶娘,愿意伸手帮他们兄妹二人一把, 同时也是感激福姐儿能有这样的机会, 离开已经趋近疯魔的母亲,同正常的成年女子相处。   因此, 蓁蓁来府上赴宴的时候, 程宁表现出了同旁人不一样的亲近。他小跑上前,先是恭恭敬敬拱拱手,道, “婶婶来了”,随即便凑近几步,悄声而毫不见外道,“福姐儿这会子正在后院里,婶娘若是无聊,我便让人去找福姐儿来陪婶婶。”   因为宁哥儿成了童生一事,当天福姐儿便被接回家暂住几日了。   蓁蓁倒是觉得无所谓,想着福姐儿难得回家一趟,总得同姚娘好好亲昵一番,她再如何,也是婶婶而已,在福姐儿心中,大抵是无法同娘亲相提并论的。不过,她也并不计较这些,她愿意接纳福姐儿,不过是看不过眼一个好好的孩子被养坏了,还真没想过要让福姐儿对她感恩戴德。   蓁蓁摆摆手,婉拒道,“你们府上设宴,想来是很忙的,福姐儿也大了些,该帮着家里人管管事情了。等会儿宴上还能见着呢,就别把福姐儿喊出来了。”   程宁心中一热,知道这位婶娘最是体贴,况且福姐儿在覃家住了段时日,便已经很有些长进了,这些日子娘和苏氏又闹上了,还是福姐儿帮衬着,这场小宴才能办得有模有样。福姐儿的改变如此之巨大,这令程宁无比感激。   程宁又是一鞠躬,道,“那听婶娘的。”   蓁蓁见程宁也还是个小少年,却因为家中的事情,而格外早熟,无论是迎人待客也好,还是学业也好,都极为出色。这让蓁蓁想起了家中的勋哥儿,不过勋哥儿乃是他们教养得好,而程宁却是被逼着成长,蓁蓁看着不免有几分心疼。   为母则刚,但很多时候,做了娘亲之后,在很多事情上,会变得更加柔软。蓁蓁亦是如此。   蓁蓁温和一笑,吩咐玉腰将礼呈上来,对着面前的少年温柔道,“今日乃是你的好日子,你才这么大,便能考过了童生试,可见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那些勉励的话,想来你也心中有数,婶娘便不多说了。这是一套纸墨笔砚,还有个驱蚊的香囊,听说青州书院那里夏天蚊虫多,你戴在身上,多少能有些效果,也好安心念书。”   程宁略有些失神,顿了半晌,才道,“谢谢婶娘关心。”片刻后,似乎是觉得自己太冷漠了,便又不大自然地补了一句,“婶娘能来,宁哥儿很欢喜。”   蓁蓁又是浅笑,唇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嗯,婶娘也欢喜。”   她虽未明说,程宁却知道,她的意思是,她为他能考上童生而高兴。就这么一句话,便令程宁心下不由欢喜起来,使劲压住想要翘起、不受他控制的唇角,将那礼亲自接到手里。   程宁还要迎客,蓁蓁便不继续占着他的时间了,想着祝贺的话也说过了,便带着玉腰进了宅子。   这一日,瞧着似乎是姚娘占了上风,因为开宴的时候,蓁蓁并未看见那位久闻其名,却从未见过面的宠妾苏氏,至少在女眷这边,苏氏并未出现。女眷这一桌,除了蓁蓁,剩下的都是程垚在青州书院的同僚的夫人,往日里,这些夫人很看不上姚娘,即便是见到她也是疏离打个招呼,现在因为程宁这般出息,倒是对姚娘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姚娘难得受到众人的重视,今日又是将苏氏的脸面踩在了地上,便愈发飘飘然了,说起话来的时候,动辄“她是如何如何含辛茹苦教养宁哥儿”,简直快把自己夸成“为子三迁宅子”的孟母了。   在座的夫人们原先还应和一句,后来便懒得同她多说了,反倒是福姐儿这个头一回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小姑娘,博得了众人一致的关注。   福姐儿本就生得好,虽然不是那种才女类型,却是生得很讨喜,有种娇憨的感觉,一看便不是那种狐媚子的。再者,福姐儿的举止很端庄,小姑娘待客时有模有样的,并不怯场,这令不少夫人动了些心思。但转念想到糟心的程夫人,又把那点冒头的想法给咽进肚子里了。   程家这小姑娘虽然不错,但有这么个娘亲,娶回来也只能闹得家宅不宁。若是小姑娘她阿兄近些年能考个秀才,倒是值得相看相看。   这番心思,福姐儿自然是不知晓的,毕竟福姐儿现在年纪也还小,谈婚论嫁的事情也为时过早。   宴罢,蓁蓁要走,却见兄妹二人都来送她,福姐儿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轻轻拽着她的袖口,道,“婶婶,等阿兄回书院念书,我就还去婶婶家,好不好?”   比起家中,福姐儿自然更喜欢欢乐的覃府,覃家的覃叔父虽然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官,但却是从未同她发过火。再者,她总是很乐意看到婶娘一家三口特别和睦的样子,这让她觉得很舒服很温暖。   蓁蓁轻轻摸了摸福姐儿的脑袋,见她一双湿漉漉的眼儿,眼巴巴望着自己,道,“那当然好了,勋哥儿白日里念书,福姐儿来陪婶娘,婶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程宁也很为妹妹高兴,上前几步道,“勋弟也启蒙了,我这儿有些学堂的札记,都是平日先生讲的东西,还有些我自己的拙见,就赠给勋弟了。叔父乃是探花之才,我这也是班门弄斧,献丑了。还希望婶娘不要嫌弃。”   蓁蓁哪里会嫌弃,小少年愿意将自己的札记赠给勋哥儿,这是程宁的一番心意,不管用不用得上,她都不是那种嫌弃旁人一番好意的人。她此时还不知道,今日来府上的夫人们,一大半都想要程宁的札记,就是当着大伙儿的面,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但程宁却是想都没想,便要把札记赠给她。   蓁蓁亲自收下札记,携玉腰回到府中,还特意兴冲冲拿着札记去了覃九寒的书房。   “相公,我今日去程家,宁哥儿将他的札记赠给咱们勋哥儿了。宁哥儿真是个好孩子,今日我瞧他待客很有模样,他隔着屏风来敬酒的时候,那些夫人的眼睛都亮了。”   覃九寒接过那札记随意翻看了几眼,闻言便有几分好笑道,“程宁倒是歹竹出好笋。他年纪小,童生试的时候名次也靠前得很,那些夫人想必很是满意。选婿自是要挑这种有出息的。”   蓁蓁闻言也笑,叹气道,“程宁是个好孩子,就是被爹娘耽误了。若是我身边有好姑娘,倒是真想介绍给宁哥儿。”   覃九寒将那札记放回桌上,摇头道,“你替他操什么心,程宁可不是什么蠢人,自然会替自己谋划。这札记倒是有些真东西,放着吧,等勋哥儿用得上的时候,我再给他。”   蓁蓁应道,“能用就成,孩子的一番心意呢,咱们可不能随手就给丢了。不过相公你说的有道理,宁哥儿是个聪明的,娶亲一事上也吃不了什么亏。”   覃九寒无奈一笑,心道:他说的可不是程宁为自己的婚事谋划。他不信程宁是什么乖乖的兔子,是狡猾的狐狸还差不多,这份札记,想要的人很多,他却偏偏主动往覃府送,到时候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觉得心里不舒坦。毕竟,要跟知府比,谁家都越不过去。这孩子,不声不响就把得罪人的事情给解决了,还给覃府卖了个好,能不聪明?   但看着妻子欢欢喜喜的样子,覃九寒默不作声了,即便程宁是个狐狸,那也是只没练到家的狐狸,掀不起什么风浪。妻子高兴,就好了。他也懒得去管旁人心术不正。   ……   而与此同时的程家。程宁将所有客人都送走,又给今日忙活了一整天的下人们发了赏银,才略有些疲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瞥见书桌上放在的木盒,程宁的脚步一顿,随即往那边走过去,垂眸不作声,片刻后揭开木盒的盖子,盒中放着一套笔墨纸砚,正是青州最好的书斋所出,价值不菲。程宁却只是瞥了一眼,随即便把盒中的香囊取了出来,放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子淡淡的药香令人沉醉。   他拿着香囊停在原地,半晌之后,正要将香囊放回盒子,却发现方才他拿起香囊的地方,还放着一张叠着的纸。他取了那张纸,展开一看,其上乃是一份驱蚊药草的单子,字体板正中带着桀骜,一看便知道不是出自女子之后。女子的字体娟秀而雅致,更何况,在他心目中,婶娘的字一定是带着股温柔的。   他摩挲着纸上的字,心道:所以,这是他那位叔父的字?   能使唤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叔父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人的妻子,程宁沉吟片刻,终是将那香囊挂到腰间了。   他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只是爹娘皆无法信任,遇到事情,他早已习惯自己解决,从未想过向旁人求助罢了。但是,想起婶娘那温柔浅笑着的脸,想象着她念叨着青州书院多蚊虫,然后特意从旁人那要来了驱蚊的草药,还特意去找叔父写下这份驱蚊的药单。程宁的心骤然一软,好似坚硬的心被泡软了一角一样,令他生出无法言明的感觉。   他算计的人,恰好是今日宴上,唯二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人。即便这算计,对那人而言是不痛不痒,不过是借知府的权势一用罢了,但他心中仍然不可抑止生出了悔意。 第132章 ...   程宁并未在程家久留, 几日之后就回乐青州书院,福姐儿也被程垚再次送到覃府。相比起上次的战战兢兢,这一回福姐儿显然自在许多, 一来便吩咐丫鬟给她小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发赏钱, 还给蓁蓁他们一家子都带了礼。   小姑娘也没什么积蓄, 再者她赠的礼太贵了,蓁蓁他们也不会收下,故而福姐儿给他们的礼,都是自己绣的小东西。给勋哥儿的是个玉佩络子,颜色也大气得很, 很适合男孩儿用。给他们夫妻二人的, 却是两双寝鞋。   蓁蓁见小姑娘眼巴巴望着自己, 似乎是怕她不喜欢, 便温柔一笑,鼓励拍拍福姐儿的肩,“福姐儿有心了,我替你叔父收下了。”   旁边的勋哥儿则更加给面子了, 凑在娘亲身边道, “娘跟孩儿系上好不好?福姐姐络子打的真好看。”他倒不是真的缺这么一根络子,勋哥儿是府上唯一的小少爷, 覃府丫鬟少, 却是个个都有本事得很,打络子对于她们而言简单得很。他想要个络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这样做, 不过是为了让福姐儿高兴些,勋哥儿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若是想要哄哪个人开心,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再者,能光明正大同娘亲撒娇,勋哥儿还是很喜欢的。   蓁蓁还当他是真的喜欢呢,也高高兴兴解了他腰间的小玉佩,然后三两下将络子编到玉佩上。   她正编着络子,旁边的福姐儿也继续说道,“婶娘,阿兄回书院之前,还让我谢谢婶娘的药单。”   蓁蓁正好将络子编好了,正在往勋哥儿腰间挂,闻言也是一笑,“这有什么可谢的,宁哥儿实在太客套了。不过是张药单子而已,又不是多精贵的东西,他用得上就好。”   勋哥儿纳闷问道,“娘,什么药单?”   蓁蓁笑着摸摸勋哥儿的额头,道,“宁哥哥在青州书院读书,那里蚊虫多得很。娘跟宁哥儿写了张药单,驱蚊用的。”   勋哥儿有点小小的嫉妒,他到底是府上唯一的小公子,人人都宠着他,虽说没把他宠成小霸王小纨绔,但实际上还是有一点影响的。那就是他有的时候很独,不是在吃喝上很独,这些上头他大方得很,但是在某些方面吧,又小气得很。   譬如程家兄妹,对于温柔的福姐姐,他就很有主人的大方,即便是福姐儿成日都跟着蓁蓁学东西,他也没有说过酸话。但是一听到娘给宁哥儿送东西,勋哥儿就有点淡淡的不高兴了,好像自家娘亲被别人抢走了一样,不着痕迹扁扁嘴,道,“娘,孩儿上下学的路上也有蚊子。”   蓁蓁见他小气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捏捏他的鼻子道,“有蚊子娘知道,但它们可有咬娘的勋哥儿?”   勋哥儿想撒娇,但又不想说谎话,纠结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娘给勋哥儿的衣裳都熏过驱蚊香了。”蓁蓁好笑说道,果然见勋哥儿又露出了笑脸,一副小可爱的样子,说着要将白日里做的课业拿来给她看。   到了夜里,蓁蓁还和覃九寒提起了这事,有些担忧道,“勋哥儿好像有点独,原先就有点苗头,但我见福姐儿来咱们府上之后,勋哥儿待福姐儿倒是极好,见面也是福姐姐福姐姐的喊,也没醋过,我还当我想多了。今日福姐儿说到宁哥儿的事情,勋哥儿就绷不住了,闹了点小脾气。”   然而做爹爹的覃九寒却完全抓错了重点,连饮到一半的茶水都搁下了,蹙眉道,“他同你发脾气?谁给他的胆子?”   蓁蓁一愣,忙摆手替勋哥儿说话,解释道:“没有,勋哥儿孝顺的很,哪里会冲着我发脾气。我就是看他,有点不高兴了。”   覃九寒闻言才又放缓脸色,无所谓道,“这倒没什么。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小孩儿,人人都宠着,有点小脾气是正常的。平日里让他受挫几回就好,实在不行,等他大些,就送到书院,接触的人多了就好了。”   蓁蓁有点不忍心,但细细一想,真要让勋哥儿养成了坏习惯,他们做父母的才是不负责任。   覃九寒见妻子还在担心,不忍她操心这些,便拥着妻子睡下,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白日里的见闻。时下的女子,大多都在后院里,鲜少有机会能出门闲逛的,特别是官眷,除了应酬交际之外,也没有什么消遣。再者,他们初来青州府,妻子也没什么好友,加上要操心勋哥儿和福姐儿的事情,便是更加没有机会出门了。   覃九寒看着是那种不苟言笑的类型,但实际上还是很疼媳妇的,外人或许不知道,但蓁蓁却是很清楚的。因此,当覃九寒提起要带她去庄子上走走的时候,蓁蓁不假思索就应下了。   她倒不是说有多想出去玩,但夫妻之间的事情,相公疼她,她自然要爽快应下了,甭管有什么别的人别的事情,在她心中,相公是最最重要的。   覃九寒做事雷厉风行,夜里说了去庄子上的事情,正好赶上第二日休沐,他便直接喊了马车,丢下一家子的人,夫妻二人出去游玩去了。   长久没有出来玩,更别提是夫妻二人同游了,蓁蓁只觉得身子都轻了几分,往日里那些要操心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了。   庄子边上有河,夫妻二人便做了百姓的打扮,直接去那河边垂钓。或许是天公作美,两人都没什么经验,却也是钓了十几条鱼。这边的河鲜少有人来,鱼儿也没什么天敌,都养得十分肥美,他们挑了几条,吩咐管事养着,其余的又丢回河里去了。   夫妻二人丢下勋哥儿出来玩,蓁蓁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想着把鱼带回家给勋哥儿玩,便没有吩咐管事晚上煮来吃。   或许是因为山间风景独好,亦或是远离了人烟,这一夜二人都是好眠。醒来的时候,蓁蓁还有些懵懵的,懒洋洋靠在相公的肩头,道,“相公,等会儿用过早膳就回去吧。”   覃九寒摸摸妻子的后颈,嫩嫩的肌肤触感很好,他轻轻揉捏着,怕她昨日僵着脖子垂钓,脖子酸涩,“还以为你不想回去了呢。”他能发现,妻子在这儿真的很自在,若是多留一日,他是无碍的。   蓁蓁半起身,趴在床榻上,单手托腮,笑吟吟道,“有点不舍得,但是家里还有勋哥儿啊。相公下次再带我来好不好?”   覃九寒享受着妻子的撒娇,自然应下,“嗯,你什么时候想来,只要说一声就行。庄子上有管事守着,时时刻刻都能住。”   又赖了一会儿床,夫妻二人才起身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就乘着马车从庄子上离开了。   ……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桌上除了平日里的菜色,还添了一份糖醋鱼,这鱼是他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   勋哥儿一日不见爹爹和娘亲,比起往常更加粘人一点,自己费劲儿将凳子挪到蓁蓁身边,然后才坐下用膳。   蓁蓁想着勋哥儿还小,便由着他了,还去夹了一筷子鱼肉,将刺都挑干净了,放到勋哥儿碗里,嘱咐道,“慢慢嚼,别一下子咽下去。”   勋哥儿欢欢喜喜应下,蓁蓁便又给福姐儿夹了一筷子的鱼肉,“福姐儿尝尝,这是叔父和婶娘自己钓的。”   “嗯。”福姐儿也露出个甜而娇憨的笑。   蓁蓁才自己用起饭来,因为桌上只有四个人,他们很少用公筷夹菜。蓁蓁她自己是很少用鱼肉的,她觉得鱼肉无论怎么做,都特别腥,但是筷子上沾了鱼的气味。蓁蓁没在意,吃了好几口,然后忽然蹙眉了,手掌压着胸口。   覃九寒立马就发现了,忙去拍她的后背,焦急询问,“哪里不舒服?”   蓁蓁强笑着摇头,要开口说话,却是嗓子眼一阵酸水涌了上来。她忙掩住嘴,急匆匆跑到外头去了。   覃九寒也顾不上其他了,忙追了上去,勋哥儿和福姐儿也被吓到了,连忙丢下筷子也追了出去。   蓁蓁呕过之后,发现除了寒着脸拍着自己后背的相公,福姐儿和勋哥儿也担忧看着她。她忙摆手,“没事没事,这儿味道不好闻,你们回去吧。”   勋哥儿平日里是个很爱干净的小男孩儿,但此时却是不声不响跑了过来,踮着脚跟着爹爹的动作,轻轻拍着娘的后背,道,“娘好点了么?”   覃九寒往日里都是扮演一个严父的,但今日对着勋哥儿却是温和了许多,冲他温声道,“娘没事,你领福姐儿回去用膳,娘要回房间歇歇。”   勋哥儿很担心,却也知道自己跟着帮不上忙,便一步三回头带着福姐儿回去了。   见两个孩子都走了,蓁蓁才略有些不自在道,“我……我大概是有身子了。”她之前怀过一胎,多少也有些经验,再联系到上月事未来,自然能猜出什么情况。   覃九寒的脸色却未好转,他将蓁蓁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带她回房。等大夫来了,把过脉之后,确定蓁蓁是真的又有了身子。覃九寒才算是放缓了脸色。   对于夫人又有了身孕的事情,府中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尤其是蓁蓁院子里伺候的,个个都是喜形于色。毕竟,覃家的后院虽然只有夫人一个,但谁能肯定日后大人不纳妾呢。这样的情况之下,夫人生的孩子越多,地位也就越稳固。   杨嬷嬷是最高兴的,不过她心里早就有数了,比起玉腰这样没有生产经验的姑娘家,杨嬷嬷显然是个老道到不能更老道的老手。从蓁蓁月事推迟那一日起,她就悄默默算着日子,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去请大夫的。结果,蓁蓁这一吐,倒是提前确定了孕事。   杨嬷嬷高兴归高兴,但是做事却是越发谨慎起来了,对于福姐儿和勋哥儿更是耳提面命,让他们千万小心,不要伤着蓁蓁怀里的孩子。 第133章 ...   最近秋日转凉, 这胎怀得也比较折腾,生怕感染了风寒更加麻烦,所以蓁蓁很少出门了, 大多都在屋内待着, 尤其是傍晚, 更是躲着夜风。   福姐儿在她身边陪着,福姐儿现在对管家一事也有几分熟练了,恰好蓁蓁自己怀孕了,便把手头的事情分给小姑娘一些,让小姑娘跟着自己学些管家的本事。   福姐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便学得特别认真, 还拿着账本来请教蓁蓁。蓁蓁细细给福姐儿解惑, 真好刚说完, 下了学堂的勋哥儿便喘着气来了。   “娘,孩儿来看娘了!”勋哥儿气喘吁吁的,额上还有汗,一看便知道是跑着过来的。   蓁蓁忙把勋哥儿喊到身边, 替他擦了汗水, 边温柔道,“娘又不会跑, 勋哥儿这么急做什么, 跑了一身的汗,娘给擦擦,省得吹风受凉了。”   勋哥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即便是现在腹中又有了一个孩子,她也不会忽视勋哥儿。相反的,前几日勋哥儿似乎有点不敢接近她,她还好好同勋哥儿谈了心,才算是让勋哥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勋哥儿仰着脸,乖乖让娘给擦脸,等擦完脸,才把脸贴在娘的膝盖上,亲昵道,“孩儿要回来给弟弟念书。”   勋哥儿固执地认为,娘这一胎怀的一定是个小弟弟,等小弟弟长大了,就可以和他一起去学堂了。听了骆夫子说笨鸟先飞之后,还坚持要给小弟弟念书,说他喜欢聪明的小弟弟,不喜欢笨笨的小弟弟。   蓁蓁巴不得日后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亲近,更不会阻止勋哥儿要给她腹中孩子念书的举动,还笑着道,“勋哥儿真是个好阿兄。”   勋哥儿红扑扑脸蛋,一笑,然后开始一本正经的念书,小表情还学骆夫子,特别严肃,像极了个小夫子。   覃九寒从前院回来,走到长廊的时候,就听到屋内传来的郎朗的念书声,童声清脆。他下意识勾唇一笑,随即推门。   福姐儿见了叔父,先是一愣,随即便要避嫌出去。她年纪虽然还小,但男女之防不可不重视,所以蓁蓁也未拦她,将明日要理的账本递给她,又鼓励了小姑娘一番。   覃九寒在门口侧身等着,等福姐儿出去了,才进门,顺手将门关上了。   覃九寒走到妻子身边,见妻子面色红润,气色很好,也放心不少。又询问起她白日里的状况,蓁蓁都答了。   她这一胎怀的有些折腾,比不得怀勋哥儿的时候,自从诊出有孕之后,害喜的症状很明显。覃九寒一开始急得把大夫喊来问,但大夫也只说是正常的,顶多只能开些方子缓解一下,其它的也只能靠熬。   就因为她害喜,现在餐桌上不敢出现一点荤腥,但蓁蓁觉得小孩子不用荤腥,对身子不好,便说要自己独自用膳。结果勋哥儿、福姐儿都不肯,尤其是勋哥儿,委屈巴巴看着她,让她这个做娘的心软得不行,只好打消了这个主意,私底下给两个孩子加餐。   勋哥儿念完书,才恋恋不舍起身,摸摸娘还瘪瘪的肚子,对于自己很快要有小弟弟这件事既惊讶又惊喜。他有点儿不想走,还黏糊糊陪娘说话,“娘,小弟弟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啊?勋哥儿好像让小弟弟跟我一起念书啊。等小弟弟出来之后,可以让小弟弟跟我睡一个屋吗?”   勋哥儿这么粘人,覃九寒也难得没有像以往那样撵人。他将勋哥儿抱进怀里,很有耐心同他说话,“娘要生了个小弟弟,就让他和你睡一个屋。要是个小妹妹,就不行。”   勋哥儿很少被爹爹这样抱着怀里,尤其是他念书之后,这样的机会就更少了。不过他并不觉得爹爹对他不好,对于爹爹难得的亲近,勋哥儿很是珍惜,觉得虽然娘要给他生个小弟弟了,但是爹爹和娘亲还是对他很好的,所以他以后也要对小弟弟好。   蓁蓁见父子俩很亲密,也忍不住抿唇一笑,手在小腹缓缓摸了摸。她还未显怀,但摸着的时候,不知是血缘的关系还是如何,总是有一种十分微妙的喜悦在心尖流淌。   ……   蓁蓁怀孕的第五个月上,府上来了个十分突然的帖子,乃是她的阿兄沈阳的喜帖。   说是突然,却也是有缘由的。时下的人,在婚事上面都十分讲究。一般来说,一户人家要嫁个姑娘,男女双方长辈相看、满意了之后就要拿庚帖去算吉凶、八字合拍之后就定亲,定亲之后最少也要三月到半年才会出嫁,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少也要一年的功夫。   但是沈阳的婚事,半个月之前还一点苗头都没有,蓁蓁作为妹妹,连那姑娘姓甚名谁都不晓得,更别提知道她这未来嫂嫂的品行相貌了,皆是一概不知。   这桩婚事来的这么突然,日子就定在这个月的中旬。蓁蓁虽然疑惑,但对于自家阿兄的婚事,她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到场的。听说那新娘子是从沈府附近的一个小宅子里出嫁的,蓁蓁越发觉得很蹊跷,一般有娘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娘家出嫁的。也就像她当初那样,沈家无人了,所以她才从李家出嫁。   可见,她这个未来嫂嫂的身世也有些奇怪。   到了办喜事那一日,蓁蓁同覃九寒去赴宴。覃九寒是新郎官的妹婿,按照旧例帮着新郎官挡酒,但他身份实在是太高,在青州府都可以算是独一份的,因此那些宾客根本不敢像平常那样灌酒,连带着沈阳都少受些折腾。   至于蓁蓁,她作为小姑子,自然是在后院陪着新娘子。   见新嫂嫂挺直着腰背,双手并在膝上,看上去十分紧张的样子。蓁蓁想着让新嫂嫂放松些,便道,“厨房送了些吃食过来,嫂嫂用一些吧。今日办喜事,外头的宴还有好一会儿呢,嫂嫂也莫要饿着肚子等人了,多少用些填填肚子吧。”   新娘子饿上一天,那是常有的事情。大多数男子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何况前院那么多宾客,作为新郎官,走也很难。所以,招待新娘子的事情,大多是由家中的女眷来做,譬如妯娌和小姑子。有些妯娌和小姑子还会故意磋磨新妇,新娘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她们就故意不说话,新娘子一进门就给了个下马威。   但蓁蓁不是这样的人,对于这个新嫂嫂,她还是很高兴的。她自己都要生第二个了,阿兄却还没有影儿,她这做妹妹的自然会着急。所以,虽然很疑惑嫂嫂的身世,但她是很希望嫂嫂能早日给阿兄生个孩子的。   新娘子的头盖晃了晃,随即低低了应了一句,“那谢谢小姑子了。”   旁边的玉腰忙上前一步,帮着新娘子把盖头的前半部分掀起来,盖在发髻上,这么一来,就仍旧算没有掀盖头的,也不会不吉利。   盖头掀起,露出新嫁娘的脸颊,美目琼鼻,红唇灼灼,尤其是眉间的喜意更添了一分柔婉。   蓁蓁是第一回 见到她这新嫂嫂,看了第一眼便愣了一下,倒不是说新嫂嫂长得多么好看,而是明白了为何这新嫂嫂没从娘家出嫁了。   沈阳的妻子,沈氏,乃是先前府上伺候的丫鬟,原先的名儿叫飞莹,现在则改了名叫绯莹。   蓁蓁对这新嫂嫂还是有一点印象的,那是她头一回带勋哥儿回娘家做客的时候,出来伺候还不小心将茶水倒在她身上的那个丫鬟飞莹,便是她现在的新嫂嫂绯莹。沈氏的身世是这般,也难怪只能随便租了个宅子出嫁了。   蓁蓁并没有流露出不对劲的神色,很自然地唤沈氏去用膳,好像没认出她是那个丫鬟——飞莹一样。   沈氏也紧张了一瞬,见蓁蓁并未说什么,才略微放松下来,但用膳的时候,她依然很心不在焉。,她不知道眼前的蓁蓁会不会认出她,她也只在她跟前伺候过一回,后来沈阳便嫌弃她手脚不利索,不许去前院伺候了。而且她此时的心理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蓁蓁不要认出她,这样的出身,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但另一方面,又希望能被认出来,毕竟锦衣夜行,哪里比得上衣锦还乡。   她在这儿纠结来纠结去,其实那边蓁蓁压根就没多想。于她而言,也只是对沈氏的身份惊讶了一瞬而已,沈氏是奴婢出身也好,还是大家闺秀出身也好,她都不大在意。即便阿兄说要娶一个妓子,她一个外嫁的姑娘,也没有身份和权力去说什么。更何况,她看人更注重这个人本身,对于她的身份还是家世,并不是很看重。   所以,对于这个新嫂嫂,蓁蓁更多是抱着期待的想法的,对她也十分友善,一直陪到新郎官从前院回来,她才出门去了。   一出门,夜风有些大,偏偏玉腰今日又一时疏忽,将随身带着的披风落在马车上了。玉腰要去取披风,蓁蓁却不想让玉腰多跑一趟,打算顶着夜风回去马车那儿算了。   她还没跨出去,老远便来了个身影,愈走愈近,夜风吹得那人的衣摆猎猎作响,飘飘忽忽的衣摆拍打在风里。   玉腰略有些惊喜道,“夫人,是大人,大人来接夫人了。”   蓁蓁唇角带上一抹柔柔的笑,对着走近的男人道,“相公,勋哥儿呢?”   覃九寒将手上的披风披到妻子的肩上,随即去握妻子的手,显怀之后,妻子的手便也跟着胖了些,摸起来十分舒服,他回答道,“在马车上,阿修陪着呢。我见你披风落在马车上了,过来接你。”   蓁蓁只觉得心头极为甜蜜,明明今日是阿兄的新婚之夜,但是看着面露娇羞的新嫁娘,她却一点儿也不羡慕。很多妇人都会羡慕新婚时的如胶似漆,毕竟时间久了,很多时候热烈的激情就成了亲情。但是对她来说,无论是新婚时还是现在,相公待她,都始终如一。   寒风簌簌的时候,相公会给她送披风;落雨的时候,相公会替她撑伞;   春日的时候,一起赏花;冬日的时候,一起看雪。   只要对方在身边,便觉得尤为自在和舒适。 第134章 (捉) ...   寒冬的时候, 京中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嫁入东宫两年之久的太子妃傅氏,终于诞下了太子的嫡子。比起太子先前的那个庶子,这个嫡子, 则是从一出生起, 就极受恩宠, 尤其是当今圣上梁帝,更是洗三当日就给这小小的婴孩取了名字。   梁珩祉,珩乃是美玉,倒是个吉祥如意的字眼,祉则取自福祉一词, 这个字眼就十分有重量了。   不过这孩子乃是东宫太子妃所处, 又是太子的头一个嫡子, 真要算起来, 这个名字也不会太出格。   这个孩子的出生,令朝野上下对于梁帝对太子一家的恩宠,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这么小的孩子,能不能养的住还不一定呢, 更加看不出有什么天资聪颖的地方, 却被赋予这个“祉”字,摆明了是梁帝看重太子, 爱屋及乌罢了。   百官更加敬重太子梁喻, 对于太子提出的建议更是交口称赞。   这一日,下朝时,群臣散去。但是仍有十来个官员, 还围着太子,看那热烈的气氛,似乎是在就某一个问题讨论着。   太子气势早已不是从前做大皇子时能比的,他在众官员的围绕吹捧中,侃侃而谈,自信而优雅,带着天潢贵胄的贵气。   龙椅之上的梁帝忍不住露出满意的神色,旁边的大太监瞧见了,忙凑上来逗趣道,“太子殿下如今是越来越出色了,很有陛下的风范,果然是龙子龙孙。”   梁帝也甩袖一笑,自豪之意溢于言表,但嘴上却是道,“算是长进些了。到底是要有了嫡子才会懂事。”   大太监乃是贴身伺候的,对于这对皇家父子先前的龃龉有所了解。   太子妃品行端正,样貌也好,家世也算是贵女中的上乘,是梁帝替太子选的。但是太子和太子妃的相处似乎有些不冷不热,倒是东宫的一个侍妾先有了身孕,先于太子妃诞下庶长子。   这个庶长子,梁帝是十分看不上的,在他眼里,这孩子虽然是太子所出,但生母身份委实卑贱,实在难堪大任。   梁帝是个爱憎分明的帝王,或者说,其实他是有些任性的,不然也不会紧紧因为被激怒,就匆忙做出废后的决定。因为憎恶这个庶长子,连带着对于太子,梁帝也有了些不满。好在现在太孙出生了,父子俩之间那点龃龉才算是云霄雨霁了。   大太监笑笑,并未接着说话,他们这种伺候人的行当,最紧要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讨巧,什么时候该闭嘴。   是夜,太子妃在屋内哄着儿子,她轻轻拍着婴孩的襁褓,素日里冷漠的眉眼也难得染上了一缕温情之意,低垂着眉眼,仿佛眼中只有小小的婴孩一般。   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嬷嬷刘氏推门进来,一见太子妃又在哄太孙了,急道,“太子妃,您怎的又不去迎太子呢?那魏氏早早便去正院门口等着了,太子原本还说要来看太孙了,也被魏氏那狐媚子给勾走了。”   刘氏乃太子妃的奶娘,丈夫老早就因病早逝了,几年前唯一的姑娘又嫁出去了,太子妃怜她孤家寡人,所以出嫁的时候便把刘氏带上了,到了东宫,也依旧让她做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刘氏感念太子妃的恩情,又是自己奶大的,故而对太子妃又是忠心又是疼惜,急躁的时候,还会直言相劝。   太子妃倒是对奶娘刘氏的脾性很清楚,不急不躁道,“嬷嬷,太子要去谁房里,哪里轮得到我说话。总归我有祉儿了,倒不如随便太子去哪,由得她们争就是,也好省得后院那些女人都盯着我们院子里。”   她并非赌气或是装贤惠,而是真的无所谓,真的不在意,她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妃,又生下了太子的嫡子,后院的女人再得宠,也越不过她,更何况,天潢贵胄哪有痴情的,她压根懒得去同那些女子拈酸吃醋的。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刘氏又劝,太子妃依旧无动于衷,刘氏只能独自退了出去。太子妃见刘氏总算放弃了,才吩咐丫鬟去把柜子里的信取来,信封上是娟秀的小字,她展开信,缓缓看了起来,唇间不知不觉勾起了一抹笑。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她虽然不曾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只要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情感,就够了。她没有缘分罢了,并非世间真的没有。这些信件,大概是她在冰凉的东宫,为数不多的安慰了。   太子妃将信件收好,唇边那抹笑意才淡去,复又低头哄起开始哼哼唧唧的婴孩。   ……   青州府比起盂县来说,消息更灵通些,太子妃产子的消息,从京城传到青州府的时候,冬日还未彻底过去,外头的残雪还在融化,院中下人特意逗勋哥儿玩的雪人,也还支棱着插着树杈子的胳膊,偶尔有瑟瑟发抖的鸟儿在雪人头顶歇脚。   自从入了冬,骆瑜便不大肯出门了,好好的壮年男子,明明身体康健得很,却每每找借口说自己老寒腿犯了,让勋哥儿自己温习前段时间的课业。好在勋哥儿十分自律,虽然没有夫子看着,却依旧严格要求自己,每日都一丝不苟完成课业,然后才来娘屋子里看小弟弟。   勋哥儿来的时候,覃九寒正在给蓁蓁念信,蓁蓁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比起还勋哥儿的时候还要大了不少,弯腰低头的动作都有些艰难。再者孕中容易伤眼睛,所以蓁蓁现在很少做费眼的事情了,莫说刺绣了,就连看信这一时半会的事情,也被覃九寒严令禁止了。   信是从傅府来的,这些年,她与傅二姐姐的联络从未中断过,傅二做了太子妃之后,怕从东宫送信不好,还特意每每先捎回娘家,以娘家的名义寄信过来。   蓁蓁在京城也就这么一个朋友,因此覃九寒也从未阻止过两人的来往。他并不打算替太子梁喻卖命,更不打算从妻子同太子妃的交情中获益,只是单纯希望妻子有个说话谈心的人罢了。   □□着信,勋哥儿便进来了。蓁蓁忙将勋哥儿唤到身边来,亲自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雪,“没撑伞么?怎的满身落雪?相公,你快给勋哥儿换身衣裳,就那件里头缝了兔毛的,针线房昨日刚做好,我正看过,打算送到勋哥儿房里去的。”   覃九寒惯来是由着妻子使唤的,闻言便起身,带着勋哥儿去换衣裳去了。他这副模样,若是被外人瞧见了,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毕竟哪怕是个九品小官,也很少有这种任由妻子使唤的,不纳妾就已经算是很爱重妻子了,更别提似他这样还帮着照顾孩子。   勋哥儿换好衣裳出来,立马就往蓁蓁这边跑,还差几步路的时候,就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走到蓁蓁身边,极为慕孺的喊了一声娘。   蓁蓁笑着把勋哥儿拉到自己身边,摸摸他的脑门子,刚刚大概用帕子抹过了,不像方才那样湿漉漉的,蓁蓁放柔声音道,“怎么了?勋哥儿是不是读书太累了?”   勋哥儿摇摇头,将脸贴在蓁蓁的膝上,他从小就很亲蓁蓁,即便是现在长大了些,在外人面前很是端正如玉,人人都道他像极了覃九寒,但只有蓁蓁知道,这孩子还是很敏感的,大概是生来聪慧,所以比起同龄人,更要敏感一些。   看勋哥儿消沉的模样,蓁蓁有点急了,她是很心疼勋哥儿了,不仅因为勋哥儿是她头一个孩子,更是因为勋哥儿作为长子,日后注定要撑起门楣,还要照拂弟弟妹妹,这孩子肩上的责任一点也不轻。   蓁蓁摸摸勋哥儿的脸,道,“勋哥儿怎么了?跟娘说说好不好?”   勋哥儿犹豫良久,才仰着头道,“娘会一直陪着勋哥儿的对不对毛?”   蓁蓁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个,但依旧立刻给了肯定的答复,“当然了,娘还要看勋哥儿娶妻生子呢,以后勋哥儿有了孩子,娘帮你带好不好?”   勋哥儿才高兴起来,一扫方才消沉的脸色,开始给蓁蓁腹中的孩子念书,又说起来白日里遇见的趣事,什么阿修被隔壁缺了三颗牙的小棉花送帕子咯。   蓁蓁也陪着他说话,还让勋哥儿去摸她的肚子,感受胎动,勋哥儿果真被惊得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道,“娘,弟弟踢我了!是弟弟对不对?”   蓁蓁正要说话,就听勋哥儿忽然趴在她的肚子上,说起了悄悄话。他的声音很小,蓁蓁没听见,但也只当是孩子之间的俏皮话,并未多问。   临到要睡觉的时候,勋哥儿要回自己的房间了,外头很冷,覃九寒便送他回房间,这样蓁蓁也放心些。   覃九寒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长廊之上,外头是一片白茫茫的积雪,勋哥儿正有一搭没一搭看着雪,忽然便听爹爹道,“你放心,你娘不会有事的。”   勋哥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爹是在安慰他,抿抿唇,在娘面前坚强的小男孩一下子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两只眼红红的。   覃九寒无奈,他很少哄孩子,尤其是勋哥儿更加,他对勋哥儿大多时候都是个严父,所以勋哥儿哭成这样子,覃九寒也没什么法子,只好将勋哥儿抱起来,干巴巴安慰道,“好了,别哭了。”   勋哥儿忍不住,憋了一下,又开始掉金豆子,覃九寒只能搬出蓁蓁劝他,“你这样哭,娘听到了要担心的。”   勋哥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半晌,又打了一个哭嗝,他靠在爹的肩上,委屈道,“爹爹,小弟弟怎么还不出来啊?”   覃九寒默默纠正他,“不一定是小弟弟,也可能是小妹妹。”   勋哥儿浑不在意,继续道,“我听小豆子说,他的娘就是因为生小弟弟才不见的。我不要小弟弟了,我就要娘。”   、   小豆子是厨房大娘的孙子,偶尔会来找阿齐玩,虽然阿齐也不怎么搭理他。   覃九寒猜也知道儿子是听到什么话了,所以才会吓成这样,拍拍他的肩膀,一边缓缓走在长廊上,一边道,“没什么好怕的,爹爹在呢,爹不会让娘出事的。”他是真的不知道勋哥儿人小小的,心思却这么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孩子生性聪慧,早熟也很正常。   ……   转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这是他们在青州府的第一个年,作为知府,覃九寒免不了要去赴宴,请帖喜帖像雪花一样飞到覃府,但是覃九寒全都回绝了。众人都知道他的妻子大概就是这段时间临盆,故而也都理解,只是这帖子却是不能不递的。   正月二十九那一日,蓁蓁终于发动了,全府上下都有条不紊动了起来,准备迎接新生儿。 第135章 ...   这一胎怀的时候很折腾人, 但真到生的时候,大概小家伙也知道自己先前太折腾人了,有些心虚, 生怕一出生就被父兄双打, 所以极为配合。   那边稳婆还在喊多来点热水, 这边小家伙已经顺顺利利出生了,实在顺利得令人猝不及防。非但在一边揪着心的杨嬷嬷等人觉得又惊又喜,就连担着大责任的稳婆,也是觉得幸运,她做了这么多年稳婆, 还未见过这么顺利的生产, 从发动到生产, 拢共一个时辰都不到。   稳婆抱起那浑身还带着血迹的婴孩, 朝那两腿间摸了一把,随即喜洋洋道,“恭喜夫人了,是个小公子, 结实得很, 恐怕有八斤半了。”   蓁蓁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听着稳婆喜气洋洋的话, 周围的杨嬷嬷和玉腰也都喜形于色道喜, “恭喜夫人了。”   等稳婆用热帕子给婴孩擦去一身血气,裹上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襁褓,放在蓁蓁的身边, 蓁蓁才第一次看到折腾了自己大半年,但临到最后还是知道要疼娘亲的二儿子。刚出生的婴孩,浑身还红通通的,加上肌肤皱巴巴的,看上去活像个瘦猴子。两只手都蜷着,窝成小拳头,搭在胸前,肉肉的小窝,看得蓁蓁心软得不像话,都不舍得计较这孩子折腾她三四个月没好好用膳的事情了。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稳婆给二公子擦身子的时候,玉腰也领着小丫鬟,把屋内收拾了,因为屋里一个产妇一个婴儿,不能见风,所以只是将染了血迹的褥子都撤了下去,至于还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却是只能听之任之了。   小儿子靠在自己身边,蓁蓁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虽说这一胎生得很是顺利,但生产乃是最惊险不过的,也耗费了她许多的心神,此时一松懈下来,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梦中,蓁蓁感觉自己好像在碧波之上,涟漪波纹缓缓渐近,随后又渐渐远去。她在碧波之上,仿佛看不到头一样。人总是畏惧水的,尤其是这样一望无际的湖面,更加有溺水的恐慌。但蓁蓁在梦里时却一点儿不觉得害怕,还觉得十分自在。   一觉醒来,影影绰绰的烛光照得房间温馨而舒适,蓁蓁刚睁眼,还未有什么动作。守了许久的覃九寒就察觉到了,端了温水,服侍她用了水。   蓁蓁也恢复了些精神头,便问道,“勋哥儿呢?刚刚没吓着他吧?”   她这回发动来得很突然,正好是在用晚膳的时候,她想着,勋哥儿看到她这幅样子,肯定吓坏了。到底是个小孩家家的,没见过这种场面。   覃九寒搁下杯子,伸手替妻子理了理额上的碎发,“没事,刚才他来看过你了,我看夜深了,就让他去休息了。倒是你,辛苦你了。”   覃九寒这话说的很诚恳,他从来不认为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相反,若是可以,他宁愿承受这些疼痛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柔柔弱弱的妻子。没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很惊讶,像妻子这般娇气的小女子,是如何能承受那样的痛苦的。   蓁蓁闻言弯着眼睛一笑,面色还很苍白,平日里红若娇花的唇瓣也毫无血色,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却很迷人,让人看了觉得很温暖。   “那就好,”她放心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啊,辛苦一点点,也没有关系的。”   蓁蓁复又低头去看躺在她臂弯里的婴孩,一只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含笑道,“真是只小猴子,皱巴巴的,怪不得那么调皮呢。”   覃九寒也跟着妻子的目光,看向那皱巴巴的小儿子,真的如妻子而言,露在外头的小脸小手都是皱巴巴的一团,看着活像只小猴子。但作为爹爹,他总觉得,这皱巴巴的小猴子虽然丑,但倒是长得有几分丑丑的可爱。   蓁蓁不敢吵醒熟睡的婴孩,稍微逗弄了一下,就抬头对相公道,“相公给宝宝取名字了吗?”   蓁蓁原以为相公会面露难色的,毕竟打从她怀上这个孩子,相公就开始琢磨着给孩子取名字,按说这么久了,总该取好了。但是,就像勋哥儿固执地认为她怀的是个小弟弟,相公则十分坚定,她这一胎一定是个娇气的小姑娘。所以,取名字,也都是往姑娘家的方向取,什么诗经、楚辞都翻遍了,琢磨了好些名字。   覃九寒倒是没中招,十分沉稳,薄唇微启,道,“这孩子生在冬日里,冬日寒,我便给他取了温一字,既有温暖之意,也有温文尔雅之意。愿他日后端方温雅,不受世间寒苦。”   “覃承温,”蓁蓁默念了一下,随即笑靥如花,“温哥儿,是个好名字。”   这般,刚出生不到几个时辰的温哥儿,就被定下了名。   很快就到洗三那一日,因为这孩子是在青州府出生的,比起在盂县出生的哥哥,洗三要盛大了不少。倒不是蓁蓁夫妻二人偏心还是如何,只是覃九寒现在是青州府的知府,再如河,也要入乡随俗,不能让下官都觉得他不好相处。   而洗三礼这种时候,就是那些官眷前来联络感情的最佳时机了。   洗三那一日,褪去一身红皮的温哥儿,已经生得很白嫩了,再加上咕噜噜直转的黑亮眼珠,愣是将一众官夫人们迷得挪不开眼了,个个羡慕道,“小公子一看就是个小机灵,还是夫人有福气。”   温哥儿到底年纪太小了,现在天气也不大好,因此也只是被奶娘抱出来展示了一下,洗三的仪式结束之后,就被奶娘抱回屋子里去了。   倒是蓁蓁,作为主母,还是要陪着众位夫人。比起盂县,青州虽然大了不少,但民风却好得很,或许是书香古城,这里的人都十分有古时遗风。前来赴宴的夫人们,也个个都端庄有礼,并不似寻常妇人那样多嘴多舌。   见温哥儿被奶娘抱了回去,也都非常表示理解,毕竟,无论是哪家,这么丁点小的孩子,怎么能不护着呢?倒是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把不舍得表露了出来,眼睛就差追着白嫩嫩的温哥儿跑了。   这姑娘身份还不低,乃是儒学教授的小女儿,名叫郭铭娘。   众人见了,都善意地笑了起来,郭娘子的娘亲郭夫人忙看了一眼郭娘子,道,“铭娘,不可失礼。”   小姑娘大抵还是头一回被娘这么训,又是当着众人的面,一下子就委屈了,面红耳赤的。蓁蓁作为主家,怎好熟视无睹,忙帮着小姑娘说话,“郭夫人快别训郭娘子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在座的都是熟人,哪个会觉得郭娘子失礼?觉得她怜人还来不及呢。”   别的夫人们也跟着说道,“说的很是,你家二娘子模样多俊,还是青州府有名的才女,过些日子指不定就要定亲了,可别训她了。等日后嫁出去了,最惦记的,还不是你这个娘亲。”   说到亲事,郭娘子就有点害羞了,找着借口说要出去透透气,便带着丫鬟出去了。   郭夫人无奈摇头,“你们诸位可别说了。我这孩子被她爹宠坏了,主意大的很。要我说,什么才女不才女的,老老实实学管家学刺绣才是正事。”   郭夫人膝下有一子二女,但教育儿女的事情,郭教授从来是不假于人手的。因此,她这个娘亲,说话很没什么分量,对此,她也是心里有些怨怼的。   蓁蓁倒是替她转圜道,“哪里,才女那也是极有本事的。郭娘子出生富贵,日后就是嫁了人,也不用自己刺绣。再者管家的事情,那些子四书五经都能弄明白,想必管家也是轻轻松松就能上手的。郭夫人抽时间教一教,我瞧着一个月不到,郭娘子就能上手了。”   郭夫人似乎是被安慰到了,也重新露出笑颜,道,“说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去管那么多了,尽人事就好。”   众夫人也都笑起来,转而说起了时下燕之坊的胭脂水粉,别看在座的都是些高高在上的官夫人,真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那叫一个气氛热烈,就连方才还不大提的起劲的郭夫人,都把郭娘子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而此时的郭娘子,则是在后院里胡乱晃着,她身边的小丫鬟劝道,“小姐,您别生夫人气了,夫人也是为您好呢。”   郭铭娘其实并非那般不懂礼数,要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出格,娘亲训她也实属正常,但作为一个名声在外的才女,郭铭娘很有几分傲气,闻言也只是淡淡道,“谁说我是生娘的气了?里头闷得很,我出来透透气也不行么?不许多嘴。”   小丫鬟喏喏应了一句,不敢再说什么,跟在郭娘子身后,渐渐走到了后院的一个小门处。   这边的景色并没有什么雅致的,郭娘子有些嫌弃,心道:这新来的知府大人和夫人怎么一点儿也不文雅,院中尽是些果树和葡萄藤蔓,好看归好看,但未免也太普通了些,比不得梅兰竹菊那般高洁典雅。   正要走开,郭娘子忽然听到小门处有动静,听上去似乎是男声,她没做多想,便躲到了枇杷树的背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作为未出阁的女子,同外男有什么纠葛可是十分有损颜面的事情。   而走来的恰好是覃九寒,他身后还跟着杨辉。或许是今日乃是喜庆的日子,他也难得没有冷着一张脸,而是温和了几分,配上红色的官服,倒是真的有几分公子如玉的感觉在里头。   这里是小门,那些官眷不会走到这里来,偏偏又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书落在了书房,他便带着杨辉回来取。倒是完全没想过,会遇上不速之客的。   覃九寒眉心一蹙,但脚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径直走远,好似完全没有发现那枇杷树后躲着的人一样。就连跟着他的杨辉也是一样不想惹事,即便看到了枇杷树后飘出来的女子绸带,也依旧面不改色跟着主子走。   两人走远,吓得半死的小丫鬟才拉了拉郭娘子的袖子,乞求道:“二娘子快回去吧,夫人还在等着咱们呢。”   郭铭娘原本还怔怔出神,被小丫鬟一拉,倒是回神了,不耐烦道,“回去就回去,真是胆小,不是没被人发现么?”   说罢,一甩袖子往回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方才那是知府大人吧?瞧那官服,应是不会出错的。听爹爹说,他还是当年的探花郎呢,倒是像个才子。”   小丫鬟听她对一个外男评头论足,还是个知府大人,吓得恨不得昏过去,脸都白了。   郭娘子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嗤笑道,“真是胆小。你放心,我可不会看上有妇之夫,做妾?我才不屑去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呢。”   小丫鬟被她直白的话吓到了,更是一言不发,只希望这一路再不要遇上什么人了。 第136章 ...   覃九寒并不知道, 那日躲在枇杷树后的人是谁,自然也就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他最近比起以往要更忙碌些,出了正月的时候, 朝中忽然有传闻, 说是梁帝要下青州府, 大抵是要过来拜圣人庙。   虽是传闻,但既然传出来,那不是绝对,也有七八分的可信。果真,春分之后, 天气转暖了, 正是适宜出行的时候, 朝中忽然便有圣旨下来了, 说是梁帝要亲临青州府,同行的还有最近颇受盛宠的太孙,至于太子梁喻,则是要留在京城。   梁帝亲临, 再加上小太孙, 这队伍不可谓不贵重,路上的安危, 自然有御林军操心, 但是青州府的诸事,却是要覃九寒提前做好准备的。   不过,因为前世的记忆, 覃九寒将梁帝的性子拿捏得十之八/九,招待之事处理起来,虽然庶事繁多,但到了他的手上,样样都迎刃而解了。况且,青州府素来是历任皇帝巡查的地方之一,因此官员们也都很对于此事有几分熟悉,实在不知道的,也能按照旧例,倒不至于弄得手忙脚乱。   梁帝一行人慢悠悠从京城逛过来,到达青州府的时候,已经是仲春时候了,正是青州府景色最宜人的时候。百花盛开,娇娇垂柳,微风拂面,湖水荡漾,搭配历史悠久的古城楼,即便是见惯了京中金碧辉煌的巍峨城楼的众人,也都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处处带着文化气息的青州府。   尤其是覃九寒来了之后,更是将这份古朴发挥到了极致。比起那些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知府,覃九寒则淡然了许多,他虽然也不想浑浑噩噩度过在青州府的时光,但他到底没有那般急功近利。于他而言,有妻有子,便已经是上天给他最好的馈赠了,其余的,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自他来了青州府,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青州府的官场势力和风土人情了解了个彻底,才开始自己的施政。他最先下手的,便是青州府的风貌一事,在这件事上,他始终坚信,最原始的,反而是最适合青州府的,作为一个古城,建那么多同古城相违和的庭楼,乃是最愚蠢的做法,简直能用“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来形容。这座城,原本便有倾城之貌,只需抹去那些浮尘,便能轻易重新攫取那些文人骚客的目光。   他集结了青州府数百名匠工,这些匠工都是最擅长青州风物的,将青州府稍有历史的地方,都一一作了保护性的修缮,在令其焕然一新的同时,更是让其保存的时间大大增加了。因为本来就不是推翻重建,耗费的时间很短,但是效果却十分明显,往日里破败的古院落,老旧的古城墙,都被修缮得古朴而完善。这令本来就是十分善于思考的青州人,也得到了思路,明白增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反而还不如恢复其原有的古朴风貌,也都跟着修了修自家的院子。   青州府虽然不是富庶的地方,但是读书风气盛行,比起吃喝花用,更多人愿意将钱财用于精神层面的享受,对于吃喝玩乐一事,反倒没有那么乐衷。因此,不少城中百姓都跟着修缮了院子。   这么一来,青州府城内面貌一新,这种“新”,并非那种改头换面的“新”,而是令人耳目一新。比起新生的城,青州府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浓重的古朴气息。但同那些古城相比,青州府又多了几分宜人居住的感觉,将古朴与宜居完美融合,让一个古城,真正的生动了起来。   原本还有几分轻蔑的京中子弟,对于这所谓的古城,还是有几分不屑的。对于这些在繁华的京中呆惯了的纨绔子弟,大概觉得下江南才是好差事,至于青州府,哼,只有个死了好几百年的书呆子的庙,哪怕是跟着皇上来,那也是吃苦受累的差事。   但没想到,一被迎进城门,这些京中子弟还真的有点诧异,矜持些的还端着架子点点头,嘴上淡淡赞一句,“倒还算是值得来一来”,而那些不矜持的,已经仗着自己在人群中没人发现,正大光明四处打量起来了,还在心底琢磨:   这青州府倒是真有几分模样,小爷平日里虽然不喜看那劳什子的书,但今日在这城里一走,还真的有点想抱着本书看一看……诶,那座宅子里井边那个看书的女子,长得倒是一般,倒是这沉稳的气质看得小爷有点心动。   至于早就来过青州府一次的梁帝,最是欣喜,面上露出喜色,吩咐身边大太监道,“你去吩咐伺候祉儿的奶娘,把祉儿抱过来,朕也要让他瞧瞧,这就是咱们梁家的江山,梁家的天下!”   大太监见皇上兴致正浓,忙小跑出去。大太监一走,谈兴正浓的梁帝,忽然便将目光落在随行的覃九寒身上了,他眯眯眼,似乎是在琢磨什么,随即道,“哦,朕想起来了。你是当初那个外放的探花郎,朕还记得,你那时是自请外放的,倒是真干出了些实事。先是在那个小县,现在是青州府,你倒是有些真本事。”   覃九寒拱手,他并未十分受宠若惊的模样,虽然恭敬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是也不是那种将自己放到尘埃中的低下,他道,“皇上过誉了,臣不敢当。盂县之事,乃是周大人为了民生考虑,才把臣作为典型。至于青州府,臣不敢居功,青州府本是圣人行迹之地,处处福地,臣不过是恢复原本的灵气罢了,并未有何新举。”   梁帝本来也就不喜欢那种老爱夸赞自己丰功伟绩的臣子,作为皇帝,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政绩,完全就是在啃先帝的老本,所以自然也不喜欢吹嘘自己的臣子,毕竟,他没得吹嘛。   因此,梁帝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说话中也亲近了不少,“朕此番来青州府,除了圣人庙之外,还打算去青州书院看看,到时候还要你随行安排了。”   覃九寒倒是没觉得意外,应了下来,“臣有幸能随伺陛下,乃臣之福。”接着,他就没有继续说话了,伴君如伴虎,适当的沉默反倒比喋喋不休更好。   梁帝也正好不想说话了,本来么,他对青州府就没有什么了解的,来是来了,那也纯粹是来了而已,对于青州府的政务一概之事,他可以说是知之甚少,因此,覃九寒适当时候闭了嘴,反倒令梁帝觉得自在不少,心中对他的评价也高了几分,觉得他是个有本事且识趣的人。   这个评价,在梁帝这里,算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这时,离开去吩咐奶娘的大太监急匆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很有福气相的奶娘,怀里抱了个精雕玉琢的娃娃。覃九寒略看了一眼,心道:这孩子也太瘦了些,比不起他家中那个小胖子。   要知道,温哥儿可是出生便有八斤半的小子,比他阿兄勋哥儿都结实了许多,再加上后天养得好,现在就是个精力充沛的小胖子。而太孙则不然,宫中养孩子养得娇,喂太撑了不敢,倒是饿是饿不出毛病的,所以生得瘦些也正常。不过,总的来说,小太孙还是个健康的孩子。   圣驾在安排好迎接圣上的府邸门口停下,知府的院子虽然不小,但真要让皇帝带着随行妃子以及一众京中子弟,外加这么多的侍卫太监宫女住下,还是太勉强了些。好在本朝皇帝来了好几回了,青州府接圣驾都接出经验来了,以往特意为圣驾而准备的府邸也排上了用场。   说是府邸,其实不然,说是行宫都不为过,毕竟几个妃子还能一人分一个院子,剩下的一众京中子弟也都不用挤着住,实在是占地很大。   等梁帝那边安顿好,覃九寒又带着本地官员,陪着这位兴致颇高的陛下用了顿御膳,才能离开。   出了府邸,同他一道的青州府其余官员还都谈兴正浓,但覃九寒却是有点懒得说话了,他平时本就沉默,偏偏今日陪了梁帝一整日,作为青州府的知府,他不免要为梁帝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这么一来,今日说了不少的话。   旁的官员们也十分识趣,见他不大有兴致的样子,便拱手道,“大人今日想必是累了,下官便不叨扰大人了,大人如此受盛宠,后日还要伴驾,可要好好歇息。”   覃九寒也不推辞,朝他们点点头,便乘了自家的马车,率先离开了。   回到府中的时候,推门而入,一室温暖,晕黄的烛光之下,妻子正在哄着到了夜里便格外有精神的温哥儿,覃九寒心下一松,难得有了几分逗弄小儿子的兴致,走上前去,伸手摸摸温哥儿的三下巴,用略带嫌弃和调侃的语气道,“真是个小胖子。”   小胖子还不知道自己被爹爹“嫌弃”了,露出笑脸和红红的牙龈,嘻嘻地笑了起来。   蓁蓁帮着儿子打抱不平道,“你别说温哥儿胖,胖乎乎的,多可爱啊,健健康康的才好。”   面对妻子的话,覃九寒则是淡淡一笑,毫无原则的妥协了,连连应道,“是,是,是,娘子说得对,胖胖的才好,多有福气。”   蓁蓁也不诚心要怼人,见相公“知错就改”,便又贤妻良母起来,道,“今日晚膳没用好吧?我准备了粳米粥,放了鸡肉的,好克化,适合晚上用,还温着呢,你用些吧。”   她是很了解自家丈夫的,本来就有洁癖,对于外头的吃食就看不上,何况是在那样的场合,伴驾的时候,有哪个能大摇大摆好好吃上一顿饱餐的。别的官员尚且还能偷偷用些,不至于饿过头了,但她家相公,作为知府,肯定也用的不自在,说不定还嫌弃那里的吃食,就是随便动几筷子呢。   当然,嫌弃御膳这话,蓁蓁是不能说的,只能转而聊起了自己唯一感兴趣的话题——太孙。她好奇道,“相公,你们今日见了太孙么?傅姐姐可跟着一道来了?”   覃九寒一碗热粥下肚,整个人才活过来一样,点头道,“见了,看皇上的态度,似乎是很宠这个小太孙。至于太子妃,应是没跟着来,太孙前前后后都是奶娘伺候着的。”   蓁蓁略有些心疼,道,“这可真是的,太孙才多大呢,怎么就让他离开娘出来了呢?傅姐姐肯定担心坏了。”   覃九寒搁下碗筷,道,“皇家就是这样,做皇子皇孙,享福的同时,多少也要付出些什么。总归是皇上一家子的事,咱们也说不上话,你别操心了。”   蓁蓁也道,“对啊,他是太孙么,前前后后那么多人伺候,也安全得很。”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蓁蓁这个显得有些杞人忧天的担心,还真的就担心对了。 第137章 ...   御驾歇了一日, 便往圣人庙去了,作为深受盛宠的小太孙,也在列中。浩浩荡荡一行人, 便朝圣人庙而去, 圣人庙乃在山巅, 取自“圣人的德高于泰山”之意,亦有这么一层意思,那便是帝王需亲登圣人庙,锤炼意志,不可他人代步。   梁帝虽然是个实打实的不务正业的帝王, 但在祖先之事上, 又颇为虔诚, 道, “先祖披荆斩棘,登岩攀壁,尚可亲临圣人庙,朕亦不可坠先祖之风。”说罢, 豪气万丈挥手道, “来人,将小太孙抱来, 朕要携小太孙一道上山。”   他这般意气风发, 旁人自然不敢多说,只能从命,没过一会儿, 大太监便把小太孙抱来了,小心翼翼送进梁帝怀中。梁帝倒也没有手忙脚乱之窘态,他膝下几个皇子年幼时,他亦是抱过的,就连如今被变相逐出京城的二皇子,和宫中一如既往小透明的三皇子,也不例外。   梁帝稳稳当当抱住太孙,见他眉眼肖似自己,更加高兴。不过,他高兴归高兴,却也没有被情绪冲昏头脑,将这次带来的几个医术精湛的太医都唤到了身旁,厉色道,“尔等伴驾随行,要时时察看小太孙的气色,如有意外,拿你们几个是问。”   太医自然喏喏应下,心中虽然十分忧虑,但也无从回绝。毕竟,他们这位君主,最是任意妄为不过,旁人劝是劝不得的,要知道,那个时候因为废后一事,宫中跪死了好几个官员,照旧没能改变前皇后独居冷宫的结局。   今日天色极好,气候也十分适宜,往日里呼呼作响的山风,也虚无缥缈一般消失在山林之中。仰首看,高阔的天空晴空万里,只有舒卷的云丝,缓缓从山的这头,挪到山的那头。   一行人队伍虽大,但都是经过精心训练的御林军,除开御林军,还有些京中纨绔子弟,需知拜圣人庙乃是再庄严庄重不过的事,一众随行的妃子贵人,乃至路上新封的几个正受圣宠的小答应,都没能跟着来。唯独能拖延一下行程的,也就是后头的车队了,但是御林军在,一路上还是十分顺利的。   将将到了日落的时候,以梁帝为首的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圣人庙。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但最安心下来的,莫过于负责小太孙安危的几个太医了,都是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悄悄抬起头,见梁帝怀里的小太孙面色如常,甚至在梁帝的逗弄下,露出了可爱的笑颜,心里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好似活过来一样。一摸后背,皆是汗涔涔的,冷汗都把里衣濡湿了。   梁帝倒是对他们的差事很满意,摆摆手,将排排跟在屁股后头的太医给打发走了。   这回来伺候的人实在很少,尤其是梁帝带的人,主子太多了,而奴才相对就少了很多,那几个太医,在太医署说不定还是个人物,人人恭恭敬敬伺候着,但到了这群贵族子弟面前,还真的就排不上号了。   覃九寒见几个太医灰头土脸下去,浑身汗涔涔的,便也给了个方便,吩咐他随行的下人,去帮几个太医找一身干净衣裳,至少让几个老头儿别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太医虽然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医,但是也有资历高低,其中一个白胡子的太医,看着像是太医中领头的,其余几人都是听他的指挥。这太医见有个小厮来领他们去换衣裳,忙道谢道,“多谢您家主子了。”   旁的太医也跟着一道道谢,等到了换衣裳的厢房,覃九寒那小厮也出门去等着了,其中一个太医才面露苦涩对那领头的太医道,“胡老,今日您可遭罪了。”   胡太医摆摆手,又将刚戳破水泡的脚塞进靴子之中,和气对众人道,“各位同僚,咱们随圣驾出行,万事要多加小心,尤其是陛下和小太孙那里,还要大伙儿多费心了。等平安回到京中,老朽请众人去四侠轩热闹热闹。”   四侠轩是京城有名的酒店,四侠酒是最有名的酒,当即把这群老酒鬼迷得直言口水,也不嫌累了,精神抖擞道,“哪里的话,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一群太医们换好衣裳,才又被小厮领着回去伴驾。等到了那处,见那小厮回到个清俊的官员身旁,那人自然是覃九寒,胡太医一行人都朝他点头致谢。   覃九寒并未作声,又继续陪着十分有兴致的梁帝逛了整个圣人庙的外围。   拜圣人庙乃是庄重之事,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便进行,因此,真正入圣人庙,乃是在明日的旭日初升之时。至于今夜,则让爬了一夜山的众人好好休整一番。   是夜,厢房中的烛光都渐渐熄灭了,劳累了一整天,众人终于都沉沉睡去了。然而西厢房的小太孙,却在三更半夜忽然啼哭了起来,哭声惊醒了熟睡的奶娘。   那奶娘本就是东宫时伺候小太孙的奶娘,十分忠心耿耿,为人也十分细致,是太子妃万般嘱咐过的。作为担负着哺乳责任的奶娘,在东宫时乃是众人都照顾着的,更何况,太孙奶娘,日后有着大出息,众人都不敢让她做什么体力活。但是今日,这奶娘也是爬了一整日的山,十分疲倦,不到片刻便沉沉睡去了,并未发现小太孙不正常的安静。   被惊醒之后,奶娘便吓坏了,她捂着嘴,赶忙奔出去喊人,“来人啊,来人啊。”不到片刻,西厢房外便灯火通明了,几个被从床上拉下了的太医急匆匆抱着药箱赶过来,进屋一瞧,都是傻眼了,两两对视,面如死色。   正在此时,被外头动静闹醒的梁帝也急匆匆来了,进门便呵斥道,“怎么回事——”话未说完,便见几个太医跪了一地,迭声道,“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莫要接近小太孙。”   梁帝被吓了一跳,走向太孙床榻方向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了,随即恼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狗奴才,是怎么照顾太孙的?竟让祉儿生病,还浑然不觉?”   奶娘胆都要吓破了,能够被选为太孙的乳母,她也是比起寻常妇人有见识许多的,一看小太孙的模样,便晓得他是染了水痘。等听到太医说出那番话,更是面如死色,胆颤心惊磕着响头,只敢哽咽出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梁帝本来就满肚子火,见奶娘还拼命磕头求饶,更是怒上心头,一脚踹中她的心窝子,道,“朕看你确确实实是该死!来人,把这奶娘拖下去,给朕狠狠地打!”   很快便有人进来,将那奶娘拖了出去,阻拦不及的太医只好将话咽了下去,向着震怒的帝王禀告太孙的病情,“臣方才替太孙诊脉了,乃是染了水痘,陛下乃万金之躯,不可以身犯险啊!”   梁帝其实心中也有几分害怕,水痘乃是极具传染性的疾病,但作为孩子的祖父,此时若是出去,便显得不讲人情了,因此只能硬撑着,探头去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孩子。小小的婴孩,真的只有一小团,但是裸露在外的面上,都是粒粒豆大的痘,看着就很瘆人。   旁边的大太监也吓得跪了下来,抱着梁帝的小腿道,“陛下保重龙体啊,陛下!”一众太医及其它官员亦是跪下,齐声喊道,“陛下保重龙体,不可以身犯险啊!”   梁帝面露犹豫之色,先将太医打发了去治疗小太孙,随即才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似乎不愿抛下病重的小太孙。他回头看向其余众人,太孙是主子,他的病,自然不能让奴才来做决定,必须要找个可靠的人替他守着小太孙。   这么一来,众人之中官位较高,而且恰好刚得了梁帝青睐的覃九寒,便被他从人群中一眼挑中了。   梁帝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覃九寒便晓得自己又中招了,但比起让梁帝下命令,他只能遵从来说,他更愿意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梁帝未开口,覃九寒便主动出列了,“陛下,臣愿。”   短短四个字,梁帝一下子就松动了,甚至开始觉得自己要让他替自己冒险的行为有些过分了,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之情,虽然十分浅淡,但还是促使他说出了之后的话,“你是个好官,将这青州府治理得很好。此番你自请照顾太孙,那朕便将太孙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太孙,朕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说出来,覃九寒便知道没心没肺的梁帝,难得的有了愧疚之情,当即便道,“臣尚有妻儿,本不该以身犯险,但自古忠君乃是大义,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不敢邀功。”   他一提到妻儿。梁帝的神情也是一松,随即道,“你放心,无论如何,你的妻儿,朕会替你照顾好的。”   覃九寒要的便是这句话,他并非真的寄希望于帝王的照顾,而是等着帝王这一句承诺,照顾不照顾的,他不在意,在意的是保住妻儿的性命。至于其他的,他早有部署,官场之上,本就稍有不慎便会殒命,他有不测,便会有人将蓁娘同两个孩儿带到隐蔽之地。但是,前提是要梁帝愿意留他妻儿的性命。   为臣者,说是享富贵,却也是踩着刀尖前行。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要做回权臣的原因,并非权倾天下,而是不用受制于人。   覃九寒推开西厢房的房门,云淡风轻进了房间,他的面色很平静,却早已做好打一场恶仗的准备。   而里头的太医,一见他进来,便知道他是做主的人了,为首的胡太医忙道,“大人,能否请大人寻个女子来照料太孙?最好是将太孙的奶娘寻回来,太孙体弱,更不能肚饿以致无力。” 第138章 ...   覃九寒对医学并无多少造诣, 即便是在妻子怀孕时看了几本医术,那也是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他的存在,主要是替几位太医传达他们的需求, 因此, 胡太医一开口, 覃九寒便直接扬声朝紧紧闭着的房门道,“门外何人?”   生病的是金尊玉贵的太孙,虽然是传染性极高的水痘,门外院中依旧守着些伺候的下人,此时正战战兢兢候在那里, 一听到询问, 便急急忙忙回答道, “诶, 奴才小何子,大人可有什么吩咐,奴才这就替您去办!”   “去禀告皇上,太孙这里需要女子伺候, 最好让太孙的奶娘来伺候。”   小何子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然后一路小跑着到院子门口传话,连着传了好几道, 总算把话传到梁帝耳中了。然而不巧的是, 刚才梁帝震怒,奶娘立即便被拉了下去,虽然大太监这边得了消息便急匆匆赶过去了, 但是那奶娘也已经去了半条命,无论如何也无法做伺候人的差事了。   梁帝一听,也没当一回事,还满心满眼想着险境中的小太孙,随口道,“伺候不了就伺候不了,偏要用那个狗奴婢吗?你去寻几个人,送进去。这也要朕吩咐?”   大太监一噎,但也只能实话实说,道,“陛下,咱们这回只带了于氏,随行的都是男子。这圣人庙乃是庄重之地,并无女仆伺候,乳母更是无处可寻了。您看……”   梁帝还从未想过没,他堂堂天下之主,有一日竟然找不到人伺候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事急从权,梁帝心中虽然恼怒,也只能吩咐道,“你派人去山下带人,别的我就不多说了,绝对不许太孙饿着。”   大太监应下,随即小心翼翼道,“那今晚……”   梁帝有些火了,一脚踹开那太监,怒气冲冲在屋内来来回回走,指着那太监怒道,“什么都来问朕,朕要你有何用!都是一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大太监心中也很冤,但是面对龙颜大怒的梁帝,就是觉得冤,那也要老老实实认了。   梁帝来来回回走了一趟,随即一脚踹开门,对着外头跪了一地的本地官员道,“都在这跪着做什么?没听见朕的话?朕让你们去找人!找不回人,就别回来了!”   一时之间,院中死一般的寂静,只余帝王的怒气,半晌,终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道,“郭大人家有吧?”   另一位同僚心道,死贫道不死道友,也在人群中掩嘴跟着道,“是啊,内子前些日子还去郭大人家喝过喜酒呢!”   此时被众人硬生生推出来的郭大人,已经是怄得快要吐血了,他是青州学院的院长,平日里对书院的招生极为严苛,得罪了不少官员。但是没想到,今日竟就这么被大家推出去做替罪羊了。但是,事已至此,郭大人也只能主动出列道,“陛下,臣家中儿媳前些日子生产,愿尽心哺乳太孙。”   梁帝眉心一蹙,就听大太监来他耳边轻声提醒道,“陛下,这郭大人一家子都住在青州书院。青州书院离这圣人庙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若是御林军急速,大概只需一刻钟。”   梁帝了悟,随即挥了挥手,道,“那让御林军去带人来,快些,路上不要耽搁。”   大太监也松了一口气,忙应了一句,然后便急忙下去了。   郭院长还跪在地上,额上冷汗岑岑,梁帝看着有些不忍,毕竟刚把人家生完孩子的儿媳抓过来伺候太孙,他上前几步,扶起面色苍白的男人,道,“郭卿治理青州书院有方,待朕回朝,一定嘉奖。”   郭大人满心的怨怼和愧疚一下子泄气了,心底充斥着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他心中明白,真正将儿媳推出来的人,除了那些对他心怀怨恨的同僚,也有他自己。旁人提及儿媳时,他大可说,儿媳体弱,无法伺候太孙,这亦是实情。陛下或许会恼怒,但也不会真的惩戒与他,毕竟,夺人妻子的事情,即便是皇帝,在圣人庙这样的地方,也是做不出来的。   但是,他心中畏惧,畏惧天威,畏惧帝王有万分之一可能的迁怒。   院外发生的种种事端,院内的覃九寒皆是一无所知,但等到郭家那儿媳郭秦氏和郭家女儿郭铭娘被送进来的时候,覃九寒便多少也猜到了些。只是,这到底与他无关,也只是淡淡将郭家姑嫂二人送进了太孙的屋子。   郭秦氏体弱,又是被逼着来的,早已心力交瘁,但面对皇权,郭秦氏这个后宅的妇人依旧是胆战心寒,老老实实进屋去哺乳太孙去了。   几个太医和覃九寒皆避开了去,等到郭秦氏喂完了太孙,几个太医才回去继续替太孙施药。   郭秦氏面色发白出来,没走几步,便是脚下踉跄,被非要跟着进来的郭铭娘扶住了,她担心道,“嫂子,你没事吧?”   郭秦氏半倚在小姑子身上,此时已经是四肢无力了,对于小姑子的关心,也十分感激和感动,即便小姑子平日里总是端着才女的架子,对她这个嫂嫂也是爱答不理的,但是这一回,她却是真心实意感激小姑子。她弱弱一笑,道,“铭娘,嫂嫂没事,没什么大碍,能伺候好太孙,是我们郭家的福分。”   覃九寒作为做主的人,要安排好郭家姑嫂二人,因此也只能站着等二人说完话。   覃九寒能感觉出来,这郭秦氏大概还是很忌讳他的,怕他把话传到梁帝耳中,因此全然没有表现出半分怨怼,倒是那自称才女的郭家女儿,也不知是太蠢了,还是对他太没有戒心了,半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责怪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陛下怎么能逼嫂子你来呢!太孙得的可是水痘,嫂子若是出了事,侄儿可怎么办!”   郭秦氏吓了一跳,忙去掩小姑子的嘴,对着覃九寒道,“大人,铭娘还小,一时说错了话,并非真心的,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郭铭娘起先也是一阵后怕,随即很快道,“嫂子,覃大人不是这种人,你别怕这怕那的。”   覃九寒不免嗤笑,轻蔑看了一看郭铭娘,心道:他是什么人,这无知女子又如何知道,竟还信誓旦旦的模样,好似很了解他一样。不过,他虽然嫌弃郭家女儿蠢而不自知,但是也不屑去告女儿家的状,与他而言,并无半分好处。   覃九寒也懒得听那些蠢话,道,“你二人就住在太孙隔壁的小间吧,太孙那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下人来喊你的。”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一走,郭秦氏才松了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和小姑子二人一道回了小间,打算趁着这空隙歇歇。她在床上躺下,却见小姑子还是睁着眼不睡,以为她小女儿家家的,被今夜之事吓到了,一时间也是满心柔意,道,“铭娘,快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哎,本来你不用跟着我进来的,嫂子对不住你。”   郭铭娘倒是满不在意,她小时候得过水痘,所以并不怕传染,此刻充斥她的心的,并非恐惧,而是满满的不服气,她只要一想起方才男人轻蔑的眼神,便觉得来气,她忍了忍,还是很恼怒,使劲拍了拍床榻,自言自语道,“真是混蛋!”   郭秦氏见她举止怪异,既好奇又担心,便撑着疲倦的身体问道,“铭娘,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郭铭娘回头看了一眼温婉的嫂子,心中有些嫌弃她的柔弱,对于她二话不说便听从家人的吩咐来到此处的行为很不屑,不屑中又有些优越的怜悯。她敷衍笑笑,道,“没什么,嫂子,我只是替你不值而已。你看阿兄,竟然让你一个人涉险,若是没有我跟着来,谁来照顾你呢。”   郭秦氏面色一僵,强笑着抿抿唇,替丈夫开脱道,“铭娘,相公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是郭家的独子,眼看着便要去府试了,不可冒险。”   郭铭娘随口便反驳道,“阿兄不过是个秀才而已,那覃大人还是知府呢,不照样什么都不怕。不过是胆小怕事罢了。”   她这番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出口之后才发觉自己的真实想法,随即脸一红,硬着头皮道,“嫂子,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我可不是真的觉得覃大人有哪里厉害的,凶巴巴的,也不爱搭理人,脾气大得不行……”   她现在的语气和神情,都像极了女儿家被说破心事之后的狡辩,而且还是那种对于自己心底那点好感不自知的狡辩,然而同样陷在尴尬和失落之中的郭秦氏,并未发现。   郭铭娘喏喏说了一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姑嫂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睡去。   半夜郭秦氏又被喊起来几回,直到快要黎明的时候,才回到小间好好睡了一会儿。伴随着鸡鸣声,一夜睡得不省人事的郭铭娘终于醒了,推了推旁边睡得正香的郭秦氏,懒洋洋道,“嫂子,起来用早膳吧。”   郭秦氏本就缺觉,被小姑子硬生生推醒了,也只能强撑着起身,将搁在椅子上的衣裳穿好,迷迷糊糊去用早膳。   这一顿早膳,于她而言乃是折磨,毕竟,比起用早膳,她宁愿饿着肚子好好睡一觉。   早膳倒是很丰盛,圣人庙早就知道今日要迎接圣驾,因此食材也也备的很足。郭铭娘用的很满足,随后后知后觉想起太孙来,便琢磨着去看一看。   因着她的身份,众人都知道姑嫂二人是特意寻来伺候太孙的,因此院子里也没人拦着她,她便直接推门进了太孙的房间。   门一被推开,覃九寒便有了知觉,他略抬了抬眼,看见一个陌生女子站在自己身前,十分大胆而放肆地盯着自己,下意识便蹙眉呵斥道,“滚出去!”   郭铭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即很不服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是来照顾太孙的,凭什么要我出去?”   覃九寒最是厌恶这种爱惹事的女子,压根不愿用正眼看她,无视了她的愤怒和质问,直接起身出去了。他实在不懂,所谓的才女,就是在外男面前做出那副花痴模样吗?到底是真性情还是真心机,他懒得琢磨,同样,他也懒得和这女子有什么接触。   比起和这女子做无谓的争吵,他更担心山下的妻子,不知道,山上的事情,会不会传到山下去。蓁蓁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听说了这些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他想:蓁蓁或许会很害怕,但一定会安慰勋哥儿,照顾好勋哥儿和温哥儿,他知道的,蓁蓁虽然很柔弱,但骨子里有一种坚韧。但是,同样的,他不会因为她的坚韧而放下对她的担忧,甚至有些怕,她会一个人,在没人发现的时候,偷偷地流眼泪。 第139章 ...   蓁蓁正在屋里哄着孩子, 温哥儿的脾气比起勋哥儿要大了许多,但凡是有丁点不合他意的地方,动辄哭得震天响。   刚才小丫鬟不小心摔碎了陶瓷杯, 将睡得正香的温哥儿给吵醒了, 这下子好了, 小小的奶娃娃就开始闹脾气了。   蓁蓁哄得头都有点痛了,她昨夜没睡好,今日一早便莫名的心慌,但大脾气的温哥儿一点也不买账,咦咦哇哇的哭, 闹得早上来给娘请安的勋哥儿, 以为弟弟是生病了。   他忙进来问道, “娘, 弟弟怎么了?嗓子都哑了。”作为家里的长子,勋哥儿是十分有男子汉的担当的,尤其是爹爹不在家,他更是要照顾好娘和弟弟。   蓁蓁苦笑, 心里不知为何就有点烦躁, 但对着勋哥儿的语气还是十分温柔的,“没事, 弟弟闹脾气了。你今日可要去学舍?”   “今日夫子说要去见好友, 准我休息一日。我来陪娘亲照顾弟弟。”勋哥儿走近,帮着娘哄弟弟,他轻轻握着温哥儿的小手, 软声道,“弟弟,要乖,不许闹娘亲了。爹爹知道了,回来要教训你的。”   原本哭啼不止的温哥儿很听阿兄的话,被勋哥儿一哄,就止住了光打雷不下雨的精湛表演,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勋哥儿看,似乎是认得他是哥哥。   勋哥儿见弟弟听话,就更加有耐心了,成就感满满的,一下子觉得弟弟软软的,白白嫩嫩的,还这么听他的话,真是太可爱了,便继续给他讲起了自己听过的故事。   兄弟二人亲密无间,蓁蓁看着这副画面,原本飘忽不定的心一下子定了下去,心里头不知从何而来的焦灼也缓和了几分。   正在这时,面露惶然的杨嬷嬷忽然推门而入,蓁蓁本来就莫名其妙的心慌,见杨嬷嬷表情不对劲,便登时心里咯噔一声。   “勋哥儿,你帮娘照顾一下弟弟,娘和嬷嬷说会儿话。”她匆匆把温哥儿交给勋哥儿,然后便急急忙忙出了门,对着杨嬷嬷直直问道,“怎么了?可是相公那里出了什么事!”   杨嬷嬷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一下子猜到了,正在组织语言,蓁蓁就迫不及待催促道,她不知不觉便含了泪,语气也哽咽道,“嬷嬷,可是外头有什么消息了?您别瞒着我啊。”   杨嬷嬷本就把蓁蓁又当主子又当闺女,此时见她要掉眼泪,也是心揪了起来,将事情全都说了。   蓁蓁愣在那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冷静道,“嬷嬷,你让杨管家备马车,我要去山上。”   杨嬷嬷傻眼了,手忙脚乱劝道,“夫人,您可别做傻事啊,怎么能去山上呢?您可还有勋哥儿和温哥儿,您走了,谁来照顾他们啊?”   蓁蓁沉下语气说服杨嬷嬷,此刻的她,头脑清醒得吓人,一条条把道理掰碎了讲给杨嬷嬷听,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嬷嬷,你听我说,染病的是太孙,是太子的独子,是天潢贵胄中的宠儿,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落不着好。相公是青州府的知府,太孙在青州府内出事,覃家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   杨嬷嬷也不是毫无见识的后宅老妇人,蓁蓁这么一说,她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她依然不愿意看着蓁蓁去冒险,便道,“可是,太孙是染了水痘,您就是去了,又能如何呢?您听嬷嬷的,咱们在府里待着,咱们给太孙烧香祈福,那山上,不能去啊!”   蓁蓁一把握住杨嬷嬷颤抖着的手,似乎是在给她力量,她用力握了握,然后冷静道,“太孙需要奶娘,我可以去。一个太孙染病,我们覃家一家子夫妻二人都填进去了,表足了忠心,即便是太孙真的无力回天,陛下也不会对覃家赶尽杀绝的。而且,我体质好,奶水也足,您看,我把温哥儿养的白白胖胖的,比起同龄的奶娃娃要结实许多。”   杨嬷嬷到底只是个奴婢出身的,一遇上这种事,本能就慌了,见蓁蓁说的头头是道,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蓁蓁趁热打铁,紧紧握住杨嬷嬷的手,语气格外坚定,“现在,嬷嬷去让杨管家备好马车,我进去同勋哥儿说几句话。”   杨嬷嬷一愣,就又听蓁蓁一声格外坚定的“去吧嬷嬷”,下意识便迈了步子,朝外走去。   蓁蓁整理好衣着,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清泪,然后才推门而入。   勋哥儿年纪不小了,对于人的情绪也敏感许多,方才杨嬷嬷那么焦急慌张的神情,他多多少少有些心理准备,见到娘进来,便担忧地看过来。   “娘,发生什么事了?”   蓁蓁走过去,嘴角微微上扬,两手摸着勋哥儿的脸,她语气半点不慌,温柔道,“娘的勋哥儿长大了,能替娘分忧了,娘有点事要和勋哥儿说。”   勋哥儿十分懂事的点点头,一遍照顾着怀里的温哥儿,一边听娘说话。   蓁蓁将太孙染上水痘的事情说了,然后十分坚定地道,“所以,娘现在要去照顾太孙。如果太孙福大命大,那么爹爹和娘就能安然无恙回来。如果太孙真的熬不过去,那么爹爹和娘也许就回不来了,但勋哥儿和温哥儿一定是安全的。娘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们的。”   勋哥儿虽然比同龄人成熟些,但此时也慌了,虽然竭力想稳住,却依然说话都有些抖了,“娘,孩儿知道的,娘要去照顾太孙,这样子,陛下就不会怪罪我们家了。”   蓁蓁眼睛有些湿,勋哥儿是她的孩子,她是最了解他的人,这个孩子特别有担当有责任,遇事不慌,想的就是要把事情扛起来,但是现在的勋哥儿明显慌了,因为他知道,渺小的他,面对皇权是无能为力的,甚至如蝼蚁一般。   她知道,勋哥儿现在一定很害怕,也许她一走,勋哥儿就会抱着温哥儿哭,但是,她又不能不走。   蓁蓁露出笑,将勋哥儿搂进怀里,摸着他的额头,语气中很温柔却又十分坚定,好似一股最坚韧的力量,强大而温柔,道,“勋哥儿是娘的好孩子,娘相信勋哥儿一定能照顾好弟弟的。勋哥儿也要相信爹爹和娘亲,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怕。”   勋哥儿后来回忆这一次家中最大的危机,罕见的,并没有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害怕有多没用得想哭,相反的,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被娘抱在怀中时,耳边温柔而强大的话。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年幼的他,一直都记得,他以为柔弱得需要他照顾,柔弱得需要爹爹时时刻刻惦记的娘,内心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那么温柔的同时又无比坚韧,以至于,让他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保持了头脑的清醒。在爹和娘都不在府里的那几日,他照顾着还是奶娃娃的弟弟,甚至想过若是真的要投靠伯父家,该如何照顾好弟弟成才。   ……   马车行驶到山脚下的时候,前来下山找奶娘的御林军却是不见踪影了。   蓁蓁当机立断令杨辉驱车走山道,但山路崎岖,人足行走尚还可以,但笨重的马车却是无能为力的。   经过一段艰难的路,蓁蓁带着玉腰和大丫下了马车,三人徒步上山。   大丫和玉腰是跟着佘黎学过本事的,尤其是大丫,她当时年纪小,学武也有底子,可塑性强,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履平地。   她是农村土生土长的孩子,对于蜿蜒山路最是了解,找起近道小路乃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根据地势和草木的状况,便能找出那些老猎人平日里走的近路。   她在前头找近路,玉腰则是扶着蓁蓁,三人一边抄近道,一边赶路,竟是不到一个半时辰便到了圣人庙外。   因为是走的近路,主道守着的御林军竟然未曾发现她们,当然,这也与御林军军力大减有关系,一大半人都被派去守着太孙的院子和下山寻找奶娘去了。   蓁蓁她们顺利上了山,也无可避免的惊动了内院的守卫,好在见她衣着贵气,又有两个丫鬟随伺,守卫并不敢轻易动兵刃,又听蓁蓁自报家门,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选择了上报给大太监。   大太监本就心情不佳,乍一听闻来人的身份。便冷笑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只可惜,太孙那里正乱着呢,这一来,不是给我找事吗?”   那守卫又道,“可是那夫人说,她非来寻夫,而是来伺候太孙的,她说,她数月前刚产子。”   “哼,伺候太孙?这轮得到她来伺候?”大太监下意识冷笑,嘲讽到一半,忽然愣住,追问道,“你是说,她数月前产子?”   守卫回复是,大太监便赶忙转了话锋,“快快将那位夫人请进来!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守卫忙去了,大太监也匆匆忙忙去禀告梁帝此事。   自此,因为幸运的比御林军早来一步的蓁蓁,终于有机会得到了梁帝陛下的接见。   对于大臣的妻室,梁帝的态度还是十分和颜悦色的,尤其是这位大臣此时还在替他守着染了水痘的太孙,因此,即便是觉得眼前的女子来的碍事,却依旧缓了语气问道,“你求见朕有何事?”   是的,大太监虽然知道了蓁蓁的来意,却依旧没有越俎代庖将她的来意传达了,毕竟,若是蓁蓁此时改口了退缩了,那倒霉的就是他了。   蓁蓁也不犹豫,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道,“臣妇闻太孙身体微恙,山上并无婢妾伺候,故自请前来伺候太孙。”   梁帝听她的来意,神色温和了些,又见她模样十分柔弱,乃是走上山来的,一时也有几分动容,道,“朕知你忠心,但覃卿已经入内照顾太孙了,你一介女子,还是将后宅照顾好,这般,覃卿才能安心。”   蓁蓁闻言神色坚定,道,“多谢陛下宽慰。陛下放心,臣妇已将两子托付给他人照顾了,臣妇长子已五岁,不瞒陛下,长子生来聪颖早熟,能照顾好数月大的幼子了。臣妇膝下二子,皆是康健伶俐,二子承欢膝下,想来臣妇乃是有福之人。故而,听闻太孙身体微恙,臣妇便自请来伺候太孙,希望太孙也能似臣妇二子那般康健聪颖。”   梁帝一愣,随即抚手笑了起来,道,“哪有这般夸赞自家子弟的,你说话倒是十分有趣。朕观你沉着冷静,颇有女将之风,既然你随夫意自请照顾太孙,那朕便准了!”   梁帝话音一落,蓁蓁终于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发现,后背处早已是冷汗淋漓了。   而此刻的覃九寒,还不知道妻子已经上山了,听到下人说要带人进来,还不慌不忙前去,打算看看来人有何用处,要如何安顿。若是无用之人,还真是不如别送进来。   一想起这个,覃九寒便想起了那四处折腾被他赶回屋子的郭家女儿,以及那个成日哭丧着脸的郭秦氏。 第140章 ...   新章二   覃九寒看见从门外而入的熟悉身影时, 心中无可抑制的生出滔天怒意,他万万没想到,梁帝他们寻来的奶娘, 竟然是自己宠着护着的妻子。   蓁蓁站在男人面前, 见男人面沉如水, 心中害怕相公责怪自己自作主张,低声怯怯喊了一句,“相公。”   覃九寒握了握拳,随即放缓了神色,上前去牵了妻子的手, 语气温和道, “家中可安顿好了?”   蓁蓁小心翼翼看他脸色, 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肯定道, “安顿好了,你别担心。”   覃九寒牵着蓁蓁往里走,便询问道,“用过早膳了么?可要跟着我用些。”   蓁蓁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乖乖由着男人牵着自己, 一道进了覃九寒的屋子,简直乖的不能再乖了。   用过早膳, 覃九寒倒是冷静下来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想过于武断了。太孙这边还需要他照看,梁帝再如何昏庸,也不用选择这种方式来激怒他, 更别说是威慑他了,毕竟,妻儿在外头,更能钳制他。   覃九寒思绪万千,随即各种情绪沉入墨眸之中,将目光落到了面前心虚喝粥的蓁蓁身上。   蓁蓁用得差不多了,碗中只剩下一个浅浅的汤底,但犹不自在地徒劳舀粥,心虚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了。   覃九寒搁下碗筷,陶瓷碗在红木桌面发出“咯噔”一声,吓得蓁蓁心陡地一颤,好像回到了从前刚到覃家被男人逼着学活计的时候。   要知道,自从两人心意相通之后,覃九寒便从来都是体贴至极,在她面前,连板脸都很少,更别提发脾气了。   蓁蓁一惊,也跟着搁下勺子,心虚讪笑道,“我们去看看太孙吧。”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她心虚的时候,笑起来都是没酒窝的,就是可怜兮兮地笑,还会不自觉的耸鼻子,怪可怜的。   覃九寒很少看到她这副样子,毕竟,大部分时候,蓁蓁都是很坦然的,而且也很少背着他做什么事,但是就是那么仅有的几次,每每都被他一眼识破,简直不能再倒霉一点。   覃九寒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顿顿闷闷的响声,敲得蓁蓁正心惊胆战的时候,忽然开口了,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不急,太孙那里有人伺候。”   蓁蓁心虚得特别不自然,怯怯“哦”了一句,然后眨眨眼睛,忽然便莫名其妙撒娇了一句。只听她软声道,“相公,我觉得家里的被子有点薄。”   覃九寒顿时便绷不住了,只觉得自己还真是被面前的小女子治得死死的,毫无招架之力了。   一句“被子有点薄”,哪里是在说被子,覃府好歹也是一州知府,哪里会让家中夫人冻着。蓁蓁分明是在同他撒娇,大抵是心虚,所以便状似抱怨实则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讨好他。   啊呀,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好孤单啊,盖着厚厚的棉被都觉得冷,所以你什么时候才回来陪陪我?你老是不回来,所以我就只好来找你啦。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你看我多乖。   一句简简单单的“被子有点薄”,却着实让覃九寒脑补了许多,嘴角都绷不住了,但想着不能轻易把事情揭过去,至少要让蓁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覃九寒压住眼底的温柔,面无表情,做足了不解风情的姿态,道,“哦,那回去让奴婢换床棉被。”   蓁蓁扁嘴,委屈巴巴抿抿唇,但又不能把话说明白了,毕竟现在的她还是很心虚,只能可怜道,“哦。”   覃九寒见妻子,原本期待的神情一下子恍惚了,简直像足了焉不拉几的猫儿,手也不自觉的勾着衣摆有一下没一下的扯,实在是怪可怜的。看得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那么点的不舍得。   覃九寒放缓了语气,又恢复自己从前在蓁蓁面前的模样,温柔又温和,“好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蓁蓁惊喜抬眼看向男人,见他虽然没什么笑意,但却是没有继续板着脸训人了,鼓起勇气把凳子挪到他身边,侧头靠在男人身上,抽抽鼻子委屈道,“我真的很想你么,你还训我。”   覃九寒哭笑不得,“我这还算训你?”真要让外人看看,恐怕还要觉得他覃九寒里外不一,这么轻巧就把犯错之人放过了,要知道,做错事被他揪住重罚的可不在少数。   蓁蓁也见好就收,撒过娇之后,便也心里很舒服了,心里便记挂起了正事,“我们去看看太孙吧。”   说到这个,覃九寒便又严肃起来,“你就在这儿待着,太孙那里有人照顾。”   蓁蓁自然不肯同意,及其笃定道,“我小时候得过水痘啊,还是庙里的大师治好的呢,相公,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冒险的。”   覃九寒哪里那么容易被说服,板着脸,道,“不许犯倔。”   两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忽然便传来一阵踹门声,哐当哐当的,还伴随着女子怒意的话语。   “覃九寒,你出来!”   蓁蓁一愣,心中十分疑惑,怎么有女子直呼自家相公的名字呢?还怒气冲冲的,又不大像来寻仇的,倒像是恼羞成怒……?   覃九寒本就心中有气,但对着蓁蓁的时候,自然是怎么也发不出来的,现在倒好,竟然还有人闹上门来了?   覃九寒嘱咐妻子在屋里好好待着,然后便推门而出,将门掩上。   郭铭娘看着面沉如水的男人,此时阳光正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得她心头微动,她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消减了一大半,色厉内荏道,“你为何要将我关在屋内?还派人来看管我?”   覃九寒不耐看了她一眼,“你以为呢?”   郭铭娘到底是个女儿家,极少见外男,尤其是在这院子里,除了覃九寒身份最好容貌最俊俏之外,其余的不是奴才就是白胡子的太医。她又是看惯了才子佳人的“才女”,有点遐想再正常不过,见覃九寒没有正面回答她,非但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而且还主动将他的形象都美化了。   只见她眨眨眼,忽然便有了几分小女儿的羞赧,语调都弱了些。   “你莫不是担心我染病了?”她道,“那你也不能直接将我关起来。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没有见识的女子,你同我好好说,我……”   见她这般矫揉造作,覃九寒便觉得恶寒,甚至觉得,郭铭娘现在这副故作体贴的模样,还不如她趾高气昂说话不过脑的时候。   郭铭娘还未脑补完,那边负责看守郭铭娘的下人便急匆匆赶来了,一见郭铭娘已经闹上了,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后悔。   覃九寒冷冷看向负责看守郭铭娘的下人,忽然寒声道,“还不把人带回去?”   郭铭娘被打断,诧异看向忽然变脸的男人,又见那下人已经上来了,边躲边道,“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理?我不要被关起来!”   那下人一时不察,竟然还真让她挣扎开了,郭铭娘一时没收回力,竟然直接将半掩着的门给撞开了,然后便瞥见了屋内有个女子的背影,窈窕而柔美。   郭铭娘一下子便来劲了,冷笑一声,讽刺道,“我道大人怎么这般嫌弃我呢?原来是嫌弃我碍了大人的好事!大人也真是的,太孙还未好转,大人就这般急色了?”   覃九寒压根懒得搭理她,直接摆手示意下人来抓人,自己则伸手要去把门关上。   郭铭娘哪里肯罢休,又叫嚷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经人,原来也不过如此。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要去陛下面前告发你,看你如何解释你做的好事!”   蓁蓁在屋内听得一急,又觉得她来都来了,露面也没什么大碍,便转身上前,对着郭铭娘道,“郭姑娘,你误会相公了。”   郭铭娘一愣,她和蓁蓁有一面之缘,因此蓁蓁一露面,她便知道自己又误会了,不由得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男人,然后才道,“覃夫人,您怎么来了?”   蓁蓁一笑,道,“我听闻太孙身体微恙,是自请来照顾太孙的。倒是郭姑娘,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郭铭娘本就心虚,又闹了一番乌龙,正尴尬着,又听蓁蓁这么问,便讪笑道,“我是陪着嫂嫂来照顾太孙的。”   蓁蓁颇为责怪地看了一眼覃九寒,似乎是在替郭铭娘打抱不平,道,“郭姑娘是女儿家,哪里知道如何照顾孩子?再者,若是染了水痘,毁了容颜,那该如何自处。相公不该由着郭姑娘来的。郭姑娘,我知道你心善,但还是要想着家中父母才是,莫要在外流连了,快回屋子去吧。”   郭铭娘被噎得没话说,女子同女子交往时,总会更加爱惜颜面,轻易不肯落面子,尤其是在比自己还要貌美的女子面前,那便是更加了。在覃九寒面前,郭铭娘愿意自降身价吵吵嚷嚷,要把自己的想法都表达了,但在同为女子的覃夫人面前,她就不好意思做出失礼之举。   尤其是,一开始她就落了下风,让人看了笑话不说,还有她心头那点遐想在作祟。一遇见正主,她就泄气了。   郭铭娘妥协道,“那我不打搅各位了。” 第141章 ...   成功打发走郭铭娘, 蓁蓁回头朝自家相公看了一眼,颇有种“你看,我还是很厉害”的意味在里头。   覃九寒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但又不得不承认, 他对着这不识趣的郭家女儿, 最多也只能将她关起来,毕竟,再如何,她的嫂嫂郭秦氏也照顾了太孙,不看僧面看佛面。   但是, 蓁蓁同她对上, 却是彻彻底底占了上风, 能让她老老实实自己回屋, 不至于到处瞎转悠。   蓁蓁又一再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而覃九寒那边也看过她后颈的一颗小痘印,确认了蓁蓁小时候的确得过水痘,才算是松了口。   太孙所在的屋子大门被轻轻推开, 其它太医们都在别处商讨用药, 只余一个太医在屋内守着太孙。另有郭秦氏在此处守着,若是太孙醒了, 她便要给太孙哺乳。   蓁蓁跟在相公后头进去, 第一感觉便觉得屋内死气沉沉的,无论是愁眉苦脸的妇人,还是面露焦虑的太医, 亦或是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婴孩。   蓁蓁没作声,直直走向了太孙躺着的床榻,越走近就越觉得药味浓重,连她这样的大人都觉得刺鼻,不知道那床榻上的小太孙,是如何灌下这么多汤药,如何在这汤药中入睡的。   其实,这倒是蓁蓁想多了,小太孙毕竟体弱,太医们也不敢用什么虎狼之药,只敢用些温和的药剂,至于药味浓重,却是些外用的药膏的缘由。   但蓁蓁作为旁观者,又与这孩子的娘亲有交情,因此心酸是再正常不过的。虽然是因为小太孙患病才波及他们宁静的生活,但真看到病怏怏的小孩儿的时候,蓁蓁又是做不到去怪这可怜的孩子。   看了小太孙的可怜模样,蓁蓁本就是个心软之人,又见伺候的奴婢也是手生得很,便把事情都接手过来了。   覃九寒知道她的脾性,也懒得做无谓的阻拦,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哺乳太孙,哺乳一事概都交给郭秦氏。   至于郭秦氏心中做何想,覃九寒是浑然不在意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无私之人,更别说什么舍小家为大家的情操了。   郭秦氏将奶水挤到碗里,太医那边兑了些药汤,然后才送到小太孙这边。   蓁蓁没有急着给小太孙灌药,对于小孩儿,蓁蓁是很有一套的。小太孙比温哥儿大不了多少,性情却温和了许多,就是有些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蓁蓁抱着小太孙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手在他后背那里轻轻抚摸着,上上下下得如同顺毛一般,摸得小太孙都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见太孙精神了些,蓁蓁才喂了他加了药汤的奶水,小太孙果然十分配合,大概是方才被哄开心了,二话不说便把奶水给咽了下去。   蓁蓁便又把他抱起来,不辞辛苦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偶尔郭秦氏主动说要来换换手,她怀中的小太孙还闹脾气。不知道是郭秦氏抱得不舒服还是小太孙认人。   蓁蓁也不是很累,便又把孩子给抱了回来,还笑着宽慰郭秦氏,“没事,我家温哥儿也同太孙差不多大,还比太孙沉了不少,乃是个大脾气的小孩儿,我平时里也要成日抱着哄着的,早已习惯了。”   郭秦氏见她神色温和,心中惴惴不安也减轻了些,也跟着寒暄了一句,“夫人说的很是。孩子大多爱闹腾,如太孙这般懂事的,已经极为少见了。”   郭秦氏对小太孙的想法,其实颇为复杂,一方面,作为刚产子不久的母亲,她本能的对稚小的孩童很心软。但另一方面,就是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份高贵到她无法企及,令她见识到夫君的无情,亦让她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   两相叠加,实在令她无法将小太孙当做一般的孩子来看待,更多时候,摄于他的身份,郭秦氏本能地想要躲远些,不远亲近这孩子。   而小太孙虽然很小,却也能感受到旁人的情绪,便也不怎么亲近郭秦氏,虽然吃她的奶,却是吃完就不乐意在她怀里待着,宁愿自个儿躺着。   倒是蓁蓁,虽然没有喂他,但是却更得太孙的亲近,被她抱着的时候,也十分乖巧。   一整个白日的时间,蓁蓁都是这般哄着太孙,将今日份太医端来的汤药,全都让太孙一滴不漏用了下去。   等到夜里的时候,小太孙身上的痘就开始发了,比起原先脸上颈上的零星几颗,这回的痘显得来势汹汹。   蓁蓁吓了一跳,太医诊了脉,才半是松了口气,对着守在屋里的夫妻二人道,“太孙这痘算是发出来了,原先痘不发,我们也只能弄着温补的药剂。现在痘发了,只要内服外用,能熬过去就好了。”   这太医也是字斟句酌,主要是太孙实在太小了,一般发痘的孩童,三四岁总是有的。所以,他们先前不敢用药,也实属正常。只敢不断调整方子,想把痘给发出来,但生怕用重了伤着身子,又怕用轻了不起作用,实在是再纠结不过了。   自从小太孙身上的痘发出来之后,蓁蓁便越发要费心神了,主要是小孩子对疼痛瘙痒是很敏感的,先前还好,只是精神不济,现在却是满身的痘,还没发挠。   蓁蓁见小太孙实在哭的可怜,便想了个法子,拿最软的绸缎来,揪出一个小角,然后便沾了汤药,小心翼翼给小太孙的痘泡上涂抹。   药汤本就有止痒的功效,而且药汤蒸发时,会带走肌肤的热,带来些凉丝丝的清爽感觉,虽然比不上抓挠来的舒服,但多多少少也改善了情况。   原本啼哭不止的太孙,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只是偶尔哽咽一下。真的算起来,小太孙的身份虽然比温哥儿高了许多,但真的不算娇气的。   抹药的事情,最最考验的是耐心和细心,小孩儿皮嫩,稍微用力大了些,便会擦红肌肤,而且水痘鼓鼓亮亮的,蓁蓁生怕给戳破了留疤。故而,她每每都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   她小心翼翼照顾了一夜,到第二日的时候,小太孙已经很黏她了,哪怕新的奶娘早就找来了,还有原本东宫跟着来的婆子嬷嬷,但是小太孙很不买账。   蓁蓁一走开,他便可怜兮兮地抽噎起来,即便是蓁蓁趁他睡着走了,没过一会儿,也会被无奈的东宫嬷嬷们求回去。   一来二去,蓁蓁便也懒得走开了,干脆在那屋子的隔间住下了。   覃九寒自是很不满,但看着那些东宫奴婢们对着妻子感恩戴德的样子,便又按下不提了。 第142章 ...   小太孙这一病, 足足便有七八日,水痘消了之后,太医便说可以不用隔离休养了, 可以回山下的别苑去了。毕竟, 圣人庙并非养病的好地方, 尤其是是山路难走,吃用都要山下往上送,难免有来不及的时候。   而梁帝得了消息,也忙派人上山来迎他们,一行人在御林军的护送下, 成功到了梁帝所暂居的别苑。   小太孙被东宫跟来的奶娘, 抱着带去见了帝王, 至于其余的众人, 则都被满脸和蔼的大太监给笑眯眯传达了帝王的旨意。   大太监是梁帝身边伺候的人,最是识趣有眼色不过,上来便摆足了恭敬的姿态,拱手道, “诸位此番立下大功, 陛下也是记在心上的。只是陛下思念太孙心切,诸位也已经十分疲乏, 不若早日回家歇息, 等太孙康健,再来各位府上送帖子。”   郭秦氏忙小心翼翼赔笑,比起一旁急于表现的小姑子郭铭娘, 她则更加谨小慎微一些,拘谨而识趣道,“多谢公公,那民妇同小姑子便告退了,不劳公公送。”   大太监也露着笑脸,态度十分殷勤,道,“那夫人自便,马车和护卫都备好了。”   郭铭娘还不大愿意走,郭秦氏却是一点儿也不想留了,拽着小姑子的手,乞求得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愿意继续同皇家打交道了。   对于这两姑嫂之间的小官司,大太监是全然当做没看见的,作为梁帝的身边人,郭家还真算不得什么,他这般殷勤,不过是看在两人此番伺候太孙有功的份上,不然换作平日里,他压根不会多给一个眼色。   拜高踩低的事情,要说哪里最多,那便是他磋磨了大半辈子的紫禁城了,而他作为太监中的佼佼者,更是于这一行上炉火纯青。   郭铭娘不情不愿跟着郭秦氏离开,大太监暼了一眼远去的二人,忽然态度更加真诚了不少。   比起先前的卑躬屈膝,他现在的姿态虽然没有那么殷勤,但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让人觉得十分自然,不似方才那般故作殷勤。   大太监露出个喜气的笑,对着覃九寒道,“大人辛苦了。太孙此番能平安,多亏大人照看了。大人忠君爱国之心,实在令奴才动容,就连陛下,也夸赞大人乃是肱骨之臣。”   他顿了顿,又道,“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果决坚韧,可堪天下女子之榜样。”   对于大太监突如其来的吹捧,覃九寒不动声色,淡淡一笑便将话头揭了过去。   好在大太监也没有继续喋喋不休了,虽然话多了些,但做事还是很稳妥的,马车护卫早都备好了。蓁蓁许久未见家中二子,早已思念不已,马车一停下,她便迫不及待踏了出去。   刚站稳,站在门口等着的勋哥儿便冲了上来,死死抱住她的腰,哽咽喊道,“娘。”   蓁蓁被这一声亲昵的“娘”,喊的心一酸,差点就掉眼泪了,也搂住勋哥儿的背,“娘的勋哥儿。”   这些时日,只要一想起勋哥儿和温哥儿,她便忍不住要掉眼泪,深觉自己这娘做得不称职,竟将那么丁点小的孩子丢在府里。虽然她对着外人时,总是说勋哥儿聪颖早熟,能照顾好弟弟,但娘永远都觉得自己的孩子还小,即便是她也不例外。   他们回了府里,府中上上下下一众人便也沉稳下来了,有了主心骨,不似那些日子那般慌乱了,做事也有底气了。   在这个时代,实际上鲜少有背主的奴才的,因为只要挂了奴籍,除非主家去官府处销了奴籍,否则即便出逃也是沦为逃奴,逃不开被贱卖的命运。因此前几日府中出事,府中奴才都是胆战心惊的,别说在这种时候兴风作浪了,个个都是私底下祈祷主家不要出事的。   蓁蓁一回来,便吩咐杨嬷嬷给府中下人发了赏钱,虽然有些奴才并非因为忠心,而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但站在蓁蓁的角度而言,她也不在乎这些奴才是真心还是利益,当赏则赏,当罚则罚。这回他们近十来日不在府里,府里也没出乱子,那便是该赏的。   她在后院处理家中杂事,而覃九寒则去了府衙处理政务,两个孩子都黏着蓁蓁。   蓁蓁坐在软榻上翻看账本,勋哥儿则跟个贴心小棉袄似的替她拨弄算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小小的人膝下放着个大算盘,打起算珠子时有条不紊,让蓁蓁自豪得不行。   蓁蓁忍不住捧着儿子肉乎乎的脸蛋,就差满眼冒星星了,满脸幸福道,“勋哥儿真是娘的小甜心,小蜜糖,娘太喜欢勋哥儿了。”   真不是她王婆卖瓜,实在是勋哥儿太优秀了,比起同龄人,沉稳淡然,学问学的好,连打算盘都会,还这么孝顺,真的怎么夸都不为过。   蓁蓁教养孩子素来讲究,“该夸就要不遗余力的夸,该罚的时候也不能心慈手软”,当然,大部分时候蓁蓁都心软,把罚都丢给了立志做严父的相公。   虽然她总是不遗余力夸孩子,但勋哥儿小可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红扑扑着脸,严肃的小脸都绷不住了,打着算珠子的手也是一颤。   “娘,帐还没算好呢。”   半晌,勋哥儿才一本正经将走神的娘亲拉了回来,但当揉着脸蛋的手离开之后,勋哥儿心里又有点小失落了。   被娘揉脸的感觉,很舒服,娘的手又软又暖,比最软的糖糍粑粑还要糯甜。   蓁蓁又继续跟勋哥儿算账,说是一起,但实际上大多数都被勋哥儿接手了,她纯粹就是在一旁帮忙翻翻账本的。   算好账,蓁蓁便把酣睡醒来的温哥儿抱进怀里了,至于原本打算帮娘算好账就去念书的勋哥儿,则有些不舍得走了。   以前一直在娘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些天离开了娘,日子就真的特别没意思,一点儿也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跟娘晒个荷叶书签,一下午一下子就过去了。   勋哥儿有点不舍得走,但是他又是个特别自律的人,小小年纪,但做事从来不拖延,自己定好的事情,除非是不可抗力的原因,否则轻易不会更改。   他这般纠结,蓁蓁自然也看出来了他的不舍得,便笑着将勋哥儿也揽进怀里,一手抱一个,含笑道,“勋哥儿也陪陪娘好不好?娘好久没见到勋哥儿了,都想得不行了。”   勋哥儿纠结不到三秒,当即决定明日再补课业了,二话不说应了下来。“嗯,孩儿陪娘,弟弟也陪娘。”   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蓁蓁觉得心里暖的不行,那叫一个美滋滋,忽然便很能理解那些“恶婆婆”了,这么黏人的小可爱儿子,到时候娶了媳妇便不亲娘亲了,想一想都觉得难过。也难怪那些“恶婆婆”们总是对儿媳有意见了。   蓁蓁有一搭没一搭同勋哥儿说着话,还提到了小太孙,说起这个孩子,蓁蓁还是觉得怪可怜的。说真的,如果是温哥儿或是勋哥儿得了水痘,她同夫君都会日日夜夜守着孩子的。   但是事情发生在小太孙身上,伺候的下人确实很多,但真要算起来,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的,大概也只有太子妃罢了。   她心里这么觉得,嘴上便忍不住带出来两句,倒是小小的勋哥儿还小大人似的宽慰她,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太孙的亲人也未必不疼爱他,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尤其是皇家,更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不过,孩儿觉得,滔天富贵都比不过血亲骨肉,孩儿还是更愿意做娘亲的孩儿。”   蓁蓁何尝不知道,再者太孙于她而言到底是个外人,叹息一句便不再多说了,专心看着勋哥儿陪着温哥儿玩闹了。   ……   覃九寒入夜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床榻上一大两小玩累了,蜷着身子,睡得正香的模样。   他不由唇角带起一抹淡淡的笑,走近床榻,勋哥儿便十分警惕醒来了,睁眼看向来人,发现是爹爹之后,才安心了,随即下床来轻声喊,“爹爹。”   覃九寒点点头,随即示意勋哥儿跟他出门,领着儿子到了书房,看着有些紧张拘谨的勋哥儿,覃九寒忽然拍了拍他还十分单薄的肩膀,毫不掩饰赞许道。   “爹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做的很好。爹和娘都为你骄傲。”   原本还很紧张的勋哥儿,一愣,然后便忍不住生出满腔喜悦的心情,爹爹很少这般夸他,因此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便显得十分难得。并且,对于男孩儿来说,虽然大多十分亲近娘亲,但在获得认可方面,却是对爹爹抱着更大的期待。   勋哥儿眼睛亮亮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但他还是绷着脸,特别严肃回答道,“谢谢爹爹,孩儿会继续努力的。”   覃九寒见他干劲十足的样子,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这个长子,他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的,爱之深责之切,所以,他对勋哥儿总是十分严格,甚至可以说是严苛了。   但是这个孩子,真的没有让他失望。不是他有多么好学,而是在突如其来的意外面前,这个孩子维护亲人的心,是那么的坚定。   看着勋哥儿稚嫩而坚定的脸庞,覃九寒觉得,是时候亲自给长子启蒙了。这个启蒙,自然不是识字意义上的启蒙,他能从一介草芥走到权臣的位置,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的。   若是这个孩子是个心中无父无母的,他自然不会教他这些东西。   他同妻子不一样,妻子对两个孩子是全然的信任和宠爱,但他不一样,即便是亲骨肉,他也不会不假思索便给予全部的信任,他总是习惯性地给自己留后手,留退路。   能让他真正毫无戒备的,大概也只有蓁蓁了。 第143章 ...   从圣人庙回来之后的生活, 依旧如同先前一样的平静,至少在蓁蓁眼里,同以往并无多大区别。   要说变化, 大概也就是勋哥儿越发沉稳了, 以往还是个精雕细琢的玉器一般, 现在则如同匕首,虽然还未打磨锋利,但已经逐渐显露锋芒了。   除了每日去骆夫子那儿学功课,覃九寒还替长子寻了个武师傅,隔三差五便要跟着那武师傅练功夫。   忙的事情虽然多了, 但勋哥儿也没忽略同家里人相处, 只要一有时间, 便来蓁蓁房里, 既是要陪娘亲,又是要照看弟弟,好不忙碌。   勋哥儿来的勤,温哥儿也同阿兄特别亲, 刚开口说话的时候, 第一句便是“得得”,喊的勋哥儿都懵在那里了, 抱着弟弟来了好几个丢高高, 才算是把心里的那股子激动给发泄出去了。   温哥儿也很给阿兄面子,他同勋哥儿的脾气不大一样,人小小的, 脾气却大的很,但对着勋哥儿的时候,就连蓁蓁都惊讶,简直是个贴心小棉袄了。   勋哥儿捧着本书,在一边给温哥儿念故事,坐不住的温哥儿在床榻上爬来爬去,蓁蓁怕他摔了,忙伸手把他抱回靠墙的那边,得到了温哥儿一声不满的抱怨。   勋哥儿把那一句念完,然后便板着脸同弟弟讲道理了,他道,“温哥儿不许同娘调皮,更不许对着娘发脾气。”   温哥儿一见阿兄板起脸了,也有些发怵,肥嘟嘟的小手拽住了蓁蓁的袖子,讨好地“啊啊”了两声,然后又讨好地对着勋哥儿喊了一句“得得”。   勋哥儿见弟弟知错了,才放缓脸色,温和道,“知道错了就好,下回不许犯了。”   蓁蓁见勋哥儿教弟弟十分有模有样,不由露出笑来,旁边伺候的大丫见了,也露出羡慕的神色。   大少爷对二少爷可真好啊。大少爷自己都还这么小,就知道要教弟弟学道理了,真是个好阿兄。   大丫在羡慕什么,蓁蓁还真不知道,现在大丫也到她跟前来伺候了,因为大丫这个名字不雅,问过大丫后,大丫自己也不大喜欢这个摆明了就是随随便便取的名字,便由蓁蓁做主给改了名字,现在叫玉满了。   圆圆满满,寓意很吉祥,玉满自己也特别喜欢,还特意问了玉满两个字怎么写,自己回房偷偷练名字呢。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从府衙忙碌回来的覃九寒。   玉满忙福福身子,然后便退了出去。   外头下了层薄雨,淅淅沥沥的,青州府是难得有这种细雨绵绵的天气的,覃九寒穿过院子回来,身上绛红色的官服不免被氲湿了些。   蓁蓁上去替他接了外头的袍子,然后便把一旁刚烘过送来的常服递过去,催他到里间去换衣裳。   “身上都湿了,小心着凉。我看外头落雨了,就叫玉腰烘了送过来的,还暖和着,快去换了。”   “好。”覃九寒应了一句,便去里间换上常服。果真如妻子所言,衣裳还带着股淡淡的热意,新换好的里衣触着皮肉,一股暖意投过里衣传过来,很是惬意而舒服。   覃九寒惬意呼了一口气,然后将刚刚顺手搁在桌上的请帖捎上,掀开帘子回来。   得了主子吩咐的下人,已经将热水送进来了,蓁蓁刚好将水温调到适中的程度,便见男人出来了。   她含笑招呼,“快过来洗把脸,等会儿把发冠解了,我替你擦擦头发。”   覃九寒应声过去,洗了脸,解了发冠,然后靠在蓁蓁的膝上,由着她给自己擦头发,干爽的棉布擦拭着发,蓁蓁纤细的手指也会穿过他的发丝,轻轻摩挲着他的头皮,令他有些昏昏欲睡。   对于爹爹同娘亲这般亲昵,勋哥儿是早就习惯的。他过了年才会去外头的书院读书,因此,很少接触到外头的同龄人,也不知道同龄人的爹娘是如何相处的。   但是耳濡目染,他多多少少知道,自家爹爹和娘亲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爹爹的后院除了娘,就没有其他人了,别说侍妾,就连那种丫鬟也没有,他并不觉得奇怪。   勋哥儿见怪不怪,继续给弟弟念书,一边将弟弟伸出去试图玩爹爹的发的手,给拽了回来。   “温哥儿,别调皮。”   一家四口同处一室,却没有丝毫拥挤的感觉,反而只令人觉得温馨。勋哥儿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但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他练字的时候,虽有些不舍,但还是同爹爹娘亲告退了。   勋哥儿一走,温哥儿倒是有些低落了,扁着个嘴开始想哥哥,覃九寒也懒得搭理矫情的二儿子,顺手将搁在桌上的帖子拿了过来。   蓁蓁看向那帖子,明黄色的绸缎,还有隐隐流转着的龙纹,看着便十分珍贵。   “这是谁家递来的帖子?”蓁蓁疑惑问道。   覃九寒将帖子递给妻子,示意她打开看,然后便拉了塌上的羊绒毯过来,盖住蓁蓁未着罗袜的脚丫子,“冷不冷?”   蓁蓁正掀开帖子看呢,闻言便随口答了一句,“不冷,屋里暖和着呢。是别苑那边设宴,怎么我也要跟着一道去呢?是这回官眷都要去么?”   她才问完,还没等到相公的回话,便不解抬头,才发觉相公正拿了药膏替她涂药,涂完了还盯着细细看,她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想要缩回脚,“就是茧而已,没什么大碍,又不好看,你别看了。”   “哪里不好看了?”覃九寒挑眉,硬是拿目光将生茧的地方都看了个遍,确认从太医那拿来的药膏有些用处,才松开握着蓁蓁脚踝的手。   蓁蓁羞得不行,忙把脚收回毛毯里,虽然两人都成亲这么多年了,但被相公捉着脚那么一寸寸看过去,还是很羞人的。   覃九寒倒是浑然不在意转移了话题,道,“这次设宴是为了太孙而设的,去的人应该不会太多,赴宴的女子除了你,大概只有郭家那姑嫂二人了。不过郭家女儿心术不正,郭秦氏也难免受了影响,你还是别同她们来往了。”   蓁蓁叫他有安排,便也不去操心这些事情,但毕竟是要赴宴,赴的还是梁帝的宴,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男子还好,打扮来打扮去,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而且覃九寒还有官职,自然是直接着官府就行了。(??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 o???? ·? o????? )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但女子的打扮可就麻烦多了,尤其是赴宴,更是繁文缛节一大堆,琐碎得不行。   好在府里还有杨嬷嬷,杨嬷嬷是跟着柳夫人赴过不少宴的老人家了,对于这些事情很有经验。再加上蓁蓁自己也不是不理杂事的人,两人商量着,倒是把赴宴那一日的着装给敲定了。   很快到了赴宴的那一日,虽然是在别苑,但皇家的气势是不能削弱的,设宴依旧十分精致气派,为了避嫌,男子同女眷这边照旧是分开的。   蓁蓁同覃九寒分道之后,便由下人领着去了女眷设宴处,她一进去,便看见了熟人,正是覃九寒说过也会来赴宴的郭家女眷。   郭秦氏看过来,蓁蓁便笑着同她点头示意,虽然不打算同郭家人深交,但对于郭秦氏,其实蓁蓁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在圣人庙的那些日子,郭秦氏也从未叫苦,从未埋怨,伺候太孙也算是精心,还总是想要替她分忧。   蓁蓁打了招呼,却见郭秦氏表情十分不自然,僵着脸扯了扯嘴角,眼神也不敢同她直视,很快便飘开了。   蓁蓁心里觉得奇怪,被下人领着在位置上坐下。这次的宴同一般的宴不大一样,每人面前都是一个单独的小桌,桌上的美食倒是十分精致好看。   蓁蓁坐下,巧的是,她的对面正是郭秦氏,郭秦氏下首则是郭家那个女儿郭铭娘。   等着开宴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句“太子妃到”,蓁蓁一惊,忙跟着众人一道起身,见来人果真是许久不见的傅二姐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   太子妃缓缓进来,虽然衣着华丽精致,衬得她人仿如换了一个人一样,但当她看过来的时候,蓁蓁一下子便找回来两人从前相处时候的感觉。   蓁蓁趁着众人未注意的时候,仰头朝着太子妃笑了笑,很快便也得到了回应。   上首清冷清贵的太子妃忽然展颜,倒是让其余赴宴的人松了口气,心里觉得,太子妃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意外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傅二姐姐,蓁蓁还是很惊喜的,两人在京城相识,如今却在千里之外的青州府重遇,实在是很意外,却有很有缘分。   太子妃虽然清冷,但是对着救了独子的人,却是很温和关心的,见郭秦氏心不在焉的,还特意询问道,“可是不合胃口?”   郭秦氏回神后也是一慌,忙暼了对面的蓁蓁一眼,“多谢太子妃关心,民妇用的惯。”   蓁蓁被她看得觉得更加奇怪,打从今日见了面,郭秦氏便总是朝她看,但又很怕和她有眼神的接触,纠结的样子,看得蓁蓁都替她觉得累。   太子妃闻言也不继续追问,大家又继续用膳了。   用膳完毕,众人一道退席的时候,因为要从同一个门处,蓁蓁又不可避免地同郭家人撞上了。   郭秦氏照旧是一副不敢抬头看她的样子,倒是一旁的郭铭娘,忽然献起了殷勤,冲着她笑,“覃夫人,许久未见了,铭娘回去之后还替您画了幅画,听说您绣艺精湛,如能绣出来,那可绝对是一副珍品了。”   蓁蓁早已不做这种大活了,对于郭铭娘忽然的献殷勤也很疑惑,正要敷衍几句,旁边就有人来请她留步了。   来人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方才前前后后伺候太子妃,郭铭娘自然是看见的,脸色稍稍一变,便不再说话了。   蓁蓁也懒得去看她的反应,跟着那嬷嬷走了。 第144章 ...   蓁蓁跟着嬷嬷走过回廊, 那嬷嬷十分和气,怕她觉得奇怪,还善意替她解惑, 道, “听太子妃说, 她尚在闺中的时候,便同您有交情了。这回又是多亏了您,太孙才脱险,很该谢谢您才是。”   蓁蓁对下人向来是没什么架子的,闻言便笑道, “那是太孙自个儿有福气。”   两人说话间, 便也到了, 嬷嬷心知主子想同这位覃夫人说着话, 便也十分有眼色的领着众人退了下去,只留了伺候茶水的丫头。   蓁蓁进门,便略带惊喜含笑道,“傅姐姐。”   太子妃从来就是十分厌恶繁文缛节的人, 偏偏嫁到了等级最森严的皇家, 日日被这个跪被那个跪,自己也免不了跪这个辉那个, 早就极其憎恶了。   此时见好友并未一上来就跪, 心里十分高兴,但她素来是个冷冰冰的脸,就连太子都在她这儿讨不到个笑脸的, 因此,心中虽然高兴,却也只是招招手道,“蓁妹妹,快过来。”   蓁蓁走近,还没开口说话,便已经忍不住浅笑了起来,腮边两个盈盈的梨涡,再是讨人喜欢不过。   也是两人独处一室的时候,太子妃才有机会好好打量打量许久不见的好友。   细细打量过后,她心中便有些羡慕,人同人的境遇真的有很大的差别。作为太子妃,也算是贵中之贵了,尤其是还诞下了嫡子,更是贵不可言。   但是,同面前的好友相比,她的日子还真的未必比得上对方。嫁入皇家之后,各种免不了的应酬交际,后宫里的太后和娘娘们,她都要同她们有交集,这令本来就不擅此道的太子妃觉得身心俱疲。   这种疲倦,其实很容易看出来,她每每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眉宇间全是倦意。   但是面前的好友,虽然只是知府的妻子,却容貌一如往昔,连眉眼带笑的模样,都同从前无甚差别,一如往昔般天真娇憨,让人觉得看着便身心舒适。   这种差距,并非容貌,而是心境,她不过才堪堪生了祉儿,却已经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甚至懒得去管束太子的后院了。而好友虽然已经有了两子,却依旧从眼睛里都能看出那股生机和灵动。   这是被生活优待的人,才会有的模样。又或许,优待她的并非是生活,而是疼她如命的夫婿和乖巧懂事的儿子。   太子妃收回思绪,两人便叙旧起来。少女时候的好友,这些年又只有书信往来,对于对方生活的了解基本是空白,而且此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两人都有许多话。   聊完近况,便听到门外传来小孩儿娇嫩的啼哭声,太子妃登时便坐不住了,起身询问,“可是祉儿又哭闹了?快抱进来我看看。”   小太孙被奶娘抱了进来,放在屋内的小摇篮里,太子妃便轻轻摇晃着摇篮,轻声哼着歌,哄着摇篮内的小太孙了。   小太孙还是很给太子妃娘亲面子的,也不哭了,就那么睁着双骨溜溜的黑亮眸子,把一旁的蓁蓁给盯着。   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能认人了。但蓁蓁那时也只是照顾了他短短的时日,本来是不大确定太孙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但见他盯着自己,心中猜想他还记得自己。   太子妃见状,便逗儿子,“还记不记得蓁蓁姨姨?姨姨之前照顾过你,祉儿还记得吗?”   “太孙还小呢,”蓁蓁说到一半,就见摇篮里的小太孙忽然抿抿唇,朝她伸出两只手来,看着便是要人抱的样子。   她不由会心一笑,想起那时照顾这个孩子的时候,太孙人前还是很稳重的,但屋里头没人的时候,便会这样伸着手要她抱。   许久未见的一对好友,以及一个可爱的孩子,气氛格外融洽,而此时覃九寒所处的宴席之上,却是酒水正酣的时候。   本朝女子不大饮酒,少了饮酒这个环节,即便是女子间话题多些,却依旧结束的更早些。毕竟,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了,席上大家都不熟,硬要尬聊也是尴尬。   倒是覃九寒他们那边,多了酒水和伴舞歌姬,愣是迟迟未结束,所以太子妃才会留蓁蓁聊天。   宴上已经有人醉了,是个京中跟着来的纨绔子弟,现如今已经拉着舞娘细白的胳膊不肯放了。   梁帝自己也是个荒唐之人,非但没有阻拦,还调侃了几句,道,“还真是年轻气盛,太没定力了些。”   旁的官员也跟着道,“周小少爷年少慕艾,也实属正常。说到底,还是陛下您宽宏大量,对这些子侄们疼爱有加,他们才放的开么。”   梁帝闻言又是一阵不羁的笑,摆手道,“年少慕艾,果真有道理。要我说,这周家也该给梓旭寻个妻室了,若是挑不到人,那纳妾也是好的。省的他总是不着家,周家那老太君可是急得不行。”   众人也是跟着一阵笑,梁帝身边的大太监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附耳低声道,“陛下,您看是不是要论功行赏了?”   梁帝自己荒唐,也怕自己玩的高兴,把正事给误了,便特意吩咐了身边人提醒自己,被这么一提醒,也回神了,想起了正事。   说到论功行赏,梁帝是早就琢磨好了。这回除了京中跟着来的几个太医,就属覃家和郭家功劳最大了,这中间,家主以身涉险的覃家显然更得梁帝喜欢。   因此,按照他的想法,赏肯定是要赏的,对于郭家,他是打算给郭家升个官就算了。但对于覃九寒,梁帝还真的是好好琢磨过了的,他倒是真的觉得覃九寒很对他胃口,想让他做京官了。   但是转念一想,梁帝又把这个想法给按下了,打算这回单单给覃九寒的妻子晋个诰命算了。至于真的赏,他打算放到日后,现在若是给覃九寒升官了,免不了被人议论,文官之间的那点清高,梁帝还是很明白的。   因此,他心里琢磨着,还不如就让覃九寒在青州府好好做,任期到了再提,也省的那些言官成日在他耳边说三道四的。   梁帝手上一动,宴席便一下子静了下来,大伙儿也都知道今日设宴的目的,因此纷纷将目光投向此次论功行赏的主角。   覃九寒也放下了酒杯,淡淡看向上首的君主,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一次的赏,文官向来孤傲,他自己没这个臭毛病,但大多数的文官都有。   即便是靠着救驾而受到君主的看重,都会被那些文官说三道四,更别提只是救了太孙了。他从前不属于文官圈子,自然也就浑然不在意文官们对自己的评价。但他现在走的是文官的路子,自然不能显得太特立独行了。   因此,他倒是宁愿梁帝随便赏赏得了,心中早已想好了推辞的说辞。   梁帝先是看向郭家人,郭家是读书世家,现如今家主是青州书院的教授,在青州府读书人中还是有些名气的,因此梁帝的态度也比较温和,询问道,“郭卿此番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其实很明显,梁帝自己心里都琢磨好了,就连官职都定下了,这么问,也只是问问,毕竟哪有人对着皇帝讨赏的,肯定都是一句“不敢居功”。   结果郭家还真的就不按套路出牌了,郭家人恭恭敬敬跪下,郭老爷子好好的一个书院大儒,竟然开口给自家姑娘求姻缘了,简直令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梁帝心烦意乱,对于打破自己规划的郭老爷子,觉得他很不识趣,但也只好道,“郭卿,不知你想为贵府千金求哪家的姻缘?”   “小女仰慕覃大人的才华。”郭老爷子一张嘴,又是惊呆众人。   覃九寒甩袖冷笑,直接表明了态度,“郭大人这是何意?覃某已有家室,不愿耽搁贵府千金。”   这老匹夫莫不是以为能逼他停妻再娶?还真是白日做梦。   郭老爷子被噎了一下,随即看向同样面露不喜的梁帝,心中一惊,但想起同女儿的谈话,便硬着头皮放低身价道,“小女知道大人已有家室,但她实在一片真情,愿为大人妾。”   梁帝听了倒有几分稀奇,心道,这正经人家的姑娘给人做妾?看来郭家女儿也是个没脑子的。不过,他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想着郭家不识趣,也懒得替郭家谋划什么了,便淡淡看向被“求娶”的另一方,问道,“覃卿可愿?”   本来大伙儿是以为郭家要覃九寒停妻再娶的,也觉得是天方夜谭,但听了郭家人的解释,竟是这郭家才女愿意做妾,便又觉得一边觉得郭家女没脑子,一边觉得覃九寒大抵会应下来了。   毕竟,纳妾而已,无伤大雅的事情,而且还是个颇有名气的才女,也算是风流韵事了。   然后,覃九寒还真没有共享齐人之福的念头,或者说,他对郭家女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压根不愿搭理郭家。   他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给郭家留半分情面,一句话便将纳妾之事给回绝了,他面无表情道,“回陛下,臣不愿。请郭大人另觅良婿。”   郭老爷子脸都僵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覃九寒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绝的,毕竟,女儿同他商量的时候,并未言明覃九寒对她这般无情,他还真的以为年轻男女,在那儿生出了情愫,才愿意硬着头皮向梁帝提出请求的。   郭老爷子涨红了脸,周围众人又是跟着议论纷纷,大概也觉得覃九寒回绝得太果断了,但又同情不起郭家人,毕竟,人家连纳妾都不愿意,那得多看不上你家闺女。   就这情况,你还求到陛下跟前,委实太强人所难了。 第145章 ...   散宴后, 宾客散去,还都压低嗓音,讨论着方才宴会上发生的事。青州府的官员们大多磊落君子, 不愿谈论他人笑谈, 偏偏今日郭家实在是丢了青州人的脸, 让这些官员们也跟着没面子。   本来结两姓之好是好事,再者又是才女配才子的佳事,虽说是做妾吧,但覃九寒年纪轻轻,又是寒门出身, 却已经做得了青州府的知府, 可见日后前途坦荡。这个妾, 倒也不是做不得。   但是呢, 郭家丢脸就丢脸在,哪怕是做妾,人家都不乐意把你闺女迎进门,更别提还丢脸丢到陛下跟前了。   这令青州府出身的其他官员, 都深以为耻, 不愿同郭家人交谈了,方才散宴的时候, 竟是没人愿意同郭家人一起走, 恨不得躲得远远。   郭老爷子也深觉丢脸,涨红着脸拂袖而去,虽然梁帝依旧看在郭家有功的份上, 给他升了官,但这个官,升了也必定会被人说三道四,尤其是文官之中,看他不顺眼的更是不在少数。   郭家人僵着脸拂袖而去,覃九寒倒是一如既往面色淡淡的,接了自家夫人,才一道乘着自家马车回府,对于众官员的议论并不放在心上。   宴会上的插曲,最终也没有传到外头来,覃九寒是懒得搭理郭家人和郭家女,而郭家则是深觉丢脸,避而不谈此事,至于在场的其他官员,倒是觉得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往外传未免有些下作。   但外人不知情,官眷的小圈子里却是瞒不住了,早就私底下传遍了。哪家夫人不要替儿女相看人家,本来就对这些事情格外关注,更何况还是颇有才名,被不少夫人视作儿媳人选之一的郭家女。   这么一来,原先动了心思的夫人们,都对此时闭口不谈了,这事虽然没传到外头,但谁愿意替自家儿子娶个想攀高枝的姑娘呢?   看惯后院算计人心手段的官夫人们,可不会想自家老爷那般“天真”,或许在别的事情上,家中的男子更有见识。但在妻妾的事情上,官夫人们可都是佼佼者。   大概连郭老爷子都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家姑娘就非要给覃九寒做妾,被自家姑娘那么忽悠了一番,又是一腔拳拳爱女之心,所以就求到梁帝跟前去了。但官夫人们心里头门清儿,还不是看覃知府年少有为,后院又没有婆婆管束,唯一一个主母吧,看着就是心软的性子,指望着进去拿捏了主母,日后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总而言之,郭家女说是要做妾,可也不是一辈子做妾,日后有什么成算,除了她自己,旁人又怎么知晓?   官夫人们私下这般猜测着,但郭铭娘还真是觉得挺委屈的,方才郭夫人又过来劝了她一回,她本来就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气,气呼呼摔了杯子。   郭秦氏走到门口,见屋内一片狼藉,不由叹了口气,劝道,“铭娘,你同公爹道个歉吧,公爹最疼你了,肯定不舍得罚你的。”   “我道歉了啊!可是爹要把我送到庄子上去,那里全是些泥腿子,我才不要去。”   郭秦氏见小姑子委屈的模样,思及她陪着自己涉险的事情,又有点心软,好声好气又劝道,“铭娘,长辈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小姑娘,去庄子上养养性子,过些日子再回来,事情就都过去了。”   其实郭家人还真不是真心要惩罚郭铭娘,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郭老爷子再如何也是疼的,骂过之后,便也开始替她想法子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让她去郭家的庄子待些日子,等事情过去了,说三道四的妇人们有了新的谈资,最好干脆等覃九寒升迁了,再让郭铭娘回来。   到那个时候,郭家毕竟还是青州府排得上号的人家,郭铭娘也是不愁嫁的。再者,总好过留着女儿在青州府招人说是非。   但郭家的苦心,郭铭娘并不当一回事,或者说,她气归气,却从未觉得自己就这么输了。短短几日的相处,郭铭娘已经认定覃九寒那位夫人,并非什么好人,她想去看看太孙,却总是被三言两语打发了。若不是觉得自己对她有威胁,她何必处处针对自己。   就凭着这个,郭铭娘也不肯认输。   嫂子在一边劝,郭铭娘却已经懒得听了,只是满心的不服气,心里琢磨着,如何说服爹爹让自己留下来。   郭家再如何,但覃府却是一如既往的宁静。   蓁蓁坐着教玉满刺绣,玉满手笨,小姑娘家手上还生了不少的茧子,不是扎到自己的手指,就是茧子把绸缎给勾丝了,闹了不少笑话。   蓁蓁却是一直鼓励她,也不许旁人笑话,见她绣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含笑鼓励她。   “玉满,你看,你学的多快。只要你每日抽空练习,肯定会有进步的。我不是要你有多精湛的绣技,只是你是女儿家,多学些东西是好的。”   玉满红着脸点点头,“嗯,奴婢会好好联系,不会辜负夫人的期望的。”   她知道,夫人愿意教她,都是为了她好,府里头不知有多少丫鬟偷偷羡慕她呢,她不像玉腰姐姐那样好容貌,也不像其他丫鬟那样有爹爹娘亲,万事都只能靠自己。   蓁蓁又鼓励了玉满几句,就到了给温哥儿喂辅食的时候了。温哥儿最近开始断奶了,给他每日的饮食里加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辅食,什么玉米糊糊、黄豆糊糊、萝卜糊糊的,什么都能被厨房的人弄成糊糊,拿来哄府上的小宝贝二少爷。   好在温哥儿不挑食,这一点真的是让蓁蓁谢天谢地了,毕竟,这混小子闹起来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现在能扶着凳子走几步了,杀伤力简直是翻了一倍。   玉米糊糊里切了点肉沫沫,再点了几滴菜油,闻起来还怪香的。   蓁蓁接过来,一勺一勺喂给温哥儿,时不时还拿帕子替他擦擦唇角的糊糊沫,喂了大半碗,温哥儿便有点漫不经心起来了,拿起床榻上的九连环摆弄起来。   蓁蓁说他,“温哥儿,吃饭饭的时候不许玩九连环。吃完了,娘再陪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温哥儿暼了一眼手上的九连环,又抬头看看娘,似乎是在琢磨现在一个人玩,还是等会儿娘陪着一起玩,琢磨了一下,就乖乖丢下九连环,张着小嘴等喂了。   蓁蓁笑着又喂了一口,直到整碗糊糊都喂完了,才陪着温哥儿玩了一会儿九连环。   温哥儿调皮是调皮,但脑子动的也特别快,小小年纪就晓得算计怎么才不吃亏,玩起九连环来也是有条有理的。至于说要陪着玩的蓁蓁,其实只是纯粹在一旁给他拿着被拆下来的玉环而已。   正在这时,杨嬷嬷进来了,手里还揣着张帖子,大红色的,烫着金字,瞧着怪喜庆的。   蓁蓁随口问道,“嬷嬷,哪里来的帖子?”   “沈大爷那儿送来的。”   蓁蓁疑惑,“阿兄家有什么喜事?阿兄不是刚回青州府么,说是去外头采珠去了?”   沈阳自从成了家,真的变了不少,更加稳重了,前些日子还说要做珠子生意,也没急攘攘就开始,还去了镜湖那儿,说要实地考察,才刚回来呢。   “来人说是沈夫人生了个闺女儿,这快满月了,特意来请姑奶奶去看看。”   蓁蓁心里觉得更纳闷了,嫂子有孕的事情,她压根都不知道,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杨嬷嬷说过之后,见蓁蓁有些不解,便察言观色道,“夫人,小小姐就比咱家温少爷小了六个半月呢。”   蓁蓁一愣,随即点点头,打发杨嬷嬷下去了,又哄着温哥儿玩了一会儿,就抱着温哥儿睡晌午觉去了。   一觉醒来,就见父子二人都回来了,正在屋里头坐着呢,一个看卷宗,一个看书,好不融洽。   见她醒来,父子二人一同回头,勋哥儿便孝顺地捧了杯温水上来,“娘,喝点水。”   蓁蓁喝了一口,摸摸勋哥儿的额头,“下了课业了?”   勋哥儿点点头,道,“爹爹说过些日子送我去青州书院念书,夫子便给了些书给我。”   青州府最好的夫子,那肯定是在青州书院的,到底是几百年的书院了,底蕴深厚,绝非其它族学可比的。他们覃家也是寒门,要想孩子成才,还是得让他去外头历练历练,好过做温室里的花儿。   蓁蓁问过勋哥儿的课业,又同醒来的小可爱温哥儿亲昵了一会儿,便让勋哥儿抱着温哥儿出去玩了。   勋哥儿生得高,稳稳当当抱着弟弟迈过门槛,后头还跟着阿修和阿齐小心翼翼护着,蓁蓁看了也很放心。   孩子们一走,屋内就安静下来了,蓁蓁也不觉得太静了,反而很享受这种二人独处的时光。   覃九寒在床边坐着看卷宗,蓁蓁则安安静静趴在他的背上,散着头发,看着书斋新送过来的画本子。   覃九寒看完卷宗,也跟着扫了几眼那话本,惯是讲些婆媳矛盾、家长里短的故事,这本也不例外。桥段也老的不行,连穷书生捡到小姐掉在花园里的帕子都有,也不知这写话本的人多大年纪了。   蓁蓁看得有滋有味,看完一本还意犹未尽,忍不住跟男人讨论,“相公,要是那个时候你捡到我的帕子了,会不会来求娶啊?”   覃九寒挑挑眉,想起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妻子的时候,白衣乌发,可怜兮兮躲在假山后头,生怕他们往那头走,娇娇矜贵的劲儿,比她怀里的猫宠还要娇气怜人。   自己当时虽然铁石心肠,但要说一点儿没心软,还是没可能的。   那个时候,若是捡到娇气小姑娘的帕子,……   覃九寒淡淡一笑,伸手替妻子整理了散发,“我若是那时候捡到了,肯定心里琢磨起来,这小姑娘这般娇,我得好好藏起来,怎么宠都不为过。”   早知道如今的情深,那时候便不会袖手旁观,由着娇气的小姑娘在牢里受苦。   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后悔,后悔没有早点把妻子接回覃家,接到身边好好护着。 第146章 ...   初七那一日, 蓁蓁带着勋哥儿回了沈家。   沈阳娶亲算是迟的,与他同龄的男子,膝下两三个孩子都有了, 但沈阳现在也才有一个闺女儿。因此, 这个小闺女, 受到了沈府上上下下的喜爱,就连向来很爱面子的沈琼,都开口闭口小孙女。   蓁蓁同爹爹和阿兄说了一会儿话,便去看小侄女去了,沈家就这么一个孙女儿, 疼得如眼珠子一样, 娇娇俏俏养在娘亲屋里。   蓁蓁进门, 先是同嫂子沈氏道了喜, “嫂嫂辛苦了,小茉儿生得真好。”   她同这新嫂子并不亲密,关系很是一般,也只是面上过得去而已, 但作为沈家女儿, 看到沈家开枝散叶,还是十分开心的, 道喜也十分真诚。   沈氏笑了笑, 摸了摸小茉儿的脸蛋,意有所指道,“生得是好, 命也好。”   蓁蓁见她笑容淡淡的,心里猜测她其实想生个儿子先,毕竟婢女出身,又是未婚先孕,想要稳固地位也不奇怪。   “嫂嫂,俗话说,先开花后结果。爹和阿兄都很疼爱小茉儿,你也放宽心。你瞧,她多可爱,小脸红红的,嘴嘟嘟的。”   蓁蓁劝了几句,然后便被玉雪可爱的小侄女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挠挠她的下巴,摸到两层肥肉,手感特别好。   沈氏目光也随着落到床榻上呼呼大睡的婴孩脸上,笑了一下,看上去依旧不是很有兴致。   蓁蓁实在喜欢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偏偏自己连着两胎都是儿子,大概是没什么女儿缘。看着酣睡的小侄女,蓁蓁这个做姑姑的,倒是出手很大方,一整套小女孩儿用的簪镯首饰,三匹蜀缎,金镶玉的长命锁。   覃府后院主子少,本朝又讲究高薪养廉,再加上覃九寒自己还有好些干股,每年的进益不知多少,全都花在后院几个主子身上了。   因此,蓁蓁出手很大方,看得沈氏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了,但脸上倒是笑着道,“小姑子来就来了,还送这些做什么,她小孩儿家家的,哪里用的了。”   蓁蓁不在意摆摆手,道,“女儿家就是要富养的,再说了,小茉儿可是我嫡亲的侄女,有什么可见外的。”   沈氏笑笑,便不再说话了。   蓁蓁见沈氏兴致不高,也不想自讨没趣继续待着,想生个儿子这种事情,她当然能够理解,但闺女也是自个儿亲生的,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就那么大差别了呢?   她实在很难理解沈氏的想法,话不投机半句多,又家长里短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她出门没有多远,便遇见了乐呵呵迎面走来的阿兄沈阳,脸上带着典型的爹爹式傻笑,手里还拎着三串糖葫芦,裹着糖晶,红艳艳的山楂丸子,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舌上发酸。   蓁蓁同他打招呼,“阿兄。”   “怎么不和你嫂子多聊会儿,爹还打算留你用晚膳的。”沈阳边把糖葫芦递过来,边奇怪,“给,糖葫芦,我刚在外头买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蓁蓁接过两串,分了一串给勋哥儿,然后剩下的自个儿留着,看沈阳手里还有一串,便顺口问道,“阿兄是要送给嫂嫂么?”   她一问出口,就发现沈阳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她便知道,她这哥哥,还真是把媳妇抛之脑后了,只买了三串,还有剩下的那一串是留给牙都没长的小侄女的。   她无奈摇头,将手里的那串塞回阿兄手里,劝了他一句,“阿兄,你疼小茉儿没错,但也得惦记嫂嫂才是。我不要了,你拿去给嫂嫂吧。”   做丈夫做到这个份上,蓁蓁也有些理解沈氏为何不安了,换作是她,也会觉得丈夫心里头没自己的。你说你,买都买了,连出嫁回家的妹妹都想到了,单单把媳妇给忘了,可见平时也没多把妻子放在心上。   沈阳尴尬一笑,“其实沈氏也没有那么小气,怎么能让你让着她呢。她是嫂嫂,你是小姑子,该她让着你才是。”   蓁蓁这下子真的有点同情沈氏了,但想到这是旁人夫妻间的事情,也委实不好插手。真要指出阿兄什么错处的,倒也有点苛责。   毕竟,时下夫妻之间更讲究相敬如宾,像这种夫妻间的小情趣,也不是说必须这般的。   沈阳自忖把妹妹安慰好了,又开始极力说服她留下用晚膳,连爹都给搬出来了。   蓁蓁无奈,又琢磨着要提点阿兄几句,便应了下来,捎人回覃府禀一声,便带着勋哥儿留了下来 。   用晚膳的时候,沈氏因为奶水不多,无法哺乳小茉儿,所以也无需禁口什么的,倒是也跟着一道入了席。   不知是不是因为菜不合胃口,沈氏用的很少,沈家父子都是大大咧咧的,惯来不会管妇人的事情,连劝也没劝上一句。倒是蓁蓁,她是发现了,但沈氏才是主。她哪怕曾经是沈家女,眼下也成了众人捧着的娇客,又怎么好去询问主家用的好不好?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所以,蓁蓁虽然看见了,却也只能朝迟钝的阿兄使了使眼色,发现没用之后,便也作罢了。   一顿饭用的没滋没味的,爹爹和阿兄倒是很关心她,甭管是席上的菜式还是摆设,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但是这种被刻意捧着的感觉,其实也不如其他人想象的那么好,而且旁边还有一个被父子俩忽视的嫂子,她更加不自在了。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蓁蓁便提出要回府了,沈家人倒是没怎么留,便送着她出门了。   夜风早已不凉了,但蓁蓁还是将披风给勋哥儿披上了,见勋哥儿有些发困,还揉揉他的脸蛋,道,“勋哥儿,很快就回府了,可不许在路上睡着,要着凉的。”   勋哥儿使劲眨眨眼睛,然后便很黏糊地靠在蓁蓁的怀里,带点撒娇的道,“娘,孩儿好困啊。”   蓁蓁看的有些好笑,勋哥儿属于那种早慧的孩子,平日里做事稳妥,很有大人的模样,尤其是做了阿兄之后,更是以兄长自居,觉得要给小弟弟做个好榜样,轻易不肯露出小孩儿的模样。现下马车里就他们娘俩,勋哥儿便撒娇起来了、   蓁蓁知道勋哥儿未必是真的太困了,或许只是想同她撒娇而已,说到底,再早慧,也只是个孩子,到了娘跟前,没有不想撒娇的道理。她也十分配合,揉揉勋哥儿的后颈,道,“勋哥儿困,那娘跟你说说话好不好?你去青州书院念书,娘跟你做个小书包好不好?你喜欢靛蓝色的,娘跟你做个靛蓝色的,好不好?”   勋哥儿满脸笑意点头,他就知道娘最能理解他了,知道他只是想同娘亲昵亲昵,而他也只愿意对着娘撒娇。   “那娘慢慢做,别累了眼睛。”勋哥儿特别懂事的道。   蓁蓁心都被他说软了,勋哥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陪了她最久,从出生就特别粘她,现在长大了长高了,成了个俊俏的小公子了,也还是爱陪着她回沈府,什么时候都想着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让她不喜爱。   蓁蓁软声应道,“好,娘知道的,你属马,娘跟你绣一匹白马在上头好不好?再给你绣上名字。这样,就不会有人拿错你的东西了。”   勋哥儿当然很喜欢,他最喜欢的便是被娘疼着了,尤其不吝啬于在外人面前展示娘对自己的疼爱,忙不迭就点头了,还十分兄友弟恭的想到了自家阿弟,道,“娘,您给温哥儿也做个好不好?温哥儿脾气最大了,要是看娘就给我做,不给他做,肯定又要闹娘了。”   蓁蓁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便应下了。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到了覃府的大门口,明晃晃的灯笼高高悬挂着,照亮了屋檐下的一角,驱散了屋檐下的黑暗。覃九寒在屋檐下静静等着,直到看到远处缓缓过来的马车,才露出了淡淡的,旁人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驾车的马夫见主子在等着,赶忙稳稳当当将马车停下,还未说话,素来淡漠的主子爷已经跨上马车,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从马夫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主子唇畔依稀的浅淡笑意,以及略显淡色的眸子里的温柔。他一愣,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青州府上上下下都说自家主子那叫一个严肃板正,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覃九寒伸出手,语调淡淡的,没有特别浓的情绪,却依稀能让人听出点情意。他说,“回家了。   蓁蓁牵着勋哥儿下了马车,然后朝府内走去。   眼下夜有点黑了,路上虽然有灯笼,却依旧很容易看不清脚下的路,覃九寒见勋哥儿被小石子绊了下,便将儿子抱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还牵着自家妻子,就那么携妻带子的回了后院。   夜风袭来,吹得人袍子猎猎作响,青州府的夏夜宁静而舒适宜人,此时的北疆却是骚动着。 第147章 ...   北疆风沙很大, 即便是已经到了初夏的时节,梧桐树都不怎么见得到绿意,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黄沙, 远远瞧着, 倒有些枯叶的模样。   楚猎把军营的事情都交给兄弟顾长卫, 才有时间打从军营回来,策马骑过北疆安城的街道,身下马匹身材精壮,毛发油光发亮,四肢也十分有力, 看得出是匹神勇的骏马。   到了楚将军府, 楚猎翻身下马, 随手把缰绳丢给守门的守卫, 边急匆匆脚步往里走,边问道,“祖母身子可还好?近日风沙大,可是又犯了旧疾?可寻大夫过来瞧过了?”   他腿长, 步子又迈得很大, 伺候的下人晓得这位爷脾气是最大的,更加不敢随意敷衍了, 只好一路小跑着跟上, 然后字斟句酌回答道,“老夫人那儿的情况,奴才也只是听夫人说的。说是前些日子去看老爷了, 许是被风沙惹得犯了旧疾。”   楚猎不耐烦听他支支吾吾的,看着也快要到祖母院子了,便随便挥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去看祖母。”   进了楚老夫人的院子,楚猎的脚步也放缓了些,连面上的不耐烦也收了个彻底。他是祖母带大的,楚家多年镇守南疆,死伤不知凡几,男丁个个都常年待在军营里头,因此,他从小就是祖母带大的,对祖母很是敬重。   楚猎轻声推门进去,看见祖母坐着,面色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舒服的,便单膝跪下,恭敬道,“祖母,孙儿回来看你了。”   成年不着家的孙子回家了,楚老夫人自然很是高兴,当即上前去扶楚猎,笑着道,“都这般大了,管着那么大个楚家军,怎么还动不动就跪!”   楚猎在楚老夫人跟前还是很能卖乖的,几句话便把老夫人哄得找不着北了,喜笑颜开吩咐身边的嬷嬷,去给她的乖孙子做些好吃的。   等嬷嬷一走,楚老夫人便慈祥地看着面前的楚猎,伸手去替他理了理衣襟,道,“今晚就得走了吧,等会儿祖母给你准备好夹馍,塞了厚厚的肉,也省得你嚼那些没滋没味的干粮。”   楚猎抬头看向已经年近耄耋的祖母,老人家年岁大了,眼睛有些不大好使了,但祖母的眼睛却还是很亮,时时刻刻都能让人觉得,这是个再聪明不过的老人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丈夫猝然离世,正值壮年的长子也早亡,楚家虽然世世代代镇守北疆,北疆却也不是毫无风波的,尤其是家中没有壮年男丁,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更是难熬。但祖母,就是在这样风雨飘摇中,毅然决然地将他送到了楚家军中,任由他路摔打着,直到他今天成为楚家军人人钦佩的楚少将军。   这样的老妇人,想瞒过她什么事情,是很难的。   楚猎见瞒不过去,也只好实话实说,猛的掀开袍子,双膝跪地,“祖母,北疆近来有动,恐是蛮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孙儿无法陪伴祖母,实在不孝,还望祖母担待。”   楚老夫人扶起楚猎,看着他的目光又是慈祥又是疼爱,责怪道,“你说什么呢,你最孝顺了,祖母都知道。我又不怪你。”她说着,忽然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继续道,“你跟你爹最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你爹生前每回要离家的时候,便如你一般跪在我跟前,磕头说自己不孝顺。”   “其实啊,哪里不孝顺了。自古忠孝两难全,咱们楚家的男人啊,都是忠肝义胆的好男儿,没一个给楚家抹黑的。”   楚猎被楚老夫人扶着起身,惭愧道,“孙儿远不如爹爹。”   楚老夫人哪会看孙子这般贬低自己,嗔怪道,“你爹如你这般大的时候,也还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呢,每回回来都鼻青脸肿的。我瞧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或许是人年纪大了,便忍不住要回忆往昔,楚老夫人感慨了一会儿,便主动停下了话头,转而拍拍楚猎的肩,“你放心,你娘我会看着的。你也要多体谅体谅你娘,你爹不在了,你是她唯一的指望。即便有哪里做的不对了,你也别同她置气,哄哄她就好了。你去看看她吧,看看她再走。”   楚老夫人心里有数,这一回孙子毫无征兆的回家,肯定是儿媳给军营那头传话了,无非就是借着她犯了旧疾的借口,把孙儿给骗了回来。其实,她能理解儿媳的这些小动作,但是能理解不代表她支持,北疆是楚家世世代代镇守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楚家先祖都曾在其上抛洒热血,一寸也不能丢,更不敢丢。   楚猎是楚家唯一的男丁了,虽然去年娶了妻子,但或许是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膝下依旧无子无女。楚猎自己是没什么想法,但他的娘楚夫人,却是坐不住了,三天两头想把他骗回来。   楚猎一进娘的院子,还没看见又骗他回来的楚夫人,倒是先瞧见了他的妻子,黄氏容月。小妇人穿了一身粉色的薄袄,身段特别好,就那么亭亭站在院子了,似乎是被忽然归来的相公给惊到了,惊讶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喊了一句。   “相公。”   楚猎对黄氏感情很是一般,娶回来前压根没见过,婚后又是聚少离多,自然也培养不出什么感情。但她是他的妻,该有的尊荣,他一向是不吝啬的,也点点头,“来娘屋里请安?”   黄氏点点头,并不解释是婆母吩咐她在院子里守着的,楚猎也不问,领着黄氏便进了楚夫人的屋子。   “孩儿来拜见娘。”楚猎见屋内帐子拉得严严实实的,便知道他娘又躲在后头了,恐是不敢见他。   黄氏也跟在楚猎身后,福福身子,道,“儿媳来给娘请安。”   帐子还是遮得严严实实的,似乎帐子里的人是不打算说话了,半晌,楚猎无奈又喊了一句,“娘。”   帐子内的人才边掀开帘子,边恨铁不成钢呵斥道,“什么娘啊娘的,烦不烦啊?”随即,又把矛头指向一旁无辜的黄氏,端着婆母的架子呵斥她。   “黄氏,你也是,这般没眼力见!猎儿刚回来,这一身的汗啊土啊,像什么样子。你既是他的媳妇,怎么不伺候他洗漱一番,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黄氏无辜得很,明明是婆母喊她过来的,眼下又嫌弃她在跟前碍眼了。若不是平日里婆母待她极好,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坏婆婆了。   她眨眨眼,无辜看向一旁的楚猎,楚猎也头大,他本来就是个脾气很大的人,偏偏屋内的两个女人都不是他能发脾气的,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娘,孩儿方才去拜见过祖母了,过会儿便要赶路回军营。娘在家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楚猎道。   楚夫人来气,偏偏儿子又把婆母搬出来了,她又气又委屈,竟是哭了出来,指着楚猎道,“你又来气我!”   楚猎无奈,忙上去哄了许久,好不容易才从楚夫人那儿脱了身,出了院子,后头还跟着无辜被骂了一顿的黄氏,他深觉自家母亲不讲道理,生怕黄氏私底下同母亲不对付,也知道替母亲拉拢安抚。   “娘方才不是针对你,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是个素来没什么坏心思的,你也别同她计较。”   黄氏哪敢同婆母计较,忙不迭点头,“我不会的。”   楚猎见她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又蓦然心软了几分,难得同她说了几句交心话,“你是少夫人,是正正经经的主子,若有人胆敢冒犯你,你无需忌惮,更不用怕给我惹事。”   黄氏又是点头,轻声道,“相公放心,府里人都很守规矩的。”言下之意,没人敢欺负我。   楚猎话也说了,便急着要走,道,“那我回军营了,你照顾好自己。”   黄氏又是点头,她对这个丈夫也是敬大过于爱,更何况,在她看来,楚猎是要办正事的,更不能被儿女情长所阻拦。她正目送男人离开,却发现走了几步的男人忽然回过头了,带着青胡茬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似乎有难言之隐,片刻后才字斟句酌开口道。   “我并非不喜你,更不是外头有人。谁家姑娘不是爹疼娘宠的,你没嫁给我之前,也是娇娇小姐。不能让你嫁了我,就受那种委屈,总不能我每回回来一两天的,就拉着你做那种胡事,这里是家,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不能那般作践你。孩子的事情,不急,咱们都年轻,会有的。”   黄氏一愣,脸上陡然一红,就见男人急匆匆走了,似乎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黄氏站在原地,片刻后,忍不住笑了。   ……   楚猎三更天回了军营,军营夜里都有人守夜,他不想惊动其他人,便直接去了守夜歇息的帐子,也没点烛火,便直接脱了靴子,打算补觉一番,等天亮了,还要操练士兵。   他方躺下,正要合眼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偷偷摸了进来,黑影照在被月光照的透亮的帐布上,实在再显眼不过。   楚猎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小贼,竟然这般蠢。看那人影走到跟前了,楚猎猛的起身,擒住了那小贼,然后扬声道,“来人。”   随着士兵点燃了烛火,楚猎擒住的那人也露出了面貌,楚猎当即面色一肃,手上又多用了三分的力,压得那人起不来身了,然后一把卸掉那人的下巴,怕他咬舌,然后厉声道,“蛮子?谁派你来的!”   他这一声喝,被他擒住的蛮子没被吓到,倒是循声进来的士兵吓得跪了一地。   堂堂楚家军的军营,守卫重重,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竟然让个小蛮子给摸了进来,若不是被楚少将军给逮住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想想都十分后怕。 第148章 ...   顾长卫正要帐帘而入, 只听得帐内一声声膝盖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的声响,他微微蹙眉,果真见帐内跪了满满当当的人, 帐子中间的楚猎还冷着脸, 似乎是见他来了, 才收敛了几分怒意。   眼下正是用兵的时候,顾长卫不想让楚猎罚的军中无人,但作为将领的威望是不可动摇的,因此,他虽然不赞同, 却也没有明着反对, 而是询问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楚猎冷着脸让跪了一地的士兵出去, 帐内无人的时候, 他才开口将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猜测,“我方才审了那蛮子,他言辞中提起逃难, 说是家乡遭了难, 不知何处来的骑兵,劫掠了他所在的部落。蛮子好战, 但眼下并非缺粮的严寒冬日, 没有四处劫掠的理由。我猜,有可能是草原上发生了什么天灾,蛮子提早便开始筹备过冬的物资了。”   顾长卫在北疆也许多年了, 自从离家起,一直到现在,除了偶尔回乡寻找表妹的下落,其余时间便都在楚家军中效命。对于北疆,他也了解不少,知道楚猎并非杞人忧天。   他定了定神,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立刻派人去探一探,若是那些蛮子真的要发疯,咱们也能提前做好准备,省得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楚猎最欣赏顾长卫的地方,便是他谨慎的性子。事情到底还没有定论,眼下操心再多也是无用,楚猎便也放缓了神色。   顾长卫转身要走,楚猎忽然喊住了他,同他说起了男人间的话题,轻佻道,“胡三娘又追来了?我说你啊,性子像木头一样,艳福倒是不浅。”   顾长卫难得露出了厌烦的神色,似乎很不愿意提起那个叫胡三娘的女子,蹙眉道,“少将军,慎言。”   楚猎无奈耸耸肩,仿佛同是天涯沦落人那般说道,“哎,你是有艳福不愿享,我呢,是被我娘逼着享艳福,都是难兄难弟。”   顾长卫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反驳他,“你家中是正正经经的妻,我同那胡氏可没有什么瓜葛,别将你我的事情混为一谈。”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还惦记着你那小表妹。”楚猎很难理解他这好兄弟的想法,但对他倒是蛮同情的,忍不住劝慰了他一句,“沈家的事情,我也派人去查了。听说当时沈姑娘是被送到京城去了,同另外几户人家的姑娘一道的。我也替你问了,京中紫烟阁的那个姑娘,并非姓沈。想必是还未进京,就被好心人搭救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不抱什么希望,这奴籍的貌美女子,哪怕是被搭救了,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而已。这世间的君子,可没有戏文里写的那么多,大多是些贪财好色之人罢了。   顾长卫又何尝不知道,但他打心底不愿承认,还抱着一线希望,只有一有空,便回浮山县寻人。只可惜,当时蓁蓁因着身份的问题,大多数世间都呆在凌西村的覃家,鲜少出门,更别提在外头有什么名气了,就连少数几个知晓实情的,也大多被覃九寒有意封了口。   顾长卫还不知道,自己再如何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来。   几日之后,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今夏草原起了一种瘟疫,许多虎视眈眈盯着安城的部落的牛羊都死绝了,战斗力大大下降。但忧的是,同样因为这场天灾,那些无粮可食的部落,迟早会走投无路,将矛头指向安城,南下劫掠手无寸铁的梁朝百姓。   而且,因为走投无路,或许会比以往还要凶残残暴。眼下,已经有几个弱势的部落遭了劫掠,前些日子误入军营外围的蛮子,便是被劫掠部落的幸存者。   楚猎听了之后,面色不由沉重起来。北疆从来都是楚家人守着的,梁国地域辽阔,但若是没有楚家镇守北疆,那还真是任由蛮子直驱南下,烧杀劫掠。而且,他自小在安城长大,早已把安城当成自己的家,比起繁华的京城,荒凉而大气的安城,才是他的归宿。他自然无法由着安城陷入战火之中。   北疆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然而北疆的局势,却对青州府毫无影响,甚至连梁国的中枢京城,亦没有因为北疆之事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照样的歌舞升平,甚至因为梁帝回京之事,而越发热闹了几分。   今日恰好是圣驾回宫之后的宴席,这宴乃是太子梁喻亲自准备的,端的叫一个歌舞升平,宴上随随便便一个歌姬,都生得貌美妖娆,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这是外头青楼楚馆的宴呢。   偏偏梁帝还挺满意的,他全然是个吃不了苦的人,虽然对贵妃宠爱些,但也不是能为了一个人而守节的人,眼下见了这般多的貌美歌姬,心里都痒痒的,连样子都懒得装了,摆摆手便要回宫。   伺候的大太监自然十分有眼力见儿,同太子梁喻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便服侍着梁帝回寝宫了。   席上正表演的舞姬歌姬也默默撤下去了三两个,众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对于这些撤下去的女子有何用处,心里头再清楚不过。再瞧太子梁喻的时候,眼神就有点变了,虽说皇上是天子,没有压抑自己欲/望的理由,但作为儿子,上赶着给爹送女人,这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了。   尤其是,陛下眼下最宠的宠妃,就是太子的生母,这就更有点微妙了。   众官员的眼神,梁喻倒是没看在眼里,更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母妃虽然貌美受宠,但已经比不过年轻的宫妃了,父皇眼下虽然还宠爱母妃,但也不大在母妃宫中歇息了。眼睁睁看着父皇亲近年轻的宫妃,抬高她们的地位,还要担惊受怕怕她们诞下龙种,倒不如由他来给父皇送女人,至少这样卑贱的女人,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哪怕有了龙种,因为宫中没有助力,只能站在他这一边,也只能是他的人。   大不了多几个弟弟就是,梁喻豁达地想,皇弟么,乖乖的不惹事就好了,就像三皇弟一样,畏畏缩缩像只小老鼠苟活在宫中,只要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也不会吝啬于帮一把的。   想起对自己感恩戴德的三皇弟,梁喻的心情很不错,施恩与人总是让人很舒服的,尤其是亏心事做多了,免不了就喜欢被人当恩人一样供着,那种感觉,实在很是不错。   梁喻转着酒杯,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来,心里琢磨着,哪日得了空,再去看看他那乖乖巧巧的三皇弟好了。   ……   圣驾离开之后,青州府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官夫人们也无事可做,偏偏青州府这边又不兴打牌这一套,嫌弃品味低俗,每每也只能办些赏花宴啊,读书宴啊,无趣得紧,但又不可或缺。   十五那一日,大多数官夫人的院子都赏完了,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覃府。蓁蓁不愿显得不合群,官场之上,她懂的东西不是很多,却也知道独木不成舟的道理,因此便很快给各个府上都递了帖子。   刚好又是学堂休沐的时候,勋哥儿从青州书院回来,便又在帖子里邀了众人府上的小公子和小娘子前来。   勋哥儿是青州府出了名的温和有礼,在官夫人的圈子里很有口碑,再加上抱着些嫁女小心思的官夫人,到了赴宴的那一日,覃府真是来了好些人,整个后院都闹哄哄的。   蓁蓁倒是不担心,直接安排勋哥儿去接待各个府上的小公子,又令福姐儿去接待小娘子们,片刻便把闹哄哄的后院给弄妥了。   她忙着招待众人,总算寻到空隙坐下了,身边便来了个小姑娘,算是半个熟人,正委屈巴巴看着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当初宴上闹出的事情,多多少少也入了她的耳,而覃九寒又向来不是瞒她事情的人,她要问,便把事情全都说了。   按照覃九寒的意思,日后是不能同郭家来往了,蓁蓁却觉得没什么必要,又不是他们做错了事,就该大大方方的,递帖子也好,偶遇也好,凭什么要他们躲着郭家,旁人还当他们真的欺负了郭家女呢,既然心底没什么虚的,就没什么好怕的。就算理亏,那也是郭家理亏。   蓁蓁自忖没做什么,但来者是客,也不好不闻不问,便好性子道,“郭姑娘,怎么不去赏花?”这算是很明显的赶人了,她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歇歇,虽然对小姑娘没什么偏见,却也不想还要累了自己作陪。   郭铭娘反倒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攥着帕子,细声细气道,“覃夫人,过些日子,我娘就要送我去庄子上休养了。”   “哦。”蓁蓁应了一句,然后便懒得接话了,她又不是多圣母的性子,对着要抢他相公的人也要关心不成?   郭铭娘又哀怨看过来,委屈巴巴道,“覃夫人,我同覃大人……”她欲言又止,随即便道,“您难不成不想知道,你还没来圣人庙的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蓁蓁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姑娘片刻,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惋惜,这小姑娘怎么这般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便会生出疑心了?好好的姑娘家,何必要上赶着做妾呢,又不是多好的去处。   她是知道的,覃九寒对着外人有多么的不近人情,说到底郭铭娘还是对他不了解,被他的外表和身份所迷惑了,上赶着往他们后院钻。要知道,就连最容易爬床的府里丫鬟们,对着覃九寒都是避之不及的,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这不是她这个做主母的多有手段,实在是相公自己的功劳。 第149章 ...   蓁蓁不搭腔, 郭铭娘满肚子的话都没处说,她到底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虽然仗着才女的名头有几分自大, 却也算不得多么有心计的人。   郭铭娘无计可施, 最终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送到了郭家乡下的庄子里, 对外头说的,乃是她今岁算了命,不得轻易见人,但实际上真正的理由,平日里同个圈子的官眷们皆是心知肚明。   只是郭家因着伺候太孙有功, 郭老爷子在官场又有了进益, 一时间倒也有些颇受圣眷的味道。从来只有锦上添花, 却极少有雪中送炭, 官场之上亦是如此,郭家眼看着如日中天,就连平日里最嘴碎的官夫人也不过翻了几个白眼,却是没有对郭铭娘去了乡下庄子一事冷嘲热讽。   然而, 郭家女去了乡下, 但这梁子却是实打实的结下了。覃九寒是上官,掌管着整个青州府, 郭家自然要避其锋芒, 不敢明目张胆与他作对,但私下可以用的手段却是多了去了。   郭家那点小动作,覃九寒并未放在眼里, 郭家也只能做些小动作恶心恶心他,真要做点什么大事,他借郭家十个胆子,郭家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   夜深,覃九寒从前院回来,树影幢幢照在窗纸上,影影绰绰的。屋内放了冰,覃九寒一进门,便觉得扑面而来的清凉。   蓁蓁正在烛台下头写字,覃九寒进来的动静不小,但她也没有察觉,还低头握着紫檀狼毫,在柔软的宣纸上写下一排排的簪花小字。   她正在写明日的菜单,勋哥儿去了青州书院,她本来还担心勋哥儿不适应,没想到勋哥儿在书院里头格外有人气,同窗们都爱亲近他,这不,到了书院休沐的日子,勋哥儿便邀了几个玩得好的同窗来家里作客。   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儿,但蓁蓁是把他们当做正正经经的客人的,勋哥儿难得带同窗回来,她这个做娘的,自然要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可不能给勋哥儿落了面子。   她写得入迷,覃九寒都换好了常服,蓁蓁才发觉屋内多了个人,她忙迎上去,道,“相公,明日勋哥儿的同窗要来,你可不能连面都不露。”   覃九寒见她上来就说儿子的事情,不由得有些醋了,摆起了谱,露出为难的神色,慢条斯理道,“明日啊?明日我……”   蓁蓁见他慢吞吞说话,急得睁大了眼睛,眼巴巴望着,眸子水水的,仿佛听到他回绝的话,便要涌出眼泪来。当然,她不是真的要掉眼泪,不过是着急时候的习惯罢了,眼睛水水的,也只是因为方才看久了字,看累了而已。   覃九寒一见她这幅模样,便又在心里唾弃自己了,是不是太小气了。大儿子都去书院念书了,小儿子又还是个奶娃娃,两人独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少,算算日子两人也成婚七年了,也到了相看两相厌的时候了,但覃九寒却愈发珍惜起两人独处的时光,甚至比年轻时候还要不能容忍蓁蓁忽视他。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覃九寒在心里笑自己,饶有兴致地逗了蓁蓁一会儿,才把事情给应下了,答应会招待儿子的小客人的。   蓁蓁见他应下了,更是献起了殷勤,她心里明白着呢,相公同勋哥儿是一个性子,“表里不一”,相公呢,虽然在外人面前冷峻寡言,但在家里又是另一个样子了。父子俩两个,都得她哄着,不哄吧,倒也不会冲着她发脾气,就是默默不高兴。   蓁蓁自己被父子二人宠着,或许再过几年,还要加上小儿子,而她自然也愿意宠着这对视她如珠如宝的父子。最长久的感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哄了爹,第二日,蓁蓁便又得哄儿子了。   勋哥儿好难得从书院回来,府里上上下下都惊喜不已,个个翘首以盼。不得不说,勋哥儿这种温和有礼的小公子,是很得人心的,轻轻松松便能成为众人的心头好。再加上他继承了蓁蓁和覃九寒的容貌,生得实在是好,相貌上更是占尽了优势。   蓁蓁在门口等他,好几个小小少年从马车上下来,见了她便十分拘谨地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勋哥儿是最后下马车的,他素来很会照顾人,把自己放在最后头。   五六个小小少年站在马车前,能进青州书院念书的,都十分优秀,但勋哥儿无疑是里头最显眼的,温和有礼的样子,一下子便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勋哥儿见娘亲自在府门口等他,十分惊喜,心中又有点小小的莫名的骄傲和自豪,他带着同窗们走到娘面前,挨个给介绍了一番。   蓁蓁和颜悦色,唇边是淡淡的笑意,一下子就把几个小客人的名字给记住了,然后轻声唤勋哥儿带他的小客人进门。   勋哥儿领着同窗往里走,方才还拘谨的几个小小少年,此时也放松了些,有个小圆脸的叫“谢乔”的,还忍不住羡慕道,声音压得很低,“承勋,你娘待你真好,还特意来接你。”   一般官宦人家,都比较爱面子,像蓁蓁这般亲自在门口等儿子,她们是很少做的,大不了就是叫身边的仆妇在门口候着,但亲自等,却是极少的。这个叫谢乔的小少年家也是如此,所以,心底不免有些羡慕。   勋哥儿心里像吃了冰一样舒爽,也不像平时一样说些违心的谦辞,虽然没出声显摆,却也是默默给认了下来。在他心里,娘对他就是好啊,这是毋庸置疑的,他才不要说些假话虚话,来贬低娘对他的爱。   蓁蓁把小客人们送到院子里,覃九寒那边得了消息,便很快过来见了见儿子的小客人们。   这下子,原本已经淡定不少的同窗们,一下子不淡定了,一个个拘谨地就差同手同脚外加结巴了。   要知道,覃大人可是他们青州府最大最大的官了。弱冠之年便得了探花之名,即便是放在青州府这地界儿,那也是再厉害不过的。   覃九寒对着几个孩子,还不至于板着脸,又受了蓁蓁的嘱咐,倒是露出了温和的脸色,三两句话便哄得小小少年们脸红扑扑的,激动得不行。   覃九寒没多久便走了,蓁蓁也跟着出去了。大人在场,虽然显得很重视,但未免会让孩子们太拘谨了。倒不如让勋哥儿自己来招待同窗们,作为娘,蓁蓁对勋哥儿是无条件的信任,相信他一定能招待好同窗们的。   大人们一走,小客人们果真一下子放得开了,又有几个丫鬟奉命送吃食上来,都是些甜口的糕点果子,还要覃府厨娘研制的酸梅冰碗,连酸梅都是院子里梅子树上摘了之后腌的,再爽口不过。   孩子们最喜欢的便是冰碗了,天气炎热,一人捧了一碗,吃了个底朝天才算是解了几分热意。   勋哥儿慢条斯理用了一碗冰,就被同窗们围住了,他还以为他们还要吃冰,忙劝道,“冰碗伤身,吃多了容易腹泻,既然凉快下来了,便不要多用。”   谢乔拨浪鼓似的摇头,然后捧着脸,对着勋哥儿道,“我好羡慕你啊。你娘还帮你招待我们。”谢乔还记得自己带同窗回家的时候,他娘可是连面都没露,更别提这么精心安排了。   余下的几个小小少年也都跟着点头应和,其中一个学子服洗的发白的高个儿小少年,平日里很沉默,此刻却也跟着说了一句,“伯母人很好。”   他这一开口,谢乔便更加激动了,这位仁兄平日里可是高冷的学霸,竟然也应和他了,他拍拍对方的肩膀,对着勋哥儿激动道,“你看,连魏甫都这么说了,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勋哥儿被他们起哄得没脾气了,虽然他娘是很好,但他也不希望这么多人羡慕他,珍宝就是要藏着才行,偶尔给外人看看,但可不能让外人觊觎上啊。勋哥儿忙寻了个众人都感兴趣的话题,将谢乔等人引着去看莲花去了。   书院琴棋书画都要教,最近刚好教到绘莲,众人都一窝蜂往莲花池去了,想着多看看莲花的模样,画幅好画交给先生。   勋哥儿和魏甫落在了后头,勋哥儿温和,魏甫比他长了三岁,却是十分寡言的性子,两人一道走,忽然便听魏甫开口了。   “等回了书院,棋课的时候,我们做棋友吧?”   勋哥儿满心惊讶,他这个同窗棋艺精湛,往日都是同师长对弈的,毕竟与同窗对弈,很难让他进步了。魏甫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指导他的棋艺了。他同魏甫的关系其实一般,但两人在书院乃是住的隔壁,所以才将他邀了过来。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入了这位同窗的眼了?真是奇怪。   他虽然惊讶,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何况,他也十分欣赏魏甫的才华,当即便笑着一口应了下来。   “好啊,一言为定。那你有空的时候,咱们一起作画吧。这样子,还能彼此点评点评对方的画。”   魏甫自然也是应了下来,他还是头一回这般交朋友,聊完这一阵,便十分不自然地转开了眼神,“专心致志”赏起了莲湖里的莲花。   他的眼神落到莲花之上,心思却没放在莲花上,在脑海里重放方才的对话,琢磨着自己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好,这毕竟是他除了讨论课业之外头一回私人的交往,实在有些不放心。   勋哥儿见新交的好友光盯着莲花池看,便在一旁做起了主人家该做的事情,将莲花池都介绍了一遍,又将莲湖引申到了绘画课上师长所说,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围了过来。   正在屋里陪着小儿子的蓁蓁还不知道,自己仅仅只是帮着招待了勋哥儿的几个小客人,一下子就让几人之间的感情更深厚了,还令勋哥儿交了个多年之后仍然视为良师诤友的好友。 第150章 ...   直到入秋的时候, 一直借住在覃家的福姐儿终于要回程家了。这回程宁在院试里一举夺得了生员的功名,这下子,原本无人问津的福姐儿, 一下子就变得炙手可热了。   其实也不全然是因为兄长的原因, 福姐儿本来的自身条件也十分出色, 模样生得很有福气,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长相,男子喜不喜欢另说,但婆母们却是最爱这种旺夫旺家的长相,看着便舒服。   再加上, 程垚一片慈父之心, 靠着面子将女儿送进了覃府, 由蓁蓁这个知府夫人亲自教养, 从名声上,便比寻常姑娘家要好了不少。尤其是,蓁蓁也舍得用府里的宴会给福姐儿练手,倒是让来府里的官夫人们, 早早发现了福姐儿管家的才能。   眼看着一双儿女都有了起色, 程垚也生怕夜长梦多,亲自相看了上门求娶的人家, 好不容易才算是定下了一户人家。不算大户人家, 同程家倒是门当户对,他本来也没希望自家女儿攀高枝,特意选了吴家。   吴家算不得大户, 但也不至于让福姐儿一嫁过去就过苦日子,真正让程垚看重的,是吴家门风清正,有“年过三十未有子方可纳妾”的祖训。程垚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纳妾,对福姐儿却是一片慈父之心,特特挑中了吴家。   相看那一日,吴家来的乃是福姐儿未来的婆母吴孙氏,吴孙氏倒也不全是冲着程宁这个生员来的,相反,她还挺看重福姐儿本身的素质能力。虽然也希望程宁日后有成能拉扯他们一把,但日子到底是要靠自己过的,娶个贤媳的好处,可远远胜过有门好亲家。   八月初三的时候,吴程两家交换了庚帖,又行了纳吉之礼,这亲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福姐儿便成了待嫁的姑娘家,不能轻易出门了,但她感激覃家对她的照顾,还特意来了府上一回。   自己亲自教过的孩子,哪怕没什么亲缘关系,蓁蓁也是用了好些真心的,因此她来,蓁蓁很高兴,笑着把人迎进屋里。   福姐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又因为跟在蓁蓁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说话做事都极有章法,不急不缓得将自己的近况说了一遍,提起自己未来的夫君吴帆的时候,还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涩。   蓁蓁没打趣她,反倒是细细听着福姐儿的话,听到她谈起对于婚后生活的担忧的时候,也没笑她心思重,反而很细心地劝慰她。   “吴夫人,我有过一面之缘,瞧着是个极正派的人,虽然不爱说笑,但做事很讲道理。你嫁到吴家,对着婆母做到敬爱二字即可,无论人前人后,都不可说一句闲话。”   福姐儿大大的眼睛看着蓁蓁,眼中流露出了慕孺的神色,十分认真听着蓁蓁的教诲。   “女儿家嫁人,婆媳关系是一回事,但夫妻关系更是不能怠慢。你进了吴家,别急着管家,自己院子的下人收服了就好,其它的精力,就都放在夫君身上就是。你爹想必也相看过吴公子,应是个正派的人,你对他用了真心,他必然也不会辜负你。男儿志在四方,很多时候都大大咧咧的,但咱们女儿家得心细些。”   蓁蓁边说,边看着担忧而害怕的福姐儿,忽然便有了种嫁女儿的感觉,这还是旁人家的女儿,若真是她自个儿的女儿,那她得多操心啊?   福姐儿也很感激,她家中是没有人同她说这些话的,爹爹是男子,能替她相看夫婿就已经是很细心了,而娘则只考虑哥哥的婚事,鲜少能见着面。说实话,即便是娘要教她,她也不愿学娘的经验,程家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子不言母过,但她心里知道,爹有错,娘也并非无辜。   她内心十分感激,等到蓁蓁送她走的时候,福姐儿没任何征兆地跪下磕了个头,蓁蓁都没来得及扶。   福姐儿磕过头,便告辞了。蓁蓁倒是满心惆怅起来,等到覃九寒夜里回来的时候,两人在榻上歇着的时候,蓁蓁忍不住叹息道。   “我今日瞧福姐儿要出嫁,很是舍不得。不由联想到,若是咱们日后有了闺女,也要同福姐儿这般嫁作他家妇,便心里更不是滋味。”   覃九寒见妻子是真的有些发愁,认真思考了片刻,才正色道,“你放心,我们家姑娘,我定会为她挣下一份不菲的嫁妆的。你若是担心婆家欺负她,咱们便学公主下降么,给她准备个宅子,她不开心,便不在婆家受气,干干脆脆带着孩子搬出来住。公主能这样,我们家姑娘也能这样。”   蓁蓁听他这么说,十分纠结了考虑了片刻,还是理智胜过情感,才万般不舍道,“你这样子,亲家可不知道会怎么想咱家呢,说不定还觉得咱们不讲道理。有你这个爹爹给闺女撑腰,想必亲家也不敢随意看轻咱家姑娘。倒是勋哥儿和温哥儿,要让他们好好替妹妹撑腰,可不能不管妹妹。”   覃九寒故意冷着脸道,“他们敢,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蓁蓁被他逗笑了,知道他是在惹自己笑,轻轻推搡了他一下,才道,“做什么这么凶,好像就闺女是你的,儿子是捡来的一样。”   然后,便看男人挑挑眉,意味深长道,“儿子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   蓁蓁:……莫名觉得,相公越来越不正经了,明明以前可严肃了,凶神恶煞的,吓得她这个寄居的小孤女连哭都要躲着哭。   想到以前的事情,蓁蓁又忍不住觉得,世事真是奇妙万分。   那时在牢里,她可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女牢中皆是样貌丑陋不堪的妇人,除却她们几个刚被丢进牢里的娇娇小姐。那些女犯见了她们,就爱说些腌臜话来吓唬她们,什么“妓馆窑子”“歌姬舞女”“陪/客”的话,总能吓得她们这些不知世事险恶的小姑娘抱作一团。   那些女犯便哄笑开来,笑着笑着,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了,泪水冲开面上的污浊。比起哄笑,蓁蓁常常觉得,那些女犯的眼泪,更令她害怕和畏惧。   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混杂着认命的情绪,伴随着牢中钻来钻去、窸窸窣窣的老鼠的吱吱声,让整个黑暗的牢房都显得格外恐怖。   蓁蓁下意识揪着男人的衣襟,抓的紧紧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但很快的,覃九寒就好像发现了她的恐惧一样,将她的手捉进手里握着,带到嘴边轻轻琢吻了一下,十分自然地提起别的事情。   “院里的桂花开了,你替我做个桂花香囊好么?”   “好啊,我还想试试做桂花糕呢。温哥儿现在胃口越来愈大了,连树下拣的桂花都往嘴里塞。我都拦了好几回了……”   “下回让他吃就是,省得不长教训。”   这个做阿爹的,显然对于儿子爱黏着妻子这件事很不满,半点没有“慈父之心”地嘲弄道。   “要坏肚子的,他小孩儿家家的,咱们不好同他计较的……”   “……”   蓁蓁靠进男人的怀里,只觉得更深露重的夜里,靠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乃是再令人安心不过的事情了。   ……   覃九寒在青州府的任职,其实也并非顺风顺水的。青州府读书风气重,读书人最是固执不过,很难动摇。   他在青州府所为甚多,但到底不是青州府的人,有些事情,下面的官吏不愿他插手,他也懒得多加干涉。   做上官的,若真要事事操心,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能够管束好下官的行为,靠着坐壁上观的制衡态度,反倒能令事□□半功倍。   但是,当青州书院的事情,闹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青州书院乃是青州府最有名的书院,渊源悠长,是圣人曾经讲学过的地方,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因此,青州书院的院长,不简简单单只是个书院的院长,即便是在青州府的官场,亦有着不轻的分量。   原先的书院院长年老体弱,早已辞去院长一职,书院的三个教授共执牛耳,三人有商有量安排书院的各项事宜。但数月前,郭家有功,郭老爷子升官,隐隐之中便高过另外二位,虽无院长之名,但颇有院长之实。   原本郭老爷子若能好好做下去,倒也是相安无事的事情。偏偏前些日子,姓李的那位教授,他家中的子侄因为德行有污被书院开除。剩下的那位也是不走运,偏偏他担责引进书院的厨妇,惹得半个书院的人都腹泻不止。   这事情闹得很大,吓得蓁蓁都忙亲自去了青州书院,带了个老资历的大夫上去,给勋哥儿和他的同窗们都诊脉一番。   这下子,青州书院几乎成了郭家的一言堂了。本来李齐二位都觉得乃是自己有错,无颜置喙什么,更没有脸面去插手书院的事情了。   但是,就在数日之前,李姓的那位教授家中的那位子侄,忽然便悬梁自尽了,留下了一封书信。李姓教授看过书信,在书房内痛哭了一夜,第二日便来了覃府,与他一道来的,还有他的同僚齐大人。   覃九寒垂眸看向垂垂老矣的两位老人,亲自上去扶了二人起来,宽慰道,“李老,人死不能复生。”   李老老泪纵横,虽说不是他的亲子,但从小便跟着他在青州书院念书,感情很深。更何况,他乃是李家的族长,若是任由子侄辈遭人欺侮乃至身亡,那他这个族长,很快就要失去人心了。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摆出这样的做派。覃九寒亦是明了,他一半是真心难过,另一半未必没有夸大的成分。   “我会查清此事,二位勿要忧心。”   覃九寒一锤定音,淡淡便将事情给允下了。   青州书院是青州府不能动的地方,但是这一回,他偏偏要动这不能动的地方。 第151章 ...   最近的时日, 郭老爷子几乎日日春风满面,他自己心情好,自然见不得旁人愁眉苦脸, 委实太倒胃口了, 所以, 当看到妻子又在满脸忧愁担心乡下的女儿时,郭老爷子蹙眉咂舌,十分严厉地道。   “三娘子自己看走了眼,那就得承担苦果,谁让她看错了人?况且, 又不是不让她回来了, 等时过境迁, 她不是照样是我郭家的三娘子, 正正经经的娇娇姐儿,有什么可愁的?”   郭夫人就不大高兴了,她心中一直觉得,三娘子就是被她爹带坏了, 若是跟着她, 她才不会教的三娘子上赶着做人家的妾呢!现在三娘子的名声多差啊,日后能不能寻到好人家都指不定, 她又怎么能不急不担心?但她素来温婉, 便也低头不语了。   郭老爷子一瞅,只觉好好的心情都被老妻败坏了,转身便去了姨太太的房里。   白玉姨太太一见老爷来了, 忙笑吟吟迎上去,挽着他的手臂,娇声软语,很快便让郭老爷子沉浸在温柔乡之中了。   屋内是女子的娇声软语,听得门外的小厮都是下身一紧,在心里羡慕起老爷的艳福。   少顷,郭家长子郭竹便来了,听到屋内的娇声软语,也没有露出什么尴尬的神色,十分自然地在门口等着。儿子听老子的墙角,连伺候的小厮都觉得尴尬不已,偏偏郭竹却是一脸正色。   郭老爷子不是虎豹之年,没多久就偃旗息鼓了,一出门,瞧见长子站在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了,脸色一黑,便呵斥一旁的小厮,“少爷来了怎么不通传?”   郭竹倒是浑不在意,只是摆摆手让小厮下去,随后附耳到父亲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来就来,青州书院是什么地方,凭他一个外地人也想染指,真是白日做梦!”郭老爷子露出不屑的神色,轻哼了一声,“青州书院,是我们青州府人的地界儿。他要来,也要看学子们买不买账!”   ……   既然要查案,那笃定要来青州书院,才能把事情给弄清楚。李家那位子侄虽是自缢在家中,但要寻个借口来青州书院,还是很容易的。光是李老的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死者毕竟是青州书院众多学子的同窗,即便是厌恶其品行,但人死如灯灭,再多的厌恶也都消解了。   所以,覃九寒轻而易举便进了青州书院,他也不加掩饰,直言道,他就是来查案的。   住到青州书院的前三日,书院内一片平静,在青州书院就读的,都是青州府最优秀的学子,很能沉得住气,即便是知府来,也十分淡然,该看书便看书,该讲学便讲学,似乎未曾受到半分影响。   到第四日的日子上,冷了覃九寒三日的郭老爷子终于露面了,在门口求见,说是眼下书院中能主事的只有他一人,故而未能及时来迎接上官。   随伺都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覃九寒却是淡淡地,也不说见他,反而让下人去传话,只说,“郭大人既然忙,那边继续忙去吧。”   郭老爷子吃了闭门羹,面上倒还算好,但心里却早就冷笑不已了,他本就因为当初盛宴上的事情怀恨在心,此时则更加恨之入骨了。说实话,一开始他并不打算同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有什么罅隙的,虽然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他更加希望互不相干。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人他已经陷害了,李齐二人也别他顺势赶出书院的权力中心了,他当然不可能再放手了。要知道,要做青州书院的院长,有多么的不容易。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不可能退,半步都不能退。   郭老爷子心中冷哼一声,心道:你要查便查,看你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到时候,灰溜溜地溜出青州书院,也算是我报了当日受辱之仇。   他人一走,杨辉便有些急了,他道,“大人,可还要继续等下去?这郭全简直是不将您看在眼里,实在太嚣张了!”   覃九寒轻轻抿了口茶水,淡淡扫他一眼,“你真的以为郭全是什么厉害的对手?愚蠢自大,刚愎自用,沾沾自喜,蠢货一个罢了。青州书院自成一派,上头早已不满了,既然来了,便来让这一趟来的值。”   杨辉这才开窍,随即便问道,“那咱们还是等?”   “也等不了多久。这里无趣得紧,我不愿久留。”   杨辉见主子神色淡淡的,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一趟出行,但又不得不来的样子,心下:哪里是书院无趣得紧,分明就是这里没有夫人。若是夫人一道来了,那还会无趣?   接下来的几日,覃九寒照例在书院中四处闲逛,偶尔去瞧瞧念书的勋哥儿,考考他的学问,弄得勋哥儿的同窗谢乔都有点急了,私下找了勋哥儿,道,“大人怎么还这般悠闲,不是说要查案的么?”   勋哥儿也不知道爹爹的打算,但对于爹爹,他是无条件信任的。因此便也淡定得很。   谢乔更加替他着急,“你不知道,书院里都传开了!都说你爹爹压根不是来查案的,是想要插手青州书院的事情,前些日子,还当众给了郭教授难堪。”   勋哥儿人小,但想的比旁人都多得多,一听便追问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我爹都未曾见过郭教授,如何能给郭教授难堪?”   谢乔也只是听比他们大的学子说的,压根说不上来。   一旁沉默不语的魏甫忽然开口了,只说了一个字,“等!”   勋哥儿也很镇定,说到底,他从未见过爹爹在除了娘之外的人面前跌跟头,所以,他虽然疑惑父亲的做法,却不会怀疑父亲的能力。   谢乔看他二人这般淡定,也不由跟着镇定下来,心道:我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管那么多做什么,知府大人那么聪明,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下午是蹴鞠课,书院讲究劳逸结合,更何况,在蹴鞠中,不但能锻炼人的身体,更能锤炼人的意志,团结学子之间的关系。   勋哥儿素来是班里最有人缘的,今日也一样,师长一说分队伍,便有许多同窗围了过来,十分热情地邀请他。等到分好队,丁班的学子们正要开始蹴鞠,那边丙板的学子们便围了过来。   书院是按年龄来分班次的,丙班的学子,比起丁班来说,要大了四五岁,比起丁班的小豆丁来说,可以算是壮硕的小牛犊了。当然,书院都是书生,要说小牛犊也有些汗颜,其实只是比他们高了许多。   谢乔素来都懒得动弹,酷爱在一旁围观比赛,见到丙班带头的那个学子,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十分讲义气得拦在勋哥儿前头。   “喂,你们来我们丁班的蹴鞠场地做什么?”谢乔人小,底气却很足,瞪眼道。   来人才懒得同他多说,径直看向队伍中间的勋哥儿,道,“小子,我们来比一场。”   勋哥儿蹙眉,知道面前人是来找茬的,将谢乔推到一边,“为何要同你比?”   来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不敢比就不敢比,我还以为知府家的小公子是多么出色的人物呢,原来也是个胆小鬼!”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一道哄笑起来,勋哥儿这方的人都面露愤愤,勋哥儿倒是十分冷静,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一遍,然后转头对着身后的同窗道,“你们可愿同我与这位师兄比试一场?”   小小少年们年纪虽小,却很讲义气,更何况,勋哥儿在班里人缘一向很好,很快便有人自告奋勇了。   勋哥儿寻好了队友,才转头看向前来挑衅的师兄,十分温和有礼地道,“师兄想要指教师弟们的球技,师弟们很感激。但同窗们尚且年幼,还请师兄们点到即止。”   来挑衅的师兄们倒也不是那种以大欺小的人,闻言脸色好了些,打量了一会儿矮豆丁似的师弟们,便应下了。   一声哨响,双方便各自展开攻势,本来身体条件摆在那里,就如同勋哥儿所言,这一场比赛,实际上不过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指教罢了,四五岁的年龄差距,实际上很难靠其他来弥补。   丁班压根无法同丙班相比较,踢得很是吃力,勋哥儿好不容易抢到了球,便突出重围,一马当先冲出人群,他年纪小,但十分敏捷,转眼便到了对方的球门处。   一脚踹了出去,角度刁钻,在谢乔嚣张的鼓气声中,从球门的一角斜射了进去。   丙班的学子们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起来,其实,丙班早就进了好几球,但是按照他们原来的打算,是不打算让丁班在他们手里抢到一个球的。   由于一些小心思,丙班的人开始围剿勋哥儿,好几次将他绊倒在地,惹得一旁围观的谢乔气得大骂,球场中的魏甫也忙上来帮勋哥儿解围。   踢到后来,勋哥儿已经是满身污泥了,但仍然在球场中跑着,组织队友们进攻或是防守,不知不觉之中,原本只是因为勋哥儿的温和有礼而同他交好的同窗们,已然将他当做领头之人了,全然地信服他。   最后的关头,勋哥儿又寻到机会抢到了球,魏甫当即上去帮忙拦住对方的人,但他也只是拦住了两人,另外三人还是冲着勋哥儿去了。   一人被丁班两人合力拦住了,只剩下两人冲着勋哥儿而去,他们伸腿去抢球,一左一右,几乎要将勋哥儿铲倒在地,换做旁人,面对着两方的夹攻,早已慌了。但勋哥儿却十分冷静,还能找好角度,将球一脚踢了出去。   勋哥儿被铲倒在地,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但同一刹那,球亦进了球门。   尘埃落定,五比二,丙班胜。   但丁班众人却一下子涌了上来,将大功臣勋哥儿围了起来,激动不已。   丙班脸色难看,似乎对于结果很不满意,毕竟,本来就是以大欺小了,竟然还得了这么个不体面的结果。   “承勋,你受伤了。”魏甫十分冷静,将膝盖渗血的勋哥儿背了起来,冷冷扫了一眼呆在原地的丙班,在丁班人的围绕之下,离开了球场。   丙班挑衅的人面面相觑,他该不会同他爹知府告状吧? 第152章 ...   杨辉心疼看了眼大公子的膝盖, 仍是满肚子的气,这可是他们府上的长子,温和有礼, 全府上下没一个人不喜欢大公子的, 眼下却被外人给欺负了, 真当他们覃府没人了不成?   这要是让夫人瞧见了,让府里的女眷瞧见了,指不定得多心疼!   旁边的人都露出心疼的神情,倒是当事人勋哥儿,还十分镇定, 甚至有空安慰旁人, 道, “你们别担心, 只是小伤而已。”   杨辉“啧”了一下,心疼溢于言表,皱眉道,“这哪里是小伤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我还当青州书院是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呢, 哪知道学子还会以大欺小,真是有辱斯文。”   谢乔自己是青州书院人, 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气恼地应和道,“就是!人高马大的,竟然跑来欺负我们小孩儿, 真是不要脸极了!”   替勋哥儿包扎的大夫上好药,又嘱咐了养伤期间要注意的事宜,便告辞出去了。   一直不曾发话的覃九寒这才起身,拍拍勋哥儿的肩,道,“我让杨辉送你回去,先在家中住些时日,养好伤再说。”   勋哥儿犹豫回绝,“爹爹,我还是留在书院吧。”   覃九寒淡淡扫一眼,便晓得儿子心中的想法,也并未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道,“你娘会担心的。”   素来孝顺的勋哥儿一下子便应下了,比起旁的事情,那肯定是娘亲最重要的。   杨辉当日便送了勋哥儿回覃府,勋哥儿带着一身伤回家,府中上上下下都吓了一跳,得知缘由后,又都是愤慨不已,这都暂且不提,覃九寒这边却是真正打算有动作了。   那日挑衅的几个学子,因为欺负师弟,已经被管院按照院规惩戒了,禁闭两日,抄院规三十遍。罚的并不严,算是小惩大戒,但是因为勋哥儿特殊的身份,还是有不少学子替这几人打抱不平了。   尤其是在禁闭当日的夜里,有个学子高烧被管院发现,虽然一番诊治之后,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书院之中已经是群情激愤了。   本来,在书院学子心中,青州书院乃是独立于青州官场之外的存在,是不容玷污的地方。然而,覃九寒这位知府,在青州书院呆了足足七八日,这完全触动了学子们的神经,让他们不由怀疑起知府大人的目的。   究竟是要查案,还是要借查案这个说辞,插手甚至试图将青州书院拉入山下的官场之中,作为他斡旋官场的筹码?   再出了这次的事情,则更加令他们不满,在他们看来,书院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凭什么因为惹到了知府家的大公子,就被管院惩罚。这岂不是违背了书院建立的初衷,不管山下如何,山上的青州书院,始终是他们心中的一片净土,是不容玷污的净土。   本来学子心性纯真,只读圣贤书,不听窗外俗世,很容易便被煽/动。两方势力的推波助澜之下,整个书院都出于群情激愤的状况,众人也无心读书了,连书院德高望重的夫子们都无法控制学子们的情绪,只能痛心疾首痛批众人。   “五柳先生曾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曾以为,青州书院偏居山间,便能令你们毫无烦忧地学学问。现在看来,是我这个做先生的太天真了。”   下首便有人道,“夫子,非是我等不能静下心来做学问。实在是书院现在到了存亡之际,我等若是埋头念书,这书院迟早成了汲汲于名利之辈的钻营之物。”   “是啊!是啊!”“青州书院自古以外便是如同物外之地一般,不能让汲汲小人将青州书院拉入俗世!”“苏兄说的没错!”   “荒唐!真是荒唐!”夫子气得满脸铁青,指着那位苏姓学子道,“什么叫物外之地?!俗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看来,你们亦是如此,埋头念书,已经是五谷不分,还不理俗世?若是没有官府每年赠粮赠银,你们以为书院能百年不倒么?竟养出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辈!”   苏姓学子起身拱手道,“夫子这般说,恕学生无法认同。青州书院自建立起,便不依附与官府,院内一众大小之事,皆有院内之人决断。官府虽赠钱粮,但青州书院也出了众多栋梁之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青州书院无愧天下苍生,又何来忘恩负义之说,所以,书院不会对官府做出任何让步。”   “说得好。”   屋外传来人声,众人应声望去,才发现来人正是他们方才口中的“汲汲于名利之辈”“汲汲小人”。   领头的苏姓学子一愣,随即拱手道,“知府大人。”   覃九寒缓缓走了进来,让正要朝他行礼的夫子不要多礼,又吩咐下人扶老夫子到一旁坐下,做足了尊师重道的派头,才看向方才还群情激愤的学子们。   “想来你们都知道,本官并非青州府人,所以对青州府的传统知之甚少,还闹出了不少笑话来。”覃九寒娓娓道来,一下子便引得众人很想知道他到底闹了什么笑话,但碍于身份,又无人敢发问。   他倒是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曾查阅官府的档案,发现每年都有一笔惊人的支出,还当谁人中饱私囊了呢。一问,才晓得,原来是赠给青州书院了。天元初年,梁朝立,当时青州府还叫安北府,就已经开始捐赠钱粮给书院了。到如今,每年的捐赠数额日益愈赠,今年的数额,我先前看了一眼,三十五万七千六百零三两纹银。诸位都是书生,又偏居山上,或许不知山下的物价,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十两纹银。官府赠给书院的银钱,够三万五百六十户人家吃用一年。”   这数据,说出来还是很能唬人的,至少方才还忿忿不平的学子们,一下子都被这数目惊呆了,面面相觑,半晌说不上话来。   还是那苏姓学子最先反应过来,拱手道,“学生感念官府对书院的关照,亦立下了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志向。”   言下之意,我知道官府给书院花了很多钱,但书院也不是白白用了,日后定会回馈百姓的。   覃九寒摆摆手,大方道,“你这话,本官听得,也信得。正如你方才所说,青州书院人杰地灵,出了不少栋梁之才,莫说整个梁国,光是青州府官场之上,出身青州书院的也不在少数。”   众学子们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情,看覃九寒也顺眼了不少。青州书院几乎是他们最大的骄傲了,所以也才会这般激动,稍稍被煽动,便顾不得日后的前途,连覃九寒这个青州府最大的官也要针对了。   苏姓学子也是露出了笑容,随即道,“大人也知道,青州书院自古以来便偏居山野,不理山下的俗事,所以才能培养出这么多的栋梁之才。所以,还请大人让青州书院继续这般下去,不要让书院被卷入红尘之中。”   “你的意思是,本官不大懂。本官是来查案的,可从未插手过书院诸事。”   苏姓学子蹙眉,“大人说来查案,那大人可查出什么了?”   “自然!”覃九寒斩钉截铁道,下人们便将厚厚一叠卷宗放到学子们面前,覃九寒拂拂手,随意道,“你们若是有所怀疑,便自看卷宗吧。”   学子们半信半疑,但卷宗已经摆到面前了,看看也无妨。有人拿起卷宗,一目十行看过去,面色愈发沉了下来,似乎是被卷宗中的内容吓到了。   卷宗被众人传阅之后,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不对劲了,方才那位老夫子也十分好奇卷宗上的内容,但瞅着这情况,又不好意思喊人将卷宗拿过去,只能继续疑惑着。   正在这个时候,管理书院诸事的郭全郭老爷子终于“姗姗来迟”,一进来,便先上来请罪,颤颤巍巍拱手道,“大人赎罪,学子们年轻气盛,一时稍有不逊之语,也请大人不要责怪学子。下官愿一力承担。”   他颤颤巍巍弯下腰去,胡须花白,却还这般卑微模样,很能让旁人同情。他心中亦是打得这个主意,他这个老人家赔礼道歉,而覃九寒这个强势之人端坐其上,书院学子的情绪只会愈发激动。   “郭大人来的真巧,既然来了,便看看罢。”覃九寒将桌上的卷宗顺手丢到郭全的脚下,眼神冷淡,似乎很不把这位书院未来的院长放在眼里。   郭全原本还想卖惨,却发现没有一个学生出来替他打抱不平,心中咯噔一声,但戏已经开唱了,由不得他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捡起卷宗,刚看过两三行,便已经是额上冒了冷汗,手亦是微微颤抖着,嘴唇发白哆嗦。   “这……”   卷宗之上,除了李老子侄自缢一案的调查结果之外,还有齐老被陷害出书院的证据,甚至还有郭全这些年所做的中饱私囊的龌龊事。翻到末尾,还有他家中那位白玉姨太太是如何被逼为妾的丑事,内容之精彩,令人叹为观止。   郭全面如死色,不明白为何他销毁了所有的证据,覃九寒还能靠着蛛丝马迹为他定罪。甚至,连几年前的旧案都翻了出来,他自认白玉一事,无人知晓。白玉父兄皆病亡了,只余一个白玉,深陷后院,他自认这事无人能知晓,就连府中人也以为白玉姨太太是老爷意外撞见的。   覃九寒冷冷淡淡看着郭全,心道:这戏才哪到哪?好好的夫子不做,非要学着勾心斗角,连手段也如此拙劣,要不是撞到他面前,他都懒得搭理。   好在勋哥儿无事,否则便不是这般而已了。要证明清白很难,但要抹黑一个人,却简单得很。君子不屑于这种手段,但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第153章 ...   郭全乃是青州书院近年来颇受爱戴的教授, 甚至隐隐有担任书院院长的趋势,尤其是李齐二人被排挤出书院之后,他更是直接处理着书院的诸多事宜。然而, 现在郭全丑闻被揭露, 不但学子们惊讶, 就连同为同僚的夫子也是十分痛心。   然而事已至此,那位苏姓学子仍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拱手便道,“学生们误会大人了,大人的的确确是来查案的。”   覃九寒看了他一眼, 缓缓道, “本官本是来查案的, 却发现青州书院金玉其外, 名声在外,实则不过是败絮其内罢了。故而才在书院多呆了几日,就是想看看,这书院究竟还能乱到哪种程度。”   学子们虽然因为郭全一事而震惊不已, 但闻言依旧十分愤怒, 只是因为方才被打脸打得太痛了,生怕反驳之后, 又立刻被打脸, 所以才按下了诸多的反驳之语。领头的苏姓学子也是平复了情绪,才道,“大人何出此言?青州书院中人亦是凡人而已, 并非仙人圣人,偶尔有些个无耻之徒,亦是正常,何必揪着这事不放。”   覃九寒身边的下人忍不住怼了一句,“刚才不是说青州书院是物外之地么?物外之地不就是神仙的居所,怎么这会儿又改口了?”   在场众人好歹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哪里好意思同一个小厮计较,而且这小厮说的还是实话,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方才大话说的太响了,现在被个小厮打脸了。   覃九寒才懒得关心那些学子们的脸面,轻轻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听闻你们对书院管院的处罚有异议?”   “这……”苏姓学子心知今日不好过了,还在琢磨该怎么把话说的漂亮又没有漏洞。   他身后的同窗们却已经急不可耐开口了,“本来就是师兄弟之间切磋罢了,哪怕是受了些小伤,又何必搬出院规来处罚,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苏姓学子一时没拦住,心中便晓得也不对劲了,果然又见覃九寒身边的小厮出去了片刻,随即领了管院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进来。   老人家是个大夫,一上来便把勋哥儿的伤情给说了,才六七岁的孩子,膝盖都挫伤流血了,若真要伤到骨头,那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管院亦是满脸怒容,他是公正正派的性子,否则也不可能成为书院的管院,对于那几个挑衅学子的处罚,也是按照院规来的,并无半分徇私。本来被书院中人指责已经是很不满了,但碍于无人到他跟前来说,只是在私底下传些闲话,故而便便怒火给压下去了。   现在寻到了自证清白的机会,管院也是半点不给那几个学子留情面,当即道,“书院夫子教你们要做个君子,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而你们,却好似长舌妇一般,日日在背后说些闲话。学问不好好做,偏偏要学人听风就是雨,府中百姓每年供书院开销,供你们读书,就是让你们这般浪费府中百姓的好意的么?”   “以大欺小,犯本院院规第十五条。故意致人受伤,犯本院院规第二十六条。我从未因为苦主的身份而有所徇私,你们呢,却因为受伤的小师弟是知府家的小公子,便横加揣测,甚至怀疑书院徇私。真正对权势“另眼相看”的,究竟是我,还是在座的各位?”   “这不就是切磋切磋么?哪里就成了以大欺小了?”气不过的学子顶了一句,满脸的不服气。   “那我也来同你切磋切磋可好?”覃九寒身后一个壮硕奴仆看不过眼,他是覃府中人,自认为覃府待下人很好,自然也是一片忠心要护着主子,见着书生颠倒黑白,便撸了袖子上去,摆出一副要打架的阵势。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 ( o???? ·? o?????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那多嘴的书生吓得往后躲,便又被那奴仆嗤笑了一句,“我同你一般大,你尚且都不愿同我切磋。他们大了我们小少爷四五岁,这还叫切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退下。”覃九寒轻声呵斥。虽是呵斥的姿态,但语气中没有半分的不满,熟知自家大人习性的奴仆,一下便知道大人并未生气,也知道自己不能碍着大人办正事,反正已经替自家小少爷出气了,回家也不会被媳妇嫌弃没男子汉气概了,便美滋滋退了回去。   正在这时,屋外又来了不少人,正逢休息的间隙,很多夫子和学子听闻之后,便都赶了过来围观。   覃九寒也不怕他们围观,干脆带着众人转移了阵地,出了屋子,来到屋外宽敞之地。   青州书院的儒生服乃是天青色的,上绣竹纹,十分清新淡雅,又时时刻刻彰显着书院的祖训,“虚心向学、一心向学”。竹子素来高雅,虚心而不折,竹节亦是意味着守节。   然而,一个地方,长久的脱离俗世而存在,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迟早会从内而腐烂,就如同青竹一般,若是离开了土而以水为生,那么迟早会从内而腐。   覃九寒扫视过身着儒生服的学子们,缓缓开口,将青州书院自立院以来的历史从头至尾娓娓道来,他乃是探花出身,口才本就非凡,自身又是气度不凡,故而亭亭如竹一般立在人群之中,比鹤立鸡群还要突出,犹如飞天的白鹤一般。   书生本来就是最爱风流人物的,要知道,那么多夸赞古往今来风流才子、淑女佳人的诗词歌赋,大多数出自书生之手。   所以,虽然知道覃九寒乃是站在对立面的敌手,但在场的学子们仍然不自觉地被他的气度而吸引,甚至十分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细数青州书院的历史之后,覃九寒才看向在场的学子们,眼神之冷淡,犹如高贵的神祗俯视苍生一般,让人不由自主便要臣服一般。   “我先前便说过,青州府每年无偿捐赠钱粮,供书院开支办学,这并无任何不该的地方,书院人杰地灵,出过许多国之栋梁。但现在,你们自己看看,书院如今又成了何等的龌龊之地。故步自封,清高自傲。夫子倾轧同僚,贪墨书院钱财,逼迫良家女子为妾室,无耻之徒,如何为师?学子呢,偏听谣言,跟风传谣,不敬师长,欺侮师弟,无知之徒,如何为徒?”   “我子今岁入学,乃是经入学试才入的学院。书院中亦有传闻,言我子乃是凭着知府公子的身份入学。如今受伤,又成了我子仗势欺人。我看,仗势欺人的人,并非犬子,乃是在座的各位。”   学子们面面相觑,面红羞愧,但又无力反驳。   “你们仗的是圣人的势,是青州书院百年的清名,是无数先辈英杰为青州书院留下的名。青州书院又如何,有才无德,怎敢劳诸位看顾天下苍生!须知,你们现在所享用的一切,都是青州府百姓赠与的,这赠与,我只问一句,你们羞愧否?”   覃九寒掷地有声,每说一句话,便有人羞愧低下头颅。等到最后,能抬头直视他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到后来,事情便变得理所当然了,书院不再由书院中人独自管理,官府亦要派人前来分权。这一次,青州书院诸位学子从头到尾都无话可说,先错的人理亏,尤其是他们错了太多,从夫子到学子,都犯下了许多的错。   而覃九寒也没有逼得太狠,仍旧保持了书院的自主,派来的官员只负责管理后勤一事,至于招生也好,还是日常的学务管理,都仍然交给书院中人,只是,不是由某个人决定,而是又选了五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共同商议决定。   书生清高,不把钱财放在眼中,觉得既然这银钱是官府赠与,官府要派人前来监督是否有人贪墨钱财,也说得过去,总归,书院其余诸事仍然由他们自己的夫子管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后勤之事说来琐碎,实际上若是离了钱财,整个书院都无法立足。   不过,覃九寒也并未想要青州书院瓦解,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这个道理,他懂,京中的人,也懂。   直到覃九寒离开青州书院,被一系列的事情打击得晕头转向的学子和夫子们,才慢慢反应过来,开始痛骂覃九寒实在是“诡计多端”、“老谋深算”。   从一开始,便不是如他所言那般简单,是来查案的。借着查案的借口,进入青州书院,似是而非的举动令书院中人有如惊弓之鸟,逼得年轻气盛的学子们上当。等他们群情激愤的时候,再来打脸,先打郭全的脸,再打所有学子的脸,连带着书院的夫子们也被弄懵了,然后一举提出官员进入书院之事,令人无话可说,只能应下。   这筹划,不得不说是从人心算计到局势,一个不少。   偏偏此人才华横溢,口才亦是令人甘拜下风,从头至尾,无论是气度也好,还是才华也罢都令众人无法厌恶,只能怪自己蠢笨。 第154章 ...   覃九寒下山回府的那一日, 蓁蓁又照旧在门内迎他,以往父子二人但凡出门,无论远近, 蓁蓁只要有空, 便会亲自在门外候着。现如今身份愈发高贵了, 但她依旧很少真正端起官夫人的架子,还是覃九寒怕她在门外被人冲撞了,才劝她在门内就好。   蓁蓁自己生得好,即便已经诞下二子,但容貌比起貌美少女更多一分韵味, 在人群之中, 乌发云堆、肤白如玉, 总能吸引旁人的目光。虽说在青州府里没人有这般的胆子, 在知府大门口调戏知府家的娘子,但出于安全的考虑,她还是乖乖在门内等人了。   总归,门内门外不过一门之隔罢了, 跨个门槛便能瞧见, 倒也无需那般偏执。   覃九寒跨过门槛,蓁蓁便忙迎了上去, 她心知相公是在外头办正事, 不敢多加干涉,但此时见了好些日子没见的男人,心中十分高兴。   覃九寒亦是如此, 唇角含笑,大手握了蓁蓁柔软的手,两人一道回房。   等到傍晚的时候,得知爹爹回来的勋哥儿也来拜见了,他进门的时候,便正好看见爹爹抱着温哥儿,面色温和,而娘则在静静坐着一边。见他来了,便搁下手里绣到一半的帕子,朝他招招手,道,“勋哥儿,来娘这儿。”   勋哥儿走近,覃九寒便将怀里的温哥儿放回了床榻上,看向长子,询问道,“伤可好了?”   “好多了,爹爹不用担心孩儿。”勋哥儿回道,随即被蓁蓁揽到身边,将床榻边放着的衣裳塞到他怀里,柔声道,“快去试试衣裳,娘才给你做好的。试试合不合身。”   勋哥儿换了身新衣裳出来,竹青色的衫子,领口缝了一层软软的兔毛,衬得他面如白玉,愈发像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了。   勋哥儿同爹娘说了会话,才提起了去书院的事情,他虽然在书院里受了伤,但对青州书院的同窗们还是很惦记的。尤其是,在他看来,玉不琢不成器,越是遇到艰难险阻,越是要勇往直前,如此这般才能如爹爹一般,从寒门学子到一府长官。   覃九寒闻言倒是没什么意见,勋哥儿是他的孩儿没错,但他也不会把他护得如同花圃中的娇花一般。他们覃家,要的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而是能够担起责任、顶天立地的男儿。因此,对于勋哥儿回青州书院一事,他是再乐见其成不过的。   只是,一般夫妻皆是如此,严父慈母,他亦怕蓁蓁觉得他这个做爹爹的,太过狠心了,所以并非立刻答应下来。   蓁蓁看看露出期待神色的勋哥儿,又见相公未一口应下,心中虽然十分不舍得,但还是开口做了说客,“相公,勋哥儿在青州书院待的很好,这回也是意外而已。你若是不放心,便让阿修陪勋哥儿去书院如何?”   覃九寒自然没意见,勋哥儿见爹爹娘亲都同意了,便又雀跃起来。诚然,他作为知府府上的大公子,可以偶尔任性一回,在外人看来,他乃是爹爹的长子,应该最受爹爹疼爱才是,但他却知道,爹爹既不是最疼他,也不是最疼小弟弟,爹爹最疼最宠的,非娘亲无疑。   只要是娘亲喜欢的,爹爹无一不满足;但凡要惹得娘亲掉眼泪的,那便无论如何也过不来爹爹这一关。   府里还有人私下笑谈,说爹爹这种乃是“惧内”,但不得不说,他实在很难想象,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爹爹,会害怕温温柔柔、从不大声说话的娘亲。要知道,在他心里,娘是最温柔不过的人了。   私下琢磨了一番的勋哥儿,最终还是觉得,一定不是什么惧内之类的理由,娘亲又温柔又善解人意,爹爹一定是爱惨了娘亲,才会在娘亲面前毫无原则。   ……   青州书院之事后,勋哥儿又回到了书院,书院中人本来就被覃九寒打脸打了个彻底,眼下见到勋哥儿,免不了有些尴尬,甚至连甲班的师兄们亦是如此。勋哥儿倒是不骄不躁,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的意味,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对待同窗时态度也十分淡然。   甚至当初挑衅他的那几人,勋哥儿也未曾对他们冷嘲热讽。原本一行人还惴惴不安,生怕知府大人将他们逐出书院,毕竟,原先的书院是青州书院自己人管着,而现在,却是不能这般一概而论了。   勋哥儿没有上赶着说什么原谅几人,但也未曾针对几人,偶尔遇上了他们,也是温和有礼道上一句“师兄”,并无半句多言。他这种如君子般的姿态,倒是令书院中的许多人对他另眼相看了。   就连夫子亦是私下夸赞了几句,只道,子不肖父,年纪虽小,资历亦浅,但是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因为勋哥儿的行为和态度,书院中人对覃九寒这个夺权的知府,观感又好了些,被派到书院中的官吏也同书院的管院共事,一时之间,青州书院倒是又宁静了下来。   福姐儿定亲半年,便到了出门子的时候。吴家十分重视这个新妇,定好良辰吉日,便着手准备婚礼。等到了成亲那一日,高头大马绕城,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程家亦是十分重视这一门婚事,或者说重视福姐儿这个闺女,实打实的十里红妆,就连外出求学的宁哥儿,亦是特意赶了回来,亲自被妹妹上了花轿。   因着覃家与程家有些交情,蓁蓁也算教养过福姐儿些时日,因此,蓁蓁也被邀请去参加了福姐儿的婚礼,不过,最出风头的,倒不是她,而是温哥儿。   蓁蓁尚且不知道,在青州府诸人的眼中,尤其是那些素日里交往的官夫人眼中,她的命是再好不过的。年纪轻轻便得了诰命的封号,哪怕是见着宫中的公主,那也是挺直腰板,不用下跪的。再者,接连两胎都是儿子,还生得那般好,长子在青州书院已然初露锋芒,即便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夫子,亦是对他赞不绝口。小儿子呢,生得壮实如小牛犊,眼儿黑亮,身体康健,一瞧也是个不用大人操心的孩子。   因此,私下想让她做全福人的,不在少数。只是,她毕竟年纪尚轻,还不到做全福人的年纪,一般做全福人的,总要三十出头才行,她这般年轻,倒弄得众人不好意思开口。   她做不了全福人,但温哥儿却是可以做压床童子的。按照青州府的喜俗,大婚当日,婚床要寻壮实活泼的男丁滚一圈,说是能带来子孙福,阿兄带阿弟,令新婚夫妻早生贵子。   出身不错而且生得十分“敦厚”的温哥儿,自然而然便成了福姐儿婚事的压床童子了。   倒是压床的时候,吴家的好些女眷都闻讯而来,毕竟,覃家算是青州府顶顶厉害的人家了,而温哥儿这个小公子,却是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倒不是蓁蓁拘着温哥儿,而是温哥儿自个儿不乐意出门,光是在院子里溜达上几圈都嫌烦,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他糟蹋了个彻底。   面对诸多女眷的围观,温哥儿这个唯一的男丁倒是半点不怯场,很有他阿兄勋哥儿当年的气场,一被蓁蓁送上床榻,便雄赳赳气昂昂爬了起来,稳稳当当走了老大一圈,踩得绵软的褥子被面留下深深的脚印,惹得吴家几个未出阁的小姐,被萌的心肝直颤,用帕子捂着嘴,睁着双亮亮的眼,盯着温哥儿不放。   蓁蓁无奈,看几个小姑娘眼巴巴看着温哥儿,便允她们喂温哥儿吃了些糕点。温哥儿倒是半点不怕生,该吃吃,该喝喝,吃完喝完,便不搭理几个小姐姐了,肥嘟嘟的小手抱着蓁蓁的腰,打着哈欠说,“娘,我累了。”   几个小姑娘一下子又被萌坏了,牵着手在原地跺脚,被教她们礼仪的婆子瞧见了,好一顿说,说得几个小姑娘又恢复原先的淑女状才算完事。   蓁蓁见温哥儿是真的有些困了,见这边酒席也差不多了,便告辞回家了。但是,温哥儿的名头却是传了出去,外头人都说覃家的二公子生得虎头虎脑的,十分机灵可爱。   尤其是在福姐儿成婚两个月便查出有孕之后,温哥儿便更加受到官夫人们的喜爱了,动辄要给他送礼,也都不敢送贵的,怕蓁蓁不肯收,都是些便宜却精致用心的小玩意儿,恨得小孩儿喜欢,但又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闹得蓁蓁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绝。   这些官夫人们倒不是抱着讨好覃家的打算,虽然也是想要讨好,但讨好的对象却是虎头虎脑的温哥儿。谁让温哥儿做了一回压床童子,就让吴家小夫妻这么快便有了喜讯,这下子,众人都把温哥儿当吉祥物了,琢磨着,现在先跟二公子打好关系,等到家里有了喜事的时候,再开口就不显得突兀了。   兄弟二人,阿兄在青州书院获得了一众同窗的一致认可,甚至连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丝毫不忌讳覃九寒算计书院之事了。阿弟呢,则凭借着虎头虎脑的模样和送子光环,成功收服了青州府官眷圈子里的一众夫人和未出阁的小姐们。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覃九寒这个做爹爹的,也沾了膝下两子的光,在青州府官场之上,名声大好,就连他动了青州书院的一事,也被众人给“遗忘”了。   毕竟,谁家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呢,指不定哪天儿子儿媳就在这事上僵住了,这回话说多了,到时候再开口求人的时候,可就不好开口了。   更何况,覃九寒虽然动了青州书院,但到底没有大刀阔斧,而是如沐春风般缓缓地来,温水煮青蛙式的行为,不容易激起众人的反抗。 第155章 ...   温哥儿一岁半的时候, 按照时间,覃九寒应要回京述职了。   知府比起县令不一样,无论是管辖的属地, 或是所要抉择的大小事宜, 都要多出不知凡几。因此, 本朝开朝时,圣祖帝便设下知府及以上官吏,一年需述职一次的政令。   然,梁朝地域十分广阔,南疆沿海, 北疆迎大漠, 若是每个府的知府都要每年述职一次, 那知府也无需做其他事了, 将时间都耗费在述职的来去路程之上了。   因此,离京都远的府,只需每两年述职一次便可。青州府虽然收到皇家的重视,但光从地理位置上来说, 却是隔得远了些, 这也是帝王对青州府内青州书院自成一派,无可奈何的原因。   但满打满算, 覃九寒来青州府也有两年多了, 当初是急匆匆赶来赴任的,比起正常的任期还要早了几个月,因此, 无论怎么算,都到了述职的日子了。   覃九寒要回京中述职的事情,蓁蓁是听他说过的,也早早便开始替他准备行囊了,虽说官员回京途中,歇的是驿站,有的是人伺候,但蓁蓁还是仔仔细细替他准备了行囊。   这一准备,就足足准备了半月之久,说好要回京述职的覃九寒,仍旧未动身,只是越发忙碌起来,接连好几日都天色很晚时才回到房间。   蓁蓁问了几回,都只得了一句“无事”的回答,其余的便都是些安慰她的话。   昨夜覃九寒又是很迟才回来,三更才回的房,她点着蜡烛等,没撑住便睡了,第二日起来,也床榻另一侧早就冰凉了,可见他已经起了好些时候。   蓁蓁起身,玉满进来替她梳发,她自己也在面上揉搓着香膏,边问道,“昨夜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玉满昨夜是值的后半夜的夜,因此很是清楚,“听着响声,瞧着似三更天上才回来的。今早天还未亮,爷便起身了,吩咐奴婢不要扰了夫人清静,特意去前院用的早膳。”   蓁蓁心中疑惑,总觉得相公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婚后被宠得厉害,夫君待她如珠如宝,孩子们也十分乐意宠着她,就连后院也清静得很,她极少操心,也没什么戒备心。虽是疑惑,但也只是琢磨琢磨,便转头就去吩咐厨娘做些滋补的膳食,待晚膳的时候呈上来。   厨娘报了几样膳食,皆是凝神静气、滋补身子的作用,蓁蓁选了几样父子都爱吃的,便吩咐下去了。   这头刚歇下,那边边有官夫人来拜访了,来人是兵曹参军江大人家的夫人,江王氏。   这位夫人性子冷,极少同官眷们在一处,即便往她府上递帖子,十回有八回是请不来的,余下的两回,来了也极少开口。   蓁蓁同江王氏并不亲近,她作为上官夫人,对待青州府的官眷们,大多是温和有礼但不会过于亲近的态度,怕让那些夫人们觉得,从她这儿好走关系。但是这位江夫人,真的是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因此,听到她来的消息,蓁蓁都惊了一跳。   她匆匆往待客的正厅去,江夫人略等了片刻,她有些不好意思,上去道,“让夫人久等了。”   “无妨。”江王氏说话言简意赅,连客套话都少得很,直截了当道,“是我不请自来。”   蓁蓁对她还蛮有好感,江王氏虽然性子冷淡了些,但为人还算坦率真诚,说话虽然直率,但也不会让人猜来猜去,只觉得很轻松。   “江夫人这回来,找我有何事?”   蓁蓁的态度温和可亲,让江夫人也轻松了些,原本不请自来的拘谨也淡去了,她福福身子,道,“我听我娘家哥哥说,北疆乱了,消息还没传到府里,想来问问夫人,可会派我家老爷去北疆?”   是了,兵曹参军乃是管着府里的兵权的,至于覃九寒这个知府,并不直接掌管兵权。真要打仗的话,最有可能被派去战场的,必然是兵曹参军了。   蓁蓁乍一听闻北疆乱了,心里便是咯噔一声,这些时日相公早出晚归也有了解释。只是,相公从未同她说过只言片语,她也实在无法回答江夫人,又兼心中十分慌乱,一时竟是无言了。   江王氏观她神情,便知道自己是白来了,其实她心中多少也有点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位知府夫人,不似其他府里的官夫人,前朝后院一把抓,被家中几个男子护得太好了。你若是问她山间的茉莉花何时开,她或许能一口答上来,但要问她官场上的事,那边基本是白问。   但她家老爷身份特殊,兵曹参军一职,直接掌管着一府兵权,实在太过敏感,上官但凡是个多疑猜忌的性子,都不能容他们江家同文官走得太近。因此,她也极少同青州府的官眷们来往,真到了这个时候,私下琢磨了许久,竟是找不到人可探听消息了。   江夫人见蓁蓁比她还要慌些,一时之间倒是心软了,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道,“夫人莫要急,我娘家兄弟的消息,也不一定是准的。”   蓁蓁心不在焉同江夫人聊了几句,便把江夫人送走了,独自回了屋子,捡了架上的花棚子,心不在焉绣上几下,一个下午下来,也不过绣了一朵合欢花。   屋外传来温哥儿说话的声音,他白日里被勋哥儿带着去了庄子里,勋哥儿前段时间在书院里学了五谷,一回来便迫不及待要带着弟弟付诸于实践了。好在覃家家大业大,又只有两个小公子,由着折腾也不觉吃不消,便腾了个庄子,又吩咐了几个庄上农户家的好把式帮上一把,才让两兄弟把种子给种下去了。   勋哥儿抱着撒娇的温哥儿到了门前,便把他放到了地上,教导他道,“好了,要去见娘了,可不许撒娇了。温哥儿自己走好不好?”   温哥儿素来最听这个哥哥的话,嘴特别甜地道,“好,阿兄牵着温哥儿走。”   “哎。”   勋哥儿果然牵起了弟弟的手,兄弟俩亲亲密密进来找娘。温哥儿嘴极甜,尤其是开口说话之后,更是成日哄得身边几个大人晕乎乎的,他小跑到娘身边,软乎乎的小身子靠着娘,嗲声嗲气道,“娘,温哥儿好想你。”   这孩子真是个小甜嘴,比起勋哥儿,还要更加爱哄人。蓁蓁回神,忙露出笑来,将温哥儿揽进怀里,然后又朝着一步之外的勋哥儿招招手,“来娘这儿。”   勋哥儿忙不迭上去,也在床榻一侧坐下,见温哥儿在娘怀里扭来扭去,还摆出阿兄的身份拦他,“好了,温哥儿,不许闹娘了。坐好,别跌跤了。”   见温哥儿乖乖坐好了,勋哥儿才又看向蓁蓁,他五官之中,最想蓁蓁的便是那双杏眼,蓁蓁的杏眼又大又圆,黑白分明,清澈如泉水一般,总让人觉得宁静。但勋哥儿的又不大一样,他虽然也是杏眼,但是眼角微微有一抹挑,自带一股笑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蓁蓁见他盯着自己,道,“怎么了?怎么这般看着娘?”   勋哥儿有点小小的担忧,他能感觉到娘的情绪不大对劲,但无处可劝慰,只好说些开心的话,道,“娘,我带温哥儿种了小半亩地,等有了收成,便带回来,让厨房做给娘尝尝。”   “是啊,是啊,”温哥儿小可爱也在一旁讨要夸奖,挺着胸脯道,“我也帮了哥哥的忙的。”   “真乖。”蓁蓁摸了摸温哥儿的脸蛋,又去摸摸勋哥儿的脑袋。孩子现在还小,她还能这般亲近他们,等到日后长大了,便不能这般亲近了。   勋哥儿又绞尽脑汁哄着娘开心,自带哄人光环的温哥儿小可爱也是手舞足蹈,累得自己都打瞌睡了。   蓁蓁将温哥儿抱到侧室去,勋哥儿便也恋恋不舍走了,蓁蓁见他十分不舍,还亲自送他出门。   送走两个孩子,蓁蓁的心情又好了不少,孩子是开心果这句话,还当真有几分道理。无论面临着什么压力,只要看到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心中便如释重负一般。   等覃九寒回来的时候,蓁蓁已经在认认真真绣帕子了,方才一下午只绣了一朵合欢花,但这短短的一小会儿,便快要收尾了。她收尾的时候,覃九寒正好进来,她想着把手里的事情做了,便没打招呼,径直取了剪子来剪绣线。   覃九寒却是误会了,他自然知道江王氏来府上的事情,方才杨辉便同他说了,此时见蓁蓁不理人了,还以为她生气了,便上去坐到她身侧,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蓁蓁手上动作一顿,便听男人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放心,”他道,“北疆一时半会儿还乱不到青州来。未必要打仗,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罢了。”   蓁蓁心里一揪,没觉得被安慰到了,反而从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无措捏皱了帕子,“你会去战场么?”   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叹,她便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扑扑簌簌的,连带着眼角、鼻尖一片红意,不知多可怜。   覃九寒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他心知青州府出兵的概率颇高。北疆实在重要,偏偏却在这个儿节骨眼上乱了起来。谦王前些日子被梁帝召回京城了,明面上说是圣上身子不好,思念远在他乡的皇子,但实际上,谁又不知谦王当初是多么不招圣上待见。   京中本来也就暗潮波涌,无暇顾及北疆,北疆历来由楚家军守着,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因而陛下早就习惯了让楚家独自对抗北疆各方势力了,连粮草都是一拖再拖。   前些日子,楚家派人来青州府求粮,覃九寒应下了,却也间接知道了北疆紧张的局势。说实话,作为熟知前世诸事的死而复生之人,覃九寒很清楚,北疆乱不了,即便乱,也只是一时的。   但是他,大可以借着北疆一事扬名。   他不愿做京中一颗无权无势的棋子,尤其是在夺嫡的关头,他更不能苟延残喘在多方势力之中,尤其是他时不时做的那些关于前世的梦,更让他有了紧迫感。   今生,他有妻有子,便不能让旁人欺侮到他的妻与子身上,更不能容忍旁人有别的什么念头。领兵一事,他并不陌生,前世亦带兵出征过。   只是,眼下,要如何说服蓁蓁,却是他心头十分苦恼的问题。 第156章 ...   暮春时候, 青州府依旧一派宁静,姹紫嫣红的花仍抓住最后的机会绽放着,悄悄立在枝头, 被深绿的叶衬着, 勾得不少才子为之赋诗写词。   春日素来是办宴的好时候, 尤其是青州府,青州府多文人,喜风流才子,虽然地处北地,却依旧要办几回曲水流觞, 宴罢了, 便能编出一整本的诗词歌赋小册子来, 被众人所传阅诵读。   就在曲水流觞宴办了第二回 的时候, 静悄悄的,不为人所知的,青州府的兵曹参军江一柏,带兵离开了青州, 一路往北疆去了。   江一柏江大人走了之后, 江夫人便隔三差五来府上,蓁蓁心知江夫人大抵是丈夫离开了, 一时无所适从, 偏偏又没有几个谈得来的夫人,所以只能来寻她。她也亲自接待了江夫人。   玉满将江夫人引进来,然后便出去吩咐厨房送糕点茶水。她如今做事越来越稳妥了, 主要是蓁蓁愿意给她机会,玉腰也到了花信之年了,蓁蓁已经私底下替她相看人了,总要提前做好准备,不然等玉腰出嫁了,她连用的趁手的人都没有了。   江夫人来的次数多了,也不拘泥于什么礼数,坐下后便基本保持沉默,偶尔说上一嘴,便是提起在青州书院念书的长子。两人的生活到底没有什么交集,江夫人又比蓁蓁大了十来岁,真是没什么话题可聊,片刻后,江夫人便沉默下来了。   正好玉满来了,奉上了茶水和糕点,两人这才就茶这话题聊了片刻,接着便是干巴巴啃糕点了。   用完糕点,江王氏便起身告辞了,蓁蓁按礼数挽留了一两句,然后便亲自送她到大门。   江王氏每回来,都是这般没头没脑的,来了其实也无话可说,便是硬着头皮干巴巴聊上几句。有的时候,蓁蓁想主动说些什么,一看江王氏那浑然不知的样子,又觉得太为难她了。说真的,她都有些替她觉得累。   玉满跟在身后,疑惑询问道,“夫人,这江夫人究竟来咱府上做什么?来了便是用些糕点,很不自在的样子。”   她如今跟在蓁蓁身边,蓁蓁很愿意教她,玉满年纪小,又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于人情世故一途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怎么开窍。蓁蓁时不时也会指点她一两句,虽然只是一两句,却总能让玉满觉得受益匪浅。   但是这一回,对于玉满的疑惑,蓁蓁却是沉默了片刻,无言将话题给略过了。   其实,她很明白,江王氏隔三差五,如同点卯一般来府上,是为了什么。江大人带兵去了北疆,北疆的战事如何,她不清楚,江王氏更加没有路子知晓细节,她那娘家兄弟也早就从北疆回来了。   相公去不去北疆还没有盖章定论,她却已经连着好几日做了噩梦,更别提江王氏了,想必她要比自己更加慌上百倍。但慌乱无用,她能做的,也只有寄希望于来府上,同她这位上官夫人打好关系,无论如何,哪怕是有些浅薄的交情,也好过毫无交情。   江夫人虽然不曾提起过这话,但二人又仿佛心知肚明一般。即便同江王氏再无话可聊,她也不曾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每回江王氏,都是她亲自出门接待,从未假手于人。   一方面是出于同情,希望能安一安江王氏的心。另一方面,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她替兵曹参军江大人安抚好后宅,寄希望于他能顺利解决北疆的乱,这般如是,覃九寒也不用以身涉险。   蓁蓁回了屋子,便让玉满出去了,自己独自在屋内静静。她正发着呆,忽然觉得垂在身侧的手指,被湿软的东西舔了一下。   她低头看过去,是方才窝在床脚晒太阳的红豆,醒来了,便来舔她的手。蓁蓁轻轻挠了挠红豆的下巴,揉揉它肥嘟嘟的肚子,然后便轻轻挥手示意它,不要过来闹了。   往日里听话的红豆,这一回却是不怎么听话了,垫着脚在她身侧转来转去,长长的尾时不时扫过她放在膝上的手,惹得她痒痒的。   蓁蓁无奈,红豆自从做了爹,便很少做出这般撒娇的姿态了,大抵是要给猫崽们做榜样,她将红豆抱到膝上。她一松手,红豆便老老实实窝在了她的膝头,明明是老大一只猫,愣是窝出了一股小鸟依人的感觉,除了那揣着的动作,像极了田间巡视庄稼揣着手的老农民。   独自待着的时候,时间仿佛很难熬,但多了只猫,时间仿佛就流逝得很快了,时不时替猫揉揉下巴,摸摸鼓着的肚子,捏捏抖着的猫耳朵,把猫主子哄得高兴了的同时,蓁蓁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才晓得已经到了傍晚了。   外头晚霞映照了半边天,照的庭院中一片温暖,连庭中的芭蕉和西边的葡萄藤都被照得红了。   覃九寒正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漫天的晚霞映照在其身后,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晚霞的余晖之中,他缓缓地行走,好似身后万千彩霞也无法将他的脚步拦下,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蓁蓁忽然便意识到了,这个男人,不但是他的夫君,亦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有担当,有志向,绝非被细绳牵住的纸鸢,而是浅滩游龙。凌西村装不下他,浮山县装不下他,青州府也不是他的归宿。   她一直都知道,相公在官场上向来顺风顺水,她极少看见相公遭遇什么挫折,哪怕是北疆战乱或许会影响到青州府,他亦是一副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或许,他最多的妥协和让步,都是给了她。   她不过是愣着想了片刻,膝盖上的红豆便跳了出去,然后狠狠挠了一下男人的官服,愣是将红色的官服挠了个抽丝。   猫儿似乎还嫌不够,蓁蓁忙上去拦了一下,红豆这才坐罢,摇摇尾巴,一副大爷模样出去了。   蓁蓁很替红豆的小命担忧,毕竟,在这府里,人人都把这几只猫当做大爷伺候着,唯独相公,打从见到红豆一家子起,便嫌弃得不行,特别是这些年,都不大准红豆进他们的房间。这一回,也不知是谁没看住,才让它溜了进来。   “相公,你把外袍解了吧,我替你缝缝就好了。”   覃九寒见妻子紧张的神色毫不掩饰,似乎是怕他去找猫算账,很是好笑摇摇头,然后牵了她的手坐下,自嘲道,“你看,连猫都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这袍子,它挠的好,你心里的气有没有消了一点?若是还气,我便再让猫挠上几下,让你解气了才算。”   蓁蓁看他一眼,见他果真是认认真真在哄她开心,低眉顺眼、低声下气的样子,和外人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心里又是骤然一软,都说百炼钢成绕指柔,这种独属于一人的温柔,才是最动人心的。   “我没不高兴。”蓁蓁捏了捏袖角,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她是真的没有生气,先前或许还有一些,但到了这时候,又怎么能生得起来气呢?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你该生我气才是。”覃九寒忽然起身蹲下,将她放在膝上的手握入掌中,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似说尽了她最近的担忧和惧怕,以及心头那些无缘无故的委屈。   “我说了要宠你疼你,却让你心里不舒坦了,是我的错。你不要觉得自己碍事或是无用,我也不许你怎么想自己。你看,你把家里照顾得很好,勋哥儿和温哥儿都最喜欢娘了,家中人人相亲,奴仆亦是没有半分僭越。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回来,才觉得这世间是值得的,值得我对它存有期许。”   “你若是不想我去北疆,我便不去了。”覃九寒自己都很怀疑,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这般动摇他的决心,轻而易举便让他心甘情愿放弃一切谋划,还甘之如饴。然而,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只觉得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建功立业的机会日后还有很多,他本就是文官,不必走武官的路子。   只是要花的时间久了些,但也是值得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子而已,如果惹得妻子郁郁寡欢,岂非本末倒置了?覃九寒告诉自己,然后将文武并举的升迁,从他对未来的规划中抹去。   文官也好,文官安宁,虽升的慢了些,但凭他的手段,亦是殊途同归而已。上辈子那么难,他身后无人,一人踽踽独行在世间,照样走到了权力的顶峰。这一世,他有妻有子,必然要做出些取舍,这一世的种种,他已经十分感激了。   蓁蓁鼻子一酸,眼泪便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温热,却烫得他如同被灼了一般,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他忙用指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他道,“我不去了,好不好?不哭了。”   蓁蓁仰着脸,由着男人一点一点抹掉她脸上的泪,湿漉漉的脸颊被风一吹,有点干干的疼,她浑不在意,开口道,“我许你去,但你要平安回来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同意的话很难说出口,开了头之后,却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说到底,她的畏惧,源于对北疆的一无所知,以及对男人的矢志不渝。然而,在她的心底,覃九寒是无可战胜的。   当初,他如同天神一般,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将她从腌臜的牢狱中救了出来。此后的那么多年,一直护着她,从未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她对他的信任,从来不需要任何承诺,仅仅只是相信他而已。   从那个时候起,连她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时候,他在她心中,早就已经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强大了。   早秋,青州府依然一片宁静,但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时候,青州府的政务已经被移交其余诸位官员了。   仲秋八月,楚少将被蛮贼所伤,覃九寒轻装简行,只带了十来护卫,从青州府出发,赶往北疆。 第157章 ...   越近北疆, 越发荒凉,黄沙被马蹄扬起。   秋色在北疆一片黄沙中格外凸显,漫天沙漠, 无半点绿意, 偶尔路边的白杨, 亦是一片枯黄之态,却仍旧欣欣向荣,仿佛在北疆挣扎着生存的百姓一般,不畏黄沙,不惧干涸。   覃九寒一路策马而来, 经过了安城, 下一站便要到北疆楚家军此时守卫的泸县了。   在楚家寄来的求助信中, 楚少将不幸中箭, 原本为了安军心,并不肯将伤情暴露给军队中人知晓,故而装作一副毫发无损的样子。但战事太紧,他如今多少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硬撑着, 但也怕军中有人趁机作乱。   北疆实在重要,北疆一破, 往南或是往东的几座城池, 都不是易守难攻之势,兵力微弱,一旦蛮军挥刀直驱而下, 那百姓只能犹如羊羔任人宰割。   前世这个时候,覃九寒还在京城,当时他已经得了梁帝青睐,故而对北疆一事,有机会了解到一些内情。楚猎受伤,楚家又无男丁可代之上阵,一时间,军中有人趁机作乱,想要夺权。楚猎无奈之下,只能亲自上阵将作乱之人押下,以军法处置,而后便亲身上阵杀敌。   血战三日,血染北疆,终于护住了泸县,进而护住了整个北疆,但无论是楚家军还是楚猎,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楚家军死伤过半,而楚猎亦是被人抬着下了战场,伤了根基,再无法统帅楚家军了。   这一仗,楚猎胜得惨烈,楚家亦是从此一蹶不振,朝中则正好另派了武将,说是暂替楚猎的位置,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楚猎是废了,新来的武将则是另一个要来分权夺权的人。   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今生,覃九寒却是打着主意,要踩着北疆之乱,扬名天下。   胯下骏马神勇,即便跑了几日,仍然精神奕奕。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泸县。   而此刻的泸县内,城门不远处暂时设的议事厅内,却是气氛紧张,俨然剑拔弩张之势。   顾长卫气得摔了杯子,冷冷看向闹事的张参将,以及他背后的几个眼神游移的千户,嗤笑道,“怎么?我说了楚少将在休息,尔等非要楚少将亲自接待不成?”   张参军一副大老粗的壮汉模样,却很能装样子,好兄弟似的道,“长卫兄弟这是什么话?!兄弟们也是担心少将军,外头蛮子虎视眈眈的,少将军不露面,咱们总是不安心。”   顾长卫不松口,“张参军,我说了楚少将在休息,你们有什么事,便同我说,我会转告少将军的。”   顾长卫不松口,反倒令张参军愈发肯定,楚猎必是伤重得起不了身了,心下狂喜。梁朝打天下的时候,曾有意先例,为首将领重伤不治,其手下不顾军令,主动请缨挂帅上阵,竟神勇无比,击退外敌。但按军规,此人乃僭越,该收军法处置。但先帝念起功劳,不忍功臣受辱,便改了军中规定。从那以后,将领伤重,其下可代之行权,不以军法惩之,败,则打回原职,若是打了胜仗,还能擢升。   这般说来,是再便宜不过的事情。更何况,这位张参军心里还有些小九九,面上便愈发担忧,“蛮子仍在城外虎视眈眈,长卫兄弟莫要同我们纠缠不清了。哪怕现在我们见不到少将军,等到夜里蛮子攻城的时候,我们又如何应对呢?还是让我们见见少将军吧!”   张参军心中算计越多,面上的神情便愈发真挚,说的连他自己都坚信不疑了,自己就是担心战事而已。顾长卫心中愈发恼火,偏偏参军一职在他之上,他别无他法,只能硬撑着不松口。   并非他不肯松口,而是他不能松口,要知道,少将军今早起了高热,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哪怕硬撑着来见客,来人也能一眼看穿他现如今的身体状况,指不定还会乱了军心。到时候,丢了泸县,这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两人正对峙之时,议事厅外传来脚步声,两人皆是变了脸色。顾长卫以为定是楚猎听了消息,不顾身子赶了过来,而张参军则怀疑自己下错棋了,指不定顾长卫方才是演给他看的,少将军压根没有重伤至此。   两人怔愣之际,议事厅外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来人进了议事厅,红色的官袍,乃是个文官。顾长卫和张参军二人皆是露出疑惑的神色,却听缀在其人之后的江一柏拱手道。   “此乃青州府知府大人,少将军曾传信至青州府求援,故而大人亲至。”   顾长卫神色一松,心头也是一喜,他心道,既然是楚猎求援的人,想必也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知府之尊,大过参军不知多少,想必是能压得住这大胆的参军的。只要解了眼下之困,等到少将军恢复些许,便能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面露喜色,却忽略了身旁的张参军,亦是露出了暗喜的神色,一听青州府知府之名,便没有半分犹豫,当即便拱手恭敬道,“大人,吾乃军中参军。”   顾长卫只当张参军碍于知府的身份,不敢再放肆,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觉得面前的这位知府大人未免有些眼熟。   两人拜见之后,覃九寒便随口吩咐张参军去察看军中的伤情,等会儿同他汇报,张参军也半点不迟疑,当即领命下去了,闹得他身后的几个千户都摸不着头脑。这“逼宫”弄得有头无尾的,颇有些滑稽。   张参军走后,顾长卫却忽然反应了过来,惊讶道,“先前在锦州府,属下曾与大人有一面之缘。”   覃九寒淡淡应道,“是,故而少将军求援信一来,本官便赶来了。少将军当日出手相助,我亦十分感激。”   顾长卫还记得,当时是为了救柳大人家的小姐,后来又从少将军嘴中得知,那柳家小姐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妻了。因此,这一声感激,他并未觉得奇怪,又因为柳家小姐的清誉,故而没有多问了。   “少将军此时还在休息。”   “无妨。”覃九寒并不在意,他不在乎今日能不能见到楚猎,更何况,方才在路上的时候,他便撞见了拖着一副病躯前来的楚猎,承诺会代他处理军中之乱,顺手将人送回宅子了。他淡淡吩咐护卫去宅子里告知楚猎一声,让他好好养伤。   顾长卫这才知道两人已经碰面了,便愈发对其信任不已,毫无半点怀疑,神情也真挚了不少。   两人一道往军营走去,便听覃九寒忽然发问,“顾大人可有婚配?”   顾长卫一愣,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知府大人分明一副高冷的模样,怎的这般八卦旁人的私事,还真是违和?他虽疑惑,但倒是如实回答了,“我还未曾成婚,只是已定亲了。”   他这般说着,后知后觉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心中十分疑惑,心道:难不成这位大人是要替他说亲不成?   覃九寒淡淡扫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顾大人年少有为,又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合该早些成亲,传宗接代才是,又何必拖到如今还不成婚。顾大人这般出色,想必有许多女子青睐才是。”   顾长卫一笑,眼中流露出黯然,苦笑道,“我倒是想娶极了,想得紧了。”   覃九寒一梗,心头一股闷气,愈发觉得这顾长卫就是个蠢货,甩袖不愿同他说话了,顾长卫则还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丝毫未有察觉。   覃九寒来泸县的第一夜,并不宁静,夕阳西下时的安宁,仿佛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带着股逼人的压迫之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军中之人因为覃九寒这个知府的到来,颇有些士气大振的意味,虽说来的是个文官,但却是知府之尊,代表的乃是当今陛下,说明他们这北疆并非孤力支撑,他们背后有安城,有青州府,有整个梁朝,并非孤军奋战。   顾长卫十分欣喜,只觉事态转好了许多,只盼着今夜蛮子不要来扰,让楚猎养好身子。他对楚猎有着绝对的信任,只要有他在,楚家军就是战无不胜的。   但是天不遂人愿,夜幕降临的时候,城外忽然一片火光,伴随着攻城的声响,令顾长卫眉头皱起。他上了城楼,守城的小将忙上来道,“少将军可来了?”   顾长卫摇头不语,看向攻势愈发猛烈的蛮子,那小将急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敌军的首领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激发了士兵们的斗志,反观他们,前几日便有传闻,道是少将军重伤,众人本就惴惴不安。   他们守城,本是占尽优势的,然而城内物资有限,再加上士气微弱,能不能熬得过今晚,还不可知,即便是熬过了,恐怕也是消耗不少。   “顾兄,少将军还能否来,你给我一句准话!!”   顾长卫抬眸看向他,正要说话,却听城墙楼阶处传来人声,他同那小将一起望过去,来人却是今日才到泸县的知府覃九寒。   顾长卫有些头疼,忙迎了上去,先狠狠盯了一眼覃九寒身侧的张参军,然后才拱手道,“大人怎的来了?”   张参军挺身而出道,“长卫兄弟这是说的什么话?少将军受伤,无法前来,但是这战场总要有人做主的。我瞧来瞧去,也就覃大人最合适了。”   顾长卫暗道不好,果真见周边的士兵都有些慌了,方才张参军不知是口无遮拦,还是故意为之,竟然将少将军受伤的事情给坐实了,这下子,城墙之上必定要有人来安军心了。   而这人选,覃九寒乃是毋庸置疑的最佳人选。他身后是青州府,乃至京中陛下,比起楚猎,只会更让士兵士气大振,远远胜过余下的所有人。   覃九寒却懒得理会这两人的唇枪舌剑,他是文官,但极少像文官那样斗嘴皮子,不是他辩不过旁人,而是嘴上说再多也是无用,倒不如干些实事。 第158章 ...   覃九寒抛下对峙的二人, 径直走到城墙之上的投石机旁,蹙眉看向城墙之下,犹如蚁群般前仆后继的蛮子, 将整个战场的局势一览无遗。   “大人。”那守城的小将见他站得高, 忙上来护着他要往后退, 道,“大人小心些。蛮子那边亦有善射之人,恐飞矢误伤了大人。”   覃九寒看向那小将,见他手中握着弓箭,便朝他伸手道, “借我一用。”   小将一愣, 还来不及想什么, 已经不由自主将手中弓箭递过去了, 等覃九寒接了弓箭,他才反应过来,似乎这位从青州府来的知府大人,给人十分稳重可信的感觉, 让他不由自主便按着对方的要求做了。   覃九寒拿到弓箭, 试着拉了拉弦,倒不算吃力, 轻而易举便把弦拉开了。   旁边原本要解释自己的弓箭乃是特制, 一般人拉不开的小将登时闭上了嘴,正在此时,城墙之下又是一阵凶猛的攻势, 城墙之上的投石机投出的大石愈发密集。   小将心中一急,便急匆匆道,“大人,还请去安全的地方,属下恐怕顾不上……”   他话未尽,覃九寒手指一松,箭矢飞驰而出,穿过大小石雨和箭矢雨,直直穿过人群,随后,蛮子中便有一士兵应声倒下。   小将忍不住赞了一句“好箭法”,随即便看到了极为令人惊讶的一幕,那“士兵”周边许多士兵忽然围住了受伤之人,拼尽全力将他往回护送,整个战场的攻势亦是一顿,原本来势汹汹的蛮子忽然便迟疑了起来。   小将心念一转,脱口而出,“那人是首领!”   覃九寒未解答他的疑惑,只是吩咐他组织防守。   战场之上本来就是瞬息万变,从来都是一方压倒另一方,方才楚家军军心不稳,敌军则是来势汹汹,而现在,不过一瞬而已,整个局势便发生了逆转。楚家军因为知府亲临战场而斗志昂扬,而敌军则很显然因为失去了首领而踟蹰不前。   投石机投出的石雨愈发密集,箭矢亦是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密密麻麻压向攻城的士兵。   本来攻城讲究的便是气势,前仆后继,死一个便补一个,然而现在伴随着首领受伤,蛮军开始有了退缩之意,虽然因为军令不敢做逃兵,但心理上一退缩,脚下的动作也随之拖沓了起来,原本猛烈的攻势和攻城节奏,也被彻底拖垮了。   天色将明的时候,蛮军退,泸县守住了。   楚家军众人皆是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忍不住心情激昂叫喊起来。   他们守住了泸县,城内无数生灵免于战祸,他们自己亦不必做败军!   城内一夜未合眼的百姓们,也是瘫软在地,他们为了护住自己的家,亦是拼尽全力运送物资,保证城墙之上的石块等,此刻亦是激昂不已。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忽然开始带头喊,“楚家军!楚家军!”声势之浩大,情绪之激昂,几乎将天都喊破了。   以那守城小将为首的楚家军,皆是内心豪情万丈,又好似柔情百转,不由鼻子一酸,只觉得方才战了一夜,皆是值得。   阳光穿破云层,第一抹朝阳照在覃九寒身后,他身上是素白的长衫,本就身长如玉,晨风猎猎,吹得长衫缥缈如仙人一般,朝阳映衬之下,宛如踏云而来的救世仙人。   楚家军众人心中都知道,因为覃九寒那一箭,才令他们安然度过那个夜晚,激动难耐之下,竟将他当作救世仙人一般,嘴上虽没说什么,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敬佩和臣服的神色。   朝阳普照大地,泸县历经一夜的战火,第二日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从街上走过,便能看到奔跑着的孩童,身上虽衣衫褴褛,但脸上却挂着笑。   江一柏忽然感慨道,“不愧是泸县,历经这么多的战祸,却依旧生机勃勃。”   方才守城的小将豁然一笑,自豪道,“北疆之人,皆是如此。生死有命,蛮子虎视眈眈,难不成咱们的日子就不过了不成?就得如此,该吃吃该喝喝,蛮子来了就打,不来就过我们的安生日子。”   江一柏闻言也是一笑,拍着那小将的肩膀道,“兄弟说的是!来便来,但想要我们一寸地,都不能让!”   他说完,便又看向身侧的覃九寒,见他正看着嬉戏的孩童出神,便十分理解地道,“大人可是思念家中幼子了?听闻二公子才两岁稚龄,想必正如这小童一般活泼可爱。”   覃九寒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江一柏知他性情,不喜将家中私事向外人提及,也不觉得奇怪。   一行人走到覃九寒暂住的宅子处,正要分开的时候,刚才就一直忍不住瞟覃九寒的小将按捺不住了,趁着这机会问道,“大人,属下有一事不解。大人是如何一眼识出那首领的?”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们楚家军懂,敌军同样懂,尤其是蛮军素来凶猛,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首领亲临战场,将蛮军的血性和斗志彻底激发出来,简直堪比虎狼之军。每回战事,首领皆混在军队之中,但他们却很能将人找出来,一个个射箭试探却再浪费时间不过。   因此,即便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们也无法真正使用这一计谋。   这小将的疑问,亦是在场其他人的疑问,张参军、顾长卫和江一柏同样看了过来。   覃九寒面色不变,淡淡道,“随手射的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那小将明显早就被他折服了,听他这般敷衍的回答,也能露出“大人真是太厉害了,随随便便便擒住了敌首”的表情。   倒是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张参军无条件站在覃九寒这一边,当即表态道,“大人乃是文曲星下凡,自有仙人庇佑,射中敌首,并不奇怪。”   江一柏嘴角一抽,心道:你这是什么鬼话,拍马屁的意味太明显了!但是他亦是青州府之人,自然是站在覃九寒这一边的,随即也跟着违心应和道,“的确如此。”   只余一个顾长卫满脸懵,似乎是不理解为何这么敷衍的回答,也能说服他身边这几位平日里再精明不过的同僚。   覃九寒走到一半,忽然又转身回来了,站到顾长卫的面前,停下步子,定定的看着他。   顾长卫只觉莫名其妙,还未开口问,便听对方道,“顾大人年少有为,本官愿为大人做媒。”   顾长卫:……   他身旁的张参军哈哈一笑,嘲讽道,“大人,您可别替咱们长卫兄弟操心。他细皮嫩肉,最得这北疆女子喜欢,投怀送抱的不知凡几,他帐中还有个赖着不肯走的胡娘子呢。您若是有什么好女子,便替我说说。我家中夫人病逝已有三年,也到了娶个续弦的时候,您只管放心,我不似长卫兄弟那般挑……”   顾长卫最厌恶旁人提及胡娘子,不知为何,尤其不愿让外人知晓胡娘子的存在,他蹙眉瞪向张参军,“张参军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同少将军解释才对。方才战场之上,你竟将少将军受伤一事公之于众,好在大人力挽狂澜,否则你纵使有十条命,也不够抵的。”   张参军嘴角一僵,他素来和顾长卫不对付,当即冷笑。两人不欢而散,留下未曾参与两人争吵的江一柏。   江一柏正要离开,便见知府朝他看过来,似乎要问什么。   “你来这北疆也有段时日了,可曾听说……”   江一柏激动得心头直跳,心道,他就知道知府前来不是那般简单,指不定要问他军中机密。他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可曾听说,顾长卫身边有无女子相陪?”   ……   江一柏半晌没反应过来,强笑着回应道,“大人这是真要给顾兄弟说媒啊?”   覃九寒瞥他一眼,冷道,“我就问你有无女子相陪。”   江一柏嘴角一抽,道,“应是有的吧。长卫兄弟年少有为,模样也不似北疆男子这般粗狂,听说还十分痴情,想来是很得女子喜欢的。”   他话音刚落,便觉气氛愈发不好了,忙溜了。   覃九寒转身回宅子,脑海中不由划过江一柏方才的话,“模样好”、“痴情”、“想必很得女子喜欢”,眸色一寒,心中愈发不高兴了。   模样好又如何,痴情又如何,当时蓁蓁身处险境的时候,他不在,现如今要来同他抢,当他是死的么?   姻缘这玩意,三分天定、七分人意,他自己错过了,便怪不得旁人捷足先登。   他回屋,便有护卫得了吩咐前来,守在屋内,等着他的吩咐。   覃九寒道,“你去查查胡娘子这人,她可是同顾长卫有什么瓜葛。”   战事愈发吃紧,蛮军乃是铆足了劲要来梁朝抢东西,去岁时候,草原瘟疫,牛羊几乎死绝,今年春日又来了场小旱,草不肥,牛羊亦是瘦骨嶙峋。若是不来梁朝北疆抢,他们亦是冬日粮草吃紧,倒不如豁出去了。   那日攻城之后,楚猎休养了几日,便强撑着身子回了军营,他本是楚家当家人,在楚家军中声望无人可及,眼下他来了,覃九寒自然干干脆脆退了一步,不再干涉军中之事。   他的行为,倒让原本担心他分权的楚猎松了口气,他私心觉得覃九寒其人乃是正派君子,必不会做出趁人之危夺权的行为,但他作为楚家军的少将军,又不能不警惕些。   一时之间,楚猎忙得直打转,吃住一应在军营之中,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而覃九寒则要闲了许多,还有闲工夫在城内转了几回,顺便去顾长卫的居所看了一眼。 第159章 ...   泸县是北疆军事重镇之一, 故而楚家军在此地亦有驻地,尤其是几个将领,亦是在本地有居所。   顾长卫官职不高, 但乃是楚猎的心腹, 故而下官也为他备了居所, 但他出于避嫌之由,不愿因着少将军的关系而破例,因此极少来该居所居住,大多时候都住在军营。   顾家那临时的宅子在城东一处,周边甚是繁华, 虽然此刻乃是战乱之时, 但顾宅门口依然十分热闹。   覃九寒吩咐马夫停在街角一处, 径直下了马车, 然后便入了附近一茶馆。   店小二见他气质不凡,不敢怠慢,忙迎着他上二楼雅间,又奉了茶水, 才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覃九寒未动那茶水, 只是淡淡从窗口看出去,窗外正是顾家宅子, 楼下亦隐隐约约传来茶客们的谈话声, 说的都是最近的战事。   跟着覃九寒出来的护卫心中疑惑,但他已习惯了无条件服从,故而虽有不解, 却仍旧尽职尽责看守着门口。   片刻后,顾家宅子便开了半扇门,出来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秋香色的上衫,发髻梳的极为齐整,只是上头未免寡淡了些,只插了一根木质的簪子。她手中亦牵着个五六岁的男童,男童约莫她半身高,正紧紧牵着妇人的手,两人一道跨出门槛。   随着顾宅的动静,楼下谈天说地的声音一顿,随即便有人开始说起了香艳的话来。   “别说啊,妇人有妇人的滋味,知情识趣的,弄起来另是一番滋味。比起黄花大闺女,可差不了多少。”   他说话的当口,正是顾家那位妇人出门的时候,听众亦是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指的是顾家那位胡娘子,便有人打抱不平道。   “人楚家军在战场之上出生入死,为的就是咱们泸县的安宁。有的人倒好,在背后私议其家眷,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无义多是读书人。”   那说闲话的正是个多年未曾有功名的读书人,闻言便是脸红耳赤起来,反驳道,“这位兄台未免说的太过了,谁说这是顾小将的家眷了?也未曾见他回来过,指不定就是个浆洗的婆子呢,无非就是年轻了些,还带了个拖油瓶的孩儿,也没听说姓顾啊,如何配得上顾小将了!”   那指责他的人被哽了一下,毕竟这是不是家眷他还真的说不上来,毕竟谁也没见过顾长卫回这宅子过,故而也只能不予搭理。   那书生就仿佛胜了一般,冷哼了一声,随后还道了几句,“谁都知道顾小将未曾成婚,怎的凭空生出两个家眷来了?指不定就是有人赖着不肯走,惹得顾小将都不愿回家了。还有人替他们出头,真真是多管闲事。”   门外那对母子已经走过了茶馆,众人也不尴不尬地转移了话题,除了茶馆二楼的覃九寒,无人发现那被娘牵着手经过的小小男童,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握拳,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一般。   覃九寒收回视线,起身出了雅间,沿楼梯而下,行到那说闲话的书生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实在有很多人不懂。   到了夜里的时候,宅子来了个不速之客,正是多日不见的楚猎。楚猎其人勇猛无比,乃是个将才,覃九寒前世与他未曾见过面,却也能从北疆战事中瞥见他的英勇,因此,对楚猎,覃九寒倒是高看了几分。   楚猎进来,覃九寒便隐隐嗅到血腥味,旁人或许只当这是楚猎上战场杀敌残留的敌军血迹,但他却立刻辨别出来了,这是楚猎自己的血。   死人和活人的血,怎么会一样呢?前世他练就一手行刑逼供的本事,最熟悉的,便是活人身上的血腥味。   覃九寒敛眸,看楚猎行动自如的模样,待他坐下,才漫不经心道,“少将军前来可是有事?”   楚猎一笑,随即道,“冒昧问一句,大人何时回青州府?”   覃九寒抬眼看他,轻笑了一声,“怎么,少将军是要赶本官走?”   论起官职来,文官与武官的体系虽然有差别,但楚猎这种年纪轻轻便成了少将军的,还是得了楚家的余荫。而覃九寒则纯粹是靠自己爬上来的,眼下成了青州府的知府,楚猎在他跟前,要想摆什么架子,却是不够格的。   只要他不想走,无人敢赶,即便是楚猎,亦是不能动他分毫。一来,他是梁帝钦点的人,楚猎得罪不起他。二来,他一来便带领楚家军获得一场胜利,而后又为居功自傲,恨得楚家军中诸人的尊敬,楚猎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果然,楚猎忙笑了一下,掩饰道,“大人说笑了,只是泸县到底乱,恐伤了大人。”   覃九寒不在意地道,“少将军不必替本官操心,本官带了十余护卫,虽比不得楚家军武艺精湛,但自保尚可。”   楚猎自然无话可说,又心中怀有愧疚,便面色有愧的出去了。   覃九寒手指叩了叩桌面,柏木的桌面发出闷响,丝毫不如上等木材那般清脆,泸县小而落后,除了是军事重镇之外,别无半点特殊的地方,自然也造不出什么上等的桌凳。   只是,楚猎不来还好,一来便暴露他此刻的状况不好。他虽然瞒得过楚家军,甚至将心腹顾长卫瞒过了,却瞒不过覃九寒。   想必,他是极力勉力支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然,又怎么会厚着脸皮上门,要来赶他这个与楚家军有恩的人呢?   他眼神落到袖口上的平安纹,不由得眼神一暖,这是他出征之前,蓁蓁替他做的衣裳,连着赶了好几日,总算在他出征之前做好的。   总不好让蓁蓁等太久的,她一个人在家中,虽然有孩子们陪着,但勋哥儿和温哥儿到底年岁太小了,护不住娘亲,他放心不下。或许等勋哥儿再大些,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他一笑,转念一想,心道:罢了,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勋哥儿即便成年,他亦是不放心的。自己的妻,总归要自己护着才是,如何能交到旁人手里。   他素来十分自信,他前世在文举并未有所成,但是凭借着自己的才能,虽是寒门出身,却依旧身居高位,连最后登基的陛下亦不敢轻易动他。他身后并无庇佑,靠的全是自己,因此,他不曾有过半分的退缩。也未曾想过,人力并非无所不能,日后或许有一日,他也会陷入僵局。   然而,眼下陷入僵局的却不是他,而是年纪轻轻便掌管着楚家军的少将军楚猎。   那日谈话之后,敌我双方仍旧陷入僵局,蛮军首领那日之后便不见踪影,或许是被覃九寒那一箭射的起不了身了,或许是因为样貌已经暴露,不敢在出现在攻城的士兵之中,但是很显然,蛮军中另有人亲至战场指挥了,因为这几日,蛮军非但没有怯战,反而愈加凶猛。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三日之前,北疆另一部落突然攻向了另一个边防重镇,因着有所准备,故而并未当场沦陷。楚猎带兵去解武县之困,三日之后才归来。   楚猎为人正直,在军中亦是从不徇私,战场之上又是十分骁勇善战,因此楚家虽然只剩了他一个男丁,却仍旧颇得军心。见他策马归来,军中之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愈发斗志昂扬。   楚猎下马,回了自己的帐中,帐中无人,他高大的身子如同颓然而倒的山一般,轰然倒下,沉沉压在榻上的被褥之上。   他回帐中之前,便吩咐了他有要事,旁人没有吩咐不得入内,他才能卸下心防,稍微休息片刻。   他才合眼片刻,便听到帘子被掀开的动静,他虽勉力支撑,但仍旧无力起身,只能任由来人走到跟前,好在并非外人,乃是顾长卫,他心中松了口气。   但见到此情此景的顾长卫,却是实打实倒抽了口气,他帮着歇下他的甲,便瞧见其内血肉模糊的伤口,因着闷了好几日,只洒了些伤药的缘故,伤口已经溃烂,很难想象,楚猎是如何撑着这一副身子骑马驰骋的。   夜里,楚猎疲倦地张开了眼,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似乎像极了操练数月的那一回,见到守在他床前的顾长卫,见他面色十分严肃,牵起嘴角一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死。”   顾长卫脸一黑,“你以为自己离死很远么?”   楚猎咧嘴一笑,眉宇间神采飞扬,“死不了。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心上。倒是你,得替我瞒住了,别让外人知道了。”   “我倒是想瞒,如何瞒得住?方才军医来过了,说你伤口溃烂,已经替你剜过腐肉了,别说这几日,就这半个月,你都要卧床休养。”   楚猎后知后觉觉得胸口有些疼,低头一看,果然见那处包的严严实实的,另有手臂大腿几处的伤也被包扎了,他纳闷道,“我说怎的这般疼,割了腐肉,新肉便露出来了,能不疼么?这让我还怎么穿盔甲啊?”   顾长卫简直要破口大骂了,忍了片刻才道,“等伤养好了,自然便能穿盔甲了。你眼下要紧的事,便是养伤。”   楚猎精神不济,他此时还发着高热,只是因为身为将领,皮糙肉厚惯了,看上去还活蹦乱跳的,实则早就连起身都很难了,被好兄弟训了一通,颇有些头疼道,“我怎么能养伤呢?军中那么多事情,谁来替我处理。”   “我来!”顾长卫一口咬定,“至于战场之上,自然有参军他们。”   楚猎敷衍应下,倒头睡去,但到了第二日,仍旧披了铠甲,精神奕奕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是军中的主心骨,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顾长卫无奈,却也拗不过他。   直到一日,楚猎在战后忽然晕倒,让整个军营都人心浮动起来。 第160章 ...   天元十八年这一年的冬, 整个北疆,乃至青州府,甚至整个北地, 议论纷纷的皆是同一个男子, 那便是青州府知府覃九寒。   文官之躯, 却谋略胜过武将,泸县之战,以奇袭突破蛮军的包围,以少胜多,死伤无几, 重挫北蛮部落。而后的武县之战, 亦是出其不意用了火攻之计, 借天时地利之势, 击退敌军。   而后,楚家少将军挂帅上阵,覃九寒坐镇后方,一文一武, 配合得极为巧妙。北疆一战, 不到三个月,楚家军一改先前的颓然之势, 如烈火燎原般反扑北进中原的草原部落, 最终大胜,其余部落皆俯首称臣,唯那领头的北蛮部落, 败的四分五裂,陷入了内部争斗之中。   这一仗,乃是覃九寒在武将中初露峥嵘的一次,亦为他日后获得武将的信任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文官武将之间,本就互相不对付,文官嫌弃武将野蛮粗鲁,武将则嘲讽文官只会动嘴皮子。然而覃九寒却不一样,他是实打实的文官,文举探花出身,再是正统不过,而后自请外放,一路做到青州府知府,政绩出色,且私人作风也十分正派,家中唯有正妻和嫡子,其妻还是书香门第柳家之女,文官自然将他当做自己人。   然而在北疆一事中,覃九寒临阵挂帅,用兵神勇,非但挽救北疆百姓与水火之中,对楚家军亦是有着极大的恩情,尤其是楚猎清醒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还权于楚猎,亦令武官之中流传他品性高洁,不慕权势。对文官不屑一顾的武将们,对他却是一改态度,颇多赞誉。   武将性直豪爽,这一点覃九寒是深有体会的,因着北疆之事,他一路回青州府,但凡经过军队驻守重镇,皆有将领亲自送他出城。由此可见,他在北疆将领心中的地位。   ……   冬日雪寒,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庭院中堆了厚厚一层。勋哥儿见昨夜雪下的大,寒风嚎啕了半夜,怕娘亲和弟弟害怕,今日一大早便冒雪来了娘的屋。   阿修和阿齐乃是忠仆,心知拦不住,便也不拦,一左一右护着勋哥儿穿过积了厚雪的长廊和庭院,一路顺利到了夫人的门外。   勋哥儿进屋来请安,蓁蓁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正出神看着窗外,旁边玉满还在劝她。   “夫人,昨夜雪大,今日又老早便开始下雪。大人应是在路上耽搁了,恐怕今日也来不及回来了。您就别去门口等了,奴婢去替您守着,有消息便来回您。”   勋哥儿进来,先是恭恭敬敬单膝下跪请安,惹得蓁蓁手忙脚乱过来扶他,半是心疼地说他,“自己家里,总是跪来跪去的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我昨夜不是让你别来请安了,着凉了可怎么办?”   勋哥儿温和一笑,十分享受这种被娘亲关心的感觉,反手扶着娘坐下,又取了玉满递过来的兔毛毯,盖在娘的腿上,才道,“昨夜雪下的大,孩儿害怕,来看看娘和温哥儿。”   蓁蓁见他穿的十分厚实,衣裳也没沾了雪,才松了口气,闻言便笑了,摸摸勋哥儿的脑袋,熬,“雪有甚好害怕的,连你弟弟都不怕呢,还闹着要去玩雪,给我好一通训。”   旁边的玉满掩住嘴忍笑不已,心道夫人真是单纯,还以为是大公子怕雪呢,大公子分明是看大人不在家中,担心夫人害怕罢了。   勋哥儿也不介意,探头去看了看熟睡的弟弟,然后才道,“温哥儿顽皮了些,我会好好教他的。”   蓁蓁听他这么说,又开始给小儿子说话了,毕竟温哥儿十分敬仰他这个阿兄,若让勋哥儿训他了,那可比被她这个娘训要难过多了。   “其实温哥儿也很乖的。”蓁蓁眨眨眼,“前几日还替我捶背呢。”   勋哥儿是个人精,哪里会不知道娘的意思,当即便应承道,“娘说的是,温哥儿还小,算是极懂事的。”   正说着,屋外便出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明显,玉满当即冷了脸,心道又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大清早的便如此遭人厌烦,好在夫人醒了,不然惊着夫人该如何是好?!   玉满端起大丫鬟的架子,推开门出了内间,朝大门走去,刚到门口,大门便被打开了,夹杂着风雪而来的是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是多日未曾归家的大人覃九寒。   玉满一愣,随即慌乱要下跪,却被覃九寒随意拂手免了礼,他朝玉满示意不要出声。   玉满当即老老实实把话咽回嗓子里,小心翼翼掩了门出去了,心道:不是说外头下雪阻了路么?怎么倒是提前回来了?   外头闻讯赶来的杨嬷嬷,瞧她还呆愣愣立在那儿,忙朝她挥挥手,道,“还不过来,立在那儿做什么?”   玉满一瞧见杨嬷嬷,便小碎步到她身旁,忍不住把心中疑问道了出来。   杨嬷嬷一听,好笑地看了一眼还是个黄毛丫头的玉满,轻轻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还小,不懂。”   这雪再大,也挡不住想回家的心啊。这年少相识的夫妻,感情甚笃,一日不见尚且如隔三秋,更何况是三月未曾见着了。   外头的事情,里头的蓁蓁却是一概不知了,她见玉满气冲冲出去教训人,不到片刻便没了嘈杂的脚步声,也没放在心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绣着一方汗巾。   最先发现来人的,是在一旁帮忙理绣线的勋哥儿,许久不见的爹爹,不如寻常时候那般清爽干净,因着赶路的原因,衣裳处皆是雪点泥点,但仍旧未损分毫,依旧那般丰神俊貌。   他呆呆地叫了一句,“爹爹。”   蓁蓁闻声心头一跳,随即便猛的抬起头,看到许久未曾见到的男人,鼻子一酸,眼泪就那么哒哒掉了下来。   男人很快便上来了,顾不上旁边的长子,径直将妻子揽进怀里,似乎很无奈叹息道,“掉眼泪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他身上的气味并不很好闻,大抵是赶路的原因,有汗味,身上亦是灰扑扑的,还带着一股寒气,蓁蓁却只觉得很温暖,别的浑然不觉,只想好好哭上一阵子。   勋哥儿还是头一次见娘哭成这幅模样,眉眼鼻尖都红通通的,和平时淡然稳重的模样截然不同,就仿佛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个小姑娘似的,可怜兮兮的,哭得好像个好不容易找回家人的小女孩。   蓁蓁哭了一阵子,便冷静下来了,只觉得脸有些热,偷偷拿绣到一半的汗巾抹了眼泪,然后抬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被她吓到的勋哥儿。   勋哥儿眼瞪得大大的,有点儿茫然,看她的眼神,就跟平时看生病时候的温哥儿一样,有点像在看易碎的陶瓷似的。   覃九寒哄过妻子,才腾出空来搭理方才便被他忽视了个彻底的长子,和刚才被娘哭醒十分无辜的温哥儿。   他将温哥儿抱在膝上,温和看向勋哥儿,他对长子十分满意,这个年纪,却已经这般稳重,他方才一番询问,便知道他走了之后,勋哥儿十分关照家里人,尤其是温哥儿,一应都被他好好管教着,极好地做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事。   他难得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点头道,“勋哥儿,爹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做的很好。”   勋哥儿脸一红,他在娘和弟弟面前,在下人面前,在许多不怀好意的外人面前,都是十分沉稳可靠的小男子汉,但到了他极为敬仰的爹爹面前 ,却又成了个被夸一句都能脸红好久的小孩儿。   “爹爹过誉了,孝敬娘亲和照拂弟弟,都是孩儿该做的。”   这自然是该做的,但勋哥儿做的好,也是事实,覃九寒自然不会忽视,仍是夸了他几句,随后便开始检查兄弟二人的功课了。   勋哥儿年长,而且素来自律,爹爹不在家的时日,也依旧十分勤奋勤勉,于功课上倒是没有半分落下。倒是温哥儿,是个惫懒的性子,平日里只想着玩雪,要不是有勋哥儿管着,指不定要被爹爹揍屁股了。   检查过功课,覃九寒也很满意,正好杨嬷嬷派人送早膳过来了。   蓁蓁便道,“你才回来,就要问勋哥儿和温哥儿的功课,做什么吓孩子呢。快去换了衣裳,陪我们一道用早膳吧。”   说罢,她抱起虎头虎脑的温哥儿出了里间,勋哥儿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用了一顿早膳,原本还对爹爹有些陌生的温哥儿,也似乎想起了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几个月未见的爹爹了,便要他抱着才行。   覃九寒素来对儿子十分严厉,但看在温哥儿还小,倒也由着他任性了一回,边抱着他,边指导勋哥儿的功课了。   勋哥儿年纪还小,但他十分勤勉,于读书一道上颇有天赋,覃府书本来就多,再加上外家柳家总是寄书过来给外孙,他如今的学问已经十分扎实了。只是自己琢磨,到底比不过有人点拨来的好,故而覃九寒一回来,便让他把这些时日的疑惑之处提出来,自己亲自为他解答。   屋外漫天飞雪,扑扑簌簌的雪洒在庭院之中,时不时有飞鸟扑翅落在窗台上的声音。蓁蓁怜惜鸟儿冬日难觅食,遣人在窗台上撒了谷粒,故而总是能听到鸟儿嫩嫩的鸣叫声,也算是冬日里一道别致的风景了。   屋内的气氛却是正好,地龙烧得屋内温暖而舒适,屋内放了盆子水,因此并不干燥,蓁蓁裹在兔毛毯里,听着耳边父子的问答声,迷迷糊糊之间,谈话声忽远忽近,只觉有了几分睡意。   岁月静好的日子,就是你和孩子都在我身边。 第161章 ...   “娘!娘!孩儿回来了!”温哥儿清亮的声音从亭苑里传来, 语气中满是雀跃。   继而便是勋哥儿温和的声音,似乎是在劝弟弟稳重些,不要这般吵吵闹闹的, 让人看了要笑话的。   蓁蓁闻声出来迎两个儿子, 瞧见被训了的温哥儿瘪得似一株狗尾巴草了, 牵着他的手的勋哥儿立马又三两句就哄好了他。   “娘。”温哥儿噔噔噔跑过来,颇为黏人的抱住了她的腿,然后便似小年糕一般黏糊糊道,“娘,我好想你啊。”   蓁蓁摸摸他的脑门, 最近到了夏天, 温哥儿怕热, 总是出汗, 她便时常备条汗巾,给他擦汗。   温哥儿这边正粘糊着,勋哥儿便上来了,十分恭敬地请了安, “娘, 孩儿回来了。”   长子从小就是这般,大抵是知道自己日后要承担许多, 或是原本就聪慧过人, 所以早熟得很。与礼节上也从不出错。   放在别人家,爱撒娇的幼子和稳重踏实的长子,家中长辈虽然器重长子, 但心里肯定不免要去偏心幼子。   但蓁蓁是真的一碗水端平了,两个孩子,无论哪个,她都是同样的疼爱他们。   勋哥儿也是个小男子汉了,但她仍旧拉了他的手,十分仔细问了他们在庄子上的起居饮食。   勋哥儿也不觉得娘管的太多,心中十分开心,面上却还是稳重自持的模样,慢条斯理道。   “娘放心,庄子上有李叔和秋姨陪着。早晨孩儿起身,先去练半时辰的拳,然后便去寻阿弟,陪着他做完功课。午膳都是秋姨准备的,用过午膳,孩儿便带着弟弟去田间地头。阿弟生得虎头虎脑的,好些伯伯都喜爱他,也十分愿意教我们,还喊我们去他们家做客。”   “那就好。”蓁蓁闻言温婉一笑,然后便牵了两个儿子回房,左手是温润如玉的长子,右手则是活泼机灵的幼子,内心十分满足。   “娘跟你们准备了乌鸡汤,灶上温着呢,玉泉就取来了。”   “娘,温哥儿最喜欢娘做的汤了!”   这是嘴极甜的温哥儿。   而勋哥儿则更关心她的身体,小小年纪便十分操心。“娘辛苦了,下回别自己动手,让下人做就好了。”   这边母子三人正喝着鸡汤,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大喜事。”   蓁蓁忙询问道,“究竟何事?慢慢说,别急。”   玉满见夫人冷静沉稳的模样,忽然便觉得自己太丢面子了,也忙喘了口气,把气喘匀了,才道,“夫人,方才杨管家递消息来,说是大人今岁的考评乃是上优。”   蓁蓁闻言也很高兴,她对前院的事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上优这一等级十分难得,往年最好也只是个优罢了,如今相公得了上优的考评等级,可见难得。   她笑着给了玉满赏钱,然后吩咐闻讯而来的杨嬷嬷去给府里伺候的下人每人都发一份赏银,连门房马夫都没落下。   仆人们拿了赏银,便愈发忠心起来,做事也更加认真。毕竟,主子家红红火火的,顺顺利利的,他们才能跟着享福。   蓁蓁亦是这般想法,她极少用严厉的家法惩戒下人,少数的那么几次,也是因为当时情况复杂。对下人而言,让他们意识到,主家好了,他们的日子才好,这比再多的惩戒都有用。   等到夜里的时候,覃九寒从前院回来,便发现后院人人都喜气洋洋的,等到了晚膳的膳桌上,满桌子都是他喜欢的菜肴。   平日里的时候,厨房总是考虑得周全许多,尤其是两个孩子,总是更被厨娘放在心上。   但是今日,桌上的菜肴,无一例外,都是他平日里见了会多夹几筷子的。   他微微一愣,便看向桌旁等着的蓁蓁,见她面上一抹淡红,似是涂了胭脂,桃红如粉桃,笑吟吟的,笑得旁人心头暖暖的。   覃九寒也不由自主被带的露出了笑来,温和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这般丰盛?”   蓁蓁嗔怪他,道,“自然是你的好日子了。你这回考评这般顺利,自然要一家人为你庆祝一下。”   覃九寒淡淡一笑,便猜到了是蓁蓁吩咐的。   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心中喜爱,也从来不露声色,连多夹几筷子都很难得,在家中亦是如此。   倒不是他太过谨慎,只是习惯使然,再者他也不重口腹之欲,大多时候对口腹之欲抱着一种无欲无求的心态。   家中能知道他的喜好的,除了蓁蓁,再没有别人了。   他一坐下,蓁蓁便十分殷勤给他倒了酒水,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覃九寒难得见她饮酒,怕她醉了,便道,“怎么想起同我一道喝酒了?”   蓁蓁刚搁下酒坛子,闻言便道,“这是我们刚来青州府时候埋下的桃花酒,那时候温哥儿都还没出生呢。”   温哥儿小可爱听了嘟嘴道,“娘,那我也要喝。”   一旁的勋哥儿便摆出兄长的架子,道,“你还小,怎可饮酒。哥哥给你弄杯甜酒酿,你尝尝味道就成了。”   温哥儿最听阿兄的话了,嘟嘟嘴,便也不做声了,捧着杯甜酒酿小口小口抿,像个小酒鬼。   勋哥儿教导过温哥儿,便又十分敬仰看向爹,真诚道,“孩儿恭贺爹爹。”   覃九寒难得慈父了一回,拍拍长子的脑袋,同他饮了杯酒,自然,他饮的是蓁蓁做的桃花酒,而勋哥儿则饮的甜酒酿。   温哥儿见状也凑上来,讨喜道,“爹爹,爹爹,我也要同你喝。”   覃九寒自认对长子幼子皆是一视同仁,小的时候还稍微宠着些,等开口说话知事的年纪,便做起了严父。   但大概是温哥儿胆子大得很,竟不是很怕他,虽然只要他一个眼神,都不用开口,都能镇住温哥儿。但他不惹祸的时候,却是很爱黏着他这个爹爹。   不过,今日他心情好,便也不去计较这些,陪着温哥儿喝了那杯酒。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不过是两杯酒的功夫,蓁蓁便已经有些微醺了,捧着酒杯子笑眯眯的,腮边红的不行,好似胭脂都被融开了一般。   甜腻的如糖浆一般,缓缓流出来。   覃九寒一愣,才忙上去夺她手里的酒杯,道,“好了,不许喝了,吃些菜垫垫肚子。”   蓁蓁喝醉了也是很乖的,甚至比平时还要更加乖了,乖乖顺顺任由男人夺了酒杯,然后拿筷子夹菜吃。   覃九寒低头一看,又无奈扶额了,蓁蓁夹了块青椒,小口小口咬,每咬一口,还被辣的吐舌头,撕拉撕拉的似乎是被辣的不轻。   最怕吃青椒的温哥儿露出了惊吓到的表情,小小拉了一下兄长的袖子,小小声道,“娘亲好厉害,我就吃不了青椒。味道太可怕了!”   勋哥儿懒得同他说小话,夹了一筷子青菜,当做回应。   温哥儿嘴一扁,委屈巴巴啃起了青菜。   覃九寒却是无暇顾及兄弟二人了,将蓁蓁委屈巴巴啃的青椒拨到一边,夹了山药给她。   蓁蓁醉酒时乖的不行,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乖乖啃了山药,见没人看她(覃九寒、勋哥儿、温哥儿都看着呢),便又偷偷倒了杯酒,然后一下子灌了下去。   覃九寒都来不及拦,便见妻子腮帮子鼓鼓的,眼睛也亮亮的,然后一下子便把填满了腮帮子的酒水灌下去了。   一顿饭下来,蓁蓁不知用这法子奏效了多少回,惹得覃九寒无奈之下,只能将酒壶放到高处,蓁蓁够不着才算完事。   但即便这样,蓁蓁还是醉了个彻底。   勋哥儿和温哥儿兄弟二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娘亲这般调皮的模样,都是十分震惊,尤其是年纪小些的温哥儿,更是惊讶不已。   娘怎么这么厉害,敢这么折腾爹爹,爹爹竟然还半点都没动怒!   覃九寒见两个孩子也都用好了,嘱咐了一句,便蹲下~身子,背着妻子回房。   背上人喝的醉醺醺的,但半点不惹人厌烦,覃九寒明明平日里最厌恶酒鬼,但背上这个貌美的“酒鬼”,却又与旁人截然不同。   温香玉软的身子,服服帖帖靠在背上,脊骨能感觉到女子柔软而带着沁香的娇美躯体,有些酒味,但更令人心头蠢蠢欲动。   回到房,将人放在软榻上,看着醉醺醺的妻子,覃九寒无奈摇摇头,然后便蹲下~身子,替蓁蓁脱了履袜。   正要起身,就被蓁蓁扑了个满怀,她滚烫的唇贴在他的颈肩,带着酒味的气息缓缓喷在他的耳侧,令他血脉喷张。   然后下一刻,这种欲望又全然被感动所替代了。只因为她趴在他的肩头,虽醉醺醺的,却软软道了一句。   “我好开心,你做了那么多,都被大家看见了。”   覃九寒一愣,随即便笑了,唇角一抹浅淡却真心的笑意。   他是从未有过这样感动的时候的,他几乎所有的感动,都给了此刻被他如珠如宝揽在怀中的女子。   前世他官居高位,众人只晓得惧他怕他,或是私底下贬低他嘲讽他。但没有人替他高兴,即便那些附庸与他的,因为他的得势而高兴。   但只有妻子,是纯纯粹粹为他高兴。她看到他做的事,目睹他走的每一步,然后为他真心实意的高兴,明明酒量那么浅,沾沾唇都能醉,却要饮酒替他贺喜。   他此生所有的感动也好,欣喜也好,所有正面的情绪,皆来源于蓁蓁罢了。   覃九寒略一低头,便能轻吻到怀中人的额头,他极为温情的轻轻一吻,然后便将人好好安顿了。 第162章 ...   等级考评过去没多久, 任命的旨意便下来了。   蓁蓁原以为他们这回是要回京城了,毕竟,覃九寒外放这么多年, 在任上兢兢业业, 从未出过半分差错。   地方官不比京官贵,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毕竟,天子脚下,不说其他的,单说人脉就广了太多了。   所以, 若是从地方官熬到京官, 那边可以说是熬出头了。   当然这里的京官贵, 并非说京中那些小官贵, 而是同级别下,显然京官更势盛些。至于京城里那些七八品的官,自然多如过江之鲫,着实算不上什么了。   倒是覃九寒自己, 多少有些猜到了。任命还未下来, 心里便做足了准备。   江南,最是富庶不过的地方, 鱼米之乡, 万贯商户不知凡几,素来都是官员们最爱去的地方。   半月前,当今派了户部的陈岙山去了江南, 督察江南税银一案,同去的还有刚长成跟着出来长长见识的三皇子。   结果,税银案未查出结果,倒是户部陈岙山先被扳倒了,谏议大夫一纸呈到他案头,接着便是满院子的金银被一箱箱运回,作为呈堂供证。   而陈岙山自然也就倒台了,税银案丁点线索还没查出来,倒先把朝中用的趁手的大臣给陷进去了。   圣上是既心疼,又恼火,上火了好几日,连罢了两日朝,还是朝中言官觐见进言,逼得他不得不恢复早朝。   毕竟,言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那些言官巴不得圣上不听劝,一头撞死在宫墙之外,全了自己忠臣的名声。   梁帝开罪不起言官,只能把火往别处使,恰好覃九寒的任命奏折递到了他的案头。   想一出是一出的梁帝,当即便下了旨意,覃九寒原本要回京了,此刻却是又被调去了江南。   大抵是皇帝也觉得自己心虚,所以给的官职很高,几乎是连跳了两级,直接便给了总督的职位,似乎是当做补偿一般。   旨意下来,覃家人便又要搬家了,其实在外为官,迁徙早就成了习惯。搬家好几次了,府上人早已经半点不慌,有条不紊动了起来。   三天便打包好了行李,往江南去了,临走之前,沈家父子来送他们。   沈家如今算是在青州府安定下来了,原本蓁蓁也不好意思让父兄跟着他们到处跑,再者,爹爹沈琼如今年纪大了,再不好操劳了。   而原本让她操心不已的兄长沈阳,也成了个有担当的人,娶妻生子,愈发稳重起来。在青州府的生意做得极好,再不用旁人替他忧心了。   如今沈家的生意在青州府算是扎了根,生意这玩意,挪一挪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情。   沈家送了好远,程家福姐儿和程宁也来送他们,覃家在青州府待了三年了,也算是对一方百姓做了贡献,故而,他们出城门的时候,许多百姓都来送他们。   虽比不得那些大清官,百姓相送十来里都不舍得散,但青州府的百姓们,也都依依不舍送到了城门口。   马车上,勋哥儿倒还好,他知事时便显得爹爹如今在外放,调动频繁,并不因为离开某处而失落。   但温哥儿就不同了,温哥儿是生在青州府的,对青州府颇为不舍,都走了老远了,还十分念念不舍自己庄子上的那一亩瓜田。   蓁蓁见他提不起劲,便把温哥儿哄到怀里,教他叠纸,勋哥儿也担心弟弟,便也跟着过来哄他。   行至半途的时候,覃九寒探头进来,见蓁蓁带着两个孩子,在马车内玩得正起劲,原本还担心两个孩子路上生病,如今倒是松了口气。   “相公。”蓁蓁抬头道,“可是要歇息了?”   覃九寒点点头,将勋哥儿扶下马车,然后一把把温哥儿抱下马车,道,“驿站到了,先歇一晚再走。”   说着,朝勋哥儿示意道,“带弟弟先进去,杨管家替你们安排了房间。”   勋哥儿十分稳重,点点头,牵着弟弟往驿站走。   覃九寒这才伸手将蓁蓁扶下马车,见她额前碎发有些乱,想也没想便伸手替她理了理,夫妻二人不觉得什么,倒让一旁来接待客人的驿站店家儿媳妇红了脸。   心道,怎么这官老爷这么不避讳外人的?转念一想,这官夫人生得这般模样好,哪个男子见了不心动,若是换了她,估计也得这般牢牢看着。   “这位姐姐,您跟我说说厨房在哪儿吧。我带厨娘去厨房做些吃的。”玉满笑吟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店家儿媳妇一愣,也忙带着玉满和厨娘往后厨去了。   此处离青州府已是远了,离江南也不过十来天不到半个月的路程了。   杨嬷嬷带着玉泉和一众小丫鬟收拾好了屋子,蓁蓁才算是能好好休息休息。   他们这一路走的赶,好在现在离江南不大远了,无需像从前那般赶路,倒是能轻松些了。   玉满那边很快把晚膳送上来了,蓁蓁忙把两孩子喊来一块儿吃。舟车劳顿,即便她十分细致,及时观察孩子的情况,但到底路上吃用都不方便,勋哥儿和温哥儿都瘦了不少了。   “多用些。这是秋姨做的,肯定合你们胃口。”   蓁蓁没顾得上自己,光顾着给孩子们和相公夹菜了,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覃九寒看不下去了,“你别光顾着孩子,自己也多用些。”   勋哥儿亦是十分孝顺,忙把弟弟接手过来,劝道,“娘听爹爹的话,孩儿会照顾弟弟的,娘这些日子都瘦了,要好好补补才是。”   蓁蓁拗不过父子俩,便也不去同两人争,见勋哥儿和温哥儿吃的好,便也顾自己吃了。   等到夜里歇息的时候,蓁蓁洗漱了一番,整个人懒懒散散躺在床榻上,连动弹都不乐意动弹了。   覃九寒过来,将被褥盖好,道,“辛苦你们母子跟着我四处跑了。”   他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他当初若是留在翰林院,先在翰林院站稳脚跟,再寻求外放的机会。那么,蓁蓁不用跟着他四处跑,也不用连怀个孕都要算日子,生怕耽搁路程。   勋哥儿和温哥儿无一不是在任上生的,说到底,地方上的条件比不过京城的,他自认能给他们好的生活,但颠沛流离的旅途却又是无法避免。   至少,在他回到京城之前,是避免不了的。   蓁蓁最娇气了,但又很有韧性,一路没叫过半句苦,现在听了覃九寒的话,也是抱住他的脖子,十分认真道。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路上最辛苦的不是你么?你又要赶路,又要照顾我们母子,最累的是你才对啊。”   “再说了,我都嫁给你了。你却忽然同我说这样的客套话,莫不是真的同我生分了?夫妻一体,你仕途上的事情,我是半点都没法子的。但至少能陪着你。你不嫌我没用就好了。”   他如何会嫌弃蓁蓁无用,覃九寒颇为无奈地吻了吻妻子的额,“好了,睡吧。我就是觉得你们累了,你却想这般多,真是同你没办法。”   蓁蓁见成功把男人哄好了,便也乖乖躺下,心里嘟囔道,明明是我拿你们父子没办法才是!一个个都把我当水晶陶瓷做的了,好似我吃不得苦头一般!   两人谈心了一回,很快就到了江南了。   因着总督府衙在苏州,故而他们直奔苏州,一入苏州,便觉得琳琅满目,苏州委实同青州府全然不一样。   青州府是高雅冷清的,古朴历史的,处处都彰显着读书人浓厚的文化底蕴。但苏州不同,苏州是如水般柔的,弯弯曲曲的小巷是柔的,街边垂柳是柔的,就连姑娘们开口的苏语,亦是柔的不能再柔了。   他们到总督府的时候,正是下午的时候,隔壁宅院竟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之音。   戏子婉转的歌喉,穿过围墙,竟都传到隔壁来了,唱的正是《醉打金枝》。   女角儿正唱到此处,“万岁莫要动真气,妾妃有本对君提……”   温哥儿听得极为投入,只觉得虽然听不懂,却被那腔调勾的忍不住不听。   “好了,我们进屋吧。”蓁蓁生怕温哥儿学坏了,毕竟他还小,没什么自制力,从前在青州府是从未听过这种戏曲的,先前便提到过,青州府素来重学,对杂乐一应及其反感。   说书的尚且还算是能接受,但戏曲却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蓁蓁入乡俗随,自然也不会主动请戏班子来家里了。   所以,温哥儿这还是头一回听戏,一下子就被勾的魂都没了,还是勋哥儿跟着教训了他几句,才算是让他醒转过来。   到夜里的时候,蓁蓁忍不住提起这事,评价道,“我年少时师从的绣娘说,苏州女子能勾魂,我看果真有几分道理。连温哥儿这般的小孩儿都快乐不思蜀了,前几日还对青州府念念不忘呢,刚来苏州多久,就迷的找不着北了。”   覃九寒上床榻的动作一顿,总觉得妻子乃是话中有话,便十分肯定地道,“苏州女子勾不勾魂我不甚清楚,但谁勾了我的魂,我却是心中有数的。”   蓁蓁听得脸一热,推了他一把,“谁同你说这个了,我分明是在说温哥儿的教育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覃九寒失笑,随即忽然不由自主想到。   苏州女子勾不勾魂,他还真的不清楚。但江南的金银勾魂,这却是人人皆知的。   至少,这江南官场,被银钱美色勾了魂,乃至家破人亡的,真的不在少数。   醉打金枝?恐怕不是什么打金枝,是借戏子之口暗示他,江南富庶,连陛下都只能自打重臣,你区区一个总督,又能如何? 第163章 ...   在总督府安顿下来之后, 覃府的生活又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倒是杨嬷嬷,成日对着账本皱眉。   这一日, 她又拿了账本来寻蓁蓁。   蓁蓁正在替勋哥儿准备拜师礼, 见她拿着账本愁眉苦脸进来, 便问,“这是怎么了?”   杨嬷嬷叹了口气,道,“都说江南油米贵,我瞧还真有几分道理。蝉鸣稻三钱一斤, 米倒是真香, 但贵也是真贵。偏偏人家米店活计一听我们府上是总督府, 便只捡好米往这送。月末一结账, 把老奴吓了一跳。”   蓁蓁被她的话惊到了,本朝讲究高薪养廉,官员的月俸并不低,或者说很高, 似相公先前在青州做知府时, 每月月俸是花不完的。   升官了,相应的, 月俸也会涨。但是杨嬷嬷都被吓到了, 可见这边是真的开支大了。   三钱一斤的蝉鸣稻,二两一条的稻花鱼,还有半两一斤的走地鸡……这价位报出来, 不光杨嬷嬷,就连蓁蓁都跟着咋舌了。   他们府上算是人丁简单的,开支都是这般吓人,若是那些人丁兴旺的官员家,岂不是连吃住都勉强,更别提交际了。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蓁蓁想了想,安慰杨嬷嬷,道,“你别担心,该花用还得花用,总不能因着米贵,便连米都不吃了。开销这事,我心里有数。”   杨嬷嬷也应了一声,“哎,那老奴就不叨扰夫人了。”   她心中也知道,除了明面上这本账本,夫人手头还另外有一半,那上头的进账,皆是大人入股分红的生意,天南海北的,四处都有,有人专门管着的,她便摸不透数了。   送走杨嬷嬷,蓁蓁便又去准备拜师礼,准备好了,才又把勋哥儿叫到跟前嘱咐了几句,拜师时候要注意的事宜。   “娘知道你从小聪慧过人,我便是不嘱咐这些,你也一定能顺利入学。但娘还是要啰嗦上几句,你去了书院,待先生要尊敬些。这位安夫子,乃是你外祖的同窗,听说才学十分出众,定能好好教你的。”   “和同窗们相处,偶有争执,也别放在心上。娘是知道你的,若是平时相处小事,我们勋哥儿必是不愿追究的。但学问上偶有意见分歧,记得求同存异一词便好。”   “再有其他的,娘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了。勋哥儿也长大了,娘相信你能习惯的。”   蓁蓁真是操碎了慈母心,其实勋哥儿真的是极其聪慧过人的,尤其难得的是,他虽生在官宦人家,但丁点没有沾染纨绔子弟的恶习,待人处事都平易近人。   但是做娘亲的,无论孩子多聪明,该操心还是要操心,无论如何是免不了的。   勋哥儿心知娘亲担心他适应不了新学堂,也不觉厌烦,句句都当做箴言,记在心头,然后许诺道。   “娘放心,孩儿会好好在安夫子那儿念书的。只是安夫子那处一月才能回来一次,娘和爹在家中要注意身体,孩儿会回来看望爹爹和娘亲的。”   蓁蓁笑得极为温柔,一概都应下,“好,去温书吧。娘趁这会儿有空,替你再做双鞋。你近来长身子,上月的鞋又开始磨脚了吧。娘替你多做几双,做大些,你带去书院。”   勋哥儿笑着道好,然后便又回书房温书去了。   勋哥儿一走,闹小脾气的温哥儿便扭扭捏捏从里间出来了,吧唧一下趴在了蓁蓁的膝盖上,仰着头道。   “娘,哥哥又要去书院了吗?我舍不得哥哥。”   小孩儿的情绪敏感易变,尤其是温哥儿极为敬仰兄长,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赖着他,先前从青州府来的路上,兄弟二人有商有量的,再和睦不过了。   眼下得知哥哥又要去书院了,温哥儿自然心里头不开心了。   蓁蓁并没觉得他小孩子气,兄弟关系亲密是好事,总好过兄弟倪墙,彼此算计,所以闻言倒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摸摸温哥儿的脑袋。   “娘也不舍得哥哥。但哥哥要读书学学问,就不能总是待在家里陪你了。等以后,温哥儿你长大了,也要离开爹爹娘亲,去书院念书了。”   温哥儿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我不要!我要一直一直和娘亲在一起!”   蓁蓁含笑搂住温哥儿,晃了晃,宠爱道,“娘的温哥儿哎,真是傻乎乎的小宝。”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 o???? ·? o????? )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她现在算是了解那些做婆婆的想法了,小时候这般黏人,等娶了媳妇,若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那心里可落差太大了。   尤其是,她家温哥儿嘴太甜了,谁若是嫁给她家温哥儿,能不能大富大贵这不一定,但定也是有滋有味的。   第二日,便是勋哥儿是安家书院的日子。   安家书院离得远,故而一家人都一块儿送勋哥儿去。   安家离得远,在苏州极偏远的一个山脚,安家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家族十分兴旺,整个山脚都被安家占了,宅院绵延不断。   杨辉前去敲了敲门环,片刻便又门房出来迎人。   “小哥,我家老爷乃是江南总督覃大人,前来拜见安老爷子,还请通传一声。”杨辉恭敬道,   “是柳大人介绍来的吧?”门房忙出来,将人往里请,道,“我家老爷吩咐过了。快往里请。”   听说安老爷子已经耄耋之年了,所以覃九寒并未寄希望于他来亲自接待,他虽然是江南总督,而安老爷子是一介白身,但一来安老爷子年纪大,二来么,安家底蕴深厚,做到内阁的也曾有过,只不过如今子辈还未有人入仕,故而近来低调了些。   但未曾想到,门房直接领着覃九寒父子二人去了安老爷子的书房,似乎是要畅谈一番。   而蓁蓁则被安老夫人接待,她带着温哥儿进去,满屋子的女眷都抬头看过来,个个都含笑亲和。   蓁蓁也做了好些年的官夫人了,再不似从前那般怯场,很能撑得起大场面,半点儿也不慌,适时露出了些微受宠若惊的神情,成功取悦了在场的众多女眷。   安家如今是比不上覃家,最大的官也比不过总督之职,但越是走下坡路的家族,越是在意身份,越是希望被人尊重。   蓁蓁倒是不在意,勋哥儿还要在安家念书,她把关系弄好着,不寄希望于她们照顾勋哥儿,但不为难他便好了。 第164章 ...   安老太太气质十分平和, 不似那些小辈们那般大惊小怪,态度很和气,道, “来, 你干娘同我交情不浅。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了面了, 如今倒是还能见着她心心念念的干女儿。”   老太太闭口不谈相公的总督身份,方才门房也是一口一个柳大人,可见安家待见和看重的乃是柳家的这层关系,而非想要巴结这新任的江南总督。   蓁蓁也十分识趣,上前去, 任由老太太牵着手问了好些话, 皆是干爹干娘的近况。   老人家年纪大了, 便喜欢热热闹闹的, 尤其喜欢怀旧,一听到年轻时小姐妹的消息,原本表情还带着点淡淡的疏离的老人家,一下子便起了谈话的兴致。   蓁蓁是那种不爱出风头的人, 并非事事都要压过旁人一头, 见老太太把在座的女眷们都忽略了个彻底,还有些过意不去。   尤其是几个脸皮薄的小娘子们, 本事还没练到家, 见老太太只顾着同客人说话,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只是蓁蓁想着,她来者是客, 也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同几个小娘子们争宠,这些小娘子们委实不用将矛头指向她。   老太太还未发话,倒是有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站出来替她解围了,小姑娘大概八岁的样子,高高兴兴拉着表妹堂姐们的手,十分讨喜朝老太太请示道。   “老太太,罗娘想同姐姐妹妹们去院子里转转。听说前个儿桃花来了三两朵,摘了做书签最好了。等姐妹们做了,给老太太您这儿也送些。”   看得出老太太很喜爱这个见罗娘的族孙女,闻言倒是道,“在客人面前也这般调皮。我瞧你可不是想做了桃花签给我这老太太用,分明是自己想玩了罢。”   名叫罗娘的小姑娘便俏皮眨眨眼,大方自然朝着老太太撒娇,道,“还是老太太最懂姐妹们,不愧是咱们家最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太。”   安老太太似乎是被她戴高帽戴的有些无奈了,拂拂手道,“去吧,去吧。小心些着玩,不可伤了。”   罗娘带着姐姐妹妹们走了,屋内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老太太的几个儿媳侄媳妇,不似方才那般挤的满满当当了。   罗娘除了屋子,原本被她牵着手的姐妹们便跺着脚抛开了她的手,指责道,“就你爱做老好人。什么好的赖的都允她往老太太跟前去。”   罗娘心中很无奈,她这几位堂姐堂妹们,皆是被惯的不知数了,那位夫人岂是能得罪的?还以为安家还如从前般朝中有人吗?   但她素来不爱管闲事,若不是姐妹几人惹得老太太不悦了,她也不会强出头,毕竟,说得好听是表小姐,实际上也只是寄人篱下。   故而面对姐姐妹妹们的职责,罗娘一笑而过,半点不似方才在房内那般伶牙俐齿,显得有些一团孩子气。   几位堂小姐表小姐也都习惯了,抱怨几句,便径自散开去了。   罗娘近来本就无事,方才又说了出来采桃花的,生怕老太太要问,便打算采几朵回去,只是这书签,她还真是随口说的,恐怕到时候便做不成了。   只希望老太太见了桃花,便把书签的事情忘了吧。这般她就不用苦恼这些了。   到了桃树下,罗娘仰头看了看枝头那几朵桃花,见四周无人,便撩了袖子,灵巧往上爬,三俩下便摘到了桃花,又极为灵活下了树。   看着手中的一小捧桃花,罗娘露出一抹浅笑,随即提起裙摆,急急忙忙离开了桃树,生怕让旁人知道她不雅的举止。   虽然她心中并不认可安家的这些繁文缛节,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守着安家的规矩。   罗娘迈着轻快的步子,完全没发现,当她走远之后,一株桃树后隐隐露出小小少年靛青色的袍子,被风吹得露了端倪。   亭苑中的这些事情,蓁蓁俱不知晓,同安老太太寒暄之后,她便被安家的丫鬟送到了客房。   安家乃是十分兴旺的家族,如今虽然衰败了,但人口却是越来越多了。尤其是拐了十八道弯的前来投靠的堂小姐和表小姐们,更是掰指头一数便又十来个。   来的客多,所以安家的客房也多,还都是布置得极为妥当的,就连杨嬷嬷都止不住夸安家好规矩。   蓁蓁闻言正要一笑,相公和儿子便一前一后回来了,两人今日都穿了蓁蓁亲手做的长衫,一个是竹青色,一个是靛青色,都十分儒雅沉稳。   蓁蓁看着不由心中十分自豪,心道:安家家大业大,安老爷子见过的俊杰也不少,但他们家勋哥儿,一定是能入老爷子的眼的。   这还真不是她随口胡诌的,或是夸夸其谈了,而是勋哥儿却是极出色,哪怕放到人杰地灵的京城,亦不会逊色多少。   从前在青州府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夫人明里暗里提起勋哥儿的婚事,都被她以孩子还小为由给婉拒了。   但由此也可见,勋哥儿乃是个出色的小男子汉。   勋哥儿也半点没有令她失望,果真让安老爷子开口留下了他,还说要收他做入室弟子。今夜就要去行拜师礼,安家已经操办起来了。   杨嬷嬷高兴坏了,她是看着勋哥儿长大的,而且又是长子,比起小公子温哥儿,杨嬷嬷还要更重视勋哥儿些。   她急急道,“夫人,拜师礼可准备了?这可是大事啊。”   蓁蓁心知她乃是关心勋哥儿,倒也没有怪罪与她,道,“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玉泉守着呢,嬷嬷若是担心,便过去看一眼吧。”   杨嬷嬷搓搓手,还是急急忙忙出去看拜师礼去了。   蓁蓁又看向沉稳的勋哥儿,毫不吝啬赞道,“勋哥儿真厉害,娘为你骄傲。”   她怀里的温哥儿亦是手舞足蹈地喊,“哥哥最最厉害!”   就连素日里在孩子面前不苟言笑的覃九寒,也是夸了一句,“做的不错。”   勋哥儿难得露出了腼腆的笑,也不像在外人面前那般自谦,而是安安心心接下了家人的夸奖。   家里人同外人怎么会一样?他在外人面前是沉稳镇定的覃家大公子,总督家的公子,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但在家里人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年而已,会因为弟弟的起哄脸红,会因为爹爹娘亲的夸奖而窃喜。   勋哥儿在安家安顿了下来,行过拜师礼,他便正式成了安老爷子的弟子了。   他上头还有几个师兄,有的还特意赶过来了,看那样子,是十分重视师父新收的这个小师弟。   蓁蓁原本还不放心,陪着勋哥儿住了几日,才一家子赶路回了苏州城区里。   去的时候是一家四口,回来的时候却单单少了勋哥儿,莫说温哥儿嘟嘴不高兴,就连蓁蓁心中,亦是不免有了几分失落。   等到夜里的时候,还趴在相公肩上,惆怅道。   “想当初,勋哥儿才那么丁点大,脑袋还比不过的手大。现在却是要离开家,独自一人去外头求学了。再过几年,温哥儿也要离家求学去了。我实在都很难想象,这么黏人的温哥儿,到时候一个人在书院里,可怎么待的住。”   覃九寒见妻子难得这般多愁善感,也十分重视她的情绪,当即将她拥进怀里,好声好气开解她,道,“孩子迟早要长大的,咱们又不为孩子活的。就算勋哥儿温哥儿日后都娶妻了,我也还在你身边。”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虽然重视两人的孩子,但说到底,在他心里份量最重的,只有妻子,旁人是半分都越不过去的。   父母亲缘会断,兄弟之间亦会疏离,但唯独夫妻之间,乃是要携手走一辈子的。   苏州的天气很适宜,覃九寒这些时日要去巡查官场。   他初来乍到的,虽是当今圣上钦定的江南总督,但仍然有许多人不买他的面子。   江南这地方,还真是从了古时候那句话,三年知府,十万雪花银。而江南有些富庶的地方,单单一个县令,便不止十万雪花银了。   腰包鼓了,腰杆子自然挺得很直。   覃九寒每到一处,当地的官吏便前来拜见,卑躬屈膝的情况是绝无仅有的,眼高于顶的倒是一大把。   覃九寒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更何况他背后还立着梁朝最大的一尊佛,那便是当今圣上。   所以,他一路拔了好些贪官,他倒也不赶尽杀绝,直接带人将院子围了,人么不管,钱财么,冲进国库。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他的铁血手段便传遍了整个江南地区,百姓还送了个浑称,“武总督”,说的便是他身为总督,不喜同人逞口舌之快,手段干脆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但他的手段,倒是并未激起官愤,一来么,他看人很准,拔了一个不做事的,便立马就补上一个能干的,半点没有给其他官员增加工作。   二来么,他的手段虽然狠,但到底是没见血的,一言不合就围院子搬东西,但却没一个见血的,连打板子都从未有过,更别提砍头流放了。   对覃九寒来说,他自是认为,搬了这些人的家当,比打他们板子更有效果。   但旁的官场之人便不觉得了,还当他“菩萨心肠”,不敢冒江南之大不韪,只敢抓些虾兵蟹将。   到了中元节那一日,他终于歇了手,去安家将勋哥儿接回家过节,一家子安安生生过了个中元节。   中元节一过,蓁蓁便发觉府上的帖子越来越多了,从前江南官眷们嫌弃他们是外地人,并不同他们来往。   但一夕之间,原本颇为瞧不上他们这外来户的官夫人们,不约而同都递帖子,着实让蓁蓁都惊了一回。 第165章 ...   杨嬷嬷把一摞的帖子都捧了上来, 十分为难的道,“您看,这就是这些日子的帖子。”   从前府上的这些请帖, 杨嬷嬷都会挑拣好了, 再把需要蓁蓁露面的特意拿出来。   但她们如今在苏州安顿下来没有多久, 人情世故这是东西,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杨嬷嬷苦于不知道递帖子来的人家的情况,既不敢轻易回绝,也不敢随口应下。   蓁蓁接过帖子,拣了几本看了看, 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便把帖子又搁了回去, 道, “您放着吧, 我过会儿处理。都是相公的同僚,还是问问相公的看法吧。”   杨嬷嬷也点头应和道,“夫人说的是。咱们在江南可不比在青州府,是得事事谨慎些。”   蓁蓁见老嬷嬷一脸严肃, 心中对杨嬷嬷很是放心, 甭管其他,但杨嬷嬷却是很可靠的。府里上上下下也没闹出事情过。   帖子的事情聊完了, 杨嬷嬷忽然道, “夫人,老奴斗胆问一句,您和老爷对勋哥儿的婚事可有打算?”   蓁蓁闻言诧异, 纳闷道,“嬷嬷怎么会提起这事儿?勋哥儿还小,成亲的事情委实还过早呢。男儿家又不似女儿家,怕错过花期的。”   杨嬷嬷似乎很赞同她的说法,急不可耐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只是我瞧着,咱们勋哥儿出落得这般出色,许多人家都盯着呢。前些日子,厨房嘴碎的武丁寿,不是被老奴寻了个借口好出去了么?”   “当时我怕事情闹出来,对咱家公子的声誉不好,才隐下不提的。其实那小子是收了哪户人家的银钱,私底下偷偷给外头递消息呢!真真是个白眼狼,咱们府上待下人还不宽和么?”   蓁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追问,道,“嬷嬷是如何得知那武丁寿,是人家看上勋哥儿才花钱让他反水的?”   这事,有些匪夷所思。只听说过偷摸着相看媳妇的,哪有这般大胆,连影子都没有的事,就让人偷摸着传男方的消息了。   都是正经人家,谁家会做这事?难不成江南的风俗格外开放些?   杨嬷嬷一口咬定,“如何不是为了勋哥儿?咱府里又没有什么小姐,要说同婚事搭边的,也就只有勋哥儿了!难不成是看上咱们家的奴才了?”   杨嬷嬷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面上挂出了“我不信我们家这般优秀的勋哥儿在,还能这般眼瞎看上那些个奴才”的神色。   杨嬷嬷在某些事情上很固执,极容易钻牛角尖,蓁蓁也不同她多辩什么是非对错,她意不在此,便转而问道,“那武丁寿是谁处理的?”   杨嬷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自然是交给大人了。”   话说出口,杨嬷嬷才觉得不对,忙拍拍嘴道,“老奴方才什么都没说。”   蓁蓁却是不知不觉便敛了笑意,嘴角一向都有的淡淡笑意也没有了。   杨嬷嬷心知自己说错话了,忙来描补,“姑娘,后宅这些事情,大人一向是不让夫人知道的,不是防备夫人,当时夫人才怀了大公子,大人不舍得夫人劳神挂心,所以让老奴瞒着夫人。等到勋哥儿出生了,老奴也都习惯了,一时半会儿还回转不过来,所以才犯下这错。”   “还望姑娘别因为这事同姑爷生分了。”   杨嬷嬷是干娘送来的人,当初她还未嫁到覃家的时候,便是喊的她“姑娘”,这就如同玉泉、玉腰她们喊她姑娘一般,是亲昵又是求情。   蓁蓁又如何同上了年纪的嬷嬷算账,更何况,她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相公不信任她,插手后院的事情。   只是老嬷嬷方才那一句“大人是怕姑娘劳神挂心”,误打误撞把她心里那点气给扑了个彻底。   蓁蓁有些无可奈何摆摆手,道,“嬷嬷,你出去吧。”   杨嬷嬷迟疑着要不要出去,片刻,还是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   覃九寒回来的时候,便发觉不对劲了,覃家家规很严,但并不对奴仆们过分干涉,或许是蓁蓁这个主母做得好,很得人心,所以府内总能听到欢声笑语。   比起公侯王爵家,或是门第森严的人家,这自然是没规矩。但覃九寒倒是不觉得厌烦。   他喜静没错,但也不是喜欢日日对着死气沉沉的下人,把自己当阎王不成?   往日里院内会有丫鬟们逗杨家小孙子玩,但今日,却是难得的安静,一路走来,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他心下微讶,等见到满脸急切等人的杨嬷嬷,便知道不对了。   他蹙眉上去,老嬷嬷便噗通结结实实给跪下了。   杨辉被吓了一跳,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是二话不说就跪下了。   在他看来,娘在大人这儿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这并非是因为娘是柳夫人所赠,而是但凡在夫人那儿得用的,得夫人信重的,大人多多少少会容忍度高些。   然而娘都跪下了,可见是关于夫人的事情,在夫人的事情上,杨辉是半点儿都不敢抱有侥幸的心理的。   杨家母子二人算是覃家的忠仆,覃九寒也不愿太不近人情,吩咐二人起身,冷声道,“起来说话。”   杨辉闻声一个激灵,却见娘还跪在那儿,似乎大有要跪着把事情说完的意思,忙连拉带拽将老太太扶了起来。   “娘,大人喊你起来回话。您别跪了,快说吧。”   杨辉急得不行就差给老太太跪下了,要知道,大人的脾气,那是吃软不吃硬的,能拗着他性子来,还能够让他忍下这口气的,除了个夫人,第二人恐怕还未出生。   杨嬷嬷瞧着儿子暗暗给自己使眼色,便如实把事情都给说了,末尾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蓁蓁,描补了几句。   “也都怪老奴,一时嘴快把话说了。夫人到底年纪小,家中也没有婆母,偶尔闹闹小性子……”   说着说着,就在覃九寒冷冽的目光中闭了嘴,说不下去了。   覃九寒甩袖而走,留下满脸惊吓的杨辉和还没反应过来的杨嬷嬷母子,杨辉后怕道,“娘啊,孩儿真是怕了你。您下回说话真的要注意些!”   杨嬷嬷亦是后怕道,“我下回可不敢在夫人面前说大人的事了,真吓得我去了半条老命。这……大人这般模样,夫人又还生着气,不会闹起来吧?”   杨辉颇为无奈看了一眼老娘,“您放心吧!大人又能如何夫人?倒是您,刚刚在大人面前那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好说夫人性子不好的?您没见大人脸色都变了么?”   他还有句后话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您这点事,指不定人大人压根没当一回事,谁家婆娘不使使小性子的,哪怕是端庄秀丽的夫人,那也是一样。哄哄不就好了,多大点事!   倒是您那句不清不楚的“没有婆母,闹闹小性子”的话,恐怕才是踩了大人的底线。   杨嬷嬷方才也是口快,又不是真的觉得蓁蓁脾气不好,闻言也哑口无言,“我……我这不是怕大人生夫人的气,想让他让让夫人么!”   “您还是操心咱这小家的事吧!”   覃九寒推门而入,便见蓁蓁仍旧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绣着,穿针引线,似乎没发觉他这么个大活人一般。   他心里有些好笑,蓁蓁多久没同他这般使过小性子了,蓁蓁脾气好,平日里被人惹气了,还没等他来哄,自个儿就把自个儿哄好了。   至于他这个相公,也就只能当回“马后炮”,把惹事的人教训一顿,但比起亲自哄得媳妇喜笑颜开,自然是比不得这般有成就感的。   覃九寒也不急,先把烛台放到蓁蓁身边,让她刺绣时眼睛舒服些,才径自回了里屋换衣裳。   等他出来的时候,果真见到,方才还旁若无人刺绣的蓁蓁,居然捻着根针,面上露出了十分纠结的表情。   有点气,又有点愧疚,好几种想法,都一览无余显露在脸上,看得覃九寒差点笑出声来。   自然,他是不敢的,真要笑出声来了,那他今日便老老实实去睡书房吧。   覃九寒敛了笑意,一本正经走到蓁蓁跟前,坐下,话家常似的问道,“在绣什么啊?又给勋哥儿做鞋面呢?”   蓁蓁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生气,下意识便道,“勋哥儿长身子的时候,费鞋得很。”   这就是老夫老妻不好的地方了,太过熟悉对方,太过熟悉双方的日常,只要一句话,便能滔滔不绝聊上许久。   蓁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原本还在生气,这会儿竟然一下子气不起来了,本来么,她是打算不同相公说话的。现在话也说了,总不好忽然又成了被锯了嘴的葫芦,闷不吭声了。   蓁蓁暗骂自己不争气,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下去了,丢脸便丢脸吧。   她一把丢下绣到一半的鞋面,两手握拳,挺起胸脯,自认为十分“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你处理了武丁寿的事情,为何让杨嬷嬷瞒着我!”   覃九寒一愣,立刻露出讨饶的神色,也不辩驳,一口认罪,“我错了。”   蓁蓁一口气还没上来,便又被覃九寒一句话堵的严严实实,非但没有半分解气,反而更加气不顺了。   “我都还没说完,你做什么急着认错!分明就是敷衍了事!”   覃九寒忙不迭道,“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了。武丁寿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是后来忘了同你说了,并非有意瞒你的。”   蓁蓁自然没有那么好被忽悠,转而道,“真是看上我们勋哥儿的人家?那你把那人家同我说说,我去看看。若是个好的,……”   “不准。”覃九寒说的好像确有其事一样,严肃得很,道,“这般没皮没脸的人家,怎么会是个好的。勋哥儿日后的媳妇儿,咱们要好好相看,可不能这般行事。”   被相公教育了一波的蓁蓁,只觉得头疼,她方才自然是不信这武丁寿的说辞的,但现在看相公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疑神疑鬼了。   苏州比青州府,并不是那般危机四伏,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蓁蓁想了片刻,忽然便开口,“那我明日去赴苏州知府夫人的宴了。”   覃九寒不动声色,淡笑应下,“自然允你的,难不成我把你关在家里不成?”   蓁蓁不信,追问,“真让我去啊?”   “你若不想去,那也是随你的。”覃九寒表现的很自然,似乎她要去的知府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地儿。   “那我明日就去。”   “好好好,都由你。” 第166章 ...   次日清晨, 蓁蓁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了许久,便领着玉腰和玉满要去赴宴。   临走前, 还特意朝今日正好休沐的覃九寒看了一眼, 叫他还不慌不忙地看着书, 便强调道,“我去赴宴了。”   覃九寒被她弄得有点无奈了,好笑地看了一眼明明这么明显试探却还以为自己很隐蔽的蓁蓁,无奈应道,“嗯, 你放心去, 别玩太久了, 到时候我来接你。”   蓁蓁又仔仔细细把他的表情看了一遍, 确定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才转身领着玉腰和玉满走了。   目送夫人走远,杨辉又立着等了一会儿,他可不比丫鬟那般方便, 能随意进出主子的厢房, 向来都是老老实实在门口候着的。   就这样,他还不敢四处乱看, 低头敛目的。   片刻后, 覃九寒从厢房出来,看着是要往书房去了,杨辉连忙跟上。   到了书房, 覃九寒便又琢磨起公事来了。   在外人看来,这位打青州府来的江南总督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样貌也差不到哪里去,想必投怀送抱的美人多的很,哪怕是在外头装出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假道学模样,但私下必没有那般清白。   但杨辉忍不住要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了,他家大人还真是那种私生活清清白白的类型,别说府里丫鬟怕他的冷脸不敢爬墙,哪怕有胆子大的怕了,他也能给你一脚踹下来。   什么怜香惜玉,那都是不存在的。他就没见过能同他家大人说上超过五句话的,当然,夫人自然是除外的。   瞧瞧,瞧瞧,夫人这前脚才走,后脚大人就来办公了,放别人家里,那是男的外头花天酒地,女人家在后院里苦苦等着,放他们家,那就颠了个倒。   杨辉在那边腹诽着,覃九寒似有所察一般,抬头瞥了他一眼,正好瞧见他又愤愤又同情的神色,奇奇怪怪的。   “想什么呢?”   杨辉被吓了一跳,他也就是肚子里自己跟自己说道说道,连进了自家媳妇被窝都不敢多嘴的,再谨慎不过的性子,胆小得要命。   如今被覃九寒这么一问,便脱口而出,“夫人去外头赴宴了,大人您……”您独守空房的话还没说出口,硬是急中生智转而道,“您不担心吗?”   覃九寒似笑非笑,“怎么?我夫人的事情,也要劳烦杨管家操心么?”   杨辉打了个寒战,矢口否认,“不是……是小的多嘴了。”   覃九寒这才收敛了笑意,拂拂手道,“同你说笑的。苏州好好的繁华之地,又无马贼又无流民的,能有什么事?”   “呵呵。”杨辉赔笑,心里却暗骂自己不谨慎,跟了主子这么久,不知道主子最忌讳什么吗?   一来忌讳旁人打听他的事情,这大抵是所有官场中人的共同脾性,人大夫开方子都说对症下药,那对人下手也是一样。二来么,也是最最忌讳的,便是旁人把手段用到他的家人身上,而其中又以夫人最为逆鳞,旁人碰都碰不得。   碰一下,那就是你死我亡的事情,轻易不好收场的。   自己居然还这般没脑子,一碰就是两,没看上一个犯了大人忌讳的武丁寿,落了个什么下场?真是最近好日子过多了!   杨辉连忙抖抖身子,让自己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再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了。   身边人谨慎起来,覃九寒却有些走神了,眼神还落在面前的诉状之上,但思绪早已不在了。   担心?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来了苏州,做了这江南总督,那他便做好了护好家小的万全准备。   玉满那小丫鬟如今算是有几分模样了,在青州府又被他送出去锤炼了几回,在后院里能护得住蓁蓁,年纪又还小,在他回京城之前,是不用担心这丫鬟要出嫁。   虽然他大可直接下命令拦着,这丫鬟也不敢有半分埋怨,但他到底不愿意在蓁蓁面前显得如此不近人情。   他的蓁蓁,是最心软不过的人,当初玉泉要嫁,她舍不得但也是含泪带笑送走那丫鬟的。这些日子,才闲下来,就又开始替玉腰操持。   倒是玉满人小,还能留得住几年。   当然,连野外蠢笨的野兔都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自然也不可能完全把希望寄托于玉满,另有派了旁人跟着。   总之,权力他要,家小他更要护住。   想到这里,覃九寒又不由想起蓁蓁昨夜对武丁寿之事的试探,不由好笑又无奈,武丁寿不过是家中小小的帮厨,哪怕被人买通了,又能掀起什么水花来?   不过是怕她提心吊胆罢了,才瞒着没说,结果倒好,本来一件小小的事,倒是吓得蓁蓁成了被抢了过冬存储松果的松鼠了,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琢磨上半天。   他又好气又好笑,一边觉得这么多年了,蓁蓁在这阴谋诡计一事上居然没有半分长进,一边又颇有几分自豪,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护着宠着,旁人不服气也没用。   覃九寒这番私下的想法,蓁蓁当然是一无所知的,她此刻还在马车上,马夫将马车赶的极为平稳,竟没有半分颠簸之意。   蓁蓁膝上放着一册话本,却是有一搭没一搭来回翻着,似乎在苦恼些什么。   玉腰瞧见了,无奈将她膝上放着的话本给收了,让玉满放进马车的壁柜里,然后取了蝶蜜饯出来。   “夫人,用些蜜饯?”   蓁蓁回神,捻了颗蜜饯含进嘴里,甜滋滋的,又有些许酸酸的。   玉腰朝玉满看了一眼,玉满便会意出去了,还将马车内间的小门关好,才在外间坐下。   玉腰这才道,“夫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蓁蓁蹙眉,迟疑道,“要不我们回府吧?什么赏花宴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参加也罢。”   玉腰被她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了一跳,忙问,“夫人怎么改主意了?去或不去自然是夫人自己拿主意的,但怎么忽然这般想了?”   自从姐姐玉泉随夫家留下之后,玉腰便一下子稳重了许多,再不似以往那般跳脱,竟也似个姐姐一般,照顾着蓁蓁了。   主仆多年,她自然十分了解蓁蓁,知道她原也不爱这些赏花宴啊赏竹宴的,不过是因着大人的身份摆在那儿,不想让自家成为众人眼中不可亲近的存在,才会勉强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但是眼下,一向逼着自己做这件事的蓁蓁,忽然便改了口,这让玉腰不得不多想了。   莫不是因着这事同大人不高兴了?那大人也太不讲道理了!玉腰一下子想了许多,然后便耐心等着蓁蓁回话。   蓁蓁琢磨了一下,开口道,“我觉得江南这边似乎不大安稳,我怕我出门,他会担心我。他平日里在外头,什么事情都要他操心,大小事都要他拿主意。我不想他回了家,也还得担心我。”   “那就有点儿太不懂事了吧?”蓁蓁询问地看向玉腰,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玉腰大大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这对夫妻之间真闹矛盾了呢,原来还是替彼此着想呢。   “夫人这话说的,恕玉腰不能苟同了。夫人是大人的正妻,正正经经拜过堂的,后院交际的事情,夫人自然要堂堂正正的做。再者,江南这般繁华,可没见过闹出什么害人的案件来。”   蓁蓁也被说的有点动摇了,道,“我也是如此想的。你说我成日躲在府里,安全倒是安全,清静也很清静,但外头官夫人指不定私底下如何念叨呢。相公也不是宠妾灭妻的人,偏偏他们就这般爱说。”   她忌讳着玉腰不知覃九寒官场上的事情,还未将话说全。   她琢磨着,她是大大方方进的院子,那知府就算因为相公想要害她性命,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能对她下手不成?江南是贪官多,但可没听说过还有这等蔑视王法的人,这不是把把柄主动往旁人手里递么?   蓁蓁用她极为浅薄的官场经验分析了一下,依旧得出,她这一趟去了也没什么亏的,知府不敢对她怎么样,而相公也不用因为她而背上那些莫须有的恶名。   虽然寻花问柳对文官来说算不上什么,还是件风流事,但莫名的,她就不想相公背这个骂名!   想到这里,蓁蓁又重整旗鼓,道,“行了,来都来了,不就赴宴么,又不是什么鸿门宴,有什么可怕的!”   玉腰见她自己想通了,也含笑道,“原本便是这样,大人也是想的多了,咱们妇道人家交往,能动武不成?就算是动武,那也还有玉满在呢!您不知道,玉满如今可有本事了,前几日恰巧撞见了翻墙偷看小媳妇洗澡的二流子,一人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蓁蓁又别别扭扭替相公说话,“也不能怪相公多想,他也是关心吗。就像勋哥儿去安家念书,我也知道他不会缺衣短食,却也还是要记挂着他。”   玉腰掩嘴暗笑,这又如何一样?天底下哪有娘不操心自家孩子的事情的,好在大公子是个男孩儿,若是个姑娘家,要操心的事还多了去了。   但夫妻之间又如何一样,常言道,升官发财死正妻,天底下多少男人将这话奉为圭臬,巴不得事业有成了,就赶紧让家中人老珠黄的槽糠之妻给新人腾位子,也就她们姑娘命好,遇见了这么一个将她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   疼着护着,还做爹爹似的操心这操心那,说句大不敬的,哪怕是姑娘亲爹沈老爷子,也没有这般操心过。   “夫人,玉腰姐姐,王家到了。”外头传来玉满清脆明亮的声音。   “哎,”玉腰应了一句,道,“我这就扶夫人下来。” 第167章 ...   苏州知府姓王, 与他们家倒是没有什么渊源,倒是听说王夫人,娘家在青州府, 远嫁到苏州来, 这才借着这由头递了帖子来。   蓁蓁她们这边一下马车, 那边守门的婆子就急急忙忙扭着腰过来了,说是婆子吧,也有些过了,生得还有几分半老徐娘的仪容。   只是这婆子一上来,便自称“徐妈妈”, 说话的方式也拿捏得极为妥当, 恭敬又不失亲近, 一拂帕子, 一口苏腔软语便如叮咚流水般淌了出来。   “总督夫人来的不迟不早,可真真是刚刚好。老奴刚刚还偷着懒躲屋里歇了会儿脚,夫人可莫要同我们夫人说。”   蓁蓁有些不大适应,但想着大抵这徐妈妈在王夫人面前略有几分薄面, 她也不是爱计较的人, 便是硬着头皮轻轻点头。   玉腰见她不自在,连忙上山同徐妈妈说话, 这才避免了蓁蓁面对一个年纪够做她的娘, 却比她还要会卖娇的人。   徐妈妈也不知是怎么的,但凡一开口,虽然姿态拿捏得低, 但就是旁人腻歪得头皮发麻,就连玉腰都有点受不了了。   好在很快便到了王夫人院子里,面对着富丽堂皇的院落,蓁蓁一行人倒是没流露出什么土包子的惊讶神色。   这一路走来,瑕玉做青石铺路,碎珠掩于流水之中,十来步便是一楼,再多走几步便是格局典雅的院落。   等到了王夫人的院子,反倒没有先前那种惊讶之感,王夫人的院子,比起寻常人家的院落自是精美,但同先前那些一比,倒也衬不出什么特别了。   徐妈妈说了一句的话,娇娇笑了一路,也不觉得脸僵嘴累,还轻轻去敲门,脸上笑得温婉了些,“夫人,奴婢把贵客给领来了。”   大门应声而开,走出来两个娇娇俏俏的小美人,最妙的并非二人的身段窈窕,而是这二女分明是双胎,双胎难得,更别提这般貌美动人的姐妹花了。   蓁蓁实在分不出这二人,谁是姐姐,谁又是妹妹,便把那双髻的当做姐姐,剩下的当做妹妹了。   蓁蓁颇感兴趣欣赏了一会儿,期间便被这二女引入内室了。   内室倒是愈发素雅了起来,瞧着同她们在青州府时候的布置差不离,还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蓁蓁打眼望去,还没来得及多看,便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光听嗓音,蓁蓁甚至觉得,这声音是她听过之中最令人心生好感的。   “劳夫人多担待了。原本该我去迎您的,只是我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大夫不许我出门,身边人又拦得厉害,所以才劳您进来了。”   蓁蓁对这声音的主人挺有好感的,故而也含笑道,“夫人多虑了,夫人是我长辈,哪好劳您出来迎我。”   她来之前,便听说了,苏州知府家的王夫人,年纪四十多了,最是心善,时常捐衣物到苏州各地的慈幼院,在百姓中的口碑也很好。   按照蓁蓁浅薄的社会阅历,这种人要么是真心善,要么是伪善,若是真心善,那她也不用怕,要是伪善,她反而更安全了。   伪善之人做慈善,也必是为了好名声,让她众目睽睽之下作恶,等同于让她撕下面具,以最丑陋的面貌面对世人,不啻于杀了她。   刚刚王夫人一开口,蓁蓁便由衷觉得,这人不是坏人。   没等王夫人说话,倒是一旁的徐妈妈先开口了,“夫人身体为重,奴婢们也是担心您啊。”   本来主子之间说话,就轮不到下人插嘴。就连玉腰这种,同蓁蓁一块长大的,也很有分寸,这不像方才,玉腰是替蓁蓁解围。   而徐妈妈插嘴之后,旁边伺候的姐妹花没搭理,就连王夫人也是轻描淡写将她的话掠了过去。   王夫人不声不响就出来了,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带笑走上来。   蓁蓁这才算是看见这位王夫人的模样,果真是年纪不小了,眉梢眼角有浅浅的细纹,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很好,特别有大家风范,不啻于大家族的宗妇。   两人寒暄了几句,徐妈妈便奉了茶水上来,蓁蓁粗粗暼了一眼,两杯都是茉莉花茶。   茉莉花茶是苏州特产,沸水烹煮之后,花型柔美,茶香悠远而长久,奉上来待客倒是不算失礼。   毕竟,苏州女子饮花茶的不在少数。   但蓁蓁还是微微蹙眉,随即婉言劝道,“夫人身体微恙,大抵是还未停药的,还是莫要用这些茶水。我曾听我娘说,茶水解药性。”   王夫人还未回话,徐妈妈已经做作的“呀”了一句,“十分惊讶”道,“竟还有这样的道理。奴婢先前都不知道呢!”   蓁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倒是旁边的玉腰掩嘴笑了,对着还在惊讶的徐妈妈道,“徐妈妈不知道也正常,我家夫人不说,我也不知道呢,这又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事情。”   蓁蓁软软暼了玉腰一眼,心道:这小妮子又在作怪了,不过这徐妈妈也是奇怪,她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那般震惊做什么,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了。   徐妈妈正尴尬着,跟着看了一场笑话的王夫人这才开口了,似有若无道,“还真是这个理,怪不得这些日子总不见好呢。罢了罢了,也怪我自己不小心,下去吧,徐妈妈。”   这一番话,才让蓁蓁肯定,王夫人还真的不是很待见这位徐妈妈,只是,既然不待见,为何不撵走呢,偏偏要放在跟前转悠,不嫌心烦么?   王夫人便抛下那对姐妹花来同蓁蓁说话了,这一回,蓁蓁发现,王夫人待她比先前真心了许多。   “我母家姓陆,我又虚长你一些,原都该让你唤婶娘的年纪了,如今倒是占了你的光,你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陆姐姐,王夫人覃夫人的,喊的怪累的。”王夫人建议道,流露出让蓁蓁看不懂的眼神,“这王啊,覃啊,原也不是我们的姓。”   “陆姐姐”,蓁蓁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执着,当下便改了口。   王陆氏的神色果然灿烂了许多,原先还有些病中的憔悴姿态,让蓁蓁都不由得疑惑,这般不舒服,还递帖子让她来做客是为何。现在展颜欢笑起来,倒是看起来比平时都年轻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听得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大堆仆人簇拥着个十七八的少年进来了,也不见得敲门,行为十分放肆。   蓁蓁立即起身,快步要到内室躲躲这不认识的外男,“借陆姐姐内室一用。”   玉腰忙扶她进去,王陆氏也应道匆忙解释道,“妹妹去,那是我家那不肖子。”   蓁蓁略一点头,便急匆匆进了内屋。   玉满这才任由王家少爷连同他的家仆通过,她方才出手也十分迅速,若不是不愿闹大了,恐怕这一堆家仆都不够她几根毒针扎的。   王家少爷急匆匆进来,只瞥见一抹青色的襦裙下摆,还只看到一瞬,便不见了踪影,正摸着下巴可惜。   “王勤,嬷嬷教你的规矩,都被你吃了么?我在见贵客,你怎可未经允许擅自闯入?”   王夫人冷了脸,态度极其不满。   王家少爷王勤努努嘴,道,“什么贵客啊。娘你是不是又给我找媳妇了,我不是说了么,光会琴棋书画,光会管家有什么用,就得要模样好的!”   说着,还小声嘟囔着,“给我找一会管家的,那是媳妇么,分明是管家婆!”   蓁蓁在内室听不大清,却也听能觉察出,内室外那名叫王勤的王家少爷,委实太没有规矩了,连在母亲面前都敢如此。   平时勋哥儿和温哥儿可不会如此待她,甭管在外多么天之骄子,一回来便成了她的贴心小棉袄。   这么一比,她若是陆姐姐,早就心凉了。   果然,便听得外头传来王陆氏的声音,极其冷淡,“我早已说过,你的婚事,我不会插手了。你要怎样的妻子,去寻你父亲吧。我今日身体不好,没精神同你说话,你回去吧。”   王勤听了自是不高兴,但除了不高兴,还有点儿心慌,嘴上却不肯讨饶,“走便走,方才明明聊的那么起劲,我一来,便没精神了。可见我多么惹人厌了!”   说罢,一甩袖,领着一堆家仆走了。   蓁蓁听到动静,才从内室出来,就见王陆氏颇为失神站在那儿,失魂落魄的,感觉一下子老了许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潇落。   这桩事情一出,蓁蓁也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了,便要告辞。   王陆氏还十分内疚,道,“请你来,也没好好招待你,还让你被我那不肖子冲撞了。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蓁蓁知道她并非客套话,而是真心实意觉得愧疚,虽然不知为何因为这种小事而愧疚,但是还是认真劝她,“陆姐姐不要这么说,同你聊天很快活。我今日原本便有事,也该早些回去的,并非被冲撞的原因。”   “我看姐姐气色不大好,平日里可以多用些枣茶,我从青州府来的时候,带了一箧子来,都是自家院里枣树上生的果。我送来给陆姐姐尝尝,陆姐姐不要嫌弃。”   王陆氏眼中登时冒了泪,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我都多久没吃过青州府的枣子,都快忘了什么味儿了。”   蓁蓁见她更加激动了,还一路要送她,连忙回绝了,领着玉腰和玉满离开了王宅。   而她走了没多久,王陆氏便捉了帕子将泪都擦了,随后冷淡看向那对姐妹花侍女,嘲讽道,“可看清了?”   姐妹花对视一眼,盈盈一拜,姿态婀娜万千,齐声道,“看清了。”   王陆氏将眼睛一闭,似乎不愿看见二女在她跟前,撇开头去,冷淡道,“那就走吧。”   姐妹花又是盈盈一拜,“是,奴婢告退。” 第168章 ...   从王家出来, 此时天色却还早的很,蓁蓁见并无相公身边的下人过来,便猜到他还未来。   玉腰大抵是还记挂着方才进王宅前的事情, 还特意宽慰道, “咱们这回回去的早, 大人大概是还未收到消息。”   “没事。”蓁蓁又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何况,她出来前本来也就料到了,满打满算也还未在王宅待上一个时辰,“咱们自己回去吧, 来来去去的也累得紧。”   玉满便上来扶她上马车, 还掩嘴笑道, “还是夫人心疼大人。”   玉腰便笑着斥她, 道,“你这小妮子,竟还笑话起主子来了?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小黄毛丫头又懂了?”   蓁蓁方坐稳, 便没软软地暼了玉腰一眼, 没好气道:“还说玉满呢,你自己不是一样?”   玉满也逗趣道, “是啊是啊, 玉腰姐姐最喜欢笑话人了!上回大人身边伺候的那个应昌,一不当心撞了柱子,玉腰姐姐还笑话人家呢!”   玉腰忙正色, “好了,好了,奴婢知错了,玉满你可少说几句吧,有吃的还不够填你的嘴呢?”   玉满算是玉腰一手带出来的,故而两人颇有几分师徒情分在里头,当时一起学武吃了不少苦头,所以玉满很尊敬玉腰。   听玉腰姐姐这般说,玉满便适时住了嘴,俏皮道,“那奴婢就去外隔间了,主子和玉腰姐姐有什么事要吩咐,就喊一声。”   玉腰和玉满一向都是一个贴身伺候,一个在稍远处护着的,两人都习惯了如此,但凡出门,皆是这般阵势。   玉满出去了,蓁蓁却是饶有兴致继续追问,“应昌?我见过他,似乎年纪不小了,听说还没成家呢。”   玉腰脸一红,求饶道,“您别笑话奴婢了,我同他没什么的。”   “哦!”蓁蓁也颇为认真点点头,心中把应昌这个名字记下了,她心想,女儿家么,还是该端着些,她可不会上赶着要去替玉腰寻那个应昌。   再者吧,在她心里,玉腰模样也好,性子也好,除了个奴籍略打了些折扣,其余条件都很不错,那应昌若一辈子都只是个奴才,她可不愿玉腰跟着一道受苦。   她正想着,玉腰便替她斟了茶水,打断了她的思路,“夫人,喝口水吧。”   蓁蓁倒也觉得有些渴了,方才在王宅都没顾得上喝水。   旁边玉腰见她喝了,便知她渴了,颇为不满抱怨道,“这王家也真是的,再没见过比这般更没礼数的人家了。奴婢没个奴婢样子,主子也是不靠谱得很,这般莽撞!”   “好了。”蓁蓁劝她,“陆姐姐人不错,旁人家的事情,不该咱们操心的,就不操心了。”   蓁蓁还是看得很开的,她来赴宴,玩的开不开心是一回事,但背地里说人家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她对王陆氏的印象还不错,便也不去计较王家少爷不合礼仪的事情了。   玉腰便不解道,“那您为何还要说茉莉茶的事情呢?我瞧着那徐婆子能在王夫人跟前伺候,还能出来迎我们,想必也不是个不受器重的。奴婢当时真怕那王夫人不领情呢。好在王夫人还未替徐婆子说话。”   “我不过是随口说一句,旁人若是不领情,那便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蓁蓁淡淡一笑,道,“再者,我猜,徐妈妈并非王夫人器重的奴才。”   玉腰更加诧异,道,“不器重,为何放在身边伺候?”   “那我便不知道了。”蓁蓁摇摇头,“我也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   伴随着门帘被掀开,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蓁蓁一愣,抬头看过去,不由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原来是他们方才说话太投入了,竟然未察觉到马车已经停了。马夫半路遇着来接人的自家府上的马车,便停了下来,迎了主子上马车。   “你怎么来了?”蓁蓁惊喜道,眼睛亮亮的,打心底觉得高兴。   覃九寒亦是这种心情,不知为何,只要同蓁蓁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只要看到她带着笑意的眼,心中便觉得十分舒服。   “自然是来接你的。”覃九寒在蓁蓁身旁坐下,玉腰早已觑着这空隙出去了,马车也缓缓走了起来。   “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我都打算自己回府了。”   蓁蓁替他斟茶,覃九寒却没端,含笑道,“怎么会,答应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了?”   蓁蓁莞尔一笑,覃九寒倒是询问道,“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不是说要赏花的么?”   蓁蓁解释,“花也没什么好赏的,便是十分寻常的,还比不上咱们府里的玉兰好看呢。”   覃九寒看她一眼,嘴上没说什么,但很明显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妻子从来不会这般撂人脸子的,就算花不好看,为了主人家的面子,也不会这般急着走……除非,遇到了什么事。   蓁蓁也心虚得很,她是不大会撒谎的,一说谎,话就变得格外多,絮絮叨叨念叨起了温哥儿的学业来。   “我听夫子说,温哥儿最近学业上有些松懈。勋哥儿同温哥儿乃是兄弟,日后若是相差太远了,可就不大好了。我倒是不怕人家说什么,就怕温哥儿听了心里不舒服。”   覃九寒也十分配合,开始谈起了温哥儿的学业问题,道,“我心里有数了。小儿子养的确实娇气了些,他哥哥这般大的时候,早就没待在丫鬟堆里了。等过些日子,我闲下来,便替温哥儿也寻两个小厮来,就让他照着他哥哥来。”   可怜的小男子汉温哥儿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自己最爱的娘亲给卖了,还傻乎乎在家中等着爹爹娘亲回来呢。   过了些时日,还没等覃九寒闲下来处理温哥儿的教育问题,府上倒是先接了苏州知府王甫的帖子。   覃九寒看着那帖子,把玩了片刻。   杨辉看他脸色,揣测他的意思,“爷,要么我去回了?”   覃九寒似笑非笑,抬眼道,“做什么?我怕他不成?先邀我的妻,又来邀我,都将一家子都算计上了,我难不成还不去看看?”   杨辉便赔笑道,“那奴才明日安排。”   杨辉出去,覃九寒才收敛了笑意,眸子中流露出一分深色,他不去,王甫那厮便会继续想法子约蓁蓁去。   他倒是很想看看,那位青州府来的王夫人究竟是善是恶,而王甫,覃九寒冷冷一笑。   赴宴当日,蓁蓁来送夫君,见他难得换了一身洁白无瑕的衣袍,还觉得惊讶了一下。   相公极少穿白色的,她曾经还曾误以为相公喜欢黑色的,后来才发现相公似乎对青一色情有独钟,对白色则显得不大感兴趣。   “怎么不穿我先前替你新做的那件?”   蓁蓁如今很少动针线,一年也就给一大两小各做两套,故而显得很珍贵了。   覃九寒解释道,“出门不比在家中,我怕沾了污秽,倒是白费了你一番心意。自是要留着在家中穿的。”   蓁蓁听得好笑,含笑道,“我还能给你做,又不是做不了了。”   却被相公捉了手,听他声音压的低低的,格外温柔缱绻,“不舍得。”   说的不清不楚的,语焉不详的,也不知是不舍得她做的衣裳,还是不舍得她费眼睛做衣裳。   蓁蓁脸皮薄,登时便红了脸,催他走了,“别说了,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覃九寒上马车,蓁蓁目送他远去,总觉得今日提不起劲来,便怏怏回屋子去了。   却说覃九寒这头,马车一路驶到王宅,王甫早已在门外亲自迎他。   他是王甫的上峰,王甫自然摆出一副低姿态来,至于心中情不情愿,覃九寒就不知道了,当然,他也不在乎王甫的想法。   覃九寒表现得矜傲,像极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上官,面对着低姿态的王甫,似乎浑不在意的态度。   王甫脸色都不大好了,却还是上来引着他入府。   到了宴上,王甫的脸色似乎又好转了不少,也不知是如何忍下了这口气。   宴始,屋内并没有太多的人,但都是苏州城内的一众官员们,覃九寒一眼扫过去,发现好些眼熟的,只是平日那些百姓之中极有声望的却是没来。   嗯,都是沆瀣一气的,覃九寒在心中暗暗记下。   他低头用菜,一派自在的模样,旁边的王甫却坐不住了,便上来敬酒,道,“下官对总督大人的事迹早有耳闻,十分敬佩,文官之躯却让那些武将们心服口服,下官虚长大人十余岁,实在惭愧。”   “是啊,是啊!”   “大人真是令我辈惭愧!”   “乃是我辈文官之楷模!”   一顶顶高帽戴上来,覃九寒听得有几分好笑,知道的知道他是总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呢,这般夸,也不觉得尴尬么?   但他倒是十分淡定饮下了那杯酒,酒味甘甜,后劲也很足,一入嘴,覃九寒便察觉到了。   之后的敬酒,他便十分好说话了,来者不拒,半个时辰便有些晕了,扶着额在桌上歇息。   王甫见状忙上来询问,“大人可是醉了?都怪我,没拦住大家。”   “大人?大人?”   覃九寒浑然未觉,依旧扶着额,一副醉到无力起身的模样。 第169章 ...   宴上众人见这新来的总督已是醉的没什么意识了, 脸上那种殷勤敬酒的神情也一扫而空,心中隐隐流露出些许担忧。   覃九寒雷厉风行的做法,简直不似一个文雅的文官, 全然超出了他们的对于文官的看法, 故而说不畏惧, 也是假的。   只是众人都被绑在同一条船上,若是不将覃九寒拉下马,或是拉入他们的阵营,那么等待他们的,或许就是雷霆般的手段了。   众官面面相觑, 倒是负责策划此事的王甫, 见众人迟疑, 不由得一笑, 扬声道,“来人啊,总督大人不胜酒力,快快将他送到客房歇息, 万万不要怠慢了大人。”   因着怕覃九寒生出防备, 看出端倪,所以屋内只留了小厮伺候, 小厮得了吩咐, 便忙按照主子安排的,将人扶起,送入前院的客房。   覃九寒佯醉, 躺在客房的床榻上,等那小厮出去了,他却依旧阖着眼,一副醉态。   内室中的双胎姐妹花,姐姐叫雅碧,妹妹唤作雅韵,正小心翼翼躲在帐内,惊奇的是,两人无论是妆容,还是衣饰,都仿佛似曾相识,浑然不似丫头的打扮。   听到关门声,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扭着腰出来了。   屋内静谧无声,除却塌上男人清浅的呼吸声,雅碧是姐姐,大着胆子走了上去,小心翼翼打量塌上的男子。   塌上男人一袭白衫,面如冠玉,眉有些凌厉,眼窝有些深,往下的鼻梁却又挺直,其下是淡色的薄唇,大抵是因为醉了酒,面上有些红,冲淡原先那种不近人情的感觉,毫无还手之力的姿态,让他那种不可侵犯的凛冽气质缓和了不少。   “大人?大人?奴婢们送醒酒茶来了。”雅碧轻轻唤了几句,却见塌上的男人毫无回应。   她轻轻松了口气,雅韵见状,也大胆走了上来,好奇看了看男人,朝姐姐道,“姐姐,他就是那人吗?他的模样生的真好啊。”   雅碧忙警告看了她一眼,提醒她,“小声些。”   雅韵不高兴地住了嘴,但似乎又忍不住不说话,随即压低声音道,“那我们就按大人吩咐的做吗?可是他不醒,我们怎么办?”   姐姐雅碧性子沉稳些,比起妹妹也要知人事些,听妹妹大大咧咧这般说,不由脸上一红,摇摇头又点点头,“就按嬷嬷教的。”   “好哇!”雅韵应道,“那我去脱他的衣裳!”   雅碧蹙眉,不明白妹妹为何这般高兴,便听妹妹自言自语道,“他比咱们大人年轻好多,我宁愿同他做那种事情。”   雅碧还没来得及呵斥妹妹,惊变却在一时之间发生了,塌上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随着一声低低的闷哼,雅韵已经被掩着嘴摁倒在塌上。   “妹——唔……”   覃九寒自然不会让两女惊动外人,不然方才便可不管不顾擒住二女,何必要等到两女近身才动手。   雅碧同样被帕子塞得严严实实,连喊都喊不出来,姐妹俩对视一眼,再看覃九寒已经从怀中取出了匕首,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不由得露出绝望的神色。   雅韵性子活络些,忙指手画脚做出想要说话的模样。   覃九寒原本就脸色极差,他料到这一回设宴,王甫那老贼必然有所谋划,但未曾猜到他会如此大胆,竟打着以这种肮脏下作的方式拉他入伙。   尤其是,这两个女子还打扮成蓁蓁的模样,覃九寒寒下脸,心里已将王甫千刀万剐了。   “你若是敢喊出声来,我便杀了她!”他指了指旁边瑟瑟发抖的雅碧,然后冷着脸抽掉雅韵的帕子。   雅碧一能言语,便狠狠吸了一口气,慌乱之中整理好了思绪,开口道,“大人,我和姐姐是被王甫逼迫的!”   覃九寒露出事不关己的神情,淡漠无比道,“同我有何关系?”   “我……”雅韵都惊呆了,没想到传说中不愿与王甫之流同流合污的总督,竟然会是这般冷漠的人,不愿放弃道,“我和姐姐愿意为大人作证人!”   “呵。”覃九寒压根不理睬,“你个小小妓子,不过是王甫寻来□□的,能知道什么?”   雅韵未料他这般不好糊弄,绞尽脑汁想,终于在覃九寒不耐地要将帕子塞回去的时候,急攘攘道,“我知道……我听王甫说过,等我们姐妹俩跟了你,便想着法子让你把夫人给他玩玩!他最喜欢奸~淫人~妻了!”   “啊——”雅韵吓得尖叫出声,伴随着覃九寒手起刀落,血喷涌而出,很快流到了床榻之上。   雅韵和雅碧姐妹俩都惊得说不出话了,嗫嚅道,“大……大人。”   覃九寒未理睬二女,门外守着的小厮已经听到动静了,正敲着门询问,覃九寒脸色不变,将匕首丢进雅韵怀中,冷声道,“握着,我留你们姐妹一命。”   雅韵一愣,面色发白地将匕首握进手里,磕磕巴巴道,“奴婢握……握好了。”   覃九寒面色冷漠,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门外小厮急急忙忙进来,开口喊“大人”,话音刚落,便被这一屋子的血迹惊得跌倒在地,再一看床上的雅韵手中握着匕首,更是吓得不出声了。   覃九寒任由手臂伤口鲜血流淌,顺着指尖淌了一地,连眉头都未皱一皱,他漠然道,“知府府上奴婢意图行刺本官,这便是知府大人的待客之道吗?将王甫给我请过来。”   小厮登时爬了起来,一个箭步往外冲去,进入正厅,对着还在寻欢作乐的众官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总督大人,总督大人受伤了!”   王甫心头一乱,觉得不大妙了,这头正慌着,门外又涌进来了一波人,领头之人正是方才被打发走的杨辉。   “大胆!你竟然敢擅闯我王家!”王甫直觉不能让杨辉带人进去,总督在他府上受伤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   然而杨辉又怎么会听他的指挥,径直带人往里闯,王甫阻拦不及,也跟着一块到了后院。   “大人!”杨辉快步冲到覃九寒身边,请罪道,“属下来迟了!”   覃九寒拂拂手让他去一旁,随即看向王甫,眼神不带丝毫感情,王甫竟然被吓得退了一步。   “王大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邀本官来,然后让下人刺杀我,若非我命大,恐怕还真走不出你这王府大门了。”   王甫强笑,强自镇定道,“大人,这必是误会!我哪里敢犯下这般荒唐的事!下官万万不敢!”   覃九寒挑眉,“你有什么不敢的呢?宴上一直灌我酒的人,是你。扶我进屋的人,也是你的人。伤了我的人,同样是你安排的人。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下官——”   覃九寒挥手打断他的话,看也不曾看他,就好像苏州知府不过是一只蝼蚁一般,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这些话,你同陛下说吧。本官要回去包扎伤口了,本官若是死了,大人的罪可就更重了。”   覃九寒抬腿往外走,经过面露绝望的王甫的身旁时,忽然压低声音道,“听说你喜淫人~妻,不知被你夺了妻子的男子,见你如今模样,会如何待你?”   王甫嘴唇微微哆嗦,只觉得从太阳穴一直到后脊背都发凉,有种跌入深渊的绝望之感。   他知道他说过的话了,他说过对他的妻感兴趣,那女子身形窈窕,容貌也十分出色,尤其是上官妻子的身份,更是勾的他蠢蠢欲动。   被女色迷了心窍,夺人~妻,害的无辜人家妻离子散的王甫,头一次因为自己这特殊而不为人知的癖好,感到骨头发寒。   一夜之间,苏州知府王甫,因为意图行刺总督而锒铛入狱,一众家眷亦是被关押,至于那些被他逼迫的良家女子,则被归送家中。   夫妻重逢,母子相拥,一时之间,苏州城内人人都对此时议论纷纷,更是对苏州前知府王甫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纷纷唾弃其恶行。   江南多才子,风流倜傥,骂起人来更是花样百出,王甫成为痛骂的主人公,连剧本都衍生出了好些本,苏曲都排了好些出了。   而王甫呢,此时却在脏污的牢房内,他年老体弱,平时锦衣玉食还不显得如何,一旦遭了罪,就好像苍老了十几岁一样,如同耄耋老人。   与他同牢的,正是他曾经徇私关押其中的一个猎户,这猎户的妻子不堪受辱自杀,猎户前来寻仇,却迫于王甫的威势,被关入了牢房。   这正是覃九寒安排的,猎户身强体壮,王甫如何能敌得过他,只能日日被殴打羞辱,早已不成人样了,哀哀呻~吟。   王甫看着牢狱墙上的小窗,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让他觉得仍然活着,他眼中忽然放着光,低声念叨着,“会有人来救我的!会有人的!他不会舍弃我的!我都是在替他做事!”   猎户听他嘟嘟囔囔的,冷笑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心窝,让他呕了一口血出来。   “别吵老子歇息!”   ……   而此时的覃家,却是半点没有扳倒王甫的喜悦,气氛异常沉重,就连玉腰和玉满二人,进出主子卧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原因也很显而易见,乃是全府上下心里都心知肚明的。   大人受伤,但是只是小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连大夫都是第二日便走了。可是,主子之间却是忽然不大对劲了。   确切的说,是夫人不再搭理大人了,全然将大人当做了陌生人或是空气。   玉腰看了一眼玉满,回忆起方才室内沉重的气氛,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夫人和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啊?这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第170章 ...   洗漱后, 覃九寒打从内室出来,看见蓁蓁已经在桌上放了伤药和绷带,不由一笑, 走到跟前。   “换药。”蓁蓁仍然冷着脸, 硬邦邦道, 和平日里软软说话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样的情况都持续了几日了,覃九寒都有点习惯了,当然,即便不习惯,他也只能习惯, 谁让他身边不知哪个说漏了嘴。   原本王甫的事情, 他并不打算做得这般绝, 只割破袖子, 便够王甫好好喝一壶了。   梁帝本就对江南官场的乱象十分不满,若只是贪污渎职便也罢了,偏偏江南官场人人相互勾结,将派来的钦差都给拉下马, 俨然自成一派。   刚愎自用的梁帝, 自然对江南官场诸多不满,只要有半点证据, 王甫就翻不了身。   但王甫安排的那对双胎姐妹说的话, 却让覃九寒改了主意,王甫想死,那他就让他死, 再不济也要让他生不如死。   哪怕他背后那人再强大,刺杀总督未遂的罪名,不是能轻易逃脱的。   只是,他当时做决定做的匆忙,所以没来得及将事事都安排妥当,留下了不少小尾巴。   蓁蓁惊吓过后,冷静下来,便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细节,进而趁他没在意的时候,寻了杨辉逼问。   杨辉乃是覃九寒身边的人,按理说,主母问上几句,他怎么也要把嘴馆严了。偏偏他是见识过自家主子对夫人的盛宠的,连主子都不敢得罪的人,他那里还敢负隅抵抗。   没问上几句,便将事情全盘托出了。   接下来,覃九寒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因着受伤对他嘘寒问暖的妻子,一下子冷淡了下来,还是那种怎么哄都哄不好的。   蓁蓁吩咐,覃九寒自然照做,坐下由着蓁蓁给自己换药。   蓁蓁虽然生气,但手下的动作却很温柔,小心翼翼揭了绷带,等见到血肉模糊的伤,鼻子一酸,连手都微微发颤。   覃九寒一愣,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妻子的手,安抚道,“我没事,早就不疼了,小伤而已。”   “松开。”蓁蓁抿抿唇,十分冷淡地道,随即挣脱赖男人的手,继续包扎换药的动作。   覃九寒哪里被她这般冷待过,心里很不是滋味,偏偏这一回又全然是自己的错。当然,即便是蓁蓁不懂事,他也不舍得甩脸子给她看。   包扎过后,蓁蓁便松开握着他的手,起身去洗手,稀里哗啦的水声,在安静无声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洗漱过,蓁蓁便自顾自在塌上歇下,也懒得搭理覃九寒。   覃九寒理亏地摸了摸鼻子,也走上前去,在蓁蓁身边躺下。   清浅的呼吸声在室内响起,除却这声音,室内安静得可怕,大抵是知道主子之间闹矛盾了,连府里的下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声响,屋内屋外同样的安静。   覃九寒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十分无奈,单手撑着,侧过身,看着妻子依旧娇嫩的侧颜,半是讨饶半是妥协道,“我这回错了,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蓁蓁睁眼,看也没看他,“气坏也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同旁人有什么关系。”   覃九寒知道她心里有气,方才也是在讽刺他,怪他不好好珍惜自己,便道,“怎么是旁人呢?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百年之后,我们是要葬在一起的。”   蓁蓁这才有些松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瞬间便把枕巾都沾湿了。   覃九寒对她的情绪很敏感,一下子便察觉了,见她单薄的背脊轻轻颤抖着,心里慌得不行。   他是见不得她哭的,旁人惹他哭了,他尚且有法子替她出气,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便是毫无办法了。   覃九寒无措了片刻,轻轻将手附在妻子的背上,手掌之下是单薄的背,被薄薄的寝衣裹在里头,还能触到纤细的蝴蝶骨。   “好了,我没事了。不怕,不怕。”覃九寒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背脊,间或像是哄婴儿那般轻轻拍一拍,似乎是怕她哭得噎到了。   蓁蓁兀自哭了许久,原本还是平静的流眼泪,后来被男人那么一哄,就彻彻底底放开了,直把眼睛都哭肿了。   覃九寒自然心疼得不行,好话都说尽了,也不见蓁蓁理他,头一回有了黔驴技穷的感觉。   他向来是见不得蓁蓁哭的,只觉得心都被她哭得揪成一团了。   “小祖宗,不哭了好不好?”覃九寒一咬牙,将蓁蓁背着他的身子掰过来,然后干脆利落一跪,双膝直挺挺磕在床榻踏脚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蓁蓁被吓得止住了哭声,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覃九寒见有效果,便也不去想什么丢脸不丢脸了,诚恳许诺道,“不哭了,我日后再也不这般了,就这么一回好不好?”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手忙脚乱去扶他,连说话嗓音都有点大了,语气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慌乱,“你别——你快起来!快起来!”   覃九寒原本还觉得有失颜面,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有人跪自家媳妇的,也是没法子了才这般豁出去。   但看蓁蓁比他还急的模样,忽然便又觉得没什么了,跪一跪罢了,也不是跪不得的,谁让他惹蓁蓁生气了。   就这样,蓁蓁还替他着急,覃九寒反而不急了,也不觉得尴尬或是丢脸,由着蓁蓁将他扶了起来,然后顺势一把将她捞到怀里。   “不生我气了好不好?你看,我还受着伤,你却不管我,我多可怜。”   覃九寒素来在蓁蓁面前,很能放下包袱,讨饶也好,还是妥协也罢,从来没什么原则。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蓁蓁“瞪”了他一眼,实在没什么威慑力,没好气道,“我哪里不管你了,刚刚还替你换药了。”   覃九寒失笑,“是是是,蓁蓁哪怕生气了,也将我照顾的很好,不愧是我的贤妻。”   话说到这个地步,方才又是那么惊天一跪,蓁蓁哪还能气得下去,没什么力气的推了他一下,“好了,歇了吧,明日勋哥儿要回来,你这个做爹爹自己同他解释!”   覃九寒挑眉,他哪里要同勋哥儿解释,要他这般费劲,又是解释又是苦肉计的,除了妻子,还会有谁?   婚姻危机成功度过了,覃九寒也放下心来,安心在家中养伤。   因为这一回乃是因为陛下托付的任务而受的伤,尤其是梁帝和覃九寒二人更是心知肚明,故而梁帝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原本卸任青州知府之后,覃九寒便能回京城了,但因为梁帝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差事,他不得不来到江南,还要同整个江南官场斡旋,如今还受了伤。   梁帝愧疚了,但一时之间又不能将人调回京城,毕竟江南之事才刚打开一个口子,日后的事情还要靠覃九寒,临时换人也不可能。   所以,他的一腔愧疚之心无处抒发,便全然以别的方式表达了,先是蓁蓁的诰命一升再升,再是如流水一般的厚赏,连带着远在家乡的覃三寿夫妻二人都沾了光,也不知是谁在梁帝面前提议,竟给了他们一个皇商的名头。   当然皇商听上去很厉害,实际上也的的确确能获利不少,至少官吏的剥削赋税什么的,都大开方便之门,但实际上,这个称号,对覃家兄嫂并无什么太大的作用。   梁帝此举,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毕竟,覃三寿夫妻的小生意太小了,哪怕有了皇商的名头,也无多大用处。   但这仍然向江南官场的官员们,表明了梁帝对他的看重,无疑让江南官场愈发慎之又慎起来。   外头风风雨雨的,覃家却是难得的安静,覃九寒难得这般悠闲,能够正大光明在家中陪伴妻子和两个儿子。   但大抵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他这般悠闲,竟然直接给他送了个大麻烦过来。   先前便提到过,当初陈岙山来江南,并非一人独行的,还带来了个小尾巴,便是身份十分尴尬的三皇子。   一般而言,天潢贵胄都是倨傲而又高调的,就连被赶出京城的前皇后之子也是如此,但这三皇子却是个奇葩。   三皇子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比起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兄长,三皇子明显就是个小透明,原先年纪还小,背后家世也很一般,所以压根没人将夺嫡的宝,押到三皇子身上。   如今他年纪稍大了些,梁帝也没把他放在心上,按照宫中的规矩,皇子到了年纪,便要历练一番,可惜梁帝是真的没把这个小透明的儿子放在心上,顺手便把他打发到了江南,跟着陈岙山一起办事。   说是办事,其实也就是带着他出来玩玩,就连陈岙山本来,也只是当着带了个孩子出来,丢在江南一处院子,便没顾得上搭理了。   后来陈岙山被押回京城,自身都难保了,自然顾不上三皇子,而梁帝似乎也将这个三儿子给忘了个彻底,由着他自个儿在那处院子里住了许久。   这回苏州知府下狱的事情传到他耳中,高兴之余,便又想起了被他抛到脑后的三皇子,顺嘴便又寻了个人替他带孩子。   而这个人,便是最近被他惦记上的覃九寒了。   覃九寒看着面前畏畏缩缩的少年,再想到这孩子那个不靠谱的爹,只觉得头疼得很。   他上辈子同三皇子并无什么交集,这孩子吧,在梁朝皇室之中还真真是个小透明一般的人,虽然贵为皇子,但胆小怕事,若非必要,否则压根不会离开宫中。   到最后,梁帝才赏了他一个郡王的位置,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光头郡王。   “覃大人……”三皇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十分畏惧的喊了一句,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覃九寒:好,胆小不说,还是个“哑巴”。 第171章 ...   三皇子的眼神有点小迷茫, 又莫名带着点可怜的感觉,让人看了只觉得怪心疼的。   被喊来安排三皇子住所的杨嬷嬷,心里都暗暗觉得造孽, 好好的孩子, 就那么丢在外头不管了, 这做皇帝的也不是个什么好爹。   覃九寒吩咐杨嬷嬷,“你带三皇子去房间看看,有什么缺的,你就安排一下。”   杨嬷嬷很快应下来,然后领着三皇子往后院去了, 一路走, 还一路悄悄打量三皇子。   少年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模样生得自然是好的, 毕竟,三皇子的生母乃是宫妃,怎么可能模样不好,作为儿子的三皇子, 倒是继承了生母的容貌, 生得有些秀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多久便撞上了要去给娘亲请安的温哥儿, 温哥儿是全府上下的小可爱小宝贝, 嘴甜的不行,老远便甜甜喊道,“嬷嬷!”   杨嬷嬷登时便笑开花了, 温哥儿却十分好奇看向她身后的三皇子,探头探脑地好奇询问,虎头虎脑的,可爱的不行。   “小哥哥,你是谁家的哥哥啊?”   三皇子一愣,他是哪家的哥哥?他是皇子中年纪最小的,虽然还有几个公主比他年幼,但都未曾喊他哥哥过,他应该谁家的哥哥都不是吧?   “我谁家哥哥都不是。”三皇子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便瞧见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流露了同情的神色,未等他猜透他的想法,就登登登跑到了自己身边,肉肉的小手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还奶声奶气道,“哥哥,那你做我家的哥哥呗!”   三皇子跟不上温哥儿的思维,实在不明白这小孩儿怎么这般热情,上来就让他做他家的哥哥,但他素来沉默寡言,便沉默不说话了。   温哥儿也不觉得不高兴,反而愈发同情面前的小哥哥了,在他看来,这个脸生的小哥哥说的话,分明他无家可归的意思。   小孩子是很固执的,尤其是是温哥儿这种被宠大的,更是固执的吓人,还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要去保护别人的欲~望。   可以说是被宠大的小孩的天性如此,天性纯善。   温哥儿牵了小哥哥的手,费劲拉着他走,还一边用软乎乎的声音道,“哥哥,哥哥,你姓什么啊?哥哥,我带你去见我娘亲啊!”   三皇子沉默了一下,实在做不出把温哥儿的手甩开的行为,便只能跟着他走,言简意赅回复道,“梁。”   温哥儿笑眯眯,格外讨喜喊他,“梁哥哥!我娘做了栗子糕,栗子是我帮娘亲剥的,你吃过栗子糕吗?又甜又糯,娘说吃多了要坏牙的,只准我吃三块,等会儿我分你一块!”   三皇子看了一眼小孩儿,见他分明很舍不得,馋的不得了,却还是很大方的要分他,想了想,道,“你自己吃吧。”   杨嬷嬷见一大一小两孩子自说自话聊的还颇为顺畅的,也不知所措了一下,随即要开口拦人,却见一路上半句话都没说的三皇子,忽然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由着温哥儿牵着走了。   杨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追上去,看那模样,三皇子似乎还挺喜欢温哥儿的,都是孩子,让他们一块玩也没什么。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再如何沉默寡言,再如何不显眼,你也是个皇子,是龙子龙孙,天潢贵胄,她一个下人,实在不宜管的太多。   温哥儿拉着新认识的小哥哥到了娘亲的院子里,嘴很甜的喊人,“玉腰姐姐,我来跟娘亲请安。”   玉腰先是一笑,随即看向被温哥儿牵着的陌生少年,叫他面容清秀,打扮不俗,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少爷,只是不知为何会被温哥儿给领回来。   温哥儿倒是很有主人的意识,还大大方方介绍道,“这是梁哥哥,刚来我们家!”   玉腰更糊涂了,但看温哥儿一副和陌生少年很熟悉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了。   温哥儿是丁点都不见外的,毕竟这是他娘亲的院子,没什么事的时候是天天都要来请安的,和玉腰问好之后,便拉着新认识的小哥哥,要去介绍给娘认识。   蓁蓁见小儿子来了,身后还拉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也有些惊讶,但不想让客人觉得尴尬,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神色,还含笑问温哥儿,“请朋友来家里玩了?”   温哥儿说话倒是很利索的,三言两语便把两人路上遇到的事情说了,蓁蓁哭笑不得看向三皇子,替儿子说,“小儿不懂事,三皇子莫要怪罪。”   她是知道三皇子会来府上暂住的事情的,但未曾想过,会被自家蠢儿子半路给拐来了。   说拐也不尽然,她家蠢儿子还觉得自己做了桩好事呢,把人家矜贵的天潢贵胄脑补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三皇子不善言辞,闻言也只是淡淡点点头,然后又觉得不喊人不合适,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句,“覃夫人。”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的,不知道他性情的人听了,或许还会觉得他是高高在上,不爱搭理人,但蓁蓁哄过的小孩儿委实多了,所以一下子便听了出来,分明就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孩儿不知所措的喊人。   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所以连眼神都是游离的。   这么一来,蓁蓁倒是不像之前那样忌惮这孩子的特殊身份了,只单纯把他当做来家中做客的孩子了。   她吩咐玉腰端了栗子糕来,温哥儿吃的大朵快颐,倒是三皇子有些拘谨的坐着。   蓁蓁用银筷子夹了块栗子糕,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道,“三皇子尝尝,这是臣妇自己做的,略甜了些,也不知您是否用的习惯。”   三皇子踌躇了一下,不善于拒绝人,再者,看温哥儿吃的那般开心,他心里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总不会比宫中的糕点还要好吃吧?   他拿起筷子夹了起来,咬了一口,松软的糕点在舌上化开,栗子肉本来就软,蓁蓁又是特意加了饴糖细细碾过一遍,更是又软又糯,都不用咬,便细细碎碎地化开了。   嗯,果真很甜,三皇子在心中默默点评道,但是并不难吃,相反,他用了一块,竟然还想用第二块。   大概是真的被那小孩儿的吃相给馋到了,三皇子默默想着,然后把筷子搁下了,并不打算夹第二块。   蓁蓁见他客客气气的样子,便又夹了一块过去,“是不是太甜了?苏州菜的确是甜了些,也不知您平日里的口味,若是吃不惯苏州菜,臣妇便吩咐厨房给殿下准备京中菜。”   三皇子盯着那方方正正的栗子糕片刻,然后摇摇头,“夫人做的糕点很好吃。”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比宫中的御厨做的还好吃。”   蓁蓁失笑,她的手艺如何能与宫中的大厨相提并论,还以为三皇子是出于客套才说的,便也没放在心上。   就他们谈话的这会儿功夫,温哥儿已经偷偷摸摸去拿第四快了,蓁蓁当然不可能由着他这般,便慢条斯理将栗子糕收了起来,对着面露委屈的温哥儿道。   “好了,你不是答应了娘的吗?每日只能用三块的,难不成温哥儿要食言而肥?”   温哥儿委委屈屈舔舔唇上沾的碎屑,忍痛道,“孩儿听话,娘不要不高兴。”   “好了好了。”蓁蓁被他的表情逗乐,摸摸他的脸颊,“娘下回还给你做。过几日桂花就开了,娘跟你弄桂花糕吃好不好?”   温哥儿灿烂一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乖巧懂事道,“那孩儿来帮娘亲摘花。”说着,又把新认识的小哥哥也拉入了伙,“梁哥哥也一起。娘说了,小孩儿要给大人帮忙,不可以好吃懒做的。”   蓁蓁哪里猜到温哥儿这般自来熟,忙打算对三殿下道歉。   没想到,三皇子先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又有点羞赧地看向蓁蓁,道,“打扰夫人了。”   蓁蓁把道歉的话咽了回去,含笑道,“有什么打扰的。殿下愿意帮忙,乃是臣妇的荣幸,只怕扰了殿下的正事。”   三皇子老老实实摇摇头,“无事,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情。”   蓁蓁从未接触过皇室的人,对于皇家的了解,全都来源于当初哄小太孙时的经历,故而不像一般人那样畏惧皇室。   见三殿下温和而腼腆,比起自家勋哥儿还要平易近人的感觉,倒是一点都不把他的身份当成距离了,还觉得三殿下挺可爱的,性子温温吞吞的,还有些腼腆。   她应下了过些日子摘桂花的事,便让温哥儿领着三殿下出去玩了。   三皇子原本是个很孤僻的人,还不习惯同人打交道,但是或许是察觉到覃家母子二人释放的善意,无论是同蓁蓁,还是同温哥儿,都能说上几句话。   他从小就不被父皇重视,生母早逝,在宫中就是个没人管的小透明,所以脾气特别好,被温哥儿拉着玩些小孩儿玩意儿,也全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温哥儿从小就喜欢同比他大的哥哥玩,尤其是哥哥去了学院之后,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伴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耐心陪他的小哥哥,便卯足了劲要把人发展成自己的小伙伴,又是甜甜糯糯喊哥哥,又是分享自己最喜欢的玩意儿,简直比哄女孩儿还上心。   等到覃九寒夜里办完公事回来,发现那个沉默寡言的三皇子,居然将家中妻儿哄的对他嘘寒问暖了。   真是小瞧他了。覃九寒看着眼巴巴说着今晚要同小哥哥睡的温哥儿,只觉得头大。   他不愿让妻儿同皇室关系太过密切,虽说三皇子乃是个夺嫡的局外人,但皇子身份摆在那里,他并不想站队。 第172章 ...   三皇子在覃家安顿下来的事情, 并没有惊起很大的波澜。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夺嫡的热门人物,盯着他的人也几乎没有,就连梁帝都将这个儿子给忽略了, 更别提整日揣测圣心的群臣。   倒是温哥儿, 对于这个新认识的小哥哥很喜爱, 成日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三皇子好歹是皇子,虽说从小不受重视,但是该有的待遇,却是不会少的,从小也是由朝中最厉害的太傅教导的, 学业并没有落下。   相反, 比起卯足了劲在父皇面前争宠的太子和二皇子, 三皇子还落了个清闲, 因祸得福成了得太傅教导时间最长的皇子。   所以,比起还是个小屁孩的温哥儿,学问不知要高出多少。   但凡温哥儿课业上有不懂的地方,三皇子便认认真真替他解惑, 一来二去的, 温哥儿便愈发崇拜起他的小哥哥来,开口闭口都是梁哥哥。   蓁蓁原本还担心温哥儿闹得三殿下不安宁, 打算同温哥儿说一说, 还没等她同温哥儿开口,三殿下却主动来了。   态度也十分明确,他很喜欢温哥儿, 并不觉得温哥儿打扰了他。   蓁蓁一时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自己做了回“恶毒”的王母娘娘,将三殿下同温哥儿这对“牛郎织女”拆散了。   但笑归笑,却也没继续拦着二人交往了,都是孩子,玩得好也很正常。   三殿下瞧着也不是那种坏孩子,只是腼腆了些,本性还是很纯良的,也不是成日带着温哥儿玩鸡斗狗的,还知道带着温哥儿学学问。   蓁蓁将这话说给覃九寒听的时候,覃九寒沉默了片刻,十分认真地思考了许久。   他是不是将妻子护得宠得太天真了,竟然让她觉得,宫中之人也有纯善的。   并非他耸人听闻或是抱有偏见,而是宫中的龙子凤孙,没有哪一个是真的天真纯良的。   公主还好些,除了出生和出嫁,其余时候都不打眼,性子还有可能被养的娇憨。   但皇子之中,他敢说,没有哪一个不是人精,三皇子瞧着是个小透明,在宫中一点儿也不起眼,但仔细琢磨琢磨,便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梁帝膝下子嗣其实并不算多,比起前朝那些动辄十来个皇子的君王,实在算不得什么。   抛开不能影响朝政的公主不说,三个皇子,大皇子如今乃是太子之尊,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二皇子呢,前皇后的嫡子,当初夺嫡最大的热门之一,如今也被排挤到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虽然前段时间被梁帝召回了些时日,但很快又被丢回鸟不拉屎的封地去了。   而三皇子这个小透明,虽然没什么存在感,却是安安稳稳留在了京城。   虽然因为陈岙山这一出,被遗忘在了苏州,但好歹地位稳得很,就连最见不得弟弟的太子殿下,也没趁机对他出手。   在尔虞我诈的宫里,在最看不惯弟弟的太子哥哥的手下,还能活的这般滋润的,要说没点心机,又怎么能做到呢?   但覃九寒想归想,却也未曾出手阻拦温哥儿和三殿下的相处,说到底,山高皇帝远的,又不是在京城,也没有那么多可避讳的。   就当给皇帝老儿养儿子了,但养归养,要他做什么,那是绝无可能的。   从来只有他利用旁人的份,要算计他,三殿下未免还嫩了些,不过是小孩儿间的交情,或者说,三殿下不过是勋哥儿不在时候,温哥儿给自己找的一个“替补”哥哥罢了。   桂花开了没几日,便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中秋节乃是团圆的日子,书院自然也不会连这种日子都不放假。   勋哥儿从安家书院回来,一进门,他刚给爹娘请安,紧接着便被温哥儿抱了个满怀。   “哥哥!”温哥儿还软软糯糯的喊他,眼圈红红的,快把自己委屈坏了。   勋哥儿素来很宠这个弟弟的,虽然平时管束得也很严厉,但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此时见弟弟眼圈红红看着自己,便一把将他抱起。   “怎么了,温哥儿?阿兄这不是回来了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们温哥儿是小男子汉,以后要保护娘亲的,对不对?”   勋哥儿循循善诱,一下子便把委屈巴巴要落泪的温哥儿给哄好了。   三殿下在旁边瞧见了,兄弟二人如此亲近,心中不免生出些许羡慕来,面上也流露出了些失落来。   他是真的很喜欢覃家,他也知道,其实覃大人并不是很乐意接手他这个麻烦,他的身份特殊,大多数人不是畏惧他,便是想要靠他的身份得到些便利。   但是覃家人不一样,温哥儿很可爱,虎头虎脑的,还总是用甜甜的声音,十分信任而亲近地喊他哥哥。温哥儿的娘亲,覃家的女主人覃夫人,总是十分温柔,虽然那温柔是对着温哥儿的,但是他同样感觉到了温暖,甚至有点沉浸其中了。   但是,无论他怎么羡慕,人家才是一家人,而他只不过是借住的客人。   三殿下有些失落,不过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旁人也看不出来,但蓁蓁对孩子的情绪十分敏感,见三殿下默默站在一旁,瞧着颇有些心软。   她便把三殿下介绍给勋哥儿,勋哥儿将怀里的温哥儿放回地上,看向陌生的少年,笑得如沐春风,含笑同他打招呼。   三皇子生性腼腆,但勋哥儿是谁,他可是整个书院都能引为好友的人,当然三两句话,便让三殿下放下了防备。   勋哥儿学问好,三皇子也不遑多让,两人聊起天来十分投缘,片刻便聊的十分热络了。   温哥儿在一旁瞧着,忍不住醋上了,委屈巴巴拉了拉勋哥儿的衣服,又去眼巴巴望着同勋哥儿相谈甚欢的三殿下的衣裳,意思也十分明显。   一个是我的阿兄,一个是我新认识的梁哥哥,怎么你们俩聊的那么开心,倒把我丢在一旁了。   温哥儿眼巴巴吃醋的模样,颇是好玩,逗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出来,笑他人小鬼大,实在很是机灵。   到了下午的时候,蓁蓁要去安排夜里的中秋宴,便让温哥儿跟着勋哥儿同三殿下一块儿玩。   偏偏勋哥儿这一次回来,还未去单独拜见父亲,便只好把温哥儿托付给了三殿下,让阿修阿齐在一旁伺候照看。   三殿下本来就同温哥儿处的很好,也丝毫不介意替新认识的朋友看孩子,将温哥儿照顾得极好。   勋哥儿见状,才放心离开。   他到父亲的书房的时候,父亲正在札记上写着什么,叫他来了,依旧不急不缓将事做完了,才搁下笔。   覃九寒放下笔,看向沉稳立着的长子,心中十分满意,便询问了几句课业。   不出意外的,勋哥儿对答如流,少数几处因为年纪尚小而考虑不周全的,也被覃九寒一针见血指了出来。   父子二人的相处,多少有点严肃的感觉,勋哥儿对父亲的感情,还是有些矛盾的,既敬佩又畏惧,不像对娘亲,只有全然的保护欲。   问过课业,覃九寒话锋一转,道,“三殿下的事情,你怎么看?”   他现在在有意识的培养勋哥儿对于权势和人心的敏锐触觉,日后,勋哥儿迟早要继承他的一切,长子肩上要承担的,远远不止家中的财富那么简单。   而且勋哥儿也从未让他失望过,当他察觉到他的意思之后,也十分聪慧地将从他这儿学到的东西,学以致用。   当然,他的这些手段也好,算计也好,从未在家里人身上用过,但是在外人身上却是从不避讳。   父亲这般说,勋哥儿也立刻面色严肃起来,正色道,“父亲,三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身份特殊,温哥儿同他太亲密了,是否不大好?”   覃九寒听了儿子的话,挑眉,“我还以为你也十分欣赏三殿下,你们刚刚相识的时候,不是相谈甚欢吗?”   “与人为善,不可轻易结仇。三殿下对我们家而言,乃是个不可亲近但也不必结仇的存在。再者,娘亲将他介绍给我,我怎么能不给娘亲面子。”   覃九寒对长子的回答还算满意,蓁蓁天真,有他惯着护着,但勋哥儿若是太天真了,他便要想法子将他的性子给掰过来了。   好在勋哥儿还没那么天真,虽然同三皇子谈得投缘,但心里还知道轻重。   不过,处事还是太稚嫩了些。覃九寒摇摇头,点拨了几句,“我教过你,与人相处时,可以用手段,可以用心机,但有一句话,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人天生便十分敏锐,你真心或是假意,他未必看不清。你从前遇到的人,同窗也好,对手也罢,都是小打小闹,所以你能泰然处之。”   “但是,今日,你失了分寸。”   勋哥儿愣住,在他看来,三殿下身份实在敏感,他实在难以用对待旁人的方法对同他交往,虽然相谈甚欢,但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个相谈甚欢有多大的水分。   “父亲的意思是?”   覃九寒看向面露疑惑的长子,道,“你也曾见过你娘是如何与人相处的。可发现了什么?”   勋哥儿略作思考,道,“娘向来真诚待人。可是,三殿下——”   “三殿下又如何?你若是不愿同他打交道,便如我一般,视他为无物便可。但你若是想要同他打交道,便淡然些,谨慎可以,但不要失了本心。”   “皇子又如何?日后你会遇到比他身份更高的人,为尊者向来心思不可捉摸,你若是同今日这般,说一句话都要算计许久,你会很累的。”   覃九寒说过这话,便不再多说,让勋哥儿出去了。   夜里还有中秋宴。到时候再看看勋哥儿的表现。 第173章 ...   从父亲书房出来, 覃承勋若有所思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娘的院子门口。   院内正是热闹的时候,今夜乃是中秋, 不光主子们要过节, 下人们也得热热闹闹的。   一般来说, 蓁蓁是极好说话的,临到过节的日子,早早就把节庆的赏银给发了下去,下人们也都个个喜气洋洋的,脸上挂着笑。   见了勋哥儿站在门口, 便主动询问道, “大公子可是来寻夫人的?夫人这会儿正在小厨房呢, 大公子可要过去?”   勋哥儿略犹豫了一下, 便朝小厨房去了,一进门,便瞧见家中几个小丫鬟都围着,见他来了, 忙行礼喊人。   蓁蓁也看过来, 含笑招呼他过来,“你在外头念书, 娘也照顾不到你。好不容易回来, 得多补补才是。娘跟你熬了鸡汤,先喝一碗。”   勋哥儿过去,接过汤碗, “孩儿谢过娘亲。”   蓁蓁好笑看了他一眼,嗔道,“做什么这么客气。”   说罢,又将新出炉的桂花糕分给了围着的小丫鬟们,以玉满为首的小丫鬟们年纪都大不到哪里去,开开心心分了糕点,高高兴兴出去了。   小厨房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蓁蓁将一笼桂花糕放进蒸笼里,回头一看,勋哥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鸡汤,瞧着似乎是有心事。   在蓁蓁看来,长子实在懂事聪慧得让人心疼,小小年纪便十分稳重。但恰恰因为这样,蓁蓁才会更加关注他的情况。   蓁蓁用帕子擦手,然后走到勋哥儿身边,摸摸他的头,温柔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勋哥儿回神,见娘还像小时候那样哄他,不由得露出一抹羞赧之意,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他摸摸后脑,难得露出了一分“憨厚”的感觉,然后才恢复平日里的冷静,问道,“娘,孩儿记得,我们还在青州府的时候,那时候陛下来青州府,太孙染病,是娘照顾的太孙。”   蓁蓁不知儿子为何提起这事,但还是应道,“是啊。”   “那娘会不会觉得不知道怎么对待太孙?太孙生来尊贵,旁人只想敬而远之,为什么娘您能淡然处之呢?”   勋哥儿将心中疑问问出,在他看来,染病的太孙就如同三殿下一样,身份尊贵,让人只想离得远远的,压根半点儿都不想有交集。   勋哥儿这么一问,倒是让蓁蓁回忆起了那时候,说起来,她并非对太孙有多少感情,至多有些怜悯而已。但当时,她确确实实是用心照顾了太孙,乃至后来,都生出了些许感情来。   蓁蓁略想了想,对着等她回答的勋哥儿道,“太孙除了是太孙,还是个孩子,比温哥儿大了几个月的孩子。你想想,若是温哥儿同太孙那样,在爹爹娘亲同你都照顾不到的地方生个病,你该有多着急。这般将心比心,便也不畏惧他的身份了。”   勋哥儿蹙眉思索,随即道,“你若是寻常的时候呢?太孙若是好好的,娘又会如何同他相处?”   蓁蓁倒是没想过这个,闻言还琢磨了一会儿,道,“还是那般吧。旁人的身份如何,与我与人相处之道没什么关系。他身份高贵,我也不曾有所求,无所求便无惧于心。”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从京城到苏州,她一路遇上多少身份高出她许多的人,也没有因为同他们交往而为难过了。   最不济便是不同那人打交道,别的却是没什么的。   说到底,她又不求别人什么,遇见身份高的,大不了便是恭敬些,实在不存在什么卑躬屈膝的说法。   勋哥儿若有所思,心中默念道,无所求便无所惧。那他对三殿下可是有所求?   答案显而易见是不,他受爹爹影响颇深,从来不曾寄希望于他人,他想要的,从来不需要求别人,求人不如求己,这是爹爹最早便教他的一句话。   既然他对三殿下无所求,那他的身份,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高贵如皇子,或是卑贱如乞儿,与他有什么干系?   他平日里如何待人,如今便该如何,又何必说一句话都要在心中揣测许久?   蓁蓁见勋哥儿不知又在琢磨什么了,心里还有点担心他,怕他心思太重了,便吩咐他给自己帮忙,也省的琢磨些有的没的。   在书院念书已经够累了,这都回来了,便要轻轻松松的,有个小孩儿的样子才行。又不是多大的年纪,总是那般老成可不行。   想到这里,蓁蓁又不由感慨起来,孩子长的可真是够快的。总感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勋哥儿便这般大了,仿佛不久前还是襁褓里那个玉雪可爱的婴孩。   一下子,都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   ……   大抵是因为同娘聊了天的缘故,勋哥儿很快便又如以往那般沉稳了下来,对着三殿下的时候,也泰然自若起来。   覃九寒见了,心中自是十分满意不说,他对长子是抱以厚望的,这一点,从他平时对勋哥儿的教导,便能猜出一二。   正因为对他抱以厚望,所以才会严格要求他,早早将他性格中的那些缺陷,他处事之中青涩的地方指出来,亦是怕他大了不好改。   但勋哥儿在家中也没有待上多久,中秋节一过,他便又要回安家书院去了。   做学问贵在持之以恒,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倒不如干脆不要费心思与这一道上。   所以蓁蓁虽然不舍,但也将勋哥儿的行囊早早收拾好了,一再往里头添了好些东西,衣裳鞋袜的,就连路上的吃食都是精心准备过的。   勋哥儿念念不舍辞别家人,临走前又好好安抚了哭得不能自已的温哥儿,这才上了马车,要返回书院去。   马车缓缓走远,还能依稀听见温哥儿喊“哥哥”的声音,勋哥儿却是逼着自己不能回头。   等到了书院之后,独自在屋里收拾行囊的时候,看到那许许多多明显出自娘亲之手的衣裳鞋袜,甚至还有温哥儿偷偷塞进来的小纸鸢,不由得心头一暖。   虽然才离开家,却已经十分想念。   中秋过后,覃九寒便又忙碌了起来。   梁帝终是没有被朝中朝臣说服,一意孤行要了王甫的性命,但相对的,对于王家的家眷,却是难得大发善心了一回,没有赶尽杀绝。   王夫人虽然逃过一劫,但也无法孤身留在苏州谋生了,带着儿子儿媳们,回了青州府,投奔娘家去了。   王陆氏临走之前,托人递了话给蓁蓁,说是希望同她见一面,但蓁蓁却是没有答应,只是让人送了银两过去。   王陆氏收了银两,不由得落下泪来,心中后悔不已。她的确未曾算计过蓁蓁,但也无辜不到哪里去,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袖手旁观,算不得什么大错。   但看到沉甸甸的银两时,心中却是后悔了,她的确没有想过害人,但她由着王甫一错再错,因为私心希望王甫罪有应得,便听之任之。   说到底,她不无辜。   王陆氏回望繁华依旧的苏州城,一个知府的落马,似乎对苏州城没有丝毫影响,这里依旧繁华,依旧流帜如金。   “娘?”王陆氏的长子见她眼神茫然,不由唤了她一句。   王陆氏回过头来,看向因为这牢狱之灾,懂事了不少的长子和幼子,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错了,眼睁睁看着和自己愈发形同陌路的王甫,失足踏入“深渊”,却从未想过劝他一句。   到如今,王甫死了,留下长子和幼子,而她,能给他们的,远远比不过王甫这个做爹的。   “以后,都要靠你们自己了,等到了陆家,我便不能陪你们了。我累了,想歇一歇。”王陆氏轻声道,随即累了一般闭上了眼。   “娘。”王家小少爷有些慌乱失措地喊了一句。   王陆氏却只是摆摆手,一副累到了极点的模样,闭着眼,一言不发,好似沉睡了的雕塑一般。   她在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和王甫走到了这个地步,相看两相厌。   明明两人初见之时,她也曾含羞浅笑,微风吹乱了一池春水,亦吹乱了她的心。他也曾痴痴相望,呆若木鸡,甚至被同行的书生嘲笑,也不舍得眨眼。   他对她一见钟情,红着脸询问她是哪家的娘子,然后便不顾一切前来陆家求娶。   那时候,爹娘都希望她能选择从小相识的表哥,他们告诫她,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却一意孤行,跟着王甫入京城,到苏州,一路颠簸,半生沧桑,乃至最后,遍体鳞伤。   夫妻二人新婚燕尔,到后来的夫妻陌路,直至现在的生离死别,她不知道,王甫曾后悔过没有,亦或是只觉得自己输的不甘心。   她不知道,日后,她也不会知道了,没有机会知道了。   王陆氏闭着眼,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温文尔雅问她是哪家娘子的书生,一晃眼,又成为了辱她欺她的,令人生厌的男人。   比起大难临头各自飞,在生活中,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更加令人觉得悲哀,觉得绝望。   青油布的马车缓缓驶出苏州城,身后是繁华,身前是前路茫茫,它带走的,是一个身心俱疲的女子,和她蹉跎了大半个人生的失败婚姻。   至于王陆氏回到青州府之后,却又是另一番事情了。她拜托兄长照顾膝下二子,便寻了一处清静的道观,也不弄什么带发修行的噱头,十分干脆地剃了一头青丝。   三千烦恼丝,人间夫妻最是悲哀。   十月的时候,梁帝染了风寒,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竟颇有些一病不起的感觉,吓得朝中上上下下都谨言慎行起来。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群臣相谏,太子代为处理朝政。 第174章 ...   梁帝染病, 对江南的事情,自然不如以往那般上心。毕竟,江南再如何, 也不过是官吏贪污, 于大局暂时还无损。   因着他这一病, 覃九寒倒是难得的闲了下来,他明面上是总督,但实际上被派到江南的意图也十分明显。   便是要代替当初在江南丢了好大一回脸,甚至连命都丢了的陈岙山。   苏州知府的那一桩案子,之所以能办的这般顺畅, 除了梁帝在背后做推手, 同样有弃车保帅的意味在里头。   舍弃一个苏州知府, 却能让圣上不再对江南之事, 耿耿于怀,不可谓不是个划算的法子。   因此,梁帝这一病,倒是让苏州官场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若是将覃九寒初来时候的场景, 比作水入沸油,那么如今, 这油却是凉了下来。   覃九寒本来也不打算如此激进, 古语有言,趁热打铁,但亦有一句话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这繁华江南,比起热豆腐却还要更难咽下。   他彻底闲了下来,反倒是蓁蓁忙碌了起来。   温哥儿生辰已近,蓁蓁这个做娘亲的,自然要替他操持起来。   其实按照一般官宦人家,膝下孩子过生辰,做主母的,也不过是吩咐下人几句,若是能亲自瞧上几眼的,已经算是极难得的,大多只是临生辰那一日,将下人备好的生辰礼送过去。   倒不是她们对孩子不上心,一来么,大部分夫人们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过来的,二来,时下的官夫人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人想的那般养尊处优,养尊倒是有了,但处优却是无从提起的。上有婆母要伺候,下有妾室要时时警惕,还要处理家中一众庶务,怎一个忙字了得。   但蓁蓁大多数时候却是闲的很,这自然同覃九寒不纳妻妾有关,但更多是源于蓁蓁的性情。   她娘亲,已逝的沈氏,乃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蓁蓁自小耳濡目染,养的颇为疏朗的性情,从不把权当做人生不可或缺的东西,管家她虽然也管,却也只是把着大方向,放权放的相当很。   或者说,她只安排人,她也不同下人们玩什么心思,十分简单利落,赏罚分明,但若是哪里出了差错,追责的时候也不会轻拿轻放。   谁负责什么,都是有章程的,不但蓁蓁心里清楚,下人们也是心知肚明,不需要她多言。   覃九寒原先见她这般御下的时候,还惊讶了一回,再听她说是丈母娘教的,不由惋惜了一回。   丈母娘这般灵秀,怎么会嫁给沈琼那般的男子。   当然,这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给蓁蓁听的。   蓁蓁哪知道他侧歪在塌上,脑子里却在腹诽自己的爹爹,还浑然不觉的拟单子。   温哥儿这回是三周岁的生辰,不是什么整岁生辰,不宜大过,但也不能太寒酸了。   毕竟,过生辰这种事情,小孩儿素来是最最期待的。就连勋哥儿那种十分沉稳的性子,临到生辰时候,也会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蓁蓁在纸上写了好长好长的一摞列表,又仔仔细细写了那日的章程,自己瞧了许久,才觉得略微满意了些。   她又拿起晾干了的宣纸,过去给相公看,“相公,你替我瞧瞧,可还有那里落下了。”   覃九寒瞧那纸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不由得心里一酸,两人都快“老夫老妻”了,却吃起了儿子的醋。   不过,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丢面子,他在蓁蓁面前,素来是最看重这些的,所以酸归酸,却还是认认真真替妻子谋划起来。   他想,温哥儿是他同蓁蓁的孩子,宠着些也没有什么大碍,比起记挂外人,倒还不如对温哥儿上心。   却是没想到,过几日还得实打实醋上一回,这回却不是吃自个儿儿子的布了。   很快到了温哥儿生辰那一日,府中小主子生辰,虽然不是整寿,但大大小小是件喜事,府里上上下下都笑脸迎人。   勋哥儿也从安家书院请假回来了,一进门,便被温哥儿结结实实抱住了大腿,小豆丁似的温哥儿穿了一身喜洋洋的红色袍子,裹得圆圆的,活像个红包。   “大红包”还喜气洋洋喊道,“哥哥,哥哥,今日是我生辰!”   勋哥儿听了都觉得好笑,哪有人一上来就提醒别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的,同讨礼有何异?不过是自家弟弟,他自然乐意哄着。   他将温哥儿抱到一边,恭恭敬敬给爹和娘请了安,“孩儿回来了。”说罢,又一脸担忧看向娘,“娘的咳嗽可好了?孩儿不孝,娘亲身子不爽利,孩儿却不能待在娘身边。孩儿这回回来,带了枇杷膏,乃是我的一位同窗家中的古方子,安夫子用了极好,孩儿便向同窗讨来了。”   蓁蓁听了满脸笑意,“娘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小小的风寒,勋哥儿别放在心上。你那枇杷膏,娘会记得用的。”   她前些日子大抵是太忙了,一不小心便染了风寒,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很快便好了,只是嗓子还有些痒痒的,时不时要咳上一两声。   偏偏就这点小病,倒是惹得相公黑了脸,将她身边的人都结结实实训了一顿。   大的这般,小的也是如出一撤,小豆丁温哥儿也是眼泪巴巴窝在她身边,说话都小小声的,像是怕吓着她一样。   现如今,勋哥儿回来了,第一句问的话,也还是她的风寒。若不是蓁蓁知道自己是染了风寒,还当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呢。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也就是在心里琢磨琢磨,真要说出口了,免不了又要被两孩子加相公,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上几眼了。   勋哥儿这才有功夫去同弟弟说话,好在他也没有让弟弟失望,还卖了个关子,道,“好了,等用过晚宴,我就将准备好的生辰礼给你。”   温哥儿小可爱仗着今日是他生辰,料想阿兄也不会轻易训他,便扭扭捏捏的,拉着阿兄的袖角撒娇。   “哥哥,你先给我看看呗。我就看看啦!就看一下。”温哥儿伸出一根手指,表明了自己只看一下下的决心,小眼神可怜兮兮的。   勋哥儿有些为难,他素来是个很有规划的人,定下了的事情,轻易不愿意更改,偏偏今日又是温哥儿的生辰,他也不舍得违背弟弟的意愿。   勋哥儿的性情,蓁蓁是很知道的,便对撒娇的温哥儿道,“好了,哥哥辛辛苦苦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就一定会给你的,不许学女孩儿那般扭扭捏捏的。过来,娘跟你带坠子,今早你玉腰姐姐替你做了新絡子。”   温哥儿其实也就是撒娇,倒是没有真的想为难兄长,闻言就蹦蹦跳跳过来了,挺着小胸脯。   蓁蓁替他挂了坠子,又颇为疼爱的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跟着阿兄出去玩了。   温哥儿许久没有见过哥哥了,想的不行,当即黏糊糊的黏着哥哥,半步都不带离的。   勋哥儿亦是十分疼爱弟弟,今日是弟弟的生辰,便愈发和颜悦色起来,连弟弟拉着他要去玩他一向看不大上的蟋蟀,都应下了。   蓁蓁看着兄弟俩牵着手出去了,不由微微一笑,道,“到底是要有伴儿才好。若是只有勋哥儿或是温哥儿一个,那便不像这般热闹了。”   在这一点上,覃九寒同她达成了共识,不过他倒不是觉得兄弟有伴还是什么的,而是单纯觉得,两儿子能自娱自乐的,不要总是来打扰他同蓁蓁的时间,便算是极好的。   等到了夜里,便是温哥儿的生辰宴了。   蓁蓁特意替温哥儿备好了小红封,等到府里上上下下前来恭祝他生辰的时候,便让玉腰捧了出来,让温哥儿一个个给分了,算是讨个吉利。   毕竟,为了温哥儿这个生辰,府里上上下下也是忙了些时候,让温哥儿发个红封,也是教他不能忽视手下人的辛劳。   分了红封,蓁蓁才一手牵一个,跟在相公后头,往屋里头走。   勋哥儿年纪稍长了些,被娘牵着,不由得红了脸,但又觉得娘的手十分温暖,不舍得松开,便又红着脸强自镇定下来。   蓁蓁哪里知道儿子纠结的小心思,进了屋,便松了手。   屋内暖烘烘的,燃着烛火,照得屋内温暖而温馨。桌上的菜肴乃是蓁蓁亲自写的菜单子,又特意去厨房看过了,不是那种燕窝鱼翅的奢侈,但都是一家人爱吃的。   坐罢,蓁蓁先给相公和自己倒了杯酒,她酒量浅,所以用的米酒,尝着还有些微微甜。   又给勋哥儿个温哥儿倒了桃汁,兄弟二人都十分懂事,忙捧着杯子站起来,将酒杯压的稍低,方便蓁蓁倒桃汁。   “今日是温哥儿的生辰,娘祝温哥儿健健康康长大,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温哥儿还小呢,没被人这般敬酒过,还乐呵呵觉得十分好玩,笑眯眯有样学样,喝了桃汁,“谢谢娘!”   覃九寒见蓁蓁杯子空了,忙顺手将她的酒杯往自己另一侧一搁,怕她又像先前那样醉了。   紧接着,他也举起杯子,道,“过了今夜,你便又长大了一岁。做事不可鲁莽,遇事要多思考。”   温哥儿平时不大怕爹,但爹一说正事的时候,他就有点发怵了,忙乖乖应到,“孩儿知道了,多谢爹爹的教诲。”   勋哥儿亦是端起酒杯,向最疼爱的弟弟,表达了自己的祝愿。   屋内暖暖的,一家四口十分温馨,角落里还铺着厚厚的垫子,窝着红豆一家子,喵声喵语的,勾的温哥儿净往那边看。   ……   直至深夜,蓁蓁才独自从兄弟二人的院子出来,相公饮了酒,她不放心他出来吹风,但又不放心两个孩子,便送他们回了院子,她刚盯着兄弟俩歇下,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此时瞧了满院子的梅花儿,倒是颇有兴致。   不过到底夜深了,也不大适合逗留,脚下的步子便快了起来,玉腰在前头提着灯笼,照得雪地里一片白茫茫的。   四周十分寂静,只听得到脚下踩雪发出的“咯滋咯滋”的声音。   但也正是因为静谧无声,树后稍有动静,便让玉腰给听见了,“树后是何人?”   蓁蓁也跟着停下脚步,看向那株落了雪的梅树,再一看,树后出来了个人。 第175章 ...   “三殿下?”待瞧清楚了, 玉腰惊讶喊了一声,对于三殿下大半夜躲在树后十分不解。   三殿下从树后出来,面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有心想解释, 但当着下人的面, 也是不好解释。   还是蓁蓁,及时将玉腰给支开了,“玉腰,三殿下衣裳穿的薄,你去取件披风来。”   玉腰略一行礼, 便朝不远处的三殿下暂住的宅子去了。   玉腰一走, 三殿下便踌躇着神色, 似乎打算解释自己为何大半夜的待在外头, 但又似乎有难言之隐,不好开口一样。   蓁蓁知道这般大的孩子都爱面子,哪怕是宫里的皇子也不例外,便恰当地替他寻好了借口。   “这大雪天的, 屋里暖和倒是暖和, 只是烧了碳,到底是有些闷得慌, 出来走走, 倒是舒服了不少。”   三殿下忙应道,“夫人说的极是,只是方才惊到夫人了。”   蓁蓁哪里会和小孩儿计较, 闻言便摇摇头,“又不是琉璃人儿,哪里就那么容易惊着。倒是三殿下您,天寒地冻的,略透透气就好了,待久了恐怕要着凉的。”   三殿下也顺势应了下来,随即两人便等着玉腰回来。   寒风呼号,其实苏州的风,比起青州府要温柔和煦了不少,但北地乃是干寒,南地却是湿冷,风嗖嗖的,直往骨子里吹,刮的人面上生疼。   三殿下乃是不知不觉逛了一路,才逛到这园子里的,下人也是不察他会走的这般远,连手捂子也没给他准备。   此时风愈发大了,两人又在风口站着,三殿下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冻的微微发颤,只是凭着意志硬撑着。   蓁蓁瞧着又有几分心疼了,她本来就是极容易心软的人,而三殿下偏偏又是那种苦兮兮的孩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园子里瞎逛,也不知是有什么心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烘得暖暖的手捂子塞到三殿下手里,然后顺势引他去廊下站着。   三殿下被塞了个手捂子,还有些迟疑,他是知道他的身份让他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要说是个受宠的皇子吧,那也炙手可热,但偏偏身份够高贵,圣宠却是够稀薄的,谁都不乐意往他身边凑。   他在覃家住了许久,也从未瞧见覃九寒主动来寻过他,当然,这不是说旁人怠慢了他,相反,覃家的少爷们也好,覃家的奴仆也好,个个都待他挺好的。   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覃家能拿主意的覃九寒,是不待见他的,让他留在府里,也不过是因为父皇随口一说的圣谕罢了。   说到底,他同覃家众人不是一路人。人家是嫡亲嫡亲的一家人,而他却只是个外人而已。人家开开心心围着给小儿子过生辰,而他不过是沾点热闹气罢了。   抑郁之下,他心不在焉用了晚膳,便受不了屋里的寂静,不知不觉便走到这儿来了,倒不是看梅花,纯粹是因为这里离覃家兄弟的院子不远,还能依稀听见点儿人声。   “三殿下,明日还要做文章吧?快捂着手些,生了寒疮便不好受了。您还没在苏州过冬过,不知道苏州的冬天可有些吓人。”   “啊,是吗?我还不知道,只觉得苏州比京城还要冷些。”   蓁蓁又笑着道,“倒是不能全然如此说,苏州乃是湿寒,京城冷虽比苏州冷些,但多穿衣裳便好了。可是在苏州,哪怕同温哥儿那般裹成粽子,也不大抵用。”   蓁蓁含笑同他话家常,看着三殿下红了脸将手塞进手捂子里。   手捂子里塞了厚厚的棉花,又是用狐狸皮缝制的,刚刚又被蓁蓁捂了许久,里头暖和的很。   三殿下本来觉得有失颜面的,但聊着聊着,便受了诱~惑一般,甫一将手塞进去,冻的发红的指尖便被一股暖流围绕着,通体生暖一般。   又是一阵狂风,吹得蓁蓁披风的帽兜一抖,便垂到了背后,风直往脖子里钻。   蓁蓁是极畏寒的,忙将掩在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将帽兜又重新戴上。   她方才的这一番动作,倒是将温哥儿分剩下的红封给露了出来,正要塞回袖子里,便听的对面的三殿下,似乎极不好意思地道,“夫人能否赠我一个?”   蓁蓁一愣,她是觉得,这是不是不大尊敬这位殿下,好歹是龙子龙孙的,她这袖里揣的,可是发给下人的,拢共也没装个几两银钱,纯粹是讨个好彩头的。   但看在三殿下眼里,却以为她是不乐意,毕竟,似他这样的皇子,旁人躲都来不及,哪里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呢?   他抿抿唇,正要说些什么,便被蓁蓁抢了个先,只听得她盈盈笑着道,“这红封太小了,怕殿下看了要笑的。”   三殿下以为她是婉拒,虽然也能理解,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生起了一股失落。   但,紧接着,蓁蓁便将那红封打开了,又从兜里取了几粒金稞子出来,塞进红封里,道,“三殿下若是不嫌弃——”   她话还未说完,红封已经被三殿下接了过去,红着脸,“多谢夫人。”   玉腰正好取了银鼠嵌金丝的披风来,三殿下接了披风,然后便主动告辞,“天寒地冻,夫人早些回去吧。”   蓁蓁这才走出园子,等回到院子的时候,屋内正灯火通明着,蓁蓁一进去,便被烘得暖暖的,玉满上来替她拍身上的落雪,又来伺候她换靴子。   她换了寑鞋的功夫,覃九寒便从内屋出来了,正换好了一身常服,外头还披着同她一色的披风。   蓁蓁一愣,问道,“怎么晚了,还有公务?”   玉满掩嘴轻笑,脆生道,“大人这是瞧夫人还不回来,要去接您呢。”   蓁蓁被个小丫鬟调侃了一回,软绵绵剜了她一眼。   说话间,覃九寒已经脱了披风过来了,牵起她的手,道,“路上耽搁了?还是两个混小子拦着不让你走?早知道就同你一块去了,都是些顽皮的。”   蓁蓁见他上来就把锅往儿子身上安,颇为无力又无奈,替儿子说话,“孩子哪有那般不懂事,勋哥儿还说要送我回来呢,我好说歹说才给拦住了。你送我,我送你的,要没完没了了。”   覃九寒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道,“两孩子就是太黏你了,若是我去送,他们可巴不得我快些走,他们也好松快些。”   蓁蓁没好气嗔了他一眼,“哪有这般说儿子的,勋哥儿和温哥儿也是极孝顺你的。”   这是自然,不过比起他这个爹爹,兄弟二人分明更加护着娘亲。他敢说,要是哪一日他纳妾,勋哥儿和温哥儿必是站在蓁蓁那一边的,极尽温柔,对他这爹爹,那便成了横眉冷对了,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这般说起来,还是蓁蓁最好,怎么都把他放在首位,哪怕两儿子也越不过他。   覃九寒自顾自遐想,蓁蓁哪里知道,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便自己脑补了这般多了,还拉了他进内室,要说些体己话。   “我方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三殿下。这大半夜的,三殿下估计是有什么心事,天寒地冻的逛园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蓁蓁提起这个便纳闷。   覃九寒倒是不大在意三殿下,三皇子虽然在他们家住着,但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但这话是同蓁蓁嘴里说出来的,哪怕是平日里半点不上心的事情,也会多用几分心。   他问道,“你便是因为三殿下才耽搁了?这大冷天的,他脑子一热在外头瞎逛,你又何必跟着他挨冻。”   “我瞧着他怪可怜的,穿的那般单薄,若是病了,那又成了你履职不当,没照顾好了。”蓁蓁也不是纯然的发善心,又是陪着说话又是安抚,也是为了他们一家子。   覃九寒这才露出笑意来,“下回让身边人送他回去便好了,自己陪着挨冻做什么。他是皇子,那也不见得比你尊贵,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蓁蓁见他总是拿她的身子说话,便转移话题道,“方才碰着三殿下,他问我讨了个红封,不知是什么缘故?那都是给下人准备的,怎么敢送他,我只好塞了几个金稞子,只是还是寒酸了些。”   “红封?”覃九寒蹙眉,片刻后眉头舒展,道,“三殿下约莫在年关生的。”   “啊——”蓁蓁掩了嘴,于心不忍道,“他一个小孩儿家家的,又是在异乡,大概是瞧见温哥儿热热闹闹过生辰,心里头羡慕了吧。”   她倒不是没想过请三皇子来温哥儿的生辰宴,只是一来,怕他来了,勋哥儿不自在,二来,从来都只有臣子给皇子送生辰礼的,哪里有要皇子来参加臣子家幼子的生辰宴的,规矩上也说不过去,故而就被她给否了。   只是现下一听,倒是有些心疼起来了。   覃九寒倒是来安慰她,“三殿下好歹是皇上的儿子,宫中皇子又不多,还能把他的生辰给略过去吗?你也别跟着操心了,只是一个生辰而已,男孩儿不似女孩儿,对这些事情都不如何上心的。”   话是这么说,但若是不上心,便也不会向蓁蓁讨要红封了,总不能说三皇子他是缺银子花了吧?   再者,覃九寒这话还真有几分是唬人的,说起来,也怪三殿下生的不是时候,偏巧生在年关,那时候,宫里是最忙的,做爹的那位都不上心,下人哪里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事。   便是皇帝有时候想起来了,也是随口赏一桌饭菜下去,要说重视,还真的是没有的。   就连覃九寒,前世都瞧见了好几回,梁帝身边那太监提醒了几回,他才想起赐一桌饭菜。   但他也只能这般说给蓁蓁听,蓁蓁又是素来最信他的,从来不疑他,听了才略松了口气,道,“也是,三殿下地位尊贵,操心的人想必不会少的。”   再者,真让她替三殿下操办生辰,反倒是逾矩了,毕竟按规矩,怎么也轮不到她的。   夫妻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相拥而眠。   屋外寒风瑟瑟,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冬日里这般相拥而眠,再是舒服不过安心不过,闹得覃九寒这等十分有克制力的人,都有点理解何为温香暖玉,何为“君王不早朝”了。 第176章 ...   雪又连着下了好几日, 城内住户倒还好,家中有银钱购碳,没让屋顶雪给积起来, 乃至压垮了房梁。   但城外的便没有那般好运了, 本来山间的雪就下的比城里还要厉害些, 好些农家为了省柴火,不是冻的不行了,都不肯用。   屋顶积雪压塌了好些农屋,眼看着又快要年关了,这雪灾一来, 还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苏州雪灾, 旁的地方自然也略不过去, 都是一般无二的情况。   覃九寒乃是任的江南总督, 雪灾一来,他自然要接手赈灾之事,且苏州知府王甫刚下台没多久,至少从面上来说, 苏州官场如今乃是群龙无首之势。   初八那一日, 蓁蓁特意熬了参鸡汤,送到相公的书房去。   她是很少在覃九寒办公时来打扰的, 但因着雪灾的事情, 相公已经忙碌了好几日,连着好些日子都没好好歇息,她自然看不过眼了, 不但把归家过年的勋哥儿送过去帮忙,自己也是汤汤水水往前院送。   她将鸡参汤搁下,分别用两个青瓷碗舀了整整一碗,送到内室去。她招呼道,“快歇歇,我熬了汤,来喝一些。勋哥儿也是,快往窗外看看,别伤了眼睛。”   埋头苦干的勋哥儿忙起身,伸手将娘手里的汤接过去,怕她烫着。   “娘费心了。”   勋哥儿捧着汤碗,一碗放在仍然低头看灾情折子的爹身边,另一碗则自己用了起来。   蓁蓁忙叫他一边喝汤,一边看看窗外的松树歇歇眼睛,他也都应下了。   嘱咐完儿子,蓁蓁又走到书桌边上,伸手将那折子给合上了,声音软软的,但又带着点坚定的意味,“勋哥儿都乖乖喝汤了,你也快点喝。我熬了许久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覃九寒颇为无奈,但他素来拿妻子没办法的,今日也忙了许久了,也是时候歇歇了。   他取了汤碗,蓁蓁便在一旁含笑看父子俩喝汤,然后将杨嬷嬷同她谈天时说的雪灾情况一一道来。   “嬷嬷今晨去问了负责采购的小吕,说是粮菜又涨价了不少。他打听了几家,说是苏州城外头东边的那个村子,一村子的菜田稻田都被压了,好在农户们夜里头警醒,听到房梁松动的声音,便逃了出来,才没闹出人命来。”   覃九寒听了这话,便又蹙眉。比起下头的官员们一轮一轮将灾情传上来,还是民间这些走家串户的商贩,消息来的灵通些。   勋哥儿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道,“爹,孩儿觉得,这雪情上报的委实太缓慢了些,等到赈灾粮赈灾款拨下去,也不知能不能及时帮到百姓。”   然而这种推诿,自古以来便是有的。雪灾本就不是好事,下头自然谨慎又谨慎,伤亡也是越写越小,还要费笔墨写自己多么亲力亲为救灾,就差明着推卸责任了。   但是这种事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亦是无法短时间内改变这种情况。反倒是雪灾,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蓁蓁见父子俩愁眉不展,面色严肃,想了想,便道,“我方才瞧了一眼那折子,实在是太长了,想必写起来,也要费上不少时间。这就如咱们府上,先前采购的小吕虽然识字,但每每将采购的单子回给账房的时候,都要迟上好几日。嬷嬷原以为他躲懒,后来一问,又看了他交给账房的单子,才晓得他是把时间都花在列明目上头了。因着采购时候来不及写,只能简单记下情况,等到有时间了,才又慢慢回忆,不免就有出错要更改的地方,那便更费时间了。”   覃九寒已然明白蓁蓁的意思,但却没打断她的话,还是让她继续说,还示意勋哥儿也好好听。   蓁蓁被父子俩一本正经盯着,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若是能帮上忙,于家于民,都是好事。便又继续道,“后来,我便想了个法子,让小吕每月采购前,便将明目早早列好,后头画上三个格子,等到采购粮米的时候,便在后头写上买价、斤两和费的银钱,这般,他省了写单子的时间,账房那边记账也不用拖上好几日了。”   “娘亲好聪慧!”勋哥儿眼睛一亮,便又在爹爹示意之下,将这法子推延到雪灾的事情上,道,“爹爹可以同娘亲这般,列上一张单子,分别将受灾人数,倒塌房屋数量,伤亡人数和所需赈灾粮分列明目。但凡哪个村子受灾了,便让他交一张表上来,旁的什么都不要。”   覃九寒肯定地看了一眼长子,勋哥儿虽然想的还略显稚嫩,但比起同龄人甚至比他还大些的,算得上是有想法的。   但,他一开口,先夸的却是孩儿他娘,“夫人说的有道理。”   蓁蓁嘴角微微一抽,待看到旁边满脸期待的勋哥儿的时候,愈发对相公的行为无奈了,“我也不懂这些事情,只是提一提我的看法,还是你们商量吧。汤也喝完了,我先回去了。今晚不许那般迟了,勋哥儿还小,熬夜会长不高的。”   说罢,蓁蓁便将书房又留给父子俩,独自出去了。   蓁蓁一走,父子俩倒是认认真真开始商量正事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制好的单子,已经分发到苏州城内外的各个官吏手中,还附上覃九寒的官印。   有了这雪灾单,苏州城内内外外的雪灾雪情,基本用不了半日,便能汇总到总督府,覃九寒再从中权衡。   那些受灾严重,无法自救的,自然要及时派人带着粮食去营救。那些情况还算好的,便只发下赈灾粮。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虽然天灾不比人祸,乃是无法避免的,但还是靠着人力,尽可能的将影响和损失降到了最低,至少伤亡比起以往,少了一大半。   作为苏州赈灾的负责人,覃九寒及时而得当的救助,让这一回受灾的百姓,十分感恩。   就连杨嬷嬷都笑言,她如今去菜贩子那走一趟,旁人都知道她是总督府的人,硬是说,摊上的东西由着她挑。   当然,杨嬷嬷也并非那种贪小的人,自然是不会要的。   但因着杨嬷嬷这一句笑谈,倒是让蓁蓁警惕了起来,还特意将府中的奴仆们聚到了一起,好生嘱咐了一回。   他们家在苏州城的好名声,乃是相公不分昼夜辛劳而来的,若是贪小,即便只是哪个下人拿了一针一线,真要论起来,那也是他们不占理的。   下人们原本都还不当一回事,此时听了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原本还有些贪小心思的人,也都老老实实约束了自己的行为。   又过了几日,洋洋洒洒下了十来日的雪,在无数百姓的乞求之下,总算是停了。   冬日天色亮的早,玉满一起来,便看屋内屋外都是亮堂堂的,急急忙忙去厨房端热水去了。   厨房的人自是对她嘘寒问暖的,她如今是夫人身边除开杨嬷嬷和玉腰,最受看重的丫鬟了,玉腰又是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日后丫鬟里头谁领头,那是很明显的事情。   “玉满姑娘来了。可是来取夫人的热水的?这天寒地冻的,姑娘也不好端,我让阿桂给姑娘提过去吧。”厨房昨日守夜的大娘笑得殷勤。   玉满皱皱眉,她力气最大了,怎么会搬不动,便道,“不用了,我力气大,不会摔的,你把水给我就行了。”   那说话的大娘,和阿桂也不敢同玉满作对,便老老实实去将水给她了,等玉满走远了,那大娘才满脸不屑抱怨道,“这玉满,年纪不大,心机倒是不少。还知道守着主子不让旁人接近。阿桂啊,那后院难进,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大娘在厨房吧。”   阿桂也低下了头,低低的应了一句。   厨房的这些小事,便又传不到蓁蓁耳朵里了,她用手掬了水,净了面,又用花露和脂膏,在脸上细细抹了一层,才在梳妆镜前坐下。   玉腰替她绾发,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正投过窗棂,看着窗外。   昨日雪便已经停了,今日的天气则更加好,一大早的,日头便已经升起来了,墙角堆的厚厚的雪,开始化了。   比起落雪的时候,融雪时候显然更冷了,冰的刺骨。   玉腰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这雪停的真是时候。再不停,大人这个年便没法过了。听嬷嬷说,她打算趁这几日天气好,将年货给办了。这还是咋们在苏州的第一个年,可不能随随便便……”   蓁蓁听的心不在焉的,托腮道,“雪是停了,但那些灾民的屋子,却是一时半会儿修不好的。”   玉腰倒是不想她那么操心,但还是想了想,道,“夫人若是担心,不若给他们捐些银钱吧。”   在她看来,内宅的妇人,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除了这个,那便只剩下拜佛了。   蓁蓁也是没什么法子,她说到底是个内宅妇人,连出门都不多,又没有什么治世之才。   她又叹了口气,随即便让玉腰去账房支些银钱,换了好些陈米和饴糖来。陈米价低,但味道不比新米差不多,价格却是差了一倍都不止。选了陈米,反倒比打肿脸充胖子来的划算。   覃九寒知道她买米的事情,便把杨辉派过来帮忙,杨辉对雪灾情况还算了解,分派起粮来也是得心应手。   好几车的米糖被送往此次受灾的村落,杨辉原以为米定然是更受欢迎,结果,到了一处,往往都是饴糖先被分完。   雪灾一来,受苦的不光是大人,更适应不了的,是那些平日里被父母宠着护着的孩子们。此时一见有饴糖这稀罕物,大部分家长都宁愿放弃一部分米,也要分到一块饴糖,给自家孩子甜甜嘴。   杨辉看得心酸,便又自己掏了十来两,让跟他来分粮的下人,回城内再买些饴糖。 第177章 ...   江南商业乃是极发达的, 富商数不胜数,单单一个苏州城,富商便有百户都不止。   蓁蓁捐粮的事情, 并未做什么遮掩, 她虽然并非为了求名, 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再者,那一车车的粮食,也没法子遮掩。   在她和府中上上下下眼里,乃是她善心之举。但放到外头人眼里,便不是这般简单了。   如今都讲究一个上行下效, 虽然那些富商不是下官, 但在揣测官心的时候, 还要更敏锐几分, 甚至可以说是无端脑补也要脑补出些来。   在他们看来,这哪里只是一个后院妇人的善行,或者说远不仅仅如此,这分明是暗示他们这些富商也跟着行善举。   他们倒是丝毫不吝啬那些银钱, 毕竟, 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但若是能靠着这笔不多的银钱, 得了总督府的青睐, 那便是再划算不过的了。   更何况,似他们这些富商,本来就每年都会花钱买名声, 谁不乐意有个儒商义商的名声呢?乡下的土财主都知道给村里捐钱造路,讨个大善人的名头呢?   更何况他们这些商场上的老狐狸了。   商会聚会的时候,还个个哭穷,说自己这回雪灾有多么大的损失,一个比一个说的惨。   结果当天下午,便在总督府外“偶遇”了,两人面面相觑,面上还要做出“某兄你也来了真是巧啊真是心有灵犀”,心里早就吐槽上了。   不是说你家粮仓都被压塌了,今年的进益一大半都砸里头了?不好好在家拨拉算盘珠子,来总督府做什么!?   切!不是说你家房梁都被压塌了,刚买的第十八任小妾都吓得病倒了,不好好在家里安慰你那小妾,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心里吐槽,面上还是笑盈盈的,还你谦让我,我谦让你,谦让了好一会儿,才相携入了总督府的那扇大门。   一个下午的功夫,这样的事情,便在总督府发生了好几回,当然,相应的,覃九寒也从诧异到无奈。   苏州这种繁华之地,商业极发达,其结果自然也是富国富民,大商户手头银钱多,但官府粮库银库里的银子粮食也不少。   承担这回雪灾的赈灾,乃是绰绰有余的事情。但送上门的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何况,他一推,那些商户就差跪下了。   不愧是遍地是金的苏州!前世他是未曾来过苏州的,但单是批阅奏章的时候,便能看出苏州乃至江南,的确撑起了整个梁国赋税的一小半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蓁蓁,忽然便发现,相公又忽然空闲了下来,颇有要安安稳稳过个好年的模样,抽空便问道,“雪灾的事情料理好了?”   覃九寒斟茶的动作一顿,无奈含笑道,“托了夫人的福。”   蓁蓁一头雾水,但听得那些灾民都能过个好年了,便也不去纠结,欢欢喜喜让覃九寒替他跑腿,“你既然闲着无事,便把这盅汤给勋哥儿送过去吧。”   覃九寒不置可否起身,淡淡往外头走去,两个孩子对他都是畏惧大过亲昵,妻子也不由操心起这严肃得父子关系,每每便让他去跑腿。   不过,说实话,他对这种现状还是满意的,对儿子,就是不能太宠了。在他看来,蓁蓁已经够宠他们了,他这个做爹的,自然要负责锤炼他们。   男孩儿嘛,又不是娇娇弱弱的女儿,用不着那般小心翼翼的。   当然,这话是不敢让孩儿他娘知道的,父慈子孝的模样还是要装一装的。   就在覃九寒作为“慈父”时不时“关爱”一下两个儿子,年关却是不知不觉便到了。   比起前段时间的清冷,此时的苏州,却又是一整个都热闹了起来,大大小小的童子们,裹着厚而严实的棉袄,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嬉戏打闹着。   妇人们都趁着年前少有的大晴天,将屋内的棉被和大棉袄晒到外头来,拍拍灰尘,才回到厨房熬过年待客要用的八宝糖。   喷香的糖汁甜味,总能吸引来走街串巷玩耍的孩子们,他们十分机灵,总是将其中最小的,头上还扎着个小辫子的苹果脸的可爱小闺女领出来,让她软糯糯地朝屋里喊。   “婶婶,糖糖——吃……吃糖糖”   过了片刻,被喊的那个妇人,甭管认识不认识这堆小萝卜头,都会推开家中的栅栏门,将搓成圆棍形状的糖浆,一一分给孩子们,当然,那个苹果脸小啾啾的女娃娃,自然是能分到最多的糖浆。   当然,性子直的妇人们,分完糖浆,指不定还会叉腰笑着训话,语气带着点纯朴的泼辣和利落。   “一群小讨债鬼!吃完糖快点回去!这大过年的,拍花子可多了,把阿妹带好了!”   孩子们便又响亮喊了几句“谢谢婶婶”,然后便嘻嘻哈哈地散开了。当然,那个苹果脸小啾啾的女娃娃,自然是被领头的大哥哥给一把抱起带走了。   在过年的时候,这样说话声音都软糯糯的女娃娃,可是最最拿的出手的。那些一条巷子里都没个软软喊阿兄的女娃娃,讨的糖都比旁人少了好些。   温哥儿也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风俗”,转头就回家问娘讨妹妹了,“娘!咱们家妹妹呢!咱们妹妹呢!我要带她去讨糖!”   覃九寒一进门便听到蠢儿子瞎嚷嚷,瞅都懒得瞅一眼,顺嘴道,“想吃糖去厨房要,围着你娘做什么?”   温哥儿对于爹爹这种当众转移话题的行为敢怒不敢言,扁扁嘴,凑到娘耳边小小声道,“娘,小虎子带着妹妹讨到好多好多糖!好多好多!”   蓁蓁听了失笑,她就不信了,堂堂总督府家的小公子,还能少的了糖?分明是见人家牵着妹妹四处显摆,便羡慕上了吧。   只不过,若是旁的什么,她还能替温哥儿想想办法,但是要个妹妹,她便无能为力了。至少这大过年的,她可变不出个能跟在温哥儿屁股后头晃悠悠走的妹妹。   好在勋哥儿很快便来了,三两句便哄的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妹妹的温哥儿,把妹妹抛之脑后了,屁颠屁颠跟着阿兄出去了。   勋哥儿带着弟弟一走,方才还拿着本书一本正经看的总督大人,便默默捧了杯茶做到自家妻子身边了,然后冷不丁问一句,“你小的时候,大舅子是不是也带你去讨糖?”   严格来说,这还真不单单是苏州的风俗,他们以前住的凌西村乃至浮山县,也有这种风俗。   他隐约还记得,嫂嫂还小的时候,被人领着来凌西村讨糖,那时候便被自家蠢阿兄撞得跌了个跟头,为了哄尚且是个女娃娃的嫂嫂不哭,便把全部的糖都送给对方了。   所以,蓁蓁大概也被沈阳领着去讨过糖吧?   覃九寒想着,忽然便勾勒出了个玉雪可爱的奶娃娃,眼睛透亮如最澈亮的琉璃,嘴唇红嘟嘟粉嫩嫩的,比枝头新开的那朵最嫩的桃花还要晃眼,短胳膊短腿的,被厚实的棉袄裹得如同软糯的小年糕,一晃一晃迈着小步子,踉踉跄跄被一堆男孩儿少年们簇拥着。有时候走的累了,便会乖乖张开手,软软糯糯哒哒喊,“阿兄,走不动了。”   “啧。”覃九寒忍不住一咋舌,不禁后悔起来,自己怎么没重生到小时候,这样子,他便能抱着说话还糯声糯气的小蓁蓁哄一哄了。   蓁蓁哪知道他想了那么多,闻言便回道,“唔……我小的时候,阿兄不大喜欢带我出去玩,嫌我走路慢。所以,我都是跟着娘亲的。”   覃九寒闻言惊讶,随后便暗自咬牙切齿,不动声色替自家妻子打抱不平,“大舅子真是没见识。我曾读医术,医术中说,小时候走路慢的,都是聪慧的。只有那些个操劳命,才早早走路走得那般急。”   蓁蓁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嗔道,“你可不许在孩子们面前说这话,他们听了要不开心的。”   覃九寒后知后觉想起,勋哥儿同温哥儿都是那种早早就学会说话走路的孩子,比起同龄人还要早许多,心虚摸了摸鼻子,道,“这账本我替你对吧,整日整日盯着蝇头小字。我先前不是吩咐了吗?让账房把字写大些,省的看的累眼睛。”   蓁蓁将位置让出来,颇为无奈替无辜的账房说话,“一大家子的开支,若是还写的大,那得写几十本了,既容易掉,对账的时候也麻烦的很。”   有人替她对账本,蓁蓁便又去了库房,准备将库房不大用得上的东西,尽数给腾出来,送到有需要的地方去。   一下午的功夫,玉满跟在她后头进进出出的,还将府里的小厮都喊来了,忙活了几个时辰,才算是把事情做了一大半。   见玉满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蓁蓁忙让他们回房收拾收拾,自己便到厨房去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她早就吩咐了厨房准备好祭灶的事宜。这是她们在苏州的头一个年,自然是要祭灶王爷的。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交给杨嬷嬷做的,偏偏前些日子杨辉媳妇玉纤又怀上了,这一胎还不是很稳。她瞧着杨嬷嬷成日心不在焉的,干脆便让她回去照顾儿媳妇去了。   杨嬷嬷不在,玉满年纪又太小了,蓁蓁自然就只有自己上心些了。   厨房众人见她来了,都接连见礼,为首的胡大娘忙上来道,“夫人怎的亲自来了?您有事,派人来吩咐一声就好了,可不敢怠慢了。”   蓁蓁见原本忙忙碌碌的厨房众人,都有点拘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便带着胡大娘出去了,单独说话去了,也省的众人觉得不自在,耽误了正事。   胡大娘用围裙搓搓手,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蓁蓁便问了祭灶的事宜,听一切都顺利,便赞了她几句,随后又问了府上几位主子点膳的情况。   这些事情,她平日里也问,只是从未亲自来问过,都是杨嬷嬷打听了,再来同她说的。   胡大娘也是头一次被主子这么问,便绞尽脑汁,就差把主子们这些日子点的膳一一都背出来了。(??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蓁蓁听得仔细,也半点不觉得厌烦,作为娘亲,怎么会对自家儿子的事情不上心呢。   说着说着。胡大娘便道,“雅轩那位,这些日子似乎是胃口不大好,也不知是菜不合胃口还是如何?奴拉着送膳的阿铭问了许久,愣是没问出那位想吃点什么。”   蓁蓁略作思考,就见胡大娘似乎很怕被训斥的样子,便拂拂手道,“我知道,这事你安心吧,我会去问问的。”   “哎,”胡大娘忙不迭点头,送她出门,“那夫人您慢点走,祭灶的事情,奴会放在心上的!”   蓁蓁转身朝外走,还没走几步,便被个小丫鬟撞了一下,那丫鬟也吓得不轻,身上都被水洒的湿了大半,都顾不上自己了,还拼命磕头。   蓁蓁看不过眼,忙拦了她一把,道,“无事,你下去换身衣裳吧。看看可有碰着,若是不舒服,便让人替你寻个大夫,银钱府里会出的。”   那丫鬟还呆呆仰头看她,身后被吓了一跳的胡大娘便小跑过来了,一叠声道,“阿桂,还不快谢过夫人!下回可不能如此莽撞了!”   蓁蓁这才知道那丫鬟叫阿桂,也没放在心上,便朝她笑一笑,又嘱咐胡大娘别罚她了,径自走了 第178章 ...   从厨房出来, 蓁蓁原本要回房的,走到半道,忽然又改了道, 往雅轩去了。   三殿下暂住在雅轩, 方才厨娘那么说, 她多少有些担心,若是菜色不合胃口,那倒还好。但就怕三殿下身子不舒服,那便成了他们照顾不周了。   进了雅轩,侍从还未来得及喊人呢, 坐在院子里捧着本书的三殿下便瞧见她了, 忙起身道, “夫人怎的来了?”   他穿的倒是不单薄, 虽然在寒风呼啸的院子里看书,脸色瞧着却很红润,似乎没被冷风冻着。   蓁蓁走近,三殿下便十分有礼道, “外头风大, 夫人有什么事,让下人来说一声便好了, 何必亲自走一趟。阿铭, 去泡壶热茶来。”   阿铭应声出去了,蓁蓁便被三殿下邀着入了屋子,坐罢, 蓁蓁便率先道,“殿下住的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用不惯的,便同臣妇说。”   三殿下便满口道,“夫人过虑了,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担心。”   蓁蓁见他脸色好得很,其实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了,也不似来的时候那般担心,便含笑道,“那就好。过些日子便是年节了,殿下若是不嫌弃,便同臣妇家人们一起过吧。”   三殿下面上露出一丝惊讶,蓁蓁不知他这惊讶从何而来,她也不是一时兴起相邀的,本来便是打算好的,还同相公商量过。原本要过几日再说的,只是今日既然来了雅轩,便一道说了算了。   蓁蓁心里正猜测着,三殿下是不是觉得太热闹了,不习惯这般的氛围,便听的三殿下颔首应下了,语气似乎还有点急,又或许是她的错觉。毕竟,比起宫中热热闹闹的宫宴,他们家的年宴委实简单了些,如三殿下这般的天之骄子,大概都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吧?   “多谢夫人相邀,那就叨扰夫人一家了。”   说完这话,蓁蓁便没什么话了,只是三殿下方才吩咐人去泡茶了,她多少要喝了这杯茶,才好走。   因着男女之别,所以天气虽然冷,但大门仍是敞着的,蓁蓁便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雪,道,“原以为苏州暖和,冬日里便是有雪,那也是极小的。未曾想到,比起青州府的雪都不遑多让。”   三殿下:“听说覃大人先前乃是在青州府任职?”   蓁蓁点头道,“嗯,青州府比不得苏州繁华,但却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读书风气尤其重,殿下日后若是有机会,不妨去一趟。”   三殿下面上应下,心中却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机会,青州府的地界如此特殊,无论是对帝王还是百姓而言,都是一处圣地一般的地方。他若只是个贵族子弟,那还好说。但他是皇子,无论如何,不会有人乐意他去青州府的,哪怕他只是想去看一看,压根连圣人庙一步也不会踏进。   正好这时阿铭的茶来了,蓁蓁饮过一杯茶,便要出门告辞,临走前,似乎似忽然想起来一般,问道,“对了,殿下于菜色上可有什么喜好?臣妇准备年宴的时候,也能考虑到殿下的口味,总不好一桌子的膳,都是臣妇一家子喜爱的。”   三殿下一愣,他在宫中惯来是个小透明,从小时候起,但凡宫宴的时候,那便都是从高往低来的,太监会考虑父皇的喜好,再是皇后、贵妃等一众为尊或者受宠的妃子,然后轮到受宠而母族显赫的大皇兄和二皇兄,最后才象征性地问一问从小伺候他的嬷嬷。   偏偏后来,他的嬷嬷年纪也大,记性也不大好了,御膳房遣人来问的时候,她总是说的颠三倒四的。宫中本就是拜高踩低的地方,他自己又没什么本事,连御膳房也阳奉阴违的,来一趟,便算是问过了。他念旧,不愿意将嬷嬷赶走,便让她仍旧在自己宫里伺候。   只是,到了宫中家宴之上,见着那些玲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精致得犹如颗颗雕刻的菜肴,他总是没什么胃口,也不怎么愿意动筷子。   他那时候心里便幻想,若是父皇能问上一句,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玢儿,不合胃口?”,他也能高兴上好几日。可是,除了早逝的母妃,没人问过他。   三殿下微怔,抬头便瞧见覃夫人认认真真等着他回话,便道,“我喜面食。”   “好,臣妇记下了。”   ……   过了几日,便真的是年节了。   覃九寒从前院回来的时候,蓁蓁正带着几个孩子,在拆兄嫂寄过来的年礼。   勋哥儿和温哥儿都是生在外头的,他们又一直四处奔波,还未有机会带着孩子们回过凌西村,故而除去些画像,远在凌西村的覃三寿夫妇,实际上还未曾见过自家两个小侄子。   但虽然未曾见过,却是记挂得很,每年逢年过节的,都免不了送礼过来,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心意。   勋哥儿和温哥儿同样对还未见过的大伯和大伯母很有好感,对于这事,蓁蓁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虽然离得远了,但感情却是不能轻易割舍的。   见爹爹回来,温哥儿还在满脸期待等着拆礼物,年纪大些的勋哥儿,已是面红耳赤,极不好意思了,低声喊道,“父亲回来了。”   蓁蓁便仰头冲他一笑,然后起身去拉他的手,“嫂嫂也给你送了东西,真是费心了,每年都不忘,这般老远寄过来,可要费好些心思。”   覃九寒见她又在勋哥儿和温哥儿面前替兄嫂说话了,无奈又好笑。他自然是乐意见到妻儿与兄嫂关系和睦的,只是这从来也不是单方面的。蓁蓁不说,他难不成便不知道了,分明每年逢年过节,都早早将礼备好了,送回凌西村去了,连覃家祖宅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她也是每年都捎人问候,赠上厚礼的。   原本他在凌西村覃家,在老人家看来,是顶顶出息的,但却不是亲近的后辈,叔伯大爷们多多少少有些怕他。   而这些年,覃家祖宅那些人家,居然也会写信问候他,前些月,还说要将他写到覃家宗祠的孝子坊上去。   附信跟着一道来的,还有兄长托人写的书信,便是更加让人啼笑皆非了,通篇都是提醒他,莫要被外头的野花迷了眼,要好好待自家媳妇,若是他也学那等子纳妾之人,便要代父母来罚他了。还不忘夸蓁蓁如何孝敬家里的老人,如何替他收买人心。   看得覃九寒为自家妻子的举动感动之余,又不免觉得好笑,蓁蓁虽说使心机使不过人家,但似乎与讨人喜欢一道上颇有自己的天赋,总是不声不响便把他身边人给“收服”了。   “好了,先用膳吧,等会儿拆。”   覃九寒开了口,勋哥儿和温哥儿便都老老实实起身了,就剩了个蓁蓁,一个人拆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干脆也起身,跟着父子三个一道往膳厅去了。   年节的时候,小孩子们总是坐不住的,尤其是温哥儿这种年纪的,更是仿佛屁股底下放了钉子一样,嘴里吃着,眼睛却望着窗外。   勋哥儿和三殿下便坐的住多了,吃了饭,似乎还想陪着他们,蓁蓁便笑着将他们往外“轰”,道,“出去放炮竹吧,等会儿带你们去江边看烟花。今夜富江那儿有烟花宴。””   温哥儿一下子喜笑颜开,兴奋喊道,“有烟花!我们要去看烟花啦!阿兄,我们要去看烟花啦!”   勋哥儿被他闹得头疼,拍拍他的脑袋,道,“知道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别吵着爹爹同娘亲了。”   温哥儿一下子便捂住了嘴,还机灵活泼眨巴眨巴眼睛,朝着娘亲卖萌,“娘,温哥儿好乖的,娘要带温哥儿去看烟花喏。”   蓁蓁见他卖乖的模样实在好笑,活脱脱一个小机灵鬼,便笑着指指他的小脑门,“行了。知道你乖,去玩吧,等会儿让玉腰来找你们。”说罢,又对勋哥儿道,“把阿修阿齐和玉满他们也带上,过年了,便好好玩。”   勋哥儿素来稳重,他一点头,蓁蓁就放心了一大半,再加上一旁的三殿下,她便更加不担心了,由着几个孩子手牵手出去了。   孩子们一出去,屋内便只剩下夫妻俩了,一般人家的夫妻,成婚七八年的,早已是相看两相厌了,平日里谈起话来,话题除了孩子便是孩子。   但他们却是不同,这么多年了,感情依旧好的让人羡慕,就如同此时,刚刚给孩子们发了压岁钱的覃九寒,从袖里掏出一个明显比方才几个红包厚实多了的红封,然后含笑递给妻子。   “这是什么?”蓁蓁一愣,还未反应过来。   覃九寒便含笑道,“自然是给夫人的压岁钱了。驱邪祟,迎好运,来年平安喜乐,事事遂心。”   蓁蓁脸一红,便伸手把红封给接了下来,然后颇为口是心非地“抱怨”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哪里要拿压岁钱的,让勋哥儿和温哥儿瞧见了,要笑我的。”   “他们敢。”亲爹覃九寒又开始“无理取闹”“不讲父爱”了,幸而很快便又描补了一句,才未被孩儿他娘瞪。   他道,“孩子们孝顺的很。再说了,你的压岁钱,自然是我给的。”   蓁蓁反问,“给到几岁啊?”   覃九寒:“自然是等你成了个小老太婆的时候,便不给了。”   蓁蓁:“……”她本来也不是很期待压岁钱,收了便收了,结果发压岁钱的人,忽然便改口说送到她成了小老太婆的时候便不送了,又有点不高兴了,小小声嘟嘟囔囔,“红颜枯骨……”   覃九寒摇头一笑,轻点妻子的额,“说什么瞎话呢,方才逗你的,每年都给你发,等你成了走路颤颤悠悠的小老太婆,便藏在你的枕头下,让你自个儿寻。”   蓁蓁被他的描述逗乐了,掩嘴笑了许久。   笑声传到院落中,半融的雪依旧洁白无瑕,在墙角堆着,似乎是在听墙角一般。 第179章 ...   苏州的烟花宴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 绚烂夺目的焰火在空中绽开,伴随孩童们稚嫩的尖叫声,逐渐消失在天际。   浩瀚的天空, 犹如巨大的黑色的幕布, 或朱或紫, 或黄或青,或明或暗的火花,在黑色幕布上勾勒出绚烂的画。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覃九寒单手抱着激动难耐的小儿子温哥儿,另一只手则牵着妻子, 至于勋哥儿和三殿下, 则是在两人身旁。   若不是三殿下年纪大了些, 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家五口。   怀里的温哥儿扭来扭去的, 看着似乎是想下来,覃九寒看他一眼,他便又老老实实的了。   蓁蓁看了好笑,同温哥儿商量, “娘让你同哥哥玩, 你要乖乖牵着哥哥的手,不能松开, 记住了吗?”   温哥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烟花虽然很好看,但也就是一开始看着新鲜,哪里比得上和他最喜欢的哥哥一块玩。   蓁蓁伸手将他抱了下来, 然后勋哥儿便过来牵了弟弟的小手,还十分沉稳道,“娘同爹好好玩,孩儿会照顾好弟弟的。阿修阿齐也看着呢,娘放心。”   蓁蓁倒是还有些担心,但覃九寒却是低头一看,然后便十分自然牵了妻子的手,安抚她道,“无事,我派人跟着的,你不是喜欢烟花吗?别操心孩子们了,我带你近些看。”   说罢,便朝勋哥儿点头示意,自己径自牵着妻子往人群中去了,两人牵着手挤在人群里,好似根本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夫妻,倒有点像普通人家的新婚小夫妻。   两人正新婚燕尔的,做丈夫的,便也顾不得面子,想着要哄小妻子欢心一般。   勋哥儿是早就习惯父母的相处模式的,丝毫不觉奇怪,被抛下了也只觉得寻常,还十分有兄长气度的帮着哄弟弟。   倒是三殿下梁玢,愣了片刻,只觉得十分稀奇,他是知道覃家夫妻感情甚笃的,但倒是未曾看到过,平日里对人对事都一副冷淡模样的覃总督,对着妻子时,竟然是这副模样。   他在宫中的时候,曾经听过宫人说闲话,说贵妃如何受盛宠,父皇每每厚赏贵妃时,总能引的宫中众妃暗地里气的摔了好些瓶瓶罐罐。   为了贵妃,父皇甚至连母后都可以冷落,但凡有哪个新受宠的妃子,只要冲撞了贵妃,下场大抵都不十分好看。父皇爱屋及乌,甚至偏爱贵妃之子胜过母后嫡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他曾经一度以为,这便是宠爱了。可是伺候他的嬷嬷,却私底下偷偷同他说,“殿下,这只是宠,而并非爱。殿下日后大了,便知道了。”   他当时还不明白,如今却是多多少少有些领悟了。   父皇对贵妃的宠爱,只是因为比起宫中的其他女子,贵妃更能讨他欢心,更能让他心情愉悦罢了。前朝事多,父皇虽然偶有荒唐,但大多数时候并不敢太过放肆。   作为帝王,不能让祖宗基业毁在自己手里,这大概是皇室生来便有的觉悟。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父皇回到后宫,面对着娇妍的后宫佳丽三千,自然是肆意妄为,谁更讨他喜欢,便宠着谁,捧着谁。   而这种宠,其实也十分浅薄,父皇虽然宠爱贵妃,但宫中女子可未曾少过,每年选秀时候,秀女中貌美甚笃者,多是成了父皇的妃妾。每月幸过晋位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就连太子殿下,贵妃的亲子,亦是向父皇进贡貌美娇柔女子,以图圣宠。   他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在覃家住了许久,见了覃家夫妻的相处,才知道天家的宠,实在太过单薄了。   不纳妾室,不蓄美婢,夫妻一体,不曾有人介入其中,在他二人面前,莫说外人会觉得自己多余,就连覃家兄弟二人,有的时候,都被他们之间那种莫名而来的默契而排开在外。   梁玢微微低头,这便是嬷嬷说的真正的夫妻吗?不似父皇和皇后之间的形同陌路,彼此生分,也不似父皇和贵妃之间相互算计,更不似父皇同他母妃之间那种几夜温存,而是相濡以沫,彼此扶持珍爱,相视时便能一笑。   ……   春节过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勋哥儿要回安家学堂的日子了。   时下兴尊师重道之风,每逢年节时候,都要携礼上门,以谢恩师教诲,尤其是江南,此风更是盛行。   一来,江南多才子,本就重尊师重道之礼。二来么,江南人多银钱,又有礼多人不怪的风俗,故而约定俗成如此。   安家倒是颇为出淤泥而不染,同一般的书院比起来,安家的学堂其实有点像家学或是族学,学子也大多是安家的子侄们。   若不是柳大人写信推荐,勋哥儿能否入学还是两说。   因此,勋哥儿这师徒关系则是更加不一般,故而这回勋哥儿回学堂,覃家又是一大家子跟着一道送他,蓁蓁还精心备了礼。   对于哥哥又要去安家的事情,温哥儿是十分不开心的,一路都撅了个嘴,就差往上挂个油瓶了。   到了安家,勋哥儿自然是要跟着父亲去见师父的,而温哥儿则年纪还小,被蓁蓁带着去见安老夫人。   这一回来,蓁蓁便发觉,众人待她又如先前不大一样的,之前安家各房的夫人们,不知是原本就是性情高冷,还是瞧不上她的出身,总之,待她有些冷淡。   蓁蓁也不是那种上赶着巴结人的性子,说到底,勋哥儿自个儿自身条件就很出色,再者,安家还是安老夫人掌着管家权,这些各房的夫人们,手还伸不到安家族学里去。   而这一回,蓁蓁却觉得十分奇怪了,尤其是安家二房和四房的夫人,待她那叫一个亲昵,一声声蓁妹妹,面上笑意都浓的很。   安老夫人似乎也不在意儿媳妇们的转变,还是一如既往拉着蓁蓁问她干娘柳夫人的事情,见温哥儿虎头虎脑的,又唤他过来给她看看。   蓁蓁含笑将温哥儿往前引,温哥儿也是十分大方的性子,一点儿也不忸忸怩怩的,大大方方走到安老夫人跟前,响亮道,“安奶奶!”   安老夫人膝下孙子外孙子颇多,但还是颇为眼馋温哥儿这般的大方孩子,摸摸他的脑袋,“真是机灵的孩子!芙儿,快拿个红封来,他叫我一声奶奶,我这个做奶奶的,可不能让他白白喊了。”   蓁蓁便笑道,“老夫人哪里的话,温哥儿唤您一声奶奶,那是应该的。”   安老夫人也颇为幽默回答,“那我这个做奶奶的,给大孙子一个红封,也是应该的。你可不许拦着!”   众人见老夫人心情好,便都跟着应和道,“可不是,多机灵的孩子啊,生得也好,我们瞧着都眼馋!”   安家二夫人也跟着笑,“要我说啊,还是蓁妹妹好福气,大的聪颖,小的也是灵气十足,跟妹妹一比,我倒像是生了两个棒槌了!”   她说话逗趣,又是自嘲,一下子逗得屋内众人笑了起来,三夫人还道,“二嫂,你家明辉和明滕是棒槌,那我家明修可就成了那河里的石头了!我一瞧他那功课啊,就头疼!”   二夫人甩甩袖,“三弟妹这话说的,明滕那是忠厚老实,像极了三弟的性子。不过啊,要我说啊,还是闺女儿最贴心!混小子们比不得,我家虞娘,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自夸,给我十个小子,我也不肯换!前个儿又给我做了件襦衫,你瞧瞧,针线多好!”   三夫人也很给面子,当即凑了上去,仔仔细细一瞧,然后赞道,“还真是!咱们七娘子的手艺可真不错,还是二嫂子教的好!”   旁边四夫人瞧二房和三房又凑做一堆了,心中忿忿,但面上倒是笑盈盈的,轻描淡写便插话道,“七娘子身子虚,小孩儿家家的,还这般孝顺,真真是有心。倒是我家莼娘,不像七娘子那么文静,该让她同七娘子学学了!”   这话一出口,二夫人便冷了脸,然后一下子泫然欲泣一般,瞧着针尖对麦芒的,二房和四房又要闹起来了,还是安老夫人冷了脸,道,“我瞧着七娘子身子骨好了不少,可见老二家的照顾的精心。老四家的,你屋里不是有根百年老参吗,你这做婶婶的,既然这般关心侄女,便把老参给七娘子补补身子吧。”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见不得旁人在她面前吵,当即让挑起口舌之争的四夫人出了一回血。   四夫人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笑着应下,“我家老爷原说要送给老夫人的呢,老夫人疼孙女,那儿媳就借花献佛了。等会儿便送到二嫂房里去。”   一番唇枪舌剑,蓁蓁只能装着糊涂,这毕竟是安家几房的争斗,同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她自然也瞧出来了,这恐怕还和她家勋哥儿脱不了干系,二夫人和四夫人张嘴闭嘴都是说小娘子的事情,恐怕是瞧上了她家勋哥儿。   不过她们不明说,蓁蓁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勋哥儿还小,她不急着给他定亲事,再者二夫人和四夫人妯娌之间都能闹得这般不快,她还真不大想同这样的人家定亲。   当然了,其实也还是要看两家姑娘如何,若是性子好,勋哥儿也喜欢,她这个做娘的也不去拦着。但勋哥儿都没开口,她可不会急着替他定下。   四夫人回了四房,颇为心气不顺,脸色差得很,四老爷瞧见了,倒是来问了一句,“这又怎么了?又同二嫂闹不痛快了?”   四夫人:“我能痛快吗?老夫人总帮着二房,我们这礼送来送去的,可没见老夫人给四房一个好脸色!”   四老爷心知老母是何品性,压根不信妻子的话,面上不免就被四夫人给看出来了,更加不高兴了。   “你这做人爹的,对自家闺女的事,一点儿也不上心!莼娘的夫婿都要被二房抢走了,你还和你那好二哥称兄道弟的!”   四老爷不耐烦了,一甩袖子,“咱们莼娘又不愁嫁,何必盯着覃家不放!覃家也就是瞧着风光了些,还不是个没底蕴的人家!”   四夫人满脸不屑,“你家倒是有底蕴,可也没见你当个江南总督啊?再说了,你没看到老爷子多看重覃家勋哥儿吗?这要不是有出息的人,能入得了老爷子的眼?老爷子多心高气傲一个人!”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二房。   二夫人也是脸色不大好,一回来便将七娘子唤了过来,搂着哭了许久,“都是娘不好,生你时被小人推了一把,苦了我的儿了!明明样样都出色,就是身子骨虚,便被人说三道四的!”   七娘子虽体弱,性情还是坚韧,还安慰二夫人,道,“娘,您别这么说,孩儿没事的。”   二夫人却是愈发心疼这么懂事的女儿,抚着她的发,道,“七娘,覃家是个好人家。我瞧着覃家家风清正,那覃大人官居总督,家里连个妾都没纳,就是一心一意对他妻子。你若是能嫁到覃家,那娘也放了一大半的心了!”   说到婚事,恬淡如七娘子,也微微红了脸,想起偶遇过的那个翩翩小少年,眉目含笑的模样。   二夫人瞧了愈发坚定,四房的莼娘不比她家七娘子,她家七娘子生来体弱,她这做娘的,怎么也得给孩子争一回! 第180章 ...   他们在安家也没呆上几日, 毕竟,哪有一家子住在旁人家里头的,让人看了要笑话的。   再回到苏州总督府, 家中又已经积了好些帖子了, 蓁蓁不敢自己做主, 便都拿去给相公瞧。   覃九寒瞧了片刻,挑出几本丢到一边,然后道。“这剩下的,你若是愿意去玩玩,便去吧。”   蓁蓁也干干脆脆不去看那几本被丢开的帖子, 安安心心抱着帖子回了后院。   她其实无所谓赴宴不赴宴的, 但这些帖子既然能过相公那一关, 便说明, 这些人家乃是相公这一派系的,再不济,也是十分公允,两不沾边的那种。   蓁蓁结结实实赴了好几日的宴, 才依稀有了那么点觉悟, 她家勋哥儿,如今可是真真吃香了。   从前在青州府的时候, 也有人相中勋哥儿, 但那也只是嘴上说几句,倒是未曾真的有什么举动。毕竟,当时勋哥儿年纪还小, 名声也不显,还没哪个人家上赶着将闺女往她跟前送。   但现在,却是同以往大有不同了。   光是这些日子,被那些夫人们推出来拜见她的小姑娘,就不在少数,而且往往是一家子表的堂的都一块来,大有她看上哪个,便是哪个的架势。   苏州的的确确是个好地方,姑娘家都养的格外水灵,说起话来更是娇声软语的,听得她这个女子都自愧不如。   这一日,她去的是辜家,辜家近来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辜夫人脸生得圆圆的,不似一般江南女子那般婀娜,但是瞧着很有福气的样子。   不过,她也的确是有福气,蓁蓁听杨嬷嬷同她说,这位辜夫人嫁到辜家的时候,辜家老爷还是个穷酸秀才,如今辜老爷已经是苏州城排得上号的官员了,辜夫人的长子去年成了进士,瞧着也是前程大好。   辜夫人笑面极好,脸若明月,眼若巧蝉,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丁点儿看不出岁月感,见她进来,便笑盈盈来迎她,“可算是有机会见着您了!您去岁来,我早就想请您了。转念一想,您刚来苏州,想必也是一屋子的事儿,就不去讨那个嫌了!今日总算是得见您了!”   “多福,多彩,去厨房说一声,贵客来了,让厨房好好备着。”   蓁蓁进门,在园里走了几步,便觉得园林十分雅致灵秀,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假石嶙峋,愣是在冬日之中给人一种清新之感。   这位辜夫人,倒是极有心思的,把家管的很好。   妇人交际,无非就是吃膳赏花谈天,这大冬天的,除了看厌的梅花,也没什么花能赏了,也只剩下吃膳谈天。   聊了片刻,辜夫人家的小小姐便被嬷嬷引进来了,说是要拜见她。蓁蓁都习惯了,心里蛮无奈,但面上却是笑得极温和。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能瞥见惊人的容貌了,尤其是那双眉眼,仿佛天生带笑一般,灵秀得过分。身段也很不错,既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干瘦,也不过于丰腴,而是那种瞧着便十分健康的身段。   见了那么多的小姑娘,蓁蓁还是头一回有了给自家勋哥儿定下的冲动,当然了,也只是脑子里那么一过,当不得真的。但这也足以说明了,这个小姑娘实在出色。   蓁蓁倒是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看好,也照例问了小姑娘的闺名,得知小姑娘的名字也十分温婉,姓辜,单字一个沅。   她赏了辜沅见面礼,其他的便没说什么了。   辜家母女也很沉得住气,尤其是辜夫人,也不夸自家姑娘,反而也跟着把闺女儿撇到一边了。   若不是蓁蓁先前便知道,辜家小小姐乃是辜夫人的独生女,还以为她不是亲生的呢。   她这般作态,反而让蓁蓁不大过意的去了,趁着说话的空隙,偷偷去打量了被冷落在一旁的辜沅,发现小姑娘居然十分沉稳,丝毫没觉得委屈。见她看过来,还温和有礼冲她勾唇浅笑着点头。   这一下,蓁蓁是真的有点欣赏这姑娘了,生得好算不得什么,她自己便容貌生的好,这都是爹娘给的。但性子不骄不躁,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便很有些见不得了。   蓁蓁收回目光,继续同辜夫人说话,辜夫人谈天很逗趣,可见是惯常交际的,见时间差不多了,便道,“哎呀,您瞧瞧,我聊着聊着,都把正事给忘了。您难得来一趟,可不能光听我啰啰嗦嗦的,我今日给您准备了件新鲜的吃食,保准您没见过呢!”   蓁蓁便也很配合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夫人这般说,可见是好东西。”   方才一直不说话的辜沅,此时也俏皮眨眨眼,道,“娘真是偏心,女儿前些日子说想吃,您却是如何也不允。覃夫人一来,您便早早备上了。”   她说的虽是小姑娘家拈酸吃醋的话,但说出口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厌烦,还让人觉得,这小姑娘很讨人喜欢。   辜夫人起身轻点辜沅的额头,道,“你成日在家,我要是对你有求必应,可不得累死我!你今日是沾了总督夫人的光!”   辜沅清新一笑,朝蓁蓁福福身子,“那沅儿可要先谢过覃夫人了,让沅儿沾了一回光。”   蓁蓁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很好,闻言也是一笑。   下人引她们入了正厅,屋内大桌上放了个大铜盆模样的玩意儿,瞧着是铜做的,但上头又有个壶嘴似的玩意儿,瞧着怪里怪气的,旁边却是摆了好些碟子,但里头俱是生食。   “这是……”蓁蓁还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吃食,看向辜夫人。   辜夫人倒是笑盈盈引她坐下,介绍这吃食的来处,道,“这是川渝那边的吃法,听说叫辣锅子。我娘家弟弟老是四处跑,有一回去了川渝,回来便昏了头了,非说川渝那边的姑娘家多么标志,惹得我弟媳吃了好久的醋。我那弟弟没法子,只能把这辣锅子倒腾出来,才算哄得我那弟媳妇不同他生气了。我回娘家时吃了一回,便立刻让厨子去娘家学了手艺回来,吃着倒还算有几分正宗。”   “竟还有这等渊源。”蓁蓁回道。   “可不是么,小夫妻闹别扭,可把我乐坏了,瞧着有趣极了!”   辜夫人又道,“不说他们了,咱们这便用起来吧。”   蓁蓁多少有些不知如何下手,这铜锅这么大,将菜放进去,岂不是立刻便寻不见了,拿着筷子捞,也实在不大好看。   旁边的辜沅却是主动站了起来,十分细心地替热了块肉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在滚烫的铜锅里轻轻一涮,来回扫上七八下,便熟的恰恰好了,微微沾着辣油,顷刻间便香气勾人了。   蓁蓁看得一愣一愣的,谢过小姑娘,夹了肉片一尝,的确别有风味。女子本来就嗜辣,再者这吃法十分过瘾,每吃一口都是滚烫的,在冬日里吃起来是再合适不过了。   吃到最后,蓁蓁额上皆是汗,拿帕子摸了摸,还是觉得很过瘾。   瞧着辜家母女的动作,十分熟练,颇有些行云流水的感觉,可见并非是特意为了她学来的,而是平时家中就习惯了的。   这般来看,这辜家母女,还真是极有生活情趣的人。蓁蓁是不大喜欢那种成日里伤春悲秋的人家的,尤其是小姑娘,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瞧着怪怪的。   倒是这样有生活情愫的人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能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这才叫人觉得羡慕。   而同一时刻的勋哥儿那头,却是在安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殷勤。   勋哥儿亲手将沾了墨水的毛笔洗了,又收拾了桌上的宣纸和书,和同窗从书院出来,回住宿的宿舍,刚走进院子,旁边的同窗便拍拍他的肩,朝他挤眉弄眼的。   勋哥儿蹙眉抬头,果真又见门口站了个小厮,瞧着并不是书院这边的下人,也不是哪位同窗的书童。   小厮十分殷勤迎了上来,“奴给您……”   话未说完,勋哥儿脸色淡淡的,冲他点点头,“东西带回去吧,我担不起。”   旁边看笑话的同窗也跟着一愣,随即赶忙跟了上来,两人甩开那小厮老远,同窗才凑上来道,“承勋,你真看不上啊?我瞧着二房四房的,都不错啊!”   “慎言!”勋哥儿摇头,“姑娘家的名声要紧,这话不能说。”   那同窗多少也有点心虚,毕竟好好的读书人,说姑娘家的闲话,好像是有点不好,便悻悻离开了。   勋哥儿回了屋,捧着书看了片刻,忍不住开始想,若是娘在就好了,娘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情。二房和四房的姑娘,他连面都未曾见过,又怎么会对她们有什么心思?   偏偏二房也好,四房也好,总是送东西过来,这让同窗看见了,流言蜚语也渐渐在书院传开了。   他本来就年纪不大,却成了师长的入室弟子,惹得好些师兄对他不满,如今又有了二房和四房的事情,闲言碎语便愈发多了。   他虽然意志坚定,旁人说什么都无法影响他,但被人当作谈资,他还是不愿的。   而且,他最怕的就是,若是这流言继续传播,二房和四房两位姑娘家的名声受损,又该如何自处?   见惯了爹和娘的恩爱有加,他对未来的妻子未尝没有期待过,更是不愿随随便便把婚事定下。   第二日,勋哥儿便去同安老爷子自请闭关念书,自称近来心气浮躁,实在愧于师长和父母教诲,痛定思痛,故而闭门思过。   安老爷子品性高洁,虽然耄耋之年,但耳清目明,尤其是二房和四房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如何能不知道。   先前未加阻拦,未尝没有替老朋友看看其孙能否沉得住气,如今见勋哥儿非但没有被美色迷花了眼,甚至没有因为二房和四房的青睐有加,而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倒是愈发看重自己这个小弟子了。   当即将自己院子里的一处小屋辟了出来,让勋哥儿暂住。   勋哥儿搬进老爷子的院子,二房和四房当日便得了消息,再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了。   倒是勋哥儿因祸得福,比起书院,待在老爷子的院子里,显然更加清静,无人敢来打扰,而且受到点拨的机会也多了不少。   安老太太也十分照顾他这后辈,偶尔会唤人来给他送吃食,不打扰他,却也让他感觉到老人家对他的一份心意。 第181章 ...   半年的时间倏忽而过。   开春之后, 日子便过得飞快,勋哥儿去了安家,温哥儿也到了启蒙的年纪, 不好再似从前那样懒懒散散了, 过上了天刚亮就要起床念书的日子。   至于相公, 则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蓁蓁是素来不过问他的公事的,所以也不大清楚他在忙些什么,只是相公儿子都有自己的事干,倒是显得她有些孤家寡人了。   入了夏之后, 三殿下那个不靠谱的爹, 似乎是终于想起了流落在外的儿子, 一封圣旨将他唤去避暑山庄伴驾去。   好歹在覃家住了这么久, 三殿下也是个颇为沉稳的孩子,从来不给他找事,还对温哥儿照顾有加,蓁蓁自然也很喜欢他。   只是再喜欢, 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别人家还是天家皇家,她也只能帮着收拾了行李。   送走三皇子, 蓁蓁便愈发无聊了, 好在辜家小姑娘时不时会来府上拜见她,有个小丫头陪着,倒是好了许多。   这几日天热的厉害, 院子里的兰草都枯了一大半,蓁蓁瞧着心疼坏了,干脆当自己没看见,也不乐意往院子里走了。   玉腰进来换给添冰,开春那会儿,有官夫人来给自家庶弟说亲,说的就是玉腰,只是玉腰最后还是给回了,如今还是女儿家的打扮,发披散在脑后,抬起头来道,“夫人,今个儿厨房做了冰糖梅子汤,拿冰镇着。”   蓁蓁听了也不大提的起胃口,倚在榻上懒洋洋道,“给前院和温哥儿那送些吧。温哥儿年纪小,不许他吃多了,要坏肚子的,端一蛊过去就成。别忘了夫子。”   玉腰应道,“哎,知道了。夫人今夏是不是苦夏苦的厉害,总不见您有胃口。要不唤州医来给您瞧瞧?”   “可别,我就是天热了吃不下饭。”蓁蓁忙摆手回绝,打消玉腰的念头,“别为了我这点小事折腾大家了。”   玉腰心里颇为不赞同,但嘴上倒没说什么,她知道,夫人就是见大人忙,不想折腾他吗?可是,就凭大人对后院的关注,夫人自己看来是小事的没胃口,到了大人那里,可就成了大事了,比前院公事还要重要许多的大事。   果真,后院是没什么事瞒的过覃九寒的。   下晌的时候,蓁蓁正卧在凉榻上歇着,迷迷糊糊便听到帐子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正朦朦胧胧的,便听那声音渐渐止住了了,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的渐渐远去。   “玉腰?”蓁蓁以为是玉腰,便起身掀开帐子,却见屋内站着的,正是此时应该在前院处理公务的覃九寒,“相公?”   “嗯。”覃九寒面色温和,声音也很平和,在凉榻上坐下,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抚开她被汗打湿的碎发,道,“下回不舒服,自己早些同我说,别让我猜。我有的时候实在忙,不能面面俱到,不是每回都能猜到的。”   蓁蓁莫名有些委屈,抿抿唇,道,“我知道了,你事情那么多,我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你,真是……”   覃九寒被她自责的话弄得有些无奈,冲她摇摇头,“不是怪你。怪我没照顾好你,你再等我段时日,等忙完了这一阵,我陪你好好歇歇。”   蓁蓁本来就性子软,被这么一哄,便乖乖道,“也不是陪我,你最近这么忙,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覃九寒抛开这个话题没继续说下去,握着蓁蓁的手,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等她睡了,才轻松起身,悄无声息出了房门。   门口玉腰正候着,一见他便有些发怵道,“大人……”   “嗯。”覃九寒冲她点点头,吩咐道,“夫人身子不舒坦,别拿俗事扰她。温哥儿要来,也让他安静些,别闹太久了。”   玉腰略心虚地福福身子,说到底,还是她一时疏忽,她这些日子也忙得很,伺候的小丫鬟接连走了两三个,偏偏又不敢随随便便把人往夫人身边放,不光她,连玉满都是忙的不行。   换作平时,莫说好几日没胃口,就连夫人平日里少吃几口饭,她都得亲自往厨房去一趟。   覃九寒倒没同她计较,只是略抬眼扫了她一眼,道,“屋里伺候的人少了些。你去粗使丫头里挑一两个来,精细的活做不了,打打下手总是行的。旁的话我也不多说,玉满是后来的,你是从小伺候蓁蓁的,她器重你,信任你,你就要担得起。若是担不起,便早说。”   玉腰低着头不敢说话了,覃九寒看着也没等她回话的意思,转头就出去了。   覃九寒一走,玉腰总算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拍着胸脯,颇有些后怕。说起来,大人有很多年没用这种语气吩咐她了,她以前性子执拗,后来自个儿想明白之后,就再没非要逆着大人的意思来。她又是夫人最看重的,所以在大人那还算是有些面子。   只是,这一回……确实是她大意了。玉腰摇摇头,转身往厨房去了,打算挑个两个丫头回来使唤,比起别的地方,厨房还算是用着放心些。   她往厨房去了一趟,领回来两个小丫鬟,一个就是厨房的阿桂,另一个名字很有趣,叫银子。   奴婢来,最先是要给主子磕头的。玉腰领着阿桂和银子来给蓁蓁磕头,又问是不是要给她们换名字。   蓁蓁给回绝了,说阿桂和银子听着都不错,玉腰闻弦音而知雅义,明白她没打算把两丫鬟急着当成自己人,还要再看看,便也不多说,又领着两个小丫鬟出去了。   到了夜里,覃九寒从前院回来,瞥见守门的两个丫鬟都有点眼生,便多看了一眼,但话却是没说一句,径直推门进去了。   银子性格活泼些,瞧着也胆子大些,还偷偷摸摸和阿桂说小话,“我还是头一回见大人。今天真走运,先是见了仙女儿似的夫人,再又头回见了大人。嘿嘿,还可以在夫人身边伺候!”   阿桂轻轻看她一眼,道,“你很崇敬夫人?”   银子理所当然道,“那当然了!夫人生的好,心地也好,比天上的菩萨还好。你不知道,去年雪灾,我家屋子都塌了,娘又病了,我爹没办法,要卖我。还是夫人心善,招我来府里做丫鬟,签的也是活契。我娘身子也好了,我爹说了,他也给我攒钱,我自己的月钱也攒着,两三年就能赎身了。”   阿桂嘴唇蠕动了一下,然后道,“夫人怎么不直接给你银钱?还要你来做活?”   银子听了觉得怪怪的,反问道,“你这话我听着怎么不对劲呢?我有胳膊有腿的,怎么能光想要别人的银子?夫人伸手拉我家一把,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再说了,我在总督府做工,别人不知道多羡慕呢!反正,花自己的才心安,总不能什么都靠别人吧!”   “靠人不如靠己,求人不如求己。”阿桂低着头轻轻念了一句,银子听她说话文绉绉的,也听不明白,又觉得她侮辱了自己最尊敬的夫人,就不怎么乐意搭理她了。   两丫鬟就这么闹上了别扭,玉腰看得头疼,干脆将两人分开了,让银子去茶室煮茶,阿桂则被她安排了缝补的活计。   这一日,辜家夫人又带着辜沅上门来了,小姑娘听说蓁蓁病了,还特意给求了平安符,看得蓁蓁都不由觉得,还是姑娘家贴心。   勋哥儿和温哥儿虽然也孝顺,但男孩儿想的和女孩儿还是不大一样的,男孩对母亲,大多是保护欲胜过体贴。但姑娘家就不一样了,完全如同小棉袄一般贴心暖心。   蓁蓁收了平安符,当即挂在腰上,颇为羡慕道,“还是女儿家贴心。”   辜夫人掩嘴笑了,调侃她,“喜欢姑娘还不简单,自己生一个那才叫真的贴心。”   蓁蓁被她说中了心思,说真的,她还真有点生个闺女儿的打算,先是温哥儿急攘攘喊着要妹妹,再是她自个儿也觉得生个小闺女儿,从小宠到大,也颇让人觉得稀罕。   只是,她虽然极少出门,也极少过问相公的公事,但也知道,如今不是怀孕得好时候。夫妻间私底下也在避孕,所以,闺女一事,现如今还真的是只能先眼馋别人家的。   辜夫人本来就打着同覃家结亲家的心思,如今瞧自家女儿讨人喜欢,便动了心思,半推半就说,让沅沅留下来陪着蓁蓁。   蓁蓁本来还怕小姑娘不乐意,结果辜沅倒是极乐意的样子,搂着她的胳膊,极亲昵的模样,瞧得蓁蓁都有些心软了,一时不察就给应下了。   她原本还怕相公不高兴,结果辜沅年纪虽然不大,但却一点儿不给人惹麻烦,还把温哥儿这个小魔王都给收服了。   覃九寒再如何,也不可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再者,辜沅在这儿住着,蓁蓁倒是真的有精神多了,便也默许小姑娘在家里住着了。   辜沅在覃家住下,不免就和蓁蓁身边的几个丫鬟有了交集,不过她脾气很好,收服下人也是一把好手,虽然玉腰玉满她们没这么容易被收服,但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   这一日,蓁蓁正在屋里坐着,抽空绣荆花的帕子,便瞧见辜沅进来了,眉宇间带着点心思的感觉,看得蓁蓁一愣,随即放下帕子,拉她的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第182章 ...   新章节二十二   辜沅人虽小, 但性子很通透,也知道娘是想同覃家结亲。   覃家的那位大公子覃承勋,她虽然还未见过, 但她阿兄却是特意为了她去偷偷瞧过的, 回来还“勉勉强强”评价了一句, “还行吧,配我阿妹尚可。”   但其实,她对于覃家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待她如女的覃夫人。她扪心自问,哪怕是嫁到嫡亲的姑妈家, 也就是这般的待遇了。   所以, 对于娘的撮合, 小姑娘其实心里也有些愿意的。何况, 她在覃家住了几日,只觉得覃家家风实在清正,覃大人洁身自好更胜过她爹,爹同娘也是少年夫妻, 但就她出生那一会儿, 爹也是纳过姨娘的。   娘为此消沉了许久,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受过这种情伤, 所以不愿她这个女儿也同样受到这种磋磨, 所以才选了家风清正,算起来人口也很简单的覃家。   只是,她和娘对覃家很满意, 覃家却是不一定要选她的,客观的说,辜家虽然在苏州排得上号,但比起覃家,却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连她娘私底下都点拨她,说,“沅沅,这覃家是个好去处。娘实话和你说,苏州城里盯着覃家的人不在少数。若不是覃夫人瞧着对你有几分喜爱,娘也不敢让你去掺和。你且记住了,你这回去覃家,就好好做个客人,别的事情,都不许插手,好好陪着覃夫人就成了。说多错多,做多错多。更何况你还是客,更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说那覃家大公子也是极孝顺的,你若是入了覃夫人的眼,他多多少少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辜沅当时是应下了的,也不觉得做起来有多难,这世间的事情,但凡用了心思的,都是能做好的。   只是,做多错多……辜沅迟疑了片刻,抬头看见覃夫人关心的眼神,默默一咬牙,道,“夫人,沅沅有话同您说。”   蓁蓁本来就担心小姑娘,怕她有事不敢说,闻言便点头,“你有什么事,就同我说。别怕。”   辜沅既然决定了要说,也就不迟疑了,“您房里伺候的那个叫阿桂的丫鬟,您可知道她的来路?”   蓁蓁一愣,旋即将阿桂和她的模样对上号,略回忆了一瞬,道,“厨房有好些丫鬟,都是去年雪灾的时候招进来的。我当时记了名单,就在那抽屉里。”   蓁蓁取了那名单来,两人对着名单找了一会儿,果真在末尾瞧见了阿桂的名字,山新村人,家中父母糟了难,似乎就剩了个弟弟,如今寄住在村长家里。   能进总督府的,履历上头都是干干净净的,就如阿桂的这个身份,土生土长的山新村人,父母双亡,家里又有个幼弟,来历清白,能进总督府,对她来说,也算是救了她一命。   辜沅看到这份履历,反而更加确定了,当即道,“夫人,阿桂是不是山新村人,我不知道。但我见到的那个阿桂,一定不是。”   蓁蓁听她信誓旦旦的,也有几分疑惑,“阿桂怎么了?”   “我昨日来夫人房里的时候,瞧见阿桂给大人泡茶。大人许是洁身自好惯了,但……不瞒夫人,家父从外头带了个女子回来,阿桂泡茶的手法,同那女子一模一样。”辜沅说的有些艰难,她自己年纪也还小,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却是懂的,只是若是不这么说,她又说不清。   泡茶?蓁蓁也喝过阿桂泡的茶,银子性子比较跳脱,倒是阿桂,时不时能顶会儿她的缺。但她实在没瞧出什么特别的。   辜沅见她不明白,颇有点急了,沉稳的小姑娘难得急红了脸,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细说的样子,倒是让蓁蓁瞧了个新鲜。   “好了。没事的,我让大人去查一查。她的身份若是有问题,一查就能查出来。”蓁蓁拍拍辜沅的手,安慰她道,“多亏了你,本来留你来府上玩的,却是把你吓着了。过几日就是旬假了,承勋也要回来了。让他领着你和温哥儿出去玩玩。”   一提起她娘心心念念的“准女婿”,辜沅倒是难得惴惴不安了起来,都顾不上去计较阿桂的事情了。   蓁蓁看的好笑,说到底,她是不愿意逼着儿子娶谁的,只是她瞧着小姑娘性子很不错,两人若是能培养出些感情来,那事情便也水到渠成了。若是不成,那也没什么,她相信,勋哥儿能处理好的,总不会让辜沅吃什么亏的。   辜沅揣着颗扑通扑通跳的像小兔子的心,心不在焉的走了。   等到夜里覃九寒回来的时候,蓁蓁便把阿桂的事情说了,提到辜沅说的话,她说完,才发现相公脸色都不大对了。   “怎么了?阿桂真有问题?”   蓁蓁原以为是辜沅太过谨慎了,却没想到她真的一眼看出了阿桂的不对劲,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她便知道了这阿桂的来历。   因为辜沅这一番话,覃九寒也起了疑心,第二日便派人去山新村查,果真查出来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先前说过,阿桂的父母皆在雪灾里糟了难,只剩下一个阿弟,在村长家里寄养着,覃九寒派去的人一问,才知道从前的阿桂,同弟弟感情很深,但自从阿桂来总督府做丫鬟之后,就好像把幼弟给彻底忘了。   这本来就很蹊跷,再加上阿桂家原本是住在山脚下,一家人同村里人往来不多,阿桂又是快要定亲的年纪,所以好些年没有同村里人见面了,一问起来,原先替她做担保的村长才想起来,急攘攘问,“阿桂是不是惹事了?这丫头性子怪,以前就不同村里人来往,还望您多担待些。”   杨辉没说话,只是又问了阿桂的幼弟在哪里,打算将他带回总督府。   村长哪里还敢阻拦,忙把小男孩儿给抱了出来,生得十分清秀可爱,不若村长也不会主动提出照顾他了。但是现在,村长倒是后悔不已了,把人递给杨辉,便躲都躲不及的样子。   杨辉去了山新村一趟,带回了一个孩子,因着年纪太小了,也不敢让他在前院待着,去认过阿桂,确认这个阿桂,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姐姐之后,便把人送到后院来了。   蓁蓁哪里知道还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情,但看着小脸瘦巴巴的小男孩儿,又止不住的心软,拿了桂花糕给他,“饿不饿?”   小男孩儿眼巴巴望着,不敢动手,一旁的辜沅便主动去喂他,倒是哄的他用了好些糕点。   蓁蓁温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宝。”阿宝吃饱喝足,胆子也大了起来。   阿宝,这个名字听得蓁蓁有些心酸,穷苦人家,一般爱给孩子取贱名,贱名好养活,但阿宝家里人给他取这样的名字,可见是极疼他的。若不是雪灾,阿宝还是被父母宠爱的小儿子。   辜沅瞧着沉稳,但到底也是个小姑娘而已,又觉得阿桂的事情是她说的,所以对阿宝颇有些抱歉和愧疚,所以主动把照顾阿宝的事情给揽了下来。   蓁蓁瞧着辜沅性子好,也放心她照顾阿宝。再者,他们这样的人家,说是让辜沅照顾孩子,其实自有老嬷嬷照顾,辜沅也只是照看着他不要被下人看轻。   辜沅牵着阿宝去看他的房间,覃九寒恰好就从前院回来了,说起了阿桂的事情。   原来,她们府上这个阿桂,当真不是阿宝的姐姐阿桂,她的身世也颇为曲折。   扬州先前出过一桩灭门案,令丞长胡氏一族于两年前,被盗贼屠了满门,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曾放过。   令丞长虽算不得什么大官,品级不高,但任上油水颇多,乃是专私商税、都盐、茶、铁乃至布帛粮料的赋税。尤其是在扬州城这等富庶地方,更是拿京官的位置来同他换,也不一定会愿意的,可见是油水之多。   按理说,好歹是官员,盗贼怎么敢屠其满门呢?但是,胡大桥在寸土寸金的扬州城里,捞了不少,家中布置的富丽堂皇,出事之后,倒是落了个洗劫一空的结果,这也成了这桩案子定案的关键性证据。   覃九寒最近研究的,便是这个案子,胡大桥自然是干净不到哪里去的,但他的死,却很有蹊跷。若是能成功翻案,想必整个江南官场都要换个模样了。   而阿桂,却恰恰是这桩案子的关键人物。“阿桂”,或者说胡鹃娘,她生母乃是胡大桥于勾栏中赎回的一青楼女子,因生得貌美,秉性温柔,曾经被胡大桥宠过一段时日。   只是宠爱不长久,胡鹃娘的生母很快被胡大桥给遗忘了,连带着她这个庶女,也一并被遗忘了。   好在胡大桥的正妻压根懒得同这些庶子庶女计较,便也没有苛待她,只是胡大桥没提起,她也就没给她上族谱。   胡家出事的时候,胡鹃娘被她生母塞进了井里,底下还垫了个死尸,上头也盖着一具,这般才命大活了下来。   至于之后如何成了阿宝的姐姐阿桂,便又是另一番故事了。但能肯定的是,胡鹃娘来府里,是有她自己的心思的,绝非偶然。   她虽说是胡家的庶小姐,但自小养在生母膝下,委实没被什么嬷嬷教养过,所以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娇娇小姐的特点,倒是沾染了些青楼女子的做派,例如沏茶时的眼波流转,倒水时的姿态。   只是他们府里本就没进过这种女子,旁人一般也不会想到这处去,倒是辜沅,年纪虽小,但心思细腻,一下子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胡鹃娘要留在府里。”覃九寒对蓁蓁道,解释原委,“她算是一张好牌,到时候能打的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我怕把她送出府,反而被有心人察觉了,倒不如留她在府内。”   事关正事,蓁蓁自然不会任性,更何况,她原本就极少任性,便也应了下来,说要安排胡鹃娘的住宿。   毕竟不是真的丫鬟,总不能还让她如以前那样住丫鬟的屋子。   覃九寒却是拦住了她,道,“暂时不用。让她继续住着丫鬟房,挪到前院去吧。你也不用惯着她,省的养大了她的心。丫鬟不丫鬟的,她既然是以丫鬟的身份进来的,那也不好轻易把她当主子养着,反而会让人生疑。”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心底却是有自己的想法。胡鹃娘的身世已经确定了,但也不用大发善心将她当做一个可怜的孤女,他今日一见她,便知道这女子心大得很。   他既然要用她的身份,却也不会因此而怕了她,反而让她有恃无恐了。   就这样,原本在后院伺候的阿桂,忽然便被调到了前院去,前院素来没什么娇俏的小丫鬟,她这么一调,倒是让有些人私底下念叨上了。   这阿桂是有什么狐媚子的本事,竟然能去前院。前院可比后院难进的多了,早知道,前院除了仆人小厮,可就只剩下些年长的仆妇婆子伺候,就这,还是近不了主子的身的伺候。 第183章 ...   一大早, 府里上上下下就热闹起来了,厨房热火朝天的,平日里只一个厨娘值班, 然而今日却是来了三个, 进进出出的。   原因无他, 皆是因为府里的大公子要回来了。   说起勋哥儿,府里下人皆是十分恭敬的,一来勋哥儿待人处事都公道正派,二来么,自古以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 尤其是他们府上, 连个宠妾都无, 勋哥儿的位置简直不能更稳当了。   玉腰在厨房看了一会儿, 见厨房众人井井有条,便也不盯着了,她是大丫鬟,要做的事情实在多得很, 总不能一直盯着厨房。   从厨房出来, 玉腰快到后院的时候,便遇见了面露怒容的杨嬷嬷, 一惊忙问, “嬷嬷这是怎么了?”   杨嬷嬷如今年纪大了,到了养老的年纪,寻常也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了, 偶尔玉腰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才会去寻嬷嬷问一问。杨嬷嬷向来也很大度,皆是有问必答,玉腰也愈发敬重起老嬷嬷了。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杨嬷嬷抬头,拉着玉腰去了角落里,道,“嬷嬷问你,你可要说实话!那个阿桂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她钻到前院去了。说丫鬟不像丫鬟的,听说在前院也不做事,总不会是要提成姨娘的吧?”   玉腰吓得忙去捂嬷嬷的嘴,劝道,“嬷嬷,这话可不能乱说。夫人和大人感情好着呢,大人听了要发火的!”   杨嬷嬷又何尝不知道覃九寒的性子,只是越是这样,才越替蓁蓁担心,她是柳夫人的陪嫁,自然是一心一意向着蓁蓁的,所以才听了点消息,就怒气冲冲来寻玉腰了。   “那你和嬷嬷说,阿桂怎么回事?丫鬟就是丫鬟,哪有摆谱摆的比主子还大的?你可知道,前院伺候的新丰家的,今日来找我哭诉,说是那阿桂在前院,比小姐还小姐,压根使唤不动。我问我家那混小子是怎么回事,他倒好,半句都不肯说!真是白生了这么个混小子了!”   杨嬷嬷拉着玉腰不让她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玉腰也不清楚内情,但却是很肯定,说阿桂和大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那是绝不可能的。   外头的人或许会往这处想,位高权重的男人,和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之间也就只有那么点事情,猜都不用猜!但只有像她这种贴身伺候的,才知道这种事情的可能性都多低。   玉腰好声好气劝了杨嬷嬷回房,才离开,一路之前又听了不少流言蜚语,气的她呵斥了好些丫鬟,才算完事。   蓁蓁见玉腰脸色不大好,便笑问,“这是谁惹我们玉腰姐姐生气了?哪个小丫鬟又犯错了?你担待些,还都是些孩子呢,不犯大错就行了。”   玉腰心中的气又泄了,上来给蓁蓁梳头发,边梳边道,“夫人,您可不能总是这么大度宽容!您不知道,有些丫头最是滑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少,得寸进尺的却是多的很!”   蓁蓁听她话里有话,便纳闷道,“这又是怎么了?”   玉腰撇撇嘴,心里又琢磨着不过是下人传些闲话,就别往主子面前说了,就没继续往下说。   梳过头,蓁蓁就又把这事给忘了,早就因为今日哥哥要回来而兴奋不已的温哥儿蹦蹦跳跳来了,他今日穿了件素色的蝉衣,瞧着特别风雅,竟颇有勋哥儿小时候的风采。   说起来,因着是一母所出,勋哥儿和温哥儿五官是有些相似的,只是勋哥儿明显沉稳些,而温哥儿则要跳脱许多,故而一般人还真不会觉得兄弟俩相似。   “过来。”蓁蓁朝小儿子招招手,等他走到跟前,才认认真真替他理了理领子,“瞧着又长高了些。”   温哥儿一下子乐了,咧嘴道,“嬷嬷昨个儿给我量了,孩儿又长高了这么多!”说着,还拿出手比划,明明是一指的距离,硬是被他比划出了惊人的气势,就好像,他一夜之间高了许多寸一样。   蓁蓁含笑拍拍他的脑袋,“长大了,那念书也要用功些。哥哥去学堂之前,同你说了什么来着?”   “唔……”温哥儿心虚的瞄来瞄去,“孩儿好用功的,太难了么?娘!”   勋哥儿小时候很早就懂事了,十分自律,念书一事上,从来不要她这个做娘的操心。倒是小儿子,家里头的夫子不知道告了几回状了,一上课便昏昏欲睡,一下课就活蹦乱跳。   蓁蓁故意板起脸,“我可不替你骗哥哥!你是小男子汉了,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不可以言而无信。”   温哥儿焉了,委屈哒哒撅撅嘴,然后捉了蓁蓁的衣角,同她商量道,“娘,那迟几天和哥哥说好不好?哥哥好不容易回来,我不想让他不开心。”   虽然生性懒散,但本性又实在是纯良。蓁蓁总算明白,为何民间好些人家都偏宠小儿子了,越是“不成器”,做父母的就越操心,越是操心,就越想替他攒点东西。   “行了。娘答应你了。”蓁蓁心软了,摸摸温哥儿的脑袋,同他道,“那你要自己向哥哥承认错误好不好?哥哥那么关心你,惦记你的功课,你可不许再让哥哥失望了。”   “嗯嗯~”温哥儿如释重负点点头,然后便要牵着娘的手去接哥哥,“娘,我们快点去接哥哥哦。哥哥是不是快回来了!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哦!”   蓁蓁被他拉着出门,心里颇为无奈,还趁着这功夫吩咐了一声玉腰,“等会儿勋哥儿回来了,你记得去请沅沅过来。”   小姑娘脸皮薄,她这边若是不派人去请,人小姑娘笃定不好意思出来了。   “哎。”玉腰应下。   覃承勋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眼便瞧见了院子里的娘和弟弟,便含笑,“娘,温哥儿。”   不过是半年未见,瞧着又长大了许多。蓁蓁眼睛都有点湿了,应了他一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长高了,也长大了。”   勋哥儿自己内心也是很激动,他越是离了父母,就愈发觉得家中的温情多么难得,父母恩爱,兄弟和睦,比起安家那种人口兴旺却彼此算计的大家族,这种简简单单的幸福才是最可贵的。   一旁的温哥儿不乐意了,蹦哒起来,“阿兄,我也来接你了哦!阿兄!”   勋哥儿看向幼弟,发现他还是那般跳脱天真,忍不住又是展颜一笑,让盯着他看的温哥儿都一愣,糯糯道,“阿兄变好看了!”   这倒并非是拍马屁的话,蓁蓁也发现了。一来么,勋哥儿这个年纪,本来就是长身子的时候,一个月不见都能大变样,更遑论半年未见了。二来,眉眼长开了,身量高了,这都不是最大的改变,最大的莫过于他身上的那种气质。   温润如玉,正是那种微微一笑就能引得同龄女子或是小些的女子双颊通红的类型。   就连蓁蓁看着,都觉得万分自豪。   勋哥儿被幼弟逗乐了,摇头无奈一笑,便携母和幼弟进屋去了。   待进了屋,蓁蓁恰好入座,勋哥儿便一撩衣袍,双膝跪地,十分郑重地道,“娘,孩儿回来了。”   蓁蓁哪里晓得他上来就跪她,又是气又是急,忙上去扶人,忍不住又轻轻拍他胳膊,“做什么跪来跪去的!哪个要你跪啊!”   勋哥儿也是温润笑着,由着娘替他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难得撒娇了一会儿,“孩儿许久未见娘,想您了。”   蓁蓁那个心啊,登时感觉被击中了,又酥又软的,心道,她家这个儿子啊,可真是了不得了,日后谁做了他的媳妇,还不被哄的团团转。   蓁蓁哪里绷得住脸,被哄笑了,又起身唤下人把乌骨鸡汤端来,“熬了许久的,昨个儿夜里就熬上了,炖的烂熟,肉都熬化了。你多用些,念书不晓得多累,你离家又远,娘都照顾不到你。”   勋哥儿双手接过汤碗,也含笑舀汤喝,很享受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他年纪虽然小,但做事稳重,很能服众,所以人人都不把他当成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照顾旁人。   只有在娘身边的时候,才能被当做小孩子哄着,勋哥儿虽然不把自己当孩子,但还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的。   想到这里,他又颇为羡慕看了一眼温哥儿,他小的时候,也是同温哥儿这样成日跟着娘亲的。他还以为人人都是这样的,直到去了外头念书,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   比起那些被嬷嬷奶娘养大的同窗,他实在是生在福窝里了。   见哥哥吃的满足,温哥儿也有点馋了,但愣是不吵不闹的,就是眼巴巴望着,就这样,勋哥儿看过去的时候,温哥儿还咽着口水移开了视线。   勋哥儿被弟弟小狗似的表情弄得无比心软,拿自己的勺子舀给温哥儿吃。   温哥儿眼睛一亮,蹭了上来,然后又咽了口水道,“哥哥吃,温哥儿不吃。我不饿。”   蓁蓁瞧得好笑,勋哥儿更是如此,道,“没事,还有好多。哥哥吃不完的,温哥儿帮哥哥一起吃好不好?”   温哥儿认认真真瞧了一眼满满当当的罐子,才张嘴让哥哥喂。   蓁蓁看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好不亲近,便起身去吩咐厨房用鸡汤下些面来,往前院送一份去,剩下的便由母子三人一块吃了。   再说厨房的下人得了吩咐,自然要去前院送东西。怕面条放久了坨了,还特意一路小跑往前去。   “阿全。”忽然传来一声女声,叫的恰好是他的名字,阿全一愣,便停下脚步,看过去,然后便立即殷勤道,“哟,是阿桂姐姐啊。”   阿桂踱步走过去,虽然仍旧穿的一身丫鬟衣裳,表情却是十足的高高在上,矜持的点点头,道,“送东西?”   “哎。”阿全应道,但也就是这么一句,送的什么,往哪里送,却是半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阿桂暗骂,滑头东西!然后便撇眼扫了一眼那食盒,当即便认出这东西的来处了,其实都不用认,整个府里会给前院送吃食的,除了后院那位就没别人了。   阿桂撇撇嘴,然后矜持地伸手,道,“我替你送吧。大人那里是吧,你给我吧。”   阿全一愣,心道,阿桂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吧?真当小爷唤你一声姐姐,你就成了主子了?嘴上倒是很殷勤,“姐姐说笑了,哪里敢劳着姐姐,奴才跑腿跑习惯了。”   说完,一溜烟就溜了,手里端着食盒,却还是跑的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气的留在原地的阿桂直跺脚。狠狠道,“狗奴才!仗势欺人!等你撞到我手里,有你好看的!”   骂的痛快,似乎都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丫鬟。要知道,胡家哪怕平、反了,她这个庶小姐的处境,依旧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胡家男丁一个不剩,再多的财产,她一个弱女子也守不住,除非嫁个有权势的,这当然又另说了 第184章 ...   辜沅从她住的院子过来, 一路上倒是不急不缓的,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玉腰看了只觉得奇怪,心道, 按说这年纪的姑娘, 本来见外男的机会就少, 怎么还这般沉稳?   辜沅心里自然是紧张的,但越是紧张,面上就越不能显露出来,不说喜怒不形于色,但至少也不能让别人拿捏个透。   两人一路缓缓到了门口, 玉腰略福福身子, 道, “辜小姐在这儿略等片刻, 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嗯,劳烦姐姐了。”辜沅十分客气道,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不急的。”   玉腰转身进屋, 留在原地的辜沅这才有些后悔了, 按照规矩,她是该婉拒了的, 毕竟, 人家刚回来,她就上赶着巴巴来,一来扰了人家一家团聚的热闹, 二来也显得太过主动了。   只是,她又忍不住想瞧瞧,不但娘赞不绝口,连素来高傲的阿兄也不得不说好话的覃家大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并非是女儿家情窦初开,只是略带些羞赧的女儿家的好奇罢了。就如同家里给说亲事的时候,姑娘家明面上是不能出面的,但哪家宠女儿的不是让女儿躲在屏风后头偷偷瞧上一眼的。   只是她更幸运些罢了,不但能瞧上一眼,还有相处的机会。比起盲婚哑嫁,不知好了多少了。   想到这里,辜沅也越发感激起给她这个机会的覃夫人了。   “嘎滋”一声,门被打开,玉腰含笑迎她进去,辜沅悄悄深吸一口气,才揣着颗扑通扑通跳的心,抬脚跨过门槛。   进了门,她大大方方抬头在屋内扫了一眼,旋即便微微垂下眉眼,含笑道,“夫人。”   按辈分,辜沅原该喊蓁蓁一声伯母的,只是看着蓁蓁宛若二八佳人的脸,和身上那股纯净的气质,这一声伯母,她实在是喊不出口。   蓁蓁忙含笑将辜沅唤到身旁,然后看向略露出些尴尬神色的长子,柔柔一笑,介绍道,“这是辜家的女儿,前些日子我身体不适,她便留下来陪陪我。”   勋哥儿听了却是先蹙起了眉,急忙问道,“娘身子不爽利吗?如今可好些了?”   蓁蓁也是一愣,倒是把自家儿子的性子给忘了,忙道,“如今好了,就是略有些苦夏了而已。”   见蓁蓁把事情说的这么轻松,勋哥儿却是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还有些无奈的感觉,“苦夏不是小事。食补胜过药补千倍万倍,若是因着食不下咽而虚了身子,那要补回来,就不容易了。”   这话说的,简直同他爹一模一样,蓁蓁听得扶额,然后满口应下,“娘知道了。”   勋哥儿还想再说,蓁蓁却是转移了话头,三言两语便哄着小孩儿们出去玩了。   覃承勋和辜沅自然还有些尴尬,而最开心的就要数温哥儿了,一手牵了一个,还不忘同娘说,“娘,我晚上要吃炸鱼!”   “知道了,小馋鬼。”   出了门,温哥儿还怪开心的,蹦蹦哒哒的样子,一会儿说要去爬树,一会儿又要去摘花,均被勋哥儿给一口回绝了,好不容易哄的他找了个亭子坐下。   辜沅小心翼翼拎着裙摆坐下,瞧见兄弟二人皆把唯一一个有软垫的座位留给了她,做兄长的又把幼弟抱在了膝上,一大一小模样有几分相似,但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辜沅忍不住去打量勋哥儿,见他眉眼俊秀异常,似乎是既继承了父亲的清俊五官,眉眼之处又肖似其母,倒是气质特别,温文儒雅,给人一种十分沉稳可信赖的感觉。   辜沅瞧着瞧着,忍不住就悄悄红了脸,捉了袖里的帕子,竟然难得的羞赧了起来,帕子都被揉成一团了。   她这般偷偷打量着勋哥儿,勋哥儿自然也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见她羞的低了头,才觉得有几分好笑。   小姑娘今日穿的很精致,是水蓝色的襦裙,妆容瞧着却很清新,哪怕是在炎热的夏日,也让人觉得看着很舒服。   勋哥儿略看了一眼,出于礼节,便移开了视线,就那么模模糊糊的一眼,他倒是没觉得小姑娘模样生的多好,他自己就生得极好,家里一家子也是个个俊俏,所以对旁人的容貌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觉得她眉宇间的那股沉静,让他觉得印象深刻。   他年纪尚小,或者说,远远还没有到那种想要成家的年纪,美人的诱、惑,还比不上一本书,或是陪着家里人来的大。   所以对于辜沅,他也只是略略瞧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只放她是来家里做客的妹妹一般,照顾得很妥帖,但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陪着弟弟妹妹玩了大半天,到了傍晚的时候,辜沅家中就来人了,来的还不是旁人,恰是辜沅的兄长,辜鸿鸣。   这世上,最令人难以调和的,除了岳父和女婿,就是大舅子和妹婿之间的关系了。   我家娇娇俏俏养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居然就要被一个外人给拐跑了,最可恨的还是家里爹娘都同意,顿时就更要命了。   辜鸿鸣满肚子气,做足了心理预备,但看到送妹妹出来的那个混小子,还是一下子黑了脸。   “阿兄……”辜沅仰头喊了他一句,声音甜美异常,一下子就让黑着脸的辜家阿兄僵不住了,脱口而出应道,“哎,阿妹,娘来让我接你回家。”   辜沅方才从下人嘴里得知了,知道姑妈从柳州来了,她这个做侄女的自然要回家的,便点头应道,“嗯,我和覃夫人说过了。”   勋哥儿站在一旁,除了一开始同辜鸿鸣打了一声招呼,后头却是没急着插嘴了,将辜沅送上马车,扶自家阿妹上马车的辜家阿兄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覃家大公子身上那股沉稳的气质,心里头又莫名生出一股“还算配得上我阿妹”的情绪。   “辜家兄长。”勋哥儿回之以淡笑,道,“多谢辜姑娘来陪我娘亲。下回您同辜姑娘有空,再相邀。”   辜鸿鸣点头应下,然后便上了马车,吩咐马夫赶车。   勋哥儿目送辜家兄妹二人的马车,缓缓往回走,还未走上几步,就听的远处一阵丫鬟的谈话声。   他本不欲听,偏偏这几个丫鬟正说到兴头上,似乎没察觉有人,听着语气还有点抱不平的感觉。   “唉……你们说,阿桂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银子你知不知道啊?怎么忽然就被调到前院去了。”   似乎是那个叫银子的丫鬟回话,满不在乎道,“什么怎么回事啊?我们是丫鬟,主子让我们去哪伺候,我们就去哪啊。不都是伺候人么!”   “银子,你还不知道哪!”另一个丫头道,“我干娘在前院做活,我听她说啊,阿桂到了前院,简直成了府里的大小姐了!什么活儿都不做,成天不见人影的,想吩咐她一句都吩咐不上,全是我干娘做的活计。”   “真的呀?我听厨房芳芳姐她们私下说,阿桂指不定要做主子了呢!”   “吼——”几个听八卦的丫鬟猛地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道,“大人真让她做姨娘啊?阿桂比起夫人可差远了!”   “就是!阿桂怎么比得上夫人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   “哎呀,这种事情芳芳姐她们怎么可能乱说。再说了,除了阿桂,也没哪个丫鬟到前院伺候啊!”   几个丫鬟还在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勋哥儿却是已经沉下了脸,气势冷的吓人,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然后又放开了,一言未发离开了。   蓁蓁见大儿子回来了,还含笑唤他过来,道,“把人送走了?”   勋哥儿不欲让娘看出他的情绪,早已没有冷着脸了,只是神情还有些不大自然,“嗯,娘。”   勋哥儿蹲下、身子,双手握住娘搁在膝上的双手,他依稀还记得,这双手那么温柔的拍着他,伴他入眠,如今细细看,他才发觉,也是第一次发觉,娘的手真的很小,掌心肌肤柔嫩,只指尖略有些薄茧,是经常做衣裳留下的。   他头一次这么强烈的感觉到,娘亲是需要他保护的。   蓁蓁见大儿子难得撒娇,还拍拍他的肩,然后轻轻摸着他的头,声音温柔,“是不是念书太累了?还是外头遇见什么事情了?”。 第185章 ...   覃承勋回到自己的院子, 被他差遣出去的阿修早已候着了,见他进来,便悄悄打量着他的脸色。   覃承勋倒是率先笑了, 心道:还真是过着舒服日子长大的, 只是遇见了这么点事, 他便慌了,连阿修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好了。   他敛了笑,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让阿齐去门口守着。   “说说吧,怎么回事?”覃承勋给自己倒了杯金银花茶, 他屋里的吃用都是娘特意安排的, 冬日喝枣茶暖身子, 夏日喝金银花茶下火, 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他都习惯了。   阿修见自家主子又冷静下来了,才敢说,他早把自己当成主子的奴才, 哪怕是当年招他入府的大人也越不过主子。   所以, 被派去打探后院的事情,而且是疑似丫鬟上位这种极其敏感的事情, 他也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   等他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全都说了, 才发觉屋内不知何时就冷了下来,再抬头去看主子的脸色,明明五官还带着些许的稚嫩, 但神情却十分冷淡,像极了府里头的覃九寒。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覃承勋脸色淡淡的,冲他点点头。   阿修抬头扫他一眼,小心翼翼关门退了出去。   说实话,覃承勋并不像阿修他们想的那样,说到底,他并不觉得爹会弃娘于不顾,如果爹真的对那阿桂有什么想法,但凡有一点好感,他也会护着阿桂,就如同他护着娘一样。   但是,显而易见的,那个叫阿桂的丫鬟虽然去了前院,但并未被爹纳入羽翼之下,府里这么多的流言蜚语,不可能没有传到爹耳中,但是他却从未护过阿桂。   只不过,他还是不愿有什么意外打破家中的平静生活,所以,阿桂不能留。   此时的阿桂,或者说胡鹃娘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府里大公子的眼中钉了,还上窜下跳的,半点儿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杨辉见胡鹃娘又来了,将眉一皱,心中十分厌烦,但依旧是客客气气道,“阿桂姑娘别为难我了,主子吩咐过,他做事的时候,闲杂人等不许进。”   胡鹃娘心里哪里会把自己当闲杂人等,那日被原来那个阿桂的弟弟揭穿了她的身份,她原以为会被赶出府去的,结果非但没有,还被带到了以往连进都没机会进的前院。   她高兴欣喜之余,自然也会悄悄琢磨琢磨,她虽是胡家的小姐,但胡家众人早就成了坟里的一堆烂骨头了,甭管从前高高在上的嫡母,还是从来不正眼瞧她的嫡姐,都烂的只剩一堆骨头了。   她如今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不若也不会沦落到给人做丫鬟的地步,除了她的身世,她实在找不出覃九寒对她另眼相看的缘由。她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覃九寒是看中了她的脸这种话。   她虽这般想过,但是但凡瞧见过覃九寒后院那位夫人的,都没脸继续往下意淫了。   所以,她思来想去,终于给琢磨出来了,覃九寒莫不是瞧中了她胡家小姐的身世。她到底也只是个待在后院长大的庶小姐,胡家主母也没有特意教养她,她能想到这里已经算是难得了。   更多的,更深的,譬如覃九寒想用她胡家小姐的身世做什么,她却是摸不到头脑了。   想明白了,胡鹃娘便大胆起来了,比起虚无缥缈幻想对方对她一见钟情这种毫无可能的情形,反倒是她有利用价值这种情况更让她有底气了。   胡鹃娘拿出生母教她的那股子祸人的本事,柔柔一笑,双眼弯弯,“哪里敢为难杨管家。奴婢就是泡了杯茶,若是不方便进,那杨管家代我送进去吧。”   杨辉还真的不吃这一套,他自己儿子都能满地跑了,媳妇又给他怀了老二,这个档口,他哪里敢有这种心思,满脸正色道,“阿桂姑娘回去吧,大人屋里有茶,大人口味挑,用不惯旁人沏的茶。”   胡鹃娘暗暗一咬牙,脸上笑也挂不住了,转身便离开了。   见胡鹃娘走开,杨辉撇了撇嘴,他作为覃九寒的心腹,自然是知道胡鹃娘的来历的,知道她还有用,所以对她还算客气。但心里却是早已唾弃上了,在他眼里,胡鹃娘远远比不上府里头的丫鬟。   丫鬟还知道洁身自好呢,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庶小姐,哪怕家道中落了,也不必上赶着做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吧?   旁边的小厮探头探脑来问,“嘿嘿,杨管家,您就这么把那位赶走了啊?”   杨辉瞧那小厮畏畏缩缩的神色,讽刺一笑,道,“什么那位?府里头只有一位,在后头呢,记清楚了,别惹祸上身才知道自己错哪了!”   那小厮忙缩回头去,心里头却是琢磨起来了,莫不是这府里头最近话题度颇高的阿桂姑娘,还真的不是什么新人?后头那位旧人,才是屹立不倒?   杨辉才懒得搭理那小厮琢磨些什么呢,心道,你们个个上赶着去巴结胡鹃娘,也不瞧瞧这胡鹃娘在主子眼里是个什么货色?   回到丫鬟房的胡鹃娘仍旧心有不甘,看着屋内简陋的摆设,又想起后院夫人房里无一不精致的装饰,越发心里不得劲了。   她好歹还是堂堂胡家的庶小姐呢,夫人呢,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放以前,她才不会把秀才女儿放在眼里。   可偏偏人家命好,会嫁,嫁了个有本事的相公,从区区的秀才之女,成了总督夫人,而自己呢,非但家破人亡,还要做丫鬟,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房里。   胡鹃娘嫉妒得狠狠揉着帕子,眉眼之间皆是厉色,这天底下哪里有不偷腥的男子,鲍鱼燕窝吃多了还有腻的呢,更何况十年如一日和同一个女子朝夕相对。   她就不信了,凭着她这一层身份,她还撬不动这墙角了!   胡鹃娘这头才刚立下雄心壮志,没成想,第二日,就被人套了麻袋给敲晕了。   等她头疼欲裂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身处何处,屋内装饰十分陌生,四周亦是一片寂静。   她还来不及琢磨谁抓了她,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个陌生少年,逆光而立,她都看不清脸。   “你——”胡鹃娘颤抖着想要开口询问,却是那少年先开口了,轻轻一笑,“我替你赎了身,你走吧。”   胡鹃娘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乐意了,她又不是真的被覃家买了,而且在覃家,她如今也不是个小小的丫鬟了,还有自己另外的小心思,哪里肯走。   她一迟疑,勋哥儿瞧了却是温和笑了,道,“难道你不想走吗?为奴为婢有什么好的,我给你银钱,替你赎身,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好吗?”   胡鹃娘当然不乐意,她如今正卯足劲要撬墙角呢,怎么愿意拿着那点只够勉强度日的银子,去嫁个普通人呢?   她讪笑一下,正准备同这位莫名其妙要替她赎身的少年周旋一下,便又听他笑道,“你若是不愿意走,恐怕结果并非你所想要的。”   胡鹃娘正愣了一下,覃承勋却是把一个玉瓶取了出来,伸手到胡鹃娘的面前,缓缓道,“你若不愿意走,便喝了吧。”   胡鹃娘一看到那玉瓶,顿时警惕起来了,满脑子都是什么后宅腌臜手段,从前嫡母不待见她的时候,她没少想过这种情景。   覃承勋见她怕了,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了,他实在不明白,像这种女子,如何能入得了他眼高于顶的父亲的眼?   胡鹃娘不肯吃,覃承勋也不去逼她,两人正僵持着,门却又忽然被打开了。   见到来人,胡鹃娘眼睛一亮,几乎是欣喜若狂扑了过去,虽说扑了个空,但还是期期艾艾哭了起来。   “大人,救我!”   覃承勋转过身子,脸上神色也很淡然,温和笑着,“爹怎么来了?”   覃九寒倒是全然没看脚边哭的凄惨的女子一眼,而是十分认真打量着长子。   他家蓁蓁日日护着的勋哥儿,长大了,知道如同反哺一般护着蓁蓁,也知道忤逆他这个做爹的了。 第186章 ...   覃九寒好整以暇看着长子, 见他那张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倒是有些想低头轻笑一声。   到底是他的血脉, 平日里再怎么温顺, 也还是一头狼。   他目光落到长子攥着玉瓶的手上, 微微挑眉,示意他解释,“怎么回事?你要她的命?”   覃承勋后知后觉看了一眼还未来的路发挥作用的玉瓶,还未开口,被吓破胆的胡鹃娘已然先告了他一状。   只听她一口咬定, “我从未得罪过大公子, 大公子何必要夺人性命!大人, 您若是晚来一步, 鹃娘……鹃娘就没命了。”   她一张嘴说了一通,但在场之人还真没人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覃承勋不曾,覃九寒更加没有。   覃九寒微微将视线落到长子的脸上, 再度以眼神示意他解释。   覃承勋歪歪头, 露出平日里那种在亲近之人面前的有些温顺的笑意,道, “爹别担心, 我不会蠢到在府里杀人的。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她日日在您面前晃悠,您就不觉得厌烦吗?”   胡鹃娘惊讶于覃九寒丝毫未曾动怒,想也没想便反驳道, “你方才分明是要毒杀我!”   “怎么会呢?”覃承勋微微露笑,然后十分大方替她解惑,“娘和温哥儿还在府里住着,若是出了人命,他们会怕的。我原本想让你走而已,你瞧,我爹他看不上你,你何不拿了钱走人呢?你不走,那我总不能白白将你弄过来一回,那岂不是白折腾了。”   胡鹃娘又怕又气,只觉得这素未谋面的大公子真是个疯子,不杀她的原因,居然是怕娘和弟弟害怕?   她一咬牙,转头又想冲覃九寒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何时,覃九寒忽然便笑了,还不是那种嘲讽或是生气的笑。   方才那种略有些紧张的氛围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胡鹃娘正奇怪着,就见他抬抬手,拍拍长子的肩,道,“我教你的,你都学会了。权力是刃,伤人伤己,最要紧的不是伤了你的对手,而是用它护住你的软肋。你要权力的初衷是什么,那用它的时候,便要时时刻刻记住。”   覃承勋一愣,眼中故作的镇定略有些瓦解,流露出一丝丝的无措来,说实话,头一回干这种事情,便被逮个正着,他心里不是没有畏惧的,但他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第一时间便镇定了下来。   而现在,被自己最崇敬的父亲认可,他反而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不知所措来。   毕竟,放在旁人府上,他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是忤逆了,对父疑似的姨娘下手,既僭越又不孝。而且,还有很大可能会连累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娘。   见他眼露迷茫,眉眼极似蓁蓁,覃九寒反而有些心软了,居然反省起自己教子是否太过严厉了。毕竟,胡鹃娘的事情,他其实也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府里上上下下传闲话,连勋哥儿这种刚从书院回来的,都在当日就得知了,他怎么可能被蒙在鼓里?哪怕勋哥儿不动手,他也不会放任流言传到蓁蓁耳朵里。   覃九寒忽然想起,要是孩儿他娘知道自己是这么教孩子的,指不定得同他闹了,莫名心虚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拍拍勋哥儿的肩,道,“回去吧,爹会处理的。至于你娘那儿,别让她操这么心。”   覃承勋理所当然点点头,他怎么可能让这些烦心事去打扰娘,为人子要做的,不就是代母忧吗?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结结实实被亲爹坑了一回,毕竟,比起纵横官场多年的覃九寒,他还不过是头手段稚嫩的小狼。   父子俩一副达成共识的模样,目睹了从父子“反目”到严父教子的反转,胡鹃娘彻彻底底凌乱了,半晌才颤声喊,“大人……”   父子俩这才有功夫理睬她,覃九寒方才反省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拔苗助长,毕竟,孩子的教育问题他一个人做不了主。   堂堂江南总督,在教孩子的问题上,就是这么有觉悟。   所以,很有觉悟的覃九寒把长子给赶走了,自己一人处理方才被他们父子俩遗忘的胡鹃娘。   屋内只剩下覃九寒和胡鹃娘,若是在先前,这孤男寡女的,胡鹃娘早就春心萌动,脑子里出现了几百条如何不经意展现自己魅力的弯弯道道了,但是现在,胡鹃娘只被吓得退了好几步。   覃九寒仍旧站在,手背在身后,看向地上跌坐着的女子,不由想到,得寸进尺乃是人之天性,就如胡鹃娘,原本不过以一丫鬟身份谋生,等发现自己身世与他有用之后,算计的,谋划的,就多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留下你也好,把你放到前院也好,都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猜的没错。”   胡鹃娘慌乱之中眼睛一亮,安慰自己,对,只要自己对他还有作用,就不会有生命之忧,至于之后的事情,她已经全然顾不上了,更别提先前想要算计覃九寒的念头了。   但旋即,覃九寒的一句话,又让她呆愣在原地了。   “但是,你猜有多少人知道你是胡家的庶小姐?”覃九寒指尖轻点,“换句话说,你猜我换个丫鬟来替你,有谁会发现你不是你?”   胡鹃娘是真的有点欲哭无泪了,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不是无可替代的,用她,可以,不用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唯一的砝码,曾经视作免死金牌的筹码,就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抹灭了。   她再不敢轻举妄动了,甚至颇有点求饶的意味。   覃九寒也不想给自己找事,胡鹃娘若是能老老实实的,再好不过。毕竟,这人还在蓁蓁那挂着号,他利用她一次,还她胡家庶小姐的名分,谁都不亏欠谁,更多的,胡鹃娘最好也别想了。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这么明明白白说了出来,胡鹃娘老老实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敢再闹事了。   覃九寒自然知道,被他们父子俩这么一下,胡鹃娘早被吓破胆了便瞧了她一眼,径直出去了。   屋内一下子只留下了胡鹃娘一人,她顿时无力跌坐在地上。   等到第二日,府里的众人,尤其是前院伺候的几个婆子们,忽然便发现,原本成日不见影子的阿桂,居然老老实实做起了自己的活儿。   婆子们私底下念叨,“阿桂被鬼附身了?怎么一下子转性了?”   另一个婆子倒替她说了句话,“嗨,年纪不大,肯改好,那咱们就多担待些。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咱们都一把年纪了。”   另一个回道,“你当我跟她计较呢?要不是她成日往大人那跑,把自己当主子了,我才懒得搭理她呢!”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帮着夫人呢!你也是的,咱们既然在前院伺候,那就不能和后院太亲近了。你瞧瞧别人府上,前院伺候的那可都是心腹!”   “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还心腹?”   婆子们的这一番唇枪舌剑暂且不提,后院那股流言蜚语一夜之间便消淹下去了。   那些七嘴八舌的丫鬟们,一夜之间就通通闭了嘴,还个个马后炮一般道,“我就知道大人瞧不上阿桂的!”   就好像先前讨论这些的不是她们一样。不过,八卦乃是天性,连玉腰都没想过要把所有丫鬟的嘴都给堵了,只是对屋内伺候的几个丫鬟管的更严了。   一时之间,后院贴身伺候的丫鬟嘴都更紧了,那些打杂的粗使丫头,轻易都混不进院子里来,更别提同贴身丫鬟们说主家的闲话了。   勋哥儿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又要回书院去,蓁蓁不舍送走长子,紧接着转眼就临近中秋了。   辜沅又来府里拜见她,两家人如今的关系是愈发亲近了,倒不完全因为她喜爱辜沅的原因,而是覃家和辜家在政事上有了愈发多的牵扯。   这些事情,蓁蓁是不大懂的,只是某一日夜里的时候,相公同她说了一句,辜家不错,可以来往,她便同辜家愈发亲近了。   大概是女儿家于情爱之事早熟些,辜沅同覃承勋见过几面之后,覃承勋倒没什么念头,辜沅却是实打实的小姑娘春心萌动了。   就连来覃府,也是默默惦记着带她玩过的承勋哥哥,还不忘讨好未来的小叔子,特意给温哥儿带了把小弓箭来。   蓁蓁拿着瞧了几眼,辜沅便道,“这是我阿兄从北边带回来的,我瞧着大小正合适,便给温哥儿带来了。”   温哥儿早就开始念书了,偏偏在这事上,总也不开窍,倒不是说他脑子笨,相反,他聪明的紧,连夫子都这般说。   但他这聪明劲儿不往读书上用,旁人用了十分心力,考了十之七八的成绩,他能,用五分心力,考了和旁人一样的成绩。忒气人了!   倒是学武一事,从小被蓁蓁宠到大的温哥儿,居然很能吃苦,小小年纪,蹲马步一蹲就是好久,天再热都不怕累怕苦,咬牙坚持的小模样,蓁蓁看了心疼的不行。   倒是覃九寒抽空来看了几眼,然后便把苏州府最有名的武学师傅请来了,原本只是强身健体的课程,也一下子成了正式的课程。   武学师傅极严厉,但偏偏温哥儿还就真的坚持了下来,如今,蓁蓁也看开了,累是累了点,但未必是什么坏事。   勋哥儿好文,温哥儿爱武,都是好孩子,总好过像别人家那些纨绔子弟,成日不着家的。   蓁蓁含笑将弓箭收下,又同小姑娘聊了几句,才把人送走。   ……   梁朝十七年的中秋,注定是个不大宁静的日子。新一天,原本是团圆的一天,但苏州,或者说是整个江南,官场之中人人自危。   中秋日,扬州知府还在举办中秋宴,但胡家女却是在府衙外足足哭了一个时辰,她一个瘦弱孤女,身着缟素,双眼肿似核桃,不知让多少百姓心生不忍。   甚至有书生得知她乃是为夫鸣冤之后,洋洋洒洒,不到一刻做好了一片朗朗上口的“胡家女传”。   “胡家女传”顿时传开,引来更多的书生,意气风发之下,书十数篇文章,一时之间不知激起多少百姓的声援。   胡氏女敲得鸣冤鼓震天响,因为覃家和辜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这一桩案子居然直达天听,让原本想要压下此时的扬州知府焦头烂额。   原本早已盖棺定论的胡家灭门案,一夜之间便成了一桩圣上亲口下令要彻查的疑案。   扬州知府还来不及做什么,覃九寒早已毫不留情面动个手,胡家灭门案本来就有疑点,这些日子,他查到的证据不少,桩桩都是从蛛丝马迹挖掘而来。   胡家灭门案牵扯甚广,如今的扬州知府也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或者换句话说,并非主谋。   但覃九寒原本就没打算轻拿轻放,朝中的梁帝也是下了死命令,大不了将江南这一批都给换了,天下之大,能臣之多,梁家天下容不得这种从他口袋里揽钱的人。   九月,案子似乎是查到了头,扬州知府等一并官员皆被收监,就连原本义愤填膺的书生都以为,胡家的案子已经破了。   紧接着,胡家女的一次遇刺,再度激起了民愤,书生们比蛮力不行,但比嘴皮子却是无人能敌的,尤其是面对着强权欺压一个弱势的孤女,这种事情,但凡有血性的人都看不过眼。   其实不光他们看不过眼,就连原本松了好大一口气的胡家灭门案的主谋也气的摔碎了十来个古玩花瓶。   这分明是自导自演,他好不容易剁了左右手,平息了民怨,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杀一个无足轻重的胡家女!   然而,是不是覃九寒自导自演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要寻一个理由,不让事情沉下去罢了。   十月,江南官场多年屹立不倒的大官终于收监,不过他的待遇比起什么扬州知府苏州知府,要好了不少,直接被带回了京城。   而后,覃九寒以摧拉枯朽之势剪除其党羽,扶植官员上位,同年十一月,圣命下来,辜沅之父任扬州知府,而其余重要职位,皆与覃九寒原先设想相差无几。   江南一事,带给他的,除了官名赫赫于朝野,更多的,是实权。   乱世出英雄,此话从来不假,江南乃是宝地,亦是一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此时乃是混乱之际,覃九寒自然不会相让。   结果也很明显,他借的是太子的势,是陛下的势,人人都以为他是孤臣,为了梁帝一个命令,便敢一人独挑整个江南官场。连派他来的梁帝也深信不疑。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为了谁独挑江南官场,他只是不怕他们罢了。 第187章 ...   清晨的城门口, 不少挑着担子的商贩们正排着队,等着城门口守城士兵的检查。   守城卫兵们正有条不紊地让小商贩们挨个通行着,忽然, 守城的将领急匆匆从城楼上下来, 催促着士兵们将旁边官员专用的通行口打开。   李飞见状, 还笑着道,“副统,这又是哪个大人物回来了?我瞧着这些日子,京城里没人出城啊?”他说的没人出城,自然是说京城没什么皇亲国戚或是大官出城。   将领对下属还算和气, 闻言还回了他一句, “大人物不大人物的, 咱们哪里能知道。等会儿恭敬些, 这位进了城,可是直接往皇宫去的。”   李飞吓了一跳,一边吩咐手下的小兵开城门,一边踮脚看了一眼从远处缓缓而来的车队, 纳闷道, “瞧着这车队,还当真看不出来呢。”   将领也不耐烦和他说了, 随意摆摆手表示, “少说几句,这越是没底气的,越是喜欢大摇大摆。真像这种低调的, 反而最开罪不得。”   李飞也呵呵一笑,“还真是啊!前个儿威勇侯家大公子和三殿下那一出,不就是这样。谁能想到一个皇子,出行的阵势还比不上个没名没分的侯府公子呢?”   他说的乃是前段日子的一桩笑谈,当时威勇侯家大公子冲撞了一辆青布马车,撞得人家马夫跌破了头。威勇侯家的家仆一瞅,这谁啊,一辆青布马车也敢和他们威勇侯府抢道,当即恶人先告状,一鞭子抽了过去。   结果,这一鞭子便抽出事来了,正巧把刚下马车出来看情况的三殿下给抽了个正着。   这威勇侯府家可就倒了大霉了,虽说早些年三殿下还不受宠,但如今多多少少也入了陛下的眼,再说了,哪怕自个儿瞧不上,那也还是儿子,哪里容得别人这么一鞭子抽上来呢?   先是威勇侯府家那位进了宫的娘娘骤然失宠,紧接着,威勇侯府家的那位大公子就被外派到荒郊野岭去做官了,眼瞅着一家子都要倒霉了,威勇侯府也不知寻了什么门道,愣是把陛下那熊熊的怒火给灭了,虽说那位娘娘还未复宠,威勇侯府家的大公子也还没回京,但总算是及时保住了侯府的颜面。   将领心里正把这事给过了一遍,远处的车队已经缓缓驶近了,车队一停,上面下来个管家打扮的男子,未语先笑,迎上来拱手道,“劳烦大人了。我家大人乃是受了陛下的圣旨,从苏州回京,这是通关文牒,还请大人查验。”   那将领守城门这么多年,极少碰见这么守规矩的,毕竟,天子脚下,一块牌匾掉下来,指不定能压了一个官,他也是“通融”惯了的,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这通关文牒就不用验了。”   杨辉连忙道,“大人还是验一验吧。我家大人说了,这是大人的职责所在,我们本该配合的。”   那将领这才接了通关文牒,仔仔细细给验了一遍,然后恭恭敬敬送走车队。车队一走,李飞便很纳闷,“大人,您看什么呢?”   那将领回头笑了笑,半晌才说了一句,“没什么。”   蓁蓁他们离开京城之前,覃九寒曾经在京城买了个院子,不是很大,但布置得很用心。他们这一回回京城,住的自然也是这个院子。   说起来也有几分巧合,今夜宫里头正好设宴,说是太孙的生辰,普通的皇子生辰,梁帝自个儿指不定都不放在心上,但轮到他最疼爱的太孙生辰的时候,倒是重视得不行,似乎觉得半点儿也不能委屈了他的小孙孙,愣是弄出了百官共贺的阵势来。   覃九寒虽说刚回京城,但他如今的地位,早已不同先前。人人都知道,江南总督覃九寒,乃是陛下金口玉言赞过的“忠臣”,就连太子也将他当作未来的肱骨之臣。他人还没到京城,官职却都老早定好了,礼部尚书正好致仕,位置便腾了出来。   真要论起来,礼部尚书虽然是品级更高些,但论实权,反倒比不上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的总督的权力来的大,但素来有礼部尚书入内阁的传统。   内阁领头之人乃是首辅,其次是次辅,其余的便全都被称作群辅。如今的首辅乃是先前次辅升上来的,先是在翰林熬了十来年,好不容易做到群辅的位置,又等了十来年才成了次辅,也就前几年的时候,才一跃而上成了首辅,论年纪,已经胡子花白,走路都颤巍巍了。   因此,覃九寒这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其含义不言而喻。比起那些在翰林编书编了十几年,才靠着资历入了内阁的群辅,他从县令做到总督,任上从未出过差错,年纪虽比不过那些群辅,但真要论一论,谁能担得起这个次辅,甚至首辅的位置,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覃九寒一家子才回京城,便不得不去赴宴。   蓁蓁匆忙吩咐人将勋哥儿和温哥儿的屋子收拾好,便要跟着相公匆匆进宫赴宴。   对于皇宫,蓁蓁还是有些发憷的,但身为人、妻,这又是她必须要尽的义务,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赴宴。   马车到了宫门口,覃九寒率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蓁蓁踩着杌子下马车,天气清寒,他替妻子理了理领子,道,“等会儿有人领你进畅音阁,等结束了,我来接你。”   蓁蓁原本还紧张得心砰砰直跳,披风的毛领被他那么一理,外头簌簌的寒风好像立刻就吹不进来了,她一下子就不发虚了,还仰着脸冲相公笑,“嗯,我等你。”   覃九寒被她笑得一愣,片刻才回过神来,捉住她藏在毛茸茸袖子里的手,握在掌中,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宠溺,又夹杂着些无奈,道,“忽然不舍得让你去了。”   比起后宫那些娘娘妃子,他家蓁蓁就是只傻乎乎的兔子,他是真的怕她吃了什么人的暗亏。   蓁蓁眨眨眼,轻轻推推他,“你快走吧,别迟了,你放心吧,我肯定会乖乖的。”   覃九寒失笑,心道,我哪里是怕你不乖?分明是怕你太乖了才是。   蓁蓁见他还不走,有点急了,催他,“你快些走,今日干娘也来呢,我等会还要去和干娘说话呢。”   覃九寒闻言倒是想起来了,有柳夫人在,总不会让蓁蓁吃亏了,便又嘱咐了一番,才转身离开。   他一走,蓁蓁便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旁边有机灵的小宫女便过来请她去畅音阁。   虽说天气还怪冷的,但畅音阁内却是暖烘烘的,她被小宫女领着进去,一进门便觉身上暖暖的,都有点想把披风脱了。但想起相公先前的嘱咐,又没作声。   她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人人都忍不住抬头来看她,最开始是被她的容貌惊艳到了,有些妃子瞧着她眼生,还以为又是陛下新纳的美人,脸上便露了不虞,说起了酸话,“哟,这又是那位宫里的妹妹啊?”   “慎言!”贵妃先喝住了众人,然后朝那最先开口的宫妃瞪了一眼,回过头来面上便含了笑,朝蓁蓁招招手,道,“快过来,刚从苏州回来,还不大习惯吧?”   这话一说出口,在座不少有脑子的妃嫔们都是心思一转,面上也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似乎方才只是一桩玩笑话罢了,就连最先开口说酸话的那个妃子,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然后便厚着脸皮上来论交情了。   今日的主角到底不是蓁蓁,贵妃纡尊降贵同她说了几句,便也不拉着她说话了。蓁蓁还乐得轻松,忙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正好就在干娘柳夫人身边。   柳夫人激动难忍,忙低声询问道,“刚从苏州回来吧?原本想去府上瞧瞧你,偏偏不赶巧,好在咱娘俩还是见着了。”   蓁蓁也许久未见柳夫人了,见她神色和蔼,神情真挚,也忍不住悄悄红了红眼睛,道,“哪里有让您来瞧我们的道理。等明日得了空,我便带勋哥儿和温哥儿来拜见您和干爹。”   说到两个还未见过面的孙孙,柳夫人更加激动了,恨不得立刻回去,“哎,那娘明天就在府里头等着了,你可一定得把我两个孙子都带来了,一个都不能少。”   蓁蓁失笑,然后“拈酸吃醋”地道,“干娘疼勋哥儿和温哥儿,都顾不上女儿了。”   柳夫人爽朗一笑,似乎很吃这一套,享受了被闺女撒娇的乐趣之后,才满口保证道,“疼你疼你。不过啊,我瞧着九寒疼你疼得挺好的,都用不上我们这些娘家人疼了。我听说他没纳妾,可是真的?”   蓁蓁哪里知道她话头转的这么快,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只能硬着头皮,有点害羞,但又忍不住替相公说话,“嗯,是真的。”半晌,才羞答答补了一句,“他待我好。”   柳夫人自己成婚这么多年,哪里瞧不出来,当即笑了一下,也不继续追问,看那样子,似乎还挺满意覃九寒这个女婿的。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远处便传来了声响,周围的人也都起了身子,似乎是要迎接谁。柳夫人也忙拉了蓁蓁起来,然后便瞧见前头来了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瞧着年纪很大了,但气势很足。   蓁蓁听迎上去的贵妃喊她“太后”,才知道她的身份。她旁边站了个宫装女子,发饰精致昂贵,妆容也十分好看,就是神色瞧着有些倨傲,就连贵妃方才对着太后那么一福身子的时候,也没避让,就那么满不在乎受了贵妃一礼。 第188章 ...   太后在正位入座, 她身旁的那宫装女子便在她左手边坐下,很快就有小太监将点戏的本子献上去。太后瞧了几眼,便唤那宫装女子到身旁来, 让她来点戏。   贵妃在一旁看得眼热, 她居贵妃之尊, 如今虽然比不得先前受盛宠了,但好歹还有个太子儿子,在宫里头,哪一个不敬着她。偏偏这保宁公主一到场,便抢尽她的风头, 区区一个小辈, 竟然还敢点戏, 没瞧着除了太后, 还有好些太妃坐着吗?   保宁公主似乎不大有兴致,随随便便指了指,便不作声了,太后瞧着也没说话, 便让小太监把戏名传下去了。   她点的是一出《孔雀东南飞》。浓妆艳抹的戏子们上场, 伴随着伴奏声,悠扬的戏腔缓缓流淌出来, 三声两句, 便把年轻男女那种哀怨情仇唱到了极致。   宫里是极少唱这种戏的,靡靡之音,有碍天听, 唱的最多的戏,乃是三郎探母之类的。偏偏保宁公主这么随手一点,下头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唱。   好在宫里的戏子技艺高超,很快就把一众感情丰沛的宫中女子唱的抹起了眼泪,心中哀叹起自己命运的多舛,年纪大的太妃们还豁达些,年纪稍轻的,早已从戏中男女主角的悲欢离合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上,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都有点低沉起来了。   柳夫人年纪越大,越是喜欢大团圆式的戏,越听越来气,蓁蓁怕她气坏身子,忙轻声同她说话,才堪堪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干娘,太后身边那位是什么人?”   柳夫人压低声音道,“你长久不在京城,大概不清楚,这位便是太后的遗腹女保宁公主。”   蓁蓁似懂非懂点点头,将保宁公主这名字记下了,没成想,过了几日,便又从旁人嘴中听说了公主的大名。   太孙生辰之后,蓁蓁一家便在京城彻底安顿下来了。   覃九寒果真去了礼部,如今乃是礼部尚书。比起吏户兵刑工等五部门的尚书,覃九寒显然是极为出挑的,尤其每每六部议事的时候,其余各部皆是胡子花白的老大人,唯独他容貌清峻,一身宽大的官袍愣是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走在六部部首中那叫一个鹤立鸡群。   就连礼部的官员们都以此为荣,本来么,礼部就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部门,每每被其他部门踩上一脚,好不容易能报仇的机会,当然要不遗余力宣传一下了。   覃九寒才在礼部待了半旬,“美名”便传遍六部了,还隐隐有继续往朝中传的趋势。覃九寒始料未及,说起来,他自认容貌并非多么出色,甚至与时下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相去甚远。然而,被这么一比较,反而被衬得极为出挑了。   他冷着脸回绝了同僚的狎妓的邀约,又拒绝了某位老大人要把自己远房外甥女给他做妾,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上了府里的马车。   马车内点着熏香,不是那种店里卖的,味道很是清淡,又带着点淡淡的莲香,熏笼里烟雾缓缓升腾,在马车内转了一圈,便从马车窗子的缝隙中钻了出去,若隐若现,几不可闻,但又让人身心都松软了下来。   覃九寒闻着那莲香养神片刻,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水入口,又是淡淡的莲香,他细细看了一眼,发现底下埋了几根莲芯,才想起,妻子昨夜似乎同他说了一嘴,说是在库房里发现了好些晒好的莲芯和荷叶,问了才知道是看宅子的老奴不舍得看荷花白白落了,摘了晒了的。   他嘴角略噙了笑意,先前心头的烦闷也烟消云散了,将茶饮尽,正好马车停了,便掀帘下马。   杨辉跟着他进院子,趁机偷偷瞧了一眼,见他身上的气场不似方才那么冷了,送他进了屋子,才略有些后怕的拍拍胸脯,自言自语道,“还不如在苏州的时候呢。这礼部的大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日日惹得主子动怒呢?”   覃九寒进了屋子,便瞧见蓁蓁倚在榻上对账本,一手不甚熟练的拨弄着算盘,另一只手则用手指指着账本,似乎是怕看差了行。算到一半,又发现先前算盘给拨错了,也不恼怒,三两下把算盘拨回原位,似乎打算再从头开始。   覃九寒瞧着好笑,伸手盖在那算盘上,道,“怎么不让勋哥儿来帮忙?”   蓁蓁开开心心将那算盘给抛到脑后,仰着脸道,“你回来啦!”   覃九寒将账本和算盘接过来,蓁蓁便十分殷勤替他端茶送水,若不是天气还不热,连摇扇子都摇上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蓁蓁折腾了一下午也没弄出结果的账本,就被覃九寒轻轻松松给算好了。   他用朱笔在错账的部分勾上圈,然后才将那账本放了回去。   蓁蓁颇为殷勤的替相公捏肩膀,还不忘说上几句,“谢谢相公,相公对我最好了。”   覃九寒被她直白的讨好给逗乐了,摇头一笑,然后便牵了她的手,引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其实未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蓁蓁日日待在后院,她们府上又不像别的府里,还有那么多的妻妾相争,说来说去,也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偏偏覃九寒听了不觉得厌烦,甚至还间或评价上一两句,引得她继续说,弄得蓁蓁一说便停不下来了。   蓁蓁说的口干舌燥,覃九寒却听得很过瘾,连眉宇间那点倦意都不见了,还饶有兴致的点评蓁蓁前几日捣腾出来的莲子粥,说是颇有雅趣。   蓁蓁听了不免有点跃跃欲试,起身要去小厨房大展身手,好在被覃九寒给拦了下来,他是喜欢吃蓁蓁做的食物,毕竟蓁蓁极少下厨,显得很难得,但比起在这里孤单单等着那一碗莲子粥,他宁愿两人多独处一会儿。   所以说,狎妓也好,纳妾也罢,对他而言都算不得一种享受,甚至因为他的洁癖,显得难以忍受。倒是同妻子这般闲聊几句,只要几句,不拘什么琐碎事情,都能让他洗净一身疲乏。   夫妻俩总是有许多话可说,孩子的事情,家里的琐碎事情,甚至覃九寒官场之上遇到的事情,说到三更半夜,两人才相拥而眠。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覃九寒还精神奕奕的,蓁蓁却是顶着一双略有些红肿的眼睛,揉着眼睛要起身替他穿官服。   覃九寒见她睡眼朦胧还要挣扎着替他系腰带的样子,心疼之余还有几分好笑,忙示意她躺下好好补觉,自己披着官服到外室去换衣裳了。   然而,覃九寒的体贴也没多大用处,蓁蓁照旧早早起了身,她今日还要去白府,其实覃家同白府的交情已经很浅了,毕竟上一回见面已经在七八年前了,这么久没有来往,若不是白府递了帖子过来,蓁蓁都不好意思上门。   然而,想到许久未见的阿淮,蓁蓁对白府的邀约还是颇有点动心了,接了帖子,问过相公,便打算今日去赴宴了。   白家大宅在东大街,门口早有婆子在那儿殷勤候着了,入了府,没走几步,还没见着邀她来的的白夫人,倒是先跟许久未见的阿淮撞见了。阿淮果真是长大了,从前还是枚短手短腿的小豆丁,如今却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眉眼张开了,是如今时下女子们最喜爱的那种温润如玉的长相。   他似乎是有些害羞,踟蹰了一下,抬头看了蓁蓁一眼,然后便十分有礼的喊人,“覃夫人。”   蓁蓁原本还觉得,这么多年未见,定是会疏远的,但如今一瞧,却是一下子勾起了过去的回忆,长成少年郎的阿淮,和那个小团子的阿淮,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犹如初冬的那一抹初雪,看着冷冰冰的,实则软的不行。   她含笑颔首道,“长大了。”   白礼淮只觉多年未见的那一点陌生顿时一扫而空了,心中不由想到,蓁蓁姐姐还是原来那个蓁蓁姐姐。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变了,唯独这一件是不变的。他也露出愉悦的笑意,多了几分亲近之意,道,“娘在后院,我陪您过去吧。”   他本来就是知道蓁蓁会来府上,所以才装模作样才这里偶遇的,原本想着若是姐姐不认得他了,或是两人之间有隔阂了,便装作偶遇走人,也不显得太过尴尬。但如今知道蓁蓁还记得他,白礼淮自然不舍得走了,便摆出一副主人家的模样要送她。   蓁蓁哪里有不应的,虽说有男女之防,但她同阿淮差了那么多岁,后头又跟着一众丫鬟婆子,也着实没什么可忌讳的。   两人一边走,蓁蓁一边询问阿淮的近况,多年未见,蓁蓁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少,所以有些问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若是寻常人听了,只会觉得厌烦。   但白礼淮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他若是憎恶一个人,那人只是待在他身边,一声不吭,他都嫌弃他呼吸的动静太吵。但他若是喜爱一人,便脾气好的不行,连一些幼稚的问题都能一一作答,面上看不出半点不耐烦。   临到白夫人院子外,白礼淮便不打算继续往里走了,颇有些不舍的送蓁蓁进去。   蓁蓁只顾着同阿淮告别,却浑然没发觉身后白家婆子似见了鬼一般的神情,还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乎很想知道,这位年轻的小夫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自家孤傲的大公子这般另眼相看。   蓁蓁回身,见那婆子神情怪异,也没做他想,门内的白夫人便迎了上来。   两人客客气气打了招呼,便进了屋子,说起来,蓁蓁同这位白夫人当真不是很熟悉,她也不是那种特别善于交际的性子,白夫人也是如此,两人颇有点相顾无言的阵势。   蓁蓁一面觉得尴尬,一面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在京城见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唯独很少见到白夫人这种不善言辞的。   其实白夫人也不算不善言辞,相反,她尚在闺中的时候,还曾经舌战群儒,在家中书院相当有名气,但对于后宅的事情,她就有些讷于言辞了。况且,她发出邀约,并非是为了自己,很大程度是为了儿子。   从覃家人回京城起,她便隐隐察觉到,阿淮似乎对以前的交情还有些惦记,白仁水是不必指望的,他前些日子还恶狠狠提及礼部尚书一事,也就只有她来开这个口了。   可是,人真请来了,她反倒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只能大眼瞪小眼,和蓁蓁那么对视着。   蓁蓁忍不住掩嘴一笑,随后又觉得不合适,却见白夫人也憋不住笑意了,两人也不管谁笑谁了,干干脆脆笑了一阵,倒是把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给笑散了。   蓁蓁率先止住了笑,然后大大方方道,“白夫人真是如冰雪般的妙女子。”   白夫人自忖一大把年纪了,哪还被人这般形容过,先是脸一红,才顾得上还击,“哪里比得过覃夫人花容月貌。”她这一句话说出口,倒是找回了从前在闺中时反击师兄们的自在感。   两人越发合拍起来,说到最后,白夫人竟有些不舍得蓁蓁走了,但她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子,虽然不舍,却也没有摆出哭哭啼啼的样子,仍旧大大方方送蓁蓁出了门。   马车到了跟前,蓁蓁正要上马,却忽然被谁拉了袖角,旋即塞进来个小纸条,她回头看,却见白夫人一派自然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蓁蓁也自然的同白夫人告别,随即握住掌心的纸条,踩了杌子上马。 第189章 ...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 车外传来街边小贩的吆喝声,蓁蓁展开手里折成几折的纸条,纸条的边缘很不整齐, 看着像是急匆匆撕了一个角下来, 上面的字也有些凌乱, 似乎是匆匆写上的。   “保宁。”   白夫人塞给蓁蓁的纸条上,只写了这么两个字,让人摸不着头脑。   蓁蓁拧眉思索了片刻,实在想不明白白夫人的意思,便将那纸条收好了, 放进贴身的香囊之中。   回了覃府的院子, 院内的菊花开了许多, 梅兰竹菊四君子, 菊能居其中,并非没有半分道理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院中除了菊花, 竟是没有旁的花开着的。   花匠正在侍弄花草, 见着主子来了,便躬身退到一旁, 似乎是怕打搅了主子赏花的雅兴。   可惜蓁蓁心里惦记着事情, 没什么兴致赏花,只是匆匆瞥上了几眼。   夜里覃九寒回来,蓁蓁把今日在白府的事情说了, 还将香囊内藏着的那张纸条取了出来。   覃九寒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保宁”二字,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眉头皱着,但这样的情绪并未持续很久,转瞬便将之掩盖过去了。   蓁蓁素来是很信任他的,自己琢磨不明白的事情,便全都交由他来处理,纸条的事情告诉了相公,她便没继续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几日之后,干娘柳夫人约她去小南山的护国寺礼佛。   柳家孙辈人丁稀少,就那么两颗独苗苗,偏偏小的这个还素来体弱多病的,柳夫人听闻护国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当即便丢下一家子,说要去护国寺替小孙子祈福。柳少夫人照看幼子还来不及,哪里能顾得上这个神神道道的事情,一来二去,这事便摊到蓁蓁身上了。   柳夫人年纪大了,无论是柳家独子柳松,还是柳少夫人,都放心不下她独自前往护国寺,见柳夫人来约了蓁蓁,才松了好大一口气,至少是有人相互照应的。   面对兄嫂二人的殷殷嘱托,蓁蓁也只能应了下来。   十月初二,是蓁蓁跟着干娘柳夫人上山的日子。   护国寺乃是名寺,而且有国寺之称,声名赫赫,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却也不是个个都能上山的。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听干娘柳夫人说,她也是去年便同寺里负责礼佛的僧人约定好的,轮了一年,才总算是轮上了她。   临别的时候,蓁蓁搂着小儿子好一顿揉搓,又对着特意从书院来送她的勋哥儿吩咐了许多,让他念书别太累了,记得时不时要歇歇眼睛。   两孩子俱应了下来,然后便十分自觉地走远了些,留下娘亲和爹爹独处。   蓁蓁原本还不觉得如何,先是干娘挤眉弄眼离开,再又是勋哥儿和温哥儿“懂事”地避开,倒是让她陡然生出股不好意思来,半天也只说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山下的风缓缓拂过,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覃九寒伸手替妻子理了理碎发,声音难言的温柔,“护国寺的素斋做的很地道,有一道素鸡丝豆腐,你可以尝尝。等你把山上的素斋都尝过了,我就来接你了。”   蓁蓁点点头,更加不想离开了,沉溺在覃九寒温柔的声音中。   覃九寒从来都拿她没办法的,便又吩咐了几句,“山上比山下冷些,出门记得要带上披风。好了,上山还要一个多时辰,去吧。”   蓁蓁心知这护国寺是非去不得的,便也不在迟疑,躬身上了马车,临进马车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冲他道,“要早点来接我啊。”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简直比酥玉斋的糕点还要甜糯上几分,覃九寒眉宇间温柔到了极点,嘴角噙着笑,点头应下,“你乖乖的陪着柳夫人,我便早些来接你。”   伴随着玉腰掀着帘子的手落下,蓁蓁也离开了他的视线,不过顷刻之间,覃九寒的脸便寒了下来,若是说方才犹如暖春明媚的阳光,那么现在就成了寒冬腊月的飘雪,还是那种夹杂着雪粒子的大雪。   玉满过来拜别,覃九寒似乎看了她一眼,似乎又还是那么直直看向那辆小小的马车,仿佛能够透过厚实的青布,看到马车里窈窕的人影一般。   “照顾好夫人。”   玉满低垂着头,匆匆福福身子,便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方才走到一边的勋哥儿,也带着幼弟来到父亲身边,与他望着同一个方向,正是那辆小小的马车走远的方向。   温哥儿年纪小,他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当初太孙那一回,还没有真正同娘亲分开过,乍一看娘亲的马车都走了老远的,眼圈就红了,眼泪要掉不掉的。   覃承勋安抚地拍拍幼弟的头,道,“乖,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温哥儿拿起袖子抹抹还没落出眼眶的泪,故作坚强道,“等娘回来的时候,我要骑大马去接娘!”   覃承勋也满口应下,“行,哥哥给你准备大马,若是武师傅允了,便让你骑大马。”   温哥儿这才心情好转了不少,但仍然显得兴致不高。   覃承勋安抚好幼弟,才略带些担忧地看向一直望着马车方向的父亲,轻声道,“爹爹,娘很快就回来了,对吧?”   听到长子的话,覃九寒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却又有种格外坚定的感觉,“当然。”随即,又像是在对长子说,又莫名是说给自己听的感觉,“山上那么冷,你娘她最怕冷了。”   蓁蓁是极怕冷的,这一点,当她到了护国寺所在的小南山山顶时,显得格外的明显,展现得淋漓尽致。   玉腰扶她下马车,玉满急匆匆替她披上兔毛领的披风,还不忘往她怀里塞了个暖手的暖炉。   柳夫人在一旁看得心焦,忙握了她的手,一边往庙里走,一边道,“这可真是的,怎么这般畏寒,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如此呢?玉腰,快去拜托小师傅熬些驱寒的姜汤送来。阿青,把我那件虎皮的毯子取来,快些给铺上。”   丫鬟们听了吩咐,都有条不紊动了起来,瞧着井然有序的。   进了屋子,才发现,屋内居然有地龙,热气蒸腾而上,将屋内烘得极为温暖,竟有些春日的感觉。   柳夫人又是惊喜又是惊讶,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护国寺呢,瞧着可真是不一般。这厢房布置得真不错。”   蓁蓁也把那股冷劲给熬过去了,渐渐缓了过来,只觉得屋内温暖如春,。   被吩咐去取姜汤的玉腰顷刻之间便回来了,熬得深黄的姜汤在青瓷小碗里头晃晃荡荡的,盖子一掀开,浓重的姜味便扑鼻而来,霎时充斥着众人的鼻端。   “准备的真是周全。怪不得我那几个老姐妹们都爱来这儿。”柳夫人接过那姜汤,含笑说了一句,然后便要一勺一勺喂蓁蓁。   蓁蓁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习惯如此,偏偏干娘就那么一勺子姜汤放在她唇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姜汤。   这姜大概真的是老姜,姜味很浓重不说,连味道也带着股辛辣,蓁蓁喝得舌根发酸,才算把一碗姜汤都灌下腹。   蓁蓁原以为,礼佛的日子多多少少会有些清苦,再者,她乍离开了家人,也会觉得不适应。结果,护国寺的安排样样都很妥帖,而她,居然出乎意料地十分适应佛寺里的生活。   晨钟暮鼓,每当寺中有郎朗的诵经声时,她都打心底觉得宁静祥和,甚至连屋内燃的佛香,都让她感觉十分安心。   山上如此,而小南山下,京城中,却是从未宁静过的。   天下之大,唯有皇权,令人垂涎不已。尤其是天之骄子,更是如此,生来高贵,谁又愿意甘居人下。   毓庆宫,亦被称作东宫,乃是太子之居所。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为了入主东宫而挣得头破血流,今朝也不例外。   如今的太子殿下,当初的大皇子梁喻,是这毓庆宫的主子。但入了毓庆宫,不代表就能永永远远住下去。或者说,入了毓庆宫,难道就不想做承乾殿的主人吗?   覃九寒越来越发觉,权势犹如一把涂抹着鹤顶红的匕首,人人都知道它危险,但却又忍不住去靠近,去抢夺它,因为它赋予人生杀予夺的威赫权势。   梁喻胆敢谋害他的妻子的性命,不就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么?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将手伸到他的家中,想起赤红胭脂盒下的白色粉末,覃九寒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忆起发现时的阵阵后怕,以及之后无边无际的噩梦。   他是未曾想过,这一辈子还会同保宁公主有什么牵扯的。上一世,他尚且形单影只,又是京中最有权势之人,保宁动了心思并不奇怪。但是这一世,他走的乃是文臣的路子,起于微末,比起京中那么多的才子,他并不算的如何出挑,更何况,他早有家室,膝下二子,堂堂公主又怎么会自甘堕落来做妾室?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梁喻会横插一手。他以为他是臣,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替他做选择,却从未想过,他覃九寒是臣子,那也是能挑皇帝的臣子,而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种“庸臣”。   ……   太子殿下轻轻放下手中的瓷杯,眼神落到对面的男子身上,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的再正确不过,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道,“你也知道,孤那姑姑乃是皇祖母娇宠长大的,所以性子难免骄纵了些,还需你多担待些。女儿家么,总是靠哄的。至于沈氏,她若是愿意长居护国寺……”   他是不介意留这小妇人一条性命的。毕竟,自己的儿子还曾受过她的照拂,太子妃也替她求情,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太子梁喻自忖把话都说明白了,末了又补上一句,“你也知道,白仁水亦有意求娶姑姑,不过,他家中夫人的家世到底过于显赫,闹大了,恐怕会不大好看,孤那姑姑是决计不会容忍旁人压她一头的,皇祖母也很犹豫。我才趁机向皇祖母推荐了你,尚公主乃是好事。你放心,父皇对皇祖母言听计从,而皇祖母又独宠保宁姑姑,所以,你断然不必像那些驸马一样避开朝政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梁喻自忖自己这一番话着实十分交心了,还在心中赞了自己一句“礼贤下士”,为自己高超的谋略而沾沾自喜。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正如他所说,他那姑姑最是讨皇祖母喜爱,而皇祖母又把父皇拿捏的那般妥当,覃九寒若是娶了他姑姑,按他姑姑那性子,便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这么一来,哪怕要叫一声姑父,他也觉得值了。   他觉得值了,却未曾想过,覃九寒半点没想做这便宜姑父,甚至因为这事,一改先前对夺嫡之事避而远之的态度。 第190章 ...   保宁殿内的宫女们, 最近的日子不大安宁。   其实认真算起来,在保宁殿伺候,就意味着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保宁公主性情骄纵, 是那种肆意妄为的性子, 世间只有她想做和不想做的, 唯独没有她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宫中唯二能制住她的,一个是太后,另一个则是保宁公主的长兄,也就是当今圣上, 然而, 这两尊大佛轻易都不会去管束她, 太后是出于对幼女的疼爱, 不舍得去管束她,而梁帝则是怕了太后的眼泪,压根不管去管束。   好在,保宁公主性子虽然差了些, 但总归是要出嫁的, 就连疼她如珠如宝的太后也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出嫁的。所以, 五年前, 保宁公主下嫁当时的文昌侯的长子的时候,除了太后宫中一派愁云惨淡,其余宫中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心道,总算是把这小祖宗送出宫去了!   哪怕太后时不时将保宁召回宫中陪她,那也无妨,外嫁女乃是客,再怎么得宠,那也不是宫里正正经经的主子了,以往受了保宁不少气的妃嫔们,就差围在一起庆贺一番了。   没曾想,安生日子没过几年,保宁公主那位倒霉催的驸马,在狩猎的时候,意外落马,一命呜呼。   太后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本来就心焦得不行,哪里还乐意她继续守在文昌侯府,替那短命的世子守节,再者,这守节一旦守上了,那她这小女儿日后还能嫁人么?太后当即将皇帝儿子找了过去,一番哭诉。   梁帝虽头疼,但到底也念着保宁生来便丧父,长兄如父,他也算是看着保宁长大的,虽说性子给养坏了,但血缘情分还是摆在那里的。再者,本朝以孝治国,老太后手里头半点权利都不沾,但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不考虑太后的想法。   故而,他虽然预见到,等保宁回宫之后,后宫难免又要不得安宁了,指不定贵妃、琴妃等一众妃子又要来他跟前哭诉,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颁了一道圣旨。   说太后年老体弱,前朝事多,他力有不逮,无法常伴母后身侧,故而诏幼妹保宁公主代兄孝母。   这理由找的一般,毕竟,保宁公主的性情朝野皆知,代兄孝母一说实在有些荒谬。但,却又无法反驳,就连文昌侯府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新寡的保宁公主送进了宫,毕竟,皇家为尊,他们这些侯爷侯夫人的,再如何尊贵,也不过是奴才而已,还能越过主子不成。   文昌侯府本来也没奢望让保宁公主替长子守节,但好歹不能做的这般绝,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丈夫死了,妻子至少也要哀痛几日。文昌侯夫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又撑着身子将新寡的儿媳妇送进了宫,再一看,保宁公主头也不回就走了,连半句问候也无,这让文昌侯夫人心都凉透了,撑着回了侯府,当夜就病倒了。   文昌侯夫人病倒了,保宁公主在宫中的日子却是过的有滋有味的,本来么,她年纪轻轻的,如何会愿意守寡,但即便她是皇家公主,那也不能做的太绝情了。转眼就嫁人,连疼她入骨的太后也应不下这个“好”字,毕竟,文昌侯府那位世子,她已逝的丈夫过去对她很不错,也没闹出什么纳妾的丑事,反倒很给她这个公主面子。   所以,以侍奉太后的名义在宫内待上一两年,众人也就渐渐把文昌侯府世子一事给忘了,到那个时候,她想再嫁也好,或者干脆养几个面首也好,就都水到渠成了。   保宁公主回宫,到如今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太后虽然顾着文昌侯府的情面没有大张旗鼓张罗,但私底下也透了些口风,传到太子梁喻耳中,他才动了这心思。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同覃九寒说,那他又有另一番考量了,一来,覃九寒爱妻的名声很响,但凡稍微打听一下,都能知道,他对这位娶于微末时候的发妻十分珍爱,二来么,哪有太子去管手下人房里的事情的。这种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不然传出去了,他堂堂太子要替自家姑姑说亲,像什么样子。   ……   覃九寒从东宫回府,府内大抵是因为少了女主子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连饭桌上都没人开口。   父子三个用过晚膳,便都自顾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覃承勋送幼弟回屋,在自己屋内踌躇了片刻,还是出了门。   覃九寒早猜到长子会来,并不觉得意外,略略抬眼看他一眼,没说话。   大抵是因为父子之间那种天然的上下等级,覃承勋对于父亲的感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一方面,因为血缘关系,他会信任父亲,但又因为那种对于强者的畏惧和警惕,他会下意识的去保护相对而言要孱弱许多的娘亲和幼弟。   这一点,伴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越发的明显,甚至到了现在,他虽极力说服自己,但脑海中很偶尔的会闪过那么一丝丝的怀疑,是否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娘被送到护国寺,乃是要为那位腾位置。   见长子沉默不语,覃九寒失笑,扫他一眼,嗤笑道,“怎么?怕我给你们找个后娘?”   覃承勋心底那点小心思骤然被说破,面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覃九寒瞧了倒是心软了几分,伸手拍拍他的肩,“放心,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你们娘亲接回来了。”   覃承勋克制地抿抿唇,然后抬起同蓁蓁有七八分相似的眼,望着面前略有些疲倦的父亲,道,“孩儿有什么能做的么?”   这孩子其实很倔,这一点,覃九寒早就知道,生来聪慧的孩子,大多有这样的毛病,容易活得很累,偏偏做他的长子,不累是决计不可能。   他点点头,道,“过几日,宫中会来诏书,让你去文英殿读书。”   文英殿乃是皇亲国戚的儿辈们念书的地方,大皇子和二皇子当时便是在文英殿里念的书,如今宫中几个皇子都长大了,除了三殿下偶尔会回文英殿之外,就只有王府侯府的儿辈了,但光光是如此,人数也少不到哪里去。毕竟,宫中的太傅乃是当世大儒,能得他教诲,十分难得。但凡望子成龙的父母,都会想着法子把儿子往里送。   一来二去,文英殿便成了真正的“皇二代”“侯二代”们的聚集地,凭覃九寒的官职,要送勋哥儿入文英殿其实不容易。等他入了内阁,或许便容易多了,但其实,他也并不想让儿子同那些勋贵子弟有什么牵扯。   但如今,他却是改了主意,主动向长子提起了此事。原因也很简单,为了安那位自大傲慢的太子梁喻的心。   让臣下抛妻另娶,梁喻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然而这份过意不去,又不能回报到当事人身上,所以只能想着法子给勋哥儿体面。在他看来,若是勋哥儿能得个好前程,那覃沈氏也算是值了。   他的想法,覃九寒一清二楚,所以当梁喻提出来的时候,覃九寒一口应了下来,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他都已经为了保宁公主“抛下”了发妻,那现成的好处他都不拿,岂不是明摆着对梁喻有意见。   所以,收下梁喻的那份“好意”,也算是彻底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至于让勋哥儿入文英殿,他还另有别的想法。   覃承勋哪有不应下的道理,当即答应,几日后,宫中果然来了圣旨,他接了圣旨,第二日便入了文英殿。   覃承勋猜想过,他进了文英殿,必然会被人针对,毕竟,他的身份和来历,同这些文英阁原来的学子相差甚远,不啻于深深的鸿沟。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诛”,放在这里,其实多多少少有相似之处,对文英阁中的二、代们而言,他是异类,自然不会轻易接受他。   然而,他预想中的“为难”,却没有到来。   他入宫的当日,同窗们还未来得及展示出自己不友好的一面,忽然就发现,这位新同窗,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相反,比起他们还要更有底气些。   至少,他们入宫的时候,顶多也就是长辈们替他们打点打点关系,但这位新同窗,可是直接把三殿下和太孙给招来了。   覃承勋看着前来给自己助阵的三皇子梁玢,感动之余,又有些感慨,他发觉,很多时候,帮了他的都是娘曾经的善心带来的,就如梁玢,他同爹爹都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娘和还不懂得什么叫尊卑的幼弟对他真诚以待,但就是这一份真诚以待,就足以让梁玢感念在心,甚至特意前来为他撑腰。   梁玢虽然是个光头皇子,但素来不惹事,与人为善,所以莫名的在文英阁中还挺受欢迎,或者说,他皇子的身份,天然便能引得旁人对他侧目以待。   梁玢抱着小侄子太孙进来,笑着同覃承勋说了几句话,看着目的已经达到了,正准备走人的时候,他怀里的小太孙,忽然便“纡尊降贵”地朝覃承勋张开了手。   覃承勋一愣,半晌才将太孙抱进怀里,但小太孙大概还是不乐意被人抱着,毕竟,他的年纪比温哥儿还要大些,也就是宫里头养得精细,所以才这般抱来抱去的。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小太孙便示意抱着他的覃承勋将他放回地上,然后自顾自迈着小步子朝外走。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惊讶于,三殿下和太孙都对这位新来的同窗,如此另眼相看的事实,压根不敢再打新同窗的主意了。   然而,文英阁内不过是些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罢了,毕竟都是孩子,喜好憎恶表现得明显,却也做不出多么过分的事情。相反,大人之间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尔虞我诈。 第191章 ...   十一月末的时候, 恰逢先皇冥寿,又正正是百岁的冥寿,故而钦天监的监正胡雀提议大办。   钦天监乃是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官署, 于神鬼一事之道上, 在朝野中颇受众人重视。故而梁帝虽然不是很乐意大肆操办, 但依旧将群臣诏来众议。   太子自是不乐意的,近些年来,梁帝的身子越发孱弱,他的心思也越来越大了,太子监国远远满足不了他。而如今钦天监主张大办, 免不了又要起什么波澜, 对于他而言, 自然是觉得, 当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得好。   梁喻是太子,自然不能言明,说不想给已逝的皇祖父办宴,这话说出口, 第二日便要被谏臣一顿骂, 不孝的名声,太子是万万沾不得的。但太子一系的官员很快站了出来, 从国库亏空, 说到江南雪灾,又到西北大旱,最末还牵扯到了久久没什么动静的北蛮虎视眈眈, 以此论证大肆操办的不合时宜。   有人被他说的连连点头,自然也有人不吃这一套,钦天监监正胡雀拱手出列,义正言辞道,“方才严大人说国库亏空,臣是万万不信的。朝中众人皆知,礼部尚书覃大人先前整顿江南税赋,很有成效,国库连年报喜,先前太子便是以此为由举荐覃大人任尚书一职的。想必,太子殿下总是还未忘记的!”   胡雀强硬得很,见太子面露不愉,也半点不发憷,继续道,“再说江南雪灾,西北大旱,此乃天灾,而非人祸,所以更该祭拜先祖,以求先祖庇佑。事关国运,如何能省!?”   胡雀一番话,说的众人又是一阵点头,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毕竟,无论是哪个朝代,对于鬼神祭拜之事,还是十分敬重的,况且事关国运,谁也不敢阻碍,就怕哪日又来了个天灾,那如今点头赞同简办到的,到时候就都要遭殃了。   就连太子一系的诸多官员,也是无话可说,太子梁喻脸黑了一下,见大势已去,便也主动表明自己赞同大办。   梁帝被吵得头疼,他近来越发坐不住了,周边稍微闹腾些,便头疼难忍,他摆摆手,道,“大办就大办吧!这事由礼部操办,礼部尚书覃九寒主办,钦天监从旁协助,务必不能出了差错!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便禀报太子,由太子代朕定夺。”   他话音刚落,胡雀便上前一步,拱手道,“臣有一事,还请太子殿下定夺。”   梁喻是越来越憎恶这个软硬不吃的老头儿了,但钦天监几乎是独立于朝野之外的存在,事关鬼神,他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些忌讳,故而虽然厌烦,却依旧礼贤下士温和,“胡大人尽管说。”   胡雀很不吃这一套,半点没犹豫道,“陛下既然言明此次冥寿要大办,那么,是否要将诸王诸位皇子全都召回?”   让诸王诸位皇子回来?那岂不是连他最忌讳不已的二弟也要召回?   太子一皱眉,当即道,“镇守地方的王侯,无故不得归京!这事无需商议!”   他的语气十分焦急而严肃,隐隐透露出一丝慌乱和憎恶,覃九寒听得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果然,太子说完便露出了悔意。再看座上的梁帝,似乎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胡雀趁热打铁,道,“殿下所言有理。只是法理之外更有人情,想必那些镇守地方的王侯们,也是希望能孝敬先皇。陛下宅心仁厚,边疆寒苦凄冷,到底比不上京中来的繁华舒适。再者,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诸位王侯奉圣命镇守地方,也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仁孝了。”   胡雀这一通话,愣是把“亲情牌”打的让人感动不已,太子脸一黑,再往上一看,果然见梁帝已经面色松动了不少,点头应下,“回来就回来吧,让他……他们回来看看也好。先皇仁善,想必也是乐意见到子孙满堂的场面的。”   太子还欲再说,梁帝却是累得不行了,随意摆摆手,“这事就这样吧,其余的事,礼部和钦天监负责操办。”   太子气急败坏回了东宫,一脚踹倒了跪在门前的太监,又摔烂了杯子,气喘如牛,“这钦天监偏要与本宫作对!父皇也是的,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覃九寒静静欣赏了片刻梁喻发疯的模样,心中越发觉得讽刺,等梁喻发疯发的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殿下何须动怒?殿下是未来的君,而谦王不过是臣,您掌控着他的生死,该怕的该怒的,应该是他才是。殿下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该畏惧的,该是谦王才是。殿下仁慈,顾念手足之情,留他一命,谦王该感念殿下的恩情才是。”   掌控着他的生死?太子一愣,心里登时凉了三分,是的,他如今是太子,所以才能站在这里。若他是二弟的手下败将,那到时候掌控他生死的便是他那好二弟了。他仁慈,始终没有对二弟下杀手,但若是他那好二弟成了太子甚至是帝王,那他可会放过他?   居高位,方觉清寒入骨,便愈发畏惧失势之后的万劫不复。   连着好几晚,梁喻都从噩梦中惊醒,回首梦中情景,乃是一柄宝剑悬于脖颈之上,见过血光的锋利刀刃带着股冰凉的寒气。他从梦中惊醒,竟然还能感觉到脖颈之上的寒意,登时后背冷汗淋漓。   这一晚,他又从梦中惊醒,他身旁的太子妃傅氏也从梦中醒来,朦胧着睡眼看向坐着的太子,询问道,“殿下怎么了?可要唤人进来伺候?”   梁喻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妃,他近年来与太子妃生分了不少,太子妃性子本来就清冷,他却喜爱那种性情娇软的女子,故而不是很看得上太子妃。好在两人还算相敬如宾,梁喻自认为该给的尊荣一样也没少给,此时见太子妃关心他,也略有些心暖,随口道,“无事,你睡吧。”   太子妃傅氏却没有自顾自睡去,半睡半醒拍拍太子的手臂,似乎睡意很浓重,但又记挂着要关心一下他,嘴里迷迷糊糊,像是哄着孩子一样,“做噩梦了么?不怕不怕。”   梁喻难得笑了一下,却又见太子妃似乎是睡懵了一般,道,“我也常常做噩梦的,梦里仿佛就在灵丘宫,可冷了。梦都是假的,别怕啊。”   灵丘宫?梁喻勾起的嘴角僵在那里,却见迷迷糊糊安慰了他一通的傅氏又早已睡去了,独留下他整夜难免。   第二日天一亮,梁喻又想同傅氏聊聊昨晚她说的噩梦,他话刚开口,太子妃傅氏已经面色冷淡的道,“殿下记错了吧,昨夜妾未曾醒来过。”   梁喻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你当真没有做过噩梦?”   太子妃傅氏奇怪的瞧了一眼太子,“妾极少做梦的,殿下大抵是记错人了吧?”   梁喻熬了一整夜,只觉得精神不济,他摁着发疼的额角,出了太子妃的寝宫,他边走边想。   灵丘宫?那里曾经是皇祖父时期一位先太子被废黜之后,家眷关押之所,后来因为不吉利,便被改建成了冷宫。只是,他父皇虽然博爱,对自己的妃嫔倒还算有一份留念,没把人往里头丢过。所以,灵丘宫如今几乎是个摆设而已。   但它是摆设,也不能改变这里曾经关押过废黜先太子的家眷之事。太子妃傅氏的梦呓,再联系到近日接二连三的噩梦,梁喻只觉得遍体生寒,后背冷汗涔涔。   ……   覃九寒近来的日子,倒是难得的极为规律,点卯去礼部准备先皇冥寿之事,因为难得有了事情做,礼部众人都忙得不落脚,也没那闲工夫去给他介绍远房侄女,或是意图拉他去行狎妓之事。   从礼部回来,便是照旧替妻子修建庭院中的葡萄藤,日复一日,很快就临近先皇冥寿了。   诸王接了圣旨,皆从属地回来京城,算算日子和脚程,大概也快要到京城了。   只是,快要到京城,不代表着这一路顺利,或者说,这一路上并不安生。   京城外的一个庄子里,前皇后嫡子,如今的谦王,常服染血,端坐在屋内,看着散落一地的死尸,勾起唇角道,“本王这大哥,可真是记挂着本王。礼尚往来,我也该给大哥送份大礼才是。”   是夜,贵妃宫中偏殿内住的一选侍宫女意外落井身亡,待众人发现之时,早已芳魂已逝。本来一个小小的选侍死了,还真惊不起什么大水花,偏偏这选侍近些日子正好承宠,梁帝才睡了几回,正觉新鲜的时候,忽然美人就没了,本来也就一两分的喜爱,愣生生因着遗憾而成了四五分,当即便要查个清白。   太子梁喻这下子就焦头烂额了,说来也好笑,这选侍还是他送进母妃宫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母妃固宠,这种手段他没少用,贵妃虽然不高兴,但面上却还是接受了太子的手段。   所以,这选侍宫女的事情一出,梁喻便怀疑是自家母妃下的手,故而焦头烂额替自家母妃遮掩。   梁帝那头查了一通,快要查出来的档口,证人死了,线索断了,这下好了,梁帝十几年难得清明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开始琢磨起来,这是他的后宫啊,他想查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居然查不出来?那以后要是有谁给他下毒呢,那他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明白了?   所以说,疑心重是父子二人的通病,不但是太子担心会被父皇废黜,还要想着法子送女人给自家父皇来固宠,而且做父皇的梁帝,也时不时会担心,太子会不会忤逆他这个父皇,嫌弃他这个父皇碍事。   这种的想法,随着梁帝的年纪渐长和身子越发虚弱,也出现的越发频繁了。 第192章 ...   太子梁喻毕竟是梁帝最受宠的子嗣, 耗费的心血也最多,故而虽然怀疑太子插手后宫之事,但也只是小小的警告了一下, 不伤筋不动骨。   然而就是这么一次小小的警告, 却让早已草木皆兵, 精神极度紧张的太子梁喻联想了许多,甚至开始怀疑父皇是不是有废太子的打算。   就在天家父子二人的彼此试探和猜测之中,先帝的冥寿终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到了,而被分封到封地的诸王侯,也由礼部安顿好了。   王侯大多在京中有居所, 毕竟都是天潢贵胄, 但唯独一人, 却是例外。   谦王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 拱手道,“尚书还请代本王禀告父皇,本王如今乃是外臣,按祖宗规矩, 不得居于内殿, 不敢僭越。待本王安顿好,便即刻去拜见父皇, 望父皇龙体安康。”   除开前世, 覃九寒今生是第二回 见到这位皇后嫡子——曾经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二殿下,谦王模样肖似其父,乃是极为方正的长相, 只是一双眼睛如含精光,比起总是眯着眼看人的梁帝,更有精神,也更令人难以忽视。   他收回打量着对方的目光,口吻不咸不淡道,“既如此,那王爷自便,臣去禀圣上了。”   周边人看两人如此冷淡,不免抹了把冷汗,随即意识到,太子和谦王之间的龃龉,还真当不是传言。这京中谁都知道,礼部尚书覃大人乃是太子的肱骨良臣,如今他待谦王如此冷淡,可不就印证了那句“天家手足不和”么?   擦了一把冷汗的礼部众人,默默决定把谦王的事情给揽下来了,毕竟,若是覃大人得罪谦王,那就是他们整个礼部的锅,何况他们大人还有太子维护,他们可就没那么好命了。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两人之间的交际全部隔绝了,毫无交集,那就不会产生摩擦和争执。   所以,等覃九寒从宫中回来,就发现往日里半点不揽事、坐等致仕的侍郎汪老大人,一力将谦王的接待和对接之事揽了下来。   汪老大人眼神万分真诚,“覃大人也知道,老朽过了年就要致仕了,不求建功立业,但求安安稳稳。谦王为人和气,正同我脾性相合。倒是荣王,武力非凡,下官实在伺候不得。”   覃九寒盯着睁眼说瞎话的汪老大人,谦王和气不和气他不知道,但荣王却是他前世的老熟人了,虽说从前做过武将,但脾气倒是很好琢磨的,谈何而来的伺候不得?   不过,既然人人都觉得他对谦王不满,那他便遂了众人的心意,将谦王的事情全盘交给汪老大人。   覃九寒一点头,就见汪老大人捋捋胡子,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荣王府。   覃九寒前世同荣王乃是熟人,当初因着一桩案子相识,荣王为人大气,颇有虎将之风,同京中文官或是天潢贵胄全然不同。   覃九寒那时最厌恶那些子文官,被文官攻讦得正是头疼的时候,故而对颇有虎将之风的荣王还算和颜悦色,一来二去的,两人的交情倒是不浅。   只是前世交情不浅,不代表这一世两人的关系也如前世般融洽,覃九寒不是那种因为前世记忆而放松警惕的人,更何况,前些年他曾做过些怪梦,在他的梦里,蓁蓁不知为何成了京中金玉阁的琵琶女,而荣王却是掷重金讨她一笑。   因着这梦,他对荣王颇为忌讳,越发没什么心思去和他叙什么没影的旧。更何况,他私心怀疑,他的梦并非只是梦而已,或许是前世他错过的一些画面。一想到此,他便更加不愿同荣王打交道了。   荣王倒是极爱交朋友的性子,这些年没什么机会上战场,所以对战场之事颇为怀念,知道覃九寒在青州府时曾带兵击退北蛮,所以见他来了,便兴致勃勃的,很有谈兴。   覃九寒态度倒是淡淡的,荣王一人说也说不出个什么劲来,还以为他是礼部事多,便自嘲道,“如今朝中少有似我这般的闲人了,尚书事忙,本王不该拉着你的。”   他这么一说,覃九寒便想起了前世两人来往时,荣王时不时流露出的那股遗憾。荣王是天生的将才,生在天家,既是幸运,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至少不会落得“飞鸟尽,良弓藏,绞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但不幸的亦来源于此,他的身份,注定他无法在战场上痛快淋漓酣战,比起如笼中雀鸟一般,马革裹尸大概才是他更愿意拥有的归宿。   覃九寒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王爷何不自请出征?”   荣王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旋即苦笑摇头,“年纪大了,上有老,家中妻妾都指望着我,我哪里走得了?”   说完,荣王似乎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同一个外人说这般交心的话,况且这外人还是自己避之不及的太子侄子的肱骨之臣?   大抵是白日同荣王见了面,覃九寒忙完事,倒头睡下之后,竟又迷迷糊糊做起了梦来。   这一回,却又不是在京中有名的销金窟——金玉阁了,而是完全换了个地方。   院落雅致,但处处都透着股冷清的意味,覃九寒环顾这陌生的院落,便知道自己又做起了怪梦。距离上一回做这个梦,已有几年,所以覃九寒也隐隐期待知道接下来的梦境会发生什么。   他踏过干枯的秋叶,脚下一碾便碎的枯叶,却是毫无反应,覃九寒低头看了一眼,心道,果然是在梦里。   正出神着,前头便传来了女子低低的说话声,听着似乎是在喊“夫人”“夫人”,不过顷刻的功夫,那低而柔软的女子声音,陡然便得尖利而急促起来,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慌乱。这期间,又夹杂着孩子稚嫩的哭泣声,似乎在喊,“娘亲”。   覃九寒心一跳,脚下早已迈出了几大步,将那遮住他视线的围墙甩在身后,围墙那边的场景,终于映入他的眼帘。   围墙之后,小而精致的庭院之中,一年岁不大的婢女慌乱围着跌倒在地的小妇人,而她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不知所措,只知道发出啜泣声的孩童。   覃九寒三两步跨了过去,下意识便一把将手忙脚乱的婢女赶到一旁,然后伸手去将地上的妇人揽进怀里,一手揽着她瘦弱的肩,一手捞着她的两条小腿,轻而易举便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等到把人抱了起来,覃九寒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分明是在做梦,怎么能接触到梦里的蓁蓁呢?但他不过是愣了一瞬,垂眸便看到怀中女子脸颊雪白,近似毫无血色,双唇都透着股灰败之意,他顾不上多想,抱人抬腿进了屋子,斟了杯温水,缓缓喂蓁蓁喝下。   温吞的水,有一部分从蓁蓁的菱唇淌下,隐隐流向她玉白的耳垂。   覃九寒习惯性伸手将那正好流至耳垂的水滴擦去,然后手心顺势而上,将蓁蓁侧脸的水也拭去。触手是极为柔嫩的肌肤,有一点点微凉,但更多的是那种细腻感。   覃九寒料理好一切,再抬眸端详床榻上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蓁蓁,蓁蓁的身子很好,压根不似榻上女子这般,仿佛一盏燃尽了油的烛灯。他此时此刻是在梦里,梦里一切都是虚幻的,而梦外,蓁蓁正好好的待在小南山之上的护国寺内,他派了身边最得力的护卫侍卫去保护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布置的万无一失。   然而,面前无比熟悉的人,却又让他忍不住为之动容。   是真的很像,并不仅仅只是容貌上的那种相似,就连入睡时那些小而可爱的动作都相似到了极点,只是榻上的女子瘦削了许多,他方才揽她肩的时候便发觉了,触手皆是骨头。   覃九寒看了片刻,还是起身出了门,门口方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还站在那里,梳着两个小辫子,辫子上还扎着两朵绢花,粉嫩的,极衬她可爱的脸蛋。   覃九寒眼神从那似曾相识的绢花上一扫而过,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小姑娘的脸上,他方才听她喊“娘亲”,但实际上,这孩子同蓁蓁并无多少相似,或许并无血缘关系。   当然,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这孩子容貌生的像她的生父,但这是覃九寒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假定,所以他十分自然将这种概率颇大的可能性彻底掠了过去。   正在这时,庭院外再度传来嘈杂的人声,来人居然是覃九寒相识之人,今日才见过的荣王。   荣王面露焦急迈着大步靠近,临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然后转头将还在门口哭泣的小姑娘揽进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便急匆匆入了屋子。   覃九寒跟着进去,便见荣王先是伸手触了触榻上女子的侧脸,那人同蓁蓁长着一样的脸,覃九寒自己都还未确定如何看待女子,故而见他伸手,只觉他冒犯了妻子,正当他忍无可忍的时候,荣王率先收回了手,似乎是被什么烫到一般。   接下来便是大夫的诊治,大夫似乎都习惯了,对床榻上之人的病情了若指掌,凝神把脉之后,便去写药方,嘱咐下人要如何熬药的事宜。   覃九寒觉得这一回的梦似乎有些太长了,荣王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但覃九寒似乎还没有半分要醒的样子,他也只能静待时机。   荣王一走,那小姑娘似乎也从方才的惊吓中缓了过来,屋内没人伺候,她便爬上椅子费劲的拧帕子,然后爬上床榻给榻上的娘亲擦脸。   覃九寒冷眼看着,终是在小姑娘差点将湿漉漉的帕子往榻上人玉白的脖颈里塞的时候,上前一步,将那帕子截住了。   小姑娘似乎是不解,为何帕子会自己跑开,还顾不上琢磨,就见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娘亲睁开了眼睛,惊喜扑了上去,“娘亲!”   覃九寒平日里都习惯了护着蓁蓁,所以下意识便将那没轻没重的小姑娘一把拎住了,他缓缓抬起头,却见榻上同蓁蓁生得一般模样的女子正睁眼看着他,圆圆的杏眼瞪得有些大,还有些疑惑,似乎是被他吓到了。   覃九寒手一松,那小姑娘落到一旁的褥子上,他张张嘴,却是眼前一黑,再睁眼的时候,已是天明。 第193章 ...   清晨的小南山格外宁静, 隔绝俗世一般,只听得到飞鸟穿过树杈之间,翅羽扇落其上的落雪的窸窸窣窣声, 在宁静的山野之中, 愈发显得悄无声息。   忽然, 护国寺内钟声响起,一声钝响缓缓在寺庙中传开,这预示着,寺庙中僧人的早课即将开始了。   蓁蓁也推门出去,正好撞见几个匆匆赶去上早课的小沙弥, 大概是睡迟了的缘故, 小沙弥们跑的有些喘, 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固成雾气。   “女施主。”小沙弥们彼此看了一眼, 忙双手合十略一行礼。   蓁蓁忙回他们,“小师傅们快去上早课吧。”   这些小沙弥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那个也就比温哥儿大个一两岁,却已经在护国寺内做起了小沙弥, 好在寺内的方丈不主张苦修那套路子, 倒是没让这些小沙弥们受太大的苦。但即便是如此,蓁蓁每回瞧见他们, 都忍不住有些心软, 嘴上也时不时关心几句,私底下还送了不少的酥糖糕点去。   当然,是悄悄送的, 若是让寺中的老主持瞧见了,多多少少有些不好。   小沙弥们也对这个住在寺里,经常给他们送糕点的女施主有印象,也不像对着一般的外客那般拘谨,笑着结伴赶去上早课了。   蓁蓁吐了一口浊气,看了看四周的雪景,觉得有些无聊。   虽说她是陪着干娘柳夫人来祈福的,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人闲着而已。山中没什么消遣,连平日里看看账本管管家中的杂事都做不了,成日便是看画本子,日子便拉得极为漫长。   渐渐的,蓁蓁也就习惯了早起之后,就在寺庙后山转悠一圈,尤其是她第一回 去后山 转悠,跟着她一道去的红豆一家子在雪里打滚玩耍,红豆的猫媳妇儿居然不知从哪儿捡了只小兔子来,大概是被丢在野外太久了,雪白的皮毛都被雪洇湿了,湿哒哒黏在身上,看着又瘦又小。   蓁蓁把野兔幼崽带了回来,养得身子好了,便送给护国寺里的小沙弥们了,平日里个个严肃得像小老头儿的小沙弥们,围着小野兔,小心翼翼伸手去摸的样子格外可爱,寺内管事也说会帮着照顾。毕竟是小南山的野兔,留在寺庙里,离野外也更近些,兴许更合适。   但自从那一日起,蓁蓁便习惯了早起逛一逛的习惯,倒是不拘泥于逛哪里,纯粹是把这当做打发时间的方式。   从后山回来,蓁蓁用了早膳,又被寺内老主持拉着说了一会儿佛禅,才回到自己的厢房,她推门而进,便见屋内一个男子的身影,有几分熟悉。   蓁蓁心头一跳,那男子已经转过身来了,肩上湿漉漉的,乌黑的墨发也冒着寒气,发尾湿漉漉地往下落水,一看便知是肩披风雪赶路而来。   覃九寒勾起唇角略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自家妻子往屋内推,边推还边道,“快去换衣裳,天这么冷,要着凉的。”   覃九寒原是不觉得冷的,但被这么一提及,倒是好像一下子冷了起来,但心里倒是莫名暖了起来,好似从昨夜那个噩梦起就遍体生寒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   蓁蓁哪里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急急忙忙帮着他将外衫脱下,推他去暖炉那边坐着,自己急匆匆在存放衣服的箱笼种翻找许久,然而,这里毕竟不是家里,原本也没打算过覃九寒会来的,所以并没有备他的衣裳。找来找去,也只勉勉强强找了件披风,款式比较宽松,上头也没有绣什么花纹。   蓁蓁将披风递给覃九寒,覃九寒接了那披风,倒是十分顺从的穿上了,然后才伸手将蓁蓁拉到怀里,捏着她柔软的手,略有些心不在焉的。   蓁蓁只觉得很纳闷,本来他来的这么突然就很奇怪了,现在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难不成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但转念一想,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有什么是相公解决不了的呢?便又按下心里的猜测,担忧看向男人的侧脸,仰着脸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说一声。”   覃九寒回神轻笑,语气亲昵,玩笑道,“嗯。来看你有没有乖乖的。”   这话说的,颇有些平时蓁蓁哄小儿子温哥儿的感觉,连语气都如出一辙,弄得蓁蓁哭笑不得,只能仰着脸配合,“那我乖不乖?”   覃九寒低头看过去,蓁蓁仰着脸,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阴影,眼睛因为仰着头的动作而显得大而清透,瞧着小了许多。他一愣,随即含笑点头,“嗯,乖的。”   蓁蓁皱皱鼻子,然后软绵绵开口继续道,声音很轻,有点像抱怨和撒娇的语气,“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去啊?”   覃九寒定定看了她片刻,然后道,“你知道?”   蓁蓁委屈巴巴点头又摇头,然后道,“我又不是傻瓜。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猜到了。你也不要总把我当傻瓜么,寺里什么都准备的那么妥帖,又是熬了两三个小时的姜汤,又是特意布置的地龙,就连厨房的师傅做的素斋都有点像家里的口味,我是傻瓜我也知道了。”   覃九寒见她抱怨的样子十分可爱,倒是把外头那些腌臜事情全都抛之脑后,只觉得心情十分轻松而愉快,他勾勾唇角,十分干脆的承认,“嗯,我才是傻瓜。这么快便被你看透了。”   蓁蓁其实也不是真的觉得相公是傻瓜,说到底,这么轻易就被她发觉这些纰漏和细节,还不是怕她在护国寺受了委屈。所以,他虽然把她送了出来,却时时刻刻怕她受委屈,这让蓁蓁因为他的隐瞒而不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两人也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期间玉腰进来倒水,倒是被吓了一跳,但也很快退了出去。临到覃九寒打算动身离开的时候,蓁蓁也一言不发跟着起身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有点像追着大猫的小奶猫似的。   覃九寒无奈回头看她,同她商量,“等我事情办好了,再来接你好么?”   蓁蓁仰着脸看他,然后十分固执摇摇头,覃九寒有心想多说几句,但一看到她无辜的眼神,便又有心无力了,只能妥协,道,“那我明日来接你下山?”   虽然从理智上而言,如今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但另一方面覃九寒又在心里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子和谦王迟早会闹起来的,有没有他这一出都无所谓,况且宫里头那位太后还真的有点起了嫁女儿的心思,他多多少少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至于蓁蓁这么一回去,不就直接明了的告诉把他当做自己人的太子,他压根没想过要娶保宁公主,也压根没想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之上的事情,覃九寒又将它抛到脑后了。   就当覃九寒在脑海中想好了诸多补救的措施,准备一口答应下来的时候,一直仰着脸看他的蓁蓁开口了,“我扮做你的书童怎么样?以前不是也这样的么?”   覃九寒回过头看她,见她眼睛圆而大,有点肖似幼猫清澈的瞳仁,稚嫩干净的感觉,这一点倒是一如往昔,哪怕两人孩子都有两个了,但蓁蓁的眼神依旧同从前一般无二。   至于装作书童……覃九寒失笑,旋即难得开了句玩笑,“你做了我的书童,我哪里舍得使唤你。”   蓁蓁不满嘟囔,“哪里不舍得了,明明以前的时候就使唤我。你从前还逼着我学做家务呢,晒的我都病了。”   妻子翻起了旧账,心虚的覃九寒摸摸鼻子,一口应下,借此希望妻子不要继续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出来了,毕竟,当时他也没想过,那个娇娇气气的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   “好,我带你回去。”   !   蓁蓁在心里默默欢呼了一声,旋即钻进帐子里换衣裳,本来她的衣裳都是那种精致的,但自从来了山上,便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再加上她时不时要出去逛逛,便叫玉腰裁了好些中性的衣裳,倒也算不得男装,只是看上去没什么花纹,此时倒是有了用处。   等她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备好了,玉腰和玉满她们一行人自是不能跟着下山的,还要留在山上伺候“静修的夫人”。   一辆小小的马车驶进覃家后院,一身简装的蓁蓁下了马车,然后便很快溜进了覃九寒的书房。她既然扮做小厮书童,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这一点上,覃九寒反倒还没有她理智了。   蓁蓁还知道相公是干大事的,她虽然任性地想要回家,却也怕坏了他的正事,所以举止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家中的奴仆,做足了个小厮的阵势。倒是覃九寒,计划是他想的,人也是被他送到山上去的,但一旦把人接了回来,那就理智全无了、   说好的小厮,结果又是怕她冷,叫烧地龙,又是怕她饿,叫人送吃食过来,闹得他屋外伺候的奴仆都觉得纳闷,平时一干起公事来就“走火入魔”的大人,今日怎么这么坐不住?   当然,对自家大人无比崇敬的奴仆们,是不会去猜测,自家大人在房里藏了个貌美的“小厮”,弄得自己心神不宁,正事都办不得了,还以为是自己打扰了大人的清静,默默又退出去老远。   这又正好合了覃九寒的意,第一次觉得,他身边伺候的下人是如此的有眼力见。   蓁蓁被闹得没了脾气,偏偏又是她主动要下山的,说起来,理亏的还是她,所以也只能好声好气劝他收敛些,总算才没回来的第一日,就露馅。   先帝冥寿当日,以太子为首的皇子皇孙们亲送祭礼入皇陵,声势浩大,引得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尖叫声,刀光剑影之中,血洒在精心准备好的祭礼之上。 第194章 ...   祭祀出了差错, 首当其冲的便是覃九寒这个礼部尚书,这一次的祭祀乃是礼部主办,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意外, 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了皇家的笑话, 天子震怒不已。   殿中, 参加祭祀典礼的官员们皆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就连梁帝素日总是特许他坐着的太子梁喻也不例外。   唯独一人在人群之中鹤立鸡群,那便是刚刚包扎好伤口出来的荣王,荣王蹙眉看了看跪了一地的群臣,以及三个苦兮兮跪着的侄子, 不着痕迹求了一回情, “陛下, 此时最紧要的不是追责, 而是找出意图破坏先皇冥辰的恶贼。”   坐在上首的梁帝,对着唯一受伤并且力挽狂澜,没有让事情闹得更大的荣王,收敛了几分怒意, “皇弟伤的可重?等会儿让太医跟着你回府, 你难得出来一趟,结果受着伤回去。老太妃定是要怪朕了。”   荣王微笑, “皇兄哪里的话, 父皇亦是臣弟的父皇,有人要破坏父皇的安宁,臣弟怎能袖手旁观。几个侄子亦是英勇无畏, 不愧是我皇家中人,生来便气质卓绝。”   梁帝听他特意提起自己那三个没出息的儿子,不由得面露尴尬,什么英勇无畏,三个加一起都比不上荣王一个人,但如今他又不好寒荣王的心,便妥协道,“罢了,既然荣王求情,那就别跪着了,都起来吧。群臣,该回去的就回去吧,礼部留下。”   众人纷纷起身,出去了一堆人,留在原地的倒是所剩无几了。除了礼部,再就是协办的钦天监,这两部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除此之外,便只有三位皇子了。   太子梁喻还算沉静些,谦王倒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明黄色的郡王礼服上沾着些血,面色惶惶的。倒是最小的三殿下梁玢,表现的最为正常,既不是很冷静,但也没有被吓坏了的样子,倒是让人多瞧了几眼。   在这种时候,过于冷静,只会显得冷漠;而过于慌乱,则失了天家的身份。倒是三殿下梁玢,表现得恰如其分,也让如今懊恼不已的梁帝最看得上。   梁帝难得慈爱了一回,安抚小儿子道,“玢儿今日吓到了吧?”作罢,蹙眉看向一旁的长子和二子,黑着脸指责,“身为兄长,该照顾幼弟才是。”   瞥向长子,面露不满,“你,作为长兄,又是太子,不知看顾弟弟们,真是让朕失望。”   太子梁喻这才有些慌了,梁帝还是头一回对他说出这样的狠话,还说的这般莫名其妙,居然是为了一个平日里谁都没看在眼里的三弟呵斥他,正欲替自己辩解,便见梁帝转过头去,对着谦王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听闻你在封地颇为英勇,怎么一进京,就从虎便成了猫?”   这话说的颇为诛心,似乎是在暗指谦王有做戏的嫌疑,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天家父子之间的那些龃龉和争执。   这一次的意外,不管是是谁在后头下了黑手,但谁都没讨着好,反倒是平时不大被帝王待见的三殿下,悄无声息入了帝王的眼。   先帝冥寿后几日,三殿下梁玢再一次被召到父皇宫中,殿外以外趾高气扬的太监们,如今皆是卑躬屈膝,笑得谄媚无比,迎着他进去,“殿下快快进去吧,陛下等着您呢。”   梁玢看看仿佛换了一张脸的太监,默不作声进了宫殿。   殿内一眼望去皆是明黄色,明黄色的帷幔,明黄色的烛光,就好像空气中都带着令人觉得压抑的明黄。   “玢儿。”梁帝朝他招招手,喊得亲热,唤他过去。   梁玢走到帝王跟前,发现他正在批阅奏章,他虽然从未参与过朝堂之事,但也知道,父皇早就把批阅奏章之事交给了兄长太子,可是如今,看这阵势,他似乎是收回了这项权利。   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他总觉得,似乎从先帝冥寿那日出事起,父皇同大哥、二哥之间便仿佛有了龃龉,少了大哥和二哥在跟前伺候,父皇仿佛好像发现了他这个小儿子一般,总喜欢把他唤到跟前。   “父皇。”梁玢低沉着声音喊了一句,他不习惯同大哥和二哥那般神采飞扬、大放异彩,他总是显得没什么存在感。毕竟,在宫中,一个皇子不受宠,没存在感比有存在感要活的容易些。   梁帝搁下朱笔,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如今也长大了,还成日带着珩祉往文英阁跑,不像话。”   梁玢蹙眉低了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他以往也是如此,带着太孙侄儿玩玩,总好过去琢磨些他不该肖想的东西。至于文英阁,他除了文英阁,又有哪里能去?   梁帝望着虚空处许久,忽然开口道,“明日进礼部吧。正好吏部尚书覃九寒在家反省,你去礼部,也算有事可做。”   梁玢一愣,随即犹豫着开口,道,“覃大人他……父皇……”   梁帝看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你是朕的儿子,怕什么?”   梁玢默默将接下来的话咽进了肚子,他怎么可能怕,比起被太子大哥和二哥虎视眈眈的兵部、吏部,这礼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正好他去了,也省得别人把覃大人的位置给占了,他是皇子,又不可能一辈子代礼部尚书一职。这般想着,梁玢就应了下来。   父子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但大多都是梁帝说,梁玢听着,大概是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尤其是最近梁帝的身子还不大好,便更加敏感。   梁玢告退之时,当他正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听见梁帝道,“给你娘追封一回吧,她生你也不容易。”   梁玢一愣,慌忙跪下谢恩,但实际上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动,他母妃如今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再多的追封又能如何,人活着的时候半点尊荣都享不到,死了难道还要指望这些吗?   梁玢进礼部,紧接着就是梁玢生母柔妃的追封礼,一时之间,水涨船高,往日没人关注的三殿下,一下子成了宫中、朝廷中炙手可热的热饽饽。   梁玢从礼部回来,他如今还未封王,自是没有自己的府邸,仍旧还住在宫里,梁帝为了他去礼部方便,还特许他的轿子送到殿门,这算是很大的尊荣了。   他一进门,伺候他的老嬷嬷便过来了,笑眯眯替他换下官服,还捧了热茶给他,见他喝了,便笑得牙不露眼的,“殿下长大咯,娘娘这下子可算是放心了。嬷嬷也放心咯!”   梁玢对这位从小伺候他的老嬷嬷颇有几分感情,闻言也是一笑,道,“嬷嬷年纪大了,再过几月,就是宫女出宫的日子了。我去同总管太监说一声,让您也去宫外荣养吧。宅子都替您置办好了,再派个小丫鬟给您。”   老嬷嬷笑眯眯,“老奴可不去。老奴还要看着殿下娶妻生子呢,往后还要伺候小殿下的呢。”   梁玢对她是真的有几分感激的,又说了一番,他是老早便想好要替老嬷嬷养老的,宫外比宫里自在,只要还在宫里,那就是奴才,只有到了宫外,那才是个活生生的人。从前是他没能力,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只需派人去吩咐一声,便能把老嬷嬷送出宫去。   但老眼昏花的老嬷嬷倒是十分固执,笑眯眯摇头,“不去不去,老奴还要伺候小殿下呢,老奴还要伺候殿下呢。”   梁玢无奈,也只能由着她了,正好这时,在有奴才进来说有人求见,他起身迎客,却是正在文英阁内念书的覃承勋。   覃九寒在家中自省,但覃承勋倒还是在宫中念书,大抵是太子梁喻心怀愧疚,知道这一回覃九寒纯粹是为了他才遭难的,所以对他的长子十分照顾。   梁玢面露欣喜,道,“你怎的来了?快坐,来人,泡茶。”   覃承勋坐下,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近日喜事迎门的三殿下,发现他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也没摆什么架子,才道,“我爹让我来给殿下送样东西。”   “覃大人?”梁玢不解,接着接过覃承勋递过来的东西,打开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处了,他抬头道,“覃大人可还让你捎话了?”   覃承勋微笑摇头,“未曾。只是道,这是给三殿下的谢礼,多谢三殿下先前对我的照顾。”   梁玢,“你……?”   覃承勋点点头,“我明日便不来宫中念书了,春闱在即,我打算下场练练手。”   梁玢恍然大悟,“你的学问很不错,必然能够榜上有名的。”   覃承勋微笑,“那就多谢三殿下的吉言了。”   说罢,就要起身告辞,梁玢送他出门,临到分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覃夫人去了护国寺,如今天寒地冻,实在不是礼佛的好时候。”   覃承勋颇为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梁玢,心中十分奇怪,他知道这位殿下在府里的时候,娘对他十分照顾,但三殿下居然真的放在心上了,这话问的,似乎是怕他们亏待了娘亲一般。他露出无奈的笑,“娘亲说山上风景好,大概要到春闱的时候才会回来。”   这当然只是一句空话,他也不知道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他想,他若是真的要下场考试,娘肯定会回来照顾他的,这一点,覃承勋坚信。   梁玢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送他出门,随后回到自己书房中,独自一人坐到大半夜,看着那般小册子上的字,出神想着事情。 第195章 ...   覃承勋回了覃府, 还未来得及先去拜见爹爹,倒是先被弟弟温哥儿抱了个满怀,只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 可怜兮兮道, “阿兄回来了!”   覃承勋觉得心里一软, 又是忍不住一暖,说起来,别看他们覃家只是普通门第,仔细算起来人丁也简单得很,但比起滔天富贵的皇宫, 或是动辄全族上百号人的大家族, 似他和温哥儿这般亲昵无二的兄弟, 真的是十分难得的。   他拍拍撒娇的幼弟, 长兄模样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功课可没落下吧?你还记得吧,你说过的, 到时候还要骑马去接娘的, 功课落下太多,爹动怒了, 我可不替你求情。”   温哥儿眼睛一亮, 随即卖关子似的道,“哥哥,别说这个了, 等会儿你替我检查功课就是。嘿嘿,你知道吗,爹爹书房新来了个小厮!”   覃承勋蹙眉,身为人子的去打听爹爹屋里的下人做什么?他难得严厉教导,“咱们府里规矩不大,但也不能什么规矩都不讲。爹书房里的事情,是哪个奴才打听了,传到你的耳朵里的?”   温哥儿心虚讪笑了一下,随即拉着长兄的袖口,“哥哥别生气了,你快去见爹爹吧。”   原本覃承勋也要去拜见父亲的,本来他从三殿下宫里回来,也有事情要同父亲禀报,故而便将教训温哥儿的事情暂且搁置了,由着幼弟拉着自己进了前院。   门口照旧是杨辉在守着,见他们来了,笑着上来,欣喜道,“大公子回来了,奴才这就去禀告主子。”   片刻,覃承勋被杨辉引着入了屋子。温哥儿非要跟着,覃承勋见杨辉也没拦,才带了他往里走,还不忘眼神示意他乖些。   温哥儿自然面上乖巧,心里早就琢磨上了,这会儿哥哥还惦记着要教训他,等会儿可就顾不上他了,长得虎头虎脑但其实机灵得不行的温哥儿,默默在心里为自己赞了一句。   屋里暖烘烘的,覃承勋一进屋子便觉得冻得不行的手脚都暖了起来,随即心里纳闷上了,爹一向习惯屋里冷些,也不许奴才把屋子烧得这般热的,说是热烘烘的弄得人脑子不清明,宁可吹些冷风,脑子清醒些。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到了书房主人跟前了。   覃九寒看了他一眼,便随意问起了长子在宫中的事情,覃承勋忙一一作答,浑然没发觉这屋子还有许多另外的不同之处。   譬如,书房那张卧榻,一向是摆设,覃九寒极少卧在书房里,无论多晚,也会回后院歇着。而如今,那张卧榻上却是堂而皇之摆上了褥子,底下还垫了雪白的兔毛毯。   覃九寒问了片刻,见小儿子在一旁迫不及待的模样,话锋一转,开始抽查起小儿子的功课。   温哥儿性子毛躁些,念书倒不是念的很差,只是不上心,故而比起基本功十分扎实的哥哥,就要逊色不少了,覃九寒没问几句,温哥儿就满头冒汗了,磕磕巴巴。   覃承勋自己刚才还说要抽查幼弟的功课,但这会儿见弟弟被问的打不上话的尴尬模样,又心软替他求情了,不着痕迹将话题引开。   覃九寒最喜欢看见他们兄弟和睦的样子,故而也不揭穿长子的小把戏,就那么将小儿子放了过去。这时,隔间的门帘忽然动了一下,覃九寒循声望过去,便看见自家妻子扒着门框,小心翼翼探出个闹到往外看,似乎是在偷偷瞧许久未见的长子,结果吧,长子的方向刚好背对着她,什么也瞧不见,脸上正露出些焦急来。   被他抓了个正着,蓁蓁也不心虚,本来么,夫妻间有什么可心虚的,还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快点让自己出来。   覃九寒噙起了无奈的笑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出来就是。   覃承勋还纳闷呢,父亲这是在同谁打哑谜呢,但身为人子,他又不好没规矩的四处张望,不比年纪还小的幼弟,早已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乌溜溜的转,正朝他挤眉弄眼。   覃承勋一愣,便听见后头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心猛地一跳,转身朝后看。   “娘。”   蓁蓁被抓了个正着,又思及自己方才居然和孩子他爹一起瞒着勋哥儿,便颇有些心虚的干巴巴应了一句,“哎。”   书房里,比起方才的父子间一问一答的询问功课日常,现在的气氛则要其乐融融多了。   蓁蓁素来致力于让两个孩子同相公多亲近些,效果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凡是她在的时候,父子三还是十分有爱的,这便就够了。毕竟,在她看来,相公教子有自己的一套,她也不好干涉太多。   覃承勋如今才反应过来,颇为细致地问了娘在护国寺的事情,连吃什么喝什么,平日里做什么打法时间都问了,蓁蓁一一作答。   覃承勋却是蹙眉,十分孝顺而贴心表示,“娘受苦了。日后孩儿必定会孝顺娘的。等开了年,孩儿便下场了。”   蓁蓁乍一听到这消息,还有些惊讶,但又是个百分百信任自家大儿子的娘亲,当即道,“那娘一定陪你去参加院试!”   覃承勋露出笑意来,倒是一旁的覃九寒,冷笑了一声,这话说的,似乎是觉得他照顾不好蓁蓁一般、再怎么样,蓁蓁日后也是跟着他的,他们俩才是白头到老的,勋哥儿这个小屁孩该不会以为,他出息了,便能把蓁蓁抢过去吧?   这还真的是得说明白了,等勋哥儿和温哥儿立住脚了,他就带蓁蓁四处游玩去,何必待在这京城!   覃承勋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给娘养老的打算,就这么被十分“专、制”的爹给一票否决了,还满心满意琢磨着如何让娘跟着他住更加舒心呢,连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妻子都想好了,肯定要找个孝顺自家娘的。   ……   自从梁帝那句“在家自省”,明面上,覃九寒这个礼部尚书便彻底闲了下来,但实际上,说彻底闲下来,也不尽然。   三殿下梁玢入了礼部,但上头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哥哥,太子自是不必多说,他是出风头出惯的,哪里受得了从旮旯角儿冒出来的弟弟抢了他的风头。就连原本很沉得住气的二殿下谦王都坐不住了,他谋划了这一堆事情,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的。   偏偏先前先帝冥寿那一桩事,太子和谦王都在梁帝那落下了个不好的印象,两人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梁帝那儿不能去,便都把力往梁玢这个近来大出风头的弟弟这儿使,面上倒是一口一个“三弟”,喊得极为亲热,但背地里可是下了不少的黑手,这回倒是不敢谋害手足了,用的法子也隐蔽了许多,皆是从朝政之事上为难一下梁玢。   两位兄长积威甚重,尤其是太子,更是如此,故而梁玢应付得很是艰难,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想起曾雪中送炭的覃九寒来。   前些日子,他刚入礼部,人人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但背地里却怕得罪了太子大哥和二哥谦王,但凡他吩咐下去的事情,总是打了折扣,或者是干脆过了时限才呈上来。他生气,但底下人的态度又是恭恭敬敬的,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他一个年轻的皇子,总不好对老臣子们太过严苛。   好在覃九寒让勋哥儿送来的那个小本子,让他拿捏住了礼部不少官员,虽说不得让他们向着自己,但总算是没人敢把自己当傻子耍了。   所以,被太子和谦王刁难,梁玢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覃九寒,也暗地里找人往覃府递了信。   覃九寒收了信,也早有预料,他其实并不是多看重梁玢,但比起表明温文尔雅实际冷血残暴的太子,和心思颇多的谦王,倒是三殿下梁玢还勉勉强强入了他的眼。再者,既然要下注,那自然是要选择对自己这方最有利处,难不成选个似太子那般逼着他休妻另娶的蠢货?   三殿下递信过来的频率颇高,但他回信的频率倒是挺平均的,每月也就是三四封的样子。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陪家人了。   将近年关,覃府周围都热闹了起来,唯独覃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一来明面上,蓁蓁这个女主子不在家中,没人管事,二来么,在下人们看来,自家老爷这一回可是被陛下开了圣口在家中反省,如丧考妣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大肆庆贺新年。   蓁蓁听杨辉念叨了几回,干脆借了杨嬷嬷的口,将家中一众下人们放回家过年去了,明面上自然是说女主人不在家,家中也懒得操持什么大事,故而开了恩放他们回家过年。但实际上,府里人多了,蓁蓁这边便不方便多了,既然下人们留下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干脆让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下人们走了,留下的皆是心腹,那些不是心腹的,也都被派到了外头去,蓁蓁便能自在走动了。   这个年注定是不能大肆操办的,但这不意味着过不好年,蓁蓁早就打算好了,一家子过个接地气的年,就如同在凌西村时候那样子。   杨辉特意去买了爆竹回来,往日勋哥儿和温哥儿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这回倒是有机会能够试一试,勋哥儿还顾着面子不玩,温哥儿却是玩的乐不可支了。   蓁蓁在屋内包着饺子,饺子馅是丫鬟剁的,青翠的嫩葱洒在白嫩的豆腐和剁的细碎的肉上,看着便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蓁蓁跟着杨嬷嬷学如何包饺子,很快便上手了,勋哥儿嫌弃玩爆竹太幼稚,又怕弟弟被爆竹伤着,很快就领着幼弟进来给娘“帮忙”打下手了。   蓁蓁也不嫌弃两人碍事,还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包饺子,所以,在书房写好信回来的覃九寒,便看见了平日被教导君子远庖厨的两个儿子都在一脸严肃的包饺子。   捧着小小的饺子,满脸认真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然而笑过之后,他也被妻子拉着过去“学手艺”去了。 第196章 ...   年节一过, 覃九寒照例是赋闲在家,倒是三殿下梁玢,在礼部越发的如鱼得水, 就连最开始对他不大抱希望的梁帝, 也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甚至还在殿上说出“此子肖我”的言论。   当然,在覃九寒看来,这纯粹是梁帝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三殿下再如何无用,也胜过把后宫弄得一团糟的梁帝百倍, 真要说此子肖我, 倒是太子同他更相似些, 多疑且蠢。   覃九寒当做笑话一笑而过的话, 却是在朝野之中引发了极大的震动,一来,梁玢从前是个实打实的小透明,也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才冒的头, 二来么, 这么多年,太子一直独占鳌头, 尚有一斗之力的二殿下谦王早早被排挤出京城外, 这么一下子的功夫,冒出个三殿下来,可不让朝臣们看不明白了么?   但作为议论中心的梁玢, 却是知道自己如今的境遇实在好不到哪里去,要说他和兄长太子分庭抗礼,这话实在是太抬举他了。太子背后有贵妃,还有这么多年跟随太子的朝臣,他呢,母妃家式微,不拖后腿便很好了,更别提助他一臂之力了。   更何况,由始至终,他从未想过去争这个位置,他有自知之明,如今父皇对他的看重,不过是一时而已,父皇真正看重的,首选仍是太子兄长,只不过是太子犯了错,父皇又瞧不上二哥谦王,这才一时兴起来抬举他。   梁玢越琢磨越觉得后怕,处事更加谨小慎微,连他宫中进的女子,都是信任不过,宁可独卧寒榻。   四月末,县试结束,随之而来的是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勋哥儿在府试中表现颇为亮眼,在人才辈出的京城,依旧取得了位列前三甲的好名次,比起其父,丝毫不逊色。坏消息则是,被冷淡了半年之久的太子,终于又在梁帝的默许之下,重回朝堂了。   太子不会一蹶不振,覃九寒是有这种猜测的,他对梁帝了解颇深,知道他是个多疑且多情的人,同时有的时候又会念一念旧情。梁帝盛宠贵妃多年,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贵妃那头是迟早会为太子出头的,能忍到至今,已是极有定力的。   贵妃一出手,总算是把太子给捞了出来,至于谦王殿下,则要处境难堪一些,论母辈,谦王的母后废后为梁帝所厌恶,连带着后宫之中没人提他求情。   太子重回朝堂,三殿下梁玢就按照覃九寒的安排,极为利索的将权利都让了出来,在外人看来,梁玢这个皇子做的未免太没有出息了,就这般惧怕太子么?就连梁帝都有些瞧不上他了,这么一来,原本心怀芥蒂的太子,倒是把这没出息的弟弟抛到脑后了,光顾着同二弟谦王打擂台。   同年五月份的时候,到了府试的时节,覃家上上下下又开始为覃承勋备考之事忙碌起来,最操心的莫过于蓁蓁了。   偏生她明面上还“在护国寺”,不能明着出面,难免对长子心怀愧疚,越发把心思放在勋哥儿备考的事情上,偶尔就忽略了覃九寒。   覃九寒心里又无奈又好笑,家里人不惦记着他,倒是外头有人惦记他了,倒不是别人,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荣王殿下。   说起来也是奇怪,覃九寒明面上可是太子的人,荣王从前对太子一系是避之不及的,如今却是上赶着来找覃九寒,三天两头相约,覃九寒又忌惮于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故而对荣王态度极为冷淡。   毕竟,愣是谁知道,这人前世有可能待自家妻子无礼过,都不能毫无芥蒂与他相交。   偏生荣王像着了魔一般,三天两头请帖送上门,覃九寒不欲搭理,荣王倒好,山不来就我,我就山,干脆厚着脸皮上门。   他堂堂一个王爷,覃九寒也不好将他拦在门外,让他进了门的话,又怕他撞上蓁蓁,无奈之下只能妥协,一个月也就是赴约三四回。   刚将勋哥儿送进考场,这头荣王又是相邀的,他越是如此,覃九寒就越是怀疑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欣然赴约。   这一回,荣王约的是个茶楼,大抵是先前几次约在金玉阁这种销金窟无果之后,荣王也学乖了,再不请他去那些腌臜地方,老老实实来茶馆这种干净地方。   覃九寒进去,荣王便殷勤起身相邀,是的,就是态度殷勤,覃九寒都觉得有几分疑惑了,荣王是有求于他,才会如此殷勤吧?   荣王脸上的疤依旧吓人,但笑起来非但不凶狠,反而有点老实巴交的感觉,看得覃九寒大为诧异,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十分怀疑荣王是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了。   荣王倒是毫无察觉,一笑,将手边的卷轴取了过来,道,“听说覃大人喜欢望公的画作,本王偶然得了一幅,本王是个粗人,欣赏不来这些琴棋书画的玩意儿,干脆借花献佛,赠与覃大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覃九寒微微挑眉,然后“欣然”回绝,“不敢受此重礼。”   荣王有点急了,这世上最让人丢面子的事情,不是送礼求人办事,而是连礼都送不出来,想求的事情就更加没影了。   荣王好说歹说,覃九寒也没有松口,一时之间两人倒是僵持在那儿了。荣王带着疤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倦意来,实话实说道,“不满覃大人,本王同你相交,确实有私心。”   覃九寒早猜到了,上辈子他同荣王相交那还有点渊源,这一世却是莫名其妙便被荣王引为知己,他若是连这都不怀疑,上辈子就白活了。   覃九寒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示意荣王继续说。   荣王尴尬摸摸鼻子,心虚得不行,“那个,实不相瞒,本王是想借贵夫人一用……”话说出口,荣王便觉得周身冷飕飕的,一抬头,发现对面的覃九寒早已满脸冰霜,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这话说的太有歧义了。   覃九寒冷然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荣王无话可说,荣王日后不必来寻我了。”   话尽,覃九寒起身,满脸寒意,被惊了一跳的荣王这才猛的反应过来,几乎是跳了起来,伸手拦人。   “覃大人留步,留步,本王……我不是想冒犯尊夫人的意思!”   荣王简直将给自己两个巴掌了,这事让他干的,他几乎是求着将人留下了下来,然后才小心翼翼看着覃九寒的脸色,开口道。   “十来年前,我有一回意外堕马,从那之后,便无端端做了个梦,还接连梦了数个月。”   又是梦?覃九寒如今听到梦这个字,都觉得头疼,但又想听听荣王那个梦,同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是否有关联,所以未曾开口阻拦。   “梦中,贵夫人似乎是金玉阁的琵琶女,我见她颜色……嗯,身世可怜,将她赎回了家。”荣王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决定隐瞒一部分说出口肯定会惹得对方动怒的事实,“原本想送她回乡的,后来母妃忽然病重,贵夫人感念我对她的救命之恩,便主动请缨前去照顾我母妃。”   主动请缨自然是真的,但感念救命之恩却是有水分了,荣王如今也不敢说实话了,毕竟,若是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人妻子不愿被他收入房中,宁愿去陪老太太,只怕……只怕他骨头再硬,也免不了一顿揍了。   “谁知我母妃同贵夫人一见如故,多年的心病竟好了。”   其实,岂止是一见如故,在他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他家老太太那是把人当宝贝似的,就连他这个亲儿子都十米开外了,更别提他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以及王妃了。   他家老太太病好了不说,还在后院供起了小佛堂,那位宁愿去侍奉老太太也不愿做他房里人的姑娘,居然说要出家。荣王只记得,当时梦里的他,那叫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纳闷不已,出生头一遭怀疑自己到底是多么惹人憎恶,怎么能把人姑娘逼得去出家。   结果,在他梦里,这家也没出成,他母妃那般看重那姑娘,倒是惹得后院议论纷纷,直说他是要纳这姑娘做侧妃了,结果他那好王妃一瓶□□下去,倒是差点让那姑娘没命了,出家的事情就此搁浅。再之后的事情,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梦不到了。   但梦到这里,他也把这事给记心上了,他家母妃那病,若是真能治好,那也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老太妃当时在宫中,不是很受先帝的宠爱,他这儿子也没给娘争口气,不受先帝待见,小时候一直是太妃娘娘护着的,可以说,若是没母妃,他能不能在后宫中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荣王对老太妃是十分孝顺的,渐渐把那个梦视作并非简简单单的梦之后,荣王收缴了王妃手中的权力,便开始着手寻人了。   然而十来年找下来,愣是没找出个结果了,还是前些日子,他那好侄子谦王捎人来了府上,说是他念念不忘的那女子在覃九寒府上,只要他愿意帮他扳倒太子,日后便把覃九寒的妻子拱手送到他府上。   荣王当即把那小兔崽子派来的人给踹出去了,这不是恶心他么,他瞧着像是会睡旁人媳妇的人?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好歹也是老太妃一手教导的,这事上总还讲究个你情我愿,夺人、妻子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   荣王小心翼翼半真半假将他的梦境说完,然后看向对面的男人,同他打商量,“您看,能不能让贵夫人……”   覃九寒冷不丁抬头看了一眼荣王,硬生生将他接下来的话给噎了回去,“拙荆不擅医,恐怕治不了太妃娘娘的心疾。”   荣王心里也明白,他得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当然是去查个真伪,这一查便把蓁蓁的经历查了个一清二楚,从罪人之后到二品夫人,这经历是有点传奇,但压根和医扯不上关系。但他总还是想试一试,哪怕万一能给老太太看看病呢,指不定又像前世那般投缘呢?   这事谁也说不准不是?   但荣王知道这事不能急,所以便松口送覃九寒回去了。 第197章 ...   从茶馆回来, 覃九寒到家之后,便独自回了书房。   打心底里说,荣王给的真相, 或者说是“说辞”, 比他先前最坏的猜测要好了不少, 但一想到前世,父兄入狱之后,无依无靠的蓁蓁流落金玉阁,最后竟有了出家的想法,他便觉悔恨不已。   荣王妃的那瓶子□□, 更是让她受尽苦楚, 他实在很难想象, 前世, 蓁蓁究竟是如何在荣王那乱糟糟的后院生存下来了,就她那样从来想不到害人的性子,也难怪会被荣王妃那个蛇蝎妇人得逞。   越想,覃九寒就越是后怕, 他曾经很多次想过, 他究竟为何会重生,真论起来, 前世的他也算是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权倾天下的人物。到如今,他才算是咂出那么点滋味了, 他重生这一世,恐怕并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前世受尽苦难的蓁蓁。   覃九寒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足足关了一个下午,才算是将心里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后怕给打消了三两分。   从书房回来,覃九寒也顾不得去回要给三殿下梁玢的信,径直就往正院侧厢房去,这里先前是给他办公累了歇息的,然而布置了许久,从未派上过用场。倒是蓁蓁从护国寺回来之后,怕在书房打扰他,便特意搬进了侧厢房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蓁蓁和杨嬷嬷等人的谈笑声,听着似乎是在说些市井的妇人之言。   听着屋内谈笑声减弱,覃九寒推门而入,倒是把杨嬷嬷和她的儿媳玉纤给下了一跳,匆匆起身,匆忙福福身,便往外推了出去。   蓁蓁见他脸色不大好,忙起身来迎他,挽了他的手臂,将他拉到桌边坐下,还不忘给他沏了杯红枣茶。   覃九寒下意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才觉出那股子浓重的枣味,茶水香甜香甜的,带着红枣特有糯甜,他一向是饮惯清茶的,再不然就是加了参片,微苦但能够让他的脑子清醒些。但微甜的红枣茶入口,非但没有让他觉得难以容忍,反而不知不觉便将他心中那股郁气给彻底打散了。   红枣茶一向是蓁蓁自己喝的,女人家受不得寒,尤其是她前阵子莫名怕冷起来,所以才又把这暖身子活血的红枣茶给搬了出来。方才见覃九寒面色郁郁,蓁蓁心里一急,也没来得及多想,便把红枣茶给递过去了,此时后知后觉想起这事来,不免就有些心虚,正想将还剩大半杯的红枣茶取回来。   却看覃九寒微微一仰头,将那剩了大半杯的红枣茶一饮而尽,随后蹙眉盯着那茶杯瞧了一眼,道,“这红枣比起去年的,似乎味道淡了些,对你的身子可还有用。”   蓁蓁怕他动怒,忙道,“这同去年的红枣是一个庄子里产的,枣树的品种也是一样的。我这几日有些微上火,便多冲了几壶,味道才淡了些。”   这倒真不是什么敷衍人的话,最近勋哥儿下场考试,蓁蓁这个做娘的自然免不了要操心,所以有些许的上火,连病都算不上的小毛病,她自然不想闹出大动静去请大夫来瞧。   覃九寒一听便把那红枣味淡的事情给抛下了,转而捉住蓁蓁的下巴,轻声唤她,“张嘴,我看看。”   哪怕两人是实打实的“老夫老妻”了,蓁蓁也很难习惯在对方面前露出不雅的姿态,毕竟,哪怕是夫妻,那也得有点距离美,但覃九寒十分固执,蓁蓁没法子,只能稍稍张了嘴。   覃九寒低头看了看,发现症状并不是很严重,便也没有强硬的要请大夫了。   蓁蓁见他脸色不似方才那般差了,才问道,“方才是怎么了?是不是外头遇见什么事了?”   蓁蓁其实不怎么知道,覃九寒在夺嫡一事上究竟是如何谋划的,但眼下他赋闲在家中数月,却是人人都瞧得见了,蓁蓁自然而然以为,他是因为官场之上的事情而不高兴。   任是谁走惯了青云大道,猛的跌了跟头,都会免不了抑郁上些日子,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可不就最容易动怒么?在蓁蓁眼里,此刻的相公就是如此,所以她担心之余,又开始后悔自己没多关心关心相公,没想着法子宽慰一二。   覃九寒见她神色,便猜出蓁蓁在想什么,心中有些好笑,又觉得颇为温暖,这世间也就蓁蓁,才会毫无私心的这般替他喜替他愁了。   他露出淡笑来,伸手摸摸蓁蓁的肩头,将她拢进自己的怀里。蓁蓁还满腔愧疚呢,以为他是为官场之事所困,便也不说话,静静陪他。   误打误撞的,倒是将覃九寒从茶馆回来内心那股难以纾解的郁气,给彻底疏散了。   过了一会儿,蓁蓁便瞧着没事,便开始继续挑拣状元及第粥的豆子、米粒,还怕覃九寒闲着想太多,特意将他拉过来拣豆子。   覃九寒哭笑不得,但素来又疼媳妇,还当真陪着她拣了一个多时辰的豆子。   府试之后,成绩还未出来,朝中却是先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本便年老体弱的梁帝,在朝堂之上晕了一回,虽然太医诊治得及时,但还是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朝臣们还不知道,但梁帝身份伺候的太监们却是吓得跪了一地。为首的大太监还哆哆嗦嗦宽慰主子,“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梁帝低头看了一眼抖得连笔也握不住的手,震怒不已,猛的将砚台整个甩了出去,墨汁撒在明黄的帷帐之上,包着明黄绸缎的奏章之上,屋内一片狼藉。   “咣”的一声,砚台落地,沾上了污渍的帷帐却是被一人掀开,来人走进屋内,双膝跪地,语气中是满满的悲伤难以自已,“父皇……”   梁帝抬头,眯起眼瞧了瞧太子,他已经老了,而太子却是正值壮年,即便是跪在地上,也比病痛缠身的他显得更高大些。   太子梁喻却是膝行上前,抱住梁帝的腿,极为慕孺的道,“父皇乃是天子,有天庇佑,必然会安然无恙的!儿臣先前同二弟间有嫌隙,闹出了不少事端,惹得父皇心烦,实在是儿臣不孝。儿原入太庙,茹素为父皇祈福,惟愿父皇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说着,抱住梁帝的腿哭得难以自已。   梁帝低头默不作声,过了片刻,终是伸手扶了一把抱着他的大腿哭得像个孩童的太子,“你是朕亲立的太子,哭成这样算什么样子!朕年纪大了,身子骨到底比不上从前了……”   太子听得心头微跳,若不是进来之前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此时可能面上已经露出端倪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悬着一颗心继续听着,却听梁帝停顿了一瞬,继续道。   “王太医说朕这病,需要静养。朕静养的这段日子,朝中之事就交由你代朕处理了。若是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请教太傅。”   又是代为处理朝政,这话太子听过很多回,这事他也做了许久,但父皇说要收回权力,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梁喻心中微微失望,随即想起那信上的话,收敛了面上的表情,露出更加慕孺的神色,摇头道,“父皇,朝中有内阁和太傅他们,儿臣还是想去太庙,替父皇祈福。儿臣来之前同太子妃商量过,她说希望珩儿跟着一块去,也为皇爷爷出一份心。”   提及年幼可爱的太孙,梁帝的神色倒是微微一暖,然后呵斥道,话虽是呵斥的,但语气却无疑比方才亲昵了不少,“说什么胡话!内阁是内阁,难不成要把江山社稷交给外人?你是我大梁的太子,此时正该扛起肩上的重担才是!珩儿还那般小,你们夫妻俩也是胡闹,太庙是能让孩子待的地方么,也不怕吵着老祖宗们!”   太子又是一番痛哭,哭得梁帝心软不已,再三让他代自己处理朝政,太子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梁帝看得好笑,扶额,太子极有眼色,忙上去扶他,却听他道,“你也真是荒唐,太子就是太子,怎么能想着去太庙给朕祈福呢?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朕要好好训一训这人!”   太子心头一凛,随即若无其事卖乖道,“父皇若是要罚,便罚儿臣吧。儿臣想着,外人祈福哪里比得上血亲,我幼时高烧不退,也是母妃在菩萨跟前跪了一夜,我才安然无恙的。可见,骨肉亲情更能感动上苍,降福人间。”   “再说了,”太子又小声嘟囔,“谁知道那些外人给父皇您祈福的时候,是不是真心念着父皇您的安慰呢!当然是儿子们来的诚心。”   梁帝闻言倒是一愣,随即摆摆手道,“罢了,你也是一片孝心。只是,你到底是太子,朕要静养,朝中只能托付给你,至于太庙祈福的事情,还是交给你二弟吧。”   梁喻心头一喜,但面上倒是不显,也不知是受了谁的点拨,竟然能如此沉得住气,还颇有条理分析道,“儿臣瞧着三弟是真正的赤子之心,待父皇您是天地可鉴,孝顺有加,倒不如让三弟去吧。二弟的性子,到底是稍微有些……”   梁喻把话说到一半,便不继续往下说了,梁帝听了也是一愣,然后打量了太子的神色,发现他确实是真心的,才点头应下,“那便让玢儿一道去吧。兄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第198章 ...   谦王和三皇子梁玢都被一道圣旨遣去太庙, 替皇帝祈福,太子一人独大,一时之间, 朝中倒是安宁了许多。   梁玢从礼部离开, 然而礼部不可一日无人主持, 尤其是最近,正是梁朝众多属国来朝拜的日子,覃九寒便又被一道圣旨请回了礼部。   这倒全然在覃九寒的意料之中。   说起来,太子被先前梁帝厌弃那一遭事吓得草木皆兵,对原来阵营中犹豫不决或者干脆倒戈的官员着实不敢委以重任了, 琢磨来琢磨去, 倒是又把刚好在这一次意外中替他背锅的覃九寒给提了起来。   覃九寒重回礼部, 复又忙碌起来, 属国朝拜乃是大事,作为礼部尚书,他做好了,是在其位谋其政, 但若是出了纰漏, 那便成了玩忽职守,不堪重用了。   好在他前世这活没少干, 尤其是后来大皇子和二皇子争的不可开交的时候, 更是他带着礼部一手操办,照样将差事办的漂漂亮亮,顺顺利利的。   就在礼部忙于接待属国的时候, 边疆却是又出了乱子。   六月份月初时候,北疆忽然起了兵戈之事,但仅仅只是些小摩擦,连战役都算不上。折子递到京中的时候,满朝文武没一个将这事放在心上的,北疆由楚家军镇守多年,颇有些圈地为王的感觉,然而梁帝这般好大喜功的人,也没说过要将楚家军召回,可见楚家军在北疆是多么有震慑力。   故而折子递上来,内阁阁老看了一眼,没当回事,转手就往送给太子的那堆折子里一塞,等到了太子手里,他就更不放在心上了。这么多年,除了当初楚猎之父楚老将军逝世的时候,便是前些年覃九寒在青州府那次有些小骚乱,但也是即可便解了北疆之困,现在不过是小摩擦,太子自然不把这当一回事。   临到九月份的时候,正是天气由最炎热转向凉爽的时节,京中正是吃九月蟹的时候,礼部也正好将属国的使臣全都安安稳稳送出国,往后再出什么事,就与梁朝再无瓜葛了。   中旬,大抵是谦王同三皇子在太庙祈福诚心,或是太医医术精湛,病了许久的梁帝还真就有了好转,又精神奕奕出现在早朝之上,虽然比起发病前明显苍老了些,但是精神头却是真的很不错。   祈福有功的谦王和三皇子梁玢,自然而然被从太庙召回来了,还因此得了梁帝的青睐,连对着素来不喜的次子谦王也难得有了好脸色,甚至还许诺允他在京中多留一段时间,连让他去看望废后的事情都松了口。   太子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将谦王坑进了太庙,却是机缘巧合给他帮了忙,懊恼不已,连带着在殿内摔了好些瓶瓶罐罐。   若是从前,他或许不会如此沉不住气,毕竟是皇宫中人,演个孝子贤孙、兄弟和睦,有何何难?但如今,他对谦王心怀芥蒂,偏生父皇还让这逆臣一再滞留京中,简直是在他肺管子上戳。   太子摔了好些瓶瓶罐罐,终是气急败坏说出了心里话,“父皇年纪大了,到底是糊涂了!”   这话实在诛心,听到的心腹太监都吓得直磕头,劝诫道,“殿下这话不能说啊!这话要是传出去……”   太子冷冷一眼扫过去,“谁敢传出去?你让他到孤面前来传!孤是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其他的人,不过都是孤的奴才罢了!”   太子在殿内发了一通脾气,还说了这诛心的话,但却是没人敢往外传的,只是行为举止愈发小心翼翼起来。宫中的奴才哪一个不是人精,尤其是在御前伺候的,同东宫的奴才们接触了几回,便知道东宫里头不安宁了。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梁帝耳中,但说的却是极为隐晦的,只是说太子宫中近来不安生。   难得好心情的梁帝立马便心里不高兴了,他这个做老子的病好了,做儿子的在私底下发脾气,还闹得宫内人人皆知,这算什么?!   他病了一遭,越发肆意妄为了,对太子的行径不满,便干脆冷落了太子几日,日日召次子谦王作陪,时不时还捎上三皇子梁玢,父子三人倒是显得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   太子被这“特殊待遇”架在火上烤了几日,悬在头上的刀总算是落下了。   梁帝在东宫兴师问罪了,当然不是直接问,时不时旁敲侧击上一句。   太子倒是面色慌乱下跪请罪,说是他宫里有个侍妾怀了身子。   本来么,别说是皇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讲究一个开枝散叶,侍妾怀了身子,是好事才对。但太子这么一请罪,梁帝倒是反应过了。   哦,妇人怀孕最少也得有一月半才能把出喜脉。再看太子这模样,恐怕这月份比起一月半还要大些。两三个月总是有的,两三个月之前,那个时候,他可是还在病中。   虽说人死了亲人才要守孝,不得行房事,但他怎么说也是病中,太子这个做儿子的,居然还有闲心宠幸侍妾,再一听,那侍妾居然还是个掌灯的宫女,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太子这个扮演孝子小能手,自然是知道父皇心里不是滋味了,但这比起兄弟反目、妄议父皇,却又是算不得什么大错,也只能如此。   太子心中来回一琢磨,当即两行清泪落下,哭得难以自已,抱住梁帝的膝盖,恳切忏悔道,“儿臣不孝,还请父皇责罚。那日,儿臣设宴招待属国使臣,儿臣到底不是父皇您,使臣们瞧儿臣眼生,竟是胆大包天上来灌酒。若是父皇在,他们怎么敢如此嚣张!”   梁帝被这话说的心里还蛮舒服的,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了。   太子也不擦眼泪,哭得满脸是泪,“那日儿臣被灌了酒,回来却还有奏章要看。也是父皇病了之后,儿臣才知道父皇先前是多么的辛劳。儿臣看了奏章,便晕沉沉在书房卧下了,也不知为何,居然在睡梦中犯了大错,幸了那掌灯宫女。儿臣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愧疚,既怕父皇恼了儿臣,更怕父皇您因为这事动怒,故而不敢声张,只想日后再来向父皇请罪。谁曾想,那宫女居然怀了身子。儿臣不孝!”   梁帝自己也是男人,醉酒之后幸的人也不少,如今后宫之中都还有不少妃嫔是这般而来的,自然深有体会,一时之间居然觉得太子这话听着不像是借口,反倒颇有些像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让梁帝心软了些许。   他摇摇头,无奈道,“罢了,堂堂太子,哭成这般作态做什么。当初既然幸了那宫女,便干脆一碗药灌下去,也不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情。你到底是年纪还小,狠不下心。”   太子眼角一抽,微微撇撇嘴,总是说他是太子,怎么能这般作态,他也想留着颜面,但父皇不就爱看他这般哭哭啼啼么?自认将梁帝的心思揣摩得相当透了,太子心下不屑,嘴上却是不着痕迹献殷勤,“父皇教我亲政爱民,儿臣自然要听从父皇多年的教诲,那宫女也是民,而且错在我,儿臣又如何能让她一女子代我受过呢?”   太子一番做戏,倒是成功将梁帝给糊弄过去了,也不再冷待他了,时不时召到宫里来,父子三人的天伦之乐,愣是被梁帝弄成了父子四人的天伦之乐,这中间还有两兄弟乃是死对头。   就在宫中父慈子孝的时候,北疆之乱却是忽然爆发了。   北蛮直驱南下,竟是一举突破了楚家军的严防死守,隐隐有要入主青州府的姿态。   青州府若是丢了,梁帝这个皇帝老儿要被天下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了,那可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啊!若是被北蛮的铁蹄践踏了,那可就是玷污了他们心中的圣地了。   而且这一次同当初覃九寒还在青州府的那一次截然不同,覃九寒还在青州府的时候,北蛮可是连楚家军都没越过去,只是攻下了一座城池而已,离青州府沦陷可还远得很。就这般,覃九寒这个青州知府,都不得不带头去相助楚家军,当然,那时他也的确想要搏一搏战功。而如今,青州府之危迫在眉睫,如何能不让朝野震惊。   派兵前去早就成了必然的选择,然而等到讨论谁领兵的时候,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第199章 ...   自古以来, 战乱苦的是百姓,但又造就了许多战功赫赫的文臣武将。   梁朝开国至今已有三百多年,除了开国时候战乱不休以外, 其余时候皆是太平盛世。这一方面与北疆楚家军镇守有方有关, 亦与开国时八大猛将止战乱带来的对邻国强大的威慑力有关。   然后, 三百余年过去了,当初的八大猛将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连他们的后代,原本该不堕祖宗威名的将才之后,也俱做了文臣, 改换门庭了。   倒是皇室中出了个战功赫赫的皇子, 后来被一封圣旨封了荣王, 也就从此离开了前线。   而除了荣王之外, 朝中也并非没有将领,只是连对北疆了如指掌的楚家军都败了,谁也不敢接手这烂摊子,更别提是主动请缨了。   将领们是这般作态, 但派系之间又并非如此了。   太子一系自然想要选自己这边的人, 道理也很简单,这仗只要赢了, 日后就没人动摇得了他的地位了。而且镇守北疆多年, 乃是梁朝最利的一把宝剑的楚家军,若是能收入囊中,哪怕不做这个太子, 也没人能动得了他了。楚家军虽然败了,但在梁喻看来,北疆那些蛮子如何能与大梁相比,不过是北蛮钻了空子而已,仍是自信无比,不争出个高下誓不罢休。   而谦王却是也有人支持,与太子想要推自己人上位不同,谦王打的主意乃是自己亲自上战场。堂堂皇子亲自上战场,对于涣散的军心乃是十分有利的。再者谦王在属地的时候,似乎还有率兵攻下山匪山寨的事迹,放在平常乃是再稀松的事情,如今却被多次提及,成了谦王有为帅之才的证据一般。   除了太子一系和谦王的势力,朝中自有人是两不沾边的,谁的面子都不给,而是忠于当今的天子。这类大多都是资历颇深的老大人们,见太子一系和谦王一系吵得不可开交,干脆谁也不支持。   梁帝被这三方吵得头疼不已,在他看来,北疆那点骚乱还真当算不得什么,但事关青州府的安危,他也不想被天下的学子喷的焦头烂额。平日里一个谏臣就能让他处处不畅快了,若天下的读书人都来指责他,哪怕是梁帝这种肆意妄为的人,想一想也只觉得发憷。   “肃静!朝堂之上不可喧哗!”   一旁的太监见龙椅上的帝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忙上前半步,扬声示意众人安静些。   众人安静下来了,梁帝才开口,“既然众卿对主帅之事难以达成共识,那便干脆放到台面上来议。方才太子说要举荐谁来着?”   太子顶着众人的目光出来,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举荐易老将军。易老将军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必能将蛮子赶出北疆。”   “哦。”梁帝态度不明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次子谦王,“你方才说要自荐前往北疆?”   谦王也拱手向前一步,道,“儿臣愿为父皇之刃,扫尽北疆之乱,护我大梁安宁祥和。”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听得不少人微微有些动容,连太子都暗暗骂了一句“做戏”,倒是龙椅上年老体弱的帝王眯了眯眼睛,似乎没被这话打动。   覃九寒看了看上首的梁帝,按他对梁帝的了解,恐怕相较于一直不得他喜爱的谦王,还是太子更得他心。   果然,就见梁帝摇摇头,道,“千金之子戒垂堂。你是朕的儿子,如何要以身犯险。再者,山寨同北疆到底还是大有不同。你若是有你皇叔那般英勇,那朕才放心允你去。这事不必再提。”   这话说的,摆明是要同意太子的举荐之人了,也就是易老将军。   然而被举荐的易老将军也是内心无奈,他如今乃是高龄,多少年未领过兵了,他倒不是怕上战场,作为军人,马革裹尸才是他心中最好的归宿。他怕的是成了梁朝的千古罪人,说实话,这仗若没有十之七八的把握,真的没人敢接手。   好在,梁帝正要开口的时候,落了下风的谦王却是抢先道,“易老将军高龄,已到了养老的年纪了,北疆苦寒,恐怕易老将军难以适应恶劣的气候。”   梁帝先是嫌弃他多嘴,随即仔细一想,再看向胡子花白的易老将军,也是一皱眉,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向和太子不和的钦天鉴站了出来,淡淡一句,“兹事体大,还望圣上三思。”   钦天鉴一向说话很有分量,梁帝也着实犹豫了片刻,正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荣王却是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弟愿出战。”   荣王如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年纪了,但大概是多年的武将生涯,让他显得格外的英勇,无论是和龙椅之上的兄长梁帝,还是同一旁针锋相对的两个侄子,都截然不同,好似不是梁家人一般。   他一开口,原本还不表态的保皇派们一下子都眼睛一亮,数个就直接站出来支持荣王了。毕竟比起年老的易老将军和只有屈屈攻下山寨战绩的谦王,荣王却是实打实立下汗马功劳的,如今也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让他去北疆,可算得上是个好选择。   梁帝那里还犹豫着呢,自知大势已去的谦王先站了出来,坚定表明了自己支持荣王皇叔的立场。比起让太子一家独大,显然是让这个无关皇位的皇叔去,要好得多。   太子虽心有不甘,但亦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让皇叔去,总好过让谦王抢了功劳,心中恨恨面上却是一派谦卑的支持了荣王。   主帅既然定下来了,那剩下出战的将领自然成了众人塞人的好机会了。主责都有人担了,剩下派出去的,可就是实打实去捞功劳的了,败了不需要担责,胜了却是要论功行赏的。当然,在场的众人也从未想过会败。   最终,太子一系总算是塞进去好些自己这一边的人,好些都是初出茅庐的各家公子,背后自然是各个家族势力。子孙出仕,这些家族才会更卖力。   主帅定了,自然也就没人和太子对着来了,唯一想要和他对着干的谦王,却因为到底不受圣宠而偃旗息鼓了。   覃九寒得知自己要出征的消息,是在三日之后,他是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一个文臣,居然当真要被派到战场上,这把火还真的会烧到他身上,他是始料未及的。   那日殿上争执之后,心怀愧疚的易老将军琢磨了一宿,居然心有戚戚的跑去同太子举荐了他,说他在青州府任职多年,对青州府了解甚深,先前也击退过蛮子,乃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太子的幕僚一听,觉得甚是有理,若是一介文臣在北疆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哪怕是没有立下赫赫战功,他们也能宣传成赫赫战功,顷刻间便把主帅的风头都夺走了。而且,这一回的战事乃是天下读书人时时刻刻关注着的,出个文臣大功臣,那些读书人还不成了免费的宣传。   就这般,易老将军一席话,让太子颇为心动,而幕僚的一番话,却是直接让太子进宫请命去了。等到得了父皇的允诺,太子梁喻才记起要告知一声。   覃九寒这才在三日后得知了消息。说到底,他的势力并不在京城,若是他这些年一直在京城经营,必然不会这时才得知消息。然而,这些年他到底还是远离京城,与京中之人交往甚少,让太子肯一心重用他信任他的同时,也失了先机。   得知消息的蓁蓁如遭雷劈一般,当着杨嬷嬷他们的面还未说什么,等回了房中,却是情绪难以自抑了。   贴心小棉袄温哥儿跟了进来,两手抱着娘的腰,软乎乎劝道,“娘别难过,温哥儿陪你。”   蓁蓁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知道自己不该那么任性,其他的官夫人皆是如此,哪怕纵使是不愿意,也会贤惠的替相公收拾行装,许诺照顾好家中老小,乃至含笑将人送出门。但是,她莫名的,心里觉得很沮丧和烦躁,好似胸口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一样,这让她如鲠在喉。   她将温哥儿揽进怀里,小儿子小而软的身子暂时安抚了她烦躁的情绪,但很快的,看到推门而入的覃九寒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开始生气了,既是生相公要离开的气,也是生自己如此任性的气。   覃九寒身后的覃承勋进来,将还赖在娘怀里的温哥儿哄走了,留下夫妻二人独处。   蓁蓁想发脾气,但她素来都是再柔顺不过的性子,哪里冲着旁人发过脾气,但心里又堵得慌,脸色也有些发白,撇过头去。   覃九寒见妻子似乎真的是气的狠了,也有些无奈,心里又有些心疼,然而他们覃家早已生在局中,如今的太子真的不是什么明君,若是让他上了位,日后蓁蓁还能大大方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吗?哪怕他用不着娶公主,恐怕太子也对于蓁蓁耿耿于怀了。他再清楚不过,梁喻是个多么无用却又心怀狭隘的人。   她是他的妻子,堂堂正正的妻子,三书六礼娶回家,他又如何舍得她不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世人面前?   覃九寒上前两步,握住蓁蓁放在膝上的手,有些微凉,“我是文臣,不会亲自上前线的。我会平平安安回来。”   他这般低声下气,蓁蓁登时便心软了,说到底,她只是想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外头的事情,她是从来不干涉的。什么诰命也好,还是荣华富贵也好,都不是她要的,但她也很能理解,但凡身为男子,便天然想要追名逐利,有的利是钱财,有的却是权势。   相公从来不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更不会甘于平凡,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只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却有了诗中那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心情,虽然并非是她“教”。   然而事情已经定下了,蓁蓁再不愿意,也还是将覃九寒送出了门,随即整个覃家便以主人不在家为由,彻底闭门不见外人,这里却又有另一番缘由了。 第200章 ...   最早发现不对劲的, 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照料蓁蓁起居的杨嬷嬷。   从今年入秋天气转凉起,蓁蓁的月事便不如何规律, 私底下自然是寻了大夫诊治, 却道是, 蓁蓁不知食了什么性寒的东西,日后与子嗣之事恐怕有害。   对于这事,最先得知消息的覃九寒自然是震怒不已,随即便想着法子将蓁蓁送到了护国寺去,甚至还去柳府寻了柳夫人。   而负责寻大夫来的杨嬷嬷, 自然也是知道了此事, 正在愧疚自责的时候, 被覃九寒勒令不许提及此事, 因此,她对这事也是三缄其口。除此之外,就连贴身伺候蓁蓁的玉腰和玉满都不知道。   然而,这一回最早从蓁蓁不规律的月事中瞥出不对劲的, 也正是愈发变得谨慎的杨嬷嬷。   杨嬷嬷倒也是谨慎, 面上是没说话,直接以自家儿媳妇玉纤身子不舒服为由, 将大夫给请来了。   等到诊脉的时候, 蓁蓁同那大夫也是隔着帐子的,这说起来倒是十分说得过去的,毕竟男女有别, 那大夫也丝毫未生疑,还当真觉得自己是在给杨嬷嬷的儿媳妇诊脉,摸了摸脉象,才摸着胡子道,“这位嬷嬷,恭喜恭喜,您儿媳应是有了身子了。”   帐内的蓁蓁被吓了一跳,杨嬷嬷先前是没同她说的,只是说请个平安脉,因为她如今在府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便以给玉纤看病的由头来请大夫。如今一听到这消息,起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发愁了。   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将大夫送走回屋的杨嬷嬷心中亦是这般想法,真是个不会挑日子的孩子。这爹才刚去打仗,这外头也不如何安宁,万万不是生孩子的好时候。再者,夫人入秋时候遭了歹人的暗算,如今那身子骨还未彻底调养过来,就怕这一胎怀的不安生,怀的艰难。   只是,有了孩子毕竟是喜事,万般担忧也好,总是很容易被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冲淡的。杨嬷嬷也就是自己发愁了一瞬,随即便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胎一定要安安生生给保下来!一来么,她本来就是养胎方面的老手了,从前还是伺候过柳夫人生下独子,蓁蓁前两胎几乎都是她照料的,杨嬷嬷心里也尚还有些底气。二么,原先蓁蓁遭了暗算的事情,杨嬷嬷按规矩是要担责的,但覃九寒最后并没真的罚她,这让杨嬷嬷也早就想好了,这一回是一定要将功赎罪的!   她家杨辉还在大人身边随侍,日后的前程也都全仰仗大人,她家杨辉也就是个普通悟性的,能得主子这般看重,还不是因为她这老婆子在夫人面前还算有几分面子。活了多年的杨嬷嬷对这些人情世故琢磨得很透彻,瞬间想了许多,然后便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道。   “奴原就算着呢,二公子也六岁大了,不用夫人您手把手照顾着了,府上也是时候添个小主子了。小主子可真是机灵,奴正惦记着呢,他就来了。”   蓁蓁见身边人这般喜悦,心里那点小担心也消散不少,对着杨嬷嬷道,“相公刚走,这孩子便来了。”   杨嬷嬷伺候蓁蓁许久,自然知道她心里那点不舒服,在她看来,这女人生孩子,男人啥事也帮不上,哪怕在家又能如何,一般的大户人家,做妻子的还要贤惠些,主动给添个陪房丫鬟呢,这怀了身子的妇人可不得呕死,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呢。但偏偏她伺候的这两主子又不一样,人家都说正妻是用来敬的,宠妾是用来宠的,他们家大人倒好,甭管宠啊还是敬啊,通通往一个人身上使,把夫人是宠得又娇气又无害。   杨嬷嬷私底下也琢磨过,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你要说是坏事吧,让旁的妇人听到了,可得羡慕得厥过去了,谁不想被这般一心一意对待?你要说是好事吧,杨嬷嬷又觉得吧,这事也不能如此绝对。宠着是好事,但若是有一日不宠了,那她这个傻主子可不得给欺负死了?   这事琢磨是琢磨不出个结果的,杨嬷嬷也就是自己大半夜睡不着斗胆想一想,等到了白日,又成了那个谦卑恭谨的老嬷嬷了。   杨嬷嬷嘴角裂开一个笑来,极慈祥,“夫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要奴瞧啊,小主子来的真是时候呢。您想啊,等大人凯旋的时候,您正好抱着小主子去迎大人,可不是喜事成双么?他若是来的早一些,大人可就得提着心去北疆了。他若是来的再迟一些,那更麻烦了!大人凯旋,宫中免不了也论功行赏的,您到时肯定要出席的。这宫里可不比咱们自家府里,规矩多的不行,连您干娘柳夫人都有些发憷呢。”   蓁蓁一想,相公早就想要个闺女了,从前便时常提起。她总有预感,连生两胎小子的她,这一回大抵是要生个姑娘了。等相公回来的时候,她抱着玉雪可爱的奶娃娃,再领着两儿子,一起去迎,岂不是最大的惊喜了?   蓁蓁其实本质上是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尤其是在调节自己的心理的时候,更是十分豁达。这般被杨嬷嬷一说,自己心里一琢磨,倒是不觉得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了,既然投生到她腹中,那她这个做娘的就要安安生生将孩子生下来才是。   想到这里,蓁蓁又忍不住掩嘴一笑,心道,她说先前为何那般暴躁,居然因为相公要走而闹性子,现在一琢磨,她心里不高兴是一回事,指不定她腹中这个娇气的小姑娘也因为爹爹要离开而不高兴呢。   她轻轻摸摸肚子,在心里笑道,真是个娇气的,比不得两哥哥脾气这般好。   杨嬷嬷见她笑了,心下一松,这怀身子的妇人啊,最忌讳的就是胡思乱想了,有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愣是能给自己琢磨出些毛病来。好在夫人这是自己想明白了,她这伺候的肩上担子也轻了些。   她有喜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两个儿子。   勋哥儿还略微沉稳一些,来请安的时候,听到这消息也只是略微一愣,随即,便开始有条不紊布置蓁蓁暂居的这个侧间了。   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羊绒毯,所有有尖锐的角的家具都用羊绒包了厚厚一层,刺绣工具一应被取了出去,怕蓁蓁闲不住要做绣品,屋内屋外处处都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等到温哥儿小可爱蹦跶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看向娘,讷讷的问道,“娘的屋子里下雪了!全是白的。”   蓁蓁还没来得及回自家小儿子的话呢,大儿子先上去了,二话不说给小儿子来了一顿严肃的长兄如父的教导,主要是在批评他刚才蹦跶的动作,说的小家伙又可怜又委屈,眼泪都快滚出来了。   蓁蓁见兄弟俩多年的感情马上就要“瓦解”了,忙将两人都唤过来,先把泫然欲泣的小儿子给哄得喜笑颜开,然后又三言两语把好心办了坏事,此时正觉委屈的大儿子给哄好了。兄弟两人握手言和之后,才把怀了身子的事情同温哥儿说了。   “温哥儿,娘要给你添个妹妹了。”   可怜的温哥儿才经受了一番惊吓,此时又被这天降的喜讯给弄得登时愣在那里了,半晌才想要尖叫却又小心翼翼捂着嘴,一副怕自己叫的太响会吓到妹妹和娘亲的模样,小小声尖叫了一下了,然后道,“是妹妹啊!真的是妹妹啊!娘要给我生个妹妹玩了!”   覃承勋立即为可怜的还未降生的妹妹出气,轻轻拍了拍幼弟的脑袋,低声呵斥他,“妹妹是要你帮着照顾的,不是让你玩的!”   蓁蓁见温哥儿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便也道,“你阿兄说的可没错。妹妹不是让你玩的,但是妹妹长大了,可以陪着你玩啊。温哥儿以后就是哥哥了,可以带着妹妹四处玩了。”   娘的这一番话,立即便让温哥儿想起了还在青州府时,那些有妹妹的大男孩儿们总是格外的有阵势,可以领着妹妹四处要糖。那时候羡慕糖羡慕得流口水的温哥儿,此时却是傲娇的想,我可不带着妹妹去讨糖,外头多冷啊,我花钱去店子里买,买来的糖全都留给妹妹!   温哥儿想着,便认认真真点点头,道,“娘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陪着妹妹玩!”   一旁的覃承勋,也摆出了一副长兄如父的模样,认认真真点头,保证道,“孩儿也会好好教导妹妹的。她若是犯错了,孩儿……”他一顿,随即艰难道,“孩儿一定不包庇她。”   好好训导这话,他是真的说不出来。   哪知弟弟却很不给他面子,温哥儿在一旁举手道,“孩儿包庇!我会包庇妹妹的!妹妹最好了!”   蓁蓁被纠结的大儿子和直白的二儿子给逗乐了,笑得都喘不上气来了,直揉肚子。   覃承勋更纠结了,一方面担忧的盯着笑得缓不过劲儿来的娘,还上去小心翼翼帮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另一方面又很想训弟弟一通,教导他不能这般徇私。但是吧,真让他不包庇妹妹,覃承勋扪心自问,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妹妹那么乖,怎么可能做什么错事呢?是他想多了!   原谅我们准妹控的勋哥儿吧。   覃家闭门不见客的日子,其实过的十分宁静,这个小小的府宅,仿佛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外头无论有多多少少的风风雨雨,动荡不安,都难以破坏这个世外桃源。又或者说,因为主人覃九寒的离开,一切的勾心斗角也好,尔虞我诈也罢,全都远离了这个小小的宅院。   蓁蓁怀胎四个月,正到了显怀的时候,春风绵绵拂面,她时常被杨嬷嬷或是勋哥儿扶着出去走动,偶尔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小可爱的温哥儿,仰着脸小心翼翼看着她日渐显怀的肚子。   这个孩子的到来,蓁蓁并没有准人朝北疆传消息,一来,此时朝中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疆,哪怕仅仅只是一封无关紧要的家书,也会被各方势力以各种方式察看内容。二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她实在不愿相公因为这事分出心神来担心她。   毕竟,这个孩子还真的是很折腾人。   当初大夫诊出喜脉没两日,她便开始了漫长的孕吐过程。先前怀温哥儿的时候,也有段时间孕吐过,但同这时比起来,纯粹是小巫见大巫了。   府中的小姑娘似乎格外的娇气,荤腥自是不用说的,就连稍稍加了油的清炒菜梗,也入不了她的口。唯有清爽的果子,尚且还能镇压住腹中的这个小魔头。   急得杨嬷嬷成日埋头在小厨房琢磨吃食,大儿子勋哥儿也是,每日一大早就派人去街上包圆了农户们从树梢上刚采下,挑着担子进城打算卖的果子。   然而,蓁蓁该吐还是吐,短短半月便消瘦了许多,吓得来瞧她的温哥儿都吓得不敢动了,委屈巴巴窝在她身边,安安静静陪着,她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还听到小儿子趴在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连力道都不敢用,声音压得特别的低。   “妹妹啊,妹妹啊,阿兄求求你咯,你要乖一点啊。娘亲好辛苦好辛苦的。你是不是因为爹爹不在家不高兴啊,等爹爹回家了,你折腾爹爹好不好?不要折腾娘亲了!”   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如此贴心,让蓁蓁这个孕妇心里的那种烦躁不安的情绪有了很大的缓解,吐虽然吐,但心理上却是不难过的。   等到仲春的时候,从护国寺回来的柳夫人,借着来看两个孙子的由头,终是忍不住来瞧这个怀了孕的干闺女了。   ?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她一进门,最先入眼的是顶着个肚皮,但瘦的吓人的干闺女,吓得差点仰过去了,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了。再往旁边一看,消瘦了许多愁得不行的杨嬷嬷,两个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外孙子,两手一拍,得了,谁也别怪了,都尽心了。   柳夫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生了个独子,妊娠之事她并不如何精通,但似她这般的官夫人,自然有自己的圈子。回到家,去几个好姐妹家走了一趟,也就问出了些秘方来,很快便捎人送到覃府来了。   蓁蓁这才止了孕吐,肚子也像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   入夏的时候,北疆的战况稳定了许多,因是在夏日,按照北疆那些部落的习俗,正是畜牧的好日子,只要自己肯吃些苦头,也不至于沦落到饿肚子的境地。故而,北蛮的士兵们多多少少有些提不起精神打仗了。   战事本就僵持的厉害,大梁掌控中原多年,无论是钱财还是兵力,都不是北蛮可比的。将战线拉长,摆明是了是北蛮吃亏。   荣王一去,便在一次对战中将北蛮打的后退几十里,然而这几十里仅仅只是延缓了北蛮的攻势,之后的战斗中,双方依旧胜负参半。   覃九寒作为迎战人员,自是希望战事早些结束,京中正是混乱的时候,梁帝久病沉疴,太子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而三殿下梁玢却还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他虽然在府中和梁玢身边都做了安排,但他的安排毕竟是死的,以死招应活招,实际上并不如何。   因此,到了北疆之后,覃九寒就想方设法先联系上了楚家少将楚猎,冬日一战,楚家军大败,连老本家安城都丢了,楚猎可谓是楚家的千古罪人了,而与梁朝百姓而言,无论他先前打过多少胜仗,保卫北疆安宁多久,败了就是败了,他早已被众多惦记着青州府的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   堂堂楚家后人,北疆神一般的人物,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覃九寒心里多少有些唏嘘。   然而,当他见到落魄的楚猎的时候,这种唏嘘则又加深了许多。   他是在青州府牢狱之中见到的楚猎,按道理,楚猎战事失利,如何处置,全看当今陛下如何审判,旁人是没资格让楚家少将下狱的。然而,荣王一来,便把楚猎关进了大牢,楚猎亦是一副任凭处置的姿态。   这倒并非是荣王针对楚猎,相反,与楚猎而言,大狱反倒是更安全的地方。   牢狱之中坏境并不是很恶劣,覃九寒入内,见当初英姿飒爽的少年,如今狼狈的坐在稻草铺成的床榻之上,仰着脸看向来人。   覃九寒同楚猎聊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而已,便出了大牢,命手下人去取楚猎先前藏在安城的北疆地域图。这一战,梁朝要的远远不是将北蛮赶出青州府,这仅仅只是反击而已,远远不能熄灭天下人心中的怒火,他们要做的,是大获全胜。这话,出征之前,梁帝便私底下同出征之人说过。   蓁蓁在京中孕吐不止的时候,北疆正因为气候转暖,将原来的劣势化作了优势。梁军最大的劣势,便是畏寒,尤其是从京中带来的军队,更是难以习惯北疆的气候,先前同北蛮有胜有败,除了北蛮来势汹汹之外,亦有这方面的成分。   等到天气转暖的时候,北蛮的攻势则愈发的凶猛了,青州府府外的城墙一度被糟蹋得破碎不堪。府内百姓众志成城,合力修补城墙,覃九寒作为先前颇有声望的青州府知府,亦是到现场。   众人见他,登时想起他在青州府时候的政绩,为首的官员们纷纷站了出去,拱手朝他行礼,一时之间,原本因为前知府的无能而满心惴惴不安的百姓们,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气势大增。 第201章 ...   北疆的战事趋于缓和, 京中的气氛也好转了不少。   府中的氛围更是如此,尤其是蓁蓁肚子越发大了,平日里伺候她的杨嬷嬷如今是小心再小心, 不光是精心照顾她的起居, 还怕她无聊, 特意时不时将外头的消息与她说说。   这几日,北疆的战事缓和了许多,传到京中的也都是些好消息,故而杨嬷嬷也不吝啬于多谈及北疆的战事。   蓁蓁自然听得高兴,还时不时摸摸隆着的腹部, 眼神又温柔又温暖, 看得杨嬷嬷这么大年纪的人, 都禁不住回忆起了自己怀杨辉时候的情景。   说完北疆的好消息, 杨嬷嬷又把街头巷尾传为笑话的事情给说了。而这桩笑话,正好是关于梁朝大名鼎鼎的保宁公主的。   对于保宁公主差点鸠占鹊巢占了自家夫人的位置一事,杨嬷嬷多少是猜到一些,只是后来宫里还未有什么举动, 这京城就乌泱泱乱糟糟起来了, 又是梁帝病重,又是太子失宠的, 总之没一刻是安生的, 倒是把这事情给盖过去了。   但杨嬷嬷对保宁公主的观感可不是很好,好好的公主,身份这般高贵, 什么样的男子要不到,何必去垂涎旁人家的男子?不过,人家是公主,杨嬷嬷就是心里瞧不起,也什么都做不了,如今看了保宁公主的笑话,可就忍不住要来说了。   蓁蓁见她谈兴浓,便也跟着听。   话说,这保宁公主乃是梁朝最受宠的公主之一,这话着实不掺水分。她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生的时机也是巧妙得很,正是在先帝驾崩没几个月之后,算是先帝的遗腹子,又是太后的幼女,可不就得被宠到骨子里去了,真真是整个宫里,连原来的前皇后和现如今的贵妃,都不敢不给这位公主面子。   这人呢,脾性多多少少有几分是天生的。就像覃九寒变着法子的宠蓁蓁,也没把她宠成肆意妄为的性子,反而因为寻常没什么烦心事而越发的笑面好,眉眼间都是那种养尊处优而养成的温和,人人瞧见了她,都忍不住去亲近她。   而保宁公主,说好听些,叫率性而为,说难听些,可不就是肆意妄为,目中无人么。   这做公主的,虽然尊贵,但到底是要嫁人的。太后挑挑拣拣好几年,总算是选中了文昌侯家,文昌侯家爵位算得上中层,门第上还算够得上尚公主的资格。主要呢,太后看重的是文昌侯家家风清正,文昌侯与侯夫人夫妻感情甚笃,是决计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保宁公主要嫁的这个文昌侯府的世子,也是性情极为温和的,才华也不错,太后一琢磨,反正哪家再贵也贵不过天家皇家,文昌侯府至少没人会私底下做那些害人的勾当,保宁这性子,她还不敢让她去那些高门大户蹚浑水呢。   就这般,保宁公主嫁入文昌侯府,寻常时候也住在自己的公主府。   然而呢,太后算的不错,文昌侯府的的确确把保宁公主这金枝玉叶给照顾得极为妥当。但好景不长,文昌侯府那位世子的意外身亡,却让保宁陷入要守寡的尴尬境地。   本来呢,这侯府权势再大,也不能让公主给他家守寡啊。偏偏这位世子的死,同保宁公主还脱不了干系,说是惊马之后坠马重伤不治的,但大冬天的为何要去山里狩猎,这与保宁公主的关系可就深了。   先前这消息是被藏着掖着的,但大概十天之前,宫里传出保宁公主的婚讯,这一回尚公主的乃是朝中门第一般,但全靠自己努力而成为京官的青年才俊,也是先前的榜眼,名叫庞复。   结果吧,婚讯传出来没多久,先前文昌侯府世子究竟是为何而身亡的消息,就悄无声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原来啊,这文昌侯世子大冬天的进山打猎,全是保宁公主说了一嘴,想吃龙虎汤进补。这寻常人家的龙虎汤呢,用的是猫和蛇,但保宁自小吃的龙虎汤呢,则是野豹幼崽或是老虎幼崽才算。   文昌侯世子也是乐意哄着这位公主,竟大冬日的便去山里,没曾想,这一去就不回了,可怜府中老父老母失了长子,哭得眼都瞎了。   故事说到这里,保宁公主还算不得什么薄情寡义之人,文昌侯世子乐意哄着自家媳妇,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就是管天管地,也管不着人家小夫妻私底下那点小情趣不是?保宁公主充其量是稍微任性了些,但皇家公主么,这般脾性也说得过去,再者,人家年纪轻轻就丧夫了,心里的苦楚旁人哪里猜得到。   这时候吧,更加惊爆的消息又往外传了。不得不说,这民间传故事,最是讲究一个铺垫和高、潮,平铺直叙哪里激得起众人的情绪。   正当人们对保宁公主还有些同情的时候,有消息开始说保宁公主自打丧夫起,可没受过一天半天的寡,很快就被她亲娘当今太后接进宫里享福去了,倒是这文昌侯府,先是失了优秀的长子,紧接着连儿媳妇也跑了。   没错,老百姓私底下还真用的是“跑”这个字眼,头七才过,保宁便被爱女心切的太后寻了理由接进宫里去了。这一进宫,就再也没有回过文昌侯府,连探望侯爷和侯夫人都不曾。   这一下,原本还能博得世人同情的保宁,一下子便显得有些薄情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又是因为你而死的,哪怕陪着文昌侯府把这个坎给越过去了,再做其他的,这才说得过去。   本来大家伙儿就对保宁公主颇有几分看法了,结果街头巷尾又有了保宁公主在郊外宅子里养了男、宠的消息,还真有不怕死的去求证了,真在那宅子里瞧见了好几个俊俏的男子,面上傅粉了,唇若桃花,还正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美男子。   这一下,金枝玉叶可就一夜之间成了老百姓口中的谈资了,连杨嬷嬷这种几乎不如何出门的人都听到了这故事,可见传播度有多广了。   杨嬷嬷说的眉飞色舞,仿佛见保宁倒霉了便十分开心,听得蓁蓁直摇头,让她别再传这些了。   她道,“这事且不论真与假,那也是文昌侯府和保宁公主之间的事情,旁人实在没必要做什么评价。想必文昌侯府侯爷和侯夫人,也不愿自家卷入这样的事情当中,斯人已逝,家人也是好不容易才从伤痛中走出来的,何必再去揭伤疤。”   杨嬷嬷纳闷,“老奴还以为是文昌侯府看不惯公主再嫁,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呢。按说这事情算得上是机密了,也就当事人才这把清楚吧?这街头巷尾可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蓁蓁摇摇头,将自己的看法说给杨嬷嬷听,“这倒是未必,你方才也说了,外头都说文昌侯府仗义,传言出来之前从未说过保宁公主一句不是,可见侯爷和侯夫人还是十分有原则的人,并未迁怒公主。如今这消息传得人人皆知,宫中必然不高兴,普通人家尚且不愿被众人当做谈资,更别提规矩森严的皇家了。皇家失了颜面,必然要追究的,最先追究的便是文昌侯府,文昌侯府不会这般引火烧身的。”   杨嬷嬷到底是后宅里的老妇人了,眼界也实在比不得耳濡目染官、场厚、黑学的蓁蓁,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把这事和后宅争宠时常用的诬陷手段给联系上了,道,“还真是,文昌侯府也不会这般愚蠢。指不定有谁借着文昌侯府整人呢!”   说到这里,蓁蓁便不继续说了,毕竟这事离她太远了,她眼下最应该头疼的事情,是腹中活泼的小家伙。   杨嬷嬷也闭了嘴,两人开始给小家伙做袜子。   ……   宫中。   保宁公主的奶娘陈氏又掌锢了一批说闲话的宫女和太监,厉声又训了一通话,正要回屋,便见到太后身边的高嬷嬷来了,忙含笑殷勤迎上去,“老姐姐,可是太后那儿有什么吩咐?”   高嬷嬷略有些头疼,但凡一来保宁公主的宫里,她就苦恼得紧,尤其是现在,外头传的风风雨雨的,连宫里都有妃嫔说闲话,她实在不想往保宁公主跟前凑。然而,她是奉了太后的命令,该来还是得来,逃是逃不了的。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高嬷嬷冲陈氏点点头,进了屋子,先是朝屋内的保宁公主跪了跪,才传话道,“公主,太后的意思是,外头那些无知百姓对公主您误解颇深,不若您往文昌侯府去一趟,探望侯爷和侯夫人,也好让百姓们知晓您还是十分有情有义的。”   这主意,也是太后想了许久的,这事情么,说起来肯定是他们皇家亏待了文昌侯府,但皇家就是皇家,哪怕要认错也不能面上认,去文昌侯府走一趟,再寻些人把保宁同侯夫人如何亲近如母女的相处往外一传,到时候再让侯夫人出来替保宁澄清几句,事情也就漂漂亮亮给解决了。   只是,这个低头,还只能是保宁先低,太后心中还多少有些数,故而派了高嬷嬷来。   而保宁公主却是满脸不在意,不乐意道,“我快要嫁给庞郎了,再去文昌侯府做什么,不是膈应庞郎,让他更加介意我乃是二嫁么?我不去。”   高嬷嬷苦口婆心劝说,“可如今这消息越传越广,庞大人那儿也未必得不到消息啊?”她这话说的算是客气的了,实际上,这事情都成了朝野之间的一个笑话了,哪家私底下不说上几句,作为即将尚公主的准驸马,如何会不知道?   保宁仍是不乐意,她自小便是金枝玉叶,怎么愿意介于外头那些平头老百姓的压力而去低这个头?   高嬷嬷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说动保宁公主,最后只能无奈而归。 第202章 ...   这场皇家的风波, 事关文昌侯府和保宁公主的声誉的风波,百姓们的兴趣不减反增。毕竟,哪怕是皇家, 也是不可能真的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 尤其是这种事关道德的事情, 要知道,皇家便是天下德懿的典范,就连梁帝这么肆意妄为的性子,还不得摆出纯孝的模样。   ?棠?芯?小?说?独?家?整?理?   保宁公主不肯低头,文昌侯府自然也不会强出头, 太后哪怕权势再大, 也没法子逼着文昌侯府出来澄清。毕竟, 这种事还处于捕风捉影的状态, 最好打消流言的法子,便是让外人瞧瞧保宁公主和文昌侯府夫人这对前婆媳是多么亲近,流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真要让文昌侯府大动干戈地出来澄清, 反而越发显得他们皇家以势逼人, 恐怕连她这个太后的名声都要臭了。   梁帝因为前朝的战事心烦,如今又得知后宫的皇妹闹出了这样的丑事, 越发对她不喜, 碍着母后太后的面子,仍是要硬着头皮去解决此事。   只是他素来厌烦应对百姓,只觉得做事都束手束脚的, 故而又把事情推给了如今的太子梁喻。   梁喻倒是真想同这位姑姑搭上线,借此得到太后的青眼,故而对这颇为棘手的差事也十分乐意,接下后,当即动用了自己在朝野中的喉舌,攻讦文昌侯府不敬公主。   这种家事,本来就是有理说不清的,总不能一样样掰扯开来算给百姓看,更何况保宁姑姑在这事上还错了,那就更加洗不白了,除非把文昌侯府也弄臭了,那保宁公主不就脱身了。在老百姓眼里,如今的文昌侯府乃是苦主,而保宁公主则显然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这种非黑即白的观点,一时间要扭转,其实是很难的,除非是老百姓最爱看的那种反转的戏份。   不得不说,比起陷于后宫的妇人,哪怕太后的地位比太子还要尊崇上几分,真到了办事的时候,太后的名头可远远比不得太子的名头,甚至可以说,连如今处于劣势的谦王,办得成的概率都比太后要大些。   文昌侯府不敬公主的折子一被奉上来,紧接着又是一出公主奶娘控诉文昌侯夫人如何借着婆婆的身份磋磨公主。本来百姓们正半信半疑的时候,又有文昌侯府的下人跑了出来,说自己目睹了文昌侯夫人磋磨公主的全过程,将民间那种喜闻乐见的婆婆磋磨儿媳的手段,经过加工和夸张,直接安到文昌侯夫人身上。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三人成虎,更巧合的是,京中前几日正好出了一桩案子,也是婆婆磋磨儿媳,只是这婆婆显然手段狠辣,直接将儿媳磋磨致死了。儿子还帮着隐瞒,还是儿媳娘家发现女儿不见了,几番询问无果报了案,官府才把这事给查了出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这事居然同保宁公主那事扯上了关系,还成了保宁公主被磋磨的佐证。   众所周知,文昌侯府妾室是极少的,这在整个勋贵世家中都是极为少见的,以前都说侯爷和侯夫人鹣鲽情深,如今却都成了侯夫人不贤良且善妒的证据了。   至于先前保宁公主不肯去见侯夫人,也成了宫中娇养的公主被侯夫人吓怕了,不敢再去同她见面了。   不得不说,太子放出的这些消息,细细琢磨之下压根站不住脚,然而三人成虎,谎言说了一万遍就成了真理,街头巷尾乃至花街柳巷,还有戏班子专门编排了一出戏,四处表演,无论在哪听到的都是这幅说辞,仿佛这就是真正的真相一样。   娇养天真的皇家公主被恶婆婆磋磨,狼狈逃回宫中寻求太后的庇佑,太后心善,见文昌侯夫人经历了丧子之痛,不忍将事情揭发出来,故而按下不提,公主亦是感念先夫待她至真至诚,不愿伤及其家人的声名。   太后和公主都是委曲求全,都是菩萨心肠,都是以德报怨。   当今圣上不忍责罚文昌侯府,乃是皇恩浩荡。   至于太子痛斥文昌侯府,乃是敬爱长辈,至纯至孝。   至于文昌侯府,全是活该。   太子这一招虽然直截了当,但不得不说,成效却是立竿见影的。原本成日被这事闹得头疼的太后,也又有心情拜佛了。   太子到太后宫中的时候,太后正领着一帮妃嫔们准备保宁公主的嫁妆单子,见他来,老太太一改往日的温和却不亲近的态度,极为亲昵的将他唤到身边来。   “快来快来,喻儿来替皇祖母掌掌眼,究竟是这幅百子千孙金丝坠玛瑙好,还是这幅花开富贵银丝缠东珠的帐子好?”   妃嫔们极为识趣的退出一射之步,太子上前,打量了片刻两幅帷帐,道,“回皇祖母的话,孙儿看,这两幅都是极好的,寓意都不错。真要分出个高下来,在这事上,孙儿可比不过祖母和各位妃母们有见识。”   这一声妃母,叫的在场的妃嫔们吓了一跳,忙错开身子不敢受他这声称呼。   太后倒是浑然不觉,还故作嗔怒道,“你这滑头,皇祖母就是拿不定主意,这才来麻烦你这太子的么!你倒好,又把事情推回来了。”   这显然是祖孙之间的亲昵了,太子心道,以往他来的时候,皇祖母可没待他这般亲厚,可见从姑姑身上下手,才是正道。人人都有软肋,连后宫最尊贵的皇祖母也有。那父皇呢?   太子微微一晃神,随即回道,“皇祖母教训的事,那孙儿就替您拿主意!姑姑乃是金枝玉叶,出嫁自然要盛大才是,十里红妆哪里称得上姑姑的身世,何不将两幅帷帐都放进去呢,大不了孙儿也斗胆替姑姑添个箱么!把这十里红妆,变成二十里甚至三十里,岂不更好?”   太后最宠爱保宁了,听到这样的话如何不高兴,当即便道,“好好,你这主意好!”   妃嫔们见太后乐呵呵的,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奉承太子多么至纯至孝,随后便挨个告退了。毕竟都是些比太子年纪还小的妃子,个个貌美如花的,也该避嫌的。   太子扶着太后回了内室坐下,祖孙俩这才说起来保宁公主和文昌侯府之间的那点事情,太后叹气,“唉,这事到底是我们皇家亏欠了文昌侯。”   太子道,“皇祖母说的是,孙儿也不会让文昌侯府白白背这个坏名的。等时过境迁,孙儿会提拔文昌侯府二公子的,眼下到底是姑姑的名声最重要。”   太后闻言心安了不少,年纪大了,便开始求神拜佛了,说到底是惦记起死后那点事情了,这把年纪,做些亏心事都要好几晚睡不着了,只是到底是对爱女的爱护胜过心中的良心,还是没说让太子替侯夫人正名的话了。   太后只是点点头,道,“太子心里有成算就好。”   眼看着气氛沉重起来,太子忙说起了姑姑保宁公主的婚事,他是来和太后加深感情的,可不能让文昌侯府坏了气氛。   “听说孤那位姑父,乃是天元十三年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为官,官居四品。”   对于准女婿,太后自然是了解过的,道,“的确是,听说,这庞复模样俊美,文采也颇为不错。”   太子笑道,“皇祖母挑的人,当然是极好的。倒是孙儿先前给皇祖母荐的那个覃九寒,倒是真真没有这个福气尚公主了。”   太后也有些遗憾,“覃九寒如今官居二品,乃是礼部尚书?这倒是真的有几分可惜,比庞复还要年少有为呢,只是他到底是有家室的,听说同他那发妻感情也颇深,你姑姑嫁过去,恐怕要受冷待。”   太子心里也是觉得很可惜,毕竟那时候事情都快要定了,他那姑姑都要出宫去相人了,正巧就出了事,他被父皇冷落,也就一时半会把这事给忘了,等他重获父皇的宠爱之时,姑姑和庞复的亲事都说的差不多了,他再开口就显得很不合适了。   只是太后这么说,太子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句的,“皇祖母实在是冤枉孙儿了,孙儿哪敢让姑姑嫁给不珍爱她的人!这覃九寒,家中虽有发妻,但只是个村妇罢了,容貌也很寻常,并不得夫郎心意,如今都还在护国寺清修呢。”   太后闻言倒是没觉得被“赶”到山上清修的村妇可怜,还颇为遗憾道,“那真是可惜了!你姑姑这性子,我就想着给她找个寒门出身的,哪怕她脾气稍微大些,也能容得了。只是这庞复的官到底是小了些,倒是这覃九寒,真合适呢!唉,我先前也不知道,听人那么一说,可不就当真了吗?罢了,罢了,如今都已成定局了,你姑姑瞧着也怪中意那庞复的,也算得上是件好事了。”   而他们嘴中这个容貌寻常的“村妇”,此刻正在家里听着皇家的笑话呢。   杨嬷嬷原本都打算再不打听保宁公主这事了,结果才过了半个月,事情便“反转”成这幅样子,对保宁公主颇为不喜的杨嬷嬷,立即便觉出了不对劲,一回来,便又把这事给蓁蓁说了。   蓁蓁这回倒是没有责怪杨嬷嬷嘴杂,而是听得颇为认真,听到在众人嘴中,侯夫人成了十恶不赦的恶婆婆的时候,终于蹙眉了,“侯夫人从头至尾都未曾出来说过话,竟被众人编排成这个样子了?”   杨嬷嬷也同仇敌忾道,“要我说啊,婆婆给儿媳妇做规矩,是常有的事情,就说我那儿媳妇玉纤,我不也得给她做做规矩。要说磋磨,老奴心里可就怀疑了,这堂堂公主,还能被个侯夫人给磋磨了?”   蓁蓁低声叹了口气,道,“侯夫人也是飞来横祸,只盼她能熬过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边蓁蓁正替侯夫人难过呢,进来正好瞧见这一幕的覃承勋便蹲下、身子,安慰道,“若是娘被这样的流言攻讦,孩儿一定会护着娘,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的。”   少年许下重诺的样子,实在真诚得让人心软,蓁蓁方才被这事弄得略有些差的心情,也被长子这么体贴的模样弄得熨帖不已,嘴角含笑扶他起来,“快起来。过些日子可是又要下场考试了?这一回,娘实在是不能给你送考了。这小娃娃,真是从小就会争宠,偏生挑了这个时候。”   覃承勋摇摇头,道,“只是乡试罢了,娘的身子万万操劳不得。至于妹妹,妹妹这是机灵,知道第一时间便给兄长贺喜呢。”   算算日子,还真的正好是她临盆的那段时日,不知道那时,相公回来了没有?她腹中这娇气的小姑娘,睁眼若是没瞧见爹爹,指不定又要折腾人了。   蓁蓁无奈摇摇头,覃承勋取过上回读到一半的书,又开始郎朗念了起来。这叫“胎教”,他在母亲怀弟弟的时候见过父亲这般做,故而觉得不能少了小妹妹的,坚持也要这般代父做胎教。   蓁蓁自然是由着他的,长子做事一向妥帖稳当,这也是他的一番真心。   此刻的覃府是一片祥和宁静,而三条街之外的文昌侯府,却是里里外外一片愁云惨淡,从主子到下人,都是愁眉苦脸的。   文昌侯爷的书房内,去年刚袭了世子之位的二公子气急败坏推门而入,质问道,“爹,是您让娘去佛堂清修的吗?您明明知道,娘根本没有磋磨过公主!”   侯爷仰头看向次子,见他眉眼肖似长子,心头又是一悲,不由悲从心来,顿时老泪纵横。   从流言传开到现在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文昌侯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往日里总是打理得齐整的发,也有丝丝的凌乱,世子见了不由心头一酸,百感交集,仰面闭眼,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到衣襟之中。   文昌侯抹了泪开口,“你娘是自己要去佛堂清修的。你若孝顺……孝顺你娘,便别再去她那儿闹了。”   文昌侯世子咬紧牙,满眼都是恨意,压抑得连手都在颤抖,“爹,我做不到看着娘被这般污蔑,我要还娘一个清白!文昌侯府从未亏欠过皇家,而皇家居然要踩着我娘的名声,不顾我文昌侯府百年的声誉!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太子又如何,公主又如何,太后又如何?凭什么他们可以这般肆意践踏他娘,那是生他养他的娘,皇室欠他兄长一条命,如今还要来讨他娘这一条命!若是兄长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后悔娶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说罢,他转身要走,走到一半,却被文昌侯一声喝住。   “爹,你要拦我么?”   文昌侯蹒跚起身,沉默看着膝下唯一剩的这个儿子,半晌,才把袖中的信交到他手里,“去吧,我去陪你娘了。日后,侯府就交给你了。” 第203章 ...   原本以为解决了宫外的流言蜚语, 保宁公主很快便要再嫁了。结果不知是她坏事做多遭了报应,还是当真天公不作美,钦天鉴一夜占卜之后, 竟在朝上提出半年内皇室都不宜行嫁娶之事。   梁帝自是想把妹妹嫁出去折腾别家人好了, 但是钦天鉴的话, 他又不得不重视。尤其是如今,外有战事,他的身子也时好时坏,他到底是怕保宁嫁人反倒损了他的福寿,故而还是命人把这事给太后提了一嘴。   太后虽然疼爱保宁, 但到底拗不过梁帝, 再加上梁帝保证, 等钦天鉴所说的时限过了, 必然会让保宁风光大嫁,届时会亲自送保宁出宫,这般一听,太后倒也是应下了。   保宁的婚事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给耽搁了, 暗地里看笑话的不在少数, 只是都未放到明面上,毕竟, 如今保宁还是最受太后宠爱的公主。但仍是有人私底下说了一嘴, “也就是太后如今尚且安康,若是这位仙逝了,你可瞧着旁人会不会把这位公主当回事。”   保宁公主和文昌侯府的事情, 面上虽然让侯夫人背了锅,但官场中人皆是心知肚明,这皇室明摆着欺负文昌侯府,让不少勋贵都有些心寒,生出兔死狐悲之意的同时,也对保宁公主颇有恶感,故而这笑话他们倒是看得极开心的。   保宁公主出嫁这一档子事情,让京中人看足了笑话,也冲淡了不少因为战事而带来的紧张感,甚至连蓁蓁,都被杨嬷嬷每日更新的故事进展分了些心神,等到菊花绽放的时节,北疆的战事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前面便说过,严寒乃是北蛮军队最好的利器,然而一旦天气转暖,他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荣王本就是极为骁勇善战的将领,但其实他的性子,并不大适合做元帅,相较之下,更适合做冲锋陷阵的猛将,反倒是覃九寒,因为荣王一上战场便成了出了牢笼的猛虎,颇为不受控制,很难统率全局,他被众人推着担了军师一职。   名义上的军师,实质上的统率。   深秋时节,天气再度转冷,主帅帐内却是还未燃起火盆,厚重的帐布被北疆的风吹得闷声作响。   随着帐布被掀开,一名身量极为高大的男子大步迈了进来,行走之间依稀还能闻到浓重的血气,厚重的盔甲上有鲜血滴落,弄脏了帐内清爽的地面。   覃九寒微微蹙眉,抬头看向来人,“这帐子还是留给主帅自己住吧,臣回自己的帐子了。”   刚刚还满脸不满的荣王忙咧嘴笑,“别,你可是本帅的军师。”他可不想被一堆后勤官堵在帐内,听那些文官娘们唧唧说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什么粮不够了,柴少了,该问朝廷要碳了,直吵得他头疼。   刚重生时,覃九寒的洁癖还是很严重的,后来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再如何看见荣王这般模样,他还是十分嫌弃,蹙眉起身,转身要往外走。   荣王还不敢拦,谁让他除了自己打仗打了个爽,其余诸事都要仰仗覃九寒这个军师,故而老老实实去了隔壁的帐子,随意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才又回到了主帅的帐子。   覃九寒已然在帐内坐了许久了,见他来了,也不同他寒暄什么废话,直截了当道,“十月中旬之前,这战事一定要结束。”   荣王收起了轻慢随意的神情,也十分严肃坐下,点点头,“我知道。只要入了冬,北蛮那些蛮子又仿佛成了疯子一样,对于我们而言,乃是大不利。”   覃九寒便把北疆的疆域图铺在桌面上,边道,“这是其一,其二,从北疆回京城,还有一月有余的行程。越往后拖,士兵们回乡过年的日子便越容易赶不上,百姓最重团聚,天寒再加上思乡,恐怕士兵们会倦战。”   “所以,”覃九寒冷了神色,手指在羊皮疆域图上缓缓划过,从青州府到北疆天循山,一寸寸,最终停留在天循山左右的一处被绘制得十分模糊的地方。   他指尖点住那处,缓缓勾勒出一个圈,低垂了眉眼,神色中带了一丝丝的冷意,“在这处,结束这场战事。”   荣王凑近去看疆域图,摩挲着下巴发问,“这是何处,这疆域图绘制得如此模糊?”   “原是天循山脚下的天循河,后河水枯竭,成了浅滩。大抵三四百年前,此处被雪崩压盖,雪水渗透过河床,长此以往成了一片淤滩。淤滩寸草不生,早已成了荒凉之地。我也询问了当地的老农,才知道此处的端倪。当地有一老农,以采药为生,曾经误入此处,自救之事竟不知不觉中睡着,被同行之人发现后获救。”   荣王听出了点苗头,“一般人,在那种场景之下,很难入睡吧?这老农心也太大了吧?”   覃九寒摇摇头,“并非他心大,只是他自小生在北疆,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故而将这当成了入睡。”   荣王道,“我就说呢。”   覃九寒看了一眼无端端打断他的话的荣王,继续道,“岳父柳大人曾在南疆生活多年,提及南疆有一淤滩,又唤沼泽,其泥湿滑无比,无论人或是牲畜,但凡入内都会被困住。但大多不是死于饥饿或野兽啃食,死者面色呈樱桃红色,死状怪异,有失禁症状。后岳父带人入内察看,队伍中有人出现头疼、心悸呕吐等症状,肤色呈樱桃红,口内粘膜亦有出血。岳父当时推测,乃是那沼泽内有毒物。”   荣王迫不及待道,“南疆竟有这种地方?难不成这天循河河床也是同样的情况?”   覃九寒点头,“半月前我命人去察看了,情况的确十分相似。连熟知本地情况的老农都不知缘由,想必北蛮更加不会知晓。所以,荣王殿下若是能将北蛮的军队逼至此处,这场战事便几乎大局已定。”   荣王想到他方才描述的那种诡异死状,不由身上一寒,“你们读书人真是太可怕了,比我们武将可怕多了。”   覃九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战事拖到如今,北蛮之中逃兵无数,剩下的皆是好战之人。再者,他们破安城的时候,可未曾像殿下这般良善。安城的惨状,殿下忘了不成?”   荣王立即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正色道,“本王自然不会忘,那些都是我大梁的子民,本王必定血刃仇人。”   “所以,你只要我把他们逼到这里吗?”   覃九寒低头看了一眼疆域图上的沼泽,眼中似乎有未尽之言,但到底是未曾开口了,只是道,“排兵布阵之事,殿下胜我一筹,臣便不干涉了。”   说罢,他掀开帐布,大步而出,肆虐的北风吹得他一头墨发飞扬在空中,北疆天色暗的早,如今天空已是如墨染一般,他身上的长衫却是洁白无瑕的,犹如一卷无垢的画布,被发丝勾勒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荣王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心中觉得十分违和。   这人面上表现出来的,让人觉得他骨子里是一个理智到冷血的人,屠尽北蛮的事情,连他都未曾这般想过,覃九寒却那么淡淡的提了出来,但有的时候,覃九寒又不像面上表现得这般冷血,他眼神中那种偶尔展现出来的温情,会为安城百姓的死而蹙眉,会为减少伤亡而通宵达旦,让他觉得诧异的同时,又忍不住去好奇,是谁让露出这么难能可贵的温情? 第204章 ...   天循山脚下。   荣王眼看着北蛮的主力军被逼进了那片不小的沼泽, 便摆摆手,命令大军后撤。   顷刻之间,就在他们后撤到安全的距离的时候, 天循山并不如何陡峭的山壁上, 滚落了无数的巨石, 瞬间便把原本宽阔的山道堵得水泄不通,通向沼泽池的入口彻底被堵住。   这意味着,被逼进沼泽池的敌军,将无从逃脱。   这片沼泽的位置十分巧妙,一面是天循山的山壁, 另一面则是一座山丘, 比起天循山自然矮了不少, 但也早就安排人在那里守着了, 故而进出口一堵死,如今的状况便成了瓮中捉鳖之势。尤其是,瓮中的鳖还用不着人费力去捉,就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死。   原本众人还抱着趁胜追击的想法, 结果被主帅喝住了, 奇怪之余,也很有些泄气。   荣王朝那沼泽处看了许久, 听得其内的声响越来越轻, 便命先锋队在此守着,回头,打量了垂头丧气的军队, 虎目一瞪,“这幅模样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仗输了呢!”   荣王虽是皇室中人,但带兵打仗的时候,往往是那种冲在最前头的,故而在士兵心中很有威望,众人都不把他当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视作骁勇善战的主帅,故而还真有士兵瓮声瓮气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主帅,咱们怎么不追了啊?这蛮子正被咱们打怕了,真好给他赶回老家去呢!省得他们成日盯着咱们大梁!”   荣王虎目越瞪越凶,就在那说话的士兵发憷的时候,荣王忽然咧嘴一笑,扬声道,“追个屁追!仗打完了!收拾行李回家过年!”   “啊……”士兵们面面相觑,面上不由露出了惊讶而喜悦的表情,“真的啊?”   “我还以为赶不上回家过年了呢呜呜呜呜……我想我娘了!”   “我媳妇孩子都生了吧,孩子还等着我这个做爹的给他取名字呢!”   众人一愣,随即都开始寻身边亲近的人倾诉,身在战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哪怕战事对他们大梁是有利的,但对于小老百姓而言,对于小小士兵而言,内心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时时刻刻都侵袭着他们。对亲人的思念,就是在这种氛围之下,压抑再压抑,如今一经释放,便顷刻之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荣王也忍不住有点思念家中的老太妃了,看大军乱糟糟的样子,也只是略整顿了几句,并未阻止众人继续交流感情。   回到驻扎的地方,荣王掀开帘子,大步入了帐内,却正瞧见帐内站了一名女子,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下意识便朝着坐在帐内的覃九寒道,“呃。我要给你腾地方吗?”   覃九寒冷冷瞥他一眼,“这是楚猎明媒正娶的妻子。”   荣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那妇人,没觉出什么特别的地方,略有些不自在的离她远了些,寻了个位置坐下,道,“楚猎的妻?不是说破安城的时候,殉城了吗?”   覃九寒抬眸看了荣王一眼,“楚猎与殿下,谁更厉害?”   荣王倒是未曾轻视过楚猎,思索片刻道,“若是在旁的地方,我与他伯仲之间,但我年岁虚长他几岁,胜算大抵在六成。若是在北疆,那我远不如他。楚家世世代代镇守北疆,是北疆百姓之中的神,对于北疆之事了如指掌,说实话,我也很诧异,有一日北疆在楚家人手里,居然会出了岔子。”   覃九寒收回视线,淡淡道,“殿下胜而楚猎败,无非是因为,你们二人虽然都以恶妇为妻,但殿下家中那位恶妇在京城,而楚猎家中的这位则在北疆。”   荣王听得嘴角一抽,自从他把自己的梦告诉了对方,覃九寒便时不时要刺上几句,但他家里那位王妃也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女人,称不上贤良二字,他也是做了怪梦之后细细一查,才知晓他那位好王妃当真在后院干过不少腌臜事,故而还真的不能反驳。   无力反驳的荣王思及他话中的那句“楚猎家中的这位恶妇在北疆”,才又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妇人,穿着较为简单,面容也不是那种特别貌美的长相,身上倒是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气质,看着和那句“恶妇”还真的挂不上钩。   但自从着了自家王妃的道,荣王可就再也不敢小瞧女子了,“什么来历?”   覃九寒将一叠密信都丢给荣王,让他自己看,自己则起身,对着帐内的楚氏道,“犯人楚猎守卫北疆不利,已被下狱。楚家一门忠烈,百年英名,毁于一旦。北蛮这一招,着实算计得厉害。”   旁边看完信件的荣王霍的一下起身,拿起随身携带的利刃,就要手刃该女,道,“安城百姓的命,本王要你拿命来陪!”   覃九寒伸手拦住荣王的动作,一句话便让他愣在那里了,“楚猎保她。”   “楚猎疯了吧?他凭什么保别人!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荣王气急败坏,就差跑到大牢去揍楚猎了。   方才一直不发一言的妇人,此刻才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清秀的眉眼,她的脸上是赴死的那种决绝,与她小家碧玉的贤良气质截然不同。   覃九寒冲楚氏点点头,“去吧。”   “我活着没什么意义了。”楚氏摇摇头,定定看向对面的两个男人,“你们把我抓进牢里吧。我对不起楚家,一切都是我的错,楚猎只是被我害了而已。”   覃九寒已经回身了,看也没看她一眼,“你死与活,与我们有什么干系。楚猎保你,那在折子上,我就不会提及楚氏一个字,这是楚猎的选择。至于你要活还是要死,是你自己的选择。”   楚氏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她此时的心情极度矛盾,她并非真正的楚氏,原本的楚氏还在出嫁的路上,便被她替换了,她混入让北蛮人最害怕的楚家之后,便成了北蛮的内应。安城会破,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楚猎的祖母死之前都还护着她。   思及此,楚氏愈发崩溃,她本以为她来自首,就能救出楚猎,至少让楚猎保住一条命,但没想到的是,楚猎竟要保她。其实想想也是,楚猎那么聪明的人,事后一定猜到了她有蹊跷。只是,他竟还要保她。   从来没有人这样护着她……   楚氏内心的千言万语,覃九寒却是懒得理睬了,将楚氏送出北疆,送回北蛮残民的聚居地,大军便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这一战,大梁无疑是大胜,哪怕之前处于劣势,但看最后的战果,北蛮大军被歼灭,莫说数年,就是数十年,也不一定能恢复元气。哪怕恢复元气了,也不敢再打北疆的主意了。   北疆最后那一战,北蛮大军可以说是千死一生也不为过,沼泽地内尸首无数。如今在北疆周边的数个部落都传开了,皆言北蛮大军死得惨烈,大梁乃是有天神庇佑,胆敢冒犯者,皆会受到天谴。   是的,因为从未见过沼泽地,北疆之外的那些部落都以为,一万余人,哪怕就是战败了,也不至于落了个寥寥数十人苟且偷生的局面,尤其是,那些幸存的北蛮人,对于沼泽地那些死去人的描述,入内之后,不到半个时辰,身旁人便面上通红,随即陷入昏睡,伴随着失禁的恶臭,就那么一睡不醒。这描述放在一人身上,也许还没有那般恐怖,但人数如此众多的群体发生这样的死状,不免就让听者为之战栗不已了。   当大军在路上的时候,京城却是不如何安宁了。   之前因为北疆的战事,众人都还算和睦,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保宁公主那些丑闻。可北疆胜局已定,大军都已经在路上了,朝中的势力倾轧便又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太子梁喻最近是春风得意,他定力举荐的覃九寒,在北疆一战中战功赫赫,恐怕回来之后就能捞个阁臣做做了,于他而言,自然是实力大增。但他也有头疼的事情,他到底只是太子,而非天下之主天子,故而想要博得臣子的臣服,必须要付出些什么东西。   那些被他塞进大军之中的世家子弟们,便是他换取那些大臣支持的报酬。   他最近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如何替那些只是去军中镀了一层金的官宦子弟们,捞个合适的官位。   本来么,北疆大胜,父皇正是最欢喜的时候,他要提拔几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偏偏倒霉的就是,被他塞进军队之中的一个纨绔子弟,在大军中闹了事,还被他那个铁面无私的荣王叔叔给砍了,这下他便陷入了两头焦灼的局面了。   一面要安抚死了儿子的大臣,另一面还要面对朝中谏臣的攻讦,若非这次北疆战事的大功臣乃是他举荐的,恐怕他就要成了谏臣口中的罪人了。   好不容易哄好了那些开口闭口要死谏的谏臣,太子焦头烂额回了东宫,结果水都没来得及喝一杯,就又收到了宫外大臣递进来的密信,老长老长的话,无非就是为自家出战的子弟讨功。   讨功讨功!误事的废物!如今谏臣正盯着他,他如何为这些废物讨功!   他这边正头疼着呢,那边他的死对头,最令他厌恶的弟弟谦王又来了。   太子不乐意见他,但在宫中,事事都会传到父皇耳中,他也没法子做得这般明显,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将人请了进来。   却未曾想过,这一请,却是又出事端了。 第205章 ...   覃九寒对太子的评价, 一向是不如何高的,大抵就是这么一句,“薄情寡义且自视甚高”, 若不是当初贵妃得了梁帝的青睐, 这太子, 还真指不定是谁来做。   旁的不用说,光说他做太子这么多年,在收服臣子一事上,便没有什么天赋,朝中仍有好些老臣面上待他恭敬无比, 但实际上并未真的站在他这一边, 或者说, 仍是在观望。   他这太子之所以能这般安安生生做了十来年, 除了梁帝实在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以外,也因为梁朝的太子一职,实际上能动用的权利实在是少得可怜,与朝政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从朝政来看, 外政有内阁抉择, 首辅决断,梁帝素来是个懒散的性子, 极少主动给自己揽事做, 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中便算安心,故而内阁中实打实都是梁帝十分看重的臣子,一门显赫皆系于天子一人, 太子不敢也没法子撬动内阁。因此,哪怕是他代父执政的时候,其实也只是在各部插了些人手,内阁是万万没法子的。   至于内政,也就是后宫中的事宜,原先贵妃还盛宠的时候,尚且还能说得上话,如今圣宠渐稀,近些年冒头的也是些年轻的妃嫔,反倒没人能做后宫的主了。再加上后位空悬多年,太后年老早已不管事,先前又出了一遭宫殿走水妃嫔意外身亡的事情,故而梁帝对后宫倒是盯得蛮紧的。   梁帝身边的那个大太监,将整个后宫的权利都牢牢握在手里,仿佛后宫中的首辅一般。   太子哪怕再惦记着宫闱中的权利,那也做不到拉下脸,去讨好个连子孙根都没有的阉人。   因此,他虽有太子之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个皇弟见了他都要下跪行礼,但实际上,他的处境也不如何的显赫。   所以,他才这般亟不可待招揽那些大臣们,作为太子,在提拔臣子一事上还算是说得上话的,只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臣子,要提拔到重臣的位置上,实在不容易,反倒是借着帮衬一把大臣家中的子侄们的由头,尚且能收买一些人心。但这种收买,实在浅薄得可以,就连他自己都知道,朝中老臣是多么的圆滑,不管面上漂亮话说得多好听,但当初父皇有意冷落他的时候,除了母家和那些寒门出身的臣子,可没人敢上他东宫的门。   也正以为如此,他才这般看重覃九寒,哪怕覃九寒其人待他既不谄媚也不低声下气,就连当初他想着法子要让他尚公主的时候,覃九寒也不见一分喜形于色的神情,他依旧十分看重这位日后主动要入内阁的寒门出身的年轻臣子。   当时保宁姑姑的婚事旁落,他还一度有些愧疚,甚至替他相看起了首辅家的孙女,就连太子妃那边,他都特意嘱咐太子妃在家中挑个出色的嫡女出来,想的便是要弥补弥补自己这位失了驸马之位的心腹。   然而,如今想来,这又却都成了笑话。莫说太子妃家的姑娘,就连他那出身尊贵无匹的保宁姑姑,这个男人也没打算正眼瞧上一眼。   梁喻握紧了拳,自从送走他那位故意上门“挑拨离间”的好二弟,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烦躁和懊恼之中。是的,他把谦王的行为定义为“不怀好意的挑拨离间”。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谦王把覃九寒阳奉阴违,面上说送他那乡下娶来的妻子送到了护国寺清修,然而实际上却好端端在家中养着的行为告诉他,乃是一番好意,他这好二弟无非就是想看着他动怒,看他笑话罢了。   偏生这个笑话,他还真就让他这位二弟给白白看了,不得不说,哪怕心中对覃九寒有所不满,但他也不打算真的同他决裂,寒门出身,日后迟早要入内阁,如今又在北疆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这样再值得招揽不过的人才,他哪里舍得把人往外推,或者说,在他心中,这事除了冒犯了他的颜面之外,还真的没到多严重的份上。   然而作为太子,仅仅是被冒犯了,就足够他震怒了。   太子琢磨了一整夜,还是觉得这口气必须得咽下,眼看着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再如何,覃九寒也是他举荐的,这回也是实打实给他长了脸面的,这时候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而与他翻脸,他作为太子,自认为怕是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也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就是了。   但真让他咽下这口气吧,他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就想不明白了,覃九寒府上那村妇究竟是何等的姿容,连尚公主这种诱惑,都能让他默不作声给回了,还想着法子要护着家中妻子,想着法子来隐瞒此事。   太子在东宫懊恼不已的时候,蓁蓁正在家中给自家勋哥儿准备入场考试的行李。   越是在京城这种繁华的地方,各种行业越是发达,尤其是科举衍生出的行业,更是数不胜数。覃承勋瞧着自家娘肚子越来越大,心里也越发发慌起来,都没打算娘替他操心这些杂事,早让阿修去京中的铺子里订了一全套的行李。   因此,此事见蓁蓁又在操心这些事情,吓得忙三两步上来扶她,劝道,“娘,你快歇着吧。”   蓁蓁最近心情极好,气色也愈发的好,面色红润如芙蓉花,看着都不似受怀子之苦的妇人了,就是因为畏寒而裹得严实了些,走起路来颇有些摇摇摆摆的感觉,看得旁人吓得不行,就连覃承勋这般沉稳的性子,每日都被吓得不浅。   见长子又来拦自己,蓁蓁倒也不去为难他,顺着他的心意,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拉着他的手解释道,“知道了,知道了。娘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呢,就是怕身子沉了不好做这些,现在就是看看还少什么。若是少了,趁早寻人去准备了送来呢。”   覃承勋松了口气,再看娘这般替他操心,他可是吓得连书都看不下去了。娘怀弟弟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妇人怀子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而且那时候还有父亲在一旁守着,他心中即便是畏惧,也并没有留下多大的阴影。   反倒是这回娘怀妹妹,他是日日在家中守着的,眼睁睁看着纤瘦的娘亲,因为孕吐而愈发瘦弱,好不容易孕吐好了,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娘的小腹又犹如吹气一般的鼓了起来,走路都走不大稳当的样子,他心里又给愁上了。   这生个妹妹太难了,生这一个就够了,他觉得若是再来一次,他可就真的要吓得头发都白了。   蓁蓁见长子目光小心翼翼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妹妹太调皮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爹爹要回来的消息,昨天夜里折腾了我许久。如今哥哥一来,她倒是像个乖巧的小姑娘了。”   覃承勋也忍不住轻叹气,“爹总算是要回来了。大军若是走得快些,爹爹回来的时候,妹妹还未出生吧。”   蓁蓁勾唇浅浅一笑,养得极好的两腮血色红润,露出一个盈盈的梨涡来,应道,“嗯,到时候你们爹爹准被吓一跳了。”   覃承勋心里也松了老大一口气,若是娘发动的时候,爹爹能在身边陪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但他作为家中的长子,其实也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是爹爹没回来,他必然是要替爹爹好好守着娘亲的。至于温哥儿,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等妹妹生出来了,再领他来看好。   没过几日,覃承勋便下场考试了,小可怜的温哥儿便又小年糕似的黏在娘身边了,一口一句傻话,什么“娘啊我给妹妹准备了糖做见面礼”、“娘我要把我的论语送给妹妹”。   说的蓁蓁忍不住发笑起来,还不忘回他,“嗯,不过妹妹刚出生还不能吃糖,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只能喝奶。”   温哥儿整一副傻哥哥的模样,看得屋内伺候的杨嬷嬷都止不住被逗乐了,搁下缝到一半的小袜子,半是调侃半是玩笑道,“哟,温少爷啊,那妹妹长大了,您打算给她寻个什么样的夫婿啊?”   这话自然是说笑的,自古婚事乃是父母做决定的,哪里轮得到他这个二哥来置喙。   但是温哥儿却仿佛被问懵了,半晌才反问道,“妹妹是我们家的啊,怎么要给她找夫婿的?! ”   小小的温哥儿去年还被带出去参加过婚宴,知道找夫婿就是要嫁人的意思,嫁人就是变成别人家的人了。   杨嬷嬷笑得差点厥过去,然后点头道,“小小姐是咱们家的。”   蓁蓁也被温哥儿逗得不行,搂着他的肩同他小声说话,总算是把温哥儿给哄好了,屋外此刻正是染了霜,草木上头都蒙了一层白白的霜,温哥儿坐不住了,蓁蓁便准他出去玩了。   杨嬷嬷把小袜子缝好了,蓁蓁接过来摸了摸柔软的料子,随即问道,“嬷嬷,产房布置得如何了?”   说到正事,杨嬷嬷自然一本正经起来,絮絮叨叨将自己的安排都说了,末了才道,“都准备好了呢。老奴办事,您尽管放心就是。您这一胎怀的日子好,等小小姐生了,便正好是下雪的时候,您做月子也松快不少,就是千万受不得寒。前些日子,柳夫人还说要来府上陪您呢,老奴瞅着,到时候大人若是没回来,还真的得把柳夫人请过来镇场子。这主子一不在啊,家里头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杨嬷嬷撇撇嘴,似乎对于最近好些下人心思浮动一事极为不满。   蓁蓁亦是听到几句,只是如今她不宜出现在人前,也不好去处置下人之间的事情,让杨嬷嬷去做,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在里头,倒是勋哥儿出面了几回,将一些下人给辞了,才算是把家里给弄安生了。   好在最近北疆传来了好消息,下人们也不似之前那般了,倒是连手脚都勤快了不少。   只是,蓁蓁到底是打定主意了,等事情了了,家中还是要好生整顿一番的。   想到这里,蓁蓁便也不去琢磨下人的事情了,开始算腹中闺女的预产期了。   大夫说过,她这肚里的孩儿长得着急,看着似乎不满九个月便要出生了。真算起来,倒算不得是早产,只是府里头,杨嬷嬷也好,她也好,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就在她安心待产的时候,原本在青州府的兄嫂一家人却是突然来了。   按说家中没有主子,自然是不能把人拒之门外的。   杨嬷嬷心中虽然觉得来的不是时候,却也还是将人迎了进来,心想,等着大少爷从考场出来,便可以接待他们了。 第206章 ...   在别苑安顿下来之后, 沈琼这才有功夫来询问自家妹妹的去处,旁边的沈氏亦是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杨嬷嬷自然只能按照先前的说辞,道, “夫人说要为两位少爷祈福呢, 在护国寺清修呢。”   沈阳将眉头一皱, 颇有几分震慑人的威严感,他如今也是北边的大商人之一了,前几年还在青州府发展,后来便拓展到了整个北边,因着妹婿是覃九寒这个便利, 他做生意十分顺利, 如今也做的相当大了。   沈阳自然不是闲着无事来京城的, 一来, 父亲沈琼年纪愈长,便愈发惦记远嫁的女儿,他这做阿兄来瞧瞧妹妹,也好让家中老夫安心。再者的话, 便是他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了, 沈氏私底下同他说了好多回,说想让女儿小茉儿沾沾姑姑的喜气。   说起来, 沈阳心里也觉得, 他这位阿妹的确是生来便带了大福气的人,小时候便有人宠着护着,长大了, 就凌西村那么个穷山僻壤的地方,也能相中这么个飞黄腾达的相公,不得不说,若是没这个妹妹,他们沈家想要翻身,估计是没多大可能的。   这般想起来,他便觉得沈氏的迷信,没那般可笑了,反而又想起了在青州府嫁的颇好的那个叫“宝福”的程家小姑娘了,一进门便生了个双胎,如今日子不要过的太舒服。人人都说她是沾了自家妹妹的福气。   相比之下,他家茉娘便没那般好命了,生下来还是个健康的小姑娘,不知是怎么养的,居然病怏怏的,天一变便要生病,吓得家里众人是围着她团团转。   沈阳膝下拢共一个闺女一个儿子,自然疼惜万分,如今被沈氏这么一说,还真的就说得有几分心动,正好老父又是这般惦记远嫁的妹妹,沈阳一合计,便干脆来探亲了。   听到蓁蓁不在府里的消息,沈阳虽然有些失望,但还算沉静,毕竟,只是清修而已,他这回来探亲总得住上一两个月的,还是有机会让自家茉娘同她姑姑见面相处的,故而也就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杨嬷嬷又同沈家二人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她刚走,隔壁睡午觉的茉娘便醒了,穿了身粉色的袄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内屋出来了,孱弱地咳了一声,轻声喊了句,“爹爹。娘。”   沈阳忙上去抱了自家小闺女坐在自己膝头,沈氏也面露担忧的坐下,慈母模样伸手去探茉娘的额头,随即对沈阳道,“没烧。”   小小的茉娘仰着脸由着她摸额头,然后乖巧问道,“爹爹,姑姑不在家吗?”   沈阳也无奈,但在闺女面前还是十分乐观的样子,道,“你姑姑正好出门了呢。咱们就在府里等姑姑好不好?你小的时候,你姑姑还抱过你呢。”   茉娘乖乖点头,小小声道,“姑姑模样好,茉娘喜欢姑姑。”   沈阳奇道,“你哪里知道你姑姑长的什么模样?”   茉娘回道,“祖父房里有姑姑的画像,茉娘跟着看到过。”   旁边的沈氏也道,“公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真的惦记小姑子。姑娘远嫁,做父母的如何能不惦记,日后小茉儿若是嫁的那般远,我可是不允的。”   沈阳也笑着摇头,“别说你不允,我也不同意。”   等到傍晚的时候,府里唯一的小主子温哥儿便来看舅舅舅母一家人了,他一进来,沈阳便十分惊喜道,“温哥儿都这般大了。”   温哥儿在自家人面前总是十分天真的样子,瞧着似乎没有长兄那般沉稳,但那也只是在自家人面前卖乖,真到了外头,也是个稳稳当当的主,在学堂还是一群同窗间的带头人呢,因此面对着有些陌生的舅舅舅母一家人,温哥儿机灵有礼,让人看了便禁不住喜欢。   不到半天的功夫,便把舅舅沈阳哄得眉开眼笑了,直感慨道,“真真是虎父无犬子,阿妹带着你们离开青州府的时候,你都还不知事呢,如今却是小大人了。同你一比,舅舅家的纯哥儿还是个孩子呢。”   一旁的沈氏心里虽然听得不大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家纯哥儿同温哥儿还真是比不得。   不过,在她看来,这都是家境造成的罢了。   就如温哥儿,生在官宦之家,素日里交往的也都是些官宦子弟,自然养得大气大方,做事丝毫也不畏手畏脚,而她生的纯哥儿,却是商户人家的孩子,平日里相交的也都是些商户人家的孩子,见着那些官宦人家的孩子还有低声下气,在这种场合自然比不过见过大场面的温哥儿了。   说到底,还不都是她那小姑子命好罢了。   只是,这话沈氏心里自己琢磨琢磨,嘴上是决计不会说出来得罪人的,还面带微笑的让温哥儿多带茉娘出去逛逛,“你这妹妹啊,舅母可真是替她的身子操碎了心。她性子也闷,在京城也没什么伴儿,温哥儿若是得闲的时候,便带妹妹出去走走,哪怕是逛逛园子也好,省得她成日闷在屋里。”   温哥儿自然不能回绝,含笑答应下来,又给初次见面的妹妹送了见面礼。他虽然十分惦记娘腹中的妹妹,但那只是对自家妹妹这般殷勤罢了,旁人家的妹妹,他可是一点儿都不眼馋。   倒是茉娘,头一次见到陌生的外男,还是血缘十分亲近的表兄,天然便生出了一种好感,心里还道,不愧是姑姑的儿子,长得也和姑姑一样好看呢。   沈阳一家人在覃府安顿了下来,府里虽然明面上没有主子,但并没人敢怠慢他们,反而将他们伺候得很好。   这种伺候,与商户人家那种伺候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本朝虽然对商户还算宽容,但该有的限制也不会少到哪里去,有些东西,只有官宦人家才能享受,商户哪怕再有钱,也不能大大方方享受,或者说,无从享受。   就例如冬日楠木银丝碳,燃而无半点烟熏气,这种银丝碳,每年拢共就那么点产量,自然都被送进了宫里,剩下的也都往官宦人家送了,权当作孝敬。   沈氏在暖洋洋的屋内扶了扶自己松松垮垮的发髻,道,“怪不得人人都想着做官呢。”   旁边正哄着女儿的沈阳回了一句,“那也是十年寒窗修来的,再者,也就是妹婿做到这等大官了,才过得上这日子。你还没瞧见呢,有些芝麻大小的官,日子过得还比不得咱们呢。”   沈阳自是早就看开了,他压根没做官的天赋,倒是行商一事,他做得颇为顺手。   沈氏还欲再说,其实她这些年一直动过这样的心思,希望沈阳主动寻小姑子,求个一官半职的,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和沈阳的情分其实很一般,当初沈阳愿意娶她,无非是因为她腹中怀了他的骨肉,这两年两人倒是培养出了些情分来,但也算不得什么深情,更多是因为子女而产生的那种羁绊罢了。   所以,她又把这话给咽了下去,另辟蹊径道,“也是,咱们家也算不得差的,虽说比不得小姑子,但也胜过普通老百姓许多了。只是苦了咱们茉娘了,商户人家的姑娘到底是不好寻夫家。似姑爷那般不看重家世的男子,这世间实在是少之又少。”   沈阳不耐烦听这些,甩手道,“行了,等妹妹回来了,让她带茉娘几日,茉娘身子好了,自然不愁嫁的。当着孩子的面,少说这些东西。”   沈氏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心道,你当你那好妹妹是什么神仙人物,带上几日便能病痛全消?   沈家夫妻二人这点小争执,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前院的蓁蓁。知道阿兄来京城,蓁蓁心中自是惊喜万分的,自是如今相公还未归家,她也不想多生事端,故而也只能避而不见了。   见温哥儿回来了,便忙问道,“去见过舅舅舅母了?”   温哥儿笑眯眯应道,“见过啦,舅舅特别喜欢温哥儿呢。”   蓁蓁被他自吹自擂的模样逗乐了,轻点他的额头,“调皮。”   温哥儿其实对舅舅一家没有多深的感情,也只是见娘亲很感兴趣的样子,才凑趣多说了几句,随即便将话题转移到自家正在考试的哥哥身上了。   蓁蓁最乐意见兄弟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笑着应道,“那等哥哥出考场的时候,温哥儿去接他回家好不好?”   温哥儿这下子的态度可就比方才回舅母的时候积极多了,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的。”   等到两日之后,覃承勋从考试院出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家小豆丁弟弟当真坐着马车来接自己了,又是端茶送水,都是把厚厚的毛毯裹到他身上,简直不能更贴心,一时之间,覃承勋颇有一种“我家阿弟初长成”的自豪感。   等得知府上来了舅舅一家的时候,覃承勋当着弟弟的面未曾露出什么端倪,私底下却是忍不住琢磨起来了,这个当口,舅舅一家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不怪他太过谨慎,或是太过淡漠,爹爹还未从北疆回来,娘又临近生产的时候了,幼弟又是担不了事的年纪,他作为家中唯一担起重任的长子,不操心不谨慎也决计不可能的。 第207章 ...   覃承勋回到家, 最先去见的自然是娘亲,见娘气色还是很不错,瞧着妹妹在娘的肚子里也难得乖巧, 悬了几天的心, 才算彻底落地了。   从前院出来, 覃承勋便领着弟弟去拜见舅舅一家人,比起温哥儿同舅舅一家人的陌生疏离,他同舅舅还算有些情分,只是如今再多的情分,也抵不过自家人安安稳稳的, 故而他心中虽然为舅舅的拜访而高兴, 但心里始终是有些防备的。   等到了沈阳一家子住的别苑, 见着了许久未见的舅舅和舅母一家人, 他才多多少少猜出了对方的来意,或者说舅母的来意。   表兄妹成亲的事情,在梁朝并不算特别少见,亲上加亲一词, 亦是做媒人的最爱说的。只是, 覃承勋一直便认为,表兄妹成亲的事情, 最好还是不要发生在温哥儿身上。倒不是他对茉儿表妹的身份有什么偏见, 只是婚事这种事情,还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的。   再者,温哥儿此时年纪还小的很呢, 压根还没开窍,哪里就要去琢磨这些事情,当务之急是把书念好才是。   面对舅母沈氏试探的话语,覃承勋一如既往表现得十分沉稳,三言两语便把舅母的话给引了过去,倒是把舅舅沈阳哄得极为开心。   沈阳私心没自家妻子沈氏那么重,唯一的那一点私心,也仅仅是希望自家姑娘能沾沾妹妹的喜气,对于妹妹家的两个外甥,他是极喜爱的。   覃府家教严,于饮酒一事上,覃九寒还不那般严厉,反而是平日里慈母模样的蓁蓁,除了过年允许长子沾一小杯,平日里是半滴都不许喝的。哪怕如今不是在娘亲跟前,覃承勋也一如既往孝顺,只是作陪,却是酒水未曾沾唇的。   沈阳倒是听过自家妹妹不许外甥喝酒,也没那般厚脸皮带着外甥胡乱喝酒,但心里又开心得不行,一杯接着一杯,眼看着都要醉醺醺的。   沈氏在一旁看得着急,总也插不上话,毕竟,舅甥二人皆是男子,很多话,她这个做舅母的,也不适合说。   外头的天色黑了个彻底的时候,这一顿酒才算是收场了,覃承勋拜别舅舅舅母一家人。   沈阳喝得痛快,自是已经醉的有些意识不清了,沈氏看了只觉得心中恼怒,气恼地看着沈阳在屋内晃晃荡荡的,连扶都不去扶他一把,只那么冷眼瞧着。   次日,沈阳醒来,只觉口干舌燥,便扬声喊人来倒水。   昨夜沈阳醉了,沈氏才敢那般放肆,到了清晨,她便也不敢冷眼瞧着,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主动倒水,伺候沈阳饮下。   见沈阳的神色还算平静,沈氏笑着道,“我瞧着外头天色真好。不若我夜里做顿好菜,你把勋哥儿和温哥儿都请来,舅甥三人好好吃一顿,也好让他们尝尝我这个做舅母的手艺。”   沈阳闻言回绝,“还是算了,昨夜拉着勋哥儿聊了那么久,今日便不合适打扰了。你若是有心,便做好了送到他们院子里去吧。都是一家人,没那么重规矩。”   沈氏心里不大舒服,这话说的,做了饭把人请来,和做好送到旁人院子里去,这可全然是两回事,前者还能算是长辈的慈爱,后者可就有点像下人伺候人了。她以前是丫鬟出身,自然最是忌讳这些,但她心中亦有自己的盘算,倒是应下来。   还道,“说的也是,那我就让茉娘送过去,他们表兄妹的,也该好好处处。”话说到这里,沈氏忽然发现,沈阳盯着她看,眼神也有些不大对劲,她一噎,迟疑道,“怎么了?”   “飞莹。”沈阳郑重道,“我从未想过让茉娘嫁到京城。”   “啊——”沈氏心头一跳,止不住追问道,“这表兄妹的,多合适啊?咱家是高攀了些,但茉娘同妹妹有血缘关系,日后也必定会好好孝敬她的啊。”   沈阳原本只是见妻子总是想让女儿同两个外甥相处,心下怀疑,诈一诈而已,结果真的把妻子的心里话给诈出来了,当下脸一黑,“这不叫高攀,这叫白日做梦!妹婿如今便是两品大官,日后的前程只会更好。咱们家呢,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人家。无论是勋哥儿还是温哥儿,日后的前程都不容小觑,和咱们家茉娘决计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事,你别想了。”   沈氏恼了,脱口而出道,“怎么就门不当户不对了?小姑子当初还是以奴婢之身嫁给妹婿的,咱们茉娘,无论如何也是没坐过牢的正经姑娘啊!”   沈阳猛的盯着她,质问道,“你如何得知妹妹以前的事情的?”   说实话,沈家遭难这事,并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但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当时蓁蓁是没落难的,毕竟,堂堂官夫人,曾经坐过牢,听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大体面。所以,无论是沈家,还是妹婿覃九寒,都十分忌讳旁人提及此事,好在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总之,沈阳是从未从旁人嘴里听到过这事。   因此,如今听妻子提起这事,当即便生了疑心。   沈氏自知说漏了嘴,便描补道,“我……有一回公公醉了,提起这事,说是对不起小姑子,我才知道的。相公,我并非故意这般折辱小姑子的,只是一时心急罢了。”   “你也知道这是折辱?”沈阳闻言信了,然后便又警告道,“你这话,我听了,还能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原谅你。若是让外甥听见了,你让他们心里如何做想?”   他更狠的话还未说出来呢,若是让他那个宠妻如命的妹婿听见了,这事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沈氏也心虚得不行,当即连连保证,会管住自己的嘴,但两人这么一吵了,便也把做饭的事情给盖过去了。   沈阳心下不喜,也不愿多生事端了,更不愿沈氏再去同两个外甥亲近,干脆警告了沈氏,“这些日子,你便好好照顾茉娘,茉娘的身子不好,你这做娘的更要上心才是。外头的事情,自然有我,无需你操心。”   沈氏心知沈阳在她面前是说一不二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接下来的日子,便老老实实在别苑照顾女儿茉娘。   说是照顾,其实不然,沈茉娘从小便十分懂事乖巧,虽然体弱,但总是很少给大人找麻烦,在宠爱她的沈阳面前还稍微活泼些,在自小便不大亲近的娘面前,却是十足的小大人。   沈氏也乐得清闲,听奴婢说姑娘吃了药便睡下了,又说下午有翰林家的姑娘来寻茉娘玩,面上一哂,心道,不愧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少爷。虽然瞧不上他们这门穷亲戚,但照顾得倒是半分不伤他们的脸面,还特意给茉娘介绍了翰林家的小姐做玩伴,哄得大的小的都开心。   相公和女儿开心了,沈氏心里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得劲了。   一来么,开始几日还觉得覃府的日子实在是舒服,但越到后面,便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这好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他们迟早是要回家的。   这第二个理由吧,便是她自己心里不舒坦了,她自己是奴婢出身,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小自卑,来了覃府好几日了,小姑子也没见着个人影,虽说理由也是很正当,但她总莫名觉得,自己是被小姑子给轻视了。   沈氏在屋里呆着觉得闷,便忍不住来到别苑的院子里闲逛,不知不觉,便到了别苑中偏僻的角落,这也是她最近被沈阳盯得时间长了,下意识便避着人走的原因,等到发觉的时候,四周已是一片寂静了。   天寒地冻的,沈氏也觉得有几分冷了,便转身打算回去,还没走上一步,便先瞧见了那林子里钻出来的一个桃红袄子的身影了。   沈氏心里冷笑一声,嘲道,还大户人家呢,不也照样御下不严?她厉声喝住那桃红袄子,“站住!你是哪里伺候的?”   那桃红袄子的丫头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奴婢什么也没做。”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吧,熟知丫鬟心理的沈氏便心里有谱了,这叫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的人可不会心虚成这个样子。   她收回视线,朝那林子里看了一眼,抬起脚朝那迈了过去。 第208章 ...   桃红袄子的丫鬟呆愣了一瞬, 便反应过来了,放轻脚步跟在沈氏后头一块进去。   沈氏自然没把个小丫鬟当一回事,在她看来, 这丫鬟这么慌乱, 无非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怕被她发现罢了。   而一个丫鬟,还能做出多大的事情来,顶多也就是偷了主家的东西藏到了林子里,要不就是在林子里和野男人私会罢了。   再者,这桃红袄子的丫鬟方才慌成那副样子, 沈氏下意识便轻视了她, 觉得只是个不成气候、没规矩的丫鬟罢了。   沈氏连头也未回, 便径直入了方才那丫鬟藏身的林子, 入内后,见林子里瞧着空无一人,着实不像私会的样子,便又转头开始寻找地上有无新鲜的土壤。   她自是自信满满, 以为自己抓住了覃府的一个内贼, 虽然覃府有没有内贼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但她若是拿住了这丫鬟, 可不就证明自己比自家那高高在上的小姑子强了吗?到时候, 连沈阳也不会用照顾茉娘的借口栓着她了。   沈氏正低头扫视着,不防背后那跟着进来的桃红袄子的丫鬟忽然有了动作。   顷刻之间,沈氏便被那丫鬟捂了嘴, 钳制住了手脚。   别看那丫鬟生得瘦弱,但力气却是惊人。沈氏正觉气恼,觉着自己被这丫鬟冒犯了,林子角落里便出来个黑衣的男人来,这一下,沈氏才是彻彻底底的怕了。   她这小姑子的夫婿乃是京中的大官,此时又不在家中,真有人算计上他府里的两个孩子,也并非不无可能。只是,她若是早知如此,决计不会多管这些闲事,覃家人的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这可是为那两个小崽子遭了罪!   露面的男子也只是瞟了一眼被死死捂住嘴的沈氏,那桃红袄子的丫鬟便道,“是来府里探亲的,沈家人。”   那男子皱眉不耐烦,“那你方才将她引进来做什么?杀了只怕惊动了府里的人。”   沈氏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那柔柔弱弱的丫鬟一语惊人,“放出去了,同样会被怀疑。倒不如直接杀了,今晚我便动手。”   男子略一迟疑,沈氏便吓得快不行了,拼命眨眼挣扎,趁机挣脱开了那丫鬟捂着她嘴的手,慌乱道,“别……别杀我。我可以帮你们……”   桃红袄子丫鬟和黑衣男子略一对视,便回过头来看向沈氏,似乎是在打量她一般。   片刻之后,沈氏面色犹惊地从林中出来,而她身旁伺候的,则正是方才那桃红袄子的丫鬟。   沈氏脚下不稳,险些跌着了,那丫鬟忙含笑扶住她,提醒道,“夫人小心些。”   沈氏下意识便要缩回手,但却只能僵着脸露出个僵硬的笑来,极为生硬的应下。   沈阳见沈氏从外头回来,便蹙眉问道,“不是让你照顾茉娘吗?你又去哪儿了?”   提到方才的时间,沈氏本能的一慌,随即便被扶着她的丫鬟捏了一把,才稳住心神,笑道,“茉娘方才喝了药便睡下了,我成日待在屋里也觉得闷,便出门去逛逛。”   沈阳闻言也是瞧了她一眼,道,“你这身边的丫鬟是哪儿来的?瞧着眼生得很。”   沈氏下意识一笑,然后道,“府里今天中午刚送过来的,叫阿荭,原来在外院伺候的。我瞧着手脚利索,怪讨人喜欢的,便要到身边来了。”   沈阳也不是个很重美色的人,也只是随口一问,对个还没长成的小丫鬟自是不会有什么兴趣的,便点头,让沈氏走了。   沈氏本能松了一口气,然后带着那丫鬟回了屋子,挥退下人,还未坐稳呢,那丫鬟便开口了,“沈夫人。”   沈氏如今最怕的就是这丫鬟开口说话了,别瞧这丫鬟瘦瘦小小的,但心狠得很,方才竟给她喂了什么□□,沈氏觉得腹中隐隐作痛起来。   “沈夫人。”阿荭再度开口,好整以暇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覃家夫人?”   沈氏一慌,忙道,“我定是不会骗你的。等她从护国寺回来了,我就带你去见她。那这解药……”   阿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心下了然,这妇人还被蒙在鼓里呢,便直截了当道,“覃家夫人如今正在家中。”   “啊——”沈氏惊了一瞬,旋即想到阿荭方才给她喂下的那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生效的□□,硬着头皮道,“我会尽快安排的。”   话是这么说,但她总不能带着人闯进去,身处别人府上,她可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阿荭似乎是早就料到这般结果,也未曾继续问下去了。   接下来几日,沈氏胆战心惊,既怕□□起效,又怕阿荭露馅,殃及她这个无辜者。   倒是阿荭,她原本乃是外院的丫头,也不敢在内院走动,就上回进那林子,都是悄悄进的。如今成了沈氏身边伺候的丫鬟,行动倒是方便了许多,几天就把覃府上下给摸透了。   这一日,京城飘起了纷纷扬扬的落雪,屋檐之上皆是碎雪,就连院内都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   等到傍晚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很大了,勋哥儿和温哥儿皆是十分孝顺的孩子,特意冒着雪来陪娘用了饭。   蓁蓁见雪越来越大,怕两个孩子路上不好走,赶忙让他们回屋去。毕竟,自从府里来了兄长一家人之后,勋哥儿和温哥儿便又搬回后院去了。   不若把客人一家子丢在后头,于情面上如何说得过去呢?   目送两个儿子离开,蓁蓁也略有些乏了,倚在榻上略略闭了一会儿眼,身上便被盖了件披风。   她睁眼一看,却是悄悄进来的杨嬷嬷,正关心地看着她,道,“夫人乏了?”   蓁蓁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仰脸看向外头,道,“还好。这雪一下,大军路上又得耽搁上几日了。”   杨嬷嬷自然知道她在愁什么,但她也没什么正经法子,便只能想着法儿的转移主子的注意力,便道,“老奴昨个儿在院里听了件事,正要同您说说呢。”   “嗯?”   “听说别苑沈大少爷同沈夫人黑了脸呢。”杨嬷嬷便绘声绘色把下人谈起此事的神情给说了。随即道,“茉娘小姐还病着呢,这时候可真不是黑脸的好时候。”   蓁蓁作为小姑子,自然是不会去插手兄长的屋里事的,听了也只是替可怜的小姑娘难过了一下,倒是全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了。   杨嬷嬷瞧了松了口气,随即又说起过几日大夫要上门的事情,蓁蓁如今都是以杨嬷嬷儿媳妇玉纤的身份看得大夫,为了保密,前院伺候的下人也撤了大半了,剩下的便都是覃九寒留下的可信任的下人。   (??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如今按她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大动干戈的,毕竟怀孕最不稳当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如今的诊脉,不过是瞧瞧还有多少日子生产罢了。   蓁蓁也未把这当一回事,就连杨嬷嬷,眼瞅着府里的顶梁柱覃九寒快回来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极大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大夫来诊脉,中间照例隔了一层帷幔,那大夫也不觉奇怪。时下男女之防虽然没前朝那般严苛,但不少人家依旧守着老规矩,再看杨嬷嬷那副老嬷嬷的模样,便也觉得大抵是这做婆婆的守着老规矩,没瞅她每回来,这做婆婆的都在旁边守着。   老大夫想的还蛮多,但看病的手艺倒是十分精湛的们,不是这般,杨嬷嬷也不会请他来。   老大夫摸过脉,收回手,捋了把胡子,道,“老太太无需担忧,这胎稳当得很,瞧着模样,贵府该备上产房,同产婆那边打好招呼了。”   这话说的便是,蓁蓁腹中这小丫头,过不了多久便要出生了。杨嬷嬷心下一喜,面上也流出真心的笑意来,又是一包红封塞到大夫手里,几番道谢,才送着那大夫要出去。   刚到门口呢,门外边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蓁蓁心里正诧异呢,便见杨嬷嬷立即蹙眉,倒是半分不慌不乱,径直出了门,严严实实将门掩上。   过了片刻,蓁蓁正疑惑着呢,杨嬷嬷便进来了,面上带了些慌乱,但整个人却依旧看着十分沉稳的模样。   “嬷嬷,外头是怎么了?”   杨嬷嬷到底是奴才,怎么敢瞒主子,当即把事情的严重性渲染轻了好几倍,才道,“方才院子里有人落水了,老奴差人去救了。”   这大冷天的落水,可不是什么小事。哪怕是壮年男子指定都受不住,蓁蓁便问道,“谁落水了?瞧着方才那般吵闹,那落水之人可还好?”   杨嬷嬷摇摇头,“没多大的事情,夫人别忧心。”   蓁蓁连问了两回,想知道是谁落了水,但杨嬷嬷皆是这般轻飘飘把话给忽略过去了,蓁蓁心中不免生出疑窦来,怕出事的人身份不一般,嬷嬷怕她担心才不说的。若真是个下人落水了,杨嬷嬷何必这般费心瞒她。   蓁蓁忍不住厉声道, “嬷嬷,到底谁落水了?”   杨嬷嬷看着瞒不过去,便道,“是沈夫人和表小姐。表小姐先落了水,沈夫人扑下去救她了。”   蓁蓁听闻是嫂子和体弱的侄女,也十分忧心,但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性的,只是道,“嬷嬷你让人去把老大夫请回来。多派些人去帮忙,等人捞上来了,就在前院找个厢房安置嫂子和茉娘,抓紧让大夫来给她们诊脉。茉娘本就体弱,哥哥恐怕要急死了。”   杨嬷嬷做事本来就十分稳妥,自然早就派了人去帮忙,大夫也寻人去找了回来,只是安置在前院的厢房,这倒是还有几分迟疑。人多嘴杂,谁知道把人留在前院会出什么事,但想到沈夫人和表小姐也只是一介女流,再瞧蓁蓁那副担忧的模样,生怕她一时急上来,非要自己去探望,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便应承下来。   她十分谨慎,自己仍是陪着蓁蓁,安置的事情皆是让丫鬟去做。   好在前院的人嘴都很严,尤其是这些留下来的下人,人数虽然不多,但皆是忠心耿耿的,沈氏和茉娘在前院住了一夜,倒是半点乱子都没出。 第209章 ...   清晨时分, 窗外大风呼呼作响,蓁蓁被窗棂处细微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之间, 还以为是杨嬷嬷带着丫鬟进来伺候她起身, 也没做她想。   等片刻之后, 一阵异香在屋内弥漫开来,香味不是很浓郁,蓁蓁还未提起戒备心,就再度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眼看着到了夫人起身的时候,杨嬷嬷便领着丫鬟往前院的侧房去了, 让丫鬟们在堂屋候着, 杨嬷嬷才照例放轻动作, 手脚极为利索地进了主子的内室。   她见帷帐外踏脚上还放着蓁蓁柔软的寝鞋, 便低声道,“夫人,该起了”,然后一边去将帷幔来开。   然而以往总是卧着人的榻上, 如今却是空无一人, 杨嬷嬷当即便觉得出事了,慌得不行, 在内室扫了一圈, 依旧没瞧见半个人影,便立即出了内室,吩咐丫鬟去寻小主子过来, 然后又命婆子按住了昨夜里守夜的丫鬟,等着主子过来问话。   将昨夜伺候的人全都控制住,杨嬷嬷便立即吩咐下人将前院整个团团围住,尤其是昨日才住进来的沈氏和沈茉娘那里,更是不声不响就命人把人看住了。   覃承勋很快便过来,而杨嬷嬷这边早已里里外外寻了一遍了,除却草丛里捡到的帕子,和后窗那处的脚印,其余却是毫无收获,她心里慌得不行,也立即上来请罪。   覃承勋平日里待母亲身边的人,皆是十分温和,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既然是在母亲身边得用的下人,与情面上,他也会宽容几分,然而今日,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嬷嬷,覃承勋却是一言不发,冷了脸走进娘失踪前歇息的内室。   内室内依旧一切如常,好似主人还正在好眠一般,窗户因着刚才的寻人已经大大敞开着,冷冽的风从窗户中吹进来,冲散了覃承勋心中的焦郁。   他稳下心神,娘素来与人为善,与京中诸位贵妇皆无龃龉,来人必是冲着父亲来的。这种时候,他更要稳住,绝不能让人钻了空子。既然能混进覃府,那便不可能悄无声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覃承勋派人守住了幼弟温哥儿的西苑,怕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其余的却都被派到府中各处盘查,尤其是新入府的丫鬟,和前来探亲的舅舅一家。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沈氏身边的丫鬟今晨便不见踪影的事情,很快传入覃承勋耳中。   再联系到昨日沈茉娘落水一事,覃承勋便立即认定了,娘失踪的事情,必定与沈氏有关,至于舅舅沈阳是否知情,覃承勋却是顾不上去猜了,他也赌不起,冒不起这个险。   “把别苑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出,直至父亲归家。”覃承勋冷着脸,平日里温和的脸,如今却散发着与其父覃九寒如出一辙的冷冽之意,让人看了不经心内生寒,他又嘱咐侍卫送信给正在路上的与大军同行的父亲,随即便甩了袖子,打算去会一会沈氏。   厢房内,沈氏心中慌乱不已,方才院中一阵骚动,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厢房的门已经被锁死了,透过窗纱看出去,还能看见门外守着的奴仆。她便多少有些猜到,阿葒定是惹事了。   她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厢房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进来了个面容冷冽的少年,正是前几日还温和唤她一声舅母的覃承勋。   沈氏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强笑道,“这是怎么了?”   覃承勋侧头,“舅母不妨猜猜?”   ……   这边府里上上下下皆戒严,那厢蓁蓁却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说的准确些,是从昏睡中醒来。但她的处境,其实比覃承勋想象的要好上不少。   蓁蓁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的厢房布置得颇为干净,这个“干净”,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除却必备的物品,屋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连个装花的罐子也无,实在简单得有些过分了。   蓁蓁从榻上下来,发觉脚边踏脚上便是双干净柔软的寝鞋,穿上鞋,她才在屋内略走动了片刻,推开窗户无果的时候,厢房外边有人推门进来了。   蓁蓁吓了一跳,然而仔细一看,却只是个模样淳朴的婆子,见她似有逃脱的意图,那婆子也未曾慌乱,而是上前来,扶着她在软垫上坐下。   蓁蓁想看看她的来意,便没有逆着她的意思,坐稳后,那婆子却是径直从食匣子里取了吃食出来。   蓁蓁腹中虽有些许饿意,却并不敢随意用这些吃食,那婆子倒是也不催促,另取了一双筷子出来,每个盘子里皆夹了一筷子到旁边多余的一个小碗里,然后一次性将那些吃食都用下,然后便收拾好食匣子,起身,出门,然后厢房的门又被锁上了。   蓁蓁坐了片刻,又起身去推那窗户,结果看似薄弱的窗户居然纹丝不动,不由让蓁蓁怀疑起来,是不是她怀孕之后,真的便得手无缚鸡之力了。   努力无果,蓁蓁也不气馁,倒是被桌上摆的吃食勾起了馋意来,她腹中尚有个小的,正是不经饿的时候,寻常这个时候,一天之中的第二顿都下肚了。   对于被抓的事情,蓁蓁觉得一头雾水,但看方才那婆子的态度,和屋内的布置,瞧着也不像要她命的,尤其是,抓她的人似乎是怕她寻死一般,连被褥都是用的极结实的面料,装菜的盘子都是木质的,磨得平滑无比。   蓁蓁干脆坐下,安安心心用起吃食来,她的性子说娇也娇,毕竟是覃九寒宠了那么多年的,但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般娇气的,就如同现在,比起一般的官家夫人,她显然要沉稳许多,哪怕她如今在外人眼里是个再娇气不过的孕妇。   接下来的几日,蓁蓁照例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但凡那婆子试过没毒的,她便不去揣测那些有的没的。   看守的人似乎是见她乖巧,也松动了几分,渐渐允她来院子里稍微逛一逛。毕竟,她如今怀了身孕,她便和那负责照料她起居的婆子商议,说是孕妇不好成日在屋里闷着,恐怕到了生产的时候,要没力气使的。   婆子当时没有许诺,但到了第二日,用过膳后,婆子便陪着她出去,在院子里逛了半个时辰,便又送她回房间了。   这么一来,蓁蓁便有些琢磨出来了,将她关在这儿的那人,似乎是真的很在意她的安危,方才去逛院子,院子里居然连雪都扫得一干二净,瞧着似乎就怕她滑到了一般,还有那婆子,亦是半步不离跟着。   蓁蓁便安下心来坐胎,不去做什么试图逃脱的无谓举动,一来她大腹便便,连走动都是晃晃悠悠的,恐怕没走出这院子,便被逮回来了,指不定还会惹怒抓她的人。再者,看守她的人也着实看得很紧,前脚跟后脚的,她也实在没什么机会逃。   蓁蓁这边安下心来坐胎了,覃府里却是人人胆战心惊的。覃承勋看着悄悄寻了几日,却没有任何结果的手下,眉头一蹙。   阿修和阿齐皆是心头一叹,这事搁谁谁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主子素来纯孝,待主母敬重万分,想到冒雪在外搜寻多日的私人护卫们,年长些的阿修又是心里发愁起来,这人都是大人留下来的,按说主子不能这般随意责罚的,只是把人看丢了这事,无论如何也得重罚。   覃承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在屋内来回转了片刻,叫来阿齐,让他把信送进宫里去了。   说起来,父亲留给他的也都是些精兵,武功高强,打探消息,无一不通,然而就是这般也只是查出那阿葒身上装□□的玉瓶,后来遗落在丫鬟房内的,乃是舒玉斋所制。   覃承勋遣人去查了舒玉斋的账本,才算摸到点眉目,将有嫌疑的府上都排查了个遍,一方面是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则是寻不到任何理由。除却太子妃娘家和新入京的谦王,账本上其余的人家与覃家没有半分过节,更别提要到绑人这种程度的仇怨。   但无论是太子妃的娘家,还是谦王,都不是覃承勋手里这点兵力能动的,父亲又还未归京,覃承勋只能寄希望于宫中的三殿下梁玢。   梁玢倒是十分仗义,或者说,十分有眼力见,他自知自己,明面上是天潢贵胄,但实则远离皇位,若是要在太子兄长和二哥的争斗中生存下来,必须依附于强者。然而,无论是太子,还是谦王,都不是那种能容人的性情,从前太子还略好些,如今却也是丁点不能容忍他们这些做兄弟的。   梁玢得了覃承勋寄进宫里的消息,便当即孤身一人出了宫。   他赌的是覃夫人在自家谦王兄长手里。在他看来,太子似乎还是十分看重覃九寒这个肱骨之臣,应当不会轻易对覃夫人动手。反倒是谦王,虽然瞧着没什么动手的理由,但他莫名觉得,这个谦王二哥,自从被驱逐出京城之后,回京后便着实有些不折手段的感觉。   好在他与谦王二哥,在太庙为父皇祈福之时,还有了些许的交情,故而借着这点情面,他还是成功进了谦王暂住的府邸。   梁玢在两位兄长面前是习惯卖乖的,毕竟,这两位皆是手握重权的,心眼也小的很,他若是不小心些,成了两人的眼中钉,那他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谦王姗姗来迟,梁玢也没有半分被怠慢的愤怒,还拱手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二哥,弟弟冒然打扰,还望二哥见谅。”   谦王待这个弟弟倒是没太大的恶感,先前梁玢得了梁帝青睐的时候,谦王心中还对他不喜过,等后来看他也被梁帝冷落了,与他一道被丢进太庙祈福,倒是有了一份同病相怜的感觉,因此也道,“说什么客套话,你愿意来,二哥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比不得太子殿下那般,父皇离不开太子殿下,你我二人却是可以兄弟多聚聚。”   这话,一开口便戳人家肺管子,好在梁玢在宫里冷言冷语听习惯了,倒是没多大感慨,还十分沉稳地试探着谦王,时不时卖个惨。   他这位二哥也是十分好笑,最喜欢听的便是他如何被太子大哥欺负,似乎他朝着他这么一抱怨,便与他站在统一战线上一般。梁玢如今也机灵了许多,礼部可是最锻炼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地方,他与谦王谈了片刻,便让谦王觉得,他这个宫中的小透明是如何受到太子的压榨和虐待。   实际上,太子的确不如何瞧得上他这个三弟,但要说虐待,那也确实没有。他好歹还是个皇子呢,还不至于被虐待。   谦王似乎是想着拉拢他,闻言便叫人摆酒,说要与他饮酒畅谈。   梁玢自是推脱一番,道,宫中有夜禁,他可不能在二哥府上久留,今日只是想出宫透透气,宫外又无好友,便只能来叨扰二哥。   听他这般说,谦王反而放下来疑心,拉着他不放手,又是酒水又是美人的,似乎打定主意要哄一哄他这个没见识的“宫中乡巴佬”了。 第210章 ...   室内, 酒香浓郁,谦王身边两个貌美歌姬早就快要趴上去了,梁玢略不自在的推开了趴在他膝盖上, 仿佛柔弱无骨的妙龄女子。   已有几分醉意的谦王, 似乎是被这一幕惹笑了, 醉态地拍拍梁玢的肩,“三弟,你都快要大婚的年纪了,怎的还似个未开荤的一般。”   梁玢听得脸一红,不自在地撇开头去, 倒是让谦王来了兴致了, 推开怀里的歌姬, 搂着他的肩, “不会真的还未开荤吧?你可是我们梁家的种啊,父皇未曾替你安排?”   梁玢脸一白,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一言不发。   谦王这才收起笑意, 好似刚反应过来一般, “也是,父皇心中只有太子, 哪里顾得上咱们这些不肖子。”说罢, 又一副大哥模样拍拍梁玢的肩,“二哥没你大哥有用,但照拂照拂你还是可以的。今日便留在府里吧, 二哥替你安排人。父皇那里,二哥替你说。”   梁玢对貌美女子可真没多大兴趣,但能留在谦王二哥的府上,这却是他一开始便盘算好的事情。既然谦王提了出来,那他也省去了装醉赖在府上的功夫。   兄弟二人气氛融洽喝了许久,直喝到梁玢醉的起不了身,谦王这才搁下酒杯,搂了歌姬的腰进了内室。   堂屋很快进来了人,梁玢其实并未醉了个彻底,但仍旧放松身子,由着来人半抬半扶,将他扶出正院。   被安置在床榻上,梁玢仍旧微微阖着眼,听着奴仆们渐行渐远的谈话声。   “沉得不行。”   “郡王方才可是安排了人去伺候三殿下?西苑的雪娘?还是霏娘?”   “管你屁事,自有管事会安排。你不会还惦记着西苑的云娘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才癞□□!”   “行了……”   谈话声渐渐远去,梁玢才半醉睁开眼,发现屋内暂时还没人伺候着,不由摇头。   他这位二哥从前好歹也是皇后嫡子,尊贵无匹,如今也落得这般地步,府里连待客都如此随便。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方便。   梁玢起身,等了片刻,果然有女子来伺候了,一进门,他便扼住了来人的喉咙。   他的武功很一般,毕竟是天潢贵胄,谁还会亲自去把自己练成个武夫,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歌姬,却又是绰绰有余的。   “噤声。”梁玢朝那女子厉声道,然后同她商量,“等会儿我松开手,你便叫。你伺候谦王时是如何的,如今便如何。我不想要你的命,你也最好配合些。”   女子含泪点头,等梁玢一松开手,那女子便娇娥婉转地若有似无,登时勾的屋外送她过来的管事一个激灵。   “三殿下,那老奴便退下了。”   b?棠&芯&猴&哥&独&家&整&理&   主子办事,哪有下人跟着听墙角的,尤其是梁玢年纪还轻,那管事兴许是自个儿怕他脸皮薄,又或是得了谦王的吩咐,说了一声,便退下去了。   管事离开之后,梁玢又问了那歌姬话,才道,“你若是乖,我便向你主子要了你,事后允你脱奴籍。”   威逼利诱,对于个小小歌姬而言自然是顶用的,歌姬很快点头,表示自己一定配合。   梁玢也没有放松警惕,依旧将那歌姬缚好,塞住了嘴,随即从窗户中跳了出来。   按他原先的设想,今日不过是来探探情况,毕竟,若是人真的在谦王府上,那守卫也必定森严。结果,他是真的相当走运,刚进了方才那歌姬所说的,最近戒备很森严的东苑梅阁,便当真隔着幢幢的树影间的缝隙,瞧见了正在院子里散步的覃夫人。   蓁蓁此时正照旧在院子里逛,许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腹中的胎儿也不大老实起来,孕期自然而来带来的小腿抽筋也令她难以入眠。照料她的婆子便扶了她来院中逛,院中灯火通明,蓁蓁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披风,严密无缝的。   婆子看了看天色,又见东北风刮来,冷风吹得树梢来回晃动,便要送蓁蓁回房。   (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蓁蓁一般来说是很配合的,便由着婆子扶她进屋,刚在屋内坐稳,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声。她转头,状若好奇询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又哑巴了一般,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伺候她坐稳,便去旁边拧帕子了。   婆子拧帕子的功夫,屋外的动静已经越发吵闹了,隔着窗棂和窗纱,似乎能瞧见不远处的火光,以及奴仆们惊慌失措的喊声,“走水了。藏书阁走水了!”   蓁蓁心头一动,不动声色捂住肚子,咬唇慌乱道,“外头走水了,会不会烧到这里来。”   那婆子这才回头,一见她抱着肚子,倒是有些慌了,忙安抚道,“怎么了?怎么了?”   蓁蓁将唇瓣咬得发红,“艰难”道,“肚子疼。”   那婆子一瞧,也是心头一跳,脸色大变,“莫不是发动了?可是觉着腹中坠坠?”   蓁蓁抓着婆子的手,深深蹙眉,一副忍耐的模样,“我不知道。疼……嬷嬷,好疼啊!”   婆子登时便急了,当即将蓁蓁扶到榻上,然后慌乱推门出去,对着屋外留下守门的侍卫道,“要生产了。快把产婆叫来!”   守门的侍卫一脸莫名,“不是说了还没到吗?怎么忽然就要生了?!”   婆子也是一脸懊恼,“还不是被吓得,孕妇娇贵,那么一吓,可不就被吓得早产了!你快去啊,这女人生孩子可是过鬼门关,主子可是说了的,大的小的都要保住的!”   侍卫和婆子其实也不知道屋内产妇的身份,隐隐约约还猜测,这是自家郡王在外头搞大了正经人家姑娘的肚子,人家不乐意,这才绑了回来看守,故而压根不敢怠慢。此时见人要出事,都慌了,那侍卫便立即跑出院子,去请产婆去。   婆子见侍卫跑远了,才急匆匆转身,打算回屋瞧瞧产妇的情况,结果刚回身,后脑便被人猛的一砸,还未反应过来的功夫,眼前一黑,已然晕过去了。   蓁蓁正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便见个靛蓝色的身影进了屋子,她抬眼一瞧,亦是没想到,来救她的居然是三殿下梁玢,正欲开口说话。梁玢三两步上前了,扶着她起身,“覃夫人,覃大人留给我的人在王府外,我送你出去,他们会接应。”   蓁蓁下意识便信任面前的少年,艰难起身,跟着他从竹林窜出院子。   蓁蓁到底是个孕妇,这一胎又是格外折腾人,走出林子便已经精疲力竭了,更遑论攀过高大的围墙了。偏偏这处除了围墙,其余出口皆无,连一扇小门也没有。   梁玢犹豫片刻,便道,“夫人,此时情况紧急,你踩着我的背上去吧。”   蓁蓁还没来得及犹豫,面前的少年便蹲下身子,为了让她爬的方便,另一面身子还特意顶着墙,将瘦削的背脊压得低低的。   “夫人别犹豫了。”梁玢小声催促。   蓁蓁只能硬着头皮踩上去,算起来,梁玢比自家长子勋哥儿要大上不少,但她一直将三殿下当做自己儿子同一辈分的人,还未到青年的年纪,肩膀仍是瘦削的,她脚上穿的也是柔软的寝鞋,方才踩雪踩得湿透,但如今踩到少年的背脊之上,仍然能感受到一丝的温热之意。   她没再犹豫,稳稳当当踩了上去,脚下的少年缓缓起身,蓁蓁终于看见了围墙之外的侍卫,她松了口气,然后便被人带出了锁了她七八日的王府。   侍卫扶她站稳,她便催促侍卫去接应梁玢,然而侍卫却没有什么行动,她正觉疑惑,围墙那头便传来了少年略带喘气的声音,“夫人先回府上,我暂时还不能走。”   蓁蓁有些急,她出来了,梁玢却不肯出来,若是出了事,那梁玢要如何自救。方才两人那么一路狂奔,她多少也猜到了,梁玢在府内并无接应,若是有人接应,也不必让她踩着他的肩出来了。她焦急道,“你快些出来啊。”   梁玢听到墙外惊慌焦急的声音,在这般危险的境地之下,心头居然微微一暖。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番以身涉险救人,其实也有些私心的缘故。覃九寒手握江南,如今虽然回到了京城,但在江南的布置依然十分稳固。此番胜了北疆,又与皇叔荣王交好,这样的人,值得他拉拢,或者说,值得他这般以身涉险去救他珍之爱之的妻子。反之,他若是犹犹豫豫,迟疑不决,等到覃九寒赶回京城亲自救人的时候,这个人情,他非但拿不到,若是他珍爱的妻子出了半分差错,那他必然也会被迁怒。   先前,他受了覃九寒那般多的人情,如今却是要还的。   但是,听着围墙之外惊慌失措之中夹杂了担心的声音,梁玢却是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隔着围墙,他道,“覃夫人,我同您商量个事情。无论您此番诞下的是千金还是麟儿,让他唤我一声阿兄好不好?”   蓁蓁哪里知道他莫名其妙提起此事,忙应承下来,想要哄着他出来,但当她应下之后,围墙那头传来少年的清脆笑声,随即便是一声,“带人往安全的地方去。”   身后的侍卫便是上前,手段十分温和但又十分坚定,蓁蓁被稳稳当当塞进隔壁暗巷里的马车上,摇摇晃晃之间,蓁蓁只觉眼前有些黑,脑袋沉沉的,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不是那种很激烈的疼痛,因而没有立即引起她的警觉,而是那种极为缓慢的阵痛,伴随着摇晃着的马车,缓缓从小腹扩散到冰冷的四肢。   半睡半醒之中,她依稀能感觉到,耳边是婴儿娇嫩的啼哭声,还隐隐约约的传来微弱的声声“娘”“阿娘”。   她想,这梦真是莫名,温哥儿早就不这般小孩儿气了,而肚子里的这一个,也不会一生下来便知道喊“娘”。 第211章 ...   “男挂弓, 女挂帨。”   老嬷嬷一边念叨着旧礼,一边朝正房堂屋的门上悬上一抹朱红色的佩巾。   西北风忽的吹过,吹得那垂悬着的佩巾在风中猎猎作响, 似极了行军路上随风而动的帅旗。   正捧着大枣炖母鸡的玉腰打从旁边经过, 嘴角便染上了一抹笑意, 道,“李嬷嬷,汤炖好了,您帮着掌掌眼。若是行的话,我便端进去了。”   老嬷嬷眯着眼睛那么一瞧, 闻见浓郁的枣香味, “姑娘端进去吧。老奴去厨房一趟, 让她们晚上炖鲫鱼汤。这汤可不好弄, 不当心便要腥。”   玉腰待李嬷嬷是极敬重的,一来,李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实在很有本事, 尤其是在妇人生子保养一事之上, 手里头更是有许多的秘方。   她待嬷嬷越敬重,便越是替主子给她体面, 李嬷嬷便也能够更加尽心照料主子。   更令玉腰这般敬重李嬷嬷的, 却是主子这回意外早产,乃是李嬷嬷一手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光是这一桩, 就足够玉腰真心实意把她当作老祖宗供着了。   玉腰含笑送走李嬷嬷远去,才回身敲敲门,嘱咐小丫鬟把门给收好了,又吩咐人去瞧瞧地龙的碳可还够,一番吩咐下来,她身上从屋外带进来的寒气也散尽了。   这时,她才捧着汤进屋了,她进屋,屋内守着的圆脸丫头便抬头,一脸警惕,正是才从护国寺回来的玉满,玉满见来人是她,才收起戒备心,起身朝她喊,“玉腰姐姐。”   如今在主子身边伺候,确实要谨慎再谨慎,所以玉腰也没责怪玉满冒犯了她,还冲玉满点点头,拉了她的手。到一边问,“主子可醒来过?小主子呢,睡得安稳不?”   玉满摇摇头,再又点点头,“主子没醒呢。小主子睡得安稳。奶嬷嬷喂了两回奶,便睡了,乖的很,一点儿也不闹腾。”   玉腰也随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眼神柔软看了看小摇篮里蜷着拳头睡得正香的婴孩,“咱们小主子知道疼娘亲呢,知道主子先前受罪了,如今不敢吵娘亲了呢。许是怕大人回来之后,被爹爹训呢。”   提起大人,两人都沉默了一瞬。随即两人皆止住了话头,玉腰走到榻边,轻声道,“夫人。”   蓁蓁只觉得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这么一喊,倒是一下子被从梦里拉了出来一样,睁眼见是玉腰,便问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夫人,快晌午了呢。李嬷嬷吩咐厨房做了鸡汤,您尝尝。”   玉腰小心翼翼塞了个软枕到她背后,蓁蓁便顺势靠上去,接了鸡汤,用完了,便示意玉腰把自家还是个小糯米团子似的闺女抱上来。   小姑娘继承了娘亲的美貌,眼睛弯弯的,宛若一弯明月一般,鼻子小而挺,连嘴唇都如海棠花一般娇艳,整个都显出一份精致来,就是兴许是早产的缘故,骨架子瞧着比旁人小了一圈。   蓁蓁这个做娘的,不免看得有些辛酸,勋哥儿和温哥儿皆是在她肚子里待足月才出生的,唯独这个娇嫩的小女儿,是她受了惊吓,令她意外提早降生。   也不知会不会先天不足。   玉腰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忙上来道,“夫人,小小姐生得真好。方才李嬷嬷还同我说呢,她在宫中见了那么多的女孩儿,就属咱家小小姐模样最俏,日后定是个让覃府门槛都被踏破的主呢。”   蓁蓁倒是不想时时刻刻都伤春悲秋着,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再如何懊恼也是无用,自家闺女若是真的先天不足,那她这个做娘亲的,就更要照顾好她。   沉浸在先前发生的事情里,也是无用罢了。   兴许是白日里睡了太久了,小小的女婴在娘的怀里呆了一会儿,便颤巍巍睁开了眼,露出了黑亮得如同一丸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看得众人皆是惊喜不已,这般年纪的女婴,平日里本来就正是不是睡觉便是啼哭的时候,难得似今日这般,又安静又可爱,拿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溜溜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还从娇嫩的嗓子眼发出了小声的哼唧声,实在让人心都软成一团了。   蓁蓁摸了摸女儿柔软得有些发黄的胎发,心软得不行。难怪旁人都说要儿女双全,娇娇软软的小闺女,果然是同皮实的儿子不同,瞧着便让人欣喜不已。   这边蓁蓁正被自家的小闺女迷得不行的时候,那头早就被自家闺女收服的阿兄又来了,这一来,还不是一个,是三个。   玉满引着三人进来,隔着一扇门。她如今还在坐月子,不得见风,连几个孩子要来瞧娘,都被三殿下宫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给拦住了,说是怕他们懵懵懂懂的,冲撞了她。   领头的乃是那日救她的三皇子梁玢,因着自家小闺女认了三皇子做阿兄的,故而蓁蓁便也与他论上了辈分,将他当做晚辈一般。再者,这院子还是三皇子的私产,因而来看妹妹最频繁的,反而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三皇子梁玢。   倒是两个儿子,蓁蓁还未生产的时候,覃承勋和温哥儿最是期待这个妹妹,然而大抵是被娘生产时候狼藉可怕的场面吓到了,两人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样子,一开始都顾不上去陪小妹妹,光顾着守着蓁蓁了,尤其是自觉让人钻了空子的覃承勋,更是说要替娘守门,好不容易才被醒来的蓁蓁给劝下了。饶是如此,兄弟俩也吓得不轻,到了这几日,才开始后知后觉开发出了自己的妹控属性。   虽说隔着厚厚的一扇门,三人还是兴致颇高,隔着门说了许久的话,尤其是温哥儿,更是眼巴巴隔着门幻想自家娇软的小妹妹,蓁蓁看得好笑,被孩子们这么一哄,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坐月子的日子不是很难熬,一来冬日的天气很适合坐月子,二来,三皇子接过来的那位老嬷嬷实在有些本事,大抵是宫中娘娘们锤炼出来的手段,又或是几百年来宫中嬷嬷们耳口相传的秘方,总之,这大半个月,蓁蓁还是过得十分舒心的。   月子十八天的时候,蓁蓁终于可以吃些有味道的吃食了,她虽然素来吃的清汤寡水,但连着半个月皆是如此,还是有些腻了。所以,当李嬷嬷发了准话,说是吃食上可以略放松些的时候,蓁蓁便立即吩咐厨房送了烩面来,加了些些的辣椒粉末,就这样,还是拿给李嬷嬷特意瞧过的。   怕味道冲了女儿的小鼻子,蓁蓁便干脆起身出了内室,来到同样被地龙烘得特别暖的侧房,捧着碗面吃得极为畅快。她倒不敢立刻胡吃海塞,而是吃得格外细致,细嚼慢咽品尝,大半个月下来,总算是沾到点咸味和辣味了,而不是一股脑的红枣味、阿胶味。   烩面有些辣,蓁蓁才吃了些,鼻尖上便开始冒汗了,小颗小颗的汗珠渗出肌肤,让人觉得十分过瘾。许是太久没吃辣了,又或者说蓁蓁一直以来便不大能吃辣,不光是鼻尖上冒汗,就连眼睛也有些红了,再加上两颊通红,颇有些狼狈的样子。   好在屋内没有外人,要不然蓁蓁可要被羞死了。玉腰也知道自家主子觉得不好意思了,便觑着空隙出去了,守在门口。   所以,当覃九寒进来的时候,蓁蓁狼狈的模样便被看了个正着,连来个人替她遮一遮、拦一拦的都没有。   看着阔别一年的相公,蓁蓁整个人都是愣的,下意识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觉得丢面子,又觉得男人出现得太突然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   还是覃九寒先走上去,用帕子替她抹抹鼻尖上的汗珠子,又用手指擦拭过她发红的眼睑下方,似乎是在查看她有没有掉眼泪,蓁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回来了?”   蓁蓁的模样其实是真的有些狼狈的,本来坐月子时候便没什么时间打扮,又是吃得正欢的时候,实在和娇艳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偏偏覃九寒这人素来偏心,偏心都快偏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只觉得自家妻子素面朝天是出水芙蓉,眼睛红鼻子红是可怜又可爱,总之便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真要是硬挑,覃九寒倒是觉着,自家妻子好似又回到当时生勋哥儿时的一孕傻三年的时候了。   当然,在覃九寒看来,这都不是什么毛病,乃是自家妻子在和自己卖娇呢。   蓁蓁匆匆忙忙回屋收拾自己,玉腰也忙窜了进来帮忙,主仆二人往内室的后厢房去了,等到出来的时候,发现覃九寒正慵懒靠在床沿,小心翼翼伸手哄着刚见面的小闺女。   生个如蓁蓁一般的闺女,这事已经算得上是覃九寒的夙愿了,若不是这孩子来的不大是时候,折腾得蓁蓁那么久,覃九寒恐怕就要把期盼已久的小闺女宠到天上去了。然而,哪怕是这样,覃九寒也爱屋及乌的觉着,自家小闺女简直是世上最俏的小女娃了,瞧着仿佛继承了她娘亲一般的美貌。   覃家小闺女:……爹爹真是偏心得光明正大,半点不心虚。   蓁蓁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雪白的貂毛笼着茶红色的昂贵料子,在寒冷的冬日里,让人瞧着便生出些许的暖意。茶红色的鲜妍色调,仿佛冬日遍地雪地里绽放的娇艳梅花,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清新之感。   覃九寒很给自家妻子面子,毫不吝啬地夸了好几句,真挚的语气,差点让蓁蓁怀疑自己这一胎莫不是生了个仙女,没有半点容貌消损,反而容色还更艳了些?当然,她没有被自家相公的夸赞冲昏头脑,在榻上坐下。   夫妻二人时隔一年的独处,令两人都觉得十分温暖,一年的分离,非但没有让夫妻俩有半点疏离,反而让两人越发心意相通。   蓁蓁不去问相公,打仗可还顺利,路上是不是耽搁了才这么迟才回来。覃九寒也不去问妻子,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苦,被谦王掠走的那些时日心中是不是特别害怕,特别惊慌失措。   夫妻二人就仿佛知道彼此的心意一般,不用言语,便能明了彼此的意思。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没关系呢,你看咱们闺女模样多好,你要给她娶个好听的名字。   “你们母女俩福大命大,这闺女乃是有福气的,小名便叫平安吧。让她日后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小平安。安安。” 第212章 ...   在小平安原本有些发黄的胎发被养得乌黑的时候, 蓁蓁也终于能从烧着火龙的内室出来了。只是外头仍旧是凛冽寒风,蓁蓁也不大敢出门,干脆就在屋里陪着自家娇娇小闺女。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上几日, 蓁蓁出月子没几日, 覃九寒便说了要带她和孩子回府的安排, 连马车都安排好了,怕她们母女俩冻着,还特意铺了柔软的兔毛毯。一路上,外头狂风大作,但马车内倒是岁月静好的温暖模样, 蓁蓁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平安, 也被马车晃得有些发困。   回到府里, 原本寂静了一个多月的覃府便热闹了起来, 还未进门,便看到覃府大门口挂着的佩巾,在北风中飘扬,朱红的颜色在冬日枯黄的景色里格外的显眼, 让人一看便知道, 府里头新降生了一位千金。   看这阵势,便知道, 小千金是府里主人家的心头宝。   蓁蓁瞧见了那佩巾, 心里有些疑惑,转头看向正在替她系披风带子的相公。   覃九寒察觉到妻子疑惑的目光,没做任何解释, 边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边道,“先前不方便,安安的满月都未大办。当初勋哥儿和温哥儿的满月,可都是热热闹闹的。岳母还特意来府上问,问我是不是偏心男孩儿,故意不给安安办满月宴呢。”   他瞧着是在解释为何要丝毫不掩人耳目将佩巾挂在正门口,但蓁蓁却是最清楚,自家相公的性格如何,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覃九寒怎么会因为旁人一两句话便改了主意?府里头既然这般庆贺安安的诞生,那便只能是相公早就安排了的。   只是,先前她在府里的消息都要瞒着,如今却是连安安的消息都往外传了,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蓁蓁有些疑惑。   不过,蓁蓁也只是发愁了一瞬,随即把这些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这些阴谋阳谋的,琢磨起来实在是太费脑子了。总之,这么多年了,还未有人算计得过自家相公,她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便不去为难自己了。   覃九寒最喜欢的便是她这种豁达的脾性,有些事情,他不是非要瞒着妻子,只是他不愿破坏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形象,就如他与梁朝那几位皇子之间的事情,说透了说穿了,他覃九寒便是个算计人心的乱臣贼子,玩弄权术,实在没什么值得大肆炫耀。   他从前还不介意在蓁蓁面前展露自己恶的那一面,倒是十几年过来了,妻子依旧纯善,有着一颗如琉璃水晶般的赤子之心,身边的人总会忍不住被她吸引。而他,则如前世一般在黑暗的官场中如鱼得水,只是前世的他不屑于掩饰自己精于此道,也没有必要掩饰,这一世的他,却是习惯了掩藏自己那些手段。   主子和夫人双双回府,还带回来了个娇娇的小主子,对于下人而言,这便是三喜临门,因此,整个覃府上上下下都是眉眼带喜的模样,尤其是在分到小主子满月的红封之后,更是喜笑颜开,府内萎靡的气氛一扫而空。   本来也是如此,虽说府内没有主子,但他们该干的活半点没有少,反而因为没有主心骨的原因,做事情会打心底被影响得很浮躁。如今主子回来了,又是多发了一月的俸银,又是红封,人人都提起了做事的劲儿,就连负责府外采购的管事也是如此。   做惯了覃府生意的掌柜的,见管事这般心情愉悦,便顺嘴恭喜道,“吴管事,听说您家尚书大人随大军回来了?恭喜恭喜啊,看您春风满面的样子,定是给赏钱了吧?”   吴管事乐呵呵一笑,“岂止啊。府上又多了位小千金,这个月的缎子,你可得给我挑最软的那种。”   那掌柜赶忙一笑,允诺道,“那是一定的,好料子都给您府上留着呢。您摸摸,多软和啊,最适合做襁褓了。”   待吴管事走了,那掌柜便赶忙吩咐小二将最近江南那儿新来的一匹雪缎送过来。小二取来了,掌柜细细瞧了瞧,颜色还是亮的很,没被放旧了,便让小二给包好了,打算自己亲自去覃府送礼。   他这绸缎铺子,覃家不是权势最大的主顾,却也算得上是前三了。尤其是绸缎铺子同别的铺子可不一样,主要供货给府里的女眷。这覃府女眷是不多,或者说,少得可怜,但每月从他这要的货可是不少。   前段时间,他陪侍来看缎子的官员家眷,无意中听她们提起覃府夫人失宠的事情,还有些半信半疑呢,毕竟,男子薄情,尤其是书生更是风流寡幸。如今一看,却都是些谣传罢了,他可是要抱好这位覃夫人的大腿。   覃尚书从北疆回来,可是打了胜仗的,便是他这等小小掌柜,也知道,日后的官途只会越发顺畅,这覃府也定是越发显赫的。   不光绸缎铺子的掌柜这般作想,就连京城内许多官眷亦是私底下讨论上了。 第213章 ...   最近京城最热的话题, 便只有两个。   一个是北疆之战大胜,大军班师回朝,圣上论功行赏, 除去一个荣王实在没什么好封的, 只把荣王擢升成了荣亲王, 其余随军的人,皆得到了当今圣上的大封。这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在北疆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原礼部尚书覃九寒了。   之所以用原这个字眼,便是因为他, 如今一举晋升为次甫。还未过而立之年, 却能入阁, 已经算是梁朝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哪怕是先帝在朝时那位才比甘罗的首辅,也是三十五才入阁,这已经算是极为年轻有为的。   众官员心中虽然十分震惊,但见到入阁之事尘埃落定之时, 倒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反驳之词。毕竟, 覃次甫的官路,还真不能用一般官员晋升的轨迹来比对。   探花出身, 却是没有入翰林, 而是自请外派,从山野小县城,到前段时间才解了围城之难的青州府, 再到花团锦绣却是遍地陷阱的江南,这期间,一个好好的文官,居然还打了两场战事,还皆是胜仗。满打满算算下来,年限许是比不上那些白胡子老头们,但要比起阅历和经历,乃至功绩来,这位新入阁的次甫,可是半点都不逊色与旁人的。   在一众竞争者中,他也没有半分失色。   相反的,因为他得天独厚的经历,因着在圣人出世的青州府颇有民望,而被大多数读书人和文官而推崇,亦或是亲近。又因为两场北疆战事,而合了朝中许多武将的眼缘。文武兼修一途,放在以往,那是人人都未想到过的,毕竟,让文弱秀才去打仗,或是让大老粗的武将来念书,皆是为难人。   但事到如今,许多官员才猛然发现,这新入阁的次甫,可不就是走的这路子么,真要算起来,那也算得上本朝的头一人了。   当然这消息都是作为同僚们念叨念叨的,另一个消息,则是甭管前朝还是内宅都止不住议论纷纷的。   前些日子保宁公主那一桩婚事闹出的笑话犹在眼前,等到覃九寒这位炙手可热的新次甫走马上任的时候,大家伙儿忽然便想起来了,太子当初可是铆足了劲想要手下这位臣子,去求娶保宁公主的。若非一年前北疆战事起,如今的准驸马是谁,那还没有个定数呢。   由此可见啊,保宁公主到底是没福气,挑来挑去,反倒把最好的给落下了,如今又因为先前那一桩丑事而耽搁了姻缘,到此时都未出嫁。不少人就开始猜了,这年少有为的次甫,比起准驸马来可是抢手不少,不知保宁公主会不会动心呢。毕竟,这位公主给官夫人留下最大的印象,便是任性骄纵二词。   八卦的官眷们正私底下吐槽着呢,好家伙,覃次甫声势浩大将发妻给接回府了,不光是如此,还传出府上多了位小千金的事情。转眼的功夫,这位次甫大人便去给正妻要了诰命。这么一算,覃府这位夫人年纪虽然算不得大的,但身上的诰命,却是相当的高了。   这下子,当初一意孤行要撮合二人的太子殿下,可便是实打实丢了脸面了。   要知道,当初覃家这位覃沈氏被送到护国寺去的时候,京中可是传了好一阵子的流言蜚语,都说时任礼部尚书的覃九寒,是打算冷落发妻,给保宁公主这位尊贵的主腾位置呢。   尤其是那段时间,太子不竭余力的掺和保宁公主选婿、往太后宫中凑的事情,更是让人心中有些猜测,不少官夫人们还私底下怜悯过这位覃沈氏。按说这位覃尚书也是寒门出身,夫妻俩乃是识于微末,覃夫人又陪着相公一路从北到南,好不容易丈夫成了礼部尚书,瞧着快要熬出头的时候,被送到庙里去了。   在官宦人家,尤其是那些要颜面的世家,把家眷送到庙里去,是常有的惩罚。女眷们是爱拜佛,但要让她们冷清的寺里待个一年半载的,那谁都不乐意。因此,当听闻覃沈氏在护国寺待了半月有余,从那时起,在京城官夫人的圈子里,她便成了个可怜的弃妇了。   谁曾想,一朝之间,她们以为的弃妇,居然回府了。八卦的官眷们自是觉得诧异,但也仅限于觉得,这覃沈氏命好,覃次甫有情有义。但混迹于官场的官员们,看到的可就远了,想的也就更深了。   这新次甫的举动,分明是一巴掌打在太子脸上啊。这般大摇大摆将夫人接回府里,还附带了个闺女,这分明就是在昭告众人,媳妇他还是疼得很的,只是当初碍于太子撮合的意图,只能示弱把人送寺里,但就这样,也半分没冷落了。一年的功夫,还弄出个闺女来了。   朝中不少同僚们都纳闷了,这覃次甫不是太子一系的吗?这么明晃晃的打太子的脸,难不成太子爷半点儿也不生气?瞧着太子爷平日里的脾性,那也决计不可能啊?   他们猜的半点没错,他们口中这个“不好相与”的太子殿下,如今正被气了个半死。   “覃九寒这一巴掌可真是扎扎实实打着孤的脸上了!”梁喻拍断座椅扶手,气得要命的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他那夫人是天上的仙女不成?覃九寒怎么就离不了呢?要弄回府里,私底下悄悄的弄也就罢了,非得弄得京城人尽皆知!他是孤送进内阁的,如今却是在打孤的脸!”   进来收拾碎瓷片的小太监闻言低了头撇撇嘴,这事本来就是太子做的不地道,人家不愿意,何必逼着人停妻再娶呢?这发妻发妻,便是要白头偕老的,再者,听说那覃夫人可是陪着覃次甫一路吃苦熬过来的,怎么能效仿那些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呢?连他这么个没根的太监都知道的道理,怎生的太子殿下便看不清呢?   梁喻当然理解不了,他长于宫中,目之所视、耳之所闻,皆是妻妾如云的家庭。女子与他而言,只有美丑之分,美人再美,也有比这更出色的,何必就眼巴巴守着这么一个呢?这不是为难自个儿吗?   他越是理解不了,再加上本身便十分恼怒覃九寒的“背叛”之举,一怒之下,竟朝梁帝宫中去了。   不就是次甫么,再高的权势,再有才的俊杰,若是不听话,那也是不识时务的蠢物。他这般所为,他总要给些教训才好,否则,他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殿门外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抬头瞧了一眼,见太子满脸怒容,便吓得低了头,心里头止不住的纳闷。正好这时大太监出来了,笑得自然,将太子请了进去。   梁喻一入殿,脑中正盘算着如何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毕竟,先前力荐覃九寒做次甫的可是他,如今要改嘴,却是不容易的事情。结果还未见着父皇,却是先听见了他的笑声。   梁喻心道父皇今日心情不错,穿过外殿,进入内殿的时候,才知道,哄得父皇如此开心的竟是他那个不声不响的三弟,梁玢。   似乎是见到他来,方才还其乐融融的父子俩都看向他,梁玢率先执了臣礼,“太子殿下。”   虽然对自家这三弟没什么警觉性,但见到身份同样尊贵的弟弟这般做小伏低的样子,梁喻心中还是十分畅快的。梁喻顿了一瞬,才含笑,“三弟也来拜见父皇啊。”   他心中是畅快,自然也忽视了一旁梁帝略带深意的眼神,打从疏离的兄弟二人身上扫过,缓缓开口,“喻儿怎的有空来了?”   梁喻听得心里一凛,这些时日,他的确是有些疏忽大意了。楚家军由他派去的人接手了,他是太子之尊,又有了兵权,自然多少有些鸣鸣得意,再加上楚家军实际上并不是很好收服,一时之间竟没顾得上梁帝。他忙收起了提及罢免覃九寒的心思,打定主意好好把父皇哄开心了再说。   梁帝多少还是偏宠太子的,见太子醒悟得快,便也不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于他而言,毕竟是享受眼下的时光最重要,无论太子有什么心思,不要闹得他不痛快,那他便能轻拿轻放,无所谓插手不插手。   梁玢一见父皇和兄长其乐融融的样子,仿佛顾不上他一样,他也不生气不恼怒,反而做足了孝顺儿子的做派,也不去和兄长争出头,只是在一旁。   梁帝年纪越大,便越喜欢听话的乖巧的,连在后宫宠幸之事上,都一改从前妩媚妖艳的喜好,转头喜欢那些乖巧纯善的。体弱便力不从心,力不从心便越发喜欢容易掌控的,这大抵是梁帝这类人的天性。   所以,他虽然仍旧偏宠长子,但已经越发喜欢带着小儿子梁玢四处溜达了。毕竟,在他看来,梁玢自小便在宫中活得默默无闻,一朝得了他入了他这个父皇的眼,便该感恩戴德。恰好,梁玢的反应也十分符合他自大的想法,虽然比不得太子那般与他十分亲密,但却是时时刻刻都流露出慕孺和敬佩的神情,极大的满足了梁帝心中的那种虚荣心。   转眼之间,春猎便到了。以往这种事情,是怎么也轮不到梁玢。   但是今年,梁玢却是毫无疑问的出现在了春猎的队伍里,同行的,自然还有朝中诸多的大臣。 第214章 ...   内阁议事结束, 众位阁臣从殿内缓步而出,间或轻声交谈着,似乎还在辩驳方才还未议出结果的政事。   首辅关阁老捋捋胡子, 见众人近来做事积极性颇高, 心中十分满意, 再转眼瞧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覃九寒,见他眉目舒朗,身材颀长,不似一般文弱书生那般孱弱,但也不似武夫那般让人敬而远之, 嘴上没说什么, 面上流露出的神色却是满意的。   覃九寒将年纪长他一轮, 却都十分谦卑的阁臣们给送走, 见关首辅仍站在原处,似乎是在等他一般,便抬步上前,拱手, “首辅大人。”   关阁老这会子却又是端起架子来了, 他已是不惑之年,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挺, 却也是有了退意, 尤其是当下,当今圣体有违,几个皇子之间又是理不清的账, 内阁夹在这中间,实在艰难。然而,生了退意,却不是能走得那么容易的。圣上素来不是个操心的性子,朝野的政事皆靠他们内阁撑着,他受先皇恩惠,自然尽人臣之责。再者,他走了不过是一走了之,但剩下的与他共事十数年的阁臣们,却是走不了的。   既是因为先皇待他的伯乐之恩,又是因为十数年的同袍之情,无论如何,他也要替内阁寻到合适的接班人才行。   原本覃九寒入内阁,他是极其不乐意的,倒不是说他没本事没能力,而是原礼部尚书是太子的肱骨之臣,这事整个朝廷都知道。太子再如何,那也是太子,而内阁却是要忠于圣上,或者说,在诸位皇子之间,内阁不应当有任何的偏颇,这一点,关阁老也曾直白同当今圣上直言相谏过。   然而如今,关首辅收回视线,不得不说,恐怕他是看走眼了。   “覃次甫,你随我去拜见圣上。”关阁老照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垂着眼角,“北疆边防一事,你最清楚。”   关阁老一大把年纪了,胡子花白,但脊背倒是挺得直如苍松,覃九寒未做声,心中虽对在梁帝面前露脸并没有多大喜悦,但还是承了阁老这份情。   两人入殿,梁帝虽然荒唐,但对这位在父皇手底下得到重用,并且可以说这些年替他扛住了诸多政事的老大人,态度倒是收敛了许多,一本正经端坐着,见阁老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还不忘把小儿子梁玢喊出去玩。   他是知道的,关首辅素来不亲近任何一位皇子的,不管是他十分宠爱的太子,还是不受他待见的二儿子。   关阁老一丝不苟说了北疆的边防之事,然后便示意覃九寒来说。覃九寒前世与梁帝共事多年,对他的秉性知之甚多,知道他最厌恶长篇大论,便也不去说那些空话,直白将他对北疆边防的建议说了。   听完,梁帝蹙蹙眉,“怎的让楚猎这么个罪臣来守北疆?”   说服人最好的方式,便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来解释额,而非说些大道理。这事情,覃九寒早已轻车熟路。   什么“楚氏一族乃是忠臣,只是一时不察,若是圣上赶尽杀绝,只会让人觉得心寒”之类的话,覃九寒一句也不说,光说了两点。   为什么要用楚猎?   一是楚猎用起来物美价廉,谁能像楚家一样,镇守北疆百年,军饷等一应用物皆是自给自足。换个将领去守,光是朝朝廷伸手要钱,一年便要数十万军饷。这笔账一算,梁帝便蹙眉了。   二是楚猎用起来放心。南疆北疆皆有人守,然南疆每年皆有战事,北疆却是多年才叨扰朝廷这么一两回,且南疆那些觊觎梁朝的势力可比北疆势力弱了许多。再者,楚猎乃是戴罪立功,楚家一家子皆要感恩戴德才是,这前提摆在这里,日后楚家守得好,那是应该的,怎好朝圣上要赏?守得不好,那是楚猎无用,愧对于当今圣上的一番好意,更是罚起来没有半句话可言。楚家若是有异心,那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甭管谁都不会替这么个忘恩负义之人卖命,光是天下读书人都要群起而攻之。   覃九寒这话一说,梁帝便肉眼可见的松动了,但仍是提出楚猎到底是有罪,该罚还是得罚。   最后,军棍五十,撤光武将军一职,以戴罪之身镇守北疆,再有半分差错,则严惩不贷。   这结果,在覃九寒的意料之中,等到他回府的时候,马车半路便被人给拦下来了。   杨辉掀开马车帘子朝里低声道,“大人,是顾家小郎。”   覃九寒顺势掀帘朝外看,马车外站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便是顾长卫府上那个妇人的儿子。如今那妇人已逝,这少年才被顾长卫收做了义子,如今也唤他一声“顾家小郎”。   少年低声道,“义父想见您。”   到了一处宅子,这宅子位置还算偏僻,也就如此,顾长卫才会藏身于此。当初大军被北疆回京城的时候,顾长卫便跟在大军后头,愣是在一些楚家军士兵的协助之下,混进了京城。   当初顾长卫会来求助与他,覃九寒半点都不意外,或者说,他便是在等着这个时候。   顾长卫自知自己乃是有事相求,故而做好了早就做小伏低的准备,只要能把楚猎救出来。多年兄弟,让他对他的死活视而不见,他是真的做不到。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覃九寒待他虽然不冷不热,但于态度上并没有多少轻慢,连救楚猎一事也一口应下。   覃九寒懒得与他转圈,直白道,“明日便会有圣旨,届时楚猎便可以回北疆了。只是他将军的封号是没了,从今往后,北疆诸事,他不能有半分差错。”   顾长卫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喜形于色,他先前不过寄希望于保住楚猎一条命,却是未曾想过他还能重掌楚家军。此时一听,当即激动道,“多谢大人相助,日后做牛做马,顾某万死不辞。”   覃九寒垂目看他一眼,冷淡淡道,“不必。我家中有人欠你人情,这事便算两相抵消了。恩情一话,日后勿要再提便是。”   顾长卫此时悬着的心彻底落地了,也有心情开玩笑了,道,“大人总说欠顾某人情,难不成顾某侥幸曾救过大人府中亲眷?那还真是顾某和我那楚猎兄弟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他的玩笑话,覃九寒这头却是没接,转而道,“真要论起来,我夫人同你还有些亲缘关系。只是年岁已久,故人不在,便也失了联系。”   顾长卫心道,自个儿还真当是走运,但随即又有些纳闷,这位覃大人瞧着可不是那种会因为亲缘关系而徇私的人,更遑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亲戚。但他这话却是不好问出口了。   覃九寒倒是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你这义子倒是待你有情有义。其母亦待你情深不悔。”   顾长卫干笑了一下,他是决计没想到,这位覃大人真的对他的私事这般上心。他与小郎的娘之间,的确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说也是说不清的,反正也打定主意把小郎当亲儿子养了,这孩子连姓都随了他了,他也不去辩解什么了,怕伤了孩子的心。   好在,覃九寒对这个话题的兴趣没有维持多久,便转身打算离开了,顾长卫出来送他,等覃九寒上了马车,才转头对他道,“一月之后乃是内子生辰,顾兄不妨前来。”   顾长卫满脑袋的问好,但对着刚救了他兄弟的恩人,他也说不出什么回绝的话,当即下意识便应下了,爽朗道,“大人相邀,承蒙不弃,顾某定前来讨杯酒吃。”   ……   覃府。   后院正房里,蓁蓁正哄着小安安,旁边还蹲了个傻哥哥温哥儿,捧着个铃铛不停的晃,试图吸引对诸事都爱答不理的妹妹的兴趣。然而,他的期盼还是落了个空,倒是忙了一上午的大哥覃承勋一来,安安便立即“啊啊”了两声。   覃承勋嘴上自诩“严厉的兄长”,但实际上也是个妹控的大哥,只是比起弟弟要冷静些,但被自家妹妹这么一萌,也毫无还手之力,忙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小安安便乖乖的由他抱着,丁点不恼脾气了,看得一旁早就手痒的温哥儿眼睛都红了,委屈的跑来问娘,“娘,妹妹怎么总是不要我抱啊。”   蓁蓁这一下子就给问懵了,倒不是她不知道自家闺女为何这般差别对待,而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得不那么伤二儿子的心,只能三两句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道,“明日是娘的生辰。温哥儿给娘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啊?”   温哥儿赶忙拍胸道,“定是娘喜欢的呢!孩儿准备了好久好久的。”   说话间,一家之主便回来了。素来对父亲敬畏有余,亲昵不足的两个孩子,都十分恭敬地退了出去,十分知道自家爹爹,最不喜欢的便是他们孩子气的成日黏着娘。   安安又被送回了蓁蓁的怀里,离开大哥的怀抱的小安安,不高兴的哼哼了一下。疼女儿的覃九寒便把闺女抱入怀里,还不忘道,“你别总抱着,让她自个儿睡着。孩子不能宠,哪怕是姑娘也不行。等日后嫁出去了,自然有人宠了。”   见他提起孩子的话题,蓁蓁有些哭笑不得道,“今日温哥儿跑来问我,说安安为什么要哥哥抱,却总是不要他抱。我都怕说了实话,伤了那孩子的心呢。你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还知道挑人呢?”   覃九寒也知道自家闺女这个毛病,被女子抱着的时候,除了对蓁蓁这个娘黏着些,对其他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但被男子抱的时候,那可就挑剔了许多。似自家长子这般的俊俏书生型的少年郎,是最讨安安喜欢的,至于次子那种虎头虎脑的长相,安安则显然没那种主动要抱抱的厚待了。   覃九寒淡淡道,“女儿家像娘呢。”可不是么,蓁蓁也喜欢这种俊俏的书生长相,从前给他做袍子的时候,都喜欢那种竹青色的儒生服。老夫老妻的,覃九寒还是不可避免醋了起来。   被自家闺女暴露喜好的蓁蓁一阵心虚,忙喊奶娘上来把闺女给抱出去了,颇有些气短的道,“我也不是么。小时候阿兄爱欺负我,我就怕太强势的。书生文文弱弱的,至少不会动手么。”   覃九寒挑眉,“难不成我对你动过手?”   “哎呀。”蓁蓁忙描补道,“没有啦,没有啦。我后来也没有喜欢那种了啊,再说了,我喜欢谁,你还不知道么?”   覃九寒听了这话,哪还能冷得了脸,实在再好哄不过。反倒是因为这一出,原本因为明日之事而一直不是滋味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哪怕比他同蓁蓁相识得早又如何?还不是让蓁蓁被他那阿兄欺负,反正蓁蓁喜欢温文尔雅的书生,顾长卫这种武夫,是决计入不了蓁蓁的眼的。比起顾长卫来,在外貌上,他至少还更贴切些。   自我安慰是这么安慰的,但真到了蓁蓁生辰的那一日,覃九寒又开始后悔了,开始质问自己,干嘛给自己找事,把顾长卫给弄府里来了。   蓁蓁见他一大早脸色不好,便还关心问他,“是不是有正事要忙啊?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等会儿孩子们陪着我呢。”   覃九寒摇摇头,“哪有什么正事。生辰礼,等到晚上的时候,我再给你吧。”   蓁蓁说起这个,就略带一丝不好意思的抱怨道,“我又不是小姑娘了,又不是整寿,何必这么大的排场。本来就咱们一家人一块吃一顿饭便好了,也自在。”   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多少猜到了一点。当初她躲去护国寺,又艰难才生下安安,男人总觉得是委屈了她,便什么事情都要大肆操办,就怕那些多嘴多舌的妇人在她面前说什么闲话。哪怕是个小小的生辰,也不能随随便便。但她从心底来说,真的不在乎那些虚礼,那些妇人越是说那些风凉话,那越是说明,她的日子过得美满,让人看了生出嫉妒之心了。   覃九寒正穿好靴子,闻言便承诺道,“明年便不如此了。日后都听你的。”   蓁蓁起身送覃九寒去前院招待客人,自己则唤玉腰进来替她梳妆,又吩咐玉满守好安安,这才去后院设宴的地方招待客人们。   用过午膳,又看了几出京中最有名的丽华苑的戏班子唱的戏,生辰宴才算是散了场。   蓁蓁脸上露出了几分倦意,一直十分贴心陪在她左右的小儿子温哥儿立马就关心道,“娘累不累?孩儿扶您回去了。”   蓁蓁赶忙收起了倦意,自打她生安安时遭了罪,父子三人便很容易紧张,但凡她打个喷嚏,也非要让大夫来瞧。   但温哥儿还是十分懂事又孝顺,扶着她回了屋子歇着,又去隔壁瞧了妹妹。温哥儿走了之后,蓁蓁便在榻上歇了一会儿,等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彩霞正是最美的时候。   玉满替她换衣裳,蓁蓁便顺嘴问道,“前院的酒可歇了?”   玉满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等会儿去问问。正说着话的功夫,玉腰进来了,道,“知道主子醒来要问,我方才让小卓去问了问,说是刚歇了。府里晚膳如何安排?”   蓁蓁略想了一下,也不想再折腾大家伙了,为了她一个生辰,把府里上上下下累得够呛,便道,“让厨房做几个菜,再多弄些寿面就好了。寿桃包什么的,那些好拿的,便都发了吧。再让账房给支些银子,就当今日的赏银,就不要让下人们聚到一起了,累得慌。”   本来么,这是她的生辰,真心实意给她过生辰的,还不就是家里几个人。至于客人也好,下人也罢,还是少折腾些他们为好。   玉腰应下,又和玉满服侍着蓁蓁换衣裳,梳妆打扮,今日好歹是蓁蓁的生辰,她也收拾得异常精致,倒是花了好一阵功夫。   刚收拾好,那边就有小厮来了,还是覃九寒身边的人,玉腰问他,便说主子在花园里头等夫人。   蓁蓁纳闷,玉腰却是以为大人是要给自家夫人个惊喜,忙催促着蓁蓁去,还道,“奴婢要去催账房发赏银,玉满要去守着小姐,一时半会儿腾不出人手来,夫人便自个儿去吧。有大人在呢,奴婢们都放心。”   蓁蓁被玉腰这么一打趣,脸一红,笑骂道,“下次酒庄那位李少爷再来,我就让你去接。”   作为蓁蓁身边头一份的大丫鬟,玉腰可是很多人求娶的,只是也不知是她眼界高,还是没遇着对的人,总是这么耽搁着,蓁蓁都忍不住要做回红娘了。   打趣过玉腰,蓁蓁便随着那小厮往花园去了,到了那花园门口,那小厮便禀了一声就溜了,实在令蓁蓁有些莫名。   往里走,蓁蓁瞧见前头花园里站了个陌生的男子,便赶忙转身要走,相公的身形,她是再熟悉不过的,而这个男人的身形,她却是从未看过的。   而此刻在原地莫名其妙等了许多的顾长卫,也才堪堪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脱口而出一句,“夫人留步。”   不过是匆匆一瞥,但他依旧发觉那种微妙的相似之处,以及那十分显眼的妇人发饰。   蓁蓁止步,疑惑转头。   ……   玉腰发现,自家夫人打从花园回来,便不大对劲了,这种感觉,在大人从前院回来进屋之后,变得更为明显,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覃九寒见妻子捏着个梳子出神,心里便酸溜溜的,连这事是自个儿安排的都要忘了,差点就把自家妻子那便宜表哥给轰出京城,丢回北疆去算了。   他摆摆手让下人们都出去,才缓步走到妻子跟前。   蓁蓁回神抬头,咬咬唇瓣,道,“今日我在花园里见到了顾家表哥。”   她这幅可怜兮兮坦白的样子,闹得覃九寒又登时心软了,反过来还去安抚妻子的情绪,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既是你的表哥,见一面也是应该的。我若真是怪你,便不会让你去见他了,对不对?”   “你做什么要安排我同他见面?”蓁蓁眨眨眼,难得又流露出了一丝迷茫来。   覃九寒看得又是一阵心软,自从生了次子之后,妻子便沉稳许多了,待人接物,处理后宅之事都井井有条,许久没有露出这般的神情了。他忙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什么。你同他的那些旧事,连个旧情都算不得的,不过是两家家长糊涂了,自作主张嘴上说了几句,连个凭证都无的,我怎会当真。”   “那你做什么引我同他见面。”   覃九寒握了妻子有些发凉的手,心头一叹,温柔道,“他是你旧时的伙伴,你挂心他的安慰,我让你见他一见,一来是安你的心。二来……咳……”   覃九寒不自在的抵唇轻咳,有些尴尬道,“二来,你瞧,他也有家室了,连孩子都有了,咱家也不欠他什么了。两不相欠的事情,哪怕下辈子,你也不许惦记着还他的情了。”   蓁蓁委屈得不行,但又忍不住失笑,真是的,男人怎么能吃这种飞醋,连下辈子都算计上了。心里又是一阵暖流,那点委屈都被冲淡了,原本还以为相公是怀疑她,故意用这种方法试探呢,结果居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   覃九寒见妻子露出笑了,才松了口气,随即便将人揽进怀里,哄着道,“好了,那这事便算完了对不对?去用晚膳吧,孩子们都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呢。” 第215章 ...   “小娘子, 今日天冷得紧,千万在襦裙里头穿件绒袄。”   月嬷嬷是安安的乳母,从小便伺候她的, 后来因为伺候得精心, 便干脆留在府里了, 哪怕安安如今能跑能跳了,早用不上乳母了。月嬷嬷是个细致人儿,天寒加衣,天暖减衫,一大早便准备上了。   安安正坐在椅子上, 由着手巧的于娘子替她扎头花, 闻言扁扁嘴, 奶声奶气抱怨道, “今天大兄要回来呢,太子哥哥也要来,我不要裹成胖子。”   月嬷嬷忙道,“小祖宗哎, 怎么就胖子了呢?乳母就给您添件薄的, 就前岁夫人亲手给您做的那件,纹了荷花, 您不是最喜欢的么?咱们穿了给夫人看看, 也让夫人知道,咱们小娘子可惦记着夫人呢。”   安安总的来说,还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 见乳母说的有理,便也点头,由着乳母给自己穿上了那件绒袄。   月嬷嬷牵了安安的小手,送她到蓁蓁院子里来,门口的玉满瞧见了,忙露笑道,“小小姐来了。快进去吧,外头天冷,夫人知道您准要来,特意吩咐奴婢在这儿候着呢。”   安安迈着稳稳当当的小步子进了娘的院子,她对这儿的各种摆设布局都十分熟悉,作为小闺女,她可是拥有两位阿兄都没有的特权,在这儿住到三岁了,才搬进自己的小院子,故而也不用人带着,直接便自己进去了。   内室暖烘烘的,夹杂着一股清淡的香味,闻了只觉得舒服得不行。安安撅着小鼻子轻轻一闻,然后掀开帘子进去,见了梳妆完的娘,奶声奶气请安。   蓁蓁将她揽进怀里,摸了摸安安的小手,发觉是热乎乎的,才放下心来同她说话,“今日是你的生辰,开心不开心?”   安安年纪小,但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却是很有条理的,口齿清晰,掰着手指头说,“开心!阿兄要从应天书院回来了。还有太子阿兄,小顺子说了,太子哥哥要来给安安过生辰的。”   正好这边说着,那厢玉满送了长寿面来了,蓁蓁便哄着安安用了,才取了旁边梳妆台上的一个精美的盒子。   安安一见,眼睛都亮了,她素是知道娘这里的好东西最多了,爹爹没别的兴趣,最喜欢的就是把好东西往娘屋子里送,有好几套簪子,她都眼馋了许久了,娘非说等她长大了才许用这些。   打开盒子,果真是一套簪子,颇富童趣,有玉白的小老鼠簪子,肥嫩嫩的鱼儿簪,都是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戴的,安安眯起眼睛一笑,仰脸笑道,“谢谢娘亲!娘亲最好了。”   安安很快便跟着乳母出去了,蓁蓁收回视线,开始同玉腰吩咐今日的安排,“安安既说太子要来,那到时候便看着些。太子上月才大婚,有的事情,还是需要忌讳些的。”   如今的太子,却不是从前那位了,原太子梁喻前年起便不大得圣心了,等到去岁圣上重病,原太子则因为事亲不敬而彻底失了圣宠,具体的内幕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那时起,这位原太子便被关了禁闭,瞧着实在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反倒是当初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梁玢,去年年末封了太子,上月大婚,眼瞅着便要亲政了。这说起来还有些看命,原太子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愣是没赶上好时候,反倒是新太子一来,原内阁那位关首辅便致仕了,正赶上亲政的好时候。   玉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生辰宴的时候,太子果真来了。覃九寒领着一家子,不卑不亢给这位太子爷行礼,毕竟只是小生辰,未曾请什么外人,就连太子也是不请自来的。   梁玢哪敢真受了这礼,他身旁的太监忙赔笑去扶人,梁玢也顺势道,“不必多礼,孤不请自来,又是安妹妹的生辰,实在不必多礼。”   众人入座,安安便坐在从应天书院回家来的大兄覃承勋腿上,掰着手指头给他算,“阿兄,你都有一、二、三、四……四个月没有回家了。”   覃承勋被自家妹妹奶声奶气的小大人模样逗笑,忍俊不禁,端起酒杯自罚一杯,“那阿兄自罚一杯,当做赔罪好不好?”   安安皱皱小鼻子,小手在桌上一拍,脆生生道,“不成!”   覃承勋挑挑眉,倒是想看看自家妹妹要做什么妖,便道,“那妹妹要阿兄如何?”   安安圆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颇为狡黠道,“嬷嬷说首饰铺子新来了好些簪子,阿兄陪我们去么?”   覃承勋没被卖萌的妹妹给忽悠过去,一针见血,“你们?你和谁?”   被自家兄长戳穿的安安扁扁嘴,“还有辜沅姐姐啦……”   覃承勋略一咳嗽,便把这话题给带过去了,似乎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倒是蓁蓁最是了解自家长子,细细那么一看,便发觉长子略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袖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辜家是去年进的京,辜沅的父亲如今在吏部任侍郎,若不是辜家太太主动上门来,她那时还真快把江南的事情给忘得差不多了。倒是辜沅这个小姑娘,几年未见,浑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看得蓁蓁这个膝下有两个儿子的准婆婆心动不已。   当然,她也不是一厢情愿,辜家若是无心,便也不会带着闺女上门来叙旧了,毕竟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姑娘家家的,愿意来,便说明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心思的。   如今瞧长子,虽说还是不大开窍的样子,但对人小姑娘也还是不一般的,这便够了。   打定主意让两人见一见,蓁蓁收回落在长子身上的视线,转身看向次子。温哥儿做学问的本事,实在是比不得兄长,倒是习武的天赋极为出众,去年还被朝里的司徒老将军收了□□徒。这孩子日后的姻缘,倒是用不着她操心,人司徒老将军早就有意便嫡亲的孙女许配给温哥儿,不过是两人年纪都还略小了些,两边家长都未作声罢了。   但虽未作声,两边心里头都是有数的,这一回,原本司徒家那位嫡小姐说是要来的,结果家里嫡亲的舅舅了,被绊住了脚,但就这样,也没忘了让温哥儿给她把送给安安的礼物给捎回来,铆足了劲要讨好未来的小姑子的。   这殷勤劲儿,蓁蓁看了都觉得心软,更别提年纪尚小,特别好收买的安安了。   安安的生辰宴过后的这一年,是不大太平的一年。梁帝骤然逝世,太子慌乱之中登基,接连着是登基大典、立后大殿几桩大事,直忙得朝中人唉唉叫苦。   但对覃府而言,这一年倒算不得不顺的,相反,还颇为顺利。   新帝登基,特开科举,覃府的大公子覃承勋榜上有名,丝毫不坠其父的风采,倒是摘得了个榜眼的名头。   只有次子覃承温,也被司徒老将军带着学了些真本事,在秋猎之上大出风头,若不是司徒家看的紧,恐怕又要被京城诸位夫人们当做乘龙快婿的好人选了。   然而即便长子和次子的婚事都有了眉目,但仍是有不少人将目光锁定在覃府,这一回,不少官夫人循着由头就来府上看安安。   蓁蓁哭笑不得的同时,还觉得有些头疼,安安年纪委实太小了,无论如何,她和相公也不会急着替她寻什么人家的。本朝早婚的例子也不少,但那都是穷苦人家养不起了,送到旁人家做童养媳的,他们家又没有那种情况,怎么会急着嫁闺女?   已经同勋哥儿定了亲的辜沅正好来府上,瞧见了也劝道,“夫人安心。话说的不中听些,这些夫人们不过是冲着覃府如今鲜花着锦之势来的,您且看着,她们嘴上说得真真假假的,实际上心里自是还犹豫着呢。您若是真厌了这情状,不若去庄子里住上几日,也好躲躲清静。”   辜沅年纪虽不大,但看事情却是很透彻的,蓁蓁便也是相中了她这性格。相公如今官至首辅,又得当今圣上敬重,覃家如今确实不是当初那种寒门小户了,然而正是这种时候,家里人越发要沉稳些,且不可被谗言冲昏了头脑。   辜沅这性子,做章家的长媳,蓁蓁是很满意的。   夜里覃九寒回来,蓁蓁便含笑上去替他脱外衫,嘘寒问暖,弄得覃九寒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当然不是说,平日里蓁蓁待他不体贴,比起旁人家中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状态,他们夫妻二人这些年的感情一如既往的令人钦羡。只是蓁蓁体贴他,他亦体贴蓁蓁,白日里管着安安,又要操持家中诸事,便已经够累了,他何必要蓁蓁受累来伺候他。   不过,覃九寒倒是没有拦着,长年累月这般做法,他自然是心疼不允的,但偶尔来这么一回,却也是夫妻间的小情趣而已。等换好寝衣,两人在榻上歇下,覃九寒才道,“今日是怎么了?”   蓁蓁也丝毫不例外自己那点小九九被看穿,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男人的,早就习惯了,略带些小期待道,“听玉满说,庄子的管事前几日来过了,说是今年桃花开得好。”   覃九寒沉吟片刻,“既是桃花开了,那我们过几日便去瞧瞧。正好最近内阁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腾得出时间,好好陪你一陪。今年还算闲着的,待到明年,勋哥儿的婚事便要张罗起来了。不过,长媳既是嫁进来了,等日后你也轻松些。”   说到长媳二字,蓁蓁便有些白驹过隙之感,他们在青州府乃至浮山县的日子,就好似还在昨日一般,转眼的功夫,她家团团孩子气的长子都要娶媳妇了。而她和相公,居然都快到了做公公婆婆的年纪了。   蓁蓁略有些感慨,但也只是感慨了片刻,随即便被庄子上有趣的事物给吸引了。   大概只有觉得自己虚度光阴的,才会一直纠结于时光飞逝,而生活充实而美满的,大多时候也只是嘴上感慨一番,很快便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了。   初春的桃花特别美,庄子上又十分清静,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躲开了一茬茬别有用心的人,夫妻俩都有些流连忘返了。   蓁蓁不说,她本来就是那种不喜招摇的性子,莫说在京城官夫人圈子里做个什么领头人,就连参与到那些闲言碎语之中都觉得厌烦,比起外出交际,她更喜欢同家里人待着。   覃九寒这些年也有些这样的转变,比起妻子,他算是那种喜好玩弄权术的人,若不然也不会在夺嫡之中插上一脚,但手中的权势越盛,他便也越发喜爱宁静的生活,就连把内阁权势分出去几分的事情,他亦丝毫不心疼的干了。   因此,等到要离开庄子的时候,蓁蓁的不舍是放在脸上的,覃九寒的不舍,则是放在心里未曾说出口的,他揽着妻子的肩,“你再等我些时日,日后我带你回凌西村。若是在那儿待厌了,我便陪你去外头游玩。”   权势二字,他前世便陷于此,独身一世,无妻无子,而今生,他儿女双全,爱人在怀,权势于他而言,不过是保护家人的工具罢了。   舍本逐末,非他所愿。 第216章 ...   “阿弟!”   一大清早的, 覃三寿便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惊得屋顶上一片云雀哗啦啦飞开。   正煮着朝食的覃阿娘出来了,黑着脸, “寿哥儿, 大清早的胡咧咧做什么, 你阿弟昨夜念书呢,三更才歇下的!”   覃三寿嘿嘿一笑,赶忙窜进阿弟的屋子,见阿弟正不紧不慢穿着鞋子,“阿弟, 我答应丽娘妹妹了, 今日要给她逮只兔子。你和我一块去呗!”   比起兄长的跳脱, 覃九寒显然要沉稳许多, 虽是年纪小了几岁,但面容沉稳,头也不抬道,“阿兄要捉野兔, 需得到山上去。这大冬天的, 阿娘可不会许你去。不若你和阿娘说,去舅姥爷家送年酒, 顺路把兔子逮了。”   覃三寿正愁没人给他出主意了, 闻言乐得一拍手,然后死命去拉阿弟的手,哀求道, “阿弟,阿弟,你同我一块儿去呗!舅姥爷最喜欢你了,你说去送年酒,阿娘定是准的。”   覃九寒挑眉看了看死皮赖脸的兄长,又想到兄长待李家那位姐姐献殷勤时候的模样,不屑撇撇嘴,应承下来,“行了,我去同阿娘说。”   兄弟二人给县里的舅姥爷送了年酒,回来的路上,便一路往山上窜了,这山上有座庙,平日里总有轿子往上抬,覃三寿虽然惦记着兔子,但也没那个胆子去惊扰了贵人,便主动道,“阿弟,咱们离得远些,就在附近逮兔子吧。你歇着,我去弄个陷阱。”   覃九寒无所谓的点点头,寻了棵大松树,便躲在后头躲风,见覃三寿立刻就窜远了,更加不屑了,这若不是他的阿兄,他才不来陪他折腾呢。逮只兔子送女孩儿,也不知阿兄这是在图什么。   山里风大,呼啸的,覃九寒躲在松树后头,依稀便听见了微弱的啜泣声,听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要换作别的同龄小男孩,笃定哇的一声就哭了,覃九寒倒是沉稳许多,还拧着眉头探头朝外看。   只见荒凉的山林之中,蹲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丫头,正撅着个屁股,看不清正脸。呜呜的哭泣声,在山林之中盘旋,此刻的山林又因为冬日而格外肃杀,将那小小的背影都衬得孤单起来。   村里的里正爷爷总说山上有狐狸精,遇着迷了路的猎户,便变成女子的模样,想方设法吸食他的精气。对这个显然是骗小孩的故事,覃九寒一直嗤之以鼻,而就在刚刚,他瞧见这花苞头的小丫头的时候,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居然是这丫头会不会是个狐狸精崽崽啊?   覃九寒抛开脑海里那种莫名其妙的联想,走到那蹲着的白色背影身后,蹲下/身拍拍,“喂,你是哪家的孩子?”   而此时因为迷了路而哭得一噎一噎的小蓁蓁,抹着眼泪转头,乍一见到陌生的小哥哥,吓得一个屁股蹲就坐在了地上,连雪白的襦裙都弄得脏兮兮的了,吓得都忘了哭了。   覃九寒被她那水汪汪的眼珠子一瞅,那叫一个心软,一边去伸手扶人,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这么笨的,不会是只兔子精吧?上次阿兄逮的那只白兔子,就是这样的,又肥又笨,连家里的鸡都能欺负它。   方才躲了一个人的松树下,现在却是站了两个了,其中那个小的,还哭得可怜兮兮的,仰着一张小花猫脸。   覃九寒是个孤僻的小少年,平时最烦那些哭得一手鼻涕一手眼泪的哭包,可是吧,看着眼前哭得花猫脸的小姑娘,他还真说不出一句丑来,没法子,脸是哭花了,但眼睛更大更黑了,微微颤抖着的殷红的唇瓣更像花瓣了,总之让人看了,不觉得厌烦。   “别哭了。你是谁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小少年遵从本心,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待看到小姑娘仰着脸抿着唇盯着他瞧的时候,心里那点对自己没事找事行为的厌烦又烟消云散了。   算了算了,把小兔妖送回家吧,留在这荒郊野岭的,万一被狼叼走了,可就算他见死不救了。   于是,满脸不耐烦的小少年,牵了矮墩墩的小姑娘的手,踩着一路的枯枝落叶往山上的庙去。   按小姑娘自己的说辞,她是住在山上的,阿兄带着她出来玩,不小心便走散了。她又不认识路,越走越找不着阿兄,便可怜兮兮蹲那儿哭了,想把阿兄给哭来。   听完小姑娘走失的全过程的覃九寒,不屑的撇撇嘴,这小丫头的阿兄可真是个十足的蠢货,连妹妹都能弄丢了,怎么不把自己脑子弄丢算了?小丫头也笨笨呆呆的,山上是和尚庙,她又怎么会住在山上呢?怕是跟着大人去山上礼佛的吧?   这么看来,这小姑娘许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了,长得倒是呆兮兮的,半点都看不出来精明的样子,也不知是哪家大户人家养的孩子,连隔壁村那个地主家的土丫头都比她有气势。   真是个笨丫头。   “哥哥,走不动道了。”   可怜兮兮的小声音,又软又嫩,还带着点可怜巴巴的乞求,再加上小姑娘仰着的白玉似的脸,杀伤力就更加惊人了。   覃九寒原本那一句冷淡的“累了也自己走”,愣是让他自己给咽回嗓子了,她这么小,自己走应该也走不动吧?小姑娘那个兄长真是个蠢货,怎么能带这么娇弱的小娃娃满山乱跑呢,还不负责给弄丢了!   与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对视了一瞬,覃九寒认命的蹲下/身,“来吧,我背你上去。”   小姑娘又嫩又甜地道谢,“谢谢哥哥啊。”   背上的小姑娘其实很轻,身子也只是小小的一团而已,白嫩嫩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略一转头,便能瞧见,比村头大叔家年前刚生的春生的手指头还要白嫩上几分的感觉,隐隐约约还有一分香气萦绕在鼻尖,似乎是从小姑娘梳着的花苞头上传来的,他见过的花不多,看的书里也不说这些,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味,只觉得好闻。   山路难走,但对于覃九寒这样的农家小少年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背上背了一个,倒是没给他增加什么负担,只是他下意识便走得小心起来,生怕把背上这个小丫头给摔坏了,莫名的,他就觉得这丫头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娇嫩得不行,跟豆腐似的,一摔就散架了。   两人很快便到了庙门口,果真有年轻的僧人正在寻人,原本还以为他是来庙里上香的,等看到他背上的小丫头时,眼睛一下子亮了,奔了过来,张嘴就要喊人。   覃九寒赶忙拦住他,示意对方,背上的小丫头正睡着呢。方才一路上来,清浅的呼吸声就那么洒在他的耳廓处,让他觉得又奇怪又有种莫名的难受。   僧人很快将小少年背上的小姑娘抱了下来,用自己的僧袍给小丫头裹了一层,然后低声朝着覃九寒道,“小施主,外头天寒,进来用杯暖茶再走。”   覃九寒本想拒绝,再一看那傻乎乎睡得正香的小丫头,不由自主便应承下来了。   进了寺庙,睡着了的小姑娘很快就被抱走了,覃九寒用了热茶,正打算寻个寺人说一声告辞,正搁下茶杯,便瞧见走进来个妇人。   妇人瞧着还很年轻,但眉梢还能看得出年纪,含了笑来同他道谢,他才知道,这是那蠢丫头的娘亲。   覃九寒拱手要告辞,却是被沈夫人给挽留了,“这位小哥,你救了我家蓁蓁,实在感激。他阿兄实在做事没章法,竟将蓁蓁弄丢了,幸好你帮着把蓁蓁送回来了。”   覃九寒颇为赞同,“小丫头家阿兄实在不应该,我捡着小丫头的时候,她正蹲在林子里哭。”   沈夫人见这年少的小少年说话做事都颇有章法,不似农家的孩子,但观其穿着,瞧着又不似大户人家的公子,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感谢他了,便询问道,“小哥家里住哪儿?你救了蓁蓁,我们该上门感谢才合礼数的。”   覃九寒最烦这些了,但一想到这是小丫头的娘亲,下意识便收敛了脾气,好声好气回答,“我家住在凌西村,不过是山野人家罢了。夫人不必亲自道谢,小子本就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沈夫人闻言又是多瞧了一眼,只觉得小少年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是个农户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说话做事都很得体,瞧着倒比她相公书院里的那些小公子还要有章法些。   “那小哥姓甚名谁,等蓁蓁醒了,我也好告诉她,是哪个小哥哥救了她。”   覃九寒原本还不打算透露更多,听沈夫人这么一说,想起他知道小姑娘叫蓁蓁,只是不知道是哪个“zhen”,但小姑娘却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还一路傻乎乎喊他“哥哥”。   “小子姓覃,名九寒。”   这时候的覃九寒,还以为自己只是简简单单救了个笨丫头,却是没想到,这笨丫头却是来头不小,生得蠢呼呼的,但却是县里头开书院的那个沈家的独女。   沈夫人又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不知从哪儿打听了他还未入学的事情,便捎人来家里说,让他去沈家书院念书,连束脩都免了。   覃阿娘高兴得不行,直念叨,“诶呦,寒哥儿可真是救了个福宝宝。你能去正经书院上学,娘便算是放心了,你阿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娘今天下午就去书铺子给你买纸笔去,你就好好念书,日后有了功名,给娘娶个漂亮的儿媳妇来,比他婶家那个米铺的丫鬟儿媳妇好上千倍百倍,省得她成日来我面前说些闲话。”   “尽欺负你爹走的早!哼,到时候你就娶个正正经经的娇娇姐儿回来,给娘长长脸。”   对娘和婶之间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攀比,覃九寒从未放在心上过,但听阿娘这么一唠叨,他就下意识想起了那个笨丫头,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就见过这么一个正经的娇娇小姐吧,虽然这小姐笨得很,是个蠢呼呼的小姐。   但,好歹也是个娇娇嫩嫩的豆腐似的小姑娘。 第217章 ...   三年的时光转瞬而过, 初入书院的小少年,如今初露青涩之姿。   “哎、哎,远之。”同屋在旁边朝他挤眉弄眼的, “你今日可有什么打算?”   覃九寒头也不抬淡淡回道, “屋里温书。”   同屋咋舌, “不是吧。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覃九寒被扰得有些烦了,但看在两人同住一屋的情谊,便干脆搁下手里的书本,“什么日子?”   同屋见他放下书本,嘿嘿一笑, 凑过来, “今日夫子要举办诗宴。嘿嘿, 我就和你一人说, 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啊。听说,是给咱们小师妹相看夫婿呢。”   覃九寒蹙眉抬头,同屋却是来了兴致,侃侃而谈。   “你不知道啊, 你别觉得咱小师妹年纪还小, 婚事什么的还远着,其实不然, 她可是师傅和师娘的掌上明珠, 俗话说,三岁看老,这挑女婿自然要早些开始相看着。不过, 你可别往外说,我也不是对咱小师妹有什么歪心思。毕竟是从小跟在咱们屁股后头的小萝卜头呢,那横竖也算是半个妹妹了,嘿嘿,我们就去看一眼,去不去?”   同屋说的口干舌燥,见覃九寒非但没有半分心动,反而蹙了个眉,小小的少年,一本正经得比起上老夫子了,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诶呀,他这同屋就是个严肃正经的性子,惯是看不来同窗们不务正业的,偏生自己还拉着他一块不务正业,这下子可糟糕了。   “走吧。”方才还沉迷于温书的小少年猝然起身,一双墨如夜色的眸子垂着看向他,吓得同屋一个激灵起身,差点就直接跟着出去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道,“诶,别急啊,这还早着呢。隔壁屋打听了,说要中午才设宴呢,咱们这会儿去,啥也瞧不见。”   说着,同屋又颇为心虚的道,“不若,你再温会儿书?过会儿,我喊你?”   “可。”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干脆利落,小少年说完,便又坐回方才的位置。   竹林澹澹,疏落的竹枝横斜着,丫鬟侍从来来往往皆要避开那竹枝,一低头侧身,端着的酒水和瓷杯便露出,诗意配酒,本就是十分古意的场景。   竹林间有一汪溪水缓缓淌过,流水声轻响,林中四处间或站着些文人墨客,皆是书生打扮,一身或竹青或皂白的儒衫,摇扇吟诗,好不风雅。   沈家书院的先生沈琼,正侧头回应一好友的调侃,“秦兄言内子巧思,等弟拜见嫂嫂时,必要请嫂嫂评个理,难不成去岁尊夫人操持的那回秋菊诗会,便没得巧思了?”   “说不过你,说不过你。”   “先生……”   沈琼闻声回头,便发现竹林间不知何时多了十来个少年郎,皆是书院中的学生,大多眼中带着丝雀跃神色,不由得蹙眉严厉道,“不是让你们好好温书,为何四处游荡?君子需得行的端做得正,你们这般莽撞入宴,让人瞧见了,有损君子颜面。”   为首的学生忙拱手,诚惶诚恐,“先生教训的是,只是听闻今日会有许多名士前来,弟子们心中钦佩,这才不请自来,还请先生严惩。”   沈琼心中自是不悦,诗会于他而言,乃是结交文人的好时机,自然不愿白白为学生们搭桥牵线,但他素来表现得坦荡入如君子,此时若是执意将这群少年郎赶走,不免给在场之人留下苛刻的印象。且,领头之人是城中某员外郎家的公子,他亦不想闹得太难看了。   “罢了,交流学问,对你们亦是好的。原本担心你们坏了读书的心境,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沈琼装模作样摇摇头,“不过——你们人多,恐要扰了他人的清静。这样吧,刘文、钱崔……你们几人稍长,留下吧。其余的,便先回去。待到日后再有机会,为师再带你们前来。”   “多谢先生。”被点到名的自是欣喜不已,没点到名的则显然有些失落,但还是被沈琼那一句下次给很好的安抚了,纷纷拱手朝先生告辞,随即恋恋不舍,三步两回头。   唯独众人之中的覃九寒,闻言便立即转身走了,本来他便对结交文人无甚兴趣,书院的学生大多只是童生,哪怕是上赶着结交,那些文人也不会搭理,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倒是沈琼那番安抚众人的话,覃九寒听了差些发笑。   真不知是如何,沈夫人乃是和善之人,沈家那个小丫头是个纯善之人,唯独他这个先生,却是个实打实的伪善小人。   因为怕被人瞧见,他们方才走的乃是条小道,如今既然过了明面了,那他便也懒得去走那些荒芜小道,走的是正道,从竹林到书院,要经过花园的侧门,他走得又快,很快便就只剩下他一人独行了。   到侧门处,少年的步子不由得慢下来了,并非流连探出围墙的那一株浅粉红杏,而是墙角那个呆兮兮的小丫头躲都没躲严实,不小心从假山后头露出来的小巧绣花鞋。   迟疑了一瞬,覃九寒还是朝那走去了,略抬了抬下巴,提醒道,“鞋子。”   绣花鞋的主人似乎是吓了一跳,绣花鞋猛的往后一缩,无奈假山后头的位置太过狭小,费了好大的劲,粉色绣花鞋还是露出个小尖尖在外头,被假山深灰的山体一衬,实在很是明显。   真的很呆。覃九寒叹气,走过去,将假山后头的丫头喊出来,“你——”话没说出口,便先瞧见她哭的发红的杏眼,活脱脱两枚肿的老大的杏核,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少年郎一口气便悬在了胸口,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实在堵得难受。   “又迷路了?”少年试图用轻松的口吻玩笑问道,结果问出口,他的语气还是十分的严肃,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正在思索,似乎他每次遇见这小丫头,皆是瞧见她在哭。   小姑娘今日又是梳着花苞头,委屈哒哒晃晃脑袋,嗓音软软的,“不是。阿兄把我的簪子抢走了,阿娘才送我的。”   覃九寒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花苞头,发现还真是比平时松松垮垮了些,瞧着花苞都不大鼓鼓的,再仔细一瞧,果真是固定花苞的那对簪子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平日里会跟着娘亲来瞧书院房舍的情况,小姑娘又软软乖乖的,很得书院少年郎的喜爱,每次一来,便领着满书院溜达,故而他见她的机会其实算不得太少。他素来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登时便想起了小姑娘只戴了一回的那对小簪子,上头是红玛瑙的杏花,底下还缀了铃铛,却是很精致好看,也难怪小姑娘这般喜欢。   只是,小姑娘这阿兄究竟是多能耐,居然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欺负?   覃九寒不满地皱起眉,正欲开口,便听见花园外那条大道上传来的言谈声,心知后头那群磨磨蹭蹭的同窗来了,再瞧小姑娘花猫似的小脸,下意识便不愿这一幕被外人瞧见了去,拽了小丫头的手,便往围墙后一侧身。   “哥哥——”小姑娘带着些气音的气息软软洒在颈侧,覃九寒猛的缩回还握着对方的手,背在身后,还往旁边退了好几步,随即严肃地给小姑娘出坏主意。   “你把身上的镯子、耳坠子等物皆藏到一处外人不知的地方,然后再去寻沈夫人。等她问起来的时候,你便说你不知道。沈夫人必会寻你身边人询问,下人不肯蒙冤,自会把你兄长供出来,沈夫人再寻你兄长询问,你便不说话,只像现在这般哭就好。你阿兄乃是性情急躁之人,倒是不肯白白受了冤屈,倒是自己便会把拿了你簪子的事情说漏嘴,说漏嘴了,那便是认下了。若是你爹爹在的话,那便更好了。”   父子二人皆是好面子的,沈夫人指不定还不会动武,但沈琼那种脾性,本来白日里便被惹得满肚子气,再回屋里一瞧,儿子还没出息的抢妹妹的首饰,定会勃然大怒的。   然而,他说了这么多,被他传授坏主意的小蓁蓁却是脑子转不过来了,覃九寒一瞧便知道,言简意赅道,“现在,把首饰都拆下来。藏好,然后哭就行了。”   小蓁蓁一个吩咐一个动作,立刻费劲儿将镯子耳坠子都拆了下来,然后揣在手里四处张望者,似乎是在寻地方藏。   覃九寒见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正要出主意,手里先被塞了一堆小姑娘的首饰,还附带了一句软乎乎的乞求,“哥哥,藏在你这里好不好?”   覃九寒一怔,下意识便应下,“好。”   小姑娘解决了藏东西的大难题,脸上便露出了笑来,但很快就捂住了嘴,开始呜呜的假哭,虽然是假哭,但瞧着实在很真,眼睛那么一眨,泪水便顺着脸颊下来了,缀在尖尖的下巴处,摇摇欲坠的样子。   覃九寒无奈摆摆手,“去吧,就这般哭就好了。”   目送小姑娘离开,覃九寒揣了一堆女儿家的小玩意回屋。   第二日,小丫头那位兄长沈阳便没有来书院,接连好几日都未来,等到好不容易露面的时候,覃九寒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发觉他嘴角还有十分浅淡的淤青,不由勾起唇轻笑。   欺负谁不行,非要欺负那么个笨丫头,也不嫌丢面子。、   原以为这桩事便这么过去了,未曾想,这一插手,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小丫头虽然笨,但似乎很知道怎么找个聪明人护着自己,自那一次起,覃九寒便发现,这丫头似乎是赖上自己了。